《我的游戏连古代》 第1章 《江湖令》 女孩背起小包推开玻璃门,回头冲着柜台后的工作间挥挥手,语气轻快道:“小玉姐,那我就先走啦!” “好嘞,路上注意安全。”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叮咚,街上车水马龙的嘈杂声被关在了门外,这间身处闹市区的小甜品店逐渐回归了安静。 何玉把蛋糕上最后的一点纹路抹平,直起腰长长地舒了口气,满意地将抹好面的蛋糕放进了冰箱。 她洗了洗手,拿起手机走出工作间,把自己扔在店门口的躺椅上,彻底放松身体,四肢顿时像煮过了的面条一样瘫软下来。 最近店里的生意很不错,即便已经招了个暑假工,也快把她的腰给累断了。 何玉百无聊赖地刷了几个短视频,都没什么意思,疲倦的大脑丝毫没有放松休息的感觉。 她退出app,把手机桌面翻了两遍,无意中在角落瞥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载的一款经营类的单机手游。 这游戏好像已经有大半年没玩儿了吧? 何玉已经忘了当初弃游的原因,索性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东西,就再下载一个休闲小游戏换换脑子吧。 她点开休闲游戏的榜单,漫无目的地从上往下翻找着。 映入眼帘的都是一些消消乐、模拟经营、闯关游戏等等,这些小游戏的套路千篇一律,何玉早都玩腻了,手指上划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突然,一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图标从视线中一闪而过。 “咦?” 何玉停下动作,把列表往回翻了翻,露出了那个有些偏科幻风格的游戏图标。 图标的整体底色是黑色,仔细看能发现上面有很多细碎的星星点点,像是无垠的宇宙。 正中央是一个类似虫洞的图案,边缘扭曲,颜色比背景的黑色还要黑,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看得久了再看别处,视线中会始终带着一块黑色的光斑。 何玉不适地眨眨眼睛,将目光转向了紧跟在图标后的游戏名。 《江湖令》? 她愣了一下,奇怪,这游戏名和游戏图标完全是相反的两个风格啊,做游戏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还真的勾起了她的一点兴趣。 何玉点了下载,把手机放在一旁的玻璃小茶几上,起身去倒了杯水,顺便从冷柜里拿了块上午卖剩下的栗子蛋糕,端着东西回来时,游戏已经下载好了。 何玉点开桌面上那个黑得很有层次的图标,没有加载中的提示,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了游戏界面。 这么快么? 她看着手机屏幕。 这个游戏的界面很简单,左上角是经验条,显示她现在是一级,还需要10点经验值可以升到二级。 经验条下方有地图、家园、人物、任务四个选项图标,左下角和右下角则分别是操控视角和方向的控制键。 整体画风是写实的古风水墨风格,还挺精致,不错。 游戏当前展现的画面是一条古代的街道,时间应该是冬天,路边还堆着没融化的雪。 街道上铺着整齐的青石板,两侧分布着几家店铺,还有几个卖东西的摊位,摊主坐在小凳子上裹着棉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看着还挺热闹的。 何玉点着方向键,随着画面移动,屏幕右上角的墙角处出现了一个特殊人物。 和其他人物不同,他的头上有个硕大的绿色箭头,一闪一闪的,在整体低饱和度的画面中十分显眼。 何玉点了一下箭头,游戏画面放大,她看清了那个人物,原来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蜷缩着身体窝在墙角,身下垫着一小堆干草,身上盖了件破旧的棉衣,大团的棉絮裸露在外,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 他的头埋在臂弯里,看不见脸,只有一撮乱蓬蓬的黑发支棱着,在寒风中摆动。 何玉试着点了视角移动,画面整体向上旋转,视角由俯视变为了平视,她又向右下方旋转了一点角度,这才看见了小乞丐臂弯下露出的半张脸。 原来他正拿着一个窝窝头在鬼鬼祟祟地啃。 这个发现让何玉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这游戏的人物设计还挺符合逻辑的嘛,一个小乞丐吃东西,竟然还知道要躲起来,这是害怕被别的乞丐看见抢走吗? 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但她预感应该会很有意思。 何玉点了一下画面中的小乞丐,无事发生,也没有什么对话框弹出来,小乞丐仍然把脸藏在手臂底下,偷偷地啃窝窝头。 何玉不死心,将小乞丐从头点到脚,甚至还点了点他手里的那半个窝窝头,可就是没有下一步的剧情提示。 怎么回事?难道剧情要在别的npc身上触发吗? 何玉试着用食中二指缩小游戏画面,画面果然被缩小了。 她将手机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街上的行人,这些npc好像都是一个建模做出来的,顶着同一张脸,千篇一律没什么特殊。 她随意点了几个人,没有反应,又挨个点了街边的店铺和小摊,也都没反应。 好奇怪,该怎么触发剧情呢? 难道这游戏就是一张画风精致写实的图,根本没有剧情吗? 何玉有些纳闷,她准备试试左上角的几个图标。 刚把手指放在地图上方还没点,那个标着任务的图标突然就闪了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响亮的提示音,把何玉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身上。 什么阴间音效…… 何玉稳住飙升的心跳,狂按音量键后点开了任务图标。 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空白的界面上出现了第一条任务的内容: 【任务一:拯救被野狗包围的贺石】 贺石是谁?那个小乞丐吗? 何玉点开任务详情。 【任务描述:北商街附近游荡的两条野狗闻到了窝窝头的芬芳,香得口水直流,一番商议后,它们决定打劫那个拥有窝窝头的人类。】 【任务要求:请帮助贺石守护唯一的窝窝头。】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铜钱*10,窝窝头配方*1,野狗护卫*2】 何玉:“……” 好一个窝窝头保卫战! 她将画面移动到小乞丐那里,果然看见一黑一黄两条野狗围住了那个墙角。 两条狗的狗头隐隐发着红光,前腿压低,龇着犬齿,这是将要攻击的姿势。 何玉心中一紧,她不再耽误,马上操作放大了画面。 第2章 窝窝头保卫战 小乞丐所在的墙角有东面和北面两堵墙,两条野狗分别站在南面和西面,恰好堵住了他逃跑的路线。 何玉认真地看着游戏界面,身体不由得坐直了。 屏幕中的小乞丐两只手紧握着一根棍子,靠墙站立,身体微弯,与面前的野狗对峙着。 她心中不由得赞叹这游戏的美工真的强大,竟然能将小乞丐脸上凶狠和恐慌的表情画得如此惟妙惟肖,让人不禁有了很强的代入感,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何玉一边关注着两条狗的动向,一边在画面中寻找可以释放攻击技能的按键。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心中纳闷,准备再仔细找一遍。 就在这时,堵在西面的那条黄狗似乎的耐心耗尽,突然猛地向小乞丐扑了过去! 小乞丐一边挥舞着棍子砸向野狗尚在空中的身体,一边侧身灵活地往旁边躲去,正好躲开了这条狗的攻击。 但他能躲得开一条,却躲不开第二条。 黑狗见同伴没扑中猎物,果断地紧跟着往前冲,看它的落脚点,正好是在小乞丐躲过来的地方。 小乞丐刚刚站稳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一下子就被扑中了! 何玉不由得“啊”了一声,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眼看着屏幕中锋利的狗牙就要咬到小乞丐的脸,她也来不及再想什么攻击技能,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去推趴在小乞丐身上的大黑狗。 谁曾想这一扒拉,那条狗就真的从小乞丐身上摔了下来,还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何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屏幕中,小乞丐没了压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就抄起棍子往黑狗身上招呼,大黑狗被结结实实打了两棍子。 何玉就看见黑狗头上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上面写着【嗷呜嗷呜……】 紧接着狗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那条黄狗见同伴挨了打,顿时失去了再抢东西的心,一边【嗷呜】一边追着大黑狗跑远了。 看着屏幕中的小乞丐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草堆上,何玉也跟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第一个任务就失败…… 与此同时,左上角的任务按钮开始闪烁,何玉又被那突兀响起的提示音吓了一跳。 她打开音量看了看,奇怪,媒体音量刚刚明明已经关到静音了啊,怎么还是这么大声? 游戏左上角的任务图标坚持不懈地闪烁着,那一闪一闪的亮色光芒诱惑着玩家去点它。 何玉暂时扔过提示音这件事,有些期待地点开了任务图标。 伴随着缤纷的彩带和礼花,游戏画面中央弹出一个对话框。 【恭喜你完成了“拯救被野狗包围的贺石”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铜钱*10,窝窝头配方*1,野狗护卫*2】 何玉关闭对话框,看到左上角的经验条已经涨了一截。 连个技能都没有,直接就在画面上随意操作,这不可控性也太大了,游戏能基于这样的操作准确做出反馈吗? 带着疑惑,何玉伸手点开了【家园】功能,准备先简单探索一下。 游戏画面一闪,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场景。 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面积不小但没什么家具,只有靠近门口的空地上摆了张圆桌和四把光秃秃的木头椅子,显得空荡荡的。 画面左侧竖着列了两个图标,分别是库房和厨房。 何玉先点开了库房,展现出来的是一面木制货架,最上面一层摆着一个钱袋、一张纸和一个竹哨。 何玉点了一下纸,那张纸便从货架上飘下来,落在了她眼前。 上面写着醒目的标题——【窝窝头配方】。 标题下列着窝窝头制作所需的配料和步骤,何玉一看,竟然还真跟现实中窝窝头的做法一样。 挺真实,不错不错。 她笑了一声,又去点那个钱袋。 钱袋从货架上飞下来停在空中,束着袋口的绳结打开,里面飘出一行字:【铜钱*10】 何玉明白了,这几样东西是自己刚刚获得的任务奖励。 这么一说,那个竹哨对应的应该就是两个野狗护卫了吧,这么想着,她伸手点了一下。 竹哨飞起来滴溜溜地转,下方弹出两个选项。 【吹响】 【赠送】 点【吹响】应该就能召唤野狗护卫。 至于这个【赠送】……这是个单机游戏,赠送是赠送给谁呢,npc吗? 何玉想到了那个小乞丐,她把竹哨放回货架,退出库房,又点开了厨房图标。 厨房的游戏画面是一个简单的灶台加橱柜,右下角有个写着菜单的图标正在不停地闪烁着。 何玉点开,弹出的对话框最上面是一个窝窝头的图片,旁边写着【制作】。 何玉点了【制作】,结果弹出了【材料不足,请在粮店购买】的提示。 何玉无语,游戏里还没有【粮店】的选项呢,去哪里买啊? 这时她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连忙退出家园,在游戏初始界面上划了两下,眼睛兀地一亮。 找到了! 只见街道旁的那几家商铺中,赫然有一家店挂着“林家粮店”的招牌。 何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点了一下粮店的大门,结果居然真的转换了新画面。 刚刚明明点上去还没反应的,是因为有了【窝窝头配方】才激活的么? 她顿时有了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感,伸出手指戳了戳站在柜台旁的掌柜,掌柜的头顶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客人要买些什么?】 紧接着并没有弹出对话的选项,反而在屏幕下方出现了一个聊天框。 何玉再一次被惊讶到了,这是可以自己输入想说的话吗? 这游戏自由度也太高了吧! 她想了想,点开聊天框,输入【我要二两玉米面。】 掌柜的头顶的气泡内容变成了【好嘞,客人您稍等。】 接着他走出柜台,不一会儿就拿了个小纸包回来。 【林掌柜:客人,您的玉米面,一共两文钱。】 【付钱】 【买霸王玉米面】 何玉:“……” 她点了【付钱】,系统提示交易完成。 退出粮店后,何玉顺路去看了看小乞丐,只见他又窝在了那堆干草上,身上盖着破棉衣,像是睡着了,便没再多看,回到了厨房。 这次很顺利地做好了窝窝头,一共两个,放在橱柜上盘子里,黄澄澄圆溜溜的,还挺讨喜。 何玉点了点窝窝头,弹出来两个选项: 【赠送】 【销毁】 销毁? 按照一般游戏的套路,这个选项不应该是“出售”才对吗? 何玉有点无语,辛辛苦苦做出来,傻子才选【销毁】吧? 她伸手点了【赠送】 【请选择投放地点】 下面跟着一个地图的小图标。 何玉点开,最先印入眼帘的就是指着贺石的绿箭头,她放大地图,把投放地点选在了草堆上。 看着系统弹出的【赠送成功】,何玉关掉页面,就见盘子上的窝窝头少了一个。 她退出厨房跑去看小乞丐,他仍旧裹着棉衣呼呼大睡,也不知道收没收到那个窝窝头。 何玉戳了戳小乞丐的屁股,游戏画面并无变化,她不死心,准备转换视角去寻找那个窝窝头的踪迹。 “叮铃铃……” 突然响起风铃声惊醒了沉迷游戏的何玉,她茫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推门进来的女生的视线。 对方惊讶地看着她,有些关心地问道:“小玉姐你没事吧?怎么一脸痴呆啊?” 第3章 谁把窝窝头丢被窝了? 店里的冷气很足,中央空调安静地工作着,身侧的落地玻璃窗外传进来汽车鸣笛声,何玉慢慢反应过来:“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顺手关掉了游戏:“没什么,我刚刚在玩儿一个游戏,结果有点入迷了。” “咱俩认识半个多月了,也没见你玩过什么游戏。”女生脱掉防晒衣系上工作服,一边洗手一边道,“什么游戏呀这么好玩儿?” 何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惊讶地小声嘀咕:“都快两点半了?” 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玩儿了一个多小时,而且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回想起刚刚的体验,何玉觉得真的挺不错的,于是由衷推荐道:“这游戏叫《江湖令》,画面好看,自由度高,操作也挺有意思的,你也可以下载下来玩一玩。” “好滴好滴~” 女生洗好手走进工作间,边洗何玉上午用过的工具边道:“小玉姐,我顺便也帮你带了一份饭,你先趁热吃吧。” 何玉这才想起自己拿出来的栗子蛋糕都忘了吃,顿时感觉肚子空落落的。 她把杯子里已经凉了的水喝掉,打开了女生带来的便当袋。 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双层的玻璃饭盒,用手一摸还是热的。 何玉动作熟练地打开饭盒盖子,拿起筷子开吃,边吃边咕咕叽叽地说:“予诗,你今天做的菜也好好吃,做你老板真是太幸福了!” “做你员工也很幸福哦老板,你给的时薪可是这一片最高的,我要乐死喽~” 听着张予诗的马屁,何玉很是受用地眯起了眼,筷子一扬:“不错不错,月底给你发奖金哦。” “谢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 两人嬉笑了一番,又重新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 —————— 贺石是个小乞丐,就在刚刚,他以一己之力赶走了想要攻击自己的两条野狗。 虽然感觉过程中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实在太累太冷了,根本没什么力气去深想。 最后的一个窝窝头也吃完了,一直在腹中灼烧的饥饿却并没有缓解多少。 他只好继续蜷缩着窝在草堆上,忍耐着阵阵刺骨的寒意,强迫自己入睡,因为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感觉到饿,不会感觉到冷。 贺石睡得并不沉,路过的每一个脚步声都会惊醒他。 在第三次被惊醒后,他翻个身仰面躺着,睁开了双眼。 天空灰蒙蒙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贺石希望不要下雪,因为下雪后的天气会更冷,吃的也更难找。 贺石有些烦恼地转身面朝墙角,缩了缩冻得失去知觉的脚,更用力地抱紧了自己,期望能多暖和一些。 就在他做着蜷缩身体的动作时,突然感觉额头好像挨住了什么光滑的东西,仰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新鲜的大窝窝头! 窝窝头圆润饱满,散发着一阵玉米面的清香,像是刚出锅的一般。 贺石惊呆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谁的窝窝头丢了?还好巧不巧的丢到了他的被窝里! 他一骨碌爬起来,披着棉衣满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临近黄昏,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对面的摊贩也都在陆续收摊。 偶尔有人路过他所在的墙角时,还会特意绕远些走,像是在避开什么晦气的脏东西一样。 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有人不小心把窝窝头丢在他的被窝里吧? 那……是不是说,这个窝窝头可以归我了? 贺石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窝窝头捡起,手指浅浅地陷进软弹的表皮中,玉米面的清香似乎更明显了,勾得他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谁的窝窝头啊?没人要我可吃了……” 贺石小声嘀咕一句,周围自然无人回应。 他盯着手里的窝窝头,再次吞了一口口水,张大嘴在上面咬了一口。 被食物填满口腔的满足感瞬间击晕了贺石,他下意识将窝窝头藏在身后,用手挡着脸大口大口地嚼着。 窝窝头嚼起来很柔软,玉米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口腔,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甜味。 真的太好吃了…… 跟这个窝窝头一比,他之前倍感珍惜,舍不得一顿吃完的那个窝窝头真的是又干又硬又馊啊! 依依不舍地咽下嘴里的窝窝头,贺石紧跟着又咬了一口,眯着眼幸福地咀嚼着。 两三口下去,那个比他手掌还大一些的窝窝头就悄无声息地没了一半。 他忍住继续吃下去的欲望,将剩下的半个窝窝头藏在了草堆中间。 倘若明日再无人给他吃食,那这就是他一整天的饭了。 即便如此,贺石依旧满心惊喜。 他按按不再那么难受的胃,心满意足地躺下,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很快便入睡了。 月升月落,日升日落,在这个人人都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小城中,无人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的变化。 —————— 何玉跟张予诗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中间一点都没休息。 送走来取生日蛋糕的外卖小哥后,何玉再一次长叹着气把自己扔进躺椅里。 张予诗也很累,她拧开可乐喝了一口,走到墙边打开冰箱:“还有一个蛋糕没有取走,你打电话问了吗?” 何玉揉着后腰,有气无力道:“打啦,客人说突然有事,要晚点来取,大概八点多一点吧。” “好吧。” 张予诗关上冰箱门,脱下工作服,一屁股坐在了柜台旁的小凳子上,吨吨吨地喝着可乐。 “你先回家去吧,等等天黑了不安全,店里我看着就行,反正我也就住这儿。” 何玉端起杯子喝水,透过落地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行吧,那我就先回家休息。” 张予诗稍微歇了一会儿后,就起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家去了。 何玉躺了会儿,感觉腰没那么难受了,便从工作服的前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江湖令》。 熟悉的游戏画面展开,何玉却微微张大了眼睛:“嗯?” 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光线昏暗,街道和建筑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幽蓝色,显然是在凌晨时分。 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很寂静,只有街边的早食摊子支了起来,摊主坐在小马扎上打着瞌睡。 这游戏时间是随机刷新的吗?还是说游戏关闭后跟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毕竟中午玩儿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游戏内的时间有变化,这关了五个小时,时间就由大中午变成凌晨了? 何玉一边想一边移动画面,当画面移动到那个墙角时,她发现那里没有了小乞丐的身影,原地只留下一堆干草,和上面压着的一块石头。 第4章 漂亮崽崽 人呢? 何玉不解,她移动画面,并没有在这条街上找到小乞丐。 刷新到别处去了吗? 何玉点开了左上角的地图。 地图上绝大部分都是无法查看的灰色,只有很小一片是亮着的,上面标注着【远山县城】 何玉点中那四个字,屏幕上弹出了一张看上去简明易懂的地图。 地图中部靠北有一个闪闪的五角星,这应该是代表自己所在的位置,另一个显眼的标志是个绿色的箭头,正指着这条街的隔壁街道。 何玉点了一下那个箭头,顿时跳转到了另一条街。 这里似乎是居民区,说是街,其实只是一条窄窄的巷子,石子路,两边住着人家。 何玉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小乞丐,他正在给一户人家门前除雪。 何玉看着小乞丐头顶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上面写着:【嘿!哈!】 这是在使劲吗?还怪可爱的…… 何玉放大画面,看到小乞丐穿着那件不合身的走风漏气的棉衣,手里拿着一把跟他一样高的铁锹,将积雪一锹一锹地倒在身旁一架小小的独轮车上,干得非常起劲。 突然,他铲雪的动作一顿,弯下腰看了眼地面,似乎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 何玉继续放大画面,想看看他遇到了什么难题。 原来是这堆雪里埋了片不小的冰,应该是有人把水泼在那里冻住了。 何玉看着小乞丐费力地拿铁锹砸冰,手指有些痒痒,想上去帮他。 想到之前打狗的经验,她试着用手推了一下地面上的冰块,没什么动静。 她又抠了抠屏幕,这下有反应了! 那片厚实的冰块像是真的被她扣到了一样,从边缘开始翘起,“啵”的一下脱离了地面。 成功了! 何玉笑了一声,想着既然已经帮忙了,那就索性帮到底。 她兴致勃勃地用食指和拇指去“拿”堆在一旁的雪堆。 那一大堆雪被直接“拿”起一半,轻轻地放在了小推车上,一下子就把推车装满了。 何玉找到了乐趣,乐呵呵地点了点小乞丐的肩膀,想提示他去推推车,谁知道小乞丐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游戏卡了? 就在此时,这户人家的大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个中年男人。 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头上冒出个气泡:【小孩,你动作挺快的嘛,还没吃饭吧?】 僵直在原地的小乞丐终于有了反应,头顶一闪:【没有。】 【中年男人: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些吃食。】 中年男人回去了,小乞丐动作缓慢地抬起独轮车,把车推出巷口,将雪倒在一片空地上,又推着独轮车回来,放下车后,神情紧张地左右张望着。 中年男人很快从门口出来,手里拿了张饼,递给小乞丐:【吃吧。】 小乞丐接过放进怀里,拿起铁锹,把那块冰铲起来倒在了车上。 【中年男人:雪扫完后敲门就行。】 他说完就回了院子,顺手关上了门。 何玉见小乞丐恢复了正常行动,又忍不住手贱去戳他的屁股。 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是不能跟角色互动啊…… 何玉觉得有点可惜,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还可以帮他干活呀,这也不错。 于是她故技重施,很快便装满了一车雪,也不等小乞丐动手,她用两根手指推着独轮车,歪歪扭扭的出了巷子,把雪倒在空地上后,又歪歪扭扭地推着车回来。 就这么往返三趟,把这户人家门前的积雪给清理干净了,就连周边道路上的积雪也一起清了出去。 一开始小乞丐还会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何玉看到他脸上栩栩如生的惊恐表情就觉得有意思,有种逗电子小孩儿的感觉。 后来他直接就麻木了,裹着棉衣拄着铁锹,面无表情地在一旁杵着,眼珠子都不转了,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狠狠地逗了游戏角色一把,何玉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大好,那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还能一口气连做三烤箱甜品。 正巧这时候客人来取蛋糕,何玉关了游戏,送走客人后,又上二楼给自己煮了碗面。 美滋滋地吃完洗了碗,她跑到楼下关店,又兴冲冲打开了游戏。 这游戏真的有毒,越玩儿越上瘾。 这时的游戏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天色都黑了。 何玉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距离关游戏到现在大概是一个小时多一点,还是有点搞不清楚这个游戏的时间机制。 但是没关系,好玩儿就行。 游戏画面中,小乞丐已经回到了他的墙角小窝里,又是一个熟悉的埋头蜷缩的姿势。 何玉调整视角,果然看见他在偷偷地啃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那个中年男人给的饼。 真可爱,像个偷偷摸摸的小仓鼠。 何玉没有打扰他吃东西,决定先探索一下那个还没看过的【人物】功能。 点开【人物】,弹出的界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头像,是q版的小乞丐,后面跟着【人物详情】。 何玉点了一下,又弹出一个新的界面,屏幕左侧是小乞丐的全身像。 他没有穿鞋,破烂的裤子有点短,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 上半身穿着那件大棉衣,原本挡住半张脸的蓬乱黑发朝后梳起,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睛,脸颊消瘦,嘴唇苍白,看着有种病弱的清冷感。 这还是何玉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物的立绘。 她顿时被对方这张独特又漂亮的脸给惊艳了一下,特别是那双眼睛,晶莹剔透,深邃沉静,像两颗色泽浓郁的琥珀一样。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人物介绍】,只有寥寥三行半,出乎意料的短。 【贺石:十一岁,生辰九月初六,父母不详,出生地不详,婴儿时期被老乞丐收养,八岁时老乞丐因病去世,之后独自流浪。】 就这?这介绍也太简单了吧? 她往下翻了翻,在【人物介绍】的最下面看到了【状态】和【天赋】两个选项。 还好还好,就说嘛,操作这么优秀的游戏总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敷衍玩家…… 何玉点开状态,弹出的对话框上写着: 【轻度饥饿、轻度疼痛、中度寒冷】 一溜水的红色负面状态。 这也太惨了…… 何玉摇摇头,又点开【天赋】,顿时被那一长串金光闪闪的天赋名单晃花了眼,定睛一看。 首当其冲的是两个金中带紫的名词,不但闪光还带特效,分别是【剑术】和【弓箭】 下面跟着一长串金色传说,何玉看了看,包含但不限于【机关】、【制药】、【推拿】、【生存】、【演技】…… 等等,甚至【厨艺】天赋都是金色的? 太夸张了…… 何玉面无表情地关掉对话框,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难道这就是游戏主角吗? 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顶级天赋往头上安,这游戏之后的剧情是不是要按着男频爽文的模板来走啊? 第5章 新任务 何玉关掉人物功能,目光复杂地看着屏幕里可怜又狼狈的小乞丐,哦不,是贺石。 他已经吃完了饼子,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蜷缩着身体,仔细看似乎正在微微发抖。 何玉想起了他状态里的那个【中度寒冷】。 不管贺石之后会不会成长为龙傲天,最起码现在的他只是个衣不蔽体,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乞丐。 何玉的怜爱之心顿起,决定把厨房里剩下的那个窝窝头再赠送给他,就当是养儿子了。 现实里恋爱都没谈过,游戏里却直接无痛当妈,这么想一想觉得还挺不错的。 何玉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响亮的任务提示再次突然响起,何玉手猛地一抖,手机啪一下摔在了地上。 “……” 她面无表情地捡起手机,点开那个闪个不停的【任务】选项,上面更新了一条新任务。 【任务一: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 【任务描述:朔州这鬼地方一年四季,半年冬季,这不,今夜又要下雪了,大雪,很冷,如果没有充足的御寒物资,人恐怕会被冻死哦。】 【任务要求:请守护贺石,不要让他冻坏了。】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0,铜钱*30,风寒药配方*1,中筒皮靴*1】 何玉看完任务详情,眉头皱起,她调整视角看向天空。 这时游戏中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还是能依稀看见厚厚的云层,的确是要下雪的样子。 怎么帮一个住在野外,无遮无拦的孩子渡过下雪的寒夜呢? 何玉轻轻点了点贺石露在棉衣外的头。 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还是不能和主角互动。 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即便能买到御寒物资,也没地方去买了。 何玉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点开了地图。 这游戏地图虽然简单,但每个地方都有名字标注,还挺一目了然的。 何玉划拉着看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 【乱葬岗】 这个名字圈定的图形在地图上占了比较大的一块地方,她顺手点了进去。 乱葬岗地如其名,荒凉又阴森。 昏暗中能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些起起伏伏的黑影,不难想象那是些什么东西,尤其此刻是在夜里,就显得更吓人了。 但何玉很淡定,游戏而已,做得再恐怖,也只能说明画师和策划厉害,并不能吓到她什么。 何玉点着移动键,在乱葬岗上漫无目的地搜寻着。 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 想想也是,能被埋在乱葬岗,就说明这人是个没钱没势的穷人,身上即便有什么值钱的衣裳物件,估计也早被人扒光了。 正当她准备离开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时,靠近路边的方向突然闪烁起了淡淡的红光。 有情况! 何玉赶紧向那边移动过去。 乱葬岗靠近小道的一角,两个建模一样的npc正在地上挖坑,他们的身后停着一辆板车,上面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仰面向上,双目圆睁,显然是死不瞑目。 何玉看着他身上穿的那件一看就很厚实抗风的深灰色大氅,心中一动。 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没去扒这件衣服。 毕竟这尸体看上去才刚死,而且一看就死得很有怨气,从他身上扒下来衣服去给贺石一个活人小孩穿,即便这是在游戏里,她也觉得有点膈应。 这时,那俩npc说话了。 【护卫甲:大少爷也真是的,就算是个不招人待见的私生子,也不能直接打死吧?】 【护卫乙:你别胡说,大少爷是咱们李家未来的族长,即便是知县也要给他三分面子,杀个人算什么。】 【护卫甲:唉,他杀人是痛快了,这大冷天,还得咱们出来埋尸……】 【护卫乙:行了,还是少说两句吧,省点力气快些挖坑!】 两人不再说话,埋头挖坑。 好家伙,这是触发了家族斗争的支线剧情吗?有点意思。 何玉想起地图上确实有个叫【李府】的地方,想来指的就是这个李家了。 何玉看了看两个护卫npc的装扮,俩人身上都穿着厚实的皮袄,虽然不如大氅好看,但也肯定保暖。 她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先是抬手对准护卫甲的后脑勺,稍微使了点劲用手指一戳—— 护卫甲应声倒地,把旁边的护卫乙狠狠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何玉又是一戳,这下护卫乙也晕倒了。 何玉把两人身上的皮袄都扒下来,打开了家园里的库房,果然在货架上看见了【皮袄】 她轻点【皮袄】,下面弹出两个选项:【赠送】 【销毁】 何玉点了赠送,选好投放位置后,退出家园来到贺石那里。 只见他身上盖了一件皮袄,身下垫着另一件皮袄,埋着头睡得正香呢。 黑洞洞的天空飘起了雪花。 何玉点开【人物】查看贺石的状态,看到那个原本的【中度寒冷】已经变成了【轻度寒冷】,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退出【人物】,放大画面看贺石睡觉。 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在贺石脸上,他似乎感觉到了凉意,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把脸埋进了皮袄下面。 大功告成! 看样子贺石应该是不会被冻死了。 为了保险起见,何玉又在别的街道小巷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一些被丢弃的破烂簸箕、竹篮和木板之类的垃圾,在墙角处勉强垒起了两道防风墙。 之后她调整视角,满足地看着贺石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安稳地睡着,又把厨房里的那个窝窝头赠送给他,这才笑呵呵地退出了游戏。 看看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 何玉给手机充上电,去卫生间洗漱。 退出游戏后,大脑中的多巴胺水平慢慢下降,正在洗澡的何玉突然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她想起自己在游戏中的那些乱七八糟想一出是一出的操作,没有相关提示,没有剧情引导,也没有npc的强制对话,完全就是让自己随意发挥,最关键的是,游戏都给出了十分准确的反馈,并且让剧情很流畅地进行了下去。 雾气蒸腾的浴室中,何玉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而且她下载游戏时随意地瞟了一眼游戏大小,虽然不记得具体数字,但绝对不大。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游戏,只是一款普通的单机手游? 何玉想不通,决定待会儿就去查一下这个游戏的信息,看看是哪个公司做的,这么厉害。 第6章 奇怪的游戏 洗完澡吹好头发出来已经十一点半了。 何玉躺在床上打开了浏览器,输入江湖令三个字,点击搜索。 搜出来的第一个词条就是: “热血江湖手游《江湖令》正版下载!” 何玉点进去,是一个下载链接,写着江湖令,但是…… 她缓缓皱起眉头,这个《江湖令》的游戏图标是一个石质的令牌,跟她下载的那个不是一个东西。 她退出后,又点开游戏介绍。 发现这是一款阵营对抗类的手游,出品公司是个业内比较有名的游戏公司,专做此类游戏。 何玉关掉浏览器,再次打开游戏榜单,搜索江湖令,出来的还是那个令牌图标的游戏。 她不死心地再搜一遍,搜索列表里还是那孤零零的一个游戏。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何玉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打开应用管理,从上到下翻了两遍,并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黑色图标。 她的手机显示没有这个游戏。 何玉目光复杂地看着安安静静待在桌面上的《江湖令》。 它和她手机里的其他app一样,整齐地排列着,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手机中病毒了吗?还是有黑客给我安装了什么木马软件? 何玉思绪翻飞,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殊价值,值得有人大费周章地安装一个伪装成游戏的病毒在自己手机上,而且这个游戏还这么好玩儿这么厉害…… 想到这里,何玉连忙去看自己的账户余额,确保上面的数值没有变化后,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钱没事就好,钱没事就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咬牙卸载掉这个游戏。 虽然很不舍,但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留在手机上,虽然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但始终是个隐患。 何玉做好了心理建设,按住那个游戏图标,准备卸载掉它。 然而…… 卸载不了?! 何玉又试了好几遍,那个图标在她的指尖下抖啊抖,就是不弹出卸载的选项,十分顽强地扒在手机桌面上。 什么情况! 何玉从床上弹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通讯录,拨出了一个电话。 响了三声后,电话被接起,对面一个带着怨气的男声幽幽响起:“何玉,半夜十二点给我打电话,你最好是真有事……” “师兄,我真遇上事儿了……” 何玉把这个有点离奇的情况讲了一遍,长叹一声道:“就是这么个事,请用你的专业知识为我解惑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传来拖鞋划过地面的声音,接着是电脑的开机声:“你等等,我分析一下。” 半个多小时后,何玉神情恍惚地挂了电话。 师兄在电话里术语专业、逻辑清晰地给她分析了多种可能性,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危险性不高,不需要太过担心。 或许过一段时间,它就能卸载了呢?实在不行,等我出差回来帮你看看。 这是他安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这位师兄叫韩启,是比她大四届的同校学长,现在也算是计算机行业里的大佬,他说问题不大,那应该就问题不大吧…… 何玉看着那个黑色的游戏图标,决定每天都试着卸载它一下,就像韩启说的那样,没准儿哪天就卸载成功了呢。 至于现在嘛,何玉伸出手指点在了图标上。 就让我看看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吧! 何玉这个人,思维跳脱,做事随心所欲,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国内超一流名校的硕士研究生,毕业了想找什么工作找不到,但她偏偏跑来市区开了家甜品店,就因为自己喜欢。 导师、同学、朋友都苦口婆心地劝过她,但谁劝都没用。 她前一天拿到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第二天就跑到市区找店面了。 之后的装修、学习也是紧锣密鼓,不到半年的时间,这家名叫小甜饼的甜品店便开张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很有做甜品的天赋,开店半年多以来,生意都很不错。 何玉点开游戏,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床头,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既然这游戏暂时没什么解决办法,不如就再玩儿一会儿吧,毕竟真的很好玩儿啊! —————— 贺石每日都会在附近的街巷里找些能干的活,遇上好心的主家,给他的吃食省一省也够吃两天了。 今日他来的这户人家是前两日就看好的,主人比较和善,听说他来找工,也并未赶他走,而是让他过两天再来,把他们堆在门口的积雪清出巷子。 那个来开门的人给了他一把铁锹和一辆独轮车。 贺石活动活动身子便开始干了起来。 一开始比较容易,虽然有些累,但他还是慢慢地做着,一边做一边想着这户人家会给他多少吃食。 直到铁锹铲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虎口被震得发麻,他弯腰一看,原来是冻得很结实的一片冰。 他有些犯难,但还是举起铁锹开始敲冰,准备就算多费些力气,也要将这冰铲起来。 但就在此时,一件让人汗毛直竖的事发生了—— 不知怎么回事,那片冰的边缘突然翘起,紧接着整片颜色浑浊的坚冰在他面前忽的离地而起,之后片片碎裂掉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动。 贺石惊呆了,还没作出反应时,左前方的一堆雪突然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就这么轻飘飘地飞到了独轮车里。 看着眼前这离奇的一幕,贺石的心中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意识。 以他那认知匮乏的头脑,根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跑,可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了,根本迈不开腿。 就在这时,那户人家的主人推门出来了,似乎问了他一句什么,他没听清,本能地胡乱回了一句,这才如梦初醒,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见那人走了,贺石想了想,还是将独轮车推出去倒了雪。 回来后他紧张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想找到那个看不见的人…… 或许,真的是人吗? 贺石想起了很久以前老乞丐给他讲的神仙妖怪的故事,心里一阵打鼓。 好在那户人家的主人很快就出来了,给了他一块饼子。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是让贺石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浑身发麻地站在一旁,无助地看着那个看不见的神秘人,或者是个什么神仙妖怪之类的东西,三两下便除干净了雪。 之后那独轮车好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车把咚的一声掉了在地上。 小巷里静悄悄的,再没什么奇怪的动静,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但贺石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浑浑噩噩地把铁锹和独轮车还给户主,接过户主给的又一块饼子后,浑浑噩噩地拖着身子回去了。 第7章 有神仙! 贺石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 他又想起了前几天那条突然从他身上摔下去的狗,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被窝里的窝窝头。 这都是他做的吗? 这么一想,他做的事好像都是在帮自己啊…… 这样看来,他难道是个神仙吗? 因为在老乞丐的故事里,只有神仙才会不求回报地帮助凡人。 躺在干草堆上,怀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心绪,贺石睡着了。 睡梦中耳边似乎响起了呼啸的风声,身下的草堆却不再冰冷。 那些从地底下钻上来的丝丝缕缕的彻骨寒意似乎是消失了,这一觉他睡得格外安稳。 以至于清晨醒来看见身边垒着一堆被白雪覆盖的破烂时,贺石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坐起身,头发上堆着的雪随着动作簌簌地往下掉。 但贺石已经顾不上拍打了。 他环视了周围的一圈破烂,又低头看了看身下垫着的和身上盖着的羊皮袄子。 怎么回事? 贺石茫然地想,昨夜神仙又显灵了吗? 他掀开袄子想站起来,赫然发现大腿旁边放着个窝窝头,跟那天那个一模一样。 贺石:“……” 他突然发现对于这个莫名出现的神仙,自己似乎已经不会感觉到害怕了。 反而在心底深处升起了一丝感激和敬畏。 怀着这样的心情,贺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破衣烂衫,仔细地回想着老乞丐讲过的故事里供奉神仙的方法。 他神情肃穆地跪在地上,对着空荡荡的街道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何玉进入游戏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何玉:“……” 我知道你自由,但你先别这么自由…… 怪吓人的。 任务提示音如期响起,何玉这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被吓到。 她神态安详地点进任务,伴随着熟悉的缤纷的彩带和礼花,对话框弹了出来。 【恭喜你完成了“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10,铜钱*30,风寒药配方*1,中筒皮靴*1】 左上角的经验条涨满了,前面的数字由1变成了2。 何玉点开看了一眼,升到三级需要二十点经验值,现在还差十五点。 她观察了一下游戏界面,升级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变化。 何玉先是点了一下贺石,发现升级后还是不能互动,她想了想,点开家园的图标。 还是那个空空荡荡的房间,但不同的是,左侧【厨房】选项的下方,多了一个【杂货店】 何玉抿唇一笑,满怀期待地点开了杂货店的选项。 屏幕上弹出来一个只有六个格子的货架,分别放着: 【羊毛袜子*1】 【压缩饼干*1】 【牙刷*1】 【棉制围巾*1】 【水晶软糖*1】 【西游记(全集)*1】 货架右上角写着【货架刷新时间:三个自然日】 后面的倒计时正一分一秒地走着。 何玉忽略了货架上最后一格乱入的某文学作品,感觉前面的几个东西都挺有用的。 但是最便宜的压缩饼干也要10枚铜钱,她现在手里只有38枚,根本不够把这些东西都买一遍。 这游戏也没有充值的窗口,想氪金都氪不了。 犹豫了一下,何玉买了一双羊毛袜子,花掉了20枚铜钱。 因为她想起自己的任务奖励里就有一双中筒靴,有靴子没袜子总感觉怪怪的。 至于压缩饼干和糖,何玉决定再去林家粮店买些玉米面做窝窝头,这样食物的问题也能暂时解决。 规划好后,何玉点开库房,把中筒皮靴和羊毛袜子赠送给了贺石。 她顺便看了看那张药方,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那真的是一味比较常见的治疗风寒感冒的药方。 何玉目光复杂地把药方放下,退出了家园。 她又把【地图】【人物】和【任务】看了一遍,确定都没什么变化后,这才移动方向来到了贺石身旁。 贺石正在用雪洗脚。 何玉调整视角转到他的正面,发现他正在笑,边笑边拿雪搓脚,搓得手脚通红。 接着他拿起藏在破烂围墙后面的那双袜子,小心翼翼地套在脚上,左右看了看,又把靴子穿上,站起来走了几步。 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何玉被那笑感染,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但紧接着,她还没完全绽开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为贺石又突然跪在了地上,对着街道满脸虔诚认认真真地磕头。 何玉有些头疼,但她不知道怎么阻止贺石磕头。 这时她突然目光一凝,迅速地伸出手指将某处的游戏画面放大。 是那个卖早食的摊贩,他塌着腰坐在小马扎上,正一脸厌恶地看着贺石所在的方向。 这个摊贩有张很普通的大众npc建模脸,这张脸何玉在游戏中见过很多次,街道上的行人,粮店的掌柜,甚至连那两个埋尸的护卫也都是用的这张脸。 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做出如此鲜明生动的表情,厌恶中带着一点害怕,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脏东西。 看得久了,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 何玉摸了摸胳膊上窜起的鸡皮疙瘩,心中默念恐怖谷效应恐怖谷效应…… 她默默地伸手把游戏画面缩小,按着方向键远离了这个摊贩。 算了吧不看了,有点恶心,还是我的小乞丐比较可爱一点…… 屏幕中的贺石好像并未看见那个摊贩的眼神,他拉着裤脚盖住靴子的上半部分,仍旧穿着那件破棉衣,很有精神地昂着头离开了自己的小窝。 他接下来的行程也在何玉的意料之中,就是去周边的巷子里找工作。 真是个自立自强、自尊自爱的好孩子。 何玉看着贺石一路碰壁,毫不放弃,甚至有个男人还很凶地骂了他两句,不禁怜爱地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蓬蓬头。 没关系的小石头,你还小,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妈妈养你! 她跑去找林掌柜买了一斤玉米面,一口气做了十个窝窝头,将其中的两个点了赠送,选择投放在墙角的小窝里,接着又跑去看贺石。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走到了一点半,何玉看着贺石的背影眼皮直打架,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这才迷迷糊糊地退出游戏,摸索着关了灯,下一秒就沉沉睡去了。 第8章 拆家抢家产? “啊!” “怎么了怎么了!” 张予诗扔下手里刷蛋黄液的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何玉身旁。 何玉把手放在水龙头下用凉水冲着,闻言抬头道:“不小心被烤盘烫了一下。” “没事吧小玉姐,你也太不小心了……我看看烫哪儿了?” 何玉把手腕转过来给她看。 她左手一小片手背连带着手腕都被烫伤了,清澈冰凉的水缓缓流过,原本白皙的皮肤隐隐发红。 张予诗着急地哎了一声:“怎么会烫到这么大一片啊?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烫伤膏……在哪里放着来的?” “我不小心的啦……就在柜台下面,有个白色的小药箱……” 张予诗找到药膏拿过来给她涂,边涂边念叨:“得亏你备着药呢,不然这么大一片烫伤,后面得疼死,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唔,可能是昨天睡得有点晚,刚刚有点困走神了。” 何玉悄悄擦掉眼角飙出来的泪花,垂眸看着张予诗涂药。 “你平时作息不是挺规律的嘛,难道是光顾着玩游戏,错过睡觉的点了?” 何玉呵呵地笑了一声:“没有啦,就是单纯的失眠了。” 张予诗把药膏拧上,嘟囔道:“好啦,别碰水,就这么晾一晾” 她把药箱收好放回原地:“说起来,那游戏我昨天也下载了。” 何玉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样?好玩吗?” “倒是也还好啦,画风和剧情还可以。”张予诗想了想,随意道,“就是阵营对战有点没意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英雄和技能,我玩了一会儿就没再玩了。” “哦,这样啊。” 何玉了然,看来张予诗下载到的是那个《江湖令》,并不是自己这个。 她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心情有点复杂。 “行啦,你先坐这儿休息一下,反正东西也都做的差不多了,我来收尾吧!” 张予诗把她推到外面的躺椅上坐下,又返回工作间洗了手,探出头冲她眨眨眼,继续拿起刷子刷蛋黄液。 何玉回过神,笑眯眯地喊了声:“收到!谢谢予诗!” —————— 贺石第八次弯腰去擦鞋尖上不小心沾到的污渍。 他小心翼翼擦掉那一片湿泥,顺便左右欣赏了一番,才慢慢直起腰,继续往北商街走去。 许是刚下了雪,今日的天空格外晴朗,簇新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记忆中似乎也有过这种被柔软和温暖包裹的感觉,应该是老乞丐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有很多东西,席子、棉鞋、毯子,还有一个破碗。 拿着那个碗,老乞丐每天总能讨来吃食,逗着他喂他吃,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后来老乞丐死了,第二天就有人来抢东西,他太瘦太小了,只拼命保住了那张破席子。 贺石拿那张席子裹住老乞丐,出不了城,只好把他埋在了乱葬岗。 一晃眼,距离那时候已经又过了三个冬天了。 贺石转过街角,走进了北商街。 他有意无意地贴着墙走,避免与路过的行人撞到,平白惹来一顿谩骂。 走着走着,贺石缓缓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前方的一幕,原本还算轻快的表情消失了。 不远处的墙角处一片狼藉。 破烂垒起的矮墙塌了,后面的干草堆被人破坏,草杆混着雪扔的到处都是,两件羊皮袄子不翼而飞。 原本安然避风的小窝此刻已看不出原样。 周围的摊贩像是没看见这一幕一样,只是都默契地往更加远离墙角的方向搬了搬,显然是不想招惹上麻烦。 又来抢东西。 贺石面无表情地想,心脏在胸腔里一凸一凸地跳着,震得他双手发麻,微微颤抖起来。 要找到偷东西的贼很容易,哪里的人有钱,他们就去哪里。 黄昏时分,太阳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 贺石站在墙角的阴影处,无声地望着对面那条街上正在哈哈大笑的四个乞丐。 那两件袄子就披在其中的两个人肩上,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满是脏污的脸上笑容夸张。 披着袄子的其中一人从兜里掏出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对半掰开,分给其他三人。 几人将窝窝头送进嘴里大嚼特嚼,边嚼边说,手舞足蹈,得意忘形。 贺石几乎看见了窝窝头的碎屑混合着口水从他们的嘴唇中间喷出来,很恶心。 他狠狠地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悄无声息地走了。 墙角的小窝被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重新堆起来的草堆里混着雪,贺石分不出来,将就着靠了上去。 那两面挡风的墙却是很难再垒起来,即便勉强有了型,风一吹,也就马上倒了。 或许只有神仙的法力才能用破烂垒起结实的墙吧…… 贺石把那些东西堆放在风口处,也算勉强有点作用。 人们总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日比前几日冷多了,贺石蜷缩着抱紧自己,觉得像抱了个冰块。 阴毒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又从每一条骨头缝钻进身体中。 贺石打了个喷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他不敢睡,怕睡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贺石除了找吃食,都在暗中注意着那几个乞丐。 他们吃饭、乞讨、睡觉都在一块儿,根本没有落单的时候,让他无从下手。 —————— 何玉一登上游戏,就被任务提示音狠狠创了一下。 冲着疑惑探出头张望的张予诗尴尬地笑了笑,她垂下眼睛恶狠狠地戳了下任务图标。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一次性来了两个任务。 【任务一:倒霉的患者】 【任务描述:人一旦倒霉起来,只会更加倒霉,被拆了家还抢了家产,寒冬腊月的染上了风寒,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任务要求:请治好贺石的风寒。】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0,铜钱*40,御寒衣物*1】 【任务二:李家大少的追捕】 【任务描述:李家大少抓到了羊皮袄子的二手贼,二手贼说贺石是一手贼,但他明显不是,至于谁是真正的一手贼,我想你心中早有答案。】 【任务要求:帮助贺石摆脱李大少的怀疑】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30,铜钱*200,御寒衣物*1,蛋花汤配方*1】 风寒?羊皮袄子?李家追捕? 何玉看着这两条任务皱起了眉,她退出任务界面,把视角转到了贺石身上。 第9章 解锁新玩法 贺石还是在那个墙角安静地坐着,双手抱着膝盖,头半垂着,看不到脸。 何玉看到画面中一地的狼藉,心中沉了沉。 她放大画面,让视角停在贺石脸上。 面色泛红,呼吸急促,而且还在微微发抖,好像已经开始发烧了。 何玉不敢耽误,连忙点开【家园】,从货架上拿起那张【风寒药】的配方,有配方,但是没有煮药的地方。 她试了试【厨房】功能,并不能用。 怎么办…… 何玉切出画面,看着贺石难受地蜷缩着身体,又想起昨晚睡前看到的他那副精神饱满脚步轻快的样子,心疼的同时,对造成这一幕的罪魁祸首也暗暗恨了起来。 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治好贺石的风寒,如果再让他这么烧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逆转的负面状态。 她想了想,既然【家园】不能煎药,那么不知道集市上的药房能不能煎呢? 按照这游戏的自由度和可操作性,何玉觉得这个想法极有可能成功。 她在这条街上看了一圈,没找到药房,于是打开【地图】寻找,在靠南的另一条商业街上找到了一家【永康药房】 何玉点击药房的招牌,画面展开,是一间面积不小的诊室,诊案后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他身后则立着一排药柜。 【胡郎中:姑娘是要看诊?有何症状?】 何玉输入:【风寒之症。】 【胡郎中:诊费三十文,请把手放上来吧,老夫来为你诊脉。】 这么贵?后面还要买药煎药呢…… 何玉一怔,昨天她已经把钱花的差不多了,现在库房里只剩下八枚铜钱,怎么看都不够。 怎么办呢……有了! 何玉垂眸思考,忽地灵机一动,她手指快速跳动,在聊天框中输入文字:【胡郎中,是我家大少爷的婢子染了风寒,大少爷派我来此买药的,你按着我的方子抓药即可,要黄芩三两、半夏半升……】 她输入了【风寒药】的配方,点击发送后,仔细看着胡郎中的反应。 画面中,胡郎中那张普通npc通用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 他的视线上下扫视,似乎是在打量何玉一样。 【胡郎中:既如此,老夫便给你抓药吧。】 说着站起身子,在身后的药柜上一阵倒腾。 紧接着系统提示:【获得‘风寒药’一副】 成了! 何玉心中一喜,迅速打字:【多谢胡郎中,药钱就记在李府账上吧。】 【胡郎中:这……罢了,想来李府家大业大,也不会昧下我这区区六十文的药钱。】 六十文还区区?我做了两个任务都没攒够六十文…… 何玉嘴角一抽,手速飞快地打字:【那是自然,多谢胡郎中,那我就先告辞了。】 发送后,何玉尝试着退出【永康药房】的界面,意料之中的,她成功了。 何玉喜滋滋地看着【库房】货架上多出来的那包药,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解锁了游戏的新玩法。 她如法炮制,找到了城西的另一家药房,这家药房比起【永康药房】小了很多,坐堂的郎中是个高个子的中年人。 何玉花了五文钱请这位郎中煎好了药,火急火燎地打开【库房】,在货架上找到了用碗装着的【风寒药】。 何玉正要点击风寒药赠送给贺石,突然想到他生着病一定没吃饭,于是先选了一个窝窝头赠送给他,接着退出【家园】去看他。 这一看不要紧,贺石似乎已经晕倒了,姿势由背靠着草堆变成了侧躺,两只手臂紧紧搂着自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何玉一惊,手忙脚乱地放大画面去看他。 见他真的面色潮红紧闭双目,像是已经失去了呼吸一样,心脏突的一紧,顿时急得想要戳醒他。 点了两下没反应,何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不能直接和他互动的。 情急之下,她用手指捏起旁边地上的雪,一把扬在了贺石脸上。 这一下子很有效果,贺石慢慢地掀开了眼皮,蒙着水光的浅色的眼瞳没有焦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不会是真的烧出不可逆的负面状态了吧? 何玉咬着嘴唇,正要去点击【人物】查看贺石当前的状态,画面中的贺石就撑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动作迟滞地擦着脸上的雪。 何玉见他似乎没有发现食物的迹象,连忙用手指推了推窝窝头,让它滚到贺石手边。 贺石终于察觉到了异物,低头去看,一眼便看到躺在手边的窝窝头,愣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雾蒙蒙的双眸慢慢亮了起来。 贺石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重新低下头捡起那个窝窝头,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缓慢而用力地嚼着。 何玉见他艰难地吃掉了大半个窝窝头,胃里已经有了东西,忙将【风寒药】赠送给了他。 游戏画面中,贺石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地上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虽然烧得脑子稀里糊涂的,但还是惊得呆住了,连嘴里的食物都忘记了继续咀嚼。 他迟疑了一下,挣扎着往前伸了伸腰,端起了那碗汤药。 何玉看着他神情呆滞的脸,心中念叨着:‘快喝呀,快喝呀……’ 也不知贺石想了些什么,半晌后,他把碗放在嘴边,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 最后还举着碗,直到最后一滴深棕色的药汤滴进嘴里,这才把碗安安稳稳地放在墙边,摸索着躺下了。 看着贺石喝了药躺好,何玉打开【人物】,见了那条【重度风寒(治疗中)】的状态后,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半。 看样子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接下来,就该解决第二个任务了。 按照两个任务描述,何玉大概还原了她没有上线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何玉扒了李府两个家丁的皮袄给贺石,不知怎么回事,皮袄被人偷了,贺石失去御寒衣物受凉得了风寒。 偷皮袄的贼被李府发现抓了起来,供出了衣服是从贺石这儿来的,于是接下来李府应该就会派人来抓贺石。 至于李府为何对两件家丁的衣服这么执着,应当是因为那个半夜被丢在【乱葬岗】的年轻人的尸体。 那两个被打晕的家丁醒来后,出于害怕向李家大少爷汇报了这件事,李家大少爷害怕有人发现他残害兄弟的事,于是顺着丢失的皮袄子一路往下追查…… 何玉再一次为这个游戏的自由度和真实性而惊叹,她隐隐有种感觉,游戏里的大多数npc应该都是ai,再不济,也应当会有很复杂精密的程序植入,自有一套能够自洽的行为逻辑。 以后在玩的时候,可得多长个心眼,如果把他们当成普通游戏里的npc,很可能就会掉进坑里。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地图找到了【李府】的方位,点击跳转,视角就来到了【李府】的大门前。 第10章 野狗护卫 相较于这座县城里的其他人家,李家的大门堪称威风气派,不但上着朱红色的漆,而且还在石阶的两侧摆了两座石狮子。 门头上的牌匾写着“李府”二字,门前的雪扫的很干净,露出了青灰色的石砖。 何玉移动视角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点了一下【李府】的牌匾。 画面一转,出现在屏幕中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里没有人,两侧分别是马厩和下人们住的房子。 何玉按住前进键往前移动,穿过一道门,来到了另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大了很多,做了些凉亭假山之类的装饰。 何玉目光一扫,看到了一个红彤彤的箭头,指着正北面的那间屋子。 来线索了。 何玉目光一亮,伸手点在箭头上,游戏界面一转,来到了一处装修考究的两进屋子。 屋子外间的地上放着一个火盆,靠窗处摆了一张很大的书案,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人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本书正在看。 书案一侧站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 何玉放大画面一看,好好好,还是两张一模一样的npc建模脸,看来也是个路人,应该没那么难对付。 这两人正在对话。 【小厮甲:大少爷,我今早让人去看了北商街的那个小乞丐,好像是染了风寒,没精打采地躺着呢。】 【李大少:哦?问了周边的人没?】 【小厮:问了问了,摊贩们都说那两件袄子就是从他睡觉那儿翻出来的,错不了。】 【李大少:嗯……】 【小厮:只是……】 【李大少:嗯?】 【小厮:只是他们谁也没看见那小乞丐是什么时候拿回去袄子的……】 画面中,李大少冷笑了一声,把书摔在了桌上,吓得弯腰站着的小厮抖了一抖。 【李大少:当然是夜半去乱葬岗扒的了!丁三丁四那两个废物,他们确定尸体没被动过?】 【小厮:大少爷,他二人后来再去埋尸的时候,那尸体就原封不动地躺在板车上,都快让雪给埋住了……】 【李大少:罢了!即便有人发现又怎样!我可是李家嫡出的长子,爹娘会护着我的。】 李大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近似真人的恶意,看得何玉一阵恶寒,不禁想起了那个卖早食的摊贩。 接下来,李大少召集人手准备出发去抓贺石,何玉凝眉看着他们在前院集合,总共将近十个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往北而去。 在认识到这个游戏能够完美自洽的算法逻辑后,何玉已经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直接使用操作作弊。 谁知道被一帮智能npc见识到超自然的力量后,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又会给贺石带来怎样的麻烦? 现在的贺石根本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而她又不能时时在线,出了事怎么办。 毕竟谁也不知道游戏主角死亡后还能不能复活,万一不能复活呢? 何玉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但并没有完全成功的把握,只能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就直接摆烂,一指头一个把这些人敲晕了,之后再想办法带着贺石跑路。 何玉退出【李府】,转换视角一直跟着那些人走,直到他们快接近北商街时,她激活了那个一直放在货架上吃灰的【野狗护卫】。 —————— 一黑一黄两只野狗从隔壁的街道窜出,一边狂吠一边扑到了李府的队伍中,目标明确地咬住了一个家丁的羊皮袄子。 众家丁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边喊边上前对两条野狗拳打脚踢,撕扯着让它们松口。 但狗好像中邪了一样,就是死不松口,直到那个家丁受不了了,把羊皮袄子一脱,逃到了一旁。 何玉见狗子得手,连忙伸手控制两条狗往北商街跑。 那几个人呼喝着追了上去。 他们刚转进街道,就远远看见那条黑色的大狗把嘴里叼着的羊皮袄子扔在了墙角。 正是贺石躺着的地方。 被袄子一砸,耳边依稀响起了阵阵嘈杂声,贺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一转,跟一条大黑狗对上了视线。 贺石:“……” 还不等贺石做出攻击的动作,大黑狗转头一溜烟跑了,黄狗见大哥逃走,也连忙甩开腿跟上。 贺石感觉方才混混沌沌的脑海似乎清明了些,他揉着额头坐起身,看着丢在身上的袄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又是神仙给他的? 总不能是刚刚那条狗叼来的吧? 说起来,那两条跑走的狗还真有点眼熟…… 就在这时,耳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贺石定睛一看,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面前。 最前面那人穿了身石青色的棉衣,面相看着很精明,喘着粗气上下打量了贺石一圈。 贺石也不动声色地扫了这群人一眼,在看到他们的穿着时,心中一沉。 精明男人略微喘匀了气,瞪了贺石一眼:“臭乞丐,你敢偷我们李府的东西?不想活了吗?!” 贺石心中了然,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疑惑地小声问道:“老爷,我什么也没偷啊……您是不是搞错了……” 精明男人眉毛一竖正要说话,他身旁穿着单衣的壮实男子就抢先一步大喝道:“放你娘的狗屁!” 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扯起了贺石身上的袄子。 他看着袄子上的破洞和滂臭的狗口水,生气又心疼,恨得牙痒痒,一手指着贺石,怒道:“你还说没偷,这是什么?!” “这不是我偷的呀,”贺石畏畏缩缩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低低垂着头,说话依旧很小声,“我也不知道这怎么来的……” 壮实男子眼睛一瞪正要继续问,被精明男子一把拦下,狠狠瞪了一眼。 他正要诈一诈这小乞丐,谁知道被手底下这个蠢货给打断了,再诈也没什么效果,只好换了个问法。 “小孩,直接跟你说了吧。”精明男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说话不急不缓,仿佛胸有成竹,“有人说亲眼看见你拿着两件羊皮袄子,这袄子是我们李府给家丁统一置办的冬衣,说说吧,从哪儿偷的?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骗我,我们李府的手段,想来你在市井之中应该常能听闻吧……” 贺石仍是蜷缩着,小小的一团看着可怜,他不停地小幅度摇头,声音微微提高,带了哭腔:“老爷,我真的没偷啊!我只是个乞丐,哪里有胆子去偷老爷们的东西,我,我冤枉啊!” 精明男人冷笑一声,抬起手往前一挥,寒声道:“把他带回府里,让大少爷亲自审一审,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后面的几个魁梧的家丁一拥而上,几乎是瞬间就瓦解了贺石的抵抗,把人反手绑了起来。 “走!” 精明男人带头,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北商街。 他们一走,街上的摊贩行人顿时又像活过来一般,开始做自己的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11章 等夜深 何玉看着贺石被绑走,眉头紧紧皱起,她沉吟了一下,移动方向,跟着他们往李府走去。 一众家丁绑着贺石,浩浩荡荡回了李府。 贺石被丢在了前院的柴房里,领头的那个精明男人去找李家大少汇报情况。 何玉把视角移动到柴房内,眼前的场景让她愣了一下。 不大的柴房里躺了五个人,除了贺石,还有四个遍体鳞伤的乞丐。 四个乞丐见贺石被粗暴地一把扔在地上,尽管自身难保,但还是纷纷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乞丐甲:活该。】 【乞丐乙:你他娘的胆子不小啊,还敢偷李家的东西,连带着我们也跟着倒霉!】 【乞丐丙:兄弟们,咱们遭了此难,都是这小崽子害的!】 【乞丐丁:你怎么没挨打?】 何玉恍然,原来就是这四个家伙偷了自己给贺石的皮袄子,还把小窝弄得一团糟的? 她看着四个乞丐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善起来。 另一边的贺石挣扎着坐起身,何玉看见他被绑在身后的手腕磨出了血痕,动作时脸微微皱起,显然是被刚刚那几个家丁给弄伤了。 四个乞丐头顶的对话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往出冒,各种脏话赖话层出不穷,看得何玉眉头紧皱。 贺石只是低垂着头,后背靠着柴垛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似的,不发一语。 不一会儿,那个精明男人领着李家大少进了柴房。 李家大少扫视了五人一眼,捂着鼻子骂道:【张管家,你鼻子没用,本少也可以给你割了!这种地方是人能待的?臭死了!】 张管家点头哈腰:【大少爷,是小的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原谅则个,小的这就安排个干净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身后站着的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 两个家丁上前,一左一右捞起贺石的胳膊,把他带到了对面的一间下人房中。 何玉跟上。 李家大少这才跟着他们进了屋子,左右环视一圈,并没有坐下,而是缓步走到贺石面前,突然抬脚踢在了他的肩膀上。 贺石本就跪坐着身体不稳,顿时被这脚踢得往后一仰,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时间挣扎着爬不起来。 何玉眯起眼睛着屏幕中表情轻蔑阴狠,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李大少,暗暗磨了磨牙。 【李大少:说吧,那两件皮袄子哪里偷来的?】 【贺石:我没偷。】 【李大少:都到了这儿了还不说实话?张管家,去把我鞭子拿过来!】 【贺石:等等!】 李大少冷笑一声,垂下眼皮看着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乞丐。 张管家见状,连忙上前狠狠踢了贺石一脚,朝着他吐了口唾沫:【还不说!】 【贺石:咳咳……我说,我说,你们别打我!】 何玉看着贺石,不知道他能不能顺着自己给出的头把故事编下去。 就算编不下去也没关系,就在刚刚李大少踢贺石时,她的心中就突然浮现了另一个计划,虽然那个计划有点过于缺德了,但这李大少明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玉对他实施起来毫无压力。 【贺石:前几天我确实是见过两件羊皮袄子,就在北商街,我一直住的那个墙角那儿。半夜我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丢在了我身上,我睁开眼一看,是两件羊皮袄子,还有两条野狗,一黑一黄,我赶跑了狗,但那两件狗叼来的袄子很暖和,当夜又下了雪,我实在冷的不行,就,就。留下自己用了……】 说完这些,贺石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李大少一眼,又连忙垂下眼睛,继续小声说:【后来没过多长时间,袄子就被偷走了。】 李大少审视着贺石,他自然已经听过张管家描述的方才发生的事,心里对贺石的说辞已经信了一半,但还是决定多问一句。 【李大少:你近日去过乱葬岗吗?】 【贺石:没有!我,我胆子小,哪敢去那种地方?】 李大少又盯着贺石看了半晌,贺石不安地把脖子往后缩,做出躲开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满是惶恐。 李大少最终还是信了他的话,背着手出了屋子,轻轻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有些嫌恶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李大少:把人丢回柴房,等夜深了,连那四个一起处理掉。】 【张管家:是,大少爷,您放心吧,这帮臭乞丐,在我们县混吃混喝无所事事,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早就该弄死了。】 何玉原本正为贺石的聪明和出色演技而鼓掌,见他骗过了这个李大少,也是心中一松,谁知道视线刚转出屋子,就看见了这么一番对话。 这主仆俩三言两语确定了五条人命的生死,显然平时没少干这种事。 何玉还是第一次在游戏中感受到了特权阶级草菅人命的随意和平常,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冷笑了一声。 等夜深?好啊,那就一起等着吧。 何玉看了看画面中的天色,大概是午后三四点的样子,要等到天黑,估计还得五个小时左右。 贺石被拖回柴房,何玉去看了看。那四个乞丐也许是自从被抓来以后就没吃过东西喝过水,见贺石进来,这次干脆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都躺在地上无精打采的。 见他们对贺石构不成什么威胁,何玉退出了游戏。 她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挂钟,顿时一怔。 已经下午一点了。 店里就剩她一个人,张予诗也不在,周围很安静,只有电器运转时发出的嗡鸣声。 何玉点开微信,看到了张予诗给她发的消息。 予诗:小玉姐,我先回家啦,看你沉迷游戏,就没打扰你,别玩太长时间,注意休息哦。 何玉微微一笑,那种完全带入游戏世界的感觉缓缓抽离,她起身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这两天的游戏玩下来,她大概找到了一点游戏时间和现实时间的规律。 如果退出游戏,游戏时间的流速会比现实时间快很多倍,而如果在线的话,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则几乎是一样的。 那么粗略估算一下,游戏时间五个小时,现实也就大概几十分钟的样子,何玉决定每隔十分钟就登录游戏看一眼,确保不会错过晚上的重要剧情。 恰好此时有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进来买东西,何玉放下杯子,上前接待。 第12章 诈尸啦 送走客人,何玉看一眼挂钟,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她连忙走到躺椅处坐下,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 游戏中的时间是黄昏时分,何玉去柴房看了看贺石。 他还是靠坐在柴垛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那几个乞丐则仍然躺在地上,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 何玉退出游戏,等过了十分钟,她再次打开。 此时游戏内天已经黑了。 黑洞洞的柴房里,贺石换了个姿势坐着,精神不太好,看着蔫蔫的,晶莹润泽的眸子有些黯淡。 何玉心疼,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小声嘀咕道:“等着,马上给你报仇!” 她接着去看了李大少和张管家,确认他们还没有开始行动,又打开地图,看着附近街上几乎已经没什么行人了,这才选中地图上的一个地方点了下去。 画面一转,何玉看着屏幕中的场景,眼睛微眯,伸出手开始操作起来。 —————— 远山县没有宵禁,但冬夜寒冷,县城里也没什么娱乐场所,所以天一黑,人们就都回了家,几乎没有人会在街道上乱跑。 但今夜有些不同,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僵硬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李府大门前。 雾蒙蒙的月色下,两座石狮子突然开始原地旋转。 在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中,石狮子由面向前转成了面向两侧,互相背对着,像是不敢直视站在它们中间的那道黑影一样。 那黑影身量很高,僵直地站着,四周冷寂无声,夜色中能依稀看见他身上穿了件被泥浆浸透的深灰色大氅。 黑影抬腿迈上台阶,身子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摆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紧接着又抬起另一条腿继续往上走,左摇右晃地走到了大门前。 门闩晃动,悄无声息地飞出落在地上,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寒夜里显得异常响亮。 离大门最近的门房中,看门人老赵被这阵动静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将放在桌上的灯笼点燃拿起来,边打哈欠边推门出去查看。 被寒风一激,老赵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顺手关上房门防止冷气进屋,老赵举着灯笼往大门边走了两步。 他抬起的脚突然僵住,紧接着身体又开始哆嗦,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手里的灯笼都快拿不稳了。 在他的视线中,一道黑影跳过门槛,姿态僵硬诡异,缓步走进了院子。 原本大开的大门在它身后缓缓合上,门闩从地上凭空飞起,准确无误地别住了门。 那黑影浑身泥泞,披头散发,一摇一晃地往中院走去。 它走路的姿势非常别扭,腿像是不会弯曲一样,两根筷子似的交替向前,带着上半截身躯往前移动。 老赵强忍着晕眩的感觉,声音颤抖地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那黑影走路的动作一停,头颅一顿一顿地往老赵的方向扭,扭出了个活人到不了的姿势,和他面面相觑。 老赵喊完那一嗓子就后悔了,此刻再这么被黑影一吓,嗷的一声就晕了过去。 灯笼掉在地上打了个滚,熄灭了。 老赵的声音喊醒了前院的仆人,就连住在中院的人也隐隐听到了什么。 一些人穿上衣服出去查看,一些人疑惑地坐起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紧接着,院子里接二连三的惨叫声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纷纷躲在屋中不敢作声。 张管家面色阴沉地看着连滚带爬逃进来的两个家丁,其中一人连鞋子都跑丢了。 “前院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大声喧哗,万一冲撞了后院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谁能担待得起!” “张管家……张管家,有鬼啊!有鬼啊前面,不对,不是鬼,是,是僵尸啊张管家!救命!救,救命啊!” 两个家丁吓得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两人一溜烟窜到张管家身后,不管对方的呼喝,边哀嚎边一头扎进了后院。 张管家望着两人狼狈的背影,怒极反笑,猛地一甩袖子:“好啊……好啊,胆子是真肥了啊,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了……” 他正要往后院追去,余光突然瞥见与前院联通的那道门前又出现了一个黑影。 又来一个?这帮子下人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张管家怒气冲冲地冲到黑影近前,准备先狠狠踹上一脚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规矩,什么叫做体统! 在距离黑影大概一丈远的地方,原本气势汹汹的张管家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对。 虽然光线黯淡,但他此时也看出了这黑影的奇怪之处,不但动作僵硬不似活人,就连身形也隐隐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张管家一时僵在原地有些迟疑,那黑影却仍在一步一步靠近他。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张管家也依稀认出了那张沾着泥污的死人面孔。 他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瞠目结舌地指着黑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黑影好像也认得他一样,突然猛地加快了速度,呼吸之间就来到了张管家面前不足三尺远的地方。 嗅着近在咫尺的泥土夹杂着尸臭的味道,张管家直面了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孔,极度的惊恐让他双眼翻白,喉咙紧缩,发出“咯咯”的声音,几乎下一秒就要晕了过去。 但黑影不让他晕。 它右臂直直抬起,抡圆了狠狠砸在张管家脸上,张管家顿时惨叫一声旋转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后呻吟了两下,张嘴吐出几颗碎牙,双目无神地看着夜空,疼得轻声哼哼,浑身不自觉地发抖。 突然,眼前的夜空开始移动,张管家被打得嗡鸣不已的脑袋卡顿了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抓住脚踝在地上拖行着走。 他奋力挣扎起来,但攥着他脚踝的那人手像铁钳一样有力,手指丝毫未松,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着。 中院发生的动静太大,加上那两个闯入后院的家丁,李家老爷、夫人、几房妾室和几个少爷小姐也都从睡梦中惊醒,纷纷穿上衣裳,带着丫鬟小厮出门查看。 寂静的深夜里,李府的灯火被逐一点亮,开始热闹起来。 第13章 混乱 李家老爷是个五十多岁的富态男子,夜风寒凉,他身上披了件绯红的丝绒披风,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面色不虞地看着十几个闻讯赶来的妻妾、子女和他们的仆人。 挂在游廊和屋檐下的灯已经都点亮了,照的整个院子如同白昼。 在正对着李老爷的院子中央,两个家丁被压着跪在地上,低声地抽泣着。 李大少看看并无开口之意的父亲,上前一步喝问道:“你们两个夜半闯入后院喧哗,惊扰了父亲,可知罪?!” 两个家丁这回儿已经清醒了不少,闻言立马开始磕头,其中一个边磕边求饶道:“大少爷饶命啊!老爷,我们不是故意要冲撞您的啊,是,是前面有鬼……” 另一个也带着哭腔道:“不敢欺瞒老爷、夫人和少爷们,前面是有个僵尸啊,已经吓晕不少兄弟们了,我二人是来给老爷报信的啊老爷,请您明察呀老爷!” “无稽之谈!” 李大少上前将其中一个家丁踹倒,指着他骂道:“即便是找理由也找些靠谱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还不赶紧说实话?!” 说着还要继续去踹另一个。 这时李老爷出声了:“仁儿,注意些风度,别动不动就自己上去打人,要那些小厮是做什么的?可别丢了我李家的脸面。” 李大少连忙对着父亲作揖,恭敬道:“是,父亲教训的是,仁儿往后一定注意些。” 李夫人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李大少,目光里带着些骄傲。 周围的几个少爷小姐则是暗中互相递着眼神。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之时,大门处传来了动静。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一道黑影慢慢浮现在了昏黄的烛火光芒中,它晃着身子,旁若无人地走进院子,身后拖着形容凄惨,几近昏迷的张管家。 院中顿时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这声尖叫仿佛什么信号一般,整个院子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李老爷年纪最小的女儿被乱跑的人群撞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李老爷抖着手扶住一旁的柱子,提高声音喊道:“不要乱跑!莫慌!莫慌!” 他平日积威甚重,这么一喊,人群也慢慢安静下来,都堆着挤着,纷纷往远离那道可怖身影的方向躲去。 不远处那道形如恶鬼的黑影仍然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李老爷强行稳住心神,朝着四周的家丁命令道:“拿上长棍,给我把它拦住了!谁敢后退一步,死!” 家丁们只能听从命令,忍住心中恐惧,拿着长棍试探着上前,架住了那道黑影。 李老爷见那黑影不动了,表情微松,环顾四周准备找大儿子过来商议如何处置。 看了一圈没找着人,李老爷眉头微皱:“仁儿?” 半晌无人应答,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小厮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李老爷身后的屋子,小声道:“方才,大少爷进屋去了……” 李老爷一愣,有些不快地对几个小厮道:“进去把他叫出来。” 外敌当前,他这个老头子都没躲,甚至其他女眷都没往屋里躲,这小子却趁乱逃进了屋里,真是…… 他不愿再想,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大少再次露面时,面色苍白双目无神,站都站不稳,还是被两个小厮扶出来的,与他方才意气风发的样子大相径庭。 李老爷不满地看着他:“仁儿,你怎么回事?区区一个……” 他的话刚说一半,院里那个安静的黑影突然狂躁起来,一把掀开了压着它的几条长棍,黑洞洞的嘴大张着,朝着李大少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人群再次骚乱起来,李老爷后退一步,大喝:“快拦住它!” 李大少一声不吭,翻着白眼就要往地上出溜,两个小厮架都架不住,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胯下衣物渐渐浸湿,竟然是被吓尿了。 李老爷此刻也顾不上管教自己儿子的仪态,随着那黑影冲到近前,他也认出了它的身份。 李老爷轻轻颤抖起来,他指着黑影,眼睛缓缓睁大:“玉星?你是玉星?!” 李玉星自然不能再回答他的问话,大张着一双瞳孔扩散,沾着污泥的可怖眼睛,表情狰狞,死死地瞪着李大少。 李老爷顺着它的“目光”看向已经晕过去的李大少,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测。 这时,李玉星再次挣开挡住去路的几条长棍,竟然转了方向,朝着李老爷扑了过去! 李老爷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拦住!快拦住!玉星啊!我是你爹!你不认识我了?!” 李玉星扑到距离李老爷不到半丈的地方,被赶来的家丁再次按住,不安分地挣扎着。 原本围在李老爷身边的人此刻都躲到了远处,李老爷额头渗出冷汗,他按着身侧的柱子,强装镇定地吩咐道:“去把大少爷叫醒!” 李大少被拍醒时,一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张死人脸,顿时心跳骤停,又要晕过去,立马被李老爷一个巴掌扇醒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李老爷瞪着李大少,“别想骗我,骗我也没用!你要是敢撒谎,咱们所有人都得死!” 李大少神情恍惚地看着周围瑟瑟发抖的人群,只觉得恍若身在梦中。 今夜这短短的两刻钟所经历的恐惧,几乎击垮了他那颗自以为意志坚定的心。 “是我,是我杀了他……”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李玉星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扭转头颅,看向了李大少的方向。 李老爷见此情景心底微微一松。 “前几日我在书房画画,他突然进来说要练字,我不让开位置,他便对我出言不逊,我想教训他一下,便打了他一个巴掌,他气不过与我扭打起来,不慎将头撞在了桌案角上,我害怕,就让小厮连夜把他拉出去埋了……” 李老爷听着大儿子供出实情,顿时面露期待地看向李玉星,谁知李玉星竟再次挣扎起来,这次它的力量空前的大,竟直接掀翻了半压在它身上的七八个家丁,猛地向前扑在了李大少身上。 第14章 任务完成 李大少尖锐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惊得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一步。 嗅着近在咫尺的尸臭味,李大少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劲地翻着白眼想晕过去,却又不敢真的晕,于是只能半晕不晕地眯缝着眼,眼泪鼻涕哗啦啦的流,冲刷着从对方脸上掉在自己脸上的泥污。 李玉星浑浊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大少,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地压着他,黑洞洞的嘴在他的脖子上下巡视着,像蓄势待发的某种野兽。 过于可怖的恐惧感已经彻底击溃了李大少的心理防线,他几乎嘶吼着道:“是我!是我看见李玉星在书房习字,进去赶他出来,他出来时我从后拿镇纸砸死了他!是我砸死了他!他该死啊!啊啊啊啊!” 院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李大少崩溃大吼后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大少,一时间连恐惧都忘了。 李老爷见李玉星的动作缓了下来,但却并不停下,心道难道他还不满意?便试探着道:“玉星啊,我明日便送李仁去县衙,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知县,绝不徇私枉法……” 李玉星的双眸缓缓闭了起来,他直直地从李大少身上立起来,转身走到了被扔在当院还在昏迷的张管家身旁,停住了脚步。 李老爷福至心灵,连忙大声道:“还有张管家,也一并送官!” 李玉星这才慢慢走向门外,步履僵硬,一摇一晃的,如同来时一般离去。 望着那抹裹了泥浆的深灰色消失在视野中,李府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惊魂不定地面面相觑着。 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玄幻,让所有人都有种身处噩梦之中难以清醒的感觉。 李老爷看着瘫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李大少,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大少抬回房间,明日一早连同张管家一并送到县衙去。” 一直站在旁边不出声的李夫人急忙道:“老爷,仁儿他罪不至此啊,况且他也受了教训了,您何必再听一个死人的话……” “不想死就闭嘴!” 李老爷瞪了李夫人一眼,扶着身旁小厮的手,脚步缓慢地回屋里去了。 背影佝偻萧瑟,看着比之前更加苍老了。 其他人见老爷走了,也都各自散去,回到屋子里紧闭门窗,战战兢兢地睡下了。 —————— 何玉操纵着李玉星的尸体,在李家大闹了一场,不仅狠狠揍了张管家一顿,还把李大少吓了个够呛,看这情况,他们应该是没什么心思去找几个乞丐的麻烦了。 何玉两根食指控制着李玉星,把他的尸体重新带回【乱葬岗】 听了李大少认罪的话,何玉知道这个李玉星也是个苦命人,她把坑尽量往深挖,把人埋好后又把土压实,避免他的尸体被野狗刨出来吃掉。 接着转换视角来到了李府柴房。 贺石正悄悄地靠在柴房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四个乞丐则哆哆嗦嗦地挤着蜷缩在柴房另一角,头都不敢抬。 何玉抿唇一笑,她放大画面,解开了绑在贺石手腕上的绳结。 贺石明显一愣,他回头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地攥紧了手掌。 何玉拉开柴房外面的门闩,轻轻一推,柴房门便开了。 贺石立马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那扇门,左右一扫便看到了通往外界的大门。 他加快脚步往那边小跑过去,随着贺石踏出李府大门,任务提示音紧跟着响起。 何玉忍住立即查看的冲动,一路看着贺石安全回到北商街的小窝,这才放下心来,先送了个窝窝头给他,这才点开了【任务】 【恭喜你完成了“李家大少的追捕”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30,铜钱*200,御寒衣物*1,蛋花汤配方*1】 在彩带和礼花之间,左上角的经验条瞬间涨满,升到三级后,又猛涨了一截,距离升到四级只剩25点经验了。 何玉激动地搓了搓手,去【库房】查看了此次的收获。 【御寒衣物】是一整套的棉衣棉裤,很普通的浅褐色,但看着很舒适保暖。 不出意外的是,新得的【蛋花汤配方】还不能制作,系统提示去杂货铺买鸡蛋。 现在游戏时间是半夜,杂货铺都没开门,何玉放下了这张配方,退出【家园】后点开了【人物】查看贺石的状态,就看到那个【重度风寒(治疗中)】的状态变成了【中度风寒】 她之前就注意到治愈风寒的那个任务没有完成,但现在也没地儿买药啊…… 何玉退出【人物】去看贺石。 贺石已经吃完了窝窝头,正靠坐在草堆上,卷起裤子查看膝盖上的伤,乱发遮掩下,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游戏的画质非常清晰,何玉放大画面后,贺石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就这么无遮无拦地展现在她眼前。 就像是面对面亲眼看见一样。 何玉眼神沉了沉,她又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擦伤,细细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上大剌剌地横着几道鲜红刺眼伤痕。 还有张管家和李大少踹的那两脚,他身上肯定还有不少看不见的伤。 贺石卷起袖子,用比较干净的里侧轻轻擦拭伤口上的尘土。 这会儿他的头已经抬起来了,遮了一半的眉眼低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许这样的伤势,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了吧。 何玉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伤口,左手手背上的烫伤也隐隐的疼起来,火辣辣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得做点什么,但正巧是夜半三更,伤寒药、蛋花汤都做不了。 何玉打开【杂货店】,花十五枚铜钱买了【水晶软糖】赠送给贺石。 吃甜的可以分泌多巴胺,缓解低落的心情,也许能让贺石感觉好受一些。 看着屏幕中的贺石打开纸包,从里面捻起一枚晶莹的红色糖果好奇打量时,何玉突然感觉自己刚刚萌生的想法有点可笑。 贺石是个游戏人物,即使再智能、再拟人,也只是一串数据,怎么会有多巴胺这种东西呢? 她刚刚是把贺石当成真实存在的人了吗…… 画面中的贺石小心翼翼地把软糖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眼睛一亮,猛地低头去看手里的那个小纸包。 紧接着他紧张地环顾四周,周围静悄悄的,半夜三更的街上没有任何活物。 贺石这才打开纸包,仔细数了软糖的数量,又拿起一颗绿色的放进嘴里,眼底溢出了简单纯粹的快乐,像是吃到了美味罐头的流浪小猫一样。 这可爱又窝心的一幕看得何玉心里软软的,不管了,她就要把贺石当真实的小孩养,还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生龙活虎! 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找地方藏纸包的贺石,何玉开始研究升到三级后游戏又更新了什么内容。 第15章 全新功能 这次升级后游戏的变化比上次明显,何玉一眼就看到了屏幕右侧多了一个【时钟】的功能。 她点开,跳转出来的画面是一个简单的钟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一点四十,应该就是准确的游戏时间。 下面是两个可以拨动的进度条。 上面的进度条前写着【游戏时】,后面进度条显示的数值是1。 下面的写着【下线时】,进度条是满格的状态,显示数值10。 何玉看着这个简单到有些简陋的画面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它所表达的意义。 她伸手拖动进度条,将【游戏时】的数值拨到10那里,上面的那个钟表的秒针突然开始迅速旋转,分针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前走着。 她退出【时钟】,只见游戏画面中,贺石的动作仿佛被人按下了快进键,蹭的一下躺在草堆上,呼吸时胸膛起伏的速度好像震颤的音叉。 果然,这个进度条是用来调节游戏世界对比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的。 数值是1,就表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一样,数值是10,则表明游戏世界时间流速是现实世界的10倍,现实世界过了1分钟,游戏世界就过了10分钟。 那么同样的,何玉看着下面那个【下线时】的进度条,想把它调成2,但发现这个进度条最小的数值是3,且只能调成3、6、10这三个数值,于是只好先调到3。 紧接着又把【游戏时】调回到1,看到钟表此刻显示的时间是2:15,她退出了游戏。 等过了五分钟后,何玉登上游戏,打开【时钟】一看,时间走到了2:30。 果然,道理是一样的。 何玉开心地扬起了嘴角,有了这个功能,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不在线时,游戏中走过的时间太长,从而导致贺石遇到危险了。 虽然三倍流速也很快,但也总比十倍好多了。 探索完让人惊喜的【时钟】功能,何玉兴致勃勃地开始寻找其他新出现的功能,但是找了一圈后并没有什么发现。 难道升一级只更新一个新功能吗? 何玉暂时放下这个疑惑,退出了游戏。 游戏世界现在是不到凌晨三点,冬天天亮的晚,估摸着最少要等到七点左右店铺才会开门,对应的现实时间就是将近一个半小时。 现在现实中已经两点多了,张予诗马上就要回来,还有几个订做的生日蛋糕没有完成,即使再沉迷游戏,现实世界的工作还是要及时完成的。 何玉放下手机,起身伸了个懒腰,精神满满地走进工作间开始干活。 张予诗回来后,看见她举着伤手在端一个沉重的大烤盘,连忙放下便当盒跑过去帮忙。 “我来吧我来吧,你注意一点自己的伤!” 将烤盘送进烤箱,调好时间和温度后,张予诗抓着何玉的手查看,边看边抱怨:“小玉姐,你也好好注意一下伤口啊,你看看这药都蹭掉了,不疼吗?” 疼确实是疼的,但何玉还能忍受,所以也就没去管它。 张予诗小心翼翼帮她擦掉残余的药膏,又涂上新的,嘱咐道:“这次可别再蹭掉了,这样涂上一段时间,能好的比较快一些。” 何玉乖巧点头,再三保证会注意伤口,张予诗这才放过她,把她赶去外面吃饭,自己换上工作服洗了手开始接手接下来的工作。 今天下午一如既往的忙碌,一个半小时后,何玉忙里偷闲登上游戏,去那间小药房买了【风寒药】送给贺石,还来不及关注他的状态,就被张予诗叫去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张予诗靠在柜台上喝可乐,边喝边抱怨道:“怎么每天都这么多人啊……” “学生们放暑假了嘛,客人自然就多了。” 何玉躺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屏幕上点点点,嘴角挂着莫名其妙的姨母笑。 张予诗斜着眼睛瞥她,不对劲,平时这人应该早该瘫在那要死要活地喊累了,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刚坐下就抱着手机戳,表情还很开心的样子,难道…… “小玉姐。” “嗯?” “你是不是网恋了?” “嗯……嗯?” 何玉从游戏里拔出思绪,震惊加茫然地看着张予诗:“网恋?我吗?” 她伸出一只手的食指指着自己,满脑袋问号。 张予诗点点头:“你的行为很像。” “我没有,别瞎猜。” 何玉有点尴尬地解释道:“就是简单地玩玩手机,放松一下。” “好吧。” 张予诗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站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家啦,你也早点休息哦。” “嗯嗯。”何玉点头,接着又垂下眼睛去看手机屏幕。 张予诗换好衣服拿着包走到门口,看着何玉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慈祥中带着一点陶醉的笑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玉姐,网恋也没啥丢人的,但是你可千万得小心对面是个见光死的丑八怪啊。” “我真没网恋……” 何玉哭笑不得,但是又没办法拿游戏去给张予诗看,以此证明自己,只好睁大眼睛真诚地看着她。 “我也是怕你被人骗啊。” 张予诗沧桑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出门去了。 这小丫头,还不到二十呢,老气横秋的。 何玉透过窗户看着张予诗上了回家的公交车,扬了扬唇角,转过头继续玩游戏。 此刻游戏中已经是黄昏之后天色将暗,摊贩收摊,店铺关门,街上也没什么行人了。 何玉先是去药房买了外敷的伤药和干净麻布,送给贺石后又在杂货店花十文钱买了五颗鸡蛋,一颗鸡蛋做了两碗汤。 做好的鸡蛋汤盛在白瓷碗里,一丝丝的浅黄色蛋丝飘在清亮的汤里,看着很有食欲。 她选中一碗送给贺石。 贺石刚处理完膝盖上的伤口,虽然不会包扎,但总的来说包裹得还算严实。 这段时间以来,贺石可能也已经习惯了突然凭空出现的各种东西,所以在看到那个洗干净的用来装药的碗里突然凭空出现了冒着热气的蛋花汤时,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慢慢端起了碗。 第16章 小孩子嘴馋很正常 贺石慢慢地喝完了那碗热乎乎的汤,在做完今日例行的跪拜大礼后,靠在避风处继续去处理手腕上的伤势了。 何玉看着他【状态】里的那个【中度寒冷】陷入了沉思。 风寒好了后,另一个任务的奖励也到到了账,新的御寒衣物是一件和棉衣同色的细麻披风,看着厚实挡风。 但何玉却不能再直接送给贺石了。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前那两件羊皮袄子就引来了其他乞丐的觊觎,如果现在贺石身上再突然出现一整套崭新的御寒衣物,难保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要知道,这条街上的摊贩、店家对他可没什么好感,估计巴不得他出事消失在街道上呢。 也就是这里相对更容易得到食物,不然贺石估计早搬走了。 也许是时候带着他离开这个远山县到别处去生活了。 但是打开地图一看,那一大片空白灰色让何玉犯了难。 她没有外界的地图,之前看贺石的人物介绍,不难推测出他也是个没出过门的土包子。 县城外也不知道安不安全,会不会有野兽和强盗出没,万一在野外迷路找不到下一个城镇落脚,那可就危险了。 还是得从长计议。 何玉看了看街上无人,便拿起破烂继续给贺石垒挡风墙。 贺石缠麻布的动作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何玉专心地垒着墙,并没有注意到贺石偷偷瞄着破簸箕烂木板满天飞的眼神,那眼神专注又崇敬,在夜色下显得亮晶晶的。 第二天早上,何玉再次因为熬夜玩游戏起晚了…… 之后的几天里,她一边忙店里的事,一边抽空玩游戏,除了照顾贺石之外,没事就在县城地图上随意乱转,寻找能安全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城镇的方法。 期间【杂货店】的货架刷新了一次,商品分别为: 【牙膏*1】 【天丝锦发带*1】 【锋利匕首*1】 【拖鞋*1】 【臭豆腐*1】 【全麦面包*1】 上次任务完成后,何玉的小金库一下子丰满起来,在扣掉买药和鸡蛋的80文后,足足有148枚铜钱。 她将之前杂货店的【牙刷】和【棉制围巾】买了下来,再加上这几天买的面和鸡蛋,一共花了55枚铜钱,现在还剩93枚。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权衡再三,何玉最后只买了【牙膏】,花了15枚铜钱。 她其实最想买的是【匕首】,买下来可以送给贺石防身。 但那柄看上去朴实无华的匕首居然要二两银子,如果这游戏的钱币系统和古代类似的话,那就是足足2000枚铜钱。 买不起买不起。 这次【杂货店】刷新的货品真的很贵,匕首就算了,连她第二喜欢的【天丝锦发带】都要300枚铜钱。 那发带确实是好看,整体是淡淡的水青色,不知道用了什么织法,两端平滑地延伸出精致的兰花图样,面料细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何玉已经可以想象到贺石头发理顺后用它扎起来的样子了,但是它要300枚铜钱,就那么二指宽的一根布条,卖那么贵…… 何玉幽怨地看着,半晌后哀叹,罢了,贵不是它的错,是自己的错,错就错在自己太穷了。 要努力完成任务赚钱啊! 但是一连五天,游戏中的时间都过了将近半个月了,还是没有新任务出现。 这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何玉迅速关店打扫卫生,洗了个战斗澡,早早钻进了被窝。 打开游戏看一眼【时钟】,早上7:10。 何玉熟练地在地图中找到了贺石,他正蹲在无人小巷的角落里刷牙。 把嘴里的泡沫吐出来后,贺石拿起碗喝了一口水,仰头“咕噜咕噜”了一会儿,把水吐掉,又喝一口,继续“咕噜咕噜”,吐掉。 接着把牙刷冲洗干净,擦擦嘴,用泥土把地上可疑的泡沫痕迹遮住,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巷子。 何玉满意地看着他的动作,赞许地点了点头。 前几天贺石第一次学刷牙时,不仅把牙膏全吞了,还硬生生地干呕了好几下,呕得眼角都挤出了眼泪。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刷子这样虐待自己的嘴,但这是神仙让自己做的,而神仙这么做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贺石心一横,硬着头皮坚持每天早晚刷牙。 没想到越来越习惯,直到今天,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把牙齿刷干净了。 贺石前几天就从北商街搬到了城西的一条无名小巷,因为靠近城郊,这条破败的巷子里只住了两户人家,都在巷口。 贺石则搬到了巷尾,何玉帮他重新搭了个有顶的小窝棚,虽然还是四处漏风,但相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搬来后,何玉把不怎么显眼的披风赠送给了贺石,让他晚上可以当被子用,不至于只裹着一件棉衣,捉襟见肘。 对于贺石的到来,那两户人家不约而同地装作没看见,只是都紧闭门扉,出入时行色匆匆,像是害怕他会过去敲门乞讨一样。 何玉巴不得他们忽略贺石,这样自己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更多事。 贺石也像是没注意到他们一样,每天日出而出,日落而归,即便有了何玉的帮助,也还是坚持每天自己找工作赚口粮。 贺石回到了自己的小家,把牙刷、牙膏和碗藏在草堆下一个缺了一角的木盒子里。 那个盒子里还放着半包水晶软糖,贺石舍不得吃,一天只吃一颗。 晚上躺在铺在草堆表面的破棉衣上,贺石会从纸包里挑一颗自己喜欢的颜色,放在嘴里嚼一下品味一下,表情满足且快乐,像在吃什么世上罕见的山珍海味。 看得何玉有点后悔,早知道他那么喜欢,当时就多买点了。 不过今天午夜【杂货店】又会刷新一次,看看这次会不会有什么好吃的小零食,有的话就再给贺石买些。 小孩子嘛,嘴总是馋馋的,当家长的不能太小气。 贺石放好东西检查了一下草堆,看没什么异样后,就转身出去找工作去了。 何玉打开地图,准备例行巡查一遍,就在这时,久违的任务提示音突然响起,何玉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原本半睁着的眼睛刷的亮了,满怀兴奋地点开了【任务】图标。 浏览着新出现的这条任务信息,何玉的表情渐渐凝重。 第17章 远山县的深夜传说 【任务一:远山县的深夜传说】 【任务描述:妙龄女子的贴身私物被抢,七旬老汉惨遭虐杀,月夜下飞檐走壁的黑影,究竟是神出鬼没的盗匪,还是仗剑天涯的少侠?】 【任务要求:请找出事情的真相,保护贺石全身而退。】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5,白银*3,锋利匕首*1,货架格子*1】 这次任务的奖励好丰厚! 游戏好像有读心术似的,直接上了何玉一直想买却买不起的【锋利匕首】 但是相比之前的几个任务,这个任务的描述就有些模糊了。 何玉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便签本和笔,就着台灯写下了“月夜下飞檐走壁的黑影”几个字,接着在右侧写上“妙龄少女”和“七旬老汉”,在后面分别标注“贴身私物”和“性命”。 又将这两者括住,在后面写上“时间”、“地点”、“原因”、“方式”、“结果”,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 考虑到【任务要求】中提到的“保护贺石全身而退”,何玉猜测这些事一定是发生在贺石日常活动的区域中。 毕竟这样才会波及到贺石,从而需要她来保护。 把贺石经常去的几条街道和小巷列出来,何玉打开了游戏地图,一边挨个点开看,一边回想着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最近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而且这几个地方看上去都很平静。 何玉只好扩大搜索范围,以贺石现在住着的那条小巷为圆心,一圈一圈往外看。 这个过程很无聊,何玉看得眼睛都酸了。 直到何玉点开城南的一条街后,铺满整幅画面的素白让她停下了动作。 这条街位置比较繁华,住的都是有些家产的人,虽然比不上李家,但也比其他县民富多了。 此时街口的胡家正在办丧事,小半条街道都挂上了白幡。 何玉进入胡家,只见八九个孝子贤孙跪在院子里,对着一处灵棚痛哭着,纸钱燃烧的灰烬被风卷起,吹的到处都是。 何玉放大画面,看到棺材前的牌位上写着“慈父胡钢之灵位”几个字。 何玉观察了一下院子里跪着的众人,发现其中既有年轻人,又有中年人,嘴里都喊着【祖父您一路走好】、【父亲您死得怎么这么惨呀】之类的话。 近日去世,死得很惨,而且年龄也和“七旬老汉”对的上。 八九不离十,应该是找对人了。 何玉压下了突然冒出来的掀开棺材板检查尸体的想法,从院子开始细细查看,希望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一番寻找后,她在北面的一间正房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看着墙面上那一道一米多长,将近十厘米深的疑似被利器砍出来的痕迹,再看看被劈成两半的床架子和砸烂的地砖,何玉陷入了沉思。 什么意思。 游戏里果然是有武林高手的吗? 虽然这个游戏叫《江湖令》,再加上看到那个指向性很明确的【任务描述】时,何玉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但真的看到这种超自然力量留下的痕迹时,她还是感觉受到了一点点冲击,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果然,加入了超自然元素的游戏才更好玩,更丰富。 何玉已经开始期待贺石走出远山县之后的剧情和玩法了,肯定会很有意思。 也许是胡钢死的太突然,胡家人还没来得及收拾这间屋子。 何玉仔细地查看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床底下发现了端倪。 那座很大的红木架子床被从中间劈开,原本完全被遮住的地面露出了一条缝。 何玉挪开一半床架子,发现那里的一块地砖有松动的痕迹。 她取开那块砖,下面果然有个半尺见方的空间,里面放着一个花纹精致的金属盒子。 这是!! 何玉脑海中瞬间冒出了各种江湖传说、隐秘传承、高手遗物等等等等…… 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 意外收获啊!这拿给贺石用不就发达了? 何玉满怀期待地把盒子取出来,转着看了半天,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这盒子看着很厚重,上下左右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缝隙,敲敲打打也没反应,何玉只好先收到了【库房】里,待之后再研究。 绕着房间再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其他线索。 何玉把地砖和床放回原位,退出胡家后,在地图上找贺石,却发现代表着他的那个绿色箭头正指着无名小巷的巷尾处。 今天贺石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这还没到中午呢。 何玉跳转过去。 贺石正在和一个挎着篮子的姑娘说话。 奇了,玩游戏这么多天,这还是何玉第一次见贺石与人交流,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何玉怀着自己也不理解的八卦之心,眯着眼放大了画面。 小姑娘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从篮子里拿出一碗饭。 饭上面盖着几片白菜和一小堆油渣,堆得满满的,还冒了尖。 【王小丫:小哥哥,你快吃吧,一会儿被我爹娘看见就不好啦。】 【贺石:我不要,你吃。】 【王小丫:我不饿。】 【贺石:……】 【王小丫:你快吃吧,哥哥说你太瘦了会饿死,但是爹娘不让我们给你吃的,我和哥哥就把早食吃剩下的饭藏起来,等爹娘走了,我才敢来拿给你的。】 【王小丫:你快吃呀!】 她都快急哭了。 何玉看见小姑娘的眼睛里蓄起了水汽,嘴巴瘪着,执拗地把碗举到贺石面前。 贺石直愣愣站在对面,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开,露出低垂着的眉眼。 这傻小子,就知道傻站着,人小姑娘举得手都要酸啦! 何玉恨铁不成钢地戳戳贺石的脑袋,恨不得直接替他接下这碗饭。 贺石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终于抬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贺石:多谢你。】 小姑娘破涕为笑,远处巷口那户人家的门口,一直探出来像向这边张望的小脑袋左右晃了晃,随即走出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少年。 小少年向这边招招手。 【王成:小丫,回来吧!】 贺石把饭菜倒进了自己的碗里,把碗还给王小丫,又道了声谢。 王小丫拿着自家的碗,一步三回头地小跑到了哥哥身边,兄妹俩手牵手进了院子。 好可爱的小孩,比北商街那几个摊贩可爱多了。 就说嘛,游戏里的npc怎么可能全是坏人?总得有几个好人吧。 何玉笑眯眯地目送两个小豆丁回了家,目光一转,就看见贺石在捧着碗发呆。 想什么呢这孩子? 第18章 监护人没本事,让孩子跟着受罪 贺石想到了老乞丐,那个脏兮兮的老头子,最爱吃的就是油渣拌饭。 只是后来有了贺石,每次艰难讨来的一点油渣都进了他的肚子。 ‘石头啊,你还要长身体呢,得长得高高壮壮的,去哪都饿不着!’ 老乞丐说这话时,总喜欢摸他的脑袋。 贺石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一把乱糟糟的灰白胡子,和胡子上端探出来的一点鼻尖。 那沙哑混沌的声音从胡子里传出来,在贺石的脑袋顶上轰隆隆地响着。 贺老汉一定想不到,我真的得了神仙保佑,现在就饿不着了。 贺石边扒饭边想。 但是还是要长得高高壮壮的,有力气给神仙找好贡品,盖大庙,上多多的香火,让神仙高兴。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齿间的油渣咬得咯吱作响。 贺石的想法何玉无从得知。 她只看到贺石发了会儿呆,从窝棚墙上拆了两根细树枝做筷子,一口一口扒饭扒得很香。 扒着扒着又突然笑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 何玉把食指放在屏幕上方,隔空按了按他的脑袋。 刚才找线索用的时间太长,眨眼间就到了凌晨。 何玉数着秒等【杂货店】商品刷新,时间一到,连忙点开。 【冰糖葫芦*2】 【铁锅*1】 【牛皮腰带*1】 【防水棉鞋*1】 【户外水壶*1】 【墨镜*1】 这次的商品中规中矩。 何玉的目光上下扫了几遍,最终买了【冰糖葫芦】和【户外水壶】,一共花了35枚铜钱,还剩43枚。 【防水棉鞋】也挺不错的,可惜要80枚铜钱,何玉只好放弃。 等完成任务有钱了,就把它拿下! 贺石一直穿着那双中筒靴。 之前被李家绑走的时候,鞋尖蹭花了,贺石还抱着靴子心疼了好久。 那双羊毛袜子,他也一直很爱护,脏了一点就要洗,结果前两天给洗出个洞。 贺石又抱着袜子心疼了好久。 看得何玉是又怜爱又愧疚。 都怪自己这个监护人没本事,连一双替换的新鞋新袜子也买不起,平白让孩子跟着受罪。 呜呜呜…… 买完东西后,何玉从【库房】中取出【户外水壶】看了看。 扁平造型的不锈钢水壶,壶口处套着黑色绑绳,不但可以揣在怀里随身携带,还可以直接放在火上烧,很方便。 何玉送给了贺石。 贺石日常喝的都是雪水,除了有人给,何玉就没见过他喝热水。 大冬天的,也得亏是他从小就这样生活,已经适应了这种饮食。 倘若换了别人,恐怕光拉肚子就有的受了。 贺石拿到水壶后研究了一会儿,主要是打开旋转的盖子费了点功夫。 等弄明白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以后。 他往壶里灌满雪,用树枝拴着上面的绑绳把壶吊起来,接着在下面点了个小火堆。 远山县的街道上禁止点明火,抓到的人要被抓到县衙关一旬,还会罚钱。 也就这条小巷偏僻,贺石才敢偶尔点一次火,时间也不敢太长,一般都用来化雪喝水。 小水壶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 隔着屏幕,何玉能看见壶口往外冒着滚滚热气,蒸腾的水雾遇上冰凉的空气,在半空中袅袅飞散。 贺石取壶时被烫了一下,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拎着绑绳把壶拿下来,第一时间熄灭了火堆。 喝水时他又被烫了一下。 何玉看着他表情扭曲拿手疯狂给舌头扇风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何玉沉默了。 贺石挣扎着活了十一年,连开水都没喝过,也没吃过几口热乎饭。 他像一株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根浅身子轻,谁都可以踩一脚,大一些的风霜雪雨都能轻而易举地剥夺他的生命力。 但他仍然拼命地汲取着少得可怜的养分,单薄的枝叶顶着暴风侵袭,沉默又苦痛地活着。 贺石把水壶放在腿上,隔一会儿尝一口,慢慢把这壶水喝完了。 他又装了一壶雪,拧好盖子,放在了草堆下的那个盒子里。 然后躺在了草堆上,拉过一旁叠得整齐的披风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何玉惊讶地看着贺石逐渐入睡,又扒拉着屏幕看了看游戏中的天色。 不对呀,大中午的贺石睡什么觉? 他之前可从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而且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也很不寻常。 但何玉没纠结多长时间,她实在太困了。 最后看了一眼贺石乖巧的睡颜,何玉照例送出两个窝窝头和一碗鸡蛋汤,退出游戏关了灯,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 朔州冬日的天黑的格外的早,夜幕降临,白日里热闹喧嚣,烟火气十足的县城被黑暗包裹,陷入了一片宁静和阴寒。 夜风刮过窝棚墙壁缝隙时发出细微的呜咽,不远处有隐隐的狗吠声传来。 窝棚内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城北,比北商街更靠北的一处街道,两个乞丐窝在一处垮塌了一半的院子中瑟瑟发抖。 两人紧紧挤在一起,靠坐在这间破屋唯一完整的一个角落,手边放着木棍和石块,谁也不敢睡觉。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坐在里面,缩着脖子,小声道:“疤兄,六子现在还没回来,你说他是不是……” “少他娘的乌鸦嘴!” 老疤原本正在通过断了的半扇木门向外张望,闻言回头狠狠瞪了出声的小四一眼。 他左脸上有一道横贯太阳穴和嘴角的疤痕,吊梢眼,杂毛眉,本是一副凶恶的长相,只是脸上依稀残留的青肿痕迹破坏了这份凶狠,反倒显出几分滑稽来。 “疤兄,咱们还是走吧,给六子留个记号,等他回来了去找咱们,这地方邪门的很,不能再待了啊!” 一向胆小的小四这次却没再对老疤言听计从,小声但语气激动地反驳他。 他几乎将脖子缩进了肩膀里,一双眼睛不安地向周围扫视,双手神经质地抖动着。 这个废弃多年的院子是他们四个人备用的一处安身之地。 半个多月前,他们四兄弟被李府的人抓去,不分青红皂白狠狠教训了一番。 原本以为要把命交代在那儿,没曾想却趁着李府大乱逃了出来。 本来逃出生天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但他们个个带伤,特别是召饭,当夜就发了热。 没钱寻医买药,召饭在第三天午后死了,剩下三个人拖着伤体把他拉到乱葬岗埋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但第二天,就出事了。 第19章 深夜袭击 因为得罪了李家,他们不敢继续在相对繁华的城南讨生活,只好来到了城北的这间破院子。 这院子是六子发现的,之前的户主不知什么原因举家搬迁,已经十几年没再回来。 虽然院子破败,里面住了不少流浪动物,但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埋了召饭,余下三人中小四受伤最重,他被留下看家,其余二人外出乞食。 城北的人与城南不同,都是普通人家,一般很少给乞丐吃食,所以老疤和六子二人就一直在外待到了黄昏。 小四伤了一条胳膊和左侧肋骨,在家等了一天,又饿又疼,半躺在墙角昏昏欲睡。 就在他恍惚着梦到老疤和六子带了烧鸡馒头回来时,头顶突然一重—— 他猛地惊醒,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有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脑袋! 惊慌间,他连忙伸手去抓,刚抬起手,小臂上就挨了一下狠的。 小四痛呼出声,身体顿时顺着墙壁滑下来,第二声惨叫还没喊出口,左腿上又遭受了重重一击。 剧烈的疼痛下,他几乎听见了骨头开裂的声音。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腹部也跟着被重物击打,紧接着便是肋部、后背、右腿……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棍棒如雨点般砸在小四身上,不过片刻,他就丧失了反抗的力气,只顾抱头蜷缩着身体惨叫。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没有持续很久,凶手似乎有些累了,轻轻喘了两声后,再次扬起木棍。 最后的一棍打在了头上。 那一瞬间,小四眼前仿佛有火花绽开,紧接着脑海震动,一片空白,他处在了昏迷的边缘。 迷糊之间,那人一把扯走了套在他头上的东西。 夕阳血红的残光印在小四眼底,他努力仰起头,想看清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那人动作太快了,不过呼吸间,小四的眼前便空空如也,他什么都没看到。 天色暗下来之后,老疤和六子终于回来。 俩人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墙角如同烂泥的小四,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询问。 小四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三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被莫名其妙揍了一顿后,小四伤势更重,即便想出门也出不去,只好继续待在破院里,提心吊胆地等老疤和六子回来。 他也提过只让一人出去讨饭,剩下两人一起待在院子里。 但一人讨来的食物根本不够三人吃,所以小四还是只能独自一人在院子里。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小四的伤稍微好了些。 这期间那人没再来,他的心情也略略放松,不再那么担惊受怕。 直到前天午后。 小四正躺在正屋门口晒太阳,躺着躺着有些口渴,便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屋里放着的破缸里舀水喝。 他还没走两步,突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刚刚抬起头,就看见一块浅褐色的大布片从天而降,瞬间罩住了自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四猛地回身,边转边掀身上的布块。 但那人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快,还没等他掀开布块,裹着呼啸风声的木棍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阵天旋地转,小四摔倒在地,迎接他的,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殴打。 小四感觉自己快被打死了。 也不再惨叫求饶,只躺在地上护着头,低低地呜咽着。 等老疤和六子回来后,他说什么也不愿再一个人待在破院里了。 其他两人见他实在凄惨,便决定由老疤一人出去,六子留在院子里。 第二日老疤早早出门,直至天黑了才回来,尽管如此,得来的食物也只勉强够三人压住一点饥饿。 但总归再无人来院里袭击。 今日一早,则由六子出门,老疤留下。 一日间院子中倒是相安无事,但眼看着夜色渐深,六子还是没有回来,小四又开始害怕了。 他扯着老疤衣角,只觉得浑身的伤处都痛的烧心,声音颤抖着道:“快走吧快走吧,一会儿那人又来了……” 老疤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冷声道:“那就让他来,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冷冷地看着小四:“你再胡咧咧,我就独自出去寻六子,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吧!” 小四一噎,讪讪地放下手,垂着头不再说话。 老疤瞥了他一眼,继续探出头张望。 就在二人焦急等待时,距离破院一条街外的一个角落,六子正躺在地上拼命躲闪着从上至下的攻击。 他头上盖着的披风早已被挣脱掉,嘴巴处似乎挨了一击,血肉模糊,含糊着吐出破碎的音节。 一双眼睛却穿过格挡在身前的双臂缝隙,死死地盯着眼前那道背光而立的瘦弱身影。 “他娘的,竟然……” 六子怎么也想不到,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他们几兄弟的人,会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小四被打之后,他们几人猜测是谁下的黑手,把得罪的人都想遍了,也一点都没往他身上猜。 远山县不大,但因为地处边境,常年征役,城里留下的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妇孺,所以乞丐数量一直居高不下。 官府的那帮人也不管,任由这些乞丐在城里四处乞讨。 他们四人仗着人多年轻,一直在排挤和欺凌其他乞丐。 几年下来,乞丐们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这小崽子和那老东西就是这里面的两个,死都不挪窝。 但老天有眼,三年前那老东西终于死了,他们几个把老东西的家当一抢,剩个干巴的小瘦猴,估计连一个冬天也熬不过。 没想到这小崽子还就真这么熬过了几年,一个没注意,竟然都敢主动来挑衅自己几人了! “小兔崽子,有胆你今天就打死我!” 六子的声音沙哑,尽管是在用力嘶吼,发出的声音却轻如耳语,显然是喉咙受了不轻的伤。 贺石垂眸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人,握着木棍的双手脱力,微微发抖。 虽然这段时间每天都能吃饱,身上有了些力气,但和六子这样的成年人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如果不是趁黑偷袭,恐怕现在被按在地上打的就是自己了。 贺石压了压胸腔中翻腾的血腥味,上前一步,扬起酸痛不已的胳膊,毫不犹豫地一棍敲向六子的头。 第20章 他眼底泛起水雾 六子瞳孔猛地一缩,咬牙尽力把头往旁边撇去,却仍然没能躲过这一棍。 “咚”的一声闷响后,六子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贺石垂下胳膊,手指一松,沾血的木棍掉在地上,把蒙着尘土的雪染上了点点猩红。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缓了片刻后,贺石弯腰把手指放在六子的鼻子前。 有呼吸,还活着。 贺石盯着六子的脖子看了半晌,捡起木棍比划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下手。 他丢掉木棍,捡起扔在一旁的披风,仔仔细细拍打掉上面沾着的尘土和雪沫后披在身上,心疼地摸了摸,没再看六子一眼,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 再次熬夜的何玉被闹钟吵醒时,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她又在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最近的天气不太好,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下雨,一直到现在也没停。 今天张予诗请假了,何玉脚不沾地地忙了一上午,中午也没人给送饭,只好抽空点了个外卖。 外卖不好吃。 何玉坐在玻璃小茶几旁,端着碗边吃边看窗外的雨景。 因为天气的缘故,今天的客人并不多,空气中弥漫着微凉的水汽,光线暗沉,让人昏昏欲睡。 吃过午饭收拾好后,何玉给自己做了杯奶茶,舒舒服服地窝在躺椅上打开了游戏。 相比于现实世界的阴雨连绵,游戏世界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贺石正躺在窝棚里睡觉。 何玉皱了皱眉,看了下游戏时间。 上午9:30。 怎么回事,平时这个点,贺石都已经转了两条街了,今天怎么还在睡? 难道又生病了? 想到这里,何玉赶紧打开【人物】看了一下贺石的状态。 【中度疼痛】、【轻度寒冷】、【中度饥饿】、【梦魇中】 何玉的目光锁定在最后的那个【梦魇中】上。 梦魇?贺石做噩梦了吗? 她退出【人物】,迅速放大画面观察贺石的状态。 贺石侧躺在草堆上,身体蜷缩着,还是那个熟悉的抱住自己的姿势。 他紧紧裹着披风,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脸,眉头深深皱着,脸色很难看,苍白的嘴唇还在轻轻颤抖。 显然是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噩梦中。 何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叫醒他。 她捏住披风一角轻轻扯了扯,贺石没醒,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薄薄的眼皮下可以看到不安转动的眼珠。 何玉的目光却凝住了。 被扯出来的那一角披风上有一块斑驳的血迹,看颜色还很新鲜。 贺石被人欺负了!难道是李家的人? 他们还有闲工夫去找一个小乞丐的麻烦? 何玉再次使了点力气去拽披风,这一次贺石终于被惊醒了。 他猛地张开双眼,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瞳孔剧烈震颤着,好半天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处。 撑着身子坐起来,贺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环顾四周后,他看到了从身下扯出来的那一角披风。 才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再次紧绷,贺石瞬间抬手握住放在草堆一角的木棍。 这一动,手臂肌肉剧烈的酸痛感让他的表情变了变,但他的手却一点没抖,双手紧握木棍,一点一点地滑下草堆,警惕地看着窝棚外面。 何玉一怔,贺石这副紧张戒备的模样,让她想起了纪录片中被捕食者追逐至绝境的猎物。 她不在线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她打开【厨房】,送了一碗鸡蛋汤给贺石。 注意到放在墙角石头上的那个碗里突然出现了冒着热气的汤,贺石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拖着腿慢慢走过去,拿起碗,两三口把汤喝了个干净。 这腿怎么还有点拐呢? 何玉的目光愈发凝重起来。 她手指灵活跳动,又熟练地送了窝窝头给贺石。 贺石最后一口汤还没咽下,就感觉手里的碗一沉,低头一看,里面多了个窝窝头。 于是他又拿起窝窝头,站在原地开始啃,边啃边走神。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眼神也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何玉正转着视角全方位观察贺石是否有哪里受伤,就看见他好像变脸一样,眨眼间神情突变。 何玉纳闷。 贺石却突然放下手里的碗和窝窝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何玉被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看着屏幕中的贺石。 从昨晚突然改变作息开始,直到现在,贺石的所有动作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何玉已经完全看不懂他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手机屏幕正中央,贺石跪在原地磕了三个头,表情苍白虔诚,嘴唇微动,头顶接二连三地冒出对话气泡。 【我做了坏事,请神仙惩罚。】 【我没有直接杀他,但他如今仍然昏迷不醒,肯定抗不过几日。】 【所以也算是我杀了他。】 【但是我不后悔。】 【他们逼死老贺,还抢走您送我的东西,砸了您为我垒起的墙壁……】 【请神仙惩罚我,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只是……】 贺石低垂着头,眸光黯淡,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只是请您不要离开,请您继续保佑我……我,我以后会多做善事,为您修庙……】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何玉一头雾水,哭笑不得。 但也总算大致弄明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贺石应该是去找那几个乞丐报仇,看这意思还把人打了个半死。 意识到这一事实时,何玉的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骄傲。 不愧是游戏主角,还只是个瘦弱的小孩子呢,就能单挑成年人并且获胜了,真了不起。 而屏幕中的贺石忐忑地陈述完自己的心声后,并没有得到回应,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也渐渐泛起了水雾。 他垂着头跪在地上,背虽然挺得直直的,看着却异常沮丧,整个人蔫哒哒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正常的事,何玉夸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他? 眼看着小乞丐都快哭了,何玉连忙打开【库房】,把货架上的物品扫了一遍,选了根糖葫芦赠送给他。 第21章 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满心惶恐的贺石看到了那根突然出现插在草堆上的冰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又大又匀称,外面裹着晶莹透亮的糖衣,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分泌口水。 远山县是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的,那人总是扛着一个草靶子走街串巷,上面就插满了这样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呦~” 小贩边走边喊,一路吸引着附近小孩子的目光,撒娇让大人给买。 大人们总是抱怨这东西又贵又不顶饱,吃多了还坏牙齿,但大多数还是会在孩子一叠声的撒娇中败下阵来,掏钱买上一根。 然后看着孩子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后,自己也跟着无奈地笑。 神仙送冰糖葫芦给自己,是原谅自己了吗?他不惩罚自己吗? 贺石犹豫着从地上站起来,慢慢走到那串冰糖葫芦前,将它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那个小贩卖的那些远没有这一根这么漂亮。 在贺石的印象中,冰糖葫芦就是大人用来哄小孩子的东西,如今神仙却拿来送给了自己。 自己明明做了不好的事,神仙却仍然愿意把他当小孩哄。 原来神仙并不是一直高高在上地施舍凡人,而是仿佛真的站在自己身边,像个给任性撒娇的小孩买冰糖葫芦的大人一样,真心地关心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石眼眶一热,心头莫名地弥漫起一阵让人窝心的酸楚,连带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 他张嘴咬一口串在最上面的那颗红果子,冰凉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冰糖葫芦,原来是这种味道啊,真的很好吃。 贺石轻轻嚼着脆生生的糖衣,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出了眼眶。 何玉傻眼了。 她看着屏幕中瘦瘦小小的男孩手里拿着冰糖葫芦,边吃边默默流泪的画面,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孩子,自己又没怪他打架斗殴,也没说以后不管他,怎么还哭起来了? 明明之前病重和受伤的时候都没哭。 看着贺石哭的可怜,何玉只想快点好好安慰安慰他。 她打开【库房】,看着只有三瓜俩枣的货架,顿时也想跟着贺石一块儿哭了。 太穷了,实在是太穷了。 想送个礼物安慰孩子都送不起…… 纠结了一会儿,何玉把那身棉衣送给了贺石。 毕竟这孩子都能跟黑恶势力干架了,穿身新衣服应该也没啥吧? 贺石嘴里还嚼着冰糖葫芦呢,草堆上就突然出现了一身摆放整齐的浅褐色棉衣。 他眨眨湿漉漉的睫毛,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棉衣的袖子晃晃悠悠地飘起来,点在自己眼下,轻轻地蹭了蹭。 贺石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举着冰糖葫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 神仙这是……这是在给自己擦眼泪吗?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件棉衣的布料不算很细腻,轻轻蹭在脸上时,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 贺石感觉自己心里也一并跟着又麻又痒起来。 他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下脸上那种特别的触感。 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后,棉衣的袖子落回草堆,再没了动静。 贺石傻傻地把目光移到那个袖子上,注视着上面的点点湿痕,心跳得都快从肚子里蹦出来了,耳边一直回荡着急促的“咚咚、咚咚”的声音,直到很久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最后也没舍得穿那身新衣服,害怕自己身上的尘土把它弄脏。 何玉看着贺石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起来放在干净的草堆一角,用东西挡起来,仍然穿着那件破棉衣出门时,疑惑地歪了歪头。 傻小子怎么不穿新衣服,是怕弄脏吗? 但她暂时也没有办法告诉贺石不用担心弄脏,快点穿上厚棉衣。 只能看着他沿着巷子越走越远,走到尽头一转身,背影消失在了明晃晃的日光中。 何玉摇摇头,准备移动视角跟上贺石,刚走出窝棚还没来到巷口呢,就看见姓王的那户人家的大门开了。 王小丫探头探脑地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巷子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率先提起小短腿迈过门槛。 她身后的王成也跟着一并走出来,手里提着个小竹篮,上面盖了块布。 兄妹俩手拉着手往巷尾走。 【王小丫:哥哥,你说那个小哥哥现在在不在家。】 【王成:应该不在,他好像每天早早就出门了。】 【王小丫:好吧……】 【王成:咱们是去送饭的,你管他在不在呢,他不在把饭放下不就好啦?】 王小丫瘪瘪嘴,抬头瞥了自己哥哥一眼,没再说话。 何玉饶有兴趣地跟着兄妹俩来到了窝棚前。 王小丫站在外面好奇地往里张望,王成则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环顾一圈,找到了放在石头上的碗。 他掀起盖在篮子上的布,从里面取出大半碗杂粮粥,倒在了那个碗里。 收起碗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妹妹扒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样子,顿时笑了。 【王成:小丫,你想进来就进来嘛,他家里什么都没有的。】 王小丫扭扭捏捏地走进窝棚,好奇地看了看最显眼的那个草堆。 【王小丫:小哥哥平日里就在这个上面睡觉吗?肯定很不舒服。】 王成站起身,把篮子盖好,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王成:应该就是了,他吃不饱睡不好,咱们应该多帮助帮助他。】 王小丫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王成看着她弯了弯眼睛。 【王成:走吧小丫,还得回去喂鸡呢,等他回来,肯定一眼就能看见咱们给他留的饭。】 王小丫再次点头,兄妹俩像来时一样,手拉手回家去了。 何玉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感觉被这对善良的小兄妹给治愈了,心里暖暖的。 她扭头看了看落地窗外的街道,雨还没停,地面上积了不少水。 两个打着伞的年轻人穿过马路,往甜品店的方向走了过来。 何玉退出游戏站起身,门口的风铃也随之响起。 她嘴角微弯,笑问道:“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第22章 任务转机 最新的那个【远山县的深夜传说】任务一直没有进展,何玉惦记着这个任务异常丰厚的奖励,有事没事就要在城里转转,期望能找到什么线索,可惜始终没什么收获。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任务一直没着落,也就代表着威胁贺石人身安全的危险一直存在,这让何玉心里总有块石头悬着,手里还干活呢,干着干着就走神了。 “回神啦小玉姐!” 张予诗的声音拉回了何玉的思绪,她连忙低头看向手里正在裱花的蛋糕。 好在裱花袋下拉出的线条依然顺滑流畅,没画歪。 何玉松了口气,感谢肌肉记忆。 张予诗用胳膊肘碰碰何玉:“昨天我请假不在,店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啊?你今天都走神两回了。” 何玉笑了笑:“没什么啦,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吧。” “那就好。”张予诗认真地用模具压饼干,边压边道,“说起来,你的烫伤好了吗?” “已经好啦,你看。” 何玉举起左手,透过半透明的手套,能看见手背的皮肤是白皙光滑,没有瑕疵的。 张予诗点点头:“那就行。” 何玉冲她扬起一个笑容,收回心神,不再想游戏的事,集中注意力做起了蛋糕。 两个人干活的效率比一个人高多了,不到中午就完成了今天的一大半任务。 张予诗伸伸懒腰,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抱怨道:“天怎么又阴了啊,不是昨天晚上才刚放晴的嘛。” “八月份的天就是这样的,再过半个多月就好了。” 何玉照例躺在躺椅上,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 张予诗撇撇嘴:“我就是受够了我家那边的梅雨天气才考来西北上大学的,还以为这边气候会一直干燥呢,没想到也有这种一直下雨的天气。” “现在嫌弃下雨湿,等入秋你就老实了。” 张予诗扭头,看见何玉已经沉迷手机化身网瘾老板,也就没再出声,自己跑到柜台旁坐下开始追剧。 游戏画面一片昏暗,漆黑的天空中飘着雪花。 何玉看了看时间,是晚上11:45。 这个时间点,游戏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包括贺石。 何玉见他裹着披风睡得很香,就没再多看,准备照例去别处看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她刚把视角转出窝棚,正准备点开地图时,余光就瞥见了一抹淡淡的红色,定睛一看,是巷口王家院子上空蒙了一层黯淡的红光。 何玉心中一紧,连忙来到了王家院子里。 王家院子不大,没有堆放什么东西,打扫的很干净,并没有异常。 何玉的目光落在窗户大开的侧屋上,一个硕大的红色箭头直指窗口。 她马上伸手点了一下房门,画面一转,屋里的情形瞬间展现在眼前。 一个穿着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剑尖正抵在一脸惊恐的王成脖子上。 王成半躺在床的里侧,身上还半盖着被子,手肘支着床板,维持了一个别扭的姿势,脖子上流下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小片浅色亵衣的衣领。 何玉目光一凝,意识到那条任务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女子的脸不是普通npc建模脸,看上去很年轻,琼鼻樱唇,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只是脸色苍白,发髻散乱,显得有些狼狈。 王成一直努力维持着难受的姿势,终于撑不住了,不受控制地动了动胳膊。 女子马上冷冷地看向他,手中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 【魏不语:别动,再动一下杀了你。】 王成惊恐地瞪大眼睛,连忙稳住发抖的胳膊,脖颈处的尖锐疼痛让他的喉咙滚了滚,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惹怒了这个突然闯入自己家的可怕女子。 何玉看着王成脖子上的伤口又深了一点,怕这个叫魏不语的女人突然发疯把他杀了,于是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框。 魏不语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魏不语:谁在那里?】 何玉又轻轻敲了一下窗框。 魏不语双眸微眯,站起身,一把将王成拽下床,用剑架着他的脖子推开门,二人缓缓走进了院子里。 一迈出房门,魏不语的目光就第一时间扫过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何玉见她一副警惕的样子,顿时明白附近可能有人正在找她。 她点开地图,并没有在地图上看到特殊标志。 当务之急还是得救下王成。 何玉关掉地图,围着魏不语慢慢旋转视角,想找个能下手的角度。 魏不语在院中站了片刻没什么发现,正要拉着王成退回屋里,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往斜上方看去。 好机会! 何玉瞅准角度,用手指猛戳屏幕中魏不语的手腕。 趁着魏不语因为手腕突然被打开而愣神时,何玉已经掰住王成的肩膀,一把将他拽离了她身旁。 【魏不语:什么人?!】 她猛地退后两步,将短剑护在身前环顾四周,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看了眼摔倒在地上的王成,又把目光投向方才的那个方向。 犹豫一瞬,便咬牙转身,踩着墙壁翻出了院子。 睡在主屋的王父王母终于被院里的动静吵醒,出来查看时看见了狼狈躺在地上的王成,连忙惊呼着跑过去扶他。 何玉突然想到刚刚魏不语跑走的方向好像是巷子深处,顿时一惊,连忙拖动画面去追她,却看到她在巷子中间被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个身姿高挑的青年,长发半束,穿一身简单贴身的玄色劲装,外面罩着件绣了墨竹的绛红大氅。 寒风吹过,青年黑发和衣摆齐齐拂动,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握着一柄寒光内敛的长剑,剑尖直指魏不语。 魏不语脸色难看地瞪着青年,握着短剑的手也慢慢抬起。 呼啸而过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冰冷的剑刃上,破败逼仄的无人小巷中,一边站着战损版的妩媚美人,一边站着身姿挺拔的青年剑客,二人墨发伴着雪花随风飞舞,四目相对时,剑拔弩张。 何玉看着屏幕中张力十足的绝美画面,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第23章 睡着睡着,房塌了? 【魏不语:楚河,东西已经给你,我也不要了,你何苦这样一路追杀我!】 青年平举的长剑丝毫未动,看着魏不语的眼神平淡漠然。 【楚河:东西不全,还有一半未曾给我。】 【魏不语:都说了另一半在胡钢那里!】 看到“胡钢”这个名字,何玉心中微微一动。 【楚河:没找到。】 【魏不语:你没找到是你的事,我也不知道那老狐狸到底把东西藏在了哪儿,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楚河冷冷一笑,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扑向魏不语,雪亮剑光划破夜空,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 【楚河:那就先杀了你再说!】 魏不语都快崩溃了,被迫抬手接下这一招,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魏不语:且慢!】 楚河反手挥剑格开魏不语飞射而来的暗器,顺势一脚踹在她腹部。 魏不语瞬间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她丝毫没有犹豫,爬起来转身就跑。 楚河在后面紧追不舍,没跑两步就追上了对方,两人再次过招。 【魏不语:楚河!我告诉你!这附近还有一位高手藏在暗处,你我今夜若拼个两败俱伤,小心被别人渔翁得利!】 【楚河:就凭你,还不配让我两败俱伤。】 楚河表情不变,下手反而更狠了。 魏不语脸色苍白如纸,躲闪的动作越来越滞涩,一个不留神,被剑尖挑中肩膀,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一大片衣衫。 见楚河根本不信附近还有第三个人,她强忍剧痛,咬牙后退,边退边喊。 【魏不语:那位看戏的前辈,我面前这人是豪侠楚峥的二弟子,身上的秘籍宝贝可多着呢,前辈不如与我联手杀了他,所得战利品小女子愿双手奉上!】 作为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前辈”,何玉自然不会回应魏不语的喊话。 她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中比动画电影还要精彩丝滑的打斗场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过了什么精彩画面。 两人边打边跑,不知不觉就打到了贺石的窝棚旁边。 专心看戏的何玉顿时紧张起来。 不会吧,可别误伤了贺石……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屏幕中,楚河大氅翻飞,旋身躲过魏不语射来的暗器后,一脚踩在窝棚的顶部,一个借力飞向魏不语。 靠!有病吧!你打架就打架,踩别人房顶干什么! 本来就算危房的窝棚顿时被楚河这饱含内力的一脚踩得摇摇欲坠。 何玉也顾不上欣赏两人打斗的画面了,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即将垮塌的窝棚。 贺石可还睡在里面呢! 她这下算是明白了【任务要求】里“保护贺石全身而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感情不是要保护他不被人打,而是要保护他不被房压! 但这间窝棚垮塌的速度太快,何玉救得了东边救不了西边,也就勉强拖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个窝棚就塌了。 幸好贺石睡眠一向浅,察觉到不对时就迅速往外跑,总算赶在窝棚倒塌前跑了出来,甚至怀里还抱着那身崭新的棉衣。 跑出来的贺石尚未完全清醒,他怀中抱着棉衣,肩上裹着披风,一脸茫然地站在大雪里,看着新家在面前塌成废墟。 一阵寒风吹过,贺石狠狠打了个寒颤,犹豫了一下,把棉衣抖开穿在了身上。 一脚踩塌一座房这件事显然也在楚河的意料之外,听到声音后,尚在空中的他一怔,下意识回头查看。 魏不语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压榨内力往反方向逃跑,几个纵跃后,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楚河并没有去追她,而是在墙上借力回身,轻飘飘落在地上。 他大氅的下摆扬起又落下,荡起一阵风后,安静地拢在了身周。 看看眼前的废墟,又看看裹着披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贺石,楚河陷入了沉默。 何玉一脸幽怨地看着屏幕中表情空白的青年,默默忍住了戳他一个跟头的冲动,静看事件发展。 空气安静了片刻,楚河收剑入鞘,大步走到贺石面前。 看着这个刚够着自己腰高的瘦弱小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楚河:咳,这位……小兄弟,这是你的房子吗?】 贺石仰头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楚河:实在是抱歉……】 他也能看出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孩是个小乞丐,那座甚至不能称之为房子的小窝棚是他唯一的安身之处,结果就这样被自己一脚给踩塌了。 【楚河:我……】 贺石猛地打了个喷嚏,抖着肩膀吸了吸鼻涕。 【楚河:……】 半个时辰后,城西的一家客栈里。 贺石坐在凳子上,看着店小二把最后一桶热水倒进浴桶,有点处在状况之外。 楚河拿起放在旁边的澡豆展示给他看。 【楚河:这是澡豆,待会儿洗澡时搓在身上和头发上,就能洗的很干净了。】 贺石没说话,点了点头。 楚河轻咳一声,领着店小二出了屋子,顺手关上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荷包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店小二手中。 【楚河:辛苦小二,再去准备些吃食,煮一碗姜汤,一并送到这个房间,此外,再帮我开一间房吧。】 半夜三更睡得正香时被掌柜的喊醒,被迫营业的店小二表情不太好看。 掂了掂手中银子的分量后,那张普通npc建模脸上才绽放出一个笑容。 【店小二:客官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把小客官照顾妥帖喽。】 楚河点点头,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他的这一通操作下来,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何玉也没了脾气。 她捏着下巴默默思考。 这人武功看着挺厉害,又有钱,最重要的是人品还不错。 还有那个“豪侠楚峥”,按着魏不语的语境来看,应该是个很有名的厉害人物。 不知道能不能让贺石跟着他们学点东西。 还有就是…… 何玉点开【库房】,看着那个在胡钢家找到的神秘金属盒子。 这个大概率就是楚河寻找的东西,没想到阴差阳错地落在了自己手里。 第24章 任务终于完成 怎么让楚河带贺石离开远山县呢?如果能再顺便教一下武功的话…… 何玉目光放空,手指下意识地点了一下贺石所在的那间房间。 画面一转,不大的房间内水汽氤氲,最中间放了个木质浴桶。 浴桶……浴桶上打满了马赛克! 何玉盯着这团跟游戏画风格格不入的马赛克,愣住了。 很好,这游戏是真的在保护主角的隐私,非常绿色和谐,非常符合主流价值观。 何玉一脸慈祥地退出房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点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奇怪,都这会儿了,任务怎么还没完成呢? 贺石可是没受什么伤的。 何玉有点纳闷地点开【任务一】仔细看了看。 对哦,任务要求除了保护贺石不受伤,还需要弄明白事情的大致经过。 她点了一下最下面的【任务要求】,果然弹出来一个聊天框。 何玉想了想,开始输入: 【楚河从魏不语身上抢了一样东西,但是东西只有一半,魏不语告诉他另一半在胡钢身上。】 【楚河找到胡钢并杀了他,但没有找见那东西的另一半,于是他觉得魏不语撒谎,遂追杀。】 输入完毕,何玉读了一遍,嗯,逻辑通顺,语言精炼,应该没啥问题,于是点击【提交】。 任务提示音果然如约响起。 【恭喜你完成了“远山县的深夜传说”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5,白银*3,锋利匕首*1,货架格子*1】 大丰收! 等级升到了四级,到五级需要80点经验,此时的经验条已经灌满了一半,只需要40点就可以再升一级。 根据何玉玩游戏的经验来看,五级、十级这种等级一般都会有些特殊,也不知道这个游戏升到五级后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总之是离目标不远,狠狠期待住了。 何玉看完等级后,第一时间打开【货架】,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摆放的那把【锋利匕首】。 匕首静静地躺在货架上,刀柄处整齐地缠绕着几圈深棕色的不知名皮质材料,看上去很有质感,刀身线条弧度优美顺滑,刀刃和刀尖闪着寒光,一看就非常锋利。 在它旁边还摆着配套的刀鞘,也是那种深棕色的皮质材料做成的。 何玉把两者拿起来,将匕首插进刀鞘,只感觉咔哒一下,严丝合缝。 整把匕首的造型看上去质朴和谐,仿佛浑然一体。 何玉相当满意,她喜滋滋地放下匕首,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送给贺石。 紧接着又打开【杂货店】,花80文买下了那双【防水棉鞋】送给贺石。 —————— 贺石以前都是在河里洗澡的,从没用过澡豆这种东西。 所以他洗了很长时间。 在店小二第三次敲门来送东西时,门终于打开了。 “客官,姜汤和面给您……放在何处?” 店小二低头看着开门的贺石,一时有些愣住了。 眼前这个矮小的孩子同一个时辰前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他太瘦了,厚实臃肿的棉衣穿在身上,甚至还稍显单薄。 头发洗了没擦干,湿漉漉地垂在肩上,濡湿了一小片衣料,原本被遮住的眉眼完完整整展露在空气中,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目光清凌凌的。 见店小二一直傻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贺石疑惑地歪了下头,伸手接过了他端着的托盘。 店小二如梦初醒,尴尬地咧嘴笑了一下:“客官,面和姜汤都要趁热吃,您有事吩咐,我就在楼下。” 贺石点点头:“好,谢谢。” 见对方还不走,贺石又仰头看他。 姜汤辛辣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贺石没忍住,暗暗地咽了下口水。 跟贺石再次对视后,小二又尴尬地笑了,连忙转身往楼下走去。 外人终于走了。 贺石关上房门,把托盘放在桌上,明明也很饿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吃东西,而是跑到床前,拿起了放在上面的一双夹棉短靴。 鞋子样式简单好看,玄色鞋面上还绣了同色的祥云暗纹,十分精致。 贺石莹润的双眸弯了弯,脱掉脚上的靴子,换上了这双新鞋。 一如既往的合脚,而且更加轻便舒服。 在地上走了几圈,贺石来到桌前坐下,先闻了闻面和姜汤的味道,没什么特殊的,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吃完东西后,天还没亮,贺石吹灭蜡烛,在那张窄小的床上躺下,轻轻地把被子盖在身上。 从有记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睡在床上。 有点奇怪,和睡在草堆上的感觉很不一样。 贺石翻了个身,觉得不得劲,又翻回来,盯着床顶的幔帐看了一会儿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街道上还弥漫着薄薄的晨雾,早起做工的人三三两两地经过这家小客栈。 楚河从客栈外进来,身上衣物整齐,大氅下摆颜色稍深,想来是在外待了很长时间,被雾打湿了。 他手里拿着剑,径直往楼上走去。 走到贺石的房间门口,他停下脚步,想了想,从荷包里摸出一锭比昨晚更大的银子拿在手里,抬起握着剑的手敲门。 只敲了一下,第二下还没落上去的时候,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贺石同样穿戴整齐,看到站在门口的楚河时,他怔了一下,没说话。 一看见贺石,楚河的脑海中就闪过昨日自己一脚踩塌屋子的画面,他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动了动,勉强露出个微笑的表情:“小兄弟,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贺石道:“换了地方不习惯,睡不着。” 贺石是在陈述事实,他确实因为不习惯睡床而一夜未眠,但楚河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原本攥在手里准备作为补偿的银子此刻也有点拿不出手了,他轻咳一声,目光扫过楼下,那里有一桌客人在吃早食。 于是他道:“还没吃饭吧,走吧,先去吃饭。” 说罢率先往楼下走去,贺石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面对面坐下,点了几个包子和白粥,店小二走后,桌上一时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之后,贺石先开口了,他捏着棉衣的袖子,消瘦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偏偏看着很是楚楚可怜:“我还有一些东西埋在了那底下,想回去找找……” 第25章 不能说是天才,只能说是完美 楚河下意识开口:“可以,吃过饭后我同你回去一起找。” 他说完也是一愣,随即释然。 昨夜安顿好贺石后,楚河稍作休整便出门连夜追寻魏不语,但奈何之前耽搁的时间稍长了些,他并未追到。 想来魏不语估计早已离开远山县,短时间内很难再寻到了。 楚河原本打算吃过饭后,把钱给贺石作为赔偿,便继续去追魏不语。 但既然话已说出口,索性就再去陪这孩子找东西吧,想来他一个人,恐怕也很难翻动那片废墟,还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正好这时小二把早食端了上来,二人吃完后,一起出发前往无名小巷。 巷尾的废墟还是同昨夜一样,并无什么变化。 贺石暗暗松了口气,摸索着走到草堆的方位,搬起盖在上面的烂木板,丢到一旁,又拿起下面压着的树枝。 楚河见状,也不嫌脏,脱掉大氅放在一旁的墙上,上前跟他一起搬。 有了他的加入,盖在草堆上的杂物很快就被清空了。 贺石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眼楚河,见对方就这么杵在原地不动,动作微顿,从草堆下掏出了那个盒子。 楚河的视线看着贺石手里的盒子,思绪却飘至远方,默默计算着魏不语可能逃走的几条路线。 贺石用披风做包袱,把盒子包起来背在背上。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没住几天的地方,贺石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往巷子外走去。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他回头一看,楚河还在原地站着呢,拿着剑双手抱胸,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不走吗?” 贺石喊了一声,楚河这才回神,足尖轻点脚下的废墟,轻飘飘两步就赶上了他。 贺石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经过巷口王家时,贺石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敲门。 还是静悄悄地走吧,像来时一样,不惊动任何人,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感谢那对兄妹。 楚河并未注意到贺石的反应,出了无名小巷后,他左右看看,找了条路,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贺石在身后默默地跟着他。 楚河走了一会儿,还是在路边停下了。 他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贺石,沉默一会儿后,抬起手伸到了对方面前,手指展开,布满薄茧的修长手掌中间放着一大锭银子。 贺石疑惑地抬头看他。 楚河冰冷的脸上再次挤出一个微笑:“小兄弟,昨夜踩塌了你的房子,十分抱歉,这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应该是够在这县城里买一处小院子的。” 贺石没去拿那锭一看就很有分量的银子。 他垂眸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已然坚定:“我不要钱,你可以帮我找学武功的地方吗?” 楚河一怔,问他:“为什么要习武?” 贺石抿唇:“我想报答我的恩人,但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楚河有些讶然,他以为这孩子会说想要吃饱穿暖,又或者想要闯荡江湖惩恶扬善,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但这个答案却让他内心深处微微触动。 沉吟片刻后,楚河认真道:“习武是需要天赋的,我得先看你有没有天赋,倘若没有天赋,即便拜了师父,也是白白吃苦,最多不过强身健体罢了,得不偿失。” 贺石眼底微亮:“那我若是有天赋呢?” 楚河:“若你有天赋,即便很低,我也会请人帮你寻一个好师父。” 贺石用力点头:“嗯!” 楚河环顾四周,这条街道上有不少行人,路过两人时大多都会回头看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来。” 贺石跟着楚河回到了昨日住的那家客栈。 走进房间,看着楚河关上门,说实话,他是有一些忐忑的。 楚河走到脸盆旁净手,吩咐道:“把上衣脱了,坐在凳子上。” 贺石乖乖脱掉棉衣,上身皮肤接触到冰凉的空气,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挺直腰背坐在凳子上,脸色绷得紧紧的。 楚河擦干手走过来,双掌放在他肩上:“不要紧张,闭上双目,放松身体。” 贺石照做,闭上眼睛,感受着楚河微烫的双掌拂过上半身的几个部位,偶尔还按一下,热热麻麻的,很不舒服。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他听到楚河的声音响起:“好了,睁开眼睛吧。” 贺石连忙睁开双眼,期待地看向对方,希望听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楚河直直地注视着这个瘦的一把骨头的孩子,目光相当复杂。 贺石见他久久不说话,第一次觉得自己性子是急躁的,他捞过一旁的棉衣披在身上,眼巴巴地看着楚河:“怎么样?” 楚河慢慢点头:“可以。” 贺石的目光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嘴角一扬,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看着贺石高兴的样子,楚河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原本他是想着带贺石回去,请师父为他找个合适的门派。 但刚刚摸骨验资时,他就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贺石的天赋已不足以用天才形容,只能说是完美。 每摸一处,他的心跳就快一分,摸过一遍后,甚至怀疑自己摸错了,又摸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这孩子天生就是习武的胚子。 一想到这样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差点被埋没,楚河就心中发颤。 他看着贺石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幸好他同自己提了习武的要求,并且说服了自己,这才避免了这样的武林悲剧的发生。 只要带他回去,师父门下将又添一员奇才,在不久的未来大放光彩,想来他会很高兴吧。 贺石没有注意楚河的表情变化,他还沉浸在惊喜袭来的巨大的喜悦中。 他可以习武,可以变强,可以摆脱现在这种一点小事也要麻烦神仙保佑的生活…… 到那时,他还怕没钱给神仙建庙、供奉香火吗? 贺石越想越激动,恨不得马上跪下告诉神仙这个好消息。 这边楚河也稍稍平复下了有些激动的心情,他看着未来的小师弟,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再过半月便是除夕,我们需赶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回到云州,事不宜迟,现在便出发吧。” 第26章 【旧货市场】 贺石“哦”了一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楚河一怔:“我倒是忘了这件事了,我叫楚河,江河的河,你……” 贺石接住他的话道:“我叫贺石,石头的石。” 楚河唇角微扬,轻轻拍了下贺石瘦小的肩膀:“走吧。” 两人下了楼,楚河喊来店小二买了些干粮,贺石顺便往水壶里灌满热水。 楚河第一次见这种样式的水壶,好奇问了一句:“这壶不错,哪里买的?” 贺石:“捡的。” 楚河:“……” 贺石:“我经常捡一些有用的好东西,可能是运气比较好吧。” 楚河:“哦……” 楚河也只是见那水壶小巧精致有点好奇,并没多在意这件事,问过便抛在了脑后。 收拾好行李后,他带着贺石转了两条街,终于买到了一辆马车。 马车车厢不大,左右两扇小窗,前后两扇门,勉强坐得下两个成年人,里面没什么装饰,拉车的也是一匹并不高壮的老马。 “去云州路途遥远,你也不会骑马,还是坐马车吧。”楚河将贺石扶进马车,长腿一伸便坐在车辕上,“坐稳了,出发。” 说罢单手握住缰绳一甩,老马迈开四蹄,踩上青石路,“嘚嘚嘚”地往城外去了。 贺石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拉开一侧的窗户探出头,看着远山县的城门在视线中越来越远,心中渐渐地浮现出一种不真实感。 从婴儿时期被老乞丐捡到后,贺石就生活在这座不大的县城里,整整十一年没离开过。 如今就这么轻巧地出来了,还要坐着马车去往未知的远方,贺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恍若身在梦中。 手指碰到放在身旁被披风包裹的盒子,贺石关上窗户,垂眸解开结扣,从盒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 上面躺着三枚晶莹的水晶软糖,分别是红色、紫色和黄色。 贺石想了想,拿起红色的那枚放进嘴里。 酸甜中夹杂着不知名香气的味道弥漫开来,贺石轻轻地嚼着软糖,原本飘浮不定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所有的紧张和忐忑都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反正不管走到哪,神仙都会在天上看着自己,只是接下来可要争点气才行,不能在神仙面前丢脸。 —————— 何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和张予诗告别后,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 揉揉发酸的手腕,何玉瘫在躺椅上脱掉拖鞋,露出了撞得红肿的小拇趾。 “嘶……真疼啊……”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往桌腿上撞脚趾,连着撞了三回,何玉都感觉小拇趾快被撞掉了。 简单地喷了点药,何玉收起龇牙咧嘴的表情,也不再管它,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希望能转移转移注意力,减少一点疼痛感。 游戏画面展开,屏幕上出现的是一辆在官道上匀速行驶的马车。 “咦?” 换地图了这是? 何玉放大画面,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车厢前面赶车的楚河。 对方下半张脸上围着围巾,头上戴了斗笠,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 他右手抱剑,左手抓着缰绳,时不时甩一下,整个人松散地靠在车厢上,一条长腿曲起踩在车辕上,一条自然下垂,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摇一晃。 楚河赶车?那车厢里坐的难道是…… 何玉满怀期待地点开车厢,果然看见了正靠在角落发呆的贺石。 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事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何玉,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贺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成功赖上……呃,成功跟上了楚河! 而且还是他坐在车厢里休息,楚河在外面顶着寒风赶车的那种! 何玉笑眯眯地伸手摸摸贺石的头,她之前还发愁找什么办法能说服楚河走时候带上贺石呢,结果他自己一个人就解决了,真厉害。 得奖励一下。 何玉打开【库房】,把剩下的那支冰糖葫芦送给了贺石。 接着又把画面转回车厢。 贺石手里拿着那支冰糖葫芦,眼睛亮晶晶的。 【贺石:是神仙来了吗?我就要去学武功啦,以后会很厉害的……】 【楚河:小石,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贺石神色一顿。 【贺石:没说什么楚大哥,你听错啦。】 【楚河:哦。】 何玉切换画面,看见楚河调整了姿势,依然放松地靠在车厢上,同方才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马。 看样子是真没听到什么。 她又把画面切回车厢内。 贺石微微垂着头,乖巧地坐在车凳上,似乎是在等待夸奖。 何玉看了一圈,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能送他,于是拉起披风的一角,轻轻蹭了蹭贺石的脸颊。 从耳尖开始,贺石的脸肉眼可见地慢慢变红,他掩饰般地张嘴咬下冰糖葫芦最上面的一颗红果,塞满了腮帮子,慢慢嚼着。 何玉这才注意到贺石的装扮已经全然一新. 略显干枯的长发束在脑后,消瘦苍白的脸颊上红晕未退,因为冷,线条精致的鼻尖也微微泛红,一双长眉斜飞,依着轮廓优美的眉骨,更衬得其下的双眸温润如玉,清澈有神。 虽然还稍显稚嫩,但已然是有了十足惊艳的五官底子。 太好看了,不仅好看而且特别。 何玉用指尖点点屏幕中贺石的鼻尖,想象着那里真实的触感。 也就是纸片人才能被创造出这样完美的一张脸,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吧? 何玉又欣赏了一会儿贺石的美貌,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对了,升级过后还没探索又出了什么新功能呢! 何玉猛地惊醒,暗骂自己没出息,连忙退出车厢开始研究。 左侧的几个功能都没变,只是【地图】中原本只有【远山县城】是亮着的,此刻却从县城大门延伸出来一条线,缓缓地往南蔓延。 这是贺石经过的路,看来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地图就会点亮。 屏幕右侧还是孤零零的一个【时钟】功能。 何玉想了想,再次打开【家园】,看着那几个熟悉的选项,她点开了【杂货店】。 杂货店的下一次刷新时间是在明天的凌晨,但不同以往的是,就在倒计时的左侧,出现了一个新的功能——【旧货市场】 果然,这次更新的东西还挺隐秘的嘛,找了两遍才找到。 何玉喝了口水,满怀期待地点进【旧货市场】 第27章 直接报身份证号码算了 【旧货市场】的页面类似于常见的购物软件,只不过是简化版的。 首页是个可以上下翻阅的商品列表,下方是四个选项,分别为【首页】、【出售】、【购物车】、【我的】,最上面则是一个搜索栏。 何玉大致翻了一下【首页】推荐的商品列表,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上至名剑神药,下至咸菜疙瘩,种类相当齐全,不过一眼看去都是古代才有的东西,没有现代产物。 看来如果想买一些现代的东西,就只能等【杂货店】刷新了。 何玉看着列表最上面那柄颗卖999两黄金的【万能解毒丹】,突然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就像小时候电视上看的购物广告,什么“八星八钻黄金切割的国际进口手表”、“治疗癌症一剂起效的名医中药”等等,统统只要998,就能完整带回家…… 有点扯远了。 何玉收回发散的思绪,把目光放到【出售】上,伸手点开,屏幕上只有一个【选择商品】的按钮。 她试着点了一下,弹出的是【库房】里的货架。 有意思,这是表明她可以出售不需要的东西来赚钱吗? 何玉想了想,选中了【野狗护卫】 如今贺石已经离开远山县城,那两条流浪狗也没什么大用了,不如卖了赚点钱,买些有用的东西。 画面一转,【野狗护卫】悬浮在空中,下面是两个选项【出售】 【鉴定】 何玉点【鉴定】 【‘野狗护卫’:可召唤两条营养不良的野狗,能服从主人的简单指令】 【回收价:铜钱*150】 还挺值钱,比预料的高了一点。 何玉直接点了【出售】 【‘野狗护卫’已回收,恭喜获得铜钱*150】 除了做任务,总算又有了来钱的渠道,不至于想买什么东西都买不起。 何玉十分满意这次升级更新的功能,她顺便盘点了一下【库房】里的存货。 【锋利匕首】、【棉质围巾】、【窝窝头配方】、【鸡蛋汤配方】、【风寒药配方】,还有做窝窝头和鸡蛋汤剩下的半斤玉米面和3个鸡蛋。 好像都挺有用的…… 何玉想了想,关掉了【库房】,什么都没卖。 再试试搜索功能,她在搜索栏里输入【发带】,点击搜索。 往下翻了两页刷新的商品列表,何玉看见了之前没买到的那条【天丝锦发带】,售价350枚铜钱,比在【杂货店】里卖的贵了50枚铜钱。 何玉把它加到了购物车里,关掉搜索界面后,在【首页】津津有味地逛了起来。 古代的东西都没见过,看见什么都觉得好。 不一会儿,何玉就加了不少东西进购物车,点击结算一看,26两白银并19个铜钱。 好好好,还以为自己挺有钱了呢,结果连个零头都不够。 何玉被自己逗笑了,索性关掉【旧货市场】,眼不见心不烦。 人们总说,当你想买一件东西时,就先把它加到购物车里,等个半月二十天再去看,如果还是很想买,那就拿下,如果没之前那么想买了,那就恭喜你,省了一笔钱。 何玉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无他,还是因为穷啊。 屏幕中,贺石已经吃完了那根冰糖葫芦。 他把窗户拉开一个小缝隙,顺着缝隙丢掉木签子,又赶快把窗户关好,喜滋滋地拿出水壶喝了口尚且温热的水,马车很颠簸,他却乐在其中。 赶路的时光总是无聊的,何玉把游戏时间流速调成十倍,拿着手机上了楼。 游戏画面中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这会儿又起了风,卷起地上的浮雪,纷纷扬扬地落在马车上,紧接着又被风卷走,不知飞到了哪去。 楚河运转内力暖一暖握缰绳的手,远远地看见前方白茫茫的尽头有一大片建筑的轮廓。 他轻拉缰绳,老马乖顺地转了个方向,从官道上下来,沿着小路往那边跑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稀稀拉拉的脚印。 在天色将暗时,楚河驾着车走进了这座叫【平安镇】的小镇。 贺石推开车窗,迎着兜头灌进来的冷风,好奇地打量着小镇的样子。 【平安镇】没有远山县城大,再加上这会儿突然变了天,冷得很,大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只有寒风刮过的“呜呜”声回荡着,显得有些寂静荒凉。 贺石眯起被风刺痛的双眼,仔细看着这条陌生的街道,直到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口缓缓停下。 楚河跳下车,抖抖身上的雪粒子,把缰绳交给出来迎接的店小二。 贺石拿着东西从车里出来,也不用楚河扶,自己轻巧地跳到了地上。 店小二拉着马车走了,楚河领着贺石进了客栈。 一楼大堂有几个客人在喝酒,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昏昏欲睡。 何玉看着楚河跟贺石各自进了房间,就把手机放在浴室外面,先去洗澡了。 她洗完澡出来,刚刚涂好身体乳,正吹头发呢,就听到手机响起了任务提示音。 何玉一愣,也顾不上头发还没吹干,先跑去床边拿起了手机。 因为开了十倍速,游戏中的这一夜过得很快,此刻外面天色渐亮,楚河跟贺石正在往马车上搬东西。 何玉之前看过地图,按照他们走的路线,接下来很长一段距离都不会经过城镇,最少要在野外过一夜,若是有事耽搁了,少不得就得过两夜。 她只大致扫了一眼,也没再细看两人的准备工作,找到【任务】图标后点了进去。 【任务一:夺宝风波】 【任务描述:你小时候被欺负了会回家告家长吗?你说你可能不会,但有的人,她会。她不但要告状,还要带着家长一起来把欺负她的人都杀了。】 【任务要求:请保护楚河和贺石安全回到云州楚氏山庄。】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80,白银*6,杂货店刷新券*1,红云剑穗*1】 读完这个任务描述,何玉有点无语,这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谁,就差直接报身份证号码了。 她退出任务页面。 楚河和贺石已经出发,这会儿都快出城了。 何玉跟上去,看着二人丝毫没有防备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头疼。 该怎么提醒楚河,魏不语马上就要带人来反追杀他这件事情呢? 第28章 神秘信息 楚河赶着马车,一路未曾休息,沿官道出了朔州,来到了益州地界。 益州虽然位于朔州南方,气候没那么苦寒,但也是地广人稀。 放眼望去,皑皑白雪少了不少,大地裸露出来,一片枯黄,反而更显荒芜。 眼看着天快黑了,四周还是茫茫旷野,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只一条不那么平整的官道一路蜿蜒至远方。 楚河找了片地势较低的洼地,把马车停了过去,招呼贺石捡柴生火。 以往楚河独自在外赶路时,除非实在疲惫,都不休息,在认识路知道方向的前提下,甚至会连夜赶路。 但如今多了个贺石。 虽然他一直坐着马车,不受风吹,无需使力,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不大的孩子,颠簸一路肯定累坏了,还是需要休息一下,免得云州还没回去,他就先累病了。 火堆很快便点着了。 楚河从马车的行李包里掏出来几块木炭和一口小铁锅,把锅架在火堆上,头也不抬地朝贺石伸出手。 贺石配合地从怀里掏出水壶放在他手上,看着对方将今日路过一条河时灌的水倒进去。 他抬手把圈在脖子上的灰色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耳朵。 楚河静静地看着锅里的水一点点煮沸,往里面扔了几块肉干,拿根树枝搅了搅。 他也围着围巾,但跟贺石不同,楚河好像并没有感觉很冷,拿着手上的树枝随意捅了捅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些。 “昨日没看到你围围巾,我还以为你没有。” 夜里太静,寒风呼啸,楚河看贺石缩着脖子,一边发抖一边烤火,颇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贺石眸光一定,很自然地说道:“这围巾之前裹在披风里,你可能没看见,昨日不太冷我就没拿出来。” 其实这围巾是今日一大早神仙送给他的,但这话可不能对楚河说,即便他也算自己的半个恩人。 贺石原本不想戴,但夜里实在太冷了,他怕把耳朵被冻坏,只好拿出来围上取暖。 楚河看了眼贺石,又看了眼停在上风口挡风的马车,马车里放着贺石那个破旧的木盒子。 楚河知道那里面有些对于一个小乞丐来说很不常见的东西,也问过贺石,对方的回答还是那句话:“我运气好,捡的。” 多问了几句后,他见贺石的目光已经开始隐隐有些警惕,索性也就闭了嘴。 捡的便捡的吧,左右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小师弟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了? 自己再多过问,反而显得太过婆婆妈妈,平白惹人烦。 吃过晚饭后,楚河让贺石去马车上睡觉,他来守夜。 贺石却说什么也不休息了,非要跟他一块,楚河劝了半天,最后答应让贺石守下半夜,贺石这才上了马车,裹着披风睡下。 野外的深夜寂静的很,四面八方皆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身前的一堆火散发着一点温暖的光,让人有种处于深渊边缘,但仍身在人间的感觉。 楚河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 远处传来朦胧的狼嚎声,寒风卷过,跳动的橙黄火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在其身后投下一片蠕动着的巨大黑影,黑影延伸着与更深处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还挺冷的。 楚河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毯子,又往火堆里填了两块炭,把手和脚伸过去烤。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瞳孔骤然一缩,瞬间便从地上起身,“锵”的一声抽出长剑,背对着火堆,迅速而戒备地环视一周。 四周很安静,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在静静窥视着。 楚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保持着持剑攻击的姿势,缓缓弯腰,指尖触到了自己长靴的边缘。 在长靴和小腿的缝隙间夹了一张叠起来的白纸,露出约半寸宽的边缘,在黑色的衣物衬托下异常显眼。 楚河轻轻抽出这张纸,单手打开,借着火光看了起来。 ‘魏不语带人追杀,需戒备。’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楚河的瞳孔再次震动。 纸条的内容虽然让人惊讶,但楚河最想知道的是谁会将一张纸塞进自己的靴子中,还能让自己毫无察觉。 他沉默半晌,再次拿起纸条看了一遍。 纸是市面上很常见的那一种,上面的字迹虽工整,但却非常普通,甚至很像书社卖的那些印刷书上的字体一样,毫无特色。 究竟是谁在暗中提醒自己,用的还是这样隐秘的手段…… 楚河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纸条上的“魏不语”三字,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 ‘楚河!我告诉你!这附近还有一位高手藏在暗处,你我今夜若拼个两败俱伤,小心被别人渔翁得利!’ 难道当时魏不语并不是在诈他,而是附近真有这样一个高手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高手为何要帮自己? 莫非……他是师父认识的人? 楚河剑眉微蹙,望着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白纸,陷入了深深的思虑当中。 —————— 何玉自从玩游戏以来,逐渐总结出了一个规律。 除了去店铺购买东西时可以和npc交流外,其余的时候她是没办法和npc直接对话的。 这也就导致何玉没办法告诉楚河魏不语正在带人追杀他这件事,总不能直接“显灵”,用超自然的方式向他传递信息吧? 比如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开始凭空出现文字,原本是死物的东西突然动起来什么的…… 先不说楚河会不会信她传递的信息,单单就这种一看就不是人力能达成的效果,楚河不被吓得怀疑人生才怪。 到时候万一他怀疑到贺石身上,不管他了怎么办? 所以还是得用稍微符合常理一些的方法提醒他。 而在凌晨【杂货店】货品刷新后,格子里的一件货物,碰巧就为何玉解决了这个难题。 【便签纸*1】 【君子兰*1】 【负重护腕*1】 【玉露团配方*1】 【动物饼干*1】 【试毒针*1】 【便携化妆镜*1】 这次刷新后货品格子多了一个,是上个任务的奖励。 第29章 深夜的客栈 何玉现在手头宽裕,直接买下了【负重护腕】、【玉露团配方】、【动物饼干】、【试毒针】、【便携化妆镜】五样东西,一共花了1两白银加265枚铜钱。 不过最让她好奇的,还是第一个格子中的货品——【便签纸】 是什么样的便签纸,要卖整整1两银子呢? 有猫腻,买来看看。 【便签纸】的外表就是那种很普通的便签纸,纯白色的纸张,大概a6大小,薄薄的一沓。 就这? 何玉不信邪,她突然想到了【旧货市场】里的【出售】有个鉴定物品的功能,于是赶紧操作。 【‘便签纸’:一沓10张,可用于留言、恐吓、表达爱意等(注:一张便签纸只能写10个字)】 【回收价:铜钱*500】 哦,回收价只有售价的一半,直接折旧百分之五十,真是好一个奸商…… 不过这个功能确实实用,而且现在就能用到,虽然只能写十个字。 何玉斟酌语言,片刻后在输入框中打字:【魏不语带人追杀,需戒备。】 刚好十个字,她满意点头,选择人物【楚河】,点击【发出】。 看着屏幕上弹出的【便签已发出,等待收件人查收……】 何玉微微一笑,成了。 她把视角转到楚河身边,正好看到他从靴子里抽出那张便签的画面。 与此同时,屏幕上弹出【收件人已查收】的提示。 楚河武功那么好,现在有了防备,想必魏不语一伙人短时间内很难在他身上讨到好。 这么想着,何玉揉揉酸涩的眼睛,放心地关灯睡了。 —————— 因为那张莫名出现在身上的纸,以及那句虽简短但信息量巨大的提醒,楚河前半夜未睡,后半夜浅眠,以确保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立马察觉。 即便如此,第二日一早出发时,他仍是精神十足,丝毫看不出没休息好的迹象,与稍显萎靡的贺石形成了鲜明对比。 靠坐在马车前方,楚河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里的缰绳,寒星似的眸子微垂,看似闲散随意,实则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好在这一日走来风平浪静,二人赶在天黑前来到了一处名为福康县的县城。 进城后,楚河就近在街边找了一家客栈停下车。 店小二很热情地出来迎接,还帮他们把东西搬到客房。 “店里有什么吃的吗?”在大堂坐下,楚河将剑放在桌边,对店小二问道,“挑些好的上。” 店小二身量不高,穿了身青布衣裳,头上戴着同色帽子,肩上挂一条白毛巾,腰微微下弯,满脸堆笑,看着很不起眼。 他笑眯眯道:“客官,我们店里现在还有现煮的羊肉和烙饼,还有腌萝卜、白菜丝这些小菜,您看先给您上二斤羊肉、两碗羊汤、三个烙饼并两碟小菜如何?” “可以。” “我们这儿还有上好的烧刀子……” “不要酒。” “好嘞,您二位稍等!” 小二一甩肩上的毛巾,脚步轻快地往后厨去了。 楚河望着小二的背影,双眸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这家店的羊肉味道一般,而且煮的过了火候,太绵软。 但贺石和楚河还是吃的一干二净,吃到最后还多加了两个饼子。 吃过晚饭后,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楼供两人沐浴。 夜渐渐深了,外面寒风呼啸,整座客栈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贺石沐浴完,正靠坐在桌旁拿布巾擦头发,突然门口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他抬头一看,只见楚河不知道怎么打开了门栓,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又抬手把门拴住了。 贺石:“?” 楚河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石点头。 楚河指了指床,又指了指贺石。 贺石了然,放下布巾来到床上躺好。 楚河拿着剑走过去,示意他往里面一些。 贺石:“……” 他往里挪了挪身体,直到手臂贴上了墙才停下。 楚河和衣在他身旁仰面躺下,双手抱剑,抬手一挥,掌风拂过,蜡烛熄灭。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黯淡的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户洒在地上,留下一片四四方方的光斑。 客栈的床不大,睡两个人略有些挤。 身旁躺着的人存在感很强,贺石别扭地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感受着从墙面上源源不断散发的阴冷气息,他轻轻打了个哆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黑暗中,楚河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贺石终于有了些睡意,正当他迷迷糊糊即将陷入睡梦中时,身旁一直安静躺着的楚河却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贺石:“!!” 他瞬间惊醒,双眸圆睁,右手下意识弯起,手肘猛地撞向身侧。 楚河伸出另一只手轻松挡下贺石的攻击。 黑暗中,他目光清明,有些惊讶地看了贺石一眼。 攻击被化解,贺石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突然捂住他嘴的这个人是谁,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看着眼前楚河模糊的轮廓,他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也不会乱动。 楚河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把手放下,转而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贺石扭头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内,不知何时渐渐弥漫开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 房间的窗缝并不严实,隐隐透进来外面的光,一个黑影赫然映在窗纸上,一缕缕烟雾顺着气流飘进了房间内。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似乎是听见屋里完全没了动静,那个映在窗上的黑影终于动了。 他侧过身子,悄无声息地往前移动,直至移出窗纸的范围,紧接着,房间的门发出了一丝极轻微的动静。 房门被慢慢推开了。 身量不高的黑影迈步进来,脚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缓缓走到床前,抬起了右手,锋利的刀刃在黑暗中划过一抹寒光,闪电般地往床上刺下—— “噗呲……” 血肉被利刃捅穿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异常响亮。 黑影的匕首掉在床上,双手死死地捂住只自己的喉咙,发出濒死的破碎音节,拼命回头看去。 楚河站在他身后,右手垂下,剑尖上鲜红滑落,一如既往的光亮如新。 随着“扑通”一声,黑影摔倒在地,半截身子撞在床上,一时还没死,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一直装睡的贺石从床上坐起身,掀开被子,一脚将他踢在了地上。 第30章 黑影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也传出了动静,隐隐听见有人小声惊呼:“人呢?” 楚河捡起床上的匕首递给贺石:“拿着,躲好,有人喊我。” 贺石二话不说,接过匕首跳下床穿好鞋,跑到了衣柜旁打开柜子钻了进去。 楚河刚走出房门,隔壁他的房间内就接连走出三个身影,双方打了个照面。 那三人一愣,为首的一人喊了声:“人在这儿!” 话音未落,便率先扑向了楚河,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熟悉的短剑刺出,直奔楚河面门。 楚河轻飘飘地后退两步躲开攻击,手中同样寒光闪过,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长剑出鞘声,剑身直接往扑来这人的腰间扫去。 这一道攻击角度刁钻,来人身形猛地向后一扭,堪堪躲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从她身后飞射而出,直奔楚河,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楚河顺势挥剑格开,只觉得右手被震得发麻,虎口处一阵闷痛。 二楼走廊太过狭窄,他后退一步,单手撑住身后的栏杆,翻身跳了下去,落在大堂地上。 楼上三个人见此也跟着跳到了一楼。 其中一个高壮的人影身在半空长臂一甩,那道黑影再度伴随着尖锐的嘶鸣声砸向楚河。 楚河闪开,黑影砸在大门上,轰出一个大洞,半扇木门随之砸落在地上,荡起一阵灰尘。 如水的月光倾泻进来,隐隐照亮了几人的面孔。 楚河随手挽个剑花,剑尖直指三人:“魏不语,我不去追你,你不赶快逃,反倒自投罗网来了,怎么,身上的伤好了?” 他的语气毫无情绪波动,但魏不语却在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她咬着牙,狠狠瞪向楚河:“你没中毒……” “雕虫小技。”楚河道,“净门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只会弄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魏不语身后的高壮男子向前一步,弯腰低声道:“魏姑娘,老毒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估计是没了。” “没就没了!”魏不语恨道,“给了他上好的化功散,连个毛头小子都放不倒,废物!” 高壮男子身形一顿,没再说话。 他看着足有七尺多高,一个人抵两个魏不语宽,此刻却静静地躬身站在后者身后,手里拎着根寸粗的铁链,铁链尽头连着个硕大狰狞的流星锤,方才正是这锤子砸烂了门。 魏不语看着背光而立的楚河,片刻后突然笑了。 清脆婉转的女子笑声深夜昏暗的客栈大堂内回荡,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楚河,以为你吃定我们了?没错,在你没中毒的情况下,我们三人加在一起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与你同行的那个小孩就没那么厉害了吧?” 听着魏不语的话,楚河目光一闪,瞥向二楼。 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贺石房间门口,见楚河向他看去,很是随意地朝下挥了挥手,一个闪身进了房间。 楚河眉心微凝,脚掌用力一踏地面,身形腾空,踩着柱子借力准备飞身上二楼。 但楼下三人岂会如他所愿,跟在魏不语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黑衣女子右手一扬,一条一丈多长的鞭子划破空气,死死地卷住楚河脚踝,将他一把拉了下来。 与此同时,魏不语和高壮男子同时出手攻向楚河。 四人打在一块儿,楚河被缠住,一时间脱不开身,不由得有些急了,下手动作越来越狠,甚至开始以伤换伤,想要尽早脱困。 魏不语三人自然看出了他的目的,于是使上浑身解数,拼命缠住他。 一时间大堂内胜负难分。 躲在衣柜里的贺石听着楼下兵器相交的声音,把匕首护在胸前,平复下略微加速的心跳,静静地坐着不出声。 突然,他耳朵微动,分辨出了夹杂在打斗声中的一道脚步声。 不同于楼下的打斗声,这道脚步声离得很近,仿佛就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贺石不由得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 “踏……踏……踏” 脚步声在贺石耳中越发清晰,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道声音好像是往衣柜的方向来了! 贺石刚刚平复好的心跳开始再次加速,他右手紧紧握着匕首,左手扯住衣柜里挂着的披风,准备等这人一开门,就先把披风扔上去蒙脸,再拿匕首刺他。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不需要仔细分辨也能听出,它缓缓停在了衣柜门口。 贺石暗暗咽了一下口水,黑暗中的双眸微眯,死死盯着透出一丝微光的衣柜门。 似乎有手搭在了衣柜把手上,那抹微光轻轻晃了晃。 “吱呀——” 衣柜门打开,一个黑影把脑袋探进来,微微转动,跟隐在黑暗中的贺石对上了视线。 说时迟那时快,贺石一扬手中的披风,往那颗脑袋上砸去,紧接着猛地向前一扑,手中匕首狠狠地捅了过去。 “扑通——” 贺石整个人随着惯性摔出了衣柜,他的面前,那张亚麻色的披风落在地上,什么都没盖住。 他心中一紧,顾不得身体撞在衣柜边角的疼痛,猛地抬头看去。 那道黑影手里拿着一柄弯刀,正垂着眼睛戏谑地看着他。 “小子,胆子不小嘛,”黑影踱步上前,一脚踢开了贺石手中的匕首,蹲下身,把弯刀架在他脖子上,“可惜速度太慢,力气太小,说说吧,你和楚河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路把你带在身边?” 贺石看了眼被踢到墙角的匕首,又垂下眸子看了看肩膀上刀刃雪亮的弯刀,没说话。 “说吧,你说了我就放了你,否则的话……” 黑影语气平淡,手中的弯刀轻轻往前递了递。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贺石睫毛微颤,仍是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不说是吧?不说就去死吧!” 黑影冷笑一声,彻底失去了耐心,右手微微用力,就要划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气管。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木桌突然凭空飞起,猛地砸向他的后背。 黑影动作一僵,瞬间收回弯刀,跳起来把飞来的桌子劈成两半。 被砍成两半的木桌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噪音,黑影戒备地提起弯刀,扫视着黑暗的房间,冷声道:“谁?出来!” 第31章 那位前辈呢? 在他身后,安静躺在地上闭目等死的贺石突然睁开了双眼。 看着摔在面前的桌子残骸,他嘴角微微弯起,眸光越来越亮,像盛了湾泉水的月亮一样,波光粼粼。 楼下缠斗在一起的四人也听见了这声巨大的响动,同时抬头看去。 魏不语喝道:“旭珂,怎么回事?!” 楼上传来旭珂的声音:“这屋里不止有一个小孩,还有一人躲在暗处!” 楚河动作一顿,想到了那个给自己传信的神秘人。 难道他竟一直跟着吗?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不过他大概率对自己和贺石是没什么恶意的,有他在,贺石应当是没有危险了。 想到这里,楚河心神一松,趁着对面几人还没回神,长剑直刺,轻巧地避开所有格挡,直接刺穿了魏不语的腹部。 他手腕微转,剑刃竖起,正要向上挥剑,一鼓作气剖开魏不语的肚子时,身侧又有流星锤袭来,角度刁钻,很难躲开。 楚河啧了一声,颇为可惜地抽出剑刃横扫,挡住了这一招势大力沉的攻击。 魏不语捂着腹部后退两步,额角渗出冷汗,她死死地盯着楚河,也不管自己伤势如何,继续咬着牙扑了过去。 楼下噼里啪啦打成一团时,楼上的房间内却静悄悄的。 旭珂在屋里环视几周,周围光线虽暗,但这个小房间内家具很少,一览无余,根本没什么藏人的地方。 “什么人,出来!” 旭珂没忍住又喊了一遍,见还是没人应答,他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一把拽住贺石,想把刀抵在后者脖子上以作威胁。 还没等他做完抬胳膊的动作,一股巨大的力量就突然作用在旭珂的手腕上。 只听“喀嚓”一声,旭珂手腕弯折出一个扭曲的角度,手中的弯刀掉在了地上。 “啊!” 旭珂拽着贺石的手下意识一松,后者趁机挣脱开来,迅速往远处躲去。 旭珂捂着断了的手腕冷汗直流。 四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楼下不断传来愈来愈沉重的打斗声。 又是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响动之后,魏不语含痛隐忍的声音突然响起:“撤!” 旭珂浑身一震,第一时间退至靠街道的窗边,一脚踹烂窗户往楼下跳去,谁知道身在半空,突然有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他的脚。 旭珂瞬间失去平衡,脸朝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别的,捂着手腕迅速站起身,朝远处飞奔逃去。 一楼大堂中,楚河望着狼狈逃走的三人的背影,并未追出去,而是借力翻上二楼,急步闯进了贺石的房间。 黑暗中贺石的轮廓不太清晰,静静地立在墙角处。 “怎么样?受伤了吗?” 楚河跨进屋子,左右看了看,目光定在了大开的窗户上。 贺石摇摇头,又想到楚河可能看不见,于是道:“我没事,就摔了一跤。” 楚河走到桌边点燃蜡烛,昏黄的烛光渐渐明亮,屋子里的场景清晰地映入眼前。 看着趴在床边穿着店小二服饰的尸体,贺石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不是……” 楚河却像是早在意料之中一样,看也没看那具尸体一眼,把贺石拉到桌旁打量他的伤势。 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问了句:“那位前辈呢?” 贺石一愣。 什么前辈? 听他的语气应该不是在说那个闯进来要杀自己的人,那难道是在说神仙吗……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指了指窗户:“从窗户上走了。” “那个要杀你的人呢?” “也从窗户上走了。” “那位前辈是去追他了吗?” 贺石摇摇头,清亮的眸子里盛满疑惑:“不知道啊,可能是吧?” 楚河见状也不再多问,打算回了庄里问问师父那位不知名的前辈是谁,他救了自己,以后总要报答才行。 贺石见楚河不再继续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楚河突然进来和自己睡一个房间,应该是早料到会有人半夜过来袭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贺石是这么想的,于是便这么问了出来。 楚河道:“这客栈是进城这条街上的第一家客栈,大多数进城的人都会选择来这里住宿吃饭,但昨日咱们进来,店里却空荡荡的,不但没人吃饭,连楼上的客房也都黑着,一个人也没有,有些不同寻常。” “最主要的是,店小二身体轻盈、下盘极稳,显然是有功夫在身,而且功力不低,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当一个店小二,其中也定有隐情,虽说也有可能是巧合,但诸多巧合凑在一起,就肯定有问题。” 他大致讲了分析过程,但并未说出最主要的原因。 如果不是有人提前给他预警,让他一直保持警惕,他可能不会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这些细节。 但这个事就不必对贺石多说了。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楚河:“既然店小二是假的,那真的那个呢?还有掌柜的、厨师和住店的客人,他们都去哪了呢?” 楚河正脱掉上衣对着烛火给自己上药,闻言动作一顿。 沉默片刻后,他道:“可能都死了吧。” 贺石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楚河,似乎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半晌后,贺石从对方脸上得出了答案,他垂下头,越过楚河走出了房间。 楚河知道贺石是去做什么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出声阻拦,只轻轻叹了口气,扯过细麻布包扎伤口。 他受伤不轻,胸膛上有一道六寸长的伤口,皮肉翻卷出来,血淋淋的,左肩被流星锤砸中,不但淤青了一大片,还被扎出了四五个血洞,正不停地往外渗血,看着十分狰狞。 楚河包好胸膛的伤口,把剩下的半瓶金疮药倒在肩膀处,随意擦了擦流到腰间的血水,拿起麻布准备包扎时,才发现一只手很不方便,比划了好几下都没弄好。 这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接过了楚河手中的布条,替他盖在了伤口上。 是贺石回来了。 楚河微微侧头,看见他脸色苍白,但眉头拧着,眼底似有愤怒的星火闪烁。 第32章 不过是纸片人脱衣服罢了 楚河转回头,开口时的声音有些沙哑:“看到了?” “嗯。” “今夜袭击你我的几个人来自净门,这个门派处事手段酷烈,无所顾忌,在江湖上算是人人喊打的魔门一类。” “那楚大哥你呢?” “我?”楚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我算好人还是坏人,比如今夜,我重伤了净门三人,对净门来说我就是坏人,但对被杀的店小二他们来说,我勉强能算好人,所以别人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自己心里划下一条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越过这条线,简单来说就是不做让自己厌恶的人。” 站在他身后的贺石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楚河偏过头看他:“怎么?觉得我不是好人,有些失望?” 贺石回神,继续帮他包扎伤口,低声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楚河微微扬起嘴角,漆黑眸子里浮起笑意,冷峻的脸部线条都柔和了一些。 他没再说话,转过头,安静地让贺石包扎伤口。 与此同时,福康镇外十五里处的一片树林中。 魏不语靠在树上,往伤口上随意撒了些药,用布条狠狠勒住。 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其余三人身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打眼一看,旭珂受的伤最轻,但他的脸色却是最难看的。 他捧着手腕,鼻梁骨摔断了,下半张脸满是鲜血。 他回望一眼逃出来的路,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开口时语气低沉:“隐在暗处的那个人是个暗器高手,而且内力之浑厚,可以说是深不可测,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甚至直到离开,都没发现他的踪迹。” 魏不语脸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废物。” 旭珂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眸光阴毒,黑暗中无人瞧见,开口时声音却带着笑意:“那人确实厉害,我认栽了。也不知是不是楚河认识的人,或者是楚峥派来保护宝贝徒弟的也说不准……” 高壮男子和黑衣女子对视一眼。 高壮男子道:“魏姑娘,大家都受伤不轻,短时间内是没法动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魏不语撑着身子站起来,远远地望向福康县的方向。 月光朦胧,被沙沙作响的树林挡住,周遭一片漆黑,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还没完呢,等着瞧吧,好戏在后头……” —————— 何玉在店里忙完一阵,趁着休息喝水时打开了游戏。 结果一上线就看见有人拿刀架在贺石脖子上。 她定睛一看,那人的头上还在往外冒对话气泡:【不说是吧?不说就去死吧!】 什么情况!!! 何玉心中一紧,视线快速扫描一圈,抡起那人背后的桌子就往他身上砸,见他为了回身防守,终于把刀移开了贺石的脖颈,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放大画面去看贺石的伤势。 贺石倒在地上,手肘撑着地面,白皙消瘦的脸颊上扬,漂亮的眼睛泪汪汪的,一脸的委屈,看着可怜极了。 何玉左右看看,见他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她缩小画面,准备去解决那个拿着弯刀的男人,这人却突然一把拽住了贺石的肩膀,拿着刀就往他脖子上比划。 何玉瞳孔微缩,下意识伸手戳在男人拿刀的手腕上,直接把他的手腕戳断了。 【旭珂:啊!】 他捂着手腕,有些慌张地环视着周围。 何玉磨了磨牙,想着再怎么下手才能直接废掉这个人时,他却突然闪到窗边跳了出去。 事发突然,何玉只来得及拽了他的脚一把,让他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好像没感觉到疼似的,这人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何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画面尽头,这才感觉刚刚戳屏幕的手指隐隐作痛,低头一看,整个指尖都红了。 刚才太紧张,都没注意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劲,好悬没把手机给戳坏了…… 何玉甩甩又疼又麻的手指,把视角切回了房间,正巧看到楚河走进来。 楚河也受了伤,胸口的衣裳被划了道口子,走动间还在往外渗血。 他进来点着蜡烛,一边问贺石关于“神秘前辈”的情况,一边把手放在腰封上,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 何玉:“?” 她先是一惊,下意识想移开视线,突然又反应过来这是在游戏里,看一个纸片人脱衣服而已,慌什么? 于是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你还别说,烛火照映下,楚河这一身的肌肉真挺漂亮的…… 何玉眨巴眨巴眼,一边欣赏帅哥脱衣服上药,一边看着贺石熟练地把她的存在蒙混过去。 真不愧是金色演技天赋的主角,小小年纪,睁眼说瞎话的技能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明明是贺石厉害,但何玉却很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游戏画面中,两人一站一坐,寥寥的几句对话就大致还原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还顺带勾勒出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草菅人命的魔道角色。 何玉跟着贺石去看了客栈的后厨和几间锁门的客房,里面惨烈的景象让她有些不适。 血腥场面不打马赛克,反而洗澡要打,真不知道这游戏的审核是严格还是不严格…… 看着贺石越来越苍白的脸,何玉都有些心疼了。 他还是个孩子呢,就直面这么血腥残酷的场景,万一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贺石垂着头回了客房,上手帮楚河包扎伤口,何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俩。 直到楚河说出了那一番话,贺石阴郁难看的脸色渐渐好转,眼神再次变得清澈,何玉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还有什么人埋伏,看来这一波的暗杀总算是过去了。 这会儿游戏时间显示凌晨4:46,距离天亮也不远了。 经此一遭,贺石和楚河也没有了继续休息的心思,连夜收拾好行李搬上马车。 楚河把客栈里的情况写成匿名信压在县衙大门的门缝里,赶着马车来到城门口。 正巧这会儿天色已经微亮,守城的士兵打开了城门。 楚河轻甩缰绳,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和稀薄的晨雾,出城上了官道,继续向南出发。 第33章 韩启 何玉一边跟着马车在官道上一路小跑,一边点开了【地图】 【益州】这个地图已经走了一小半了,今天走一天,最多明天再走一天就能走完。 【益州】之后是一大片灰色,上面只标注了【洛州】的名字,再远的地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何玉记得【任务要求】中写着楚河和贺石的目的地是云州楚氏山庄。 不管云州是在洛州隔壁,还是在更靠南的地方,总体的路程也就走了一小半。 何玉微微皱起双眉,食指点着下巴。 还有这么长的路,那个魏不语再次搞事情的几率大得很,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按照她的猜测,得等到贺石和楚河安全回了楚氏山庄,这个【夺宝风波】的任务才算真正完成。 可惜昨天晚上打完之后光顾着回去看贺石了,没去跟踪那个旭珂,如果能掌握魏不语一伙人的踪迹,预防他们再搞暗杀就简单多了。 何玉点开地图,看着代表贺石的绿色箭头沿着路线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缓移动,周边一片都是灰扑扑的,只有【平安镇】、【福康县】以及更远处的【远山县】三个光点亮着,在地图上一闪一闪。 何玉打开库房拿出【便签纸】,想了想,写下【小心魏不语其他手段】后,点击【发出】 此刻的游戏画面中,天色已经大亮。 远处能看见朦胧的黑色山脉,灰黄色的大地起起伏伏,空旷的荒野上,一条弯曲的官道绵延向远方。 楚河依旧靠在车厢门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抱着剑,随着颠簸的路况摇摇晃晃。 只是今天他抱剑的姿势变了,剑身特意避开了胸膛的伤口,斜斜靠在肩膀上。 虽然用围巾捂着下半张脸,但何玉还是能看出他脸色其实不太好看。 楚河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虽然没受什么内伤,但也流了不少血,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弱。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缓缓低下头。 只见他破破烂烂的上衣衣襟上,不知何时别了张对折的白纸。 白纸大部分隐没在胸口的衣裳中,只露出了一个尖角。 画面中,楚河好像被定身了一样一动不动,良久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抽出那张纸,缓慢地打开看了一眼。 见楚河已经看到了自己留下的信息,何玉便把视角转回了车厢里。 贺石拥着披风靠在车厢壁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木木的。 何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她知道亲眼目睹了那些场景的贺石心里肯定不好受,但这种情况下,只能他自己想通,别人是没办法帮他的。 想是这么想,但何玉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像之前一样,用披风蹭蹭贺石的脸,安慰安慰他。 她的手刚抬起来,手机就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了来电信息。 何玉吓了一跳,紧接着看到了上面显示的“韩启”两个字。 师兄?他怎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了,出差回来了吗? 何玉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师兄?你出差回来了?” “何玉,中午来我家吃饭。” “?” 何玉被韩启这句毫无寒暄直指目的核心的话给噎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恢复过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语气平静道:“现在是上午10点35,我需要二十分钟收拾一下,10点55出发。” “好,不用坐地铁,我去接你。” “这边是市中心可能会堵车,还是地铁快一些……” “不急,12点半前到家就行。” “好嘞,b……” 何玉的一句“拜拜”还没说出口,对面就挂了电话。 “……” 何玉无奈地笑了笑,她关掉游戏放下手机,喊了声正在喝可乐的张予诗:“予诗,我等等要出去一趟,可能下午晚一些回来,店里你看着吧,中午想吃什么就去买,等我回来给你报销。” 张予诗笑嘻嘻地挥了挥手里的手机:“没问题没问题~” 何玉朝着她露出一个微笑,转身上楼去换了身衣服,简单梳理了一下长发。 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她拿起一支淡色口红在唇上浅浅涂了一层,见没什么不妥后下了楼。 张予诗正在打游戏,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何玉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了一盒装在保鲜盒里的,十分精致的中式点心。 这是何玉按照游戏中获得的【玉露团配方】做的,她对比了现实世界中的玉露团配方,发现两者之间还有点不一样,所以实验了一下,没想到做出来的成品十分漂亮。 第一次只做了六个,还没来得及品尝,正巧要去韩启家做客,就顺便带上给他们尝尝。 韩启的母亲是华国大学的中文系教授,平时就很爱研究中式的东西,想来她应该会喜欢。 与张予诗道别后,何玉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路边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黑色的suv,何玉看了眼车牌,走过去敲了敲副驾驶的窗户。 贴了深色隔热膜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双戴着半框眼镜的丹凤眼,目光阴郁地与何玉对视着。 几秒钟之后,韩启收回目光,薄唇微动,有些冰凉的声音从车窗缝隙传出来:“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车?” 何玉眨眨眼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语气认真道:“现在是10点53分,距离约定的出发时间还差两分钟。” 韩启:“……” 他看了何玉一眼,眼神虽然还有点冰冷阴郁的劲儿,声音里却带上了笑意:“行了,这把算你严谨,还不赶紧上车?” 何玉嘻嘻一笑,也不再开玩笑,拉开车门上了车。 韩启瞥了眼她手里拿着的纸袋:“拿的什么?” “最近做的新品,给你们尝尝。” “你还敢往我爸面前拿你店里的东西?”韩启发动车子,挂挡踩油门,轻转方向盘,车子顺滑地驶出车位,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中,“没被唠叨够吗?” 何玉敲敲手中的盒子,闲适地靠在副驾驶靠背上:“这次拿的东西跟以前不一样,再说了,不还有你吗?” 韩启挑了挑眉:“他训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玉笑笑,语气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34章 做客 车子很快就驶入了一处环境雅致,面积不小的小区内。 这个小区的大多数户型都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再加上小区绿化面积大,安保措施好,位置也在全市文化中心附近,所以售价很高。 在一栋楼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韩启打开后备箱,取出了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何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下飞机没回家直接去找的我?” 韩启锁好车,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是啊,飞机晚点三个小时,来不及回家了。” “哦,这样。” 两人坐电梯来到了十六楼。 韩启输入密码打开防盗门,转过身子,示意何玉先进去。 何玉也不客气,一步迈进客厅,看到了放在门口的粉色女士拖鞋。 她弯了弯眸子,把手中的纸袋放在门口的置物柜上,脱掉鞋子换上了拖鞋。 正在厨房忙碌的韩念安听到动静,拿着锅铲走出来。 他穿了身素色的棉质居家服,腰上系着围裙,虽年近六十,身材却保养的很好,梳理整齐的花白头发下,一道深深的川字纹刻在眉心,鼻梁高挺,嘴唇偏薄,面相看着有些严厉。 看见玄关处正在换鞋的何玉和韩启,韩念安严肃刻板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回来了?去沙发那儿坐着吧,小梅买东西去了,马上就回来。” 韩启点点头,换好鞋双手提着行李箱往自己卧室走。 何玉礼貌喊人:“韩老师。” 韩启听见这乖巧的声音,扭头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像是在说你刚才不是挺嚣张吗,这会儿又老实了? 何玉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笑嘻嘻地洗了手跑进厨房帮忙。 韩念安正在煎鱼,看见何玉进来也没说话,左手熟练轻颠,锅里的鱼丝滑的翻了个面,伴随着细密的滋滋声,浓郁的香气在厨房中弥漫。 “韩老师手艺真好。”何玉从架子上扯过一条围裙系上,拿起放在一旁的菜刀切起了配菜,“我一会儿又有口福了。” 韩念安轻哼了一声,开口时声音淡淡的:“怎么,你店里不忙啊,还有空来这儿吃饭?” 何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您叫我吃饭,就算再忙我也得来。” “是你师母非要叫你来的,可不是我。” “是是是,一会儿可得好好感谢师母啊,正巧我还给她带了礼物……” 韩念安瞟她一眼,单手晃晃锅,拿起一旁的玻璃小碗,沿着锅边一转—— “呲啦——” 酱色浓郁的料汁泼洒进锅的一瞬间,酸甜诱人的香气瞬间被激发,疯狂地刺激着鼻腔,站在一旁的何玉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韩念安再次颠锅,几秒之后,朝旁边伸手:“盘。” 何玉目光一扫,拿起放在架子上的白瓷鱼盘递过去。 韩念安把鱼装好,洒上一撮白芝麻递给何玉,看了一眼砧板上被切的乱七八糟的胡萝卜:“行了,赶紧把这个端上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得嘞!” 何玉双手接过盘子,笑眯眯地出了厨房。 韩启早已换好衣服坐在了桌旁,手里拿着个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微微抬头,镜片后平静的目光扫过何玉手里的盘子,又转回屏幕:“又是糖醋鱼,真难吃。” 何玉把盘子放好:“又不是给你吃的,我爱吃就行。” 韩启:“呵。” 何玉没理他,解开围裙坐下,喜滋滋地剥了个橘子吃。 就在这时,大门处再次响起按密码的声音,何玉扭头看去。 伴随着开锁的声音,门被缓缓推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提包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休闲的无袖连衣长裙,头上戴了顶遮阳帽,齐肩短发随意地别在耳后,耳垂上一枚质感极佳的珍珠耳钉闪闪发光。 “师母,您回来啦?”何玉走过去,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包。 正弯腰换鞋的郝梅听见这个声音,抬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那双与韩启一摸一样的丹凤眼微弯,眼角绽出细细的笑纹:“小玉来了?都快半年没见你了,最近怎么都不来看我们老俩口了啊?” 何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边笑边把一瓣橘子递向她的唇边:“吃橘子,可甜了。” 郝梅顺势把橘子咬在嘴里,上下打量何玉一圈,笑着点头:“行,精气神不错,越来越漂亮了。” “哈哈,哪有啦!”何玉哈哈一笑,拿起放在一旁的纸袋递给郝梅,“这是我这两天研究的新品,拿给您尝尝。” “哦?” 郝梅接过袋子,拿出里面装着的透明保鲜盒,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把盒子拿高,仔细看着里面的小点心。 “这是……玉露团?做的可真精致,小玉好手艺啊,你开的店不是卖西式甜点的么,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中式点心了?” 何玉笑了笑:“偶然得了一张配方,想着做来试试,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我自己还没尝过呢,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如果单看颜值的话,那是绝对的成功。”郝梅把盒子放在餐桌上,“至于味道嘛,一会儿咱们尝一尝。” 一旁的韩启也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下玉露团的颜值,不无肯定地点点头:“样子确实不错。” 厨房中,一直竖着耳朵悄悄偷听客厅动静的韩念安撇撇嘴,手里的锅铲抡得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郝梅听见这番动静,和何玉对视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她对着何玉做口型:‘老韩又发神经,你一会儿别理他。’ 何玉笑眯眯地点点头,同样做口型道:‘放心吧师母,我早习惯啦。’ 韩启看着她俩交流,默默把手中的平板放在餐桌上,起身去了卫生间。 亮起的屏幕中显示着一个全英文的网页界面,似乎是一篇专业文献。 何玉感慨:“师兄是真拼啊,不浪费一丝一毫能学习进步的时间。” 郝梅笑着叹了口气:“这小子,也就只有学习这方面不用我们操心,剩下的……我都不想多说。” 何玉仍是笑眯眯的:“那可不。” 这时,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韩念安正好听见了这句话,顿时冷哼一声:“你倒好,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就学习……我都不想多说!” 何玉:“……” 第35章 催婚是一个人机都受不了的话题 何玉不敢说话,怂怂地瞥了眼卫生间的门。 郝梅瞪了韩念安一眼:“小玉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少念叨一句?真扫兴。” 韩念安把盘子放在桌上,眼睛也跟着一瞪:“你就偏袒她吧,一个一个的……” “诶你这老头……”郝梅上前一步,作势要掐韩念安的胳膊。 韩念安迅速转身往厨房走:“还有一个汤我去盛出来,你们先坐。” 何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郝梅在她对面坐下,拿起了放玉露团的盒子:“真是的,小玉,咱们吃,别给他留。” 何玉一边笑着点头应和,一边帮她拆盒子。 盒子打开,六个形象各异的精致小点心整齐地摆放其中,郝梅小心地拿起其中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随即眼睛微亮:“口感不错。” 她细细嚼了两下,眼睛再次一亮:“好吃,跟祥云斋卖的味道差不多,但是你做的这个更好吃。” 何玉见她表情欣喜,笑道:“有那么好吃吗师母,你可得给我真实反馈啊,不能有滤镜。” 郝梅又咬了一口,合上嘴细细品尝,伸手示意何玉也吃一个。 何玉随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嗯?” 郝梅口中的祥云斋是一家传承了三百年的老字号,在全国的中式点心品牌中,地位是数一数二的,何玉吃过他家的点心,味道很不错,但自己的这个,好像确实是比祥云斋的玉露团口感更好,香味更柔和一些。 游戏里的配方竟然这么厉害! 郝梅已经吃完了一个,她拿起第二个咬一口,感慨道:“小玉啊,真想不到你做点心的天赋完全不在学习的天赋之下,厉害。” 何玉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只觉得口中香气氤氲,连分泌的唾液都变得甜蜜起来,她把盒子往郝梅面前推了推:“师母喜欢,我下次做好了再给你送过来。” 郝梅笑道:“好啊,你下次多做些,我带去学校给同事和学生们尝尝,给你做个宣传。” “我还没计划卖这个玉露团呢。”何玉把泡好的茶拿过来,给自己和郝梅各倒了一杯,“中式点心和西式甜点不一样,步骤繁琐,做起来费工夫,卖得便宜了自己累还赔本,卖得贵了又没人买,还是做着咱们自己吃就行啦。” 郝梅端起杯子抿一口茶,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可不能把我们小玉给累着了。” “妈,你们聊什么呢。”韩启从卫生间出来,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你儿子国外出差一个多月回来,你问都不问一句,光跟何玉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亲闺女,我是表儿子呢。” 郝梅展颜一笑,轻轻拍了下韩启的肩膀:“臭小子。” 这时韩念安端汤出来,把汤碗放在了桌子中央:“行啦别聊了,赶紧吃饭。” 何玉拉着韩启去厨房盛好饭出来,四人在餐桌旁落座。 韩念安环视一周,拿起酒杯:“首先,欢迎小启从国外辛苦工作回来,其次,也欢迎小玉来咱们家做客,已经大半年没能聚在一起吃饭了,来,咱们干一个!” “干杯!” “两个孩子工作辛苦,这杯我干了!” “妈,你少喝点……” 四只酒杯轻轻地碰在一起,窗外的阳光穿过宽敞干净的窗户照在餐桌一角,餐厅里的氛围温馨舒适。 何玉夹了一块糖醋鱼放进碗里,扒着饭吃得正香呢,就听见斜对面坐着的韩念安轻咳了一声:“小玉啊,你最近学习了吗?” 何玉明显感觉到身旁坐着的韩启无声地笑了一下。 幸灾乐祸是吧。 她眼眸微眯,抬起头:“倒是也抽空看了看书。” “哦?看了什么书?是我给你的书单吗?” 何玉摇摇头:“不是。” “那你看的什么书?”韩念安眉头皱起,眉心那道川字纹更深了,仿佛刀刻一样,“不按我给你的书单学,怎么能考上博士?” 他怀疑地看着何玉:“还是你想一直开店,白白浪费你的科研天赋?” 韩念安是何玉本科专业课老师,硕士导师,在上学期间就一直认为何玉十分有天赋,想让她跟着自己读博,好好培养她,以后说不准能当个院士。 可惜这姑娘志不在此,非要跑去开什么甜品店,怎么说都不听,把韩念安气了个够呛。 还好后来在他坚持不懈的游说下,何玉答应边了工作边考博,结果这会儿又说没看他给列的书单,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何玉是不是在糊弄人。 听了韩念安的话,何玉微微一笑:“当然不是。” 她长叹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我最近在研究两性问题。” “啥?” 看着面前懵逼的三张脸,何玉的表情带着学术研究的肃穆和严谨:“最近网上对于婚姻家庭和男女恋爱问题的讨论很火,我觉得这个课题非常有研究价值,而且比起材料学,它更加贴近我们的生活,特别是对于我们这种大龄青年来说,更是直接关乎切身的利益和未来生活,你说对吧,师兄?” “啊?” 韩启正认真听这段莫名其妙的发言呢,不知道何玉为啥突然会cue到自己,茫然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韩念安和郝梅的目光从何玉脸上转移到了韩启脸上,何玉在说完那句话后,也微笑着转头看向韩启。 被三道目光看着,韩启的大脑罕见地停摆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何玉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用意。 果然,见韩启沉默,韩念安张嘴了:“怎么不说话?” 韩启试图拉回被扯远的话题:“呃,这个课题跟材料学没什么关系吧?何玉,爸是在问你学习考博的事呢,你不要岔开话题。” 何玉:“对哦,话题有点偏了。” 她认真地点点头:“韩老师您放心,我之后有时间肯定会学您给的书单上的那几本书的。” 韩念安点点头,没再多说。 韩启见此松一口气,连忙往嘴里塞了颗虾球压惊。 但已经提过的话题是不可能结束的,特别是这么敏感的话题。 只听韩念安又开口了:“话又说回来,小启,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啊?上次不是说在找了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动静,你不是在糊弄我吧?” 韩启:“???” 第36章 紫葡萄 从韩家出来后已经下午3点了。 何玉拎着郝梅给她带的水果走在前面,非常自然地忽略了钉在背上的幽怨目光。 韩启看着前面脚步轻快的背影,暗自磨了磨牙,幽幽道:“你不打算付我一点精神损失费么?” 何玉惊讶回头:“为什么啊?” “因为你一句话,他整整说了我一小时零十二分钟。” 韩启语气平静,镜片后射来的眼神锐利地扎在何玉脸上,“原来来时你在车上说的还好有我是这个意思。” 何玉很随意地摆摆手:“哎呀,好兄弟就应该有难同当嘛,往好处想想,虽然你被念叨了,但是我没被念叨呀……” 韩启无语,他抬手揉揉额头,夏日炙热的阳光下,他说话的声音却冰凉凉的:“催婚好烦……” 何玉拍拍他的肩膀,颇为同情地长叹一口气。 韩启瞥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地铁站到啦,我先走了呦~”看着不远处的地铁站入口,何玉笑嘻嘻地朝韩启挥手,“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转,韩老师中午说累了,晚上也许就不说了呢……” “呵呵。” 韩启面无表情地朝她挥了下手,直接转身就走了。 “无情的嘞……” 何玉靠出卖兄弟逃过一劫,心情很不错,哼着歌走进了地铁站。 —————— 福康县往南三百里有个清水镇,清水镇地处益州中部,周围交通发达,行商很多,客栈饭馆之类的行当因此发展的很不错,价格也不便宜。 这其中,又以祥云客栈要价最高,普通商人很少入住,只有几十人的大商队才会选择这家客栈。 胡家就是这样的大商家,家中主要做布匹生意,在益州也算排得上号的,走商一趟少则两月多则半年,年流水都是上万两的白银。 今日胡家商队路过清水镇,见日头渐低,便准备在镇子里休息,第二日一早再出发。 浩浩荡荡几十人来到祥云客栈门口,却被掌柜的告知客栈今日有人包场了。 领队的胡绍环是胡家庶出的大公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王掌柜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在你这儿是住惯了的,房费赏银一概给的足足的,不知今日是哪位贵人光临,让你王掌柜的都开始赶熟客了?” 王掌柜笑容尴尬,弯腰欠身,嘴里一个劲的道歉,可身子却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这……” 胡绍环还欲再说,就看见王掌柜背对着大堂,拼命冲着自己使眼色。 胡绍环一怔,抬眼往大堂里瞧,隐隐约约看见坐了几个黑衣打扮的人。 这些人脊背挺直,无一人说话,手里似乎还都拿着兵器。 他心中顿时一突,知道这里面的人不简单,于是便道:“罢了罢了,我们也都累了,懒得再与你掰扯。” 胡绍环朝身后众人一挥手,不动声色地带着乌泱泱一群人离开了。 王掌柜看着他们的背影顺着街道渐渐远去,缓缓直起腰杆,在心中松了口气。 他左右看看,转身进了门,一路小跑到其中的一个黑衣人面前,垂着头塌着腰,小声说:“大人,这客栈开着门,难免总有人来打搅,不如我今日便关门吧,这样门主也能安静休息,您觉得……” 那黑衣人戴了张黑铁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闻言眼珠微转,斜斜看了王掌柜一眼:“谁来打搅门主,杀了便是,你方才特意放走的那伙人,我已派人追上去了,一个不留。” 王掌柜脸色一变:“这……” 黑衣人欣赏了一番他变幻的表情,突然扯着嘴笑了:“我开玩笑呢,看把你吓得,哈哈哈……” “哈……哈……” 王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这人的笑容,只觉得背后凉气森森,头皮一阵一阵的发紧,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好跟着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黑衣人笑够了,抬手拍了下王掌柜的肩膀,语气戏谑:“其实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去把门关了吧。” “欸!” 王掌柜点点头,在袖子里用力攥紧抖个不停的手掌,脚步僵硬地走到门口,挂上歇业的牌子,把门从里面闩上了。 隔开了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略显空荡的大堂再次陷入安静。 王掌柜挪到柜台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他紧绷的心绪这才放松了一些,抬起袖子擦擦冷汗,暗中用余光看一眼那十几个黑衣人,默默垂下头,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客栈三楼。 魏不语站在房间门口,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身上披着的丁香紫色蝶戏水仙裙衫,扶了扶精心梳理的发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烛火通明,似有暗香浮动,一扇绣工精致的屏风挡在内外间的中间。 魏不语双目直直地看着那扇绣了仕女图的巨大屏风,不知想到了什么,涂着水红色口脂的樱唇微微颤了颤。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一张妩媚动人的脸上略施粉黛,稍稍遮住苍白的病色,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婉约动人。 许是见她迟迟不进去,里间传出了一道男子的声音:“还不进来?” 魏不语瞳孔一缩,下意识从屏风上收回目光,不敢再耽搁时间,连忙迈步往里走去,插在发间的步摇随着柔软的身姿轻轻晃动,在烛光下反射出一片朦胧迷幻的碎光。 里间一张宽敞的大床上铺着价值千金的云光锦被,旁边放着矮几,上面摆了盘水灵灵的紫葡萄,一只手从床上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颗葡萄。 “不语,来吃葡萄啊。” 男人语气懒散,那颗葡萄被两根手指夹着左右晃荡,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 魏不语口中称是,连忙快走两步上前,同时伸出双手准备接过那颗葡萄。 就在这时,那一直轻轻晃动两根手指一松,紫色的圆滚滚的葡萄掉在了地上。 魏不语伸出的双手一僵,她垂着眼不敢直视半躺在榻上的男人,半跪在地上捡起了那颗葡萄,也不擦上面沾着的尘土,就这么一把塞进了嘴里。 第37章 净门 魏不语咬开嘴里的葡萄,一股有些酸涩的汁水瞬间迸发,布满口腔。 那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再度在头顶上方响起:“甜吗?” 她点头:“甜。” “甜?” 一只手托住魏不语的下巴,缓缓将她的脸抬起来。 魏不语的视野被那张她梦魇中的脸所占据,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点反胃。 但她很快便自然地压下了这种感觉,长长的睫毛轻颤,双眸之中波光流转,轻柔地与他对视着。 男人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俊美。 他狭长的双眸微垂,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魏不语,突然低头从她的口中咬走了那颗葡萄,嚼了两下后,吐在了床边的长绒地毯上。 “益州这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男人松开托着魏不语下巴的手,向后靠在了床中间的软垫上,懒洋洋地开口,“你骗我骗得越来越熟练了啊,不语。” 魏不语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急剧收缩,她压着干涩发紧的喉咙,嗓音轻柔道:“不语只是不想扫了门主的兴致……” 男人没说话,慢慢抬手取走了她发间的金钗,朝她勾勾手指。 魏不语看着那只保养得当的手,半垂着的双眸瞳孔微缩,她暗暗咬着牙,往前跪行两步,紧紧贴住了床沿。 那只手拿着金钗随意把玩了两下,突然反手紧握,狠狠地刺进了魏不语左臂的血肉中。 魏不语双唇微颤,额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身形却一动不动,乖顺地垂着头,连一声轻哼都没发出来,仿佛这一击并不是落在她身上一样。 男人拔出金钗举在眼前,赞叹的目光落在钗尖那一抹猩红的血迹上,欣赏了一会儿后,又慢悠悠地将钗子插回了魏不语的发间。 他伸手从盘子里取了一颗葡萄,递到魏不语唇边:“我听说,楚峥门下的那个楚河招惹了你?” 魏不语张口吃下那颗葡萄,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妩媚轻柔:“劳门主费心了,不过是些小矛盾。” “小矛盾啊……”男人将手放在魏不语纤细的脖子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可我怎么听人说,你准备动用藏在益洛两州边界处的黑巨人呢?” 魏不语乖乖地仰着头任他轻抚,再开口时声音中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谁在搬弄是非?门主误会了,不语不敢。” 男人眯眼打量着魏不语那张妩媚勾人的美人面,手上渐渐用力:“不语,你还记得我当时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魏不语白皙的脸颊慢慢涨红,双眸浮起生理性的水光,她缓缓张口,一字一句地艰难答道:“门主……是让我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不言不语地……当一只听话的……狗……” “答对喽。” 男人松开魏不语,看她捂着喉咙痛苦喘息,笑道:“我给你使用黑巨人的权力,是让你能更好地为我做事,不是让你去报私怨的,记住了吗?” 魏不语不敢耽搁一丝一毫,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声音嘶哑地回答:“我记住了,谢门主教导。” 男人从喉间溢出一声满意的轻哼,一手撑着头,一手懒懒地指了指放在墙边的一个木箱子:“拿过来。” 魏不语看着那个熟悉的箱子,眸中的最后一丝期冀也熄灭了,她站起来转过身,木着脸走过去把箱子提起,慢慢走回男人的身边。 她跪在地毯上打开了箱子。 望着箱子里琳琅满目的一堆物件,男人似乎终于来了些兴致,缓缓坐起了身。 他笑意盎然地朝魏不语伸出手,温柔道:“听说你受了伤?不要紧,这次我带了最好的伤药,保证不让你留一点疤痕。” 魏不语下意识扬起嘴角:“谢门主垂怜。” 她将手放在那只手上,站起身准备脱衣服,男人却阻止了她:“这紫色很适合你,今日就这么穿着吧。” 魏不语垂着头,乖顺回应:“是。” …… 楼下的王掌柜给一众黑衣人端上瓜子花生之类的零嘴,再给每个人满上茶,轻手轻脚地缩回柜台,坐在了阴影中。 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一帮人不再保持静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再不出发,太阳都要落山了。” “可不是?照这么看,咱们还得连夜赶路呢!” “这人半个时辰前就进去了,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你是第一次见门主召见魏不语吧?这女人有本事的很,每次都勾得门主最少玩乐一个多时辰。”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要不是这样,她一个武功平平、资历平平的女人凭什么对咱们呼来喝去?” “啊?那我方才还没给她好脸色,是不是以后得对她客气一些啊……” 那个吓唬王掌柜的黑衣人突然冷笑了一声:“不过是门主身边的一条狗罢了,随便玩玩而已,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也就她最耐玩,最好玩,你们还真把她当个人物了?” 他斜睨一眼坐在角落桌子边的一个黑衣人:“旭珂,你跟在魏不语身边时间最长,你觉得呢?” 旭珂的鼻子还没有长好,用细麻布包着,看上去有些滑稽,闻言很和气地笑了一下:“门主的私事,在下可不敢随意议论。” 那黑衣人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楼上的某间房间,冷哼一声,倒也不再继续说话了,大堂中再次陷入安静。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男人换了衣服,一身料子上佳的暗红长衫,腰间挂着一枚白玉坠,神色轻松地下了楼。 众多黑衣人在他出来的时候便迅速地站起身,待男人下楼后,整齐划一地低声道:“参见门主。” 男人随意摆摆手,其中一位站在角落的黑衣人无声地快步上前,将一张厚实的貂绒披风轻轻披在了他的肩头,利落地系好带子,又无声地退下了。 男人脚步不停,一把推开了客栈的门。 门外的寒风卷着细碎的沙土打在他的靴子上,不远处,一辆装饰精致华美的宽大马车停在路边,拉车的骏马迎着夕阳打了个响鼻。 第38章 酸杏干 魏不语从楼上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楼大堂的柜台上点了支蜡烛,混混沌沌地照亮了一小片角落,王掌柜正撑着手打瞌睡。 她身上披了件深色大氅,衣摆有些太长了,走路时拖在地上,一路蜿蜒至柜台前。 一只葱白的手从大氅缝隙中伸出,轻轻敲了敲柜台,王掌柜猛地惊醒。 他迷糊地眨了下眼睛,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是谁,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魏姑娘您来了?可需要些什么,让小的给您备上?” 魏不语精致的妆容有些花了,脸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睁着一双美目看向王掌柜,眼底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开口时声音沙哑:“旭珂呢?” “这……”王掌柜心中打起了鼓,一脸为难道:“小的不知啊。” 魏不语的嘴角神经质地抖了抖,沉默片刻后,突然挥掌打翻了烛台,跳动的烛火沾上账本,瞬间燃成了一片。 王掌柜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扶起蜡烛,抄起一旁放着的茶壶,掀开壶盖,将里面的茶水一股脑地倒在账本上,总算及时熄灭了这片还没来得及烧旺的火苗。 魏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道有些疑惑的声音:“魏姑娘,王掌柜,发生什么事了?” 魏不语和王掌柜同时回头看去,只见旭珂手里提着两包东西,正歪着头站在门口的黑暗中。 “旭珂,你还敢回来?”魏不语声音冰冷,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钉在旭珂身上。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旭珂像是没感觉到她身上的杀意一样,神色如常地走进大堂,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喊道:“王掌柜,店里这么黑也不多点根蜡烛?” 王掌柜连忙从柜台下取出蜡烛,点燃后插在烛台上,给旭珂拿了过去。 旭珂解开系着纸包的绳子,朝魏不语招招手:“魏姑娘,门主特意吩咐,让我去城南的铺子里给你买了酸杏干,你不来尝尝吗?” 魏不语的身影一震,木然站立片刻后,缓缓地走到了桌旁坐下。 旭珂把解开的纸包推在她面前,笑得鼻子上的麻布都微微皱起:“怕杏干太酸,我还买了粽子糖,一并尝尝吧。” 魏不语看着面前的两包零嘴,眸中积蓄的怒意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泄了个干干净净,转而浮上来的,是深深的无力和自嘲。 她伸手捻起一枚杏干放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门主说了,一定要买对地方,这酸味才够正,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旭珂笑眯眯地看着她,神情像在逗弄一只受伤迷路,被困在陷阱里急得团团转的狐狸。 魏不语再次吃下一枚杏干,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吃……” —————— “咚咚咚……” 轻缓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正低头看着游戏画面的何玉抬起头,喊了一声:“进。” 门诊的小隔间被推开,韩启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看见是他,何玉关掉游戏,顺手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扬唇笑了:“今天可是工作日欸,师兄你不去上班吗?” “今天公司团建,我懒得去,正好我妈做了乌鸡汤,就顺便给你带来了。” 韩启走到小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仔细看着何玉绑了绷带的小腿和膝盖,眉头微微皱起,眼神认真又阴沉。 “没什么事啦,只是被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剐蹭了一下摔倒了而已,都是皮外伤。” 何玉很是随意地笑了笑,拿起立在床边的小桌板展开放好,把保温桶拎上去打开,一阵浓郁清甜的香气伴着水雾蒸腾出来,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好香啊,筷子和勺子呢?” 韩启把餐具递给她:“以后走路别玩手机,太危险,我爸妈听说以后很担心。” “我没玩手机……”何玉看了一眼韩启严肃的脸色,把自己的辩解收了回去,乖巧地说,“知道啦,以后不会了。” 韩启点点头,看着她把大半桶乌鸡连肉带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确实没受什么影响,胃口还是这么好。 收拾好卫生后,韩启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今天有个讲座的直播,我得先回去一趟。” 何玉吃饱喝足,心情很不错,闻言大方地挥挥手:“去吧去吧,诊所离我店很近,一会儿我让我店员来接我就行。” 韩启点头,临走时又不怎么放心地看了何玉一眼:“能行?” 何玉十分肯定地点头:“能行!” 于是韩启走了。 看着被重新关好的推拉小门,何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点开了《江湖令》。 游戏画面仍是一辆在官道上“哒哒哒”小跑的马车,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官道不仅宽了很多,而且也更加平整,显然是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何玉的目光落在马车上,想的却是上午自己被电动车刮倒的那一幕。 一条又长又直的马路,没有岔路口。 她清楚地记得,在过马路前很认真地观察过前后左右,周围只有停在斑马线外的机动车和几个行人,根本没有什么电动车。 但就在她走了没两步的时候,一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电动车突然呼啸着从她身后擦过,瞬间就把她带倒了,没有一点点预兆。 直到被穿着黄色工作服的骑手扶着坐起来时,何玉的脑子里都还是懵的。 她可以肯定,当时等红灯时身后是没有电动车的,甚至是迈步的前一秒,身后也没有电动车,更何况是那么显眼的外卖车,怎么会看不到呢? 何玉看着眼前画风写实精致的游戏画面,脑海中一直怀疑的那个让人觉得无比离谱的想法逐渐清晰,呼之欲出—— 她在这个游戏里的一些操作,是会影响到现实的。 第39章 这游戏里的人物总不可能活过来吧? 很多事情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有了预兆。 何玉为了完成【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这个任务,打晕两个李府的家丁并且扒了他们的羊皮袄子,在做完这个操作不久后,她就被烤盘烫伤了手。 再之后是为了救王成打掉了魏不语的匕首,连续踢了桌角三次,把脚趾给踢肿了…… 明明她根本就不是那种毛手毛脚的人。 最后就是今天了。 今天何玉受的伤是最重的,原因应该就是昨天的操作,当时她为了救贺石,折断了那个黑衣人的手腕,还在他跳楼时拽了他的脚踝。 那么……以此合理猜测,如果她在游戏里伤了人,现实中的自己就会跟着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受伤。 至于之前操作李玉星的尸体大闹李府的那次,明明也打伤不少人,之后却并没有因此而受伤,难道是因为有李玉星这个“中间商”,自己没有直接上手的原因? 何玉把这几件事反复推敲了几遍,确定自己的猜测有很大概率是正确的。 这真是遇上科幻事件了,一种当前科学水平难以解释的神奇现象。 何玉看着游戏的目光无比复杂,再多的形容词也形容不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如果暂且把这种二次元和三次元联动的现象视为游戏的一种机制,那么这个游戏的目的是什么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贺石是游戏的主角,主线应该就是他一路的成长经历,自己这个玩家的存在,对主角来讲可以说是一个超级外挂,游戏是想限制自己这个外挂的能力吗?避免过于开挂从而打乱剧情的平衡…… 何玉陷入了深思。 验证这个想法最好的方式是控制变量做个实验,但是…… 何玉看看自己绑着绷带难以弯曲的右腿,以及涂了大量碘伏黑黑紫紫的左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还是等过几天伤好了再说吧。 她的思绪重新回到了游戏中。 十倍速之下,贺石和楚河的赶路速度几乎能赶得上高铁了,就韩启来和想东西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的马车已经驶进了一座很是繁华的大城。 何玉把时间流速调成了和现实同频,看着贺石探出车窗四处张望的小脑袋,她微微一笑,也跟着一起欣赏起了这座细节满满的古代城池。 他们所走的这条街道应该是某条主街,街道十分宽阔,像贺石坐着的这样的小马车,最少可以并行八辆。 临近除夕,街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街边二层、三层的建筑随处可见,而且漆门石阶、雕梁画栋,十分的精致大气。 可惜游戏没有声音,听不到街边那些小贩们的叫卖声和路人说话的声音,总是感觉少了点真实的烟火气。 看着楚河把马车停到了一家看着就很贵的客栈门口,何玉不由得咋舌。 这小子是真有钱啊,一路走来,他那个荷包好像个空间储物袋似的,里面的银子怎么掏都掏不完。 贺石跟了他算是跟对了! 何玉露出欣慰的笑容,支着腿靠在了枕头上。 而且魏不语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一连三四天都没来搞事,没了她的骚扰,贺石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画面中的楚河把一粒碎银子放在店小二手里,后者拉着马车去了客栈后面。 楚河则带着贺石,很是潇洒地走进了大门。 【掌柜的,两间上房】 【好嘞,客官您稍等】 楚河和掌柜的头顶上冒出两个对话气泡,紧接着又像真正的气泡一样,“啪”的一下碎掉,消失不见。 贺石站在楚河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客栈大堂内的装潢和客人。 楚河拿起掌柜的递过来的写了房间名的木牌,顺手拽了一把贺石的衣领,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贺石收回目光,紧紧地跟上他。 楚河左手握着从不离身的长剑,换下了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此刻身上穿着件深灰色漳绒窄袖长衫,腰间系着同色腰封,衬得他腰背挺拔,气质不凡,引得客栈中不少人频频注目。 跟在他身后的贺石还穿着那件浅褐色的棉衣,之前在打斗中蹭破了一些地方,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缝住,空荡荡地套在身上,跟楚河一比,就稍显寒酸。 但只要再往上一瞧,看见他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就会瞬间抵消衣服带来的穷酸气,就像是一个从世外仙山来的神仙童子,朴素破洞的衣衫反而成了他的装点。 两人分别进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何玉没跟进去,而是用食指指尖随意划动着屏幕,漫无目的地看着这家客栈内热闹的景象。 清一色的普通npc建模脸,但每张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生动复杂,像是在看一部怪异的默片。 奇怪…… 何玉皱起眉,之前游戏中这些路人npc分明是没什么表情的,只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会流露出鲜明的情绪,比如远山县北商街的那个小贩,还有李府的大少爷。 何玉退出客栈,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女老少,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 开心的、沮丧的、紧张的、愤怒的…… 每种情绪的表达都不一样,细微之处都有差别,再加上他们用同一张脸做出这些不同的表情,整个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像是游戏版本突然更新了一样,加入了人物表情这一个模块。 何玉静静地想。 并没有收到要更新的提示,是自动更新吗? 跟简洁明了的界面和简单粗暴的玩法不同,这个游戏的运行机制真的很复杂,何玉搞不懂。 但她下意识的不想去问这方面的专家,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预感,好像一旦有别人介入进来,游戏就会发生不可控的改变,甚至彻底消失,就跟当初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游戏列表里一样,无法解释。 何玉叹了口气,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先这么玩着吧,倒是要看看更新到最后它能做到哪一步。 总不至于玩到最后游戏人物活过来然后入侵地球吧? 第40章 青草萌芽 楚河与贺石接下来的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一直到腊月二十四这日午后,长途跋涉的小马车驶入云州地界时,魏不语都没再带人来追杀他们。 来了云州就是来了楚氏山庄的地界,没什么人能在这里刺杀楚庄主的二弟子。 楚河捏了捏放在怀里的那两张白纸,不由得有些怀疑那位前辈是不是闲着无聊在跟自己开玩笑。 不过总算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一路上紧绷的神经终于略略放松下来,靠着车厢的他迟钝地感受到了一点疲惫。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半阖着眸子的楚河被门轻轻扇了一下,他张开双眼扭头看去:“怎么了?” 贺石蹲在车厢门口,左手抓着门框稳住身体,右手拿了个竹筒递给楚河:“喝点水吧。” 楚河一怔,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接过这个已经被打开盖子的竹筒,仰头喝了两口。 “多谢。” 他把竹筒还贺石,重新握住缰绳。 贺石蹲在他身体侧后方,有些惊讶地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巨大丘陵,开口时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了调:“这就是云州吗?好多山啊。” 楚河顺着他的目光远眺:“云州多丘陵,那些都称不上山的,比不上朔州边境的大雪山那般高耸雄伟,也比不上蜀州的十万大山那般陡峭奇峻,但是还挺适合居住的。” 他转回头,继续道:“楚氏山庄就建在这样的丘陵上,风景很好,山脚下都是成片的梯田。” 提到楚氏山庄,楚河的声音似乎都暖和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贺石眯起双眼,直直地望向远处,在心中勾勒即将到达的目的地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致。 “说起来,我似乎还未向你介绍过山庄的情况。” 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楚河便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平缓地娓娓道来。 “我的师父,是楚氏山庄的庄主,也是你接下来要拜师的人。师父武学渊博,性情豪爽,有不少人都得到过他的指点,但真正被他承认的弟子,一共有四个,我是老二。” “大师姐叫夏鸢,人很好,就是平时有些严厉,现在庄里的事务都是她在打点,师父常夸她心智过人。” “三师弟叫白玉深,平日里很照顾我们这几个师兄弟,也是我们之中武功最厉害的,而且他的射术非常高超,连师父都赞叹不已。” “四师妹是师父的独女,叫楚云丝。”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十几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皆是仰慕师父的大名加入了山庄,此外剩一些普通庄众,负责日常巡逻和维持山庄运转,大概有几百人吧,这个大师姐知道,你可以去问她。” 贺石静静地听着楚河平缓的声音,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几个神态各异的影子。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不知怎么的,越听楚河描述,越有种飘浮在雾里的不真实感。 短短十天左右时间,他就要从孤身一人挣扎求活变成某一个很大很大的势力中的一员了吗? 楚河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会不会是在骗人,把自己骗到一个跟远山县相隔千里的陌生地方,如果他们想做什么,自己会有反抗的能力么…… 后知后觉的,贺石突然感觉内心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侧头看了一眼楚河被围巾裹住的半张侧脸,紧接着便收回目光。 怎么会突然这样大胆?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在那些充满着殴打谩骂和冰冷饥饿的夜里,他会安静又隐忍的抱住自己,刻意地忽视身体上的痛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顺利地活下去…… 是什么呢改变了他的想法呢? 贺石抬起头。 马车车厢前的雨檐遮住了半边天空,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漆黑,另一边是高远的蔚蓝。 他盯着那片蓝色发了会儿呆,突然回过了神。 是神仙,是突然出现然后一直陪着自己的神仙,是他让自己做了这个过分大胆的决定。 贺石此时还不知道心中的那种像是青草萌芽一样的感觉叫希望,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还有另一种活法,只要再大胆一点,聪明一点。 也许从那天他拿着棍子砸向那个躺在地上的乞丐时,就已经一同砸碎了禁锢住自己的名为胆怯的枷锁。 贺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旷野里充满自由的冰冷空气,对着疑惑转头看过来的楚河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回到了车厢里。 楚河看着合上的小木门,眨眨眼,不明白这个未来的小师弟一会儿扭头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吸气的是在做什么。 但他从不会过多思考剑术和师门之外的事,这个疑惑像阵小风一样,转眼就从他的脑海里吹过去了,没留什么痕迹,于是他转过头继续赶车,默默加快了速度。 回到车厢的贺石在凳子上坐好,打开那个藏在包袱最深处的小纸包,里面放着最后一颗水晶软糖。 他静静地凝视了这颗圆润晶莹的糖果一会儿,然后把它拿起来,放进了嘴里。 —————— 因为腿受伤,何玉很难得的休店三天,给张予诗放了假。 但这小姑娘非要留下来照顾她,说是害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了意外,上社会新闻。 何玉哭笑不得,知道她是好意,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临近中午,甜品店二楼,张予诗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何玉翘着腿靠在床头玩游戏。 这两天楚河和贺石一直在赶路,并没有什么支线剧情和新任务出现,游戏似乎也变得有点无聊起来。 何玉第三次打开【旧货市场】,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后,终于退出游戏放下手机,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厨房门口。 张予诗正在做锅包肉,何玉也不知道她一个南方人来到西北后,为什么会做很正宗的东北菜,据她所说,是照着网上的菜谱随便做的。 张予诗把菜装进盘子,一转头看见何玉杵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小玉姐,你干嘛呀,一点声音都没有!” 何玉笑了,明亮的黑眼睛弯弯的:“我饿了。” 张予诗露出一个夸张的晕倒表情,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捂着心脏:“啊!我被你过分美丽的笑容击倒了——” “神经,”何玉哈哈一笑,扭头往餐桌旁走:“吃饭吃饭!” 第41章 白玉深 吃完饭后,张予诗陪何玉去诊所换药。 诊所的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涂药手法大开大合,疼的何玉龇牙咧嘴。 “好了姑娘!伤口愈合的不错,再有个三五天差不多就能取纱布了。” 穿着白大褂的大夫直起腰,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话音未落,就大步走去另一个小隔间给病人换吊瓶了。 何玉放下卷起的裙摆,撑着张予诗的手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手机发出的一道响亮的提示音打断了。 两人同时一愣,何玉的眼睛像两个小灯泡一样刷的亮了。 她一把搭住张予诗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快走快走,快点回店。” 张予诗被她带得踉跄了一下,疑惑地问了一句:“啊?有什么急事吗?” 何玉:“回去打游戏。” “??” 什么疯狂游戏迷? 伴随着何玉的疯狂催促,两道身影出了诊所,七扭八歪地走过街道,回到了‘小甜饼’甜品店。 张予诗需要回学校办点事,再三确认何玉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玉则换上舒适的居家服,调整好半靠在床头的姿势,往腰后垫了个枕头,满怀期待地打开了《江湖令》。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辆熟悉的奔跑的小马车,视线上移,何玉的目光落在了闪闪发亮的【任务】图标上。 她搓搓手,伸出指尖轻轻点开。 【任务二:闪亮登场】 【任务描述: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个面子。面对即将到达的江湖一流势力‘楚氏山庄’,你很有必要给一穷二白的贺石涨涨脸面。】 【任务要求:请帮助贺石给‘楚氏山庄’师徒五人留下深刻印象。】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0,白银*4,大力神符*1】 何玉眨了眨眼睛,又抬起手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任务内容且不说,这个【大力神符】是什么鬼?! 难道真是她想的那个东西? 这游戏背景不是武侠世界吗?怎么突然整出仙侠世界的东西来了! 何玉一时间有点恍惚,以至于读了两遍【任务描述】和【任务要求】,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留下深刻印象”这个描述有点太宽泛,首先毋庸置疑的是要留下一个好印象,至于这个“深刻”嘛…… 何玉有点摸不准要多深刻才算深刻。 她点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关掉【任务】,将画面切回了在官道上“哒哒哒”溅起一路灰尘的马车。 赶马车的楚河看着很认真,警觉的双目直视前方,怀中始终抱着剑,保持一个可以随时抽剑出鞘的姿势。 要不就以他为突破口吧…… 何玉看着楚河,想着心里逐渐成型的计划,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 “再往前走就是徊阳镇,过了徊阳镇往东九十里,就是楚氏山庄。” 贺石把头探出窗户,眯眼看向远处的小镇,看着看着突然迎着风大声道:“有人从徊阳镇的方向骑着马朝我们来了!” 楚河一怔,运足目力看向前方,果然看见了一个小黑点,又过了片刻,才看清那是个骑着马的男人,身形高壮,速度飞快。 “好像是三师弟啊……” 楚河低声自语,猛地一甩手里的缰绳,疲惫的老马后臀一颤,更加卖力地迈动四蹄,奔向远处那人。 双方跑了一会儿,终于在官道中央碰了面。 骑马的男子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微深,墨发高束,其中掺杂着几缕白丝,一双浓重的长眉下是黑白分明的双眸,看人时的目光很锐利,恍然间会有种被刺穿皮肤的错觉。 他看着楚河,脸上扬起一个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比常人略长一些的犬齿抵在唇边,让人无端的联想到某种凶猛野兽。 “师兄!” 男子长腿一跨,轻松地迈下马,是的,迈下马。 他的腿太长了,一只脚落了地,另一只脚还在马鞍的另一头悬着,轻轻向后一扫,就从马背上掠过,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我正要进城呢,远远看见马车上坐着的人像你,赶来一看,还真是。” 楚河也下了马车,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三个多月不见了,师弟还是快我一步,庄里一切可好?” 此人正是楚峥的三弟子,白玉深。 楚河的身高已经算高的了,但仍比站在面前的白玉深矮了大半个头。 白玉深肩膀宽阔,手臂长且有力,隆起的胸膛将浅灰色的劲装撑得满满当当,往那一站,一股十分明显的压迫感便迎面而来,张口时声音低沉厚重:“自然一切都好,我也是十日前刚回来的,你此行顺利吗?” “情况有些复杂,待会儿回了庄里同师父师姐一起说吧。”楚河摇摇头,转身指了指马车车厢,“我还带了个孩子回来,习武天赋极佳,带去一并让师父看看。” 闻言,白玉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锋锐的目光扫过那辆马车,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楚河道:“师弟,你方才是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白玉深疑惑地看他一眼:“自然是看到的,我方才不是说了么?” “这孩子也看到了你从徊阳镇的方向骑马而来,”楚河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补充道,“在我还没看到的情况下。” “什么?”白玉深这次是真震惊了,他凝视着楚河,确认了一遍,“可是真的?莫哄我。” “我什么时候哄过人。” 白玉深一双浓眉微皱,收回目光,朝着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声:“车上的小孩,想看就下来大大方方地看。” 正透过门缝偷偷观察的贺石被这一声惊了一下,倒也没什么被抓包的心虚感,直接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白玉深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这孩子长得真俊。” 楚河看他一眼:“是吗?” 白玉深:“师兄,你的脸盲之症似乎更严重了啊,连美丑都分不出来了。” 楚河:“倒是还能认得些面孔。” 他们说话间,贺石已经走了过来。 他抬头看向这两人,特别是白玉深,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接近透明,流露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第42章 逛集市 白玉深抬起大手摸了摸贺石的头,拇指上粗糙的茧子蹭过他的额头,带来一点微微的刺痛。 “叫什么名字啊?” 贺石听见他这么问,勉强忽视掉头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整个包裹住的异样感,低声开口:“贺石,石头的石。” “好名字,够硬。”白玉深再次一笑,那双锐利的眸子弯起,犬齿在阳光下显得更白了,“我叫白玉深,白玉的白玉,深渊的深。” 他收回手,对楚河说:“走吧,先回庄里,正好能赶上晚饭。” 说罢直接上了马,拽着缰绳调转方向,“哒哒哒”地小跑起来。 楚河没说话,也直接转身往马车走,贺石回神,忙大步跟上。 宽阔平整的官道上,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迈着长腿小跑着,后面跟着一辆灰扑扑的小马车。 偶尔路过的商队和行人无不好奇打量,这一打量,就发现骑马的和赶马车的两人分外的眼熟。 “这不是山庄的两位公子吗?” “还真是,二公子怎么赶了辆这么破的马车啊?”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人家庄里安排的什么秘密行动,咱们还是不要过多议论为好。” “大半年没见了,两位公子还是这么气宇轩昂,英姿勃勃啊……” “……” 贺石靠在车厢上,在滚滚的车轮声中勉强捕捉到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议论,心想,他们好有名气,连路过的路人都认识,是因为来到了自己家附近吗? 这样一对有些奇怪的组合就这么在官道上一路向前,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贺石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有些喧闹嘈杂的人声,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应该是到了徊阳镇。 果然,下一刻车窗就被人敲了两下,贺石拉开窗板,看见白玉深正骑马立在马车旁边,侧头看着他,笑道:“我得去镇里买些东西,你要不要一起,现在时辰尚早,可以顺便逛逛徊阳镇。” 贺石想了一下,点点头,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仰头看仍坐在车辕上的楚河:“楚大哥不走么?” 白玉深:“他一向不喜逛集市,你我二人走便可。” 说罢从马上迈下来,把缰绳递给了楚河。 楚河接过,也没说话,朝白玉深和贺石微微点头,赶着马车牵着马走了。 白玉深拍拍双手,对着贺石笑:“走吧小石头,我带你去买好东西去。” 贺石没问过会儿怎么汇合这种话,也没在意那个有些过分熟识的称呼,紧紧跟在他身后,往另一条街的方向走去。 徊阳镇的集市很大很热闹,或许是因为紧邻楚氏山庄,这里的习武之人明显比其他城镇多了很多,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白玉深怕贺石被人撞到伤着,弯腰抓住他的手,牵着往前走。 贺石愣了一下,不习惯地往外挣了挣,白玉深反而握得更紧了,他低头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双眉,笑了一声:“习武之人多少都有些脾气火爆、行为不羁,尽管因为山庄的原因,镇里很少有莽夫闹事。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好的坏的都有,难免会发生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左前方的一个摊位:“你瞧。” 贺石暂时撇过不适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是个卖木雕的小摊子,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靠在一起,正在对着一个小巧的物件说着什么。 她们身后的人群挨挨挤挤地走过去,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男子稍稍停留了片刻。 贺石清楚地看见他的手从其中一个女子的腰间划过,收回来时,手心里多了个亮色的荷包,紧接着这人把荷包往怀里一塞,不动声色地走了。 动作很熟练,而且十分隐蔽,一看就是惯犯。 白玉深一直看着贺石的脸,见他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不由得问道:“你看见了吗?” 贺石收回目光,仰头和白玉深对视:“看见了啊,那个男子偷了那个女子的荷包。” 白玉深看着他长睫轻覆的漂亮双眸,那双浅色的瞳仁里一点情绪都没有:“你……不觉得害怕或者生气?” 贺石奇怪地眨眨眼:“啊?”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点不解:“我经常见人偷东西的,有时候被人发现了,他们还会直接抢走逃跑,为什么要害怕生气?” 白玉深:“?” 他轻咳一声:“那确实无需害怕生气,我只是想同你说,镇里有坏人,有我拉着你比较安全。” 虽然确认了这孩子的眼力确实非同一般,但你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子,怎么会经常见人偷东西啊? 难道是在街面上混过? 不是吧,瞧着也不像啊…… 一边想着,两人来到了一家卖饰物的铺子前。 白玉深拉着贺石迈步进去。 这家店铺面不小,有几个客人在左侧的货架前挑东西,掌柜的正微笑着为他们介绍,一偏头看见了白玉深,顿时眼睛一亮,低头和几位客人说了句什么,小跑着走了过来:“白三公子,您来了。” 白玉深点点头:“赵掌柜,前几日说的剑穗到货了吗?” “到了到了!都给您留着呢,您二位这边请!” 来到柜台前,赵掌柜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长长的木匣子摆在柜台上,一边往开打一边道:“这一条是这一批里品相最好的,从蜀州那边送来,路途遥远,昨日才刚到,您看看可还合意?” 白玉深松开了握着贺石的手,从那匣子里拿起一条桃红色的长穗细细地看着。 贺石悄悄甩了甩被握了一路的手,心中松了口气,抬头去看柜台上方。 但他太矮了,只能看到那个匣子,看不到里面放着的东西。 白玉深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剑穗,又拿起一条水绿色的看了看,再放下,紧接着拿起另一条…… 最后他选了条天青色的让赵掌柜包好,掏出荷包结账。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拿银子的手顿了一下,对赵掌柜说:“有发带吗?拿几条素色的来看看。” 赵掌柜连连点头,跑去另一侧的货架边选了一会儿,拿了三四条发带过来,一一摆在柜台上。 白玉深看了看,直接拿起来递到贺石眼前:“小石头看看,喜欢哪一条?” 第43章 磕个瓜子吧 贺石没想到他突然叫自己,怔了一下,随意选了条没有花纹的。 白玉深拿着那根发带,和剑穗一起结了帐,走出铺子后,把那发带放在了贺石手上。 贺石托着发带反应了一会儿:“给我的?” 白玉深又笑了:“当然,方才我就见你绑头发的麻布条快断了,把这个换上吧,瞧着挺结实的。” 这是除了老贺和神仙外第三个送给他东西的人。 无关施舍,只是送他一个需要的东西。 贺石感觉自己又陷入了那种不真实的飘浮感里,但这次他很快便从那种思绪中拔了出来,因为白玉深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贺石指尖微微动了动,这次没再尝试挣开,而是跟着白玉深一路去了点心铺子、书坊和炒货店。 走出集市时,两人手上都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 白玉深一手提着一大堆纸包,一手捏着贺石的肩膀,两人来到了镇子另一面的一条街上,在一家二层小楼前,贺石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车上不见楚河的身影,只有那匹老马无聊地在原地踱步。 “走吧,这家杨氏酒楼店面虽不大,但味道很不错,我们几个常来,咱们今日简单吃些,去庄里的路还有不短一段。” 他带着贺石进店,熟练地上了二楼,在一个小包房前站定,一把撩开了门上的帘子。 楚河正坐在桌边喝茶,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来了。” 白玉深朗声朝外喊了一声:“小二,上菜吧!” 听见楼下传来一声答应后,带着贺石走过去把东西放好,在桌边坐定。 楚河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朝贺石轻轻点了下头。 白玉深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贺石面前。 贺石偏头看了楚河一眼,发现他自从和白玉深碰面后,就几乎不开口说话了。 反而白玉深这个看上去很凶的人,好像还挺和善。 白玉深喝一口热茶,从脚边的一堆纸包里翻出一个,打开放在桌上,贺石一看,是一包炒瓜子。 他认识这个东西,但从没吃过。 一旁静坐的楚河伸出手,从纸包里抓起一把,拿了一颗放在嘴边,面无表情地开始嗑。 贺石悄悄看他磕了几颗,也从那纸包里拿了些,学着他的样子把尖的那端放在齿间,轻轻一咬—— “咔”的一声,一粒小巧的东西掉在了舌尖上,贺石把它卷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有点怪,还挺香的。 贺石又磕了一颗,嚼嚼,再磕一颗…… 小二端着托盘来上菜时,就看见其中两位客官的面前堆起了一大一小两堆瓜子皮。 茶足饭饱,三人再次出发。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穿过山脚下成片的梯田,来到了山庄大门前,从这里马车和马就上不去了。 贺石跳下马车,看着面前一丈高的巨大石碑愣了愣神,石碑上深深地篆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他不认识,只觉得这字看上去很有气势。 白玉深去把马和马车送到了不远处的马场里,提着一堆东西回来,笑着对贺石道:“走吧,我们先去见一下楚庄主。” 与此同时,山庄深处的一个院落中,楚峥静静坐在一株巨大的枯树底下,目光凝重地看着摆放在面前石桌上的东西。 那是个看着十分精巧的八面金属盒子,盒子底下压着一张裁剪齐整的白纸,纸上写了一句话—— ‘故人之子,烦请费心照料’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夏鸢开口解释:“就在一刻钟前,我从书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东西,不敢擅自乱动,忙去请了师父您。”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困惑:“此乃何物?” 楚峥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了一句:“鸢儿,从昨日到现在,庄里可有外人进来过?” 夏鸢回想了一下:“不曾有外人来过,且今日早间管事同我报完近一旬的账目后,就再没人来过这院中了。” 楚峥沉默片刻,淡声开口:“此物便是我让老二去寻的那东西。” 夏鸢一怔:“二师弟?他不是还没回来么?” “是啊。”楚峥拿起压在盒子下的纸,目光落在那几个毫无特色的字上,“最蹊跷的还是这个,能悄无声息潜入楚氏,必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却只是为放这么一张故弄玄虚的信——” 他看看那个盒子:“和一个谢礼。” 夏鸢却脸色微变,沉声道:“难道二师弟出了什么事?” 楚峥轻轻摇头,将纸扔在桌上:“既是要请楚氏照料什么‘故人之子’,自然不会蠢到得罪我。” 就在这时,一只灰鸽扑棱着翅膀飞入院中,落在了屋檐下的架子上。 夏鸢走过去,从鸽子腿上绑的小竹筒里抽出一个纸卷,打开一看:“二师弟回来了,和三师弟一起,此外还有……一个陌生孩子?” 楚峥眉头一挑,垂眸看向桌上被风吹的轻轻滑动的纸条。 ‘故人之子’,莫非…… 他站起身,蜀锦长衫的衣摆轻轻拂过石凳:“走,去我院子,等老二老三回来。” 山庄内。 贺石踩在宽大平整的石阶上,看着不远处的一片巨大武场。 两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角力,身旁围了不少人在喝彩,更远处则有几人在练刀,汗水蒸腾起袅袅的白雾。 走在他身前的白玉深察觉到贺石的目光,笑吟吟地解释道:“这是楚氏的北武场,那面还有一个南武场,每日都有不少不当值的庄众在此处练武,我们几个或者是那些前辈们偶尔会来指点指点他们。” 贺石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 又走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最前面的楚河停下脚步:“到了。” 贺石闻言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处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子。 楚河上前轻轻敲门,门内传来一道平静的男声:“进来吧。” 楚河收回手,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白玉深摸摸贺石的头,也跟着进去了。 贺石吸了一口气,垂眸看一眼那道高高的门槛,下一刻抬腿迈了过去。 第44章 楚氏 和院外的朴素不同,这座小院内部十分精致,院子中间是个形状不规则的小池塘,一座小石拱桥横贯在池塘上,桥下清澈见底的水中游曳着十几尾火焰一般的红色锦鲤。 池塘一侧是一张质朴的石桌,上面搭了个简单又富有野趣的木棚,角落放着一架秋千,上面缠满了花藤,不难想象春夏之时繁花盛开时的模样。 另一侧则是连着屋子的半开放连廊,打开的木质移门上方挂着薄雾般的帘帐,随风轻摆之间,可以看到屋里的竹席上坐了两个人。 三人穿过小桥,来到了那处连廊之外。 “进来喝茶。” 听见那道男声再次开口,楚河和白玉深先后脱掉靴子,踩在了连廊铺着的竹席上。 贺石顿了一下,也跟着脱掉鞋子,踏上了那高出地面一尺的廊中。 三人穿过层层白雾,走到了室内。 贺石微微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 他看着三四十岁,穿一身玄色长衫,上面繁复的暗纹在动作间闪过微光,即便坐在蒲团上,也能看出他身量很高,脊背挺拔,熊背蜂腰,比站着的人都有气场。 他面前摆着一个红木小桌,角落放个小泥炉,上面架着一只陶壶。 丝丝缕缕的白气从壶嘴冒出,消散在空气中,泥炉旁则放着一只精致的紫色茶壶,壶边摆着五只茶杯。 红木小桌的一侧坐了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绛红衣裙,素雅珠钗,女子侧颜娴静淑美,正伸出双手提起陶壶准备泡茶,手指纤长,黑色陶壶一衬,白的分明。 这就是楚河说的师父和大师姐吗? 贺石很快地将两人的样子收进眼底,垂下双眸,静静地站在原地。 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站在两个徒弟身后的贺石,楚峥沉声开口:“老二此次外出辛苦了,你们先坐吧。” 白玉深看看围着桌子的三个蒲团,拉着贺石坐在了其中两个上。 楚河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冷声道:“弟子未能完成师父交代的事,请师父责罚。” 话音刚落,正在倒茶的夏鸢侧头看了他一眼。 楚峥掌心向上,朝他抬了抬:“先别跪着,坐下再说。” 楚河起身,听话地坐在最后一个蒲团上,一只素白的手将茶杯放在他面前:“一路赶回来累了吧,喝茶。” “多谢大师姐。” 楚河拿起茶杯抿一口茶,将途中发生的事细细讲了一遍,特意没有提到那位神秘前辈。 其余四人静静听完他的讲述,楚峥道:“原来如此,净门如今行事是越来越荒唐了,娄今月野心不小,此举说不准还另有深意,你没出事便好。” 说完,他双眸微转,视线落在了贺石身上:“你叫贺石?” 贺石抬起头:“对。” 楚峥微微点头,站起身:“随我去后室,我看看你的根骨。” 贺石也干脆利落地站起来,跟着楚峥走向屋子深处。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白玉深看向楚河,小声道:“你说小石头是个乞丐?” 楚河点头:“他自然是个乞丐,我亲眼所见。” 白玉深啧了一声,惊奇道:“单看他的外表,还真是不像。” 楚河瞥他一眼,心想那是你没看见他一开始的样子。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夏鸢说话了:“所以说,师弟,那东西你最后只寻到了一半?” 楚河点头,眸中闪过冷色:“定然是那魏不语在耍花招,可惜我没能留住她。” 夏鸢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茶杯。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楚峥和贺石一前一后出来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楚峥目光复杂地看着贺石,又看了一眼楚河,沉吟片刻后开口:“老三,这几天先让贺石去你那住下,安顿好他。” 听到此话,楚河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楚峥一眼。 “好了,你们都回去收拾收拾,老二老三,半个时辰后去鸢儿的院子,我有话说。” “是。” 几人就此散去,贺石跟着白玉深来到了他的住所。 院子倒是不小,只是里面光秃秃的,铺满了齐整的青石板,一眼望去显得十分空荡。 白玉深推开院子左侧一间屋子的房门,里面摆放着几样简单的家具,一眼看去倒是显得很干净。 他帮贺石把行李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屋子已很长时间未曾住人,因而比较简陋,你先凑合住着,明日我让人搬些家具摆设进来。” 贺石看着这间宽敞又明亮的屋子,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 白玉深先是一怔,紧接着又笑了:“记得换上那条发带,饿了渴了就去院子那边的小厨房找东西吃,我先走了,一会儿再回来找你,我们一同去吃晚饭。” 贺石答应一声,目送着白玉深离开。 他转头环视一周这个屋子,仔细地看着屋里的每一样家具,看到墙边的架子上摆着木盆和布巾,便端上盆子来到厨房,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立着的那个大水缸。 也许是为了匹配白玉深的个子,这个水缸也比普通的水缸高出一大截。 因为只剩半缸水了,贺石拿着水瓢舀了两次都没舀到,正当他环顾四周准备搬个凳子垫脚时,手里的水瓢突然挣脱他的手指,自己飞了起来,一头扎进了水缸里。 只听缸中“哗啦”一声响,一只装满水的水瓢晃悠悠地飘起来,飞到木盆上方,微微一侧,清澈的水流便冲在了盆底。 倘若白玉深还在这儿,此刻一定会以为白日见了鬼了。 水瓢自顾自地舀了三瓢水后,飞到了原来放着它的地方,安静下来不动了。 贺石维持着抓水瓢的动作,脸上的笑容缓缓打开,从走进山庄后就一直沉寂的双眸此刻变得亮晶晶的,像夏夜里聚在灌木丛中的萤火虫。 他小跑着来到水盆前,蹲下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抿唇看着里面微微晃荡的水面,平静空荡的心瞬间填满了又甜又暖的不知名事物,让他恨不得立马把手伸进盆子里,好好地快乐地泼洒一下那汪清澈的冰凉。 而在山庄另一侧的巨大枯树下,楚氏师徒四人围坐在石桌旁。 彼此对视一眼后,楚河最先开口了:“师父,方才我还有一奇怪之事未说。” 第45章 楚云丝 正要让夏鸢去取盒子和信纸的楚峥顿了顿,看向楚河:“奇怪之事?你先说来听听。” 楚河直截了当:“师父,前些时日您可有派人来帮我?” 楚峥少有的怔了一下:“自然未曾,怎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 楚河从怀中取出两张叠在一起的白纸,递给楚峥:“您先看看这个。” 楚峥看着这两张纸有些眼熟,他接过后展开,瞳孔骤然一缩。 坐在一旁的夏鸢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她猛地抬头看向楚峥:“师父,这……” 楚峥沉默片刻,将手中的两张纸放在桌上,对夏鸢吩咐道:“鸢儿,把东西拿出来吧。” “是。” 夏鸢起身去了屋里,楚河和白玉深对视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师父都变了脸色。 直到看着夏鸢把八面金属盒与纸条放在桌上时,楚河瞳孔微颤,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这不是……这盒子怎么会在这儿?” 楚峥将那张纸和楚河拿出来的两张放在一起,一摸一样的纸张和字体,一摸一样简短又透着巨大信息量的话语,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 楚河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看看那个盒子,又看看那三张纸,一向冰冷沉静的声音中充满了困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峥沉声道:“老二,你先详细说说这两张纸是怎么来的。” 楚河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没有漏掉一处细节。 “这么说来,你也未曾见过那位神秘人。”楚峥食指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纸面,“这八面盒与纸条是今日突然出现在这张石桌上的,没有人看见放下东西的是谁,在那之后过了大概两刻钟,便有传信说你们三人回了山庄。” 在座的几人都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楚峥的意思。 白玉深沉吟道:“那这个‘故人之子’,就是指的小石头?” 夏鸢点头:“才刚收到信,庄里就来了个陌生孩子,没这么巧的事。” “那神秘人,好像确实是在我遇见贺石之后才出现的。” 楚河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此外就是被魏不语一伙人堵在客栈那次,神秘人出手救下贺石后便消失了,当时我只以为他是师父派来的高手,不想在我面前露面,现在看来,他应当只是看到贺石有生命危险,才被迫现身的。如今又悄无声息地将我苦寻不到的八面盒送来大师姐这儿,留下这样一张字条……” 桌边一时陷入了安静。 一阵冰凉的风吹过,头顶的枯树枝发出细细的呜咽声,院落内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诡异。 良久后,楚峥出声打破了沉默:“老二,这个贺石,你看他是个真乞丐吗?” 楚河想了一下,沉声道:“以前的情况不知,但自我踩塌他住的窝棚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表现的确实像个乞丐,很多最基本的东西他都不知道。” 白玉深在一旁点头认同:“他连瓜子都不会吃。” “既然这位神秘人神出鬼没,实力也是深不可测,为何不自己照顾这孩子呢?反而让他流落街头做了乞丐。” “想来是有什么苦衷吧。”楚峥沉思片刻,对夏鸢道,“鸢儿,派两个好手去一趟朔州,查一查这个贺石的底细,注意,一旦查到什么问题,马上回来报我。” 夏鸢轻轻点头:“是,师父。不过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惹怒那位神秘高手?以他进出山庄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想做些什么应该不难。” “况且,”她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盒子,“他还能轻而易举地拿到二师弟遍寻不到的八面盒……” “无妨,我们正常行事,注意分寸即可。”楚峥整理了一下衣袖,视线穿过枯树的枝桠,望向即将西沉的落日,淡淡说道,“神秘人的隐匿之术神乎其技,说不准,现在他就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我们商议呢。”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白玉深目光如电,闪过院落中所有的隐蔽角落。 楚河冷道:“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人能在师父您眼皮子底下藏匿的。” 楚峥摇摇头,反而笑了起来:“老二,江湖之大,奇人辈出,谁敢妄自称首?” “您——” “好啦好啦,”楚峥站起身,“就先这么办吧,况且那孩子的根骨确实百年难得一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何神秘背景,我们楚氏都不能让他埋没于庸碌。老三啊,你回去带上他,咱们吃饭去,我今日特意嘱咐大厨房做了些好菜。” 众人称是,纷纷离开。 白玉深正要出门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楚峥:“师父,不知师妹现在何处?她托我买的剑穗已买到了,我早些给她送去。” 楚峥微笑的嘴角僵了一下,顿了顿说道:“前日练剑时说了她几句,又气不过跑走了,许是溜出庄玩去了。” “既如此,那剑穗我便先收起来,等师妹回来再给她。” 楚峥微笑:“自然可以,辛苦你了,老三。” 白玉深躬身行了一礼:“师父您不必客气,那我就先走了。” 楚峥点点头,看着大门轻轻阖上,他扬起的嘴角缓缓放平,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丫头,不省心呐……” 声音很轻,飘转着散在了风里。 楚氏山庄的大厨房分两个部分,前面是可以容纳近千人一同吃饭的大饭堂,后面则是一个装饰精致素雅的小饭堂,摆了三张大圆桌,以屏风隔开。 贺石跟在白玉深身后,一进小饭堂,便闻到了淡淡馨香,他目光微转,看到了放在窗边的白瓷花瓶,里面插了一束不知名的火红花束,娇嫩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十分的惹眼。 圆桌旁已经坐了四个人,除了已经见过的楚峥、夏鸢和楚河,还有一个正上下打量他的少女。 少女穿了件鹅黄长裙,外搭乳白色软烟罗长衫,盈盈一握的腰间坠着同色丝络,裙摆层层叠叠坠在地上,在周遭通明的烛火中泛着名贵的光泽。 带着贺石坐下,白玉深笑道:“一闻见这素河花的香味,就知道是师妹回来了。” 他转头对坐在身边的贺石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妹,楚云丝,师妹,这是……” 楚云丝抬手打断了他:“三师兄,不必介绍,我知道他,赖着二师兄,一路从朔州跟回来的小乞丐嘛!”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说出的话却让桌上的气氛僵了一瞬。 第46章 奇怪的衣裳 下一刻,楚峥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胡闹!”他看着楚云丝,眉心皱起,“谁同你这样说的?” 楚云丝无所谓地晃了晃脚,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自然是听说的,庄里都传开了,你们不知道吗?” 白玉深道:“师妹,贺石是跟着师兄来庄里拜师的,你误会了。” 楚河点了下头:“不错。” 楚云丝也不正眼看贺石,只转着手中的杯子把玩,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三师兄,二师兄一根筋,很容易被骗的,他说想来拜师就让他来?真可笑。话说回来,我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庄里的规矩变了,如今竟然是个人都能跟我们坐一桌吃饭了吗?” “楚云丝,”楚峥的声音里已经含上了怒气,“再多说一句,就去后山禁闭三日。” 楚云丝呵了一声,将手中的水杯重重放在桌上,起身就往外走。 “师妹——” “你们别管她,让她去!”楚峥一拍桌子,满桌的碗筷叮当作响,他冷声喝道,“目下无尘,任性妄为,真该好好教训一下!” 他气势太强,宛若实质,一时间桌上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师父您先别生气,”夏鸢轻声开口,“师妹这样说,应当是听了某些庄众传的风言风语,明日我便去处理这件事。” 楚峥面色仍不好看:“谁再乱说乱传,即刻严惩!” “是,您放心。” 贺石安静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双目微垂,从始至终面色都没有变化,好像处在风暴中心的不是他一样。 楚峥很快平复下心中的怒气,声音又恢复一贯的沉静,他看着贺石道:“云丝让我宠坏了,骄蛮的很,方才她对你出言不逊,我自会回去教训她,你莫要同她一般计较,今日咱们先吃饭,明日一早我让人择个好日子,收你为徒。” 听到楚峥这么说,贺石惊讶地抬起了头。 在他看来,楚云丝方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什么,再难听的他都听过,自然不会把这点不痛不痒的挤兑放在心上。 反而是楚峥这一番放低姿态的话语让他觉得很是别扭,对方这样一个大门派的老大,居然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好声好气地替女儿向他道歉。 这就好像太子踩脏了一个普通宫女铺的地毯,皇帝亲自走过来对她说不要生气,我马上好好教训我儿子,并且给一车金子作为赔礼一样离谱。 贺石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他腼腆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她也没说错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您太客气了。” 楚峥摆手道:“你不放在心上是你大度,她说那种话是她的错,你放心,往后她定然不会再这般了。” “?” 贺石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好继续腼腆地笑。 其余三人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师父这话看似是在对贺石说,其实是说给那位不知藏在何处的神秘人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小师妹。 我女儿冒犯了你的故人之子,十分抱歉,但我自会好好管教她,不劳你出手。 恰好此时有人陆续进来上菜,楚峥顺势揭过这个话题,招呼众人:“快吃饭吧,待会儿便凉了。” 众人于是开始动筷。 白玉深给贺石夹了一块烧的赤红的牛肉,笑道:“尝尝这牛肉,用的是上好的黄牛肉,软而不烂,酱香浓郁,味道相当不错,这一块连着筋,最好吃。” 贺石点点头,夹起那牛肉放进嘴里,待舌尖尝到味道后,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笑道:“好吃吧?” 贺石点头,嘴巴被牛肉塞得满满的,有些艰难地开始嚼,然后又再次被那迷人的口感惊艳。 这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一行人从大门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飘飘荡荡的红灯笼挂在四周,沿着石阶延伸至远处,仿佛星空翻转,让人有如置身于红色星河一般。 临近除夕,山庄内已然有了些节日的氛围。 几人一同目送楚峥离开,夏鸢把手里一直提着的包裹递给了贺石,微笑清浅:“小贺石,把这个拿回去。” 贺石乖乖接过:“多谢……姐姐。” 入手很轻,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白玉深在一旁哈哈大笑,又伸手撸了一把贺石的脑袋,朗声道:“叫什么姐姐,应该叫大师姐。” 贺石跟上:“多谢大师姐。” 白玉深又一指楚河:“这是二师兄。” 贺石转身面向楚河:“二师兄。” 他手指一转指向自己:“三师兄。” 贺石抬头看他:“三师兄。” 夏鸢轻轻捂着嘴笑:“这孩子真可爱。” 贺石嘴角一抿,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夏鸢笑了一会儿,抬头看一眼月亮:“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大家先回院子吧,明日都还要早起。” 贺石跟着白玉深回了院子,一进房门点燃蜡烛,就看见原本空荡荡的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 墙边的衣柜门开着,里面放了两身衣裳,窗下的桌案上摆了些笔墨纸砚,墙角的洗脸架上,也放了新的牙粉和细棉手巾。 贺石把夏鸢给的包裹放在桌上,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方才在众人面前青涩腼腆的笑容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平静。 一双浅色的眼睛在眼眶中轻轻转动,宛若两颗冰凉透明的琉璃珠。 在细细察看完屋里的变化后,贺石坐在桌边,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裹里放着两双袜子,和两身轻薄的白色衣裳。 贺石怔了一下,他把袜子拿出来放在一边,双手捏住那件衣裳的肩膀处,将衣裳提起来,放在烛火前打量。 这衣裳是一件斜襟短衫,领口较低,两片衣衫只用一根布带固定在腰侧,料子很薄,而且柔软光滑,摸上去很舒服。 配套的裤子也是相同的料子,腰间系带,轻飘飘的。 看着这两件奇怪的衣裳,贺石脸上闪过疑惑。 这么薄,这种天气穿出去会很冷吧? 第47章 贺石的脸色爆红 第二日卯时四刻,贺石早早醒来,他坐在床边穿好袜子和鞋,轻轻地捶了捶后腰。 不经意间低头看见身上穿着的白色单衣,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红色,捏着衣带呆坐片刻后,才起身开始洗脸刷牙。 这床太软了,睡得不太舒服。 贺石出门和正在院里活动筋骨的白玉深说了这个问题。 白玉深放下正在向上伸展的手臂,低头看着他,表情讶然:“软吗?我跟大师姐说了你可能睡不惯软床,她还特意吩咐少给你铺一层垫子呢。” 贺石抓抓头:“是吗?那就这样吧,估摸着我睡几天便习惯了。” 白玉深摇头,再次开始活动双臂和肩膀:“觉着不舒服就换,若是照顾不好你,师父就该罚我了。” 贺石看着他背上块垒分明的肌肉缓缓舒展,欲言又止,等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三师兄,你说楚,我是说师父,他为何对我这么嗯,好?是因为我习武天赋高,还是因为二师兄踩塌了我的窝棚?” 说实话,这话说完他自己都不信。 白玉深仰头看着尚未完全大亮的天空,尽力伸长脖子:“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贺石一脸茫然。 “算了,没什么。”白玉深拉伸完筋骨,觉着神清气爽,他笑眯眯地看向贺石:“我要去练射术,你也一起走吧,如何?” —————— 当贺石走过刻着“楚氏”两个字的巨大石碑后,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如期响起。 但何玉压根顾不上去看。 在楚氏山庄的地图被点亮的第一时间,她就开始搜寻符合楚河口中【大师姐】特征的人,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找楚峥,自然是因为楚河并没有说楚峥的特征。 山庄这个地图很大,比远山县也小不了多少,但何玉没怎么费力便找到了大师姐,一个个子高挑、很有气质的红衣美女。 趁她回屋时把盒子和便签纸放好,何玉加快了时间流速,暗搓搓地等着东西被发现。 很快,大师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多出来的东西,几乎是瞬间,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掠至石桌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弯腰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金属盒和便签纸。 紧接着就直接去找【楚峥】过来了。 何玉看着楚峥按照自己预想的思路做出猜测,那张气度不凡的脸上做出各种震惊、深思的小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步装神弄鬼的路子没走错。 最起码是把【大师姐】和【师父】给镇住了,至于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看楚河能不能用好那两张便签纸了。 何玉喝了一口水,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这师徒几个的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直到楚峥说出那句—— 【说不准,现在他就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我们商议呢。】 她平稳的心跳突的加快了节奏,狠狠地跳了两下,继而缓缓平复下来。 好家伙,还真给你猜中了!可惜猜中也没有,就算把整个山庄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神秘人’的。 何玉换了个姿势,把伤腿放在软枕上,谁能想,她玩游戏居然玩出了不小的优越感,针对的对象还是几个游戏人物。 游戏中的剧情还在继续。 【他说想来拜师就让他来?真可笑。话说回来,我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庄里的规矩变了,如今竟然是个人都能跟我们坐一桌吃饭了吗?】 看着屏幕中这个一身高奢的小姑娘头顶冒出这句话,接着摔杯就走的画面,何玉呵了一声。 怪不得楚河对她的介绍就只有【师父的独女】五个字,还真是非常精准的概括,一个被父亲宠坏了的小公主。 紧接着楚峥就对贺石说出了那番指向性明显的话,全桌人都听懂了,只有贺石这个小可怜还傻乎乎的,也是,他还以为这些人都不知道‘神仙’的存在呢,殊不知自己已经主动暴露了。 暴露也好,一个藏在暗处不知深浅的高手,对楚氏山庄也算是个威胁,是敌是友都在一念之间,省的他们对贺石不尽心。 初步来看,除了楚云丝,这几个人对贺石的态度都挺友善的,夏鸢应该是发现了贺石的袜子破了洞,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新袜子和两身亵衣。 但贺石一个从小流浪的乞儿,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他以往都是直接一件大棉衣贴身穿,有什么东西就往身上裹什么的。 看着屏幕中贺石高高举着衣服,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何玉感觉自己快要被可爱晕了。 她收收快要笑烂的嘴角,伸出手指开始指导贺石,决定用实际行动来展现这件衣服的用途。 先轻轻脱掉贺石上半身的棉衣—— 好瘦啊这孩子,几乎就是皮包骨。 何玉龇着的大牙顿时收了回去,开始心疼了,她隔空点点贺石突出的肋骨,见他因为冷而浑身轻轻颤抖,忙把那件亵衣捏起来给他披上了。 轻薄的衣衫落在肩上,抱着胸呆立在原地的贺石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没感觉到似的。 何玉见他不动,轻轻扯了扯两边垂下的衣带,把衣服往前拢,贺石这才像是突然惊醒一样,下意识伸出双手抓住了衣服的两边。 他垂头看看身上,顿了一下,缓缓地把胳膊伸进袖子里,穿上了这件衣服,又摆弄了半天那条带子,却始终不得要领。 何玉做不了系带子这样精细的操作,她只能把衣服给贺石摆好,尽量方便他系。 大冬天的,贺石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抿着唇,反复几次终于把带子系好了,从脸颊至耳垂,再延伸到脖子,都升起了淡淡的粉色。 何玉再次把棉衣提起来搭在他肩膀上,贺石这次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动作利索地穿好棉衣,头顶冒出一个气泡—— 【这件白色的衣裳是贴身穿在棉衣里面的吗?】 真聪明。 何玉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包裹里把裤子提了起来,贺石的脸突然爆红,他一把抓住裤脚,眼神躲闪着,脑袋顶的气泡也变得期期艾艾。 【贺石:我,我知道这衣服是怎么穿的了,裤子我自己来吧……】 何玉见他这副害羞到不行的样子,顿时一乐,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懂得不少,还挺有羞耻心的。 不过按照游戏的调性,最后换裤子这里是肯定会打马赛克的,何玉也就顺势松了手,飘在半空的裤子失去支撑,顿时软趴趴地掉在了贺石手里。 第48章 夺宝风波完成 趁着贺石被马赛克包围的时候,何玉打开了【任务】 总算有时间查看奖励了。 伴随着久违的礼花和彩带,屏幕中央出现了任务完成后的通知—— 【恭喜你完成了“夺宝风波”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80,白银*6,杂货店刷新券*1,红云剑穗*1】 等级终于升到了五级! 何玉满心期待地开始找五级后游戏更新了什么功能,直到把所有角落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有什么新变化。 她不信邪,再次翻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这不对吧! 虽说之前是希望五级能跟其他几级有点不一样的地方,但也没想要这种不一样啊! 何玉呆呆地看着游戏画面中的一团马赛克,贺石此时已经试完了衣服,开始洗澡了。 她丧气地叹口气,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再有半多个小时【杂货店】就会刷新了。 因为受不了一直熬夜到凌晨,何玉索性把杂货店的刷新时间调整到了下午五点,上次刷新后卖的东西都没什么特别的,她买了个【防风打火机】,花掉了5枚铜钱。 自从贺石跟上楚河后,何玉就再没买过什么东西,再加上刚刚完成任务获得的6两白银,现在也算小有资产,不由得开始期待一会儿刷新后【杂货店】上的新货。 她把游戏的下线时间流速调到十倍,一瘸一拐地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张予诗中午提前做好的饭菜,放到微波炉加热。 吃完把碗筷洗好放进消毒柜,也到了【杂货店】刷新的时间。 何玉倒了一杯水,端着走到床边,再次找好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打开了游戏。 【巧克力*1】 【重工晴雨两用油纸伞*1】 【紫水晶手串*1】 【小学生作文大全*1】 【花折鹅糕配方*1】 【墨玉扳指*1】 【菜刀*1】 【杂货店】刷新后,何玉看着全新的货架,感觉比上次的好了一些,最起码没出现什么售价50两白银的摩托车…… 她买下了【巧克力】、【重工晴雨两用油纸伞】、【紫水晶手串】、【花折鹅糕配方】和【墨玉扳指】,一共花了二两白银另450枚铜钱,资产一下子缩减到了白银4两、铜钱393枚。 【库房】货架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是时候找机会给贺石送一些了。 何玉一边想着,一边退出【杂货店】,去看贺石这会儿在干什么。 贺石正陪白玉深在武场上练箭。 看着白玉深过来,武场上的十几个庄众武也不练了,纷纷围过去看他射箭。 白玉深穿一身利落的劲装,双脚分开,微微侧身站立,长臂舒展,一张看着就很重的大弓被缓缓拉开,墨黑色箭杆横亘在挺拔的鼻梁中间。 随着他手指一松,那支箭瞬间如电般飞射向远处的靶子,深深钉入靶心,箭尾带起的气浪将他鬓角落下的几根发丝吹得扬起。 【好!】 【三公子射术无双!】 【这一箭太快了!怕是一流高手也难躲过吧!】 【太厉害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白玉深不为所动,他再次从箭篓里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用比方才更利落的动作张弓射箭。 三支箭化作三条笔直的闪电,眨眼间劈中了靶子,和之前的那支一样,牢牢钉在了方圆不过半寸的红色靶心上。 何玉看得清清楚楚,那四支箭已经把靶子射穿了,那可是非常结实厚重的实木靶子,这得多硬的弓,多强的臂力才能做到这一步? 放在现代,即使是靠着机械助力,也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把箭射的这么准这么狠,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 真的太强了。 屏幕中的白玉深云淡风轻地放下大弓,像是做了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转头拿起了放在桌案上的另一把弓。 这把弓是木质的,很小巧,被白玉深抓在手里,像拿了个小玩具似的,他把这弓递向贺石。 正看得满眼惊叹的贺石怔了一下,他看看那张打磨细腻的木弓,又看看白玉深,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贺石:给我?】 白玉深点头—— 【白玉深:对,给你,试试如何?】 看到白玉深射箭的英姿,和那四箭的威力,贺石说不羡慕是假的,现在看自己也有机会试一下,他没多做犹豫,直接接过了木弓。 见这个瘦小的孩子居然真的敢接过弓准备射箭,周围的人群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庄众甲:他是谁啊?这小身板也能射箭?】 【庄众乙: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跟来伺候三公子的呢!】 【庄众丙:你们没听说?这小子是昨日跟着二公子回庄里的,一回来就见了庄主,保不准背后……】 【庄众丁:真的假的?我看这样子,三公子是要教他?多大的面子啊!】 【……】 白玉深环顾四周,视线刀锋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人群中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继而缓缓消失。 白玉深不再理会他们,从另一支箭篓里抽出一支普通的桦木箭递给贺石,教他怎么做正确的姿势。 贺石学的很快,调整了两次后,开弓的姿势已经十分标准了。 周围的气氛组npc顿时开启了震惊模式,纷纷发言不相信贺石是第一次射箭,白玉深也满脸欣赏地看着他,一副我的眼光就是准的模样。 何玉想起了贺石金色传说的【弓箭】天赋,对他这么快的进步倒是毫不意外。 除了【弓箭】,还有一个【剑术】,这一样应该是由楚峥来教的吧,也不知道他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远处有人把被白玉深射坏的那个靶子取下,重新换了一个。 【白玉深:能看见靶心吗?】 【贺石:能。】 【白玉深:那就射一箭试试,不用紧张,凭感觉即可。】 贺石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身子微侧,腰背挺直,一手弓身一手弦,双臂用力,木弓被缓缓拉开。 第49章 蹭破了点皮 当木弓即将拉满时,一直认真看着的何玉发现,贺石的手臂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他侧脸的咬肌绷紧,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前方,在手臂抖动幅度变大之前,果断松开了弓弦—— 桦木箭化作一道白影,在空中划过饱满的弧线,钉在了箭靶上,然后晃了晃,“啪”地掉在了地上。 何玉:“噗……” 贺石放下手臂的动作僵了僵,抬头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叫好的话卡在嘴边,表情尴尬地笑了两声。 【白玉深:哈哈哈,怪我怪我,考虑不周,你臂力小,应该换个软一点的草靶子的。】 他朝对面招招手,早在贺石拿起弓箭时就躲得远远的庄众一路小跑到箭靶旁,从架子上把靶子取下来,再小跑到他们身前。 白玉深接过那个沉重的实木箭靶,指着靶心偏下方的一个小点给贺石看。 【白玉深:瞧,这就是你射中的地方。】 何玉看着那个被蹭破了一点皮的厚木桩子,终于彻底笑出了声。 贺石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他捏捏发酸的胳膊,试探地问了一句—— 【贺石:我再试试?】 【白玉深:试,多试!】 他让人换了个草靶子,指导贺石断断续续地射了二三十箭,练到最后,贺石差不多每三箭里已经有一箭能射到靶心了。 两人一直练到巳时三刻,才收工去大厨房吃饭。 看着屏幕中体型差巨大的两个背影,何玉换了个姿势靠在床上,下意识拿起一边的杯子准备喝水,递到嘴边才发现水已经喝完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练了三个多小时了。 床边的闹钟显示现在是11:12,早就立下规矩强迫自己早睡的何玉果断关掉了游戏,回复完韩启一家和张予诗发来的关心信息后熄灭屏幕,慢慢挪去卫生间洗漱。 等到躺在床上时,已经快12点了,何玉也感到了一丝困意,枕着松软的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拉着遮光窗帘的卧室一片黑暗,偶尔从外面传来模糊的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躺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自动解锁,《江湖令》的游戏画面徐徐展开,与此同时,睡梦中的何玉突然皱起了眉头,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开始不安地转动。 何玉缓缓睁开双眼。 她直愣愣地盯着视线上方光秃简陋的床架子,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做梦了?这是哪儿啊? 感受着身下硬实的木板床,她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装束有些奇怪。 一套纯黑色的衣服,像是古装,腰上绑着腰封,手腕处用同色布带束袖,看起来倒是挺干净利落的。 何玉站起来,环顾了一圈自己所在的地方,空荡荡的一个古代房间,除了那个木架子床,就只有靠近门口的空地上摆着张圆桌和四把光秃秃的木头椅子。 何玉看了两圈,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她走到门口,尝试着推了一下那扇木门。 门被无声地推开,外面是一条长街,街上没人。 何玉想了想,迈步走出了这间屋子。 外面的天色将亮未亮,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地往上飘,看起来气温很低,但何玉并没有感觉到冷。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开始走,越走心里越打鼓,那种微妙的熟悉感愈发的强烈,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这不是徊阳镇里白玉深和贺石逛过的那条街嘛! 思路打开,何玉也想起了刚才醒来的那间屋子为什么那么眼熟,因为那是【家园】的游戏背景…… 她无奈地笑了,这得是有多沉迷,才会做梦梦到穿进游戏里啊! 不过既然都梦到了,那就趁机会多逛逛,看看这个视角的游戏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何玉溜溜达达地走,边走边四处打量,转过街角,就看见一家卖馄饨的小店已经开门了,滚滚白烟蒸腾着从窗口冒出,看着特别有烟火气。 何玉信步走进店里,老板正在半开放的后厨包馄饨,察觉有人进来,忙抬头招呼:“客人这么早啊,您先坐着稍等,馄饨再有一刻钟便好了。” 何玉应了一声,坐在小木桌旁边,暗中用余光悄悄打量老板的普通npc建模脸,这么看,好像还挺正常的,没有在手机屏幕上看到的那种诡异感。 小馄饨很快就煮好了,热气腾腾的一大碗,味道还可以。 何玉慢悠悠地吃着,期间有两个中年男人结伴进来,坐在离何玉最远的那一桌,时不时悄咪咪地看她一眼。 何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奇怪呀,难道是长得很奇怪? 被看得有点不舒服,她加快速度吃完剩下的馄饨,起身准备走。 刚一转身,就让老板叫住了:“客人,您还没给钱呐,惠承一十二文。” ? 这梦做的,还挺有逻辑,可问题是何玉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啊! 她僵在原地,突然发现,就算是在梦里,她好像也没有吃霸王餐的勇气…… 远处桌子上的两个中年男npc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何玉感觉自己浑身刺挠,她目光一转,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自己视野左下方有个红色的小点。 揉揉眼睛,红点还在,闭上眼睛再睁开,红点还是在。 这是什么?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那个小红点微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特别熟悉的列表就此展开—— 【地图】、【家园】、【人物】、【任务】 此外,最下方还有一个标着【隐身】字样的q版小人,现在是暗淡的灰色。 何玉:“!!!” 这怎么回事?这梦怎么还突然变得科幻起来了! 耳旁老板怀疑且小心的声音还在继续:“客人,您,您看这钱……” 何玉反应过来,注视着视野中的几个光标,把目光集中在了【家园】上。 果然,下一刻【家园】刷的展开,跳出了【厨房】【库房】和【杂货店】,何玉点开【库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荷包,刚把意识集中在上面,就感觉左手一沉。 她低头一看,还真是那个荷包! 何玉从里面数了12枚铜钱递给老板,有点恍惚地走出了馄饨店。 第50章 做梦都在玩游戏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大亮,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边一些店铺陆陆续续地开门,小摊贩们找到自己的位置,支起了摊子,大声吆喝着。 何玉看着始终挂在视野左侧的列表,心里默默地想:‘关闭’ 那一堆东西随着她的想法刷的消失不见,再次变成了小红点。 何玉松了口气,站在馄饨店的门口,看着眼前的烟火气十足的古代市集,和路过的几个路人不小心对上了视线。 路人眼中的情绪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往一边不起眼的角落挪了挪步子,何玉从【货架】上取出了那个买来一直没用过的【便携化妆镜】。 这是个那种两元店卖的很常见的翻盖小圆镜,外面的壳子上的画是《江湖令》游戏图标。 何玉打开镜子,对准自己的脸,然后被吓了一跳。 不大的镜面上映出了一片纯黑色,何玉在最初的惊吓后,仔细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片密度比较高的黑色纱帘,她把手拿远点,这才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全貌。 一顶坠着一层黑色纱帘的锥帽,纱帘很长,垂过了肩膀。 透过那层纱帘,能勉强看到里面有张模糊的人脸,这纱帘太厚了,甚至都看不清那张脸是怎样的轮廓。 再配上身上黑色的装束,何玉觉得自己此刻很像小时候看过的古装剧里行走江湖的大侠。 但她的眼前却是一片清亮,视线中根本没有纱帘的阻挡。 何玉看着镜子想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有点像游戏里买的外观,不会对任何技能或数据产生影响,只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做梦而已,咋还研究起游戏外观来了? 何玉收起小镜子,心中一动,有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既然这个梦迟迟不醒,那不如去趟楚氏山庄看看? 说走就走,何玉屏气凝神,在心中默念:‘我要去楚氏山庄我要去楚氏山庄……’ 半晌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 她无言,只好在镇里转了一圈,找到一家车马行花100枚铜钱租了辆小马车。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何玉扒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沿途的景色,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于是展开那个列表继续研究了起来。 首先是这个没见过的【隐身】,她看着那个灰色的戴着锥帽的q版小人,尝试着点了一下,小人瞬间亮了起来。 何玉似有所感,抬起手一看,顿时惊住了,她的手居然在视线中消失了! 她连忙往下看,脖子以下的部位也都看不见了,只有那一列散发着微光的列表竖着立在视野左侧。 她拿出小镜子打开一照,果然,镜子中只能看见一个空荡荡的马车车厢,她彻彻底底地消失,不对,是隐身了! 何玉伸手拉了一下窗户,那扇小推窗在视线中缓缓凭空移动,直到完全推开,窗外的风灌进来,扑在何玉脸上,明明也不冷,但还是吹得她打了个寒噤。 何玉目光转回那个【隐身】图标,再次点一下,图标变回灰色,她的身影也像是变魔术一样,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这梦真有意思! 何玉兴致勃勃地开始挨着点其他功能,【地图】、【任务】和【人物】都和从手机屏幕上看到的差不多,只有【家园】似乎有些不同。 何玉看着最下方那个很小的【选择坐标】的光标顿了顿,那会儿在馄饨店着急拿钱,都没注意到它。 她集中注意力打开后,眼前出现的是半透明的游戏地图,她试了试,只能选择已经被点亮的部分。 何玉随意选了楚氏山庄的山脚下,眼前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是否确认‘家园’地点】 【是】 【否】 何玉点了【是】,紧接着便弹出了【‘家园’投放成功】的文字。 然后就没了动静。 何玉上下翻翻【家园】,也没找到什么有变化的地方,也是,做梦嘛,想到哪儿做到哪儿,总不可能一直有逻辑的。 何玉关掉所有列表,靠在并不舒适的车厢壁上,觉得有点无聊了。 奇怪,这梦怎么还不醒? 何玉眯眼看着摇摇晃晃的车厢一角,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关于清醒梦的讨论,有个点赞很高的说法是,人一般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清醒梦,包括改变剧情和强制从梦中脱离。 何玉决定试一试。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不断地暗示自己我要醒来,但是并没有什么用,睁开眼时她还是好端端地坐在车厢里。 这种普通的心理暗示不管用吗? 何玉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既然这个梦的底层逻辑是游戏,那么肯定有个类似于【下线】的功能,只要找到这个【下线】,就可以顺应梦的逻辑得到暗示,到时候应该就能醒来了。 按照一般的游戏设计来说,这个【下线】功能都是和【上线】在一起的。 当初她“上线”时出现的地方是【家园】的那间空房子,那么要“下线”的话,应该还是得回到【家园】中。 何玉想到了自己刚刚才把【家园】投放到楚氏山庄,要想知道推断有没有错,得等到了地方才能验证。 她又无聊地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听见外面的车夫喊了一嗓子:“客人,山庄到了,我只能送您到这儿啦,前面不让过去。” 何玉跳下马车,给车夫结了尾款,顺便很大方地多给了10枚铜钱的小费。 车夫千恩万谢地驾着车走了。 何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庄最外围的那一大片梯田的外侧。 她打开地图看了看,发现最少还得步行两公里,这个楚氏,对外来人口管控这么严? 何玉一边吐槽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见迎面过来个骑马的年轻男人,腰上挂着刀,看上去很凶的样子。 何玉往旁边让了让,那匹高大的骏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溅起一大片尘土,何玉随意在眼前扇了扇,扭头看着对方往远处奔去。 突然,那已经跑了一段距离的骏马突然减缓了速度,马上的人用力拉着缰绳,看样子似乎是想掉头回来。 何玉心底一跳,有一种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强烈预感,下一秒就打开列表点了【隐身】 第51章 那个戴着锥帽的神秘女子 年轻男人调转马头,像刚才跑过去那样,卷起一路尘土跑了回来。 停在刚才和何玉擦肩而过的地方,男人跳下马,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惊疑不定地发出了声音:“怎么回事,人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空荡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这片地方除了田就是野,平坦的没什么遮挡,一览无余,男人极目远眺,四面八方都没有发现方才看见的那个黑衣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果断翻身上马,朝着山庄的方向奔去。 等到人跑出很远,只能看见一个黑点时,何玉的身影在路旁的空气中慢慢浮现。 她远远眺望着对方快要看不见的背影,羡慕地咂了咂嘴。 有马就是好,不像她,两公里多得苦哈哈地走半天。 何玉吭哧吭哧地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刻着“楚氏”的大石碑。 就在那座石碑的侧后方,一扇十分眼熟的木门孤零零地立在地上,显得十分突兀。 这是【家园】? 何玉想了想,点了隐身后,走到了这扇门的前面,伸手握住门把手,顿了顿,缓缓拉开。 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出现在门里。 何玉后退一步,把脑袋伸到门框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再把视线移回正前方,那间屋子就在门后。 好神奇的梦,不过也该结束了。 何玉没多做犹豫,一步踏进屋子的范围,身后的房门自动关上。 她左右看看,躺回了那个架子床,闭上双眼,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双眼时,视线的尽头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何玉眨了下眼睛,有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梦醒了。 闹钟显示现在是早上7:30,她在被窝里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有点不想起床。 探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电量低’提示,何玉惊讶地“咦”了一声。 昨天晚上睡前不是还有百分之八十多的电吗?怎么待机一晚上就跌到百分之9了,这手机才用了一年,电池就不行了? 她随手插上充电器,把手缩回被子里躺着发呆,在脑海中意犹未尽地回忆着昨晚的梦,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何玉磨磨蹭蹭地起床了。 明天就要重新开店营业,今天得早一点去收拾收拾。 何玉洗漱完,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饭,边吃边打开了游戏。 游戏中的时间是晚上8:45,何玉先照例去看了贺石。 这孩子刚洗完澡趴在床上,光着上半身,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头在给他按肩膀。 何玉去的时候正好按完了,老头给他的胳膊、肩膀和背上贴了几贴膏药,站起了身。 【张医者:明日后日需歇息两日,手臂和肩膀不能再用力。】 贺石从枕头上抬起头,一张小脸看着蔫蔫的。 【贺石:我知道了,张医者,辛苦您了。】 张医者摆摆手,把收拾好的药箱往肩上一挂,朝着贺石拱手。 【张医者:不必客气,时辰不早了,在下就先告辞,小公子早些休息。】 何玉看着贺石上半身贴满膏药的狼狈样子,明白他这是练箭练得太狠,把为数不多的肌肉给拉伤了。 张医者走后,贺石从床上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胳膊—— 【贺石:嘶……】 他缓缓放下双臂,有些丧气地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吹灭蜡烛睡下了。 何玉见此,准备熟练地使用时间加速大法,又突然想到挺长时间没去看楚峥几个人了,【闪亮登场】任务一直没有完成,也不知道问题是出在了谁身上。 退出贺石的房间,何玉缩小游戏画面,从上空俯瞰整座山庄。 古代人都睡得早,现在刚刚9点,山庄的建筑内已经基本上都灭了灯,只有火红的灯笼挂在路边和各个角落,勉强照亮了山庄内的大半地方。 何玉慢慢地移动着游戏画面,突然看见了一处建筑内还亮着暖黄色的烛光。 她放大画面,发现那是楚峥的院子。 点进去一看,还是在那个半开放的连廊中,楚峥、夏鸢、楚河、白玉深四人围坐在小木桌旁喝茶,旁边放了两个点着炭的火盆。 【楚峥:那车夫怎么说?】 何玉精神一震,她就说这几个人为啥半夜不睡觉,原来是在这儿开门派高层会议啊! 她放下手里的牛奶杯,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夏鸢:他说那人是直接在南城的车马行找到他的,只说要去楚氏山庄,他要价100文,对方没说话就上了车,赶路的一个多时辰中间,都待在车厢里没动静,到地方后,对方下了车,也什么都没说,很痛快地结了车钱,还多给了10文。】 屏幕外的何玉:“?” 夏鸢说这话怎么感觉怪熟悉的…… 楚峥凝眉思考了一下,看向白玉深。 【楚峥:画像出来了吗?】 【白玉深:方才来信说出来了,我已让人送到门口。】 【楚峥:拿来看看。】 白玉深起身穿好鞋,走到大门边把门打开,从外面候着的庄众手里拿过一个白色卷轴,返回原地坐下,递给楚峥。 楚峥解开卷轴上的带子,慢慢把它展开。 其余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看,何玉怀着好奇,也跟着旋转视角对准了那幅画,在看清屏幕上画面的下一刻,她浑身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无意识张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雪白的画纸上画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个子高挑,身姿挺拔,头上戴了顶锥帽,长长的黑纱垂下来,把她的脸和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何玉直愣愣地盯着那幅画看,感觉自己cpu都快烧了。 那边白玉深还在说话,头顶的文字气泡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白玉深:这是请顾先生听完那车夫和吴锋的详细描述后画的,画完后跟他们确认,最少有九分相似。】 【白玉深:师姐,你和师父是怀疑这人就是那位送来八面盒的神秘人?】 【白玉深:但是这样的高手为何要坐马车来庄里?而且还露出这么大破绽,让我们发现了她。】 夏鸢从画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白玉深。 【夏鸢:高手都有自己的性格,也许她就喜欢坐着马车到处跑。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人在离山庄很近的地方离奇消失了,无人知晓她现在在何处,这对我们来说太被动了。】 楚峥放下画,看着面前的三个徒弟。 【楚峥:此事先不要声张,鸢儿,找个借口加一加庄内的守卫,你们几个要随时注意着,不管她是不是之前的那个神秘人,都不得放松警惕。倘若碰巧遇上,先尽量释放善意,不要随意树敌,若对方怀有敌意,第一时间发信号,不要自己硬撑!】 众人齐齐称是,又开始聊起了接下来如何布防的细节。 但何玉已经看不进去了,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昨晚的梦,以及夏鸢说的话和那一张画像,一脸懵逼地呆在原地,试图理清这其中的关系。 第52章 单机手游爆改全息游戏? 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居然是真的?不,那不能算是真的,但是好像也不是假的,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梦境直接连接到了游戏,或者说她在睡梦中短暂地穿进了游戏里? 何玉无意识地扯了扯头发,头皮微微的刺痛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一些。 对了! 一道灵光突然划过何玉脑海,她连忙打开【家园】,选中【库房】,屏幕中央展开的货架上,那个熟悉的荷包安安静静地躺着。 何玉咽了一下口水,指尖放在荷包上面,轻轻点了一下—— 【白银4两,铜钱271枚】 少了122枚铜钱,正是她昨天在梦里花的数目。 心里的离谱猜测被证实,何玉的情绪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还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单机手游爆改全息游戏?? 全息游戏可是全世界都没研究出来的技术啊,就这么让她水灵灵地享受上了? 所以比起科技,她倒宁愿相信这是玄学。 不过话说回来,这算不算花了买玻璃的钱结果得到了一颗钻石? 赚了??? 何玉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脑海里仿佛飓风过境,把所有思绪都吹得七零八落的。 良久之后,她终于缓过了神,看着屏幕中央【白银4两,铜钱271枚】几个大字,突然一阵肉疼。 靠!早知道梦里花的是真钱,她就不装阔多给那10枚铜钱的小费了!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何玉怏怏地关了【库房】,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想起了那个“上线”地点架子床,开始上手操作,随着画面的移动,架子床缓缓出现在了屏幕中—— 一个一身黑的人影正端端正正地躺在上面。 “……” 在经历过数次巨量级的“惊喜”洗礼后,何玉的心情已经没有了大幅度的波动,甚至诡异地浮现出了‘果然是这样’的想法。 看来,这就是升到五级以后游戏更新的新功能了,不愧是五级,之前自己还失望没什么变化呢,结果这一变就变了个大的,真不知道升到十级以后会给点什么,还能比这更离谱吗? 何玉端起已经凉透的牛奶喝了一口,伸手点一下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屏幕上弹出了两个选项—— 【沉浸】 【外置】 这什么意思? 何玉试探着点了一下【沉浸】,下一秒,她眼前一花,等视野再度恢复清晰时,浮现在眼前的是那张架子床的架子。 何玉从床上坐起身,看了看双手,绑着束袖,手指纤长白皙,再仔细一瞧,在视野左下方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红点。 她了然。 顾名思义,这个【沉浸】就是‘沉浸式体验’,可以直接体验昨天梦里的那种全息游戏,真刺激。 想明白后,何玉再次躺回了床上,双目一闭,再睁开,已经回到了自己家。 她缓了一下,没感觉有头晕难受的症状。 接着实验,这次是【外置】 轻点选项后,就看见那个戴着锥帽的黑色人影从床上坐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向屏幕,然后向后转身,消失在了画面中。 何玉一怔,就看见屏幕中用来控制视角和方向的两个操纵键上方多出了两个新的操作键,图标是左右手的样子。 她心中一动,点了一下左手光标,紧接着就看见一只绑着束袖的左手从屏幕左下方伸了出来,再点右手光标,右手也伸了出来。 嚯,这不是第一视角游戏嘛!这个也好玩儿,比单纯手游有意思多了。 何玉一边乐呵呵地想着,一边调整左右手的光标,发现可以指挥人物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挥手、握拳、推、拉之类的,还挺灵活。 在何玉取消【外置】后,那道黑色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那张架子床上,仰面躺着,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着十分安详。 只是那顶锥帽像是长在了她头上一样,一点没歪,坚硬的后檐支在床上,把她的脖子顶出了一个向上的弧度,看着怪别扭的,何玉有点怀疑时间久了她会不会得颈椎病。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游戏现在有了三种玩法! 何玉都规划好了,有人没时间的时候玩手游模式,有人有时间的时候玩第一人称,没人有时间的时候玩全息模式。 完美! 她乐呵呵地想着,这游戏可算是让我给整的明明白白的了。 正当她准备再玩一会儿全息模式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何玉一怔,思绪从游戏中抽离,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10点了。 应该是张予诗来了,昨晚睡前约好今天来帮忙的。 何玉关掉游戏,起身下楼去给她开门。 张予诗穿了身宽松的运动套装,手里提着一兜子菜和水果,门一开就往里走,边走边说:“小玉姐,怎么还穿着睡衣呀?快去换衣服,咱们换完药回来,就该做饭收拾东西啦。” 何玉望着她手里那一看就分量不轻的东西,有点感动:“辛苦你啦予诗,这些水果很重吧?你打印小……” “你打印小票了吗?我给你报销。”张予诗把东西放下,笑嘻嘻地抢先说出了何玉的台词,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票递给她,“你一直叮嘱,我还能忘?给!” 何玉也跟着她笑了,接过小票一看:“578对吧?等等微信转你哦,我先去换衣服。” 张予诗答应一声,然后又跟何玉抱怨:“那家水果店的东西真的太贵了,如果从菜场买,最少能少花300块。” 何玉正扶着楼梯上楼,闻言笑着说:“那可不行,咱们必须得用好材料,这样才能留住回头客嘛,反正都是赚钱的咯。” 张予诗坐在椅子上休息:“也是哦。” 何玉很快就换好了衣服,下楼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第53章 师弟信我,你这么打扮真的很俊 劳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何玉和张予诗吃完饭,把店里需要准备的东西收拾好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张予诗说学校有个社团活动,拒绝了何玉留下一起吃晚饭的要求,风风火火地走了。 何玉目送她走上公交,反手就锁了店门。 游戏时间到!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明天开张用的东西,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关闭所有灯光,一瘸一拐地上了二楼。 卧室的床还是早上她离开时的样子,被子摊开在一旁,奶白色的软枕歪歪扭扭地靠在床头上。 何玉换好家居服,一屁股坐在床脚和化妆桌配套的小椅子上,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江湖令》。 正要选择【沉浸】玩法时,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问题,在意识沉浸在游戏中时,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何玉从抽屉里拿出以前用过的旧手机,开机一看,还有百分之四十多的电。 她打开录像,把手机放在床上用东西支好,调整角度对准自己。 一切准备就绪,重新坐回小椅子上,何玉点击【沉浸】,很短暂的意识模糊后,她睁开了双眼。 一回生二回熟,何玉这次没有懵。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时,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得更谨慎一些,于是先选了【隐身】,然后才放心地拉开了木门。 迈步出门,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上次下线时的老地方。 何玉环顾四周,却发现那个石碑正面的“楚氏”二字两边,贴了一副红彤彤的对联,上面还有横批,就连石碑的后面,都被贴了个福字。 ? 她看着眼前这十分违和的画面,这才慢慢想起来,在游戏里,今天好像是除夕。 除夕啊…… 游戏里的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何玉看了看【时钟】,现在是下午5:54,再有一两个小时就该吃年夜饭了,也不知道贺石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怎么样。 她收回落在石碑上的目光,转身踏上台阶,朝着庄里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路走来,感觉山庄里的人少了一部分,是都回家过年去了吗? 等慢悠悠走到大厨房附近,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大红的春联贴在大门两侧,几个窗口冒出裹着浓郁香味的白色蒸气,不少穿着围裙包着头发的人出出进进,忙着准备年夜饭。 何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溜达着往贺石住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所有的建筑都贴着春联和福字,门扉上挂着桃符,随风轻轻摇晃,再配上随处可见的火红灯笼,和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的笑容,整个山庄都陷入了一片喜庆的红色海洋。 好有过年的氛围。 何玉漫步走着,仿佛身临其境地观赏了一场民俗电影,还是能得最佳美术奖的那种。 白玉深的院子很快就到了,何玉站在大门前,看着那深色门板上贴着的两尊高大威猛的门神,有点犯了难。 该怎么进去呢? 门内隐隐传出声响,好像有人正在院子里说着什么,就这么推门进去有点不太合适吧,别再把人给吓着。 至于翻墙嘛,何玉抬头看看那最少两米五高的墙,果断摇头放弃。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门内传出的说话声逐渐放大,能听出来是白玉深的声音:“快走啊师弟,相信我,你这么打扮真的很俊!” 然后是贺石有点犹豫且怀疑的声音:“这……” “哎,这什么这,走!” “吱呀”一声,大门突然在何玉面前打开,她惊了一下,一抬头,和走在前面的白玉深打了个照面,对方极具压迫感的身形让何玉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然后就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贺石。 贺石今天穿了件木红色雨丝锦窄袖长衫,领口绣着两条细细的金线,一直延伸至左胸下方,结成一只活灵活现的朱雀,细瘦的腰间卡着一对麒麟白玉带扣,袖口也以金线封边,抬手时会划过淡淡的华彩,足踏织金锦云头履,肩披白狐裘披风,墨发高束,戴一顶小巧精致的云纹白玉发冠。 许是这几日他在楚氏养的好,虽然没长什么肉,但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再被这华美服饰一衬,就好像是神仙降世一般,看得何玉都呆住了。 贺石有些不习惯地轻轻甩了一下沉重的狐裘披风,抬腿快步跟上白玉深,与站在门口的何玉擦肩而过。 他走路时带起的风拂过她的左手手背,凉凉的。 何玉突然回神,转过身看着贺石瘦弱却挺拔的背影,心中默默惊叹。 这孩子,虽然之前潦草的时候也很好看,但这么一收拾,瞬间就漂亮得她都有点不敢认了。 怀着感慨的心情,何玉跟在两人身后,一路来到了小饭堂门口。 楚河一身玄衣,束了条绛红色藤纹腰封,底下坠着一枚椭圆形的兰花碧玉佩,墨发以同色发带束起,抱着剑靠在门边,见贺石和白玉深过来,站直了身子:“两位师弟,除夕安康。” 白玉深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除夕安康二师兄,今年年夜饭也要带着剑吃?” 楚河嘴角微微扬起,左手抱剑,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剑鞘,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冷色调:“带着安全。” 贺石腼腆地对着他俩笑了笑,收起笑容后,有些茫然地看着布置一新的小饭堂。 这是老贺死后的几年里,他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唯一的一个如此热闹隆重的除夕。 远山县那种偏远苦寒的小地方,大多数人过年时最多贴副春联,咬牙买点东西吃顿好的,有些家底的,会放几个鞭炮,换一身新衣,最多就是能给孩子们在兜里装几块饴糖,几把花生做零嘴。 就连县里最阔绰的李家,除夕这天也就是多挂几个红灯笼,多放几响烟花,派个家丁站在院门口,给路过的孩子发点小零嘴,讨个吉利。 哪里能比得上在云州乃至整个王朝都赫赫有名的楚氏山庄? 何玉一看贺石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肯定又想起了从前,下意识地想摸摸他的头,手都伸出去了,突然停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来。 不合适,这么多人呢…… 要不等晚上贺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说? 何玉垂眸思考。 就在这时,她听见白玉深低沉带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师父、师姐和师妹过来了。” 楚河、贺石和何玉一起抬头看去,只见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三道身影往这边走了过来。 还隔着一段距离,楚峥就笑着遥遥拱手:“诸位,除夕安康!” 白玉深和楚河还礼:“师父除夕安康,师姐、师妹除夕安康。” 贺石慢了半拍,也跟着动作生疏地回了礼。 楚峥带着夏鸢和楚云丝走到近前,一眼就看见了安静站着的贺石:“小石不错,小小年纪气质斐然,一看就是可塑之才!” 贺石轻轻一笑:“多谢师父夸赞。” 就在这时,正兴致勃勃站在一旁感受过年氛围的何玉表情一顿,就在刚刚,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响亮的任务提示音。 第54章 除夕宴 任务提示音? 何玉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小红点上,列表展开,果不其然,【任务】两个字红彤彤地亮了起来。 点开【任务】,五颜六色的彩带和亮晶晶的礼花瞬间在她眼前爆开,何玉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然后就看到了任务完成提示。 【恭喜你完成了“闪亮登场”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0,白银*4,大力神符*1】 不是,她干啥了啊,这任务怎么就突然完成了? 何玉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等她醒过神时,楚峥已经带着几个徒弟进门落座了。 何玉忙赶在关门前挤了进去。 一踏进大门,扑面而来一阵清新又温暖的淡香,融融暖意笼着周身,周围的新年装饰恰到好处,看着热闹又不繁杂,让人感觉十分的舒适。 铺着红色祥云纹锦布的圆桌旁,楚峥坐在上首,楚云丝和夏鸢坐在的左右手,再往下是楚河和白玉深,贺石坐在楚峥的正对面。 小饭堂里的屏风已经撤掉了,除了楚峥这一桌,还有一桌坐了八九个衣着各异的男女,有老有少,此刻均站起身朝着楚峥的方向拱手行礼,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 楚峥笑着朝他们摆手:“都坐,都坐啊,今日除夕宴,诸位不必拘束,好菜充足,好酒管够,一定要不醉不归!” “哈哈哈,庄主说的是,咱们不醉不归!” “老张,我老早就想跟你喝点儿了,上次你给我那膏药是真管用啊,就贴两天,没事儿了!” “那是自然,在下独家秘方……” “来来来,干干干……” “干了!” “……” 小饭堂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两桌人相互敬酒,大声说笑,晶亮的酒液泼洒在桌布上,洇湿出斑斑点点的深色,酒香混着饭香,熏得所有人都晕淘淘的。 就连贺石都被这气氛所感染,脸颊微红,眼神明亮,嘴角一直带着笑。 何玉靠在柱子上,作为这场除夕宴会中无人知晓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他们热闹欢腾。 白玉深喝多了,深色皮肤都挡不住颧骨上的两坨红,他醉眼朦胧,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筷子沾了酒要喂贺石,被夏鸢一把抓住了手腕。 白玉深扭头看她,不满地“啧”了一声:“酒是好东西啊,我给师弟尝尝,师姐你拦我做什么……” 夏鸢瞪他:“小师弟还是个孩子呢,你不怕把他喝坏了?” “坏什么呀?我爹当初就是这么给我喝的!我不也没坏?”他甩开夏鸢的手,重新把筷子伸进酒杯里沾酒,用的力气太大,把酒杯戳烂了,酒液漏出,顺着桌布滴滴答答滴在地上。 “想不想尝尝呀?来,张嘴——”白玉深咧嘴笑着,尖利的犬齿抵在下唇上,黑白分明的锐利眼眸此刻爬满了血丝,看向贺石的目光却很温柔,他把筷子递到贺石唇边,轻声开口,“这可是那位赏的嘞,世间仅此一坛,慎儿,你再不尝,我可就喝光喽……” 贺石看着白玉深近在咫尺的脸,他从没见过对方露出这种神情,那张脸虽然在笑,但眼底却一直弥漫着浓浓的水雾,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在看他。 贺石张张嘴,正要说什么,一双素白的手突然搭上了白玉深的肩膀,将他一把拽回了椅子上。 夏鸢劈手夺过醉鬼的筷子,往他手里塞了个鸡腿,言简意赅:“吃。” 然后扭头朝着贺石轻轻笑了笑:“他喝多了,小师弟别介意。” 贺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围热闹的人群,往夏鸢那边靠了靠,小声问道:“大师姐,三师兄说的慎儿是谁?” 夏鸢一怔:“你听到了?” 贺石点点头。 夏鸢无奈一笑:“罢了,这事你迟早也要知道,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再告诉你……” 贺石点头,突然目光一转看向夏鸢身后,眼神里带出一点错愕。 夏鸢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看见白玉深嘴里叼着半根鸡腿,头枕在桌子上睡着了。 夏鸢:“……” 她视线一转,看见了抱着剑缩在角落的楚河,起身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二师弟,三师弟醉了,你将他送……” 夏鸢话说到一半,觉得有些不对,她仔细看了看楚河面无表情的脸,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楚河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啊,又醉一个。 恰好在这时,楚峥端着酒杯从纷乱的人群中脱身,踱步至夏鸢身旁,慢悠悠地开口:“鸢儿,老二看样子是不行了,你先把老三送回去,再过来吧。” 夏鸢点点头,走回白玉深身边,抓起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用左手抓住手腕,右手往他腰上一拢,接着站直身体,轻轻松松把人半扛了起来。 她对呆呆看着这一幕的贺石温和一笑:“小师弟再吃些,我很快便回来。” 贺石:“哦……” 他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走出大门,收回目光时,不小心和安静坐在斜对面的楚云丝对上了视线。 今天是个大团圆的好日子,贺石惹不起躲得起,于是就要马上收回目光,不曾想楚云丝却先他一步转开了视线看向别处,还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 贺石觉着她有些反常,疑惑了一瞬,但很快就撇在一边,低头继续吃饭了。 一直靠在柱子上暗中观察的何玉却微微眯起了双眼。 不对劲,十分里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她好像找到任务突然完成的原因了…… 第55章 这么喜欢收礼物?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10点才结束,直到散席时,夏鸢都没再回来。 白玉深不在,楚峥要送贺石回去,贺石听后连连摆手:“师父,我找的到回去的路,您放心吧。” 楚峥见他很有信心的样子,也不再多说,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方才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但他的眼神却仍然清明,脸色也没变化,像没喝过一样。 他拍拍贺石的肩膀:“那便先回去休息片刻,等子时一刻,带上你三师兄,去我那里一起守岁放烟花。” 贺石乖巧地应声:“是,师父。” 楚峥带着楚云丝走了。 热闹的宴席散去,除夕的火热气氛稍稍往下压了压,现在反倒显得有些寂静了。 楚峥步伐不快,散步一样走在石阶上。 夜风拂过,饮了酒的他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垂眸看一眼走在旁边的楚云丝,楚峥很是随意地问道:“云丝,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楚云丝柔亮浓密的乌发挽成漂亮的发髻,带了套华美精巧的头面,她披着赤红蜀锦披风,毛绒绒的雪白细兔毛簇拥在小脸下方,显得整个人异常的乖巧。 步摇随着走动轻轻摇晃,楚云丝也很随意地张口:“没什么想说的,我不说话不好么?” 楚峥笑着摇摇头:“你啊,我巴不得你少说两句呢!本来还担心小石那孩子在,你又会耍性子,没成想这回倒是懂事了,不错。” 楚云丝没说话,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楚峥笑吟吟地跟着她一块走,前面走过一个岔路口,又往前走了几步,楚峥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看着一直不声不响跟在身后的二徒弟,语重心长:“老二啊,在方才那个路口你应当往南走。” 楚河的目光仍是直勾勾的,他垂头看着楚峥的鞋尖,没说话。 楚峥无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跟个醉鬼多说什么,你跟上吧,直接去我那等着守岁。” 两前一后三道身影穿过小路,渐行渐远。 …… 贺石收回望着三人背影的目光,朝自己住的地方出发。 何玉一直跟在他身后,说来也怪,一晚上靠着柱子站了三个多小时,她一点累的感觉都没有,还和刚上线时一样精力充沛。 也许是游戏中这具身体的属性比较好吧。 何玉看着贺石的背影,心里琢磨着送他什么除夕礼物比较好,不知不觉间,一路跟到了院门口。 贺石推开院门,何玉瞅准时机,擦着他的衣袖挤进了院子。 院子对面,白玉深的屋子窗户黑漆漆的,一片安静。 贺石站在他门前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一推,门便朝里开了个缝,何玉故技重施,跟贺石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贺石转身关上门。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很安静。 贺石是第一次进白玉深的房间,夜里太黑了,即便他目力超群,也只能看见个大概的轮廓。 小心地绕过桌椅和屏风,贺石走进了卧房,留下何玉在原地傻眼。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啥也看不见啊,就这么走,肯定会碰到什么东西,暴露自己的行踪。 虽然她也很想跟进去看看白玉深的情况,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无奈地站在原地没动。 贺石进了卧房后,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宽大的床上有团隆起的黑影。 他走过去半蹲下,仔细一瞧,正是睡得端端正正的白玉深。 靴子整齐地摆在脚踏上,白玉深的身上还盖着被子。 见他睡得香,贺石放下心来,直起腰准备走,却突然瞥见他放在被子外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贺石把脸凑过去看,发现那是一团深色的布料,光线太暗,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色。 他疑惑地歪了下头,但也没再多做什么,脚步放轻,走出了卧房。 正伸长了脖子等待的何玉听见他出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贺石点燃放在桌上的蜡烛,昏黄的火光渐渐明亮,他走到墙边,开始解狐裘披风的带子。 何玉趁着贺石背对着桌子,把墨玉扳指和动物饼干放在了桌面上。 想了想,又在扳指下压了一张便签纸。 贺石把披风整齐地放在衣架上,转过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子,突然停在了半空。 在那支烧了一半的蜡烛旁边,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多出了几样东西。 常人若是看见这场景,最起码也要吓一跳,然后疑神疑鬼半天,但贺石却克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他快步走到桌旁,歪着头来回挪着步子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扳指。 这个东西贺石见白玉深戴过,说是射箭时用来保护手指的。 贺石把它套在大拇指上,大小刚刚好,戴着很舒服。 他把手凑到烛火旁边欣赏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去看桌上的其他东西。 那个纸包的样子很熟悉,比上次包糖的那个还大了一圈,贺石知道里面一定包着什么很稀奇的小零嘴。 一想到神仙为他专门去准备这些哄小孩的玩意,贺石的心里就仿佛开了一口蜂蜜做的温泉一样,又热又甜。 他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一堆形状各异的小硬饼子。 拿起一块看了看,贺石觉得这个形状有些像一只猫,但是好像更可爱一些,他把它放进嘴里,轻轻咬碎,酥脆的口感伴随着浓郁香甜的奶香,和那个糖是不一样的好吃。 何玉一脸慈祥地看着贺石一口气吃了七八块动物饼干。 小孩笑得眼睛眯起,嘴咧得大大的,一脸傻样。 这么喜欢收礼物嘛?那她以后就多送点,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能这么开心。 克制住一直吃下去的冲动,贺石小心地把纸包包住,拿起了最后的那张纸条。 看着上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他的笑脸慢慢垮了下来。 贺石不认字。 楚峥倒是安排了人来教他,但是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学。 贺石眼巴巴地瞪着字条,半晌后丧气地垂下了手。 他把字条叠好收起来,准备明日就去找先生学字。 第56章 原来当师姐是这种感觉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子时。 贺石恋恋不舍地把扳指从手上拿下来,和动物饼干一起放在了枕头里侧的角落,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后,披上披风去隔壁找白玉深。 何玉这次干脆没进去,就站在屋檐下等他们。 可贺石进去挺长时间都没出来,何玉等得有些无聊,开始研究柱子上的纹路。 就在她数到第二十六条竖纹时,身后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照例走在前面的白玉深看上去好像比方才清醒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很整齐,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跟在他后面的贺石倒是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走两步抬头看一眼白玉深的背影,走两步,再抬头看一眼。 就这么看了七八回,白玉深缓缓停住了脚步,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贺石说:“咳,小师弟,要么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你吧。” 贺石眨眨眼,也没说什么,加快脚步越过他,走在了前面。 白玉深转过身走在贺石后面,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口气。 一路跟着的何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再次微微眯起了双眼。 刚刚在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继楚云丝之后,白玉深也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了? 今天这顿酒席有点邪门啊…… 因为在白玉深那里耽搁了一点时间,两人是最后到场的。 楚峥那个带着连廊的小客厅里摆了张更大的方桌,上面放着些精致的点心和瓜子栗子之类的坚果。 所有人都围着桌子坐着聊天,夏鸢照旧在给众人煮茶。 何玉注意到她换了件外衫,和宴席上的那件类似,只是颜色更浅一些。 贺石停在台阶下方,等着白玉深先上前,谁知他竟然也跟着停住了脚步,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 眼看着楚峥的目光里渐渐透出了疑问,贺石只好先脱了鞋迈上台阶。 等两人都坐下后,楚峥笑着问道:“老三感觉怎么样?可休息好了?” 白玉深眼神微晃,咧嘴笑了笑:“休息好了,师父,现在感觉已经醒酒了。” 楚峥点头:“那便好。” 夏鸢将一盏茶放在白玉深面前:“三师弟,喝茶。” 白玉深连忙探手扶住茶杯,垂着眼睛闷声道:“多谢大师姐。” 夏鸢神色淡淡的,又将另一盏茶放在贺石手边:“小师弟,喝茶。” 贺石冲她笑了一下:“多谢大师姐。” 夏鸢回以微微一笑。 楚峥和楚河在聊某两个门派最近发生的械斗,楚云丝在埋头剥栗子,并未注意到这三个人之间的互动。 何玉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蹲坐在贺石身后,细细打量着白玉深和夏鸢的表情细节。 真是越品越有味啊。 之前夏鸢送喝多了的白玉深回去时,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除了那件换掉的外衫,夏鸢的表现都十分自然,举手投足之间一点破绽都没有。 但白玉深不同,虽然在尽力掩藏表情,但那不断飘移的眼神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哇,看看她发现了什么!传说中的隐藏彩蛋! 何玉兴冲冲地搓着手,暗暗决定之后除了贺石之外,也要多给这两位分点注意力,说不准能发现更多惊喜。 这边的三人在默默地喝着茶,那边的楚峥和楚河说着说着已经开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了。 楚云丝剥好一碟糖炒栗子,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两个,然后从楚峥开始挨个分。 分到贺石时,他正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楚云丝叫了两声,贺石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面前白皙小手中央躺着的几颗栗子,有点迟疑地抬头问:“给我吗?” 楚云丝点头:“不然呢?” 贺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几颗栗子:“多谢四师姐。” 楚云丝原本有些不忿的表情微微一顿:“你叫我什么?” 贺石动作一顿,把已经半塞进嘴里的栗子拿出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四师姐?” 他以为这一个称呼又把楚云丝喊生气了,毕竟她前不久还表示自己不配拜入楚氏。 谁知楚云丝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贺石说:“你再叫一次。” 贺石:“四师姐……” 楚云丝:“再叫再叫!” 贺石:“……” 他表情微妙地看着楚云丝,虽然已经有所收敛,但那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了一点‘你没事吧’的意思。 楚云丝这次却丝毫没有在意贺石看傻子的眼神,反而高兴地对夏鸢说:“大师姐,原来被人叫师姐是这种感觉啊!” 夏鸢笑而不语。 楚云丝又从碟子里抓了几个栗子往贺石手里塞:“师弟!!多吃点,不够师姐还能剥。” 贺石眼疾手快地抓住差点掉在地上的栗子,慢慢扭头看向楚云丝,茫然道:“四师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这样,比之前阴阳怪气的时候吓人多了。 楚云丝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知道贺石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难免有点尴尬。 但这事还是得说清楚,免得之后再有误会,她就很难再和这个便宜师弟好好相处了。 楚云丝清清嗓子:“师弟,之前我对你恶语相向,并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她抬眸看了一眼正侧着头说话的楚峥:“因为我爹的原因,楚氏山庄一直都是大多数江湖人士所向往的地方,我爹又是个洒脱豪爽乐善好施的狭义之人,所以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这点大师姐应该知道。” 夏鸢倒是有点意外,她没想到楚云丝小小年纪,看似每日都在吃喝玩乐,知道的却还不少,笑着冲两人点点头。 楚云丝把视线转到贺石脸上,眼神很真诚地跟他对视:“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骗子,爹是心软才收留你的,之后爹告诉了我真相,我才知道原来你的天赋确实很好,身份也没有问题,是我误会你了。” 贺石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真诚,眼神一松,正要说些什么时,楚云丝却移开了目光。 她眼睛看向别处,手指捏了捏袖子:“况且你长得也算不错,带出去不会丢我们楚氏的脸。” 夏鸢噗嗤一声笑了,一边安静坐着的白玉深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贺石半张的嘴巴缓缓合上:“……” 何玉则斜着眼睛瞥向楚云丝。 漂亮话倒是说的好听,但她总觉得最后这句话才是楚云丝真正接受贺石的原因,不然为什么是在她看见盛装打扮的贺石之后才完成的【闪亮登场】任务? 真看不出来,这大小姐还是个颜狗。 第57章 好多好多年的委屈 几人围着方桌烤着火,边喝茶边谈笑,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子时四刻。 楚峥笑着放下手里的茶盏,拍拍手站起身:“徒弟们,走吧,看烟花去。” 他话音刚落,院子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楚峥带着几个年轻人推开院门,贺石跟在最后面,有些好奇地探着脑袋向外看。 除夕宴上的那几个人都在不远处站着,三三两两地说笑,两个年轻庄众正在把鞭炮往树枝上挂,见楚峥一行人出来,那两个庄众便一起点燃了几挂鞭炮。 随着引线燃尽,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伴随着耀眼闪烁的火光在众人中间炸开,贺石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仰头看着被炸的漫天飞舞的红色鞭炮纸。 突然,一块红纸裹着未燃尽的火药从天而降,朝着贺石的脸直直坠下。 贺石下意识眨了下眼,就要伸手来挡时,就看见那红纸块在半空中突然变了方向,打横飞出去,掠过他的头顶,掉在了一旁。 贺石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悄悄环顾四周,想看看周围的几个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见楚峥几人都在笑呵呵地看人放鞭炮时,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没人看见, 话说回来,今夜神仙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过除夕的吗?从给他送礼物那时候开始…… 不,也许是更早的时候。 是在自己研究那里套三层外三层的繁琐衣物该怎么穿的时候吗? 或者是在自己穿好衣裳后跟三师兄在院子里议论好不好看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自己跟着这些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大人们走进饭堂的时候? 贺石想了很多,但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站在白玉深身旁,对方高大魁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半边脸,于是贺石小小地扬起了嘴角,晶亮莹润的眸子轻轻转动,在身边弥漫着硝烟味道的空气中寻找着什么。 恰好此时鞭炮放完了,两个庄众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烟花。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烟花飞射向空中,在下个瞬间绚烂绽放。 在所有人都抬头时,何玉低头看向贺石,在他的眼瞳中捕捉到了烟花绽放的倒影,漂亮的不可思议。 何玉忍不住抿唇笑了,心中莫名升起一阵酸涩的感动,连带着眼眶和鼻子也跟着微微发酸。 就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陪伴着家人过年的幸福,这是她好多年都不再有过的心情。 何玉抬起右手,轻轻放在贺石头顶,温柔地揉了揉。 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在这座精致的小院前,所有人都仰起笑脸看着这洒满夜空的火树银花。 楚氏实在是财大气粗,这样又大花样又多的烟花足足放了两刻钟。 等放完烟花,一众人都散去后,浓浓的硝烟笼罩在这片空地的上空,迟迟没有散去。 楚峥目送着其他人走远,转身对着几个徒弟拍拍手:“徒弟们,都散了吧,各自回屋休息去,明日一早来拜年,红包一准儿大!” 夏鸢笑道:“师父真阔气。” 白玉深接着她的话说:“那我明日可要好好挑一挑,争取挑个最大的。” 楚河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明日天不亮便过去。” 楚云丝:“诶?师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几人动作整齐地一起低头看贺石。 贺石:“被风吹的。” 他边说还边咧着嘴笑,见众人都盯着他看,这才勉强压了压嘴角:“真的,也可能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烟花,心绪激动了些。” 楚峥拍拍他肩膀:“好啦,跟你三师兄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来师父这儿,师父单独给你准备了大红包。” 楚云丝不干了:“爹,我呢?” 楚峥哈哈大笑:“你也有你也有,比他们的都大。” 一行人又说笑了一番,这才就此散去。 贺石回到屋子里,第一时间便点燃了蜡烛,他想了想,又多点了一根放在窗边的书桌上,整个屋子顿时更加亮堂起来。 何玉靠在衣柜上静静地看着他一路小跑着忙活,眼里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 贺石点好蜡烛,从怀里摸出那张便签纸打开,凑在烛光下看了起来。 这几个字方方正正的,实在好看。 即便不认识,贺石也津津有味地反复看了好久,就在他想收起纸条准备睡觉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浅淡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女声。 “那上面写的是‘除夕快乐,愿你健康成长’。” 贺石“刷”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神仙……是你吗?” 那道好听的声音没再继续响起,贺石似有所感,一回头,看见桌面上又多了东西—— 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静静地放在那里。 贺石呆呆地看着很久没出现的窝窝头,思绪瞬间穿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大雪纷飞中的朔州。 以为早已习惯了寒冷、饥饿、疼痛和孤独的他,在干草堆上第一次摸到了那个软软的窝窝头。 当时的他以为那是某个粗心路人不小心弄丢的,却不知道,那是命运带给他的唯一一次,也是足够温暖一生的慷慨馈赠。 贺石上前拿起那个窝窝头,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贺石的眼底迅速积起水雾,化作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何玉本来只是想拿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窝窝头证明自己的身份,没曾想却惹哭了贺石。 见他哭的越来越凶,晶莹的泪珠不要钱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滚,何玉顿时有些慌了神,连忙绕到他面前,半蹲下给他擦眼泪。 感受着脸颊上温暖柔软的触感,贺石哭得更厉害了。 他嘴里包着一块窝窝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说到底,贺石也只是一个刚刚长到十二岁的孩子,前面的十一年他都在吃苦,现在苦尽甘来,面对着最信任最依赖的“人”,积攒了那么久的委屈一起涌上来,浅浅的眼眶根本装不下,都化作了泪水滚滚而出。 第58章 第一次对话 就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半晌后,贺石总算收住了眼泪。 也幸好他哭的时候没什么声音,并没有惊动隔壁的白玉深。 脸上温暖的触感已经消失了,但贺石本能地觉得神仙还在这里看着他。 用草纸擤了鼻涕,贺石揉揉被蹭得通红的鼻尖,后知后觉地,从心底升起了淡淡的羞耻。 在远山县,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已经开始着手议亲了,等一套复杂的礼仪程序下来,差不多十五六岁便可以成婚,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而他却在这里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 明明已经算个大人了,还拍着胸脯说要给神仙建庙宇、奉香火,结果还这么没出息,神仙不会对自己失望吧? 贺石抬起哭红的双眼,睫毛湿漉漉地垂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平日里点子很多的脑海中此刻一片空白。 何玉看着把想法写在脸上的贺石,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我觉得你很好,别想那么多,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再次听到那道声音响起,贺石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动静惊扰了这句温柔的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隐隐颤抖:“神仙……您,您现在在我身边吗?” “嗯。” “那……您会离开吗?” “我有其他事情会离开,但一有时间便会来看你。” 贺石的脸颊浮起红色,在心中偷偷想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我,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吗?” 话一出口,贺石就后悔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冒犯?! 神仙能够垂怜自己是自己几辈子积攒的福气,自己居然妄图一睹她的真容,平日心里想一下都觉得亵渎,今日真是哭昏了脑子,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不等何玉说话,贺石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请您当做我什么都没说!” 说着就要往地上跪,何玉心底一跳,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 说实话,隔着屏幕下跪和当着面下跪所带给人的震动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贺石此时在何玉的心目中已经是弟弟一样的存在了。 即便他只是个虚拟人物。 也许,对纸片人产生感情就是我们当代女青年的命运吧…… 何玉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嘴上说的话却很严肃:“贺石,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便下跪。” 贺石被她语气中的严厉惊得一抖,慌忙解释:“我不会随意下跪的,我只跪您一……” “我也不行。” 贺石的解释噎在嗓子里,他顺着何玉的力道站直了身体,垂下头不再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何玉见他这个样子,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你没做错什么,别难过好吗?” 贺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何玉一僵,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下次我来的时候带给你。” 救命!她根本不会哄孩子啊! 贺石摇头:“没有……” 何玉:“……” 她索性不再多说,决定先溜为上,伸手帮贺石解开披风的系带,声音再次恢复了平和:“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过来看你,你早些休息,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想太多会长不高的。” 贺石木愣愣地点点头,看着那件披风飞到衣架上方,轻轻落下,屋子里安静下来,再没了其他动静。 神仙说要早些休息。 贺石脱掉鞋袜外衫上了床,扯过被子盖好自己。 神仙说你没做错什么别难过。 贺石一点都不难过,尽管心里酸涩一片堵的厉害,但他知道那不是难过。 神仙问自己想要什么。 贺石眨眨眼,想要什么,他没有什么想要的,真要说,他有点想要神仙多陪自己一会儿。 神仙说想太多会长不高。 贺石在床上扑腾着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再想就会长不高,长不高神仙就不会继续喜欢他了。 良久之后,他抬手把被子拉到下巴处,眨巴着毫无睡意的眼睛看向窗外。 今夜短短的时间内从大喜到大悲再到大喜,心绪波动太大,贺石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但他就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神仙温柔好听的声音和为他擦眼泪时按在脸颊上的柔软的指腹。 贺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在脑海中勾勒着想象中的神仙的样子,心里大喊着快停下快停下,潜意识里的那支画笔却仍在欢快地跳动着。 一夜很快过去,天亮了。 楚峥的小院里不断传出众人欢笑交谈的声音。 贺石坐在角落偷偷地打了个哈欠,不小心被夏鸢看见了。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有些关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师弟脸色怎么有些疲惫?看着怪没精神的。” 贺石努力睁大双眼,朝她露出一个笑:“昨晚有些没睡好。” 其实他根本一夜没睡。 夏鸢道:“一会儿拜了年就去吃饭,吃过饭后好好休息一下。” 贺石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师姐,我想学认字。” 夏鸢捂嘴一笑:“放心吧,师父已经为你找好开蒙先生了。” 贺石看她:“我想今天就去学。” 他说完后,见夏鸢没有立即答应,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可以吗?大师姐。” 夏鸢有些迟疑地点了下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真的不需要午睡片刻?” 贺石笑了,左脸处挤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看着十分乖巧:“不需要的,我今晚早些睡。” 夏鸢也不再多说,笑着点头同意了。 —————— 为了方便下线,何玉把【家园】的位置移到了贺石的房间里,看贺石的反应,应该是看不见那扇木门,或许这门仅自己可见,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上下线就方便多了。 何玉推开门,躺回床上,再睁眼时,已经坐在了自己卧室的小椅子上。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身体,从床上拿起旧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何玉一怔,抬头看了眼闹钟,已经快12点了。 沉浸式游戏太好玩,她都忘了游戏里时间流速和现实是一样的这件事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调整流速为10:1,这样她就能在游戏里待上10小时,而现实中只过去1小时。 何玉暗自决定下次登录时就试试。 第59章 【神兽出笼】 下过一场雨后,天气越来越凉了。 张予诗开了学,除了上课外,还要参加社团活动,很少有时间来甜品店帮忙。 所幸过了暑假后,顾客少了很多,何玉一个人也能忙的过来,甚至还比之前更闲了。 送走今天的第二位客人后,何玉惬意地靠在躺椅上,喝一口热乎乎的奶茶,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选择【外置】模式。 不同于入秋后一天凉过一天的现实世界,游戏世界里正是依旧炎热的夏末时节。 因为何玉经常动不动就开10倍速玩【沉浸】模式,现实中一个多月的时间,游戏中却已经过了大半年。 这段时间里,游戏一共刷新了四次任务,前三个何玉都已经完成,一共获得了28两白银,从【杂货店】和【旧货市场】买了些东西,花掉了12两并50个铜钱,现在还有白银24两、铜钱221枚。 游戏等级也升到了六级,距离七级只剩下90点经验值。 只是最后这个任务…… 何玉打开【任务】,有些发愁地看着那个已经在任务列表里挂了一个多星期任务—— 【任务一:神兽出笼】 【任务描述: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有一颗好动且叛逆的心,乖宝宝一样的伪装下很可能埋着大当量的炸药,你最好能抓住这个酷暑的尾巴,在秋日来临之前,让他宣泄一下无处安放的躁动。】 【任务要求:请带着贺石出门旅行散心(最少三天)。】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50,白银*15,信纸*1,信鸽*1】 在刚收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何玉直接去找了贺石商量,让他下山去玩几天。 但是贺石当时就婉拒了。 何玉现在还清楚记得这孩子脸上坚定的表情和铿锵有力的话语:“我这个月的射箭数目还没有达成预期,此外,师父新教的那套剑术只是刚刚入门,需得勤加练习,而且算术先生说最近要教我一种新的数算之法,文学先生让我背的文章还没背熟……” 没等贺石说完,何玉就连忙打住了他的话头,没让他把那一长串的学习目录给念完。 有时候孩子太好学了也是一种烦恼,但何玉总不能打破他的积极性,只好无奈地将旅行计划暂且搁置。 这一搁置就是一个星期,游戏里都过了快俩月了,眼看着就要立秋,到时候这任务可就完不成了,奖励这么丰富,可不能错过。 再说了,谁知道任务失败会不会有惩罚? 不能再耽搁了,何玉暗暗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贺石同意出门去玩一个星期。 她调整地图,在楚峥的院子里找到了贺石。 这大半年里,贺石的变化也不小,不但长高了,而且长了肉,不再显得那么单薄,举手投足之间,几乎已经看不到当初那个瘦弱沉默的小乞丐的影子了。 他此刻正在练剑。 楚峥坐在连廊中,手里端着一杯茶,笑意融融地看着他。 何玉也一手手机一手奶茶,开始认真欣赏。 良久之后,贺石剑尖一收,动作流畅地挽了个剑花,顺势收剑入鞘,转过身看向楚峥。 楚峥笑着拍拍手,赞叹道:“很不错,小五,这套剑法的精髓你也算是有了初步的领悟,再练上个把月,应当就能完全领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起干净的手帕,站起身递给走过来的贺石。 贺石双手接过:“多谢师父。” 然后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 剧烈运动过后的白皙皮肤泛着健康的浅粉色,贺石喘着气,胸膛微微起伏,阳光下的眼瞳清澈见底,目光却是灼人的明亮锐利。 他把擦过汗的手帕叠好,随意塞进怀中,然后脱掉鞋走上台阶,从方桌上拿起自己的杯子,仰头吨吨吨地干了一杯凉茶。 楚峥:“慢些喝,这都是好茶,得品。” “太渴了,师父。”贺石扬起一个笑容,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又自顾自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满,放在桌子上晾凉。 楚峥笑着摇摇头,也跟着坐回了方桌边。 贺石很有眼力见地给他的杯子蓄满了茶。 楚峥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师徒俩静静地坐着,边喝茶边欣赏院子里的风景,微风拂过木质移门上方挂着的轻纱帘帐,吹进来一阵淡雅的花香。 “对了师父,”贺石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茶杯看向楚峥,“三师兄都走了快一个月了,还不回来吗?” 楚峥歪着头瞥他一眼:“老三是千里迢迢去做客的,哪有刚到就往回走的道理?再说,海州那帮人好客的很,不会轻易放他走的。” “哦……” 贺石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黑色扳指。 楚峥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也跟着看了一眼那枚精致独特的玉扳指,意味深长道:“怎么,最近练射术遇上瓶颈了?” 贺石点点头,有些苦恼:“三师兄走之前教了我追星三箭的要领,可我练了这么些天,效果还是差强人意,想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楚峥咳了一声:“小五啊,依为师看,你的追星练不好,并不是因为没有领悟其中关键。” 贺石好奇:“那是为何?” 楚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因为你内力不够,气力太小。” 贺石一怔。 楚峥继续解释道:“追星之箭,三箭齐发,要求的不单单是目力和技巧,最关键的是要有力气。你习武时间太短,即便天赋卓绝,内力也仍是薄弱,估计还比不上那些个护院的庄众,又怎么能练成老三的独门秘技呢?” 贺石若有所思。 楚峥拍拍他的肩膀,手肘撑着方桌,掌心托住下巴,说话时语气轻松闲适:“习武最忌讳的就是钻牛角尖,一味的埋头刻苦练习是不可取的,你能明白就最好。好了,快到习文的时候了,回去换件衣裳找赵先生去吧。” 贺石点点头,一脸沉思地走了。 当天晚上,何玉【沉浸】模式上线,推开木门后,脚尖刚刚踏上贺石房间的地板,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的贺石就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那一身黑衣的神秘身影,嘴角顿时不受控制地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您来了!” 第60章 神秘人继续传纸条 “说好了别用敬称的。”何玉走到书案旁,低头看贺石正在写的东西:“写什么呢?” 贺石感受着她的靠近,半边身体微微僵硬,再看看纸张上并不算漂亮的字迹,不由得小脸一红:“没什么……在练字。” 何玉想鼓励一下深夜还在刻苦用功的小孩,各种高级词汇在脑海里转了两圈,最后干巴巴地夸了一句“嗯,写的真不错。” 贺石却很高兴,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鼓舞一样,屏气凝神地提起笔,准备一鼓作气写完这首诗。 何玉背着手站在他身侧,安静地低头看着他写。 她是不久前开始在贺石面前解除【隐形】状态的,并且让他不要再叫自己神仙,改叫姐姐。 一直神仙神仙的叫着,看文字还好,被人当面喊是真的有点尴尬。 最开始贺石是震惊的,扭扭捏捏地半天喊不出来,后来在何玉的一再强调下,贺石还是突破了心理大关,现在是叫得越来越顺口。 而且何玉发现她头上那顶锥帽的黑纱撩起来后,底下居然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她怕不小心露出脸吓到贺石,就从【旧货市场】买了张有镂空图案的全覆面纯黑面具,眼睛的位置也被遮住了,戴上后根本看不出这具身体是个无面人。 所幸贺石对她的样子没有一点好奇,多数时候面对这具身体时,都是垂着目光不敢多看,之前说过的想看看神仙的样子之类的话,后来一个字都没提过。 眼看着贺石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何玉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按着打好的腹稿劝他出去玩,贺石却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一脸的欲言又止。 何玉及时止住话头,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贺石放在书案下的左手轻轻捏了捏衣角,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地小声问:“姐姐,你上次说的那个,那个要带我出去散心的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然我没有说你记性不好的意思,如果不……” 那我可太记得了! 何玉听贺石主动提起出去散心的事,心里别提多激动了,但她还时刻谨记自己的人设,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温柔道:“当然记得,怎么,你想出去散心了?” 贺石听她说记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我觉得我最近练武的进步越来越小,师父说我根基太浅,着急也没用,所以我想下山去转转,说不准能有新感悟。” 其实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原因,贺石不好意思,也不敢说出口。 他垂眸看着对面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锦靴,安静又紧张地等着,然后听见对方轻声说:“好啊,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后日一早出发如何?” 贺石惊喜地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眸注视着那一片静静垂落的纱帘:“那便说好了!不过……师父不知会不会同意我独自下山。” 何玉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放心吧,他会同意你去的。” 凌晨时分,楚峥穿着舒适利落的练功服,照例来院子里练功,刚走出房门,就看见了放在连廊台阶上的两张醒目白纸,上面还压着块小石头,防止被风吹走。 素来沉静平稳的心跳乱了一瞬,楚峥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过去拿起了字条,仔细一看,上面分别写着—— ‘明日一早需带贺石离山’ ‘三到五日内必归,勿念’ 他目光复杂地把这两张字条读了两遍,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神秘人太久不曾出现,没想到今日一来便给了他个大惊喜。 楚峥把字条叠好收起来,看了看尚且未明的天色,摆开架势练起了功。 小五现在应该还未起床,不如先练完功再去寻他吧,左右也是明日才下山,急也急不得。 …… “什么?那个神秘人又出现了?” 夏鸢惊讶地看着楚峥,“那您看见她了吗?” 楚峥从袖子里摸出那两张纸递给夏鸢,叹息一声:“自然是没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我那里的。” 夏鸢接过字条,低头一看,眉峰轻扬:“她要带小师弟下山?” “是啊,”楚峥拢了拢袖子,看向不远处那扇崭新大门,“小五这孩子心思虽深,对咱们藏了些秘密,但心地总归是良善的,他和他身后那个神秘人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不祸及楚氏,咱们都尽量配合一些,毕竟是自己人。” 夏鸢赞同地点点头:“是该配合些,我去库房查查看,有没有什么适合小师弟的防身暗器,给他带上几样,另外银两也得多拿些,出门在外,我们楚氏弟子总不能花别人的钱。” 楚峥笑了:“行,这些你自己定便可,我也未必有你思虑周全。” 他从夏鸢手里拿过那两张字条放好,看见了她还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哪儿的账?” 夏鸢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无奈一笑:“差些忘了,我正要去找粮铺的周主管,进州半月前水患,死了不少人,朝廷发了布告,让各商行捐粮捐银,我正准备让他调些湖州的粮送去,那边今年收成不错。” 楚峥点点头:“去吧。” 夏鸢正要走,楚峥又喊住了她:“水患之后必有疫病,再调些防疫的药材送去进州各家药铺医馆,免得疫病扩散。” “是,师父。” 夏鸢走后,楚峥走到不远处的大门前,轻轻敲了敲。 片刻之后,贺石打开了门,一看是楚峥,面上露出点惊讶:“师父,您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楚峥走进院子,环顾了一眼四周,笑问道:“搬进来半月了,新院子住着怎么样?” 贺石关上门,跑进屋里给楚峥倒茶:“住着很舒服,多谢师父关心。” 楚峥接过贺石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嗯,茶泡的不错,有你大师姐一半功力了,就是这茶叶一般啊。” 贺石哈哈一笑:“左右我也喝不出这些茶有什么区别,那好茶给了我可就浪费了,这个正好。” “也是。” 楚峥一边笑着,一边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外间的软榻上放着个整理了一半的包袱,心中了然,不动声色地问贺石:“小五啊,你方才说找我有事,何事啊?” 贺石知道他可能看见了那个包袱,索性也不扭捏,直接笑着说道:“昨日师父教导我的话,我回来后细细思索了,觉着闭门造车确实是有些钻牛角尖,所以决定出门散散心,望师父准我下山。” 楚峥再抿一口茶:“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只你一人?” 贺石顿了一下:“是。” 楚峥喝光茶,把杯子放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出门在外很危险,小五可得注意安全。” 贺石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心中欣喜,面上却只是扬唇一笑:“多谢师父,我会小心些的。” 第61章 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 何玉算好时间,把游戏下线时间流速调成3:1,这样的话,游戏中是第二天早上,现实中正好是晚上10点左右。 再把游戏时间流速调成10:1,陪贺石玩三天,现实中也就过去七个多小时,正好睡觉。 做好这一切后,何玉关掉游戏,起身去工作间做蛋糕去了。 今天订生日蛋糕的人不少,得赶在晚上6点之前全部做完。 把蛋糕胚放进烤箱,何玉从冰箱取出水果,打开水龙头,边哼歌边洗水果。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一声,何玉从工作间探出脑袋:“欢迎光……韩启?” 韩启穿了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和深色牛仔裤,一向梳理整齐的发型有点乱糟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何玉关了水,擦擦手走出工作间:“怎么了这是?重要数据丢了?” 韩启来到柜台前,随意地指了个玻璃展柜中的切块蛋糕,有气无力地说道:“给我拿个这个。” 何玉拿出来给他放在桌上,韩启拿起叉子挖了一块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吃了。 何玉惊讶地看着他:“真吃啊?这蛋糕甜度可不低。” 韩启最讨厌吃甜的东西,连水果都只喜欢挑酸的吃,今天这么反常,看来是真遇上事儿了。 韩启一口气吃掉大半块蛋糕,终于腻的咽不下去了。 他放下叉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玉没说话,起身给他倒了杯绿茶解腻。 “谢谢。” 韩启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也不喝,只是转过头,眼神忧郁地看向窗外。 “到底怎么了啊大哥,有事快说,我很忙的!” 何玉踢了踢他的脚尖。 韩启转过头,幽幽地看着她,镜片下那双下三白的丹凤眼显出十成十的阴郁,跟个杀人犯似的。 何玉无语地和他对视着。 “你知道吗,何玉。”韩启冷的掉冰碴的声音响起,“最近这短短的一个月,我一共相亲了五次。” “啊这……” “自从上次你和我爸妈聊过那个两性话题后,他们就开始给我安排相亲。” 韩启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头狠狠地揉了一下,“平均一个星期一次!” 怪不得他发型这么乱,原来是自己揉的啊……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何玉小心地问了一句:“那你今天这是……” 韩启直起腰:“哦,三十五分钟后隔壁咖啡店,这个月的第六个。” 何玉:“……” 她心虚地收回目光,呵呵笑了两声:“原来你是顺路过来串门的啊,哈哈哈……” 韩启没理她,打开手机备忘录,一边看一边小声念叨:“提前十分钟进场,女生喜欢阳光温柔型男孩,说话多加形容词,话题一,先问工作忙不忙……” 何玉仔细听了一会儿,有些不忍地打断了他:“师兄,恕我直言,你跟这位女生的理想型一点都不像啊,这能成的几率不大吧……” 什么不大,那干脆就是没有。 韩启话音一顿,关掉了备忘录。 他一口气喝光了杯里还很烫的茶,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小镜子前,弯腰整理自己的发型:“我知道不像,但是没办法了。” 他扶了扶眼镜,最后看了何玉一眼,推开门走了。 就在这时,烤箱的提示音响起,何玉只好先去了工作间。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韩启再次推开门进了店。 何玉正在给来买面包的客人打包,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地说了声:“你先坐,我马上。” 韩启坐在了椅子上,疲惫地揉着额头。 那位客人是个熟客,扭头看了一眼韩启,朝何玉眨眨眼:“老板,你谈恋爱了?” 韩启揉额头的动作一顿。 何玉笑眯眯地给纸袋贴上封口贴纸,双手递给客人:“没有啊。” “是吗?那位帅哥不是你男朋友?” 何玉摇头:“当然不是。” 客人呵呵一笑,掏出了手机:“那太好了,我弟弟前几天来你这儿帮我买面包,回去以后和我说想加你的微信没敢加,我能把你微信推给他吗?你看,这是他照片。” 何玉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个笑容有点腼腆的大男孩。 她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啊,你弟弟很帅啊。” “是吧是吧,他现在刚上研一,可优秀呢……” 何玉一边听客人夸她的弟弟,一边拿了块干净抹布擦柜台。 等她终于夸完时,才继续语气不变地开口:“那你弟弟是真优秀,不过你加我的那个微信是工作微信,我平时不看的,推给他也没用。” 客人一怔:“那我能加你的生活微信吗?” 何玉微微一笑:“我没有生活微信。” 客人:“……” 她尴尬地笑了一声:“这样啊,那就算了吧,呵呵呵,你忙着,我先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何玉在她身后笑着摆手:“慢走哦,欢迎下次光临~”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何玉收起笑容放下手,拿起抹布继续擦柜台。 韩启:“我那会儿吃剩的半块蛋糕呢?” 何玉抬头:“你还吃?” 韩启点头:“不然呢,浪费?” 何玉从柜台下拿出一份新的,切了一半放在盘子里给他端过去。 韩启凉凉地看她一眼:“浪费。” 何玉“呵”了一声:“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还吃?” 韩启拿起叉子挖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会儿。 何玉问他:“怎么样?” 韩启又挖了一块放进嘴里:“还行,糖量再减半就更好了。” 何玉:“我是问你相亲怎么样!” 韩启瞥她:“我相亲的事先不说,你经常被人要微信吗?看着很熟练的样子。” 何玉叹了口气:“现在的人,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韩启若有所思:“万一遇上那种不给微信就打人的人怎么办?” 何玉表情一顿:“不至于那么点背吧,这边治安还挺好的。” “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韩启微微偏头,干净的眼镜片折射出一抹彩色光斑,他看向何玉,“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 第62章 sorry啊,姐不会骑马 “啥?”何玉睁大眼睛看他,“在学校那会儿你不是不同意我这么做么!” “此一时非彼一时。”韩启向后靠在椅背上,“痛快点,想不想要个挡箭牌?” 何玉点头:“要要要!” 她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韩启:“师兄,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韩启站起身,双手插在卫衣的前兜里:“天使就不付你的甜品钱了,我得回去应付催婚。” 何玉秒变笑脸:“慢走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韩启走后,何玉拿起工作手机,第一时间把屏保换成了他的照片,给工作微信换上情侣头像,然后登上外卖软件,激情下单了一对情侣杯。 小哥送来后,何玉把杯子洗了洗,放在了落地窗前的那个小玻璃茶几上。 大功告成!挺像那么回事。 她满意地拍拍手,哼着歌去工作间继续做蛋糕。 因为学习成绩好,又长了张一看就很温柔和善的,一点距离感都没有的好看的脸,从初中时期开始,就有很多男生向何玉示好,她拒绝得不胜其烦。 大多数男生被拒绝后都不会再纠缠,但也有小部分认为自己坚持就一定能感动她,不停地缠着她,更有甚者,被拒绝后觉得丢面子,对何玉怀恨在心,就开始暗中造黄谣,其中最狠的就是大学时隔壁学院的一个学长。 当众告白被何玉婉拒后,造谣说何玉被某个知名企业老总包养,当小三还流过产。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不但惊动了警察,何玉也差点被影响到没能保研。 后来为了保护所谓“痴心追求者”的“自尊”,何玉的拒绝一再委婉,最后都没话说了,只能说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 但编出来的校外男友根本经不住人扒。 当时因为韩念安的原因,何玉和韩启的关系很好,所以何玉想请韩启假扮自己的男朋友。 韩启一开始是同意的。 他当时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基本上所有学生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用他当挡箭牌真的很有效果,逼退了一大半自惭形秽的追求者。 但总有奇葩喜欢“为爱迎难而上”的戏码,跑去找韩启的麻烦,害的他搞研究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几次之后,韩启找上何玉,严辞拒绝了继续给她当挡箭牌的请求。 何玉能怎么办,只好说已经分手,就这么硬着头皮挨了两年,终于毕业了。 这也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继续在校读博的原因之一。 何玉知道,即便自己以后不喜欢做甜品师了,也不会选择回到校园,因为那里留给自己的印象实在称不上好。 因为这些年的遭遇,她现在直接连恋爱都不想谈了,一说“恋爱”两个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简直ptsd。 —————— 晚上,何玉收拾好一切,拉上窗帘关了灯,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准时上线。 她在楚氏石碑下找到了贺石。 贺石穿着身利落修身的夏装,发束玉冠,腰间挂剑,左手牵着一匹毛发油亮的枣红色大马,马背上挂着个玄色褡裢,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何玉推门出来,贺石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她,回头一看,高兴道:“你来啦!” 何玉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走吧。” 贺石点头,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何玉问他:“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贺石想了想:“我听二师兄说,蜀州有个门派叫化岭剑宫,那里的人专修剑术,很厉害,我想去看看。” 何玉回头看他:“我们是出门散心的,不是去继续练武的。” 贺石眨眨眼,笑出小梨涡:“好的哦,我错了。” “不过蜀地多山,风景又好,是个散心的好去处,既然你说了,那咱们就去那儿吧。” 何玉这段时间看了不少游戏世界里的书,对这片广袤的土地多了很多了解,即便地图没解锁,她也能说的上来一些比较有名的地方。 贺石跟在何玉后面,神仙不说骑马,他也就乖巧牵着,在经过一条小溪时,他无意间看见了自己在清澈溪水中的倒影—— 脸色红扑扑的,眼睛一直弯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一副傻样。 他连忙收敛表情,对着水面揉了揉脸,这才想起了临行前师父交给他的事,一抬头,发现何玉已经走出了一大截距离。 “神……姐姐等等!” 贺石喊住何玉,小跑着追上她,仰头道:“方才忘了说,临行前师父托我去给定云城的常管事送封信。” 何玉一怔,刚想问定云城怎么走,贺石就从褡裢中掏出一份地图。 何玉凑过去和他一起看,片刻后点点头:“正好在去蜀州的路上,无需绕路。” 贺石没动。 何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认识地图吗?” “不是,我认识。”贺石收起地图,轻咳了一声,“姐姐,我们要么骑马走吧,那样快一些,可以赶在黄昏前到定云城。”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因为担心师父知道你的存在,我只从马厩里领了一匹马,姐姐你凑合着骑吧。” 何玉看着他手里牵着的那匹一看就是名种的骏马,很想说自己不会骑,但是又不能在贺石面前崩人设,只好保持沉默。 贺石却以为她是默认了,于是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然后调转马头,让马侧身站着,方便何玉上来。 何玉仰头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和隐含期待的眼神,一咬牙,也拉着缰绳踩着马镫上了马,坐在贺石后面。 视角一下子拔高许多,何玉难免有点紧张,但她很快发现贺石比她更紧张,整个人都僵硬了。 有他这么一对比,何玉反而放松了下来。 左右之前在内蒙古的景区里骑过几次,应该没啥大问题吧。 她从何贺时双臂两侧把手伸过去,握住了缰绳,因为比贺石高了一截,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是把他搂在了怀里一样。 怀中的贺石顿了顿,也伸手握住了缰绳。 何玉回忆着景区马场老板教的动作要领。 脚后跟轻磕马腹,马加速,往左扯缰绳,马往左拐,往右扯缰绳,马往右拐,轻轻往回拉缰绳,马减速,使劲拉缰绳,马停下…… 正当她专心背着口诀时,坐在前面的贺石已经夹紧马腹,一甩缰绳,伴随着少年清脆的一声“驾!”,枣红大马直接弹射起步,往西南方奔去。 何玉:“!!!” 这突然的一下好悬没把她甩下去,吓得她连忙抓紧缰绳夹紧腿,使劲压住想要颤抖的冲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靠,贴在了贺石背上。 忙于和紧张害怕对抗,尽力维护自己高冷淡然人设的何玉并未发现,前方贺石的背挺得笔直,整个后脖颈和耳垂都通红一片。 第63章 树林遇袭 夏末秋初的云州真的很美,碧草如波,树木成林,天空高远湛蓝,纯白云朵在半空悬浮,美的像是动画电影里的场景。 但何玉根本没空欣赏,她不敢完全睁开双眼,也不敢完全把眼合上,只好半眯着眼,任由贺石把控方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嘴里飞出去了。 马儿宛若一道赤色闪电划过碧绿平原,然后缓缓减速,在一片树林前的小河旁停了下来。 何玉慢慢抬腿下马,腰背挺直舒展,姿态尽显从容不迫,只是在脚尖沾地的时候,差点腿软地站不住。 她不动声色地扶着马鞍后侧缓了一下,这才松开后退几步,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习习微风拂过,纯黑色的锥帽和衣摆齐齐翩飞,一身十足的高人风范。 而在无人能看见的纱帘下方,她却表情狰狞,牙都快咬烂了。 贺石轻巧地跳下马,把它牵到河边的一棵大树旁拴好,让它自己吃草喝水。 然后从褡裢里掏出两个水壶,走到何玉身边,把竹制的那个递给她。 何玉这时候也缓的差不多了,除了还有点头晕之外,肉体没有任何不适,大腿也一点都不疼不酸。 她接过贺石手中的水壶,发现这个和她送给贺石的【户外水壶】长得很像,甚至还用细麻布在上面缠出了相同的图案。 何玉打开壶塞,尝试着喝了一口。 壶口边缘被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微凉的水流进嘴里,还带着淡淡的竹子清香,彻底平复了骑马狂奔后带来的超速心跳。 塞上塞子,把水壶倒转,还一点都不漏水。 何玉惊讶地看了一眼贺石。 明明遮着脸,但贺石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疑问,笑着说:“这是我仿照着您给我的这个水壶做的。” 他前前后后一共做了十几个,把庄里的那片竹林祸害得秃了一小片,做出的成品要么漏水,要么不像,只有这个还算能拿的出手。 何玉真心实意地夸赞:“手真巧。” 贺石很不好意思地笑了:“闲来无事随意做的,您不嫌弃便好。” 何玉又喝了一口清甜的水,随后坐在了地上。 她右手拿着壶,左手微微向后撑在地上,曲起右腿,右小臂搭在膝盖上,感受着夹杂着花香和青草香气的微风,惬意地望向远处的风景。 贺石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地上,看向远处,两人之间隔着一尺多远的距离。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两刻钟,何玉觉得自己的心灵已经被这色彩纯净、心旷神怡的风景所洗涤,变得很宁静柔和,因为白天店里发生的事所带来的一点阴郁心情也烟消云散。 她扭头看向贺石的侧脸,发现他似乎也在出神,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目光定定地望向远处。 这孩子平时就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现在出来玩儿放松放松,也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好处,你看,这不就在好好地放空自己了吗? 何玉收回目光,满怀欣慰地这么想着,然后就听见身边贺石的声音响起:“对面有两拨人打起来了。” ? 何玉定睛一看,远处的山坡上好像确实有一个小黑点在蠕动。 “什么人?” “一边是三个人,两男一女,看着很年轻,另一边有五个人,嗯,年纪也不太大的样子,可惜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 何玉穷尽目力,还是只能看见一个蠕动的小黑点。 她再次对贺石远超常人的变态视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时贺石突然站起身:“他们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何玉双眸微眯,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果断开口:“我们走吧,穿过树林再走二三里就是官道,上了官道便离驿站不远了,到驿站再休息。” 贺石自然没什么意见,两人上了马,沿着小道一头扎进了树林。 进树林后,周围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何玉紧紧地攥着缰绳,还没跑几步,她的视野中突然亮起一个红点,看位置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上。 何玉心中顿时一颤,下意识使劲向后拽紧缰绳,红马修长的脖颈向后扬起,又往前冲了几步之后,缓缓停下。 她收拢双臂,把贺石护在怀里,死死地盯着那个红点。 贺石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懵了,僵着身子坐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 那个红点同样没动,就这么静静地挂在视野上方,不声不响地闪烁着,过于刺眼的红光让人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 真是大意了,还以为楚氏周边比较安全,现在可好,自己不会武功,怎么保护贺石? 何玉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盯紧那抹红光,以防对方突然发难。 就这么过了一小会儿,何玉似乎听见有混乱的人声在靠近这个方向,她低头看了一眼贺石。 贺石的目光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看着她,见那方沉默的黑帘缓缓低垂,他眸光一颤,用气声说道:“是刚刚看见的那两拨人。” 何玉赞同点头。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三个形容狼狈的少年就冲进了树林,看到路中间站着的枣红大马和其上的黑衣人时,三人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不约而同地微微偏转方向,准备从马的旁边掠过。 其中一个带头的少年大喊了一声:“前面的人,闪开!” 他一边喊着话,一边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暗暗提防着那个黑衣人的偷袭。 荒无人烟的野外树林中突然出现一人一马堵在路中间,这怎么看都有问题,难道是来埋伏自己几人的? 马上那黑衣人听到自己的喊话后竟然一动不动,甚至头也没回,莫非是个聋子?! 眼看着几个少年冲到了马后,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马上的黑衣人身上时,正前方的一棵大树的树枝突然晃了晃,一道绿影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几乎是眨眼间,就要从黑衣人身侧掠过。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扬,一柄弯刀仿佛半轮冷月划过空气,斩向坐在马上的黑衣人的脖颈。 第64章 【大力神符】 在他攻击黑衣人的同时,另一只手中也亮出一把更大的弯刀,朝着马后那个少年的头上劈去。 少年此前的注意力全在黑衣人身上,此刻回过神来,再想反击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刀光越来越近,目眦欲裂。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他左手的刀将黑衣人削首之后,右手的刀刚好能劈在少年头上,一招带走两条命。 可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只见一直安静坐在马上的黑衣人突然动了! 她抬起右手,握拳、蓄力—— 毫无花哨的一拳狠狠砸在黑衣人劈来的刀影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黑衣人左手的弯刀在空中崩裂成四五片碎片,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有一块还砸在了马脖子上,把大红马吓了一跳。 他本人则被这股可怕的力道带歪了身体,擦着马屁股斜飞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跟在三个少年后面追进来的四个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傻眼了,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停在不远处。 三方人马静静对峙着,场面一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直到摔在地上的那个绿衣人发出了一声呻吟,捂着手腕缓缓站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手腕向后折出了一个吓人的弧度,甚至有细碎的骨头茬子扎穿了皮肤,显然是断得不能再断了。 他先是往后面追来的那四人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恶狠狠地看向坐在马上的何玉,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忌惮:“你是什么人!” 何玉没说话,直到这时,她才慢慢调转马头面向了他们。 原本站在马屁股后面的三个少年这才看见这神秘的黑衣人怀里还坐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孩,看着似乎比他们还小一些,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后面追进来那四人中的一人走上前扶住绿衣人,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何玉:“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多出来一个……两个人?” 绿衣人没说话,仍然死死地盯着何玉:“你到底是谁?内力如此之强……” 何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无名之人罢了,我本无意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是你先偷袭于我,我随手反击,有何不妥?”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听在对面几人的耳朵里却有着莫大的压力。 绿衣人咬着牙,感受着手腕的剧痛,以及过了这么久仍然麻木的半边身体,眼神闪烁片刻后,沉声开口:“并无不妥,是在下冒犯了。” 何玉很是淡定地轻轻摆了下手:“既然如此,还不走么?” 绿衣人忽略同伴不解的眼神,硬拉着几人退出了树林。 周遭安静下来,树叶沙沙地响着,何玉垂眸环顾了一圈这三个形容狼狈的少年。 刚刚出声提醒她的那个应该是这三个人的主心骨,年纪看着反而比其他两个更小一些,此刻正一脸震惊且警惕地看着她。 他身上穿着件破了不少口子,沾满灰尘的素红对襟长衫,那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蜀锦,腰间的腰带上镶着几枚大小不一的莹润红玉,就连左手握着的剑鞘上都刻着精致的镂空金纹,几粒通透的红宝石点缀其上。 光看这一身行头,何玉就知道这少年身份不简单。 此刻他正缓缓后退至了其他俩人身前,将他们护在身后,仰头看着马上的何玉,小心地开口:“多谢这位前辈相助,在下化岭剑宫赤霞剑主关门弟子逯灼,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今日之事,我化岭日后定会厚报前辈。” 化岭剑宫?这么巧? 何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啧啧称奇。 一直安静靠在何玉怀里的贺石也终于动了,他垂眸看了一眼逯灼,重点盯了盯他的剑。 何玉虽然对化岭剑宫这个副本挺感兴趣,但很显然现在不是探索的时候。 这次她出门的主要任务是带孩子旅游,时间也很赶,如果因为意外耽误时间太长下不了线,何玉怀疑自己可能会直接睡死过去。 坐在马上的黑衣人一直未曾说话。 逯灼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惹恼这个神秘人,他双臂微微张开,一手长剑一手剑鞘,将两个师侄护在身后,仰头望着她。 神秘人脊背挺直,姿态放松,普通的一顶竹制锥帽下,漆黑的纱帘将头颈完全遮住,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个女子,再听她方才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 就在此时,那随风微微拂动的纱帘下终于传出了平淡的声音:“在下无名氏,救下你等不过顺手为之,不必谢我。” 逯灼一愣:“前辈,这……” 他正要说话,就见那无名氏前辈已经轻拽缰绳调转方向,往前方树林出口奔去,柔和婉转的声音夹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回荡在这片树林里—— “逯小友,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在她转身的刹那,遮面纱帘轻轻扬起,逯灼自下而上,看见了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和一小片黑色雕花镂空面具,面具下露出的一丝肌肤白的惊人。 这位前辈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这么年轻,竟身怀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和返璞归真的拳法,逯灼表情凝重,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人物? …… 何玉自然是不会什么武功内力的,她刚才之所以能一拳打碎那个绿衣人的刀,是用了【大力神符】。 这个任务奖励曾经一度被何玉归类为仙侠类物品,但就刚才那个效果来看,这个归类好像也没什么错。 【‘大力神符’:使用后增加使用者百倍力量,同时附带金刚不坏效果,剩余时间:2分55秒(3分钟)】 【回收价:白银*100】 这是何玉趁着绿衣人发难之前的那点时间鉴定出的结果。 当时她一看这属性,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半,再之后随着逯灼三人出现,何玉就知道那绿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林里,并且正好藏在小路旁的树上。 他是在埋伏那三个少年,结果自己好巧不巧半路闯入,差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不过最后来看,好像还是破坏了。 但何玉还是很高兴的,谁让那人一上来就亮红名,而且二话不说就要砍了自己这个无辜路人的,如果再伤到贺石…… 呵呵,活该断了手。 第65章 你不知道,她一拳砸碎了我的刀 绿衣人忍着手臂钻心的疼痛,把几个同伴都带出了树林,这还不够,他还想拉着人往更远处走。 被他拉着手腕的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站住!双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途逃走,任务不做了吗?!” 绿衣人踉跄了两步,回过头看他,惨笑一声:“任务?千羽,我是在救你们的命!” 跟在他俩身后的其他三人见此情况,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千羽是个长相秀气的年轻男子,闻言蹙眉道:“你是说那个戴着锥帽的黑衣人?她是化岭那三个小崽子的帮手?” 绿衣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托着自己的断掌:“我觉着那人应当只是赶路经过,她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踪迹,我本想用她吸引那三个崽子的注意,偷袭时能胜算更大,谁曾想……” 千羽叹了口气,从衣摆下方扯了一根布条,上前绑住了双月的断腕:“即便如此,你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双月疼得直冒冷汗,从紧咬的齿列中挤出一句话:“你不知道,她一拳砸碎了我的刀。” 千羽愣住了,其余三人也都原地震惊。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没忍住问道:“一拳?她没戴着什么指虎或者钢丝手套之类的武器?” 双月看了他一眼:“只有手,光手,你们不也看到了吗?打碎我的刀后,她手上连道口子都没有。” 千羽沉声道:“此人不单内力深厚,而且有一门十分强悍的横练功夫,如此强者,我墨云楼竟从未收录过任何信息……” 他系好布条,对其余四人道:“此事事关重大,定要及时禀告楼主,请楼主派云楼的人细细查探,而且双月的手腕伤得很重,也需尽快医治,任务先放一边吧,我们直接去云州乙字号分部。”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五人调转方向,绕过那片树林往南赶去。 …… 那两拨人后续的动向何玉并不关心,枣红大马顺着小路跑了半刻钟,前方的光突然亮了起来。 他们终于跑出了这片树林。 何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树林一片寂静,并未有人跟上来,她无声地松了口气,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经此一遭,骑马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害怕的事了,何玉甚至还松开一只握着缰绳的手,摸了摸贺石的额头。 她微微低头,把唇凑到他耳边,迎着风大声说:“你没事吧?方才害不害怕?” 贺石下意识偏了下头,避开她离得太近的气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迎面吹来的风太大,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缓了一下才学着她大声回答:“我没事,也不害怕。” 何玉:“为什么不害怕!” 贺石:“有您在,我怎么会害怕。” 何玉:“……” 刚刚太紧张,她一时都忘了自己在贺石心目中的形象是个无所不能会法术的神仙。 因肾上腺素飙升后带来的亢奋稍稍回落一些,何玉慢慢直起腰,抬手整理了一下猎猎狂舞的锥帽纱帘,重新恢复高冷形象,不再像个二哈一样边灌风边大喊大叫。 好险,差点崩人设。 上了官道后,很快前方路边就出现了一间驿站。 把马交给驿夫,贺石跟在何玉身后,走进了驿站大堂。 驿站里有十几个人,挨挨挤挤地坐了两张桌子,正就着茶水吃饼,见何玉和贺石进来,原本很大的交谈声顿时小了很多。 何玉转着眼珠打量了一圈那些人。 穿着结实耐磨的粗布衣裳,面上风尘仆仆,几个人身上还配有刀剑,估摸着是行商的商队。 直到坐在了桌边,何玉才收回了目光。 但在其他人的角度看来,这个戴着锥帽的黑衣人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姿态十分的神秘高冷。 驿站的吃食都很简单粗糙,何玉只要了一壶茶水,正准备从【旧货市场】随便买点吃的,就看见贺石从褡裢里取出数个包的精细的油纸包放在桌上,然后一一打开。 何玉定睛一看,嚯。 葱油饼、卤牛肉、红糖锅盔、萝卜丝,甚至还有一包五香瓜子。 贺石羞涩地笑了笑:“临行前大师姐硬要塞给我的,让我路上带着吃。不过这些吃食都放不住,最好是今日一日吃完,您,您要不要也尝些?” 也不知道神仙吃不吃凡间的食物。 贺石悄悄瞧了何玉一眼。 何玉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包【医用消毒湿巾】 这是她在【杂货店】买的,一大包100张,只要10枚铜钱。 何玉扒开纸包上方的缝隙,手指伸进去抽了一张递给贺石:“擦擦手。” 贺石接过,鼻端嗅到了一股冲鼻子的类似于烈酒的味道,他没多问这是什么,乖巧地仔细擦了一遍手,将那张仍然有些湿漉漉的白色小手巾叠好放在桌边,准备一会儿带走。 给双手消过毒后,何玉拿起一张葱油饼咬了一口,嗯,虽然有些凉了,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贺石见她三两下吃掉了一张饼,便知道神仙也是可以吃凡间食物的,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欣喜,太好了,以后供奉神仙的方式又多了一种。 何玉把卤牛肉和萝卜丝放在葱油饼中间,把饼卷起来递给贺石。 贺石一怔,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姐姐。” 何玉则拿起了一个锅盔。 他们两人就着粗茶吃的香,旁边桌上的十几个人闻着那边传来的香气,馋的直咽口水,但也只能使劲咬下一口手中剌嗓子的杂面干饼,勉强用茶水送下去。 领头的商队主人给众人打气:“大伙儿再坚持一下,今晚之前把这批粮送到定云城后,咱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小伙子问道:“头儿,你说这粮最后能送到灾民手里吗?” “是啊,”对面的一个汉子放下茶碗,也跟着接话,“咱们辛辛苦苦凑起这么几车粮,为的是能多救几个灾区的老百姓,别最后又不知道进了哪家权贵的粮仓里。” 那个领头的微微一笑:“放心吧伙计们,这次的集粮赈灾是楚氏粮行的周主管发起的,有楚氏在,咱们还担心什么贪官污吏?” 桌上的几人纷纷点头。 “我说头儿你这次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这样。” “有楚氏咱们就放心啦。” “唉,现在这世道,官府还不如人家一江湖势力有威信。” “可不,不过这也就是在云州,其他地界的势力可没这本事。” “说的也是……” “……” 一旁的何玉和贺石将这番对话尽收耳底,何玉笑道:“看来楚氏山庄是真的挺不错的,没给你找错地方。” 贺石咽下嘴里的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泛起一点柔和的笑意:“是啊,他们都挺好的。” 第66章 定云城 在驿站休息片刻后,何玉和贺石继续出发。 此后的路上没再发生什么意外,赶在日落之前,他们很顺利地来到了定云城。 何玉跳下马,望着不远处那蜿蜒厚重的高大城墙和恢宏大气的城门,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一下大城市就是不一样,然后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贺石,跟上了排队进城的队伍。 可能是因为集粮的原因,这条队伍很长,又没什么人管理,各种人声动物声混杂在一起,显得乱哄哄的。 排在何玉两人的前方是一个四口之家。 父亲赶着牛车,母亲和儿子倒坐在车上。 那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女人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看不出是男是女,鼻子底下挂着一溜大鼻涕,安静趴在母亲怀里半阖着眼,看着有些没精神。 牛粪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队伍移动得很慢。 何玉有些无聊,藏在纱帘下的目光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无意中一扫,就看见牛车上坐着的那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在直愣愣地盯着贺石看。 何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贺石,发现这孩子正瞅着鞋尖走神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玉轻轻捏了捏他布满茧子的纤细手指,贺石一顿,立马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何玉示意让他看前面。 贺石疑惑地往前看,顿时和那个小男孩对上了视线。 小男孩穿了件洗的发白的靛青色对襟短褂,下身是一条同色裤子,裤腿有些短,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腕,从车板上垂下来,脚上的布鞋底子很薄,像是快要磨破了。 他的衣裳鞋子,包括中年男人和女人,还有那个小孩的衣裳和鞋子都打满了补丁。 见贺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男孩也不收回目光,反而更加认真地打量他,乌溜溜的眼珠里满是好奇。 这时,坐在一旁的女人终于发现了自己儿子的这种有些失礼的行为,连忙从他背后拍了一巴掌,顺势抓着胳膊把他往后拽了拽。 然后在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朝着贺石和何玉点头哈腰,嘴里小声地说着:“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两位贵人别和他一般见识……” 何玉自然不会觉着这没什么恶意的打量是一种冒犯,她低头看着贺石,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贺石和男孩对视片刻,声音很轻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男孩眨眨眼,伸手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剑。 “想看吗?” 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了下头。 这时女人的脸色已经尴尬得不行了,她陪着笑,一直在小声念叨对不住,抓着男孩胳膊的手逐渐用力,直到骨节发白。 贺石没说话,他动作利落地解开腰带上的卡扣,连剑带鞘摘下来,一并递给了男孩。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女人一把按住男孩想要去抓剑的手,狠狠地在上面打了两下,“什么都敢拿?拿坏了我们怎么赔得起!” 何玉正惊讶于贺石毫不犹豫就给剑的动作,见此情景,连忙说了一句:“无妨,拿不坏的,拿坏了也无需赔,孩子想看就看看吧。” 女人闻言,讪讪地笑了一下:“这,这多麻烦……” 却还是松开了孩子的手。 男孩见母亲放手,立马向前探身,双手抓住了冰凉的剑鞘,惊喜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好重!” 贺石静静地看着他满脸新奇的抚摸着剑鞘,直到对方伸手想摸剑柄上挂着的那条,如燃烧着的火云般的红色剑穗时,才出声制止:“好了,别摸了,那里容易伤到手。” 男孩听话地停下动作,最后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眼这把剑,这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了贺石。 中年女人揽着儿子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嘴里小声念叨的词从“对不住”变成了“多谢贵人”。 贺石沉默着重新把剑挂好,他悄悄搓搓手指,抬头看向何玉。 何玉垂眸看着他盛满夕阳余晖的晶亮莹润的眼瞳,一时间福至心灵,读懂了那里面的意思。 她再次伸手牵起了贺石的手,果然看见那眼瞳中闪过细碎的微光,然后很快便被它的主人藏了起来。 就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偶尔划过水面的宝石都被藏在了湖底的淤泥里。 贺石这别扭小孩,想要什么都不说,光让人猜。 高兴、难过、愤怒这些普通孩子可以肆意表达的情绪,他都会下意识地掩藏好,即便偶尔表露出一点,估计也只勉强够得着他内心深处真实情绪的十分之一? 一点也不像个小孩子。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放在现代,估摸着也就刚上初中,每天忙着和老师父母斗智斗勇,调皮又叛逆,而反观贺石大多数时候的言行和那深沉的心思,几乎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样子了。 是因为整个童年受到的创伤太严重了吗? 何玉放空大脑,静静地思索着有关贺石的大大小小的事,不免的有些担心起他的心理健康来。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进城的队伍也终于排到了何玉和贺石。 守在门口穿着半甲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又去看那匹枣红大马,第一眼就看见了马腹下方的一小块印记。 他一怔,连忙直起腰,视线在贺石和何玉两人之间交替数下,最终落在了何玉身上:“原来是楚氏的二位少侠到此,在下失礼了。” 何玉没想到这官府的人都对楚氏这么客气,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道:“小哥客气了。” 那士兵亲自上前搬开路障,一路目送,何玉牵着马和贺石,顺顺当当地进了城。 定云城真的很大,街道四通八达,路线繁杂,即便太阳即将落山,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不少。 何玉站在宽敞的十字路口中间,思索片刻后,低头看贺石:“常管事在哪儿?” 贺石同样一脸深思:“我不知道……” 何玉:“?” 她有点后悔刚才没顺便问一下那个守城的士兵,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再找个人问问了。 第67章 鸿门宴 小半个时辰后,贺石在城中心的一家三进大院里见到了常管事。 常管事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头发花白,嘴角带笑,面相看着十分精明。 贺石把楚峥交给他的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常管事,常管事接过,也不打开看,顺手塞进怀里,笑着对贺石说:“贺小公子一路赶来,想必也饿了,这样,今日我做东,请贺小公子去旭日楼用些便饭,您意下如何?” 贺石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边的空气。 隐身状态下的何玉没说话,抬起手轻轻点了两下贺石的肩膀。 贺石嘴角微扬:“常管事,师父临行前嘱咐我,让我请你务必第一时间看看这封信。” 常管事哈哈一笑:“贺小公子放心,耽误不了事的,走,我们先吃饭去。” 贺石表情不变,静静地看着他。 常管事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他上下看了贺石一眼,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拆开看了起来。 信上内容不多,常管事很快便看完了。 他神色如常地把信叠好塞进信封,然后放进怀里,对贺石道:“信已看完,不是什么大事急事,我们走吧,贺公子。” 贺石见他看了信,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常管事出门上了马车。 旭日楼是个装修很奢华的酒楼,进出的客人皆衣着华贵、气质不凡,这里的消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去的。 何玉保持着隐身状态,跟在贺石身后往楼上走,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二楼其中的一间包房,此刻那间包房的门上正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常管事在前面引路,脚步停在了这间包房的门口。 何玉眉头一挑。 推开包房门,常管事移开身子,示意让贺石先进:“贺公子,请吧。” 贺石站在门口却停住了脚步,直到感觉一只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衣袖,这才重新迈步进去。 包房里有三个人,在何玉的视角中,这三个人身上都闪着红光。 这下真是进了狼窝了。 “常管事,”贺石与三人一一对视,声音平淡地问道,“原来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待啊,这几位是?” 常管事引着贺石在桌旁坐下,笑着给他介绍:“这几位都是咱们云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来为你介绍。” 他指着最左边的年轻男子:“这位是侯参军,掌管我云州赋税、户籍、仓库之责,权力大得很呐。” 侯参军笑着对贺石点了点头:“想必这位便是常管事你说的,楚庄主的爱徒了,原来年纪还这么小,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贺石还是很客气地回了个礼:“侯参军过奖了,您才是年少有为。” 常管事见他二人言语间相处融洽,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又接着介绍:“这位是定山县的王县丞,王县丞平日里为人乐善好施,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 王县丞正端着茶盏品茶,闻言只是轻飘飘看了贺石一眼,稍稍颔首,没说话。 贺石也冲他点了下头。 “最后这位是咱们定山城城卫兵的头,刘校尉,平日里维护治安,把守城门,辛苦的很。” 刘校尉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着二十来岁的样子,他看了眼贺石腰上挂着的剑,颇感兴趣地说:“贺少侠修习的是剑术?恰好在下也是略通此道,有空咱们切磋切磋。” 贺石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此刻他已经察觉出了这场宴席的不对劲,但一想到何玉就在身边站着,心里就怎么也紧张不起来,反而愈发淡定地吃吃喝喝。 其他几人见他这么沉得住气,暗中对视几眼,开始推杯换盏,找机会给贺石灌酒。 贺石牢记夏鸢小孩子不能喝酒的叮嘱,不管几人怎么劝,硬是一口没喝,一顿饭下来,反而把常管事喝了个够呛。 何玉静立一旁,想起刚才偷看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再稍稍一品这几人的官职和权力,心中冷笑一声,已大致明白了这位常管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啪!” 刘校尉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左手搭着贺石的肩,右手拿起酒壶给他的杯子里倒酒:“贺小兄弟,这酒就剩最后一口了,这可是福根儿啊,弟兄几个想着你小,特意给你留着了,你可得喝了它!” 贺石正要拒绝,就感觉身后有个人贴了上来,一只手绕过肩膀,伸到了他的唇下。 贺石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何玉的意思,也顾不上害羞,直接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末了还笑着对刘校尉说:“多谢各位大哥的照顾,也多谢常管事的招待,时候也不早了,常管事,今夜我在何处休息?” 常管事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酒杯,眸中闪过一丝窃喜,笑着道:“请贺小公子就住我府上吧,你瞧瞧我,这光顾着同兄弟们喝酒,都忘了贺公子奔波一日,想来早已疲累了。” “这样吧,今日咱们便先散了,我送贺公子回去休息,过两日再聚如何?”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附和,贺石站起身,正要跟着常管事走,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极低的气声:“酒里有药,装晕。” 他迈步的动作一顿,随即低头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捂着额头:“啊,怎么突然这么晕……” 说着便倒在了地上。 包房里火热的气氛骤然一停,四人相互对视一眼。 常管事走上前蹲下,使劲摇了摇贺石的肩膀:“贺公子,您怎么睡着了?快醒醒!” 贺石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常管事抬起头看向三人:“成了。” 他站起身拍拍手,冷笑着看着地上的贺石:“这小子,方才在我府上,非要让我拆开那信查看,现如今是不能放他回山庄了,一旦让楚峥知道我看了信,却并未按照信上指示做,到时即便他再念旧情,我这条老命估计也就到头了。” 侯参军道:“既然如此,该让这小子命丧谁手呢?” 王县丞微微一笑,轻轻捻着下巴上的胡子:“这几日,定山城附近有墨云楼的杀手出没。” 常管事背起贺石,闻言笑道:“如此甚好。” 第68章 他们在密谋什么坏事 贺石闭着眼,听着几人三言两语之间敲定了他的死法,心中好笑的同时,也升起了疑惑。 那封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常管事几人之间又在谋划什么,甚至可以让他们不惜铤而走险,设计暗杀自己这个楚氏山庄庄主的关门弟子。 嗅着常管事身上浓重的酒气,贺石静静思索着。 突然,他感觉常管事停下了脚步,接着自己的身体一阵旋转,被放在了一个硬木板上,贺石感觉应该是来时坐的马车。 车门被关上,车外常管事的声音响起:“把他带回去,先关后院右厢房,每隔三个时辰喂一次药,记住了吗?” 马夫回答:“记住了。” 常管事:“好了,去吧,注意别走漏了风声。” “是。” 随着马夫的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马车陡然一晃,紧接着开始左右颠簸,贺石知道这是上路了,他睁开双眼,缓缓坐了起来。 怕引起外面车夫的注意,贺石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地板挪到了凳子上。 而何玉此刻早已退出了【沉浸】模式,切换成最初的【手游】版本,视角跟随着贺石,一路回到了常府。 车夫用麻袋把贺石整个装进去,扎紧口子后扛进了后院西厢房。 路上有两个小丫鬟看见了他,也只当那麻袋里装着老爷物色下的新宠,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便各自去忙了。 车夫把贺石扔在床上,仔细检查他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后,用麻绳向后捆住他的双臂,放心地走了。 随着房门外落了锁,屋子里变得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一道黑影在床边慢慢显露出身形,全身上下只余一双手未被黑色包裹,正是何玉。 贺石原本正在注视着虚空发呆,见她来了,无神的双目瞬间聚焦,视线焦点落在那静静垂落的纯黑纱帘上,小声道:“您终于来了。” 何玉点点头,并未上前给他解开绳子。 谁知道那马夫有没有做什么记号,倘若不小心破坏,被他知道贺石装晕,那就麻烦了。 她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瓶鲜榨西瓜汁,插上吸管递到了贺石嘴边:“含住,吸。” 贺石的目光敬畏地扫过她胸口裁剪合身又服帖的衣物,很难想象那里能藏下这么大的一个瓶子,或许这便是神仙的法术吧,类似于袖里乾坤什么的…… 贺石垂下头,乖乖地含住了那根透明的管子,口腔微微用力,一股冰凉清甜的汁水便涌入嘴里,好喝又解渴。 他尝出来这是西瓜汁,不由得想起盛夏夜里,和师兄师姐一起围坐在师父的小院里啃西瓜的场景,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大半瓶果汁便下了肚。 贺石放开吸管,对着何玉笑得挤出了小梨涡。 何玉无奈地看着这傻小子,都让人五花大绑扔进小黑屋,马上就没命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她没忍住伸手狠狠撸了一把他的脑袋。 贺石被抓乱了头发也不在意,他在床上顾涌了几下,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眨巴着眼睛看何玉:“姐姐,常管事是不是伙同那三个人在密谋着什么坏事?好像很怕被师父知道的样子。” 何玉拿掉玻璃瓶里插着的吸管,三两口喝完了剩下的果汁:“你倒是聪明,他们确实是在密谋坏事,正计划着要以次充好,吞掉此次集粮赈灾的一大批钱粮、布匹和药材。” 她说完自己推测外加偷听后得到的结论,垂眸去看贺石的反应,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上的玻璃瓶在发呆。 何玉:? 这傻小子,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好这么通透的琉璃瓶,但是想研究也不是现在吧,命都要没了哇! 何玉不动声色地把玻璃瓶放进【库房】 贺石看着她手一翻,那个两人都喝过的瓶子便消失不见,愣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 他其实也听见了何玉方才说的话,此刻也迅速接话道:“集粮赈灾?是今日咱们在驿站遇上的那个商队说的事吗?” 何玉点头:“进州今年发了水患,朝廷鼓励各大商行捐粮捐银赈济灾区,楚氏算是最早响应的,其他商行见楚峥带头捐钱捐粮,便都追随他的脚步,跟着一块捐东西。” “但此去进州路途遥远,众多商行太过分散不够安全,赈济灾区的钱粮和药材也难以发挥最大的作用,楚氏粮行的周主管便联合各大商行,发起了集粮赈灾行动,让云州及附近各地的商行把赈灾物资集中在定云城,由楚氏统一护送至进州。” “如此一来,可减少各个商行的损耗,二来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由楚氏与进州当地官府合作,统一分配大量物资,能更快、更好地缓解水患带来的损失。” “而那位侯参军,便盯上了这源源不断送进定云城的大量钱粮、布匹、药材等物资,暗中联合上负责收集运送物资的常管事、负责出入文书签印的王县丞和负责城门守卫的刘校尉,准备用云州仓库里的少量次货混合沙石、木头等物件,替换下这批物资,以此牟取巨大利益。” 贺石认真地听完事情经过,沉思道:“那想必师父给常管事的信上,写的就是让他好好押送这批物资前往进州吧。” 何玉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还顺便安顿了楚氏几个沿路接应点的位置,让他们帮助常管事安全运送物资。” 贺石眉峰微皱:“常管事不惜杀了我也要保守住秘密,想来私下里早已与这什么参军县丞有了联系,甚至此前可能已经做了不少事了,只是我们未曾察觉……” 他突然抬头:“我得快一些给师父送信,向他言明此人的背叛,免得影响物资运送,耽误了进州的水患治理。” 何玉赞许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已经通知了楚峥,放心吧,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 她上下打量了贺石一圈:“只是要委屈我们贺小公子在这儿继续装晕,以此稳住他们了。” 贺石听见她的称呼,垂着眸子没说话,耳侧却悄悄泛起了红晕,并迅速蔓延至整张脸。 第69章 深夜小屋 贺石的这份害羞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便发生了更让他羞耻的事。 因为担心自己走后那帮人再对贺石做些什么,何玉便坐在桌旁一直陪着他,但她很快就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之前贺石虽然被绑着双手,但他一直都很安静地躺着。 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何玉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见他的上半身时不时就动一下,两条长腿蜷缩着搭在床上,不自在地轻轻摩挲着。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何玉听着这衣料摩擦的声音,再结合那有些别扭的动作,思考了一秒钟,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去茅厕?” “!!!” 黑暗中,贺石瞪大了眼睛看向何玉,没控制住被口水呛了一下,压着声音咳嗽了起来,咳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何玉连忙上前帮他拍背顺气:“怎么了这是?慢点慢点……” 贺石咳了一阵,总算顺过了气,何玉伸手帮他擦掉咳出来的眼泪,有点奇怪地问:“我看你的样子,就是想要去茅厕啊,怎么,你不想去?” 贺石无措地看着她,一张脸憋得通红:“我,我……” 何玉顿时了然:“你就是想去。” 她知道贺石有点害羞,青春期的小男孩都是这样,于是便补充了一句,想给他找个台阶下:“都怪我,刚刚给你喝了那么多西瓜汁。” 贺石:“不,不怪你,是我自己……” 他说不下去了,羞窘地垂着头不敢看何玉。 何玉见他羞得都快从床上挖个洞逃走了,似乎是被这阵羞耻的气氛所感染,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有些尴尬起来:“咳,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没人的话你就出去,额,那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把【家园】的门安放在这间屋子之外,话音刚落,便抬腿一迈,从屋里闪现到了屋外。 夜半时分,整个后院一片寂静,保持着隐形状态的何玉在附近绕了两圈,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走到窗前,拿掉别在外面的木棍,一把拉开窗户,招呼里面的贺石:“这边,从窗户出来。” 贺石腰腹用力,直挺挺地从床上站起来,垂着头走到窗前。 何玉皱眉看着他的胳膊:“这样绑着也不行,行动不方便,转过来,我帮你解开吧。” 贺石乖乖地转过身,还配合地把胳膊向后往上抬了抬。 借着雪亮的月光,何玉仔细记住绳子的绑法,三下五除二地替他解开了绳结。 贺石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臂,利落地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他又沿着原路返回进了屋子。 何玉把封着窗户的木棍放回原处,也跟着进了屋。 她让贺石背对着自己站好,把那根麻绳再次按照之前的样子绑得结结实实,贺石感受了一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便重新躺回了床上。 一切收拾完毕后,屋子里一时恢复了安静。 贺石垂着头躺在床上,还没有从方才的羞耻中回过神。 何玉此时倒是不觉得尴尬了,甚至还从【库房】里摸出一把炒黄豆,有一颗没一颗地吃起来。 深夜寂静。 贺石悄悄抬起眼睫,注视着那道坐在桌边的黑影,眸底时不时闪过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太黑,何玉看不见贺石的脸,自然也不知道这孩子在悄咪咪地盯着自己看,她正在思索接下来楚氏那边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这个常管事不是个好东西,还算计着要杀贺石,如果楚氏那边不能处理得让她满意,她就亲自动手,怎么着也得替贺石出这一口恶气。 何玉这边在脑海中规划着即将对常管事施行的十大刑罚,那边的贺石已经阖上了双眸。 也许是今日白天太累了,又或是夜太深,周围太安静,听着何玉吃黄豆的声音,贺石的内心最深处充满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安宁与平和,半梦半醒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包裹在柔软的云朵里,意识逐渐模糊,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中。 以至于当车夫打开门锁推门进来时,一向睡眠极浅,连树叶落在窗上都会醒来的贺石这次竟然没有被惊醒,还是何玉上前捏了他一把才醒过来,同时察觉到何玉往他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在看见靠近过来的车夫的一瞬间,大脑还有些迷糊的贺石立马就意识到了现在的情景,迅速阖上双眼,保持着呼吸频率,继续装睡。 车夫走到床前,弯腰靠近贺石的脸,仔细确认了他仍在昏睡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小竹筒,拔开塞子,一手捏开贺石的嘴,一手把竹筒里的药液灌了进去。 手指摸了摸贺石的嘴角,确认那些药液已尽数被吞下,没有流出来后,车夫合上贺石的嘴,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随着门外的铜锁“克嗒”一声锁好,车夫略显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贺石睁开双眼,从嘴里吐出了一块吸满药液的棉球。 何玉则重新掏出一瓶苹果汁,插上吸管递到贺石嘴边:“漱漱口,方才有不小心吞下去吗?” 贺石摇摇头:“没有,那药液不多。” 他吸了一口苹果汁,漱口后,从窗户上吐了出去。 何玉拿起那块棉球,来到院子的小花园里,随意挖了个小坑,把棉球埋了进去。 再进屋时,就看见贺石正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何玉走近,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贺石双手背在身后,正探着头叼着吸管,在那喝苹果汁。 她心中暗笑,大馋小子,还喝,不怕一会儿再上厕所吗? 在他身边坐下,何玉笑问道:“渴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贺石放开吸管,轻轻摇了摇头:“不饿,只是昨夜没有刷牙,有些不习惯。” 何玉欣慰地看着他,一个古代人,能有这样良好的卫生习惯,还真是得益于她的认真教导。 看来自己养孩子的天赋还是很不错的嘛,之后不想开甜品店了,也许可以考虑去当个幼师? 第70章 石头,石头,你近来可好? 窗外的天色很快便亮了,何玉整夜未眠,却一点都不困,十分的有精神。 她瞄一眼蜷缩在床上睡着的贺石,从【库房】里摸出一袋芋泥吐司,拆开吃了起来。 耳边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贺石眼皮下的眼珠轻轻颤动,缓缓张开了双眼。 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床幔看了一会儿,才慢慢从梦境中醒过神来。 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老贺了。 那个佝偻着背脏兮兮的小老头,今天不知怎么的,又在他的梦里出现了。 老头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子,手里端着缺了一角的碗,站在远山县飘雪的街角,笑着喊他石头。 石头,石头,你近来可好? 吃的饱,穿的暖吗? 手脚上的冻疮,还又痛又痒吗? 你还记得我吗? 忽而一阵漫天的风雪兜头罩下,等视野恢复清明时,街角已经没有了老头的身影。 一张破席子卷成卷放在墙根,过于出色的视力让他看见了那席子一头露出的花白发丝,又乱又脏,眼熟的很…… 似乎忘记了呼吸,胸口传来的窒息感逐渐清晰,耳边纸张摩擦的声音好像更近了些,贺石没有焦距的目光缓缓转动,落在了站在床前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头上戴着锥帽,看不到脸,她白皙漂亮的手掌上托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几片颜色很好看的方形饼子。 轻缓柔和的声音从那片漆黑下方传出来:“醒啦,吃吗?” 这声音像一根从深井上空垂下来的绳子,拽着陷在井底的他重新回到太阳底下,方才沾染的一身阴冷潮湿,随着大亮的天光,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贺石感觉面前被抽走的空气开始重新流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浊的脑海为之一清。 “吃。” 他从她的手里拿起一片饼子,只觉得又轻又软,手指完全陷在了里面。 “这是什么?” 何玉看他吃的香,笑着说道:“这个叫面包,喜欢吃吗?剩下的都给你吧。” 贺石没出声,双手接过油纸包,安静地吃了起来。 何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贺石嘴里塞着面包,闻言怔了一下,下一瞬便笑了,含糊着说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何玉见他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调出【时钟】看了下时间:“那个车夫大概一刻钟以后会再来,快点吃完,我帮你把手绑上。” 贺石点点头,加快了进食速度,三下五除二解决面包后,绑着双手躺回了床上,维持着昨夜的姿势。 车夫果然按时按刻过来给贺石喂药。 等他走后,何玉上前给贺石解绳子,边解边道:“估摸着楚氏的人快来了,这绳子也不用绑了,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安静待在这里别出声。” 贺石乖顺地点点头,后脑靠在离何玉胸口下方很近的地方,屋子里一片安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听见过何玉的心跳声。 不论是骑马时,还是现在,两人都挨的很近,没理由会听不到…… 他微微侧头,正要贴的更近一些仔细听听时,何玉已经绑好了绳子,向后退开了。 “我先走了,注意安全。” 贺石压下心底莫名涌起的失落,笑着应了一声。 …… 常管事第三次抬手擦掉额角渗出的冷汗,陪着笑站在桌旁,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夏鸢一袭红裙,慵懒又不失端庄地靠在椅背上,乌黑发髻间一枚镶着美玉的金钗正好落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华彩。 面前的桌上放了几本厚厚的账册,夏鸢手里拿着一本正在随意翻看。 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声音,常管事心底不安的预感越发浓烈,他咽了下发苦的口水,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哪里出了错,引来了这么一位祖奶奶。 昨天接收完最后一批粮食,送走不断感谢夸赞楚氏善举的商行领队,常管事和侯参军三人相互配合,组织人手把近期收来的所有粮食换成了仓库里的旧粮、霉粮,数目不够,还往里掺了不少沙子。 此外还有一些药材,也挑好的留下接近六成,剩余的混些树枝土块,都打包好装了车。 至于部分富商捐的银子,他们直接留下一半几人平分,剩下的才装了箱,放在车上,另准备几口空箱子装上石头混在银子里,准备一出城便扔掉。 事情太多,值得信任的人手又太少,四人整整忙了一夜,总算收拾妥当,虽然疲惫,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大批银子,几人都十分兴奋,约定好下一步的行动后,各自回了府。 常管事揉揉有些发痛的额头,想着今日先回府里好好休息一番,顺便处理掉贺石,只待明日一早到了指定的时辰,便带上车队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这样的计划在一进大门,看见坐在正堂上闭目养神的红衣女子时,便瞬间碎的连渣都不剩,一颗心如同坠入冰湖,凉的吓人。 夏鸢,楚庄主的大弟子,掌管山庄上下一应事物,上至生意往来、人情世故,下至厨房采买、人员调动,她都能尽数抓在手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平日里处事果决,心狠手黑,是个人人谈之变色的母夜叉。 这样一个人物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家里,还笑着跟自己打招呼:“早啊常管事,昨夜是去哪里忙了,怎的一脸疲惫?” 常管事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方才还有些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他勉强压制住即将失控的表情,笑着招呼人上些好茶。 夏鸢却轻轻地摆摆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常管事不必麻烦,我很忙,请你一刻钟之内把此次集粮赈灾的账册尽数拿来,我要看看。” 常管事心中暗暗叫苦,却不敢当面违逆,只能让下人去取账本。 跟贺石那个只进山庄不到一年的毛头小子不一样,就算再借常管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对夏鸢下手。 只能满心忐忑地站在一旁,暗中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通知侯参军三人,情况有变,做好准备。 夏鸢察觉了他的小动作,却并未阻止,只是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账册,静静地看着,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 就在常管事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就地晕倒时,夏鸢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 第71章 东窗事发 “常管事”,她微哑而婉转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美目轻移,看向常管事堆着笑的脸,“所有商行散户募集的钱粮药材等物资,都记录在此了吗?” 常管事连忙点头:“回夏姑娘的话,都在这儿了,我亲自盯着记的账,保证没少一粒米、没缺一文钱。” 夏鸢点点头,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便去仓库看看,常管事,走吧?” “这……”常管事陪着笑,声音诚恳地劝道,“夏姑娘,仓库那边又乱又脏,您身娇体贵,实在不适合过去呀,老常我跟着庄主二十多年了,您还信不过我吗?” “哦?又脏又乱?”夏鸢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常管事,秀眉微蹙,声音里带上了不满,“常管事,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别的先不说,这粮食和药材都是要入口的,倘若因为我们的仓库太脏,把疫病带进了粮食里,等拉到灾区给灾民一吃,那不是害人么?” 常管事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要糟,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你说你,劝人就劝人,多嘴提那一句干什么?真是多说多错! 他正要张嘴解释,夏鸢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为避免这种意外的发生,我更得去仓库里看看,常管事,别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常管事支吾着劝说了半天,夏鸢仍坚持要去仓库。 她随手整理了一下裙摆,开口打断常管事喋喋不休的解释:“常管事,你百般阻挠我前往仓库,莫非是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你,想瞒着楚氏?” 常管事表情一变,连忙道:“夏姑娘说笑了,既然您坚持要去,那我们便走吧,小冬,去备车。” “不用麻烦了,我的车就停在后门,常管事也一并走吧。” 常管事眼神一暗,笑着道:“也好,也好,夏姑娘,请。” 一出后门,路边的院墙下果然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夏鸢率先上去,常管事告罪一声,也跟着上了车。 车里铺着厚实的藤垫,小桌上的食碟中盛着精细的点心,一阵似有若无的淡雅清香弥漫在整个车厢中,再加上对面坐着的身姿窈窕的美人,常管事此前还没坐过这样舒适怡人的马车,但他此刻根本没心思享受。 反而感觉屁股底下并无颠簸的藤垫上仿佛生出了尖刺,让他坐立不安。 楚氏商行在定云城有四个仓库,其中最大的一个是粮仓,此次集粮赈灾的车队便停在这里。 见常管事去而复返,看守仓库的护卫还很是诧异,上前道:“常管事,您不是早上才……”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了常管事阴沉的面容和充满暗示的眼神,护卫心中一个咯噔,抬眼一看,就在常管事身后不远处,一位红裙美人正聘婷而来。 护卫虽然不认识此人是谁,但他看懂了常管事的眼色,于是闭紧嘴巴,赶紧退到了一侧。 常管事领着夏鸢来到仓库门前,朝那护卫说:“打开仓库。” 他面上虽然镇定,但心底早已慌了神。 方才一下车他就觉得很不对劲。 明明已经暗中派人通知了侯参军三人,为何看守仓库的护卫竟像是完全不知情一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不成这夏鸢竟是提前知道了他们几人的计划,早已派人阻拦? 但是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唯一的知情的外人现在可还在他的后院里躺着呢! 思索间,仓库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夏鸢站在最前方,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果真如常管事所说,这仓库中是又脏又乱。 昏暗的光线中,一排排装好货物的板车放在仓库中央,地面上全是杂乱的草根、泥土和沙石,空气中无数灰尘浮动,呛得夏鸢抬手捂住了口鼻。 她看了常管事一眼:“常管事,为何这仓库地上这么多草根沙土?” 常管事勉强笑了笑:“应当是人们搬运货物时,不小心带进去的。” 夏鸢没说话,慢慢行至一辆堆满粮袋的车前,问道:“这是什么粮?” 常管事:“是糙米……”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夏鸢右手寒光一闪,粮袋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里面的东西瞬间流了满地。 “哎……” 常管事傻眼了,夏鸢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徒劳无功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阻止。 但夏鸢已经蹲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米,放在掌心仔细看了起来,又站起身,从那剩下的半口袋粮里抓了一把,拿手指细细捻开:“常管事,这车粮是谁送来的?” 常管事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颤抖:“这……东西太多,在下有些忘了……” “发霉、易碎,还混了至少二成的沙子,拉这车粮的人心思还真是狠毒啊。” 夏鸢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莫名听着有些森冷。 她丢下手中的陈粮和沙土,随意走到另一排车前,划破一个粮袋,里面是相同的状况。 紧接着是装药材的箱子,夏鸢打开一看,品质一般的药材中混杂了近半的树枝和土块,再随机打开一口箱子,还是同样的情况。 仓库中早已一片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夏鸢的红色的身影在昏暗中仿佛一团火焰,炙烤着常管事的双目。 “常管事,”她向前走了过来,缓缓停在常管事面前三尺远的地方,垂眸盯着对方的眼睛,“不解释一番么?” 常管事强作镇定:“这些小商行实在是靠不住,竟拿这些东西以次充好,也都怪我,太过信任他们,当时并未开袋查看,夏姑娘,我愿受庄主责罚……” 只要暂时糊弄过这个夏鸢,接下来便能找准时机逃跑,这几年他也攒了不少家底,只要离开云州,不管去哪都能安身立命…… 但仓库外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常管事,原来你在这儿啊,今日怎么不见侯参军、王县丞和刘校尉呢?”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常管事猛地回头,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后,顿时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你怎么……” 第72章 他的臭嘴撞上了我的剑鞘 “怎么没死?” 少年的声音清越而虚弱。 贺石逆着光站在仓库门口,一身衣衫稍显凌乱,他单手按着剑,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有些松散,从鬓角垂落下几缕,随着风向一侧飞舞。 “小师弟?”夏鸢也没料到贺石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连忙快走几步出了仓库,弯下腰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来这儿了,怎的脸色这样难看?” 贺石仰起苍白的脸颊同她对视,微笑时,干裂的下唇渗出血丝:“大师姐,我从常府出来时看见了你的马车,便一路跟随过来的。” 夏鸢掏出手帕给他轻轻擦了擦嘴角,又看见他手腕上青紫的勒痕,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好,大师姐知道了,你先歇着,别说话。” 她直起腰,转身面向常管事,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常东,我小师弟奉师命来送信,你却这般折磨他,知道后果么?” 常管事面色煞白地看着贺石,在心中把办事不利的车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石轻轻拍拍夏鸢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紧接着看向常管事,张口时声音平淡,落在后者耳中却如若惊雷。 “常管事,你对楚庄主的命令阳奉阴违,同侯参军、王县丞和刘校尉三人密谋贪墨此次集粮赈灾的各式物资,甚至还想杀我灭口这些事,不如趁着诸位大人都在场,好好说个明白?” 夏鸢惊讶垂眸。 小师弟怎么知道自己还暗中叫了云州的官员到场?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一定是那位神秘人告知他的。 不过,既然神秘人一直在他身边,他又为何会弄得这般狼狈? 常管事在听到“诸位大人”四个字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当三道熟悉的人影被州兵押解,由一位冷面将军带着,从仓库另一边的墙角拐过来,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常管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颓丧地垂下头,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向后踉跄着,险些坐在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夏姑娘,想必这位少年便是楚庄主去年年底新收的弟子吧?” 就在此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贺石回过头,看见仓库对面的那棵大树下停着的不起眼的小马车里,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穿着身样式简单的锦袍,背着手走过来时,像个市井里常见的富家翁。 侯参军脸色灰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喃喃地叫了声:“郑知州……” 其余两人也跟着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说话。 郑知州却并未理会那三个人,而是径直走到贺石身旁,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着道:“好一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处惊不变、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楚庄主好福气啊。” 夏鸢抬起素手,掩唇轻笑:“多谢郑知州夸赞,只是我楚氏家门不幸,出了常东这么个东西,今日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真要说起来,还是怪本官治下不严,险些坏了这集粮赈灾的善举,幸好夏姑娘及时察觉通知本官,否则一旦事发,朝廷怪罪下来,本官也是吃罪不起啊。” “郑知州您太客气了。”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寒暄了起来。 常管事望着夏鸢如花般的笑颜,兀地打了个寒颤。 他咬着牙,突然猛地跪下,膝盖狠狠砸在地上,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夏姑娘!” 常管事提起袍子的前摆,膝盖摩擦地面,荡起一片尘土,飞快地膝行至夏鸢面前。 他匍匐在地,一张老脸泪流满面,声音中满是悔意:“夏姑娘!老常我一时鬼迷心窍,生了贪财之心,辜负庄主及各家捐粮商行的大义善举,又因害怕自己的不轨行径被庄主发现,私自扣押软禁了贺小公子,我自知有罪!请夏姑娘责罚!” 他哭的异常凄惨,看的周围的护卫和州兵都起了恻隐之心。 夏鸢却不吃他这一套,只垂眸看着他状似诚心悔过的脸,一向柔婉的声音充满冷意:“常管事,你掌管楚氏在定云城的所有生意,说来已有近二十年,我师父信任你,从不派人多加过问,但不过问并不代表不知道,你难道以为近五年来你做的那些事,他真的毫不知情吗?” 常管事的哭声戛然而止,夏鸢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四年前英杰大会时,你将回春谷送来的各式丹丸药散截留近二成,欧阳家送来的各式兵器截留数把,私下倒卖,赚了不少钱吧?还有三年前,化岭的搬山剑主到我楚氏做客,指导庄众剑术,庄主吩咐备厚礼相赠,其中的各色宝石、珍惜钢材、百年药材都少了一部分,也是你贪墨的吧?” 整个仓库前的空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常管事,就连郑知州,也叹息着摇了摇头。 夏鸢嘴角微弯,眸中却毫无笑意:“常管事,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需要我多说,师父他顾念旧情,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因此一次次地原谅你,但这一次你的所作所为,损害的不单单是我楚氏的利益,你害的,是进州数万的灾民,和我楚氏屹立江湖近百年来的声誉,我想你应当能明白自己的下场。” 常管事垂着头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像是已经认命一般。 但一直隐身站在旁边的何玉却看见,他身上的红光越来越亮,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何玉心中一凛—— 不好,这死老头想伤人! 就在她这个念头刚刚浮现时,安静跪着的常管事突然暴起,手中不知从哪抽出来的匕首直指夏鸢心口。 贺石下意识踏前一步,但常管事的速度太快了,还未等他拔剑出鞘,那闪着寒光的刀尖便已触到了夏鸢的衣衫。 但它也只能停在这里了,刀尖抵在心口,甚至未能划破那颜色鲜艳的布料。 夏鸢缓缓放下抬起的右腿,轻轻整理了一下裙摆。 常管事委顿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捂着小腹,充血的双眼死死瞪着夏鸢。 夏鸢先是拍了拍贺石的肩膀,又回头对郑知州歉意一笑:“实在是抱歉,惊扰到郑知州了。” 郑知州笑着摇摇头:“无妨,无妨,夏姑娘真是好功夫啊。” “夏鸢!你不过是运气好攀附上楚氏,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耀武扬威!” 常管事自知活不过今天,已经彻底疯了,一边咳血,一边指着夏鸢破口大骂。 “叫你一声夏姑娘,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娇贵小姐了?你就是一个被夫家休弃的荡妇!娼技!靠身子往上爬的臭婊……” “啪!” 一柄玄色剑鞘狠狠地扇在常管事嘴上,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恶毒咒骂。 贺石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冷眼看着常管事趴在地上,从血肉模糊的嘴里吐出几颗断牙。 第73章 我的确是被夫家休了的弃妇 他在最肮脏的环境里长大,自然知道这些言语对一个女子的伤害有多大,更遑论它们是被安在待自己如亲人的夏鸢头上。 那一瞬间,贺石甚至生出了拔剑杀人的冲动。 “小师弟,打他做什么。”从见到常管事到现在这几个时辰中,夏鸢的眸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笑意,“平白被那臭血弄脏了你的剑。”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贺石一方手帕:“快擦擦。” 贺石接过,慢慢擦掉了剑鞘上沾染的一丝血迹。 郑知州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贺石,又看看嘴角带笑的夏鸢,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这师姐弟两,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楚氏,又添了个了不得的苗子啊。 夏鸢从山庄赶来时,还带了几个能力出众的庄众随行,此刻其中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常管事,把他拖了下去。 夏鸢朝着郑知州行了一礼,依旧笑得大方得体,好像刚才那些极尽恶毒的咒骂不是在说她一样。 “郑大人,今日之事已了,多谢您能来主持公道,如今这里乱作一团,为不耽搁明日启程,夏鸢便不招待您了,改日定携厚礼去府上拜访。” 郑知州哈哈笑了一声:“夏姑娘客气了,本官与楚庄主情义深厚,看你也如子侄一般,本是一家人,何谈两家话?不必多虑,自去忙吧。” 夏鸢盈盈一拜:“多谢郑大人,我送您一程。” 她引着郑知州上了马车,目送着他走远后,才转身往仓库这边走来。 今日看守仓库的几个护卫早已跪了一地,夏鸢的目光随意扫过,淡声开口:“都换下去,连同常东一起,派两个人送回山庄,交给庄主处置。”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正要动手的几个庄众吩咐道,“记得挑了常东的手筋和脚筋,他功夫不错,你们不是对手。” 几人齐齐应是,都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夏鸢则微微弯腰,视线与贺石保持平齐,笑着问他:“小师弟,你这一天一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她拉着贺石,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边走边道:“已经快晌午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讲给我听,好不好?” 贺石点头:“好啊,大师姐,我想吃烧牛肉。”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向身后的虚空。 直到有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贺石才微微扬起嘴角,放心地回过头,跟着夏鸢上了马车。 还是在常管事设宴招待贺石的旭日楼,贺石和夏鸢坐在包房里吃饭。 贺石抹去何玉的存在,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稍加润色,讲给夏鸢听。 “原来是这样。” 夏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块烧牛肉。 贺石好奇问道:“大师姐,你知道追杀逯灼他们的是什么人吗?” “据你的描述,他们应当都是墨云楼的杀手。” 夏鸢咽下嘴里的牛肉,点评道,“嗯,没有庄里厨子做的好吃。” 贺石在楚氏大半年,对于当今江湖上的各个大小势力也都有所了解。 墨云楼在内部分为云楼和墨楼,云楼干的是情报买卖的活儿,墨楼则精于暗杀,这两样活儿最遭人忌恨。 早在八十多年前,墨云楼总部突然遭受了当时江湖上近半势力的围杀,险些被灭门,当时的那一任楼主带着残部逃到了娑源,数年后回到王朝,不但兵马充足,而且带回了大量金银重建墨云楼。 因为之前的教训,那位楼主在全国各州都修建了一模一样的墨云楼,楼主及楼内的核心杀手、情报人员则随机待在不同的分部,以防再次被一锅端。 随着后来几十年的发展,他们又陆陆续续新建了一些分部,便有了现在几乎每座大城都有分部的规模。 “你说的那个使双刀的绿衣人,是他们墨楼里排得上号的高手,代号双月。”夏鸢垂眸沉思,“是谁要买化岭剑宫高徒的性命?胆子是真大,墨云楼敢接这个单,胆子也不小啊……” 贺石没再说自己的事,转而问起了常管事的事会怎么处理。 提到常管事,夏鸢扬唇一笑:“这次他是真的触及到师父的底线了,无论怎样,师父都不会放过他的。” 贺石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才继续问道:“大师姐,常老贼那般诽谤侮辱你,我当时都想直接砍了他的脑袋算了,你却还是面色如常,你不生气么?” 甚至连心跳都没变过,从始至终都很稳而平缓。 夏鸢用手中竹筷挑开盖在蒸鱼上的葱丝,漫不经心地道:“败犬狂吠而已,不配让我放在心上。” 她夹了鱼肚子上最肥美的一块肉给贺石,蓦地笑了一声:“不过他也没全说错,我的确是被夫家休了的弃妇。” 贺石一怔。 “我先天有疾,不能生育。”夏鸢的语气淡然,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为了门派利益与我结亲,嘴上说不在乎子嗣,私下里却养了三个妾室,盼着她们能生一个出来,为他传宗接代。” 贺石皱起眉头:“然后呢?” “然后啊,还真有个女子怀上了身孕,还没等孩子出生,他便迫不及待地给我写了休书。” 贺石心中一梗,眉头越皱越深,冷声吐出两个字:“人渣。” 夏鸢笑着拍拍他肩膀:“小师弟不用为我难过,后来没了我的助力,那劳什子破门派早就败落了,如今他还不知在哪儿带着妻儿乞讨呢。” “哎,我同你一个孩子说的这么详细做什么,年长者之间的感情很复杂,等你长大便能懂了。” 夏鸢再次给贺石夹菜:“快吃快吃,吃完还得帮师姐去把那些陈粮沙石、木头棍子换掉,今日可还有的忙呢。” 第74章 我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在贺石跟夏鸢一起指挥着众人更换仓库里的那些物资时,何玉一个人靠在树下,百无聊赖地看着。 都怪这个莫名其妙的送信任务,把她和贺石两个人的游玩计划给破坏了。 何玉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等他们忙完,天都黑透了,再在定云城住一晚,明天就该返程了。 啊,好无聊啊…… 她随手掏出一把瓜子,蹲在地上嗑了起来。 另一边的仓库中,夏鸢指挥护卫把绑着粮袋的绳索扎紧,随后朝不远处正在盯着人搬箱子的贺石招了招手:“小师弟,过来一下。” 贺石最后看了一眼两个搬箱子的庄众。 对方二人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觉地挺胸缩脖子,更加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箱子放在车上。 见没什么问题,贺石按着剑走到了夏鸢身边:“大师姐,什么事?” “这边的事已安顿地差不多了,你下山来不是去游玩的吗,趁现在天色尚早便快些出发吧,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师姐帮你备上。” 贺石一怔,他心里确实一直惦记着不知在何处等着他的神仙,但此次赈灾做好了,是积攒功德的大好事,他也想多出一份力,分一缕这功德香火奉给神仙,想来对她应当大有好处。 况且这里的乱摊子也确实麻烦,不仅要盯着人换货不能再出差错,还要安抚闻讯而来的捐粮商行,时间也很紧,他有些担心大师姐一人忙不过来。 夏鸢看出了他眸底的疑问,笑着拍拍他的背:“放心吧小师弟,再大的场面师姐我也能应付的来,这都不算什么。” 见她说的确实诚恳,贺石也不犹豫,直接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大师姐注意休息,我们回山庄见。” “我知晓的。” 夏鸢直起腰,从腰间解下荷包,摸了几张银票递给他,“出门在外,能花钱解决的事便花钱解决,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 “啊?大师姐,之前的我还没花完……” “拿着吧小师弟,”夏鸢不由分说地抓起贺石的手,把银票塞进他的掌心,“你拿着师姐放心。” 贺石看着手里微微皱起的银票,在上面看见了“壹仟两”的字样。 直到走出仓库大门,他的脑子还是有点发懵,回头看一眼正笑着目送他的夏鸢,贺石收起心绪,朝着远处的树林走去。 他的枣红大马被牵来,拴在一棵粗大的树上。 贺石解开缰绳,正琢磨着去哪里找何玉,就感觉自己牵马的手背被轻轻点了一下。 他心底一颤,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虚空,那个方向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这么快便收拾好了么?” 贺石扬唇,笑得双眸微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察觉她在身边的时候,便下意识地露出了这个表情。 他偏头看着那片虚空,学何玉的样子压低声音回答:“没收拾好,但大师姐让我提前走。” 清风簌簌,他听见那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大师姐能力强又善解人意,真是个好人呀。” 贺石没说话,咧着嘴角笑开了。 两人一明一暗,牵着红马,渐渐走远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座仓库中,一双明澈柔美的眸子微微睁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因为在定云城耽误的时间有些长,何玉和贺石并没有去蜀州,而是在附近几个风景不错的小镇转了转。 这其中有一个叫红枫镇的漂亮小镇,镇子内外都种了很多枫树,风一吹沙沙作响,看的人心绪都会平静下来。 “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到了九月份,所有枫叶都变红了,整个镇子被火红淹没,那时候才美嘞,我啊,看了四十多年了都没看腻。” 街边卖饰品的小摊上,一位裹着头巾的中年女子笑吟吟地向贺石和何玉介绍镇子里的风景。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摊子上拿起一柄竹制团扇,扇面上拓印着一大一小两枚红枫,虽材质一般,但胜在样子好看,很有野趣。 “这扇子是我们当家的亲手做的,上面的红枫图案是用枫叶浸泡油彩拓印上去,再阴干十日制成,很有我们镇子的特色,小公子和姑娘买上一把?” 何玉抬手接过:“多谢婶子,多少银钱?” 摊主伸出两只手,张开十指:“只要十文。” 何玉心想,总不能让人家费了半天劲白当导游吧?买个扇子意思一下,况且这扇子确实挺好看的。 她心念一动,正要从【库房】往出拿荷包时,身旁就伸出一只手,把十枚铜钱递给了摊主。 何玉惊讶,垂眸看向贺石。 贺石的耳垂红红的,给了钱后,破天荒地主动伸出手抓住了何玉的衣摆,轻轻拉了拉,何玉顺着他小的微不可计的力道往前走,离开了这处小摊。 直到两人走至街道对面时,贺石才松开了手,手垂至身侧,在何玉看不见的角度中,他不自觉地轻轻捻了捻捏过她衣摆的两根手指。 何玉举着团扇随意扇了几下,黑色纱帘随着风飘荡而起,她笑道:“我们贺石如今真是出息,都能给我买东西了。” 她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开心,又像是欣慰。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一直精心呵护的小树突然长高,枝叶繁茂的树冠伸展开来,在某个艳阳天给她递来一片荫凉一样。 暖暖的,很窝心。 但何玉不想让贺石发现这种情绪,于是她又伸手,举着团扇在贺石面前扇,转移他的注意力。 贺石的目光果然被眼前的团扇吸引,他眯着眼感受抚在面上的阵阵清风,目光落在执扇的那只手上。 白皙纤长,骨肉匀称,皮肤在暖阳下蒙着一层莹润的光。 好美的手。 这个念头出现在贺石脑海中的时候,他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神就该有这样美的手,和所有美的一切。 于是他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何玉挡在纱帘后,属于眼睛的位置:“以前总是您送我东西,如今我有了银子,自然不能再让您破费,您还想要什么,我都为您买来。” 何玉噗嗤一笑,逗着问他:“这么厉害?你有多少银子啊,能给我买什么?” 贺石摸了摸荷包,语气平淡:“大概有几千两吧,昨日在定云城的时候,师姐给我的银票,我也没有细看。” 何玉的动作僵住了。 多少? 你说多少? 贺石还在那仰头对着她笑:“我们回客栈去吧,该吃午饭了。” “……” 何玉艰难地点了下头,跟贺石一起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巨额的存款数量:白银24两,铜钱221枚。 热气腾腾的大太阳底下,她的心陡然变得哇凉哇凉的。 ……我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第75章 来来来,砍舌头一刀 在下山的第四日午后,贺石和何玉回到了山庄脚下。 拍拍贺石的肩膀,何玉微笑道:“好了,回去吧,记得照料好自己,别太累了,改日我再去看你。”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再次不舍地看了何玉一眼,转身去马厩还马去了。 把缰绳交给养马的庄众,神骏的枣红大马用热乎乎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 一同相伴了这么几天,难免有些感情,贺石摸摸他柔顺的鬃毛,小声道:“乖,下次出门还带你。” 红马打个响鼻,跟着庄众,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马厩。 隐身站在石碑下的何玉看见贺石从马厩出来,顿时精神一振,跟着他往山上走。 夏鸢亲自押送赈灾物资前往进州,白玉深还在海州没回来。 贺石拎着褡裢,路过武场时,瞧见了正在练剑的楚河。 他站在路上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他,继续往前走,然后就在自己的小院门前看见了楚云丝。 楚云丝手上提着个小食盒,站在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师弟你回来啦?” 少女的声音清脆甜美,贺石有些惊讶,他有礼地朝对方点了点头:“四师姐,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回来?” “自然是山下传信来我才知道的。”楚云丝抬了抬手中的食盒,走到小院门口示意他开门,“正巧今日早间我做了新点心,拿给你尝尝。” 贺石开门的手指微微一僵,脑海中诸多思绪飞速闪过,下一瞬镇定开口:“我上山前吃了不少东西……对了,方才路过武场时瞧见二师兄在练剑,想来他辛苦多时也疲累了,四师姐,你不如拿给二师兄尝尝?” 楚云丝打开盒盖,里面的白瓷小碟里装着几枚模样精致的点心,她拿起一个递给贺石:“这次做的真的跟以前的不一样,尝一个吧小师弟,你尝过我再拿去给二师兄尝。” 她的眼神太有压迫感,贺石不得已接过那枚精致的锦鲤外形的点心。 手指捏住锦鲤的尾巴,触感很正常。 贺石意外地看了楚云丝一眼,难道这次真做好了? 他尝试着咬了一口,一股辛辣顿时直冲鼻腔,还伴随着奇怪的腥味和酸甜味,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其他的味道,但贺石已经尝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舌头被人砍了一刀,又痛又没有知觉。 勉强整个咽下嘴里的东西,贺石缓缓转头看向满眼期待的楚云丝:“四师姐,你包的什么馅?” 楚云丝看着他,大大的眸子亮晶晶的:“是柑橘,爹昨日给我送来的,我吃了一个觉着不错,便想着用它做点心。” 贺石:“除了柑橘,还有呢?” 楚云丝:“只放柑橘有些单调,我想起你之前喜欢吃皮蛋,便剁碎放了一些,可是皮蛋有些腥,我便加了生姜和花椒去腥……” “……” 楚云丝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是不是又没做好,很难吃吗……” 贺石沉思片刻,觉着自己不能害了二师兄,于是果断拿过楚云丝手里提着的食盒,朝她微微一笑:“四师姐,这点心味道确实有些奇怪,但师弟我还能吃,便都给我吧。” 楚云丝的目光这才又亮起来,眨也不眨地盯着贺石的双眸:“师弟,全山庄上下也就你会这么捧我的场,你真好。” 贺石呵呵一笑,推开院门迈步往里走:“四师姐太客气了,我今日回来有些乏累,想午睡片刻,师姐你……” 他话没说完,楚云丝便急忙开口:“师弟你累了便好好休息,师姐先回去了,那点心记得吃哦,口味都不一样的!” “好的师姐,慢走师姐。” 贺石关上院门,看了一眼碟子上的其余四个点心,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般骇人口味的点心,四师姐一次能做出五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也算天赋异禀了。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准备烧些水洗澡。 这几日一直同神仙在一起,虽然是住的两间房,但只要一想到与她只是一墙之隔,贺石就实在没有脱光衣服洗澡的勇气,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忍了几日。 如今终于回了自己熟悉的小院,自然要痛痛快快地泡个澡。 就在贺石烧水的时候,何玉已经来到了楚峥的小院门口。 她把【家园】丢进院子里,轻轻松松越过了那道院墙。 楚峥不在那个熟悉的回廊里坐着。 何玉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透过书房大开的窗户,看见楚峥正坐在书案前,埋首看着什么。 她心中一动,闪现至他的身后,与他一同看了起来。 信纸上的字迹秀丽潇洒,何玉认出那是夏鸢的字。 ‘师父,近日安好’ ‘常东果然有背叛之心,私自贪墨此次赈灾钱粮。’ ‘您让小师弟去送信,庄主之徒的身份并未引起他的疑心,他也并不忌惮根基尚浅的小师弟,只哄着他,仍按计划施行换粮。’ ‘只是徒儿没想到小师弟竟逼迫常东当着他的面读了那封信,常东索性将他软禁,欲要加害,幸好他身边有神秘人在,并未遇险。’ ‘余下事件如您所料,当着郑知州的面,证据确凿,常东再难翻身,徒儿派人把他给您送回来了,赈灾钱粮徒儿亲自押送,确保不出差错。’ ‘只是师父,下次再有这般冒险之事,请让徒儿去吧,小师弟他武功尚浅,一旦出现意外,恐悔之晚矣,望师父三思。’ ‘不孝之徒夏鸢字。’ 看完这一封并不长的信,何玉的双眸微眯,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果然如此。 她看着楚峥的后脑勺,暗暗磨了磨牙。 贺石被抓那天,何玉来山庄送信,楚峥当时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像是在意料之外。 他让夏鸢亲自出发去定云城,却并未详细嘱咐,而是只说了句“时机已到,快去吧。” 何玉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师徒俩怎么像是已经提前知道常管事那老东西要背叛的样子? 既然如此,为何还让贺石前去涉险? 第76章 下线喽 哦,对哦。 他们还知道贺石身边有自己这个怨种在嘛,有自己在还能出什么事? 何玉面无表情地想。 楚峥师徒几个认为自己是神出鬼没的绝世高手,贺石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但只有何玉自己知道,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肝游人,套了个看上去很能唬人的壳子罢了。 这是没真遇上事,真遇上事了,恐怕还得让贺石站出来保护她。 想到这里,何玉垂眸拉开【旧货市场】,试图搜索一下有没有像【大力神符】一样的外挂。 结果是没有。 她叹了口气。 现在就只能看后续的任务奖励了,或许还能出一个呢? 毕竟这个是真好用。 又或者,不知道【家园】的任意门功能可不可以向贺石开放,这样的话,遇到危险自己就可以带上他一起跑路了…… 就在何玉杵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一直安静坐着的楚峥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头就往外走。 何玉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胳膊堪堪与他的衣袖擦过。 楚峥没有丝毫停顿地出了书房,何玉轻轻拍拍胸口,好险,差一点就被碰到了。 她跟着楚峥在山庄内一路穿行,最后停在了贺石的小院门口。 楚峥静静站了片刻,抬手敲门。 “谁?” “我。” 过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 贺石身上披着外衫,脚下随意趿拉一双布履,雪白的脚背露在外面,腰上没系腰带,湿漉漉的头发散着,垂至臀上的发梢还在滴水。 楚峥笑着给他拢了拢衣襟:“小五在沐浴啊,看来师父来的不是时候。” 贺石腼腆一笑:“师父哪儿的话,我本想沐浴着过后再去拜见您,谁知道劳您亲自来了。” 他说着,把大门再往开展了展:“师父快请进。” 楚峥的目光划过他手腕上的伤痕,迈步进了院子。 少年人的伤口总是愈合得很快,此刻贺石手腕上磨破的口子已经结了痂,衬着青紫的痕迹,像是戴了个造型怪异的镯子。 楚峥没有进屋,只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随意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贺石去屋里端了茶出来,楚峥接过却不喝,而是轻轻放在了桌上,将手搁在茶盏旁边,食指轻轻点着桌面。 贺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跟着在石桌对面坐下了。 半晌后,楚峥开口了:“今日晨间收到了你大师姐送来的信,她说你被常东私自扣押了一夜,怎么样,没受什么伤吧?” 贺石一笑,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并未受什么伤,常管事只让人定时给我下迷药,确保我不会醒罢了。” 他微微歪头,一缕湿发落下,搭在清隽的眉眼之间。 贺石并未过多提及当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毕竟其中有不少不能同师父讲的事,他话音一顿,语气自然地问起了别的:“大师姐已出发了吗?不知一路上是否顺利?” 楚峥点头:“自然顺利,她做事,一贯让人放心。” 又话音一转,接着问道:“常东但凡敢对你下手,想必用的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被迫吃下了吗?” 贺石摇摇头:“我早有防备,并未被被他们得逞,多谢师父关心。” 楚峥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色,沉思道:“还是得瞧瞧,你先歇着吧,晚一些我让张医者过来,你还小,别留下什么隐患。” 贺石自然不会拒绝,乖巧点头:“我听师父的,多谢师父挂心。” 楚峥看着他,双唇微张,怔了片刻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身,拍了一下贺石的肩膀:“见你平安归来,为师便放心了,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记着把头发擦干,免得着凉。” 贺石:“我晓得了师父,您慢走。” 楚峥出了院子,回头看一眼那关上的大门,长叹一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边走边嘀咕:“鸢儿不在,庄里这些事务是处理一件生出一件,真麻烦啊……” 何玉站在大门口的树下,目送着他走远。 其实从楚峥的角度来看,让贺石去试探常东这件事还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一来,贺石是楚峥的关门弟子,在山庄内身份超然,由他去,既表明了楚氏对这件事的重视,也能打消常东的疑心。 二来,常东若真有什么二心,面对一个刚入门不到一年的小少年,他也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畏手畏脚不敢干,势必会露出破绽。 倘若换了夏鸢或楚河去,常东说不准还真会直接把自己的心思隐藏起来,半点也不敢露,哪里能让他们轻易抓住这么明显的罪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贺石身边有自己这个一定会护他周全的“故人”,连净门高手的追杀都能轻易挡下的人,还能在常东手下护不住贺石? 何玉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就是人不行。 自己的逼格立的太高,人家又不知道你就是一个纸老虎,自然会按照自己认知中的实力安排计策,怨不得人啊。 还是得想办法,增加一些能保护贺石的筹码。 她发愁地甩了甩胳膊,把【家园】放在贺石院子里,决定再看看他就下线。 院子里空荡荡的,贺石已经回了屋子。 何玉正准备闪现进屋时,贺石又推开门出来了。 他换了身衣裳,一边走一边擦头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木盆,盆里放着换下的脏衣裳。 何玉就这么靠坐在石桌上,看着贺石从水缸里舀水,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洗完后把衣服晾好,倒掉盆子里的水,步履轻松地回屋睡觉。 直到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何玉才收回目光,她看了看即将西沉的太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选择了下线。 现实中的时间是早上7:30,距离上线,只过去了不到九个小时。 这次是有史以来连续上线时间最长的一次,清醒后的何玉难免有点恍惚,她眨了眨呆滞的双眼,转头看向遮光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一束光。 半晌后,终于回过神来。 自己已经不在游戏里了,这里才是现实世界。 第77章 奇怪的客人 这一夜“睡得很好”,何玉感觉自己精神饱满、头脑清晰,像是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一样,不由得坐起身,再次伸了一个懒腰。 随着她下床拉开窗帘,晨间柔和温暖的阳光照进卧室时,放在床头的手机适时地响起了任务完成提示音。 何玉走过去,拿起手机查看。 【恭喜你完成了“神兽出笼”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150,白银*15,信纸*1,信鸽*1】 游戏等级升到了七级,七级升八级的经验需要640点,现在还差580点。 估计还得完成三到四个任务才能再次升级。 何玉随意扒拉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按捺住立马探索游戏新功能的心,走进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刚打开店门,就有个中年男人进来买东西。 他攥着手站在干净的地板上,穿了件旧旧的外套,头发看上去有段时间没剪了,有些发油的刘海搭在眉毛上,下巴和唇周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何玉笑着问他:“你要买些什么?现在店里只有昨天烤的饼干,面包和蛋糕还没做,最少要到中午才有卖。” 男人看了何玉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那就买饼干吧,你这里卖什么饼干?” 何玉把柜台上的几种饼干给他介绍了一遍。 他眼睛一扫,指着最边上的杏仁薄脆说:“这个,要一斤。” 何玉眨眨眼,拿出袋子帮他装袋称重。 结账时,男人从裤子兜里掏出一把现金,拿在手里点了半天,才抽出其中几张递给何玉,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后,脚步拖沓地推门走了。 这个客人有些奇怪,但何玉并未过多关注。 自从开店以来,她遇上的奇葩客人数不胜数,早已见怪不怪,这个人放在里面都算很正常的了。 待忙碌的一上午过去后,何玉端着新鲜出炉的面包从工作间出来,把它们一一放进保鲜柜,不经意抬头时,又看见了早上的那个客人。 他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手腕上还挂着装杏仁薄脆的袋子,正站在甜品店的落地玻璃窗前,向里面张望。 跟何玉对上视线后,男人的目光局促地闪了闪,犹豫一下,推开门走了进来。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何玉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屏幕点亮,跟韩启的合照赫然占满整个屏幕,她把它放在柜台上显眼的位置。 男人慢慢走到柜台前,看了一眼上面放的各式面包,问何玉:“这些面包,哪个更受年轻女孩子喜欢?” 他看了一眼何玉,垂下眼睛:“像你这种岁数的年轻女孩子。” 何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上前给他推荐了两种面包。 男人挠了挠油腻的头发,木讷地说:“我一种买一个。” 何玉点点头,特意给他挑了两个样子更好看的。 把打包好的面包递给男人时,她注意到那个装着杏仁薄脆的袋子还是早上的样子,里面的饼干被纸包着,封口处贴着贴纸,没被人动过。 男人结账后,拿着面包走了。 何玉站在窗前,注视着他穿过马路,走进另一条街,直至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渐渐的看不见了。 好奇怪的人,但是似乎没什么恶意。 何玉摇摇头,简单吃过午饭后,拿起充满电的手机,打开了游戏。 看着画面中正在跟贺石说话的白玉深,何玉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下线后忘记更改时间流速了,这么一上午的时间,游戏里已经过去了近三天。 【白玉深:小师弟,这是海州的特产,烤鱼干,味道很香,给你拿着尝尝。】 白玉深把一个纸包递给贺石。 出门一个月,他的肤色明显被晒得更黑了,扬唇笑时,衬得那对犬齿白得刺眼。 贺石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一大串一模一样的纸包。 【贺石:三师兄,你这是买了多少?】 【白玉深:给师父和大师姐他们,还有几个相熟的庄众都买了。】 【贺石:需要我帮你送吗?】 【白玉深:不用了小师弟,我自己可以。】 他说着,话音顿了顿,瞥开与贺石对视的目光,看向院子门口的那棵大树。 【白玉深:我回来后不见大师姐,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贺石惊讶地看着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打扮,十分心直口快地张嘴就问。 【贺石:啊?我还以为三师兄上山后便直接来寻我了,原来你先去的是大师姐那里,大师姐去进州送赈灾粮去了,你这么急着找她,可是有急事?】 他的表情很认真。 白玉深低头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了闪。 【白玉深:咳,也还好,不是很急……】 他伸出大手随意撸了一把贺石的后脑勺,举了举手里的一大坨纸包。 【白玉深:我去给其他人送烤鱼干,小师弟你先回去吧,等午后我来寻你去武场练射术。】 贺石点点头,看白玉深转身欲走,又关切地提醒了他一句。 【贺石:三师兄,若你找大师姐有急事,不如托人去送信,走楚氏的路子,很快便能送到了,别耽误了正事。】 白玉深高大的背影踉跄了一下,他没回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白玉深:知道了小师弟,多谢你的,额,关心……】 屏幕外的何玉看着贺石挂着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进了院子,一时乐的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 这傻小子,那一脸单纯认真出主意的样子真是又逗人又可爱。 急事? 你三师兄找你大师姐确实很急,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哦…… 她乐呵呵地转换视角跟着白玉深,看他挨家挨户地送完烤鱼干,背着包袱和剩下的一个纸包回了自己的院子。 何玉跟进去。 白玉深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常用的零碎物件外,还有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 他拿起盒子看了看,环顾一圈自己宽敞且空荡的屋子,发现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最后只好把盒子小心地放在了枕头边上,拿手轻轻拍了拍。 第78章 谁说信鸽只能是鸽子? 看着白玉深准备脱衣服洗澡了,何玉才退出他的房间。 她随意把游戏视角停在练武场上,打开了【库房】,准备看看这次任务奖励的【信鸽】和【信纸】 在看到货架上的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禽类时,何玉愣住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打游戏时间太长了,可能有点眼花,于是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一看,啊,还是那样。 货架上放着一个市面上很常见的金属鸟笼,里面的横杆上站了一只浑身黑漆漆的鸟,闭着眼睛,似乎正在睡觉。 “……” 何玉沉默了。 这是信鸽? 这他爹的不是乌鸦嘛?! 她无语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关着乌鸦的笼子,笼中的乌鸦像是被惊醒一般,刷的睁开了双目。 哇塞。 还是一只红眼乌鸦哦。 何玉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棒读。 乌鸦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眨了眨,见没有人再打扰自己,便重新闭上双眼,继续睡觉,看上去很高冷的样子。 何玉微笑,盯着屏幕自言自语:“这么高冷?那你以后就叫阿冷吧。” 看阿冷睡得很香的样子,何玉也不再纠结游戏给自己的信鸽为什么是一只乌鸦的问题,毕竟换个角度看,乌鸦比鸽子要酷炫多了。 她使用【鉴定】功能,选中阿冷,屏幕上瞬间弹出信息—— 【‘信鸽’:谁说信鸽必须是鸽子?一只会送信不迷路的乌鸦,也是位好信鸽(免疫一定强度攻击、速度强化、力量强化、方向感强化、可随时召回)】 【回收价:黄金*9.9】 回收价这么贵?? 相当于9900两白银啊! 何玉眨眨眼,乖乖,这算是捡到宝了? 见此情况,她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这只身价万两的信鸽睡觉,而是移开目光,看向鸟笼旁边的【信纸】 相比于【信鸽】,【信纸】看着就正常多了。 一沓方方正正的a4纸,上面有间隔均匀的竖着的红色细线。 何玉再次使用【鉴定】—— 【‘信纸’:书坊出售的最普通的大众信纸,一共100张,一张可以写100字。】 【回收价:白银*10】 看着这优秀的属性,何玉心里顿时美的不行。 有了它,以后就能无障碍给游戏人物传递信息了,至于那个只能写10个字的【便签纸】…… 算了,不提也罢。 看完新得的任务奖励,何玉又开始找升级后系统给的新功能。 意料之中,她没找到。 上次升到六级之后,游戏也没有新功能,这次还是没有。 何玉微微蹙眉,难道是五级给的那一下太狠了,后面几级都不给了么? 虽然有点失望,但她也没纠结太久。 毕竟是能直接体验全息游戏欸,就算是用几个普通的小功能来换,也是非常划算的。 人啊,不能太贪心。 何玉笑眯眯地关掉屏幕上的对话框,露出下面被遮住的练武场。 宽阔的练武场上,自由习武的庄众不多,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而在其中的一处空地上,楚河还在练剑。 何玉打开【时钟】看了看。 已经下午2:50了。 这个时候的太阳是一天中最毒的。 楚河穿着件修身的浅蓝色窄袖外衫,那薄薄的衣料早已被汗水浸透,半干半湿地贴在他身上,随着挥剑的动作,下颌处聚集的汗珠被甩出去,“啪嗒”一下溅碎在地上,很快又被阳光晒干,了无痕迹。 楚河恍若未觉,双目凝视前方,再次抬起剑尖,重复已经练过上千次的剑招。 屏幕外。 何玉的嘴角一直挂着笑,看楚河练剑,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熬夜刷题的自己,年轻人啊,真的很有精力。 她沧桑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向下扣在茶几上,起身去迎接推门进来的客人。 也因此,她并没有看到,在她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楚河一气呵成的剑招突然出现卡顿。 紧接着,他蓦然抬头,杀气氤氲的一双冷眸,猛地看向了屏幕的方向。 —————— “师父。” 梳洗一新的白玉深换了件干净衣裳,端正地站在院子里朝楚峥行礼。 楚峥朝他摆摆手,笑着道:“好了好了,老三快来坐。” 白玉深脱了鞋,走进连廊中,却发现那张红木小桌上,放着的不是熟悉的茶具和泥炉,而是一沓账册和几封请帖。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盘腿坐下。 楚峥捏捏眉心,语气平缓地问他:“海州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白玉深点头:“是的,师父。”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楚峥:“这是吴帮主托我给您带来的,说是感谢我们楚氏此次危难之时施以援手,他日若我们有事,他们定随叫随到。” 楚峥看了那厚厚的信封一眼,有些头疼地捂住了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先放那儿吧,我歇歇再看。” “哦。” 白玉深把信放在那几张胡乱扔在桌面的请帖上,一眼便看见了最上面的那一封,精致的大红色封皮上,以金墨书写的三个大字—— 合阳派。 下方印着一个小巧的印,那是古体的“阳”字。 他不禁好奇问道:“合阳派的请帖?请师父您去做什么?” 楚峥从桌子底下一捞,拿上来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一边慢慢地品着,一边悠悠说道:“钟鹤山那老东西给第四子娶妻,定在腊月初七。” 白玉深一怔:“若我没记错的话,他那第四子今年才十四吧,这么早便要娶妻?” 楚峥品味着新茶的甘香,双眸微眯,眼神示意白玉深:“你自己看看吧。” 白玉深拿起请帖拆开,里面同样是一张大红色的信笺。 他迅速读完,恍然大悟。 “他这哪是给儿子办喜事,这不就是个变相的英杰大会么?” 楚峥道:“正是如此,而且信里还特意提到了小五的名字,说什么‘听闻楚庄主再得高徒,万望得见一面,以识少年之英杰’,这虚伪的老东西,葫芦里头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白玉深向来对这些弯弯绕绕不太擅长,闻言有些窘迫地眨了下眼:“师父这下可是问错人了,我也不是大师姐,不懂这些。” 楚峥看他一眼:“知道你不懂,我就随便说说。” “再过几日等鸢儿回来了,咱们师徒几个再商议商议,看看让谁去较为合适。”楚峥把茶盏里的茶喝完,拿起了桌上的一本账册,慢悠悠地翻开。 他翻着看了两页,顿时觉得头又疼了起来,一抬眸,看见白玉深还杵在原地不动,顿时瞪眼:“还傻坐着做什么?等师父请你吃饭?” “不敢不敢,”白玉深站起身,一边迅速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师父您辛苦了,徒儿先行告辞。” 看着三徒弟高大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小院的大门口,楚峥笑骂一声:“这憨子。” 然后垂眸看向手里的账本,半晌后,长叹一声:“鸢儿啊,你再不回来,师父这把老骨头就快扛不住了。” 第79章 微型播放录音器 夏鸢这一次走的时间有些久,等她再回到山庄时,已是半月之后。 当天晚间,楚峥便召集几个徒弟,在他的院子里商议三个多月后去合阳派参加大婚典礼的人选,这次连楚云丝也叫上了。 何玉隐身靠在廊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几人讨论,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微型播放录音器在研究。 再过八天就是游戏中的九月初六,那天是贺石的生辰。 何玉这几天一直在琢磨送他什么礼物,但思来想去也没有定下。 直到今天晚上【杂货店】刷新,她一眼就看上了其中的一件货品—— 【‘微型播放录音器’:可录制一段60秒的语音,完美还原真实音色,无需充电,支持外形定制】 【回收价:白银*1】 这种性价比低,看似没用,但绝对稀奇好玩儿的小东西,最适合送给孩子做礼物了。 何玉毫不犹豫的拿下,思索片刻后,决定用自己游戏外观的q版形象定制这个微型播放录音器。 除了这个之外,再准备一些其他的小惊喜,到时候保管让贺石乐的找不着北。 何玉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一个初步的计划,准备下线好好做一份详细的方案,毕竟是陪贺石过的第一个生日,得确保完美无缺,给孩子留下最美好的回忆才行。 她把微型录音播放器放进【库房】,看了一眼围坐在木桌旁的六个人。 此刻他们已经商量出了去合阳派的人选,那就是—— 五个徒弟都去。 楚峥强颜欢笑:“鸢儿,你不考虑留下来吗?到时临近年关,这庄里的事务……” 夏鸢温柔地给他续上茶:“师父尽管放心,徒儿走之前都会安顿好的。” 她环顾一圈周围的几张年轻面孔,缓缓开口:“此次大婚之礼,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势力和游侠估摸着都收到了请帖,届时合阳派中鱼龙混杂、形势繁复,小师妹、小师弟年纪又小,还是我领着放心些。” 白玉深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大师姐,不是还有我和二师兄么,我们二人你总该放心吧。” 夏鸢美目微挑:“倘若是你二人自己去,我自然放心,但带上小师妹和小师弟,我便不放心了。” 白玉深正要反驳,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是个直肠子,容易被那帮老狐狸下套,二师兄那个武痴就更别说了,他们二人确实没法照顾师弟师妹…… 索性就闭了嘴。 楚河则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坐着,只在楚峥说话时,跟着说了几句。 贺石也安静地乖巧坐着,捧着茶盏喝茶,对师父、师兄、师姐提出来的计划全盘接受。 至于楚云丝,大小姐正沉浸在能出远门玩耍的快乐中不可自拔,正乐呵呵地剥栗子吃呢。 何玉看着这师徒几个,真是各有各的神奇特色,她摇摇头,推开凭空出现在身边的木门,果断下线。 此时已是深夜,她关掉手机便睡了。 …… 第二天一大早,何玉被闹钟的声音吵醒,她睡眼惺忪地关掉闹钟,翻了个身,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 明天就是国庆节,这里的天气越来越冷,但集中供暖的时间是在十月十五日至十月二十日之间。 每年的这半个多月都是最难熬的,外面气温十几度,屋里可能比外面还低,坐着都冻手冻脚。 但是今天不能赖床,因为店里蛋糕的订单特别多。 何玉做好心理建设,牙一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下地穿鞋一气呵成,丝丝缕缕的冷气钻进棉质睡衣里,她打了个寒颤,立马拽过一旁的珊瑚绒睡袍披在身上。 哆嗦着洗漱完,何玉随意吃了一点东西,换好衣服下楼,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忙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肚子实在太饿了,她洗了洗手走出工作间,准备给自己点个外卖。 没想到一拿起手机,就看见了张予诗发来的一长串消息。 何玉随手点开。 【予诗:小玉姐,昨天晚上我们社团出去团建,回来的时候看见学校东侧门的门口放了些东西。】 【予诗:图片】 【予诗:图片】 【予诗:你看看,这个包装纸,是不是咱们店里的呀?】 【予诗:好像就是,我都看见招牌的logo了。】 【予诗:昨天太晚了我怕打扰你休息没发,今天早上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予诗:出去看的时候,已经没了,估计是被清洁工清理了。】 【予诗:但是这个真的还挺瘆人的,看着有点像……】 祭品…… 何玉看着张予诗发过来的那两张图片,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第一张是张远景照片。 路灯昏暗的光线边缘,照亮了一半铺在地上的牛皮包装纸,纸上放着两个面包和一小堆黑黑的东西。 它们正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小片黑色,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烧过的样子,再衬着后面高大的灰色墙壁,于夜色中散发着某种诡异的味道。 第二张图片是近景。 这张就能更好地看清那些东西的细节,牛皮纸上印着“小甜饼”三个字,还有何玉帮忙选的两个面包和一堆杏仁薄脆。 纸钱燃烧过后的碎片挂在这些甜蜜的点心上,看着让人十分不适。 第80章 他是不是以为我要泡你? 何玉关掉图片,想了想,回复张予诗。 【y:予诗,你们学校最近或者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y:比如有学生出事那种。】 消息发送后,她打开外卖软件随意逛了逛,可心神不定之下,什么都看不进去,于是索性也不挑了,就随便点了一个。 就在这时,张予诗回了消息。 【予诗:最近没有呀,至于以前的,我去问问组里的学姐,说不准她们知道。】 何玉回想起那天来买东西的中年男人的神情动作,确实是情绪很低落的样子。 但如果真是祭拜什么人的话,为什么要用面包饼干呢? 难道是去世的人生前很爱吃甜品? 门口的风铃声打断了何玉的思绪,她抬头一看,顿时有点意外。 “师兄?你怎么来了?” 韩启穿着件熨烫妥帖的深灰色长风衣,配西裤皮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电脑包,一副要去参加学术会议的样子,迈进了这间充满温暖甜香的小甜品店。 他看了眼何玉:“来串门。” ? “那你先坐吧,想吃什么?” 韩启熟练地找到那张小桌坐下,把电脑包打开,取出电脑放在桌上:“还是上次的那个蛋糕吧。” 何玉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杯咖啡。 这啥? 把她这儿当某巴克,来边喝咖啡边工作来了? 何玉在心里默默吐槽,把他上次吃过的蓝莓可可切块端过去:“前两天师母不是说国庆你们要去云省玩儿么,你不在家收拾东西,跑我这儿来加班?” 韩启一边拖动鼠标,一边从下往上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她跟我爸去,没说要带我。” 啊这。 何玉呵呵一笑:“你先吃哈,我还烤着东西呢,先走一步。” 韩启没说话,目光转回电脑屏幕上,眼镜片反射出淡淡的蓝光。 店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机器的轻微轰鸣声,是让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 过了一会儿,风铃声再次响起。 韩启抬眸,是个外卖小哥。 何玉从工作间出来,接过小哥手里的饭,又把一个包装好的生日蛋糕递给他。 “这个点了,你还没吃饭?” 韩启看着何玉从保温袋里拿出饭菜,“而且就点外卖吃?” 何玉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撮白米饭塞进嘴里:“没时间做饭啊,只能凑合吃点了。” 韩启微微皱眉:“之前店里不是还有个年轻女孩子么,现在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何玉嘴里包着饭菜,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小姑娘下半年刚上大二,忙学业呢,之前本来也就是暑假没回家,过来帮忙的。” 韩启没再说话,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有点惊讶地眨了下眼睛:“你减糖了?” “嗯哼,”何玉笑了一声,“上次你说过以后,我试着减了糖量,没想到吃着还挺有意思的,就上架啦,卖减糖版和原版两种,销量还不错哦。” 两人说话间,又有人进来买面包,何玉放下筷子走过去接待。 韩启望着她的背影,再次吃了一口蛋糕,品味着嘴里浓郁的可可香气和蓝莓天然的酸甜味道,微微扬起了唇角。 何玉惦记着给贺石准备生日惊喜的事,忙到六点多,眼看着没什么活儿了,韩启还是坐在那里不走,时不时敲击几下键盘,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何玉手里端着杯子,状似不经意地路过韩启的桌前,两分钟后,又面不改色地折返回来。 这么来回往复三四次后,韩启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锻炼身体呢?” 何玉脚步一顿,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哎呀,马上就六点半了呢。” 韩启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哦?没注意,都这么晚了。” 迎着何玉隐含期待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走吧,请你吃饭。” 吃什么饭啊! 我又不饿! 你快走快走我要玩游戏! 内心疯狂咆哮,何玉的表情却纹丝不动:“好哦,吃什么?” 韩启按下关机键,向后靠在椅背上,等待电脑关机:“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湘菜,味道还不错。” 何玉很有行动力:“我去换衣服。” …… 如韩启所说,那家湘菜的味道确实挺好,如果没有碰到韩念安和郝梅以及他们的几个朋友的话,那就更好了。 何玉扒着碗里的饭,目光越过韩启的肩膀,看向不远处围坐一桌的几个中老年人。 韩念安姿态放松地吃着菜,郝梅面带微笑地和周围几个人说话,还时不时指一下何玉和韩启坐着的位置,谈论的话题明显就在他们二人身上。 何玉狠狠地咬了一口碗里的组庵豆腐,小声质问坐在对面的韩启:“你看看你选的好地方,怎么韩老师他们也来这里聚餐啊!” 她回想起刚刚被迫过去打招呼时,桌上的一圈长辈那种八卦的眼神,就尴尬地想要脚趾扣地缝。 韩启被一桌菜辣的直喝水,闻言淡定道:“这也侧面说明了这家菜品确实好吃。” 何玉不想听他胡说八道,悄咪咪地向那边张望,不小心和韩念安对上视线,她一惊,立马收回目光看向韩启:“还有,刚刚韩老师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啊,他是不是以为我要泡你?” “噗——” “咳咳咳……” 韩启放下杯子,拿纸巾捂着嘴,咳得脸都红了。 何玉幽怨地看着他:“咋,人还没老,嘴就包不住水了?” 她指着韩启面前的一盘辣椒炒肉:“全喷这菜上面了!还没吃几口呢!” 韩启咳了半晌,终于平复下了气息,他摘下眼镜擦擦眼角咳出的泪花,脸颊上的红晕还未消散,目光一转,颇为无语地看向何玉:“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想泡,额,想追我的人有很多,就算加你一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何玉一怔:“不是,我没想泡你啊!” 韩启往她碗里夹了块肉:“知道知道,闭上嘴吃吧你,别偷看了。” 何玉愤愤不平地收回目光,埋头继续扒饭。 第81章 味觉轰炸 “好的师母,等你们回来了我一定去拜访,哈哈,师兄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目送着韩启那辆黑色suv开走后,何玉放下一直挥动的手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抬手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初秋的风很冷,吹得何玉打了个哆嗦,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推门进了店里。 等收拾好东西打开游戏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 何玉使用【沉浸】模式,直接进了贺石的小院里。 此刻正值黄昏,贺石刚从练武场上回来,手里提着长弓和箭壶,一边走一边擦汗。 他关上小院的大门,刚一转身,就看见了坐在院里的何玉。 “姐姐!” 肉眼可见的,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刹那间变得生动起来,嘴角咧得大大的:“好几日不见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啦?” 话一说完,贺石就有些后悔。 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在质问神仙? 看来是神仙这段时间对自己太好,以至于都有些得意忘形了,实在是不应该。 他这么想着,原本快速奔向何玉的脚步立马慢了下来,最后慢慢地停在对方面前,笔直地站着。 何玉奇怪地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开始站军姿的贺石,站起身摸摸他的头,触手一片潮湿,还热乎乎的:“最近很忙,但是想你,所以一得空便来了。” 贺石的瞳孔微颤,原本就因剧烈运动而红晕未消的脸陡然变得更红,他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长弓,嘴唇微张,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何玉见他这么一副不禁逗的模样,心底暗暗笑了一会儿,搭着他肩膀往屋里走:“走吧,带你吃好吃的去。” 贺石耳边如鼓的心跳声渐渐平息,他顺从地跟着何玉的力道走进房间。 房间里有些昏暗,贺石点燃蜡烛,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汗湿,头顶也察觉到丝丝凉意。 想起神仙刚才摸了自己的头,搭了自己的肩膀,贺石心中一紧,连忙去看对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姐姐,我刚从武场回来,身上脏得很,您,您的手怎么样?” 手? 我手没怎么样啊? 何玉疑惑地抬起手看了看,又看一眼贺石有些紧张的表情,这才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跟我无需这么见外,一点汗而已,能有什么?” 贺石一把抓起擦身的布巾和水盆,支支吾吾地说:“您先坐着,我去简单擦洗一下,换身衣裳。” 话音未落就跑了出去。 何玉眨眨眼,正想高声提醒他没带换洗衣服,就看见贺石埋头噔噔噔地跑了进来,从衣柜里随意扯了套衣裳,又埋头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何玉暗中捏紧手指,忍住想要笑出声的冲动,努力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人设。 贺石折腾一番回来后,看着摆了半桌的各色吃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扭扭捏捏地走到何玉身边坐下。 何玉把各种小零食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 贺石拿起辣条放进嘴里,然后睁大了眼睛:“好复杂的味道……” 他又拿起巧克力、薯片、奶片、脆脆肠等小零食,挨个尝了一遍,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上酸甜苦辣咸齐齐迸发,仿佛一下子品足了世间百味。 古代人尚未经过现代科技轰炸的味蕾出现了暂时的短路,贺石皱着脸喝掉了一整杯水。 何玉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了。 她轻咳一声:“怎么样,喜欢吗?” 贺石点头,眼睛在烛火中泛起点点微光:“喜欢,这些都很好吃,但是……太多了。” 不管是种类,还是味道。 何玉的手指微微蜷缩,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放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两把。 “你留着慢慢吃,最喜欢哪一样跟我说。” “嗯!” 贺石眨眨眼,给何玉倒了一杯水:“喝水。” 何玉点头,拿起杯子喝水。 贺石看着她端着杯子把手从纱帘底下伸进去,微微仰头,然后再把手拿出来,那杯子已经空了。 “……” 贺石回过神,下意识又给她倒了一杯。 何玉:“……” “啊……哈哈哈” 贺石窘迫地笑了两声,挠挠头没说话。 何玉见他实在憨的可爱,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见贺石就想笑,本来因为祭品的事稍有阴霾的心情也迅速明朗起来。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何玉站起身:“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三日后我再来找你。” 听见她说要走,贺石一怔,再抬头时,才发现屋外已经黑透了。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过了这么长时间么? 压下心底浓浓的不舍,贺石站起来:“好啊,您一路慢走,注意安全。” 何玉点点头,打开【家园】的门,正要迈步进去时,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头问贺石:“你能看见吗?” 正盯着她背影发呆的贺石一愣,眼神迅速聚焦:“看见什么?” “没什么。” 何玉见他确实看不见门,便不再多说。 她想了想,突然对贺石招招手:“过来。” 贺石立马听话地走过去。 何玉握住他的手,一把拉开门,也不等贺石反应过来,拉着他就走进了门里。 烛火摇曳的房间内,两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 贺石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剧烈而迅猛的晕眩感骤然袭来,他下意识闭上双眼,所幸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再睁开眼时,他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间他从未见过的空荡荡的屋子,只在当地摆着一张简陋的圆桌和四把椅子。 “这是……” 贺石僵着脑袋,抬头去看何玉,却被侧后方突然响起的粗噶难听的鸟鸣声吓了一跳。 他回头一看。 只见门口的墙壁上伸出来一根短短的木杆,木杆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一只红眼睛的黑色大鸟微微张开翅膀,正在盯着他看。 “那是我的信鸽,叫阿冷。” 何玉也没想到贺石居然真的能进家园,她惊喜地摸摸他的头顶,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这是我在这里暂住的地方,带你来看看。” 第82章 饭堂偶遇 贺石僵硬地点点头,短短一句话,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 神仙这是,带他来了自己的洞府? 看着也不像啊,这里如此简陋…… 哦对,她方才说这只是在此方世界暂住的地方,那就说明她真正的洞府并不在这里。 那她的洞府在哪里呢? 贺石漫无目的地想着,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何玉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试试看贺石能不能跟着进【家园】,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他的安全便有了新的保障。 此刻见目的已经达成,她笑着用双手扶住贺石的肩膀,扳着他转了个身,面向大门:“你去推一下。” 贺石顿了顿,抬手慢慢伸向大门,指尖触摸到门把手,感觉凉凉的,似乎只是普通的金属把手。 他轻轻使劲,面前的木门好像是纸糊的一般,很轻易地就被推开了。 何玉满意了,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早些休息,好好长身体。” 贺石下意识应了一声,抬腿迈出了那扇门。 等他踩在自己屋子的地板上,再回头时,身后已经是空荡荡的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神仙的法术真是厉害。 贺石笔直地站在屋子中央,静静呆立了半晌。 与此同时,与楚氏山庄相隔百里的红枫镇。 漆黑的夜色下,在空荡无人的小镇街头,一道同样漆黑的身影凭空出现。 何玉迈步,玄色锦靴轻轻踩在落了满地的红枫上,她仰头看了看周围黑漆漆的建筑,辨明方向,往长街的尽头走去。 —————— 第二天早上七点。 何玉在闹钟声中醒来,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关掉闹钟,顺势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 打了个哈欠,何玉睁着朦胧的睡眼,调整了游戏时间流速,确保在今晚上线时,正好是贺石生日那天的上午。 有了期待的事,工作也会变得很有干劲,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八点,何玉把洗好的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消毒柜,环顾一周后,见没什么问题,便关掉店里的灯,上了二楼。 —————— 今日的天气很好,天空虽晴朗,日头却并不毒辣。 贺石从楚峥那儿练剑出来,又去了武场同白玉深学习射术。 眼见着已经巳时四刻,白玉深放下重弓,衣袖挽至手肘,健壮的小臂上青筋虬结。 他随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招呼贺石:“小石头,吃饭去吧,想练午后再练。” 另一边的贺石站立如松,张弓如满月,剔透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靶子,下一瞬,手指松开,利箭飞射。 看着那支箭如预想一般,狠狠地钉入靶心,贺石吐出一直含在胸口的气,随手把弓背到了身上。 最近他的射术进步飞快,之前使用的普通木弓已经有些跟不上了,楚峥便联系欧阳家的长老,特意为贺石量身打造了一把弓。 贺石拿到后爱不释手,练了一段时间后,也用的越发顺手了。 两人结伴来到饭堂,一进门,就看见夏鸢一身利落装扮坐在桌旁,往日繁复华美的发髻简单束成马尾,看上去有种与平日不同的飒爽美感。 她背对大门坐着,左手边的桌沿处立着一杆长枪。 贺石余光一瞥,看见身旁三师兄原本迈得飞快的脚步迅速慢了下来,甚至有隐隐落在他身后的趋势。 贺石不明所以,下意识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听到动静的夏鸢回过头,见是他们两个,不施粉黛的脸上扬起一道温和的笑容:“是小师弟和三师弟啊,正好就要上菜了,快来坐吧。” 贺石应了一声,上前坐在她身旁。 白玉深跟在贺石身后走过去,稍作犹豫,坐在了贺石的另一边。 夏鸢的目光微微一闪,面色如常地起身将碗筷放在两人面前。 贺石谢过后,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小饭堂:“大师姐,今日你怎么来饭堂吃饭了?而且还不见二师兄。” 夏鸢因为要处理庄内事务,平日里比他们几个忙的多,很难赶上饭堂的饭点,一般都是在院子里自己做。 “二师弟今日在师父那里吃饭,师父说有事同他商议。” 夏鸢把端上来的菜摆好,先夹了一块肉放进贺石碗里,正要收回筷子时,看见白玉深正斜着眼睛悄悄往贺石碗里看,便也顺势给他夹了一块。 “今日事情不多,我去练了会儿枪。”她笑着注视着两个师弟,“年底去合阳派,届时我们楚氏定是处在风头上,恐怕不好应付,这功夫可不能生疏了。” 嚼着肉吃得正香的白玉深闻言,颇有自信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大师姐放心,合阳派空有天下第一大派之名,其实门内弟子皆是些乌合之众,只要那几个老东西不下场,便用不着你出手,我和二师兄都能应付。” “好了,知道你们厉害,快些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吃过饭后,三人在饭堂门口分开。 贺石背着弓回了院子,准备打些水擦擦脸。 从架子上拿水盆时,瞥见桌上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盒子,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 他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亮,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小心地将纸抽出,低下头仔细一看,果然是那熟悉的字迹—— ‘贺石,打开盒子’ 贺石的目光移到盒子上。 他将纸条叠好,妥帖地放在一边,伸手拿起了那个盒子。 稍微有些分量,应该是个木盒子。 外面包了一层画着彩色花纹的纸,一条缎带从四面系上来,在最中间打了个漂亮又整齐的结。 贺石轻轻解开那个结,然后找到纸张贴合的封口,小心拆开,底下露出来一个雕花樟木盒子,没有上锁。 贺石把那张漂亮的包装纸叠好,跟缎带一起放在旁边,接着慢慢掀起了木盒的盖子。 盒子里铺着一层黑色丝绒,绒布下方似乎垫了类似于棉花的东西,让上面放着的两个物件轻轻陷下去,被泛着柔光的黑布所包裹。 第83章 把他抱进怀里 贺石眨眨眼,看了半晌,才伸手拿起了其中一个。 那是把简单质朴的匕首,入手沉甸甸的,深棕色皮质刀鞘,刀柄处整齐地缠绕着几圈与刀鞘材质相同的皮绳,看上去很有质感。 贺石一手刀鞘一手刀柄,轻轻使力,在感受到微不可察的一点机关扣响后,一抹寒光出鞘,整柄匕首的刀身线条弧度优美顺滑,一看就非常锋利。 贺石看了半晌,将刀归鞘,别在自己的腰带上。 他低头拿起另一个。 这是个木质的小物件,外面上着一层黑色的漆,整体是个大约两头身的人物雕像。 头顶锥帽,黑纱遮面,身着玄衣,圆滚滚胖乎乎的,全身上下被黑色包裹,只露出一白净的双手。 虽然看着有些不同于真人的滑稽可爱,但贺石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神仙的雕像。 他嘴角不自主地扬起微笑,手指捏着雕像的两条小胳膊,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后,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了桌面上。 贺石一手抚摸着匕首,一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桌上的雕像,有些不明白神仙为什么会送给自己这两样礼物。 匕首可以理解,是为了让自己防身,但是这雕像…… 难不成,这是神仙的神像? 这么说来,神仙把它送给自己,是要自己供奉? 想到这里,贺石连忙站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恭敬敬地朝着桌上的小雕像鞠了一躬。 紧接着撩起衣摆,双膝一弯,就要十分干脆的往下跪。 躲在一旁暗中观察的何玉连忙咳了一声。 贺石的动作停住,猛地回头,就看到何玉正倚在书案上瞧着他。 他微微弯曲的膝盖立马打直,刷地转了个身:“您什么时候来的?” 担心贺石尴尬,何玉笑着说:“刚到。” 其实她已经在屋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这个雕像不是我的神像。”何玉走过去,从桌上拿起q版雕像,左右转了转,递给贺石,“锥帽下方有个小机关,你按一下。” 贺石接过,用食指沿着锥帽摸了一圈,指尖果然触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轻轻一按。 一道轻快的乐曲声从眼前的雕像中发出,吓得贺石抖了一下,险些把雕像掉在地上,被反应过来的他眼疾手快地紧紧捏住了。 贺石手上捧着这能够奏响乐曲的神奇雕像,有些无措地看向何玉。 何玉笑了:“你听这曲子,是我自己弹奏的。” 什么?神仙弹奏的曲子? 贺石的双眸微微睁大,他收回目光看向小雕像,屏气凝神认真听了起来。 这曲子简单又轻快,弹奏的乐器有些像扬琴,但是又明显不是扬琴,听着让人感觉很舒服。 曲子很短,不一会儿便演奏完了,那小小的雕像静了一瞬,紧接着便再次重复,从头演奏。 “倘若不想听了,只需要再按一下方才的那个机关,乐曲便会停下。” 贺石点点头,摸索着关掉了乐声。 他看看雕像,又看看何玉,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说这曲子是你自己弹奏的?” 何玉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弹奏时,用仙法把乐曲声封在了这个雕像中,什么时候想听了,只需按下机关即可。” 听到这乐声还能想什么时候听便什么时候听,贺石的眸子亮了亮:“这个也送我吗?” “当然了。” 贺石珍惜地把小雕像拢在手心里:“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何玉笑着看他:“生辰快乐。” 贺石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会有叫这种名字的曲子,一点都不高雅。 在他还在想着曲名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站着的神仙突然靠近,对方微微弯下腰,双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上,那方黑纱静静悬着,与自己一样高地面对面。 紧接着,黑纱下响起了一道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声音,将贺石牢牢钉在原地。 她说:“贺石,生辰快乐。” 贺石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黑色。 离得太近了,透过那黑色,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点轮廓,他压在心底的,一直想窥探的轮廓。 这点轮廓勾走了贺石的心神,以至于他一时有些没听懂何玉在讲什么。 见贺石只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何玉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贺石,生辰快乐。” 贺石如梦初醒,慢慢睁大眼睛看着她:“我?生辰?” 何玉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软肉:“是啊,今日是你的生辰,九月初六。” “您怎么知道……” 贺石喃喃道:“原来我的生辰,是九月初六么……” 他被老乞丐从大雪里捡起来的那天,是十月十八。 老乞丐说,那天是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很大,他裹着单薄的襁褓,静静躺在雪地上,都冻得不会哭了。 老乞丐用讨来的一碗米糊从阎王手里抢回了他的命,他也只是睁开眼睛,用那双比常人颜色更浅一些的大眼睛盯着老乞丐看,小嘴微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乞丐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傻小子,哭什么。” 何玉看着眼前这小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清澈的眼瞳中水雾弥漫,一颗泪珠就这么聚集起来,顺着下睫毛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泪痕。 何玉心底一痛,鼻子也忍不住跟着发酸。 她曲起食指,轻轻蹭掉贺石挂在下颌的泪珠,拥着肩膀,把他抱进怀里。 贺石的下巴搭在何玉肩上,他吸了吸鼻子,同样抬起手抱住何玉,微微侧过了脸。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半晌后,贺石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在何玉耳边响起:“姐姐,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何玉抬起一只手,温柔地从上至下摸了摸他的头发:“当然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过以后的每一个生辰。” 贺石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紧手臂,更用力地抱住了何玉。 屋外的日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两人脚边,照亮了一地灰尘。 他们拥抱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何玉微微偏头,想看看贺石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动了,贺石睁开已经阖上的双眸,抬起头,慢慢松开了何玉。 何玉就着微微弯腰的姿势,再次捏了捏脸,然后牵起他的手:“走,姐姐带你去玩。” 第84章 面纱之下,是更美的面具 拉开【家园】的门,何玉牵着贺石走了进去。 贺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难道要在她暂住的洞府里玩? 还没等他问出口,何玉便再次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这次再穿过那道门后,眼前的场景却并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一大片火红的枫林。 微凉的秋风吹过,从树梢上带起一片枫叶,旋转着落下,正好落在贺石头顶。 贺石抬手摘下那片叶子,放在眼前。 舒展的叶片上脉络清晰,摸上去凉凉的,有微微的起伏。 “这里是红枫镇。” 何玉牵着他往前走,“这片枫林是镇子外最大的枫林,景色非常好。” 红枫镇? 贺石抬头欣赏着这一方美丽的如火般的世界。 早已见识了太多仙法的他,此刻内心已毫无惊讶,而是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人走到枫林深处。 一片稍微开阔些的地面上,铺了一张厚厚的防水油布,油布上面则铺着层素色的细棉布。 一只红眼乌鸦站在旁边的一根很低的树枝上,正在低着头梳理羽毛。 见他们过来,乌鸦张开大嘴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何玉拉着贺石走到棉布边上:“脱掉鞋子,坐上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脱掉锦靴,盘腿坐在了野餐布上。 贺石挠挠头,也跟着脱鞋走上去,与何玉面对面坐了下来。 何玉见他坐好,双手一翻,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盘蛋糕。 她没有生日蛋糕的配方,【旧货市场】里也买不到,没有配方,就不能直接在【厨房】做。 所以何玉提前几天,在红枫镇上找了个做点心的铺子,花了些钱,借他们的工具和材料,实验了两次后,勉强做出来一个简单的水果蛋糕。 贺石看着眼前不认识的像是点心的东西:“这是什么?” 好大的点心。 何玉小心地把蛋糕放在地上,笑着说道:“这叫蛋糕,在我们那里,过生辰就要吃一个蛋糕,在吃之前许愿的话,新的一岁愿望就会实现。” 因为这是古代的原因,何玉就没有给蛋糕插上蜡烛让贺石吹,毕竟在这时候这个动作不太吉利。 “现在就可以许愿了,不要说出来,说出来便不灵了。” 贺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问何玉:“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何玉点头:“当然。” 贺石看着那个圆圆的叫蛋糕的漂亮大点心,缓缓闭上双眼,在心底许了一个愿望。 等他睁开双眼,何玉便递给他一把小刀和两个盘子:“把它切成小块。” 贺石心领神会,给自己和何玉一人切了一块蛋糕。 何玉拿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里没有奶油,何玉就用山药加奶打成泥,和水果混合在一起代替奶油,味道意外的很不错,可惜因为没有低筋面粉,蛋糕胚还不够松软。 从没吃过这种口味点心的贺石吃的却很香,吃完一块后,他看看那个蛋糕,问何玉:“我还可以再吃一块吗?” “当然啦,快吃。”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又去切了一块。 秋风簌簌,火红的枫林中,两个身影对立而坐,你一块我一块地分完了一整个简陋的蛋糕。 何玉把餐具收好,久违的犯了吃饱就犯困的毛病。 她随意向旁边一倒,仰面躺在了棉布上,感觉脖子被锥帽支得难受,便从【库房】找了件衣服叠好垫在脑后。 这下舒服多了。 歪头看着呆坐在一旁的贺石,何玉问他:“吃饱了吗?” 贺石垂眸看她:“吃饱了。” 何玉拉长了声音:“还有一碗长寿面……” 贺石眨眼:“没吃饱。” 何玉被他逗笑了,拿出一碗长寿面:“给。” 这面是提前做好放在【库房】里的,现在端出来还在冒热气,汤色清亮,面条柔韧,上面卧着一个漂亮的荷包蛋,就像是现做的一样。 贺石接过大碗,稀里呼噜地吸溜完这一碗面,随意擦擦嘴,把碗还给何玉的时候,没控制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何玉伸长手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贺石耳尖微红,他调整了一下位置,抱着双膝坐在何玉身边。 也许是因为那个温暖的拥抱,彻底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这样坐在她的身边时,贺石的内心变得很平静,不再像之前那样诚惶诚恐。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雕像,轻轻按下开关。 轻快的乐声流淌在两人之间,再搭配上微凉的秋风,让人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 何玉闭上双眼,感觉思绪渐渐放空,灵魂抽离一般,即将陷入沉睡。 贺石歪头看她。 那方从不摘下的面纱此刻轻轻覆在她脸上,显出一点鼻尖的轮廓。 恰好在此时,一片枫叶被吹落至那黑色轮廓的顶端,慢慢滑向一旁,停在了脸颊的位置。 贺石的手指动了动,莫名感觉指尖痒得厉害,有一种迫切的想要掀开她面纱的冲动。 但他盯着看了半晌,还是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能偷偷看,这样不好,还是得问问姐姐愿不愿意给自己看。 这么想着,贺石小小地往何玉身边挪了挪身子:“姐姐,我可以看看你面纱下的样子吗?” 何玉听见了他的声音,已经模糊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啊?你方才说什么?” 贺石绞紧手指,垂下眸子,再次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可以看看你面纱下的样子吗?”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何玉眨眨眼,彻底醒过了神。 想到自己面纱下的样子,她顿时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自然可以,你来掀开看吧。” 贺石没想到她会答应的那么痛快,先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紧接着又开心起来,一想到自己好奇这么久的事就要得知答案,他就控制不住有些紧张。 在衣服上擦擦手,贺石转个弯,跪坐在何玉的肩膀处,两只手捏住她面纱的下边缘,缓缓地向上掀开。 姐姐现在是什么表情呢?或许是在笑着的,她的面容—— 是个面具?! 贺石的手臂僵在半空,饱含期待的目光落在那张黑色的雕花镂空面具上,整个人都傻了。 “噗哈哈哈哈……” 何玉忍不住大笑出声,她这会儿也不想着维护自己的人设了,一边笑一边用指尖点点贺石的鼻尖:“哈哈哈,怎么样,没想到吧?哈哈哈……” 贺石与她对视,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黑沉沉的面具覆盖,就连嘴巴和鼻子,也都被包的严严实实。 “姐姐……”贺石愣愣的问:“你能看的见吗?” 第85章 好重的偷感 这话问的有点傻。 如果看不见的话,何玉这么长时间的自由活动都算啥? 何玉意犹未尽地收住笑声,轻轻咳了一下,再次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自然是能看见的,不过不是用这双眼睛。” 她指指自己的额头,神秘兮兮地说,“用的是这里的眼睛。” 贺石张大了嘴巴:“莫非,你有三只眼睛吗?” 何玉:“当然不是,我指的是神识。” “神识?” “对,神识就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何玉结合自己看过的许许多多的修仙小说,给贺石解释了神识的作用,顺便还连带着讲了许多小说里的设定和神话传说,听的贺石一愣一愣的。 小半个时辰后,何玉讲完“储物袋”的作用,感觉自己都说的有点口干舌燥了,她坐起身,想从【库房】摸一瓶果汁喝。 刚坐起来,就撞上了贺石亮晶晶的眸子。 对方满眼崇拜憧憬地看着她,那眼神就是明晃晃的在说:‘再多讲讲,我爱听。’ “呃……” 何玉感觉自己好像意外觉醒了这孩子的中二之魂。 她往出掏果汁的动作顿了顿,手指转了个弯,一把搭住了贺石的肩膀,沉声道:“好了,这些辛秘不宜多听,今日就讲到这里,你该回去了。” 啊…… 贺石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 这种感觉就像是听人说话,说在最关键处时,那人却突然说自己尿急走了一样。 浑身刺挠。 但他似乎永远也做不到反驳何玉,这一点小失望很快便消散在秋风中,只乖巧地点点头:“我是该回去了,之前与三师兄约好下午继续去武场的。” 何玉拉着他站起身,两人穿好鞋子,何玉把两块布卷巴卷巴塞进【库房】,牵着贺石的手,拉开了【家园】的大门。 楚氏山庄,贺石的小院门口。 白玉深收回敲门的手,微微蹙起了眉。 这都敲了快半刻钟了,小石头为何还不应声? 难道他在屋里出了什么意外? 行功时岔了气? 还是洗澡时滑倒摔晕了脑袋? 想到这里,白玉深目光微凝,左脚一踏地面,整个身子拔地而起,轻轻松松地越过了大门,落在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白玉深直接走到贺石的卧房前,屈指敲了敲门:“小石头,你在吗?” 屋里没动静。 白玉深浓眉皱起,再次敲门:“小石头,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没事便喊一声,不然我现在就进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使劲,就要往开推门。 那扇门顺着自己的力道被推开,贺石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双手抬起,做出开门的动作。 他仰头看向白玉深:“三师兄,你来啦?” 见他好端端地站在这儿,白玉深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不由得问道:“你在屋里做什么呢?我方才在院外敲了快一刻钟的门,都没听到你应声。” 贺石腼腆一笑:“我方才在睡觉呢。” 白玉深上下看了一眼他身上穿戴整齐的衣衫,狐疑道:“你在睡觉?外衫都不脱?” 贺石面不改色:“我是穿好衣裳才来给师兄开门的,所以才耽搁了那么些时间。” 白玉深了然:“原来如此。”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心,又叮嘱贺石:“下次即便不方便来开门,好歹也应一声,免得我担心。” 贺石点头:“我知晓了师兄,下次不会这样了。” “好小子,”白玉深拍了下他的背,把人打的一个趔趄,“走吧,再去武场上练一会儿,等申时你不是还要去张先生那里去背诗文?” “好,师兄稍候片刻,我去拿弓。” 贺石转身进了屋子。 白玉深站在门口,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子内的场景,看见那张只放了茶壶茶杯的圆桌上,多了个精致的樟木盒子。 他的视线未曾在那盒子上多停留一秒,刚收回来,就对上了收拾妥当的贺石。 两人结伴往武场走去。 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何玉的身影在虚空中显露。 来见自己的纸片人弟弟,怎么还整的偷感这么重…… 她环顾一圈,见没什么破绽,便选择了下线。 下线后,现实中的时间是午夜12点多。 何玉把手机放好,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很快便陷入了梦乡当中。 —————— 楚氏山庄,楚峥的院子。 楚河练完一套剑法,右手提着剑,左手拿着手帕,站在回廊边上擦汗,楚峥则坐在红木方桌旁,边喝茶边看书。 白纱幔帐飘飘荡荡,临近黄昏,晴朗了一日的天气却渐渐阴沉下来。 小院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在楚峥和楚河都抬头去看时,一道红影如飓风般掠过小桥,携一点寒光,直指楚河胸口。 楚河双目微眯,随手丢掉手帕,横剑格挡,在寒芒撞在剑脊上时,微微倾斜剑身,与此同时侧身后退,第一时间卸去了那可怖的力道。 但那点寒芒却有如附骨之疽,在半空中转了个弯,追着楚河的剑刃,短短一瞬间,二者接连撞击数次。 楚河飘身后退至墙角,勉强站稳身形,只觉得握剑的左手微微颤抖,低头一看,虎口处已经红肿了。 红影则轻飘飘地停在回廊前,手中长枪飒然回转,枪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斜斜指向地面。 “二师弟,你的剑法和身法又有精进,想来近日都在勉力苦练,真是辛苦了。” “啪啪啪……” 楚峥笑着拍了几下手掌,对夏鸢说:“鸢儿啊,你这是有所悟?不得了哇……” 这红影正是夏鸢,她随手将手中长枪搁置在台阶上,脱掉鞋袜走到了红木桌旁,身姿款款地坐了下来:“师父过奖了,不知您派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楚峥指了指走过来的楚河,放下了手中的书:“让老二同你说吧。” 第86章 我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 楚河归剑入鞘,换了只手握着剑,从墙角处走过来,坐在了楚峥身边,面色平静地开口:“前几日,我在武场练剑时,突然莫名感受到了一阵窥视。” 夏鸢秀眉一挑。 楚河接着道:“那窥视就来自身后,但当我回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练剑太过投入,把路过庄众的目光当成了窥视。” “可是那日之后,我又有两次察觉到了那种目光,高高在上的,紧紧盯着我的目光。那时我便知道,这绝不是我的错觉,于是便来寻师父,说了这件事。” 夏鸢视线一转,看向楚峥。 楚峥双目微眯:“老二感知危险的能力很出众,特别是剑在手的时候,短短时日内,接连三次感知到有人窥视,我相信这不是错觉。” 夏鸢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听二师弟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哦?什么事?”楚峥看她。 “前段时日,我去定云城处理常东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很奇怪的一幕。” 夏鸢双目看向虚空,慢慢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当时小师弟正牵着马准备离开,却突然侧头看向虚空,嘴唇开合,像是在与什么人说话。” 她顿了顿:“可惜离得太远,我并未读出那唇语的意思。” 楚峥坐直了身体,双目中精光闪过:“当时小五身边确实没人?” 夏鸢肯定道:“确实没人。” 楚河长眉微皱:“如此惊人的隐匿手段,那么暗中窥视山庄的,和同小师弟说话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楚峥沉默片刻,起身去室内取了一幅画出来。 画卷展开,上面一身玄色的神秘女子静静立着,在此刻的情境中,无端带起一点诡异的气息。 “有如此手段,又与小五熟识,想来也只能是她了。” 楚峥将画卷放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河的眉心锁着,目光冰冷:“既是她,为何会藏在暗处,行那梁上君子之事?” 夏鸢正在给三人泡茶,闻言抬眸看了楚河一眼:“二师弟,慎言。” 楚河双瞳微震,默默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他近日一直被那道看不见的目光所折磨,这种感觉就像是爬在身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的蚂蚁,虽不致命,却让人坐立不安。 是以心绪难得的有些浮躁,此刻被夏鸢一说,顿时清醒了过来。 “那人窥视我们的目的不得而知,但最少目前应当是没有恶意。” 楚峥端起夏鸢新泡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夏鸢细细思索着从贺石入山后,神秘人的各种行为,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 “师父,师弟,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神秘人隐匿于山庄之内,是为了前来探望小师弟?” 楚峥和楚河同时一愣。 “我倒是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楚峥仰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河也是一脸沉思。 夏鸢笑道:“你们二人每日谈论的都是各个门派内部的、门派与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想问题自然复杂了些。” “从神秘人的多番举动可以看出,小师弟对她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所以简单点来看,这就是长辈思念晚辈,又不好让人发现行踪,所以只能悄悄潜入晚辈所在的门派,暗中看一看罢了。” 楚峥与楚河对视一眼,算是认可了夏鸢的分析。 楚峥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必再往下查了。不过让她一个外人随意在庄内乱逛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再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他垂眸想了想:“还是得想个办法联系上此人,将我们的意思转达给她。” 夏鸢认同地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四周起了风,幔帐被吹得高高飘起,楚河抬眸看了一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要下雨了。” “好了,此事暂且就这样办。”楚峥率先站起身,“你们二人快回去吧,小心淋了雨着凉。” 夏鸢和楚河应声告退,先后走出了这座小院。 少顷之后,远处天空响起阵阵闷雷,零星的雨点接连坠落,很快便越下越大,连成一片。 楚峥背着手站在连廊上,望着被风雨吹得伏低身子的草木,低声叹息:“一场秋雨一场凉,今年的天气也要冷起来咯……” —————— “这天气也太冷了吧!” 张予诗刺溜一下钻进店里,被扑面而来的暖意一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抱着手臂抖了抖,“怎么突然降温这么多?我都把薄绒裤穿上了,还是感觉凉飕飕的。” “肯定的嘛,现在都快11月份了。”何玉的声音从工作间里传出来,“再加上昨天还下了雨,这天气差不多快能穿大衣了。” 张予诗脱掉外套,换上工作服,洗了手走进工作间。 “怎么样?做到哪儿了?” 何玉手上忙碌着,扭头朝她示意:“那边,面发好了,你去整理一下吧。” 张予诗便走过去开始干活。 她最近课不多,因为天气原因,社团活动也少了不少,所以一到周末就来店里帮忙。 “我记得去年的第一场雪是在11月中旬下的,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时候。” 张予诗手上忙得快翻出手花,嘴里却一刻都不闲着,“今年我早早就把雪地靴和羽绒服准备好了,绝对不会再出现被冻得出不了门的情况!” 何玉笑了一声,配合着说:“是是是,这次下了雪,你可要过来跟我一起在门口堆雪人。咱们店在阴面,照不到太阳,堆好的雪人一冬天都不会化。” “好啊好啊!”张予诗把整理好的面团塞进模具,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啊对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何玉一眼,“小玉姐,你上次让我问的事情,我前两天问到了,我们系一个学姐正好知道这么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你想知道的那个。” 何玉的动作顿了顿:“说来听听。” 第87章 师姐替我扫扫雪 “学姐说,去年就在国庆这天前后吧,我们学校有个学生死了。” “当时我家里有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张予诗把模具放上烤盘,推进烤箱里,转过身靠在操作台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 “死的是个男生,刚上大一,当时不是放假么,正要回老家呢,结果在前一天晚上出了意外。” “警察给出的说法是因为遭遇抢劫,歹徒过失杀人,但到现在一年多了,也没有抓到凶手。” “据说当时那个男生被砍了十几刀,死状特别惨,他们老家在好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从小没有妈妈,都是他爸把他拉扯大的。” “学姐说,出事以后,他爸赶来医院看儿子的时候,都哭的晕了过去。” 张予诗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搜索。 “现在网上还能找到当时的报道,你看。” 何玉接过张予诗的手机,低头看了起来。 这篇公众号的文章标题是: “大学生深夜外出惨遭杀害,学校安全把控刻不容缓” 在一长串的文字后面,附着一张遇害学生的生活照,在眼睛的位置打了码。 但仍然可以看出,这个男生的身材很瘦弱,个子也不怎么高,从下半张脸看,就是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 属于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报道中提到了这个男生的死因,果然就像张予诗说的那样,判定为被抢劫杀害。 说实话,何玉有点不相信这是抢劫犯过失杀人。 两人无仇无怨,抢劫犯面对一个瘦弱的学生,就算是过失杀人,哪里用连砍十几刀那么狠? 张予诗看出了何玉脸上的疑惑,放下杯子走过去,凑到她身边小声说:“小玉姐,你是不是也不太相信警察的说法?” 何玉轻轻点了下头。 “我们也不太相信。” 张予诗叹了口气,“学姐说,当时消息一出,瞬间轰动了整个校园,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即便是后来警察给出了调查结果,大家仍然不愿意放过,闹得学校不得不出面解决,勒令学生们不得再谈论这件事,所以后来我才没听说过。” 何玉把那篇文章转到自己微信上,把手机还给了张予诗。 再次谈起这件事,张予诗有点难过:“唉,说来那男生还是和我同级的同学呢,死的实在太惨了。” 何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啦,别难过,现在凶手没抓到,不代表会一直抓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时间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张予诗点点头,情绪好了很多,又跑回去忙碌了。 再次转过身时,何玉却皱起了眉头。 那天的那个男人,会是这个学生的爸爸吗? —————— 林州地处洛州东北方,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是王朝有名的两大粮仓之一,合阳派就位于林州西部,州府所在的永宁县境内。 林州州府永宁城,此刻天上下着鹅毛大雪。 一行五匹骏马先后行走在宽敞的大街上,往来百姓无不仰头向马上张望,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五人一个比一个惹眼。 最先打头那人是个一身红衣的女侠,身披狐裘,柳眉凤目,肌肤赛雪,背上斜背着一根以绸缎包裹的丈长棍形兵器,行走时,发间碎玉流苏轻轻摇晃碰撞,惹人遐思。 比女侠稍往后半个身位的是一位高大健壮的男子,冰天雪地之中,他却身着单衣,还挽着袖子,露出一双古铜色的小臂,动作间肌肉隆起。 一双眸子锐意十足,如电般的目光扫过四周,不小心与之对视,竟有种被刺伤双目的错觉。 此二人之后是一对并排行走的少年少女。 少女看着年纪稍大些,厚实的浅色柔缎披风裹在身上,梳着俏皮的双螺髻,一双灵动的杏眼左看看右看看,小巧的鼻子被冻的通红,时不时还要指着一处景致,说与身旁的少年听。 少年坐于马上,腰背挺直,目视前方,偶尔也会顺着少女指着的方向往远处看去。 他墨发高束,鬓如刀裁,整张脸在纷纷坠落的雪花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破碎美感,浅棕色的狐毛簇拥在他的下巴周围,唇色浅淡柔和,美的不像是凡尘中人。 走在最后的是个围着围巾的青年剑客,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着腰间的剑,目光散漫而冰冷,长发半束,发带飘扬间,玄色大氅上落满了雪花。 迎着路过百姓的目光,楚氏山庄五人行至一处客栈门前,纷纷下了马。 靠在门口嗑瓜子的小二眼睛一亮,随意把瓜子一丢,在脖子上搭着的布巾上擦擦手,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夏鸢身边。 “这位客官,您几位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夏鸢把缰绳和一块碎银子一并递给他:“我们吃饭,烦请让人好好照料这几匹马,喂些好草料。” “得嘞!您放心!几位爷,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五人先后走进客栈。 楚云丝掏出手帕,轻轻往下扫着发髻上的雪花,冲着夏鸢撒娇:“大师姐,这雪好大呀,落的哪哪儿都是,咱们云州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夏鸢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温柔地往下扫她自己够不着的雪:“今日这雪确实大,冷不冷?要不要拿汤婆子出来给你暖暖手?” 楚云丝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要!” 夏鸢笑着摸摸她的头:“等着。” 那边的白玉深和贺石已经找到了个位置绝佳的桌子,正要招呼他们过去坐,就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 眼看着夏鸢就要去马上找汤婆子,白玉深连忙大步走过去:“师姐你坐,我去取就行!”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头扎进了漫天飞雪中。 楚云丝歪了歪头,眯眼笑着看向夏鸢:“三师兄好足的火力,都不怕冷的。” 夏鸢表情未变:“是啊,他要去便让他去吧,师妹,我们先过去坐。” 两人手挽着手来到桌旁坐下,一直未出声的楚河也走了过来,坐到了贺石身旁。 等白玉深顶着一头雪回来的时候,几人已经点好了菜,正坐着喝茶。 他一屁股坐到夏鸢旁边,把怀里的汤婆子递给她:“给,师姐,我捂热了,不冰手。” 夏鸢抬手接过,转手又递给一旁的小二:“劳烦灌些热水。” 小二接过汤婆子走了。 白玉深扭扭捏捏的,又从怀里扯出一块手帕递向夏鸢:“师姐,我头上落了雪,你能也替我扫扫吗?” 第88章 贺石:三师兄,不必劳烦大师姐 此话一出,桌上瞬间一片寂静。 夏鸢伸出去拿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楚云丝满脸一言难尽地盯着白玉深看。 就连一直默默嗑瓜子的楚河,都难得地抬起了头。 只有贺石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小把瓜子嗑。 他面前的桌上已经堆起了一小堆瓜子皮,对周围微妙的气氛毫无察觉。 “咔嚓、咔嚓……” 磕完手里的最后一颗瓜子,贺石抬起头,发现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他眨眨眼,视线扫过白玉深手里捏着的帕子。 再想想对方刚才的请求,贺石懂了。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就要去拿白玉深手里的帕子:“三师兄,别劳烦大师姐了,我来帮你扫吧……” 在四人诡异的目光中,贺石捏住帕子一角,往外一抽……没抽出来。 他疑惑地看向白玉深,后者捏着帕子的大手纹丝不动,黑白分明的眸子眼巴巴地看向夏鸢。 贺石以为是对方走神忘了松手,正要再使劲拽一下时,被楚云丝一把抓住手臂,扯回了凳子上。 他嘴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就看见楚云丝在拼命对自己使眼色,于是默默闭上了嘴。 聪明如他,此刻已经看出了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对。 视线在白玉深和夏鸢之间来回转了两圈,贺石狐疑地挑了下眉峰。 这两人是怎么了? 安静的空气中,夏鸢停在半空的手又继续动了。 她缓缓拿起茶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茶,却始终没有接白玉深的帕子。 白玉深也不觉着不得劲,还是就那么盯着夏鸢看,甚至还把帕子往她面前伸了伸。 夏鸢喝茶的动作略显僵硬,目不斜视地看着桌上的那盘瓜子。 其余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安静坐着。 好在,一道响亮的男声在客栈门口突兀响起,及时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不知楚氏的几位贵客竟已到了永宁,在下有失远迎,实在是怠慢了,还请见谅,见谅啊!” 楚云丝和贺石第一时间看向门口。 楚河随意瞟了一眼那里站着的人,便又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白玉深则终于放下了举着手帕的手,扭头把刀子似的视线投在了门口那人身上。 夏鸢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轻轻活动了一下被那锐利目光盯得浑身僵硬的肌肉,再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温和得体的微笑:“原来是胡长老,我们几个晚辈,怎能劳您亲自来迎?” 客栈里吃饭的几桌客人纷纷住了筷子,面面相觑。 一直坐在柜台后的掌柜的连忙跑出来,将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迎进门。 中年男人瞧着四十来岁,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留着一把梳理整齐的美髯,肩上披着披风,大步走过来时,带起一阵屋外的寒意。 在桌旁站定后,他非常自然地转了下身子,侧面对着白玉深。 夏鸢笑着抬头看他:“胡长老,多时不见,您这武功似有精进呀。” 胡长老轻抚着胡须,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是老了,不及夏姑娘风采依旧啊” “多谢您夸赞,夏鸢愧领了。”夏鸢款款起身,向几个师弟师妹介绍道:“师弟,师妹,这位是合阳派的胡长老。” 然后向胡长老介绍几人:“我的这两位师弟想必您见过,楚河、白玉深,这位是我师父的爱女,楚云丝,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弟,贺石。” “在下自然是见过白公子和楚公子的,两位公子年纪轻轻武功不凡,是我们门里诸多青年学习的榜样啊,哈哈哈。” 胡长老的目光扫过白玉深和楚河,在楚云丝身上略微停顿片刻后,落在了贺石的脸上,不由得啧啧赞道:“这位贺小公子,之前在下也只听闻在习武上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却没想到竟还是个如此俊俏的小郎君,真是少年英才呀!” 贺石闻言微微一笑:“胡长老您过奖了,我如今年纪尚小,与贵派英杰相比,差的还远着呢。” 胡长老拍了拍手:“好好好,贺小公子小小年纪,这说话的功夫也是不得了,夏姑娘,你们楚氏这是捡了个宝啊。” 夏鸢抿唇微笑:“胡长老客气了,您再这样夸他,他就该不知谦逊,飘飘然了。” 恰好这时候小二从厨房端出了饭菜,正站在不远处,犹豫着要不要送过来。 白玉深眼神好,一眼便看见了他,于是招呼道:“小二,将饭菜端来吧。” 小二这才走过来,从托盘上取下盘子,一一摆放在桌上。 胡长老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了眼那些寻常菜色,开口道:“夏姑娘,你们冒着风雪一路赶来也辛苦了,怎能就吃这些粗茶淡饭?不若去城东那家酒楼,我做东,好好宴请诸位一番?” 夏鸢再次欠身,声音温婉地开口:“胡长老不必客气,我们几个在吃食上并无挑剔,况且这菜已经上来了,也不好再扔掉,就这么吃吧。” 她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凳子:“胡长老可是尚未用过午饭?要么也坐下,同我们几个一起吃顿便饭?” 胡长老笑着摆摆手:“不了不了,既如此,在下也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之间的热闹了,那便先行告辞,届时在山门口迎接诸位。” 夏鸢点头:“胡长老慢走,雪天路滑,您当心些,我们几个就不送了。” “好好好,夏姑娘快坐下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在下告辞。” 望着胡长老的身影走出客栈大门,夏鸢这才撩了撩狐裘衣摆,坐了下来。 楚云丝给她碗里夹了块豆腐,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姐,这人是合阳派的?看着也不像啊。” 夏鸢吃了她给的豆腐,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怎么个不像法?” 楚云丝撇撇嘴:“大家都说合阳派的人眼高于顶,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的身份四处横行霸道,甚至连官府的人都不放在眼中,但我看这个胡长老好像还挺好说话的嘛。” “他可是整个江湖上都有名的笑面虎,你若是被他的表象骗了,那可就完了,以后有你受的。” “啊?”楚云丝睁大眼睛,“他这么坏?” “也不能说坏,江湖中人,皆是如此,没点城府怎么生存?只是他的城府比别人更深罢了。” 夏鸢及时收起这个话题,招呼众人:“快吃饭吧,一会儿真该凉了。” 第89章 【初露锋芒】 几人吃完饭,坐着歇了歇,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发继续前往合阳派。 夏鸢托店小二给五个人一人买了一顶斗笠,戴好后系上绳子,勉强也能挡些风雪。 再次跨上吃饱喝足的骏马,按照先前的顺序,由夏鸢打头,穿过街道出了城。 这雪已经下了大半日,不但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连带着风也大了起来,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官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马儿一路小跑,溅起掺着泥的雪团。 夏鸢把狐裘的衣领拉高,挡住下半张脸,眯眼向着远处。 前方白茫茫的混沌里,似乎有几个小黑点在蠕动。 她回头看了白玉深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轻夹马腹跟上去,与夏鸢并排而行。 “有三个人,瞧打扮,像是欧阳家的弟子。” 白玉深眯着被刺骨寒风侵袭的双眸,扭头看了夏鸢一眼,“师姐,要追上去吗?” 夏鸢轻轻摇头:“不必了,风雪太大。” 她回头看了一眼楚云丝。 从未出过远门的楚云丝第一次横跨两州,就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大暴雪。 此刻的她已经被夹着无数雪粒的朔风吹得头昏脑胀,正把头埋进披风里,只露出半个黑乎乎的后脑勺,任由身旁的贺石一并扯着缰绳往前跑。 夏鸢与贺石对视一眼,贺石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 要说冬日的大雪,朔州与林州可谓不相上下,每年都有不少房屋被压垮,牲畜和人被冻死的事件,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候。 况且此时身上穿着舒适保暖的衣裳,外面裹着厚实抗风的狐裘,还不用在深至大腿的雪地中走路,已经是很舒服的了。 所以他除了自己赶路,还能帮楚云丝一并牵着马,紧紧跟随在夏鸢和白玉深身后。 队伍的最后方,楚河将斗笠压低遮住眉眼,腰背松弛,整个人随着马匹奔跑的动作前后晃荡,眼看着都快要睡着了。 突然,他猛地抬起了斗笠的前沿,迅速环顾四周,原本放松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右手则缓缓放在了剑柄上。 就在方才的某个瞬间,他又清晰地察觉到了那个熟悉的窥视。 那神秘女子又出现了吗? —————— 何玉坐在躺椅上,看着手里的手机。 小小的屏幕上,五匹骏马载着人,小步奔跑在漫天风雪中。 在此画面之上,是一个展开的对话框。 【任务一:初露锋芒】 【任务描述:经过长达一年的练习,少侠贺石即将出道,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大舞台上,请你悄悄努力,务必让他来一场惊艳所有人的首场演出。】 【任务要求:请让贺石的名字在江湖上开始流传。】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280,白银*50,乘风符*1,万能钥匙*1】 且不说要如何完成这个最新的任务,就说刚刚,何玉在【沉浸】式上线后,突然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天气里根本无法隐身。 因为雪花落在身上,会把她的身形勾勒出来。 下了雪的地面也不能乱走,走一步一个脚印,跟闹鬼似的。 没办法,她只好久违地玩起了【手游】模式。 但是手游模式的局限性太高了,不方便何玉暗中搞事,这样的话,这个任务或许有点不那么好完成。 虽然贺石的天赋确实无人能出其右,但毕竟他只练了一年,江湖上的其他年轻天骄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单靠他自己,恐怕很难做到惊艳所有人。 不过,应该可以试试几乎没用过的【外置】模式,即便效果不如【沉浸】,但是也比手游好一些。 这么想着,何玉关掉了【任务】面板,放大画面,准备看看贺石,然后就瞥见了队伍末尾的楚河那如临大敌的反应。 她划拉屏幕的手指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前几天何玉上线的时候,在楚峥院子里的石桌上发现了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天知道当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读完这封信的。 信里先是写了一大段的寒暄套近乎的说辞,接着又很委婉地提醒自己没事不要在山庄里面闲逛,特别是不要随便进别人家的院子,要尊重个人隐私,以免发生误会。 何玉不知道这信是游戏给的彩蛋,还是真的楚峥写的信。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会在心里夸一夸游戏策划的创意,然后一笑而过。 如果是后者…… 那么其中的逻辑简直细思极恐。 何玉细细地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很像某些文学作品中,那个莫名入侵其他世界的第四天灾。 隔着屏幕,她轻轻点了点贺石戴着斗笠的脑袋,纷乱的思绪纠缠,目光不由得放空。 如果自己的猜想是对的,那么贺石会是真实存在的吗? 真正的,活生生地生活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 屏幕中一成不变的画面突然出现了变化,领队的夏鸢拽紧缰绳,带着整个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何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微微坐直了身体。 在五人的前方,官道旁有几匹马,于风雪中垂头站着,紧紧挨着身边的同伴。 而在马匹身后的背风处,两个穿着相同服饰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其中一人的怀里还躺着个人,身上的衣裳与另外两人相同,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门派。 察觉到身边的官道上停下了几匹马,正拿着水囊给躺着那人喝水的年轻男子警惕地扭头,一边盯着正在下马的几人看,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向怀里。 直到那抹红衣在暴雪中显露出身形和面容,年轻男子戒备的神情才突兀一松,转而从眼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 他扭头对自己的同伴喊了一句话。 【欧阳剑:是楚氏的夏姑娘!冶冰,咱们有救了!】 叫冶冰的年轻女子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线条流畅的鹅蛋脸,一双斜飞的剑眉为她柔和的长相添了几分英气。 【欧阳冶冰:是吗?那太好了。】 两人说话间,夏鸢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微微弯下腰,看了一眼昏迷的那人。 【夏鸢:这是怎么了?】 第90章 合阳派 【欧阳剑:小春昨日在福来县吃炖鸡吃坏了肚子,今日被这大雪一激,就发热了。】 欧阳剑站起身,给夏鸢让开了地方。 【欧阳剑:我们说在永宁城给他找个医者瞧一瞧,他说用不着,一定得坚持着去了合阳派,让合阳派的人花钱给他瞧病,谁曾想刚刚突然就晕倒了,直接摔下了马。】 夏鸢轻轻拨开蒙在那人脸上的布巾,露出来一张烧得潮红的娃娃脸,眼睛紧紧闭着,看着年纪很小,跟贺石差不多大。 夏鸢回身,朝着后方招招手。 不过几个呼吸间,白玉深便走了过来 【白玉深:师姐,你找我?】 【夏鸢:三师弟,临行前拿的回春丸还有一些,你去取一粒来,先给这孩子稳住病情。】 白玉深没多问什么,转身回去取了一个小瓷瓶回来。 夏鸢脱下羊皮手套,从瓶子里倒出一粒小巧的褐色丹丸,塞进欧阳春嘴里,运转内力帮他把药顺下去。 感受到药力化开后,夏鸢站起身。 【夏鸢:不出一刻钟他便会醒来,但是这热却退不下去,你们还是要尽快赶到合阳派,找医者来看,免得把人烧糊涂了。】 欧阳剑搓了搓手,暗戳戳地凑到夏鸢身边。 【欧阳剑:夏姑娘,多谢你及时相救,在下欧阳剑,想必你未曾听说过……】 夏鸢的下半张脸被雪白狐裘挡着,一双凤目微微弯起,看向欧阳剑。 【夏鸢:我知道你,你父亲是欧阳巨峰前辈,今年年中我们还见过一次面,当时我师父托前辈打造了一张弓。】 欧阳剑的双眸微微睁大,年轻青涩的脸上满是激动。 【欧阳剑:夏姑娘,想不到你竟记得我,我……】 白玉深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 【白玉深:咳,师姐,咱们该走了,小师妹和小师弟都冷的厉害。】 欧阳剑这才意识到夏鸢身后还立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不由得尴尬一笑。 【欧阳剑:哈哈哈,你瞧我,心情太激动,都忘了正事。】 他从欧阳冶冰手里接过欧阳春,呲着大牙对夏鸢笑。 【欧阳剑:不打扰夏姑娘赶路,你们快些走吧,这儿太冷了,稍后咱们合阳派见。】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欧阳冶冰朝夏鸢和白玉深拱拱手。 【欧阳冶冰:多谢楚氏的二位少侠搭救。】 夏鸢回了一礼。 【夏鸢:客气了,顺手而为,不足挂齿。】 说罢,她便领着白玉深回了官道上。 楚云丝和贺石坐在马上,楚河站在地上,扶着剑立在他二人身旁。 见夏鸢和白玉深回来,他扯了扯手里的缰绳,轻巧地上了马。 夏鸢和白玉深也先后上马,夏鸢轻甩缰绳,口中轻叱。 【夏鸢:驾!】 骏马迈开蹄子,继续朝着远处奔去。 他们走后不久,何玉看到那三个欧阳家的人也骑着马上了官道。 欧阳剑怀里抱着欧阳春,两人骑一匹马走在前头,欧阳冶冰则牵着空出来的马,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往合阳派赶去。 何玉正要跟上去,就瞥见后方远处好像又有人骑马赶来,似乎还拉着一辆马车。 她控制着视角,转了个方向。 远处赶来的这伙人速度很慢。 最前方有两个男子骑着马,打扮的很是精干,后面跟着一辆由四匹上好的娑源宝马拉着的巨大马车。 马车车架所使用的木料的色泽和纹路都很美,通体雕刻着一副众生百相图,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刻灯笼,大冬天的,那竹灯却翠绿如新,在风雪中左摇右晃。 赶车的车夫个子很高,有些驼背,整个人裹在厚实的棉衣里,瞧不清长得什么样子。 何玉的视角停在官道一侧,那马车四平八稳地驶过她眼前,车窗关的紧紧的,车后同样跟着骑马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这些人有点意思。 何玉跟上了他们。 她放大画面,扒在那辆马车上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嘶”了一声。 好家伙,这马车的车架居然是由降香黄檀做的!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南黄花梨木,在现实世界,这可是被称为“国宝”的名贵木料啊,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做成了马车? 原本以为楚氏就已经够有钱了,但和这位不露面的神秘富豪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哇…… 何玉不由得感叹,不管在哪个世界,贫富差距带来的鸿沟都是人们所不能想象的。 富豪的心态非常稳,大概也是因为那一眼贵的马车里非常舒适,总之,他们四马一车不紧不慢地在官道上走着,顶着能冻死人的风雪,悠闲的好像在散步一样。 何玉也不急,在他们身后跟着走,时不时旋转视角,从各个角度欣赏这辆精致的马车。 如果有相机就好了,还能拍下照片留念…… 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何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打开【地图】一看,发现前方名为【合阳派】的一小片地图已经被点亮了。 何玉一怔,顿时明白这是贺石几人已经到地方了,于是果断丢下那慢悠悠的漂亮马车,直接点击【地图】上的地名,跳转到了合阳派。 合阳派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入派前的一大片空地打扫的很干净,其上耸立着一扇恢弘华丽的独特大门。 大约两丈高、三丈宽、七尺厚的天然大理石板中间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外围及内部以上好的金丝楠木包裹,雕刻成了一扇华丽的大门,木料与石料融合的非常妙,整扇大门浑然天成,仿佛一体。 出这一趟远门,何玉也算是跟着长了长见识。 她心中感叹,目光则落在了已经下了马站在大门前的贺石五人,夏鸢作为外交部长,正在与胡长老寒暄。 【胡赴程:诸位,你们先随阿远去休息休息,晚间掌门安排了宴席,届时我派人去接诸位。】 夏鸢点点头。 【夏鸢:那我们便不打扰胡长老,先行告辞了。】 一个一直跟在胡赴程身后的不起眼的青年走过来,带着五人穿过大门,进了合阳派内部。 第91章 又见红光 已经到了目的地,不用在雪地里追着马跑,何玉便将游戏切换成了【外置】模式。 她尝试着控制两只手,一边跟着几人在偌大的院子里七拐八拐地走,一边四处打量着随处可见的各路江湖人士。 这些人大多都三三两两地同行,装扮外貌各不相同,拿着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有的样子可以说的上是怪异。 她甚至看见了一个腰上缠着一条青蛇的青年男子。 这么冷的天,那条又细又长的蛇却不冬眠,一身鳞甲像是上好的翡翠一样,慢慢地在青年的腰身上游走,有种冰冷诡异的美感。 青年的个头不算很高,穿着身绣了银线的黑色衣裤,一头墨发编成小辫,整齐地束起,两道刀锋似的细眉下,眼睛狭长而有神,鼻骨纤薄,嘴唇红润,长了一张很有攻击性的脸。 再加上他十指漆黑的指甲和腰间的那条长蛇,一看就很不好惹。 不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年轻高手,看着像是玩蛊的。 何玉从男子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跟在楚河身后,从一扇拱门中穿过,再转了个弯,最前方的阿远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前是一处僻静的院子,漆了青漆的木门紧闭着。 阿远:“这院子便是我们掌门专门为几位贵客提前准备的下榻之处,一共四间房,都已换好了被褥等一应物品。” 他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门口,朝着阿远行了一礼。 阿远指着这姑娘,对贺石几人说道:“这是这段时间负责照料诸位的丫鬟小荷,有什么需要的便尽管吩咐她。” 夏鸢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垂着头的小姑娘,没说什么,对着阿远客气地点点头:“多谢阿远公子,有劳了。” 阿远向几人拱拱手,沿着原路离开了。 见阿远离开,那个叫小荷的丫鬟抬起了头。 她长得有些清秀,眸子一转,便看出夏鸢是这几人当中主事的,上前对着她行了个礼:“这两位姑娘,还有这几位公子,请随婢子来吧。” 夏鸢虚扶了一下她:“不必多礼,带路走吧。” 楚云丝一直站在夏鸢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见此情景不禁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捏了捏。 她张开的嘴又合上,跟夏鸢一起,最先迈进了院子。 这院子不大,但打扫的很干净,地上的雪也只有薄薄一层,一柄扫帚立在门边。 夏鸢简单分配了一下几人的住处,她和楚云丝住一间房,剩下三间一人一间。 见几人纷纷点头,没什么意见后,夏鸢随意打发小荷去烧些热水来泡茶,带着几人先去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很整洁,地龙烧得旺,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在寒风大雪里长时间奔波的几人身上皆是一松,纷纷脱掉了披风和裘衣。 楚云丝站在窗边,望着小荷关门离开的背影:“这合阳派还真是家大业大,都能给咱们分个丫鬟过来,可想而知他们家到底有多少下人。” 她扭头看着夏鸢:“大师姐,你干嘛要应承下这个小丫鬟啊,咱们在庄里这么多年了,可从没使唤过什么下人端茶倒水,实在是别扭的很。” 楚峥不喜欢达官贵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楚氏山庄从上到下,除了雇来做饭洗衣和拉货的一些个长工,没有一个丫鬟小厮。 山庄内的卫生都是庄众们轮班倒打扫的。 夏鸢几人日常起居,穿衣梳洗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就连从小骄纵着长大楚云丝也不例外。 所以乍一看见有人对着自己卑躬屈膝、端茶倒水的,难免有些别扭。 白玉深笑着看了楚云丝一眼:“小师妹,这小荷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丫鬟,别瞧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那眼神,活络着呢,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楚云丝眨巴眨巴大眼睛:“啊?我怎么没发现?” 夏鸢走过去,与她并肩站在窗前,指了指窗外:“你瞧。” 楚云丝茫然:“瞧什么?” “今日雪大,可这院子里的雪却只有很薄的一层,这么点雪,最多也就是半刻钟便能积下,这说明在我们来之前,有人在一直不停地扫雪。” “而那个小荷,她穿的虽厚,手上却没戴手套,而且双手并无被冻伤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红色都没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楚云丝有些懂了:“所以说,这个小荷会武功?” 夏鸢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这人并不是真正的小荷,而是别有用心之人易容而成的。” 贺石在一旁突然插话:“这么说来,是有人在暗中针对我们?” 夏鸢扬唇,笑容有些冰冷:“不管是那种可能,这个小荷的出现都与合阳派脱不了干系,师父的猜测果然没错,合阳派有问题,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而这鸿门宴,我们还不得不赴,不但要赴,还要赴的漂亮。” 她看着贺石,平日里总是柔和的目光严肃起来:“小师弟,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都要跟在我们几人身边,不可单独行动,还有你,小师妹。” 楚云丝立马站直了身体:“我知道!我一定不会离开大师姐的视线!” 夏鸢点了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师弟的天才之名已经不再是秘密,有的是别有用心之人不想让你成长起来,成为继师父之后,再续楚氏五十年辉煌的人物。” 贺石道:“大师姐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白玉深靠在桌边,一把搂住贺石的脖子:“师姐你放心,只要小师弟在我目光之内,保管让别人伤不了他一根毫毛!” 贺石身子一歪,被勒得翻了个白眼。 楚云丝在一旁哈哈大笑:“三师兄快松手,这还没等坏蛋出手呢,小师弟就要先被你误伤啦!” “嗯?我瞧瞧……” 白玉深的手臂一松,歪过头看贺石脸色,表情严肃,作势要去探他的鼻息。 “哈哈哈哈……” 看着贺石无奈的表情,楚云丝的笑声变得更大了。 夏鸢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跟她一起捂着唇轻笑起来。 一直安静站着的楚河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而此刻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何玉都不知道。 因为从院子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就被那道闪烁的红光吸引住了。 第92章 首席大弟子和她的四个挂件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小荷提着水壶出了院子,也没做犹豫,径直朝着左边的路走去。 这丫鬟很熟悉路嘛,想来应该就是合阳派的人。 何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去厨房舀了水,又提着那水壶往院子走,全程都低着头,没有做任何余外的事。 等她进了院子时,贺石几人都已经回了各自的房间。 院子的西南角上有个小厨房,小荷提着水进去,不一会儿,厨房的烟囱里便升起了缕缕炊烟。 何玉像个跟踪狂一样,一直紧紧跟着小荷。 但直到太阳落山,夜幕初上,有人来通知贺石几人去前院赴宴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异常。 甚至还又出去一趟,带人回来给小厨房的水缸填满了水。 紧接着就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看样子是在给贺石几人烧洗澡水。 瞧她的表现,俨然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丫鬟。 但何玉可不会这么认为,毕竟视线中的红光是不会作假的。 虽然暂时没在她身上发现线索,但前院的晚宴是必须参加的,否则会错过很多线索。 于是她只能暂时放弃监视小荷。 正当何玉要离开时,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还有个可以帮得上忙的小伙伴。 她打开【家园】,放出了还在睡觉的阿冷。 阿冷近日无事,窝在笼子里睡得正香呢,突然身下一空,下意识地张开了双翅。 还没等它睁开双眼,就感觉自己好像换了个环境,四周的温度断崖式的下跌,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吹在了脑袋上。 !! 阿冷昏昏沉沉的脑瓜子陡然清醒,连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空在一处陌生的院子的上空。 院角那棵枣树的枝干上压着厚厚的雪,主人站在院门口,仰头望着自己。 脑海中浮现出主人的命令,阿冷扑棱着翅膀落在枣树的枝丫上,抖抖腿上沾着的雪,歪过脑袋看向正坐在厨房里烧水的人类。 正托腮想着什么的小荷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透过大张的厨房门向外看了一眼,发现那棵树上站了只大乌鸦。 乌鸦时不时低下头用黑漆漆的鸟喙梳理羽毛,一双血红色的豆豆眼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唉,今年冬天的雪太厚,连乌鸦都找不到食物了。 小荷叹口气,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它,而是继续托腮看着灶火走神。 何玉看着这一幕,满意地收回目光,离开了小院。 冬夜寒冷,合阳派的前院却很热闹。 暖光融融的灯笼高高挂起,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在小径游廊中来回穿梭,手里抬着沉重的保温食盒,源源不断的送到一座大堂之中。 何玉切换成【沉浸】模式,跟在一个小丫鬟身后走进大堂。 扑面而来的暖香薰得她怔了怔,视线扫过坐在上首的几个人,很轻易地在一旁找到了贺石他们。 何玉绕过寒暄攀谈的人群,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贺石身后。 贺石和白玉深坐在一桌,位于夏鸢身后,旁边则坐着楚河和楚云丝。 偶尔有其他门派的人过来打招呼,也都是由夏鸢接话,其余四人都在吃吃喝喝,时不时还要交头接耳一下。 何玉小心翼翼地靠近几人,想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小师弟,这盅槐蜜乳酥你不吃是吧?不吃就给师姐拿过来。” 楚云丝朝贺石挤挤眼睛,贺石端起那盏白瓷盅递给她。 楚云丝接过,喜滋滋地拿勺子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白玉深身子后仰,越过贺石小声对楚云丝道:“我吃着这烤乳鸽也挺好,你不吃便给我拿来吧。” 楚云丝两只手占着,眼神示意楚河把烤乳鸽递给白玉深。 楚河嘴里包着一口菜,端起盘子,也不回头,从后面给白玉深递了过去。 白玉深接过,两指捏住乳鸽的身子就往嘴里放。 “……” 何玉看一眼坐在前方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楚氏山庄大弟子夏鸢,又看一眼坐在后面只顾着搂席的四个挂件。 顿时明白了楚峥宁愿忍着每日处理事务也同意让夏鸢跟来的原因…… 就在这时,前面的主位处响起了一道洪亮又很有磁性的声音,人声鼎沸的大堂为之一静。 这让何玉想起了大学时实习的那家公司的老总,他在开会时讲话的腔调和语气跟这个很像。 她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往上首看去。 主位的桌案前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 说老者其实也不太准确,此人虽然头发花白,面带皱纹,但通身的气派和给人的感觉都像个气血旺盛的年轻人,与那衰老的外表相结合,无端的让人感觉有些别扭和不舒服。 何玉知道这就是合阳派的掌门钟鹤山,楚峥嘴里诡计多端的老东西。 “感谢诸位赏脸,前来参加我儿的大婚喜宴,这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先敬诸位一杯。” 钟鹤山腰背挺直,面带笑容,举着酒杯向众人示意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底下坐着的人们也纷纷端起酒杯,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一边干掉了自己的酒。 贺石和楚云丝没喝,他们的酒杯里是夏鸢提前倒好的果露,一杯下肚,酸甜开胃。 “这第二杯啊,就是在这个大喜之日的前夕,恭祝诸位武功精进、财源滚滚!干了!” 一帮人又一起喝了第二杯酒。 钟鹤山放下酒杯,又立马斟满端起来:“第三杯,老夫替犬子赔个不是,他今夜忙着准备明日迎亲的东西,顾不上亲自前来感谢诸位,便由老夫,来替他喝这杯酒,干!” 话音刚落,他便仰头再次干了酒,底下众人也都照做。 喝完开场的三杯酒后,钟鹤山的脸上笑容更甚,他朝着众人抬抬手:“诸位,今夜不必拘束,痛快畅饮!” 众人纷纷称是,一时间推杯换盏,气氛热闹不已。 夏鸢应付走第四波过来敬酒的人,款款坐下,伸手揉了揉额头。 即便她酒量甚好,也实在架不住今夜敬酒的人多,这会儿已经稍有些上头,雪白的肌肤上也浮起了淡淡绯红。 楚云丝递给她一块沾了凉水的帕子,夏鸢接过后,轻轻擦了擦脸。 白玉深往前探了探身,微微皱眉道:“师姐,你还好吗?不如接下来的酒你就别喝了,交给我吧。” 夏鸢侧过脸,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玉深近在咫尺的面孔,半晌后嗤笑一声:“你?” 第93章 现场的气氛欢乐极了 白玉深没听见夏鸢说什么。 他只觉得面前那两瓣红润的唇瓣微张时,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酒香拂过自己的鼻端,莫名奇妙的,鼻尖开始痒了起来,连带着脸颊似乎都在隐隐发烫。 他呆呆地看着与自己不过半尺远的略带醉意的熟悉脸庞,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一个念头—— 他好像离师姐有些太近了,这很失礼。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白玉深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往后仰头,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夏鸢倒是一动不动,眯眼笑着看他:“你瞧瞧,还没喝呢,便要醉了,你那点酒量,在庄里耍耍酒疯便罢了,可莫在外面丢人啦。” 白玉深支支吾吾地辩解:“我酒品好着呢,何时耍过酒疯?” “去岁除夕……” 话说一半,夏鸢突然住了口。 她眨眨眼睛,坐直了身体,随意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白玉深呆呆地看着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眼睛慢慢睁大:“师姐,你,原来你记着?!” 夏鸢没说话,恰好此时又有人来敬酒,她便站起身去应付来人。 白玉深直直地坐在原地,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云丝从楚河身后探出脑袋,小声问他:“三师兄!到底什么事啊?是你喝醉了耍酒疯吗?” 白玉深没听见她的话,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深受打击。 楚云丝看贺石:“小师弟,去年除夕的时候,你还和三师兄住一个院子,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石一脸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看着夏鸢和白玉深,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从在永宁城的那时候,这两个人就很奇怪,现在又谈起了去年除夕的事,行为更是反常的厉害。 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 贺石去看楚河。 楚河安静地坐在席上,手中端着一杯果露慢慢喝着,眼神似乎一直在四周各个门派的席位上流转,并未对白玉深和夏鸢二人多加关注。 他又看向楚云丝。 楚云丝一手抱胸,一手食指与拇指张开,撑在下巴上,眼神中满是若有所思。 贺石眸底微微一亮。 看来四师姐好像知道些什么,不如等宴席散了私下里去问问她。 何玉靠在柱子上,看着贺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太逗了这孩子,傻乎乎的。 不过想想也是,还不到十三岁呢,放在现实世界就是个念初中的小男孩。 男孩子一般要更晚熟一些,什么都不懂也正常。 何玉一直在专注地看贺石的热闹,余光突然瞥见正在跟夏鸢喝酒的人似乎一直在向这边张望。 她定睛一看。 好家伙,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夏鸢也发现了眼前之人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温和地笑了笑:“我见逯公子一直在看那个方向,不知可是看见了什么旧相识?” 逯灼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哈哈哈,实在是抱歉,夏姑娘,在下确实瞧见一位故人。” 他指了指垂着头坐在夏鸢身后的贺石:“不知这位公子是……” 夏鸢回头一看,惊讶道:“小师弟?” 贺石听见夏鸢的声音,从思绪中拔出心神,抬头看向她:“大师姐,唤我何事?” 然后便看见了一脸惊喜的逯灼。 逯灼睁大眼睛向前一步,声音下意识提高了一截,充满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还真的是你啊恩人,不知那位无名……” 夏鸢眸光一闪。 贺石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他和姐姐外出散心时,意外救下的那个化岭剑宫的弟子逯灼,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还没等他想好对策做出反应,那逯灼便抢先开了口,一张嘴就要把姐姐的事抖搂出去。 贺石噌的一下站起来,正要说些什么打断他的话时,站在他身前的夏鸢便抢先开口了:“想不到逯公子还认识我们楚氏的小师弟,来,我为你正式介绍一下。” 夏鸢侧过身子,把身后的贺石让出来,笑着说:“这是我师父去年年末新收的关门弟子,贺石。小师弟,这位是化岭剑宫七剑主之一赤霞剑主的关门弟子,逯灼。” 贺石扬起笑容,率先向逯灼打招呼:“逯师兄好,久闻化岭剑宫之名,今日得见逯师兄,果然一表人才,气质不凡。” 逯灼眼神清澈,还是那一套浑身闪闪发光的装扮,他挠挠头,见话题已经进行到了这儿,也不好再问那位无名氏前辈的近况,于是便顺着话说道:“贺师弟好,贺师弟谬赞了,在下武功平平,当不得师弟如此盛赞。” 说罢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贺石见状,便学着他的样子一并笑,夏鸢抬起手帕挡住唇,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三人之间氛围融洽、其乐融融,倘若让不认识的外人一看,定会以为这三人是同门感情甚笃的师姐弟呢。 突然,一道很有腔调的声音加入了这片整齐的笑声中。 钟鹤山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几人:“诸位贤侄,这是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不如说与我老头子听听?” 笑声戛然而止。 夏鸢朝钟鹤山行了一礼:“拜见钟掌门,我们只是聊一些玩笑话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没什么意思的。” 逯灼看了夏鸢一眼,也转过身拱手:“拜见钟掌门,让您见笑了。” 夏鸢身后的白玉深三人也站了起来,跟贺石一起,朝这老头行了一礼。 钟鹤山举了举酒杯:“哈哈哈哈,哪里哪里,老夫年纪大了,就爱看小辈们嬉笑玩闹,看一看便好像也跟着年轻了一样,来,老夫敬你们一杯!” 夏鸢几人纷纷端起酒杯,贺石和楚云丝照例端起了装着果露的杯子。 几人看着钟鹤山,只等他带头干掉杯中酒。 谁知钟鹤山捏着酒杯,却并不急着喝酒,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贺石和楚云丝。 “这两位贤侄想必就是楚庄主的爱女和去年新收的关门弟子了吧?” 他上下打量两人一眼,接着笑道:“二位可是嫌我合阳派酒水简陋,不肯赏脸,只喝些没滋味的果露来充数啊?” 第94章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此话一出,夏鸢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她的身后,白玉深浓眉微挑,上下打量了钟鹤山一眼,楚河原本垂着的眼皮也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周围一圈的宾客看似是在做各自的事,实际上在钟鹤山过来时,便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边。 此刻见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纷纷不约而同地降低了说话的声音,或明或暗地看着处于风暴中心的几人。 这一小片热闹的酒席似有些冷场,钟鹤山笑着,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仿佛只是随意问问,关心晚辈一样。 “钟掌门,贵派的酒是好酒,只是我与师弟实在无福消受。” “您可能不知,我二人只要一喝酒,身上便会起红疹子,又疼又痒,难受的厉害。” 出乎意料的,是楚云丝先开口说话了。 她小小地往前迈了一步,侧身挡住贺石,清澈的杏眼直视钟鹤山:“想来钟掌门会体谅我们两个晚辈吧。” “楚姑娘哪里的话,你们不能喝这酒,我还能强逼不成?” 钟鹤山哈哈大笑,转头嘱咐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你去库房,把二小姐今年夏天得来的葡萄酒拿一瓶来,给两位贤侄尝尝。” 小丫鬟领命走了。 逯灼在一旁小声说:“那葡萄酒不也是酒么。” “哦?这不是逯贤侄吗?”钟鹤山像是才看见逯灼一样,笑呵呵地看着他,“说起来,我也有多时不曾见过赤霞剑主了,不知她近日可好?” 逯灼:“家师近日身体康健,心情舒畅,有劳钟掌门挂心了。” “那便好,那便好啊,哈哈哈。” 钟鹤山笑容豪爽,抬手拍拍逯灼的肩膀,扭头对夏鸢几人说,“几位贤侄随意,随意啊,我去那边转转。” 他说完,转个了身,脚步悠闲地往后面走去。 那几桌的客人见他过来,纷纷提前起身相迎,脸上笑容灿烂,好不热闹。 夏鸢面上的酒意已然散去,她望着钟鹤山的背影,嘴角挂着一贯的微笑,只是眼神冷的吓人。 楚云丝嘟囔道:“这姓钟的,光会倚老卖老,都说了不能喝酒,还吩咐人往来拿。” 白玉深在一旁小声提醒她:“小师妹,当心隔墙有耳。” 楚云丝撇撇嘴,一甩衣袖,重新坐在了席位上。 逯灼挠了挠头,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对夏鸢说:“我怎么觉着钟掌门似乎对你我两个门派有些意见啊,方才那么长时间不来夏姑娘你这儿敬酒,我一来,他便来,明显是不想让你我过多交流。” 夏鸢轻轻点头:“逯公子说的不错,不知你们剑宫的人今日住在何处?” 逯灼说了一个地址。 夏鸢沉默片刻,柳眉微蹙:“竟是距离我们住处最远的院子……” 逯灼一怔,也垂眸思考起来。 夏鸢表情不变,嘴唇微动,微不可察的声音宛如细线般钻进对方耳中:“散席后,我去找你们。” 逯灼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恢复正常音量,又聊了几句后,逯灼便告辞离开了。 恰在此时,那个小丫鬟怀里抱了一瓶酒回来。 钟鹤山接过那个长长的琉璃瓶,走到夏鸢几人的席位边上。 他拔开瓶塞,在周围众人的目光中,微微弯腰,就要亲自给楚云丝和贺石的酒杯中斟酒。 感受到周围直勾勾的目光,贺石和楚云丝不得不双手捧着杯子站起身来接酒。 大庭广众之下,面对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否则的话,那么多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钟鹤山面色不变,一边倒,一边笑着介绍:“此酒名为宝石红,是娑源皇室专用的御酒,口感酸甜不涩,后味悠长,滋味十分独特,最关键的是,怎么喝都不醉人。” 他倒完酒,拿着酒瓶后退一步,笑得眼角皱纹叠起:“尝尝吧,二位贤侄,这可比果露好喝多了。” 夏鸢双眸微微眯起,她也没想到钟鹤山竟然能放下面子给两个晚辈斟酒,现在这酒倒满,真是不喝也不行了。 楚云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心里像吞了只苍蝇那样恶心,但她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端着酒杯朝钟鹤山敬了一下:“多谢钟掌门厚爱。” 说完便一口喝干了那酒。 酒刚下肚,她的小脸便腾的一下红了,垂着头有些站不稳。 身旁的楚河下意识扶了她一下,触手只觉得那只细瘦的胳膊烫的厉害。 他抬头,目光扫过钟鹤山的脸,落在了夏鸢身上:“大师姐,小师妹醉了。” 夏鸢银牙暗咬,看向笑眯眯的钟鹤山:“钟掌门,我师妹不胜酒力,已然醉倒,不如由我送她回院子休息片刻,免得打扰在场诸位的雅兴。” 钟鹤山笑着摆摆手:“哎,贤侄说的哪里话,快快送楚贤侄去休息吧,我也是实在没想到,楚贤侄竟是一点酒也沾不得,这次是我的不是。” 他转头吩咐离得最近的丫鬟:“你,现在去厨房煮碗醒酒汤给楚贤侄送去。” 夏鸢朝他行了一礼,从楚河手中接过楚云丝:“那晚辈便告辞了。” 她看看白玉深和楚河:“照看好小师弟。” 白玉深和楚河点了点头。 钟鹤山望着夏鸢和楚云丝的背影穿过人群走向大门,眸中精光一闪。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贺石:“贺贤侄,你这酒……” 白玉深目光一厉,正要说什么时,贺石已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如此好酒,晚辈定是要尝一尝的。” 他说罢便将那酒一饮而尽,末了还向钟鹤山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酒杯。 钟鹤山抚掌笑道:“甚好甚好,滋味不错吧?” 他把那瓶酒放在贺石桌上:“多品品,贤侄可千万别客气。” 贺石朝他一笑,梨涡浅浅地盛着光,剔透的眸中没有一丝阴霾。 倒把钟鹤山看得一愣。 夏鸢走了,他也没再缠着楚氏剩余的三人说话,而是转身走上了主位坐下。 让身边的丫鬟给自己的酒杯中满上酒,钟鹤山拿起杯子,向后靠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品着。 边喝边瞧着下面坐着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眸中划过笑意。 突然,那抹笑意有些僵住了。 一阵腹痛之感突兀地翻涌上来,伴随着的,还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 钟鹤山眉头皱起,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第95章 钟鹤山好像……在了裤子里 在原地坐了片刻后,腹痛丝毫没有缓解。 钟鹤山尝试运转内力化解,却没想到那痛感反而像被催化了一样,骤然加强,疼得他脸色发白。 与此同时,感受着越来越强烈的某种冲动,钟鹤山身上的汗毛根根起立,额角也隐隐渗出汗珠。 他终于忍不住了。 勉强维持着表情姿态不变,钟鹤山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小步往大堂外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搭话,为了不露出破绽,钟鹤山只能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勉强笑着与人寒暄几句。 这短短的一小段路,他走的异常艰难。 眼看着终于就要到门口了,希望就在眼前,钟鹤山紧咬的牙关微微放松,眸底似乎也有了光。 还隔着一段距离,他便迫不及待地抬起手,就要在能够着那扇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它推开。 “钟掌门!在下敬您一杯——” 一道黑影突然从侧面闪出来,直挺挺地站在了钟鹤山伸出的手掌前,脸上挂着热络又得体的微笑。 “噗——” 忽然响起的低沉而隐秘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一股熟悉又难言的味道弥漫开来,笼罩在门口的这一小片地方。 钟鹤山的脸色黑的吓人,他眸光闪烁地盯着拦在眼前的男子,牙都快咬烂了:“滚!” 男子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明晃晃的杀意,顿时整个人都吓得僵住了。 他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连忙左脚打右脚地转了个身,给对方让开了路。 钟鹤山几乎是在瞬间便扑过去推开大门,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一阵冷风从开启的门缝灌进大堂,停滞的空气开始了流动。 “咦,怎么突然这么臭啊?谁吃错东西了?” 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眉头皱起,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望向臭味的来源。 “老张?可是你……” 被称为老张的男子呆立在臭气中,表情看着都快哭了,哽咽道:“是……是我放的……” 回想起方才钟掌门那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男子只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 天可怜见的,他只是来敬杯酒,拍拍马屁啊! 明明之前那么多人都敬了酒,为什么偏偏是他…… 男子捂着脸,灰溜溜地坐回了席位,满心忐忑地等着钟鹤山回来。 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教训自己,总不能真的杀人灭口吧…… 呜呜呜…… 钟鹤山这一走,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一直隐身站在角落里的何玉将发生的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得意地扬起嘴角,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药瓶。 【‘强力泻药’:即便是铜肠铁胃的人,也不可能免疫它的摧残(运转内力会催化药性,内力越深厚,药效越强)。】 【回收价:白银*2】 这【强力泻药】是上一次【杂货店】刷新后出现在货架上的物品。 玩了这么长时间的游戏,何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缺德的道具,当场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想到刚才钟鹤山那既生气又窘迫的表情,何玉的心里一阵舒畅。 活该! 他爹的,想不到都来了古代了,居然还有那种“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式劝酒的傻*。 人家楚云丝都明确说了不能喝,一喝就过敏,这老登还硬逼着人家喝。 完了还假惺惺地在那说什么“我也没想到她是真的一滴酒都不能沾啊”。 都把话扔你脸上了,还能厚脸皮装没听见。 这下老登有的受了,何玉下的剂量有点猛,他估计得拉到后半夜。 喜滋滋地收起瓶子,何玉走向了安静坐着的贺石三人。 他们一直都在暗暗关注着钟鹤山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把他那莫名其妙的表现看在了眼里。 只是他们坐的离大门有些远,没闻到那阵臭味,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玉深点点贺石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耳边:“哎,小石头,你看钟鹤山那样子,是不是有点像中毒了?” 贺石歪头看着钟鹤山的背影,目光落在了对方紧紧夹着的两条腿上,疑惑道:“不太像啊……” 楚河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语出惊人:“他腹泻,方才好像还……在了裤子里。” 什么??? 白玉深和贺石同时睁大了双眼。 白玉深压低声音凑近楚河:“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楚河示意他看门口那一圈人的表情,然后又道:“你看火刀门那个长老,方才便是他和钟鹤山在门口搭话,被钟鹤山喝退后,就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生无可恋地坐在那。” “火刀门是合阳派的附庸门派,每年给合阳派上贡不少东西,若不是真的惹恼了钟鹤山,他是不会随意呵斥火刀门的人的。” “再结合门口那群人捂鼻子扇风的动作,也就可以推断出,钟鹤山方才急着出去找茅厕,被人中途拦下,情急之下不小心那什么,这才恼羞成怒骂了人。” 白玉深和贺石一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眼中皆是憋不住的笑意。 白玉深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真是老天有眼啊,让他吃坏了肚子,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想来对这种好面子的老前辈来说,比砍他一刀都难受。” 楚河端起杯子喝水,眸中也闪过笑意。 只有贺石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子。 半晌后,他缓缓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整个大堂一圈。 就在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时,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还颇具安抚性质地拍了拍。 贺石一怔,连忙垂下眼睫,藏住眸底浮现的惊喜,借着喝水的空档,用杯子和手挡住了扬起的嘴角。 果然是姐姐。 她一定是看不惯那个钟鹤山的行径,这才略施小惩,给他个教训。 楚河注意到了贺石情绪的变化,顿时眸光微微一闪。 莫非—— 是那位神秘前辈出手了? 为了替贺石出气,悄无声息地给钟鹤山的酒里下了泻药。 好惊人的功夫,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中,给身为成名已久的老前辈钟鹤山下药。 这一瞬间,在楚河的心目中,那位神秘女子强悍的身形再次拔高一截,都快能赶上楚峥了。 白玉深乐呵呵地撑着下巴,思量着一会儿散席后便去找大师姐,与她分享这个大快人心的故事。 第96章 又见魏不语 贺石身后,何玉缓缓收回手,看着小孩乌发浓密的后脑勺,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种想弹他一个脑瓜崩的冲动。 好在系统突然闪烁起来的界面打断了她这个缺德的想法。 何玉看着不停散发红光的【家园】,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阿冷那边在呼叫自己。 她丢开留下继续看热闹的心思,直接拉开门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楚氏一行人居住的小院里,一扇常人看不见的木门凭空浮现。 紧接着,门被一把推开,隐身的何玉迈出长腿,踩在了地上。 与前院的灯火通明不同,这小院里只点了一盏灯笼,挂在屋檐下,随着寒风摇晃, 它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显得颇有些冷冷清清的。 何玉看了一眼夏鸢和楚云丝的房间。 那间屋里点着灯,昏黄的光从窗户上透出来,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何玉抬头,阿冷张开双翅,轻轻落在了她肩膀上,开始梳理羽毛。 何玉扭过头看它:‘小荷人呢?’ 阿冷的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暗光。 它歪头思考,弄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后,再次飞起来,往院外飞去。 何玉跟上它。 一人一鸟在后院的小路上飞快穿梭,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前。 阿冷扑棱着翅膀落在院墙上,先看看院子里,又扭头看看何玉,然后便垂下头不动了。 何玉见此,知道是到地方了,没做什么犹豫,直接进了院子。 推门,出来—— 何玉落地的瞬间,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 两人相距最多半米,何玉甚至能看见他眉毛上挂着白霜。 !!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没发出声音,看了一眼红光大盛的正房窗户,立马把门丢过去,闪现到了窗前,这才在心中松了口气。 屋里没点灯,何玉悄咪咪扒在窗户上往里瞧,什么都看不见。 隐隐约约倒是能听见有人在说话,但是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听不清楚是在说什么。 何玉眨眨眼,退出了【沉浸】模式。 现实中。 何玉睁开双眼,反应了两秒钟后,她垂眸看向手机。 在屏幕上点击那扇窗户,画面转换,屋里的情景一清二楚地展现在眼前。 黑漆漆的房间里有三个人,一站二坐,坐着的两人中有一人是钟鹤山。 他换了身衣裳,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在他身旁,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位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子。 男子容貌俊美,双眸狭长,穿一身暗红长衫,大冬天的,手上却握着一柄合起来的白玉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 丫鬟打扮的小荷站在这二位面前,小声地汇报着什么。 【小荷:……楚云丝未曾喝那碗醒酒汤,回到屋里便一直昏睡,夏鸢把那汤从窗户上倒在了屋后,给楚云丝吃了一粒丸药,是白色的,黄豆大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荷尚未说完,那位拿着扇子的男子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娄今月:钟掌门,我时间宝贵,不是来听废话的。】 钟鹤山挥挥手,小荷麻溜地退出了屋子,把房门关死。 【钟鹤山:我设计让夏鸢与白玉深、楚河分开,此时正是除掉她的好时机,娄门主,你还不出手吗?这宴席可是快要散了。】 【娄今月:我的目的是贺石和楚河,至于夏鸢……哎呀,杀她有些费力不讨好啊。】 娄今月双眸微眯,扭头看了钟鹤山一眼。 【娄今月:况且此次我那边来的人不算多,很难再抽出人手去对付夏鸢的,不如钟掌门再请别的帮手帮帮忙?】 钟鹤山暗中咬了咬牙。 【钟鹤山:事成之后,我愿再让一成利给娄门主。】 【娄今月:一成半。】 【钟鹤山:娄门主,一成已是极限,你还是见好就收的好。若不是因为这是在我合阳派的地方,我派高手不便动手,哪里还需劳烦贵门……】 黑暗中,他看着娄今月,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右手按住了腹部。 屏幕前的何玉却是眼前一亮。 哦吼,老钟这是又来感觉了啊! 【娄今月:哎呀,在下也就是说说罢了,一成便一成,听钟掌门的……钟掌门,你这是,身子不适?】 钟鹤山冷汗直冒,按着腹部站起了身。 【钟鹤山:在下还有急事,先行一步,娄门主自行出手即可,我的人在三刻钟后赶过去救人,请娄门主把握好时辰……】 他话音刚落,便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迈步出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娄今月展开扇子扇了扇风,看着那扇匆忙中未被关严实的房门。 【娄今月:什么事这么急?门也不关,狐狸尾巴给夹住了?】 他起身走到门前,对着院子招招手。 一位蒙面黑衣人闪身至他面前,单膝跪下。 何玉这才发现,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竟然藏了十几个黑衣人! 【娄今月:带上五个好手,去杀夏鸢,三刻钟后,便会有人去支援她,届时不要恋战,即刻脱身。】 黑衣人领命退下。 娄今月再次招手,又一个黑衣人闪现。 【娄今月:两刻钟后,使人暗中通知白玉深和楚河夏鸢遇袭之事,在必经之路上设伏,杀了贺石和楚河。】 黑衣人抱拳退走。 何玉原本想去支援夏鸢,又听他说要伏击贺石几人,抬起的手指不由得顿了顿。 屏幕中的画面仍在继续。 娄今月扇了扇扇子,望着天空中黯淡的弦月。 一道纤瘦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娄今月:楚河今夜就可以死了,你还满意吗?】 他身后的黑影动了动,一只雪白漂亮的手从斗篷缝隙间伸出来,掀开了宽大的兜帽,露出一张妩媚动人的美丽面孔。 是她? 何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魏不语:多谢门主替我报仇,不语感激不尽。】 【娄今月:这段时间你很听话,这是奖励你的。】 他收回望着月亮的目光,转过身面对魏不语,伸出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狭长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娄今月:外面冷,回屋吧。】 第97章 一张熟悉的白纸 “……” 看着娄今月那极具暗示性的表情和话语,何玉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呵呵。 不过魏不语这人真是记仇啊,都过去一年了,还惦记着杀楚河。 但是话说又回来,楚河可是捅了她好几剑的,换成何玉自己,估计也会一直记仇吧…… 眼看着那群黑衣蒙面人分好了组,就要出发去暗杀夏鸢他们,何玉想了想,打开门出了院子。 然后从【库房】拿出【信纸】,点击输入,快速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她心念一动,站在墙头上打瞌睡的阿冷一个激灵,睁开豆豆眼四处张望一下,连忙张开翅膀,飞到了何玉肩膀上。 何玉把信纸叠好,手指在阿冷胸口的羽毛上摸了摸,拉起来一个小小的黑色皮质袋子。 把那封信放进袋子里,系紧袋口,她拍拍阿冷的头。 阿冷歪头,眨巴眨巴红眼睛,迅速起飞,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晚的风雪中。 何玉则拉开木门,再次迈步走了进去。 …… 寒夜渐深,消失许久的钟鹤山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宴席上。 除了换了身衣裳,且脸色稍有些苍白外,他与离开时并没什么两样,仍是笑着与众人寒暄聊天,只是再没有碰过任何入口的东西。 大堂深处的席位上,白玉深和贺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幸灾乐祸。 “小师弟,他果然去换了一件衣裳,看来二师兄说的没错,那会儿他真的是……” 白玉深目光直视前方,身子微微歪过去,小声在贺石耳边嘀咕。 贺石轻咳一声,低下头掩饰自己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两位师弟,他走过来了。” 楚河微不可察的声音响起,白玉深和贺石抬头一看,就见钟鹤山面带笑容往他们这边走来。 还没走到桌前,他便朗声开口了:“几位贤侄,饭菜用的怎么样啊?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啊!哈哈哈……” 三人站起身朝钟鹤山行了一礼。 白玉深笑道:“托钟掌门的福,我们师兄弟三人吃的很开心。” 钟鹤山见他此刻的态度与方才相比判若两人,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在意,只笑着道:“那便好,那便好啊,哈哈哈哈。” 他轻抚手掌,示意一直低头跟着自己的丫鬟上前。 那身姿轻盈的小丫鬟上前一步,微微抬起了头。 “这丫头叫红菱,此前一直在永宁城做活,最是温柔小意,善解风情,由她来伺候几位贤侄饮酒作乐,我是最能放心的。” 小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朝着贺石三人盈盈一拜:“婢子红菱,见过几位公子。” 声音清脆,很是动听。 楚河和白玉深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贺石则疑惑地皱了皱眉。 吃饭而已,还用人伺候? 她能干啥? 倒酒夹菜吗? 钟鹤山还欲再说什么,突然表情一变,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关。 他笑着道:“三位贤侄不必拘束,想要什么尽管吩咐红菱便是,我还有些急事,去去就来。” 说罢便飞快地走了。 红菱见席上这三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只好主动上前,就要往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贺石身边坐。 “这位小公子,婢子可以坐在您身边……” 她屁股还没沾上垫子呢,就被坐在贺石另一侧的白玉深伸手挡住了。 青年黑白分明的眸子锐利非常,看得红菱寒毛直竖。 她半蹲在桌旁,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双脚很快便又酸又麻起来。 贺石看看白玉深,又看看红菱,对她说:“你也要坐这儿?” 红菱看向他,不敢说话。 贺石四处看看,随意从后面抽了个垫子过来,摆在桌子的另一端,顺手拍了拍。 “你坐这儿吧,别和我挤了,这垫子太小,坐不下两个人。” 桌上的其他三人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不约而同地一愣。 白玉深缓缓收回了手,目光奇异地看了贺石一眼。 “哦,好……多谢公子……” 红菱反应过来,喃喃地道了谢,坐在了那个垫子上,与贺石和白玉深面对着面,隔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 贺石把桌上尚且没怎么动过的菜和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吧。” “……” 红菱有些没反应过来,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小公子。 对方年纪明显比自己小一些,穿一件绣工精致的对襟深青色外衫,其下乳白色的内搭衣领立起,贴着尚且平滑的喉部,更显得少年腰背挺直,脖颈修长。 他容颜如玉,唇若点朱,浅色的双眸注视着自己,目光清澈而平和。 无端的,红菱觉着自己的心口突然重重一跳。 她慌忙垂下眼睫,胡乱从盘子里拿起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看见她大口吃点心的样子,贺石在心中暗自点头。 这个叫红菱的丫鬟非要挤着往桌边坐,果然是肚子饿了,这不,吃的狼吞虎咽的。 那种饿肚子饿得想要吃土吃石头的记忆,虽然只过了一年多,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一样,在贺石的回忆中慢慢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和一碗热乎乎的蛋花汤,还有那个神秘又温柔的身影。 白玉深轻轻戳了一下贺石的腰。 贺石眨眨眼,从记忆中抽回心神,转头看向自己的三师兄。 白玉深看着他,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悄悄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贺石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起笑了笑。 楚河见那丫鬟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吃东西,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无聊地打量着整个大堂中形形色色的人群。 他一边看着,一边准备端起杯子喝口水。 伸出去的指尖却触到了不同于瓷杯的触感。 楚河一怔,低下头去。 一张异常熟悉的白纸对折着,静静地压在自己的杯子底下。 第98章 青鸾染血 夏鸢给楚云丝掖了掖被子,在床边坐下,食指微曲,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手。 “你是真不怕喝醉了出事呀,这么相信师兄师姐能保护好你吗?” 楚云丝双颊酡红,乌发如云,精致的小下巴搭在被子上,睡着睡着还咂吧一下嘴,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样。 看着她这副样子,夏鸢无奈一笑,不由得想起了前年冬天发生的一件事。 她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冷,师父从山下回来,在路上碰见了正在堆雪人的小师妹。 彼时师父手里正拿着酒壶喝酒,小师妹问他为何要边走边喝。 师父回答,这样可以暖身子。 小师妹一听,连忙跳起来说她也要喝,玩雪玩得都快冷死了。 师父便给她喝了一小口。 就那么一小口,小师妹昏睡了整整八个时辰。 把他们几个人都急坏了,连忙请张医者来看。 张医者来了,左右一看,十分肯定地得出一个结论—— 小姐喝醉了,酩酊大醉那种。 几人无语,从那之后,就再没让楚云丝碰过带酒的东西。 楚峥顺带着还定下了‘所有未满十五的孩子都不能饮酒’这项规矩。 没想到,今日迫于形势,这规矩竟被连着打破两次。 也不知小师弟他怎么样了…… “咚,咚,咚……” 就在这时,窗户处突然传来了诡异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有规律地敲打窗棂一样。 夏鸢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光线昏暗的角落。 那扇窗户关的很严实,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诡异的敲击声还在继续。 夏鸢起身,拿起立在床边的枪,手腕一抖,其上裹缠着的绸缎于无声间片片碎裂,落在地上。 她缓步走到窗户前,不曾发出一丝动静。 离得近了,隐约能看见外面窗台上有一团黑影。 黑影的上半部分一点一点的,不断敲在窗棂上。 夏鸢后撤一步,用枪尖挑开了窗户。 一声轻微的“吱呀”后,窗户后面隐隐闪过两点红光。 夏鸢悚然一惊,正要往前送枪去刺,却听见那红光之间发出了一道粗噶难听的叫声。 这声音…… 乌鸦? 红光闪了闪,黑漆漆的影子穿过窗户跳进了屋里。 暗淡的烛光之下,一只红眼乌鸦站在窗台上,歪头看了夏鸢两秒后,低头在自己的胸口上啄了啄。 一只漆黑的皮口袋钻出黑亮的羽毛,静静垂在乌鸦胸前。 乌鸦用喙点点口袋,又对着夏鸢叫了一声。 “让我打开这个袋子?” 夏鸢看着这只奇怪的乌鸦,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乌鸦往前走了一步,特意挺起胸口,把袋子送到夏鸢手下。 夏鸢手指微顿,然后慢慢解开了那绑的很紧的绳子。 扒开袋口,里面是一张叠起来的信纸。 夏鸢把信纸抽出来。 乌鸦抖抖身子,那只小巧的皮口袋再次乖顺地藏进羽毛中,它转过身跳出窗外,没有停留的飞走了。 夏鸢连忙探出头看,却只看到了一点消失于黑暗的影子。 什么人会用乌鸦送信? 还是一只这么聪明的乌鸦? 夏鸢关上窗户,走到烛光下,满心疑惑地展开了信纸。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瞳孔微微一缩,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枪。 …… 夜色浓郁。 偌大的合阳派中,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灯火通明的前院饮酒畅聊,好不热闹。 与之相隔数百米的后院中,从前院传来的乐声、谈话声只余些微,凄冷的月光下,几道黑影轻盈而迅速地穿过树丛和灌木,来到了一处小院外。 为首的黑衣人半挂在墙头上,朝院内张望一圈后,轻轻挥了下手,率先跃进了院子。 在他还未落地时,异变骤起! 正前方安静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与此同时,房门瞬间碎裂,一道闪电骤然劈开空气,直奔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瞳孔猛地放大,勉强看清了那道闪电的原貌—— 那是一杆长枪,枪尾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鸟,枪尖异常锋锐,还未来到近前,他便已经感觉到了那几乎割裂肌肤的枪风。 脚尖刚刚接触地面,长枪已来到近前,只能说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情急之下,黑衣人咬牙抬起手中长刀,狠狠劈向那长枪。 刀刃与枪尖相触,难以抵抗的巨力袭来。 黑衣人大惊失色,急速后退想要泄力,可他身后就是墙壁,退了两步后,后背便抵在了墙壁上,枪尖被打偏,直直刺入了他的肩膀。 黑衣人浑身一震,哇地吐出一口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击的全部力量,连带着身后的墙壁都跟着一颤。 紧随其后的,一道红影如鬼魅般从烂成一堆的门板上跨过,眨眼间便闪身至黑衣人身前,抬手握住枪杆,向后一拔,鲜血飞溅。 直到这时候,剩余的几个黑衣人才刚刚跳进院中。 看着敌人一击便废了自己这方的一个人,剩余的几人不敢托大,连忙亮出武器冲了上去。 夏鸢回身,长枪斜指地面,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反向奔跑,脚步迈动间,手中的枪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狠狠砸向敌人。 她目光冰冷,溅了几滴鲜血的侧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有种别样的诡异之感。 在夏鸢与几个黑衣人打成一团时,前院的大堂内,一个丫鬟端着一碟水果,脚步轻快地穿过诸多桌案,停在了贺石他们面前。 丫鬟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坐在贺石三人对面的小丫鬟,往离她远些的地方走了走,弯腰把碟子放在桌上。 与此同时,身子不经意间靠近楚河,小声对他耳语:“夏鸢在院中遇袭,请你们速去支援。” 楚河一怔,抬眸看向丫鬟。 那丫鬟却像是已经完成了任务一样,二话不说直起腰就走了。 楚河眸光微动,探身至白玉深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白玉深脸色一变,又对贺石说了句什么。 师兄弟三人同时站起身,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 白玉深上前几步,对着坐在上首的钟鹤山拱手道:“钟掌门,我们三人突然有些急事,想先走一步,还请钟掌门见谅。” 钟鹤山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何妨?诸位贤侄,既有急事,便快去吧!” 白玉深再次行礼,带着楚河和贺石急匆匆地走了,留下红菱一脸呆滞地坐在原处,嘴里还含着瓣橘子。 第99章 竹林遇袭 在前院至后院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小片竹林。 竹林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布于小路两旁。 七八个黑衣人隐在竹林中,有的甚至还蹲在竹子顶部,像没有重量一样,竹竿也只是微微弯曲。 他们屏气凝神,目光紧紧锁定在小路尽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小路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飞快地奔过来,藏在暗处的黑衣人运足目力,看清了两人的样子。 是楚河和贺石。 奇怪,白玉深哪里去了? 他来不及多想,楚河和贺石的速度很快,再不动手就要错过最佳的伏击时机了。 为首的黑衣人当机立断,发出暗号后,运气提身,从竹子顶端跃起的同时抽出长剑,背对着月光,俯冲向楚河。 与此同时,七八道黑影从各个方向冲出,分出两人对付贺石,其余都向楚河围去。 奔跑中的楚河面色不变,抬手一甩,剑鞘飞出砸向其中一人,趁对方挥手挡开的时候,紧随其后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可惜还不等剑尖深入,身后便传来了剧烈的破空声,楚河不得已,只能随手一划,回身抵挡攻击。 “当——” 长剑抽飞如毒蛇般刺向后心的绳镖,楚河向后仰倒,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齐,躲过了交叉砍来的两道刀光,然后腰一拧,长剑划破其中一人的大腿。 对方踉跄一下,伤口处的鲜血不要钱一样呲呲地往出喷。 而直起腰的楚河已经跟另外几人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寂静的小道上,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雪亮剑光中,楚河面无表情地抽空看了一眼贺石。 贺石的情况要比楚河危险一些。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与人动手,还是招招致命的那种。 再加上内力修为不高,虽然对手只有两个人,但还是让他有些捉襟见肘,难以抵挡。 但好歹还是凭借着精湛的剑术挡住了。 贺石抬剑挡住对面砍下来的刀刃,感受着那难以承受的巨力,他咬着牙,脚下步伐轻灵玄奥,身体以一个很难想象的角度扭曲了一下,长剑向旁边一侧,直接避开了对方的刀锋。 他躲开了,挥刀的那人却一时很难再将刀收回去,而是随着惯性往前冲了两步。 好机会! 贺石眼前一亮,本能指挥动作,左手下意识在腰间一抹,抽出一道寒光。 在与黑衣人身形交错时,他奋力拧腰,反手一挥,在对方腰间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黑衣人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死死捂住腰侧伤口,站都站不稳了。 贺石这一下来的太狠,对方的内脏都露出来了,只能勉强拿手堵着,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 他的同伴也被震了一下,紧接着就更狠更快地朝贺石扑去,力求第一时间杀了他。 贺石站直身体,抬眸看向快要扑到面前的黑衣人。 超凡的视力让他看到了黑衣人眼底狰狞的杀意,但他却无动于衷,目光冰冷地与对方对视着。 黑衣人冲到贺石近前,身体猛地跃起,双手握刀,运足内力,狠狠向下砍去。 刚刚短暂的交手过程中,他已经看出了贺石内力薄弱的弱点,只要以雷霆之击瓦解他的防御,那么再想杀他就易如反……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一支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羽箭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从黑衣人的太阳穴扎进去,从另一侧捅出来。 巨大的力量甚至带着他斜飞了出去,像个破麻袋一样,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哪来的箭?” 与楚河缠斗的几人纷纷一怔,继而瞬间想到了那个消失的白玉深。 领头的黑衣人牙关紧咬,大喝一声:“快!楚河快要撑不住了!速战速……”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穿透了他的脖子,鲜血顺着箭头飞射,他翻身倒地,再没了生息。 “你们知道我们要在此处设伏!” “有人出卖了我们!” 这下剩余的几个黑衣人都反应过来了,顿时惊怒不已,更加下死手要杀楚河。 楚河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动作也渐渐有些凝滞,差点被那只神出鬼没的绳镖暗算,幸好贺石及时挥剑帮他挡了一下。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仿佛黑无常的勾魂锁一样的羽箭,再次带走了一人的性命。 现在还站着的,就剩四个人了。 眼看着短时间拿不下贺石和楚河二人,四人中的其中一人当机立断,抬手打出暗号,就要撤退。 谁知道方才还被压着打的楚河和贺石却突然缠了上来,而且攻击更加迅猛,仿佛刚才力气耗尽是假象一样,开始阻挡几人离开。 几个黑衣人当场就急了,拼了命地想甩开两人。 “咻——” “扑通” 又是一人倒地。 方才发出暗号的黑衣人咬牙道:“快进竹林!” 三人开始往竹林跑,贺石和楚河紧紧地黏上去。 随着两声箭矢穿透空气的声响,又是两人倒地,此时仅剩一人的黑衣人终于躲进了竹林中。 看一眼头顶密密麻麻的竹竿,那种被死亡包裹的窒息感缓缓散去,黑衣人狠狠地松了口气,但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一抹雪亮的剑尖便从背后刺进身体,从胸膛处穿了出来。 “刷——” 长剑抽出。 黑衣人傻傻地低头看了一眼不停冒血的伤口,满眼不甘地倒在了地上,抽搐两下后,没了声息。 楚河随意甩掉剑刃上的血珠,冷冷地嘲讽了一句:“蠢货。” 他归剑入鞘,望了一眼竹林外,低头对贺石道:“走吧,去大师姐那里。” 贺石看一眼他身上的数道深浅不一的口子,有些担忧:“二师兄,你的伤……” “不要紧,没伤到要害,走。” 楚河率先走出竹林,继续往后院的方向奔去。 贺石按了按自己肩膀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也跟在他身后奔了出去。 第100章 出事不见人,事了来扫地 等两人赶到小院附近后,发现院门口围了一大圈人。 领头的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女子,看打扮像是合阳派的人。 夏鸢和白玉深并肩站在院子的大门前,将院内场景堵得严严实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 夏鸢脸上还有未擦干的血滴,那杆长枪立在身后,枪尾的青鸾都被血染上了丝丝暗红。 楚河和贺石走过去,人群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连忙让开路,让两人走到了门口。 看见他俩,夏鸢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一些:“怎么样?没事吧?” 楚河摇头:“没事。” 贺石:“我也没事。” 他看了看夏鸢略显凌乱的衣衫:“大师姐,你呢?你没事吧?还有四师姐,她怎么样了?” 夏鸢抬起一只稍微干净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好着呢,放心吧。” “夏姑娘,你看,你的师弟们都没什么大事,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一直在台阶下站着的中年女子开口了,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愧疚笑容,低声下气地对几人说道: “不如让我们进去,把那些尸体收了吧,满院子的血和残肢断臂,你们看着也不吉利啊……” 夏鸢语气平静,但态度却很强硬:“周长老,当初听闻贵派有喜事,我师父特意将我们师兄弟全部派来为钟掌门贺喜,却不曾想就在喜宴前一晚,就在合阳派的地界,我们五人遭到了连续三波的暗杀,期间竟无一人前来相助,实在是让人心凉。” “我想,贵派确实是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给今夜聚在这里的所有江湖人士一个解释,我们带着祝福来,却未受到应有的保护,反而险些被杀掉,这是何道理?” “我们打起来的时候,不见贵派来人支援,打完了,贵派便派人来处理尸体,试图磨灭证据……” “这样来看,以后岂还会有人敢来合阳派做客?” 周长老一愣,连忙摆手道:“夏姑娘言重了!我们是万万没有想要毁灭证据的心思啊!” 夏鸢看着她,微微弯起嘴角:“那便等钟掌门过来,我相信他老人家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周长老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真的强闯进去吧。 思来想去,没什么办法,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又响起了脚步声。 所有人都齐齐回头望去。 周长老原本惊喜的目光在看到来人后瞬间转为错愕。 “夏姑娘,贺公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弄的浑身是伤?” 逯灼拿着剑朝众人走来,在看到周长老的脸后,脚步顿了一下,停在原地。 他狐疑地扫过门口围着的这些人的脸,不动声色地抬手扶上剑柄:“合阳派……跟楚氏山庄开战了?” “自然不是。” 夏鸢回过神,惊讶地看着逯灼,“逯公子怎么突然来我们这儿了?你怎么找来的?” 逯灼:“自然是问人问出来的。” 他穿过人群,走到贺石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我见贺公子三人匆匆离席,想来是有什么急事,于是便辞别师兄,准备跟过来看看,谁知一出门便不见了几位的踪影,询问丫鬟后,找了半天才找来。” 他看看夏鸢满身的血,又看看楚河身上颇为狰狞的几道口子,以及贺石肩膀上的,已经将衣衫染红一大片的伤口。 “既然不是合阳派动的手,那是哪方势力,敢在合阳派的地界对楚氏的人下手?” 逯灼歪头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墨云楼?” 夏鸢嘴角微弯:“具体是哪方势力,还需钟掌门前来辨认,周长老,你派去通知钟掌门的人手还不回来么?” 周长老此刻是头疼不已。 今日这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楚氏的人一个没死就算了,现在连化岭的人都牵扯了进来,怕是难以善了了。 听见夏鸢的问话,她也只能勉强应付着说:“快了,快了,请诸位再稍候片刻。” 夏鸢没看她,转头对逯灼道:“逯公子,我们几人都没什么大事,雪夜寒凉,逯公子先回去暖暖身子吧,别让同门的师兄们挂心。” 逯灼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多谢夏姑娘,我既然来了,便不急着走,况且……” 他垂眸与贺石对视,嘴角扬起,“贺公子都受伤了,我怎么着也得多陪陪他,等他把伤处理好吧?” 少年笑容灿烂,一身华贵衣饰在灯笼的照耀下反射着明晃晃的亮光。 贺石察觉到夏鸢落在自己身上的疑惑目光,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之前同夏鸢聊起逯灼的时候,贺石只说的是路上意外遇见,并未提到是姐姐救了他。 按理来说,普通的萍水相逢,可不值当化岭的小剑主如此袒护,夏鸢定是起了疑心了…… 贺石心电急转,暗暗思索该怎么同大师姐解释这件事,前方的路上却传来了钟鹤山的声音。 “诸位贤侄,我方才有些急事,实在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还请见谅啊!” 他抬头一看。 钟鹤山带着三四个人,脚步飞快地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众人才看见他身上颇有些狼狈的痕迹,显然是与人动过手了。 周长老率先迎上去:“掌门。” 钟鹤山瞪她一眼:“让你来支援,你倒好,直接把门给围住了!怎么着?想直接打进去?” 周长老支支吾吾的:“我想先进去收拾尸体……” “行了,别说了!” 钟鹤山打断她的话,快步走到了夏鸢几人面前,一脸歉意地抱拳道:“实在是对不住诸位贤侄,没想到在合阳派的山头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我这老脸也算是丢尽了,唉,幸好诸位没出什么事,否则的话,我都不知该如何向楚庄主交代了……” 他转头嘱咐身后跟着的人:“去请医者来,为诸位贤侄看伤!” 夏鸢回了礼,看向钟鹤山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的氅衣:“钟掌门,您这是……可是派中出什么事了?” 第101章 难道是鬼给我下的药? “唉,此事……提起来实在是让人羞惭……”钟鹤山叹着气摆摆手,一脸的疲惫,“今夜不单是你们几个遇袭,欧阳家、羽阁还有化岭的几位英杰都遭到了暗杀……” 逯灼的焦急声音插了进来:“什么?我师兄他……” 钟鹤山看他一眼:“逯贤侄不必心焦,二位小剑主均无大碍,碰巧胡长老在那附近,听到动静后赶过去支援,刺客很快便被除灭了。” 逯灼松了口气,左右一看,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跑到了夏鸢前面,挠挠头,又缓缓退到了贺石身旁。 “钟掌门亲自与这些宵小之徒交过手,可知他们是哪个路数的人?” 钟鹤山凝眉:“这些人武功路数颇为庞杂,依我来看,符合条件的门派中,只有净门与墨云楼有此实力,可以避开我合阳派的重重关卡,刺杀诸位贤侄。” 夏鸢眸光一闪,侧身让开大门:“钟掌门,请。” 钟鹤山朝她颔首,迈步,四平八稳地走了进去。 一进院门,原本不甚清晰的血腥味瞬间填满鼻腔,贺石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抬眸环顾四周。 四周粗略一看大概有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暗红色的血液喷洒的到处都是,却独独避开了楚云丝所在的那间屋子。 贺石跟着众人走进院子,脚下突然不知踩到了什么,有些膈脚,低头一看,是一截断手。 那只手从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指缝断开,只余三根蜷缩的手指和小半个手掌,在冰雪中冻得青白僵硬,踩上去像是踩到了干枯的树枝。 贺石抬起头,绕过这只断手,继续往前走。 钟鹤山一一查看过这些人的尸首,越看心里越是惊疑不定。 这些人都身着黑衣,但明显样式和料子不同,像是来自两方不同的势力,其中一方自然是净门,至于另一方…… 钟鹤山也有些拿不准了。 因为他只联系了净门对付楚氏几人,并未再知会第二个势力来此。 这莫名其妙半路插手对付夏鸢的,难不成真是墨云楼? 钟鹤山查验过后,垂眸沉思:“看样子是两拨人,我猜测是净门和墨云楼。” 夏鸢点头,面无表情道:“钟掌门所言极是,前面那一拨五个人,后面那一拨六个人,明显后面几人的手法更干脆利落。” 她环顾四周:“前后一共十一人的尸首,都在这儿了。” 钟鹤山状似头疼地按着额头:“这两个地方是商量好了吗?一前一后地跑来我合阳派搞刺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问夏鸢:“对了,不知楚贤侄……” 夏鸢静静地看着他:“她没事,还在昏睡。” 钟鹤山长叹一声:“那便好……” 他转过身,郑重地对几人道:“今夜发生的事,我钟鹤山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包括其他几个受到袭击的门派,请诸位贤侄放心。现在夜已深,大家也都受了伤,我来安排医者为大家治伤。” “夏姑娘,你们这院子是没法住了,便去前面处院子暂且委屈一下吧。” 夏鸢点点头:“我相信贵派,也相信钟掌门。” 她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师弟:“你们先去那处院子治伤休息,我先进去带上小师妹,然后再过去。” 白玉深上前一步:“师姐,我未曾受伤,来帮你拿东西吧。” 夏鸢见他确实衣衫整洁,不曾有伤,便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贺石听着他们谈话,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院角枣树上的那只红眼乌鸦。 乌鸦漆黑的羽毛隐于黑暗中,双目的红芒暗淡却透着诡异,正在静静地看着树下的这一片血红炼狱,和站在僵硬的尸堆中的他们。 他扭头,看向有些茫然的逯灼:“逯公子,我们走吧,我没什么大碍,这便去治伤了,你回你的院子,早些休息,咱们明日再会。” 逯灼这次没有坚持,对着钟鹤山和夏鸢几人抱拳告辞后,一如来时一般急匆匆地走了。 想来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师兄们。 安排人帮着夏鸢和白玉深把楚云丝并一应行李送到新院子后,钟鹤山望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脸上再无半点方才的疲惫歉疚,而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阴沉。 周长老垂着头站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现在已是午夜子时,寒风呼啸中,鼻端的血腥味被冲淡不少,但那种刺骨的阴寒却变本加厉地往人的骨髓里钻。 站在院里院外的不少人都在打着哆嗦。 钟鹤山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他抬脚迈过前面的尸体,一边往外走,一边淡声道:“把东西都处理好。” 周长老暗暗松了口气,躬身道:“是,请掌门放心。” 钟鹤山走出小院,在台阶上随意蹭了蹭鞋底的血泥,背着手往远处走去。 在黑暗中转过几个弯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门进去,灯烛自动燃起,来自章州的名贵香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一缕缕浓香逸散,拂去了他衣衫上沾染的带着冰雪寒气的血腥味。 钟鹤山脱下大氅,随意扔在门口的衣架上:“今夜给我下药之人查出来了吗?” 仿佛是一阵风吹过,空无一人的堂屋内,墙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一身素衣的蒙面男子。 男子上前几步,单膝跪在钟鹤山面前:“回掌门,今日席上所有的丫鬟、厨房的厨娘、靠近过您席位的全部人员,都已一一查看过,并未发现异常。” 钟鹤山并不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异常?难道是鬼给我下的药?” 男子垂头不语。 “那壶酒送去给马喝,只一小盅,马便拉的站都站不起来,险些死了,市面上哪里有这样强效的泻药?” 钟鹤山将胳膊搭在桌上,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沉思片刻后,问道:“回春谷的人还没来?” 男子身形微动:“他们并未派人来,掌门,您的意思是说……” 钟鹤山嘴角微提,眸光冰冷:“几次三番相邀,那几个老东西都推脱不来,这次更是直接客套话都不说了,硬邦邦地退回了我的请帖,这让我想相信这件事与他们没关系都很难啊……” 男子道:“我马上去查。” “还有,此前我只买了杀手刺杀欧阳家和化岭的人,为何他们要擅自去刺杀夏鸢?这个也好好去查一查。” “是。” “好了,退下吧。” “是” 素衣男子起身,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似乎只在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屋里。 第102章 奇怪的梦 绑好最后一个伤口的细麻布,年轻的医者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薄汗,长舒了口气。 他直起腰,看着面前上半身包成粽子的青年,轻声嘱咐道:“伤口虽然多了些,但都不深,且有意避开了要害,所以没什么大碍,注意换药和避水,约莫有个半月二十天便好的差不多了。” 楚河披上内衫,朝他点头致意:“多谢了。” 医者躬身行礼后,披好披风,拿上药箱退出了房间。 另一侧的软榻上,贺石赤着上半身,双腿盘起,正在伸出手烤火。 少年人纤薄的肌肉线条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比往常更加深刻。 他从左肩至右侧腋下缠了细麻布,一丝红色从肩头渗出,虽也挂了彩,但看着倒是比楚河好多了。 看着医者离开,楚河站起身,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墙边舀水洗手。 “二师兄,你这伤看着可够吓人的,方才没擦干净的时候,瞧着像个涂了红漆的泥人似的。” 楚河听见他别具一格的形容,嘴角微微勾了勾,拿起架子上的布巾擦手:“只是看着吓人罢了,真说起来,可没大师姐身上的那处刀伤重。” 贺石眉峰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方才听医者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估计有段时间不能再使力了。” 楚河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大师姐武功属当世一流,能伤她这么重的,一定不是普通杀手,其中定然有什么阴谋。”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小师弟,快去休息吧,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楚河把一套被褥搬到软榻上,“你去里间睡。”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干净衣裳进了里间。 为防止今夜再有人来袭击,来到新院子后,几人决定两两作伴休息。 白玉深没受什么伤,提出来给夏鸢和楚云丝守夜。 夏鸢见楚云丝还在昏睡,自己此刻也没了战斗力,于是只好同意白玉深的建议,暂且委屈他一夜不眠。 但他似乎还挺高兴? 夏鸢没再多问,失血过多的虚弱让她很快便感到阵阵困倦。 想到白玉深此刻正坐在屋脊上守夜,她便没再坚持保持清醒,而是松开心神,放松地陷入了深眠。 屋顶上,白玉深抬脚扫掉大片的雪块,就这么随意仰躺在冰凉的瓦片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出神地望着时隐时现的弯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壁房间内,火盆中的燃尽的炭块尚有余温,贺石和楚河一里一外,也都沉沉睡去。 院子里一时陷入安静,只余寒风呼啸。 忽地,裹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的贺石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在不停地四处转动。 …… 贺石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天上飞,但又不像在天上飞。 因为他的视线虽然是从极高处往下看的,但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的手脚。 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做梦。 但似乎又不像做梦。 因为人不会梦到认知以外的东西,就比如现在贺石所看到的场景。 眼前有丝丝缕缕的云雾飘过,云雾之下是一座难以想象的巨大的类似于城池的地方,但这城池又没有城墙。 而且城池中有很多特别高的不断反射着光芒的……高楼? 宽阔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铺成的黑色地面,以及在地面上缓缓移动的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黑点,是某种他没见过的大型野兽吗? 贺石想看清那野兽的全貌。 这个念头刚出现,眼前的视野就突然缩小,那座巨大的城池则不断放大。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从高空坠落一般,带来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感。 贺石下意识在心中喊停,就在下一瞬间,眼前的画面便又停住不动了。 贺石稳了稳心神,沉着气继续去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一看,他就不可思议地呆住了。 此刻他的视角正好停在方才在高空时看到的最高的那栋楼最上面几层的旁边。 如此近距离的巨物让贺石产生了本能的一种恐惧感,他呆呆地看着在那离地最少百丈高的楼层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大脑一度停止了思考。 他想着靠近那些人,视线便缓缓接近那层楼,最后停在整面的玻璃墙外。 贺石看着几近透明的大块玻璃,心中震撼难言。 这些都是琉璃吗?还是水晶? 他透过玻璃向里面看。 那是一间巨大的屋子,墙壁和地面都是干净到刺眼的白色,地面上放着一些类似于桌子的家具,用格栅隔开,桌前坐着一些年轻男女。 他们都穿着显露身体线条的衣裳,裁剪简单,料子千奇百怪,就连头发,都有很多种颜色…… 除了这些之外,屋子里还摆放了许多他闻所未闻难以想象的东西,有一按就能流出开水的机关,一按就能吐出纸张的机械,甚至还有可以藏下许多人的薄薄的一块板子…… 贺石看呆了,他低下头去,强忍住晕眩的感觉,缓缓沉下视线,看到了那些大型的野兽—— 近距离一看,那其实也不是野兽,更类似于一种机关兽,欧阳家近几年都在研究这个东西。 但这里的机关兽里不但都坐着人,还能不停奔袭,令行禁止,发出刺耳的咆哮,臀部的位置会喷出难闻的气体…… 就算是再让欧阳家研究个一百年,恐怕也研究不出这样的东西。 贺石目光微转,不小心看到了一个穿着短裙和短靴的女孩,心中顿时一惊,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方才的那个地方了。 周围没有那种高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巨型建筑,最高的好像也就…… 贺石数了一下,十二层。 这四周的味道很复杂,除了那股机关兽排出的烟雾味道外,还有许多独特的香味交汇,闻着好像都是食物的味道。 他眨眨因为过度使用而变得酸涩的双眼,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一处房子上。 房子有一扇漆面非常漂亮的门,门边是刷的雪白的墙壁,再往过看,是一整面巨大的琉璃墙,擦得很干净,如果不是上面贴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和符号,很容易让人把它当作空气。 这座漂亮的小屋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三个形状怪异的字。 贺石仰着头一一辨认。 这几个字好像是——小,甜,最后那个字是,饼吗? 第103章 他看见一个正在睡觉的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 感觉像是一种点心。 贺石凑近那扇门,闻到了从门缝里飘出来的诱人甜香。 他更加确信那牌匾上字迹的意思是一种好吃的点心。 贺石的视线扫过大门和门边的墙壁,落在了那片巨大的琉璃墙上。 他移动过去,透过琉璃墙,看见了一个躺在、奇怪材质的躺椅上睡觉的女子。 女子身材纤长,穿了身单薄的长袖短衫和长裤,身前系着类似围裙的东西。 那裤子有些短,鞋子有些低,两者之间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脚腕,随意搭在脚踏上,显得骨骼分明,宛若精细雕琢而成的玉石一般。 她偏着头靠在躺椅的头枕上,脸正好面向琉璃窗外,呼吸均匀而绵长,看起来睡得很踏实。 乌黑如云的秀发随意挽起,搭在头枕上,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粉色,秀眉微挑,长睫浓密,颜色浅淡的唇瓣紧紧闭着。 整个人在阳光下有种柔软而平淡的独特气质。 贺石呆呆地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在做一件很失礼的事—— 随意盯着一位不认识的熟睡的姑娘看,还在心里描摹人家的长相…… 他连忙收回目光,就在那一瞬间,女子突然睁开了双眼。 深沉的纯黑色瞳仁在第一时间对上了贺石的视线。 贺石僵在原地。 幸好下一秒他便发现,女子的视线没有焦点,似乎只是在看向他身后的虚空。 贺石长长地松了口气,心底莫名有种未被发现的侥幸和做了坏事的愧疚感。 在呆愣了片刻后,屋里的那位女子缓缓转过了头,垂眸看向手里拿着的一个薄薄的小盒子,嘴角扬起一抹心疼又饱含温柔的微笑。 那小盒子里有什么? 贺石不由得想,但在他现在的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盒子正面的。 于是贺石想要往女子背后的方向移动视线,谁知刚转过去,眼前便瞬间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双眼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合阳派的那间屋子里。 贺石反应了两秒,缓缓坐起了身。 听到他动静的楚河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手巾,头发已经束好,鬓角略有些湿气。 “小师弟,该起了。” 楚河擦把脸,看着贺石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不由得上前一步,“小师弟?” 贺石反应过来,扭头看他:“啊?” 楚河眉心微蹙:“你怎么看着呆呆傻傻的,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他说着便要出去找丫鬟去喊医者来。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贺石连忙叫住他:“二师兄且慢!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突然醒来,还有些神志迷糊。” 楚河回头看他:“真的没事?” 贺石肯定:“真的没事。” “那便好。”楚河拿着手巾走了出去,“起来收拾收拾,该吃早饭了。” 贺石闻言,暂且抛开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起身穿好鞋袜和内衫,去外间洗漱去了。 洗漱完出了屋子,一眼便看见夏鸢和楚云丝的房门大敞着。 贺石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前,正准备敲门时,就听见里间传来了楚云丝带着哭腔的喊声。 “什么?!昨夜竟如此惊险!我竟就这么睡了一夜,什么忙都没帮上!啊!!” 中间还夹杂着夏鸢的劝慰:“无事无事,你睡着刚好,当时的场面血腥的很,实在是……” 他手指微顿,加重力道敲了两下门。 门内的混乱为之一停,紧接着响起夏鸢有些虚弱的声音:“是小师弟吗?进来吧。” 贺石迈步进去,绕过屏风,看见不大的里间站着坐着四个人,显得尤为热闹。 桌上摆了些清淡有营养的饭食,白玉深和楚河在桌边一站一坐,每人手里端着一碗粥,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 夏鸢穿戴整齐,靠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脸色略有些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 楚云丝坐在她对面,双手握着她的手,双目通红,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似乎是不想让贺石看到自己流泪的狼狈样子,楚云丝偏过头,飞快地抬手擦了下脸。 然后转回脸看向贺石,哽咽道:“小师弟,你有没有受伤?” “一点点小伤。”贺石走进屋子,来到桌边坐在楚河身旁,尝试着安慰她,“师姐不必自责,我们该责的,是那些莫名来刺杀我们的人,还有在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 楚云丝抽噎了一下,两个眼圈和小巧的鼻尖哭的通红,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她嗫喏着说:“话是这么说,但我一想到自己躺在屋里睡得天昏地暗,你们在外面杀得血流成河,心里便觉着愧疚。况且,” 她说着,看了一眼夏鸢苍白的脸颊,眼泪又有夺眶而出的趋势:“况且师姐的伤这么重,定是被我拖了后腿……” 夏鸢抬手摸摸她的头,温柔道:“好啦,不是因为你,是那些人太多了,而且里面还有几个不错的高手,我一时不察,这才受伤,跟小师妹没有一点关系的。” “别哭啦,好不好?” 她替楚云丝擦掉滑落眼眶的泪珠,指了指桌上的早饭:“我们快些去吃饭吧,再不吃,就要让你两个师兄给吃光了。” 楚云丝回头一看,楚河和白玉深嘴里塞着饼子,正端着碗吸溜粥呢。 见她看来,齐齐放下碗,满脸无辜地与她对视着。 “噗嗤——” 楚云丝破涕为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鼻音很重地说道:“师姐,你慢些,我扶你过去。” 五人围着桌子吃完了早饭。 随后便各自回去活动,等中午用过午饭后,昨夜为他们看伤的那个年轻医者背着药箱过来,给几人换了药。 换药的场景看的楚云丝险些又哭一场。 众人又是好一阵安慰,时间很快便来到了申时四刻,距离婚礼仪式开始只剩半个多时辰。 五人这才慢悠悠地收拾好,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前院。 第104章 难道是出现了幻觉? 看着贺石脱掉鞋袜躺在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好,保持着一个安然又规矩的姿势,慢慢合上双眼。 何玉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惊险了,何玉给楚河传信后,虽然听到了他们三人暗中商议的全部计划,觉着也没什么漏洞,勉强算是放心。 但在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刀剑往贺石身上砍的时候,还是不免捏了把汗。 这些人攻击的速度太快,刀光剑光连成一片,像是密不透风的帘幕一样,让何玉即便想帮忙也无从下手,而且就这样过去,大概率也是会帮倒忙的。 于是她只能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直到那个从背后偷袭的黑衣人把近乎半个刀刃都砍进贺石的肩膀时,何玉瞳孔一缩,不等大脑反应,身体便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被呼啸而过的剑风挡住,瞬间清醒过来,再难寸进。 顶着肩上透骨的伤,贺石眼都没眨一下,十分果断地侧身扬剑,划断了那人的喉管,对方应声倒地。 只是与此同时,他肩上的伤也随着旋转的刀身进一步扩大,瞬间溢出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了大片衣衫。 贺石只是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在下一刹那横剑挡住了另一人的攻击。 何玉:“……” 她咬着牙,很是煎熬地看着师兄弟三人配合默契杀掉了全部的敌人。 然后对身上血刺呼啦的伤口置之不理,急吼吼地跑去支援夏鸢。 何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颇为无奈,只能跟上了他们。 所幸得到她的提示后,夏鸢做足了准备,只身一人杀了十几个身手不凡的刺客,尽管受了伤,但结果也还算好。 不过钟鹤山这个老狐狸的演技是真的好,何玉看着他的微表情和一些细小的动作,不由得怀疑他的演技天赋是不是也跟贺石一样,是耀眼的金色传说。 为了掩护对贺石几人的刺杀行动,他甚至还花重金请了墨云楼的杀手同时去刺杀其他几个门派的人,在那些人或多或少开始受伤的时候,再上手将他们救下。 这样一来,既能浑水摸鱼,淡化只有楚氏几人遭受刺杀的突兀感,又能减少其余几个殃及池鱼的门派的怒火,可谓一举两得。 最关键的是,他最后还把那几个配合他演戏杀手都给真杀了。 当时何玉看到夏鸢没什么事后,便转换地图去找钟鹤山,正巧就撞上了他杀人灭口的行径,看得她直咧嘴。 这老头心狠手辣,真不是个东西啊…… 好在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结束了。 何玉看着黑暗中贺石模糊而乖巧的睡颜,久违的感觉到了些许疲惫,于是选择了下线。 或许这次游戏期间耗费的心神确实是有些多了,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何玉居然在恍惚中看见贺石站在窗外,满脸好奇地与她对视了刹那。 她眨了下眼,贺石的身影便消失了,玻璃窗外什么都没有。 她居然出现了幻觉? 这是太过担心贺石,都有点魔怔了么…… 回过神来,何玉垂眸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熟睡的贺石,轻轻弯起了嘴角。 她伸出手,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接着便退出游戏,起身去忙了。 —————— 贺石几人走到前院的中堂,大门口站着一身喜庆打扮的钟鹤山和他的夫人。 钟夫人看上去四十来岁,些许岁月的沉淀不但没有给她的容颜减色,反而让她有了一种独特的沉静气质。 她站在钟鹤山身旁,对每一位进门的宾客致以端庄大气的微笑,偶然遇上了熟识的人,也会攀谈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站着。 像在脸上做了半永久微笑唇一样。 何玉跟在贺石身旁,打量了这对看着有些怪异的夫妻一眼,在心中默默吐槽。 夏鸢带着几人,很快便来到了门前。 钟鹤山看见他们,忙笑着招呼:“楚氏的几位贤侄来了啊,快快请进!” 夏鸢同样笑着行了一礼:“恭贺钟掌门、钟夫人。” 她身后,白玉深把提着的贺礼交给了站在大门另一侧的小厮。 钟鹤山的目光依次扫过几人的衣衫,见他们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是否受伤后,眸底精光一闪,更加热情地招呼几人走进了院子。 宽敞的庭院装扮一新,到处都是喜庆的红绸和红灯笼。 庭院上空打了一副结实的木架,以厚实毛毡封顶,外面罩着隔水的油布,完全隔绝了院外呼啸的寒风。 数个大型炭盆被架起,分布在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 不知为什么,这院子中间留了一大片空地,只在四周均匀地摆着十张左右的大圆桌。 此刻几乎都坐了人,人群熙熙攘攘的,显得热闹非凡。 坐在里面的逯灼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们,于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站起身挥挥手,大声喊道:“这边这边!” 贺石几人走到了他所在的桌旁。 逯灼笑嘻嘻地指了指空出来的五个凳子:“专门给你们留的,快坐吧。” 然后看着贺石:“贺公子,你能坐我旁边嘛?” 贺石自己是坐哪里都可以,见逯灼这么要求,便无所谓地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逯灼抬手给他倒了茶:“喝杯茶暖暖身子——” 楚云丝见此,心直口快地开口:“喂,你怎么光给我小师弟倒茶啊?我们这儿还有四个人呢!” 夏鸢看了她一眼,语气略微严肃:“小师妹!不得无礼。” 楚云丝瞥见她的脸色,好像真有点生气,于是瘪瘪嘴,不说话了。 夏鸢训完楚云丝,再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对逯灼道:“我家小师妹天真烂漫,不善交际,说话难免欠考虑,但总是没有坏心的,还望逯公子不要见怪。” 逯灼好脾气地笑了两声,大大咧咧地说:“不见怪不见怪,我啊,还就喜欢跟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打交道,咱们也算朋友,给朋友倒个茶而已,这有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给夏鸢四人倒了茶,然后将话题引到了最近江湖上发生的趣事上,夏鸢笑着应和,一时间倒是相谈甚欢。 同为化岭剑宫剑主之徒的另外两位青年男子则挺着腰背直溜溜地坐着,板着一张脸,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除了他们八人外,桌上剩余的两人倒是有些出乎何玉的意料。 第105章 施蝶与施鳞 是那个昨日来合阳派时,在院中遇见的腰间挂着蛇的青年。 此刻他正垂眸坐着,手里抓了一小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细碎颗粒,一颗一颗地喂给盘在胳膊上的小青蛇吃。 他身边则坐着一位年纪更小些的姑娘,看穿着打扮,应该跟青年是出自同门。 姑娘身上倒是没什么蛇虫蚁鼠,身材看着消瘦,却长了张小圆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时不时扫过桌上其他人的脸,灵动之余,还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晦涩僵硬。 楚云丝插不上师兄师姐和剑宫高徒之间的谈话,只能无聊地坐在那喝茶。 但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安静了没一刻钟,就有点坐不住了。 眼珠一转,楚云丝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身旁的陌生姑娘。 她看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应该是能聊在一块儿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楚云丝看着沉默的姑娘,脸上露出了交朋友的专属笑容,“我叫楚云丝。” 那姑娘的侧脸线条柔和,相较于分外显小的正脸,侧脸则看上去更秀美成熟一些。 听见楚云丝的话后,姑娘慢半拍地扭过头,眼珠微微转动,找到合适的位置,与她视线相接:“我叫施蝶。” 声音有些绵软,柔柔的很好听。 楚云丝注视着对方没有一丝杂色的纯黑瞳仁,莫名觉着有些诡异,但还是接着友好地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虫谷。” 楚云丝一怔,桌上说话的声音在下一瞬间小了不少。 站在贺石身后悄咪咪听他们聊天的何玉也是一愣。 抬眸看向了那个叫施蝶的少女,和坐在她身旁一言未发的青年。 据何玉所知,虫谷位于王朝十六州之一的章州,是个比化岭剑宫还封闭的门派。 章州地广人稀,常年瘴气环绕,自然环境很恶劣,虫谷是位于章州的唯一一个江湖势力,也是当世江湖中的十大门派之一。 据说他们门派所在的位置是一条很长很深的峡谷,名为虫谷,所以外界都以虫谷之名来称呼他们。 时间长了,他们索性便将门派的名字改成了虫谷,至于之前那个名字,现在早已被世人遗忘。 传说虫谷之中瘴气浓郁,谷底毒虫遍布,到处都是生长了数百年的奇木异草,几乎没有外人进去过。 同样的,谷中的人也很少出来,一般只有在外出采买以及一些大型的江湖盛会上,才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总之是非常的神秘。 而这样神秘的门派弟子会出现在钟鹤山儿子的婚宴上,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夏鸢双眸微眯,与逯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姑娘。 桌上的其他人也几乎没怎么见过虫谷的人,此刻见面前就有现成的两个,于是都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 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施蝶的身子慢慢僵硬,她收回看着楚云丝的目光,缓缓低下了头。 楚云丝敏锐地察觉了对方情绪的变化,她转头瞪眼睛:“你们盯着人家做什么?真失礼!” 众人神情一顿后,纷纷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该喝茶的喝茶,该发呆的发呆,该聊天的聊天。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见没人再盯着施蝶看,楚云丝暗戳戳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施蝶,你要喝茶吗?” 施蝶和另一个青年面前的杯子一直是空的,没人给他们倒茶,他们自己也不倒,就这么干坐着。 施蝶抬起头看了楚云丝一眼,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于是楚云丝起身给她倒了茶,顺便给那边的青年也倒了一杯。 青年抬起眉毛,狭长的双目看了楚云丝一眼,停顿片刻后,伸出双手比划了几个动作。 楚云丝一脸茫然。 施蝶拿出来一直藏在桌下的手,手掌合拢,捂住了杯子,她的指甲同青年一样,也是黑色的。 “我阿兄不会说话,他方才的意思是谢谢。” “这……”楚云丝眨眨眼,连忙小声问施蝶,“那‘无需客气’该怎么比?” 这次轮到施蝶怔住了,她终于完全抬起了头,认真地看了楚云丝一眼,接着便抬起手,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楚云丝认真记住,然后比划给青年看。 青年眨眨眼,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楚云丝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一样,又高兴起来,笑嘻嘻地问施蝶:“你们是亲兄妹吗?你阿兄叫什么名字?” 施蝶有问必答:“不是亲兄妹,阿兄是我妈妈的姐姐的孩子,他叫施鳞。” “哦……那他就是你的表兄啦!” “……” 楚云丝跟施蝶低着头嘀嘀咕咕地聊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显然已经成为朋友了。 施蝶的椅子也往楚云丝的方向挪了挪,两个小姑娘贴在一起坐着,画面看起来还挺可爱。 夏鸢见此,终于收回一直关注着那边的余光,放心地继续跟逯灼聊天。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成功通过逯灼约好了赤霞剑主到楚氏山庄上讲公开课的事。 一直站在一旁的何玉都有点佩服了,她垂眸看看贺石,见对方也是一副若有所得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她家小石头还真是聪明好学,不放过一点点能够进步的机会,以后一定会是个博学多才根正苗红的三好优秀青年。 何玉幻想着贺石长大后的场景,正搁那儿美着呢,就被一阵响亮的鞭炮声打断了思绪。 她幽幽地看向大门,果然,过了不一会儿,钟鹤山便领着新郎官进来了。 钟鹤山的第四子叫钟鸣,长了张白皙俊秀的娃娃脸。 年纪尚幼的少年有些撑不起繁复厚重的大红婚服,再配上那张更显小的脸,有点像小孩偷穿大人衣裳。 钟鹤山说了一番客套话,在场众人纷纷很给面子地起身喝彩。 在一系列的祝福寒暄之后,他带着钟鸣开始挨个桌子敬酒。 第106章 我有所感触,所以出个馊主意吧 何玉双手抱胸,靠在贺石他们那一桌后面的柱子上,听隔壁桌的人聊有关钟氏父子的八卦。 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单手掩唇,低声对着左右的人道:“我听说啊,这新娘子是叶家家主的大女儿,今年都二十二了。” “呀,那岂不是比钟四公子大了八岁之多?” “可不?不过你别看这叶家大小姐年纪大,听说啊,那姿色,比之羽阁的几位仙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美得很!” “真的?那这么一看,合阳派是赚翻了啊!” “就叶家那等家资,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合阳派有了叶家支持,我看,是愈发有壮大之势了。” “可我怎么听说那叶家大小姐身体不太好啊?” “好像是这样,不过这有啥,等过两年,叶家大小姐肚子里还没货的话,钟鹤山再给儿子娶个平妻小妾什么的,他叶潇崇能说什么?” “哈哈哈哈,也是啊!” “届时钟掌门略施手段,让合阳派从叶家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哦!” “哈哈哈……” 眼看着这几个人聊的话题越来越偏,何玉也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致。 她转回视线,发现夏鸢手中握着杯子,正在怔怔出神。 坐在一旁的白玉深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犹豫了一瞬,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夏鸢拿着茶杯的那只手的手腕。 腕间妥帖的热度唤回了夏鸢的思绪。 她垂眸看了眼那只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大手,只略微动弹一下,那手便瞬间松开收了回去。 低于体温的空气再次包裹了手腕,夏鸢莫名感觉有些冷,她顿了顿,放下茶杯垂下手,顺滑的织锦衣袖滑下,遮住了微微泛红的手腕。 “师姐,你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白玉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年嗓音低沉沙哑,气息却是特别有存在感的灼热,“一群混吃等死的闲汉的话,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夏鸢睫毛微颤,暗暗蜷起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继而转头看向白玉深,借此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又麻又痒的耳朵。 她面色淡淡的:“我知道,只是方才又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并无伤感之意,多谢三师弟挂心。” 白玉深凝视着她毫无波动的双眸,片刻后,率先移开了目光:“师姐心情未受影响便好。” “嗯。” 夏鸢转回头,注视着桌上的杯子。 过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将衣领束高,遮住了有些发烫的耳尖。 贺石一边应付逯灼狂轰乱炸的一通瞎聊,一边悄悄注意着白玉深和夏鸢两人之间的互动。 这两人这会儿的氛围又显得很和谐,与之前不对劲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看一眼正和施蝶学手语学的兴起的楚云丝,暗道一会儿有机会一定得问问四师姐,大师姐和三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有心结或是误会,得尽快解开,不能影响山庄内和谐友爱的氛围。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钟鹤山和钟鸣已经敬完了一多半桌子的酒,来到了他们桌前。 众人见此,纷纷站了起来。 “诸位贵客在聊什么,笑得如此开怀?” 钟鹤山端着酒盅走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钟鸣站在钟鹤山身后,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双颊已染上红色,目光也显得稍有些呆滞朦胧。 夏鸢作为这一桌最拿得出手的社交达人,很自觉地开始代表发言:“聊一些身边的趣事罢了,钟掌门、钟四公子,还是要再次恭喜你们,得一良缘啊!哈哈哈……” 钟鹤山抬起手与夏鸢碰了下酒盅,接着又跟桌上的其他人一一碰杯:“多谢诸位的祝贺!我与犬子敬诸位一杯!”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钟鸣朝着众人笑了笑,抬高声音说了句:“多谢诸位师兄师姐。” 然后也喝光了酒盅里的酒,桌上几人有样学样,纷纷干杯。 “诸位吃好喝好啊,今夜宾客众多,钟某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钟鹤山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带着钟鸣去下一桌敬酒。 在转过身的时候,他抬起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那只手里提着一只酒壶。 他速度很快地为自己和钟鸣倒好了酒,然后又把手背在了身后。 神色姿态相当自然。 “噗嗤……” 何玉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抿嘴憋了回去。 正在埋头吃饭的贺石茫然地抬起头,向四处张望了一圈。 奇怪,方才怎么好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看什么呢小师弟?” 白玉深给贺石碗里夹了一块鱼,“这鱼很鲜很嫩,你尝尝。” “哦,好。” 贺石收回目光,低下头吃鱼。 站在他斜后方的何玉松开憋着的那一口气,轻轻歪了歪头。 这小子听觉这么敏锐呢? 居然能在如此嘈杂的宴会中听见自己发出的一点气声。 她想了想,觉着一直站着也挺无聊的,于是便溜达着挨个桌子待一会儿,还真听到了不少八卦。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待所有人酒足饭饱后,钟鹤山从桌前起身,走到了院子当中的那片空地上。 他环顾一圈坐着的诸多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朗声道:“诸位,今日借着我儿的喜事,将天南海北的少年英杰汇聚在此,见大家喝酒畅谈,开怀无比,我也是心有所感。” “王朝之大,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见不了几面,所以,我想借此宝贵机会,为诸位提供一个场地,请少年英杰们切磋切磋,一是也算多多交流武艺,共同进步,二来,也能为在场的诸位助助兴,开开眼!” 他说完,便朝着院门口招招手,然后便有两个小厮抬着一个长长的兵器架走了进来。 “咚”的一声,小厮将架子放在了空地边缘。 架子上十八般兵器样样都有,只不过都是木制的。 钟鹤山笑着走过去拍拍兵器架:“这些兵器都是用蛇纹木制成的,强度高、韧性好,也不会伤人,用来切磋武艺再好不过。” “诸位以为如何?” 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院内上百号人就已经都安静了下来。 此刻众人看着立在兵器架上的诸多木制兵器,面面相觑后,齐齐陷入了沉默。 第107章 分点武学精气 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场面。 火刀门的张长老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语气闲适:“钟掌门说的对,这机会难得,小辈们确实可以切磋切磋。” 有他开了口子,一时间周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贺石所在的那一桌却很安静。 夏鸢与逯灼对视一眼,白玉深微微皱眉,楚河则轻轻抚上了胸口处最深的那道伤。 虫谷的兄妹二人以及剑宫的两位师兄都安静坐着没什么反应,楚云丝则好奇地看着那很是壮观的兵器架。 就在这时,诸多的恭维赞同中,突然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钟掌门,今夜是四公子大喜的日子,我们这样舞刀弄枪的,怕是不太吉利吧?” 众人纷纷转头去看说出这句话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穿一身水蓝色长裙,腰间系着素色腰带,一双剪水双瞳柔美非常,静静地看着钟鹤山。 钟鹤山大手一挥:“多谢秋姑娘替犬子着想,不过今夜之事只为切磋,不为伤人,算是好事,怎会不吉利呢?况且能有诸多英杰为犬子大婚之喜一展身手,说不准还能分些武学精气给他,我看分明就是大吉大利呀!哈哈哈……” 秋姑娘起身,慢慢行了一礼,绸缎般的长发在肩头滑落,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几乎有些接近不健康的程度。 像她的容貌一样,她的声音也是柔软清亮的:“钟掌门,我羽阁四人身子皆不甚舒适,恐怕是不能为四公子分润武学精气了。” 钟鹤山闻言,顿时惊讶地看着她,语气关切:“竟有此事?既然如此,那四位贤侄便不要参加了,还是以身体为先。” 秋姑娘再次盈盈一拜,坐回了椅子上。 “钟掌门,我们几人也身子不适,就不献丑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再次转移,落在了另一个角落。 说话的是欧阳剑,他下巴上还有一点淤青的痕迹,说话时,目光一直时不时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少年。 那少年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还有点怏怏的不精神,此刻却跃跃欲试想要说话,被另一边的欧阳冶冰一把给按住了。 何玉眨眨眼。 这不是夏鸢他们在路上救的那个叫欧阳春的小孩吗? 看样子这合阳派的医药费是讹成功了,这会儿都有功夫跟自己的师兄和姐姐唱反调了。 钟鹤山笑眯眯的:“自然可以。” 他转头看向坐着各大门派年轻一代领头人的那几桌,继续笑着开口,“诸位可以随意指定人切磋,若是被指定的人不想应战,也可以拒绝。” “请诸位小友记住一点,今夜只为交流武艺,大家切记点到为止,不可无故下手伤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回了主桌:“好了,开始吧!” 钟鹤山虽已宣布了开始,但一时间还是无人第一个站出来。 于是他便最先开口了:“阿远,你去向诸位英杰请教一下。” 众人纷纷好奇阿远是谁,似乎没听说过钟鹤山有个名为“远”儿子…… 然后就看见一位很没有存在感的青年站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兵器架旁,抽出了两柄剑,抓在手里打量了几下后,向着贺石这一桌走了过来。 桌上的人都静静地看着他走来,然后停在了逯灼面前,看着他,声音温和道:“逯小剑主,在下一直对化岭剑术心向往之,不知您能不能给这个机会,指导一番我这点三脚猫功夫?” 逯灼双眸微眯,很干脆地站起身:“自无不可,不过我的本领还未曾学到家,也谈不上指导,只是相互探讨一下而已。” 阿远摊开手掌:“请逯小剑主选剑。” 逯灼随意选了一柄,率先走到空地中央,剑尖斜指地面,双腿微微岔开,另一只手随意垂在身侧,姿势看着颇有些松弛之感。 阿远横剑至胸前,站定片刻后,率先出击,猛地冲向逯灼。 逯灼脚步微错,侧身躲过这一击,然后抬手反刺。 …… “师姐,你说,逯公子和这个阿远,谁会赢?” 听见白玉深的声音,夏鸢一怔,收回认真观察战局的目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三师弟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你以前不是对这些擂台比武不感兴趣的么?” 白玉深咧嘴一笑,雪白的犬齿探出,显得整个人野性十足:“本来也没什么意思,跟跳舞似的。” 他话音一转,又提起了自己之前的问题:“那么师姐觉得,他们二人谁会赢?” 夏鸢收回目光,重新转头看向前方,片刻后,轻声说道:“我觉着逯公子的赢面更大些。” “但是我看那个阿远也不弱,剑法大开大合、气势不凡,不比逯灼差多少。” 夏鸢凝眉,细细思考:“虽说如此,但只要逯公子不给机会,阿远是很难突破他的防线的……” 白玉深垂眸看了看她认真的侧脸,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下,小小地撇了下嘴角。 场上的对决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阿远气息不稳地拄着剑,抬眸看向仿佛没事人一样的逯灼,停顿片刻后,抬手抱拳:“逯小剑主剑术高超,在下不敌,实在佩服。” 逯灼同样回礼:“承让。” 场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纷纷为两位年轻的剑术高手喝彩。 接下来又有两人站出来,各自寻了对手,展现了精彩的比拼切磋,赢得了满堂彩。 钟鹤山看着场中挥洒汗水的年轻人,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场上的人再次分出胜负,下场后,又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站了起来,越众而出。 少年看着大约十四五岁,个头不高,双目有神,嘴角带笑,倒是位很俊俏的少年郎。 他走到兵器架前,从中抽出了一柄直刀,然后又抽出一柄剑,缓缓往贺石所在的桌子走去。 然后停在了贺石面前。 他微微低头,看着贺石平静如水的面孔,递出了左手中的剑:“早就听说楚豪侠的关门弟子贺石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天才,今日得见,心绪激荡,想邀贺公子切磋一番,还望赏脸。” 第108章 贴脸开大 夏鸢几人的眉头几乎是同时皱起来的。 贺石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炯炯的少年,扬唇笑了一下:“实在抱歉,在下身子不适,不如改日再约?” 少年一时没有回答,四周暗暗地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择日不如撞日,还请贺公子赏脸。” 他把那剑又往前递了递,“今日不知是不是合阳派宴席上的菜有什么说道,这么多人都身子不适。” 这明显是不相信贺石的话。 昨夜遭受袭击的几个门派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钟鹤山。 钟鹤山轻咳一声:“这位小友,既然贺贤侄身子不适,这切磋要么还是作罢了吧。” 众人目光齐齐一转,看向那少年,都以为他会放弃切磋的请求,少数几个人面露遗憾,似乎是在为看不到楚峥最小的天才弟子出手而感到可惜。 谁知几个呼吸过去了,那少年递出剑的手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他看着贺石,嘴角甚至还扬起了一点笑容。 楚云丝正要说话,就被坐在她身边的楚河按住了,她不解地扭头看楚河,楚河示意她安静看着就行。 她心中疑惑又着急,但也知道师兄师姐不会无缘无故拦着自己,只好扭过头,继续紧张地看向贺石。 “不知你如何称呼?来自哪个门派?” 贺石面色平静,目光柔和,却始终没接那柄剑。 “净门,肖进。” 听见少年自报家门,贺石眸光微闪,一改方才态度,直接抬手握住了剑柄。 夏鸢的眉头一直没松开,有些担忧地看着走到场上的贺石。 贺石和肖进相对而立。 两人对视一眼后,肖进率先发起攻击。 贺石随意抵挡了几招,随即一个转身,露出了左肩的破绽。 肖进眸光一亮,长刀直刺,贺石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下沉肩膀,那原本刺向肩膀的刀尖落在了衣服上。 随着肖进长刀上撩,几片衣料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飞至了半空中,贺石肩膀上包扎妥帖的伤口半遮半掩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望着那透出麻布的一抹暗红,院中瞬间静了下来。 钟鹤山眉心一跳。 肖进却不因这个插曲停下攻击,而是继续持刀砍向贺石胸口,眼底满是战胜对手的坚定。 但贺石却没出手,而是持剑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刀砍向自己。 空中传来一道短促的破空声。 “咔嚓”一声脆响,肖进手里的木刀断成两截,他本人也随着刀上力度的变化一个踉跄,跟贺石错身而过,待身形站稳,惊诧地抬起了头。 停顿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坐在主桌的钟鹤山,目露不解:“钟掌门,您这是……” 钟鹤山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不是我……” 下一瞬他便反应过来,神情一变,站起身环顾四周,双目如电,声音不怒自威:“是哪位前辈光临寒舍,何不出来一见,喝杯喜酒?” 在场的众人哗然,纷纷抬头四处张望,开始寻找那位不速之客。 但看遍这院子的各个角落,都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钟鹤山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朝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 空气隐隐波动,离钟鹤山近的几人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一身素衣蒙面男子的身影一闪而逝,再眨眼时,已经看不见踪影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站在贺石身旁的何玉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刚才确确实实看见了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一抹红光。 想不到,游戏里居然有和她一样会隐身的人! 难道是某种功法的特殊效果? 何玉心中疑惑,垂眸看了一眼【大力神符】的剩余使用时间,还有2分48秒。 应该是够了。 她收回心神,把刚才的意外先放在一旁,专心演好现在的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钟鹤山表情未变,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肖进手里握着半截刀,目光凝重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的脸,冷不丁的,听见自己身后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钟掌门的喜酒在下可喝不得,您这鸿门宴,也得有福之人才能消受啊。” 肖进瞳孔一缩,猛地回身持刀斜劈—— 断刀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他身后什么都没有,但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这位净门的小朋友,你拿着的是把沾了毒的烂木刀子,当心伤着自己呀。” 肖进后退半步,持刀的手轻轻一颤,脸色苍白地盯着发出声音的那处虚空。 “哦?看来你知道嘛……” “住口!” 钟鹤山沉声大喝,打断了那道莫名出现的诡异声音。 他目光阴沉地看着场中,声音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位朋友,你口说无凭,如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不如当面出来对峙一番,看看我那刀上有没有毒?” 那道温和清亮的声音顿了顿,接着继续不急不缓地说话,隐隐带了些戏谑的味道。 “钟掌门,有没有毒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看,又急。” 院里此刻早已鸦雀无声,钟鹤山脸色阴沉的快能滴出水来。 “无胆鼠辈!只会在那里乱嚼舌根,有本事出来一见!” “急急急,要不你改名叫钟急急怎么样?” “你……” 贺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着头,在众人看不清的角度里,双眸早已变成了蚊香眼。 听着姐姐大胆的发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坐在桌旁的逯灼瞪着眼睛,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目光都呆滞了。 原本一脸凝重的夏鸢瞥见他奇怪的表情,不由得小声问了一句:“逯公子,你这是……” 逯灼回过神,慢慢合上了下巴,露出个微笑:“没什么。” 妈呀! 这还是上次见面时那个高冷话少的前辈吗? 原来前辈居然这么会阴阳怪气! 如此能文能武,实在是让人敬仰! 何玉隐身站在场地中央,直接贴脸开大,把钟鹤山怼的哑口无言。 她眸光微转,看见了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那一抹很容易让人忽略的红光,脚步轻轻移动,换了个方向站着,与那红光正好错开。 钟鹤山迟迟收不到暗影的消息,心中犹疑不定,沉思片刻后,又换了种语气开口:“这位朋友,不知钟某是否在以前得罪过你?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不如我们坐下好好谈谈,倘若钟某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定会补偿朋友,绝对让你满意,如何?” 第109章 社死时刻 “我与钟掌门自然无仇。” “既如此,朋友何必在犬子的喜宴上开如此玩笑?” 钟鹤山似乎隐隐锁定了那道声音发出的方位,正是在贺石身后。 他面色早已恢复平静,甚至还带了些笑意:“还是说,朋友觉着我合阳派是个烂戏台子,谁都能上来唱一出?” 对方的声音响起,闲适又温和:“钟掌门,你看,都说了让你别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钟鹤山脸控制不住地一黑。 内心的杀意几乎快要化为实质透体而出。 自多年前,他彻底成名,继承合阳派后,就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了。 况且这个声音听起来如此年轻,还是个女子,就更让人有些受不了。 他暗暗咬牙:“……请讲。” “咳,在下……诶?钟掌门,你这喜宴热闹,又有新客到啊。” 钟鹤山眸光一定,扭头看向院子大门,果然,下一刻,一位合阳派弟子推门而入,跑到场地中央,行礼道:“掌门,楚氏山庄楚庄主到了!”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钟鹤山一怔,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快快派人迎接。” “什么?我没听错吧?” “那个弟子好像是说的楚豪侠?” “我也是听见的楚豪侠的名字,但这不可能吧……” “楚豪侠都多少年没下山,出现在世人面前了,今夜怎么会来参加合阳派的喜事?” “对啊,这说不通啊……” “难道,方才那不露面的神秘女子说的竟是真的?” “这……” 一听楚峥的名字,院子里上百号人顿时就坐不住了,纷纷满脸惊诧,窃窃私语。 夏鸢几人面面相觑,也是惊讶疑惑。 楚云丝秀眉微蹙,望向院门,喃喃自语:“爹怎么来了……他……”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院子大门被人大力推开,伴随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踏入院中,爽朗又中气十足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哈哈哈哈,今夜我不请自来,还望钟掌门见谅啊!” 他站定在院子中央,一身玄色氅衣无风自动,那张深刻而俊朗的面孔上带着笑意,看向起身迎来的钟鹤山。 钟鹤山心中发沉,面上却是全然的惊喜:“哎呀呀,楚庄主能来,那是我合阳派之荣幸!何来见谅一说?”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楚峥往首桌走,“来来来,这边请!” 楚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却不急着跟他走,而是转过身看向贺石。 贺石在听见楚峥的声音时就已经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此刻见他看向自己,忙行了个礼:“师父。” 楚峥拍拍他完好的右肩:“好孩子,先回去,坐在你师姐师兄身边。” 贺石点点头,回到了桌旁坐下。 逯灼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贺兄弟,方才那声音,可是……” 贺石知道瞒不过他,于是便轻轻点了下头。 逯灼眨眨眼,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有些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上首,楚峥坐在钟鹤山身旁。 他看了看这偌大院子里气派豪华的装饰摆设,啧啧赞道:“要么说合阳派还是有钱啊,这里的明珠金玉,可都是价值连城的。” 他看着钟鹤山:“听说此次叶家嫁女,拉嫁妆的马车之多,在官道上蜿蜒十数里,可谓一奇观,钟掌门有福气啊,找了个好亲家。” 钟鹤山抚掌笑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我们做父母的,看着他们好,也就知足了。” 主桌上坐着的基本都是合阳派的高层,此刻都纷纷点头赞同自家掌门的发言。 “是啊,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过只是盼着孩子好罢了。” 楚峥长叹一声,似有遗憾。 在场众人听话听音,纷纷噤声,安静听着他说话。 “我这五徒弟,天资聪颖,又有孝心,我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的。” 楚峥望了一眼乖巧坐在椅子上的贺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这次借着钟掌门的喜事,我便让他下山来,一来是为钟掌门庆贺,二来,也想让他多结识些当今江湖上优秀的年轻人,免得闭门造车,做了那井底之蛙。” “但这帮孩子走了以后,我总是心中挂念,夙夜难寐,于是便收拾行装,也跟着一并过来了。” “原本昨夜已到合阳派山下,只是突然遇见故人,便多聊了一会儿,却没想到,因为我的一时疏忽,竟险些酿成祸事。” 钟鹤山愣了愣,心中涌起一阵难言预感。 他想到了那个自从楚峥进来以后便再没有出声,仿佛已经消失的神秘人,心神微乱间,甚至于直接忽视了楚峥口中在合阳派山下遇见的“故人”,不由得张口道:“楚庄主,这……” 果然,楚峥冲他一笑,突然整理衣衫站起身,朝着院子中央拱手一礼,朗声道:“楚峥有违前辈所托,未曾照料好小五,还请前辈原谅则个。”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楚峥行礼的方向,那一桌客人直接齐刷刷地全部站了起来,在桌椅丁零当啷间,手忙脚乱地回礼。 钟鹤山眼皮直跳,暗影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人,由此可见,二人的隐匿功夫高下立判。 现在听楚峥竟称呼对方为“前辈”,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面子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 但此刻的场中,最惊讶、最难以置信的,不是那些江湖人,也不是钟鹤山,而是贺石。 楚峥的话犹如惊雷般劈在他耳旁,震得脑海嗡嗡作响。 贺石抬起双眸,一一看过坐在身边的师兄师姐们,发现除了楚云丝外,其余几人都只是稍有些惊讶。 顿时心下了然。 难道,自己师门的人,竟是都已经知道了姐姐的存在? 甚至自己拜入师门时,姐姐还专门给师父传过信,让他多关照些我?! 那自己这一年多来,在他们面前处处小心,尽力遮掩姐姐存在的种种行为,岂不是…… 蓦的,贺石觉得自己的脸颊隐隐发烫,甚至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他在现代社会待过,就会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可以用一个词来完美概括,那就是—— 社死。 可惜贺石不知道这个词。 他面带红晕,双手握拳置于膝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臊得都快晕过去了。 第110章 友军打响第一炮 何玉此刻的心情不能说惊喜,只能说大大的惊喜。 她实在是没想到,在没和楚峥商议的前提下,对方居然能打出这么好的配合,实在是意料之外。 昨天晚上何玉跟踪离开楚氏的娄今月,没想到居然在山脚下碰上了楚峥。 娄今月一见楚峥,跑的比兔子还快。 何玉都快被【家园】的门扇感冒了,才勉强追上两人。 在离合阳派七八十里外的另一处山头上,楚峥和娄今月打了一架,直接铲平了一小片树林。 也幸好昨晚合阳派的人都在晚宴上红火,没注意到远在几十里外的巨大动静。 娄今月让打个半死,被随后赶来的一众属下救走。 楚峥也没继续追,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髻,准备继续往合阳派走。 当时躲在暗处的何玉心念一动,感觉自己完成【初露锋芒】任务的计划似乎可以再做调整,以更小的代价拿到更好的效果。 于是她给楚峥写了个便签—— 【贺石遇袭,吾明日赴合阳】 楚峥当时拿到便签后,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没再继续往合阳派走,而是转了个方向,去往永宁城休息。 谁知道,他今天一来,就这么在无意中,相当到位地给自己和贺石造了势。 友军如此给力,何玉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把今天的这场戏给完美地唱下来。 “楚庄主,这不是你的过错,何须向我致歉?” 那消失了片刻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现的地方却是在贺石的身旁。 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位气质卓然容貌绮丽的小少年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通体玄黑的身影。 贺石仰着头,木愣地看着那方纯黑色的纱巾,直到对方微微低下头,纱巾拂动,露出一小截白皙的下巴。 那只他无比熟悉的手抬起,轻轻放在他的头上,像是在安慰什么一样,妥帖地拍了两下。 感受着投注在身上的无数道有如实质的视线,何玉心里感慨,倘若任务的主体是自己,那么现在肯定已经完成了。 她收回手,缓缓踱步至院子中心的空地上,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缓缓抬起。 那白皙细腻的手掌间,握着半截刀身。 糟了,忘了这个…… 钟鹤山瞳孔一缩,眸光幽转。 与此同时,何玉的后心处蓦地响起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坐在上首的楚峥右手一挥,一道锋利银光一闪而逝,何玉身后的虚空中传出一声闷哼。 众人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在地上残留着几滴鲜血,表明方才曾有人站在这里,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这一认知让在场的高手们纷纷变色,不约而同地望向此地的主人钟鹤山。 钟鹤山却面色不变,反而去看楚峥:“楚庄主,这便是你口中的前辈?” 楚峥微扬的嘴角弧度放平,目光斜过与他对视:“怎么?” “我只是没想到,这位前辈既然已经愿意屈尊降贵显露身形,为何还要戴着锥帽,藏头掩面?” 何玉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向周围的人展示了一下那截断刀:“诸位,方才是我打断此刀,终止了小石和这位小朋友的比试,原因便是,这刀上浸染了慢性毒药,化神散。” “化神散?” “倘若是真的,那这……确实阴毒……” 何玉转身看向贺石:“小石,你知道化神散是什么东西吗?” 贺石原本羞红的脸颊如今已变得苍白,他看着那半截刀,双眸微眯,声音平淡:“化神散,产自漠州的一种奇毒,此物一旦沾染血液,便会在身体中潜伏下来,初时难以察觉异常,但时间长了,便会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人的神志,严重者,会在两到三年内变成一个……白痴。” 何玉轻笑一声:“说的没错。” 她转身看向钟鹤山,声音已然冷了下来:“钟鹤山,我想,你需要给个解释,普通的点到为止的比试,为何会用上此等毒药?” 钟鹤山身侧坐着的一位长老突然开口喝道:“放肆!你岂敢直呼掌门名讳,简直是……” “噗嗤——” 他话音未落,眉心便突兀地绽开一个小洞,鲜血混着脑脊液从后脑喷射出来,溅了他身后的丫鬟一胳膊。 丫鬟眼睛一翻,险些晕过去。 而那位长老则瞪着双眼,嘴唇无力开合两下,整个人不甘地滑下凳子,当场死了。 所有人都没看到何玉是如何出手的,包括楚峥和钟鹤山。 听到身旁长老摔落在地上的声音,钟鹤山只觉得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只要那攻击再偏一些,如今被射穿眉心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他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幕,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自己是躲不开那样的攻击的。 何玉并没有理会这些人如何震惊如何不可思议,而是继续说道:“不单是这浸了毒的刀,还有昨夜的暗杀。我竟不知,昨夜净门暗杀小石,今夜居然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与他比试,不知这是你钟鹤山的意思,还是有其他误会?” 众人再次哗然。 有聪明的,联想到比试开始之前羽阁和欧阳家几人纷纷表示身子不适的场景,顿时明白了什么,看向钟鹤山的目光满是惊诧。 钟鹤山是笑不出来了,他只能勉强维持表情正常:“前辈,这是一个误会。” “在下也不想有此等刺杀之事发生在合阳派的地界,但事实便是如此,在下确有失察之责,引得你和楚庄主同时赶来,实在是汗颜……” 他说完,见何玉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便又继续道:“贺小公子在合阳派受的伤,包括其他几位贤侄在内,在下愿在原有的赔偿上,再翻两倍,你看如何?” 听见他这么说,其余几家受到刺杀的年轻人纷纷侧目,特别是欧阳家的欧阳春,眼睛都亮了。 只有逯灼面色平淡,甚至还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 “钟鹤山,我与楚氏山庄不同,楚氏乃当世江湖仁义之所在,自不能做那滥杀无辜、挑起纷争之事,但我不同,我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 何玉站在原地,声音平淡到甚至有些温柔,但话里的意思却杀气盎然:“我将贺石托付于楚庄主教导,谁若动他,便是与我为敌,今日只是杀了条聒噪的舌头,改日,便不一定了。” 她说完这些话,也不等钟鹤山做出回应,直接便利落转身,向前迈出一步,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只有余下的一句话音在众人耳边拂过:“楚庄主,辛苦你多照料些这孩子,改日去庄上拜访……” 伴随着的,还有半截被抛在空中的木刀。 正在众人目光追随那断刀时,一道鞭影闪过,木刀消失,出现在了楚云丝手上。 她用披风将那木刀小心包裹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用后背和椅背夹住,抬头看向钟鹤山。 第111章 这口锅好,好就好在它好! 看着何玉消失在空气中,楚峥心中呵呵一笑。 我那山庄都快让你当成后花园,天天在里面溜达散步了,还在这儿说什么‘改日拜访’? 真会开玩笑。 他把目光投在楚云丝身上,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云丝,没听你小师弟说那东西危险吗?也不小心些,万一伤着怎么办?一点也不稳重。” 楚云丝杏眼一瞪,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我是怕出手晚了,这东西被别人拿走。” 她说完,还想再看一眼钟鹤山,被眼疾手快的施蝶一把拉住了。 夏鸢朝着施蝶笑了笑以表感谢,然后无奈的瞪了自家师妹一眼,落落大方地站起来,朝着楚峥和钟鹤山行了一礼。 “钟掌门,我师妹不懂事,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由昨夜与今夜之事来看,净门不但暗中刺杀我楚氏弟子,还妄图在比试用的刀上下毒,其心险恶,可见一斑,如今得钟掌门妥善救治,我们几人伤势皆无大碍,但是这净门,还是不得不防。” 已经被方才的一系列变故惊得丧失语言功能的诸多江湖人士,如今乍一听这十分正常的发言,顿时感觉自己的魂被唤回来了。 纷纷点头赞同。 “夏姑娘说的不错,好好一场喜事,险些让他们给毁了。” “是啊,净门近些年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这还是在合阳派的地界上,他们就敢如此猖狂,若是到了别处,还不得坐了咱们头上耀武扬威?” “此后行事,还是得小心此等歪门邪道。” “他们此次在这等时候闹事,少不得有陷害合阳派之嫌疑啊……” “……” 听着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楚峥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转过头,对着钟鹤山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钟掌门,你看看这大喜的日子,被净门这么一搅和,真是晦气。” 钟鹤山心中大骂。 他娘的,搅局的不是你这个老东西和那个藏头露尾的狗屁前辈吗? 好好个喜宴,给老子弄的乌烟瘴气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但事已至此,楚氏主动给出台阶,他也不得不下,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毕竟现在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想到此,他迅速调整好表情,爽朗大笑道:“楚庄主,净门行事,的确让人厌恶,但今日有你莅临,我这喜事不管沾了多少晦气,都能给吹散喽!哈哈哈哈……” 楚峥眯眼笑着:“钟掌门真是幽默呀,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端起酒盅,笑着碰了一下。 上好的白瓷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为这场喜宴的下半段按下了开关。 场上再次开始喧闹起来。 众人吃菜的吃菜、敬酒的敬酒、畅聊的畅聊,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楚峥笑着应付走前来敬酒的一拨人,视线在场中转过,果然没有看见那个方才与贺石对决的净门少年。 他看一眼游走在众多江湖人士之间的钟鹤山,嘴角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接着便端起酒盅,踱步至后者身旁。 钟鹤山看似在与身边的人交谈甚欢,实际上一直在注意着楚峥的动静,此刻见他直直地朝着自己走来,立马暗暗警惕。 楚峥走到钟鹤山身旁,朝着周围的几人举杯示意,众人受宠若惊,连忙一一回应,并干了杯中之酒。 “楚庄主,你怎么也过来了?” “过来是有事同钟掌门相商。” 看着对面这张无懈可击的笑脸,钟鹤山眼皮一跳:“何事相商?” 楚峥笑眯眯的:“围剿净门之事。” “……” “怎么,净门在合阳派惹下这般祸事,钟掌门不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么?” 楚峥眉峰微蹙,表情稍有些愤愤不平,“合阳派岂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倘若让净门开了这个口子,恐怕会有损合阳派在众多江湖人士心目中的地位啊。” “楚庄主所提议之事,正合我心。” 钟鹤山笑道,“此事必不可能轻轻放下,这样吧,等宴会散了之后,你我去书房,好好商议一番如何?” 楚峥点头:“那真是再好不过。” …… 在一派喧闹的宴会中,有一桌人异常安静,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就连与他们相邻的另外两桌客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避免惊扰到他们。 贺石坐在椅子上,碗里放着块羊骨,慢慢地啃着,只是以往鲜美的骨头肉,此刻在他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他不用抬眸,也能感觉到周围隐隐投来的视线,绝大多数都是好奇,其中偶尔会夹杂零星的恶意。 贺石从未有过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虽说内心没什么大的波动,但也确实有些不自在。 想安静待一会儿,偏偏逯灼还非要缠着自己说话,问东问西。 “贺兄弟,无名前辈的武功也太厉害了,那等风姿气度,简直不似凡间人物,你知道她收徒弟吗……” 贺石忍不住了,瞪着眼睛看他:“逯兄,你不是已经拜师了吗?” 逯灼嘿嘿一笑:“若是能学到真本事,我师父是不介意我拜第二个师父的。” 贺石面无表情地转回头,语气凉凉地开口:“可是我姐姐介意。” “啊,对,我给忘了这一茬了!”逯灼有点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像无名前辈这样的绝世大高手,肯定得有点自己的脾气,我这样确实是有些冒昧了。” 他凑到贺石身旁,搭着他的肩膀,把脑袋凑过去:“贺兄弟,无名前辈平日里有什么喜好啊,我若是投其所好,能不能跟她学点东西?” …… “小师弟这下可是出了名了,比我和二师兄强多了。” 白玉深看一眼安静坐着跟个雕像似的楚河,咬口酥饼,嘿嘿笑了一声。 夏鸢撑着下巴,看向满脸无奈的贺石,眸中毫无欣喜,只是幽幽一叹:“年少成名,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第112章 此乃仙界 喜宴结束后,楚峥与钟鹤山一同进了书房,两人具体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但一个时辰后,楚峥推门出来时,嘴角是挂着笑的。 等他走远后,已经关上的房门被无声打开,一道常人看不见的身影走进了进去。 书房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钟鹤山站在黑暗中,双目朝向窗外,也不知在看着什么。 “主人。” 一道素衣身影跪在钟鹤山身后,垂着头沉默不语。 “怎么样?” 钟鹤山语调平淡。 “娄门主被楚峥重伤,如今赴洛州养伤,属下已传信出去,想必他明日便可收到。” “嗯……” 钟鹤山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对暗影:“你的伤怎么样?” “暗器打偏了,属下并无大碍。” “关于那无名氏,除了墨云楼提供的消息外,你还有什么看法?” 暗影稍微停顿片刻,才斟酌着说:“其人隐匿功夫绝对在属下之上,且轻功之强,可踏雪无痕,而且,她似乎有一门横练功夫,可做到刀枪不入。” 他从怀里取出一对峨眉刺递给钟鹤山:“主人请看。” 钟鹤山接过这对灵巧的刺杀利器,只一眼,瞳孔便猛然缩小。 只见其中一只刺的顶端像是被什么重物砸到了一样,刺尖已完全扭断,连带着整体都略略弯曲。 跪在地上的暗影接着解释:“为防万一,属下刺她的那一下已用上全力,但那瞬间就好似刺在了百炼精钢上一般,反弹回来的巨力险些将我的手指折断。” 钟鹤山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此人来去无踪、武功高强还性子古怪,暂时不要去招惹,免得让这个变数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绝对不容有失。” “是。” “东南角柜子第二个抽屉有外敷散,你拿上出去吧。” “是,多谢主人。” 暗影走后,钟鹤山踱步至窗前,继续无声地注视着窗外的夜色。 …… 今夜太晚了,绝大多数宾客都决定在合阳派再住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再出发,楚氏几人也不例外。 回到院子后,楚峥和白玉深住在了同一房间,和贺石楚河一起,将夏鸢与楚云丝的房间夹在中间,也算是有一层保护。 贺石仔细刷牙洗脸泡脚,做好一切后,脱掉外衫内衫,躺在了床上。 在把被子拉上来时,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一时没了睡意。 今日白天倒是还好,忙着别的事,顾不上思考那个梦,如今躺在床上,那梦便不受控制地再次钻进脑海。 贺石闭眼躺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睡意。 他起身走到衣架前,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雕。 楚河在外间已经熟睡,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垂落在软榻边上的长发。 贺石躺回床上,为了不惊动对方,没有放出那首曲子,只是把冰凉的木雕握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他翻了个身,将已经捂热的木雕放在心口,慢慢睡着了。 …… 看着面前的“小甜饼”三个奇形怪状的文字,贺石沉默。 今夜竟然又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他透过落地窗看向屋内,这次的梦中,那个气质很温和的女子没有睡觉,而是在忙碌。 她戴了顶奇怪的帽子,把一头秀发包裹得严严实实,衣裳也换了,但还是那种轻便的短衫长裤。 上次没来得及细看,贺石这次仔细观察,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的面积虽然不大,但装饰摆设紧凑又好看,没有浪费一块地方。 屋子最里面好像是个通往二楼的楼梯,旁边是一间用木料和琉璃隔开的里间。 那个女子脚步轻快地在里间和外间进进出出,手里拿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看得贺石目不暇接。 现在她又进里间去了,过了片刻,便端着一个大铁盘走出来,放在了那个类似柜台的桌子上。 待看清那铁盘上放着的东西时,贺石猛地怔住了。 他双眸缓缓睁大,眨也不眨地盯着,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离得远看错了。 但事实上以他的目力,即便再远一倍、两倍,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姐姐曾经给自己吃过的食物。 名字叫面包的点心,切成一片一片的,是淡淡的漂亮紫色,很软很香,他喜欢吃。 但这个面包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呢? 难道是自己太久没吃,嘴馋了? 贺石看着那女子将切好的面包装进一个个漂亮的透明袋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柜台上,纤细指尖拂过,带来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让他有些发怔。 女子放好面包,拿着铁盘子转过身走进里间,不一会儿,又端了一个同样的铁盘子出来。 她垂眸将上面放着的与面包不同但是很像的点心装进方才那种袋子里,继续摆放。 贺石直愣愣地看着,脑海中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呼之欲出。 恰好在此时,有一位穿着皮质短衫和修身长裤的短发男子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原本萦绕在鼻端的淡淡的香味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 贺石鼻尖微动,下意识嗅了嗅。 站在柜台后的女子扬起好看的笑容,与那男子说了几句话,便起身从里间拿了个大的透明盒子出来。 贺石眨眨眼。 那盒子里放着的圆饼状的东西,很像生辰时,姐姐给自己做的可以许愿的蛋糕。 男子提着盒子出来,右手举着个扁平小盒子放在耳边,嘴角带笑,像是在说什么。 贺石心中一动,凑到他身旁,听见他自言自语道:“……放心吧,已经取上了,琪琪就喜欢吃这家的蛋糕,这次生日一定会开心的……” 男子边说边走,钻进了停靠在路边的机关兽的肚子里,很快便跑远了。 心中的想法被证实,贺石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他转过身,仰头看着那片不怎么蓝的天空,和周围所有陌生又神奇的一切。 他所梦见的,是姐姐的仙界。 第113章 女朋友……不是,弟弟可真好哄耶 “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 “啊?” 贺石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楚云丝:“四师姐,你叫我?” 楚云丝一脸无语:“我问你要哪个荷包,走什么神呢?” 贺石笑了笑:“没什么,想今晚吃什么呢。” 他抬眸看了看身前摆着的一排荷包,随意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楚云丝将那个荷包拿起来,连同自己选好的几个一起递给店家。 结了帐后,她扯一把贺石的袖子,嫌弃道:“你今天怎么呆呆傻傻的,快点跟紧我,再这样心不在焉,小心被拍花子的拍走!” 贺石闻言,收回飘远的心神,歪头朝她笑道:“有四师姐这样武功高强的女侠在,哪个拍花子的不长眼,敢惹到我头上?” “哼。” 楚云丝轻哼一声,明知道他是在哄自己,但仍然十分受用。 她把打包好的几个荷包递给贺石:“小石头,给师姐拿好。” 然后仰着头,跟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脚步轻快地走出店门。 临近除夕,徊阳镇上越发热闹。 熙熙攘攘的行人往来间,呼出的一团团热气袅袅上升,很像是除夕夜万家团聚时的红尘烟火。 贺石陪着楚云丝站在路边等白玉深过来。 他望着街边那些店家的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神思有片刻飘忽。 自己来到楚氏山庄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贺石抬起空着的左手,张开五指,放在眼前。 少年的骨骼尚未长开,手掌纤薄,手指长而直,掌心和指腹都布满了茧子,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出健康的淡红色。 没有又疼又痒的冻疮,也没有干燥皲裂的皮肤,在用过回春谷上好的外敷药后,那些陈年旧伤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他轻轻攥起拳头,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心中那片羽毛飘荡着落地,踏实的让人安心。 白玉深很快便回来了,他远远过来时,身上挂满了东西,像个行走的高大货架。 贺石和楚云丝连忙迎上去,帮他分担了一部分。 三人雇了辆马车把东西拉回山庄,又大包小包地搬上山去。 途中碰见脚步匆匆的夏鸢,对方忙里抽空嘲笑道:“东西庄里都有,非要自己下去买,看看,这也不知哪儿来的三个货郎,辛苦的嘞——” 楚云丝大声回应:“那这货一会儿卖给夏姑娘时,可得多收点银子!” 众人笑了半晌,继续把东西抬回去,按人头分好后,拿着各自的东西各回各家。 贺石推开大门迈步进去,刚刚转身关上门,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拿走了挂在脖子上的几个纸包。 “姐姐你来啦!” 贺石惊喜地抬起头,压低后的声音中有藏不住的雀跃,“自从在合阳派见过面后,你有十八日没来看我,是在忙什么吗?” 何玉帮贺石拿走一大半的东西,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尽管在杀掉那个合阳派的长老立威时,何玉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没想到她的准备还是做少了。 毕竟意外总是会来的非常突然。 在“杀了人”的第二天早上,何玉一边哼着歌一边下楼,心中还在盘算着怎么跟贺石解释,为什么楚峥他们早知道了自己这件事。 没想到刚走了几节台阶,就脚下一滑,直接向后摔倒,翻滚着一头扎在了楼梯下面。 当时她仰躺在地板上,脑子都是懵的,勉强反应过来后,拿起垫在屁股下面的手机一看,屏幕已经碎成渣了。 好在那天张予诗早早便来店里帮忙,让她在地上只躺了十几分钟便得救了。 手机屏幕坏的很彻底,需要寄回厂家修理,等修好再回到何玉手里时,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在重新登上游戏的那一瞬间,何玉无比庆幸自己上次下线时调整的时间比例是3:1,所以游戏中只过去了十几天。 如果是10:1的话,长达五六十天的断联,还不知道贺石这孩子会怎么想。 “我家乡那边出了些事,所以耽搁了。” 何玉简单解释了一句,帮贺石把东西都整理好。 看着少年乖巧安静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何玉莫名从中察觉出一丝失落和委屈。 她思考片刻,从库房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讨好似的凑到对方身旁:“给,送你的礼物。” 贺石最喜欢收礼物了,有了这个,他心情应该能变好……吧? 果然,贺石在看到自己靠过去拿出礼物时,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弯了弯,眸光也亮了起来。 他心情真的变好了耶,送礼物可真管用! 何玉喜滋滋地想,跟哄女朋友似的。 贺石接过那个漂亮的盒子,小心翼翼打开,看见里面放了—— 一根针? 何玉笑着摸摸他的头:“这是试毒针,不同于普通的银针只能识别极少的剧毒,这根试毒针,再细小的毒物也能试出来。” “你现在在江湖上已然有了名气,往后少不了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打交道,我不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你留着这针防身,我也能放心些。” 贺石看着那针,又抬头看看何玉,欲言又止。 何玉:“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要问这针的事? 贺石声音有些吞吞吐吐的:“姐姐,你往后,会经常不在我身边吗?” 啊? 何玉没想到这么一句话,让他给完全抓错了重点,只好笑着安慰道:“当然不会经常,这次这么长时间没来找你确实是意外,往后我不会这样了。”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 何玉从那盒子里取出个小拇指大小的竹管,拿起那枚长针,从竹管的一头塞进去,然后递给贺石。 “这管子里有固定针的机关,不用担心会掉出来。” 贺石接过竹管,再次点头,把东西妥帖收好。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 何玉默默等着贺石开口问自己之前隐瞒的事,谁曾想等了半天他一个字都没说,反而跑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拿来。 握紧热乎乎的茶杯,何玉看向面色平静,眸子却晶亮的小少年,心中一处隐秘的角落似乎也被这茶水的温度给熨平了似的,热热的,软软的。 怎么办,好想再抱抱这个小天使! 第114章 第二个拥抱 何玉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她微微弯腰,张开双臂,一把就将贺石拢进怀里,用的力气有些大,带得他趔趄了一下。 贺石傻愣愣地靠在何玉肩膀上,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姐姐只拥抱过他两次,第一次是自己的生辰那天。 当时自己情绪太过激荡,难以控制地落了泪,姐姐为了安慰自己,所以给了自己一个温柔地拥抱。 那么这次呢? 姐姐这次为什么要抱自己? 贺石悄悄地把脸颊贴在何玉的颈侧,感受着隔了一层纱的温度和触感,慢慢红了脸。 姐姐的身体好软…… 他张开双臂回抱住何玉。 而且她抱的好紧呀。 贺石这么想着,也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这样全心全意的拥抱,于他来说,就像是深冬冰雪荒原里的一座小屋。 屋里有燃烧着的火炉和温暖的被窝,以及充足的食物和水,任由窗外寒风怒号、暴雪过境,屋子里都是一片静谧的温暖舒适。 那样的让人安心和快乐。 何玉紧紧搂着贺石,觉得自己跟搂了个小火炉似的,热乎乎的特别舒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年身上几乎没什么脂肪,所以显得硬邦邦的,甚至有点硌手。 她搂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便轻轻松开了贺石。 贺石眨巴着莹润似宝石的眸子,微微垂下头,脸蛋红扑扑的小声问道:“姐姐,你,你为什么要抱我啊?” 何玉噗嗤笑了一声,抬手捏捏他腮边的软肉,温柔的声音里饱含笑意:“当然是因为你可爱呀!” “……” 可!!爱!!! 贺石双颊爆红,红色一路蔓延,很快便延伸至了衣领下方。 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几秒内从粉色变成红色,何玉目瞪口呆。 她隐晦地瞄了一眼贺石遮住半边脖颈的衣领,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全身都红了。 跟煮熟的螃蟹似的。 何玉知道这孩子不经逗,但她还就想逗他。 但此刻见他羞得都不会说话了,一副恨不得立马逃走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点超出贺石能承受的极限,但是这明明是自己的心里话嘛! 夸一个小孩可爱,就算是在古代,也是很正常的吧? 何玉毫不心虚地拍了拍贺石的脑袋,问他:“马上便是除夕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年礼吗?” 贺石心中懊恼,暗骂自己不争气,拼命压住脸颊耳垂和脖颈上的热度,也没抬头,只小声说了句:“我什么都不缺,只要是姐姐送的,我都想要。” 哎呦呦,看看这乖的,这要是放在现代,得是多少妈妈的梦中情儿! 何玉的笑容不由得带上了慈祥:“那我便看着给你挑了。” 半晌后,贺石终于感觉自己面上的热度降了下来,思绪回笼,他突然想起了在合阳派发生的事,犹豫一下后,还是张口问道: “姐姐,之前在合阳派的时候,你暗中让阿冷给我传信,说如果在喜宴上有人要与我比武切磋,我便拒绝,但倘若那人是净门的人,我便立马答应下来。” “之后的比试中,你又突然让我别动,我也照做,但接下来随之发生的那一长串的事,我从头到尾都是一头雾水,也未来得及找你问一下其中缘由。” “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姐姐。” 看着贺石满是疑惑的双眸,何玉笑了笑,拉着他在桌旁坐下。 “此事说来话长,我简要概括一下,合阳派与净门暗中苟合,针对你们以及那几个门派的暗杀都是合阳派指使的,包括墨云楼的人,也是钟鹤山花钱请来的。” 贺石陷入了沉默。 何玉接着说道:“我得知了钟鹤山在喜宴上的计划,他不想让你成长起来,便准备用化神散废掉你,我将计就计,想让你配合着演这一场戏,而且当时你师父正巧也来了合阳派,他的出现让这戏能成功演出的机率更大了些。” “大戏上演后,不但可以将前一夜的刺杀事件和当夜对你的下毒事件当众揭发,还可以迫使钟鹤山在明面上与净门站在对立面,让他们之后的合作不再那么顺利,甚至迫使合阳派同意带头围剿净门。” “那倘若钟鹤山与净门里应外合致使围剿失败……” 贺石疑惑问道。 何玉看着他,笑而不语。 于是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亮:“那我们便可以反其道而行,让净门以为合阳派传的消息是对的,然后再不按计划行事,反而能打他个出其不意,更好地达到目标!” 何玉抬手摸摸他的头:“没错,真聪明。” 贺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默默垂下头,让她摸地更顺手些:“我哪里聪明,这么简单的事现在才想明白。” “你是当局者迷嘛,好了,不说这个了,来之前我去买了些零食给你。” 何玉从【库房】掏出一大包零食放在桌上。 “尝尝看,都很好吃的。” 这些都是这段时间【杂货店】随机刷新出来的,放在【库房】里相当于永久保鲜,根本不存在过期一说。 贺石解开包裹,一眼便看见放在边缘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 他心中一动,打开了纸包。 里面果然包着数片软软的类似面包的东西,只不过中心位置不是紫色,而是淡黄色。 贺石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绵软香甜,淡淡的奶香中夹杂着南瓜的浓郁香味,很好吃。 何玉见他爱吃,便主动介绍:“这是南瓜吐司,是一种面包。” 贺石这才恍然,原来面包不是单指之前的那种紫色的点心,而是指的某一类点心。 那淡紫色的点心之于面包,就像是苹果之于水果一样。 他细嚼慢咽地吃着面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自从那次在合阳派开始做梦后,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仙界的种种。 但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活动范围总是围绕着那一小片地方。 一开始贺石以为自己是必须在那间名为“小甜饼”的屋子周围打转,但后来某天自己进入梦境后,出现的地方不再是那条街道,而是一个巨大的院子。 院子里有不少楼,但都不是特别高,来来往往的人们中,有很多都穿着款式一样的衣裳,还有坐轮椅的,拄拐杖的。 再加上他们偶尔说的自己能听懂的话,贺石猜测那里大概是类似于医馆的地方。 然后他便在其中一座楼的某个玻璃窗后看见了那个女子,在看见她的那一瞬,贺石便明白了,自己不是只能围着那间屋子打转,而是只能围着这个女子打转。 第115章 给姐姐做身新衣裳吧 接下来的几日,梦中的女子都是在那所医馆里待着。 她似乎是摔伤了头和胳膊,绑着绷带,行动不便。 那张窄小的床边放了些贺石不认识的机械,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与她同处一个房间的还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中年女子。 贺石入梦多次,每次都有人在照料看顾那位中年女子,看举止面貌,应该是她的丈夫和孩子。 但那个叫何玉的女子,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要么睡觉、要么发呆,有时会下楼在院子里走走,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拿着那个几乎人手一个的扁平小盒子,用手指在上面点点点,还时不时地笑出声,也不知在干什么。 贺石有几次听见那些医者叫她何玉,虽不知道是哪个“玉”,但他觉得,就应该是“玉石”的玉。 因为这个名字很符合她的气质,温和沉静、锋芒内敛。 所以他便在心里这样称呼她。 …… “贺石,今日是腊月二十六了吧?” 何玉的声音唤回了贺石的思绪,他分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她那方神秘的面纱上,点点头:“嗯,今日二十六了。” 何玉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很随意地问他:“新衣裳做好了吗?” 贺石一怔:“做好了,跟去年那身有点不一样。” 姐姐怎么突然聊起了新衣裳? 他看了看何玉那一身从未换过的黑衣,也不知怎么想的,问了句没过脑子的话:“姐姐,要不我帮你做一身新衣裳吧?” 何玉一怔,扭过头看他。 贺石强作镇定,冲她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何玉陷入沉思。 此前她从未想过换衣服这个问题。 毕竟自己只是个游戏角色,也不存在弄脏或者弄破衣服的情况,而且这套黑色套装是游戏默认的初始装扮,也不知道能不能换下来。 但如果贺石想送她一套新衣裳的话,何玉还是很想换上的。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好啊,如果不麻烦的话,我还想要一套黑色的。” 贺石:“不麻烦不麻烦!” 他把最后一块面包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正要再说什么时,便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在敲门。 何玉朝他比划了一个‘我先走了’的手势,直接原地下线。 贺石嘴唇微张,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他懊恼地皱了下眉,一边收拢桌上的东西,一边朗声问道:“谁啊?” “五公子,庄主让您去他那里一趟。” 师父? 贺石应了一声,加快速度把东西都收拾妥当,披上披风便出门了。 —————— 何玉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眼前雪白的天花板,思维停顿两秒后,才开始继续运转。 她眯起双眼,也不转动视线,直接从被子里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去床头柜上摸手机。 指尖在冰凉的台面上滑动了两下,手心里便被人塞进去一部手机。 何玉一惊,转过头去,就看见郝梅正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师母?”她有些惊喜,连忙就要坐起身,“您怎么来了?” 郝梅上手扶着她坐好,顺手把枕头放在她腰后,这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我和你韩老师前两天听小启说,你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伤得不轻,一直想来看看,但是学校太忙走不开,这不,今天下午难得有空,我就赶紧来了。” 她穿了件很有质感的灰绿色厚风衣,头发梳理整齐,看向何玉的目光充满了笑意和淡淡的担忧,“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何玉摇摇头:“已经好多了,偶尔会有一点疼,医生说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出院,让您和韩老师担心了。” “你啊,老是受伤,我们不担心也不行呐。” 郝梅给她倒了杯水,在何玉接过水杯时,轻轻捂了捂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几天难道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医院,没人来照顾你吗?” 何玉笑了笑:“我店里的小店员下课了会来给我送饭和换洗衣物,而且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也没那么无聊。” 郝梅不满地叹了口气:“这个小启,一天天的就知道出差。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回来,我说让他来看看你,结果他只顾着加班,今天上午又赶去机场了,这一次还不知道得走几天。” 何玉抿了一口热水,觉得身上舒服多了,便笑着说:“师兄那工作性质就是得全国各地到处飞,偶尔还得出国,再说了,他这样为事业奋斗,也是对自己负责嘛。” 郝梅‘呵’了一声:“天天眼睛就放在事业上,一点也不想想自己的感情生活,说什么等一等,都三十的人了,还等!再等上几年,自己喜欢的人早跑了!这也能算对自己负责?” 她说着说着,目光便转到了何玉脸上,语重心长地说:“小玉啊,师母知道,你父母走的早,这么多年过来,你也确实承受了些常人难以知晓的辛苦,但你也靠着自己的能力,长成了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实在是不容易啊。” “对了,你今年也有二十六了吧?” 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的何玉头皮一阵发紧,连忙岔开话题:“师母,我躺得有些腰不舒服,你能跟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吗?” 郝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扶她:“好好好,就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听这个……你想去哪儿散步啊?楼道还是楼下?” 何玉甜甜一笑,萌混过关:“去楼下吧师母。” 郝梅帮着她穿戴整齐,两人搀扶着,慢慢上了电梯。 电梯很快便到了一楼,门打开后,何玉和郝梅随着其他几个护士以及病人家属一同走了出去。 深秋的寒风随着不断开合的大门倒灌进来,何玉轻轻打了个哆嗦,郝梅伸手给她系好外套最上面的一粒扣子。 何玉道谢后,听见侧前方突然响起一阵骚乱,她转过头,隔着人群,看见了一个被护士医生们推进急诊的血色身影。 第116章 任务完成啦 郝梅也看见了担架床上躺着的人,眉头微微皱起:“伤得好重啊,看样子年纪也不大,不会还是个学生吧?” 她话音刚落,大门处又冲进来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其中两个人的胸口和手臂处满是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 有护士拦住了他们,跑在最前面的男生气喘吁吁地抓住护士的手腕,颤抖的声线里带着哭腔:“我们老师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护士见他整个人抖得实在厉害,连忙抓住他的手安抚情绪:“没事没事不要害怕,伤者已经进急诊室了,这么多医生,一定能救活他的,你们冷静点,来,来,先坐在这边歇一歇。” 望着那几个在休息椅上坐立不安茫然无措的学生,何玉道:“好像是市一中的,都是高中生。” 郝梅摇摇头,扶着何玉往外走:“可能是车祸吧,现在的某些司机,唉,就不能让他们上路,一上路就害人,真是造孽。” 两人来到了院子里,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绕着花坛走了两圈,风果然变大了,裹着枯黄的落叶呼呼刮过,院子里不少人都裹紧外套,匆忙离开。 何玉抬头看看天色,对郝梅道:“师母,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郝梅点头:“行,我先送你上去。” 两人回到了病房,郝梅仔细给她倒了水,洗了水果,收拾好一切,准备要走的时候,笑着对何玉说:“等小启一回来,我就让他来看你。” 何玉朝她摆摆手:“等师兄回来再说吧,到时候我都说不准都出院了。” “那就让他去店里看你。” 何玉无奈一笑:“好啊,知道啦,您路上注意安全啊!” 郝梅走后,何玉把被子整理好,拿出手机准备再玩一会儿游戏。 “小何,刚刚那是你什么人啊?”隔壁床的顾阿姨手里拿着一个鸭梨吃着,好奇地问何玉,“怎么今天才来看你?” 何玉朝她笑笑:“是一个关系比较好的长辈,她工作忙,今天才抽出空。” “哦,看着可真有气质,我还以为是你亲戚呢。” “不是啦,哈哈哈。” 何玉和顾阿姨聊了一会儿,就听见病房的门被推开,顾阿姨的老公钱叔回来了。 钱叔手里提着一袋子吃的,进门看见何玉:“呦,小何醒了啊。” 他把袋子放在顾阿姨床头柜上,从里面拿出一包坚果递给何玉,“吃吧孩子。” 何玉接过:“谢谢钱叔。” 钱叔看着主动去翻袋子找零食的顾阿姨,呵呵笑了几下,坐在了墙边的椅子上,开始聊自己这一趟的所见所闻:“唉,你说说这人的命啊,刚刚在楼下碰见有个学生抢救无效死亡了,唉,家长也不在身边,就个年轻老师,当场就晕过去了。” 何玉一怔,想起了那会儿和师母在楼下碰见的送进急诊室的学生。 “啥?”顾阿姨也是愣住了,“还是个学生呢?啥病啊,年纪轻轻的。” “哪儿是病啊!”钱叔摇摇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是让人给拿刀捅死的!捅了十几个窟窿,肚子上都没一块好肉了!” “轰隆!” 窗外一阵沉闷雷声响起,细碎的雨滴击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颗颗碎裂的水珠。 “什么?!” 顾阿姨惊呼,眉头紧紧皱起,连放在嘴边的芒果干都忘记咬了:“这,这,可怜的,怎么会遇上这种倒霉事啊,唉,这么小的年纪,父母该多伤心……” 也许是代入了自己还在上学的女儿,她眼底一红,慢慢泛起了泪花。 何玉也惊讶地从游戏里抬起了头。 之前在楼下的时候,她匆匆一瞥,只看见那个学生满身的血,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受伤,当时郝梅猜测是车祸,现在才知道,这竟然是一起恶性伤人事件。 钱叔还在说着他在楼道里遇见的那几个学生哭的有多可怜,那个老师有多难过。 何玉皱了皱眉,莫名想到了之前张予诗说的那起被警方判定为抢劫杀人的案子。 死者也是个男学生,同样被捅十几刀,哦,不对,那个学生是被砍了十几刀,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两个案子会有什么关联吗? 何玉陷入沉思。 毕竟本市的治安一直都很不错,现在连续两年出现学生被杀,也算是很罕见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凭空猜测,何玉想了一会儿便扔在脑后,开始继续玩起了游戏。 也许是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内,贺石的名声在江湖上开始渐渐传播,那个【初露锋芒】的任务突然毫无预兆地就完成了。 何玉捏着手机,朝被任务提示音吓了一大跳的顾阿姨和钱叔歉意地笑了笑。 【恭喜你完成了“初露锋芒”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280,白银*50,乘风符*1,万能钥匙*1】 何玉猜测【乘风符】和【大力神符】一样,都是仙侠侧的bug道具,于是果断鉴定一下。 【‘乘风符’:想体验腾云驾雾的感觉吗?它可以帮你实现(剩余使用时间:3分钟)。】 【回收价:白银*985】 好耶。 又多了个杀手锏,以后装起b……啊不对,做起任务来更有保障了。 至于这个【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它打不开的锁,当然,得是物理意义上的锁。】 【回收价:白银*211】 这把钥匙整体呈黄铜色,看着不怎么起眼,甚至有些旧旧的,就这外观,拿出去随意扔在马路上,估计都不会有人认为它会有这么神奇的功能。 这次的任务奖励依然十分实用,何玉满意地关掉了【库房】,退出【家园】后,看了眼屏幕左上角的经验条,还差300经验值才可以升到八级。 最近也没什么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升级。 希望升级之后,可以再开发出一个新功能,最好是给自己的人物加点技能…… 比如说来个一甲子内力和绝世剑术什么的,能跟楚峥过两招那种…… 何玉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看了一会儿贺石练武,便有些无聊地关掉了游戏。 她扭头看向窗外,倾盆的大雨把整个玻璃窗都盖住了,外面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病房里也早早开了灯。 这种天气出门不安全,她给张予诗发了消息,准备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一下。 第117章 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守则 在除夕当日的早上,何玉收到了贺石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一个大大的木箱子。 箱子大约二尺见方,外面包了层色泽明艳的绸缎,最上面还用同料不同色的布条打了个规规整整的蝴蝶结。 何玉摸摸那个蝴蝶结,转头看站在身边的贺石:“那我便打开了?” 贺石点点头,没说话,也没抬头看她,明显是有点紧张。 何玉捏住布条的一端,轻轻一拉,蝴蝶结散开,顺滑的绸缎如流水般倾泻而下,露出了下面打磨光滑的小箱子。 揭开盖子,放在最上面的便是一套叠放整齐的新衣服。 何玉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手指刚一接触到衣服的表面,那独特又舒适的触感就告诉她,这件衣服的料子一定特别贵。 她把它展开,衣服整体是黑色的,上面的暗纹在光下会反射出类似于孔雀尾羽般墨绿色的光泽,细看之下繁复华丽,十分惹眼。 配套的腰封则整体呈现深沉的墨绿色,只在上下边缘用金线绣了工整的祥云纹,非常的精致漂亮。 贺石暗暗偷瞄何玉的反应,见她拿着衣服一直看也不说话,反倒是自己先忍不住了,小声地问了一句:“姐姐,你喜欢吗?” “喜欢,衣服很好看。” 何玉表面声音平静,实则面纱下的嘴都快笑烂了。 因为在她拿起这套衣服时,视野中的小红点便立马开始闪烁,点开一看,就发现那个写着【隐身】的q版小人旁边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检测到玩家获得新年限定服装*1,是否更换】 【是 否】 没想到真的能换皮肤! 何玉一阵兴奋,索性在贺石面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她直接点击【是】。 下一瞬间便感觉手中一轻,一抬头,就看见了贺石瞪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再低头一看,那层层叠叠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呈现出流水一般的漂亮光泽。 好!好!看! 何玉心里美的不行,颇有种在养成游戏里玩换装的新奇感觉。 她摸摸很有审美的贺石的头,再次把目光放在了箱子里。 里面还有三个小一些的盒子。 何玉想了一下,拿起了最小的那个,打开一看,里面的软垫上放着一颗硕大的明珠,色泽莹润,珠形浑圆,没有一丝瑕疵,看着就是价值连城的样子。 她眨眨眼,看向贺石:“这是?” 贺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珠子是三师兄送给大师姐的,大师姐说她不需要,又给了我,我觉着好看,所以便……” 何玉:“……” 她合上盖子,把那精致的小木盒塞回贺石手里。 贺石拿着盒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姐姐,你不喜欢吗?” 什么我不喜欢,这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何玉欲言又止。 她望着贺石那双单纯清透、一眼能望到底的眸子,决定还是得给孩子普及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 何玉语重心长:“小石啊,这珠子我不能收,别说我了,其实当初你也不应该收。” 贺石愣住了:“为什么呀?大师姐是真心想给我的,我也是真心想给姐姐的,为什么不能收?” 何玉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大人之间的一些心照不宣的相处法则。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知不知道你大师姐和三师兄现在的关系?” 贺石垂眸思考:“最近他们的关系确实有些怪,之前我便发现了,他俩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有时候看着都快要吵起来了,有时候又似乎很和谐,实在是有些搞不懂……” “前几天我去问了四师姐,她却跟我说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 贺石看上去是真有点疑惑,“有什么事小孩子不能打听的?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何玉有点忍俊不禁,她清咳一声,神秘道:“因为你三师兄心悦你大师姐,他送她礼物对她好,都是因为想和她在一起。” 贺石反应了一下。 “啊?” 何玉:“懂了吧?” 贺石眉峰扬起,自言自语一般:“既然三师兄心悦大师姐,那为什么他们有时候看上去都有点生气的样子?” 何玉怜爱地摸摸小傻子的头:“那是因为你大师姐现在还不心悦你三师兄,所以便对你三师兄的接近有些抗拒,而你三师兄呢,则是因为被你大师姐的举动牵动心神,所以情绪才会那样不稳定。” 贺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何玉继续给他解释:“你三师兄送给大师姐的礼物,是你三师兄对大师姐的心意,即便你大师姐不想接受这份心意,要把礼物转送给你,你也不能收,因为这样是你对你三师兄心意的一种轻忽。” 这句话贺石听懂了,他立马举一反三:“而我在接受了大师姐送给我的礼物后,也不能再将它随意送给别人,不管那个礼物是怎么来的,这么做都是对大师姐心意的轻忽。” 何玉赞许点头:“没错。” 贺石把那个盒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默默低下头:“我知道错了,姐姐。” 何玉再次摸摸他的头:“不知者无罪,再者说,你以前的生活环境也不支持你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懂了也不晚呀。” 贺石“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何玉去看其他的礼物:“姐姐你看看这两个,它们虽然没有这枚珠子贵重,但都是我自己做的。” “是吗?” 何玉笑了,伸手捞起其中一个打开:“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盒子里是一块白玉玉佩。 玉石料子清透,被刻成了日月交汇的形状,细节打磨得很到位,整体显得圆润和谐。 何玉拿起玉佩,左右看看后,将它佩戴在了腰上。 贺石主动解释:“我看话本说,神仙都是住在天上的,所以便刻了这个日月佩,因为它们也时刻挂在天穹之上,这样的话,在你下凡来陪我的时候,这枚玉佩也可以像日月一样陪着你……” 第118章 唯心主义神仙 何玉静静地听着面前少年磕磕绊绊地解释这枚玉佩的由来和寓意。 等他讲完后,用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认真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何玉罕见的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石,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你会相信吗?” 这话说出口时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清了清嗓子。 贺石歪了下头,他看不到何玉此刻的表情,但何玉却能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少年的表情没有不解,也没有怀疑,他只是扬起嘴角,面部肌肉牵动着眼眸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那里面满是纯粹的信任与坦然:“姐姐,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直以来我认识的那个你。” 他挠挠头,笑容变得有点羞涩:“而且在我心目中你就是神仙呀,如果不是神仙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好这么厉害呢?” 不是神仙的话,为什么会那样用心且温柔地帮助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而且还不求回报。 即便只是普通人这么做,那对自己来说,也已经等同于神仙了。 何玉张了张嘴。 想不到这孩子还挺唯心的。 不管在物质层面上你是什么,在精神层面上,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神仙。 嗯,有当哲学家的潜质。 她拍拍贺石的肩膀:“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来看看你的第三个礼物吧。” 她转过身,拿起了最后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呈长条状,分量不重,何玉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卷白纸。 白纸? 这是什么礼物? 何玉把纸卷拿出来,轻轻展开。 上面画着一大一小两个q版形象的背影,正坐在草地上望向远方。 其中一个高一些的戴着锥帽,黑纱飘扬,矮一些的玉冠束发,背上背着剑,十分的传神且可爱。 何玉笑了:“这是你画的?” 贺石点点头:“我找庄里的画师学的。”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画废了十几张才勉强选出一张比较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些扭捏地问何玉:“姐姐,你还记得这画里的场景吗?” 何玉越看这画越可爱,两个q版小人挨得紧紧的,特别是代表贺石的那个,胖乎乎的后脑勺显得异常憨态可掬。 她拿着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当然记得啦,这是上次我带你出门散心,我们在草地上休息的场景,当时还撞上了墨云楼追杀逯灼他们,咱们被迫救了一回人。” 何玉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因为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没过多长时间的,所以记忆还算清晰,想着想着,她突然发现了盲点。 “诶?我怎么记得当时你和我坐的没这么近呀,大概隔了挺远一段距离吧……” 何玉瞄向贺石,就看见少年的耳根隐隐发红,眼神似有飘忽:“我,我可能记错了吧……” “……”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何玉把画卷起来放进盒子,抬手捏捏贺石的脸:“谢谢小石送我的这些礼物,我很喜欢。” 贺石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布履之中的十根脚趾头早已挤在一起,正在紧张地扣着地:“姐姐喜欢便好,只是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等以后武功大成了,我一定会送姐姐更名贵的礼物。” “没什么东西会比你的心意更名贵。” 何玉说完,没注意到贺石那一瞬间表情的变化,她拿着礼物,愉快地朝他挥挥手:“我先走啦,你的礼物等晚上再给你。” 说完便原地下线。 贺石站着没动,半晌后抬起自己的双手,默默地看着,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我的心意?” —————— 又是一年除夕夜,楚氏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与去年比似乎没什么变化。 贺石几人再次聚在楚峥的小院子里,烤着火喝着茶,天南海北地随意聊天。 楚云丝正在和贺石争论方才的年夜饭中哪道菜最好吃,就听见楚峥突然喊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起头:“爹,你叫我?” 楚峥笑眯眯地看着她,方才的宴会上他喝了不少酒,此刻看着难得的有些醉态。 “云丝啊,过了年,你便十六了,也算个大姑娘了。” 楚云丝灵动的杏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开玩笑道:“爹,你不会想给我说亲吧?” 楚峥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扭头看夏鸢:“你同她说了?” 夏鸢欲言又止。 楚云丝愣在原地,慢慢睁大了眼睛:“爹!你还真准备给我说亲啊!” 她‘噌’的一下从垫子上站起来:“你难道想让我这么快便嫁出去吗?!” 两句话没说完,眼底就先红了。 夏鸢去拉她的手:“小师妹,你别激动……” 楚云丝甩开她的手:“大师姐,爹想给我说亲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扭头看白玉深和楚河:“你们也知道了?” 白玉深一脸茫然,楚河低头不语。 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楚云丝拼命忍住不让它掉下来,咬着下唇盯住楚峥看。 楚峥无奈地叹了口气:“云丝,我就是一说,这还没开始张罗呢,你先坐下,别哭啊,大过年的,哭了多不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云丝的眼泪立马便掉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抽噎着说:“当初娘走的时候,你亲口承诺她,以后会疼我一辈子,到现在不过才十二年,你便要把我送人了吗?” “云丝……”楚峥无奈地看着她,“爹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送人了!你这,唉……” 他站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拉着她坐在火盆旁,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声好气地说:“别哭了啊,看看这小脸哭的……” 江湖上声名远扬、威风凛凛的楚庄主弯着腰跪坐在地上,把脸凑到自己女儿面前,动作非常熟练地给对方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轻轻拍着后背安慰,说话柔声细语的。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夏鸢、楚河和白玉深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有贺石别扭地挪了下屁股,端起茶盏喝茶,以此来掩饰尴尬。 第119章 楚氏往事 楚峥耐心安慰半晌后,楚云丝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垂着头重新坐到了桌旁。 楚峥坐回自己的位置,也不敢再提给她说亲的事,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几个徒弟身上。 “鸢儿,现在想一想,从你拜我为师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吧。” 夏鸢唇角扬起:“是的师父,过了今夜子时,便是二十年整。” 楚峥目露回忆之色:“时间过得真快,当时你还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个子只到我腰这儿,你爹带着你来的时候,你总是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不爱说话。” 夏鸢笑而不语。 楚峥叹了口气:“转眼间,老夏都已经走了十九年了。” 他再次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夏鸢轻声道:“是呀,过得真快。” 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楚河一如既往地垂眸坐着,似在走神。 贺石来庄里的时间尚短,平日里对练武学习之外的事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所以还不了解诸位师兄师姐们的来历,此刻见楚峥开始回忆往事,便也安静下来,仔细地听着。 楚云丝这会儿也不生夏鸢的气了,低声打了个哭嗝,两只手轻轻握住了夏鸢的右手,夏鸢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白玉深收回一直注视着夏鸢的目光,看向楚峥:“师父,花生烤糊了。” “啊?” 楚峥连忙去看泥炉上烤着的花生,果然已经变成了黑炭。 他抬手将黑花生捏起来,再次叹了口气:“真是喝多了,脑子也糊涂啦……” “老三啊,你来给师父烤几个花生。”楚峥从桌上的盘子里抓起一把花生塞进白玉深手里,“你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 “好的师父。” 白玉深接过花生,将它们均匀地铺在铁网上。 楚峥睁着朦胧的醉眼看着他,突然抬手指了指他的头:“老三啊,你瞅瞅,你这头发,二十七八岁的后生,白发比我还多。” 白玉深手指拨弄着花生,抬眸看了楚峥一眼,笑着露出了尖利的犬齿:“师父,我本来就长得不俊,您再这么一说,那更是丑的没边了。” “哈哈哈哈哈……”楚峥摸摸自己的下巴,“那你确实没我俊,想当年我年轻时候,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面郎君,多少仙子啊妖女啊对我一见倾心,我都不屑一顾……” “爹!” 楚云丝拿个柿子堵住了他的嘴,“你喝多了,少说两句!” 楚峥从嘴里拔出柿子,眼珠微微迟滞,往日豪爽的声音里多了些呢喃的味道:“好像是有些喝多了……” 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身旁的楚河伸手欲扶,被他挡开了:“我先回屋了,你们接着聊啊,一会儿看烟花不用叫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穿过回廊,推门进了房间。 冬夜里的小院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半晌后,楚云丝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我爹定是想我娘了,都怪我,方才非要提起她……” 夏鸢温柔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不怪你,别难过。” 楚云丝转过头靠进她怀里,夏鸢轻轻拥住她,安慰似地拍了拍。 贺石感受着变得没那么热闹,反而开始有些悲伤的气氛,抬起头看向夏鸢。 夏鸢接收到贺石的目光,扭头看了白玉深一眼。 “师母在小师妹四岁的时候便因病故亡了。” 白玉深将花生拨到火小的那边,声音低沉,“之后师父便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么多年了。” 贺石沉默了一瞬,然后问他:“三师兄,我问你个问题,你过了年多大了?” “啊?” 白玉深没想到他的思维跳跃的这么快,一时有点没跟上,顿了顿才回道:“二十八,怎了?” “没啥。”贺石转头看向楚河,“二师兄呢?过年后你多少岁了?” 楚河:“十九。” 贺石:“那为什么二师兄会比三师兄小九岁?这不对吧。” 白玉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当然是因为二师兄入门比我早啊。” “二师兄入门时才两岁不到吧?我拜师父为师时,都已经十七了。” 贺石恍然:“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三师兄长得比较老成呢。” 白玉深拿花生丢他:“去你的!” “噗嗤——” 楚云丝从夏鸢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尖还红红的,嘴角却已经有了笑容。 她撇撇嘴:“小师弟是笨蛋。” 贺石躲开白玉深的攻击,笑着撩起衣裳前摆挡住脸:“是是是,我是笨蛋。” 夏鸢笑着摸摸楚云丝的头发,目光微转,对上了贺石的视线。 少年的目光明亮而纯粹,朝她笑弯了眼。 小师弟转移话题的本事真不错,居然还顺带着把小师妹给逗笑了。 夏鸢抿唇笑着,拿起陶壶给众人添茶。 楚峥坐在昏暗的书房里,听着屋外年轻人们爽朗的笑声,嘴角微微弯起。 他手里拿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站在漫天的风雪中,乌发与披风齐齐飞舞,在洁白荒凉的背景里,恍若一面灿然的旗帜。 她杏眼弯弯,笑容灵动地看着画外的人,嘴角的梨涡甜的似乎能溢出蜜来。 楚峥的指尖轻轻拂过女子的眉眼:“铃儿,又是一新岁,岁岁忆往昔……愿你……除夕安康……” 声音轻的仿佛叹息,转瞬间便消逝在了冰凉的空气中。 只余楚楚孤影,寥然寂坐。 …… 今年的烟花与去年有些不一样,但还是那样的好看。 贺石站在大门前,仰头望着漆黑夜空上盛开的巨大繁花,蓦然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那只看不见的手替他挡去爆竹碎片的画面,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比过往十一年发生的所有事加起来都多。 但最让贺石感到满足而幸福的,便是拥有了站在姐姐身边,看着她、感受着她、听她说话、与她相处的资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硝烟味道的冰冷空气,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斗志。 新的一年,继续拼尽全力往前走吧—— 前面,有姐姐在等着自己。 第120章 冬天来了 大年初一,云州下了场雪,雪不大,却给这新年的第一天添了些素色的妆点。 楚峥推开书房的门,吸一口冰凉的新鲜空气,一眼便看见了回廊上那张红木桌上放着的白瓷碟子。 他走过去低头一看,碟子里堆着烤好的花生,看起来火候非常不错。 楚峥笑了一声,弯腰从碟子里抓起花生揣在袖子里,边走边吃,出门去了。 只余一地细雪,和留在上面的,整齐的脚印。 —————— 西北城市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还不到十一月底,大雪便迫不及待地笼罩了这片天地。 因为之前何玉受伤,甜品店不得已关了大半个月的门,哪怕现在重新开张已经有几天了,生意还是受到了影响,有些冷清。 “唉……” 张予诗叹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口的气,她捧着热奶茶,窝在靠近落地窗的椅子上,一脸惆怅地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怎么了这是?” 何玉站在柜台后,整理着这几天的账目,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有一道细小的痕迹,那是上次受伤时留下的伤疤。 医生说随着时间推移,这道本就不大的疤痕会逐渐淡化,运气好的话,甚至会直接消失,所以何玉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笑着瞥了一眼张予诗,“有心事啊,都坐那发呆半天了,一直这么深沉干嘛?” 张予诗转过头幽幽地看向她:“小玉姐,咱店里生意一落千丈,你是一点都不急啊。” 何玉指尖划过纸面,接着拿起笔,也不思考,直接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写下一个更长的数字。 她在那数字下画了两道潇洒斜飞的横线。 然后一边合上账本,一边懒洋洋地说:“生意嘛,该来就来了,急不得。再说,我们也没到一落千丈那么惨哦。” 她笑眯眯地朝张予诗比划了个数字:“上周的营业额是这个数。” 张予诗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又瘪瘪嘴:“那也不行,比七八月那会儿差了一大截呢!” 何玉看着她不爽的小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予诗,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啊?这么关心店里的收入。” 张予诗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嘴上却还硬气:“当然我是老板啦,小玉姐你就是给我管账的掌柜的。” 何玉:“哈哈哈,是是是,张老板,张老板,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你看是转账还是现金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柜台来到张予诗身旁,朝她伸出手,还真有点要钱的气势。 张予诗一噎,佯装生气,扭过头看向窗外,游移的目光却突然一顿:“咦,小玉姐,那个帅哥又来找你了。” 何玉不用问也知道她说的是谁,目光移向旁边。 下一刻,紧闭着的大门被人推开,韩启带着阵阵冷风走了进来,肩膀和头发上落了不少雪。 店内的热气一腾,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瞬间被白雾覆盖,被他随手摘了下来。 没了眼镜的阻挡,那双丹凤眼显得更加深邃,目光却没那么阴郁了,甚至因为看不清远处,偶尔还会稍显空洞茫然。 何玉递给他一张手帕纸:“你没开车吗?冒雪来的?” 韩启接过,站在门口扫了扫头上和身上的雪:“跟同事在附近应酬,喝了些酒,车放在饭店停车场了。” 他把沾湿的手帕纸随意丢进门边放着的垃圾桶里,一边脱大衣,一边很随意地说道:“何玉,我记得上次好像给你拿过来一些野蜂蜜,帮我冲杯蜂蜜水吧,喝多了头疼。” 何玉无语地看着他:“头疼还冒着大雪步行走,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韩启把脱下来的大衣搭在臂弯,准备去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坐着休息一会儿,谁知一转身便看见了张予诗。 他一怔,似乎没想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张予诗朝他摆摆手:“嗨!” 韩启礼貌点头,走过去坐了下来。 沾了雪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张予诗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从椅子上迅速站起身,跑到楼梯旁拿起拖布,一丝不苟地拖起地来。 何玉很快便端着冲好的蜂蜜水从工作间里出来,单手递给韩启,声音懒懒的:“给,大少爷。” 然后转头看向张予诗:“予诗,先别忙了,一会儿再说吧。” 韩启接过,抿了一口,温温的,很让人舒服的温度。 他又喝了一大口。 甜香的温水顺着食道灌进胃里,似乎中和了一些酒精带来的不适感,韩启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何玉随意坐在对面,有点好奇地看着他。 从上学那会儿起,韩启就是个十分自律且清醒的人。 他的人生规划清晰而明确,而他本人,也一丝不苟地朝着这份安稳又清晰的脉络步步向前,从不会被那之外的东西所蛊惑。 即便是应酬,也很少有把自己喝成这样的时候。 “今天是哪个合作商啊,这得多重要,让你都豁出去地喝。” “这人是最后一步,跟他谈成了,我们的公司就能彻底步入正轨,并且能在西北这一片的市场上分一杯羹。” “其实两方差不多都已经对这次合作心照不宣,就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能喝,真是失策了。” 韩启早在一年多前便从业内的龙头企业离职自己单干,如今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几乎是白手起家的那间公司已经很有点规模了。 “行了,少说点话吧,坐着休息休息,一会儿打车回去。” 韩启看她一眼,没说话,慢慢喝完了杯子里的蜂蜜水,然后把那只马克杯递给何玉:“再来一杯。” 何玉认命接过,嘴角带了点无奈的笑:“师兄,你也就能使唤得动我了。” 韩启嘴角微扬,也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笑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戴眼镜,他看向何玉的目光堪称柔和。 贺石一进入梦境,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身姿轻盈高挑的年轻女子弯着腰,从一脸温柔的青年手中接过杯子,两人目光对视着,嘴角都挂着放松的笑容。 贺石眨眨眼,将视线放在了那个陌生的青年身上。 这是谁? 第121章 我要学唇语! 等到何玉再次冲好蜂蜜水出来的时候,韩启已经在垂着头皱眉发消息了。 何玉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看着对方快出残影的手指,她顿了顿:“用不用给你拿电脑?” 韩启没抬头:“不用了,谢谢。” 他单手握着手机发消息,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何玉懒得理他,走到冷柜前整理被顾客放乱的面包和蛋糕。 张予诗则继续窝在椅子上喝奶茶,目光落在窗外,时不时还会向韩启和何玉瞄一眼。 就这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韩启突然站起身:“我得走了。” 何玉和张予诗一起扭过头。 何玉:“这么快?你来了还不到半小时。” 韩启按熄手机屏幕,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穿好。 “公司那边有点突发状况,必须得我去一趟。” 说话间,韩启已经走到了门边,抬手搭在门把手上,他回头看了何玉一眼。 何玉疑惑地歪了下头:“怎么了?” 韩启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妈说想你了,最近有空去看看她吧。” 何玉:“不用你说我也准备这周末去的,最近又研究了新点心,拿去给她尝尝。” 韩启很温和地笑了一下,拉开门走进了漫天大雪中。 贺石站在玻璃窗前,洁白的雪花从他身体里穿过,被风吹得四散飞舞。 他目送着韩启从街边拦了一辆车,坐上后很快离开了这里。 扭头再看屋子里,何玉和那个不认识的短发女子不知在聊些什么,两个人笑的很开怀。 贺石皱皱眉,没再继续看下去,他估摸着自己离开梦境的时间快要到了,于是便转过身,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开始散步。 感觉不到风雪打在脸上的冰凉刺痛,贺石抬头望向灰白交织的天空,莫名有种回到了朔州的感觉。 半晌后,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人啊,真是奇怪,好日子过得时间长了,竟然连过去苦难的生活都值得怀念了。 也许,他怀念的不是苦难,而是在那段苦难里,看不见的那个人吧。 想到这里,贺石的目光有片刻失神。 这座城市这么大,也不知道姐姐在哪里,更甚者,她是在别的城市、别的国家…… 入梦大半年以来,贺石慢慢的已经了解了不少这个世界的常识。 比如那种跑得很快的机关兽叫车。 那座高到让人腿软的大楼叫写字楼。 这里是某个东方国家西北的一座二线城市,这样的城市,这个国家有几十个,而在这个世界,甚至有一百多个国家,不知道多少种的不同的语言。 这是贺石难以想象的光怪陆离的巨大世界,与他所在的王朝相比,根本就是皓月之于萤火。 在这样的世界里,想要找到姐姐,可以说比大海捞针还难。 贺石叹了口气,耳边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喇叭声,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这条街的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 这机关兽再方便,也还是不太安全啊…… 贺石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突然惊觉周围的景象好像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条街,他立马站住身体,回头望去,原来就在刚才,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之前能够活动的极限范围。 贺石愣了半晌,突然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但还不等他继续探索这个世界,那种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贺石张大双眼望向前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雪花落在脸上的刺骨冰凉。 同一时间,楚氏山庄内,安静躺在床上的贺石突然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什么东西冰到了一样。 在睡梦中,他无意识地往上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后,再无动静。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去楚峥那里练完剑,在庄里后山的仓库旁找到了夏鸢。 “你要学唇语?” 夏鸢手里拿着本册子,正在盯着长工们搬货,听到贺石的诉求后,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学这个做什么?很无聊的。” 贺石呵呵一笑:“为以防万一,总有能用上的一天嘛。” “行。” 虽然心中疑惑,但夏鸢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贺石的要求。 “一会儿吃过饭后,我带你去找顾先生。” 贺石一怔:“顾先生还会唇语?他不是专精丹青之术的吗?” 夏鸢抿唇一笑,眸底闪过一丝促狭:“顾先生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看着大师姐神秘的眼神,贺石不由得开始期待起来。 吃过饭后,贺石没去学算学,而是跟着夏鸢来到了后山的一片花田前。 此刻正值盛夏,花开的特别繁盛,不同颜色形状的花朵挨挨挤挤的,随着清风轻轻摆动,送来一阵浓郁花香。 顾先生的院子就在这片花田的正前方。 夏鸢和何玉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小院的篱笆后面作画。 清风徐来,大袖翩翩,远看是一派清新俊雅的画面,但当两人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这位顾先生的衣袍上沾满了各色墨水,头发用发带随意一绑,垂在身侧,看着还稍有些邋遢。 察觉到有客来,顾先生抬起头。 他长了张典型的中年文士的脸,个子高且瘦,手腕上的骨节异常突出。 “夏姑娘来了?” 顾先生朝夏鸢打个招呼,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贺石,笑道:“小公子又来学作画?你天赋确实不错,可以多来几回。” 贺石朝他行了个礼:“顾先生好。” 夏鸢将双臂搭在篱笆上,垂头看他方才作的画。 眼底闪过一丝惊叹:“顾先生这花海画的真好。” 顾先生眯眼看她:“怎么好?” “就是好啊,虽然与这花海并不是完全一样,但一眼看去,却比真实的花海更灵动,色彩更鲜艳,更和谐,看的人眼睛很舒服。” “嗯,”顾先生抚了抚下巴上的小胡子,如此点评道,“你也算有点天赋,可以常来学作画。” 夏鸢心想我哪有时间来学这个? 她一把将贺石拉过来:“是我小师弟要学唇语。” 第122章 处处皆是破绽啊…… 贺石在顾先生的院子里学了一下午的唇语。 白玉深去寻他练箭,在庄里绕了两圈都没找到人,只好独自去了武场。 晚上两人在大厨房吃饭的时候,白玉深问起了贺石这半日的行踪。 在得知对方竟然是去学了唇语时,他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你今日不在真是可惜了,我对最新的那一招又有了新感悟,能减少气力的损耗,还不会降低威力,甚至对射速还有近半成的提升……” 他说的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目光一转看见夏鸢进来,立马像被掐住嗓子的大公鸡一样,音量在短短两个字之间迅速降低,直至消失。 贺石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了然笑容,在抬起头时,又瞬间恢复正常:“大师姐,你忙完啦?” “嗯。” 夏鸢走过来坐下,提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待放下茶杯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转头看贺石,“练的怎么样?” 贺石正准备给她添水,便被一旁虎视眈眈的白玉深抢了先。 他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放下:“还可以,已经可以分辨一些简单的对话了,顾先生说再学上半个月左右,便可以出师。” 夏鸢脸上浮现淡淡的赞赏:“很不错,小师弟。” 白玉深将倒好的茶水往夏鸢手边推了推:“大师姐,天气炎热,再喝些茶吧。” 夏鸢:“多谢。” 说罢拿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白玉深眼睛一亮,再次给夏鸢添了茶。 夏鸢脸色微僵,贺石轻咳一声。 就在几人说话间,楚河提着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身轻薄短打,胸口和后背的布料被汗水浸染成深色,显然时刚从武场上下来,未曾回院子换衣裳便直接来吃饭了。 这么一看,贺石突然咂摸出了点问题,他扭头看向白玉深。 自己的三师兄穿了件素白色织锦丝窄袖长衫,同色绕金腰封整齐地束出一截苍劲有力的腰身,足踏祥云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他定睛一看,甚至在对方腰侧看见了一枚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青玉佩。 好么,这是练完箭又专门跑回去梳洗打扮了一番才来吃饭的吧? 贺石为自己的发现感到牙酸不已。 之前尚不明了三师兄对大师姐的心思还好,如今明了了,再看起来,竟处处都是破绽。 所幸厨房的人很快端了饭菜上来,贺石盛了一大碗饭,埋头开始扒了起来。 吃过饭后,众人各回各家。 贺石在回去的小路上碰上了楚云丝。 楚云丝一见他便开心地跑过来:“小师弟,我正要去找你呢!” 贺石看着她的表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提高警惕:“什么事四师姐?” 楚云丝冲他眨了一下右眼:“我今日又琢磨出来一点新品……” 贺石脑海中警铃大作:“四师姐我还有事……” 还不等他说完,楚云丝手一翻,掌心上便托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快尝尝,这是茉莉花做的,肯定好吃。” 贺石看着被塞进手里的小纸包,鼻端确实嗅到了一点茉莉花的清香。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楚云丝,把对方看得有些发毛:“小,小师弟,你尝尝吧,这次绝对跟以前的不一样……” 也许今日是被白玉深的行为给腻歪到了,贺石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往日绝对不会说出的话:“四师姐,你每日有这么多闲功夫琢磨稀奇古怪的点心,都不练练武吗?” 楚云丝一怔,紧接着杏眼圆睁瞪向贺石:“小石头!” 她声音拔高,带了点愤怒:“你怎么跟师姐说话的!” “还有,我练不练武,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气冲冲地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后又折返回来,一把夺走贺石手里的油纸包,以更快的速度走远了。 她反应这么大,倒是把贺石吓了一跳。 他疑惑地挠挠头,不明白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为什么会惹得楚云丝这么生气。 不过这位四师姐的脾气一向如此,像夏日的天气一样不可捉磨,没什么好纠结的。 贺石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如此想道,然后便加快步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何玉正躺在他院子里的躺椅上嗑瓜子。 见他进门,便懒洋洋地打招呼:“回来啦。” 贺石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姐姐,马上便要下雨了,回屋躺着吧。” 何玉感受着逐渐变大的风,嘴里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贺石将衣摆一甩,扛起那硕大的竹椅,跟在何玉身后进了房间。 黄昏时刻,再加上天气阴沉,屋子里的光线很是暗淡。 贺石将躺椅安置在门前适合赏雨的位置,点燃了灯烛。 何玉顺势在躺椅上坐了下来,向后一靠,锥帽的帽檐正好越过椅背探入空气,不会将她的整个头支起来。 这椅子是贺石按着尺寸找人订做的,为的便是让何玉能坐得舒服些。 二人相处的时间越久,贺石越能发现何玉逐渐流露出来的某些性子和一些细小习惯。 比如她喜欢躺着或者站着,只不喜欢坐着。 爱吃小零嘴、爱有事没事逗人玩儿,有时还会有些无伤大雅的恶趣味,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淡然劲儿,说话时,懒洋洋的腔调里带着温柔。 贺石看着对方闲适的背影,嘴角无意识地勾起,动作利索地倒了杯水给人递过去:“姐姐,喝水吧。” 何玉抬手接过。 “小石,听说你近日准备出趟门?” 贺石一怔,心想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便笑着答道:“是啊,昨日师父同我说的,庄里后山运货的机械出了点毛病,请欧阳家的人来给修一修,顺便,给我制一柄剑。” 何玉歪头看他:“谁同你一起去呀?” 贺石的声音顿了顿:“吴锋,庄里的一位一流高手,擅长使刀。” 何玉“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贺石接下来的行程,自然不是因为监视楚峥得来的,而是因为今天上线时,突然出现的新的游戏任务。 第123章 【谍中谍】 【任务一:谍中谍】 【任务描述:一趟看似简单的接人任务,实则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天真单纯的年轻少侠们,就要误入武林版谍中谍的片场,他们即将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呢?让我们敬请期待!】 【任务要求:请安全护送贺石和楚氏的客人回到楚氏山庄。】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360,白银*28,无影弩箭*5,替身人偶*1】 在看到这个新任务的名字时,何玉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紧随其下的任务描述很快便印证了她的预感。 楚氏里有不知哪方势力的内鬼,并且要和贺石一起接下这什么‘接人任务’。 又或者,是即将被接来的那些客人里,藏着内鬼。 何玉眉头微微皱起,自己人可不太好防啊…… 而且这任务的奖励实在诱人。 【替身人偶】是个什么东西暂且不说,这【无影弩箭】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上次在合阳派,何玉一击杀掉那个长老时,用的就是这【无影弩箭】,那是她无意中在刷新的【杂货店】买到的,可惜只有一支,还被她用掉了。 现在这任务的奖励居然有5支,不可谓不丰厚。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此次任务的艰难,何玉躺在躺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放空脑子,思考该如何完成。 想了没一会儿,贺石便回来了,所以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贺石见何玉问完话后便没再开口,于是也跟着一起保持沉默,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向外面那片风雨欲来的天空。 良久之后,何玉两手一拍:“有了。” 啊? 贺石低头看她。 有什么了? 他在心里问了一句,没有说出口。 谁知何玉竟主动示意他附耳过来,贺石一怔,小心弯腰,把耳朵凑到了她面前。 何玉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贺石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的惊疑之色不断闪烁,待何玉说完后,他直起腰,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竟是如此?” 何玉肯定地点点头。 他慢慢收回过于外放的情绪,喃喃道:“我知晓了,姐姐,你放心。” 何玉满意点头,抬手想摸摸贺石的后脑勺,却发现这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窜了一截个子,她都有点够不着了。 于是只能中途转个弯,把手放在了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和安慰:“别担心,还有我在呢。” 贺石摇头:“有姐姐在,我不担心,只是有些震惊于此事,没想到……” 他沉吟半晌,又问何玉:“不知师父他们可知此事?” 何玉轻轻晃动摇椅:“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师父的心思深着呢,除非他自己愿意说,否则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贺石:“这倒也是。” 天空中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平地一声惊雷。 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争先恐后地坠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沾湿了眼前的地面。 身后桌面上烛火跳动,贺石从桌旁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何玉身边,然后坐了上去。 何玉掏了一把瓜子递给他。 两人就这么一边看着倾盆大雨,一边“咔嚓咔嚓”地磕着瓜子。 良久之后,何玉淡淡开口:“什么时候出发?” 贺石被扑面的水汽薰的有些昏昏欲睡,闻言睁开了半闭的眸子,声音里还带着点缱绻的困意:“三日后。” 何玉回头看他一眼,顿时乐了:“今日这是干什么去了,天刚黑就困了?” 贺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去学了唇语。” 这个回答出乎何玉的意料,她有点疑惑:“学唇语做什么。” 贺石眼也不眨:“江湖上危机四伏,多些本事在身上,总没有坏处。” 何玉点头赞同:“说的也是,不过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把自己累着了。” 贺石垂眸应声,然后轻声回答:“知道了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不敢去看何玉,暗暗握紧拳头,耳边是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贺石并不想同何玉说明那个有关仙界的梦。 他一面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姐姐有所隐瞒,一面又不知从哪来的阴暗心思,将这个秘密死死地压在心底大半年。 时间一久,反而更难说出口,也更不想说出口。 所幸姐姐并未发现自己的异常。 她磕完手里的最后一颗瓜子,看了看满地的瓜子皮,有些促狭地对自己说:“小石啊,听说睡前打扫屋子有助于长高,这些瓜子皮……” 贺石很自然地接过话音:“自然是我来扫,姐姐,你要走了吗?” 姐姐站起身拍了拍手:“是呀,我又有事了。” 她抬手摸摸贺石的头:“等三日后我来找你,咱们一同出发。” 贺石感受着头顶那温热轻柔的触感,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嗯,我等着姐姐。” 姐姐点点头没说话,她抬手,似乎在空气中推开了什么,然后轻轻一迈步,整个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大雨冲刷着地面、屋顶和草木,那些不同的细碎声音仿佛组成了一道催人入睡的悠扬曲子,但贺石却丝毫没了困意。 他身子一转,在温暖烛光的照耀下,坐在了那把竹制躺椅上。 上半身轻轻向后靠,竹椅微微摇晃,贺石的头放在了头枕上。 他任由躺椅晃荡,出神地望着屋外漆黑的雨幕,半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 将木雕握在手心里把玩了片刻,贺石按下那一处隐蔽的开关。 轻快优美的简单旋律响起,他缓缓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盛夏雨夜中微凉的水汽。 在这些让人放松的各种响动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贺石耳边轻轻说话—— “能够在梦中进入仙界,这样神奇的事,在那里可能是不被允许的,倘若因此失去与姐姐的联系……你不是在隐瞒什么,你只是在保护这段关系……” 因为隐瞒了某些事实而躁动不安的心跳渐渐恢复平缓。 贺石的面容变得平和,嘴角微微扬起。 他手里紧紧捏着那个木雕,再次开始昏昏欲睡。 第124章 这家人怎么都怪怪的 盛夏时节,天高云淡,日头火辣辣地悬在头顶,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贺石骑着熟悉的枣红大马,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帽,麻绳在下巴处打个结,倒也不觉得多热。 他望着前面吴锋的背影,目光一闪,稍稍提了些速度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吴锋没什么反应,仍直视前方,身子随着马走动的步伐轻轻晃动。 “吴大哥,平日里在山庄很少见到你啊,你一般都在忙什么呢?” 贺石主动开了口,仿佛只是随意闲聊。 吴锋转头看了贺石一眼:“我平日里都在庄外,偶尔回山庄也都呆在后山,很少去前面。” 贺石点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从褡裢里掏出一顶宽边帽递给对方:“日头太大,吴大哥不如戴上帽子,免得晒伤。” 吴锋看了看他手里的帽子,伸手接过,随意扣在了头上。 贺石露出一个笑容:“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穿过这片林子,再行二十多里,便到下一个镇子了。” “哦。” 贺石没再说话,两人以不快不慢的速度一路向前,很快便来到了那片看着规模不小的树林。 身下的马匹打个响鼻,迈步进入林中,在阳光被遮住的那一瞬间,酷热的温度瞬间下降,给人带来一阵难言的舒适感。 吴锋紧绷的肌肉不由得放松,连面部表情都松快了一些。 头顶上方粗噶的乌鸦叫声响起。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只体型不小的红眼乌鸦,从他们上空的枝桠之间穿梭而过,停在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根粗大树枝上,低下头整理羽毛。 荒郊野岭的,有乌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吴锋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走过乌鸦站着的那棵树下,贺石则在不经意间抬头,视线撞上了那对血红的眼珠子。 乌鸦歪头盯着他们走过,展开双翅,灵巧地避过密密麻麻的树枝,飞上了高空。 接下来的路上无事发生,二人在小镇上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出发,赶在午后抵达了欧阳家。 与楚氏山庄、合阳派这些个门派不同,欧阳家位于洛州西南角上的一个小城中,城名为机关城。 机关城规模不大,其中有超过一成的人口都是欧阳家的人,除了一直沿袭家主之位的嫡系血脉外,还有数量相当庞大的旁支。 在得知楚氏要有人来时,欧阳家门口一早便站了个弟子等着,远远看见有两个气质独特之人牵马走来,连忙迎上去:“二位可是楚氏的贵客?不知哪位是贺公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两人脸上看过一圈,最终锁定了贺石。 吴锋朝着贺石抱拳一礼:“贺公子,欧阳家已至,我便先行告辞了。” 贺石回礼道:“多谢吴大哥一路相送。” 吴锋朝他点点头,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这位大侠……” 欧阳家的弟子见吴锋连句话也没说就要走,连忙出声挽留,“好歹吃了饭再走啊!现杀的羊,香着嘞!” 贺石笑着道:“他是探亲去了,家里有饭呢,用不着同咱们吃。” “哦,原来是这样。” 欧阳家弟子接过贺石手中的缰绳,一边引着他往院里走,一边满脸兴奋地嘚啵嘚啵说个不停:“贺公子果真如传闻中所说的,实在是俊呐,我一看你这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你绝对是个用剑高手,去年年末小春回来,跟我们说你在合阳派的喜宴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把钟鹤山那帮老东西吓得屁滚尿流……” “哎哎哎,等一下。” 见眼前这人越说越离谱,贺石急忙出声打断他,“兄台贵姓?” 欧阳家弟子:“……” 他收住了对贺石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扭头看过来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疑和犹豫。 啊这…… 贺石哈哈一笑:“我是问兄台名字,说错了,说错了,哈哈哈哈……” 欧阳家弟子幽幽道:“我叫欧阳刻。” “幸会,幸会……” 贺石感受到了久违的尴尬,好在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目的地,欧阳家主的院子。 欧阳家主很忙,此刻恰好不在,他的嫡子欧阳乾接待了贺石。 窗明几净的正堂之中,贺石和欧阳乾分坐两侧。 贺石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余光注意到那个欧阳乾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轻咳一声:“欧阳公子,我此次前来拜访,想必你也知晓其中的目的吧。” 欧阳乾:“自然知晓。” 贺石转过头,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欧阳乾也同时迅速扭过头,直视前方。 贺石:“……” 这欧阳家的人怎么都怪怪的? “不知是哪位前辈为我制剑。” 贺石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我也好提前拜访一下,以示敬意。” 欧阳乾:“由家父为你制剑。” 贺石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这……如何使得?我一个晚辈,怎敢劳烦欧阳家主?” 欧阳乾终于转头直视了他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家父说,你的未来不可估量,所以这第一柄真正的随身佩剑,值得他亲自出手。” 贺石闻言顿时有点感动,没想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然比他自己还对自己有信心。 他立马抱拳:“承蒙欧阳前辈厚爱,贺石定会答以重谢,虽说欧阳家主不屑于这些个俗物,但总归能代表一些我的心意,届时还请一定收下!” 贺石说完此番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突然就发现面前的欧阳乾脸色好看了许多,不能说春雪消融吧,也能称得上乌云尽散。 “贺公子客气了,家父已去准备制剑所需材料,估摸着明日便可开始动手,最多三日,你就能拿到自己的佩剑了。” 欧阳乾嘴角微勾,站起身来,风度翩翩地朝贺石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公子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我一早便吩咐为你准备了休息之处,请随我来吧。” 贺石喝光自己的茶,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跟着欧阳乾出了门。 第125章 晚辈臂力和腰力尚且可以 其实方才欧阳刻领着他往家主院子走的时候,贺石便发现,这欧阳家大归大,但内部装饰实在有限,更多的是偏向于实用,所以看着甚至稍有些简陋。 与合阳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到与欧阳乾站在分给自己的屋子前时,这种感觉才稍稍回落一些。 这是一连排四间房子的其中之一,从外表看倒是宽敞,欧阳乾上前推开门,示意贺石跟上。 贺石随他走进屋子。 屋里一应陈设乍看十分简单,但都很有细节,而且打扫的很干净,床上铺了松软的被褥,一看就很舒服。 贺石反而觉着这房间比合阳派那种华而不实的地方好多了。 他再次朝着欧阳乾抱拳:“多谢欧阳公子。” 欧阳乾摆摆手:“客气了,你先休息片刻,晚上我来找你吃饭。”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太过直接干脆,一点场面话也不讲,反而把贺石弄得有点不习惯了。 他挠挠头,走到里间,把身上的弓和剑都解下来放在了床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头越来越西斜,贺石独坐桌前,指节轻轻敲击桌面,默默地等待着。 突然,窗口传来了有节奏的“咚咚”声,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打开窗户。 黑漆漆的乌鸦站在窗台上,用喙轻轻啄了下贺石的食指指尖,然后亮出了胸前挂着的小皮包。 贺石从包里掏出姐姐的信,摸摸它的头,乌鸦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贺石沉吟片刻,烧掉了那封信。 …… 临近黄昏,欧阳乾来找贺石吃饭,还未走到近前,便听见了凛冽的破空声。 他转过弯,看到了正在屋前空地上练剑的贺石。 长剑剑光雪亮,宛如一条银龙般在他身周肆意游走,他的动作时而缓慢迟滞,时而快若闪电,浅色衣摆在空中划过,仿佛给眼底也涂上了一抹色彩一般。 欧阳乾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静静看着他。 直到贺石缓缓收剑,站直身体的时候,欧阳乾才突然醒过神,一边往前走,一边抬手轻轻鼓了鼓掌:“贺公子好俊的剑法!” 贺石其实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见他没有出声打断自己,索性也就练完了这一套剑。 他平复了一下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朝欧阳乾笑道:“原来是欧阳公子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旁边拿起剑鞘,将剑随意插了进去。 欧阳乾走到他近前,俨然是一副温和的笑脸:“不用如此生分,叫我的名字即可。” 贺石一怔:“这如何使得?” 见欧阳乾面露不赞同之色,他又道:“你年长我几岁,那便叫你欧阳大哥如何?” 欧阳乾思考一瞬,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贺兄弟。” 两人一同来到前院吃饭,进门时,贺石看到正对门大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他认识的欧阳冶冰和欧阳春。 见贺石进来,原本百无聊赖的欧阳春顿时眼睛一亮,忙朝他招手:“贺兄!” 贺石对着他点头微笑致意,然后把目光放在了上首坐着的老者身上。 老者身材虽不甚高大,但十分健壮,放在桌上的胳膊能有贺石大腿粗,他白须白发,看着皱纹满面,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此刻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贺石率先行礼:“晚辈贺石,见过欧阳家主。” “好好好,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欧阳家主看了欧阳春一眼,“小春啊,就让贺公子坐你身边吧。” 贺石再次行礼,然后走过去坐了下来。 桌上的其他人都在好奇打量他,贺石抬眸,与这些人一一点头示意,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略作停顿,但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掠过了他,看向欧阳家主。 欧阳家主笑呵呵的,大手一挥:“人齐了,上菜!” 随着一道道菜品被端上来,原本还在小声跟贺石说话的欧阳春早已不再出声,而是拿着筷子劈里啪啦地给自己夹菜,吃的筷子都飞出了残影。 贺石不由得想起之前大师姐跟他们说的欧阳春在半路病倒的事。 好像是因为吃炖鸡吃坏了肚子? 他目光奇异地看了眼对方撑得圆鼓鼓的腮帮子,莫名觉得面前的食物味道好像变得更香了。 一时间桌上安静非常,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零星响起。 过了大约一刻钟,欧阳家主率先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喝水。 “早先听闻小春说了去年年末在合阳派发生的事,我便内心感慨。” 贺石停下进食的动作,抬头看向欧阳家主。 欧阳家主靠在椅子上,被白须遮挡的半张脸上依稀能看出点唏嘘的表情:“没想到他楚峥,老了老了,还能收个有天分、有品德、还有背景的小徒弟,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贺石连忙谦虚:“您过奖了。” 他在心里打着腹稿,预备等对方再次夸奖时,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应对。 谁知欧阳家主话题一转,直接跳到了制剑一事上。 “不知你对自己的剑有什么要求?” 贺石顿了顿,才答道:“晚辈想要一柄厚重一些的剑。” “厚重?” 欧阳家主疑惑地看了看贺石并不健壮的身板,“你年纪尚小,气力不足,不考虑一下轻灵之剑?” 贺石腼腆一笑:“晚辈的臂力腰力尚且可以,平日里也喜欢大开大合的剑法,还望前辈成全。” 此话一出,别说欧阳家主,周围一圈认真干饭的人都抬头看向他,重点放在他的胳膊和腰背上。 连欧阳春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合阳派那一战,贺石只是与肖进周旋了几招,并没有硬碰硬的打,所以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走的是以速度和技巧为先的剑法之道。 此刻听他说自己气力不错,都很是诧异,毕竟这小胳膊小腿的,看着也不像啊。 就在此时,坐在欧阳家主身侧的另一位中年男子说话了:“去岁楚庄主托我打造了一副长弓给贺贤侄,想必贺贤侄射术不错吧。” 贺石再次腼腆一笑:“一般一般,只是练着玩儿罢了。” 经中年男子这么一说,欧阳乾也想起贺石来时,身上好像确实背着一张长弓。 桌上众人这才恍然,练弓的,气力都比普通武人强上不少。 欧阳家主点点头:“既然小贺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为你制一柄厚重之剑吧。” 贺石起身行礼:“多谢家主。” 第126章 偷袭 欧阳家主忙着制剑的这两天,一直都是欧阳乾陪着贺石在机关城内四处闲逛,打发时间。 由于城里的人都认识欧阳乾,为了不招惹路人注意,两人都戴上了面具,虽然看着好像有点更引人注目,但好歹没什么人上去搭讪。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家临街店铺前,贺石仰头看着上面挂着的招牌:“这是你家的店?” 欧阳乾笑道:“正是。”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兄弟是否想要进去看一看?” 贺石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放着的都是些精巧机关,一位学徒打扮的年轻小伙子在擦拭展架。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翻账本,余光瞥见进来两个客人,抬起头招呼道:“两位公子,喜欢哪个,可唤老朽来讲解,但不能随意触碰……” 他话音一顿,突然站起来走到欧阳乾面前:“少族长!” 欧阳乾立在原地:“……族叔,你怎么认出我的?” 掌柜一拍大腿:“您就是化成灰我也……啊不对不对!我正好找您有事啊!” 欧阳乾有点尴尬:“何事?慢些说,别这么不稳重。” 掌柜滔滔不绝:“前几日族里的那帮小子说买材料的银子花完了,奉您之命来柜台这儿支走了三千两,到现在已经整整八日了,还没还回来,这店里马上就要支不住了,少族长,您不能不管呀……” 欧阳乾大声咳嗽:“族叔啊,此事你放心,这样,你还是先为这位贵客讲讲我们店里的奇巧机关,银子的事容后再议,肯定缺不了!” 掌柜得了欧阳乾的保证,这才稍稍后退一步,将目光放在了贺石身上,行了个姿势标准的抱拳礼:“这位贵客,让您见笑了。” “这里的所有机关你都懂吗?”贺石像是没听到方才两人的对话一样,笑着走到一列展示的架子前,“劳烦掌柜的为我讲讲。” 掌柜最后看了欧阳乾一眼,咧嘴嘿嘿一笑,小跑过去给贺石讲解机关了。 欧阳乾无奈的表情被面具遮住,他叹了口气,也慢慢踱步过去,然后便听见贺石询问掌柜的声音:“这些机关都很精巧,有没有适合送与女子的?” 欧阳乾停住脚步,上下打量贺石一眼,嘴里啧啧有声,然后很是沧桑地转头走到柜台后,一屁股坐下。 提起掌柜的小茶壶,取了个杯子倒水喝。 半刻钟后,贺石买好了东西,将那小盒子小心放在怀里,掌柜乐呵呵地把他引到柜台处。 欧阳乾瞄他一眼:“完事了?” 贺石点头,笑吟吟的:“完事了。” 欧阳乾放下杯子,起身拍拍手:“那便走吧。” 掌柜将两人送出店门,末了还迟疑地问欧阳乾:“少族长,那三千两……” 欧阳乾:“说了有就是有,再说就没了。” 掌柜连忙做了个锁住嘴的动作:“您二位慢走,慢走……” 学徒走到掌柜身旁,望着贺石与欧阳乾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地问道:“掌柜的,您这样当着客人的面向少族长要银子,是不是有些给咱们欧阳家丢面子呀?” 掌柜微微一笑:“你知道那位贵客是什么人吗?” 学徒摇头:“不知道。” 掌柜:“那是楚氏山庄的小公子。” 他长叹一声:“楚氏有钱呐,虽说比不上叶家合阳之流,但也比咱们欧阳家强多了,我听说此次这小公子是来咱们家求剑的,族长少族长不好意思说,我就不一样了,当着他的面哭哭穷,这报酬嘛,说不准还能往上提一提。” “再说了,跟少族长要银子,可不得当着外人的面要,以前我私下里跟他要,他哪次给了?” 掌柜得意地捋了捋小胡子,“这下是赖不了账喽,哈哈哈,而且这楚氏之人皆以侠义之心为上,定然不会因此瞧不起我欧阳家,你不见少族长都没生气么,可见他也是赞同我当着贵客的面哭穷的。” 学徒不明觉厉,瞪着大眼睛缓缓点头:“原来竟是这样么……” …… 贺石并不知道这欧阳家的掌柜已经暗戳戳地盯上了自己的荷包,他看着当街拦住自己和欧阳乾的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阿运,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不能回族里再说?” 欧阳乾皱眉看着眼前的青年,语气一改跟贺石说话时的调子,带上些许严厉,微微流露出了一丝少族长的气势,“成何体统!” 欧阳运一路奔来,被太阳晒得脸色通红,鬓角和鼻尖还挂着汗珠,他喘着气道:“家主那边传出消息,现在缺了一样关键材料,制剑的过程被迫停止,他老人家正在勉力维持,特意传话让咱们速速去寻此材料送过去!” 欧阳乾皱眉:“怎会如此?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么,说,缺什么材料?” 欧阳运:“换形砂。” “这……” 欧阳乾怔了一下,转头看向贺石,“此物在七十里外的庄子里还有些存货,但要进那里,要么需要家主手令,要么得是我欧阳家嫡系……这样吧,贺兄弟,你先一人逛着,我亲自去取。” 贺石点头:“欧阳大哥放心去吧,我找得到路,一会儿能自己回去。” 欧阳乾点头,朝欧阳运一摆手:“走,速速备马!” 贺石背着手站在街道中央,看着两人迅速离开,他注意到周围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所吸引,便加快脚步,穿过这处街道,走进了另一条行人很少的窄街。 这条街很寂静,甚至有些寂静过头,就连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声都似乎消失了,但贺石仿佛并未察觉有何问题,他仍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走着。 直到走至街道中段时,一支弩箭突然从墙后射来。 贺石目光一动,旋身躲过,但紧接着便有数名黑衣蒙面的神秘人从并不高的矮墙上飞身下来,齐齐攻向贺石。 贺石出门逛街,自然没有带剑,他闪身躲过最先抵达面前的攻击,抽出腰间匕首,跟这帮人打了起来。 街道深处兵器相撞、衣袂翻飞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后,突然间就消失了,伴随着响起的,是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看着晕倒在地的少年,为首的黑衣人喘了口气,抬手捂住胸口不停溢血的伤口:“这小子,小小年纪身手倒好,不愧是楚峥的徒弟,幸好咱们谨慎,提前用了药。” 他身旁的黑衣人张口,发出的是清脆的女子声音:“快带人走,免得被人看见。” 一名黑衣人上前将贺石套在麻袋里,随意一把扛在肩上,几人脚步匆匆,迅速消失在了这条街巷。 第127章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与此同时,何玉正隐身跟在吴锋身后,往机关城外的一处荒地而去。 吴锋的速度很快,何玉望着前面脚步匆匆的男人,眉头微微皱起。 之前吴锋和贺石分开后,直接回了他位于机关城往南六十多里外的家,一直在与家人叙旧。 但没过多久,他便借口出门,悄悄离开他家所在的那个小镇,来到了镇外的一处树林中,与一位身着斗篷的神秘人见面。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欧阳家内部隐藏着一个他们的内应。 他们计划于今日埋伏在机关城中,用欧阳家的内应引开贺石身边的人,再出手带走贺石,返回老巢。 于是何玉立即写信给贺石,将情况告知,并嘱咐他可以将计就计揪出幕后黑手,但同时也要注意安全。 按照他们的计划,此刻正是吴锋前去与神秘人汇合,潜伏机关城的时候,但望着四周空荡荡的荒野,何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 虽然那神秘人的藏身之处定然隐蔽,但也不至于是在这种无遮无拦的荒野里吧? 何玉一边跟着吴锋,一边打开地图,看见代表贺石的光点还在机关城的街道上缓缓移动,似乎没什么问题。 她想了想,将阿冷放出来去盯着贺石那边,自己则继续跟着吴锋,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又是一刻钟后,吴锋来到了一处稀疏的树林中,他站在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下,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这里便是他们汇合的地方吗? 何玉站在离他大约十米外的树旁,打开地图一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个代表吴锋的红点在闪烁。 周围没人? 她正要放大地图再看,却接到了阿冷的疯狂示警。 何玉心脏骤然一缩,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吴锋。 糟了,中计了! 以最快的速度推开空气中浮现的木门,何玉大步跨了进去。 …… 贺石觉得自己的意识在缓缓恢复,但他睁不开眼睛,四肢也是酸软无力,只能任人摆弄。 在片刻的颠簸之后,他被扔在了一处地方。 贺石用半个身子感受了一下,好像是个硬床板。 眼前一阵悉悉索索,脸上的面具被人拿开了。 一道女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嚯,好俊的少年!” “我们的任务是把他看好,等人来接应。”有些沙哑的男声伴随着关门声响起,“劝你不要节外生枝。” “嗨呀,就这么点时间,我能干什么?” 有冰凉的指尖滑过脸颊。 不知为什么,贺石突然有种被毒蛇的信子舔过的惊悚感,他心底发毛,拼命想要唤醒沉睡的身体,但努力半天后,还是像死了一样躺着,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 姐姐应该快来了吧? 贺石不由得想着,但马上又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 不能万事都靠姐姐,万一姐姐因为什么意外不能及时赶来,他就要什么都不做乖乖等死吗? 贺石在心中暗暗咬牙,万千思绪划过脑海,思考着能够脱困的方法。 那不知名的女子和男子还在对话。 “黑炎怎么还不来,等的人心烦意乱的。” “呵,怎么着,想他了?” “你这话说的,有你在这儿,我怎么会想别的男人啊?” “你刚才不还想了么?想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男人的话音未落,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发出的声音变得粘腻模糊起来。 贺石隐隐觉得有光透进上下眼皮之间的缝隙中,他眼珠微转,看到了一高一矮两道挨在一起的模糊身影。 太好了,能看见东西了! 贺石心中一喜,见那两人在忙自己的事,并未注意到自己,便控制着自己的双眼似睁非睁,勉强能看见一抹影子,压在身下的右手食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再接再厉,慢慢活动着那根食指,连带着其他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突然,那一男一女分开了身体,贺石一惊,连忙停止了动作。 “哎呀,这还躺着个人呢,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骚货,还不是你先勾引我的?” “别别别,可别耽误了任务!等这次任务结束再说嘛!” “呵呵!那也得让我先收点订金啊!” “你,啊——” 贺石从眼皮的缝隙中望着那两道再次合二为一的影子,内心毫无波动。 他的右手已经彻底恢复了知觉,暗暗在腰间摸了一下,意料之中的,那里的匕首已经被人拿走了。 那是姐姐送自己的生辰礼物。 贺石内心涌起一阵杀意,他慢慢张开双眼,想要看清楚这两个抢走自己匕首的人的真面目。 待他半睁双眼,完全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时,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有一抹温软从旁侧探出,半是温柔、半是强迫地合上了他的眼皮。 贺石一怔,顿时明白这是姐姐来了。 他的眼前虽重归黑暗,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睫毛乖乖地蜷缩在何玉手心,原本已经探出的右手也不再动弹,维持原状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何玉隐身蹲在贺石身旁,瞪着房间里的这对猴急的狗男女,第一次在心里破口大骂,脏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 要死啊! 大白天的,在一个单纯的孩子面前搞这个! 何玉磨着牙,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及时,没来晚,不然就这场景,万一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该怎么办! 经此一遭,她也明白这是中了敌人针对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 倘若自己没有【地图】和【家园】的外挂,就只是个武功高强的普通人,那么今天贺石恐怕真的会凶多吉少。 就显露过几次行踪,他们便能针对自己做出相应的陷阱,实在是又毒又精啊…… 何玉目光凝重地看着面前已经情难自已的两个人,心中暗暗警惕,以后行事,可千万不能再掉以轻心! 第128章 紧急撤离 好在这两人也知道这是在执行任务,没有太过火,很快便放开彼此,各自整理起了衣物。 就在那女子刚把衣襟收拢好,系紧腰带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男子上前打开门,门外走进来一个个子不高,戴着面具的人。 何玉看一眼乖乖躺着装昏迷的贺石,慢慢拿开了捂着他眼睛的手。 面具人一进门,首先看的就是晕倒在床上贺石,见他没什么异样,这才扭头朝男子说:“时候不早了,接应的马车已经备好,我们从西南的角门离开。” “是!” 男子走过来,一把扛起贺石,几人简单收拾一下屋子,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院外停着一辆小马车,车夫一身粗布短打,戴着斗笠,看不清样子。 男子将贺石塞进车厢关上门,车夫轻甩鞭子,马车开动,往小巷外走去。 何玉坐在车厢后方的隔板上,视线扫过路过的人群。 街上一切如旧,看样子欧阳家还没有发现贺石失踪这件事,不过吴锋那边等久了,见自己迟迟不现身,估计也会反应过来。 不管怎么说,在今日直接找到幕后黑手的老巢的可能性是很小了,不如先救走贺石,之后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后,何玉扶着车厢站起身,直接一脚踹开那两扇单薄的小门,大步走了进去。 驾车的车夫听见这巨大的动静,连忙勒住缰绳迫使马匹停下。 车厢内的贺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声吓了一跳,他微微睁开双眼,看见的就是何玉背着光弯腰走进车厢的画面。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便直接一把抱住自己,紧接着光影转换,等再恢复视觉时,已经来到了那个熟悉的空荡屋子。 在两人从车厢里消失的下一刻,车夫直接从马车上方翻身飞过来,落在地上。 他抬起斗笠,看着面前碎成三瓣的小门和空荡荡的车厢,脸色阴沉的可怕。 【家园】中,何玉放开怀中的贺石,谁知下一秒对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她连忙收紧手臂,再次将他扶住。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贺石的下巴搭在何玉肩膀上,尝试着张了张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还……好……” “……” 何玉半拖半抱着贺石来到里间,将他放在了那张简陋的架子床上。 贺石的四肢软塌塌地搭在床上,歪过头朝何玉眨眼睛,明显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何玉看他都这么气惨了,还不忘反过来安抚自己,不由得眼底一热,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说:“对不起呀,让你受苦了。” 贺石更用力地眨眼睛,控制着面部肌肉,勉强朝她做出一个笑的表情。 “唉。” 何玉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次险些中了调虎离山的陷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想当然,小看了这些游戏里的人物,但凡再小心些,多想一想,多做些准备,贺石也不用白白中这一次毒。 还差点受到强烈的精神伤害。 在床上躺着缓了一会儿,贺石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地说道:“姐姐,你知道抓我的那几个人是哪方势力的了吗?” 何玉从【库房】拿了水,插上吸管喂他:“我已经让阿冷跟上去了,估计今晚就会有消息。” 贺石喝了两口水便不喝了,只抬起双眼,从下向上望着何玉,浅色的眸子水汪汪的,像某种被雨水淋湿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惜。 何玉心软的一塌糊涂,侧身面对着贺石,安慰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谁知下一秒对方就抢先开了口:“他们拿走了你送我的匕首,我得杀了他们。” “……” 温柔的词句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何玉沉默半晌,默默转回了身体,“你开心便好。” 什么可怜的小动物,果然都是错觉。 贺石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今日发生的事,重点放在将欧阳乾支走的那个叫欧阳运的青年身上。 何玉听后若有所思,她站起身:“你先躺着休息,我去欧阳家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贺石此刻已经能坐起来,他靠着床架子,沉默地点点头。 何玉:“我马上就回来。” 贺石这才笑了:“姐姐小心些,注意安全。” 这孩子。 何玉暗自一笑,推门出去,来到了欧阳家。 等确认她离开后,贺石挺直的脊背顿时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立马软了下来,他顺着身体滑下来的趋势,勉强在床上躺好。 硬撑着坐了两刻钟,之前积蓄的力量早已消耗一空,贺石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因脱力而微微颤抖。 这间屋子无光自亮,他喘着粗气,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安静地闭上了双眼,默默等待着。 以期在何玉回来之前,能再次积蓄起力量,免得让她看出破绽,再担心自己。 …… “你说贺兄弟到现在还没回来?” 欧阳乾站在贺石住的屋子前,面色难看地盯着面前的年轻弟子。 那弟子被他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解释:“早上他同堂兄你离开后,便一直都没回来过……我在隔壁看得清清楚楚。” 欧阳乾回望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越皱越紧:“出事了……” 他转身离开,紧急召集了欧阳家值得信任的部分弟子,暗中盯住机关城的各个大小出口,然后派人在城内搜索贺石的踪迹。 何玉见他的安排没什么问题,便在欧阳家转了一圈,找到了欧阳运。 此刻的欧阳运正守在铁庐外面,一副对外界变故浑然不知的表现。 何玉站在墙角,默默地观察着他。 但看了半晌后,她发现这人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破绽。 就在她准备暂时放弃盯梢,先回【家园】照顾贺石时,铁庐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 何玉眼前一亮,迅速走近两人听他们的谈话。 欧阳乾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再有小半日,剑便能制好了。” 欧阳运长舒一口气:“那便好,家主已经四年多未曾亲自开炉,倘若出了意外,那真是……”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可不是吗,幸好少族长的材料送来的比较及时,不然可就在那位楚氏的小弟子面前丢人了。” “说起来,”中年男子看了欧阳运一眼,“这位楚氏高徒现在何处?还是得提前告知他剑出炉的时间,免得错过。” 欧阳运点点头:“是啊,那位贺小公子现在应该快要回来了吧,之前我去找少族长的时候,他们正在逛街呢。” 中年男子道:“那你快去寻他吧,将时间告知他,也可提前准备着。” 欧阳运应了一声便走了。 中年男子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呆立半晌,神情莫测。 第129章 做梦 人生在世,总不能既要又要。 这是何玉一直以来秉承的观点,所以她对于生活中的得失总是看的很开,也因此避免了不少麻烦。 但很可惜的是,从事实层面上讲,不管是游戏世界还是在现实生活,绝大多数人都是既要又要的。 就比如眼前这个不知名的中年男人。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略显焦灼的神情归于平静,然后慢慢退回铁庐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何玉冷笑一声,去贺石房间内找到了他的包袱打开,里面放着四五个小药瓶,她直接全部拿上,然后返回了【家园】。 贺石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睡着了。 何玉没过去打扰他,而是在外面的桌旁坐下,展开了【地图】 【地图】上代表阿冷的小光点一直在移动,此刻已经离开机关城大约八九十里了。 何玉眉头微皱,不知道这几个人究竟要去哪里。 只是如果他们再走远些,自己就不能靠【家园】直接转移过去了,毕竟那一片的【地图】都没点亮。 就在何玉沉思时,里间的床上突然传出来一些响动,像是在梦呓一般。 何玉连忙走过去。 贺石平躺在床上,额角布满冷汗,脸颊却诡异的浮现起一层薄红。 他浅色的嘴唇紧紧抿着,长眉微蹙,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何玉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贺石没什么反应,嘴唇张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眼珠在眼皮底下疯狂抖动。 何玉把耳朵凑过去听。 少年潮湿的热气喷洒在耳廓上,断断续续的呓语声夹杂着莫名的痛楚:“姐姐……姐……姐……” 何玉心疼坏了,这得多难受啊,在梦里都这么痛苦。 她把手覆在贺石的手背上,轻轻地捏了捏。 听说触摸一个人的手把他叫醒,就不会让这个人受到惊吓。 但贺石好像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梦魇中,何玉那点轻微的力道不足以把他叫醒。 于是何玉使了点力气去捏他的手,贺石粗重的喘息声骤然一停,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涣散的目光落在何玉面前垂落的黑纱上,脸上的表情满是大梦初醒的茫然空洞。 何玉再次捏捏他的手,轻声喊道:“小石?醒醒……” 贺石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睛,已经停滞的呼吸再次恢复。 “呼——” 他从身体深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带着空气拂动了何玉的面纱,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何玉慢慢扶着他坐好,一脸担忧地轻轻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贺石捂着胸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在片刻后终于慢慢停下。 他喘着气,拿衣袖擦掉眼角的泪花,仰起憋得通红的脸颊看向何玉,语气中有一丝迟疑:“……姐姐?” “是我啊,”何玉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语气很轻柔,“你怎么样?做噩梦了吗?” 贺石缓了片刻,突然偏过头不看她,然后自己撑着床板坐稳了。 何玉没计较贺石不回答她问题的事,而是惊喜地看向贺石撑在床上的手:“你的胳膊能动了啊,恢复知觉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去摸他的大腿:“腿呢?腿怎么样?” 贺石眼皮一跳,在那指尖触到布料的前一秒,艰难而迅速地把腿移开了。 何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高兴地哈哈一笑:“太好了,腿也能动了!” 她快步走到桌旁,拿起那些药瓶,又快步走回来递给贺石:“我从你包袱里拿的,你来看看,哪个能解毒?” 贺石终于把头转过来,视线扫过面前的几个瓶子,拿起了最边上那个。 “用不用我帮你把药倒出来?需要喝水吗?” 何玉将剩下的瓶子收起来,眨巴着眼看着贺石。 可惜贺石瞧不见她此刻关切的表情,只低头闷闷地说了声:“不用了。” 然后用依旧酸软无力的手拔开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出来,随意塞进嘴里。 何玉把药瓶收拾好,也没在意他刚才说的不用喝水那句话,而是直接拿出一瓶水,插上吸管递过去:“喝点水顺顺,那药丸还挺大的,别噎着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贺石突然就感觉喉咙处非常不适,连忙含住吸管喝了几口水,勉强压下这种不适感。 他余光瞥见何玉仍站在床前盯着自己,不由的暗暗收紧浑身酸软的肌肉,不动声色地咬着吸管慢慢喝水。 醒来之后的贺石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何玉仍然十分开心。 她随意在床边坐下,从【库房】掏了一把黄豆开始吃,一边吃一边道:“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回欧阳家,欧阳乾现在正满城找你呢,时间拖得太久也不好,恐生变故。” 贺石:“嗯。” “而且那个内鬼我也找到了,并不是欧阳运,而是给欧阳家主做助手的一个中年人,暂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等你出去以后,咱们可以再试探试探,让他露出破绽。” “嗯。” “其实也用不着试探,只要稍微引导一下欧阳乾便可以了,我看他还是挺聪明的,应该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嗯。” “……” 何玉终于察觉到了贺石的不对劲,她转过身,一条腿搭在床沿上,一条腿落在床边,狐疑地看向对方:“难道是毒素影响了声带肌肉,话都不能说了?” 贺石不知道声带是什么,但他能大致理解何玉的意思,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姐姐,我能说话,嗓子还好好的。” “那为什么就一直‘嗯’,不发表一点你的看法?” 贺石噎了一下,默默垂下眼睫:“姐姐的计划很好,我觉得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 第130章 重回欧阳家 何玉盯着贺石的脸看了半晌。 少年脸颊微红,发髻散乱,目光倒是不再像刚才那样躲闪,而是大大方方地注视着她的面纱。 何玉没看出什么不对,便轻飘飘地放过了他。 转而拿了些吃的出来放在床上,让他吃一点补充体力。 他们俩在无人打扰的屋子里吃吃喝喝,外面的欧阳乾却急得快要着火了。 “还没找到?” 他瞪着面前的堂弟,咬牙道,“机关城就这么大,人能藏到哪里去?事关我们和楚氏近百年的世交之情,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去找!!” 欧阳元也很委屈:“哥,我们就差把地底下挖开找了,可就是没找到呀,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欧阳乾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一张脸在夕阳的照映下显得阴晴不定。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缓不少,就连音量也降低了:“小运那边怎么样?” 欧阳元:“他没什么问题,只是那会儿突然离开铁庐,去贺公子住的地方找他,阿铭问了几句,得知他是去找贺公子告知对方长剑出炉的具体时辰的。” 欧阳乾问道:“具体什么时辰出炉?” “明日清晨,卯时三刻。” 欧阳乾沉吟片刻:“今日为父亲护法的是哪位叔伯?” 欧阳元一怔:“是三房的子全叔。” “我知道了。”欧阳乾的表情已经完全归于平静,他看一眼欧阳元,淡淡道,“继续让人搜,维持现有的动静,另外再派一队人,做些乔装打扮,从西南角门出去,沿路追踪,最好隐秘些。” 欧阳元细品了一下对方的话,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转头下去认真执行了。 自己这个堂哥从小就聪明,不懂其中关窍没关系,只要知道听他的准没错就行。 就在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天空中只余层层叠叠即将熄灭的火烧云时,贺石突然出现了。 他脸色苍白地踏进欧阳家的大门,人还没走过第二个院子呢,就被得知消息迅速赶来的欧阳乾迎上了。 看到贺石完完整整地回来,欧阳乾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他大步上前搀扶住对方的胳膊,关切道:“贺兄弟,你怎么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贺石脚步踉跄,衣衫凌乱,活像个被山贼掳走后历经艰难险阻逃出魔窟的小娘子,他撑着欧阳乾的手臂,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欧阳乾瞳孔骤缩,握着贺石手臂的五指下意识收紧,在感知到后者轻轻颤抖的身体后,又连忙放松了力道:“贺兄弟放心,我欧阳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他叫来欧阳元:“阿元,快去请医者。” 欧阳元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贺石,不敢再耽搁,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贺石的房间内。 医者缓缓收回插在贺石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是致命毒物,虽然效力比一般迷药更强,但也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只是近三日内会手脚无力,疲惫嗜睡,十日内用不了内力,要想完全恢复,估计得等到半个月之后了。” 医者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站在一旁的欧阳乾说道:“不过,如果能每日服用一颗回春谷的落心丹,那这个恢复时间应当可以折半。” 欧阳乾点头:“我知晓了,多谢医者。” 欧阳元送医者离开。 欧阳乾将目光放在贺石身上,面上显出愧疚之色:“实在是抱歉,贺兄弟,我这便去寻落心丹,务必让你尽快恢复。” 落心丹是回春谷最出名的几种丹药之一,只要不是碰上世间难见的奇毒,它都有延缓毒发的奇效,还可以直接解了很大一部分种类的毒,所以价格也是十分昂贵,有时甚至是有价无市。 但为了贺石,欧阳乾还是决定咬咬牙,把仓库里一直当宝贝放着的丹药拿一些出来应急。 在医者施针之后,那种浑身酸软无力的症状已经缓解许多,贺石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他拢了拢衣襟,靠着床边坐好:“欧阳大哥不必自责,我遭逢此难,也不是你的错。” 他朝欧阳乾微微一笑,抬起下巴示意外面的桌子:“我的包袱里还有半瓶落心丹,方才已经吃过一粒,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吃对了。” “……” 欧阳乾无言以对。 他知道自己家这三瓜俩枣的,有点上不得台面,于是也没再提这件事,而是暗自决定,之后给贺石送几件压箱底的机关暗器,以做补偿。 贺石又躺了一会儿,有人送饭菜过来。 欧阳乾识趣地朝他告辞:“想来贺兄弟今日早食过后还没吃过饭,便让人准备了些清淡菜品,你吃过后好好休息,明日清晨卯时我来寻你,一同去铁庐迎接新剑出炉。” 贺石其实并不饿,但他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多谢欧阳大哥,那我便静候大哥前来。” 欧阳乾领着一帮人退出了房间,周遭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贺石静坐片刻,起身走到桌旁坐下,拿起了筷子。 正要下筷时,他动作一顿,然后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节,轻旋机关,一根细长的银针便从竹节一头弹出半截身子。 贺石把它抽出来,一一插入面前的饭菜里,并没有什么毒。 他掏出帕子擦干净银针,将它放回竹节,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 何玉睁开双眼,午后明亮的阳光映入眼底,耳边是吵闹的电话铃声。 她缓过两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起放在玻璃小几上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张予诗。 何玉接起:“喂。” 电话那面的环境有些吵闹,像是在什么公共场所一样,张予诗的声音穿过听筒清晰地响在何玉耳边:“小玉姐,你快看微信上我给你发的那几张图片。” 何玉一怔:“好的,怎么了吗?” 张予诗的声音隐隐有些不对劲:“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在学校论坛刷到的,第一时间就转给你了,真的挺瘆人的。” “好,我马上看。” 何玉挂断电话,打开了微信。 第131章 又见祭品 张予诗给她发来一连串的图片,看上去是某个论坛的截图。 最前面的是楼主发的一张新闻截图。 【楼主:大家都看到这个新闻了吗?就前段时间那个高中生被人当街杀掉的事件。】 何玉点开图片。 最上面依旧是打了马赛克的受害者图片,下面写着对方遭受杀害的简单过程,以及一大段对逝去生命的惋惜,跟在最后的,是本市警方的一句发言: ‘目前嫌疑犯在逃,我方正在调集警力,全力追捕。’ 何玉眉心微微蹙起,她划动指尖,屏幕上展现出下一张图片,是楼里其他人的发言。 【小姐姐看看我:当然知道,这事情不是在咱市里传疯了吗?】 【我要考研:咋回事楼主,凶手抓着了?】 【秋风:我刚刚在网上搜了,没看到这件事有后续啊。】 【楼主:凶手没抓到,但是我今天早上去市一中那边,在后墙背阴处的墙角发现了这个。】 何玉划到下一张图片,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直接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小堆的烧烤,被人整齐地摆放在地上铺着的塑料袋上,肉串上挂满凝固的白色油脂,看着让人有些倒胃口。 但最关键的是,这些烧烤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小片被火烧过的黑色痕迹,而那把长长的铁签子的末端,还勾着些未烧完的纸钱灰烬。 这无比熟悉的一幕让何玉瞬间回想起了那两个被纸钱灰烬包裹的面包,她心底微微发寒,无端的想起了五个字—— 连环凶杀案。 轻轻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指尖,何玉抿着唇再次切换图片。 【我要考研:我靠!这是啥?祭品?】 【秋风:是死者的朋友做的吗?为什么要用烤串做祭品,难道这个死者生前很爱吃烧烤?】 【楼主:当时我差点一脚踩上去,被吓了一大跳,就算是祭奠,也不能在学校墙脚下这么搞吧?】 【八米大长脚:互联网时代很正常的嘛,之前有人不小心掉水库溺水,一帮不认识的网友都点外卖让送到水库边上做祭奠呢,这有啥,楼主大惊小怪。】 切换图片。 【楼主:不是,那也只是送点东西过去吧?有谁会送了东西还烧纸钱啊!】 【小姐姐看看我:哎呀,总有那么几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人,管他是祭拜还是什么的,跟你没啥关系,绕着走不就行啦!】 【爱吃牛肉丸子:别说楼主吓一跳,我看这图片也怪瘆人的,不会是什么特殊的神秘仪式吧?】 【灰天:现在的学生可真会搞。】 【八米大长脚:说不准不是学生呢?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论坛的讨论到此为止,何玉关掉图片,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张予诗发来了一段语音,何玉顺手点开。 ‘小玉姐,你看那张祭品图,是不是跟之前那个很像啊,不管是摆放的位置还是烧纸钱的这种行为,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何玉想了想,打字回复:‘别想那么多,可能只是巧合。’ 她顺势岔开话题:‘这周末你来店里吗?我晚上估计得出去一会儿。’ 张予诗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 ‘去呢去呢,正好没啥事。’ ‘好啊,那就说好了,你先忙吧,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 ‘好呢,小玉姐拜拜。’ ‘拜拜。’ 何玉关掉和张予诗的聊天框,转而在本地的新闻公众号上搜索一中学生遇害的新闻。 搜出来好几篇内容差不多的文章,何玉一一点开看了一遍,其中一篇内容比较详尽的报道吸引了她的注意。 “……受害者王某某与朋友在烧烤店聚餐后,回学校途中惨遭抢劫杀害……” 望着这一行字,何玉的眼前划过那串挂着凝固油脂的烧烤,她想了想,又搜索起去年国庆时大一新生遇害的新闻。 这起事件的报道相对少一些,何玉找了找,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个学生的学校离这里很近,会不会是在这里买过面包呢? 如果凶手真的是用受害者最后吃的一种食物来祭拜他的话…… 何玉的脑海中浮现之前来买面包的那个男人的身影,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不对,谁说祭拜者一定是凶手? 更大的可能性是受害者的家属朋友之类的。 那个男人应该是去年那个死者的亲人,或许就是他的父亲。 父亲买了儿子最后吃的食物祭奠儿子,又在看到同样遭遇的可怜受害者的报道后,买了他最后吃的食物祭奠他…… 是这样吧,这么说也能说的通。 何玉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现实中又不是电视剧,哪来那么多变态连环杀手。 她索性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抬头看了眼时间,是下午的两点四十。 差不多也到了该忙的时候了。 何玉打开游戏,见贺石已经躺在床上开始睡觉时,便把手机放在柜台后面,走进工作间开始忙碌。 —————— 欧阳家的铁庐一共有三座,其中位置最好、设备最好的就是位于家族内部的这一座。 此刻的铁庐外,早已围满了欧阳家一大半的嫡系血脉,贺石站在这些人的中间,望向铁庐的大门,静静等待着自己的佩剑出炉。 此刻天色似亮非亮,众人的面孔隐没在呼出的白气中,显得一片晦暗。 又过了片刻,铁庐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人从中走了出来。 众人精神一震,连忙凝神看去。 欧阳家主双手捧着一柄长剑,满面笑容地朝着贺石走来,虽辛苦铸剑三日,但他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说话的声音犹如洪钟:“贺小友,幸不辱命!” 贺石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此刻的他内心也难免激动起来,连忙走过去迎接。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中停下脚步。 欧阳家主郑重地将归在剑鞘的长剑放到贺石手中。 长剑入手的刹那,那种冰凉沉重的感觉烙印在贺石掌心,他切实感受到了这柄剑的锋利和厚重,顿时嘴角扬起,真心实意地露出个开心的笑容。 第132章 我这是为了家族好啊! 欧阳家主见他满意,心中顿时开怀,朗声笑道:“好啊,这剑看样子是很符合贺小友的心意,也不枉费我这三日的辛苦。” 贺石闻言连忙抱拳:“多谢欧阳家主铸剑之恩,您受累了。” 欧阳家主数年不曾开炉铸兵,这次顺利铸成一柄宝剑,一时间也是心绪难平,拍着贺石的肩膀豪迈道:“贺小友,不拔剑试试可合手?” 贺石微微一笑,没说话。 欧阳乾上前一步,在欧阳家主耳边耳语了几句。 欧阳家主仔细听着,神情虽然未变,周身的气势却骤然冷了下来。 他虎目圆睁,一一扫过面前这些人的脸,突然出声暴喝:“欧阳子全!你给我过来!” 围观的众人被他突然来的这一下吓了一跳,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半开的铁庐门再次被展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垂着头的身影。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离欧阳家主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抬起了头,与贺石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贺石面色平淡地看着他,眸中毫无情绪。 欧阳家主冷哼一声:“自己过来解释,不要逼我动用家法。” 欧阳子全望着面前站了一圈的宗族子弟,面露难色:“家主,子全确实做了错事,但这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是……不如去后院……” 欧阳家主打断他:“你也知道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勾搭那些不三不四的势力,不仅里应外合暗害客人,甚至在事发之后,还替他们打通离开机关城的关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感受着族人们针刺一般的目光,欧阳子全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紫。 “我……我……” 他张着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见欧阳家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干脆心一横,直接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仰着头,满目凄然地望向欧阳家主,眼眶中滑出两行泪来:“家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欧阳家啊!” 欧阳家主都被他气笑了:“好好好,那你说说,你是怎么为家族好的,让我们也开开眼,涨涨见识。” “家主,族里现在非常缺银子这件事你知道吧?因为缺钱,好多研究被迫中断,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欧阳子全跪坐在地上,“那帮人给我五万两,五万两啊,完全能解如今我们的燃眉之急!” 欧阳家主冷笑:“所以你便自作主张背信弃义,将我们欧阳家传承三百多年的族规和气节弃之如敝履?” 欧阳子全双目通红:“我没有!” 他指着贺石道:“在那帮人下手后,我特意嘱托欧阳运去寻他,这样我们便可以在他们伤他之前将人救下,如此一来岂不是一箭双雕!” “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欧阳家主指着欧阳子全破口大骂:“愚蠢!愚不可及!来人啊!把他给我关到祠堂去,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今日就要执行家规,清理门户!” 欧阳子全直起腰,手仍然指着贺石:“他不是没出事吗?这说明我的计划完全是对的!” 他一把甩开想要过来搀扶他的两个宗族晚辈,瞪着贺石,咬牙喊道:“倘若你觉着委屈,那五万两完全可以分你一半!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贺石被他奇葩的逻辑震惊了一下,颇为无语地看向欧阳家主。 “家主,虽说我们楚氏不是什么富可敌国之处,但也不至于为了两万五千两银子视弟子安危于不顾。” 他转过头直视欧阳子全,语气不急不缓,清朗的少年音响彻这片院落,“这位前辈口口声声说嘱托人去寻我救我,可最终我自己逃出来时,一个欧阳家的弟子都没见过,你又说我没出事,但我又确实中了毒,这又该如何解释?” 欧阳子全喘着粗气,瞪向贺石的双眸红得像是某种野兽:“最多给你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贺石:“……” 他干脆地闭上了嘴,跟这种人说话完全就是浪费口水。 欧阳家主闭了闭眼,半晌后长叹一口气,抬手指指欧阳子全:“子全,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啊,没看出来你竟是这般蠢人,实在是让我无话可说。” 他说完,又瞪向站在欧阳子全身侧的两个青年:“你们两个!还不快把这个侮辱门楣之人给我关到祠堂去!” 两个弟子一激灵,连忙弯腰抓住欧阳子全的双臂,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欧阳子全没有挣扎,他死死地盯着欧阳家主,惨笑道:“家主,你不懂,欧阳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倘若还是如往常般一成不变,很快便会被逐出十大门派的行列,到那时,你我都是家族的罪人!” 欧阳家主冷冷地看着他:“拖下去!” “欧阳家完啦!欧阳家完啦!哈哈哈哈!完啦!都完啦……呜呜呜……都完了……” 欧阳子全凄厉的喊声渐渐远去,铁庐前,清晨冰凉的空气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半晌后,欧阳乾长叹了口气,走上前,低声对父亲说:“子全叔那边银子供不上,已经持续研究十八年的那项机关被迫停止作废,十八年的心血说没就没,他也难免会走火入魔,您……唉。” 他望着父亲冷硬的脸色,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叹了口气。 直到再也听不到欧阳子全的叫喊声,欧阳家主这才走到贺石身前,目光沉重地看着他:“贺小友,昨日真是让你受苦了,这柄剑就当是我欧阳家的赔礼,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因此影响我们两个门派近百年的友谊。” 他苍白的胡子抖了抖:“老朽,给你赔……” 贺石及时打断了他:“欧阳家主,您也说了,我们两个门派世代交好,我岂会因为这件事而对贵派生出嫌隙?倘若我真敢如此做,恐怕我师父知道了,便会第一个赶过来打断我的腿。” 欧阳家主望着贺石温和的笑脸,面色几经变换,最终也没再能说出些什么,只是目光复杂地长长叹了口气。 “家门不幸啊……” 第133章 干燥而清爽的风 欧阳家的这场风波过去的很快。 欧阳家主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当日便将欧阳子全以及涉及到此事的几个旁支弟子全部施以家法。 贺石是外族人,没有资格进入欧阳家的祠堂旁观执行家法的过程,所以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家法是什么样子的,但从欧阳乾几人的表情来看,想来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惩罚。 但这一切都与贺石无关,而且他如今并没什么精力来思考这些不重要的小事。 因为有更让人心烦的事情缠上了他。 夜里,洗漱完躺在床上,贺石在黑暗中盯着影影绰绰的床幔看了半晌,明明已经很困了,却还是不敢闭上双眼。 他怕自己睡着了,还会做那样的梦。 梦中那两道模糊的人影死死纠缠在一起,衣衫凌乱、狼狈失态,周遭空气扭曲,耳边满是黏腻的喘息和呢喃。 那幅画面和那样的声音,让他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至极。 哪怕现在光是这么想着有这件事,就已经觉得有点反胃了。 贺石抓着被子的上沿,无声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这画面会像鬼一样缠上自己,当初就不睁开眼睛看了。 他心里沮丧又郁闷,却又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免得被姐姐看出端倪,平白惹的她自责难过。 心里胡思乱想着,又翻来覆去坚持了一会儿,贺石终究是敌不过中毒的后遗症,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睡。 …… 在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做梦了的时候,贺石的眉头便深深皱起,但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下一秒后,那眉头又慢慢松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那两道让人恶心的身影,而是一间熟悉的铺子。 巧的是,这里的时间也是在夜里,铺子一楼黑漆漆的,大门锁着,二楼的窗口却透出了暖色的灯光。 贺石很少梦到这个世界的夜深时刻。 他站在那店铺前,转身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以及不远处那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 星星点点的、条状的、块状的、移动的、固定的各色光芒将这片天地照得如同白昼,他站在其中,恍若置身于人间星河,看得久了,难免让人目眩神迷。 贺石眨眨被对面街道上两道亮的过分的车灯刺痛的双眼,心念一动,控制着自己升上了二楼,停在那扇窗前。 他打眼一瞟,看见何玉似乎正在床上坐着,心中顿时一震,连忙移开了视线。 然后才反应过来方才的场景中她是穿着衣裳的,顿时被自己这过度的反应弄得有点无语,便再次转回了头。 何玉似乎刚刚沐浴完,长发随意散在肩上,身上穿了成套的嫩黄色短衫和长裤,面料看着十分柔软舒适。 她盘腿靠坐在床头,膝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奶白色小枕头,枕头上则摆着一块翻折开的板子。 贺石前几天才知道这个东西叫电脑。 何玉双手放在电脑上,十指灵活地跳动着,目光则专注地落在电脑上方,淡淡的荧光照在脸上,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 贺石默默地注视着这样的光景和人物,不知为何,因为那场恶心的梦而纠结难受的心绪竟似渐渐被抚平了。 就像是一阵干燥清爽的风,吹干了扒在身躯表面的黏腻湿痕,让人由内而外地感受到舒适和洁净。 他慢慢扬起一点嘴角,眼神变得温和而宁静。 又看了片刻后,贺石便转身离开这里,去其他街区随意探索去了。 何玉并不知道,就在刚刚,自己被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在窗外当治愈系风景看了半天,此刻她正窝在床上写今年圣诞节店里活动的方案。 年轻的学生们一多,圣诞这个国外流传进来的节日氛围就不可避免地变得浓厚起来。 尽管有不少人喊着不过外国节的口号,但在何玉看来,过不过圣诞节其实与爱不爱国并无多大关联,至少对于绝大多数年轻人来说,这只是一个能在忙碌且压力巨大的学习工作中短暂放松一下的特殊日子而已。 况且她自己也挺喜欢这种冬日里轻松愉快的氛围的,所以便决定好好计划一下,搞一些小活动,推出几款圣诞系列的新品,也顺带着能将店里回落的人气往上抬一抬。 虽然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但总是要“预售”一下,所以何玉想在11月底前就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在12月初就开始慢慢预热。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她一篇方案删了写写了删,还是跳不出那些每年都固有的套路,想不出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啊,好烦。” 何玉看了眼自己画的新品的设计图,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算了,自己一个工科生,何必去干人家艺术生的活儿,没新意就没新意吧,不出错就行,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想通了的何玉下笔如有神,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方案的初稿。 她满意地合上笔记本,决定等周末拿去给张予诗和师母看看,让她们给点建议,再好好完善一下,就可以实施了。 何玉将笔记本放在床头,伸了个懒腰。 她抬头一看,已经是夜里11点半了,于是便拉住窗帘关了灯,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 街道上的车辆渐渐稀疏,行人更是很长时间都没有遇见一个。 贺石站在红绿灯下方,望着不远处大楼里零星的灯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梦中世界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前变得更长了。 他抿抿唇,没再继续逛下去,而是控制着自己回到了那扇窗前。 透明的玻璃窗里挡着顺滑垂落的浅色窗帘,温暖的灯光已经熄灭,整座房子静悄悄的。 何玉已经睡了。 贺石眨眨眼,没有在意心底浮起的淡淡的失落感,他望一眼被云层遮住的黯淡月亮,心想,今夜在这里待得时间也够长了,我该走了。 在这个念头浮起的时候,周遭的光影在刹那间扭曲,贺石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134章 无名氏的词条又该更新了 再次上线后,何玉便收到了阿冷的传信。 她打开地图一看,那个闪烁的光点停在了距离机关城最少四百多里外的一处不知名城池。 因为地图未点亮,所以何玉也不能直接传送过去。 她让贺石找欧阳家要了一份洛州的地图,对照着找到了那个地方,一个叫清源的小城镇。 何玉默默标记了这个地方,预备之后一有机会就去看看。 与此同时,清源县城。 城南一处并不起眼的两进院子前,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站在大门前,领头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他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跟踪,便上前以特定规律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大门被人打开,里面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只让开半个身子,黑炎几人快速走进院子。 无人注意到,这间院子斜对面的那处屋檐上,站了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乌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院子里没有点灯,黑炎回头低声交代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 然后便独自一人走进后院。 后院同样空荡无人,正房的檐下挂着一盏并不怎么亮的灯笼,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地方,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黑炎站在院子当中,暗暗咽下口水,咬牙上前推开了灯笼下的那扇门。 他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那道身影,紧绷的眸光顿时一松,单膝跪下抱拳道:“副楼主,原来是您。” 副楼主手里端着白瓷茶盏,正在喝茶。 袅袅热气从他鼻端升上去,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他垂眸看一眼黑炎:“怎么着,不想看见我?” 声音竟是少年人独有的清朗。 “怎么会?”黑炎垂头,话语中带着大难不死的放松和庆幸,“这种时候,属下最想看见的便是您了。” 副门主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而在昏暗的房间角落,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幽幽的声音:“哪种时候?任务失败的时候?” 黑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然后深深地埋下头去:“墨,墨楼主,属下没想到您也在,实在是失礼……” 那个原本空荡荡的角落,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又或者是他一直都在,只是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墨楼主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脸上戴着全脸面具,身量很高,猿背蜂腰,气势厚重。 缓缓停在黑炎面前三尺的地方,墨楼主拉了张椅子过来,姿态随意地坐下。 “说说吧,为什么没把那个劳什子贺石绑回来?” 黑炎勉强控制着颤抖的声线,将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后,墨楼主没说话,周遭寂静的空气几乎让黑炎窒息。 片刻之后,副楼主先开了口:“回来的一路上没人跟踪呐?” 黑炎一愣,然后肯定道:“绝对没有,倒是有欧阳家的人在沿路追踪,但半途中便被我们引到别处去了。” 副楼主:“那个无名氏呢?” 黑炎:“未发现她的踪迹,但可以肯定她并未跟踪我们。” “如何肯定?” 沉默许久的墨楼主突然开口,冰冷的视线透过面具钉在黑炎头顶,“在吴锋冒险引开她之后,你们也一定没想到她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返回机关城救下贺石吧?” “……” 黑炎牙齿紧咬,“还有种可能,她根本就没有中计,没有被吴锋引走,而是一直藏在机关城,这才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趁机救走贺石……” 他话音未落,副楼主便“啧”了一声,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默默转过了头。 果然,听他说完这句话后,墨楼主原本松松垮垮的坐姿突然一变,他直起腰看着黑炎:“这么说来,任务失败,都是吴锋的错了?” 黑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墨楼主,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迅速搜刮着脑海里的词句:“属下的意思是这无名氏狡猾如狐,说不准是她设计骗了吴公子……” “行了,别说了,再多的解释也难以掩盖你搞砸了任务的事实。” 墨楼主摆摆手,“这次行动的人都降个等次,回总部领罚,包括你,你降两个等次。” 说实话,这样的惩罚比黑炎想象中轻了太多,以至于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狂喜:“谢墨楼主开恩!属下这就带人回去领罚!” 他说完之后,仿佛担心墨楼主反悔一样,动作利落地迅速退了出去。 “这小崽子,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副楼主将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斜眼睨向墨楼主,“不过今日你怎么转性了,不杀两个泄泄愤?” 墨楼主沉默片刻后站起了身,沉吟道:“这无名氏古怪的很,再给他们一倍实力,恐怕也奈何不了她。” 他看一眼一直坐着不动的副楼主:“吴锋的确是将她引走了,但中途不知什么时候,她却突然离开,在极短的时间内返回机关城救下了贺石。” 副楼主歪头:“也就是说,此人不但内力极其深厚,拳法刚劲无匹,有金刚不坏之身,隐匿手段无人能及,还有一门神鬼莫测的轻功,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哎呦呦,这种人真的在这世上存在吗?我怎么感觉跟说神仙似的。” 副楼主说完,像是被自己的话给逗到了,吭哧吭哧笑了一会儿。 墨楼主瞥他一眼:“行了,还是尽快将消息告知云楼,无名氏的的信息,又该更新了。” “知道啦,就你急。” 副楼主卷卷垂在膝上的袖子,“走吧,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哦对了,那个吴锋你打算怎么办?暗害楚庄主的宝贝弟子,想必是再回不去楚氏山庄了吧?” 墨楼主的动作一顿,冷冷道:“我自有安排,不劳副门主费心。” 他走到副门主身后,抬起双手搭在他椅子的把手上,缓缓向前推动。 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位副门主一直坐着的,是一把高大精致的轮椅。 两人一前一后,一坐一站,缓缓走出房门,完全暴露在黎明前的墨蓝色调里。 院墙上一只静静梳理羽毛的乌鸦受了惊,发出两声难听的叫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第135章 新版狐狸与乌鸦 半月之后,贺石终于回到了楚氏山庄。 当翘首以盼的楚峥得知他这大半个月的遭遇后,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贺石看他一眼:“嗯,也不是……” 楚峥懂了,他有些庆幸:“还好有她。” 贺石看着对方的表情,回想起自己当初知道师父他们知道姐姐存在的时候,那种尴尬到想要钻进地缝的感觉,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但仍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师父,我饿了。” “饿了啊?”楚峥一拍他的肩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吧,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两人来到大厨房,厨子没想到庄主和小公子会在不是饭点的时候过来吃饭,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幸好还有中午包的酱肉包子,便拿了一大盘端到烤炉中,烤的表皮金黄,香气四溢后端上桌去。 之后又顺手拌了两个凉菜。 贺石端着碗一顿吃,三两下吃掉了一大半。 楚峥笑看着他两腮鼓鼓的样子,倒了杯水递过去:“怎么着,在欧阳家没吃好?” 贺石咽下嘴里的食物:“没有,是这段时日医者说要吃些清淡食物,所以馋重口味的肉了。” “这小子。”楚峥笑了一声,嘱咐他,“一会儿吃完先回去休息休息,等晚上,师父叫上你几个师兄师姐,为你接风洗尘。” “好啊,谢谢师父。” 贺石笑着眯起了眼。 吃过饭回到自己的小院后,贺石把给众人带的礼品收拾了一下,准备晚上吃饭时带给大家。 看着堆放在桌上的大小盒子包裹,贺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之前那个在欧阳家店里挑选的送给姐姐的礼物在被绑的过程中弄丢了,贺石想去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却被告知那就是最后一个,再没有了。 他心中失落,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谁知第二日午后,欧阳乾就拿了个和那个一样的小机关过来,说是让人连夜新做的。 贺石打开盒子左右看看,却怎么都找不到之前那一个的感觉了。 也不知道那帮人如今在哪里,最好能再早一些找到他们。 贺石琢磨了一会儿,拿着盒子去了里间。 不一会儿,他便赤裸着上身拿着内衫端了个盆子来到了院中。 提一桶水,将布巾摆湿,随意擦洗一番。 贺石将内衫搭在肩上,也懒得去系带,提着盆子准备回屋,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了倚着门框站着的何玉。 她一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石赫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想要穿好衣服,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个木盆,手指一松,木盆掉下来,正正好好地砸在了脚上。 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也顾不上捡盆子,第一时间低头系好内衫的衣带,顺带着闹了个大红脸:“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怎么不喊我?” 何玉心想我要是喊你你不得当场羞得跳水桶里? 哪儿还能安安心心把这个战斗澡洗完? 也就是仗着有个黑纱和面具挡着,贺石看不到她过于灿烂的笑容,何玉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来呢,说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刚来,正要叫你呢,你就转过身来了。” “噢。” 贺石挠挠头,捡起盆子往屋里走。 何玉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离开小一个月,这屋里还挺干净的嘛。” 何玉四处看看,摸了一把柜面,发现一点灰尘都没有。 贺石放下木盆,站在镜前,一面整理衣衫一面说:“是三师兄没事就来帮我打扫的,隔一日来一次。” 他将袖子上的褶皱拉平整,从铜镜里看见何玉正在那儿站着,望向桌上的一堆礼物。 贺石眨眨眼,不动声色地走到床边拿起了那个小盒子,将手背在身后走过去,声音平静道:“这些是我给师父、师兄师姐他们带的礼物。” 何玉转头:“我都不知道你买了这么多,什么时候买的?” 贺石望着她笑,嘴角的梨涡圆圆的:“趁你不在的时候。” 何玉先是一怔,然后又笑了起来。 这小子,以前见了自己恨不得立马跪地上,到现在都已经可以一起开玩笑了。 这进步可太大了。 她正要说话,就看见对面站的笔直的少年从身后把手拿出来,手心里握着个不大的木盒子。 即将出口的调侃为之一顿,何玉问他:“给我的?” 贺石点头,把手往前伸了伸。 何玉接过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个不知什么金属制成的小兔子,可以看到眼睛耳朵和嘴巴是可以活动的。 她把兔子拿出来,贺石教她:“你转它的尾巴,然后兔子就能动起来了。” 何玉转动那一粒小小的圆尾巴,然后小兔子的耳朵便开始左右摇摆,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三瓣嘴也一张一合的,看上去十分灵动可爱。 何玉玩了一会儿,便将兔子放回了盒子:“很可爱,我很喜欢。” 她摸摸贺石的头,夸赞道:“小石越来越会挑礼物了。” 贺石腼腆一笑,就这么跟何玉面对面站着,不说话了。 何玉跟他站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眼时间,提醒他:“是不是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贺石这才反应过来:“对哦。” 他睁着大眼睛看何玉:“姐姐,你……” 何玉笑了:“那我就走啦,你自己去吧。” “好。” 贺石盯着她,眼也不眨一下:“姐姐先走我再走。” 幼稚的小孩子。 何玉捏捏他的脸,拉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贺石看到何玉开门的动作,便知道她是真走了,这才提起桌上的东西,带上门往大厨房的方向走去。 第136章 骗小孩 小厨房的圆桌旁,坐着楚峥、夏鸢、楚河和白玉深四人,楚云丝照旧不在,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两个大厨在后厨忙活,伴随着食物下锅的呲啦声响,饭菜的香味氤氲在这方空气之中。 “小师弟竟遭遇此事?!” 听完楚峥的转述,夏鸢眉头皱起,“我说怎么不见吴锋同小师弟一起回来,原来……” 白玉深脸色也不好看:“我楚氏向来待他们不薄,吴锋为何要做这种事?” 楚峥叹了口气:“吴锋在庄上也待了有二十多年了,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啊,当年海州遭逢数十年难得一遇的特大飓风,沿海数十个城镇村庄都糟了难,他父亲死了,他带着母亲和妹妹逃难至云州,机缘巧合之下,这才拜入了楚氏。” 夏鸢冷哼一声:“忘恩负义之徒。” 楚河抱着剑,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我去杀了他。” “这个不急。” 楚峥捏着手里的杯子,指尖轻轻点在杯沿上,“就在大约一个时辰前,我收到了那位无名氏送来的一封信。”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怔了一下。 夏鸢率先张口:“信上写了什么?” 楚峥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你们自己看吧。” 三人凑在一起,快速看完了这封并不长的信。 “清源县?” 夏鸢的脑海中闪过大片地名人名,然后眸光一闪:“墨云楼?” 她看向楚峥:“师父,清源县只是个小县城,周围并无灵山大川,所以没什么大势力在那里开山立派,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一个墨云楼的分部。” 白玉深咧嘴冷笑,犬齿森然:“原来是那帮子杀手啊,莫非是有人买凶杀人?合阳派还是净门?” 夏鸢一脸沉思:“这就不得而知了,以我们打探消息的渠道,还是够不着去探听墨云楼内部消息的。” 墨云楼。 楚峥捏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他拿起来喝了一小口水,垂下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 楚河注意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同样垂下了眸子,没再开口说话。 夏鸢和白玉深围着那封信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商量着怎么给小师弟报仇,楚峥突然目光一转:“小五过来了。” 白玉深手指灵活翻飞,极其迅速地将那张纸叠好塞进了怀里,夏鸢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贺石提着大包小包迈进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四个正襟危坐的木头桩子。 “?” 他脚步一顿,有些迟疑道:“师父,师兄师姐,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楚峥最先反应过来,表情自然变化,笑着朝贺石招招手:“快来坐,礼物一会儿再分也不迟,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师兄师姐都想你了。” 贺石赧然一笑,放下东西走过去:“我也想师兄师姐了,还有师父。” 夏鸢给他倒水:“小师弟一路上辛苦了。” “谢谢大师姐。” “最近我又琢磨出了更适合你的拉弓方式,明日我们一起去武场上试试。” 白玉深说着,伸展手臂做了个拉弓的姿势,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好啊,正好这段时间我没练射术,都有些手痒了。” 楚峥的视线飘向楚河。 感受到他目光的楚河脊背一紧,随即扭头看向贺石:“小师弟你……一路上还顺利吗?” 他一边说,一边微扬嘴角,朝贺石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顺利,”贺石连忙回以微笑,“多谢二师兄关心。” 楚河点点头,面色归于平淡,眼底的笑意却迟迟未散。 楚峥抬手掩唇轻咳,借此挡住咧开的嘴角:“咳,既然人齐了,那咱们便开饭吧。” 贺石一怔:“四师姐还没来呢。” “她去虫谷做客去了。” 夏鸢的话让贺石睁大了双眼:“虫谷?什么时候?” “十日前走的,约莫着如今也到了吧。” 楚峥放下手,“虫谷那位叫施蝶的小姑娘前段时日路过山庄,上山找云丝玩儿,两人也不知怎么的,就商量好了要去虫谷住一段时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拦也拦不住啊……” 一副忧心又无奈的表情。 夏鸢安慰他:“虫谷的凶险只是针对随意闯入的外人而言的,小师妹有人引路,又是客人,不会有什么事的,您放心吧。” 楚峥摇摇头:“但愿如此吧,云丝好不容易有了新朋友,我也不能太过阻止她,只能说随缘啦。” “好了不说这个了,让人上菜吧。” 白玉深点点头,起身去后厨吩咐人上菜。 在外地待了近一个月,贺石也属实有些想念楚氏大厨的手艺,虽然下午才吃了大半盘酱肉包子,此刻也是下筷如飞,吃的特别香。 把站在一旁的何玉都看饿了。 是的,何玉骗了贺石,她其实并没有下线。 与贺石告别完后,她直接就从【家园】来到了小厨房这儿,看着楚氏师徒几人商量给贺石报仇的事。 同样的,她也没有错过夏鸢提起墨云楼时,楚峥那一瞬间不自然的表现。 难道楚峥同墨云楼之间有什么更深层次且不为人知的关联吗?而且很显然,这种关联他的几个徒弟是不知情的。 自从去年险些被楚河察觉到存在之后,何玉一直在刻意控制着自己不要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避免被发现,所以也就错过了他当时别有深意的表情。 看着贺石同众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的模样,何玉的心里终于难得地升上来一点点骗小孩的愧疚感。 左右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对话需要关注,她最后看了众人一眼,选择了下线。 第137章 年长者的通病 接风宴结束后,已是夜里亥时二刻。 夏鸢与楚峥站在门口,望着贺石几人离开的背影。 夏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师父略显忧郁的面孔。 盛夏的夜晚少了暑气,微风习习,清爽凉快,身后的饭堂里传来大厨收拾碗筷的声音,石阶边的草丛中,突然蹦出了一只蟋蟀。 良久之后,夏鸢在蟋蟀的嘶鸣声中轻轻开口:“师父,既然担心小师弟,为何不让我们跟着他一起下山呢?” “宝剑锋从磨砺出。” 楚峥慢慢地说,“他若永远都活在你我的庇护下,将彻底失去成长的机会,即便是再出众的天才,也会逐渐泯然于众人。” “习武之人,只有在刀剑与鲜血之中才能越来越强,一味闭门苦修,不经历真正的生死时刻,最终也就是个花架子,经不起风吹雨打啊……” “你看他现在,哪里还有前年腊月刚来时候的样子?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楚峥微微一笑,看向夏鸢:“再说了,当年你们几个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哦,不对。”他话音一顿,“除了云丝,那个娇气包。” 夏鸢叹口气,美眸盈盈:“三师弟与我年龄相仿,二师弟刚来时,我也年纪不大,所以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小师妹有师父您这个亲生父亲,小师弟……他实在太小了,不说别的,单论年龄,我甚至可以做他的母亲,而他又是那样一个身世,我……唉。” 夏鸢苦笑一声:“是我多愁善感了。” “这是年长者的通病,我还不是一直舍不得让云丝去经历危险,总把她拘在这庄子里。” “为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她与施蝶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一宿没睡着,枕头都扣烂了。” 楚峥笑了一声,“但是她都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总不能一直当个小女孩吧?人呐,该放手就放手,不能让子女一直活在自己为他们编织的笼子里。” 夏鸢细细思索,忽而一愣:“师父,您是又想起了……” 楚峥摆摆手:“往事休提。” 然后又问夏鸢:“今日是七月二十八对吧?” 夏鸢点头。 楚峥目光略微出神:“算算日子,也快到老三父亲兄长的忌日了,我瞧他似乎没什么不对,但这孩子惯能把心事藏起来不说,你还是要多开导开导他。” 夏鸢整理衣袖的动作一顿,半晌后沉声开口:“我知道了,师父。” —————— 周末这天,刚好客人很多,虽然有张予诗来帮忙,何玉还是忙的脚不沾地。 韩启来接她时,正赶上高峰期,硬生生得被挤站在角落里等了半个多小时。 望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堆,他嗅着身旁发财树上绿叶的气味,目光阴郁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排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小姑娘被他的视线吓了一跳,站在那犹豫半晌后,唯唯诺诺地往后撤了一个身位,眼神示意韩启可以插队。 韩启:“……”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插队,然后低下头开始数叶子,数了两片后,又掏出手机开始回复消息。 将这一会儿积攒的事务处理地差不多了,面前的人群终于陆陆续续离开,只剩零星一两个。 何玉缓过一口气,摘下身前的围裙挂在墙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予诗,面包和饼干都烤上了,一会儿记得拿出来晾了再装,时间不早了,我先撤退。” 张予诗正在整理包装袋,闻言抬头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去吧小玉姐,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交给我没问题。” 何玉笑着给了她个飞吻,整理好衣服后,来到冰箱前取出了提前做好的花折鹅糕。 这是一种咸口的中式点心,样子精致漂亮,很像盛开的花朵,好吃又好看。 望着提着点心走过来的何玉,韩启收起手机:“能走了?” 何玉点头,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穿好:“走吧,再不去菜都凉了。” 韩启眯眼:“你也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店,又一前一后上了车。 路上没说话,快到韩启家时,他突然幽幽地说了句:“你身上好重的面包味儿。” 何玉无语:“你身上一股酸菜味。” “我没吃酸菜。” 韩启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然后反应过来,“行,一本正经说瞎话,真有你的。” 何玉懒得理他,扭头看向车外。 来到韩启家,推开厚重的防盗门,浓郁饭香扑面而来。 做饭的依旧是韩念安,他听到声音,拿着锅铲走出来看了一眼:“这么慢。” 韩启:“路上堵车,耽误了点时间。” 何玉看他一眼,穿着拖鞋走了进去:“韩老师,最近怎么样啊,忙不忙?” 韩念安提着锅铲回到厨房:“挺好的,就那样,你师母在书房呢,进去找她吧。” “好呢。” 何玉提着点心敲响了书房的门。 门内传来一道有点模糊的声音:“进来吧。” 何玉推门进去。 郝梅正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电脑思考着什么,一抬头见是何玉,严肃的脸上顿时扬起一个微笑:“原来是小玉,我还以为小启呢。” 她看向何玉手里提着的盒子:“这拿的什么啊?” 何玉将盒子放在宽大的书桌上,一边拆开一边道:“花折鹅糕,一直想拿来给您尝尝,都没时间。” 郝梅看着那几朵安放着的粉色花朵:“嗯,做的真不错。” 说着便拿起一个吃了起来:“好吃。” 何玉站在她身后,将手肘放在椅背上,十指用力,为她捏肩膀:“忙什么呢师母,眉头一直皱着。” 郝梅将电脑屏幕转过来给她看:“备课呢,有点新内容,想着该怎么设计一下,能讲得更通透有趣些。” 何玉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线条,忽然微微一笑:“这也太复杂了,师母,我觉得你可以先看些简单的东西换换脑子。” 郝梅扭头,眼中带着笑意:“哦?什么简单的东西?” 何玉笑嘻嘻地从点心盒子底下抽出几张钉在一起的纸:“您看了就知道了。” 郝梅一副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事的表情接过那叠纸,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何玉则狗腿地继续给她捏肩膀。 “这个地方太简单了,你这样……” 看完整篇方案后,郝梅直接拿起桌上的笔,在有问题的地方勾画起来,一边画一边抬头看何玉,认真地给她讲了起来。 何玉下意识收腹挺胸,乖巧地站在一旁听讲。 等韩启敲开门来喊两人吃饭的时候,那叠纸已经被红的黑的笔迹画的满满的。 何玉当宝贝一样地把方案装好,笑容满面地跟着郝梅出去吃饭。 华国大学教授亲自指导的圣诞节活动方案,到手! 价格是一盒亲手做的点心。 第138章 朔州的柿子 这两天上游戏时,何玉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她无聊地坐在武场旁的树下,静静看着贺石和白玉深练射术。 这么瞧了一会儿,又打开游戏面板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贺石都回山庄十几天了,为什么【谍中谍】这个任务还没有完成? 任务描述中也明确说了,这是一趟接人任务,虽然因为中毒耽误了不少时间,但贺石还是顺利将欧阳家的工匠带了回来。 而就在五天前,他们终于修好了后山的运货设备,当天便离开了山庄,算算日子,应该早就回欧阳家了。 也就是说这“接人任务”已经算完成了啊,咋还没动静呢? 不会真得把吴锋逮住了,这任务才能完成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任务的完成期限就可以说是遥遥无期了,毕竟连何玉自己都不知道吴锋现在在哪里。 何玉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算了,随缘吧,啥时候完成啥时候算,做个任务,何必搞这么焦虑。 她若无其事地想着,望向武场的目光逐渐放空。 看帅哥射箭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一会儿,白玉深便收起大弓,低头同贺石说了句什么,提前离开了武场。 贺石站在原地又射了两箭,然后便停下动作,静静站了片刻,突然,他将长弓一收,朝着白玉深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诶? 何玉抬头,下巴离开手掌,朝向了贺石的背影。 有情况啊。 她站起来,甩开大门就跟了上去。 白玉深垂着头走在熟悉的路上,等到了自己的院门口,一抬头,却意外地看见夏鸢正倚着门框站着,视线穿过空气,第一时间与自己相接。 他脸上心事重重的表情一顿,下意识扬起了笑容:“师姐,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说罢长腿一迈,加快脚步走过去推开了院门:“来了就先进屋坐嘛,何必在外面干等着。” 夏鸢跟着他走进院子,笑道:“今日庄里没什么事,过来找你聊聊。” 白玉深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里走:“这也是我今日早些回来了,倘若还如往常一般,师姐可就得再等一个时辰。” “等就等呗,一个时辰而已。” 白玉深停下脚步,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垂眸看着距离他刚好三尺远的夏鸢:“师姐,你有事便直说吧。” 夏鸢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睫毛微微一颤,顿了一下才道:“三师弟今日这么早回来,可是有事要办?” 白玉深抿唇:“正是。” “可以同我说说吗?” 白玉深看着夏鸢,锋锐如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打了个转,如夏风扫过。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我不想说。” 夏鸢包容地笑笑:“不想说就不说了。” 她拿出背在身后的手递向白玉深:“给,练武累了吧,吃这个,润润嗓子。” 白玉深转回头,夏鸢带着薄薄枪茧的白皙手心上躺着个大柿子。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默默拿过了那个饱满的柿子。 “哪儿来的柿子?” “这你不用管。” 白玉深咬了一口柿子。 浓稠的汁水在流出来之前便被他吸进嘴里,很甜很香,带着一点皮的涩味。 让他想起了朔州的风雪和篝火。 两人面对面站在院子里。夏鸢静静看着白玉深吃完了一整个柿子。 手上沾了汁水,他甩了一下,随意抹在袖子上。 换做平时,白玉深是绝对不会在师姐面前做这样邋遢的动作的,但今日不同,今日的他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在这样的事上做伪装。 夏鸢瞥了一眼那袖子,没说什么,只笑着看他:“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白玉深一怔,眼底细微的光芒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 他目光沉沉,嘴角却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师姐,是师父让你来的吧?他每年的今日都要想着法的安慰我,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已经快三十了,不再是那个偷偷哭鼻子的小孩了。” 夏鸢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缓缓收紧,将掌心掐出几个半月形的印记。 见她不说话,白玉深加深了这个笑容的弧度:“柿子很好吃,我的心情好多了,替我谢谢师父。” 夏鸢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开口时声音轻缓:“是师父嘱托我来安慰你的。” 白玉深表情不变,笑着看着她。 “但是那个柿子,是我托人快马加鞭从朔州运来的,它是边城外那片柿子林里,熟的最好的那一个。” 白玉深瞳孔微颤,目光下意识落在袖口浅黄的痕迹上。 良久之后,他转过身,侧面对着夏鸢。 他想再露出一个笑,但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我本该高兴一些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更加难受。”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余光里有夏鸢的身影:“师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想,你应该明白……”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哽住,再说不下去了。 夏鸢出神地望着他高高耸起的硬朗眉骨和下面只露出一角的明亮眼睛,沉默片刻:“我当然知道。” 白玉深侧脸的咬肌狠狠绷紧:“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我的心意却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拒绝我的心意后,却还是对我这么好? “三师弟,你要明白,我除了是你……还是你的大师姐,我必须照顾师弟,我必须对你好。” 夏鸢的声音很冷静,“这与什么感情无关,这是我的责任。” 白玉深的咬肌越发紧绷,甚至能听见那几颗牙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他直愣愣地睁着双眼,眼底渐渐浮现血丝,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夏鸢那冷静到无情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你不必为此有什么负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要说了。” 白玉深打断她,声音轻地像是下一秒就要碎在风里,但他好像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脊背一寸寸弯下,近乎呢喃地重复,“不要再说了……” 夏鸢的嘴张了张,挣扎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别想了,师弟,我是个残缺之人……” “你不许这么说自己!” 白玉深再次打断她的话,猛地回头盯向她,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睫毛甩飞在空中,像遗落人间的琉璃仙珠。 最初的凶狠过后,他的神色又慢慢放软,眉毛垂下,几乎是带了哀求。 他弯着腰与夏鸢面对面,眼底通红一片:“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你不是……” 夏鸢的嘴唇抖了抖,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是瞬间便转身落荒而逃。 迈出大门时,与站在墙边来不及躲藏的贺石擦身而过。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门边还有个人,脚步慌乱,风一样的,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第139章 父兄忌日 贺石贴墙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夏鸢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小路尽头,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在一样。 方才在武场上,贺石回想起白玉深离开时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便想跟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来到院子不远处时,看见院门敞开着,他便直接走了过去,却一眼看见面对面站在院中的夏鸢与白玉深,白玉深面对着大门,脸上虽笑着,眼神却一片死寂。 他当时心中一惊,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躲到了门边。 院里隐隐传出说话声,贺石原本不想行这偷听之事,准备像来时一样,不引人注目地悄悄离开,谁知却被白玉深的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 “师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想,你应该明白……” 那瞬间,贺石的脑海中轻飘飘地滑过何玉的声音—— ‘你三师兄心悦你大师姐。’ 三师兄这是…… 身体不受控制地贴在墙边,贺石放轻呼吸,跟个贼一样竖起了耳朵。 然后就听到了两人近乎争吵般地剖白心声。 感受着空气里沉闷阴郁的氛围,贺石有点傻眼。 这跟自己知道的表明心意的场景差的有点太多了吧? 话本上也不是这么写的啊…… 又过了许久,院子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贺石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看一眼。 万一三师兄伤心过度晕倒了怎么办? 还是进去看看吧,或者扒在门口望一下,确认他没事自己就走。 确定好计划,贺石眼神一定,正要往前走,就被身后的何玉按住了肩膀。 他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肘击甩过去,幸好在最后时刻停住了攻势。 何玉朝他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他的手腕,推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来到安全的环境,贺石那一口憋着的气终于释放出来。 他撑着桌子喘了两下,抬眼看何玉:“姐姐,你什么时候过去的,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了吗?” 何玉:“去的比你早,他俩的话我都听全了。” 贺石平复了呼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声音中满是不解:“他们为何会吵起来啊?” 何玉叹口气:“你还小,你不懂。” “是大师姐不喜欢三师兄,所以便严词拒绝,三师兄伤心过度凶了大师姐,然后大师姐伤心,就跑走了?” 何玉摇头:“不是。” “那是大师姐不想听三师兄说话,见自己拒绝也没用,便一气之下跑走了?” 何玉再次摇头:“也不是。” 贺石还想再猜,被何玉抬手阻止:“打住,别猜了,你猜不出来的。” 贺石一脸茫然:“那我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大师姐与三师兄心生嫌隙,楚氏内部就要有矛盾了呀……” 何玉捏他的脸:“瞎操心,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贺石歪着头,乖巧地将脸侧过去,方便她使劲。 但何玉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手指拿开时,那片光滑的皮肤上连个红印都没有留下。 “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们两个,但感情这种东西,别人是替他们急不来的,只能自己想通,如果外人贸然插手,有很大的可能会好心办坏事。” 何玉没有忽略这孩子眼底的忧虑和担心,当即搬了凳子坐在他身前,“别瞎想了哦,今天的事情就当没看见,下次见了师兄师姐表现自然一点,明白吗?” 贺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了。” 何玉扬唇一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零食:“吃不吃?” 贺石也终于放下忧心,跟着她一起笑了:“吃!谢谢姐姐。” …… 夏鸢走后,白玉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不知名的鸟雀鸣叫着飞过院子上空,烫人的日光落在他的后颈、肩膀和胳膊上。 过了许久,他僵硬的脖颈缓缓动了动,伴随着仿佛锈蚀铁器一样的响动,慢慢直起了脊梁。 他走回房间换了身适合出门的衣裳,手里提着个包裹,径直下山去取了匹马,骑上直奔徊阳镇。 到了镇子的时候,已是下午申时三刻,虽然未用午饭,白玉深却丝毫没有饥饿感。 在镇子的香烛店买了纸钱和供香,他骑着马来到了镇北五十里外的一处荒地上。 这里是一处十字路口,南北东西两条官道在此相交,又分别错过彼此延伸向远方。 荒原上空荡荡的,只有偶尔响起的鸟雀和虫鸣声,才能表明这里并非是没有活物。 白玉深将马拴好,面对着北方,在路口边跪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香炉,抓起脚边的土放进去,然后端正摆在地上,插上三支点燃的供香。 紧接着将两捆纸钱拿出来,抽出一沓点燃,在火焰即将燎到手指时,轻轻放在香炉前,静静地看着它燃烧。 在快要烧尽时,再次抽出一沓放上去。 此时正是黄昏时刻,夕阳血红的光芒映在白玉深的侧面,明晰的光影将他的脸一分为二,眼底则放着纸钱燃烧时跳动的火苗。 他就这么静静跪着,慢慢将手里两捆厚厚的纸钱烧完,夕阳也终于落了山。 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凉风习习,昏暗中,三点供香燃烧的红芒异常显眼。 鸟鸣渐息,虫鸣声起,天边再无一点血色,只余寂寂深蓝。 直至供香燃尽,那三点红芒先后熄灭后,白玉深雕像一样的高大身躯才轻轻动了一下。 “爹,大哥二哥,慎儿一切安好,你们在那边,无需挂心,就是投了胎,也好好活着,不要再打仗了。” 他低沉地说完这句话,弯腰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离开了。 马蹄声渐渐远去,纸钱燃烧后的黑色灰烬被风吹起,掠过那个小巧的香炉,不知飞到了哪里。 第140章 是游客,是路人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贺石原本以为大师姐和三师兄再见面时,气氛会很紧张,没想到两人竟还如同之前一样平静自然地相处,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那情绪激烈爆发的一幕,贺石恐怕也不会相信就在这的前一天,两人还在白玉深的院子里闹得不欢而散。 他同何玉聊起当时在饭堂偶遇的场景时,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三师兄居然还很关切地问大师姐练枪的时候是不是伤到了手腕,就因为大师姐夹菜时没夹稳掉在了桌上。” 贺石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比划了个拿筷子夹菜的手势。 何玉憋着笑:“那你大师姐怎么说?” “大师姐说,庄里事忙,手腕是最近在给你们准备秋裳时,写字写伤了。” “大师姐说完这句话,三师兄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但非常快就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我一直偷偷注意着,恐怕都不会发现。” “他给大师姐的杯子添了水,叮嘱她多多休息,注意身体。” 贺石有一下没一下地嘬着手里的果汁,非常肯定地判断:“我甚至感觉他们的关系比之前都更要好。” 他转过身看向何玉,语气唏嘘,满眼崇拜:“姐姐说的太对了,感情这种东西,果然不是我能猜到的。” “咳。” 何玉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你还小呢,不到谈感情的时候,等再过个三四年,也就自然而然地懂了。” “哦。” 贺石点了一下头。 再过三四年,也就是最少得到十六岁才能懂吗? 四师姐今年便十六岁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懂了。 想起四师姐,贺石脑海便里冒出了今日早间去练剑时,师父那张臭的发黑的脸。 “前些日子,师父去信想让四师姐回来,昨日收到了四师姐的回信,说她玩儿地正高兴呢,过段时间还要去参加虫谷内部几个姓氏之间的斗蛊大赛,顾不上回家,可把师父气得够呛。” “还有啊,二师兄三日前又从师父那儿领了任务下山去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去哪儿,师父就喜欢派他去做任务,说是又快又放心,但是我偶尔就有些好奇,你说他一个患有脸盲之症的人,是怎么区分每个人之间的区别的呢?” “就这么随随便便下山,不会认错人吗?” 何玉手肘支在石桌上,用手撑着下巴,一脸笑意地看着贺石,听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这几日山庄里发生的新鲜事。 天气晴朗,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少年的声音清澈明朗,眼睛亮亮的,当他注视着你的时候,好像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何玉突然觉得这场景美的有点不真实,待患得患失的情绪刚刚冒头时,她蓦然醒悟,然后呆立当场。 这场景本来就不是真实的啊,这不是自己的世界,自己只是一个无意中闯进来的游客,一个可能在某一天会忽然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的路人。 如果自己消失了,贺石会伤心难过吗? 一定会的吧。 何玉原本幸福安宁的心绪渐渐沉底,莫名的抽离感笼罩了全身。 她按了按不是很舒服的心脏,在脑海里漫无目的地想。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游戏能给她一个同贺石道别的机会。 她不喜欢不告而别后再也不见,那种彻骨的痛苦和灵魂深处空荡无依的感觉,只要体会过一次,就会终身纠缠。 每当自己以为忘记的时候,就突然跳出来狠狠地在心脏上咬一口,让人再次陷入麻痹的痛苦中去。 她不希望贺石承受这种痛苦。 “姐姐?” 贺石讲着讲着,发现原本还会给自己回应的姐姐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种思绪一样,甚至还无意识地捂住了心脏,立马停住话头,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声,“姐姐,你怎么了?” 何玉回过神,望着从对面靠过来,满脸担忧的面孔,明明离得很近,但心底空落落的感觉却怎么也填不满。 她摇摇头:“没什么,刚刚突然走神了。” 抬起手摸摸他的头,何玉笑着问:“你刚刚说到哪儿了?我记得好像是去找顾先生学作画的事,对吗?接着讲吧。” 见她说没事,贺石将信将疑地坐回了凳子,把桌上的瓜子推给她:“姐姐,嗑瓜子吧,我接着给你说。” “嗯。” 何玉拿起瓜子,一颗一颗地嗑着,听贺石继续讲述他跟随顾先生学画画时发生的趣事。 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舒适,两只胖乎乎的麻雀站在树枝上,一边给彼此梳理羽毛,一边歪着脑袋听故事。 —————— “小玉姐,这个挂哪儿呀?” 张予诗穿着厚实保暖的长款羽绒服,站在落地窗外的梯子上,手里拿着个比她脸还大的雪花装饰,在房檐上比比划划。 何玉在夜光广告牌上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刺得她眯起了双眼,打量片刻后,她朝一旁指了指:“就挂在这个星星的旁边吧,比星星稍微低一点就行。” “好嘞。” 今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何玉昨晚忙到后半夜,今天又早早起来布置店里,加紧多做些圣诞主题的蛋糕饼干什么的,准备迎接晚上的一大波客人。 张予诗忙活半天,终于把外面的装饰做好。 她从梯子上下来后,把那架厚重的折叠梯子收好,直接扛到了隔壁咖啡店。 “谢谢啦老板!” “叮铃铃——” 张予诗推门进来,见何玉已经组装好了广告牌的架子,便自告奋勇搬起来拿到屋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好。 她拍拍手,然后叉着腰左右打量了半天,扭头朝着跟出来的何玉得意一笑:“小玉姐,咱们店现在可以说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啦,今天一定能爆单!” 何玉也被她莫名激昂的斗志所感染,顿时笑出了声,然后蹭的跳过去,两人幼稚地击了个掌:“耶!爆单!” 屋檐上堆积的白雪被这动静一震,扑簌簌地落下一小堆,砸得那个巨大的雪花轻轻摇晃。 第141章 搞些人情世故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洛州北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墨楼主静静站在村头,看着面前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数块看不清原貌的人类尸体被随意扔在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的一样。 暗红的血迹喷洒的到处都是,混乱的脚印将周围踩得一片泥泞,路边的一丛灌木上,还挂着串血淋淋的肠子。 春风一吹,浓烈的恶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几欲窒息。 村头便是这样,那村里的场景就不用再看了,只会更加惨烈。 半晌之后,一位一身黑衣的杀手从村内跑出来,脚步轻盈地掠过地上的狼藉,在墨楼主面前单膝跪下,低头汇报情况:“墨主,村内七十八口人全部毙命,无一活口,只有村尾少数几个是死于刀剑,剩下的,都是被生生撕开身体而亡。” 墨楼主沉默片刻:“我们的人呢?” 那杀手低声道:“找到四具尸体,还有一人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闻言,墨楼主抬手朝身后挥了挥,一人越众而出,单膝跪下:“墨主。” “将此地情况详细传信于云主,他的人,让他自己查去,我们没那个闲工夫。” 那人低头:“是。” 墨楼主颇感无趣地转过身:“都散了吧,今日晚间戌时四刻,洛州二号点集合。” “是!” 他身后站着的七八人分别朝不同的方向离开,只有一人留了下来,静静站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墨楼主扭头看他:“听说克水镇有一家卖鱼的店很不错,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晚饭的点,走吗,吴锋。” 吴锋一身黑衣,原本整齐束起的黑发如今披散开一半,上半张脸戴着副银边面具,腰间挎刀,面容沉沉。 乍一看倒是跟以前一点相似的样子都没有了。 他声音平静地开口:“鱼是发物,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吃。” 墨楼主一噎:“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鱼吗?怎能错过这招牌鱼?少吃些总行吧。” 吴锋:“少主,身体要紧。” 墨楼主的视线穿过面具细小的孔洞,在吴锋脸上盯了一会儿,最后无奈摆手:“算了算了,吃什么都一样,走吧,去酒楼吃,吃鸡汤去,那玩意儿不发。”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扭头对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吴锋道:“说了别叫我少主,要叫墨主,尤其是在人前,都大半年了,怎么还记不住?” 吴锋低头:“我会注意的,墨主。” 两人先后离开了这处小村子。 片刻之后,村子中间升起了滚滚浓烟,不一会儿,火势就包围了整个村子,将那些骇人的尸体和血迹付之一炬。 …… 冬日过去,楚氏山上的雪早已融化,顺着后山一条溪流而下,汇入徊阳镇侧面的河中。 山上草木青葱,一些早开的花朵迎风招展,生机勃勃。 但贺石却没心情欣赏这秀丽春色。 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山庄里的气氛有些紧张,除了他和楚峥、楚云丝三人,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兄都被师父派下山去,不知道去做什么事了。 这日早间,贺石照旧在天色刚蒙蒙亮时,便来到了楚峥的院门口,熟练地敲门三下后,却并没有听见如往常一样的应和声。 他疑惑地挑了下眉,继续敲门,边敲边朗声喊道:“师父,我来了,您在屋里吗?” 过了片刻后,里面才传出了楚峥的声音:“进来吧小五。” 贺石推门而入。 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敏锐地察觉方才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楚峥正坐在回廊下喝茶,朝他招招手:“进来吧,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贺石收回目光,回身关上门,走到回廊旁站定,弯腰行了一礼:“师父。” 楚峥点头:“嗯,剑在那儿,今日练破浪第三、第四式,具体要领昨日已经讲给你听了,你练一遍我看看,争取今日一次性掌握。” 贺石点头:“是,师父。” 他转身走到兵器架前,随意抽了一柄重剑在手,走到空地处练了起来。 楚峥聚精会神地看着,时不时出言指点几句,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贺石一身热汗地将重剑插回兵器架,走到回廊前,双手接过楚峥递来的帕子。 楚峥望着他,眸中似有沉思,片刻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师父想交给你一个任务。” 贺石擦汗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对方。 在楚峥逐渐疑惑的目光中,眼睛微弯,露出个笑来:“师父,您总算是想起我来了,您再不提,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准备让四师姐下山去了。” “臭小子,还打趣起我来了?” 楚峥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然后嘴角的笑容一收,又轻轻叹了口气:“今年开春前,北戎大举进攻朔州,西边的娑源也蠢蠢欲动,整个江湖现在都乱起来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往出冒,危险的很。” 他仰头望着逆光而立的少年,心中着实有些忧虑:“你师兄师姐如今都不在,这个任务又比较紧急,所以只能交给你,你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即便是任务完成不了,也要全须全尾地回来,知道吗?” “我知道的,师父,您放心吧。” 贺石将帕子叠好收起来,脱鞋走到回廊上坐下,“您说,我需要怎么做?” 楚峥坐直身体,细细同他讲了起来。 …… “你说,你要去青州?” 因为店里实在是忙,何玉已经整整两天没怎么上过线,今天好不容易忙完,一上来,贺石就带给她一个大消息。 贺石点头:“接个人去回春谷疗伤。” 何玉不解:“一定要你去接去送吗?这人既然有财力去回春谷疗伤,想必也不缺护卫吧?” 贺石朝她眨眨眼:“不是一定要我去接去送,而是要楚氏的人去接去送,因为这个人早年间与回春谷有些误会,所以只能借师父的面子,才能进回春谷的大门。” 何玉懂了,说来说去,都是些人情世故。 她问:“明日便出发吗?” 第142章 大雨 茶棚 偶遇 “对,明日一早出发。我准备晚一些去仓库收拾些东西带上,大师姐不在,行李都得自己准备喽。” 看出何玉有些担心自己,贺石专门说俏皮话逗她,何玉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然后又低声道:“我这几日会很忙,不能时时看顾你……” 贺石凑到何玉面前,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用半是撒娇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随意跑来几个人就能绑走的小孩子啦,师父都说我进步奇快,就是对上一流高手,也有一战之力,就算打不过,也还能跑嘛。” 何玉最受不了他撒娇,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面上却故作嫌弃道:“知道你厉害,行了吧,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天都要黑了。” 贺石抿唇一笑:“遵命!” ……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出发的时候,何玉正在忙着做蛋糕,没能上线。 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少年的身形又拔高了一截,站在那匹熟悉的枣红大马旁,已没有那种过分瘦小的感觉,再加上背上重剑相衬,更显得英姿勃勃。 这次下山,贺石没有带任何人,楚峥同意了他的想法。 独自一人更容易隐藏行踪,也能避免像吴锋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虽然这半年来,楚峥和夏鸢已经将庄内的老人新人重新详细调查数次,但也无法确保不会再出第二个叛徒。 毕竟人心难以揣测,也实在易变。 同马厩的庄众的告别后,贺石翻身上马,很快便上了官道,朝着洛州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上倒是很顺利,只是在午后时,天气突然阴沉,旷野起风,没过一会儿便下起了雨。 贺石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将身后背着的斗笠捞起来戴在头上,眯起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挡住了迎面砸来的雨点,细细的水流沿着下颌聚集成水滴,还未落下便被风向后吹走。 身下的枣红大马一身柔亮皮毛被雨水打湿,有力的四蹄踏起片片泥泞,一头撞破迷蒙雨幕,奔向北方。 …… 临近洛州的官道旁,有一处以茅草和木桩搭建的茶棚,虽样子简陋,但面积不小。 此刻有不少人在此处避雨。 各色打扮的江湖人士三三两两地挤在桌旁,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一边望向棚外越来越大的骤雨,感叹着风雨无情,说来就来。 茶棚掌柜手里提着个冒着热气的大铜壶,挨个桌子转来转去,给客人们添茶。 茶棚最里面的桌边坐了两个披着蓑衣的青年,一男一女,安静不语。 男的脸上带笑,腰上挂了柄弯刀,正翘着二郎腿喝茶,脚尖悠闲地慢慢抖着。 女的则戴着顶锥帽,长长的薄纱被雨水打湿,撩起来半搭在帽檐上,其下露出一张若隐若现的妩媚美人面,引得周围几桌的汉子频频侧目。 男子喝光碗里的茶水,提壶再倒时,发现壶里也空了,便招呼掌柜过来续上。 望着那浑浊茶汤注入壶内,男子朝女子歪了下头:“喝些热茶吧,这天气,还是得当心湿寒入体啊。” 女子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粗瓷碗中浅褐色的汤水:“茶?” 虽只说了一个字,但语气中浓浓的不屑让一旁的掌柜身体僵了一瞬,下一刻他便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笑容不变:“您慢用。” 然后提着壶来到了另一张桌前开始续茶。 “哎哎哎,你瞧你,说话这么刺耳做什么?”男子笑着抖了抖脚,语调拉的很长,“山野之地,有口热水就不错了,你还指望着能喝上今春新摘的血燕?” 他朝着不远处的掌柜抬了抬下巴,调笑道:“你瞧瞧把人家掌柜的说的,都生气了,实在是对不住啊掌柜的——” 那掌柜的被他的话说得一抖,连忙转身弯腰陪笑:“客官您说的哪里话,这位女侠说的对啊,我这粗茶,确实也不能配叫茶,不过给往来路人解解渴罢了,也是怪我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委屈了诸位大侠。” “你瞧瞧你瞧瞧,看把他吓得,”男子抬手指了指掌柜,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 掌柜的笑容有些僵硬,茶棚中的其他人也都朝他投以或冰冷或厌恶的目光,但看这两人的打扮以及气质,明显不是什么好惹的,索性也就没人出声。 男子笑了一阵,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慢慢住了声,再次没事人一样喝起茶来。 掌柜站在烧水的炉子前,拿余光瞥一眼那道翘着二郎腿的身影,再望一眼棚外毫无停歇之意的大雨,无声地叹了口气。 “旭珂,喝这么多水,一会儿尿了裤子,可没新的给你换。” 女子双目无神地望着雨幕,嘴里说的话却冰冷犀利。 旭珂瞥她一眼:“有劳魏姑娘操心,总也是用不着你给我洗。” 魏不语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这里可是云州地界,你这张脸大大咧咧地露在空气中,估摸着一会儿就要被楚氏的人找上来一剑捅死。” 时隔一年多,魏不语原本媚意横生的双眸变得冰冷不少,下巴上多了条浅浅的疤痕,虽然五官未变,但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啊,让他们尽管来好了。” 旭珂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拿手撑着下巴,“江湖四处火起,楚豪侠正忙着满天下救火呢,自己家门口可是顾不上看了,咱们这个啊,就叫灯下黑。”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远处模糊的雨帘中似有一抹红影在快速靠近。 “咦?” 坐在前面的魏不语也看见了那影子,顿了顿,将湿哒哒的薄纱放下,遮住了脸。 迅疾的马蹄声逐渐清晰,茶棚中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来的是一匹高大健壮的枣红骏马,其上是一位戴着斗笠背着重剑的年轻人。 年轻人动作利索地下了马,将马牵到一旁的马桩边拴好,快步走进了茶棚。 他摘下不断滴水的斗笠,露出一张戴着半脸面具的面孔,很是随意地在茶棚内扫了一圈,朝掌柜招了招手。 掌柜小跑过去:“大侠有何吩咐?”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厚重,略带沙哑:“给我拿块干净布巾,再上壶热茶。” 说罢从怀里抓了把铜钱出来,也不细数,直接塞给掌柜,然后找了张就近的桌子坐下。 他将背上重剑解开放在桌上,两只手慢慢地拧着衣服上的水,不过片刻便打湿了脚下的一片地方。 这张桌旁还坐着两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见此情景,对视一眼,继而转过头默默喝茶,谁也没有说话。 第143章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这年轻人自然是贺石。 他冒雨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浑身湿的透透的。 远远望见前方有个茶棚,便想着过来避避雨,顺带歇一歇,没想到一进茶棚,便看见了坐在人群中的旭珂。 乍然见到这个差一些杀掉自己的净门中人,贺石心中不免一惊,继而庆幸自己一早便戴上了面具,且身形与之前大不相同,不至于立马让人认出来。 他将视线自然地从旭珂身上移开,将茶棚内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用顾先生教的变声技巧,伪装出一个类似三师兄的声音同掌柜的说话,故意模糊了自己的年龄。 紧接着大大咧咧地侧面对着旭珂坐下,一边慢慢拧着衣衫上的水,一边不动声色地稍微朝他的方向转过些身子,用余光注意着动向。 旭珂身前还坐着一个女子,戴着顶与姐姐很像的锥帽,从身形看不出是谁,但很明显同他是一伙的。 掌柜的很快便将茶壶和茶碗端了上来。 贺石没有说话,自顾自倒了茶喝,边喝边转头看向茶棚外。 他出门时特意穿了身很不起眼的靛青色劲装,料子是普通的棉布,长发则以同色发带束起,身上再无半点装饰品。 再将那张过分出色的面孔遮住一半,看上去倒没有很惹人注意,所以茶棚内的其他人很快便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走了。 贺石听着周边慢慢响起的聊天声,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弧度。 同桌的两个男子很快便再次放松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说着话。 “这雨下的,都半个时辰了,没一点停的迹象。” “可不嘛,今春雨水多,这也正常。” “要搁往年,那绝对是好年景,但是今年嘛……唉!” “行啦,又没抽你去朔州送死,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那也是我运气好,常年在外闯荡,我们村的人,青壮都让征走了,一眨眼就是两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恐怕是都死光了。” “唉,快别说了,依我看啊,朔州被攻下来是迟早的事,咱们还是尽快往南走,说不准能安全些。” “……” 贺石默默听着两人的谈话,又听见其他桌聊着的话题,基本上都绕不开王朝和北戎的这一场大战,并且基本上都抱着悲观的态度。 这里的一半人,都是从洛州湖州一带往北的地界过来的,要前往较为安全的云州和青州躲避兵灾。 但在贺石看来,这只是寻求了一种暂时的安逸罢了,根本长远不了。 云州有楚氏,相邻的蜀州有化岭剑宫,目前只能说暂时算是比较安全。 但近半年来,西边一直与王朝保持良好外交关系的娑源突然开始异动频繁。 一旦娑源与北戎一样大举进攻王朝,首当其冲的,就是漠州与湖州,而与之相邻的蜀州、云州,即便有雄厚的江湖势力支撑,恐怕也落不得好,届时这些从北方逃来的人,也同样会被卷入战争。 至于青州,估计到时也会被东南方几个州的叛军侵占。 毕竟现在王朝还没有败亡的迹象呢,兵州就已经有小股的起义军蠢蠢欲动了。 只能说乱世之下,走到哪里都不安全啊…… 贺石心中想着这段时间从楚峥那里听来的天下各地局势,耳边听着这群江湖底层人士对这场战争的悲观的看法,心情难免蒙上了一层阴郁。 如同这场大雨一样,冰冷潮湿,无孔不入。 “……小兄弟是哪里人?这是要去何处?” 贺石正在凝望着雨幕怔怔出神,冷不丁听见有人叫自己,顿了一下才回过神,压低声线道:“我是云州本地人士,是去洛州寻友的。” 同他搭话的那个男子羡慕地啧了一声,一张嘴就是浓重的岭州口音:“真羡慕你们这种当地人,不像我们,家都快让人搞没啦,只能背井离乡,出来寻个生路。” 贺石转头,故作好奇地问道:“北边现在打得这么厉害吗?我怎么听家中长辈说,王朝驻朔州的大将军是个能人,如今的边城还守得好好的呢?” 那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能人?边城如今确实没丢,但那个劳什子唐将军是怎么守住的?还不是拿人命往里填啊!” 他旁边的另一位男子接话道:“一波一波的新兵征召过去,没练多长时间就往战场上扔,一场打下来,咱们十个人都换不了人家北戎一个!依我看啊,等这些青壮死完的时候,就是边城城破的时候!” 贺石“嘶”地吸了口凉气,紧接着咧开嘴角:“竟如此惨烈?” 后面说话的男子长叹口气:“可不是嘛,我有个亲戚是朔州定山城的护城兵,这还是他挑着能讲的同我说的,实际情况可比这惨多了!” 贺石缓慢而沉重地拍了下桌子,凝重道:“朝廷不作为,倒让我们百姓跟着受苦。” 两人见贺石同他们这么有共同话题,顿时深感相见恨晚,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大吐苦水。 …… “你看吧,那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旭珂无聊地张嘴打了个哈欠,嘴唇微动,极轻的说话声融入潮湿空气,落在魏不语耳边,“你再这么草木皆兵,那黑巨人……” “住口!” 魏不语目光一厉,穿透面纱瞪向旭珂,“大庭广众之下,谁准你随意提起的?” 旭珂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倒是没再说话。 魏不语的眼神隐藏在面纱后方,最后看了一眼动作愤慨,发言激进的贺石,暂时放下了警惕。 贺石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沙哑的声音中饱含怒火:“这边城城主竟敢这么做?他都不怕朝廷治罪吗?!” 心中却是暗暗一动。 ‘黑巨人’? 那是什么东西? 第144章 兜兜转转一整天,最后回到了起点 在茶棚内坐了将近一个时辰,雨水渐渐小了不少,有几个急着赶路的,已经背着行李穿好蓑衣继续上路了。 茶棚里满满当当的桌子空出来一些,掌柜打开水缸的盖子,将缸底最后一些水舀在大铜壶里,放在炉子上慢慢煮着。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贺石已经与那两个中年男子称兄道弟,互相引为知己,就差拜把子了。 “石兄弟,等老哥在青州站稳了脚跟,一定来云州寻你,到时候咱们兄弟三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地活一把!” 中年男子之一叫赵甲,生的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性格则是粗犷豪爽,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把贺石的肩膀拍的啪啪作响,拍了两下后,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另一个叫孙青原的男子则稍稍内向一些,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俩笑。 贺石的个子比赵甲矮了大半个头,被他往怀里这么一带,下半张脸便埋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鼻端瞬间充斥着一阵潮湿的灰尘味道。 贺石很不习惯这样的身体接触,尤其对方还是个陌生的中年大汉,但为了维持人设,不引起旭珂两人的怀疑,也不能直接反抗。 他只好一边拍着对方宽阔的脊背,一边闷声大笑:“多谢赵老哥厚意!” 说话间,便想用点巧劲挣脱对方怀抱,谁知赵甲头一偏,在他耳边用压低的气音说了句:“里面那桌的一男一女,从你一进来便有意无意盯着你看,江湖人心险恶,你自己当心些。” 贺石心中一震,顿时停下了动作。 赵甲说罢便松开了贺石,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豪爽大笑,脸上的络腮胡一抖一抖的:“好兄弟,北上路上注意安全,这一片也不怎么太平啊!” 贺石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也跟着扬起一抹灿烂笑容:“多谢老哥提醒,远山能在这种荒郊野岭中遇上两位老哥,算是远山的幸运,两位老哥,一路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赵甲和孙青原朝他拱手:“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说罢便直接拿好行李转身离开。 贺石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戴上斗笠,一步踏入雨幕中,并肩渐行渐远。 他重新坐下,续了碗不再热的茶,慢慢喝着。 又过了一会儿,大雨渐停,旭珂和魏不语也起身走了。 一直暗中观察的掌柜总算是舒了口气,一边摆弄茶壶,,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魏不语骑着马,旭珂赶了辆马车,两人的速度并不快,出了茶棚便一路往南走去。 那辆马车的窗户和车门关的严严实实,车轮滚过一地泥泞,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贺石微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地坐着继续喝茶,直至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离茶棚约有二里地的小道上,旭珂靠在车厢上,一脸无聊地拨弄着马鞭上的毛穗。 魏不语骑在马背上,纱帘撩起,面无表情地眺望着他们来时的路。 “喂,我说差不多得了吧?前面还有人等着呢,你都看了一刻钟了,那小子要跟早就跟上来了。” 魏不语调转马头,看也没看旭珂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嘿。” 旭珂咧嘴一乐,慢悠悠地甩了下鞭子,马儿吃痛,迈开步子,拉着沉重的车厢跟上了魏不语的脚步。 待两人离开许久后,一抹红影突兀地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迅速朝这边奔来,最终停在他们停下的地方。 一道靛青色身影从马背上跃下,弯腰仔细看了看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和明显停下过的车轮印迹,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就在半个时辰前,确保旭珂两人彻底走远不会回头后,贺石才离开茶棚,一路跟着马车留下的深深车轮印追了上去。 魏不语和旭珂这两人实在狡猾,贺石特意留心,跟得远了些,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在此处停下过,以此来检查有没有人跟踪。 行事如此谨慎,定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贺石站在原地思考片刻。 按照净门的行事方式,不难猜到,后续大概率会有人接应他们二人,倘若其中有什么反跟踪的高手,那么再继续跟上去,就会有很大的被发现的风险。 而且瞧他们前进的方向,好像并不是楚氏,更像是—— 定云城。 定云城是整个云州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云州的州府。 这帮疯子想做什么? 贺石莫名联想到了那个“黑巨人”,心底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翻身上马,决定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楚氏告知师父这件事,请他向云州的几位官员预警。 事情紧急耽误不得,贺石双腿夹紧马腹,口中清叱:“驾!” 枣红骏马似乎察觉到了主人急切的心情,当即打了个响鼻,迈开四条健壮的长腿,向着楚氏的方向急速奔跑起来。 —————— 何玉洗干净最后一个餐碟,把它摆放在消毒柜的一角,关上柜门后,按下消毒的按钮。 她按着酸痛不已的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总算是忙完了。 走到水池边洗洗手,何玉慢悠悠的离开工作间,一屁股坐在摇椅上,累的胳膊都不想往起抬。 今天吃过晚饭后,张予诗突然接到了导员的电话,说学校有急事,让她立刻回去。 当时店里正是忙的时候,张予诗再三向何玉道歉,整个人内疚得不行。 何玉自己也是从大学时期过来的,自然知道有些事确实是耽误不了,就半开玩笑地把她赶回了学校,自己一个人整整忙了三个多小时。 腰都累断了。 但是游戏还是要玩儿的。 闭目歇了一会儿后,何玉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选择了上线。 上线后出现的地点是在楚氏山庄。 何玉一脸懵地望着面前那块熟悉的石碑,回过神来后打开【地图】,发现代表贺石的小光点正待在楚峥的院子,一闪一闪的,一动不动。 他没走啊? 何玉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脑子忙晕了,记错了贺石出发的时间。 难道他不是今天出发,而是明天吗? 第145章 白玉深身世 贺石敲响院门的时候,楚峥正在翻看一封从朔州某个门派传来的书信。 听见敲门声,他将信收好夹在书架上的某本书里,这才前去开门。 院门打开,看见的是风尘仆仆的小徒弟,楚峥惊讶一瞬后,顿时明白这是出事了,连忙让他进屋说话。 贺石走进屋里,把门关好,将从进茶棚开始,往后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说给了楚峥听。 楚峥听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低声自语:“难道他们真的成功了吗……” 贺石不明所以:“师父,什么东西成功了?” 楚峥抬起眼皮,眸光冰冷:“按你所说,估摸着再有两个多时辰,他们便会到达定云城,现在赶去肯定是来不及了。” 他走到屋檐下的木架子旁,摘下一枚竹哨含在嘴里,用力吹响。 嘹亮且极具穿透力的哨音升上高空。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浑身雪白,翅膀尾端有些发灰的鸽子从远处快速飞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木架上。 楚峥从一旁的布袋里掏出一把鸽食放在架子角落镶嵌的小碗里,那白鸽歪了下头,将喙伸进去啄着吃了起来。 楚峥则回到屋里,不过片刻又走了出来。 他将手里拿着的一枚小竹筒牢牢绑在鸽子的腿上,顺顺那里的羽毛,把竹筒遮住一半。 白鸽吃饱后,抖了抖身上的厚实白羽,扑棱着翅膀,一下子便飞出了院子。 “师父,这是?” 山庄里养了不少鸽子,但都是样子很普通的灰鸽,一般都用来山上山下传递信息,贺石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白鸽,不禁有些好奇地向楚峥问了一句。 楚峥收回目光,垂眸看了贺石一眼:“那鸽子是能直接飞进州府衙门的。” 这话里含着的分量让贺石怔了一下。 他再次看向楚峥,认真看了半晌后,才开口:“师父,咱们楚氏,一直以来都跟朝廷有联系吗?” 贺石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定云城的时候,知州大人配合夏鸢将常东几人抓个现行的场景。 当时他只当知州大人是个全心为民的好官,但如今看来,好像最主要的原因还真不是这个…… 楚峥转身走到回廊处,随意坐下,提起壶倒了两杯水,推给贺石一杯。 贺石拿起茶杯,低头一看,里面盛着的是清澈透明的白水。 夏鸢不在,楚峥每日忙于各项事务,已顾不上煮茶了。 贺石垂眸,喝掉了这一杯白水。 对面的楚峥已幽幽开口:“从我父亲,也就是上一任楚氏山庄的庄主开始,就已经同朝廷有了些明里暗里的合作。” 他想了想:“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十年了。” “可是,师父,人们都说朝廷中人阴险毒辣,江湖人士不屑与之为伍……” 贺石斟酌着词句,慢慢说出自己的疑惑,“我们楚氏这样,会不会……” 会不会惹众怒? “小五啊,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楚峥一手撑着回廊地面,一手拿着茶杯,慢慢地抿着水,“当今朝廷重文轻武,王朝的国土面积又广,对于各州的管束之力自然有所欠缺,而我们这些江湖势力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朝廷的一种威胁。” “我们想安稳地存在、生活、发展,自然不能完全跟朝廷对着干,必要时,还需要响应一些朝廷的征召,为其提供某些帮助,表现出完全配合管束的姿态,才不会被针对啊。” 贺石若有所思:“比如之前灾情捐粮之事?” 楚峥点头:“正解。” “只是相比于其他门派,我们楚氏与朝廷的联系就更深了些,尤其是到了我这一代。” 楚峥笑着看了贺石一眼,“你知道你三师兄的身份吗?” 贺石一怔:“不清楚。” “其实你三师兄的本名不叫白玉深,在他十七岁之前,所叫的名字一直都是,于慎。” “这个名字你或许没听说过,但你在朔州生活了十几年,定然听说过另一个名字—— 于镇远。” 贺石喃喃道:“于镇远……护国大将军,王朝战神?” 楚峥:“不错,老三就是他的第二子。” 贺石一脸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峥,久久回不过神来。 护国大将军于镇远的名字,全王朝超过九成的人都肯定知道,尤其是朔州地界,更是上下三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早在六十年前,王朝便与北戎有过一场大战。 当时的北戎武力强盛、民风彪悍,久居安逸,重文轻武的王朝根本无力招架。 在短时间内将大半个朔州攻打下来后,北戎为报复王朝的抵抗,以残忍的手段奴役当地百姓,长达整整十二年。 整个朔州哀鸿遍野,人人苦不堪言。 王朝武将没有一人能挡住北戎的攻势,眼看着蛮人铁蹄即将踏过朔州,与之一州之隔的洛州人人自危,甚至险些发生宫变之事。 当时还不到二十的于镇远主动请缨挂帅,带领各处收集整顿的十几万残兵北上,不过四年时间,直接将北戎赶出了朔州,重新恢复国土,拯救了受苦受难十二年的朔州百姓。 当时于镇远上奏请求乘胜追击,直接进攻北戎,彻底灭了这个一直蛰伏在北方的阴险野兽,解决王朝的一块心腹大患。 但当时的皇帝已经被北戎人的嗜血残暴吓破了胆,勒令于镇远不得踏出朔州一步,牢牢守好边城。 于镇远因为这一圣旨,在边城整整守了二十多年,从英姿勃勃的青年熬成了厚重沉默的中年。 在此期间,北戎人再没有踏进过王朝的一寸土地,一旦有所异动,便会被打得头也不敢冒。 朔州当地百姓视于镇远为战神,甚至为他塑了金身,盖了庙,诚心供奉香火。 直到十七年前,一直没有动静的洛京突然传出一道圣旨,调于镇远去章州平叛。 于镇远离开待了三十年的朔州,从王朝最北边来到最南边,一头扎进章州,小半年就荡平了叛军,返回朔州。 谁知在此之后没过两年,便死在了一次与北戎的小规模交战中。 第146章 于家 战神身死,死得如此悄无声息,风平浪静,与之相对的,是整个朔州的暴沸。 无数状纸如雪花一般飞入洛京,却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等消息传到于家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个如山岳般厚重巍峨的男人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因为来自皇宫的圣旨再次传了出来。 命于家长子接替其父亲,即刻前往朔州驻守边城,顺便安抚当地民意。 于家长子领旨前往朔州,第一年春天走的,第二年秋天便传回了死讯。 巧的是,他死的时间与于镇远死的时间是同一天,也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尸体被运回洛京,长媳顾氏守灵三日后,自刎于丈夫棺前,只留下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女儿。 短短两年之内经历丧夫丧子丧媳之痛,将军夫人受不了打击,三月后病死榻上。 自此,偌大的将军府,只留下一个未及弱冠的二公子,和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懵懂稚子。 浑浑噩噩为大哥、嫂子和母亲办完葬礼,二公子于慎大病一场。 半月后,他身穿孝服,抱着侄女于仙苒,拖着病体入宫面圣。 那日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所有上朝的官员都三缄其口,之后并无消息传出。 只知道是于将军的旧部以及实在看不下去于家惨状的部分官员出面,痛哭陈情,据理力争,最终以于家后裔改名换姓,终身不入朝堂为代价,将于慎、于仙苒安全送出了洛京。 “我听闻此事后,便出面将老三和他侄女带回了楚氏,不然的话,以他们二人当时的状况,估计还没走出洛州,就会被某个势力的人暗杀,死在荒郊野外。” 楚峥长叹一口气,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我收了老三为徒,改名为白玉深,为了不让朝堂上的某些人太过忌惮,又将他侄女于仙苒送往羽阁,请当时的阁主明裳仙子代为照料。” 听完楚峥讲述的三师兄的身世,贺石沉默良久。 他想到白玉深那丝丝缕缕的白发,恍然明白了,它们是因为什么变白的。 家族倾覆,自身无力报仇,只能远离朝堂,独自苟活,年复一年地怀念已故的父母兄嫂。 连仅剩的唯一亲人,也不能去认,不能堂堂正正地与之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诛心折磨,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回廊上的气氛太过沉重,楚峥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贺石,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个笑容:“当时我带老三回来,不少人都说我在引火烧身,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是赚了的,你知道我赚了什么吗?” 贺石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他:“赚了什么?” 楚峥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难道不好奇,我一点弓箭之术都不会,为什么老三的射术会那么强?” 贺石一愣:“三师兄的射术不是师父教导的?那就是,他父亲?” “对,是他父亲。” 楚峥再次为他倒了杯水,“战神的射术冠绝天下,传闻当年北戎王亲自带兵攻打边城,于将军一人一弓立于城墙之上,连发三箭,直接将北戎人的胆射破,第二日便收兵,灰溜溜的回了北戎。” “他第一箭射断敌军帅旗,第二箭射断前锋将领的脖子,第三箭射飞了北戎王的肩甲。” “倘若不是担心直接杀了北戎王会让当时的局面失控,恐怕于将军第一箭射出时,那蛮子就魂归天外了。” 贺石双目睁大,仿佛已经看见了那道伫立在城墙之上的高大身影张弓展臂,箭矢如流星一般,去势宏然,无人能挡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 “可惜啊,天妒英杰。” 楚峥不无感叹,“于将军这样的人物,天下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那是真正集天下之灵气、清气而成的神仙中人啊。” 他话音一转,又笑道:“这般神妙的射术自此归于我楚氏弟子所有,你说这不是赚了是什么?” 贺石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杯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楚峥:“师父,既然三师兄有不少仇人,那他这样独自行走江湖,岂不是会很危险?” 楚峥哼笑一声:“入了我楚氏的门,就是我楚氏的人,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处事的一套规则,朝廷的人插不了手的。” 他顿了顿:“那帮只会摇唇鼓舌的文人,最多就是花钱买凶杀人,但那些乌合之众,不能拿老三怎么样的。”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峥起身拍了拍袖子,对贺石吩咐道:“好了,今日时辰不早,你休息一晚,明日便再次出发吧,净门这里有我和郑知州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贺石点点头,也跟着站起身,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回头看向楚峥:“师父,那个郑知州……” 楚峥了然,笑着隔空点了点他的头:“郑知州是于将军的人,他早年主动要求离开权力中心来到云州当知州,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照看老三。” 贺石这才放心,不好意思地笑笑:“师父,那我先走啦。” “去吧去吧,”楚峥望着贺石出门的背影,半晌后失笑,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 贺石提着行李,先去了饭堂,请大厨给自己随意煮了碗面,三两下吃完,直接回到自己的小院。 推开房门后,正准备将东西放在桌上时,他猛然察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抬起的胳膊顿时停住。 “回来啦?” 熟悉的声音从里间传出,贺石冷厉的目光陡然一颤,瞬间软化下来,继而漾起一层笑意。 他收回摸向腰间的手,将行李放在桌上。 “姐姐,你忙完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了里间。 里间的小桌旁,何玉正翘脚坐着,手里还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贺石一眼就看见了那熟悉的书名,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也不管什么敬不敬了,立马扑了过去。 何玉灵敏一躲。 没躲开身怀武功的贺石,手里的书被一把抽走了。 望着慌忙将书塞进书箱的贺石,何玉笑眯眯地拿手撑住了下巴:“没想到我们每日认真学习、勤恳练功的小石还会看这种话本子呀?真是稀奇。” 贺石搬过一沓书,把那本薄薄的册子遮得严严实实,确保再露不出一个角后,才慢慢直起腰,朝何玉转过了身。 第147章 女侠风流纪事 他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这是四师姐的书,我之前见她看,觉着有趣,这才,这才借来瞧瞧……还没看完呢……” 何玉歪了下头:“那书叫什么名字来着?女侠风流纪事?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吧?” 贺石:“……” 何玉笑出了声:“小石啊,那书是大女主文,不适合你的,你得看些龙傲天大男主的话本。” 贺石臊得双颊通红,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龙傲天是何人?” “龙傲天啊,龙傲天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这世间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事儿。” 何玉笑呵呵地逗着贺石,然后就看见这孩子的表情突然卡顿了一下。 “如此厉害的人物,我还从未听说过,他是你那个世界的人吗?姐姐认识他吗?跟他关系好不好?” “啊,这个……” 面对贺石的三连问,何玉眨眨眼,给他解释,“龙傲天其实也是话本里的主角,只是这个话本比较出名,又很有特色,所以人们便用龙傲天来代指类似于话本中主角的人。” “噢,原来如此。” 贺石慢吞吞地点点头。 这么一打岔,他心中因为三师兄而生出悲伤愤怒被冲淡了很多,心情也轻快了些。 何玉则很自然地接上了方才他刚进门时问的问题:“我暂时忙完一阵,估计能待个大半日,便要接着去忙啦。” 贺石算了算时辰,眼底微亮:“那姐姐明早能送我下山呀。” “是呀是呀。” 何玉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我可以送小石下山啦。” 贺石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我今日骑了一天马,还淋了雨,身上脏得很,想沐浴,你……” 何玉懂了。 这是让自己回避呢。 她动作熟练地站起来,注视着不知不觉已经差不多跟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做了个捂住双眼的动作。 “知道啦,我先出去,一个时辰后回来。” 贺石没好意思抬头看她,小声地“嗯”了一声。 何玉也不逗他了,直接原地拉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贺石松了口气,连忙去小厨房烧了两壶水,搬出浴桶,兑了半桶温度适宜的水。 这才关好门窗,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裳,钻进了热水中。 恰当的温度缓缓包围全身,那种淋了雨后黏黏糊糊的感觉顿时消去,只余清爽温暖,贺石向后靠在桶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贺石在洗澡,何玉也没闲着。 她刚才去了楚峥的院子,将他与贺石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得知了净门的那俩人又要搞事,于是便直接去了定云城。 此时天色已黑。 因为战事紧张的缘故,定云城也开始实施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 何玉打开【地图】,意外地发现图上连一个红点都没有。 难道魏不语两人现在还没有来定山城? 何玉将【地图】放大,在定山城周围的荒野和两个小镇、七八个村庄看了看,也没有发现红色的光芒。 既然如此,那就证明这两人现在所针对的不是楚氏的人。 何玉关掉【地图】,站在空无一人凉风习习的大街上,默默地思考起来。 半晌后,她沿着街道一路寻找,来到了州府门前。 大门前站着两个守门的兵,站姿挺拔,双目有神,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何玉没有惊动他们,直接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外面看不太出来,一进这大院,立马就能感受到一阵紧张肃杀的氛围。 何玉保持着隐身状态,在偌大的州府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家很像知州书房的屋子。 屋子里亮着灯,隐隐传出说话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略有些明显。 她双眸微眯,丢出【家园】的门,进了这间屋子。 屋内烛火明亮,郑知州还是一身锦袍打扮,坐在书案后方,像个寻常的富家翁。 但他此刻的表情却并不放松,正一脸凝重地看着手里的一份密信。 何玉有心凑过去看一看,又怕不小心惊动了对方,于是只好作罢。 郑知州对面的椅子上还坐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瞧着五十来岁的样子,正拢着袖子静静等待前者说话。 “这黑巨人,真的有如此神力,且刀枪不入?” 半晌后,郑知州放下密信,沉声开口。 干瘦老者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大人,有人亲眼所见,那黑巨人身高八尺,极其魁梧,不过两刻钟就直接屠了一整个村子,等他出来时,浑身都被鲜血和内脏碎块淹没,已看不出本来面貌。” “目击者呢?” 山羊胡老者抚胡须的动作一顿:“死了。” “死了?” 郑知州垂眸看了眼桌上的密信,“这信里可没提到啊。” “只因为这目击者身份比较特殊。” 山羊胡老者说着,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是墨云楼中云楼的人,他供述完黑巨人屠村的过程,便直接服毒自杀了,衙门的人反应慢了点,没拦住,这就有些不好写进密报中。” 墨云楼也牵扯在了其中? 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郑知州缓缓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后,问道:“找到那两人的踪迹了吗?” 山羊胡老者点头:“找到了,就住在城东的一间客栈中,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 “净门的人多会些歪门邪道之术,人人皆狡猾如狐,万不可轻忽大意,你要当心城中有他们的同伙接应,那黑巨人估计就在那辆马车上,千万看住了。” 老者起身行礼:“是,大人,在方才找到那两人踪迹后,我便调遣兵力在客栈周围埋伏下来,一旦他们有所异动,必会第一时间传信过来。” 郑知州“嗯”了一声,又问:“给其他州府的传信都送出去了吗?” “回大人,都送出去了,走了明暗共计四条道,总有一条能安全抵达。” 郑知州揉了揉眉心,又重新拿起那封密信看了起来:“好了,出去忙吧,千万注意安全。” 山羊胡老者再行一礼:“是。” 然后便退出了房间。 第148章 游戏又要出幺蛾子了? 从两人的谈话中,何玉也差不多猜到了那封密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黑巨人屠村? 那个黑巨人这么残暴的吗? 再联想到他独特的名字,何玉不由得联想到了某些疯狂科学家的实验产物。 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村子会这么倒霉。 郑知州反复读了两遍密信,起身走到房间对面,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云州地图凝眉思索。 半晌后,他又从书案旁的卷缸里抽出一幅画卷,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何玉上前一步,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然后便愣在原地。 那是一幅王朝地图。 整个王朝的山脉与河流走势标注得清清楚楚,各州主要的城市与官道线路也有详细注解,就连北戎和娑源,都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大致地形和主要势力。 在这样一个通讯全靠吼,赶路全靠走的年代,想绘成这样一幅完整准确的地图,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和时间绝对是相当夸张的。 最起码,这不可能是一州之长能完成的事。 这个郑知州不简单。 楚峥说他是站在楚氏这一边的,真的可信吗? 何玉缓缓皱起了眉头,有些怀疑地望向那道平平无奇的背影。 郑知州拿出几封密信展开放在一旁,右手食指在地图标注的曲线上划过,目光集中在指尖,嘴唇无意识地抿起。 书房内烛火静静燃烧着,将郑知州认真专注的影子投影墙壁上。 就在此时,在那影子的旁边,突兀地凭空出现了一道近乎透明的黑影,仿佛烛光穿透一层黑纱落在墙上一样。 那形状像是有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郑知州的侧后方,与他一起低头看着那幅可称为绝密的地图。 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但那诡异的黑影只出现了一瞬间,在下一秒就如同洒进水里的盐一样,迅速地淡化消失,再无痕迹。 屋子里的人并未发现这一异常现象,只有安放在桌角的烛火突然颤抖起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扇动了一样。 投注在地图上的暖色光芒变得很不稳定,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文字都变得有些看不清楚了。 郑知州不得不抬起头,疑惑地望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奇怪,屋里也没有风啊,这烛火怎么跳动地这么厉害。 他伸出胳膊,将手拢在烛火周围,火苗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见光芒恢复正常,郑知州没再多想,而是再次垂下头,抓紧时间地研究起了地图。 …… 定云城城东某间不起眼的客栈后院。 窄小的马厩旁拴着一匹正在垂头休息的骏马,它身后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马车。 即便是在夜间,那辆马车仍然牢牢套在马上,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魏不语站在房间的后窗旁,一动不动地默默注视着那辆安安静静的马车。 过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魏不语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转身走过去打开门。 意料之中的,门口站着旭珂。 她抬头望着面前这张嬉皮笑脸的面孔,面无表情道:“做什么?” 旭珂扬了扬手里提着的油纸包,笑嘻嘻地说:“走啊,找笨鸡他们喝酒去。” 魏不语:“我得看着马车,你自己去吧。” 旭珂撇嘴:“无趣。” 转眼间又换上笑脸:“那我也不去了,还是来跟你聊天比较有意思。” 魏不语的眼角神经质地抖了一下,身子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旭珂就这么与她对视着。 半晌后,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睡觉吧。” 说完就转过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魏不语没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直接大力摔上门,从里面反锁后,再次来到窗边,继续看着下方的马车。 旭珂回到自己的房间,背过身轻轻掩上门。 房间内的灯光被调得很暗,模模糊糊地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脸。 随意将油纸包丢在桌子上,旭珂走到油灯旁挑亮火光,动作利索地换了身夜行衣。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挥手熄灭灯火,从窗户上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 等何玉回到贺石的小院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彼时贺石已经换好了衣服,正靠在书案后看书。 冷不丁地感受到屋里多了个人,他猛地抬头看去,就看见何玉正站在房间中央,低头拍打袖子上沾的土。 “姐姐?” 贺石放下书,起身走了过去。 何玉身上还穿着前年过年时他送她的那套衣服。 此刻那绣着墨绿色暗纹的袖口不知怎么的竟沾了些泥土,何玉拍了好几下才拍掉,尽管如此,还是留下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痕迹。 贺石看看那袖子,又看看何玉的面纱,疑惑地歪了下头:“姐姐,之前这衣裳穿在你身上不是纤尘不染的吗,怎么今日竟会蹭上泥土?” 何玉捻了捻指尖残留的尘土,心中有种不太好的直觉。 这破游戏好像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她沉默片刻,笑着用那只干净的手拍了下贺石的肩膀,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贺石对何玉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见她都说不重要了,于是便也不再去想,只乖巧地点点头:“那我便早些睡啦,姐姐明早会来送我吗?” “当然了。” 何玉笑着拥抱了一下他:“晚安。” 贺石愣愣点头:“晚安。” 何玉没再多待,直接回到了【家园】。 正当她准备切换地图去一趟楚峥那时,突然莫名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她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停,想了一会儿后,还是不知道这种别扭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那索性也就不再多想,毕竟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解决净门的问题。 那个郑知州在何玉这里不太值得信任,她决定把自己发现的情况告诉楚峥。 毕竟想来想去,何玉认识的人里,好像还是只有这位楚庄主靠谱一些。 第149章 会面楚峥 楚峥正在给夏鸢写信。 写到一半时,突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个戴着锥帽,全身漆黑的人,正透过打开的窗户静静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楚峥的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他感受着剧烈鼓动的心脏,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原来是无名前辈来了,楚峥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看他的样子,何玉反应过,来对于不知道自己能隐身的外人来说,这个出场方式是略显惊悚了些。 但楚峥一副很明显不想被发现自己吓到了的表情,她也就配合着没有为此道歉,顿了顿后,直接进入正题,将自己在郑知州和旭珂那里发现的一切大致说了出来。 听完这信息量巨大的一番话后,楚峥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半晌后,他站起身走到了外面,朝何玉做了个请的手势:“前辈,我们不如坐下聊。” 何玉从善如流,和他一起坐在了回廊上的红木小桌旁。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这里,感觉有点新奇,毕竟之前都是悄咪咪躲在一旁暗中观察来着。 何玉望着自己经常倚靠的那根柱子,目光中露出一丝感慨。 楚峥顺着她面朝的方向看去,是空荡荡的庭院,什么都没有,不由得有些疑惑。 何玉感慨了几秒钟后,就收回注意力,继续说起了正事:“楚庄主,你觉得那位郑知州可靠吗?” 楚峥似乎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只略微思考后就给出了答案:“可靠,我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过什么对楚氏不利的事,相反,还在很多事情上给我提供了不少帮助。” 何玉偏头看他:“包括私藏王朝地图,让旭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马车掉包这两件事吗?” 楚峥望着对方黑纱覆面,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孔,眼底闪过犹豫,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我知道。” 何玉这下是真惊讶了,声音都不由得微微提高:“你都知道?” 楚峥重复:“是的,我都知道。” 夜风吹过,小院一片寂静。 沉默的对象换成了何玉。 她望着楚峥,脑海中碎片化的诸多场景被丝丝缕缕的线索串联,组成了一个让人无法说出口的事实。 楚峥笑了一下:“前辈猜到了吗?” 何玉低声道:“很难不猜到吧。” 她顿了一下,又问:“你,或者说整个楚氏,有参与其中吗?” 楚峥摇摇头:“他不让我参与,而且我也不会参与,我不能拿楚氏上下近千人的性命做赌注。” 何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说你不参与有什么用,光这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就够你喝一壶的了吧?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放任不管,毕竟贺石现在可是板上钉钉的楚峥爱徒,全江湖都知道那种。 楚峥出了事,他也跑不了。 何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以后也不要叫我前辈了,我姓何。” 楚峥微笑:“何姑娘,幸会。” 何玉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楚峥,平缓而郑重地说:“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何谋划,只有一点,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贺石的安全,只要他在楚氏好好的,我就会一直站在你们这一方。” 楚峥目光复杂地仰头看着她:“那倘若贺石离开楚氏,去了别的势力呢?” 何玉的话语中透着毋庸置疑:“他承认哪儿,我就帮哪儿。” 楚峥苦笑,开玩笑道:“看来我得好好巴结好这个小徒弟了,不能让别人把他抢走。” 玩笑过后,他站起身,郑重地朝何玉行了一礼:“无论是因为什么,何姑娘对楚氏的帮助在下都记在心里,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五,之后凡事都以他为先。” 何玉点点头:“有楚庄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夜空,随意地招了下手,不过片刻后,一只巨大的乌鸦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飞了出来,轻巧地停在她肩膀上。 何玉伸出手指摸了摸乌鸦的头,对楚峥道:“这是阿冷,楚庄主认准了,偶尔我有事走不开时,会派它来为你送信,楚庄主也可使它为我传信。” 楚峥带着笑意的双眸转向乌鸦:“我认得它,上次它还来给我送过信呢。” 何玉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楚庄主,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楚峥拱手:“不敢劳烦何姑娘,我们的计划现在进行得很顺利,何姑娘无需插手,倘若之后有什么变故,我会及时请阿冷为你送信去的。” 何玉再次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楚峥微微一笑:“告辞,何姑娘请。” 何玉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在楚峥某个眨眼的间隙,突然凭空消失不见。 楚峥望着她消失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连个脚印都没有。 半晌后,他突然叹了口气抬起头,视线穿过小院,遥遥望向定云城的方向,低声呢喃:“诸多变故之下,希望一切顺利吧。” 他整理了一下袖子,缓步走回书房,继续给夏鸢写那封没写完的信。 …… 贺石坐在马路牙子上,头上顶着路灯的昏黄光芒,双手撑着脸颊,望着面前闪过的一辆辆车。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郊区。 那些人是这么说的,只要沿着面前这条宽敞的国道一路往南,走上五百多里,就能到达下一个城市。 但是他试过好多次,无论怎样都不能再向前走,只能停在这个地方。 只能停留在一个城市的话,要去哪里找姐姐呢? 贺石叹口气,独自郁闷了一会儿,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之前刚做梦的时候,自己可是只能在那间叫小甜饼的商铺门前打转的,现在都能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活动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说不准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走出城市了。 想通后,贺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心念一动,回到了那间熟悉的铺子窗前。 然后便发现方才还在睡觉的何玉已经醒了,此刻正坐在摇椅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50章 他看见了自己熟睡的样子 发了一会儿呆后,何玉伸手拿起了放在玻璃小几上的手机,点开后,将屏幕横过来,时不时抬手划拉一下,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在思考。 就在这时,里间好像传出了什么声音,何玉抬头望了眼,连忙起身,随意将手机放在躺椅上,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里间。 贺石将目光从她的背影上收回,垂眸望向了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虽然距离有点远,手机的屏幕又小,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看清楚了那上面的画面。 只一眼,就让贺石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当场愣在原地。 他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熟睡中的脸。 在没有照片的古代,人是不可能亲眼看见自己闭眼时的样子的,所以贺石恍惚了一下,才认出了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下意识向前一步,整个人都贴在了玻璃窗上,鼻尖被压得变了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熟悉的枕头被子,微微起伏的胸膛,时不时颤抖的睫毛,无一不证明,那确实是自己,活着的,正在睡觉的,一无所觉的自己。 耳边嗡鸣作响,贺石缓缓蹲在地上,双手从玻璃窗上拿下来,慢慢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已经不能进行正常的思考。 为什么自己睡觉时的样子会出现在何玉的手机里? 贺石回想起方才何玉看着屏幕的眼神,那分明是看很熟悉的东西时的眼神。 她很久之前就认识自己了吗? 她这样在手机里注视了自己多长时间? 她到底是谁? 贺石重重地喘了口气,撑着玻璃重新站起来。 此时何玉已经将滴滴作响的烤箱关掉,取出面包后晾着,擦着手走了出来。 贺石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到躺椅前。 他心里大声喊着,不要拿不要拿,让我再多看一看,看一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何玉听不见他的心声,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后,径直拿起了手机,重新坐下,继续玩了起来。 贺石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走到玻璃窗的一角,伸长了脖子想要再看一看屏幕上的画面,可惜角度不对,什么都看不到。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后突然反应过来,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醒过来。 一阵短暂的眩晕后,贺石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顾不上尚且有些发晕的脑袋,第一时间坐起身,低头去看枕头边的褥子。 那块褥子上有两道褶皱,是自己上床时不小心弄皱的,贺石盯着那两道褶皱,心中的想法被证实,整个人僵成了一尊雕塑。 原因无他,这两道褶皱的大小、形状和位置,与在何玉手机屏幕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何玉方才在手机上看着的,就是同一时间的,在这个世界里熟睡的自己! 这样一个足以将人劈得渣都不剩的秘密,就这么大剌剌地展现在了毫无准备的贺石面前,让他在原地直愣愣地坐了一刻钟。 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贺石掩饰般地掀开被子下床,去了一趟茅厕回来,然后动作自然地躺上床,盖好被子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屏幕外的何玉也松了口气。 刚刚正思考怎么帮贺石摆脱这一堆麻烦事呢,就看见屏幕中安然熟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盯着自己的褥子猛看。 何玉被他这过于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放大画面去看那褥子上是不是有什么毒虫毒蛇之类的东西,把贺石给咬醒了。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贺石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好半天都没反应。 就在何玉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梦游了的时候,他突然下床去上厕所了。 上完厕所回来后,又乖巧地躺好继续睡。 望着那张安静的睡颜,何玉反应过来,这笑着隔空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声嘀咕:“一惊一乍的,真吓人。” …… 第二天一大早,整夜几乎没睡的贺石耷拉着眼皮,心事重重地蹲在院子里刷牙。 他吐掉嘴里的牙膏,含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地漱着口,在抬头的瞬间,余光瞥见院子的角落凭空出现了一抹黑影。 “咕咚——” “咳咳咳咳……” 贺石心一颤,直接将满嘴的漱口水整口吞下,呛得他顿时大声咳嗽起来。 “没事吧没事吧?” 何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弯腰就要扶他,“怎么刷个牙都能把自己呛到?小心一点啊……” “……” 贺石咳得更厉害了,甚至还在眼角挤出了两点泪花。 “咳咳,姐姐,我,咳咳,我没事……” 他一边咳一边自己站了起来,抬手抹掉眼角的湿痕,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边咳边说,“不小心……咳咳咳,等等就好了。” “没事就行。” 见贺石自己站了起来,何玉便收回了伸出去的手,问他:“吃了早饭再走吗?” 贺石运转内力,很快便平复下了嗓子和胸口的痒意。 用杯子里剩下的水洗了洗牙刷,贺石小声说:“吃了再走吧。” “行。” 何玉自然地溜达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那你自己去饭堂吧,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贺石点点头:“好的。” 说着就转身快步走进屋里换衣裳去了。 一刻钟后,贺石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姿松散的何玉,脚步毫不停歇地往大门处走,边走边道:“那姐姐你先坐着,我马上回来。” “等等。” 贺石迈出的脚步顿时僵住,顿了一下后,他将那只腿缓缓收回来,笔直地站在原地。 何玉望着他的背影,双眸缓缓眯起:“我怎么觉着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贺石背对着何玉,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扬起了毫无瑕疵的好看笑容:“没发生什么事啊姐姐,我不是跟昨日一样嘛,哪里不对劲?” 何玉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圈,确实没看出什么,只好摆摆手放人离开:“那可能是我的错觉,你快去吃饭吧。” 贺石如蒙大赦,面上却丝毫不显:“好呢姐姐,屋里有茶叶和热水,你自己泡茶喝吧。” “嗯,知道了。” 第151章 上马饺子下马面 贺石出了院子关上院门,又往远走了一段距离,这才放缓脚步,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回头望向那熟悉的小院,眼底的情绪无比复杂。 唉,都过去整整三个时辰了,自己也没把心绪放平,还险些被姐姐看出不对劲来,实在是不应该。 贺石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在最初的冲击之后,贺石也慢慢想明白了,姐姐的真实身份,应该就是那个自己的梦的核心,何玉。 之前不知道这个事实时,贺石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在想明白两人其实是一个人后,他就越想越觉得,姐姐与何玉在某些瞬间真的很像。 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在做某件事时的姿势,甚至是偶尔展露的气质,都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一直想要找到的姐姐,早在第一次做梦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想想也是,姐姐是自己与那个陌生世界的唯一联系,那自己在那个世界的核心,可不就是她本人吗? 上天在最开始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可惜自己太笨,没能领会。 不过现在也不晚。 那些原本有些紧张且不知所措的情绪在见到她之后就逐渐消失了。 贺石走在前往饭堂的石阶上,只觉得心脏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膛,唰的一下飞上天空,放声高歌一样。 楚峥坐在饭堂中,看见贺石脚步轻快、满面笑容地走进来,不由得眨了眨眼。 这孩子,昨日走时候还因为老三的事而心绪低落愁眉苦脸的呢,怎么过了一晚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高兴地都快飞天上去了。 贺石见师父已经到了,便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面色平淡地坐到了桌旁。 楚峥没有多纠结贺石情绪变化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开心总比难过好。 “今日早食吃饺子。” 他笑着指了指桌上装着香醋、酱油和辣椒油之类的瓶瓶罐罐,“上马饺子下马面,这是你们北方的习俗。” “出远门之前吃顿饺子,寓意团圆和美,师父希望你这次出门,能够平安归来啊,那里有些调料,自己调个蘸碟吧。” 贺石有点受宠若惊,毕竟他记得师兄师姐们下山之前,可是没吃过饺子的。 难道是因为只有自己是北方人? 贺石没多嘴瞎问,乖巧地道了谢,默默地调个合口味的蘸碟。 没一会儿,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了上来,师徒两个谁也没说话,埋头吃完了这一盘饺子。 吃完饭后,两人走出饭堂,楚峥将贺石送到了小院门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短短三年半,跟刚来时候相比,你已经是个大人的模样了。” 贺石朝他行了一礼:“请师父放心,我一定完成好您交代的任务,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 楚峥欣慰地点点头:“好啊,路上小心些,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为师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就就先走了。” 贺石笑了笑:“师父慢走。” 待楚峥离开后,他第一时间转身推开了自家院门。 打眼一看,那道黑色的身影还安安稳稳地坐在石桌旁,抓了把瓜子慢慢嗑着。 见他回来,顿时抬手招了招,语调轻快道:“回来啦,快来收拾东西吧。” “嗯。” 贺石答应了一声,心里顿时安稳下来,关上门小跑着进了屋子。 没过一会儿,就端着茶杯和茶壶走了出来。 何玉看着他认真给自己倒茶的模样,忍不住说:“你就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泡茶是浪费。” 贺石仰起笑脸,甜甜地说:“只要姐姐喝一口,那就不是浪费。” 何玉被他异常甜蜜的口吻给吓了一跳,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已经端起来的茶杯。 这小子,难不成是在憋着什么坏? 不对,谅他也不敢。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满足或者帮忙? 直说不就好了,还搞这套。 何玉一边想着,一边将茶杯放在嘴边,慢慢吸溜了一小口,然后就惊讶地停住了动作。 可能是从小受冻留下的后遗症,贺石尤其喜欢热乎乎的东西,喝茶就喜欢喝刚冲泡出来的滚烫的茶水。 何玉一开始还担心他会烫坏食道,但了解后才发现,这帮练武的身体素质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七八十度的热水根本没什么影响,索性也就不再提醒。 但她自己是喜欢喝四十多度的温水的,所以每次和贺石一起喝茶,都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喝,才不会烫到自己。 这一点自己从来没在这个世界提过,可是刚刚入口的茶,温度却是恰到好处的。 何玉看了一眼贺石,对方还是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东西。 可能只是巧合吧。 何玉喝完了这一杯茶,将茶杯放下,再次续上,慢悠悠地说:“不去收拾行李吗,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贺石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子:“我马上去。” 说着便转身快步走回了房间。 不过半炷香时间,他就拎着包裹出来了。 其实也不用怎么收拾,毕竟昨天回来以后这包裹就没解开过。 何玉放下茶杯,起身拍拍手:“好了,出发!” 说着便直接隐身,跟贺石并肩往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贺石去马厩里牵了马出来。 何玉站在那匹熟悉的枣红色大马面前,温柔地看着它。 马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乌溜溜的大眼睛微微转动,朝着何玉的方向偏了偏脑袋,打了个响鼻。 何玉笑着抬手摸摸它的大长脸。 摸过马后,再摸贺石的头。 贺石微微低着头,方便面前那个看不见的人把手放上来。 伴随着头顶温柔的触感,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响起一道轻轻的叮咛:“路上小心, 我得了空就会去看你的。” 贺石低声应了,半垂着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想你的时候,我也会去看你的。 悄悄的,不让你发现的那种。 第152章 叶家兄妹 再次经过那间简陋的茶棚时,贺石于马背上微微偏头看了一眼。 茶棚内客人不多,掌柜的正搬了个凳子,在棚子前面无聊坐着。 他远远瞧见一位骑着红马的青年从官道上奔驰而过,似乎认出了这是昨日的客人,便朝着那个方向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 贺石自然看清了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后,双脚轻磕马腹,再次加速,往洛州而去。 第三日的中午时分,贺石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洛州州府,也是王朝的政治中心—— 洛京。 因为三师兄的缘故,贺石对这座雄伟繁华的城市并无什么好感,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思,直接按照师父给的地址来到了城东一处宅院门前。 与朔州建筑的粗犷大气、云州建筑的精巧细致相比,洛州的建筑多了一分独有的厚重华美,这与它一朝之都的身份十分匹配。 贺石只是在这扇一丈高的巨大朱门前多停留了一会儿,就有面容冷肃的家丁出来,一脸警惕地问道:“这位小哥,有何贵干?” 贺石面具下的眸子微转,与那家丁对视一眼,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此处可是叶府?” 家丁疑惑地抬头望了眼大门上挂着的牌匾,心说这不是写着呢么? 难不成这个看上去气质不凡的年轻人是个不识字的? 他心里嘀咕,面上倒还算尊敬:“正是。” 贺石微微一笑:“叶云大公子可在此处?” 家丁的眼神顿时一缩,将手扶上大门,准备一有情况就第一时间关门:“请问您是……” “在下楚氏弟子,是来找叶云大公子的。” 听到‘楚氏’两个字,家丁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他上下打量贺石一眼,拱手行了个礼:“请公子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贺石点头:“请便。” 家丁把门关上,一溜烟地往内院跑去。 贺石摸了摸大红马的脸,转过头去看大门口摆着的两尊石雕貔貅。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扇大门便又打开了。 一位白衣女子走了出来。 她身量中等,腰肢纤细,仿佛溪边拂柳般不堪一折,虽是暖春时节,肩上却还披着披风,瞧着像是不能受风的样子。 她望向贺石,秀丽脱俗的脸上笑容清浅,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地行了一礼:“在下叶星,叶云是我大哥,阁下可是楚庄主的弟子?” “正是,在下贺石。” 贺石略略打量叶星一眼,很快便想起了她的身份。 这位正是嫁给合阳派四公子的叶家嫡女,据说是身子不太好。 如今观其面容,好像确有病色,只是不知道她不在合阳派,反而在叶家? 叶星侧身,平抬手臂,半截纤细的手指探出袖子,朝着大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公子,请。” 贺石回过一礼,跟着她进了叶府大门。 叶府的院子很大,构造也精巧,可以说是一步一景,曲径通幽。 两人一连穿过十几道门,走了整整半刻钟,才来到了叶云所在的院子。 叶星上前推开那扇看着就很重的包铁门,微微侧头朝贺石笑了一下:“家兄前些日子被人偷袭,身中奇毒,到如今还下不了床,所以便谨慎了些,还望贺公子莫要见怪。” 贺石感受着落在身上的密密麻麻的视线,眼角不由得一抽。 这院子附近是埋伏了一百人吗? 真夸张。 只能说不愧是叶家,财大气粗,一出手,就跟他们这些乡野门派不一样。 嘴上却是十分善解人意:“叶大公子被人无故暗害,不管怎么谨慎都是应该的。” 叶星掩唇一笑:“贺公子说的是。”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正房门前,还是叶星上前将门推开。 一阵浓郁药香夹杂着说不上来的苦涩味道扑鼻而来,贺石长眉一挑,双眸很快便适应了屋内的昏暗环境,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看着就很贵的房间,家具摆设无一不是珍品,就连地上铺着的地毯,都是价比黄金的娑源云丝长毛毯。 脚踩上去,虽然隔着靴子,但仍然能感受到那种仿佛被云朵包裹的柔软触感。 只能说贵有贵的道理。 贺石收回打量房间的目光,心里不由得感慨,跟这里一比,楚氏山庄完全就是一处未经修饰的山间土坯房啊。 叶星走在贺石前方,脚步自然地绕过屏风,来到了房间最里面,还不忘招呼他:“贺公子,快进来吧。” 贺石随之走进去,便看到那架宽敞且雕工精致的云床上躺着个闭目养神的年轻公子。 听见两人的动静后,公子睁开双眼,先朝着叶星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贺石。 开口时声音清朗且富有质感,很是好听:“这位便是楚氏高徒吗?果然年轻,想来你就是楚庄主的那位五弟子贺石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贺石朝他拱拱手:“正是在下,叶大公子好眼力。” 叶云喘了口气,扭头吩咐叶星:“把窗帘拉开吧,这屋里太暗。” 叶星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 而在此之前,叶云便已经往眼睛上蒙了一条黑色缎带,在后脑处系紧后,向着贺石扬起了一个好看又虚弱的笑容:“贺公子,自中毒之后,我这眼睛便开始畏光,请你见谅。” 贺石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见叶云被身体挡住的里侧那条胳膊上,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银针。 目光再往下移,便看到了一只连带着半截小臂都变得漆黑如墨的左手。 贺石没见过多少中毒的人,所以见此奇特症状,便不由得怔了一下。 叶云嘴角带笑,任由他打量。 他本就生的英俊,此刻黑缎蒙眼,更衬得整张脸多了些难以言说的奇特美感,十分地吸引人的目光。 叶星在一旁为哥哥的病情稍作了些解释,最后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中毒这二十多日来,我们遍访名医,都没能完全解毒,想来想去,就只能去一趟回春谷请那位毒仙子来瞧一瞧,只是我大哥与回春谷有些旧日恩怨,所以只能劳烦楚氏,带我大哥去一趟。” “看在楚氏的面子上,回春谷应当也会放下过去的恩怨,为他医治吧。” 贺石没有不识趣地多嘴去问叶云与回春谷有什么恩怨,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很是干脆地说:“叶大公子何时能够出发?” 叶云微微偏头,似乎是对他的直奔主题感到有些惊讶,思量片刻后给出答案:“明日一早。” “好的。” 叶云再次扬唇笑起来,笑容好像比方才更开心了些,他向叶星吩咐道:“星儿,带贺公子休息去吧,中午的饭菜直接送到叶公子院中。” 叶星柔声道:“我知晓了,大哥,明日出发时带的东西我来准备即可,你好好休息。” 第153章 贺石啊贺石,你真是中了邪了 深夜,宽敞的房间内,贺石将擦干的头发用牛角梳梳理好,吹灭蜡烛,在前所未有的舒适大床上躺下,平静了一整日的心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虽然前两日在梦中都见到了姐姐,但却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样,只要一想到自己马上还能再见到她,一颗心就像是被拴在了马背上一样,上下左右前后都颠簸的厉害。 这就导致了他已经闭上眼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沉入梦乡。 寂静的黑暗中,贺石突然睁开双眼,起身掀开被子,来到衣架处,从荷包里掏出那个已经被磨平了棱角的小木雕握在手心,重新回到床上躺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 …… 贺石站在一处有点陌生的街道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玻璃窗对面那个男人的脸。 戴着眼镜,黑发蓬松,皮肤有些苍白,宽松的浅灰色圆领毛衣下是平直而宽阔的肩膀,他靠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皮肤细腻的大手握着刀叉,缓慢而优雅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 贺石知道这个男人叫韩启,是何玉的朋友……或许不只是朋友。 在他这几年的梦中,偶尔也能看见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 以前的贺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会为她感到开心,最起码比总是孤身一人,受了伤都没人照顾要好。 但知道何玉就是姐姐后,再看见这一幅画面,就莫名变得刺目起来。 贺石换了站位,望向坐在韩启对面的姐姐。 那张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温柔面孔上绽放着愉悦的笑容,她嘴唇微张,说了句什么。 虽然只能看到大半张侧脸,但贺石还是读懂了那句话的内容。 ‘你最近好像很闲啊,都年底了,不忙吗?’ 韩启抬眸看她,嘴唇一动。 贺石火速调整站位,看向他的口型。 ‘挺忙,但还是有时间来找你吃饭的。’ 姐姐又露出个有点无语的笑容。 贺石把手放在玻璃窗上,咬牙瞪着韩启。 挺忙你就去忙啊,总是来烦姐姐做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跟你在这儿吃饭,姐姐早就来陪我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充满怨念地在玻璃上挠了两下。 “咦?” 正在吃意面的女孩突然停下了动作,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窗户。 坐在对面的男孩问她:“怎么了?” 女孩疑惑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了刮玻璃的声音,好奇怪啊。” 男孩扭头打量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窗外:“外面什么都没有呀,是你的错觉吧?” 他这么一说,女孩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可能是吧,也许是我听错了。” “哎呀不管了” 她转回头继续吃东西,一边吃一边指了指桌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好啊,我尝尝。” 男孩吃了一口女孩推荐的食物,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满是甜蜜氛围。 贺石的视线一直牢牢被里面的何玉和韩启所吸引,所以并未注意到窗边这对年轻男女的对话。 他在冷风中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韩启和何玉出来。 何玉穿了件奶白色羊绒大衣,围着蓝色格子围巾,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半精致的鼻梁,和黑白分明形状圆润的大眼睛。 她站在马路边等韩启把车开过来。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气温比白天低了不少。 何玉抬手搓搓胳膊,感觉有些冷,便把手塞进了外套口袋里,缩着脖子站在了避风处。 贺石悄悄走到她身旁站定,侧过头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 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半晌,何玉突然眼睛一亮,迈步往前走去。 贺石一怔,下意识跟着她走了两步,一直抿着的嘴唇张开,低低地喊了声:“姐姐……” 很轻却很清晰。 可惜何玉听不到他的声音,脚下步子丝毫未顿,漆黑柔顺的长发在身后轻轻甩动,径直走到了停在路边的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车子很快发动,缓缓向前滑去。 贺石眸光沉沉地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直到它越来越快,在拐过一个弯后,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贺石停下脚步。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烦躁地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自己这半天是在做什么啊! 姐姐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自己不也有师父师兄师姐和其他认识的朋友吗? 到底有什么资格因为姐姐和朋友相处就莫名奇妙地觉得不开心? 贺石啊贺石,你真是中了邪了。 怎么能自私地希望姐姐只陪你一个人呢? 贺石懊恼地打了自己一下,觉得方才那个躲在角落满脑子阴暗想法的人简直不是他本人,像个披着他皮囊的邪魔歪道。 站在原地继续冷静了片刻后,贺石终于平复了心情。 他整理一下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心念一动,瞬间出现在了姐姐的铺子前。 铺子的暖色灯光亮着,不出所料,姐姐果然已经回来了。 贺石嘴角微扬,正要上前一步看看姐姐在做什么时,余光就瞥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大车。 这个韩启,夜半时分不回自己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怎么可以随意进一个女子的闺房! 方才才放平的心态再次开始不安分地起伏,贺石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将自己的脸贴在玻璃窗上,仔细地往里望去。 第154章 姐姐的世界又下雪了啊 韩启站在店面中央,背对着窗户,何玉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贺石望着对方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嘀咕。 这韩启也太瘦了,整个人弱不禁风的,一瞧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 这样的身板,能保护好姐姐吗? 虽然他确实很高就是了。 贺石目测一下,虽然没有三师兄高,但也比二师兄要高一点。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不由得撇了撇嘴。 自己还在长身体呢,这两年也长高很多了,还会再长的。 他又捏了捏自己胳膊和肩膀上略显纤薄却很是紧实的肌肉,下巴微微一抬。 很好,心里平衡了。 就在贺石一个人在窗外手舞足蹈胡思乱想时,何玉提着一个手提袋从工作间走了出来。 她把袋子递给韩启,叮嘱他:“不能冷藏,二十五度左右常温存放就行,从明天早上开始计时,能放两天。” 韩启抬手接过:“我妈想吃的东西可真金贵。” 何玉呵呵一声:“那你一口别吃。” “都到我手里了,你说话还有用吗?” 韩启的语气凉凉的,他看了一眼何玉尚且有些发红的双手,藏在镜片后的眸光微闪,“手还没温过来吗?” 何玉搓搓手指:“还行,家里热,一会儿就好了,刚才过来看见好多路段都结冰了,你回去慢点。” “噢。” 韩启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突然话题一转,淡淡地说,“需要我帮你暖手吗?我的手很热。” “?” 何玉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上下打量他一眼,“师兄?你没事吧?还是说这是一道新出来的某种心理学测试题?” “……” 韩启幽幽地看她一眼,眼神莫名让人感觉冷飕飕的,“再见,别送了。” 说完扭头就走了,没给何玉反应的机会。 大门打开又关上,望着门边上犹在晃动的风铃,何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站在原地挠挠头,走到窗边,正看到韩启发动车子,驶上了马路。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还是说…… 不,应该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算了算了不管了。 何玉摇摇头,把脑海中的想法甩出去。 她脱掉大衣挂在衣架上,将门上的“营业中”的牌子翻转,关灯锁门一气呵成。 落地窗外,贺石望着关了灯的房间,在一片漆黑中精准地捕捉到何玉的身影,她正一边揉着腰一边来到楼梯处,换了拖鞋,慢慢往上走。 他想起刚才韩启出门时的表情,那绝对称不上是开心。 虽然因为刚才对方一直背对着窗户,没看到他说了什么,但想来他从姐姐那得到的答案并不是很美妙。 贺石的心情莫名变得好了起来。 他控制着自己升上二楼,正巧此时何玉也上了楼,打开了灯。 她趿拉着那双毛茸茸的拖鞋,边走边把牛仔裤和针织衫脱掉,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羊绒裤和打底衫,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何玉抱着抱枕打了个滚,趴在床上,漆黑长发有些凌乱地支棱起来几缕,软软地贴着脸颊。 贺石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眼中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姐姐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温柔淡然,强大可靠的模样,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可爱柔软的一面。 这让贺石有种新奇又惊喜的感觉,他在衣摆上擦了擦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潮湿的掌心,清亮的漂亮虹膜上,倒映着暖暖的灯光,和灯光聚集处的那个身影。 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久到何玉从床上爬起来,径直朝着窗边走来时,贺石才突然惊醒。 他眨眨有些发干的双眼,盯住何玉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孔。 贺石抿抿唇,缓缓移动位置,让自己的双眼与姐姐的双眼隔着一层玻璃相对。 那双大而黑的瞳仁里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虚虚的视线穿过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落往何处。 贺石心头一颤,刹那间的巨大失望之后,浅色窗帘滑过,彻底将那双眼睛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他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抬手捂住空落落的心脏,脸上浮起茫然之色,有些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答案,反倒是那种即将脱离梦境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了。 贺石强忍着不适没有闭眼,在彻底失去视觉之前,好像看见了从漆黑夜空中零星飘落的雪花。 姐姐的世界又下雪了啊。 …… “贺公子,你看拿这些箭矢够不够?” 一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提着两大篓子白羽箭,在贺石面前展示了一下。 贺石粗略一瞧,那一篓子里最少有五十支箭,从洛州去青州,坐马车大约需要七八日的时间,想来是够的。 于是便点点头:“够了,放车上吧。” 站在一旁指挥下人布置马车的叶星却叫住了那家丁,吩咐道:“再去拿两篓。” 家丁连忙称是,放下箭篓后,又转身往库房跑去。 贺石转头望向叶星,叶星朝他微微一笑:“此去路途遥远,这种东西宁多勿少,有备无患。” 贺石一想也是,反正他们的马车够多够大,完全能拿的下,便点了点头:“叶姑娘说的是。” 叶星微微颔首,接着转过身指挥人将一整块看不到接缝的白狐皮毯子拿上马车,铺在脚下当地毯。 又让人给车内的香炉中燃上安神镇痛的名贵药香,备好休息解闷的各类书本,就连茶叶都拿了三四种,一一吩咐给随行照顾叶云的护卫。 护卫一脸认真地听着大小姐的讲解,就差拿出纸笔来做记录了。 贺石面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切。 经过昨日中午到今日早间的一系列冲击,他早已对叶家无比奢华的生活方式接受良好,并无什么震惊之意了。 甚至在看到有人给自己坐的那辆马车上也点上香料,往里面搬一些不知名的精巧物件时,还能淡定地想着这香肯定没有叶云用的好,闻起来都没那么心旷神怡。 待一切都收拾好,时间也来到了辰时四刻。 叶云坐在马车里,眼上蒙着黑缎,与依依不舍满是担忧的叶星挥手告别。 贺石坐在他前面的那辆马车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兄妹俩依依惜别了整整一刻钟。 直到叶云再三让妹妹回去后,叶星才住了口,站在大门边上,目送着三辆马车、二十多名骑着马的护卫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而去。 第155章 不安分的心跳 出了洛京,往南的官道宽敞而平整,来往路人络绎不绝。 一支车队轻缓而平稳地驶过官道,惹得诸多行人纷纷侧目。 车队打头的是四名健壮青年,骑着清一色的乌黑骏马,其后跟着一辆精巧宽敞的马车,车夫戴着斗笠,车门紧闭,车窗却打开半个,伴随着阵阵让人头脑一清的淡雅香味,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个戴面具的青年。 这辆马车左右各有一人骑马跟随,马车后方,又是四名骑黑马的壮汉,这四名壮汉之后,则是一辆比第一辆马车更大更奢华的马车。 车壁上的浮雕栩栩如生,车檐下挂着一只竹雕灯笼,随着马车轻轻晃动,灯笼下的金穗时不时地扫过车夫斗笠。 四名青衣青年护卫在这辆马车四周,目光警惕,腰背挺直,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这辆马车之后,则是两名护卫跟着,最后一辆马车紧随其后,队伍的最末尾,跟着七八名护卫。 何玉上线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支配置奢华、武装齐全的顶级车队,从头到尾一字排开,足足有四十多米。 她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中间那辆十分眼熟的马车上。 略一联想,就猜到了上面坐着的人是谁。 原来前年冬天去合阳派的路上碰见的这辆马车是叶家叶大公子的啊,怪不得这么豪华,跟个高定奢侈品似的。 车队带着三辆马车,其中一辆还载着病人,所以前进速度并不快,但也不是何玉步行就能赶上的。 在吃了半天车轮荡起的尘土后,何玉放弃了再次欣赏这件工艺品的心思,直接一个开门关门、开门关门的过程,闪现在了贺石的车上。 在她出现在车上的一瞬间,原本低垂着头的车夫微微抬起了下巴,其下一张黝黑面孔看不出神色,却在下一秒又低了下去,用斗笠遮住大半张脸,恢复了本来的姿势。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贺石正靠在车壁上,手里握着一卷打开的书,眼神虽落在书上,视线却是涣散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何玉的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 抿唇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贺石呆呆地看着何玉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马车内空间狭小,松鹤黄铜香炉里飘出的淡雅香味弥漫在周围,两人的膝盖之间只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 何玉坐好后,稀奇地打量了一圈马车内的陈设,见贺石只是呆呆坐着,两只眼睛盯着自己,转都不转。 就往前伸了伸腿,拿膝盖碰碰他的膝盖,用口型说:“想什么呢?” 说完才意识到贺石看不见自己的嘴,又开始翻【库房】想找点纸笔来写东西。 正翻着呢,对面的贺石突然向上蹿了一下,跟被马蜂蛰了一样,刷的一下移开自己的膝盖,把腿往一边偏过去。 “?” 何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立马抬头看了过去。 贺石仿佛看到了她被面纱遮住的疑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从身旁的小柜子抽屉里取出一叠信笺和笔墨。 他将笔尖润湿后,沾了墨水在信笺上写下两行字,举起来给何玉看。 ‘方才我在走神,被姐姐吓了一跳。’ 何玉了然,从他手中拿过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要说的话,拿给他看。 贺石接过信笺,望着上面扭曲难看的字迹,目光呆滞了一秒,不由得想起之前姐姐传给自己的信。 那上面的字迹虽然并无个人风骨特色,但绝对能称得上工整端正,跟这些,额,很有个性的字迹完全不同。 究竟哪个是姐姐真正的字呢? 明显是眼前这个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写的。 贺石的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完了那行字。 ‘几时出发的?累不累?何时到下一个城镇?’ 贺石心中一暖,姐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自己。 他埋头回道:‘辰时四刻出发,我不累,估摸着天黑之前能到洛州南部的升阳镇。’ 何玉点点头,从【库房】里掏出零食给贺石,示意他吃一点。 贺石早食吃的饱,现在也不饿,但还是接过拿那包薯片,打开后放了一片进嘴里。 他吃东西一直都很香,很容易激起别人的投喂欲。 何玉笑眯眯地看着贺石一片接一片地吃着薯片,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果汁塞给他。 贺石一时间又吃又喝的,心里略有些甜蜜的烦恼。 再这样吃下去,会不会发胖啊? 四师姐老说发胖了就不好看,如果自己变胖,肯定会很丑,也不知姐姐到时候会不会嫌弃自己。 看来今日到了升阳镇,得多练一会儿剑法,这样应该就不会发胖了吧。 贺石脑海中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刻意忽略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紧张和无措。 这样紧闭的空间里,若有似无的淡香弥漫间,姐姐的存在感变得无比强烈,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贺石不得已抬手将自己头侧的小窗户推开一条缝,把脸贴过去呼吸些新鲜空气。 何玉见他表情有些不太好,双颊也微微发红,不由得担心这孩子是不是难受或者晕车了。 她这会儿其实也发现了自己笔迹上的漏洞,但是在贺石面前嘛,这些小细节就没那么好计较了。 何玉低头抓着毛笔“刷刷刷”写好字,拿起来给贺石看。 ‘你的脸有些红,是不是头晕恶心?’ 贺石紧张地抠了抠手指,背部紧紧贴着车壁,朝何玉摇摇头。 何玉的黑纱静静垂在胸前,贺石望着她,耳朵嗡嗡的,连带着眼睛一花,好像在那黑纱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白皙面孔。 他连忙闭上双眼,缓了片刻后,再睁开,眼前这才恢复如初。 心脏跳得太快,快到贺石有些心慌。 他不由得抬手往自己胸口处轻轻捶了两拳,想压制下那太过不安分的心跳。 第156章 贺石画的小人 时间很快便来到中午时分,车队驶下最宽敞平整的官道,原本只是微微震动的车厢开始颠簸摇晃起来。 何玉靠在软垫上,左手拿了本志怪小说看着,右手时不时捏起小桌上放着的点心啃一口。 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在车壁上,零星灰尘飘浮不定,气氛难得的闲适安然。 在这样的氛围中,贺石的心境也早已平静下来,同样拿了本书靠着软垫,垂头安静看着。 又过了一会儿,行进中的车厢突然不再晃动,贺石一怔,抬头去看何玉,却见对方在马车停止的第一时间就消失不见了,那本小说被倒扣着放在桌上,盘子里的点心摆放整齐。 仿佛原本就没有人坐在那里一样,一切都是幻觉,这让贺石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此时车厢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车夫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石公子,下来吃饭吧。” 贺石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经是午时末了。 他定了定神,随手整理一下衣衫,起身推开了车厢门。 正午阳光刺眼,车队停在路旁的草地上,不远处已经架起了两口大锅,护卫们正忙着点火烧水。 贺石轻巧地跳下马车,对同他打招呼的护卫一一点头,径直走到了叶云的马车前。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叶云推开车窗,探出半张脸来,朝着他来的方向,嘴角带笑:“石公子,感觉还好?” 虽然对方看不见,但贺石还是拱了拱手:“马车很舒适,这一趟青州之行,不像送人,反倒像游山玩水。” “哈哈哈……” 叶云朗声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身中奇毒之人。 “如今我们身在洛京周边,野外也尚算太平,等一出洛州,大批的流民、山匪就都冒出来了,到那时,这旅途可就不太平啦。” 他伸出一只手,白皙指尖轻轻敲了敲马车外的精致浮雕:“虽说大多数蟊贼看见我们这么多一瞧就不好惹的人,都会远远避开,但总有些胆大之人,会为了钱财铤而走险,不要命地来拼一下。” 贺石平静道:“有时人穷到活不下去时,即便是皇帝的车驾,也是敢冲上去阻拦的,叶大公子放心,有我和这些护卫在,不会让人惊扰到你的。” 叶云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石公子年纪轻轻已是楚氏高徒,整个江湖有多少年轻男女对你心向往之,却没想到你还会有这番领悟,实在是让叶某有些意外。” 贺石拜楚峥为师并未举办隆重的拜师大典,待江湖上流传出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所以贺石的来历一直很神秘,除非是特意追根究底地去查,否则是不会知道他原来的身份的。 显然叶家就属于没有深查过的。 贺石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他:“叶大公子,可要下车?” 叶云笑道:“是要下车,不过无需贺公子帮忙,有护卫即可。” 他说不用帮忙,贺石也乐得清闲,告辞一声后走到了人群边缘,随意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了下来。 他们正处于一处平缓山坡的中央,向山脚下远眺,依稀能看见很远处有一处规模不大的村落。 这周围似乎常有人迹,贺石在自己脚边不远处看见一滩篝火燃尽的残留物,想来不少过路人都挑这里作为暂时歇脚的地方。 他将周围都打量一遍,见没什么危险后,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无聊地画着,三五笔便勾勒出了一个穿着短衫长裤的长发女子。 贺石的手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将脑海中的画面给画出来了。 他抬手一挥,掌风刮过,将地上的人物肖像抹平。 与此同时,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石,在干嘛?” 贺石浑身僵住,卡顿了一下后,缓缓回过头。 意料之中的,身后空无一物,他试探着用气声道:“姐姐?我没干什么,无聊坐着呢……” “哦。” 那道声音继续响起:“我刚刚去前面看了看,方圆四五十里都没什么埋伏,可以放心走。” 贺石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动作自然地挪动双腿,把脚踩在了方才画画的地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好没被姐姐看见自己画了什么东西。 而他不知道的是,何玉此刻正站在他的侧后方,满脸疑惑地望着那片被扫平的地面。 奇怪,刚刚贺石画的那个小人,怎么好像穿了套睡衣啊?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两圈就被何玉否决了。 不对,肯定是自己看错了,贺石怎么可能知道睡衣长啥样呢? 真不愧是走路上看见片店铺倒出来的拖地水也能联想出个故事的自己。 何玉默默吐槽一句。 正巧这时饭熟了,贺石小声跟何玉说了一句,便走过去吃饭。 吃过饭后休息了一阵,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再次出发,正好赶在黄昏时分来到了升阳镇。 升阳镇不大,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镇门。 即便离洛京不远,小镇里的居民平日里还是很难见到这样豪华的车驾,所以难免的引起了一番骚动。 穿过众人围观的目光后,车队停在了镇里最大的客栈门前。 等安顿好马匹、行李和众人的住宿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在大堂中随意吃了些东西,贺石便直接上了楼。 叶云自来了之后就没再出过门,食物都是由贴身护卫送进房间的。 贺石的房间与他相邻,在回去之前,他特意来到叶云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告知他自己回来了,有事直接喊人就行。 叶云客气道谢,之后就没了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贺石从睡梦中醒来,躺在被子里发了会儿呆后,坐起身,慢慢开始穿衣裳。 昨夜的梦中,那个世界还是深夜,姐姐应当是在休息,屋里没有丝毫动静,贺石就这么在门外的马路边坐了一夜。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两天中,那个世界都会是夜晚时分,是看不见姐姐的,这是贺石这两年总结出来的规律。 不过这也没什么,独自坐在店铺门前,欣赏一下夜景也是很不错的。 他穿好衣裳后,招呼小二送来水,简单洗漱后,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第157章 白羽破空 接下来的几天中,路上都没生出什么波澜。 只是在云州南部某处偏僻官道上遇见了一伙灾民。 他们三三两两挤着坐在路上,抬头望向对面徐徐而来的高头大马和巨大车架时,眼中满是恐惧,身子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堵着路。 护卫正要将人赶开,却被叶云叫住了。 问清楚这伙灾民只有十几人时,他让人给他们发了些馒头肉干之类的食物。 灾民们得了吃的,听话且迅速地起身让开了路,然后齐刷刷跪在路边,对着那辆最大最好看的马车一叠声地感恩赞颂。 叶云双眼蒙着,看不见周围景象,但外面那些男女老少混合在一起的哽咽声和呼喊声还是穿透了厚实的车壁,异常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些声音太杂太乱,吵得叶云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唇。 直到车队走出很远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表情,面沉如水。 当夜在野外休息时,叶云将自己的贴身护卫叫进了马车里。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护卫揣着三封信走了出来,离开人群独自走到远处,看样子是去安排送信了。 贺石坐在石头上,拿树枝捅了捅面前的篝火,将目光转向了那透出暖色烛光的车窗上。 片刻之后,车窗映出的光芒消失,贺石收回目光,又去看篝火。 春末的夜晚不算冷,贺石拉拉衣襟,准备靠在树干上睡了,却被一旁坐着的护卫喊住。 护卫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小小的,瞧着面相倒是憨厚,他目光好奇地扫过贺石的半脸面具,小声说:“石公子,你不去马车上睡吗?” 贺石看了他一眼:“睡在车上,如何预警?” 护卫一愣:“这,石公子,有我们在,怎么能让你来守夜?你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贺石环顾一圈,点了点头:“也好。” 他站起来,正要走时,又转过身看向围着篝火坐着的几个护卫,面具边缘在火光的照映下有些模糊不清,说话的声音却清晰而稳定:“千万提高些警惕,不能放松。” 小眼睛护卫抬头望着少年线条精致流畅的下半张脸,莫名觉得对方的话里好像意有所指。 但不待他再问,人已经转过身走了,只留下一道挺拔俊秀的背影。 他挠挠头,嘴里将这话嘀咕着复述一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身旁的兄弟们在聊着昨日经过的那座城里遇见的一位漂亮的卖花女,小眼睛护卫听了两耳朵,不由得也插进话题,没一会儿就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抛在了脑后。 贺石上了马车。 香炉里的香早已熄灭,空气中还残留有一丝香气。 他仔细分辨了这香与之前闻到的没什么不同,便稍稍放下心,将放在车厢深处的重剑拿过来,自己和衣躺下,把头枕在了冰冷坚硬的剑鞘上。 他摸摸怀中叠起来的白纸,缓缓闭上了双眸。 夜渐渐深了,荒野中寂静空旷,四周只有马匹偶尔发出的动静,和风吹过草丛树叶时的簌簌声。 大多数护卫都靠在背风的树上和马车车轮上睡着了,只有七八个人围坐在小了很多的篝火旁,有些无精打采地守着夜。 小眼睛护卫也在其中,他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努力和瞌睡做着抗争。 心里虽然不想睡,眼皮却越来越重,像是有什么东西拉着它往下拽似的,直至慢慢阖上。 突然间,那位石公子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小眼睛护卫一个激灵,感觉已经模糊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一点清醒。 他拼命往大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见周围的同伴们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 怎么大家都睡着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他似乎嗅到了上风口传来一阵有些怪异的甜香味,反应了两秒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不好! 有人夜袭! 但他此刻反应过来也没用了,难以抗拒的睡意侵袭,他用尽力气,也只是攥紧了腰间的兵器,再没有余力拔出来。 在护卫近乎绝望的目光中,上风口的黑暗中窜出来近十道黑影,其中三人直奔叶云所在的马车,其余几人则分散开来,朝着睡倒一片的诸多护卫杀了过去。 就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提起刀锋,狠狠划向其中一位护卫的脖颈时,空气中兀地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同一时间,那个黑衣人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一样,猛地向前一扑,险些摔倒在地。 有些暗淡的火光下,他愣愣地低头看去。 一支带血箭尖透胸而出,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并不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头栽倒在地,背上半支箭杆尾端的白羽在空气中兀自颤抖着。 这一幕在呼吸之间发生,出乎了所有黑衣人的预料。 下一秒,原本奔向四面八方的黑衣人瞬间调转方向,直奔那辆射出箭矢的马车而去。 而原本就扑向叶云的三人速度丝毫未减,目标明确地冲到了马车前方。 其中一位使枪的黑衣人借着兵器长,手腕一抖,枪尖顶着寒芒,直直撞向那扇紧闭的门。 不等二者接触,侧方的车轮下突然窜出一抹黑影,狠狠地撞在了枪刃上,伴随着清脆的一声“铛——” 将整柄长枪打得一偏,连带着它的主人都跟着踉跄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身体。 那黑影打掉长枪后,去势不减,一一扫过另外两名已经扑到车厢上的黑衣人身体,直接将两人从车上扫落在地。 这时被一招打退的三人才看清了那抹黑影的全貌,原来是一根寸粗的精铁长棍,一端指着略显狼狈的三人,一端握在一位戴着斗笠,浑身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车夫手中。 三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第一时间明白了自己等人得到的情报有误,原来这个看上去驼背瘦弱的车夫,才是叶云真正的护卫。 但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三人咬着牙,脚掌狠狠踏过地面,再次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前后左右一共六个黑衣人将已经将第一辆马车包围,短暂的对视后,几人同时前冲,刀剑在黑夜中闪着骇人寒光,携着巨力攻向马车。 拉车的马匹早已死在剑下,温热鲜血流淌,染红了车轮,脆弱的马车静静停在原地,仿佛下一秒就会在这数道攻击中粉身碎骨。 第158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 “铛!铛铛铛——” 一根精铁长棍突然从斜侧方冒出,先是直接砸断了最靠近的那柄长剑,又调转方向,横着将另外三样兵器的锋刃挡在了马车前。 不说围攻的六名黑衣人,就连正准备提剑冲破车顶的贺石也被这一幕惊了一下。 但他心中虽然惊讶,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由于有人参与进来,他下一秒便变换攻击思路,改为双手持握剑柄,双腿分立,扭腰拧胯,用整个身体带动沉重的剑刃,以一往无前之势劈在车壁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漫天木头碎片飞舞之间,一片剑光宛如渊中蛟影瞬息而至,扑到近前的两名黑衣人脸色巨变,纷纷强行调转方向想要躲开。 其中一人离得较远些,于空中拼命扭腰躲开了这一击,另一人就没这么好运了,直接被重剑扫中胸口。 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胸膛仿佛被攻城锤撞上,坚硬的胸骨跟纸糊的一样,劈里啪啦不知断成了多少截。 随即整个人倒飞出去,摔落在一丈开外,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血沫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呕,眼见着是进气多出气少,活不成了。 已经闪至远处的黑衣人看见同伴被一击毙命,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已经落在地上的持剑少年,万分戒备地竖起手中刀刃,横挡在了胸前。 贺石从几乎被砸烂的车厢里跃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杀那个躲远的黑衣人,而是转身参与了另一边的战局。 一身灰衣短打的车夫挥舞着手中铁棍,恐怖的破空声昭示着它沉重的分量,即便是以一敌四,车夫也显得游刃有余,甚至那顶看起来很碍事的斗笠仍牢牢地戴在他头上,歪都没歪一下。 贺石脚尖轻点地面,身子直直冲过去,改为单手握剑,弯腰探臂,在极短的一瞬时机内,手腕翻转,重剑宛如灵巧的飞燕一样猛然上挑,直接将一名黑衣人隔出战局。 黑衣人反应也很快,第一时间便更换招势刺向贺石腰间。 贺石面色淡然,手臂肌肉绷紧,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弧线,重剑剑刃转平,竖着垂在身侧。 随着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零星火花溅起,厚重的剑脊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贺石招式连变,再次双手持剑,踏前一步,拧腰顺势横扫,直接将来不及躲闪的黑衣人砍断了半个身子。 腰斩的剧烈痛苦让他忍不住发出惨嚎,刺目的血光映红了贺石的视线。 他有些不适地抿紧了唇角,面具下的浅色眸子微微一颤,没有丝毫停顿地再次冲向下一个敌人。 有了贺石的加入,车夫很快便解决了另外三个黑衣人,而在离此处不远的另一辆马车旁,沉重的铁棍也同时敲碎了最后一人的头颅。 这一切发生的特别快,以至于一开始便闪至远处的那个黑衣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血淋淋的一片尸体中,三个站着的人同时扭头看向他,黑衣人的寒毛瞬间起立,甚至连带着牙齿也开始打颤。 他握紧手中长刀,想到了任务失败以后面临的惩罚,原本就泛红的双眼立时通红一片,牙关紧咬,想也没想地就往前冲。 然后就被两个车夫一左一右地拦下,招架着过了两招后,被一棍打断脖子,瞪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至此,这一场暗杀算是落下帷幕。 贺石将血淋淋的重剑拄在地上,双臂搭在剑柄顶端,双眸微眯。有些不适地深呼吸,然后被浓重的血腥味给狠狠呛了一下,胃里顿时泛起些许恶心。 叶云的车夫倒提着棍子,第一时间快步走到马车旁,低声询问对方的情况。 在得知少爷并未受到影响后,车夫似是松了口气,转身靠在车门旁,从怀里抽出一块白色帕子,缓缓擦拭着棍子两头沾染的红白物事。 另一个车夫同样从怀里抽出了帕子,他走过去,将帕子递给了垂头拄着重剑站立的贺石:“擦擦吧,不擦会生锈。” 贺石此时也缓过了劲,接过面前的帕子,抬头朝用斗笠遮住半边脸的车夫道了一声谢。 不声不响地将重剑擦干净,贺石走到破烂的马车前,从一堆碎木中捡起剑鞘,“锵”的一声,归剑入鞘。 把重剑背好,贺石又在车厢一角找到了自己的长弓,吹吹上面的灰尘,翻看一圈并无损坏后,他握着弓跃下了马车。 就在此时,一直停在原地安然无恙的马车中响起了叶云清朗的声音:“石公子,可否上车一叙?” 贺石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只在衣摆和袖口处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尚算整洁,便应了一声,走过去登上车辕,正要开门进去时,一只精铁长棍挡在了他身前。 贺石伸出的手掌停在半空,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望着自己的车夫。 车夫面色沉凝,眸底闪过警惕。 “阿大,不可对石公子不敬。” 叶云的声音适时响起。 阿大最后看了贺石一眼,缓缓收起了棍子。 贺石没再理会他,直接拉开车厢门,弯腰走了进去。 随着那两扇木门被关上,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瞬间淡去,不过几息间,便被柔和淡雅的清香所替代。 叶云一袭白衣,眼蒙黑缎,安然坐在车厢最深处,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杯茶。 他将茶杯放下,抬手朝贺石示意:“石公子,请坐。” 贺石嗅着价值千金的安神香,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他解下重剑,将它连同长弓一起放在脚边柔软的狐裘上,然后直起腰,微微向后倚靠,静待着叶云说话。 叶云嘴角一直挂着笑,抬手摸索着给贺石倒了茶:“石公子御敌辛苦,喝些茶解解乏吧。” 贺石道过谢,随即悄无声息地将试毒针从竹管里取出,轻轻插在茶杯中搅了搅。 拿出来一看,银针雪亮如初,茶中无毒。 贺石收起针,放心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叶云轻轻侧着头,突然出声道:“石公子方才便是这样试出饭菜中的毒的吗?” 贺石瞳孔微微一缩,扭头盯着叶云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叶大公子,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眼睛还是可以看见东西的。” 第159章 石公子真是个大善人 听见他的怀疑。叶云不由得再次朗声笑了起来。 “石公子,人之五感,皆可获取外界信息,在这其中,有的人视觉强于常人,可视百丈之外蚊蝇飞过,有的人味觉不同寻常,可以分辨出某种食物中极细微的味道差别,而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我自幼听力出色,尤其是这段时日眼盲后,更是能听见了以往都听不见的细小动静。” “你方才打开竹管的机关声,长针抽出时的摩擦声,还有针尖搅动茶水的水流声,在我耳中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贺石静静望着叶云带笑的嘴角,心中对他的话信了八分。 毕竟他自己和三师兄就是两个“视觉超群”之人,如今再碰上一个“听觉超群”之人,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提起壶,默默给自己又倒了杯茶。 “我之前有中毒的经历,所以出门在外时,凡是入口的东西都得探一探。” 贺石抿了口茶,慢慢说道,“昨夜的饭菜中有毒,但不是常见毒,也不会立即毒发,所以护卫们并未察觉。” “我猜测,后半夜传来的甜香是那毒的诱引,只吃饭菜不会毒发,但只要吃了饭菜且嗅到那香,便会立即引起毒发,你我和两个车夫没有吃锅里的菜,所以并未中毒。” 叶云面朝着他的方向:“那为何不提醒护卫们菜中有毒?” 贺石垂眸看着杯中清透的茶汤,淡淡道:“原因有二。” “其一,我并无证据证明菜中有毒,仅凭一根银针难以说明问题,倘若我们争执起来,不但影响队伍中尚算良好的关系,为之后的路途埋下隐患,还会打草惊蛇。” “其二,就算大家相信菜中有毒,提前防备不曾中毒,但那帮杀手瞧见我们并未中毒,想必也不会直接袭杀过来,反而会再度隐藏,伺机而动,我们则需要严防死守,不能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时间久了,难免出问题,所以……” 叶云接过他的话:“所以不如将计就计,直接引暗中埋伏的杀手出手,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贺石没说话,但其中的意思很明确。 叶云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次问道:“你就不怕这样会钓出来一条食人鱼,无力招架出了事吗?” 贺石奇怪地看他一眼:“对付这么些个护卫都需要用上毒药,这条鱼想必也不可能大到哪儿去吧。” 叶云一怔,然后找茬似的继续问:“那倘若这毒是沾之即死的呢?你就这么放任这些护卫被毒死,只为了用他们做饵?” 贺石抬起手用指尖敲了敲那支竹管:“叶大公子可能不知,我的试毒针比较特殊,能试出毒药类型,是否致命,之前我测毒时,便发现了那只是一种迷药而已。” 空气沉默了一瞬。 “哈哈哈哈……” 叶云突然再次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后,又轻轻点头。 贺石瞅了一眼他被宽大袖子遮住的左臂,心中暗想一直这么笑,毒素不会蔓延吗? 叶云笑够后,颇为感慨地长呼一口气,突然问了个与两人话题无关的问题:“据我所知,石公子今年才十四吧?” 贺石:“是。” “十四啊……” 叶云微微仰头,视线仿佛穿过黑缎,投注在了镶着明珠的车顶上,“我十四的时候,好像还在城里的铺子上打杂呢,稍微复杂一些的账目都算不明白,每日晚间回家,吃了饭就挨骂,要是错的厉害了,还会挨打。” 他又把头转向贺石,语气中满是感慨:“没想到,你我的十四岁竟如此不同,你这少年英杰之名,名副其实。” 被叶云这么真心实意地一夸,贺石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索性也就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喝茶,然后给对方的杯子里也续上。 两人就这么坐着喝光了一壶茶水,虽然谁也未曾开口说话,但气氛却比之前和谐太多。 喝完最后一滴水后,贺石将杯子放在小案上的暗槽里,向叶云告辞:“叶大公子,估摸着现在天也快亮了,我出去瞧瞧。” 叶云点头:“好,石公子注意安全。” 贺石拿起重剑和长弓,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护卫们基本上都已经醒了,正在配合着打扫战场。 还有个别几个,也许是晚饭吃的比旁人多,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都浑身无力地靠在一棵大树旁坐着。 小眼睛护卫将泥土翻过来,埋住一片已经变为暗红色的凝固血迹,一抬头,正好瞧见贺石从车架上跳下来,顿时眼睛一亮,扔开手里敌人的长刀小跑过去。 “石公子!” 贺石听见有人喊自己,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是你啊。” 小眼睛护卫一个脚刹,停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惊喜道:“石公子!” “嗯。” 贺石点头,转过身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小眼睛护卫却没再张口说话,只是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贺石:“?” 贺石:“没事我就走了。” 小眼睛护卫连忙道:“等等石公子!我,我叫何三未,您昨夜的那两招真是太强了,势大力沉、势不可挡,势,是,真是太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虚握,比划出贺石当时的动作。 模仿完后,又站直身体,很是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亏得我还同您说守夜有我们,结果全让人给放倒了,如果没有您和阿大阿二两位前辈在,恐怕就要在睡梦中被一锅端了。” 贺石笑了一下:“这有什么,不是你们的过错。” 毕竟我也没提醒你们菜里有毒。 何三未不知其中情由,只是注视着对面那张冰冷的面具,在心中默默感慨,眼前这位石公子,可真是个心胸宽广、宅心仁厚的侠义之人啊! 倘若自己没有签了卖身契给叶家,还真是想跟着他这样的大善人混。 第160章 杨娇娥 待天色完全亮起的时候,周围已经收拾好了。 地面上的血迹和尸体全部被掩埋,只有被翻起的草地和砍断的树干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贺石的那辆马车是不能坐了,所幸拉车的两匹马中还有一匹没死。 他婉拒了叶云同乘一车的邀请,背着剑挎着弓,骑马跟在队伍中间,继续往南走去。 也许是运气不错,之后的路程再无人袭击,只遇上了三波从朔州逃难来的流民,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期间何玉上线了一次,然后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只是消失了四五天,怎么贺石连马车都丢了,还得顶风冒雨地赶路。 贺石找了队伍休息的间隙,将之前发生的事告知了她。 何玉听的直咧嘴,再三确认他没受什么伤或者有什么心理阴影后,才稍稍放下心。 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又走了两日,总算在第三日的晨间抵达了回春谷。 …… 青州是王朝最靠南的一个州,气候常年温暖湿润,多种多样的草树灌木常青不败,飞禽走兽自由无忧地生活在这里,风景最是秀丽不俗。 而回春谷则坐落在青州最南方的一片丘陵中。 作为医者圣地,来回春谷重金求医的人每日都有,绝大多数都会被拦在谷外,但今日来的这位似乎不太一样,他的身份让守谷的弟子有些拿不准主意。 待他回谷通报,又带着口信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一身青衣短衫的小弟子跑到贺石面前,朝他行了一礼:“谷主说了,只请贺小公子和病人进来,其余人等一律请到谷口五十里以外的山间等待。” 叶云自然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只隔着窗户嘱咐了贴身护卫几句。 护卫从车上搬下来一把红檀木轮椅,扶着叶云坐上去。 贺石心领神会,走到他身后握住了轮椅的两个把手,缓缓向前推动。 守门的小弟子领着两人走过山谷间挖凿出来的长长的石板路,来到了回春谷的谷口。 接着转身对他行了一礼:“二位公子,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您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大概五里,便能看到一座栅栏上缠着花藤的木屋,那便是杨医师的住所。” 贺石回过一礼,叶云则微微仰头,朝着小弟子的方向温和道:“多谢。” 待他说罢,贺石便推着他,加快脚步走上了那条小径,他不愿耽搁任何时间。 肉眼可见的,叶云中毒的症状比一开始见到他时重了很多,黑色缎带下隐隐有青灰色脉络延伸出来,细细密密地爬在白皙皮肤上,细看之下十分骇人。 二人走了不到两刻钟,那座栅栏上缠绕着花藤的漂亮木屋便出现在了视野中,贺石双目一亮,继续加快脚步,很快便到了栅栏外。 “杨前辈,”叶云略微调整了一下气息,朗声道,“晚辈叶家叶云,前来求医,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小院里静悄悄的,贺石垂着眸子,并未透过花藤和栅栏之间的空隙向里张望,等待片刻后,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叶云抿了一下唇,继续道:“杨前辈,晚辈叶家叶云……” “行了行了别喊了!我回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贺石讶然回头,只见一身材高挑壮实的女子背着一只背篓,从他们来时那条小径旁边的岔路走来。 她穿着木红色窄袖短衫,内搭一件绛红抹胸,下着浅褐色长裤,裤脚翻飞间,露出一双沾了泥巴的布鞋。 女子个高腿长,三两步就走到了贺石身前。 贺石仰头注视着比他高出大半头的英气女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腿磕在了轮椅的木轮边。 叶云坐在轮椅上,一只胳膊不能动,只能微微弯腰行礼:“想必这位便是杨前辈了,晚辈行动不便,实在是失礼了,晚辈是叶家……” 不等他把话说完,女子便一把推开了栅栏上的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好了叶云,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无需再多说一遍,进来吧。” 叶云及时收住话头,贺石推着轮椅,跟在女子身后进了院子。 小院里的东西有些多。 靠近屋门的一角有个铁架子,上面放了十几只不大不小的陶罐,均封着口。 院子中央摆了一张石桌并四张石凳,另一边的院墙下则放着几层木架子,上面摆满了竹青簸箕,有的空着,有的放了些不认识草药。 女子解下背篓,将里面的新鲜草药倒在石桌上分拣,动作十分麻利,边做边对叶云道:“我叫杨娇娥,比你大不了多少岁,无需叫我前辈,喊杨医师即可。” 叶云从善如流:“杨医师。” “中了什么毒?”杨娇娥将架子上的簸箕端过来放在石凳上,将分拣好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放在对应的簸箕上。 方才的大声说话有些消耗体力,叶云喘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在下不知,还请杨医师诊断。” 杨娇娥直起腰,走过来掀起了叶云左臂的袖子。 整条手臂一片漆黑,边缘已隐隐扩散至了肩膀上。 “银针封毒?”杨娇娥抬起头看他,剑眉微蹙,“你中毒后以银针封毒几日?” 叶云心中一算,回道:“中毒至今已有二十一日,封毒八日。” 杨娇娥想了想,突然将手中未分完的草药扔下:“先进屋躺着去。” 她望一眼一直不曾说话的贺石,眉目间的冷硬之色稍稍融化:“想必你就是楚峥的小徒弟吧,果然一表人才,只是这衣裳不好看,待我医完此人,带你去做两身衣裳去。” 贺石没想到她会突然将话题拐到衣裳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好,多谢杨医师。” 说罢便推着叶云进了屋里,将他扶上床平躺着。 杨娇娥拍拍手上的泥土,迈步进来,看着叶云冷冷一笑。 叶云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位毒仙子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便试探着说:“那银针封毒,可是个错误的医治法子?” 杨娇娥没再看他,而是走到屋子一角,蹲在那里开始翻找东西:“多亏封毒时间短,倘若再多封上两日,你的那条手臂就要保不住了!银针封毒这种饮鸩止渴的医术……呵呵……” 叶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勉强朝着杨娇娥欠了下身:“多谢杨医师告知在下,您费心了。” 杨娇娥瞥他一眼:“无需谢我,你为我们带了四种已濒临灭绝的珍稀草药种子和两株远在天山千丈冰川上才能生长的雪莲花,而且是由楚峥的弟子亲自送来的,值得我费心一回。” 她看了一眼静静站在床边的贺石,冷声道:“要不是看在小贺的面子上,你即便拿再多东西,今日连这山谷也进不来。” 叶云颔首,苦笑道:“我自然知道……” 见杨娇娥这么反感叶云,贺石心中不由得好奇,这人以前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回春谷的事? 以至于这么不受人待见? 第161章 我还没说话呢 杨娇娥从门口铁架子上的陶罐里挑挑拣拣,拿了两只进屋,将贺石请了出去后,严严实实地关上门。 贺石走到石桌旁坐下,随手掏出一本书,借着大好的天光看了起来。 这场治疗持续了很长时间,转眼间便过了午时。 贺石按了按空落落的肚子,扭头瞄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还没好么? 有点饿了…… 不过没关系,毕竟他是个很擅长忍住饥饿感的人。 贺石收回目光,继续不紧不慢地看书。 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杨娇娥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甩着手臂,随意转了转脖子,目光不经意扫过时,发现了正静静坐着看她的贺石。 反应了一秒后,杨娇娥略带疲惫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小贺啊,怪我,一医起人来,就什么都忘了,你这个时辰了还没吃饭,想必是饿坏了吧?” 贺石收起书卷,起身朝她行了一礼:“杨医师太客气了,我不怎么饿的。” “这孩子,” 杨娇娥走过来,上下看了贺石一眼,嘴角的笑容放大,“走吧,吃饭去。” 贺石从善如流,跟着她往门口走,边走边问:“那叶大公子……” 杨娇娥打开栅栏门,头也没回:“他还晕着,明日才能醒,放心吧,吃了药饿不死的。” 贺石眨了下眼睛,跟着她出了门。 出门沿着花间小径往东走,走大约一刻钟,便看见了一整片分布在青葱绿草间的建筑。 不少衣着各异的男女老少在建筑之间活动着,显然是这谷里的其他人。 杨娇娥带着贺石来到这片建筑最边缘的一家,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便被打开,一个冷着脸的少年站在门口,腰上还围了围裙。 他仰头看一眼杨娇娥,又把目光转向她身后的贺石,平静开口:“杨师叔,进来吧,饭已经做好小半个时辰了,一直在锅里热着。” 说完便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径直回屋了。 杨娇娥回头对贺石说道:“刚才那小子叫傅辛,厨艺很不错的,走,吃饭去。” 贺石没想到这位毒仙子所谓的吃饭就是去别人家蹭饭,迈出的脚步略略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走了进去。 这座房子很大。 一进门是宽敞的会客室,左右两扇门,一扇通往厨房,一扇通往卧房。 贺石和杨娇娥来到厨房。 厨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是一张宽敞的大圆桌,能坐八九人那种。 此刻傅辛正端着菜从里间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杨娇娥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坐下,先夹了块豆腐吃。 贺石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傅辛将所有吃食都端上来,然后坐在了他们两人对面。 杨娇娥指了指他面前的碗筷:“吃吧,别客气。” 然后又看傅辛:“小子,见客人来也不招呼着?” 傅辛看向贺石:“吃吧,别客气。” 杨娇娥:“没让你学我……罢了罢了。” 她咽下嘴里的菜,眼神在贺石与傅辛之间打了两个转:“你们二人年纪相仿,应当有不少共同话题啊,聊聊吧,别这么干坐着。” 贺石:“……” 傅辛:“……” 傅辛看了一眼贺石脸上的面具:“怎么称呼?” “贺石。” “戴面具做什么,这样没法聊天。” 贺石:“?” 贺石缓缓摘下了面具。 傅辛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利落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给我爹送饭。” 说完就扭头走了。 贺石将手里的面具放在桌上,疑惑地看了杨娇娥一眼。 怎么我一摘面具他就走,不是说要聊天么? 我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呢。 杨娇娥大口吃着菜,对于傅辛的离开并无反应。 见此情况,贺石也只能暂时放下疑惑,端起碗吃了起来。 一刻钟后,杨娇娥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瓷碗和筷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贺石此刻也吃的差不多了,加快速度扒完最后一口饭,也将碗筷放在了桌上。 “走吧。” 杨娇娥起身,“还得回去给叶云配置药丸,你吃好了吗?” “吃好了。” 贺石点头,有点疑惑,“我们不等傅辛回来?” 杨娇娥笑了一下:“他得在他爹那儿多待一会儿,等不上的,我们先走吧。” “哦。” 贺石没再多问什么,跟着她出了门。 在往回走的时候,他想起其他人都住在一片地方,只有杨娇娥自己的院子是远离人群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不由得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许是走路这个过程太过无聊,杨娇娥便慢悠悠地给贺石讲了个故事。 说是从前有个医者,不爱学习救人的医术,偏爱研究各种毒药,为此甚至只身前往虫谷、娑源和海外等地寻求各种世间难寻的毒物。 某次她从虫谷回来时,带了些有毒的蛊虫养在院子里,想要研制出可解蛊毒的解药。 可是她制毒虽厉害,但养蛊实在不是行家。 半月后的某个雨夜,一只蜈蚣从罐子里逃脱,在周围的院子里到处乱爬,身上的剧毒被雨水冲刷至地面和墙壁上,不出五日,便有好几人中毒。 虽然最后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位医者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将主动将自己的住所搬离到了距村子三里外的花谷中。 第162章 这也能叫恶语相向? 靴子和布鞋踩在草地上,发出相似的沙沙声。 贺石默默地听完了这个并不长的故事,抬头看一眼迈着健壮长腿,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女子,为独自昏在小院里的叶云捏了把汗。 回到花谷小院后,因为方才的担忧,他想进屋看一看叶云现在怎么样了,却被杨娇娥告知不能进那间房间。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贺石一眼:“你最好还是别看的好。” 贺石不是那种不让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的人,见医者都这样说了,也就打消了进屋的念头。 只望着杨娇娥取了一个新的罐子,抱着进了那间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贺石一直在小院附近活动。 看书、练剑、坐在花田里发呆,偶尔还会洗洗衣裳,打扫一下院落。 姐姐不能在这里显露身形,两人只能偶尔小声地聊聊天。 姐姐总是说这片花田很美,贺石暗暗记下这些花的种类,准备回山庄后,把自己的院子都种满。 杨娇娥每日只在结伴去傅辛家吃饭时与他有所交流,其余时间不是呆在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就是上山采药、炮制药丸,或者是伺弄那些个罐子。 这日午间,有个守谷的小弟子来告知有合阳派的人前来求医,被杨娇娥指着鼻子一顿骂给骂走了。 贺石望着那小弟子灰溜溜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次对自己师父这一块金字招牌的威力有了更清晰的体会。 骂走小弟子的杨娇娥拿扫帚把栅栏前的一片地给扫了一遍,边扫边冷着脸嘀咕:“真晦气!都说了没我的知会不会医治任何人,这个没眼力见的还上门讨嫌,也不知道收了合阳派多少银子……” 贺石不小心听见了这句话,连忙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继续看书。 杨娇娥扫完门前路,把扫帚丢在墙角,也没看他,只沉着一张脸走进了叶云所在的屋子,屋门一关,又是三个时辰才再次打开。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贺石在院外的花田旁练了两遍剑法,不少各色花瓣被剑气掠起,零零散散地落了一路。 他收剑入鞘,抬手摘去落在头顶和肩膀上的淡粉花瓣,耳尖一动,抬头往院里望去,就看见叶云坐着轮椅,慢慢从屋里出来,停在了檐下。 贺石眸子一亮,快步走回院子。 不等他说话,叶云便微微一偏头,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微笑:“石公子,剑法不错。” 贺石一愣:“你方才在屋里就能听出来我在练剑?” 叶云继续微笑:“自然不是,这是阿大告诉我的,我只是听出来你方才有过剧烈活动,这才有了这般猜测。” 贺石见他都能开玩笑了,便也明白这毒估计是已经拔除了。 果不其然,跟在叶云身后走出来的杨娇娥站在门口,垂眸看了一眼叶云的后脑勺:“把门口让开些,挡路了。” 叶云无奈一笑,操纵着轮椅来到了大门一侧。 杨娇娥抱着两个罐子出来,小心地将它们放在架子上。 贺石看着这一幕,默默地往远离架子的方向挪了挪脚步,然后才反应过来方才叶云是用双手操纵轮椅的,不由得低头看向他的左臂。 似乎是听到了贺石的心声一样,叶云抬手撩起了左边袖子,露出一截骨肉匀称、皮肤苍白的小臂。 “杨医师医术之高超,可以说是非凡间所有,短短几日间……是几日来着?” 叶云说着说着,突然卡住,扭头询问贺石。 贺石:“七日。” “哦,七日,这几日一直昏睡,都不知今夕何夕了。”叶云整理好袖子,继续说,“短短七日,便除掉了我身上的毒。” 杨娇娥整理好罐子,站起身瞥了他一眼:“剧毒虽已除掉,但你中毒很深,已经受损的身子还需要慢慢修补,接下来最少还要在我这儿待两个月,到时候,便基本能恢复原有的样子了。” 贺石和叶云没想到后续治疗还需要这么长时间。 贺石倒是无所谓,他在哪里都一样,无非就是练剑和射术。 唯一有些难以接受的就是,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与姐姐见面了。 只能是梦中相见了。 但叶云就有些急了,他轻轻扯了一下眼前的黑缎,沉吟片刻:“杨医师,我一定要留在这儿修养吗?能不能带上药,或者您写好后续的医治法子,我回洛州去请人按着您的法子疗养身体?实在是家中事务繁忙,走不开……” 杨娇娥注视着叶云,突然冷笑一声,不屑道:“多少年了,你们叶家还是这副德行,为了赚银子连命都不要,你,尤其是其中翘楚。” 叶云怔了一下,继而苦笑。 “倘若你想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一辈子都看不见东西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杨娇娥说完这句话,直接掠过他看向贺石:“走了,吃饭去。” 贺石看了一眼叶云,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张嘴说话的时候,便安静地跟在杨娇娥身后,往院子大门处走去。 就在杨娇娥的手搭上栅栏,即将推开时,身后终于响起了叶云无奈的声音:“杨医师教训的是,我不走了。” 杨娇娥缓缓放下抬起的手,回头看向叶云,面色虽然依旧冰冷,但眼神却也柔和了些许。 叶云扯着眼上的缎带,带了点请求意味地再次开口:“不管怎么说,我想先给家父和舍妹传个信,不知杨医师……” 杨娇娥点点头:“自然可以。” 她说完后,便回过头,利落地推开栅栏门,带着贺石走了。 去饭票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眼看着快到傅辛家了,杨娇娥突然停下脚步,转了个身面对贺石。 贺石被她的突然刹车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杨娇娥望着满脸写着‘发生了什么事’的少年,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对叶云那小子这么差吗?” 贺石恍然,原来是要说这个啊,他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你对他不差啊,如果这个差指的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的话,我觉着这也没什么的。” 杨娇娥眯起双眼,很确认自己没在贺石脸上看见一丁点言不由衷的痕迹。 “你难道不觉得恶语相向是件很过分的事吗?” 贺石有些不解地歪了下头:“虽然我不太了解,但还是知道叶大公子跟回春谷之前有些过节,即便这样,你还是会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为他好好解毒、疗养身子,在此基础上,恶语相向也很正常的呀,再说了。” 他望着杨娇娥五官硬朗面无表情的脸,小声地说:“这种程度的话,也算恶语相向?” 跟贺石相处近十日,杨娇娥第一次有了被噎住的感觉。 这不算恶语相向? 那哪种程度才算是恶语相向? 这么说的话,他难道还听过真正的恶语? 第163章 两个月后 杨娇娥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低语声。 “你小子,离杨医师远一些,杨医师不喜他人靠近的。” “前面是花谷小院,咱们绕道走吧,免得打扰杨医师清净。” “哎哎哎,她过来了过来了,你往那边点,给我让些位置!” “……” 她深深地看了贺石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走。 贺石不太明白这位毒仙子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吃饭。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来到傅辛家门前,杨娇娥照例抬手敲门。 此次来开门的却不是傅辛,而是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俊逸男子。 男子头戴纶巾,身着白袍,一副书生打扮。 他眼带笑意地看了杨娇娥和贺石两人一眼:“来啦?” 杨娇娥也有点意外:“你今日不忙吗?” “不忙不忙,今日有好事发生,心情不错,在家吃顿饭庆祝一下。” 男子掠过比他还高还壮的杨娇娥,上前一把搂住了贺石的肩膀,“你就是传说中的小石头?走走走,快进屋。” 贺石被他的力量带着进了房间,神色虽淡然,内心却并不平静。 方才男子抬手搂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闪躲了一下,谁知男子好像已经提前算好了他的闪躲路线一样,直接把手臂转了个弯,在终点等着,轻松捞住了撞上来的贺石。 让不知情的外人来看,简直像是贺石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宽敞整洁的屋子里一如既往地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男子揽着贺石坐在桌边,很是亲切地问他:“你师父最近怎么样啊?身体可还硬朗?” 贺石心说我师父练剑时候的力气可以打十个我,还提什么硬朗不硬朗? 他很是友好地笑了笑:“家师很好,有劳您挂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男子一直没松开搂着贺石的手,甚至还在他的肩膀、背部和手臂上捏了捏,捏得贺石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是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偏偏身旁男子的实力还深不可测,让人不敢随意动弹。 好在傅辛很快便端了菜出来,他看一眼满脸笑容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说:“爹,吃饭吧,别乱摸人了。” “臭小子,你懂什么?” 男子用空出的手夹了菜放进嘴里,评价道,“嗯,这刚出锅的菜就是不一样啊,我儿子这手艺真绝了。” 他终于放开了贺石,用那只手去盘子里抓了个馒头,一口菜一口馒头地吃了起来。 贺石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慢慢地抓起了筷子。 傅辛端了最后一道菜出来,与之前不同的是,没再坐在远离几人的对面,而是坐在了贺石的身旁。 贺石扭头看了他一眼。 坐在这对奇怪的父子中间,莫名觉得饭也有点不香了。 两刻钟后,吃饱喝足的杨娇娥带着贺石告辞离开。 贺石偏过头,最后望了一眼站在门前朝他们挥手的白袍男子,眸中闪过沉思。 杨娇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这人就这样,你不用在意。” 贺石点点头:“是有些不习惯,不过人家好歹是一谷之主,我一个晚辈,不能太过于计较。” 杨娇娥瞥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并未给你介绍这位的身份吧?” “我猜的。” 贺石抬脚迈过一朵开的娇艳的小花,垂着眸子认真走路。 “那你很能猜嘛。” 杨娇娥笑了一声,“你很聪明。” 贺石不置可否。 两人顶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回到了花谷小院。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叶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来,在疗养五十天后,他也终于摘掉了那条黑色缎带。 每日晨间就沿着院外的小径来回走动,美其名曰是为了锻炼长时间不使力的腿部,但贺石知道,这只是他在为观看自己练剑和射术找的借口。 “咻——” 短暂的破空声之后,远处山脚下的木靶子被穿透,箭尖撞在岩石上蹦出的火花,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清晰看到。 “咻——” “咻——” 在一个呼吸之内,贺石连发三箭,准确无比地射在同一个地方,直到最后一箭,甚至已经牢牢地插在了岩石中,并未落在地上。 贺石收弓而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啪啪啪……” 伴随着身后响起的鼓掌声,贺石听见叶云满是赞叹地说道:“精彩,实在是精彩,此等射术,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贺石甩了甩酸胀的胳膊,将长弓放在身旁的石块上,扭头看向倚门而立的叶云:“明日便要离开了,叶大公子不去收拾东西吗?” 叶云摆手笑道:“我来时就带了张轮椅,如今要走了,也用不到,便送给了杨医师,至于其他东西,都是人家回春谷的,带什么都不合适啊。” 贺石听罢,也没再说什么。 只轻轻挽了一下胳膊上滑落的袖子。 杨娇娥并未忘记第一天见面时她对贺石说的话,要给他做两身好看衣裳。 这两个月来,她先后做了三套衣裳,均是轻薄的夏衫。 一套粉色、一套鹅黄,还有一套火红,款式繁复不说,上面还坠了不少的配饰。 跟贺石平日里素色简单的穿衣打扮截然不同。 第164章 药田被拔光 但身在与世隔绝的回春谷中,也没什么别的换洗衣裳,贺石只好硬着头皮穿上了身。 一开始是感觉哪哪儿都别扭,直到何玉在某天上线后,很是惊艳地夸赞了那套嫩的跟什么似的粉色衣裳后,贺石才慢慢看这些衣裳顺眼了很多。 直到现在,他已经能很自然地保护衣袖和腰间的诸多配饰不被幅度过大的动作给弄乱了。 放下长弓,又练了两套师父最后教给自己的剑法后,贺石隐隐有了些新感悟。 他闭目站在花间体悟了一番,再次施展剑法时,与之前隐隐有所不同,看得叶云都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子。 练完后,贺石擦擦额间薄汗,收了功。 他将剑鞘随意背在身后,拿起长弓,准备回屋擦洗一下身子,等杨娇娥回来一起去谷主家蹭最后一顿饭。 叶云望着贺石走过他的身前,径直进了小院,才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 “哎,石公子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方才你练的那套剑法应该是来自化岭搬山剑主的沉沙吧?但似乎最后练的那一遍又有所不同,难道你是在剑法原有的意境上有了新体悟?你是怎么做到的?就这么点时间……” 贺石静静听着叶云在他身后碎碎念,直到他说完后,才回答了夹杂在赞叹中的那两个问题:“是有所感悟,练得次数多了,便能水到渠成吧。” 叶云被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震了一下,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了。 叶家虽被归为江湖十大门派之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富可敌国的惊人财力,真说到自身的硬实力,跟其他九大门派是没法比的。 即便是以医术闻名的回春谷,和以机关术为人称道的欧阳家,也有那么几个真正出众的武学高手。 只有叶家,虽然也养着不少所谓的一流高手,但真正可以称为宗师的,那是一个没有,更别说贺石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在亲眼见到之前,叶云甚至是想都没想过,有人可以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到达了旁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再联想到近几年叶家嫡系频频遇袭的实际,他身为少家主,更是直接险些丧命于一个连面都没露的杀手。 叶云近三十年来所坚持的信念不由得有些动摇。 拥有花不完的钱,就真的能在这世间屹立不倒吗? 或许在过去几十年间的太平盛世可以这么说,但如今这世道就要乱起来了。 乱世之中,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保护,再多的财富恐怕也会如空中楼阁般不堪一击,甚至还会招致心怀不轨之人的惦记,先别人一步陷入危机。 叶云不由得沉思起来。 或许,等这次回到叶家后,他需要跟父亲妹妹一起好好探讨一下此事了。 就在叶云站在院子里思考着叶家未来的命运时,贺石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擦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恰好此时杨娇娥也背着背篓回来了,贺石见她背篓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不由得问了一句:“今日没采到药吗?” 杨娇娥看了他一眼:“药田几乎被拔光了。”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吧,用药量极大的那种。” 贺石和叶云对视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极大的用药量呢? 甚至连回春谷这种医者圣地都拔光了自家的药田。 两人心中都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杨娇娥和贺石照例出发去谷主家吃饭。 叶云则留在院里,等着两人回来时给他带些吃的。 按他自己所说,就是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不去谷主家讨人嫌了。 杨娇娥对他这种极为清晰的自我认知十分欣赏,所以每次带回来的饭菜也还算丰盛,这两个多月来,也没把叶大公子给饿瘦。 敲开大门,谷主照例不在,只是连常常面无表情的傅辛,也一反常态的满脸疲色。 吃饭期间,杨娇娥问他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傅辛咽下嘴里的饭,表情淡淡的,一张嘴就是个惊天大消息:“漠州发生暴乱,娑源趁机进攻,短短十几日,如今已经快要打到湖州了。” 饭桌上的其他两人都惊住了。 半晌后,贺石凝眉道:“北戎呢?北戎可有动向?” 傅辛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你倒是问的关键,在娑源最初进攻时,北戎也骚乱过一阵,但是都被那个新的镇边大将军给挡住了,暂时还没有危险。” 贺石不再言语,捏着筷子无意识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外敌入侵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只是恐怕谁也没想到,最先动手的不是虎视眈眈的北戎,而是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的娑源。 战争开始了,这大半个月来,姐姐一直不曾出现,也是跟战争有关系吗? 贺石紧紧皱起了眉头,眸底闪过浓浓的阴霾。 何玉最近确实没法上游戏,但原因还真不是因为打仗,甚至她都不知道游戏世界里已经开始打仗了。 真正的原因是她的手机又坏了。 在拿去专卖店修的时候,那个店员甚至还记得她。 从快递箱里把保护严密的手机拿出来,小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美女,我也不知道你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了。” “说运气好吧,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手机屏幕摔碎两回,说运气不好的吧,这屏幕都两次碎成渣了,那手机愣是还能用。” “你说说吧,要我说你这两次修它的钱,再贴几个,都能换台新手机了。” 何玉从小哥手里接过手机,很是尴尬地笑了笑,开机后见游戏还能正常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指了指柜台中的一台新品:“你说的对,我是得再买一台新手机了,就这个,拿出来我看看。” 店员小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吐槽,还真阴差阳错地推销出一部手机,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柜台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何玉:“看在您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做主,给您个员工内部价。” 买好新手机后,何玉换好电话卡,又把旧手机里的app全导到新手机里,意料之中的,《江湖令》并没有被导过去,仍然静静地躺在旧手机的桌面上。 第165章 张予诗受伤 连续两次的意外,都差点让何玉失去与游戏世界的唯一联系。 她这次长了记性,决定以后有《江湖令》的那台手机,就一直放在店里安全的地方,专门用来登录游戏,平时就用这台新的。 何玉再次上下翻看了一遍旧手机,这要装进自己包里时,又慢慢地把手拿了出来。 “小哥,你能再帮我把这手机包起来吗?跟刚才一样那种。” 她指了指柜台上散落的一堆包装材料,眼神诚恳。 店员小哥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刚刚才谈成了一单生意,现在心情也很不错,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何玉登上新手机的微信,把聊天记录都备份了一份,然后给张予诗发过去一条消息。 【hy:予诗,你爸爸妈妈去医院了吗?需不需要我买些什么?】 那边的消息很快就回复过来。 【予诗:不用啦小玉姐,我爸妈已经过来了,他们还给你带了特产呢,你快过来吧!】 何玉嘴角扬起,给她回了个ok的表情包。 这时店员小哥也重新包装好了手机。 何玉接过那又大又厚的一坨,勉强塞进自己的包里,跟小哥道谢后,就出门打了辆车,直奔市医院。 推开病房门,何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张予诗床边的一对中年男女。 个子不高,瘦瘦白白的。 张予诗见何玉进来,眼前一亮,连忙招呼:“小玉姐来啦,快过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爸妈,爸妈,这就是我说的何玉,小玉姐。” 何玉礼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张父张母原本正一脸心疼,此刻见到何玉,顿时露出了笑容。 张母更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何玉的手:“好孩子好孩子,多亏了你啊,不然我们小诗可就……”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眶一红,眼瞅着就要哭了。 何玉连忙安慰:“阿姨您别难过,予诗受的伤不重,很快就能好的。” 张父此刻也站起身走了过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行啦。快别哭哭啼啼的,让人家小何看了笑话。” 他招呼何玉在椅子上坐下,从桌上的果篮里拿了个香蕉给她:“吃点,小何。” “谢谢叔叔。” 何玉接过,剥开咬了一口。 张母此刻也调整好了情绪,笑着坐在何玉身边:“孩子,事情的经过我们也听小诗说了,如果不是你正好去找她,恐怕那歹徒的刀就真的要捅进要害了。” “实在是太谢谢你啦!这可让我说什么好,当时我们听见消息都吓坏了,连忙买了机票,谁知道飞机不能起飞,只好改成坐高铁过来……” 何玉一边吃着香蕉,一边微笑注视着张母,时不时还点头回应一下。 张予诗怕何玉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妈,快别说这些了,你不是给小玉姐拿了特产吗,放哪儿了啊?” “哦对。” 张母从病房自带的小柜子里掏出一大包用超市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抱过来放在桌上,“孩子,这都是我从知根知底的人家里买的,绝对的绿色食物,你一会儿拿回去尝尝!” 何玉笑着点点头:“好啊,谢谢阿姨。” 又跟张予诗一家三口聊了一会儿,何玉便起身告辞了。 她婉拒了张母要请客吃饭的提议,提着那包沉甸甸的特产回了店里。 简单收拾后,何玉一屁股坐在窗边的躺椅上,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默默放空了一会儿后,她掏出新买的手机,点开了和张予诗的聊天记录。 往上翻了翻,停留在几张图片上。 上面显示的消息时间是在三天前,也就是张予诗受伤的第二天。 图片的内容还是在学校论坛之前那个帖子上的内容。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别人的发言,而是她自己盖的楼。 第一张是张予诗发在帖子里的图片,就是她之前拍的用面包和饼干做祭品的图片,配文: 【今天也要加油呀:楼主的图让我想起之前拍过的一张照片,你们看,是不是很像?】 底下炸出了一堆人发言,纷纷表示自己是不是见着鬼了。 还有人说这是她自己摆放的东西,就是为了蹭热度。 一时间搭楼几十层,吵得不可开交,其中有个人的发言混在其中,粗看之下不起眼,但细品却让人有些汗毛直竖。 张予诗还特意用红色的线条把那句话圈了起来。 【走着回家:这么隐蔽你都能发现,真厉害。】 何玉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眉头无意识地皱起。 她关掉图片,屏幕上出现了张予诗跟在后面的消息。 【予诗:呜呜呜小玉姐,我感觉这人说的话怪怪的,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刺伤我的人,我总感觉他在威胁我啊!】 【予诗:你看他的主页,是个刚注册没两个月的新号。】 下面跟着那个【走着回家】的主页。 空白的头像和简介,只有一个名字挂在上面。 【予诗:都怪我,没听你的建议,非要去论坛里发之前的那张照片(大哭)】 【予诗:昨天害的你都差点受伤,真的对不起。】 后面一长串都是何玉安慰她的话。 正在何玉反复看着那几张图片发呆时,屏幕上突然蹦出了通话界面,把她下了一跳。 望着上面备注的来电人姓名,何玉深呼吸一口,接起了电话。 “喂,张警官。” “嗯,是的,她父母昨天就过来了。” “她没什么大碍的,看上去没怎么受影响,啊,您说我啊?” “我更没什么事了,我也没受伤。” “什么?暗中保护?保护好张予诗那边就行了,我这里不用的……” “好……好的,我会配合的,那就辛苦你们了。” “好的张警官,我一定注意安全,嗯嗯,好的,再见。” 何玉挂断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天前张予诗一出事,人还没送到医院,何玉就直接报了警。 第166章 报警 除此之外,她还向警方提供了那几张照片和论坛里那条帖子的内容作为证物。 在后面的笔录过程中,详细讲述了自己的猜测,以及之前那个来店里买面包的奇怪男人的体貌特征。 给她做笔录的警察很高兴,说何玉提供的东西对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侦破很有帮助。 听到这位年轻警察说出了连环杀人案后,何玉就知道这起案子已经得到了足够大的重视,估摸着不单市局会全力侦破,就连省厅也会派专案组下来协助。 再加上自己提供的东西,抓住凶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年轻警察在说完话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连忙朝何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捂着嘴离开了办公室。 从警局出来后,何玉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去看张予诗。 那人的一刀正好捅在她肝脏和左肺之间,伤口看着严重,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等何玉到的时候,张予诗已经过了麻药劲,慢慢苏醒了。 何玉看着小姑娘躺在床上满脸苍白的模样,心里一软,便待在医院照顾人。 张予诗则觉得是自己惹得祸,不但连累小玉姐受到惊吓,还要麻烦她照顾自己,很是过意不去。 所以等她一恢复说话能力,就给自己家里人打了电话。 张父张母听后都急坏了,这边电话还没挂掉呢,那边就开始订机票。 可惜飞机因为天气原因不能飞过来,老俩口等了半天,见没有别的航班,只好跑去高铁站,坐高铁赶了过来。 所幸孩子并无大碍,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这两天何玉先是直面连杀两人的杀人犯,又第一次进警局,还去医院照顾了两天张予诗,现在躺在躺椅上,觉得整个人都精疲力尽,再也不想动弹了。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累,俗称心累。 可惜当时是晚上,何玉当时一见张予诗被捅了一刀,顿时就慌了,只顾着大喊拿包丢凶手,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否则的话,这起案子估计能更快侦破。 躺了一会儿后,何玉勉强爬起来,去给自己烧了壶水,拿着壶和杯子回来,继续躺在躺椅上,掏出了被裹成板砖的旧手机拆开,久违地登上了游戏。 缓缓睁开双眼,何玉醒过神,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呢,耳边就响起了久违的任务提示音,把她吓了一大跳。 这道声音太久没响起过,以至于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完成的任务。 何玉缓了缓,坐起身,打开了【任务】选项。 【恭喜你完成了“谍中谍”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360,白银*28,无影弩箭*5,替身人偶*1】 望着新到账的丰厚奖励,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面纱。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动的任务突然间就完成了? 难道…… 是有人抓住或者杀了吴锋吗? 何玉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楚峥、夏鸢、楚河和白玉深的脸。 是他们其中的谁呢? 还没等她慢慢细想,就突然听见了翅膀扇动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阿冷直直地冲了过来。 何玉连忙伸手接住它。 阿冷站在她腿上,着急地往前迈着小碎步,用力挺起胸膛,露出藏在羽毛下面的小皮包,“嘎”地叫了一声。 何玉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连忙伸过手,从皮包里摸出一封信。 信是楚峥写的,何玉连忙问阿冷他寄出这封信的时间。 阿冷歪歪头,告诉何玉是六日前。 何玉听后松了口气,才六日,应该还来得及。 她拆开信读了起来。 ‘何姑娘,黑巨人在云州被掉包后,真的那个运了到漠州,这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是谁也没想到,净门不单只有这一个黑巨人,而是有三个。’ ‘其余两个也是用类似的遮掩手段运到漠州,净门中人藏在暗处,等待时机放出这些怪物,在城中及周围村庄闹出了动静,娑源趁机进攻,如今已势如破竹攻下四座城。’ ‘我楚氏和化岭连同在前线抗敌,烦请你接到此信后,想法子通知我几个徒儿,暂时不要回楚氏,我不在,那里很危险。’ ‘我与化岭的几位剑主已及时联手斩杀两只黑巨人,并未造成多少伤亡,只是第三只受了伤的已在净门掩护下逃走,如今不知所踪。’ ‘此物对普通百姓危害极大,即便一流高手也不是它的对手,望何姑娘多多留意,一旦有消息,立刻知会我。’ ‘楚峥字’ 何玉读完信,沉吟片刻。 虽然不知道楚峥与那位郑知州有什么具体的不可告人的计划,但如今明显是有点翻车了。 或许他们的初衷就是想让娑源侵扰边境,好借此做一些什么事,但此刻娑源几乎要攻下漠州,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黑巨人还跑了一只…… 何玉皱起了眉。 既然净门这帮老阴逼能露一只藏两只,那会不会有可能露三只藏四只呢? 她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给楚氏的几个弟子写信示警,免得傻乎乎地跑回云州,被守在那的人给暗中一锅端了。 何玉很快便写好了三封信,将其中一封塞进阿冷的胸包。 阿冷得了命令,直接扇动翅膀,穿过【家园】的大门,迅速升空,不过眨眼间就飞得看不见踪影了。 何玉则打开【地图】,找到贺石的位置,直接瞬间移动过去。 “那个吴锋还想挣扎,直接就被小蝶一把化尸粉给化成了肉汤,我还翻了土把他埋了,一点渣都没剩!” 青州中部的某座小镇中,正值中午饭点,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不多。 贺石面无表情地坐在路边卖汤面的小摊上,盯着站在面前绘声绘色讲述如何杀掉楚氏叛徒的楚氏四弟子,楚云丝。 第167章 三人小分队 “这家伙,当初背叛咱们以后逃的倒远,可惜最后还是运气不好被我给撞上了……” 楚云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散于无。 她背着手站在贺石面前三尺远的空地上,两根手指在身后不安地抠啊抠,时不时眼神飘过,瞟一眼贺石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风浪的神色。 在她侧后方,施鳞施蝶兄妹俩肩并肩站着,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敢说话。 施鳞腰上的小青蛇似乎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氛,鲜红的信子一吐,呲溜一下顺着他衣襟的缝隙钻了进去。 何玉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嚯,这是偷跑出来被抓包了呀。 没想到贺石小小年纪,往那一坐还挺有气势。 她干脆也没解除隐身,乐呵呵地靠在旁边的桌上看戏。 楚云丝此刻内心有点慌乱。 去年在虫谷待了一段时间,她非常喜欢那里,所以父亲催了好几次都不想回,直到快过年了,没办法才被叫回去。 回去以后也还惦记着跟施蝶在虫谷里玩耍的日子,所以一出正月,她便硬着头皮去找父亲,提出想再去虫谷玩一段时间的请求。 没想到以往连山都不许自己下的父亲居然很轻易就答应了这个略显过分的要求,还非常贴心地为她带了很多云州的特产,派人一路将她护送到章州。 楚云丝开心极了,马上跑去虫谷寻找自己的小伙伴。 就这么在谷里待了一段时间,新鲜劲渐渐过去,她又有些无聊起来,萌生了出去逛逛的想法。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施蝶,施蝶立马就同意了。 不过施蝶觉得自己和楚云丝的武功水平一般,就这么出谷可能会有危险,便跑去把自己的表哥也拉入了团伙。 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三人收拾好行李,结伴悄悄离开了虫谷。 施蝶表示自己从没去过海边,不知道大海长什么样子。 楚云丝一听就来劲了,因为她也没见过大海。 而施鳞本就是被两人拉出来充当保镖角色的,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三人拍板决定,一路往东去海州玩儿。 谁知道,他们刚走到与海州相邻的宛州不久,西面就传来了战争爆发的消息。 即便再贪玩儿,三个孩子也还是知道打仗的厉害的,所以便放弃行程,直接掉头原路返回。 这不,刚穿过宛州来到青州,准备在这小镇里吃点饭歇歇脚时,就好巧不巧地在大街上迎头撞上了贺石一行人。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副场面。 见贺石只是盯着她看,久久不曾开口时,楚云丝心里的鼓打的越来越重。 她期期艾艾地说:“小师弟,你看我们这不是也没出事吗?你何必揪着不放……” 她说着说着,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了:“不对啊,小石头,我可是你师姐!” 她把两只手从身后拿出来叉在腰上,理直气壮道:“面对师姐,有你这种态度的吗?师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一个小师弟管得着吗?” 面对这位师姐的质问,贺石只是淡淡一笑,平静开口:“如今外面这么危险,你背着师父出来玩儿,他老人家知道吗?” “师姐,面对师父,有你这种态度的吗?” “我……你……” 楚云丝一噎,气得脸都涨红了。 坐在远处另一个铺子前的叶云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他周围站着的诸多护卫纷纷疑惑地面面相觑,不明白大公子这是在突然笑什么。 “反正……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啊!而且我还杀了咱们楚氏的叛徒呢!对楚氏,我可是有功的!” 楚云丝越说越委屈,突然甩了下袖子,一屁股坐在贺石对面的凳子上,破罐子破摔一样闭上了眼:“你要跟我爹告密就赶快去告!我才不怕呢!” 贺石看了她半晌,终于无奈地笑了:“四师姐,我什么时候说要向师父告密了。” “嗯?” 听他这么一说,楚云丝连忙睁开了眼睛,“你不告密啊,说话算话?” 贺石:“自然算话。” 反复确认贺石不是在开玩笑后,楚云丝立马变了脸色,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眼睛也弯成了月牙,扑过来一把拽住贺石的胳膊左右甩了起来:“小师弟你人也太好了吧!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师弟!” 贺石:“……” 呵呵。 他稳住被甩得前后晃动的身体,扭头严肃地对楚云丝说:“我只是不赞成师姐这种只顾着自己开心,根本没把自己的安全和师父的嘱咐放在心上的行为,既然你没受什么伤,我自然也不会告诉师父,让他徒增烦恼。” 楚云丝闻言立马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小师弟放心,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注意安全,绝不会让自己出事,让你们担心的!” 贺石微微扬了扬嘴角,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她搂在怀里的胳膊:“师姐,你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吃饭?” 楚云丝顺势站起身,摸了摸肚子:“对啊,我们本来就是要来吃饭的,小蝶鳞哥你们快来吃饭,我都要饿晕了。” 施蝶和施鳞见一场同门危机就此化解,齐齐松了口气,走过来在桌旁剩下的两个凳子上坐下。 贺石抬眸望了一眼远处的叶云,见对方此刻都已经吃上了,便也没再管他,叫来掌柜吩咐煮面。 等面的间隙,楚云丝详细地讲述了他们三人意外遇见吴锋的经过。 “你是说,是在青州和宛州的边界处碰上他的?” 贺石长眉微蹙,垂眸思考着。 楚云丝点点头:“没错,当时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正急匆匆地向宛州赶路,要不是我从小就对他比较熟悉,还真有可能认不出来呢。” “我当时叫了他的名字,他乍然一听,明显有所反应,跑的更快了。” 贺石适时问道:“那你们怎么追上他的?” 楚云丝看了施鳞一眼,很是骄傲地说:“是鳞哥的小青先追上去咬了他一口,我们后来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倒在树林里毒发身亡了。” 贺石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条藏在施鳞衣襟中,只露出个尾巴尖的小青蛇。 施蝶此刻也小声插话:“小青的速度很快的。” 第168章 就此别过 贺石:“……” 贺石此刻倒也明白为什么这两人要带上施鳞做保镖了。 因为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也许是盯着小青蛇看的时间有点长,施鳞抬起手挡住了衣襟,狭长而上挑的双目警惕地看向贺石。 贺石十分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掌柜也端了四碗面上来,几人都饿了,纷纷埋头开始吸溜,也没再顾得上说话。 吃到一半时,贺石招呼掌柜再煮四碗。 楚云丝连忙咽下嘴里的面,阻止道:“小师弟,我一碗就够吃了,你再要三碗即可。” 贺石喝了一大口面汤:“不是的师姐,是我一个人还要吃四碗。” 楚云丝、施蝶、施鳞:“?” …… 时间回到三日前。 在从回春谷出发前夕,傅辛突然来找贺石,将他叫到远离小院的草地上,递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瓷瓶。 “石公子,之前你来我家吃饭,我爹给你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你的底子还是有些虚,如今内功境界不高还看不出来,等过个三五年,境界一上来,必会出现内功运转滞涩、后继无力的问题。” “他说这是因为你小时候亏空太过,早早地便把身体潜能拿来损耗了,所以才会有此暗疾。” “这是我爹为你量身定制的培元丹,一共十八枚,每隔一旬吃一枚,前后吃上半年,你的底子也就补回来了。” 望着手里冰凉的瓷瓶,贺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谷主时的场景。 原来对方当时奇怪的举动,是在为自己诊病啊。 他心中感激,拱手朝傅辛道谢:“如此恩情感激不尽,替我谢谢谷主,来日贺石一定报答。” 傅辛摆摆手:“没什么的,石公子不必挂在心上,不过……这培元丹还有些副作用,我得知会你一声。” 贺石一怔:“什么副作用?” 傅辛的眼神有点奇怪:“服用培元丹期间,食量会增至原本的三倍左右。” …… “小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了?” 楚云丝伸长脖子,眼神怪异地瞄了一眼贺石平坦的肚子。 贺石随口一说:“因为我在长身体。” 施蝶低头看一眼手里比脸还大的大海碗,想了想,突然严肃又小声地说:“如果一个人食量突然暴增,很有可能就是肚子里长虫了。” “不会吧?” 楚云丝一惊,“小师弟,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啊?如果有的话赶紧说出来,让小蝶给你治一治。” 贺石看了一眼跃跃欲试地施蝶,放下喝光最后一口汤的大碗,笑着把原因说了一遍。 楚云丝听后撇撇嘴:“小师弟也学坏了,都敢跟师姐开玩笑了。” 贺石笑而不语,接过掌柜端来的面条,继续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等他将第五碗面条下肚后,腹中终于有了饱足感。 掏钱结账,贺石叮嘱楚云丝三人先在原地等一会儿,自己则来到了远处叶云所在的摊子前。 此刻叶云及二十几个护卫也都吃完了,正坐着喝茶。 叶云抿了一点涩口的粗茶,将茶碗放在桌上,抬头看向即将走到近前的贺石,嘴角扬起了笑容:“石公子,我正要去寻你呢。” 贺石也笑了:“那就叶大公子先说吧,我来瞧瞧咱们要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叶云习惯性地微微偏头,身后发带随之飘动。 一袭白衣的俊逸公子坐在简陋露天的小食摊子上,就像是坐在全王朝最好的酒楼包厢一样,衬得周围的色调都明亮了一些。 他指尖轻点茶碗,不急不缓地说:“依我之见,你我二人便在此处分别吧,我继续北上,你则留下来保护你师姐和那两位虫谷的朋友前往章州,你意下如何?” 贺石知道这点距离的声音瞒不过对方的耳朵,于是便干脆地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叶云闻言,慢慢起身:“好,石公子倒是个痛快人。” “石公子,你千里迢迢送我来回春谷解毒,我们同院住了两个多月,我不知石公子是怎么想的,但在我这儿,早已将石公子引为至交。”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令签递给贺石,阳光下打磨光滑的金属反射着刺目光芒。 “此签为我叶家信物,之后石公子不论去了哪一州,只要是在叶家的产业,出示此签,即可分文不取,此外,凭此签也可以在任何一家叶氏银庄一次性提走不超过一万两的银子。” 他的声音不同于往日带着淡淡笑意的轻松,而是严肃且诚恳的。 贺石望着递到面前的漂亮铁签,沉默了一下,认真地伸出双手接过:“多谢叶大公子厚意,贺石愧受了。” 见他收下铁签,叶云嘴角再度扬起,声音也重新染上了笑意:“那么咱们便就此别过吧,江湖之大,总有再见的一日!” 贺石点头,望向对方双眼:“期待与你再会,叶大公子,回去路上注意些安全,恐怕等着暗杀你的人可不会少。” “我晓得,有阿大阿二在,没什么问题的。” 结过账后,叶云一行人走出这条街。 阿大放好车凳,叶云轻轻撩起衣摆,动作利落地上了车。 “原来你的身体之前一直都没有调养好啊?”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压低的熟悉声音,正在望着车队背影的贺石一怔,随即眸中闪过狂喜。 姐姐回来了! 不行,不能笑,这可是在大街上,谁知道周围有没有墨云楼或者是净门的眼线?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好表情,目光仍注视着前方,嘴唇微动:“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玉抬起胳膊,轻轻摸摸他的头:“就刚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啊,只是表面看上去好了,其实底子还是不行的。” 贺石小声跟何玉聊了几句,心里开心得跟什么似的,面上却分毫不显。 “小师弟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干什么呢?” 楚云丝望着贺石直直立在桌旁的背影,疑惑地问了施蝶一句。 施蝶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呀。” 施鳞:“要不要让小青去看看。” 躲在衣襟里的小青蛇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对着三人吐了吐信子。 第169章 露营爱好者 就在三人嘀嘀咕咕的时候,远处的贺石突然转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丝一个激灵,连忙给施蝶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了。 毕竟小师弟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确实是能看见他们在说什么的。 施蝶和施鳞收到暗示后正襟危坐。 施鳞顺手抓住扒在胸口上探头探脑的小青蛇,一把塞进了衣襟里。 贺石脚步轻快地回到汤面铺子前,对三人道:“走吧,先去买些食水,然后出发回章州。” “啊?” 楚云丝本来还在纳闷小师弟的情绪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听他这么一说,立马睁大了双眼,“你要跟我们一起走?” 贺石一边收拾东西走向路边拴着的马,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漠州和湖州那边在打仗,章州距战场仅蜀州一州之隔,很危险。” “可是……” “而且还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在到处寻找我们,说不准这里就有他们的眼线,等会儿一旦我们分开行动,恐怕就会被追杀。” 楚云丝张开的嘴巴重新合上,她看了施蝶一眼,施蝶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楚云丝长叹一口气,领着施蝶兄妹俩,垂头跟上了贺石。 买好干粮,补充好水,贺石四人穿过街道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前站着几个穿甲的士兵正在维持秩序。 入城的队伍排了很长一截,有很大一部分都推着板车拉着行李,明显是要在这里长住的样子。 出城的倒是没几个人,很快便轮到了贺石他们。 四人牵着马依次走出城门。 就在这时,旁边入城的队伍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楚云丝好奇地扭头去看,听了几句,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现在正要入城的两个中年男子自称是一对兄弟,哥哥站在前面,弟弟拉着板车跟在后面。 守城的士兵见两人半天拿不出路引,便堵住了城门不让进,由此引发了争执。 兄弟两个满脸恳求地解释了半天,哥哥甚至都偷偷往士兵的手里塞银子了,那士兵都毫不动容,双腿微分站在城门前,手里握着长矛,来来回回就一句话。 没有路引,不能进。 何玉走在贺石身侧,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连青州的一个小镇都看守得这么严格,看来王朝中是真有敌国奸细啊。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朝廷展现出来的治国能力一直都是非常平庸的,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乱管一气,很多政令下来,还没走到县呢,就被官员们传的变了味,最后很难推行下去。 如今能把这一件守城防奸细的事情贯彻落实地这么到位,有点不合常理啊…… 就在何玉思量间,几人已经穿过城门,走出了一段距离。 见已经不再影响其他人正常进出,贺石四人纷纷翻身上马,加快速度直奔西方。 一路上遇见的人倒是少了不少,可惜没过一会儿天气就阴沉了下来。 楚云丝不满地撇撇嘴,腾出一只手把拴在马背上的斗笠摘下来戴上,其余三人也都纷纷跟着戴好斗笠。 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潮湿,在越来越暗的天光下,四位少年策马扬鞭奔驰在官道上,卷起一地尘土。 何玉在尘土中推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地图显示,方圆二百里内都没有城镇,看来贺石他们是免不了淋这一场雨了。 “咦?” 何玉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地图上的某处,突然目光一亮,伸出手放大了那处地方,确认之后,她关掉地图,一步迈出了家园的门。 在最前方领路的贺石微微伏低着身子,一身艳红衣衫被迎面的大风鼓动,勾勒出其下绷紧的肌肉线条,仿佛一面猎猎飞舞的旗帜。 突然,他轻轻偏过头,像是在听着什么的样子,然后便举起左臂,朝身后的四人比了个手势,微微调转方向,下了官道,顺着一条小路直奔而去。 其余三人也未作犹豫,朝他的方向追了过去。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天边渐渐传来闷雷声,虽是大白天的午后,四周的光线却明显暗了下来。 贺石低头避过迎面而来的树枝,穿过这一片树林,就看见前方的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其余三人此时也跟着钻出了树林,望着那个离地约六七尺的山洞,纷纷露出了欣喜之色。 贺石第一个到达山洞前。 他在旁边一块石头上把马拴好,掏出火折子点燃,对着赶来的几人喊了一句:“我先进去看看有无虫蛇野兽,你们去捡些干的树枝过来。” 他说完便纵身跃入了山洞。 手中的火折子勉强照亮了这一方空间。 山洞不算大,约有丈半入深,洞口高约七尺,宽约一丈,这样宽大的洞口,倒是显得内部没有那么逼仄。 贺石举着火折子走过一遍,里面只有一些鸟类的粪便和杂草石块之类,并无什么活物,是个躲雨的好去处。 他提气运功,掌风扫过,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清出山洞。 此时外面已经滴滴答答地开始掉雨点子了。 楚云丝三人每人抱着一捧树枝,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先后跃入洞口。 施鳞拍拍衣襟,小青化作一道青色残影消失在山洞深处火折子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贺石看得清清楚楚,那条小青蛇把头扎到石头堆里,下一秒便叼出了一只甲壳油亮的黑色大虫子。 “……” 贺石收回目光,蹲下开始整理树枝。 一时间倒是忘了,他们中间还有个更适合做斥候的……动物。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洞里的篝火也慢慢烧旺了些。 楚云丝坐在一块石头上,兴致勃勃地伸出双手烤火,一边烤一边欣赏外面的雨景。 她扭头对身旁坐着的施蝶道:“小蝶,咱们现在真的很有游历江湖的感觉诶,外面下着冰冷的大雨,而我们坐在山洞里烤火。” 她说着,看一眼正掏出小铁锅准备烧水的贺石,露出一个笑容:“还能喝上刚烧开的热乎乎的水,多好玩儿啊!” 站在洞口欣赏绝美雨景的何玉听见这话,回头看了楚云丝一眼,心道,之前没看出来啊,这孩子还是个露营爱好者。 第170章 浓烈的红光 几人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 直到西边厚厚的云层散开,倾泻出橘红色的天光时,这场大雨才算落下帷幕。 施蝶伸手点点无聊到快要睡着的楚云丝:“云丝,雨停了。” “啊?” 楚云丝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那我们能走了吗?” 贺石将早已冷却的小铁锅放进布包:“能走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他在剩下的树枝里翻了翻,找到两支粗细合适的树枝简单修整一下。 接着从包袱里翻出换洗衣物随意撕下一大片,往树枝的一头缠。 楚云丝看出了他的目的,拍拍手上前去帮忙,很快便将布片裹得严严实实。 贺石掏出身上携带的半瓶火油,均匀地淋在上面,做了两支简易的火把。 几人迅速收拾好剩余的东西,相继跃下山洞,骑马继续出发。 即便已经加快了速度,在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将近五十里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几人停在路边商议是要摸黑继续赶路还是就地休息。 小青吐着信子,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重新钻进施鳞的衣襟。 他抬手隔着衣裳摸摸小青的头,低声道:“雨下得太大,附近都湿的厉害,不适合过夜。” 贺石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决定,继续赶路,只是要放慢些速度,免得光线暗马匹看不清楚路况踩进坑里,把腿折断。 其余三人自然没什么意见,一致同意这个选择。 黑暗中,贺石掏出火折子点燃方才做好的火把,温暖的火光慢慢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那种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对黑暗的恐惧瞬间消退不少,紧紧靠在施蝶身旁的楚云丝紧绷的神情不由得放松了些。 贺石递了一支火把给施鳞:“我在前面领路,你在最后警戒。” 施鳞点点头,伸手接过火把。 贺石见马匹在近距离接触火苗后并无受惊迹象,便深吸一口气,轻喝:“出发!” 四人一字排开,继续往西而去。 …… “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 “快了快了,您别急啊客人。” “我如何能不急?明明都付给你们加速费用了,怎么还是这样慢吞吞的?” “我们的加速,就是指的在夜里赶的这段路,您瞧,这可不就是比只在白日里赶路快嘛!实在无聊,您就睡会儿。” “我可不敢睡,怕睡着了让狼给叼走。” “区区野狼,不在我眼中。” “……” 漆黑一片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车夫坐着的车辕下挂了一盏马灯,幽幽火光照亮马蹄下方的一小片地方,轻轻晃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夫身上裹了件深色的披风,盘着腿吊儿郎当地靠坐在车厢前,手里拿着张硬面饼子慢慢啃着。 突然,他身后的车门被人用力一推,顶的车夫朝前晃了一下,险些被面饼子给噎住。 他扭头瞪向探出头来的书生:“您这是干什么?吓我一跳!” 书生望向小道两旁没有尽头的黑暗,夜晚凉风拂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声势不由得弱了一些:“我真的很急……必须在大后日清早之前赶到洛京去,照这个速度,我们根本去不了啊!” 车夫暗暗翻了个白眼,没让他看见:“我是车夫,我自有成算,肯定能在那之前把客人您安全送……” “啊!” 耳边突然炸响的一声喊打断了车夫的话,吓得他一个激灵,一时忘了保持礼貌:“你他娘的有毛病啊!” 只见书生伸出颤抖的手指,遥遥指向前方:“那边,是什么……莫不是野狼?” 车夫连忙扭头一看,顿时无语。 入他娘的,死书生读书读得眼睛都瞎了,那哪是什么狼,分明是两点火把的光芒! 吓他一跳。 车夫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瞥一眼整个身子藏在车厢中,只露出半个脑袋的书生,眼珠子一转:“客人,您别担心,有我在,即便是狼群来了,也可保你无碍,请回车厢休息去吧!” 书生听他讲得信誓旦旦,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加上这夜里的黑暗确实吓人,便没再说话,默默把整个人缩回了车厢中,牢牢关上车门。 车夫轻甩缰绳,再把头往那个方向一看,突然发现那两点火光似乎大了一些。 他沉吟片刻,觉着还是不能让他们碰上,免得徒增是非,搞得书生再不给加钱就糟了。 于是便调转了一下方向,从树林中穿行而过,顺便还能抄个近道。 冰凉的树枝拂过车厢,发出沙沙轻响,只有三尺宽的小道容不下这辆小马车,所以木制的车轮时不时会碾上路边的草木石块,越来越颠簸。 书生坐在车厢里,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翻炒了一遍。 但想着方才看见的狼影,他还是决定硬忍一下,便从随身携带的书箱里摸出一本书册翻开放在眼前。 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毫无焦点地睁着,双手捧着那本看不见的书,时不时还要翻过一页。 好了,没那么头晕想吐了。 车夫无聊地打个哈欠,随意从探在头顶上的树枝上摘下一片叶子叼在嘴里,目光直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 突然,低头走路的马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下了脚步,扬起了头,马蹄在原地踏动,不安地打着响鼻。 车夫眉毛一挑,抬头望向右侧随风轻轻晃动可怖树影。 伴随着逐渐放大的沙沙声,一道高大魁梧到不似人类的身影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浮现,慢慢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 那辆马车走进了树林里。 是看到了他们所以躲藏起来了吗? 贺石微微眯起双眸。 无月的夜里实在是太黑了,光线几近于无,即便是以他的目力,也只能借着马灯微弱光芒看出来那是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男子。 深夜赶路,不同寻常。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看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继续集中注意力赶路。 而一直靠着瞬间移动跟随在贺石身旁的何玉却愣在了原地。 在她的视野里,远处那片看不见的黑暗中正散发着一大片异常浓烈的红光。 光芒强盛到甚至照出了树林的轮廓。 充满了不祥之感。 第171章 黑巨人 贺石一边观察前方路况,一边注意着后方几个人有没有跟上。 就这么走了片刻后,他突然发现姐姐的气息已经有一小会儿没再出现了。 贺石心中一紧。 他知道如果姐姐正常离开的话,一定会同自己打招呼,这样悄无声息地突然消失,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勒紧缰绳,让马儿前行的速度慢下来。 跟在身后的楚云丝见状,也连忙控制速度,几个呼吸后,整支队伍在路上停了下来。 “小师弟” 楚云丝望向前方半隐于黑暗的背影,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贺石静静站了片刻,正要说没什么事的时候,身侧的空气中突然浮现了熟悉的气息。 贺石的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被耳边低语声中包含的信息惊了一下。 他没做什么犹豫,转过身望着三张忽明忽暗的年轻脸庞:“你们在此处路旁等我一会儿,我有些事情,去去就回。” 楚云丝一怔,施蝶和施鳞对视一眼。 贺石说完这句话,将手里的火把塞到楚云丝手上,解下系在马背上的弓和箭娄,将缰绳放在她的另一只手上。 然后下了马,提气奔向方才路过的那片树林。 楚云丝左手一支不断散发热量的火把,右手两根粗糙的缰绳,跟同样一脸茫然的施蝶施鳞二人面面相觑。 贺石飞掠的速度很快,何玉在黑暗中解除了隐身状态,紧紧跟在他身侧。 而此时的贺石也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姐姐,你方才说,树林里的敌人很强?” 何玉锥帽的纱巾被夜风扬起,露出其下冰凉的面具:“也有可能很多,总之,你不会是对手,跟过来会有危险的。” 毕竟那样浓郁明亮的红光,可是之前从来没见过的…… “我能在黑暗中视物,这或许是致胜的关键。” 听她说自己不是这个未知敌人的对手,贺石的心态却很好,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到时候我远远一看,发现自己敌不过对方,肯定立马就跑。” 何玉无奈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此刻他们离那片树林已经很近了,近到贺石的面孔也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而何玉,也看见了这一方被红光照亮的世界。 二人一头扎进树林中。 贺石第一时间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踩在落叶上,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 深夜的树林中一片寂静,只有树叶相互摩擦的簌簌声,和一些不知名的虫类鸣叫声。 贺石和何玉的脚步融合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这片树林很大,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大约半刻钟,什么都没看见。 贺石已经缓缓将重剑抽出剑鞘,双手握住,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一边以保护的姿态护着何玉。 何玉则将【大力神符】放在随时能触发的位置,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发动神符,到那时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肯定都打不破她这层乌龟皮。 两人就这样全神戒备着转过一棵大树,下一瞬,乍然变亮的红光刺地何玉眯起了双眼。 与此同时,贺石也看清了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全貌。 一个高近一丈、宽近半丈的人形生物,皮肤呈现灰黑色,虬结的肌肉高高隆起,几乎爆炸,全身没有毛发,光着脚,只在下半身穿了件粗麻短裤。 此刻它正背对着两人,门板一样宽阔的脊背上有一道长约二尺的新鲜伤口。 伤口很深,其中溢出的黑色粘稠血液一路向下流淌,已经染黑了半边短裤。 他低着头在灌木丛中摸索,时不时摇一下手边的大树,像是在寻找什么。 何玉此刻也已经适应视野中了那跟泼了血一样的红色,望着敌人那不似人类的样子,一个名字在心头浮起—— 黑巨人! 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面前的庞然大物就突然转过了身,露出一张过分狰狞的面孔。 何玉心中一紧。 不好。 这怪物发现他们了。 贺石踏前一步挡在何玉面前,缓缓扬起手中重剑:“姐姐小心。” 何玉小声又语速很快地在他耳边讲了楚峥所说的关于黑巨人的情报和弱点。 贺石正要再说什么时,黑巨人便像是被他们发出的声音惊动了一样,巨大的脚掌猛踏地面,像一辆巨型装甲车一样轰隆隆地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何玉毕竟是在和平安定的现代社会长大的人,之前面对一个持刀歹徒就被吓得大脑空白。 此刻见到这样的怪物以这样恐怖的姿态直直冲来,更是直接懵了。 她下意识一把抓向贺石的衣服,想拉着他躲开,没想到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 再定睛一看,贺石已经持剑冲了上去。 何玉人麻了,被这一惊,倒是立马忘了害怕,着急忙慌地尝试能不能把【大力神符】用在贺石身上。 所幸他还记得黑巨人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特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直接高高跃起,身影在空中倒立,从对方头顶上方翻越而过。 在二者相错而过的时候,贺石仰头望着眼前那光秃秃的巨大头顶,目光一凝,双手持剑,狠狠捅了下去—— “铛——” 剑尖和头顶相接时,发出了类似金铁交击的声音。 贺石一击不中,随即收剑,身子在空中无声掠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黑巨人身后。 黑巨人张开大嘴仰天无声怒吼,转过身再次扑向贺石。 何玉此时已经退出了中心战圈,在发现【大力神符】不能用在贺石身上后,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随即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交战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在黑巨人的衬托下,贺石的身子渺小的像个孩童一样。 黑巨人虽然块头很大,但却一点都不笨重,反而异常灵活,尽管看不见东西,也能听声辨位,有好几次都险些打到贺石。 就在何玉琢磨着怎么加入战局时,因为屡次重击导致手臂酸痛的贺石不小心露出了一丝破绽,然后迅速被黑巨人捕捉。 下一秒,它扬起比砂锅还大的拳头,狠狠砸向了贺石的头颅。 贺石强行运转身法,也只是避开了要害,眼睁睁看着那拳头就要落在他的左肩。 第172章 一阵薄雾拂过面颊 就在此时,一道火光如流星般划过他们二人头顶,短暂地照亮了这幅混乱场景。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一道细长鞭影紧随其后,不偏不倚地缠在了黑巨人的手腕上,在下一秒死死绷紧,成功地稍微带偏了一点这只拳头的方向,最终落下时,只是堪堪擦过贺石的肩膀,并未砸实。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传来楚云丝的低声惊呼:“嘶——好大的力气!” 已经闪身躲开的贺石怔住,疑惑地望向声音的来源,脸色随即一变:“四师姐!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就响起了施蝶略显惊慌的声音:“不好!蛊毒对它无效!哥哥云丝快躲远些!” 贺石:“……” 贺石扭头,见黑巨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两道声音所吸引,一时间立在当场没有动作,当即抓住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成功将剑捅进了它背上原有的伤口中。 黑巨人再次发出无声的惨嚎,疼的全身都在发抖。 它疯狂地扭转身子,抬起双手狠狠抓向这个弄疼自己的小猴子! 贺石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用尽全身力量站稳在原地,死死咬紧牙关,借着对方转身的力量,在原有的伤口上,又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黑巨人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背上的“丁”字型伤口喷射出大量粘稠血液,被贺石灵活躲过。 黑巨人在贺石手上吃了大亏,反而更加激发起凶性,状若疯狂地转身扑向他,攻击更加迅疾猛烈,贺石则不停地躲闪招架。 看不见的黑暗中,破空声、金铁交击声、树木被打断的声音、重物砸在地面的声音密集而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周围观战的三人无比紧张的同时又心生恐惧。 楚云丝死死地咬着下唇,努力睁大的一双杏眸中,瞳孔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片刻之后,她用力抓了一把身旁的树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握紧手中的鞭子, 回忆着方才惊鸿一瞥之下,那道恐怖的身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踏前一步。 正在全身心投入与黑巨人的战斗中的贺石并未注意到楚云丝的动作。 他瞅准机会,再次将剑捅在方才捅入的伤口中,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滞涩阻力,和这具巨大身躯的隐隐颤抖,眸中兀地闪过一丝狠意,不躲不闪地运足力气将剑往里送,拼着被对方来上一下,也要给它造成一道致命伤害。 就在此时,不起眼的吹气声在角落响起,一点火光微微亮起。 黑巨人浑浊的眼珠子一颤,即便是在剧痛之下,也被那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所吸引,朝那个方向转过了头。 贺石大喝:“快把火灭了!危险!” 楚云丝咬紧不断打着寒战的齿列,听见贺石的话,非但没有把火熄灭,反而又加了一口气,让它燃烧的更加剧烈。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光亮所吸引,黑巨人挣开贺石的剑,猛地扑向那道被火光照亮的纤细身影。 楚云丝运转轻功飞身朝反方向掠去,一边跑一边颤抖着大喊:“小师弟!趁此机会!快些!” 贺石此刻都要急死了。 就四师姐那小身板,怎能扛得住这黑巨人的一击? 倘若她出了什么事,自己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他脚尖狠狠踩在地面上,飞扑向黑巨人的背后,高高扬起了重剑,同时发出低沉吼声,以期望再次唤回它的敌意。 可惜黑巨人在黑暗中待了太长时间,此刻突然出现的火光和火光下的那个人已经完全吸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它只想追上她,然后砸扁她,撕烂她,将她滚烫的鲜血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以至于身后再次中了两剑都没在意,只一心往前追。 楚云丝的轻功虽然不错,但仍然比不过一步就能跃过一丈远的黑巨人,不过几息便被追上。 黑巨人高高地扬起了手臂,他盯着面前的猎物,畸形扭曲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人性化的兴奋微笑。 远处传来施蝶破了音的尖叫:“云丝!!” 楚云丝回过头,鼻端嗅到了发臭的血腥味。 她望向那迎面而来的巨大拳头,在恐怖的破风声中屏住了呼吸。 也许害怕到了极致就是平静。 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楚云丝方才还沸腾翻滚的恐惧此刻却毫无征兆地骤然消失,只余下了茫然。 贺石双眼通红地将剑刺入怪物后心,紧接着跳上它的肩膀,死死向后勒住那只扬起的臂膀,拼命阻止它向下挥动。 可即便如此,那比他腰还粗壮的手臂还是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继续朝着原本的方向冲去,仿佛在嘲笑他的螳臂当车。 楚云丝闭上了双眼。 拳风之下,她手中的那点火焰前后摆了摆,彻底熄灭。 在视线陷入完全黑暗的那一刻,楚云丝的面前响起了一道类似于锤子砸在钢板上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下一秒,一双柔软又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后背和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然后便是一阵明显的失重感。 那种让人窒息的血腥味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薄雾拂过面颊,凉凉的,痒痒的。 恍惚中,她听见了贺石惊喜的喊声:“姐姐!” 姐姐? 什么姐姐? 哪里有姐姐? 楚云丝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她歪着头靠在这个陌生的柔软怀抱中,嘴半张着,目光迷离又茫然,有种在天上腾云驾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直到这朵云开口说话,这才打断了她的幻觉:“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 楚云丝惊醒过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被人抱在了怀里,而从方才开始就随着夜风不断拂过自己脸颊的,也压根不是什么薄雾,而是一面轻纱。 她连忙回答:“没没没!我我我……”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舌头。 在暗暗使劲掐了大腿一把后,楚云丝稳住心神,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没事,多谢您……” 然后便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经历这么一遭,她的脚软的厉害,刚一接触地面,便差点摔倒在地。 旁边的人又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小心些。” 楚云丝小脸一红,借着对方的手站稳了身子,那只手便松开自己的胳膊,静静离去了。 感受着空荡荡的小臂,她抿抿唇,不知怎的,竟从心底升起了一抹失落。 第173章 灌木丛中 且不管楚云丝是怎么想的,那边的贺石见何玉将四师姐救走,心弦顿时一松,更加放开了手脚去对付黑巨人。 黑巨人举着被反震到发麻的拳头,朝着何玉飘然飞走的方向张大嘴巴无声吼叫。 贺石松开它的臂膀,身子顺势向后一倒,双脚交叉钩住那根柱子一样粗壮的脖颈,反握住剑柄,将已经插进怪物身体中的剑刃再次猛地向内一捅—— “噗嗤——” 黑巨人的身体内响起一声像是灌满水的胃囊被扎破一样的声音,它挥舞的手臂徒然停在半空,整个身体都僵在了原地。 贺石松开双脚翻身跃下,顺势拔出了重剑。 随着剑刃抽出,那道深不见底的伤口中猛地喷射出大量的黑色粘稠血液,利箭一样直奔贺石面门。 贺石身在半空无处躲闪,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剑横在面前。 宽大剑脊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血液,只有零星的一些飞溅在了他的衣衫上。 贺石平稳落地后,又迅速朝远处躲了躲,离开黑巨人周身一丈之内的范围。 他低头看了一眼沾染黑血的衣襟,外表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想了一下,随手从一旁折下一根树枝,挑住衣襟轻轻一扯。 那片被污染的衣襟就像是燃烧过后的纸张一样,轻飘飘地从衣衫上脱落下来,还没掉在地上,就已经化作了五六张碎片。 贺石脸色一变,抬手抓住衣衫,直接整个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然后急忙去查看自己的剑。 所幸这剑是欧阳家主用极好的材料淬炼三日才出炉的神兵利器,在用帕子抹去残留的黑血后,仍旧光亮如新。 贺石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的黑巨人已经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贺石提着剑,小心戒备着走到他的头颅前,才发现这怪物即便是倒在地上,也有接近他腰的高度。 他心中止不住的惊诧。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确认对方是真的死了后,仿佛一直紧绷着的弓弦骤然松开,贺石突然感觉浑身酸软的厉害,尤其是左肩,更像是断了一样疼。 “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了……贺,贺公子,你怎么样?” 身后大约三四丈外,响起了施蝶小心翼翼的声音。 贺石嗓音沙哑地回答:“无碍,你们先站在原地不要动。” “那便好……” 施蝶松了口气,又磕磕绊绊紧张地问:“那,那云丝她……” “她也无事。” “……” 身后不再传来声音,贺石回头一看,发现施蝶正蹲在地上抹眼泪,施鳞蹲在她身旁陪着,托着腮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见这两人也没什么事,他便回过了头。 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待觉着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后,贺石便捡起了放在远处的弓箭,瞄准战场周围的一处灌木丛,面无表情地射出一箭。 …… 身后激烈的战斗声猛然停止,以一声重物砸落在地的动静结束了一切。 车夫靠在一块石头上,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握紧刀柄,慢慢地屏住了呼吸。 在遭遇黑巨人之前,他也对这种怪物有过详细的了解。 但了解归了解,真的动起手来,他才知道,纸张上轻描淡写的那一段描述放在现实是多么可怖。 或许也就只有那个大块头过来才有胜的几率吧,不过对方现在应该也是自顾不暇了,毕竟…… 胸口的闷痛让车夫的呼吸都带上了血腥味,他收回发散的思绪,顾不得擦掉口鼻处新溢出的鲜血,微微侧过头,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方才出现的陌生人,听说话的声音是一男二女,都有些年轻的过分,恐怕还不到二十岁。 但是听脚步声和那个少年脱口而出的“姐姐”,好像又不止这三个人。 即便如此,就凭这些年轻人,真的能杀掉那个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怪物? 那几个年轻人中的两个简单地对话了几句,外面便又是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在渐渐远去。 怎么回事? 车夫疑惑地皱起眉。 就这么走了?方才不是还说的站在原地不要动么? 就在他疑窦渐起的时候,一支利箭穿过灌木丛,无比精准地插在了他握着刀柄的手旁,笔直的箭杆距离手背不过一寸。 车夫一怔。 对方这是发现自己了? 仿佛在印证自己的想法一样,那道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灌木丛外。 随后那声音清朗的少年用不急不缓的语调慢慢说道:“前面坐着的那位前辈可是受了伤?我这里有回春谷的伤药,可要用些?” 他这话一出,不提车夫心情如何,远处的施鳞、施蝶、楚云丝包括何玉都愣住了。 怎么,方才他们打成了这样,附近竟然还有一个陌生人在旁观吗? 黑巨人一死,红光消失,周遭再次变成了一片黑暗。 何玉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总归是有一个好消息,她将视线转向贺石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位躲在暗处的陌生人身上并无红光,说明他此刻并无恶意。 就在何玉为此放松的时候,哪个方向突然又幽幽地亮起了一片淡淡红光。 她愣住了。 啊? 立场转变这么快的吗? 她抬腿朝那个方向走去。 楚云丝察觉到她离开,连忙跟上。 “多谢这位小友,在下伤势不重,无需用到那么好的伤药。” 贺石其实很早之前就看见了躲在那里的车夫,黑巨人身上的那道伤口有很大概率就是他造成的。 而他们刚遇见黑巨人时,那怪物寻找的应该也就是他了。 贺石见他的样子好像受伤很重,便好心来送些伤药,免得伤重不治,但见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了一声前辈保重就要转身离开。 这下倒是把车夫给整不会了。 不是,你试探人就试探这么一句啊? 不多问问咋能探知底细? 这么没有江湖经验的吗? 眼看着贺石是真的要走了,车夫这才慢慢回过味来,表情逐渐变得古怪。 这小子方才不会是真的要给自己伤药吧? 他摸摸身上藏着的诸多暗器毒药,出声叫住了已经转身走出一段距离的贺石。 “小友,请留步。” 第174章 你认识我们 贺石停住脚步。 恰好此时何玉也带着楚云丝走到了近前。 贺石朝着何玉一笑,转头问楚云丝:“四师姐,还有火折子吗?” 楚云丝在身上摸了摸:“没有啦,刚刚扔掉了。” “我有。” 何玉在旁边应了一声,然后从【库房】掏出来一个—— 火折子形状的打火机。 将火打着后递给了贺石。 暖色的火光跳动中,一旁的楚云丝慢慢睁大了双眼:“您……您是……”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难以置信,何玉笑着说:“你也知道我啊?” “当然知道了……就是……” 楚云丝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黑衣女子,喃喃道,“就是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啊……” 何玉笑了笑,没再就‘哪里不一样’展开话题继续聊,毕竟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 贺石看了何玉一眼,何玉朝他微微点头。 贺石笑了一下,转过身朝着灌木丛边走去,何玉则跟在他身后,楚云丝见此,也急忙跟上。 三个人的脚步声……等等,其中一人怎么听起来好像完全不会武功啊? 车夫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血,拄着刀站了起来,在一秒钟之内切换成温和无害的微笑表情,然后缓缓转过身—— ? 微笑有些僵在脸上。 他的目光扫过这三人……一个半人的脸,内心涌起了惊涛骇浪。 “在下石远山,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贺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男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和身材,朝他拱了拱手,“前辈如何称呼?” 男人很快便平复了起伏不定的思绪,捂着胸口苦笑了一下:“在下张静乾,是一个镖师,咳咳咳,伤得有些重,石小友还请见谅。” 贺石笑了一下:“无妨,张前辈武功高强,远山心生崇敬,怎能再提这些虚礼?” 张静乾咳了一会儿,脸色好看了许多,闻言长叹一声:“唉,我年纪大了,哪里能比得上你们这些少年英杰啊,我拼的重伤,也只给那怪物留了一道伤口。但你们小小年纪,居然真的能杀了它,实在是了不得啊!” 贺石笑而不语。 姐姐方才说了,这个黑巨人的弱点只有一处,那就是心脏。 但因为它有着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所以这处弱点真正意义上来说,是非常难抓住的。 毕竟光是要打破它的防御,就不是一般高手能做到的。 而这个不起眼的自称镖师的人,却做到了这一点,这足以说明他绝对不是一般人。 伴随着草叶摩擦声,张静乾从灌木丛中出来,慢慢走到了火光之下。 几人这才注意道他的一条腿也有明显的变形,显然是骨头断了。 贺石抬手从怀里摸伤药,却一把摸了个空,这才想到自己的外衫早已扔在了地上,便道:“张前辈先稍候片刻,我去取些伤药。” “好。” 张静乾一瘸一拐地走到一片空旷些的地方,倚着树慢慢坐了下来:“多谢了。” 贺石去丢掉衣服的地方找了找,找到两瓶伤药,拿过来递给张静乾。 张静乾道过谢后,也不避讳,直接扯开裤子,露出了血淋淋的左腿。 他放下手里的刀,咬着牙把骨头掰正,然后将药膏均匀涂抹好,用刚才扯下的裤腿紧紧包扎。 何玉站在一旁看他处理伤势,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张镖师认识我们。” 张静乾拉扯裤子的动作一顿,再抬头时已然是一脸茫然的表情:“这……不知这位女侠是?这好像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 “你的表情很明显就是在说你认识我们。” 何玉抬起手,白皙指尖轻轻地在自己和贺石、楚云丝之间画了个圈,“不是么?” 张静乾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说来也怪,随着这个笑容的绽开,他那不起眼的平凡气质突然就变得有些神秘起来,连带着那张普通的脸都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魅力。 他笑着摇摇头:“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无名氏,我还自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呢,没想到一开始就被你看出来了。” 楚云丝用满是惊叹崇拜的目光看向何玉,满脸一副‘你怎么如此厉害’的表情。 何玉没说话。 她自然不是因为张静乾的微表情才发现这个人的猫腻的。 且不说何玉根本不懂什么微表情心理学的知识,就说刚才,张静乾从灌木丛里转过身的时候,周围黑的跟什么似的,她又不是贺石,哪能看清楚对方的表情? 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在张静乾转过身看见自己三人的一刹那,他身上的淡淡红光闪了闪,便骤然熄灭了。 这不就是认出了身份,所以敌意消失了么? 那边的张静乾又将目光转向贺石,眼中带着笑意:“你是楚峥的小徒弟。” 然后看向楚云丝:“你是他的女儿。” 楚云丝警惕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男子,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绳子手柄上。 贺石则是表情不变地看了看对方乾,然后平静开口:“张前辈,那药你用完了吗?用完便还我吧,我也要用。” 何玉闻言一怔,连忙转头查看贺石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才发现了他身上雪白亵衣的左肩处已经氤氲出了一片血迹。 方才光线太暗,加上自己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个陌生人身上,竟然没有及时发现贺石受伤了。 张静乾的目光同样扫过贺石左肩,然后将握着药瓶的手伸了出来。 楚云丝上前一把拿过两支药瓶,然后乖巧地给何玉。 何玉道一声多谢,便走到贺石受了伤的那一边,轻轻掀开了他的衣领。 贺石有些不自在地歪了歪头:“没什么的姐姐,只是小伤……” 何玉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这叫小伤?如果再往下一点,你的整个肩膀估计都碎了。” 贺石喏喏地小声说:“那确实是没打实……” 楚云丝见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师弟此刻跟个鹌鹑一样唯唯诺诺,连忙抬手做出解救:“是,我可以作证,是我把那怪物的拳头拉偏的!” 何玉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教育贺石,所以便朝楚云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卷绷带:“走,去那边的树后,我给你上些药,包扎一下。” 第175章 上药 楚云丝望着贺石半敞开的衣领,觉得自己跟着过去有点不合适,但她也不想同这个看上去装模作样的家伙待在一起,便朝四周望了望。 贺石知道她是在找施蝶二人,便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四丈左右。” 而那边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出声的施蝶也听见了几人的对话,连忙点燃了被施鳞一直握在手中的火把。 亮堂堂的火光瞬间燃起,楚云丝露出笑容,拔腿朝那边跑了过去。 张静乾则略略睁大了双眼。 原来那边一直躲着的人是这两个孩子啊…… 难道楚氏如今跟虫谷也结成了联盟? 楚峥这家伙宝刀未老啊,动作可真够快的。 他换了个舒适一些的姿势坐着,垂眸开始静静思考。 而另一边的贺石则被何玉拉到了远一些的一棵大树后面。 何玉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拉着贺石让他坐下,把手中的火放在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然后蹲下身注视着他,简洁明了地吐出三个字:“脱衣服。” ? 贺石傻眼了,没受伤的那只手下意识捏住亵衣松散的领口。 何玉一边在【库房】翻找之前在【杂货店】买过的碘伏,一边示意他快点。 贺石双膝并拢,姿势端正地坐在石头上,眼神闪烁了片刻后,终于咬着下唇解开了亵衣的带子。 柔软的布料缓缓下滑,露出一边红肿渗血的肩膀。 他脱掉一只袖子,将它从身后绕过来,缠在腰侧,尽可能地多遮住一些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此时何玉已经找到了碘伏和医用棉签。 她从小袋子里抽出几支棉签沾上碘伏,伸长手准备给贺石的肩膀消毒,然后就发现现在的姿势很不得劲。 于是她顺手拍了一下贺石紧紧并在一起的双膝:“打开点。” 贺石:“……” 他慢慢分开双腿,何玉随意往前挪了挪,借着一点暗淡的火光,认真地开始给伤处消毒。 一边消毒一边碎碎念:“你瞧瞧这肩膀肿的多高啊,唉,就不该带上你一起逞能,这种怪物根本就不是你能对付了的,幸好楚云丝及时赶到,不然的话咱们也别去虫谷了,干脆就直接扭头再往回春谷走……哎你肌肉放松点,这么紧绷着不疼吗?” 她用棉签点了点贺石紧紧绷着的肩颈肌肉。 侧颈上一点冰凉的感觉一触即分,贺石牙关紧咬,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何玉转头,看向他侧脸下颌处不断鼓动的咬肌:“疼啊?” 贺石微微扭过头躲开她的视线,从鼻子里闷出来一个低低的“嗯”。 “那我再轻点。” 何玉心想,被我说准了吧?肌肉不放松,一准儿得疼。 然后便如所言一样放轻了动作。 但这样的力道对贺石而言实在是太轻了,像羽毛拂过一样,刺痛中夹杂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痒意,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好在漫长的消毒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看着何玉将用过的棉棒包好,连同那瓶药水一起收起来后,贺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扭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奇怪,明明不怎么疼,但为什么让人觉着这么难熬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缘由,肩膀上便又落下了一片冰凉。 “!” 贺石努力克制着本能,让自己的身体放松。 他此时也不敢看何玉,便默默垂下了睫毛,然后一眼就瞧见了搭在自己大腿上的那片黑纱。 轻薄的纱巾好似没有重量一样盖住半边大腿,透过那朦胧的黑色,依稀还能看见自己裤子的褶皱。 贺石着魔一样盯着自己大腿上那鲜明而浓烈的对比,以及黑红相互交融后形成的暧昧不清的神秘颜色,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好怪。 无论是这片说不上来的颜色,还是此时的自己。 都好怪。 这种陌生无措又格外引诱的感觉,让贺石的心中无端地升起一阵惶恐。 仿佛在他对自己这一方世界的掌控之外,有什么东西不经允许地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改变绝对不是什么正向的东西,它甚至可能会拖着自己,再次回到四年前那个冰冷荒芜、举目无亲的朔州小城。 无尽的,看不到希望的寒冷、饥饿、病痛、孤独、恶意…… 贺石猛地惊醒。 他遏制住自己正在滑向名为过去的深渊的思绪,在下一秒后,瞳孔微微颤抖着挪开了视线。 火折子上方跳动的火苗印在他的眼瞳深处。 不去看,不去想,不存在,不会变…… 何玉并不知道安静垂眸坐着的贺石内心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仔细地将药膏均匀涂抹在对方伤处每一个细小的角落,最后拿起火看了看,确保没有一点遗漏后,取出绷带开始包扎。 包着包着,心里又难免地开始心疼,一心疼,又慢慢升起了后悔和愧疚。 唉,这该死的好奇心,差一点就成了拉着贺石一起跑来送死了。 还好这孩子运气好,不然…… 何玉叹了口气。 贺石猛地扭头看她,藏在暗处的手指痉挛似地抖了抖:“姐姐……你,你怎么了?” 姐姐为什么突然叹气……难道她已经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了吗? 怎么办? 怎么办…… 何玉被他过于大的反应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莽撞了,害你受了伤,心里过意不去。” “……”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贺石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那密匝匝的闷痛像是拳头砸在木桩上一样,一下接着一下,密不透风。 不管在什么时候,姐姐总是这样为自己着想,对自己这样好…… 全天下所有好人的好心肠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的一个拥抱。 她就是苍天送来将我从冰雪中救起的神仙,我一个如此,如此微不足道的凡人,怎配在享有她全心全意的垂怜后,还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真该死啊…… 贺石眨眨有些湿润的双眼,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姐姐,我这伤又不重,你不要难受嘛,再说了,换个角度想一想,倘若我们这次没有趁着天时地利把那个黑巨人杀掉,之后如果再碰上,难保会更加危险。” 说到这里,他撒娇似地笑了笑:“这样吧,如果姐姐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那就多给我买些零嘴嘛,我最近爱吃那个辣味的肉脯,油油润润、香香辣辣的,一吃就停不下来。” 何玉听后,果然笑了。 她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满含笑意的温柔声音响起:“知道啦知道啦,你说的对,我不难受了,一会儿就去给你买肉脯,馋猫。” 贺石歪着头,跟着她一起笑弯了眼睛。 看吧,我最知道怎么哄她开心了。 第176章 指定是沾点邪门 何玉很快便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最终成果,站起身拍拍手:“好啦,可以穿好衣裳了。” 贺石目送着那片黑纱翩然离去,默默地穿好亵衣袖子,系上衣带整理了一下,才拿着火折子站起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姐姐。” “好就行,走吧,他们也等了多时了。” “嗯。” 二人并肩回到张静乾所在的大树下,这个神秘的车夫似乎已经忘掉了浑身的伤痛,正垂着头打盹,看样子都快睡着了。 远处蹲着围成一圈嘀嘀咕咕的楚云丝三人见贺石和何玉已经处理完伤势回来,连忙举着火把一起凑了过去。 众人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张静乾。 他睁开双眼,目光在接触到面前站着的一排人后,立马就清明了。 他撑着树干站起身:“诸位少侠,可是收拾妥当了?” “不错,我们这便要出发继续赶路了,不知张镖师是要去哪里?” 这次出声说话的是何玉。 对于这个对他们没有恶意的神秘高手,她的心中是并无恶感的,反而还略有感激。 毕竟是他先伤到了黑巨人,才给了后来的贺石可趁之机,否则的话,真正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张静乾顶着浑身的伤,朝何玉勉强拱手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吧,萍水相逢之缘,他日定当再会。在下要继续往北走,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 何玉几人都被他整的这一下动静给吓了一跳。 何玉:“张镖师,你这是……” 张静乾连着拍了好几下脑袋,有点懊恼地说:“哎呀呀,差点把我的客人给忘了!” 他朝四周看看,选了一个方向,拄着刀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重新折返回来,停在了贺石面前:“这个,贺少侠,可否借你的火折子一用?在下去寻到马车后,想用来点一下马灯。” 那个火折子被贺石拿在手里有一段时间了,他自然也发现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火折子,而是某种构造精巧的机关。 很显然这是姐姐自己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 于是便开口道:“张前辈,我同你一起去吧,你受了伤,万一再遇上危险就不好了。” 张静乾怔了一下,然后笑道:“那便劳烦贺少侠了。” 何玉等他们说完,在一旁道:“我也一起去吧。” 张静乾:“自然可以。” 楚云丝闻言一怔,连忙往前走了一步:“我也要走!” 张静乾:“呃……” 施蝶见好友要跟着离开,自然也不肯被留下:“还,还有我们两个。” 张静乾:“……” 半刻钟之后,一行六人在一处灌木丛中找到了歪歪斜斜的马车,拉车的马儿受到了惊吓,已经不知所踪。 张静乾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厢门:“吴先生,吴先生?” 车内静悄悄的。 张静乾又道:“杀手已经死了,现在安全了,吴先生你快出来吧。” 马车里像是没人一样,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静乾背对着众人的目光微凝,抬手缓缓推开了虚掩着的两扇小门。 施鳞手里握着火把,配合地往前照了照。 火光照亮了这间小小的车厢,内部简单的场景和布置一览无余。 一个穿着棉布长袍,头戴纶巾的年轻人侧躺在地,上半身斜斜地搭在车凳上,面朝着门口。 年轻人清秀的脸孔表情平和,如果能忽略他额头上那个尚在反光的大包的话,简直就像睡着了一样。 见人还在,并且还活着,张静乾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哎呀,这怎么还晕倒了?”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费力爬上马车来到书生身旁,抬手掐了掐对方的人中,见这人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便又将手移到那个足有半个拳头大的鼓包上,用力一按—— “嘶——” 书生猛然惊醒,捂着头坐直了身体。 “吴先生!你没事吧?” 张静乾一脸担忧地抓住书生的胳膊,“我不是说让你安静待在车里等我么?这怎么还晕倒了?” 书生龇牙咧嘴地缓了半天才压下额头上的疼痛,他放下手,目光一转,注意到了车外还站着四个陌生人。 “张镖师,你怎么才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几位是?” 他一张嘴就是一连串问话。 张静乾顿了一下,一一作出回答:“杀手有些厉害,得亏这几位少侠路过帮忙,才算击退他,你放心,现在距方才我们分开还不到半个时辰,没耽误什么时间。” 书生闻言松了口气,接着便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你怎么伤得这样重?这杀手当真不一般,莫不是那墨云楼的人?” 张静乾微微一笑:“保护雇主是我们金山镖局的职责,不论是什么墨云楼还是白云楼,谁来了都不能在我的面前伤到你!放心吧,我这都是些小伤罢了。” 他的目光落在书生额头的大包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倒是吴先生你,莫非方才还有别的杀手袭击你?这额头,撞得有些厉害啊……” “哦,你说这个啊。” 书生抬手轻轻摸了摸那个包,“这是我自己撞的。” “啊?” 张静乾真心实意地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书生解释道:“张镖师你不是嘱托我不要发出任何动静么?我听着你们打斗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紧张,不由得担心自己会发出尖叫,索性直接撞晕在车上,如此一来便再无发出声音的可能了。” 张静乾:“……” 他用一言难尽的眼光看着对方,嘴却仿佛拥有肌肉记忆一样,饱含感情地恭维道:“吴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这想法也太妙了,一般人是真想不出来啊!” 站在车外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的何玉也愣了,跟同样愣住的贺石对视一眼,抬头认真地重新打量了这位姓吴的书生一遍,心中不无感叹。 这他娘的也是个邪门人啊! 这年头,不沾点邪门,还真不好意思行走江湖了! 第177章 继续赶路 一刻钟后,邪门人吴书生抱着自己的大书箱,沉默无语地看着半个轮子陷进灌木丛,半个轮子已经开裂的马车车厢。 张静乾在一旁搓着手解释:“这个,马受惊了,冲得有点厉害,把车给撞烂了……” “我要去洛京。” 吴书生咬着牙道,“必须准时去!” “一定一定,准时准时,实在不行我背也把你背过去……” “张镖师,我不是在开玩笑。” 吴书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最后停在张静乾身上,语气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错过时机的后果我们谁都担待不起,这关乎到数万百姓的性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肃穆而有力的,与之前那个自称为了防止出声而主动撞晕自己的秀气书生完全是两个人。 张静乾默默闭上了嘴巴,罕见地没了话。 实在是那“数万百姓的性命”太过沉重,不是一两句玩笑话就可以翻过去的。 沉默片刻后,一直安静的楚云丝突然出声:“我可以将我的马让出来给你们。” 她看向身旁挽着自己手臂的施蝶:“小蝶,你我共乘一骑可以吗?” 施蝶用力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的马也给你们吧。” 贺石看了一眼站在最边上的施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前方距离下个城镇也不远了,我步行即可。” “不,我步行,你骑马。” 施鳞言简意赅地否决了贺石的提议。 施蝶适时地跟上解释:“贺公子方才才经历一场恶战,还受了伤,理应骑马,我表哥轻功也不错的,能跟得上我们。” 贺石想了想,同意了他们的决定。 毕竟跟那样一个怪物战斗了半晌,自己也确实很累了,再连夜奔袭,身子恐怕还真会有些吃不消。 这时楚云丝又开口了:“那无名姐姐……” 姐姐? 贺石眯起双眸睨了她一眼。 何玉笑着摸摸她鼓鼓的漂亮发髻:“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去趟别处,你们无需管我,忙完之后,我自会再去寻你们。” 楚云丝顿时弯眸一笑,仰头看着她:“嗯!” 贺石的眼神轻飘飘地从那只轻抚乌发的素手上掠过,垂至身前的灌木丛上,大半的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望着面前这几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自己二人腾出来两匹马,吴书生郑重地朝他们行了一礼:“多谢几位仗义相助,年轻一代中有你们这样的少年,实乃王朝之幸也。” 何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吴书生行的是王朝上流社会士族之间的大礼,看来这人身份不简单啊。 在这个时间点,如此低调地赶去洛京,说不准还是个当官的,身怀什么密令之类的,甚至是可以影响战局的东西。 贺石几人自然也看出了这书生的不简单,纷纷回礼。 楚云丝拍拍手随意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救急之事,何足挂齿?” 吴书生再次行礼:“姑娘好侠气,吴某再次道谢,只是时间紧急,不能再同诸位畅聊,还望海涵,来日诸位若去了洛京,吴某定设下宴席,扫榻相迎。” “好说好说。” 楚云丝看了施鳞一眼:“鳞哥,走吧,给他们牵马去。” 施鳞点了一下头,跟在楚云丝身后往树林外走去。 贺石看着张静乾和吴书生:“不如我们也一并走,节约些时辰?” 二人一致同意。 几人点着两个火把,走至树林边缘。 贺石一眼就看见了拴在树上正垂着头休息的四匹马。 分了两匹给吴书生和张静乾,几人目送着他们二人翻身上马。 出乎意料的,吴书生的骑术看上去还不错,最起码上马的动作还挺利索的。 张静乾坐在马上,对楚云丝笑了笑:“小姑娘不错,有乃父之风。” 然后又看向施鳞:“代我向贵族族长问好。” 施鳞狭长的双目微转,盯住了张静乾,深色的眸子仿佛某种爬行动物一样,泛着冰冷的光。 张静乾却好似没发现对方颇具压迫感的目光一样,转头朝何玉和贺石拱了拱手,笑道:“无名前辈,贺少侠,我们后会有期。” 吴书生在一旁不耐烦地道:“说完了吗?说完赶紧走,你一个习武之人,怎得行事如此磨蹭?” “走走走,这就走,告辞!驾!” “哼,驾!” 漆黑的夜幕下,两匹骏马携着一点飘忽的火光,头也不回地朝北方而去。 贺石整理一下马上堆放着的三人份的行李,找出自己的一件换洗衣裳穿好,望了眼前方的路,声音平静道:“我们也该出发了,走吧。” …… 四人赶在天蒙蒙亮时来到了下一个小城。 彼时正好城门刚开,排队进城的人还不多,几人很快便进入城中,先是去买了两匹马,又寻了处客栈休息了一会儿,待到巳时,才再次出发。 一路无话,这日的夜幕降临前,几人总算是进了章州地界,途经的地貌明显变得险峻起来。 章州边界处有一座小镇,因为处于两州交界,所以还算热闹。 四人在一家客栈定了三间房,楚云丝和施蝶住一间,施鳞和贺石各一间。 整整两日一夜,几乎都在赶路,几人也都累了,简单吃过晚饭后,便都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贺石照常喊了小二搬浴桶来沐浴。 何玉坐在桌前,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贺石送走小二关上门后解除了隐身。 贺石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一抹黑色身影,顿时心中一跳。 他掩饰般地拿过门口脸盆架上挂着的布巾擦手,边擦边道:“姐姐,原来你没走啊。” 何玉:“我有话同你说,但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换药那次的时间太短了,没来得及。” 许是心中有鬼,贺石总觉得这几句话中别有深意,不由得反复咀嚼,希望能从中读出些许隐意。 何玉拿出楚峥写给她的信递给慢慢走过来的贺石:“你自己看吧。” 贺石无限发散的思维为之一顿,慢了半拍地抬手接过那两张叠着的信纸。 第178章 梦境变化 他垂眸读信,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事情大约就是这样,我已经将给你师兄师姐的信寄出去了。” 何玉从【库房】中取了一包肉脯放在桌上,顺便摸出两瓶可乐。朝站在原地的贺石招招手,“来吃肉脯。” 贺石将信叠好,走到桌前递给何玉,然后坐在了她对面。 何玉将肉脯拆开,推到他面前。 贺石从中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何玉见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打趣道:“怎么,担心你师父吗?” “嗯。” 贺石咽下嘴里的肉脯,长眉微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师父武功虽然可称天下无敌,但一人之力终究难敌千军万马,如若不幸身陷军阵之中,恐怕也很难脱身……” 何玉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可乐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阿冷已经将信传给了白玉深和夏鸢,现在估摸着也快要找到楚河了,你的这个二师兄也不知跑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以阿冷的速度都拖了这么久。” “二师兄的行踪一向神秘,他如今的所在地,恐怕只有他自己与师父知道。” 贺石再次拿起一片肉脯慢慢嚼,目光穿过黑漆漆的窗户,不知落向了哪里。 “战争将起,估计朔州沦陷也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也不知道远山县……” 能不能躲过这场浩劫。 何玉知道这孩子是在担忧开始打仗以后王朝百姓的命运,心中不由欣慰。 在经历过那样苦难黑暗的童年后,还能长成这样心怀天下,明朗正义的模样,排除掉后来这几年楚氏和自己的教育引导这些外在因素,贺石的骨子里本就是个善良坚韧的人。 只有拥有纯白的底色,才能作出鲜艳明亮的画。 何玉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宠溺地抬手摸摸贺石的脑袋:“好孩子。” 听到何玉这三个字的夸赞,贺石凝重的表情中顿时透出一点茫然,整个人的眼神都清澈了:“啊?” “没什么,估摸着小二就要来给你送洗澡水了,我便先离开了,之后有空会来找你的。” 何玉笑眯眯地站起身,收好两个喝光的玻璃瓶,推开了虚空中的大门,“肉脯要少吃一些哦,睡前吃太咸对身体不好。” “哦……” 贺石愣愣点头,目光紧紧跟随着何玉,直到对方的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空气中。 他坐了一会儿,抬手慢慢将桌上的肉脯重新包好放在行李中。 恰好此时小二过来敲门,送来了浴桶和热水。 贺石简单收拾了一下,脱掉衣裳迈进了浴桶中。 他将双臂搭在桶沿上,肩膀连带着半个胸膛裸露在空气中,避免了将雪白的绷带浸湿。 他随意向后靠在桶壁上,略有些发烫的热水浸润着皮肤,紧实有形的肌肉随之舒展开来。 昏暗空荡的客栈房间内,再无第二人的存在。 贺石闭目仰头,从胸腔深处呼出一口气,线条起伏的优美侧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深深的疲惫。 …… 静谧温暖的卧室中,平躺在床上的何玉突然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内原本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的窗帘突然动了一下,仿佛是被风拂动一样。 但透过掀起一角的窗帘缝隙,可以看见那扇窗户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再仔细看去时,窗帘已经恢复了原状,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幕是只是错觉。 贺石一脸茫然地站在卧室的窗前,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就在刚刚,他睡着后照旧来到了姐姐的窗前,不出意料的,窗帘拉着灯暗着,姐姐还在休息。 贺石在窗前安静地飘了一会儿,便准备去别处随意转转,看还能不能再学到一些新鲜东西。 临走时,他鬼使神差地用手扶了一下玻璃,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接触到玻璃的几根手指竟然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 这个过程发生的太自然,以至于贺石都已经走出几步了,才突然反应过来。 接下来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贺石注视着脚下浅色的地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 卧室不大,靠窗的角落摆放着一张实木梳妆台,镜子擦得很干净。 窗户的另一侧是一个白色的铁艺架子,上面放着几盆不知名的绿植,最上面的那一盆开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花朵。 窗户正对面是宽大的通顶衣柜和宽大的矮床。 床上铺着浅咖色的四件套,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被子隆起一抹曲线起伏的弧度,柔软的乌黑长发散了一枕。 眼前的景象无一不在告诉贺石一个事实。 而贺石满眼恍惚,只觉得自己身处幻觉。 他站在原地,迟迟不敢移动脚步。 良久之后,贺石转过身,原路返回,穿过窗户重新回到了寒冷的室外。 冷空气顺着鼻腔而入,钢针一般直刺眉心。 贺石被刺激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温度了。 这在之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但这样的混乱也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他渐渐冷静下来。 当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其次,要搞清楚这样的变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贺石紧了紧身上的亵衣,单薄的布料无法阻挡寒风侵袭,但这样的寒冷却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敏捷。 自己这几日没有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身体也并无变化,受伤也不会影响入梦,一切都如上一次入梦一样,所以产生变化的原因大概率不在自己这里。 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姐姐身上了。 距离上次见到姐姐到现在,她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贺石凝眉回忆,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这个还需后续慢慢考量…… 至于因变化而产生的影响,目前来看应当是没有,具体的还是得再观察几日。 贺石打定主意,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漆黑的窗户,选择了主动离开梦境。 第179章 虫谷 客栈房间内,贺石苏醒后,便再也没有睡着。 他起身穿好鞋,脱掉亵衣,赤着上身在房间的空地上打了两套拳法。 结果动作幅度有些太大,把肩膀上的伤口崩开了,点点血迹渗出,点缀在雪白的绷带上,像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完了,这要是被姐姐看到,少不得会惹她心疼。 贺石有些心虚地穿好衣裳,遮住了渗血的痕迹。 不过好在的是,这样折腾了一番后,他的心绪已然完全恢复了平静,此刻甚至还感觉有些饿了。 他从行李中掏出那包肉脯,坐在桌边慢慢吃了起来。 一口气吃掉半包后,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楚云丝三人也陆续起床,四人吃过早饭后,简单补充了一些食水,便接着向西赶路。 因为娑源近日加紧了对王朝的进攻,所以西南一带的地区明显变得更加混乱。 贺石几人先后遭遇了五拨山匪、六批难民和三次不明势力的江湖之人的袭杀,终于在第六日清晨,来到了虫谷之外。 “终于回来了……” 楚云丝望着远处被浓浓大雾笼罩的幽深山谷,简直热泪盈眶。 她身上华贵的织金蚕丝罩衫已经脏成了灰色,甚至还破了好几个洞,原本俏皮可爱的双螺髻也换成了随意一挽的乱糟糟的高马尾,雪白的小脸上挂了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看上去疲惫又憔悴。 其他几人的状态也同她大差不差,施蝶擦了把脸上的灰尘,双腿轻夹马腹,走到最前方带路。 而施鳞则默默地落在最后压阵,小青躺在他的衣襟里,小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吐着信子。 何玉则早已解除隐身状态,骑着一匹马走在楚云丝和贺石之间,光明正大地往虫谷而去。 毕竟这地方作为江湖传言最凶险的奇诡之地,实在是不适合悄悄潜入。 而且何玉真的非常害怕虫子,如果无人引路,不小心撞上什么奇形怪状的蛊虫毒虫,恐怕会被吓得直接掉线。 将近两个时辰后,一行五人穿过能见度不足三十米的大雾。 浓雾散去,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了一处狭长而幽深的秀美山谷。 郁郁葱葱的高山宛若通天巨柱般耸立在两旁,山谷间尽是古老且饱含生命力的奇花异木,根根深绿的树藤随意穿梭在众多古树之间,一条几乎被绿意淹没的石路从远方浓雾的尽头延伸至脚下,像是通往传说中精灵所居住的魔法森林的魔法之路。 这样震撼且充满了超现实感的美景让何玉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 同她一样愣住的还有贺石。 楚云丝得意洋洋看着贺石的表情,觉得自己终于在小师弟身上找到了作为师姐的优越感:“怎么样?美吧?” 贺石真心实意地点头:“美。” “美就对了,想你也没见过这等美景,走,师姐带你见识见识!” 贺石眨眨眼:“多谢师姐。” 楚云丝笑得眯起了眼睛,看向一旁的施蝶:“小蝶~” 施蝶微微垂下头,藏住自己翘起的嘴角,转身选择了一个方向:“这边来。” 几人牵着马,没有顺着石路往里走,而是往旁边偏一点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再走上石路,走了一会儿后,又从另一边离开石路,在草地上七扭八拐地走了半天,这才渐渐看到了人烟。 几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田边玩耍。 远远望见打头的施蝶,小孩子们都兴奋起来,一边叫着“少族长回来啦!少族长带人回来啦!” 一边往寨子里跑去。 见此情景,施蝶脸色隐隐有些发苦,楚云丝在一旁安慰她:“小蝶不怕,倘若一会儿族长罚你,我就跟她说是我一定要拉着你走的,让她连我一起罚!” 施蝶小声说:“谢谢云丝,但是犯了错,母亲对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你求情也没用的。” 楚云丝的眼神从贺石脸上飘过,在何玉随风轻轻摆动的面纱上停留了一下,转头小声对施蝶道:“这次不单有我,还有他们呢,我们一起说,一定管用。” 贺石斜斜看了她一眼:“四师姐,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不能带上姐姐。” 楚云丝眼睛一瞪:“你说什么呢!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带上无名姐姐?” 贺石转回目光:“师姐最好说到做到。” 楚云丝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旁的施蝶连忙拽她的衣角:“好啦好啦,少说两句。” 楚云丝白了贺石一眼:“你瞧他那个样子,我都还没做什么呢!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都快跳起来了!” 贺石沉默不语。 何玉也没想到三言两语的,两个孩子就要吵起来了,连忙抬手按住贺石的肩膀:“好啦小石,别板着脸,看看这里的风景多美,好好欣赏欣赏,也算是放松一下最近太过紧绷的神经。” 贺石转过头,大半的视线被飘飘荡荡的黑色所填满,原本有些冷硬的表情顿时一松,好奇发问:“什么是神经?” 何玉:“嗯……神经就是类似于蛛丝的东西,将我们的脑髓和身体的每个细小角落链接起来,从而达到用头脑指挥身体的作用。” 贺石似懂非懂,懵然点头:“噢,原来是这样么……” 跟在后面的施鳞也跟着微微点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说话间,几人已经穿过寨口的田地,走进了寨子。 寨子里的房子都是类似于吊脚楼的建筑,几乎家家户户的房门旁,都放着一个高大的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陶罐。 这让何玉想起了杨娇娥家门口的那些陶罐,除了数量少一些,跟这些没什么区别。 楚云丝小声地给何玉和贺石介绍:“虫谷内一共有三个寨子,这里是小蝶家所在的寨子,叫施寨,寨子中的人都姓施,族长是小蝶的母亲,也是虫谷的现任谷主。” 就在这时,寨子前面远远地响起了一道女子飘渺的声音:“施蝶施鳞,带上贵客来议事堂。” 施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脚步沉重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施鳞则仍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头也不抬地跟在施蝶身后。 楚云丝更加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道:“说话的这个就是小蝶的母亲,她很厉害的。” 第180章 太阳能智能恒温箱 何玉不知道这个虫谷谷主是怎么个厉害法,但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楚云丝都这样小心翼翼,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议事堂的位置在寨子中央,后面就是祠堂,前面则是一片面积不小的广场。 此刻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男女老少,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几个在田里玩耍的小孩也在其中,见他们过来,顿时一哄而散。 五人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由施蝶打头,走进了议事堂。 议事堂里只坐着两个人。 最上首的女子一身黑衣,身材曼妙,看上去三十来岁,虽然长相算不上美,却有种别样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她发髻上的银蝶装饰散发着微光,在略显昏暗的大堂中,平添了一丝神性。 女子右手边的椅子上同样坐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相比于前者,这位女子的样貌更加明艳美丽,双目狭长而上挑,饱满的唇瓣红的鲜艳,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一般。 施蝶走到大堂中央,一声不吭地就跪下了,耷拉着脑袋低声叫了一声:“母亲,姨母。” 施鳞也跟着跪在她身边:“族长,母亲。” 黑衣女子并未理会下面跪着的两个年轻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何玉三人,轻轻开口:“云丝,想必这位小公子就是你家那个最小的师弟了吧?” 楚云丝乖巧地行了个礼:“是的,施谷主。” “那这位……” 施谷主的目光落在何玉身上,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墨云楼、净门和合阳派三大门派现在都在散播人手找你,恐怕谁都不会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来我们这里。” 何玉微微欠身,声音平静温和道:“让施谷主见笑了,如今江湖乱象渐起,我实在是担心这孩子的安危,所以便只能一直跟着……噢对了,在下初临贵宝地,特备薄礼一份,还请施谷主不要嫌弃。”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随手一摸。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纤纤素手上就出现了一个两尺见方的白色箱子。 上首的两位女子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楚云丝也一脸见鬼了的表情,视线在何玉服帖的衣襟和手上的大箱子之间不断来回,有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贺石也有些惊讶,不过他惊讶的不是何玉能从怀里掏出这么大一个东西,而是惊讶何玉竟然还特意为虫谷的人准备了见面礼。 何玉也没怎么关注他们的精彩表情,她慢慢将手中的箱子放在地上,直起腰后,将那只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甩了甩。 他爹的,这太阳能恒温箱真重啊,差点没拿住摔了,那可就让人看了笑话了。 施谷主沉默片刻后,问道:“多谢无名姑娘厚礼,不过,此物是?” 何玉微微一笑:“此物名为太阳能智能恒温箱,可以人为随意改变箱内温度。” 她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放在箱盖上:“这上面详细描述了此物的使用方式。” “能随意改变温度么?” 施谷主沉吟片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何玉这才发现她的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在这个年代,可是比一般百姓中的男子都要高了。 施谷主走到何玉面前,蹲下身子看了看那个通体白色,只在盖子上覆了一层片状银色金属的箱子。 她这才发现,这箱子的材质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而且正面还有个一点就亮的琉璃片,下面是几个看不懂的图案。 施谷主心中已然相信了此物的神奇功能,站起身朝着何玉微微欠身:“此物实在神奇,在下前所未闻,多谢无名姑娘了。” 如果确实可以随意且细致地调节温度,那对养一些特殊蛊可是有大作用,而且还会提高某些稀少脆弱蛊虫的成活率。 确实是很好的礼品。 何玉回过一礼:“施谷主喜欢便好,接下来,我们三人恐怕会在这里多叨扰一段时日了。” 施谷主掩唇轻笑:“客气客气,你们想住多少时日便住多少时日,我虫谷景色不错,只是气候相较外界更加湿润,虫蛇有些多,估摸着你们得适应几日。” 同何玉说完后,她垂眸注视着仍然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施蝶和施鳞,虽然收起了笑意,但声音还算温和:“你们两个也起来吧,此次看在无名姑娘的面子上,便不罚你们了,但要记住,如若下次再偷跑出去,所有处罚都加一倍!” 施蝶顿时被这意外之喜砸晕了,过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腼腆地看了何玉一眼:“多谢无名前辈。” 何玉笑着摆摆手。 楚云丝见自己的好姐妹不用受罚,立马开心了,转头一看施鳞还跪在原地,就走过去拉他:“谷主说不用受罚啦,你还跪着干嘛,快起来!”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施鳞的衣袖,对方就突然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迅速原地爬了起来,把楚云丝吓了一跳。 施鳞爬起来后,第一时间凑到何玉面前,平日里冷淡的眸子此刻亮的惊人:“无名前辈,能不能劳烦你再为我讲讲那‘神经’控制身体的具体过程?” 何玉一怔,下意识答应:“可以……” 贺石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小步,隐隐有挡在何玉面前的意思。 一旁的施蝶自动触发讲解开关:“表哥定是又想出了什么炼蛊的好点子,跟无名前辈说的那个‘神经’有关,所以急着想再多了解一些,印证自己的想法。” 何玉闻言,心想。 施鳞平时看着闷闷的不说话,没想到是个喜欢钻研学习的学霸。 她还是比较欣赏这种专业能力强的人的,于是很乐意地点头:“没问题,之后你有什么想了解的,随时来问我即可。”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的美艳女子突然开口:“倒是要劳烦无名姑娘空闲下来多教教这小子了,鳞儿,还不道谢?” 施鳞郑重朝何玉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何玉想伸手扶起他,又有点害怕那条小蛇,于是只好隔空虚扶一下:“不必客气。” 施谷主在一旁抚手笑道:“好好好,你们要详谈,还是得在安顿下来之后再说,小蝶,你跟鳞儿去为无名姑娘和贺小公子安顿住处去。” 施蝶开心道:“好的!” 她朝何玉几人招招手:“走吧,你们就住我们家旁边吧,这样之后干什么都方便些。” 何玉和贺石自然不会有意见,几人朝施谷主和那位明艳女子告辞后,随着施蝶施鳞找住处去了。 第181章 黏人 几人就这样在虫谷安顿了下来。 贺石与何玉的吊脚楼是挨着的,隔着窗户能够看见对方,楚云丝则住在了施蝶的隔壁,她之前住过的地方。 在送走极度渴求知识的施鳞和沉默着坐在一侧旁听的贺石后,何玉终于松了口气。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这间不大的房间,准备在游戏中体验一下这种在现代社会已经很少能见到的特色建筑。 在她刚刚脱了鞋要躺上床的时候,就听见门口传来“吧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何玉以为是有人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便穿好鞋走过去看看。 谁知一拉开门,就看见一条矿泉水瓶盖那么粗的褐白花蛇盘在自己脚下,慢慢地蠕动着,蛇头正对着脚尖,血红的信子已经触到了鞋面。 “……” 何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她眼疾手快地迅速关上门,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门口,靠在桌旁大口喘着气。 直到此刻,她才打出了第一个寒颤,接着便哆哆嗦嗦地拉开了【家园】的门,哭丧着脸下线了。 算了吧,这异族风情不享受也罢…… …… 在这之后,何玉减少了自己上线的时间,即便是上线,也尽量保持跟别人待在一起,随时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某种虫子和蛇。 大半月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虫谷众人也对何玉的神出鬼没渐渐习惯,不会再某日吃午饭时没看见人而到处去寻。 在此期间,何玉又和楚峥通了一次信。 她告诉楚峥楚氏的几个弟子都已经通知到,现在贺石和楚云丝都在虫谷待着,非常安全。 楚峥的回信过了好几日才过来,先是表达了对何玉的感谢,然后提及了如今同娑源的战局异常胶着,且前几日军中斥候在娑源大营中发现了疑似北戎人的踪迹,朝廷怀疑娑源已与北戎暗中联合,伺机围攻王朝。 如今除了西边的战场,北境朔州也在暗中同时增兵,以防备北戎的偷袭或者大举进攻。 何玉读完信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整个王朝的绝大多数兵士都去了西境和北境战场,内部就处于防守空虚的状态,这个时候如果发生叛乱的话…… 何玉摇摇头,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 按照之前所见的朝廷针对北境流民的安置情况,就知道其中有谨慎者在筹谋,这种前浅显的问题,他们也一定想到了。 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解决? 何玉坐在自家屋门前的小板凳上,一边看着贺石在屋前的空地上练剑,一边想着现在整个王朝的局势。 近日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特别是虫谷位于西南大山之中,气候较云州更加湿热。 贺石从小生活在朔州,较常人更不耐热。 这样难耐的天气里,他用发带将墨发一丝不剩地全部束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身上只穿了套轻薄的长裤短衫,显得身姿高挑,比例绝佳。 重剑挥舞,破空声阵阵,辗转腾挪之间,细小的汗珠被甩在空中。 少年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便如同这晶莹的汗珠一样,肆意挥洒着。 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无名前辈!” 右侧突然响起的一道童音打断了何玉的思绪,她扭头看去,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一扭一扭地跑过来,边跑边挥手,“无名前辈!” 何玉起身,顺着梯子下来,弯腰一把接住了炮弹一样冲来的小肉球,顺手摸了摸她细软柔顺的小辫子:“什么事啊跑这么快,不急不急,慢慢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块糖放在小孩手里。 贺石此时也收了招式,提着剑走了过来。 小姑娘喘匀了气,先是细声细气地道了谢,才接着说:“族长请您去一趟议事堂,说有要紧事要问问您。” 何玉挑了挑眉。 她一个外人,虫谷能有什么要事需要请教自己? 难道是恒温箱坏了? 她转头对微微气喘,出了一身薄汗的贺石道:“你再练一会儿,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很快便回来。” 贺石注视着她的脸的位置,慢慢地点了下头,却没有依言回到原处练剑,而是站在原地,一副要目送她走的架势。 何玉一早就发现了,最近的贺石有些过分的黏人,跟个小尾巴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还总是在背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偶尔被她发现了,便会很自然地转开视线,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何玉自己想不通这种行为的原因是什么,还特意去请教了拥有育儿经验的郝梅。 郝梅听完她的描述后,给出的答案是:‘孩子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末了还问何玉,是谁家的小孩让她这么上心。 何玉说是自己一个朋友的弟弟。 郝梅听后也没再多问,只告诉何玉,让她嘱咐那个朋友多陪陪她弟弟,给足孩子安全感。 何玉分析贺石之所以会没有安全感,估计很大的原因是外面在打仗,自己的师父也参与其中,师兄师姐们也随时会有危险,所以难免心绪不宁。 她也就很宽容地放任贺石随时随地跟着她,有事没事盯着看的行为,每次有事要离开时,还会跟他说一声,并且说好大致的回来时间,让他放心。 跟着小姑娘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何玉回过头,果然看见贺石还提着剑站在原处,默默注视着这个方向。 这孩子…… 何玉朝他摆摆手,见远处的贺石也同样举起手摆了摆,然后转过身往空地上走去,这才放心地回过身继续走。 来到议事堂的大门前,小姑娘朝何玉笑了一下,扭过头一溜烟地跑了。 何玉抬手推开议事堂的大门,大堂内的交谈声顿时为之一停,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何玉淡定地关好门,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大堂中。 施谷主照旧坐在最上首,朝着何玉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名姑娘来了?快快请坐。” 何玉目光一扫,看见了左边有个空着的椅子,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第182章 惊人的消息 “今日召集诸位过来,是有一件大事需要商议。” 见何玉坐好,施谷主便开始说起了正事,“今日晨间,覃蝉回谷,带回来了一个重要消息。” 场中众人纷纷坐直了身体,只有一名年纪不小的白发老妪没有动,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覃蝉,你来说吧。” 施谷主弹了一下衣袖,眼神示意下面坐着的一个青年。 何玉看过去,只见正对面一个身量很高,肩宽腿长的青年站起了身。 这人何玉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长相冷峻,眼睛的线条却很柔和。 从何玉推门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一直牢牢地钉在她身上,虽然目光直白,却并不会让人生出反感,所以何玉并未理会。 他身上穿着件很普通的细麻窄袖长衫,腰间以麻绳束起,挂着几个精致的小玉瓶,随着起身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但放在他身上,却有种上位者归隐的脱俗气质。 覃蝉朝着施谷主行过一礼,开口道:“三皇子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意欲今年九月底便举兵攻入洛京,逼宫老皇帝,所以向我询问那蛊已炼制多少了。” 何玉直接原地石化。 ?? 不是,大兄弟,你说的啥啊这是??? 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听见一个惊天大消息了,但很显然,她的准备还是做少了。 楚峥跟郑知州谋划着搞事情都得偷偷摸摸地不敢让人知道,你就这么毫无前奏地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 甚至还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 何玉缓缓合上无意识张大的嘴巴,目光幽幽地望向上首的施谷主。 这女人特意找自己来,不会是为了拉自己下水吧? 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虫谷最大的秘密,倘若不跟着我们一起干的话,我就直接杀你灭口什么的…… 施谷主看着坐在椅子上仪态优雅的黑衣女子。 在听到这个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掉脑袋的消息后,对方连遮面的纱巾都没有抖一下。 她心中不由感慨,不愧是近两年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人物,这份如海如渊的城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何玉早已面容扭曲地不像人了。 她一边在脑海中上演着各式各样的阴谋论,一边听覃蝉继续平淡地继续讲。 “……皇帝似乎已经察觉了三皇子的动作,所以他希望我们能加紧一些,争取在八月底之前将足数的蛊送到他手上,不被皇帝发现。” 覃蝉说完自己的消息,便再次朝着施谷主行过一礼,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然后继续盯着对面的何玉看。 还看!看什么看! 我全身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何玉不爽地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仍旧八风不动地端坐着。 毕竟不管怎么说,人设还是要维持的。 此时在场的十几个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何玉一眼看去,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正面的情绪,只有两个人面露忧虑,在旁人探头询问时,也只是闭目摇头,不曾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其中有一人就是一开始便拉着脸的老妪,还有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相比于老妪的忧虑,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更多的是沉重和愤怒。 “茶家二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施谷主突然开口询问,那中年男子怔了一下,继而沉声道:“谷主,您难道忘了十几年前的……如今怎可再将我们的毒蛊送进朝廷?皇室中人做事只为个人私利,您能保证如今的三皇子不会像当年的皇帝一样吗?” 施谷主不着痕迹地看了何玉一眼,后者黑纱掩面,纹丝不动,根本无法从外表上看出什么端倪。 她淡声道:“茶家二哥,当年之事就不要再提了,你的担忧我理解,只是这种事做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旦跟皇室的人染上关系,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你明白吗?” 茶家二哥沉默半晌,终于垂下了头:“我明白了,谷主,此事便由您来全权决定吧。” 那老妪闻言,再次无力地叹了口气,抬起下垂的眼皮,与施谷主对视一眼。 施谷主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笑了起来,提高声音说道:“诸位,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从明日开始,便全力炼制贵人所需之蛊,务必于八月底达到计划数目。” 众人零零散散地颔首称是。 施谷主点了下头,又将视线移到何玉身上:“无名姑娘,你觉得此事如何?” ? 问我干啥? 我就一路人啊! 何玉沉吟片刻,缓声道:“贵谷行事,何须问在下的看法?只要施谷主与诸位谷中高层同意此计划,那施行便是了,在下并无什么别的见解。” “好!” 何玉这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但上首的施谷主却像是得了什么绝妙的建议一样,很是赞同地拍了一下手,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族会便到此为止吧,诸位可自行忙去了。” 场中的十几人纷纷站起身,跟身旁的人相互道别后,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了议事堂,留下一脸懵逼的何玉,呆呆地坐在原地。 说着有要紧事问我,结果上来放出一长串信息量巨大的消息后,只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最关键的是,这施谷主似乎还挺满意自己那废话文学式的回答? 实在是看不透,这帮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何玉垂眸思考着,突然感觉面前的光线有点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才发现覃蝉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正低头注视着她。 何玉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 “无名姑娘,久仰大名。” 覃蝉微笑着,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在下覃蝉,覃族人士,不知能否邀请无名姑娘一同出去走走?” 何玉仰头看了看他的眼睛,笑道:“自无不可。” 说罢便站起身,朝仍坐在上首的施谷主拱了拱手:“施谷主,在下告辞了。” 施谷主随意摆摆手,笑眯眯道:“姑娘自便。” 何玉颔首,跟覃蝉并排走出了议事堂。 第183章 覃蝉 今日天气晴朗,微风习习,倒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覃蝉走在何玉左侧,与她保持同一步调,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二尺远的距离。 说是出来走走,还真是出来走走。 两人穿过广场,只沉默地慢慢走着,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眼瞧着已经能看见自己的住处了,何玉这才淡淡开口:“覃公子若没什么要说的,在下便先回住处去了。” 覃蝉朝前方望去,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何玉见此,也跟着停下,转过身看着他。 “无名姑娘果然聪明,知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覃蝉毫无预兆地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那阵不知名的草木香再次萦绕在鼻尖。 何玉微微皱起眉头,忍住下意识后退的冲动,站直了身子。 覃蝉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侧,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便直起腰,向后退了一步。 何玉眉头微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姑娘可千万记得。” 覃蝉敛眸笑道,“这才是大事。” 何玉颔首:“我会准时的。” “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辞。” 覃蝉没再多说什么,朝何玉笑了笑后,转身离开了。 何玉扭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这才发现这人的一只脚似乎稍微有些跛,方才并肩走的时候都没发现。 回到住处时,贺石已经不在外面练剑了。 何玉敲敲他的房门,里面没有声音。 不在?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人去哪儿了? 何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看看时,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贺石的声音。 “姐姐!” 何玉回头,看见贺石抱着个大木盆走了过来。 她心中顿时一松。 “姐姐这么快便回来了吗?” 他走到吊脚楼下方,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何玉面前。 何玉瞥一眼他手里的盆子,里面装着几件衣服。 “洗衣裳去了吗?” “正要去呢,走一半想起来还有一件忘记拿了。” 贺石越过何玉,上前一把推开房门,回头朝她笑道,“姐姐进来坐坐吧?” 何玉摇摇头:“不了,你拿上衣裳快去洗吧,再晚一会儿日头毒了,当心晒伤。” “嗯!” 贺石回屋拿了件长衫出来,跟何玉道别后,独自往寨子外面的河边走去。 望着贺石的背影消失在吊脚楼之间,何玉回到自己的房间,选择了下线。 寨子外,贺石端着盆子,一路来到岸边人们经常洗衣裳的一处地方,楚云丝和施蝶两人正蹲在那里玩水。 见贺石过来,楚云丝不满道:“小师弟,让你去取脏衣裳,怎么取了这么长时间啊?” 贺石将盆子放在岸边,自己蹲下,取出一件短衫开始洗:“路上遇见个人,耽搁了些时间。” 楚云丝好奇问道:“谁啊?” 贺石一下一下地锤着放在流水中的衣料:“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他穿了身细麻长衫,系着麻绳腰带,左脚稍微有点跛。” “你说的是覃家的覃蝉大哥。” 施蝶动作轻柔地洗着手中料子华贵的衣物,小声说,“他是覃家旁系,很有习武天赋,人也聪明,常年都在谷外待着,不常回来的。” “噢,我说我怎么对这个人没印象呢?” 楚云丝眨眨眼,在看清施蝶正在洗的衣物时,连忙去抓她的手:“哎呀小蝶,说好的我自己洗嘛,你快拿来。” 施蝶乖乖地被抽走手里的衣裳,她甩甩湿漉漉的小手,又从身后的篓子里取了一件去洗。 贺石低垂着的眼睫微微一颤,随意问道:“常年在谷外待着,怎么如今却回来了?” “不知道,也许是有什么事要向谷中通报吧,贺公子在哪里遇上他的?” “就在寨子中,我觉着这人很和善,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过,说话也柔声细语的。” “柔声细语?” 埋头洗衣裳的施蝶惊讶地抬头看了贺石一眼,“不会吧?覃蝉大哥人最严肃了,他平日里总是冷冷的,喜欢一个人发呆,我们这些小的很少能看见他,即便偶尔见到了,也不敢同他说话的。” 贺石眸光一闪:“是吗?那他还真不像我见到的样子啊……” 施蝶甜甜一笑:“我是没见过覃蝉大哥满面笑容、柔声细语的样子,不过他如果对贺公子你这样,想必是十分喜欢而且欣赏你的。” 贺石:“……” 贺石:“是吗……”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那真是谢谢他了。” 说罢将洗好的短衫扔进木盆里,又拽了条裤子出来洗。 流水潺潺的小河边,三个少年蹲成一排,“啪、啪”的洗衣声连成了一片。 …… 何玉缓缓睁开双眼,从躺椅上坐起身。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四点。 张予诗的伤势好了很多,已经出院跟着父母回老家那边养伤去了。 现在正是学生们放寒假的时候,附近的人流量少了不少,所以店里事情没那么多,何玉自己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她拿起手机,打开日历看了看,今天已经是农历的腊月初七了,距离过年还不到一个月。 她想起之前约郝梅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对方提出的去她们家里一起过年的提议,暗暗叹了口气。 平时去蹭饭也就算了,这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自己一个外人跑去人家家里凑热闹,总是有些不合适,但师母又太过于热情,实在是不好拒绝。 何玉摇摇头,起身去工作间取出已经发酵好的面团,准备烤最后一批面包,以迎接晚上下班后才有时间来逛街买东西的上班族。 刚把烤盘推进烤箱,外面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何玉迅速调好时间和温度,跑出去一看,好巧不巧的,正是郝梅的电话。 “喂,师母。” “小玉啊,明天腊八,中午来师母家吃饭吧,老韩今天出去买了不少材料,准备明天做腊八粥呢。” “好啊师母,明天我一定早些过去。” “好好好,人来就行,别再买什么东西了啊。” “我知道啦,您放心吧。” “……” 挂断电话后,何玉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界面,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可以拒绝去师母家过年的绝妙理由。 第184章 十八年前的真相 招待完晚上的最后一批客人,何玉收拾好店里的东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她连忙简单吃了点东西,在躺椅上躺好,登录了游戏。 此时的游戏世界已经是深夜。 黑漆漆的室内,何玉打开【时钟】看了一眼,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差点就迟到了。 她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一步迈了进去。 施谷主的住处在靠近祠堂的地方,也是一间不大的吊脚楼,与谷内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此刻她正闭目坐在屋中,面前的桌子上燃着一支蜡烛,烛火很小,只能勉强照亮桌子及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在她的对面,覃蝉同样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子,右手搭在桌上,食指轻轻点着桌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抬起了眸子,看向屋子靠窗的那个角落。 几乎是在同时,施谷主也睁开了双眼,眸底浮起笑意:“无名姑娘,你来了。” 那个静悄悄的角落中,原本平静深邃的黑暗突然翻涌起来。 一道全身被黑色包裹的高挑身影慢慢走到了烛光下。 一只素白细腻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搭在椅背上,轻轻向后拉开椅子,紧接着,黑影缓缓地坐了下来。 暖黄色的烛光映在她静静垂落的黑色面纱上,衬得其下那张无人见过的脸孔越发神秘,惹人遐思。 “施谷主,覃公子,深夜集会,有何要事?” 何玉坐在施谷主和覃蝉两人中间,直截了当地引出了话题。 覃蝉敲打桌面的指尖一顿,施谷主则无声地笑了笑:“无名姑娘是个痛快人,那好,我们便长话短说吧。” 她说完,眼神示意对面的覃蝉可以说了。 覃蝉收回桌上的手,隐在袖中:“不知无名姑娘对楚氏了解如何?” 何玉看他一眼:“一般。” “那,你了解楚氏的三弟子白玉深吗?” 白玉深? 何玉倒是没想到话题会从他身上展开,便随口道:“了解一些。” “白玉深的父亲,是前镇国大将军于镇远,这个姑娘知道否?” 何玉干脆的点点头:“知道。” 覃蝉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重新垂下眸子:“十八年前,于将军曾奉命来章州平叛,叛乱平息后,他便重新回到朔州驻边,但在这之后,不过两年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场小规模战役中。” 这些信息何玉都听楚峥讲过,她扭头看着覃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于将军的死讯传至虫谷时,谷中所有人都很悲痛,但就在当日夜里,前谷主……” 施谷主适时插话:“那时的谷主是茶家族长。” 何玉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覃蝉则继续说道:“前谷主召集其余两个家族的族长在家中议事,有人说,当时谷主家的烛火亮了一夜,直至天亮了才熄灭。”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内,谷中有十几人无故失踪,搞得人心惶惶,前谷主和其余两位族长平息了此事,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便无人再提。” 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接下来的话由他说便不太合适了。 施谷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此事的真相在当时只有三位族长知晓,接下来,我也会告知无名姑娘。” 她顿了顿,接着道:“当时三位族长所议之事,便是于将军的死因。” “于将军在章州平叛期间,虫谷遗失了一种名为相思蛊蛊虫,此蛊分雌雄,一般都是女子将雄蛊种在男子体内的,在平时,并不会对男子造成任何影响,但一旦雌雄蛊虫远距离分别太久,雄蛊就会在男子体内作乱,表现为食欲不振、神思恍惚、四肢无力。” “而且,倘若雌蛊死亡,那么中了雄蛊的男子,也会骤然心衰,身体不受控制,会在最多三日内心脏开裂,暴毙而亡。” “当时蛊虫遗失后,为了不引起骚乱,谷内高层隐瞒了这件事,本以为只是一次意外,没想到之后却听闻了于将军的死讯。” 施谷主抿了抿唇:“谷主派人去查了于将军身死前的举动,他当时确有寻医之举,且症状,与中了相思蛊一模一样。” “前谷主震怒,开始暗中调查当时相思蛊遗失一事,接连杀了十几个与之有关的族人,就在前谷主和族长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时,朔州又传出了于将军长子身死……” 何玉出声打断了她:“所以,当时偷走蛊虫的人并没有死,或者说是当时的主谋并没有死,然后你们再次展开了内部清洗,但很可惜的是,你们并没有找到那个藏在谷中的凶手,被他第二次逃脱了。” 施谷主沉默了一瞬:“正是。” 何玉冷笑了一声:“现在呢?是不是那个凶手又出现了,想要继续作恶,而你们担心这次再抓不到他,便将我拉来做外援?” 施谷主和覃蝉都沉默不言,显然是默认了。 见他们这个反应,何玉更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这次他们要对付的人,应该就是那位三皇子吧,三皇子可和受人管制任劳任怨的将军父子不同,这位一旦出了事,恐怕整个虫谷绑起来都不够赔的,你们这是害怕了,终于不再顾及大门派的颜面,选择了求援?” 她再次冷笑一声:“呵,甚至还是选择跟自己的仇人求援,你不怕我将此事告知楚峥,他来为他的三弟子报仇么?” 何玉这一番话说的太直接,直接地狠狠戳人心窝子,施谷主平静的表情隐隐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直伸展挺直的肩膀也塌了下来,低沉道:“你说的不错,这次的后果虫谷确实无法承担……” “至于会不会被楚庄主知晓,其实,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直接联系楚庄主的,但你的意外到来,反倒让这个计划变得更有把握了。” “无名姑娘大可以直接告知楚庄主,前一辈人造就的恶果,我愿意吃下,只要能解决了这只毒虫,协助三皇子成就大业,保住虫谷,我也愿意以死谢罪,只求楚庄主在报仇之后,不会再同整个虫谷的无辜之人计较……” 何玉冷冷地看着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她脸上的沉痛和愧疚不似作假,但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楚豪侠的品行风骨? 即便是有机会报仇,他也只会杀掉当时参与了这件事的人,根本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当时这个姓施的还不是谷主,于家父子之死显然与她没什么关系,在明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死的情况下,还这样故作姿态。 装什么装? 第185章 安静的注视 心里这么想着,何玉嘴上也不客气,直接打断道:“施谷主,这些场面话不要再说了,除了浪费时辰也没什么用,还是直接讲你们的计划吧,要揪出那个人,需要在下如何做?” 施谷主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挂不住了。 对面的覃蝉连忙稍稍低下了头,掩盖没忍住上扬的嘴角。 “咳。” 施谷主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在议事堂时,覃蝉所说的三皇子准备于今年九月底举兵攻入洛京之事是假的。” “那毒虫得知此事后,定会传递消息给老皇帝预警,只要我们借机抓住他,一切便迎刃而解。” “能出谷的路只有一条,不论是地上还是空中,我们的人不好太过明显地盯着那里,容易被察觉,只有姑娘你是外人,可以随意盯着些,此外,也请你将此消息传递给楚庄主,请他里应外合,揪出此人,也算为于将军父子报仇。” 何玉想了想,同意了他们的计划,三人再次商议了半个多时辰后,吊脚楼内的烛火这才幽幽熄灭。 覃蝉和何玉先后走出房门。 覃蝉轻轻一跃跳了下去,扭头看向何玉。 何玉则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覃蝉一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姑娘当真是有趣。” 有趣你个大头鬼。 何玉不想多搭理他,随口回了句:“好说好说。” 覃蝉笑道:“夜已深了,姑娘早些休息吧,之后有事,你可以让小丁去给我送信,噢,小丁就是今日寻你去议事堂的那个小姑娘,她是施家的,就住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 何玉点头:“我知晓了,覃公子,告辞。” 覃蝉朝她拱拱手:“姑娘慢走。” 何玉转身就走,拐过一个弯后,直接拉开【家园】大门迈步进去,消失在了空气中。 覃蝉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重新回到了施谷主的屋门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施谷主仍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见他回来,仰脸笑问道:“对人家这么热心,别有所图?” 覃蝉默不作声地坐在她对面,冷峻的一张脸映在烛火下,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温和微笑,他淡淡地说:“谷主玩笑了,我只是欣赏无名姑娘的真性情,想跟她多聊聊罢了。” 施谷主笑而不语。 覃蝉重新将手搭在桌沿上:“谷主,趁着天色未亮,再好好商议一下该如何向三皇子交待吧。”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处吊脚楼内。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一道轻缓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突然间,空中突兀地伸出了一只锦靴,跟在后面的是被黑色布料包裹的修长的腿,紧接着是被腰带服帖束好的腰,随之而出的则是手臂,肩背,和静静垂落的黑纱。 何玉放轻脚步,走到贺石床边,微微弯下腰,借着黯淡的月光,勉强看清了少年熟睡的脸。 …… 贺石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注视着隔着一扇落地窗后,安然熟睡的何玉。 姐姐在这个时候睡着,肯定是来自己的世界了。 但是,为什么没来找自己呢? 她去了哪里? 除了自己,她还会去看别人吗? 贺石在外面站了许久,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脚已经开始冻得麻木了。 但他并未选择进入眼前温暖的室内,而是执拗地隔着玻璃注视着那个躺在柔软躺椅上的女子。 终于,何玉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贺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心中稍微有些慌乱。 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眸子缓缓睁开了。 贺石看着它们轻轻转动,像夜风一样从自己身上掠过,最终投注在自己身后马路上的某处。 他清楚的知道这双眼睛看不见自己,之前也为此庆幸暗喜过。 但现在,他却又从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渴望。 这渴望只有一丝丝,但却沉重的像座山,锋利的像剑尖,吵闹的像一万个人在呐喊,让他口干舌燥,思绪混乱。 贺石舔了舔干得刺痛的嘴唇,心中无比确定。 他想让这双眼睛看见自己。 他想和这双眼睛对视,能清楚地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然后眼睛的主人会微微一笑,温柔地叫自己的名字,牵自己的手,或者是给自己一个拥抱,又或者…… 贺石的瞳孔颤了颤,他收回后退的那一步,紧接着又向前走了一步,几乎完全贴上了透明的玻璃窗。 可惜眼睛的主人已经收回目光,起身向里屋走去,徒留给贺石一个背影。 贺石抿着唇,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里屋的门口,他都没有再向前一步。 近在咫尺的玻璃窗好像一道划分两座大山的深渊,他被难以言说的愧疚和自我唾弃折断了翅膀,无论如何也飞不到对岸去。 又在寒风中站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何玉走出来收拾东西关灯。 贺石才恍然惊醒一般,这才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被冻僵了。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没再去看头顶亮起暖光的卧室窗户,默默选择了主动脱离梦境。 何玉并不知道贺石这一晚的心路历程,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挂上暂停营业一天的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拎着给郝梅做的点心打车去了她家。 按响门铃后,过来开门的是韩启。 看到站在门口的何玉,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才让开位置请她进来。 “这么早么,我还说一会儿去接你。” 何玉换好拖鞋,抬头朝他笑了一下:“今天闭店一日,提前过来给老师帮忙。” 韩启颔首,没说话。 他穿了身浅蓝色的家居服,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随意蓬松地垂顺下来,鼻梁上架着那副无框眼镜,脚上的拖鞋估计是郝梅买的,白色毛茸茸的鞋面上还有两个鲜红的樱桃。 这样的装扮显得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 何玉将羽绒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没再跟韩启说话,径直走进了厨房。 上次吃饭分别后,两人就没见过面。 韩启倒是联系过两次何玉,但都被她以不同的理由拒绝了。 在那之后,他就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听着厨房里何玉和韩念安对话的声音,韩启微微眯起双眼,脸色再次显出沉沉的阴郁,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186章 腊八 韩念安正在厨房清洗食材,见何玉进来,轻轻撩了一下眼皮:“来啦?” “嗯。” 何玉点点头,卷起袖子跟他一起忙碌起来。 “最近学的怎么样?” 韩念安把洗干净去核的红枣剪成小块,一边剪一边随意地问了一句。 何玉收拾豆子的动作一顿:“呃……还好……” “还好?” 韩念安瞥她一眼,“那我问你几个基础的核心问题吧。” 这话一出,熟悉的压迫感顿时充斥在这间不大的厨房里,何玉硬着头皮露出一个微笑:“好啊老师,您问吧。” 韩念安:“真让我问?真让我问你可就露馅儿了。” 何玉尴尬地龇了下牙:“哈哈哈……” “就知道你没学,还在这儿虚张声势。” 韩念安摇摇头,“你不爱学就不学吧,我也只是惜才,不想你把这天赋给浪费了。” 何玉低下头刨豆子:“是我让老师失望了。” “失望什么啊失望,你不愿意,谁劝也没用。人活这百十来年的,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儿,在能选择的范围内,不选点儿自己喜欢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韩念安一把拿过何玉手里的盆子,“行了别刨了,这豆子我泡好的,一会儿都给我糟蹋烂了!尽添乱……” 何玉举起两只沾着豆子碎屑的手,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也不动弹。 韩念安:“行了行了,不想出去就在这儿待着吧。” 何玉这才嘿嘿一笑,跑去水槽边洗了手,顺手开始清洗旁边放着的一些用过的盆碗勺子。 郝梅今天在学校有个会,直到中午快12点才回来,一进门看见玄关处摆放整齐的靴子和衣架上的卡其色羽绒服,脸上便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提高声音道:“小玉来了啊?” 何玉听见声音,这才从厨房出来:“师母,这么晚才结束呀,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郝梅换好鞋子,一边解围巾一边问道:“小启呢?他不在?” 何玉:“他在家呢,现在可能在书房吧。” 郝梅扭头看她一眼:“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也没多聊聊?” 何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兄忙工作呢,我给老师打下手,还没顾上聊。” “小启这孩子,你来了也不知道把工作先放一放,这我可得说说他。” 郝梅走进客厅,朝厨房问了一句:“老韩,菜怎么样了啊?” 厨房“刺啦刺啦”的炒菜声中传出了韩念安的声音:“快了,再有十几分钟就能吃饭了。” 郝梅对何玉说:“我去洗个手,小玉你叫小启出来吃饭。” 何玉点头:“好。” 她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师兄,吃饭了。” 房间内静悄悄的,过了几秒后,响起了韩启的回应:“好的,马上。” 何玉收回手,正准备去厨房帮忙端菜时,面前的门就打开了。 韩启垂眸注视着她,面色如常:“走吧。” 何玉点头,无意中瞥了眼他身后的书桌,上面什么都没放,空空荡荡的,一旁的笔记本合着,没有打开的迹象。 韩念安做完最后一个菜端到桌上,四人依次坐下。 郝梅笑着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了些红酒:“这酒度数低,不醉人,今天腊八,大家多少喝点吧。” 其他三人都没有异议。 郝梅倒好酒后,顺势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微笑道:“好久没请小玉来咱们家吃饭了,第一杯酒啊,先对她表示欢迎。” 何玉扬唇,露出个灿烂笑容:“谢谢师母和师兄,也谢谢老师,辛苦一上午做这么大一桌菜,我先干了。” 然后一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郝梅嗔怪道:“慢点喝,小心呛到。” 她说完,也跟着慢慢喝完了酒,韩念安和韩启跟上。 何玉拿起一旁的醒酒器,再次给四人倒上。 郝梅第二次举起杯,视线在面对面坐着的何玉和韩启之间转了一圈:“第二杯酒,我代表我和老韩,祝两个孩子事业顺利,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何玉和韩启对视了一眼,何玉率先转开了视线,韩启淡淡道:“谢谢爸妈。” 四人碰杯后,喝掉了第二杯酒。 吃了两口菜缓缓后,韩念安举起了第三杯酒。 “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我也不说了,小玉,你做我学生这么些年,优秀,聪明,坚强,有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我跟你师母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你记着,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一切都要以自己的喜好为前提,不管怎么样,我们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连喝两杯酒有些上头,何玉觉得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她举起酒杯跟韩念安碰了一下:“谢谢老师,您和师母也永远是我最尊敬的长辈。” 她说完,又去和郝梅碰了一下杯,然后看向韩启。 韩启五指捏着杯柄,像是在走神想什么东西一样,还是郝梅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 何玉伸长手,跟他手里的玻璃杯子轻轻磕了一下,笑道:“也谢谢师兄,这么多年,给了我不少帮助。” 韩启颔首,跟她一起喝光了杯底暗红的液体。 三杯酒喝完,桌上的气氛逐渐放松下来。 郝梅招呼着大家多吃菜,一边给何玉夹,一边给韩启夹,韩念安则靠着椅背,细嚼慢咽地静静吃着,偶尔抿一口酒。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等帮韩念安收拾完厨房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何玉没再多留,准备告辞离开。 临走时郝梅果然再次提了一起过年的事,何玉笑着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答案,计划去南方旅游过年,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这话一出,郝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感叹可惜,然后执意让韩启送一送何玉。 何玉也想跟韩启单独聊聊,所以没有拒绝,两人穿好衣服一起出了门。 小区里的雪打扫的很干净,一路上都没几个人。 何玉和韩启并肩走在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直到走出小区大门,何玉在马路边上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韩启:“师兄就送到这里吧。” 韩启凝视着她被白雾抚过的眉眼,平静道:“那边不远处有家咖啡厅,去坐坐吧。” 何玉颔首:“好啊。” 第187章 合适 咖啡店里人不少,韩启选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点了两杯喝的。 待服务员走后,这一方小空间又恢复了沉默。 何玉轻轻扯了扯毛衣袖子,扭头欣赏墙上挂着的涂鸦画。 片刻之后,韩启开口了。 “何玉,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要说什么。” 何玉回过头,与对面那双隐在镜片后深邃阴郁的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理智,其中并没有什么情绪化的东西。 她不由得歪了下头:“师兄,你怎么知道我猜到了呢?” 韩启勾了勾唇角:“这不难猜,你很了解我,况且我也没想特意藏着。” 何玉很认真地仔细看了看坐在面前的韩启,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阴郁毒舌却优秀可靠的师兄一样。 他坐椅子坐得很满,腰背放松地向后靠着,双肘搭在扶手上,两手交叉,端正地放在桌面,脸上的笑容浅的几乎看不见,目光不躲不闪,任由她上下打量。 整个人的姿态就像在会议桌上谈论什么大项目一样。 看了半晌后,何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韩启:“不久,就这半年吧。” 何玉松了口气,小声嘀咕一句:“吓死了,我还以为我瞎了呢……” 她很快调整好心态,抬起眼睛,很认真地问他:“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韩启沉默了片刻,正好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了咖啡。 他打开交叉的手指,慢慢捂住了滚烫的杯子:“原因有很多,我说几个主要的。” “第一,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相互都比较了解,能跟得上对方的节奏,相处起来很舒服,特别是毕业以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第二,我们学历相当、外表相当,三观没什么差异,性格也能互补,你支持我的事业,我也尊重你的爱好,在一起后,矛盾一定很少。” “第三。” 说到这里,韩启顿了顿,然后接着说,“你总是一个人生活,市里近期还有疑似抢劫杀人犯出没,真的很不安全,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最起码要比你一个人好很多,而且我爸妈都很喜欢你,特别是我妈妈,结婚以后,你们大概率是没有婆媳矛盾的。” 他说完这些,重新看向何玉的眼睛,薄唇轻启:“所以,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何玉跟他对视半晌,沉思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你知道你这些话说下来,其实是可以凝练成两个字的吗?” 韩启给了她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合适。” 何玉说,“你和我,很合适。” “合适不好么?” 何玉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韩启一怔:“我,当然喜欢你。” “师兄,喜欢和有好感是不一样的,而这两个,跟爱又是另一回事。” 何玉转着咖啡杯里的小勺子,声音轻缓地说,“我如果和谁在一起,对方必须要很爱很爱我,爱我胜过爱自己,当然,我也要很爱他,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不过这种人现实中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她的声音又突然轻快起来,还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所以我才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只因为合适和一点喜欢就在一起的话,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你说对吗,师兄。” 韩启没说话,他看着何玉灿烂的笑容,脸上很少见地闪过一丝茫然。 于是何玉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也许我的这个要求真的很高,再恩爱的夫妻,也很少有能达到的,但是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一点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勇气吧。” 韩启沉默良久,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冷静,半晌后,他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我们在一起以后的场景,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那么我会更倾向于选择在家读两篇文献。” “如果你想我跟你去医院挂水,而我正好有一场重要的会议,那我大概率会选择去参加那个会议。” 他垂了垂眸子:“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抱歉。” 何玉笑着说:“这么一说,那你最好的结婚对象应该是工作啊,你爱它胜过爱自己。” 韩启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起来。 他很少有这样明朗灿烂的笑容,声带振动,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眼睛眯起来,眼角的笑纹冲淡了那种沉郁的气质,整个人都“活”起来了。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他终于慢慢放下了嘴角。 虽然不再笑着,但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一样。 韩启跟何玉对视着,眼睛亮亮的,他再次重复道:“你说的有道理。” 何玉知道他是真的想通了,便故作夸张地松了口气:“欧呦,师兄悟性可真高,这下可好了,我不用担心好大哥突然变成老公,你也不用再因为被催婚就随便抓人结婚,皆大欢喜喽。” “何玉啊,你真是……” 韩启微笑着摇摇头,“只是可惜,郝教授还天天盼着你做她儿媳妇呢,这下希望要落空了。” “能做师母儿媳妇的另有其人,我算是没什么缘分啦。” 何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师兄,咖啡再不喝就要凉了。” “嗯。” 韩启松开一直捧着的咖啡杯,掌心烫的通红。 他端起咖啡慢慢抿着。 两人不再说话,空气再次陷入沉默,但此刻周遭的氛围跟一开始相比,有种说不出的轻松闲适。 两人慢慢喝完了各自的咖啡,韩启结了账,跟何玉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厅。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在落日暖橙色的光芒中仿佛碎金,覆盖在之前那一场尚未完全消融的雪上。 何玉和韩启并肩站在马路边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 何玉笑着对韩启说:“师兄,我走了。” 韩启点头,抬手给她往上堆了堆围巾。 何玉往前走了几步拉开车门,就在坐上去的前一刻,她突然回头一笑,嘴巴掩在围巾下,只有眼睛好看地弯了起来。 她说:“师兄,你一定会遇到我说的那样的人的。” 韩启温和地笑了笑:“我也相信一定会的,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何玉应了一声,上车关好车门。 韩启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静静站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送着那辆出租车远去。 他出了会儿神,又突然扬唇笑了笑,跺跺冻得冰凉的脚,准备回家。 谁知一转身,就看见面前一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个面无表情的英俊少年。 第188章 让小青给咬了一口 零下二十多度的雪天里,少年却穿着一身夏天才会穿的轻薄中式衣裤,筋骨分明的手腕和脚腕暴露在冷空气中,被冻得微微泛红,头发很长很黑,在头顶以玉簪束起。 他长得很好看,远胜过韩启见过的所有人,一双晶莹剔透的浅色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像某种无机质的宝石。 乍然看到这样奇怪的一个人,韩启本能地眨了眨眼,但就在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面前的地上已经是一片空荡,哪还有什么奇怪的少年。 韩启微微皱起眉头,视线穿过镜片,冷静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刚才少年站立的地方。 那里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雪,上面有两个极浅极浅的脚印,就在他走过去蹲下看的这么一下功夫,就已经被新落下的雪覆盖,再也看不出来了。 是幻觉吗? 不像。 难道是见鬼了? 这个想法一出,韩启自己都觉得荒谬,比起见鬼,他还是更愿意相信那是幻觉。 路过的几个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蹲在雪地里的年轻男人。 看来最近工作确实是有点太忙了,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休息几天吧。 韩启站起身,拍打掉大衣衣摆沾上的雪沫,不甚在意地把手插进口袋里,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蹲在面前的韩启终于站起了身,贺石这才缓缓吐出了一直憋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方才,他们二人是对视了吧? 再加上对方后续的一系列举动,无一不在证明,这个叫韩启的男子能看见自己,最起码有那么一瞬间是看见了的。 远处的韩启穿过马路,拐进了小区大门,贺石收回目光。 他盯着脚下洁白的雪,突然蹲下身用手去抓,手指虚虚地穿过雪粒,什么都没抓到。 方才的那两个脚印…… 原本因为看到何玉和韩启对话而方寸大乱的内心此刻已被另一种更加让人茫然的情绪所覆盖。 贺石站起来,抬头望向西边的夕阳,温暖而刺眼的光芒落在眼底,他轻轻地皱起了眉。 事情,变得越来越不简单了。 …… 距离腊八又过去了几天。 这天晚上,何玉洗完澡躺上床,刚刚登录游戏,感知到她出现的阿冷就第一时间传了信过来。 那个不知名的凶手出现了! 何玉连忙打开【地图】寻找贺石,发现他就在自己屋里且身边没有别人时,直接通过【家园】瞬移了过去。 谁知道脚还没站稳呢,就被贺石突然的一声“啊!”给吓了一跳。 何玉定睛一看,原来他正坐在床边,赤着上身给腰侧的伤口上药呢。 贺石在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后,眼疾手快地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也顾不上考虑药粉会不会把被子弄脏了,三两下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何玉都没看清楚贺石赤着的上半身是什么样子的。 何玉:“……” 她很想说一句害羞啥,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但考虑到青春期男孩子的自尊心,硬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只咳了一声,很自然地问道:“怎么回事,受伤了?” “嗯。” 贺石此刻也觉得方才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有些过大了,便垂着头闷声解释,“皮外伤,不碍事。” “噢,那你快上药吧,自己上方便吗?不方便我可以帮你。” 贺石连忙道:“方便的方便的。” 何玉于是很贴心地背过身不看他,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听着身后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何玉这才想起了自己过来找他的正事,问道:“阿冷跟我说,昨天夜里有两只不常见的飞虫想要出谷?” 贺石一边低头往腰上缠绷带,一边道:“对,阿冷近日一直都在盯着虫谷上空,那两只虫子还没到出口就被它发现了,它故意放跑一只,抓住了一只,直接送到了我这里。” “还活着吧?” “活着。” “那就行,一会儿我便给施谷主送过去,对了,我这两日没来,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 “今早施鳞来找你,好像是他新养的蛊虫出了一点问题。” 贺石系衣带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高个子青年昨日午后来过,也要找你,他的一只脚有些跛。” “噢,这样。” 何玉了然,“你怎么回答他们的?” 贺石此时已经穿好了亵衣,他起身拿过放在衣架上的外衫披上,走到了何玉对面:“我说姐姐在闭关,不能中断,那个高个子青年走了,临走时让我在你出关时告知你一声他来过,施鳞见我正在练剑,便同我切磋了几招。” 何玉有点惊讶:“施鳞的手上功夫不错啊,跟你切磋还能伤到你?” 贺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其实是被小青咬了一口。” 何玉一惊:“那小青蛇是剧毒啊,你……” “他第一时间就给我吃了解药,没中毒的,只是伤口有些疼罢了。” 贺石捂了捂腰侧,眼中到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后怕,“不过中毒的那一瞬间,我的半个身子直接就麻痹了,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毒确实不同凡响……” 就在两人说话间,门外响起慢慢的敲门声。 贺石起身过去开门,就看见施鳞正站在门前。 他举起手里提着的东西,沉声道:“贺兄弟,早上的事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我母亲让我给你送来的养心散和血蜈蚣,小青我也回去惩罚了,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贺石本来也没怪他,切磋么,总免不了受伤,于是便道:“鳞哥客气了,我也没什么事,你无需特意登门道歉的。” 施鳞没再说话,举着东西的胳膊往前伸了伸,怼到了贺石面前,狭长的眼睛无比真诚地看着他。 贺石无奈,只好接下,客气道:“进来坐会儿?” 施鳞看上去像是课上被问到没预习题目的学生似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才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贺石让开门口,施鳞走进来,这才看到了坐在桌旁的何玉,眼神顿时就亮了。 第189章 你需要有自己的隐私 “无名前辈!” 施鳞上前两步,“您出关了!我正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何玉连忙站起来:“稍等稍等,我现在还有一些要紧事,待我忙完,大约一个时辰后去你那里,直接看看是什么问题如何?” 施鳞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再好不过,多谢前辈。” 何玉趁他低头的时候,火速朝贺石使了个眼色。 贺石心领神会,对施鳞说:“鳞哥,我送送你。” 施鳞摆手:“贺兄弟,小青的毒虽已解了,但之前毒素还是会对心脏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你将那养心散化水,喝上几次便好了,具体的方子都在那包裹里,你便在家待着养伤吧,不用送我,前辈,贺兄弟,在下先告辞了。” 等他走后,贺石这才打开角落的箱盖,从几件衣裳下取出一只竹筒递给何玉。 何玉看着那只竹筒,有点迟疑地问他:“虫子应该不会跑出来吧?” 贺石晃了晃竹筒,向她展示那个盖子的牢固性:“不会的姐姐,你放心,我都弄好了,就算是掉在地上,虫子也不会跑出来的。” 何玉这才伸手接过,把耳朵贴在筒壁上,隐隐听到了翅膀摩擦的声音。 她站起身,叮嘱贺石道:“我先去施谷主那里,施鳞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便按着方子把养心散吃了,早早把身体养好。” 贺石一如既往地乖巧点头:“我知道了姐姐,你放心吧。” “嗯。” 何玉扬起手,下意识想摸摸他的头,又忽然想起了刚才的场景,便转了个弯,在他肩上拍了拍:“我办完事就回来,很快。” 贺石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再次点头:“嗯,姐姐注意安全。” 何玉笑了笑,拉开【家园】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施谷主正在摆弄自家屋前架子上的陶罐,突然耳尖一动,似乎听见身后有什么声音。 她慢慢直起腰回头看去,只见一袭黑衣的何玉正静静站在那里,仰着头,似乎正在欣赏屋檐下挂着的一串骨头装饰。 施谷主扬起一个笑容:“无名姑娘好俊的轻功。” 她随意在袖子上擦了擦手,上前推开房门:“进来说。” 何玉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间。 待房门关上后,施谷主请何玉在桌旁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道:“自上次深夜议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无名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何玉没说话,直接将那个竹筒递给了她。 施谷主眉头一皱:“那毒虫,果然是派了传信蛊出去。” 她伸手接过,直接打开了盖子。 待看到其中的一只萎靡不振的虫子后,惊讶地抬头看了何玉一眼:“没想到竟是八翅蜂,这可是现存速度最快的传信蛊,无名姑娘真是好手段,居然能活捉了它。” 何玉笑了笑,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这虫子是昨夜抓到的,施谷主,你可能通过它锁定它的主人是何人?” 施谷主盖上盖子,沉思片刻:“这虫很娇贵,全谷能养它的至多不超过十人,我想,我大约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 她又抬头道:“无名姑娘,不知楚庄主在外面布置的如何?” 何玉颔首:“已然妥当。” 施谷主拍了下手:“楚庄主好快的速度,那毒虫迟迟收不到消息传出的回应,定会再次传信,届时无名姑娘便任由他放消息出去,我们只需静待收网即可。” 何玉淡淡地说:“他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施谷主讶然:“哦?难道他还用了别的手段传递消息?” “你手中的虫子原本有两只,我放走了一只,想必这会儿已经将消息传到了吧。” 施谷主沉默了一瞬,将竹筒放在了桌上:“倒是我多嘴了,原来无名姑娘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何玉很是优雅地朝她拱了拱手:“施谷主客气。” 施谷主凝视着桌上的竹筒,眸中闪过一丝狠辣:“这一次,终于能彻底为虫谷扫清门户……” 何玉婉拒了施谷主留下一同吃午饭的邀请,从她家出来后,直接去了施鳞那里。 施鳞的屋子外围了一圈木制的篱笆,还搭着防雨的棚子,里面放了很多木箱陶罐之类的东西。 何玉去的时候,他正撅着屁股埋头在一个大木箱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何玉推开篱笆的门走了进去。 施鳞闻声回头一看,立马灵活地跳起来:“前辈!” 他快步走过去,引着何玉就往里走:“前辈,您快来看,这蚯蚓……” 何玉一听蚯蚓俩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虫子就不用看了,你直接给我描述就行。” 施鳞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描述他研究遇见的瓶颈。 直至天上火辣辣的太阳渐渐西斜,何玉才算是解答完施鳞的问题,口干舌燥地离开了他的篱笆小院。 她随手从库房里摸了个橘子出来,边走边剥,还没吃到嘴里呢,就听见侧后方有人在喊“无名姑娘”。 声音还挺有特色。 回头一看,果然是覃蝉。 他仍旧是一身麻衣打扮,并无半点装饰。 何玉停在路中央,等着他脚步轻快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覃公子,好巧。” 何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覃蝉笑了笑:“在下前些时日出了趟谷,昨日才回来,去寻你时,贺公子说你在闭关,没想到今日便在这里碰上了。” 何玉寒暄:“覃公子大忙人,整日间来回奔波,倒是辛苦。” 覃蝉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还好,十几年来皆是如此,在下已经习惯了。” 何玉问他:“不知覃公子寻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这次出谷恰好遇上了墨云楼的杀手,无意中听到了一些关于姑娘你和楚氏几位弟子的一些消息。” “哦?” 何玉稍微有了点兴趣,“什么消息?” 覃蝉注视着她垂至胸前的黑色纱巾:“整个墨楼的杀手正在全王朝追查你们的下落,据说是墨楼主亲口下的命令,赏金很高。” “整个墨楼?” 何玉疑惑地皱了皱眉,倒是没有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毕竟覃蝉没有必要拿这种事骗她。 她只是奇怪,一直以来,他们跟墨楼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摩擦,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贺石被绑架,自己偷偷将人救走了。 这仇倒是不小,但怎么看都应该是他们去找墨楼寻仇吧,这怎么还反过来了? 甚至于楼主亲自下令,所有人都倾巢出动全面追捕。 这么大的场面,什么情况? 第190章 夕阳的光影 何玉沉思片刻,觉得其中定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朝覃蝉拱拱手,认真道谢:“多谢覃公子告知在下这一消息。” 覃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个度:“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客气。”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何玉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走到了贺石门前,她看着面前的木门,很礼貌地抬手敲了敲。 房门很快便被打开了。 贺石看着站在门口的何玉就是一愣:“姐姐?你敲门做什么,为何不直接进来?” 说完连忙让开门口。 何玉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都十四了,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孩子,也该有自己的隐私空间了,我每次不打招呼直接闯进来,确实不太合适。” 贺石讷讷地说:“姐姐做什么都合适的……” “那也不行。” 何玉转头看着已经跟自己一样高的少年,“以后我会注意的。” 贺石的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他知道这是因为早上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才让姐姐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姐姐都说了不行,还能让他怎么拒绝? 贺石点点头,有点羞涩地说:“谢谢姐姐。” 何玉笑眯眯地夸他:“真乖。” 贺石没再说话,只给她沏了一杯茶。 何玉坐在桌边,拿出【信纸】,又让贺石取了笔来,准备给楚峥写信。 她笔尖落下,平整的纸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连一个的方正的字迹,整齐的就像是打印出来的一样。 三两下写好后,何玉将笔放在一旁,一边叠着信纸,一边召唤阿冷出来。 阿冷扑棱着翅膀在虚空中浮现,轻盈地落在桌面上,挺胸露出了羽毛下藏着的小皮包。 何玉把叠好的信放进去,系好封口,轻轻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阿冷伸着脖子,用喙碰了碰何玉的指尖。 贺石打开窗户,它在桌上跳了两下,展开翅膀飞了出去。 望着那一点黑影消失在天际,贺石关上窗户,问何玉:“姐姐,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何玉“嗯”了一声,将墨云楼的事告诉了贺石。 贺石听完也是一怔:“至于么?” 是啊,至于么? 何玉用手撑着下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最近怎么一直不见楚云丝?她去哪儿了?” 贺石道:“应该是同施蝶在一起吧,我也有好几日没见过她了。” “还是要嘱咐她,近期别随意往谷外跑,不太平。” 贺石点头:“我会告知她的。” 他说完,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低声说:“我近日又有所顿悟,剑法和内力皆有进步。” 何玉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夸赞的可爱表情,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然后拍着手,语气轻快地说:“这么厉害啊小石,这才多长时间呀,说出去估计别人都不信的。” 她说着说着,又从【库房】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在桌上:“送你的,当做进步奖。” 贺石脸颊上泛起两抹红晕,他抿唇笑起来,走过去拿起了那个盒子。 盒盖翻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翡翠带钩。 线条流畅的钩身形似琵琶,头部雕的麒麟首,旁边配着一枚相同材质的子扣,即便是在屋子里较暗的光线下,也显出流光溢彩的华贵景象。 贺石伸出手,用指尖摸了摸栩栩如生的麒麟首:“真好看,谢谢姐姐。” 何玉笑着歪了歪头:“你喜欢便好,不换上么?” 贺石挠挠头,取下自己腰上的铜质带钩,小心地换上了翡翠麒麟。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窄袖长衫,窄腰间围着一圈同色丝织腰带,正面由剔透精致的翡翠一衬,更显得长身玉立,平添了一分贵气。 何玉啧啧称赞:“这带钩你配上真好看,你说说你,现在就这么帅气,等再过三五年长开了,那得迷倒多少正道仙子魔教妖女。” 贺石一听这直白的大白话,原本就略显红润的脸登时就像是腾起一片火似的,红了个彻彻底底。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手指搭在带钩上,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何玉暗暗偷笑了一会儿,也就不再逗他:“就这么戴上吧,别取下来了。” 贺石扯了扯腰带:“我每日练武,怕一不小心把它给磕坏了。” “放心吧,没那么脆弱的。” 何玉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再好看的东西,如果不用的话,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嗯,我听姐姐的。” 贺石答应下来,也跟着坐到了何玉对面的椅子上,自己倒了杯茶。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到了晚饭时间。 何玉并没有去吃晚饭,在等贺石去吃完饭回来的这段时间,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前看夕阳。 虫谷的天空并不高远,却十分的清朗。 此刻夕阳层层叠叠的饱满色彩染遍了大半天空,甚至将远处某种高大乔木的叶子也染成了粉色,风一吹,仿佛金粉与翠绿交织的海浪一样。 这样绮丽的像是动画电影中的景色倒映在何玉眼底,让她不由得有些出神。 直到贺石第三次喊她时,她才回过神,收回了撑在下巴上的手掌。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山底,天边的色彩渐渐褪去。 贺石站在梯子下方,仰着头看过来时,脸上的笑容比方才的落日还让人炫目。 何玉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温柔和某种更深层的情愫,这让她的心头重重一跳。 但等下一秒她再去探寻时,却发现那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灿烂微笑,半点其他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何玉恍惚了片刻,直到贺石再次叫她:“姐姐,去河边走走吗?” 她定了定神,起身顺着梯子下去,走到了贺石身前。 贺石侧身引着她往前走,两人穿过零星的吊脚楼,穿过方方正正的开着花的农田,一路走到小河边的那片树林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何玉一路都没说话,贺石本能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犹豫片刻后,还是张口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何玉一怔,回过神来:“啊,没怎么,只是天黑了,有点看不太清楚路。” 贺石闻言,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将它点燃后,他站的离何玉近了些,将火苗放在她的身前:“现在能看到了吗?” 何玉沉默一瞬,点头道:“嗯。” 两人并肩往河边走去。 何玉心说,自己真能多想,贺石多单纯一个孩子,哪儿会有那么复杂的眼神? 大概率是因为夕阳投下的光影,无端让人误会。 第191章 夏去秋来 夏去秋来,转眼间天气已经渐渐转凉。 这天下午,何玉正在陪着贺石练箭,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朝远处望去。 阿冷仿佛一支黑色箭矢划过虫谷碧蓝的天际,直直地朝何玉冲来。 看上去非常的急。 何玉抬起胳膊,阿冷在最后一刻减缓了速度,稳稳落在她手臂上。 贺石收起长弓,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甩着手走过来:“姐姐,阿冷昨日不是才走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知道啊。” 何玉摸了摸阿冷的头以示安抚,然后才从小皮包里摸出一封薄薄的信。 信纸一拿到手里,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一旁的贺石也是双眸微眯。 这信纸的一角竟染着些血迹,瞧着染上去的时间还不算太久。 何玉将阿冷放在肩膀上,展开了那封信,内容不多,很快便看完了。 她皱着眉,把信递给了一旁的贺石。 贺石接过,只看了两行,脸色就微微一变。 他迅速看完下面的内容,待将信纸合上时,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何玉的心情也不太妙:“你怎么看?” 贺石想了想,沉声道:“二师兄被墨云楼的人一路从海州追杀至宛州,一连持续了半个多月,恐怕现在情况很不好……” 何玉从他手中拿过那张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信纸,低头看着上面的字迹:“之前我第一次让阿冷传信的时候,便告知了你几个师兄师姐召唤阿冷传信的法子,但此信只能与我单线联系,看楚河话里的意思,这次追杀他的杀手少说也有十几个,我有些担心净门的人也浑水摸鱼潜入其中,想借机除掉他。” 她抬头看向贺石。 贺石抿唇思考了片刻,冷静道:“姐姐,之前你同我说过,三师兄不在王朝境内,大师姐和师父都在湖州御敌,现在离二师兄最近的就是我了,我想去接应他。” 何玉也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给楚峥写了封信说明此时的情况,连带着楚河送来的那封信一起装进了阿冷的小包里。 阿冷抖了抖厚实的羽毛,没有丝毫停留地煽动着翅膀冲入高空,向着北方飞去。 也得亏阿冷是游戏的产物,并不是什么正常的鸟,否则的话,这么高强度的送信任务,估计半路都得累死过去。 何玉摇摇头,见贺石正怔怔地望着阿冷离去的方向,眉毛无意识地蹙着,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了想,打开【地图】,在上面已经点亮的部分里找到了距离楚河所在位置最近的地方。 估摸着大约有四百多里,如果要赶过去,应该最多只要两天时间。 她想了想,对贺石说:“我们同施谷主说一声,即刻便出发吧。” 贺石愣怔地回头看她。 “有我同你一起去,速度能快一些,免得来不及救下楚河,而且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我也能保你安全……” 贺石听着何玉平静地说着要同他一起去的理由,也不知怎么的,眼眶突然热的厉害。 楚河只是自己的师兄,他跟姐姐并无什么交集,而姐姐现在却只是因为自己的担忧,就要跟着一起去冒险…… 她本可以什么都不管的。 贺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指在身侧反复蜷缩,自从方才看见那片血迹后便躁动不安的心脏跳得更加混乱,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耳边则尽是“咚咚咚”的恍若擂鼓的心跳声。 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将何玉抱了个满怀。 怀里的何玉则早已消声,她直直地站着,微微偏过头,避免让锥帽的边缘顶到他的脸。 贺石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被自己这大胆的举动给吓到了,下意识就想松开手,可何玉此时却抬起双臂拥住了他。 她还顺势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姐姐,我……” 贺石浑身僵硬,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楚云丝的尖叫声:“小师弟!无名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贺石和何玉同时扭头看去。 楚云丝双手抱头,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贺石跟触电似的,瞬间弹开了搂着何玉肩膀的手,何玉也慢慢松开了他。 她转过身,看着一路冲过来的楚云丝,笑道:“我们没做什么,倒是你,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楚云丝在距离两人三尺多的位置刹住了脚。 她没有回答何玉的问题,而是抖着手指向贺石,颤声道:“你,你,你怎么能随意抱着无名姐姐!” 贺石原本还很心虚,听她这么一问,顿时挺直了腰板:“我没有随意抱!” “你你你——” 楚云丝指着贺石你了半天,气得一跺脚,眼底顿时泛起了泪花。 “好了好了。” 何玉上前一步,温柔地握住楚云丝抬起来的手,将它慢慢放下:“云丝,不是什么大事,别哭哦,你还没说呢,怎么今日突然有空来这里寻我们了?” 楚云丝眨巴着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又瞪了一眼贺石,这才说起了正事:“鳞哥一直培养的那只蛊终于成功了,施谷主说要请我们几人一同吃饭,以示庆祝。” 贺石和何玉对视一眼。 何玉问:“何时?” 楚云丝回答:“今晚。” “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寻施鳞,提前祝贺他吧。” 何玉看着楚云丝不解的眼神,笑着解释道,“我和贺石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很急,等不到晚上了。” 楚云丝一怔:“危险吗?” “不危险。” 贺石对何玉道,“姐姐,我们走吧。” 何玉点头。 楚云丝连忙道:“我也去!” 三人来到施鳞的小院外,远远就看见好几个人围成一团,不知在干什么。 走近一看,正是施谷主和几个施家的高层。 何玉说明来意后,施谷主沉思片刻,对一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吩咐道:“老四,你去取两瓶化尸水给无名姑娘和贺小友带上。” 中年男子一愣,嘴唇开合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点头道:“是。” 然后脚步匆匆而去。 第192章 楚峥和夏鸢 何玉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男子的背影,转头问施谷主:“这化尸水可是虫谷独有的,施谷主就这样放心地交给了我们,不担心我们拿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施谷主扬声一笑:“姑娘哪里话,自上次我同你说过那件事后,你我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既然如此,我即便为你担些风险又如何?” 何玉拱手道:“谷主大气。” 这时,一直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施鳞终于插上了话:“前辈,此蛊能成活,完全是依赖前辈同我说的‘神经’一物,鳞多谢前辈成全!” “还是你自己的天赋和勤奋凝结成了这蛊,我也未曾帮上什么大忙,祝贺你了。” 何玉注意到之前去取化尸水的男子已经回来了,便再次朝几人拱了拱手,“诸位,化尸水已经取来了,我们这便走了,后会有期!” 施谷主几人自是一顿挽留,何玉一一婉拒后,将那两瓶化尸水提上,跟贺石回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步行出了谷。 两人走了不久后,施谷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忘记给他们二人备马了!” 她连忙吩咐人带上两匹骏马去追何玉。 一个多时辰后,那人牵着马回来,说他找遍了虫谷周围,并未看见贺石和何玉的踪迹。 施谷主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不由称奇:“难不成这两人还真是飞走的?” 云州边界的某段官道上。 贺石抬腿迈出虚空中看不见的大门,双脚站在坚实的土地上,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何玉跟在他身后出来,打开【地图】看了看,然后指了个方向:“走这边。” 两人并肩朝那边走去。 …… 湖州金瀚城城北大营。 楚峥端坐在某间营房中,仔细地看完了手中带血的信件,然后便将两张信纸一卷,在身旁矮桌上的油灯里点燃了。 跳动的火苗在燃烧最剧烈的那一瞬间照亮了大半个营房,也照亮了楚峥不同于以往的一身戎装,那厚实的胸甲上甚至还残留着刀剑劈砍过的痕迹,扑面而来一阵战场独有的血腥味道。 他将纸张燃烧后的灰烬扔在地上,一边脚尖碾碎,一边静静沉思着。 突然,营帐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背着光走进来一位身姿高挑的士兵。 她身着半甲,手持长枪,长发以一支青鸾紫檀木簪利落束起,双眸灿然有神,小麦色的紧致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此人正是夏鸢。 她穿过门帘,大步走至矮桌的另一侧,将手中长枪往桌沿上一靠,一屁股坐在了厚实的羊皮垫子上。 桌上的碟子里放着几个山果,夏鸢拿起一个啃了起来。 楚峥从思虑中抬起头,看了这个半年多以来变化极大的大弟子一眼:“战阵对好了?” 夏鸢咽下嘴里酸涩的果肉,回答道:“对好了,只待再熟悉熟悉,便可上阵,方才吕将军派人来传话,让咱们两刻钟后去他的营帐商议明日夜袭敌军马营的事。” 楚峥随意应了一声。 夏鸢此时也啃完果子,她目光无意中一扫,看见了楚峥脚边的灰烬:“这是……” 楚峥脚尖轻点地面,激起的一小片土石将灰烬全部遮盖住。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老二被墨楼那帮毒蛇从海州一路追至宛州,情况不太好,那位已经带着贺石去接应他了。” 夏鸢听到楚河被墨楼追杀脸色登时一变,在听到后面那句话时,这才稍有缓和,但仍然称不上好看。 “军中这帮人,次次靠咱们冲锋陷阵、暗杀敌方将领,如今二师弟被追杀这么长时日,他们定然知晓,竟无一人将此消息告知我们,怎么着,担心我们心系救人甩手离开,不再给他们当前锋了?!” 她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愤慨不平,楚峥听后却是一笑,打趣道:“鸳儿,你如今这脾性,倒是跟老三越来越像了。” 夏鸢一噎:“师父,您莫要岔开话题!” 楚峥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此刻正是三皇子谋划上位的关键时刻,只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老三一家的冤屈才能被洗刷,王朝战神的名号才能再次归还给于将军,而老三,也才能跟自己在世的唯一亲人团聚,为了这个目标,你我也只能忍耐一下了,毕竟在与娑源交战的最前线,必须得有人信得过的人盯着。” 夏鸢眸光微沉,良久后,释然地叹了口气:“师父说的对,是我冲动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得亏有那位的帮助,否则的话,单单小师弟一人,恐怕很难救下二师弟。” “是啊,待这些麻烦事一一了结,我们楚氏定要好好答谢人家。” 楚峥从羊毛垫子上站起身,随意拍了拍手掌,“至于现在,你我还是先去那位吕将军帐中,看看这帮人又有了什么奇妙计策吧。” 就在楚峥与夏鸢前往主帅营帐中开会时,何玉跟贺石已经在最近的小镇里买好了马,以最快的速度往楚河所在的方向赶去。 …… 夜幕降临,宛州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 这个村子不大,从村头到村尾,最多不过四十几户人家,此刻也都熄了灯睡觉,整个村子黑漆漆静悄悄的,只偶尔响起一两声犬吠。 突然,三道黑影从土坯房的房顶上掠过,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 三双眼睛隐在黑暗中,鹰隼一般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地上的每个角落,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三人每人交叉寻找了两遍,都没有任何收获。 再次在村头汇合后,其中一人朝其他两人打了个手势,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调转方向,朝着村外的黑暗而去,几个纵跃便彻底消失。 村子恢复寂然,再没了什么动静。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条花狗跑过小路,正要在村头的老榕树根底下撒尿时,被头顶上方的轻微动静惊了一下,夹着尾巴一溜小跑窜进了村里。 月光黯淡,老榕树密密麻麻的枝叶中,隐着三个全身黑衣的人影。 眼看着这村里确实不像藏了人的样子,三人对视一眼,这才彻底离去。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条花狗再次溜溜达达地来到老榕树下,它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周围再没有什么大型生物后,非常开心地在树根上撒了泡尿,扭着屁股跑走了。 而在村子中央某个不起眼的小院中,墙角堆放整齐的草堆里,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 第193章 追杀 “沙沙”的动静越来越大,草堆表面的一些细小草根随着震动掉在地上。 一只灰扑扑的手掌穿出草堆,指缝里还挂着几根干草,这手在秋夜微凉的空气中停留了一瞬,随即手指弯起,向前一扣,抓住大把草秆往旁边推开。 楚河苍白的面孔展露在月光下。 他睁开双眼,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紧接着探出另一只手,慢慢挪开身上压着的厚重草堆,直到大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这才迈开腿,略有些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无声地吐掉嘴里的草根,紧了紧勒着伤口的布条,确保不会将血滴到地上。 然后一边警惕周围,一边翻出了这家的院墙,在墙外的狗洞里,挖出了斜着卡在里面的长剑。 沉甸甸的兵刃握在手里,楚河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仔细观察过村子里的痕迹后,选择了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天光微亮时,又是两个黑衣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地闯入了这个小村庄。 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被翻得乱糟糟的草堆,看着那明显的未经掩饰的痕迹,两人的脸色很难看。 黑衣人甲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草秆:“又被这狗娘养的给跑了!他是属泥鳅的吗?这么能跑!” 黑衣人乙不赞同地皱皱眉:“好了,别发牢骚了,趁现在他还没走远,我们应该马上去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二人同时回头看去。 一个中年女子手里提着个小木桶,紧紧揪着身上的短衫,一脸恐惧地盯着他们。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动作利索地翻出了院墙,徒留中年女人瞪着满院的草杆子发呆。 良久之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一边扭头往屋里跑,一边喊:“当家的不好了!有两个贼来偷咱家干草……” …… “铛——” 伴随着兵器相撞的清脆声响,零星的几点火花迸射,贺石沉着脸,双臂更加用力下压,重剑的剑锋只差一丝便能触摸到对方的脸颊。 黑巾蒙面的杀手额角青筋暴起,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却始终未能扛得住对面施加的恐怖巨力,眼睁睁看着冰凉的剑刃慢慢向下,压在了脸颊上。 伴随着尖锐的刺痛,越来越多的粘稠液体顺着下巴滴落。 杀手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少年面孔,瞳孔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着。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一软,长刀歪斜,重剑的剑锋顺势划过刀刃,轻巧又沉重地在他的脖颈处一转,大量温热的血液喷溅,杀手手指松开,任由长刀掉落在地。 他捂着怎么也堵不住的巨大伤口,瞪着眼睛仰面倒在了地上。 贺石手腕轻抖,甩掉剑刃上沾染的血珠后,将它插回剑鞘,重新背在了背上。 而他的身周,则以不同的姿势躺着三具黑衣蒙面的尸体。 “姐姐!” 贺石看也没看那三具尸体,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等着的何玉身前,“你久等了。” 何玉也没看那三具尸体,因为实在不是很敢看…… 【地图】上代表楚河的光点正在缓慢地移动着,看样子墨云楼的杀手还没有追上他。 “没有等很久,你的动作很快的。” 何玉拍拍贺石肩膀,“我们和楚河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最多再有一个时辰便可以同他汇合。” 贺石如释重负:“太好了,那我们快走吧姐姐。” “走。” 两人翻身上马,继续朝着远离官道的荒野里一路奔去。 越是靠近楚河的位置,碰上的杀手就越多。 甚至还有伪装成过路行商的,两人起初没有在意,准备直接便骑着马飞掠过去。 就在二者即将交错而过的时候,那一身粗布麻衣的汉子在何玉的视线角落里突然暴起红光,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直接飞身偷袭,险些一刀砍在何玉身上。 幸好贺石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放在她身上,及时甩出剑鞘挡了下来。 这惊险的一幕把及时激发了【大力神符】何玉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她表面上还是淡定的很,只是又悄悄地把【乘风符】和【无影弩箭】放在了能瞬间激发的位置,想了想后,又拿出了【替身人偶】。 贺石一路杀过去,在距离楚河只剩不到二十里地的时候,内力用尽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恢复。 何玉站在大石头上,背着手眺望远处,寻找一切散发红光的事物,守着坐在石头旁边,一脸苍白闭目打坐的贺石。 秋风贴着地面呼啸而过,卷起尚未枯黄的草叶。 何玉抬手按住被风卷起的纱帘,突然看见前方的山坡尽头有一点红光在闪烁。 她心中一动,从【库房】里摸出之前买的【儿童望远镜】放在眼前,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是楚河。 楚河在一路往前飞掠,身后跟着五个人影,三个一身黑衣,剩下两个看不太清楚。 何玉放下望远镜,低头看了眼仍不动如山的贺石,想了想,还是跳下石头,轻轻拍了他一下。 贺石猛地睁开双眼。 “好像是楚河过来了。” 贺石闻言,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转头朝那边眺望,然后眼睛一亮:“确实是二师兄。” 他快步走至树下拴的马旁,解下了长弓和箭篓,提着走回来,轻身一跃跳上大石,然后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双臂发力,缓缓拉开。 何玉见状,再次将【儿童望远镜】放在了眼前。 楚河的口鼻间尽是血腥味,全身疼的像是要马上撕裂一般,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但他仍然睁着血红的双目,目光冷静地追随着一只一直飞在前方的黑色乌鸦。 越过这座并不陡峭的山丘,乌鸦的身影骤然加快。 楚河轻轻磕了一下后槽牙,他压榨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内力,沉重的腿脚仿佛再次注入了活力,奔跑的速度再快一分。 原本就紧随他身后的黑衣人见这人都到这个地步了,竟还能压榨出多余的力气,不由心头微寒,继而眸光一厉,也激发所有潜力,几个纵跃追了上去。 第194章 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楚河的脑子开始昏沉,视线中的乌鸦也多了两个重影,在听到身后传来的破空声时,肌肉记忆让他侧身躲开了对方直刺过来的剑尖。 但早已脱力的身体却因此失去平衡,腿一软,直接歪倒在地,随着惯性顺着山坡一路往下翻滚。 一阵天旋地转,在感觉到腰侧撞上了什么硬物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勉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楚河用力睁开双眼。 浑浊的视线尽头是湛蓝的天空,但这份漂亮的蓝色未曾在他的眼底多停留片刻,下一秒,一道漆黑人影便闯了进来,伴随着的是雪亮的,直刺而下的刀光。 楚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突然向上扬起,那柄一直紧紧握在手中,从始至终都未曾松开的长剑连带着剑鞘一同斜挥过去,撞上了即将刺到胸前的刀光。 这毫无威胁的一击显然是螳臂当车,在接触的那一瞬便直接被刀刃劈飞出去。 长剑打着旋掉在了地上。 杀手击飞这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反抗,望着躺在面前毫无挣扎之力的待宰羔羊,眸底闪过一丝兴奋,手腕一转,正要再度将刀尖刺入对方心脏时,脚踝处突兀地升起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惨叫出声的同时,双腿控制不住地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杀手咬着牙往剧痛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两只脚腕跟腱处的皮肉直接外翻出来,整个脚腕以下的部位都血淋淋的。 他的脚筋被割断了,罪魁祸首是一柄短小的匕首,此刻正被这个看上去完全失去反抗之力的人反握在左手中。 见他的目光瞪过来时,对方甚至还轻轻扬了扬嘴角,血红的眼睛微转,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冰冷微笑。 杀手心中的愤怒瞬间被一阵包含恐惧的寒意所替代,他怒喝一声,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一般,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向下猛地刺去。 整个过程发生的很快,直到这时,后面的两个黑衣杀手才追赶了上来。 楚河此刻已再无反抗的手段,他的内心没什么波澜,只冷冷地注视着齐齐围上来的黑衣人。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举着刀的杀手脖颈处突然喷射出大量血液,有一半都洒在了楚河身上。 因为失血过多体温偏凉的他被这新鲜血液烫了一下,模糊的视线再次清晰了一瞬。 眼前的杀手喉咙处有一个血洞,而在他的身后,一支尾羽尚在颤抖的箭矢斜插在地上,丝丝缕缕的鲜红顺着雪白箭杆,缓缓向下滴落。 已经扑过来的两个杀手被这出乎意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下,还不等二人做出反应,又是两支夺命封喉的箭矢呼啸而来。 一支射穿了其中一人的脸颊,带出一大块血肉,一支被另一人手中的长剑格挡了一下,偏离方向,只射中了对方肩膀。 一直坠在最后方的两人正好翻过山坡,见此情景,没有丝毫犹豫地又翻了回去,出现的时间都没超过三秒。 肩膀中箭的黑衣人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势,一把拉过捂着空了半边的脸惨叫的同伴,扑到了不远处一小片石堆的后面。 石堆的石头都不大,所以很矮,只能勉强遮住人,两个杀手躺在后面,头都不敢抬一下。 楚河眨了下干涩的眼皮,注意到那只黑色的乌鸦又飞了回来,在他的上空不停盘旋着。 死里逃生后,之前强忍着的巨大的疲惫和痛楚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楚河缓了缓,挣扎着身子往斜后方挪了挪,探手摸到了自己的剑,五指收紧,将冰冷的金属握在手心后,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瞬间昏死过去。 贺石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目光牢牢地盯着远处躺在山坡上的人影,对何玉说:“姐姐,我们过去。” 何玉没有异议,贺石跃下石头,全力施展轻功,朝前方飞掠而去。 何玉则每隔几秒就穿梭一次【家园】的门,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牢牢跟在他身后。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楚河晕倒的地方。 贺石拔出重剑,双手持握垂在身前,脚步落地无声,缓缓地接近那一小堆石头。 何玉没过去添乱,而是快步走到了楚河的身边。 这一看,顿时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因为方才从山上滚下来,一路上的碎石子不少,楚河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他发髻散乱,衣衫破败,脸上遍布着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嘴唇却呈现出毫无血色的苍白,下唇侧面划了道口子,却没有血液渗出,看得何玉都不由得怀疑他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干了。 这个曾经气质卓然的青年剑客此刻正破破烂烂地躺在地上,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何玉蹲下身子,小心地探出手指按在楚河的手腕上,仔细感受了半天,才摸到了一点微弱的脉搏。 还好,人最起码还活着。 何玉松了口气。 见一旁的贺石还在跟两个杀手打着,且处于上风,她便没再多停留,直接拉开大门,回到了拴着马的地方。 肩膀中箭的杀手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即便是处在生死一线,也愣是没忍住瞪大了双眼,被抓住机会的贺石一剑刺死了。 而那个被箭射掉了半边脸的杀手,也已经早他一步,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贺石解决掉两个杀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楚河,而是飞快掠至山顶,目光如电,搜寻着方才掉头逃走的两人的踪迹。 可惜因为另一面的山坡向阳,生长了不少的树木,就算是以贺石的目力,乍一眼看过去,也没能找到破绽。 此时何玉已经拿着伤药回来了。 她蹲在楚河身旁,先是掰开对方的嘴,往里塞了一枚保阳丹,然后用手指使劲往他嗓子眼怼。 楚河毫无意识地任由她折腾。 还好贺石也返了回来,见此情景,连忙拦住了何玉,自己上前用内力帮楚河把药丸顺了下去。 然后他便背起楚河,一路往山脚下而去。 何玉多在山顶上停留了一会儿,她拿着望远镜,见贺石已经快要跑到拴马的地方了,而那两个不知名的追杀者仍旧没有冒头的迹象,这才拉开大门,瞬间移动至了马匹旁边。 第195章 放松一下肌肉 秋风萧瑟,吹动着耳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静静蹲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手里的暗器蓄势待发,只等着对面过来,从头顶上方直接偷袭。 可是两人等啊等,听着山坡对面的打斗声已经停止许久了,也没有人追过来。 期间倒是有两人站在山顶上张望,但都只是张望,并未直接追下来。 矮个男子再次侧耳仔细听了听山坡另一面的动静,一点异响都没有。 他眉头皱起,小声同大树另一侧的高个男子道:“老王,他们不会真走了吧?” 高个男子闻言,也皱起了眉:“不可能吧,以方才你我所见的箭法,整个江湖上能达到这种程度的都没几个,而能来救楚河,且是那般身形的,只有一个贺石,而且后面站在山顶上的那个全身黑的人影,也极有可能是那无名氏,以他们二人的实力,不可能不追过来,将你我结果,以绝后患啊……” 矮个男子沉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两人在前来救楚河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不敢冒险来追你我,也不敢久留害怕夜长梦多,这才离开?” 高个男子恍然:“是啊,毕竟墨楼可是在这附近洒了近百名杀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矮个男子缓缓收起暗器:“如此良机,那我们……” 高个男子眼底闪过狠辣:“追!” 何玉和贺石骑马驰骋在前往附近最大的城池间城的小路上。 楚河坐在贺石前面,歪着头靠在后者怀里,何玉还贴心地给他用布巾蒙住了脸,免得被大风吹了伤口。 贺石则用双臂环住他,确保他不会在颠簸中掉下马。 何玉在两人前方一边看【地图】一边引路。 三人就以这样别扭的姿势跑了约莫三个时辰,跑到天都快黑了,期间经过两个小镇都没有停留,终于赶在间城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进城后,两人在几条主街道上转了转,找到了门口挂着叶家家徽的一处大宅子。 停在这家叶府门口,贺石跳下马,将歪倒的楚河扶下来,走到了大门前抬手敲了敲。 漆成朱红色的大门很快便从里打开了,一个年纪不大打扮精干的男子露出半个身子,疑惑且警惕地看了一眼扶着个昏迷的人的贺石:“这位公子,这里是叶府,不知您是……” 贺石从怀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签递过去:“我想找个好医者,为我朋友看看伤。” 男子一见那铁签就是一怔,待接过仔细翻看了两遍后,神色立马恭敬起来。 他先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打开大门:“快快请进。” 贺石扶着楚河进去,何玉紧随其后,在他们身后,男子迅速地关紧了大门,接着小步跑到贺石身前,将那铁签子双手递还给他:“方才不知几位是大少爷的贵客,实在是失礼,还望恕罪。” 贺石接过签子收入怀中:“客气了,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叶云给的这铁签居然这么好用。 “您叫我叶四就行了,三,呃,两位请随我来。” 叶四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引着贺石和何玉穿过前院往里走,一边小声道,“两位可先去后面清静的小院里稍作休息,我立刻让人去叫医者来为这位公子看伤。” 贺石点头:“有劳了。” 到了小院后,叶四吩咐小厮给他们准备些食水衣物,自己则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贺石把楚河平放在床上,取下了蒙着他脸的布巾。 经过了这半日的舟车劳顿,他的脸色更差了,嘴唇不但苍白,还隐隐有些发青。 何玉点燃桌上的灯,屋里顿时亮堂了。 “不用太担心,医者马上便来了。” 她看了一眼贺石站在床边的背影,抬手从【家园】中召唤出阿冷,温柔地摸了摸它绸缎般的羽毛,“出去盯着刚才那个叫叶四的。” 阿冷歪了下头,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姐姐不相信他?” 贺石收回看着楚河的目光,缓步走到桌旁坐下。 连续紧绷了几日的肌肉终于得以放松,他不由舒适地喟叹一声,慢慢合上了双眼。 “出门在外,还是多留一个心眼的好。” 何玉知道贺石这几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打架,几乎没怎么休息,此刻一定很累,于是便上前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缓缓用力揉捏了起来。 贺石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再次绷紧,他睫毛闪烁,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姐,姐姐,有些疼,你……” 你要不别捏了。 “那我轻一些。” 何玉从善如流地放轻了力度,“你肩膀这里的肌肉都硬的跟铁块一样了,必须得多按按放松一下,不然老这么紧张,明日起来该疼了。” 贺石濡喏道:“哦……” 任由何玉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揉捏着。 片刻之后,两个小厮端了茶水吃食和热毛巾进来,见到屋里的场景,头也没敢抬,放下东西就走了。 何玉收回手,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递给贺石一杯。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慢慢喝起茶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叶四领着医者匆匆赶了过来。 医者一身灰衣,须发皆白,一进门就问:“伤者呢?” 何玉和贺石指向床边。 医者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过去。 在转过隔间,看清楚躺在床上面无人色的楚河时,饶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医者,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四眼疾手快地往床边拉了个凳子。 医者坐下,开始号脉:“啧,这个脉象……不提也罢,他里里外外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死,你们给他吃了什么保命丹丸?” 贺石回答:“保阳丹。” “保阳丹……保阳丹好啊,强行吊住了他的一口阳气,这才能撑到现在。” 医者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写下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递给站在一旁的叶四:“总管,送些热水纱布进来,再按着这方子,让伙计去拿药。” 叶四接过药方,同贺石和何玉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第196章 二师兄就算脸上有疤,也不会变难看 老医者治伤时,将屋里的人都请了出去。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叶四吩咐人往房间里送了好几盏灯,将整个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贺石和何玉坐在小院的石桌旁,一边吃东西一边静静等待。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直至月上中天,那扇紧闭的房门才被人打开。 老医者擦着汗走了出来。 贺石眼前一亮,忙迎上去:“辛苦您了,伤者情况如何?” 老医者脸色疲惫地扯出一个笑:“放心吧,情况稳住了,接下来好生养着就行,但千万要记住,伤没彻底好全之前,不能动用内力,否则的话,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何玉此时也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医者。 医者一怔:“多谢姑娘。” 然后接过一饮而尽。 两人将医者送走后,回了屋里看楚河的情况。 屋里原本的七八盏灯此刻只留了两盏还亮着,楚河身上的衣物都被去除,几乎缠满了纱布,就连脸上,都裹得只露出鼻孔、嘴巴和眼睛。 何玉不由得感叹:“这一回下来,楚河的脸怕不是得留些疤痕,挺俊的小伙子,实在是可惜了。” 贺石弯腰轻轻触摸了一下楚河露在外面的手腕,温度有些高,像是发热了。 他叹了口气,凝眉注视着这个将自己从朔州一路带回云州的师兄,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他时,对方那意气风发冷峻潇洒的样子,心里顿感酸楚。 “二师兄就算脸上有疤,也不会变难看。” 贺石小声说了一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掌心,“回春谷有个玉肤膏,可去除疤痕,我记着上次从杨医师那里离开时还带了两盒,应该是留在虫谷了。” 何玉在一旁道:“过段时日,待云州稍微安全些,楚云丝一定也会回去,到那时,她会帮你带回山庄的。” 贺石抬眸与她对视了片刻,神色稍有放松:“嗯。” “楚河这里有小厮看着,你也累了几日了,快些去洗漱休息吧。” “嗯。” “那你住东边那间,我去西边那间?” “嗯。” …… 这天的深夜十二点半,何玉还没睡。 她蹲在地上,看着面前乱成一团的行李,仰天长叹一声。 这几天非常忙,不是在店里忙就是在游戏忙,忙到何玉完全忘了明天就是出发去云市的日子。 直到今天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正准备进入游戏时,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条信息,她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的行李还没收拾。 飞机是明天上午10点半的,所以她只能认命地爬起来,取出大半年没用过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她计划避开春运高峰,在云市待三周,所以需要带的东西有很多,收拾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有一半没弄好。 太累了,歇歇吧。 何玉丢下手里叠了一半的裙子,张开双手仰面倒在了床上。 云市有什么好玩的呢? 之所以决定去云市过年,也只是因为何玉在某视频软件上搜索了“冬季最适合旅游的城市”,跳出来的推荐中,云市排在第一位。 然后就订好了机票,但也只是订好了机票。 要住在哪里,玩什么吃什么,买什么特产,何玉一概没考虑过,更别说做什么攻略了。 何玉向上伸长手臂,够到了床头放着的手机拿过来,打开视频软件,搜索“云市旅游攻略”,一个接一个地刷了起来。 刷着刷着,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滑动,关掉视频软件,打开了游戏。 在贺石那张熟睡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何玉才反应了过来。 她眨眨眼,无奈地丢下手机。 得,现在打开游戏看贺石都不需要思考,直接成肌肉记忆了。 算了算了,还是继续收拾东西吧! 她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拿起刚刚丢下的裙子继续叠了起来。 贺石盘腿坐在窗户下的地面上,看着何玉一会儿爬起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无奈的样子,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看乐了。 他双手撑着下颌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不由得又有些担忧。 姐姐这是要出远门吗? 她离开了这个城市,自己还能跟着她吗? 唉,看姐姐好像很累的样子,想帮她一块收拾,可惜…… 贺石将双手放在眼前瞧了瞧,尝试着去拉身边的窗帘,不出意外的,手指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浅色的布料。 还是碰不到。 所以那天的那双脚印,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贺石沉思。 凌晨两点半,何玉拉上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拉链,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去卫生间草草洗了个手,便关灯一溜烟钻进了被窝里。 贺石见此情景,连忙站起了身。 他不敢多看一眼何玉睡着的样子,直接转过身选择了离开。 …… 楚河在到达叶府的第五日才醒,只是还不太能动弹,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床上躺着。 看见站在床边的何玉和贺石,他轻轻眨了两下眼睛,以表感谢。 这日午饭后,叶四带着医者照常来给楚河换药。 医者在隔间内忙活,叶四和贺石何玉在隔间外说话。 “从今早开始,便有一些各式身份的人在城中各个医馆药铺打听你们的行踪。” 叶四拍了拍胸口,“幸好给楚公子看伤的是我们叶家自己的医者,嘴巴够严实,不然啊,难保不会被他们查到。” 贺石和何玉对视一眼。 贺石拱手道:“多谢叶管家替我们保管消息,此次追杀我们之人,想必叶家也已经知道了身份,尽管如此,您还愿意冒险收留我们,此次事了,楚氏一定会记着这份恩情。” 叶四一听他这话,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贺公子哪里的话,收留你们几位贵客哪是我一个小小的间城管家说了算的,这都是主家的意思,大少爷昨个还来信,让我好好关照着,缺什么东西,宛州没有了及时送个信,他派人从洛州送来。” “叶大公子确实仗义,一会儿我写封信好好谢谢他,等下次你们送信时,一并捎过去吧。” 贺石笑了笑,“只是接下来我师兄养伤的这段时日,得劳烦叶管家多费些心了。” 叶四连忙拱手:“贺公子客气了,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第197章 不速之客 几人又聊了几句,医者便提着一兜子换下来的纱布走了出来。 叶四见状,便同贺石和何玉告辞,然后领着医者离开了。 关好房门后,贺石和何玉进里间去看楚河。 楚河脸上的纱布已经取掉了,已经结痂的伤口像是大大小小的虫子一样扒在苍白的皮肤上,乍一看有些吓人。 他扭头看向走在前面的贺石,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声音沙哑道:“小师弟。” 然后视线错开,落在了后面何玉的身上,点头致意:“前辈。” 贺石在桌旁倒了小半杯温水递给他:“二师兄,你听见我们方才在外面说的话了吗?” 楚河接过杯子:“嗯。” 贺石皱了皱眉:“墨云楼到底为何如此执着,硬抓着你不放?” 楚河回忆了一下,道:“那些杀手轻易不开口说话,具体情况我也不甚了解,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他们应当是误会我害了他们的某个同伙。” 他说到这里,声音隐隐有些劈了,便小心喝了口水润润,接着道:“那同伙在楼里的地位不低,引得墨楼楼主震怒,推了一大批暗杀任务,抽调了楼里超过六成的杀手追杀凶手。” 何玉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当时只是路过,他们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杀你?这明显是给别人背了黑锅了啊。” 楚河顿了顿:“确实如此。” 何玉接着道:“他们为何笃定你就是凶手?或是因为你的身份,又或是因为你出现的地点和时间,亦或者,二者都有?按着这份不死不休的架势,恐怕就是二者都有了……” “海州、宛州一带,凶手是楚氏弟子……” 贺石喃喃自语,突然眸底一震,豁然抬起了头,“是吴锋!” 何玉眉毛一挑,楚河则微微睁大了眼睛:“吴锋死了?” “唔。” 贺石的表情有点复杂,“四师姐杀的。” “小师妹?” 楚河本来已经做好贺石说吴锋是他杀的准备了,没想到却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个完全没想过的人。 楚河满是伤痕的脸上显出了疑惑:“她……能杀得了吴锋?” 贺石:“……” 这属实是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也不能说二师兄说的不对…… 贺石轻咳一声:“在场的还有虫谷的两位年轻人,那吴锋是中毒死的,尸体都被化尸水化成肉汤了。” 楚河这才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不过吴锋即便叛逃楚氏转投了墨云楼,墨楼楼主也不至于为了他如此大动干戈,毕竟这一次闹得实在太大,恐怕整个墨云楼都会跟着他一起受到影响。” 屋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良久之后,贺石突然出声:“除非……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上下属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很久之前便认识了,说不定就连吴锋的叛逃,也跟这个墨楼主脱不了干系。” 楚河听了他的分析,也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贺石扭头看何玉:“姐姐……” 何玉点头:“知道啦,我会给你师父写信的。” 贺石朝她笑了一下,走过去拿过楚河已经喝光了水的水杯:“二师兄,你先好好休息吧,等晚间我再来给你送饭。” 楚河道:“好。” 贺石和何玉离开屋子,关好门站在廊下。 何玉看了一眼时间,对贺石道:“小石,我今日有事,便先离开了,接下来约莫着有一两日不能来,你自己注意安全。” 贺石一顿,问道:“姐姐有事吗?” “嗯。” 何玉笑了笑,看着贺石隐含不舍的眼睛,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知道吗?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今日是除夕,我要去过节。” 贺石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那个世界的事,这还是第一次,顿时愣在了原地。 “下次过来时,给你带好吃的。” 何玉看着对方光滑紧致线条流畅的脸颊,感觉手指痒痒的,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然后快速收回手,“走了!” 朴实的木门一开一合,何玉的身影消失在了小院中。 贺石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廊下。 直至太阳渐渐西斜,他才回过神。 “已经这个时辰了?该去给师兄取晚膳了……” 他念叨着,快步走到小院门口,拉开大门匆匆而去。 …… 春节是华国最隆重的一个节日,尽管都说近些年的年味越来越淡。 但在除夕这一天,人们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从天南海北一路奔波回家,只为跟家人团聚,坐在一起吃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大学城商业街,小甜饼甜品店已经关门快一个星期了。 旁边咖啡店的老板在自家店门前放完烟花后,看了看隔壁黑着灯的冷清样子,不由挠挠头,从身后的大箱子里摸出一个小的喷射烟花,放在小甜饼屋前的空地上,用烟头点燃。 引信短暂的燃烧后,伴随着“嗤嗤”的声响,金灿灿的火星喷射出来,越喷越高,越喷越大,慢慢映亮了甜品店二楼的玻璃窗。 咖啡店老板注视着烟花燃尽,满意地点点头,抱着大箱子回屋去了。 留下立在原地包着喜庆红色包装纸的烟花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突然,一只穿着黑色棉鞋的脚出现,很随意将它踢到了一旁,残骸在地上滚了几下,烟雾缓缓消失。 那双脚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小甜饼的落地窗前。 落地窗里拉上了半透明的白色纱帘。 身材中等的男人趴在窗户上,半张脸紧紧贴住冰凉的玻璃,眼皮尽力上翻,漆黑且布满血丝的的眼珠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良久之后,他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看见的人,眼睑一抖,戴着老式皮手套的手掌在玻璃上神经质地用力摩擦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低低地骂了句什么,直起腰,抬手擦掉留在玻璃上的痕迹,一如来时一样,转过身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路灯和烟花爆炸的光亮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男人走动间,隐约能看见他的后腰上,似乎有金属冰冷的反光一闪而逝。 第198章 【欢聚时刻】 何玉在云市的大半个月玩得很开心,但闲久了总是会觉得无聊,所以她一过正月十五便回去了。 开锁,进门。 何玉放下行李箱,左右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小店。 离开这么长时间,屋里难免落了薄薄一层灰,何玉简单收拾后,便开始打扫卫生。 整整忙了一个下午,总算收拾好了一切。 她脱掉脏衣服,将自己扔在床上,掏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前天晚上上线的时候,游戏又发布了一个新任务。 何玉点开【任务】面板。 【任务一:欢聚时刻】 【任务描述: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当当!又是一年冬来到,已经分别了将近一年的家人们非常想在除夕夜再次见到想念的彼此,毕竟这样的欢聚时刻以后就会越来越少啦~】 【任务要求:请让楚氏师徒六人在楚氏山庄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春节。】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980,白银*40,万能解毒丹*1,断肢再续膏*1】 这次任务的奖励一如既往的丰厚。 从上次任务完成后的这段时间内,何玉先后完成了两个不大不小的任务,现在已经9级了,距离10级还差2180的经验值。 这就说明,等她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再做一到两个任务后,就可以成功升到10级。 当时升到5级时,游戏就直接全面升级,由手游变成了全息,何玉也不知道,等升到10级,这个神奇的游戏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总之估计不会比手游变全息来得差吧?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任务都必须给他完成喽! 何玉换了个姿势,从仰躺改为侧躺,望着在院子里慢慢挥剑的楚河和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的贺石,想到分布在天南海北的其他四个人,又觉得这事还真挺有难度的。 毕竟距离过年只剩一个月了,就算自己一刻不停地满地图跑,也很难在这个时间内聚集起所有人,更何况还有各种形式和势力的牵扯。 但事情的转机来的就很突然。 在何玉重新开业的第二天晚上,沉浸式上线的她一出门,就收到了楚峥送来的信。 娑源退兵了。 在湖州降下第一场小雪的时候,娑源连夜撤兵,直接退出了湖州,然后一路向北,将已经占领的漠州也让了大半出来。 朝野上下都懵了。 但不管怎么说,国土算是回来了,于是朝廷连忙传令前线官兵沿着娑源撤退的路线,将陷落异族将近一年的城池村镇一一重新收回整顿,派兵驻守。 仗不打了,楚峥和夏鸢也因此没有理由继续在一线待着,于是准备返回云州。 楚峥在信里请何玉将位于南方的贺石、楚河和楚云丝尽快带回云州,而夏鸢,则会北上去接白玉深。 几人先回山庄汇合,然后静待那位三皇子的下一步安排。 何玉拿着信,沉思了片刻。 到此为止,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那个【欢聚时刻】任务的完成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就这么简单? 这简直就像是游戏主动往自己手里送经验送奖励似的。 何玉捏着信纸,沉思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拿着信去找了贺石和楚河。 事情的发展也出乎了贺石和楚河的预料,但不管怎么说,能回家总是好事,就连一直被伤痛缠身,整日无所事事的楚河脸上都有了笑容。 三人一合计,决定尽早出发去虫谷,接上楚云丝后,不做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楚氏山庄。 迟,则生变。 楚河的伤还没彻底恢复,临行前,医者再三嘱托不能随意动用内力。 三人乖巧表示同意后,带着叶四给准备的大号行李,再次踏上了之前走过的那条路。 一路向西出了宛州,进入了青州地界。 此时恰好是黄昏时分,天气也十分阴沉,四周光线昏暗,刮过地皮的劲风带上了变天前的寒凉,刀子似的割在人身上。 楚河裹紧身上的披风,藏在围巾里的半张脸越来越苍白,兜帽下的额头也渗出了颗颗冷汗。 他抿着唇,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不发一语地跟在贺石身后,只是攥着缰绳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跟在最后的何玉发现了前面楚河的不对劲。 这人怎么越跑身子越歪啊? 她连忙喊了一声:“前方路边停一下!” 贺石在呼啸的风中捕捉到了何玉的声音,连忙开始减速,跟在后面的楚河见此精神一振,也迅速勒紧缰绳。 三人先后在路边停了下来。 贺石回头一看,立马发现了楚河的异常,忙跳下马:“二师兄!你怎么样?” 楚河一手扶着马颈,一手朝贺石摆了摆:“无妨,我能撑住。” 风太大,何玉抬手压住乱飞的纱帘,在两人身后扬声道:“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九十多里,按着现在的速度,能在关城门前进城的可能性不大,还是不要再赶路了。” 贺石站在楚河马下,仰头看他:“二师兄,你不要勉强,小心伤势复发。” 楚河道:“最近不太平,夜宿荒野不安全,而且——”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黑压压的云层:“看这天,今夜怕是要下场冷雨。” 何玉控制着马走到两人身边,指了指右手边:“那个方向再行七八里,就有一个不大的小村子,我们可去借宿一晚。” 贺石和楚河对视一眼,一致同意了这个方案。 三人继续出发,片刻之后便来到了那个村庄的村口。 村里人一日一般都吃两顿饭,此刻显然已经过了第二顿的饭点。 小村子里没有炊烟,村口有处烂了一半的破院子,密密麻麻的杂草生长在断壁残垣之间,寒风呜呜刮过,在昏暗且弥漫着水汽的空气中,莫名显得荒凉和诡异。 楚河在外闯荡多年,这样的场景只能说是司空见惯,直接就下了马,牵着缰绳往里走,贺石也是一副毫无波动的样子,只有跟在最后的何玉暗暗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一点。 贺石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何玉的不安,他抬起手牵住了她的衣摆,目视前方轻声道:“姐姐,我们走近一点。” 第199章 借宿 何玉闻言,立马顺着衣摆处传来的微小力度往前蹭了蹭,紧紧靠在了贺石身旁,肃然道:“你说的对,这样安全些。” 她有些紧张地关注着四周的环境,也就因此错过了贺石嘴角克制不住扬起的弧度。 三人牵马走进村子,在村头位置找了家院子和大门瞧上去相对比较完整宽敞的农户。 站在大门前的小路上,楚河和何玉相互看了看彼此。 一个黑纱遮面,藏头露尾。 另一个满脸病容,伤疤纵横。 嗯,瞧着都不像什么正经人。 于是下一秒,两人一致将目光移到了贺石身上。 贺石怔了一下,了然,上前去敲门。 没过几息,就有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在院内回应:“谁啊?门没锁,进来吧。” 贺石顺势推开了院门,跟蹲在房门口削木头的男子对视。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注意到贺石身后还跟着两个江湖打扮的人时,警惕地慢慢站起了身子:“您几位是?” 贺石一身利落的墨绿长衫,腰封上镶着一块椭圆形的白玉,墨发以白玉冠束起,因为长途奔波,原本梳理整齐的发丝有些松散,有一小缕垂落在额角,显得更有少年气,一瞧就是个满身正气闯荡江湖的少侠。 他眼睛微眯,扬起一个温和单纯的微笑:“这位大哥,我们三人途经此处,看着天色快要下雨了,我兄长身子不适,恐淋雨后病情加重,所以想来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男子满脸犹疑:“这……” 楚河此时已经从怀里掏出荷包,动作熟练地摸了块碎银子出来,给男子展示了一下:“请放心,我们不白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子放在了院门口小树的树杈上。 男子看了一眼那块银子,又隐晦地用余光瞟着贺石和楚河身上的剑,犹豫一瞬后,点头道:“我这屋子年久失修有些破,杂物也多,若三位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儿子的屋。” 贺石抱拳:“多谢这位大哥。” 男子放下手里的刨子和木料,引着三人来到了院子侧面的一间土坯房里。 如他所说,这间屋子确实有些破,墙体和屋顶角落有几处粗糙的修补痕迹,一张简陋的竹架床,上面铺着席子,角落有个很旧的桌案,表面被磨得斑驳光滑,上面摆着一张小铜镜,也落了灰。 乍一看,还真没什么生活痕迹。 男子帮着贺石把马拴在门口的树上,顺手将放在树杈上的银子摸了下来。 他拿在手里掂量一下,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我婆娘带着儿子回娘家住去了,院里这几日没怎么打扫,有些脏乱,三位大侠饿了吗?饿了我便去做饭。” 三人的马上还有干粮,但何玉还是温声开口道:“劳烦了。” 见这个一直保持沉默的神秘人冷不丁开口说了话,男子特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不麻烦不麻烦,三位先歇着,我去做。” 他说着便退出了房间,顺手还关上了门,本就昏暗的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何玉心底一个咯噔。 几息之后,一簇火光缓缓亮起。 贺石将火折子举到何玉身前,环顾四周:“这里没有灯烛,也没有被褥,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何玉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便跟着贺石的话头说:“岂止是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那男人估摸着都不是这家的主人。” 楚河已经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右腿,冷声道:“没想到我们方才随意一选,便选了个有问题的人家。” “罢了。” 贺石凝眉道,“左右只是借宿一晚,不管有什么猫腻都与我们无关,二师兄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小石说的对。” 何玉看向贺石,“一会儿那男人来送饭,记得拿针试试。” “嗯。” 贺石点头,把火折子摆在桌上。 火光被雾蒙蒙的铜镜反射,显得屋里更亮堂了一些。 他问道:“姐姐,你一会儿要离开吗?” “是啊,我先离开。” 何玉看了一眼那张窄小的竹架床,“你和楚河睡那床吧,我明日一早再来找你们。” 正在一旁静坐的楚河闻言抬起了头:“前辈,这床还是你来……” “打住。” 何玉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有伤在身,不是推来推去的时候,就这么定了。” 楚河顿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皮:“那便听前辈的。”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被人推开了,男人端了一盘粗面窝头和一小碟咸菜进来,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三位大侠,家里没有现饭,我给三位热了几个窝头,还请不要嫌弃。” 贺石笑着摆手:“大哥客气,出门在外,有热饭吃就很好了。” 男子也跟着笑了两声:“那你们吃,你们吃啊。” 边说边退出了屋子。 贺石从竹管中抽出长针,挨个试毒,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何玉见此,也就放心地点点头:“你们吃吧,我就先走了。” 她与贺石楚河告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关上门后,左右一瞧没什么人,便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沿着明日要走的路线一路看过去,提前瞧瞧有没有什么埋伏和安全隐患。 而在何玉消失的那一刹那,正在嚼着干巴窝头的楚河动作一顿,扭头看向紧闭着的房门。 贺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反应,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闪:“怎么了?二师兄。” 楚河侧耳倾听了两息,转回头继续吃窝头,边吃边说:“没什么,只是方才前辈一出门,我便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了,故而有些惊叹于前辈的绝妙轻功罢了。” 贺石眨了下眼睛:“是啊,我姐姐的轻功确实世间罕见,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河咽下窝头,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知道那位神秘前辈的存在时,自己的震惊与警惕,而如今时光荏苒,等真见到这位了,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他心底少见地升起了两分感慨,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小师弟,我记着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似乎还不知道这位前辈的存在,而如今你却称她为姐姐,这其中是有什么故事吗,若方便,可否说来听听?” 第200章 主人不在家,你们在这儿吃包子? 贺石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拿了一个窝头,缓声道:“自然是方便的。” “姐姐来历神秘,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说,她同我那从未见过的父母是故交,因为一些意外,父母在生下我不久之后便故亡了,我则流落在外不知所踪,她几经辗转找到我后,便发现我已经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 贺石越说越流畅,声音中已然氤氲了淡淡的伤感:“因为她自己的某些原因,一开始未曾与我相认,只是在暗中帮忙,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直到遇见了师兄你……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楚河听的入神,手里的半个窝头也忘记吃了。 半晌之后,他问道:“既然前辈是你父母的故交,那你为何叫她姐姐?” “啊,这是因为……” 贺石顿了一下,接着道,“姐姐很年轻,喊姑姑姨姨什么的……会把她喊老了。” “前辈的声音倒确实年轻。” 楚河轻轻点了下头,咬一口手里已经冷掉的窝头,“没想到你们之间的经历竟是这样的,很感人,像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 贺石闻言,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可不就是个传奇故事么,传奇到……我有时候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事情是真切发生过的,何来不确定真假一说?” 楚河挑了挑眉,“小师弟,你这话奇怪。” “哈哈,二师兄你不懂啦。” 贺石笑着咬了口窝头,“快些吃吧,这窝头本就不怎么样,现在冷了,味道果然变得更差了,与我在朔州吃过的,简直没法比。” 楚河感受到贺石此刻的情绪有些低落,便没再说什么,继续吃起了窝头。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放晴,下过雨的空气潮湿阴冷,何玉如约而来。 贺石正好来屋外倒洗脸水,正碰上了推开院门进来的何玉,顿时就笑开了:“姐姐回来啦。” 他额前几根碎发被水打湿,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皮肤滚落下来,濡湿了一小片领口。 何玉见他这样,也不由得笑了:“回来了。” 她把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贺石:“前面镇上买的包子,楚河呢?” 贺石接过油纸包:“二师兄还未醒,他服用的伤药有养神助眠的功效,所以比往日嗜睡了些。” “行,那就等他醒了咱们再走。” 何玉示意一下贺石手里的包子,“包子你先吃吧,给他剩几个就行。” 两人说话间,楚河一边穿外衫,一边推门走出来,看见院里站着的两人,系衣带的动作一顿:“前辈,小师弟,早。” 贺石回他:“早,二师兄。” 他摇摇手里的油纸包:“姐姐给咱们买了包子,还热着呢,二师兄洗漱过便来吃吧。” 楚河点头:“好。” 半刻钟之后,那间昏暗的小屋内,破烂木门敞开着,小桌被搬到门口,何玉三人围坐桌前,一人一个包子拿着啃。 何玉将味道有些寡淡的包子咽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昨夜的那个男子呢?今早怎么一直不见他。” 贺石想了想:“昨夜他给咱们送完吃食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是做了亏心事,被吓跑了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单薄的两扇木门被人狠狠踹开,向后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其中一扇不堪重负,直接从门轴上分离掉在地面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一个穿着捕快服饰的高个男子率先大步迈进院中,他身后鱼贯而出近十位相同服饰的男子,迅速将整个不大的院子围住,随即长刀出鞘的声音便在院中接连响起,明晃晃的刀尖同时对准了屋门口坐着的三个人。 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犀利目光扫过在场三人,最后落在了看上去最好沟通的贺石身上:“我乃明溪县捕头王粟,昨夜接到线报,此地发生了一起命案,你们三个何故出现在命案现场,还望说明一下。” 眼前的这一系列变故属实是发生在贺石的意料之外,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咽下了嘴里的包子:“这位王捕头,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三人只是借宿的路人,昨夜才来的这里,并不知道有什么命案。” “借宿?” 王捕头眉头皱起,“这家主人呢?你们三个客人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吃东西,院中却不见此家主人……三位是在逗我玩儿么?” 贺石笑了笑:“王捕头说笑了,昨夜我们到达此地时,院中确实有位男子,是他招待了我们,只不过在送了些饭进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他了。” “男子?” 王捕头眼神一厉,“这家住着的是一对母女!哪有什么男子?!” 贺石惊讶道:“竟是如此?我们所见那男子三十来岁,穿着平常、长相平常,瞧着,确实也像这村里的农人,怎么,他不是这家主人么?” “自然不是!” 王捕头深深地看了贺石一眼,“给我搜!不要放过一个角落!” 随着他一声令下,院里的捕快们全都呼啦啦一拥而上往屋里闯。 王捕头手掌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眼神盯着贺石三人,随时警惕着他们暴起伤人。 谁知道三人在捕快冲过来的时候,竟不约而同二话不说地起身让开了门口。 那个戴着锥帽的女子甚至还贴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桌子任由一帮捕快毫无阻碍地冲了进去。 “?” 这三人的举动让王捕头懵了一下,他的眼神不由得狐疑起来。 莫非,这三人真是来借宿的路人? 贺石、何玉和楚河安静地站在屋檐下,注视着一帮捕快里里外外地忙碌。 “王捕头,院子里没有发现尸体。” 两刻钟之后,所有捕快都结束了搜查,其中一个跑到王捕头面前行礼道,“不过我们在正房里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物件递给了王捕头。 贺石清楚地看见那是个被撕烂的肚兜。 很小一个,水红色,看上去像是孩子穿的。 王捕头拿到肚兜后,本就皱起的眉头瞬间更深了。 他沉思片刻,抬头看向贺石三人,声音放缓不少:“想来这其中确实可能有些误会,耽误三位时间了,你们走吧。” 王捕头身后的捕快顿时一愣,连忙抬头正要说些什么,被王捕头抬手拦下了。 第201章 芜湖起飞 “王捕头明察秋毫,多谢了。” 贺石抱拳道,然后朝何玉和楚河道,“姐姐,师兄,咱们走吧。” 楚河和何玉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听闻此言,都只是点了下头。 三人去屋里取了行李,在一众捕快的注视下来到院门口的树下,将行李在马背上放好,解开了拴马的绳子。 贺石轻拉缰绳,马儿迈开四蹄,慢慢走向院外,他余光扫过伫立在院中的王捕头,他手中捏着的那一团水红在满院深青色的捕快服中异常显眼。 迈出院门的前一刻,贺石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朝何玉和楚河笑笑:“姐姐、二师兄,你们先等我片刻。” 楚河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意。 何玉看着贺石的神情,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笑道:“去吧,我们等你,不差这一会儿的。” 贺石眼睛亮亮地看了她一眼:“嗯!” 他调转马头,重新来到了院子中央,看着脸色暗暗警惕的王捕头,问道:“王捕头,有纸笔吗?” 王捕头一怔:“啊?” 两刻钟后,小院中央。 贺石将笔搁下,拿起桌面上的纸,上下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递给了站在身侧的王捕头:“这就是昨夜的那个男子,有九分像,希望对你们查案有帮助。” 王捕头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画像,眼底有些惊叹:“少侠画技可称绝伦,这人仿佛是要穿透纸面活过来了一样,倘若他真是凶手,有了这画像,我们想必很快便能将其捉拿归案!” “那便好。” 贺石牵过旁边的马,摸了摸它脖子上优雅的长鬃:“我们这便走了,王捕头,有缘再会吧。” 王捕头闻言,忙将目光从那画上移开,看向贺石:“少侠,还不知你尊姓大名?” 贺石笑了笑:“微末小民而已,告辞了。” 他说完,也不再停留,直接牵着马出了小院。 何玉和楚河在院外等着。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再加上王捕头一行人过来时未曾遮掩,闹出的动静不小,周围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见贺石出来,何玉和楚河也不再浪费时辰,三人直接上马扬鞭,几息之后,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村民们的视线中。 小院内,方才那个想要说话的捕快问仍在仔细看着画像的王捕头:“头儿,虽然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柳家嫂子和小侄女的死跟那三人有关,但他们毕竟出现的实在太巧了,身上还是有嫌疑的啊,您,您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放走还能怎样?把他们抓进县衙大牢审问?” 王捕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下,“这三人一瞧就不简单,随身携带利器,明显就是那些喜欢闯荡江湖的门派中人,先不说武功如何,你我能不能对付,就单看他们骑那马,三匹皆是名种,价值不菲,咱们在场所有兄弟一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买其中一匹的,这样的人,没有铁证,你敢抓?” “这……不敢抓不敢抓!” 捕快讪讪一笑,朝王捕头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头儿您慧眼如炬学识广博,识得高手和名马,没让兄弟们平白得罪人啊。”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瞅你那熊样儿!” 王捕头把画像拍在捕快胸前,沉声道,“回县衙,请画师将这画像誊画五十幅,让兄弟们分组带着画给我查!” “是!我们保证找到凶手,为柳家嫂子和小侄女报仇!” 就在王捕头一行人开始迅速行动时,贺石三人已经来到了下一个镇子。 迅速补充些食水后,三人未作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但尽管如此,三人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第二日午后,他们被墨楼的杀手追上,堵在了一片稀疏的树林中。 楚河无法动手,何玉则不敢再在游戏中伤人,全靠贺石一个人顶上去,勉强带着两人杀出重围,自己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 逃跑途中,何玉随时关注着地图上那片少了一半的红点,然后意外发现,在右手方向,还有两个跟那片集中的红点毫无关联的小红点,已经离他们三个很近了。 何玉眉头皱起。 这样不行啊,照这么跑下去,很快就会被这俩人发现行踪,而一旦被这俩人缠上,后面那些杀手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怎么办? 恰好此时,地图中显示前方大约五里外有一处特殊地形。 那是一处很深的悬崖。 何玉目光一亮,在短短两秒钟做出了决定。 没什么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她迎着风大喊:“把有用的东西拿在手上!拿好了!” 前面两人都听见了她的喊话。 那两个红点越来越近。 何玉来不及等他俩反应,动作利索地从马背上拿了个装着药物的包袱背在背上,然后从【库房】里取出【大力神符】和【乘风符】,点击【使用】。 下一秒,何玉直接一个旱地拔葱,身子在马背上腾空而起三丈高,以比马更快的速度向前俯冲,双手展开,一把捞起贺石和楚河,“呼”地一声向前飞去,速度都快出了残影。 片刻之后,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骑着马从斜侧方的山坡上冲下来,远远看到三道身影在草地上疾驰向西方。 矮个男子眼睛一亮:“老王!看见他们了!” 高个男子嘴角扬起笑容,再次抽了马屁股一鞭子:“追!” 两人一前一后扬尘而去。 又是片刻后,几个黑衣杀手来到此处。 为首的仔细辨认过地上的马蹄印后,指了指前方,冷声:“那边,追!” 哒哒哒哒哒…… 就在两拨人疯狂追着三匹空马而去时,何玉已经搂着贺石和楚河落在了悬崖底部。 楚河的双脚刚一接触地面,两条腿就变成了面条,整个人止不住地往地上出溜。 “哎哎哎——” 何玉连忙架着他往起提,奈何她此时已经解除了【大力神符】的效果,单手根本抱不住一个沉甸甸的成年男人,差点就被带着一起摔倒。 还好贺石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上前帮了把手,将人轻缓地放平在了地上。 他定睛一看,楚河脸色隐隐发青,鬓发散乱,双目紧闭,嘴角处还有点可疑的透明液体。 已然是晕过去了。 第202章 崖底 贺石咽了咽胃里返上来的酸水,抬头看向何玉:“姐姐,二,二师兄好像吓晕过去了。” 何玉正上下找着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某人的口水,听见贺石隐隐颤抖的声线后,低头一看,反手摸后背的动作顿时停住:“小石,你还好么……你的脸色……怎么看着也快晕过去了?” “是吗?” 贺石再次咽下酸水,双眼发直地看向何玉,“我觉着,还好,就是二师兄,好像不太好。” 何玉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楚河的脸色,然后手指搭上对方手腕,立马就被那快到爆表的心率给惊了一下。 妈呀。 她收回手,沉默了一瞬。 然后对贺石说:“心跳有力,应该没事,至于晕过去……估计是恐高吧。” “哦。” 得知楚河并无大碍后,贺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缓了半刻钟后,那种头晕想吐的感觉总算是减轻不少。 他这才定下心神,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的环境。 这悬崖很深,崖底比崖上湿润温暖了不少,即便是在深冬,草木也是郁郁葱葱的。 三人所在的地方树木不多,有些从崖上掉下来的大小石块垫着,所以还算干燥。 贺石环视一圈后,将目光放在了崖底对面,距离他们大约百米处的茂密森林中。 他的视线穿过森林中昏暗的光线,看到了隐藏在粗壮树干和丛丛灌木之间的不少虫蛇。 贺石抿抿唇,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何玉。 姐姐很怕那些东西。 现在天还亮着,林子外面热,它们不出来,等天黑之后…… “姐姐,等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以后,你便离开吧。” 何玉一怔:“为何?” 贺石决定实话实说:“那边的林子里,有不少虫子和蛇,我怕夜里它们会爬出来。” 光是听到“虫子”、“蛇”、“爬出来”的字眼,何玉就觉得自己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看尚未苏醒的楚河,沉默了片刻,从背上取下包袱:“我走时拿了药,先给你处理伤口吧,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噢。” 贺石也将自己一直抱着的包袱拿了过来解开,里面放着换洗衣物和银票。 至于楚河,何玉把目光移向直直躺着的青年。 他拿的东西此刻正牢牢地攥在手里,即使是昏迷也未曾松开—— 正是他的那把剑。 何玉无奈地收回目光,算了,也没指望他。 她打开包袱,从里面翻找到了外伤药和一卷纱布,而另一边的贺石,也已经很麻利地脱掉了外衫和上身的内衫、亵衣。 他把后脑勺垂落的发丝向上捋了捋,随意掖进发冠下,背对着何玉盘腿坐下。 何玉注视着眼前光裸的脊背。 少年的脊背覆着匀称紧致的肌肉,肤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白,而是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 两道不深不浅的伤痕交叉着落在左侧肩胛上,渗出的血迹将那一片皮肤染成了不均匀的淡红色,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何玉看了两秒,取出碘伏和棉签,慢慢给他擦掉血迹,消起了毒。 这小子这次怎么这么自然,都不害羞了? 说来也怪,他这样一大大方方的,自己反倒有点不自在了。 难道自己就爱看贺石害羞扭捏的样子? 何玉对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一阵恶寒,在心底大声地“呸”了一下。 有病吧? 变态! 她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两句,一边面无表情地给贺石已经消好毒的伤口洒上药粉。 药粉接触伤口时的刺痛让贺石的背肌无意识地紧缩了一下,何玉手一抖,差点撒歪。 她瞪着眼睛:“坐好别乱动!” 贺石连忙更加端正地坐好。 接下来的上药过程中,贺石整个人就像磐石一样镶在地上,全程颤都没颤一下。 背上的伤口处理完后,何玉看了看贺石的后脑勺,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自己坐在他对面给他的胸口和腹部上药的样子。 一个激灵后,她立马就药瓶碘伏什么都的递给了他:“前面和腿上的伤你能够得着,自己处理吧,处理完了喊我,我帮你包扎。” 贺石乖乖接过:“好的姐姐。” 他低下头,动作利索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没过一会儿,躺在一旁的楚河幽幽转醒。 他双眼睁开,目光仍是涣散的,片刻之后才重新聚焦,看清楚了眼前湛蓝的天空和陡然峭壁。 楚河眨了下眼睛,然后便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罡风割面、脑袋充血、腾云驾雾、天旋地转…… 他瞳孔徒然一颤,猛地坐起了身,因为脑袋还有些晕乎,晃了晃差点又一头栽倒。 身侧立时响起一道饱含关心的女声:“小心些,别再晕了。” 楚河抬手按住额头,一边慢慢缓解着晕眩感,一边扭头往旁边看。 那个雄鹰一样一把将自己抓起的黑衣女子此刻正单膝跪在石头上,拿着纱布一圈一圈地往贺石身上缠。 而他这个一向坚强的小师弟则乖乖地举着双手配合,下巴内收,眼皮微垂,睫毛轻轻颤抖着。 我见犹怜。 楚河脑海中蹦出来四个字,这让他已经被晃成一堆浆糊的脑子更加疼了起来。 何玉给纱布打了个结,往楚河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单手撑着地,身子后仰,另一只手捂着额头,脸色青白,表情痛苦,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咳。” 何玉清咳一声,“方才事出紧急,我来不及同你们打招呼便动了手,害你晕了过去,实在是不好意思,怎么样,现在还难受吗?” 楚河的思绪顿了一顿,才开口回答:“还好,小事,无妨。” 贺石此刻已然完全恢复了状态,起身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粒淡黄色的药丸给他:“二师兄,这丸药里主材料是生姜,你含上一粒,能止恶心。” “多谢,小师弟。” 楚河伸手接过放进嘴里,勉强朝他笑了一下。 “……” 贺石默默扭过了头,扯过一旁的衣衫,一件一件地穿好。 第203章 意料之外的人 见两人都已经没什么大碍,何玉看了看时间,把手伸进身后的包袱里摸了摸,摸出一包馅饼。 “今日你们只早上吃了些东西,到现在都水米未进,想来也都饿了。” 何玉将那包提前从【厨房】拿出来,已经放凉的馅饼摆在三人中间,“吃点馅饼吧,素馅儿的,清淡。” 楚河看见油纸包上渗出的油渍,胃里顿时再次翻滚起来。 他无力地摆摆手:“多谢前辈,我现在吃不下,小师弟吃吧。” “哦?” 何玉再次把手伸进包袱去摸,这次摸出一个竹筒,拔开盖子后递给他,“那就喝点水吧。” 楚河:“……” 楚河接过,抿了一小口。 水微凉,还带着些许竹子特有的清香,一口下去,倒是减缓了一些腹中翻涌的感觉。 他表情复杂地看向何玉:“方才那样……刻不容缓的情况,前辈还有余力带上食水供我们师兄弟二人吃喝,而我却两手空空,实在是惭愧。” “二师兄哪里的话。” 贺石接过何玉递来的馅饼咬了一大口,“你方才晕过去了,自然是无法带行李的。” 楚河:“……” 谢谢,有被安慰到。 三人吃喝完毕,坐在石堆上休息了一会儿,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何玉坐在贺石身旁,眼睛眨也不眨,牢牢地盯着那片越来越黑暗的森林。 贺石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道:“姐姐,要么你先走吧。” 何玉咬了咬牙:“没事的,我不走,只有你们两个在这儿不安全。” 贺石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也跟着转回头望向森林深处。 突然,他目光一凝,低声喝道:“有东西出来了!” 何玉指尖微颤:“是……什么?蛇还是虫子?” 贺石探手握住不远处放着的长弓和箭,目光始终锁定在森林中的某处,缓缓站了起来:“是人。” 何玉一怔,一旁的楚河闻言也站了起来,伴随着清脆的剑鸣声,手中长剑出鞘。 贺石此时也搭好了弓箭,箭尖遥指前方。 何玉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心念一动,把可用时间所剩不多的【大力神符】和【乘风符】拿了出来。 贺石指间的弓弦紧绷,墨玉扳指护着泛白的指骨,一双色素浅淡的眼瞳注视着那个仍在缓缓靠近过来的人影。 他在心底默数着数字,几息后瞬间松开了弓弦。 昏暗中箭矢飞射的影子不够清晰,三人只听见林间骤然响起了一声刻意压抑的惊呼。 贺石冷声喝道:“林中何人?速速止步!倘若再向前一尺,羽箭射中的地方可就不是你的脚下了!” 森林陷入了安静,片刻后,有一道略显犹疑的喊声传了过来:“前方喊话的,可是楚氏贺石?” 贺石、何玉和楚河同时一怔。 三人面面相觑。 何玉此刻也莫名觉着这声音略微有点耳熟。 贺石:“你是何人!” 那声音音调上扬:“傅辛!” 傅辛? 贺石惊讶地与何玉对视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 这里是青州,而且好像离回春谷并不怎么远,能遇上他,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森林中草木摩擦的声音逐渐变大,片刻之后,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少年钻出了林子,在看到对面石堆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立马抬高手臂使劲挥了一下,然后脚步轻盈地跑了过去。 “傅公子,还真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贺石跳下石块,向前走了几步,迎住跑来的傅辛。 傅辛停下脚步,随意取下脸上的面罩,向贺石展示了一下背后盖着盖子的背篓:“最近这几日是蝴蝶草成熟的时节,我在林中摘草。” “原来如此。” 傅辛看了一眼贺石身后的两个陌生人:“这两位是?” 贺石笑道:“来,我为你介绍。” 他引着傅辛来到何玉和楚河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我姐姐,这位是我二师兄,姐姐、二师兄,这位是回春谷谷主之子,傅辛。” 傅辛的表情已然恢复了熟悉的冷淡,他朝何玉和楚河行了一礼:“二位好。” 楚河回礼,何玉则轻轻颔首。 傅辛此时已经差不多猜出了她的身份,他看向楚河:“楚公子的脸这是……” 楚河双唇微动:“前段时日伤着了。” 傅辛点头,对贺石道:“贺公子,上次一别,你与叶公子不是北上去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贺石沉默一瞬,苦笑着说:“说来话长……” …… “墨楼的人真是疯了,再这般行事,定会自取灭亡。” 傅辛眉头微皱,少年冷然的目光扫过贺石三人,道:“如若你们不急着赶路,不如去谷里暂住几日,一来可躲开追杀,二来可以请谷中医者为楚公子好好看看伤,贺公子,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贺石看了何玉一眼。 距离任务结束时间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上很充裕。 于是何玉朝他点点头。 楚河更没什么意见。 贺石对傅辛温和一笑:“如此甚好,只是又要麻烦你们了。” 傅辛面无表情道:“哪里的话,天色已晚,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吧?” 贺石点头,转身回到石堆上去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 他走后,傅辛视线一转,静静看向站在他面前三尺开外的何玉。 静默片刻之后,何玉问他:“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傅辛收回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冒犯前辈了。” 何玉回他:“无妨,看吧,左右也不过是一片黑纱。” 傅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传说中的人物会是这样的性格。 但她的声音是真的如同情报所说一样,温和又年轻,跟之前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楚河双手抱臂站在何玉侧后方,眼神平静目视前方,长剑始终握在手里,瞧他此刻的气势,根本看不出是个不能动用内力的纸老虎。 贺石很快收拾好了东西,他提着两个包袱走过来:“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四人很快离开了此处。 而此刻,在悬崖上方往西三十多里的某处山脚下,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正和对面七八名黑衣人对峙着。 他们身侧不远处,躺着三匹骏马的尸体,不少行李物件散落一地。 马尸下的鲜血微微凝固,代表着它们已经死去了不短的时间。 第204章 毕竟我也不像什么好人 “说了多少次,我们追上来时,马上就没人了!你们为何不信?!” 高个男子浑身戒备,咬牙盯着对面的人群。 矮个男子也在一旁附和:“就是!那三个家伙早已经跑了!你们拦着我们,就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但杀手们并不听他们的解释。 为首的杀手冷笑一声,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下一瞬,几个杀手同时合身扑了上去。 高个男子差点气死,怒骂:“该死!他娘的一群蠢货!” 两伙人打成了一团。 没人注意到,远处山坡某棵树的树枝上,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仰着头,张开双翅,呼啦啦地飞走了。 与此同时,绕过森林边缘,走到了一处宽阔平地上的何玉勾起嘴角笑了笑。 好么,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楚河偏头看了她一眼。 贺石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何玉一怔,她的情绪有这么外露吗?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好笑的事,天马上黑了,我们快些走吧。” 她笑了笑,加快脚步跟上了最前方的傅辛。 一行四人穿过这片不大的平原,又翻过一座小山坡,继续向前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便远远瞧见了前方朦胧薄雾下黑黝黝的山谷入口。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幸月光很亮,也不影响赶路,四人很顺利地穿过狭窄的入口,进了谷。 “此处属于回春谷的后门,江湖上基本没什么人知晓此地的位置,很安全。” 傅辛简单解释了一下,领着三人来到自己家门前,见窗口处透出了暖色灯光,便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一阵淡淡的酒香随之飘散出来。 白袍纶巾的傅谷主站在门内,上下打量了一眼傅辛:“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傅辛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采药忘了时辰。” 傅谷主不置可否,抬起眼皮扫了跟在傅辛身后的三个人,视线在何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又转回贺石脸上:“贺小友,你这走了半年时日,怎得又回来了?莫非是来看我老头子的?” 说完又眼含笑意地看了看楚河和何玉:“还带了两位朋友过来。” 贺石恭敬地行了一礼:“贺石此次不请自来,还望谷主见谅。” “谅,必须谅啊,楚氏之人,在谷中无需客气,更何况我也是很欣赏你的。” 傅谷主手臂一展,揽住贺石肩膀,扭头对傅辛说:“你领着楚二去老张那里,针对他这样的情况,老张最拿手。” “哦。” 傅辛应了一声,放下背上的背篓,对楚河道:“楚公子,随我来吧。” 楚河抱拳行了一礼:“多谢谷主,楚河感激不尽。” “不客气不客气。” 傅谷主摆摆手,扭头对怀里的贺石道,“贺小友,你来的巧啊,我方才正开了一坛好酒,走,陪我喝一杯去。” 贺石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眼神望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何玉。 何玉接收到求救信号,开口叫道:“傅谷主。” 平淡柔和的女声止住了傅谷主的动作,他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了何玉,眸中的笑意不减:“无名姑娘无需担心,贺小友在我这儿不会有危险。” “傅谷主误会了。” 何玉原本也没准备做什么,但此刻看到傅谷主有点微妙的态度后,心思一转,顺势说道,“在下只是也想品尝一下傅谷主的好酒,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傅谷主淡淡一笑:“自然可以,请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开了门口。 三人走进屋子,那股淡而醇厚的酒香变得更加浓郁。 “请坐。” 傅谷主请何玉坐下,转身走进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放在桌上,“家中简陋,没有酒杯,无名姑娘便拿碗将就着喝吧。” 何玉笑道:“有酒喝就不错了,怎能再挑挑拣拣?” 贺石起身,给三个碗倒上酒。 傅谷主端起碗:“贺小友身上有伤,少喝点,无名姑娘随意,我干了。” 说罢一饮而尽。 何玉低头抿了一口酒。 又辛又辣,但刺激过后,醇厚酒香在口鼻间弥漫开来,又让人觉得飘飘欲仙。 即便她不懂,也能尝出来这确实是少有的好酒。 对面的贺石也跟着抿了一小口。 傅谷主单手拎起坛子,再次给自己满上。 他此刻的样子有些奇怪,跟半年前所见的似乎不太一样了。 何玉暗暗思量。 最近回春谷有发生什么事吗? 酒过三巡后,傅谷主和贺石都染上了些许醉态,只有何玉一人仍不动如山,毫无醉意。 原因无他,只是这具身体根本不会吸收酒精,也就没有喝醉一说了。 傅谷主上头后,原本滔滔不绝的话顿时少了不少,只靠在椅背上,眼神在贺石和何玉之间来回转。 何玉淡定地撩了一下纱巾:“傅谷主,在下方才便察觉了,你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啊,傅谷主可否告知在下缘由?” 傅谷主闻言哼笑了一声,拿指尖轻轻敲打着碗边,发出清脆声响:“应当是无名姑娘对我有些误会才是,你这样一个不知来历不知目的的高手出现在我谷中,我有所警惕,也是正常的嘛。” “我确实只是陪着贺石和楚河路过此处,” 何玉再次抿了一口酒,只觉得越喝越好喝,“咱们喝了这半晌酒,傅谷主现在觉得在下还对贵谷存在威胁吗?毕竟我也看着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一旁的贺石冷不丁地插了句话:“姐姐是好人,真的。” 他双颊泛红,眼神迷离地注视着何玉,显然是有些醉了。 傅谷主一愣:“哎呦?你俩这么一唱一和的,最后弄得我好像不是个好人了。” 他摆了下手,无奈道:“罢了罢了,喝酒!” 说罢拿起酒碗跟何玉碰了一下:“欢迎无名姑娘莅临本谷,方才是我多虑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姑娘不要跟我个老头子计较。” 何玉微笑:“哪里的话。” 说完,两人仰头喝掉了碗里的酒。 贺石坐在傅谷主身旁,没有焦点的眼神落在何玉身上,痴痴地看着。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姐姐坐在那里。 随即耳尖一动,捕捉到了傅谷主话里的“老头子”三个字。 他扭头认真反驳道:“你哪里老啦?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嘛!” 第205章 醉酒 “贺小友!” 傅谷主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把贺石肩膀,“贺小友,武功不错,酒量不行啊,实在是差远了。” 他又给何玉满上酒:“他不能喝了,你酒量好,你来跟我喝!” 贺石一听顿时不干了,直接拍桌而起:“谁说我不能喝的!” 他一把拿过何玉面前的酒碗,身子站不稳,手腕晃动间,清凌凌的酒液洒了半桌。 然后在其余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半碗酒。 喝完酒后,他随手把碗丢在桌上,拿袖子擦擦嘴角,踉跄着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在了何玉身旁。 何玉连忙伸手扶住他前后摇晃的身子,贺石就着她的手坐稳了,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水洗过一样的清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何玉无奈扭头,看向对面靠在椅背上笑得没心没肺的傅谷主,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狠狠地翻了两个白眼。 这人真没调,贺石还是个孩子呢,稍微喝点意思意思就行了,结果愣是被他给带着喝多了。 她两手拉住还想伸手拿酒喝的贺石,斟酌着如何开口告辞离开。 正巧此时傅辛送了楚河回来,一进门看见这副乱象,原本就冷的一张脸眼看着又黑了一个度。 何玉连忙抓住机会告辞:“傅谷主,令郎已然回来,我们二人便不打扰你们了,此时夜已深,还是早些休息吧。” 傅谷主此时也已微醺,见傅辛的脸黑的都快滴出水来了,便哈哈一笑:“辛啊,那个,辛苦你再跑一趟,送无名姑娘和贺小友去睡吧。” “知道了。” 傅辛对着傅谷主黑脸,面对何玉和贺石时,脸色倒是好看很多,“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 何玉再次同傅谷主告辞,然后半扶半拖着拉起了贺石,险些被他拽的一个趔趄。 这小子,近两年块头是真没少长,还挺沉。 出了屋子,清凉的夜风阵阵拂过。 贺石被这风一吹,发晕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何玉身上。 双臂甚至还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 那面冰凉的黑纱虚虚地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双目只需稍稍向上一抬,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玄色面具。 贺石本就滚烫的脸颊顿时像着了火似的,烧的他整个人一个激灵,上半身立马从对方的肩膀上弹开了。 何玉只当他在耍酒疯,一边手上用力抓住他,一边啧了一声:“别乱扑腾,老实点。” 贺石挣扎的动作一停,脑袋一垂,果然老实了,任由何玉一手环着背,一手握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走。 今晚要住的地方并不远,很快便到了。 傅辛帮忙把贺石搬上床,给他们点好灯备好水和醒酒药便离开了。 何玉望着平躺在床上双颊酡红,嘴里还不住地呢喃着什么的贺石,突然有点头疼。 早知道就不碍于面子答应贺石跟傅谷主一起喝酒了。 她叹了口气,去桌旁给他倒了杯水。 等她把水端回床边时,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正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那双因为醉酒而变得异常水润的眼瞳在跳动的火光中泛着细碎光芒,看起来乖的不得了。 何玉顿时心底一软,连带着声音都轻柔了两个度,跟哄小朋友似的:“小石,起来喝点水吧。” 贺石反应了一下,木木地答道:“哦。” 然后朝弯着腰的何玉伸出了手,却不是去拿她手里的杯子,而是张开手指去捉垂在半空的黑纱。 何玉任由他的手指捏住了黑纱边缘,顺势坐在了床边。 贺石抿起唇,捏着纱巾的食中二指轻轻地摩挲,眼神则牢牢锁在那处,注视着那一小片平整的黑色被揉搓着慢慢皱起。 像是在一片平静的美丽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过于遥不可及的完美被这一点瑕疵打破,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仿佛能够让人随意亲近一样。 贺石露出了满足且快乐的笑容。 他哑着声音喊道:“姐姐。” “哎。” 何玉应了一声,探手把水杯递过去,“好了,别玩啦,先喝点水,喝过水后吃醒酒药,吃了药一会儿就不难受了,乖啊。” 贺石仍是看着她,一叠声地喊她姐姐。 声音不同于平日里的清朗,而是又低又哑。 何玉再次好声好气地重复了两遍,贺石终于松开了那片已经被蹂躏地皱皱巴巴的纱巾,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他坐起身,慢慢喝掉了杯子里的水。 何玉暗暗松了口气。 她拿走贺石手里的水杯,准备起身再去给他倒一杯,还没等有所动作,就被后者一把握住了手腕。 何玉回头:“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贺石摇摇头。 何玉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他热乎乎的额头:“乖,没事就松开手,我再去给你倒水,好吗?” 贺石往前探了一下脖子,用额头追着何玉的手心蹭,一边蹭一边嘟囔:“好凉快,好热。” 何玉被他疑似撒娇的行为逗笑了:“你到底是热还是凉啊,行了别闹了,我去倒水拿药。”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还是坐在原地任由贺石抓着手腕蹭了几分钟。 直到喝完水吃完药,安顿着贺石脱掉鞋子躺好,盖好被子闭上眼,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何玉最后一次试完他额头的温度后,直起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次照顾醉鬼,还真挺累的。 刚才还在不停闹腾的贺石此刻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上,发髻散开,浓墨一样的乌发铺了满枕,衬得中间那张安静的脸更加容色绝然,清冷出尘。 何玉抓住皱巴巴的纱巾抻了抻,将它拽平整,四周打量一圈后,见没什么问题了,便吹灭灯,推开【家园】的大门,选择了下线。 …… 温暖如春的浅色调卧室内,贺石站在窗前,揉了揉仍然发晕的额头。 此刻姐姐的这方世界也正值深夜,但在对面不远处,那张柔软的被子凌乱地铺在床上,本该熟睡的人却不见踪影。 “姐姐去哪了?” 贺石低声自语。 “你在找我吗?” 身旁骤然响起的熟悉声音将贺石吓了一跳,顿时觉得浑身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猛地扭头看过去。 只见何玉正站在五尺开外的地方,满眼含笑地望着自己。 第206章 是真是假 她穿了件很轻薄的短袖短衫和宽松的九分裤,露出雪白的胳膊和脚腕,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一张漂亮温柔的脸不施粉黛,墨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自己,浅色唇瓣微微张开,再次重复道:“你在找我吗?” 贺石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缓缓开合了几下,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姐姐她……为什么能看见自己? 他眼睁睁看着何玉迈步走过来,停在了自己面前。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一尺多。 贺石这时才注意到对方是赤着脚的,他低头望着那双光裸着踩在地上的脚,紧绷的喉咙缓缓收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姐姐,怎么不穿鞋?当心着凉……” 何玉朝着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柔声道:“地上不凉的,倒是你,外面下着雪,怎么只穿这么一点衣裳,冷不冷啊?” 贺石连忙摇头:“我不冷,只是你……” 何玉不等他说完,便抬起双臂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柔软温暖的手心勾住他的后颈,轻轻往前带了带,更加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贺石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直直地注视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含笑面孔,瞳孔剧烈地震颤着。 “我帮你暖一暖吧。” 她说,然后往前走了一小步,双臂搂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了他的颈侧。 独属于何玉的气息轻轻柔柔却无孔不入地笼罩下来,很轻易地撞碎了贺石身上浓重的酒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那一瞬间,面前的空间在贺石眼前被无限拉长,他引以为傲的双目失去了焦距,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所有的声音都在顷刻间失去秩序,耳边似有闷雷阵阵,狂风呼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脱离缩小,被他踩在了脚下。 贺石的五感收束在面前的小小一方空间中,无比清晰地感受着面前柔软的躯体,温热的皮肤,和不断跳动的心脏。 贴在下巴处的秀发散发出淡淡清香,弄得他皮肤有些痒,此时的耳边又响起了那道温柔的声音:“怎么样,还冷吗?” 贺石的心脏跳得几乎要裂开,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轻轻搭在了何玉背上,回应了这个暧昧的不像话的拥抱。 他很小声地说:“不冷了,姐姐。” 声音轻得好像害怕惊醒这场梦境。 “不冷就好。” 何玉笑了一声,像小猫一样用脸蹭了蹭他的脖颈,“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啊,我等了你好久。” 她说着,缓缓松开了搂着贺石的手臂,上半身向后仰了仰,与他对视。 贺石嗓音干涩:“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近乎痴然地注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反复探寻后,确认自己在其中看到了某种让他不敢相信的情愫。 那是他从未想过的一种可能。 贺石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整个人晕的厉害,仿佛下一秒便要醉死在这双含情的眼瞳中。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发现,何玉用双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双眸微阖,下巴抬起,慢慢向前—— 贺石屏住了呼吸。 直到嘴唇贴上那比想象中还柔软的温热时,他才颤抖着睫毛,缓缓闭上了双眼。 寂静午夜,透着月光的窗前,深情拥吻的年轻男女。 可惜这样的美好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便被一阵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所打破。 贺石难受地皱起了眉。 何玉似有所感,睁开眼向后撤了一步。 贺石心脏一颤,慌乱地扯着自己的衣摆:“姐姐,你,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何玉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生气,反而笑着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别害怕,小石,我来教你该怎么做。” …… “啊!” 贺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大睁着双眼,脑海混沌,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漆黑的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贺石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掀开被子下了床,周身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裳和被褥早已被汗浸湿了。 他顾不上处理湿掉的亵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拿起茶壶便往自己嘴里灌,几缕来不及吞咽的清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处,滴滴答答落在了桌上。 直到将半壶水一口气喝完,贺石将壶重重放下,双手撑着桌面,垂头喘了两口气,这才感觉喉咙处火烧般的灼热感有所减退。 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桌面上雕刻的花纹,脑海中一幕幕地闪过方才发生的画面,顿时觉得刚刚才有所降低的身体热度又有了回升的势头。 他连忙闭上眼睛,使劲甩了甩头。 方才姐姐她…… 贺石抬手捂住脸,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虽然在她说完那句话,还未有所行动时,自己便撞破窗户狼狈逃走,但…… 荒唐,荒唐,实在是荒唐…… 如今再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竟是害怕多过兴奋。 贺石静静地在桌旁坐了小半个时辰,出走的思绪回笼,脑子可以正常思考,然后便慢慢地意识到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应当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并不是真实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情景。 姐姐如果在那个世界看见自己,可能会怀疑,会惊讶,会开心,只是一定不可能问出“你在找我吗?”这句话。 毕竟她是不知道自己能出现在那个世界的。 再者说,自己最后逃走的时候,是真真切切撞破了二楼卧室窗户的玻璃跳下去的,而在正常情况下,自己只会像个鬼魂一样穿过窗户。 最关键的是…… 贺石注视着虚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姐姐是不会对自己做出那些举动的,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又如何会有那样的情愫呢?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或许,一旦她知晓了真相,知晓了,她看着长大,视作亲弟弟的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后,就会毫不犹豫地同他划清界限吧…… 第207章 娘子~~ 伴随着心脏处传来的阵阵抽疼,贺石抬起指尖轻触嘴唇,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他缓缓地弯起了嘴角。 就这样疼吧,最好再疼一些,疼到可以以此来抵消自己的愧疚和自惭,疼到可以自我欺骗,把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全部掩盖,埋进深不见底的枯井,永远不要得见天光。 无灯无月的黑暗室内,贺石背影颓然,在桌旁枯坐一夜。 而在另一边,安顿好贺石何玉两人的傅辛踩着夜风回了家。 推开房门,傅辛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酒桌旁此刻一片冷清,三只酒碗随意丢在桌上,喝剩下的小半坛酒敞着坛口,飘散出淡淡酒香。 傅辛走过酒桌,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傅谷主。 内室的窗户大开着,夜风拂动着他鬓角垂下的一缕长发,露出几根夹杂在其中的白丝。 “醒酒药。” 傅辛走到他身旁,递过去一个小盒子。 傅谷主接过,长叹一声:“唉,醒什么酒啊,我巴不得长醉不醒。” “爹,逃避是没用的。” “我当然知道,用你说?” 傅谷主横了傅辛一眼,脸上还带着醉意。 他扭头看向窗外的黑暗,半晌后,再次叹了口气:“方才我还以为他们几个是来给三皇子做说客的呢。” “毕竟楚峥他……唉,我也能理解他的选择,以他的性子,好不容易有能为徒弟报仇的机会,又怎么会不选择赌一把呢?” “但是咱们不一样啊,风霜雨雪多少年了,回春谷一直隐于江湖,低调行事,不理会任何党派纷争,不站队任何一方势力,这才在几次王朝更迭之中保全了下来。” “这三皇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王朝有难,百姓有难,咱们还能不出手吗?何必非要做出一个选择,你也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些个政治上的弯弯绕绕,这不纯粹是为难我嘛?” 傅谷主对着儿子大吐苦水。 傅辛听完后,沉吟片刻,冷声说道:“三皇子多年筹谋,现在已暗中联合多个江湖大势力,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而经过此次同娑源的战争后,以老皇帝为首的朝廷旧派也已经意识到了之前不被他们放在眼中的江湖门派的重要性,估摸着早已派出人手暗中拉拢。” “我想,三皇子多次透露出让我们站队的意思,除了确实想拉拢回春谷这个庞大助力之外,更多的,还是担心我们会被对手抢先拉走。” “所以这时候,只要让三皇子相信,我们回春谷会始终置身事外,不偏帮任何一方,他应当就不会再逼得这样紧了。” 傅谷主不知何时已回过头,右手食指和拇指叉开放在下巴上,望着傅辛,做一脸沉思状:“不对吧儿子,你何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颇有见地的话了。” 他说着,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不成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傅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多时不见,夫君倒还是没什么变化。” “吱呀”一声,小屋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道不急不徐的声音传了进来。 傅谷主眼睛一亮,连忙绕过屏风往外跑去:“娘子——” 外间灯火昏暗,一位锦衣女子立在屋子当中,乌鬓如云,肤白如雪,姿容艳丽,流水般的浅色裙衫配着水红色披帛,发间金钗闪闪发光,衬得整间屋子都亮堂不少。 跑出来的傅谷主一见这女子,顿时热泪盈眶,一边拉长声音喊着“娘子”,一边张开双臂跑了过来。 两人抱了个满怀。 这位女子正是羽阁的前阁主,回春谷的谷主夫人,玉明裳。 傅谷主问道:“娘子,不是说过年才回么,怎得提前回来了?” 玉明裳安抚似地拍拍傅谷主的背:“我再不回来,你和整个回春谷就要被人家拆吃入腹了。” “娘子~~” 跟在后面出来的傅辛一脸淡定,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一般,转身收拾起了酒桌上的一片狼藉。 傅谷主正抱着许久不见的娘子撒娇,突然发现门外有个人在探头探脑的向屋里张望,一直笑意盈盈的神色顿时一变:“门外是什么人?” 一旁端着酒碗的傅辛面无表情地朝门口看去。 “哦,忘了同你们介绍了。” 玉明裳一把推开傅谷主,转身朝门外招了招手,“仙冉,进来。” 两息之后,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一身利落的短衫长裙,身姿高挑,细腰长腿,一头长发简单挽起,发间点缀着几朵精致珠花,小脸圆润粉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气十足。 听到那个名字,傅谷主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这就是……” “不错,你们之前一直没见过面,仙冉,姑姑来为你介绍。” 玉明裳牵过少女的手,指了指面前的傅谷主,柔声道,“这个是姑姑的夫君,你的姑父,那个是你的哥哥,傅辛。” 她说着,又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傅辛。 少女听完后,大眼睛眨了眨,扬起一个灿烂笑容,两颗尖利的犬齿抵在唇边,为她过于软糯可爱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攻击性:“姑父好,哥哥好,我叫玉仙冉。” 傅谷主笑道:“好好好,哎呀,今日见面太匆忙,姑父没给你准备见面礼,明日再给仙冉补上如何?” 玉仙冉点头:“好呀,谢谢姑父。” 玉明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傻站在原地的儿子。 傅辛像是接到某种指令的机关人一样,立马往前走了几步:“妹妹好。” 他一手端着酒碗,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半个巴掌大小的,未经雕琢的莹润玉石递给玉仙冉:“这是地泉冲刷数百年后形成的暖玉,贴身带着,可滋养心肺,送你当见面礼。” 玉仙冉看了一眼这个面色冷肃的新哥哥,伸出双手接过了这块玉:“谢谢哥哥。” 玉石入手温暖,还带着上一个主人身体的温度,适时地捂热了她被夜风吹凉的手指。 玉仙冉再次朝对方笑了笑,拎着穿过玉石顶端的红绳,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 第208章 如果是她的话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回春谷中某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门被拉开,贺石穿着昨日的衣服走了出来。 这里的清晨要比夜晚更冷些,一些草叶上挂着白霜,贺石走过时,衣料与草叶簌簌擦过,那些晶莹的霜花便粘在了他的衣摆和靴子上。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傅谷主的院外。 只是今日与昨日不同,空荡荡的院里多了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在练刀。 她练得太过投入,并未发现站在院外的贺石。 就在这时,傅辛背着背篓推门走了出来。 他看到少女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夜新认的妹妹,便上前关心了一句:“妹妹早,这么早便来练刀?” 少女刀锋一偏,绕着身后划过半圈,“刷”的一下利落入鞘。 直到此刻,空气中回荡的刀吟声才逐渐消失。 她扭头朝傅辛笑了笑:“哥哥早,这么早便去采药?” 傅辛颔首,目光越过她看向并不高的篱笆墙:“贺公子,这么早便来了?” 少女一愣,回头看去。 贺石推开门走了进来,温和笑道:“昨夜走的急,忘记问在下二师兄住在何处了,我想去看看他。” 傅辛点头:“正巧我要出去,一起走吧。” 一旁的少女适时插话:“哥哥,这位是?” 傅辛转过脸,淡淡道:“谷中客人,楚氏五弟子,贺石。” 少女眼睛一亮,朝着贺石的方向走了两步,好奇地打量他:“原来你就是那位少年天才呀,真是久仰大名,你好,我叫玉仙冉,是羽阁弟子。”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贺石只觉得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客气地回了一句“幸会。”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玉仙冉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贺公子?” 傅辛看出贺石表情不对,上前问了一句。 贺石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方才突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忘记做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太过自然,傅辛不疑有他,颔首道:“那便走吧。” 说罢率先往院门口走去。 贺石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院子当中的玉仙冉,便跟在傅辛身后一并离开了。 玉仙冉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好奇怪的天才。” 然后就没再理会这个插曲,慢慢抽出长刀,闭目运气,继续练起了刀法。 贺石在张医师家里见到了被裹成粽子,陷入了昏迷的楚河。 “他新伤叠旧伤,外伤加内伤,确实严重了些,再加上受伤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还多加奔波,已经再经不起损耗了,所以我便用药让他昏睡过去,蕴养一下精神。” 张医师是个白胡子老头,外表很符合大众心理的“医术高明”四个字。 他抚了抚长及胸口的胡子,缓声道,“小兄弟不必担心,伤者最晚今夜就能醒,醒后再修养个两三日,便可以自由行动了,当然,内力还是不能用的,最起码还需等上两个月才能动用,至于想要伤势完全恢复嘛,那就得等到半年后了。” 贺石向张医师诚挚道谢。 张医师笑眯眯地回了礼。 辞别张医师后,贺石和傅辛走在出谷的小路上。 傅辛不是个话多的人,贺石此时也有心事,所以两人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 直到出了山谷后门,继续往昨日那片崖底走去时,傅辛终于开口挑起了话题:“今日怎么不见无名前辈?” 贺石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垂下眼睫,语调如常:“她说有些事情要去办,估摸着明早才能回来。” “无名前辈还真是忙。” 傅辛语气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是啊。” 贺石说道,他顺势岔开了话题,“方才在院中练刀的那位是什么人?昨日好像还没见她在。” “是我娘昨夜领回来的,今年十四,从小养在羽阁,叫我娘姑姑,之前我也未曾见过她……贺公子,稍等一下。” 傅辛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大片挨挨挤挤的植物,准确地在里面找见了一株药草,他快步走过去,动作利落又迅速地将其连根挖起放进背篓。 今年十四,养在羽阁,又叫那个名字…… 那是三师兄十几年未见的侄女吗? 贺石若有所思。 之前迫于形势一直在羽阁待着不曾下山,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回春谷,看样子,朝中形势似乎已然偏向三皇子一派了。 只是不知,三师兄知不知晓这件事…… “贺公子,走吧。” 傅辛回来,出声打断了贺石的思绪。 贺石回过神,朝他微微一笑,二人继续向崖底走去。 而就在两人前方,那处百丈悬崖的上方,此刻正站着三个男子。 其中二人正是之前一直跟踪贺石三人的高个和矮个,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东一片西一片地包着纱布,均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着,时不时偷偷抬眼瞟一下站在崖边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衣饰贵重,身量匀称,相貌堂堂,他眯眼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深处,一把美髯被崖底吹上来的冷风卷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脸颊。 半晌后,男子回过了头,冷眼望向身后并肩站着的两个人:“附近都找了?” 高个男子连忙上前一步:“回胡长老的话,我们的人手已经连夜将附近方圆百里的地片儿都找遍了,并没有发现那三个人的踪迹。” “人总不会凭空消失。” 胡赴程温和地笑了笑,“就剩这崖底没有找了,多带些人手,想办法下去,好好看看。” “这……” 高个男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胡长老,这悬崖最少也有百丈高,就算是当代宗师,跳下去恐怕也是有来无回,何况那三个人里还有个废人……” “去找吧,多带些人手。” 胡赴程打断高个男子的话,抬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美髯。 高个男子不敢再多说什么,领了命后,便带着矮个男子匆匆离去了。 胡赴程转过身,再次面向险峻的悬崖,眼前似乎又浮起了两年前在合阳派见到的那道玄色身影。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即便是跳下这样的悬崖,说不准,也还能活呢…… 阴冷的寒风中,胡赴程慢慢眯起了双眼。 第209章 习武之人,几日不睡觉也不碍事的 如张医师所说,楚河果然在当日夜里醒了过来。 但是因为时间太晚,贺石便没有去看他,准备第二日一早再去。 是夜。 此时已是丑时三刻,屋外万籁俱寂,屋内一灯如豆。 贺石穿一身单薄亵衣,支着腿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个早已被摩挲得失去棱角的小木雕,出神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子。 他今夜不想入睡,他害怕自己睡着后,还会做那样让人不知所措光怪陆离的梦。 万一以后自己的梦境再也回不到正常,再也见不到正常的姐姐,自己该怎么办? 贺石换了个姿势,双手环住小腿,将脸枕在了膝盖上。 半晌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坐着吧,习武之人,几日不睡觉,也不碍事的。 但想是这么想的,身体反应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前些日子都在赶路和被追杀中度过,昨夜又几乎没睡,今日还陪着傅辛在外面从早跑到晚,这么一趟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他还是难以抵挡困意和疲惫,不知不觉中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耳边的鸣笛声将贺石惊醒。 他猛地眨了一下尚有些模糊的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商业街的街道中央。 往来车流密集,一辆出租车紧贴着贺石身后驶过,气流掀起了他亵衣的下摆,露出一截麦色窄腰。 他浑然未觉,抿着唇,视线从面前的一排商铺扫过,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呼——” 贺石深呼吸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此刻正是早上七点多,天气比白天更冷。 何玉穿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脚上踩着一双雪地靴,正在煎饼摊子前等煎饼。 贺石缓步走过去,站定在她身旁,扭头向她看去。 何玉下半张脸上围着围巾,袅袅白雾从围巾中间呼出,一丝一缕向上飘去,她认真地望向对面正在制作的煎饼,睫毛和眉毛上都挂了白霜。 “……姐姐?” 贺石静静注视了她几息,见后者没有反应,便试探着轻声喊了一句。 何玉抬起雪白的眼睫,伸手接过摊贩递过来的煎饼:“谢谢,钱已经转过去了。” 她把煎饼袋子卷了卷,随意塞进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几个塑料袋中的其中一个,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街道的出口走去。 “……” 贺石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太好了,梦境好像真的恢复了正常。 他抿唇笑了笑,整理一下早已被寒风吹透的单薄衣裳,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甜品店内。 何玉推开玻璃门,将手里沉重的袋子们放在地上,脱掉羽绒服挂了起来。 这几天商圈附近的学校有的已经开学了,店里客流量渐渐多了起来。 昨天何玉联系了张予诗,对方已经跟学校请了长假,准备在老家再多待一段时间,毕竟那个杀人犯到现在还没有逮起来,现在回来上学,还是不太安全。 何玉从装鸡蛋的袋子里拿出已经凉了的煎饼,坐在窗前的摇椅上,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 她看着地上一大堆的烘焙材料,饱受摧残的腰部似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没有帮手的日子真难熬,要不要再找个临时店员呢? 何玉咬了口煎饼,摸出手机开始浏览附近大学的几个兼职群。 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人。 算了,暂时先这样吧,应该还能忙得过来。 何玉丢下手机,吃掉最后一口煎饼,认命地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贺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整理完材料,开始做甜品,招待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把被踩脏的地面拖过一遍,最后躺在躺椅上,用旧手机打开了游戏。 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什么异常。 贺石眼眸弯起,用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在躺椅后面,跟何玉一起看向了手机屏幕。 不出意外的,屏幕上展现出来的画面是睡着的贺石。 屏幕外的贺石眨眨眼。 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了,但这样看着自己的脸,还真有些别扭。 何玉调整角度,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后,才切出画面,打开了最新的【任务】界面。 “任务要求:请让楚氏师徒六人在楚氏山庄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春节。” 这句话落在贺石眼底,让他顿时愣在了当场。 任务? 贺石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这些天何玉带着他们正在做的事…… 他眼尾弯起的弧度僵住了。 半晌后,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何玉的侧脸。 何玉浑然未觉,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嘴角微微扬起,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在此之前的几年里,贺石虽然能一直跟在何玉身边,但他却从未仔细看过对方的手机屏幕,因为他觉得这样随意窥探姐姐的隐私是件很无礼的事。 而这一次,他只是想要好好地近距离观察一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之处,却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任务…… 任务…… 原来姐姐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的一切,只是在执行任务吗? 那么,她把年幼的自己从冰雪泥泞里拉出来,又对自己那么那么的好,也只是……因为要完成任务? 是谁给她的任务? 贺石的心脏砰砰砰地乱跳,手也开始隐隐发抖。 他强作镇定地再次看向那个屏幕。 恰好何玉此时关掉了【欢聚时刻】这个任务说明,下方露出的界面上,左下角五个不大的字体钢针一般刺进贺石眼底——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了多少任务? 已完成了什么任务? 这些任务里,有多少是与自己有关的? 贺石踉跄了一下,他后退两步,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的眼睛,再没有勇气去多看一眼,也没有多余的思绪去思考这件事,只能仓惶地选择了逃走。 就像昨夜跳窗时一样。 不,远比那时更加狼狈。 第210章 覃蝉的礼物 三日后的早晨,回春谷出口处。 贺石、何玉和楚河三人辞别前来送行的傅谷主一家,骑着马继续踏上了西行的路。 贺石仍一马当先在前方领路,楚河跟在他身后,何玉则在最后保持警戒。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湛蓝天空万里无云,风也不大,骑马跑起来很舒服。 何玉一边注意着跟好前方的楚河,一边查看【地图】,防止附近有人埋伏,时不时还抬头看一眼前方贺石衣袂翻飞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天的贺石总感觉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样。 但仔细观察之后,又觉着他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隐隐的别扭感让何玉有些在意,却也一时寻不出可以突破的口子,只好暂时将其放在了心底。 因为之前已经把大多数追兵引到了别处,之后再去虫谷的路上并没有遇到追杀,三人很顺利地在四日后抵达了虫谷。 虫谷还是老样子,得知他们到来的楚云丝带着施蝶将人引了进去。 何玉向她说明来意,并把楚峥传来的信拿给她看了。 楚云丝原本还在笑嘻嘻地邀请三人在虫谷多住几日,一看这信,立马就急了:“爹爹那头终于忙完了吗?太好了!这都快一年啦,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咱们快些出发!” 何玉正要点头同意,一旁的贺石却突然开口:“四师姐,我们一路奔波过来也累了,而且到了虫谷地界,不同谷中长辈打声招呼便离去,实在是有些失礼,不如先住两日再说,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何玉眉头皱起,扭头看了一眼贺石。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这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也不像是他会在这时候说的。 不过何玉也不会当众反驳贺石的观点,她没再有所动作,静立一旁,表示了默认。 跟众人走在一起的施蝶鼓起勇气小声说:“那你们便还住之前的那两间屋子吧,至于这位大哥……” 她看了一眼脸上缠着纱布的楚河,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就住在你们旁边,如何呀?” 楚河点了一下头:“我都可以,多谢。” 施蝶抿唇笑了笑:“既然你们都进来啦,也就用不着我领路了,云丝,你带着几个同门和无名前辈去住处吧,我去同我母亲说一声。” 楚云丝探手搂了一下施蝶的胳膊:“去吧去吧,但是要早点回来哦,咱们还要去河边抓彩蛙呢。” “嗯。” 施蝶应下,转身离开了。 其余四人则来到了之前住的那一片地方。 贺石和楚云丝帮着楚河简单收拾了一下他的房间,见已经可以住人了,便都各自散去。 何玉和贺石并肩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贺石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何玉余光扫过对方突出的眉骨下直视前方的双眼,暗暗思索着该怎么开口询问比较好。 可直到走到吊脚楼的下方,她还是没什么思路。 贺石回过头:“姐姐,我到家啦,就先上去了。” 何玉注视对方含着笑意的眸子,心底一动,最终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小石,这两日我总感觉你有些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石的手指轻轻一颤,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没有啊姐姐,你怎么会这样问?” 何玉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就好,记着有什么事要及时同我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好吗?” 贺石:“好。” “去休息吧,晚上吃饭时我去找你。” 贺石进了屋子。 何玉注视了那紧闭的房门片刻,收回目光,正要往自己家走时,迎面撞上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何玉弯腰扶住了她,仔细一看,发现还是个认识的:“小丁?” “姐姐你还记得我呀!” 小丁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我刚刚碰上少谷主,她说你们回来啦,我就赶快来找你了。” “小丁乖。” 何玉摸摸她的圆脑袋,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找姐姐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大事的啦。” 小丁剥开水果糖塞进嘴里,舌头一顶,左侧圆乎乎的脸颊就鼓起一个小包。 她嘻嘻一笑,仰头看着何玉:“姐姐,覃蝉哥哥半月前又走啦,他给你留了东西,让我在你回来时拿给你。” 何玉颇感意外。 覃蝉? 她脑海中浮现起一身麻衣,笑容温和的青年。 他给自己留东西干什么? “东西在哪儿呀,带我去拿吧。” 何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 小丁拉住她的手:“姐姐跟我走。” 何玉点头,两人往旁边的一条小路上走去。 而在二人身后不远处,某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浅色的眼睛隐在缝隙间,静静注视着前方离去的一高一矮两道背影。 何玉跟着小丁来到了她家,不一会儿,小丁便抱着一个小盒子从家里跑了出来。 她动作灵活地爬下梯子,把小盒递给何玉:“就是这个。” 何玉接过,发现这盒子还分量不轻。 她再次摸了一颗糖递给小丁:“谢谢你呀小丁,你在这里自己玩儿吧,姐姐就先走了。” “好哦!” 小丁接过糖,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何玉拿着盒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关上门,点燃灯,在椅子上坐下,把那个朴实无华的小盒子放在桌面上。 盒子的开口处有个精细的暗扣,上面封着蜡。 何玉把蜡扣掉,轻轻一按那个暗扣,只听“咔哒”一声,盒盖自动弹起了一条缝。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何玉放在盒盖上的手一顿:“谁?” “姐姐,是我。” 是贺石的声音。 何玉手指向下一按,重新关上了盒子,起身给他开门。 贺石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个小小的竹编篮子,见门被打开,便把篮子递向何玉,笑着说:“姐姐,这是施鳞给的新鲜果子,说是味道很好,我拿来跟你一起吃。” 何玉接过篮子,里面躺着七八个青色的果子,外表有点像梨。 “谢谢小石。” 她笑眯眯地让开门口:“进来吧。” 贺石迈步走进去,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桌上放着的盒子。 第211章 回山庄 他走过去坐在了桌旁。 何玉关好门,也跟着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姐姐。” 贺石像是刚刚才看见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一样,指着它看向何玉。 何玉瞟了一眼,随意道:“哦,方才在外面碰上了那个叫小丁的小姑娘,她说这个是覃蝉留给我的——对了,你好像还不知道覃蝉是谁吧?” 贺石摇头:“不知道。” “覃蝉是虫谷覃族的年轻一代领头人,常年在外做一些事务,上次来虫谷时,我们见过几面,也就这么认识了。” “哦。” 贺石垂眸注视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不知道他给你留的是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不就得了。” 何玉在贺石对面坐下,伸手把盒子拿过来,顺势打开了盒盖。 里面有一块被妥善放置的翡翠。 何玉被那深邃又剔透的深绿色晃了下神,扭头一看,却发现贺石早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正弯腰跟她一起打量着这块石头。 “好漂亮,这是翡翠吗?” 他问道。 何玉点了点头:“是翡翠,而且品相很好。” 她把那块足有巴掌大的翡翠取出来,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还有信?” 贺石的声音又在她耳后响起,“这个叫覃蝉的人怎么又是送翡翠又是送信的,莫非是有所求?” 何玉拿出那封信,回头看了贺石一眼:“谁知道呢,或许确实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吧。” 贺石直起腰,注视着何玉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 在看清楚信上内容的前一秒,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便是一怔。 果然,还是没办法。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回桌子对面坐下。 何玉朝他笑了笑,垂眸看向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很规整美观,细节处却又透着些锋锐,很独特。 ‘无名姑娘,展信佳。’ ‘在你们走后不久,我便又有了新事务,也离开了虫谷。’ ‘料想自己这次恐怕要离开很久,便把这盒子交给小丁,托她转交给你,你大约是要来接楚姑娘回云州的吧,届时便能拿到。’ ‘这块翡翠是我前两年去漠州时偶然所得,水头很不错,大约可以做一副镯子、一面玉佩和一对耳坠,便送与你留作纪念。’ ‘祝一切顺利。’ ‘覃蝉字。’ 信很简单,何玉看完后却微微皱了皱眉。 没提什么请求,就只单纯给自己送了个礼物? 这覃蝉…… 对面的贺石看不到信的内容,也看不到何玉的表情。 他忍了又忍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姐姐,信上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何玉把信叠起来塞回信封。 确实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贺石垂下了眼睫,没再说话。 晚间,施谷主在自己家设了筵席,邀请何玉和楚氏的几个人过去小坐。 席间贺石兴致缺缺,往日最爱吃东西的人,这次却只是随意地扒了两口饭,便开始频频走神。 这一下,连一向最粗心的楚云丝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小师弟,小师弟,你想什么呢?” 楚云丝在桌子底下轻轻推了贺石一把,示意他看桌上的菜,“今天的菜还挺好吃的,你怎么不吃了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石回神,视线下意识扫过何玉所在的方向。 却意外发现对方似乎也在看着自己这边。 贺石心头一跳,笑着看向楚云丝:“没有不舒服,只是方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剑式的破解方法,所以才走了神。” “哦。” 楚云丝点头。 贺石给她夹了位置最近的一个菜到碗里:“多吃些,四师姐。” 楚云丝受宠若惊:“谢谢小师弟!” 然后低头吃了起来。 贺石没有停顿,筷尖一转,同样给自己夹了那道菜,放在碗里慢慢吃了起来。 余光一扫,便看见何玉已经收回目光,扭过头同身旁的施谷主在聊天了。 他松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咽下嘴里的饭菜。 一顿晚宴,除了贺石,宾主尽欢。 第二天一大早,贺石找到何玉,提出了要离开虫谷,早些回云州去。 何玉有点惊讶:“你不是说要休息几日吗?怎么今日便要走了?” 贺石笑了笑:“我们回了云州也能休息,还是早些走吧,不然的话怕来不及。” 何玉:“离过年还有十几日,来得及的。” 贺石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我知道了,姐姐。” 他垂下眸子,继续道:“但是我们还是早些走吧,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情况,也有些多余的时间能转圜。” 何玉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你说的对,你们师徒几个快一年没见了,怎么说也得赶在除夕前回去团聚。” 贺石笑着抬起头:“姐姐说的对。” 说走就走。 三个时辰后,吃过饭的何玉四人便已经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出了虫谷。 他们不再有所保留,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北上。 楚云丝也想家了,没再像往常一样抱怨赶路辛苦,而是闷着头跟贺石和楚河后面风餐露宿。 一行人终于在第七日赶到了楚氏山庄脚下。 这期间期间何玉下线过一次,走了将近两天。 三人赶到山脚下时,正好是她第二次下线不在。 看管马厩的庄众看见三人,顿时兴奋不已,一溜烟跑了出来:“二公子、小姐、五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把三匹马赶回马厩,一边拴马一边对三人道:“庄主五日前便回了庄里,现在正在山上规整这大半年来的账目和事务呢。” 贺石问他:“大师姐和三师兄还没回来么?” 庄众摇头:“还没有。” 贺石微微皱起了眉。 距离除夕只剩十日了,万一大师姐和三师兄不能及时回来,姐姐的任务不就完不成了? 任务有任务完成奖励,恐怕,也会有任务失败惩罚…… 他没再浪费时间,扭头道:“我们快上山吧,二师兄,四师……四师姐呢?” 他身后此时只站着一个楚河,哪里还有楚云丝的影子。 楚河朝上山的石阶上抬了抬下巴:“她心急的很,早跑上去了。” 贺石:“……” 贺石无奈一笑:“那咱们也快些走吧。” 楚河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走去。 第212章 说真话 离开山庄将近一年的时间,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花草树木修剪整齐,庄内各处都打理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贺石和楚河在半路追上了楚云丝,三人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楚峥那里。 楚云丝“嘭”地一声推开院门,抬腿就跑了进去:“爹!我们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便被人打开,一身素色袍服的楚峥迎出来,一把接住已经扑过去的楚云丝。 他笑呵呵地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眼看着十八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爹!我想你了!” 楚云丝窝在楚峥怀里,也顾不上旁边还站着贺石和楚河,就一股脑地开始撒娇,“你想我了吗?” “想了想了,每日都想!” 楚峥安抚地拍拍楚云丝的背,把她从自己怀里撕下来,“还拿着这么多东西呢,去,先把东西放下再过来说话。” 楚云丝瘪瘪嘴,跑去屋里放东西去了。 楚峥这才得空,转头看向楚河和贺石:“你们也回来啦,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了。” 楚河、贺石:“师父。” 楚峥走到楚河面前,细细打量了他身上的伤,眉头皱起:“怎么伤的这样重?” 在楚峥打量他的同时,楚河也在仔细观察楚峥,他郑重行了一礼:“我的伤只是看着重,其实不碍事的,倒是师父,瞧着清减了许多。” 楚峥呵呵一笑:“战场上可没什么好吃的,你师父我又挑食,可不就饿瘦了么?” 楚河嘴角微微扬起,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 楚峥又转过头看向贺石:“看样子小五这大半年吃的还不错,又长高不少,嗯,好像还变壮了,不错不错。” 贺石弯起眼睛:“师父,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只是我看师父你,好像还黑了一些。” “哈哈哈哈,你们俩个啊。” 楚峥哈哈大笑,正在此时,楚云丝也放好了东西,重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楚峥的手臂:“爹,我们三个一路过来都饿了,厨房有没有好吃的呀?” “吃的有,但是估计没什么好吃的,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把行李收拾放好,我吩咐厨房去做饭,一个时辰后咱们在厨房汇合如何?” 楚峥笑眯眯地摸摸楚云丝的头发。 贺石三人自然没什么异议,提着行李离开楚峥的院子,分别朝自己家走去。 贺石沿着石阶走到熟悉的小院门口,抬手推开院门。 院子里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 贺石迈步进去,径直走到了正房门口,推开紧闭的房门。 屋里的陈设还跟他走时候一样,家具上没有一丝灰尘。 回到熟悉的环境,贺石紧绷的精神不由得放松下来,眼底沉重的情绪也慢慢淡化了不少。 他把行李包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一一放在该放的位置。 一个精致的小荷包被夹在两件柔软的贴身衣物之间,贺石将它拿起来打开。 里面装着个小巧的木雕。 他轻轻用指尖抚过木雕圆圆的锥帽边缘,盯着它看了许久后,转动机关。 熟悉的简单乐曲从木雕中缓缓淌出,不轻不重地在这间久不住人的屋子里回响。 贺石有一瞬间的愣神。 待乐曲结束后,他拿着那个小木雕走到床畔,将它放在了枕头边上。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贺石是最后一个来到厨房的。 楚峥见他进来,便吩咐一旁的人:“告诉厨房可以上菜了。”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厨。 不过片刻,便端出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师徒四人围坐桌旁,也没说什么别的客套话,纷纷低头开始吃饭。 贺石吃了不少,看得楚峥啧啧称奇。 他这才想起来没跟对方说过回春谷主给他炼制了补身的丹丸,便把这件事大致说了一下。 楚峥闻言,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老傅不错,没枉费我之前花大力气帮他。” 贺石顺势问起了夏鸢和白玉深的事:“师父,大师姐和三师兄现在在何处?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楚峥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道:“老三这大半年一直都在北戎的地界待着,鸢儿去接他,他们那边路途更远,估摸着会比你们回来晚个三五日。” 贺石:“那能在除夕之前赶回来吗?” “如果途中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能回来的。” 楚峥给他的碗里夹了肉,“鸢儿和老三武功高,墨云楼和净门的主要势力都离他们二人归来的路线比较远,至于合阳派,碍于江湖声誉,他们不会大张旗鼓地对他们下手,一点小打小闹构不成威胁,所以你便放心吧。”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吃过饭后,正值黄昏。 楚峥还有不少事务没有处理,在安排了医者照料楚河后,便急匆匆回书房去了。 楚云丝跑去陪他,厨房门前只留下了贺石一个人,他便随意在庄里闲逛起来。 贺石穿过竹林,来到前方的练武场。 离得远远的便听到有人练功时发出的呼喝声。 夕阳暖橘色的光芒铺下来,吹过的风中却饱含凉意。 让人感觉既静谧安宁,又失落低沉,像是有某种说不上来的遗憾萦绕在心头,抓不着,看不到,却难以忽视。 他漫无目的地走过去,对面几个庄众推着两车红灯笼同他擦肩而过。 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山上众人居住的区域。 再过一两日,庄里大约又会像往年一样,红色漫天,充满浓厚的新年味道。 贺石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勾起。 他将石阶上的小石子踢到下面,又想到了何玉那个未完成的“任务。” 脚步渐渐慢下来,贺石停在了石阶中央。 “姐姐……” “怎么了?” 贺石猝然回头。 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刮过,卷起他的衣角和发丝在空中飞舞。 对面更高的石阶上,何玉背着手站在那里,那顶从未摘下的锥帽纱巾向上扬起,露出全覆面的黑色面具。 面具没有任何孔洞,但贺石却仿佛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此刻正全心全意地落在自己脸上。 贺石笑了笑:“姐姐,你忙完了吗?” 何玉没有回答他的话,她迈下台阶,很快地走到贺石身前:“小石。” 贺石听见她含着担忧和疑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膀上压下了沉甸甸的重量:“你很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不要敷衍我,说真话。” 第213章 即便她骗我,我也认了 何玉一上线,就看见了在庄里闲逛的贺石。 少年还穿着之前赶路时穿的衣服,靠近地面的衣摆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泥花。 他从山上一路往下走,在演武场旁的石阶上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远处,似乎是在看着什么。 发带飘扬间,夕阳绚丽的光影印在他眼底,何玉注视着他的侧脸,无端地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悲伤。 就像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重要的珍贵的东西,比三年前那个蜷缩着睡在雪地里的小乞丐还一无所有。 何玉紧紧地皱起了眉,抬手按了按骤然刺痛的心口。 这时,静静站着的贺石嘴角突然向下压了一个弧度,他遥望着夕阳,嘴唇微动,轻声呢喃:“姐姐……” 何玉下意识做出了回应。 与此同时,她解除了【隐身】状态。 贺石浑身一震,回头看过来时,发丝和发带随风狂舞,眼底似乎有泪光闪过。 但他几乎是在瞬间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姿态,嘴角扬起一如既往的笑容,声音轻快地打招呼。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他看起来比刚才凝视夕阳时更加悲伤和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呼啸刮过的寒风撕碎。 何玉喉头哽住,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贺石身前,像是害怕他会被风吹走一样,抬手抓住了少年日渐宽阔的肩膀。 她用的力气有点大,但贺石却恍若未觉,只是将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脸上。 他同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沉默着。 于是何玉再次问了一遍。 贺石的嘴唇张了张,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何玉这段时间除了店里忙碌外,其余时间都陪在贺石身边。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在此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会让贺石这样的心神不宁、情绪低落。 她很担心,但也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正是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候,家长越是逼迫他,他就越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何玉深呼吸了一下,暂且压住有些焦躁的情绪,放柔了声音:“小石,你长大了,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很正常,但是如果这个事情已经成为了你很大的困扰,并且你没有能力自我消化、自己解决的话,就应该及时向身边信任的人求助,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你明白吗?”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紧了紧握着贺石肩膀的手:“小石,我问你,你相信我吗?” 贺石显然是听进去了何玉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后,垂下眸子,轻声道:“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问吧。” “姐姐,当初在远山县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贺石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在掌心中,传来钝钝的痛感。 何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答:“可能是因为缘分吧,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只看见了你一个人,所以便去帮你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哦,不过我也可以回答。” 远处有三个庄众推着车往这边走来,何玉松开握着贺石肩膀的手,拉着他往后面的竹林里走去,边走边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是个人品低下、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你好的,况且你一直以来也对我很好啊,这都是相互的,不是么?” 贺石怔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紧绷的唇角慢慢放松下来。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那片竹林中。 周遭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过竹枝时发出的簌簌声,一阵一阵地在二人头顶响起。 “我明白了,姐姐。” 贺石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再抬头时,那双黯淡的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潋滟光彩,“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何玉被他眼底的光晃了一下神,停顿片刻才回道:“你没事就好。” 贺石咧嘴一笑:“离开山庄太久了,我需要回去收拾一下屋子,顺便再收拾一下自己。” 何玉了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去忙吧,我去楚峥那里一趟。” “嗯,好的姐姐。” 贺石点头,目送何玉消失在虚空中。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从姐姐那里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答案,所以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么,行事的动机是什么,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即便她骗我,我也认了。 贺石嘴角噙着一抹笑,大步走出了竹林。 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帮姐姐在期限内完成“任务”,这才是最重要的。 书房中。 楚峥将桌案上的灯火调亮了一些,又从旁边的一厚摞文书中抽出一本,在桌上摊开浏览,时不时拿笔画上一下。 也许是看见了什么让人头疼的内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苦恼地轻叹了口气,将笔搁在笔架上,准备伸展一下长时间久坐的筋骨。 刚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窗外静静望着他的何玉。 楚峥:“……” 楚峥慢慢放下了抬到一半的双臂,对何玉微微一笑,动作自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何姑娘,你来了。” 何玉点头:“楚庄主,好久不见。” 两刻钟后,回廊上的小红木桌旁,何玉和楚峥相对而坐。 楚峥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递到何玉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漠州枯枝,何姑娘尝尝。” 何玉拿起来,抿了一口那浅褐色的茶汤。 入口清苦,有种独特的香味,让人精神一振。 她放下茶盏:“好茶。” 楚峥笑呵呵的:“还未感谢何姑娘帮忙照料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你了。” 何玉淡淡道:“楚庄主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今晚过来叨扰楚庄主,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当下朝廷和江湖上的局势,不知楚庄主可否为我解惑。” “何姑娘既然问了,在下自然知无不言。” 楚峥抿了口茶,声音中带着喟叹, “皇帝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更加古怪暴戾,是以朝中大臣已有多半选择支持三皇子,只是那几个守旧老臣的手中依然掌握着庞大势力,如今朔州军和洛军都在他们手里,王朝的三大军队,只有一支西南军是三皇子的,而且西南军也因为此次同娑源的战斗损伤不小。” “三皇子暂时不敢轻举妄动,除非能掌握更多的筹码,确保万无一失。” 第214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既然西南军是三皇子的,为何之前你们要故意引诱娑源攻打王朝,这不是在损耗自己的力量么?” 何玉发现了问题。 “何姑娘很敏锐。” 楚峥夸赞一句,然后接着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之前朔州边城告急,皇帝听了那几个老臣的建议,要将西南军调去边城支援,三皇子提前得知了消息,便在娑源边境布置动乱,迫使皇帝放弃原本的计划,将西南军留在湖州抗敌,这才保全了绝大部分的兵力,否则一旦到了朔州,人生地不熟,任由那位唐将军搓圆捏扁,那才是真的完了。” 何玉若有所思:“那此次娑源突然退兵,也是三皇子的意思?” 楚峥摇头:“不是。” 不是? 何玉一怔。 楚峥给两人的茶盏续上茶:“此事的原委,三皇子未曾说过,但我们也大约有个猜测。” “我们猜测,娑源和北戎早已暗中联合,此次娑源突然休战,北戎那边也跟着变得平静不少,恐怕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而这其中,定然有王朝的叛徒在作怪,现如今的安稳和宁,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罢了。” 何玉颔首,沉吟片刻,将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所有事件一一回忆揉合,其中赫然有一条线在她脑海中渐渐明晰:“如果你们的猜测是对的话,恐怕北戎和娑源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旦这个机会到来,他们便会同时从北境和西境大举进攻,至于这个机会……” 楚峥目光复杂地看向回廊外昏暗的夜色,沉声道:“三皇子发动兵变,入洛京逼宫皇帝之时。” 他继续说道:“在此之前,娑源和北戎定然会联合朝内的叛徒做出相应布置,或是截断粮草运送、或是干扰军报传递、又或是刺杀主帅……总之,朔州军和西南军届时定会面临苦战,而一旦三皇子这边逼宫失败,或者拖延时间太长,洛京因此陷入混乱,那么内忧外患之下,王朝恐怕……危矣!” 何玉虽然是个工科生,但好歹当年上中学时历史和政治成绩算得上优秀,此刻也能完全理解楚峥话中的含义。 她想了想,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楚庄主为我解惑。” 楚峥说的有些口干,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笑道:“何姑娘客气了。” “不过话虽如此,三皇子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吧。” “当然,不然的话,我们这些人何必冒此风险呢。” 楚峥叹了口气,“只是如今那皇帝也将手伸向了江湖之中,为避免被怀疑参与谋逆,我估计等明年开春,楚氏就会收到朝廷那边的消息,要么去朔州守边,要么去东南镇守可能发生的叛乱,毕竟我们已经进入过三皇子的西南军,怎么能不进皇帝的朔州军和东南军呢?” 听着楚峥的分析,何玉不由得有些头疼。 打仗跟闯荡江湖不同,那可是在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中厮杀求生,难度和危险程度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面对乌泱泱的军阵,别管你剑法多么高明,内力多么深厚,一旦陷入其中不能脱身,到最后就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被活活耗死。 楚峥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眼底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何姑娘,你放心,小五年纪尚小,有我出面,不论是三皇子还是皇帝,到最后总会留一线,他是不需要上战场的。” 何玉没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毕竟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只回了一句:“到时候,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说完后,她也没准备再多留,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向楚峥告辞:“楚庄主,你继续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峥起身抱拳道:“何姑娘对楚氏的帮助,在下都记在了心里,以后若有需要,楚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庄主客气了。” 何玉倒是觉得在能力范围内帮一帮楚氏也是应该的,毕竟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单靠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把贺石养的这么好的。 而且楚氏的这几个人也都很合她的胃口,玩游戏,选择喜欢的阵营也是其中一环嘛。 何玉朝楚峥回了一礼,转身离开小院,走出院门后,见四周无人,便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选择了下线。 接下来的几日中,整个楚氏山庄都在忙碌着准备过年,在即将到来的新年氛围中,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战争时期的紧张与残酷,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贺石送走前来找他去徊阳镇买烟花的楚云丝,抱着做好的新衣裳回了屋里。 他把新衣裳随手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一旁,眉眼低垂着,瞧上去一点都不开心。 何玉伸手摸了摸贺石的新衣裳,那丝滑的面料和精致的刺绣宛如博物馆中的工艺品,看得她心中赞叹不已。 就在这时,对面的贺石突然叹了口气。 何玉抬头看他:“怎么了?快要过年了,你不开心吗?” 贺石看着气定神闲的何玉,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姐姐,今日已经腊月二十六了,大师姐和三师兄还没有回来,这样下去,他们能赶得上除夕吗?” 何玉以为他是想夏鸢和白玉深了,便打趣道:“怎么,多时不见想他们啦?我们小石真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 贺石:“……” 贺石:“不是……算了……” 何玉:“不要害羞,要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贺石沉默,半晌后,他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何玉吓了一跳:“干什么?” 贺石道:“我要去找师父问一下大师姐和三师兄回来的路线,出发去接应他们,免得他们在路上碰上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不能在除夕前赶回来。” “不用不用,你先坐下。” 见贺石来真的,何玉也不再逗他了,“昨日我已经让阿冷去找他们了,现在他们已经快出洛州了,一路上还算顺利,估摸着最晚后日便能回来,你别急。” 贺石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是把阿冷给忘了。” 第215章 久别重逢 如何玉所料,两日后,也就是腊月二十八下午,夏鸢和白玉深回到了山庄。 时隔近一年,师徒六人再次坐在了一张饭桌上。 白玉深扒干净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师兄,喝茶。” 楚云丝给他的杯子里续上茶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谢谢小师妹。” 白玉深端起来一饮而尽,感慨道,“还是咱们云州的饭菜好吃,北戎那边……哎呀,不提也罢。” 他说着说着便笑出一口大白牙,衬得粗糙不少的皮肤更加黑了。 “好吃也要慢些吃。” 楚峥笑眯眯地看着他,“别急。” “哈哈哈,知道了师父。” 望着团团圆圆坐在一起的众人,贺石的心情异常轻松,也笑着开玩笑道:“三师兄,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的射术可是进步不少,恐怕都已经超过你了。” “这么厉害?” 白玉深瞪了下眼睛,“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去武场好好比划比划。” 旁边一直安静吃饭的夏鸢突然开口:“你的伤不要紧么?还能去武场射箭。” 白玉深动作一顿,讪讪地笑笑,继续低头炫饭,也不再提比划的事了。 “老三受伤了?” 楚峥一怔,上下打量他,“伤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小伤而已,师父,不碍事的。” 白玉深放下筷子,将左臂上的护腕解下来,挽起了袖子,取开缠绕着的纱布。 众人纷纷看过去。 那只肌肉虬结的深色小臂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很深,长约半尺,还未愈合,创口大喇喇地敞着,虽然不再淌血,但那些撕裂的皮下组织混合着白色药粉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还是让人颇为不适。 “怎么还伤在了手臂上?你总该避开些的。” 楚峥皱起眉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去个人,找医者来。” 门外传来回应的声音,紧接着,一道脚步声匆匆远去。 “真不碍事的师父,不如咱们吃过饭再去看吧,你看大家都还没吃完呢。” 白玉深不想扰了大家团聚后第一顿饭的兴致,忙用纱布再次将伤口缠上,“这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伤着筋骨,你们瞧,还是活动自如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挥了挥手臂。 “三师兄,你伤在手臂上,之后一旦稍有一丁点没恢复好,都会对你的射术造成很大影响的。” 贺石抓住他的手腕,把那条不安分胳膊放在桌上,“你练射术十几年了,肯定比我清楚的多,还是小心些吧。” “小五说的对,老三,你就对自己上点心吧。” 楚峥看向夏鸢,“鸢儿,他这伤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夏鸢看了白玉深一眼,对方立马收回望向这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她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从朔州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墨云楼的人。” “墨云楼?” 楚峥看了看他们俩,“几个小杀手也能伤到老三?还避无可避的伤在了手臂上。” “我们碰上的是墨楼的楼主。” 楚峥手指一颤,筷子落在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疑惑地看过去。 他笑了笑:“没事,手滑了,鸢儿你继续说。” “好。” 夏鸢收回视线,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清亮的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当时我和三师弟忙着赶路,无意与他纠缠,谁知道他却像是见了血的疯狗似的,一路从朔州边界处追到了益州南,期间我们交手几次,只求速战速决,谁也奈何不了谁。” “后来在快要抵达洛州时,他召集的金牌杀手在半路截杀我们,三师弟的伤……便是在当时的混战中受的,最后我们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换了条路线穿过了洛州,才算甩开他们。” “当时为了赶路,三师弟的伤也未曾好好照料过,是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讲完这段经历后,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贺石第一个出声猜测:“难道是有人出了钱要杀大师姐和三师兄?” “不像。” 夏鸢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跟那个墨楼主的相遇,更像是个意外,而且若是墨云楼收了钱的生意,墨云两楼均会出手,但之前的追杀,好像并未有云楼参与其中,因为墨楼楼主有几次险些就跟丢了我们,倘若有云楼出手的话,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不是自家生意还这么疯狂,这个墨楼楼主有病吧?” 楚云丝愤然道,“大师姐和三师兄招他惹他了?” 贺石心中一动,转头去看楚河,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了答案。 恐怕还是因为吴锋之死。 而这个吴锋同墨楼楼主的关系,应该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才值得他一个组织二把手那般疯狂。 “好了,先吃饭吧,此事之后再议。” 楚峥给白玉深碗里夹了块炖的软烂的牛筋,“老三,以形补形,多吃些。” “哦,好的师父。” 白玉深见楚峥并未细问这伤是如何受的,顿时暗暗松了口气,夹起那块牛筋塞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悄悄瞟了一眼夏鸢。 对方正姿态优雅地吃着东西,并未看他一眼。 白玉深收回目光,垂下了眼帘。 等六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医者也来到了饭堂。 他仔细检查了白玉深的伤,起身朝楚峥拱手道:“庄主,三公子这伤虽未伤及根本,但仍有些严重,接下来必须要静养,不能使劲,否则可能会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 他把写好的药方装进药箱,“我这就回药房去配药。” “去吧,辛苦你了。” 楚峥起身,看着医者推门离开后,又转身去看白玉深,严肃道,“听见了吗老三,要谨遵医嘱,最近都不要练武了,好好在家静养。” “我知道了师父,您放心吧。” 白玉深咧嘴一笑,对贺石道,“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同小师弟切磋比试了。” 贺石笑道:“那三师兄就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 第216章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日一早,医者提着药箱从白玉深的院子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大门旁的夏鸢,连忙拱手小声道:“夏姑娘,早,你也来看三公子啊。” 夏鸢轻轻颔首。 医者继续小声:“那在下便告退了。” 夏鸢再次点头。 目送着医者离去,她回过头重新看向那扇大门,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敲了两下。 “咚咚” “稍等!” 院子里传来白玉深的声音。 几息之后,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院门被打开。 白玉深肩上披着大氅,内里只穿了件素色内衫,一看就是刚上完药,还未来得及穿衣裳。 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夏鸢,他明显愣了一下。 “三师弟。” 静默片刻后,夏鸢先开了口,她垂着眸子,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小玉盒递向白玉深,“这是柔云膏,你拿去涂脸和手,可以治疗皮肤皲裂和冻伤。” 白玉深的眼底亮起了光芒,但在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缓缓熄灭。 他抬手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玉盒,声音平静道:“多谢师姐,其实师姐可以差人来送的,不必如此麻烦。” 夏鸢顿了一下:“是师父让我给你的。” 白玉深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原来如此,有劳师姐了。” “柔云膏晚间入睡前涂抹一薄层即可,庄里还有些事务,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师姐慢走。” 夏鸢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眼看过白玉深。 白玉深注视着她快步走远,直至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这才低头看了眼掌心握着的那个小玉盒。 半晌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父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怎会注意到他的脸和手被呼啸不休的朔风吹得皲裂,被滴水成冰的严寒冻得红肿? 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知道有柔云膏这种养肤的东西,更不会让人拿来送给他。 白玉深不由得想到了那支被夏鸢妥帖地放置在包裹最深处的青鸾紫檀木簪。 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还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她才勉强收了。 明明当时她说的是不喜欢,不会戴,只会收在箱底,但他无意中看见那支簪子的时候,却发现簪身上流转着经常摩挲才会有的莹润光泽,青鸾口中衔着的明珠也保养得很好。 任谁去瞧,都会认为那是一支备受主人喜爱,时常佩戴的簪子。 但是这些,她从来都不会让他知道。 一阵寒风吹过,扬起白玉深大氅的下摆,单薄的内衫向后拥去,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腹上。 “师姐……” 他轻声呢喃,低沉的声音中饱含叹息。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峥一脸无奈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楚云丝,对方那一脸不服的倔样让他觉得手里的茶都不香了。 “爹,我没有怎么想。” 楚云丝直愣愣地杵在地上,语气硬梆梆的,“我不想嫁人,我也不想离开山庄,我想一直陪着你,陪着师兄师姐和小师弟。” 楚峥有气无力地揉了揉刺痛的额头:“你这丫头,真是要气死我……” 楚云丝瞪着他:“爹,上次我说我不愿意嫁人,你明明都同意了,为什么这次又这样逼我?我不嫁人天又塌不了!这么大一个山庄,难道还装不下一个我?!” 楚峥不语,垂着头叹了口气。 “爹实在是太过分了!” 楚云丝把手里的花灯摔在地上,扭头跑出了屋子,与刚进院门的夏鸢险些撞在一起。 “小师妹?” 夏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云丝便直接跑出院子,不见了踪影。 这是,又吵架了? 她走进书房,看见了坐在书案后用手撑着额头的楚峥。 “又和小师妹吵架了?” 夏鸢把手里的几份文书放在楚峥桌上,捡起了地上那个摔坏的花灯,“我方才看见她哭着跑出去了。” 楚峥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还是因为她的终身大事啊,不能提,一提就吵。” “师父,我知道您是为了小师妹好,如今风雨欲来,您将她嫁到别处是为了保护她。” 夏鸢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小师妹又不知道我们如今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在她看来,就是您这个当爹的急着把她往外推,那可不就伤心的不得了么?” “楚氏如今已在悬崖边缘,一步踏错,便会坠入深渊,我不敢赌。” 楚峥的目光看向窗外,“庄里上上下下千余人都已安排好了退路,云丝可以嫁到别处,小五有那位前辈护着,唯独你们三个……” 他看向夏鸢,和缓的语调不由得沉重了些:“鸢儿,你确定也要跟着我们冒险吗?” 夏鸢微微一笑:“师父说的哪里话,我父母双亡,无亲无友,孑然一身,除了同大家共进退,也想不出第二个选择了。” 她话音一转,又说起了楚云丝:“师父,我觉得,还是让云丝知晓一下如今的局势吧,她过年便十八了,放在平常百姓家中,已经是有孩子能当家的年龄了,我想,我们还是要听听她的看法再做决定,您觉得呢?” 楚峥不语,半晌后才道:“我想想吧,毕竟……如今我只剩她一个人了。” 夏鸢微微抿了抿唇,被这句话勾动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刚来山庄不久的时候。 那个时候,师母还活着,师父还年轻,还有……那个人也还在。 望着面前虽然外表未曾变化,但气质已然苍老不少的楚峥,她主动转移了话题:“师父,那些是从明日除夕开始到上元节的所有账单支出和事务安排,还有各个门派送来的拜年帖和几份请柬,您看看。” 楚峥将目光移到夏鸢带来的那一叠文书上,往起提了提精气神:“还得是你在,这么多东西,不到一日便整理出来了。” 夏鸢笑而不语,寻了把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书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楚峥翻动纸张的声音。 片刻之后,楚峥看着手里大红的请柬,颇为无语:“合阳派要办上元赏灯宴?他们那儿的花灯丑的要命,谁愿意去看?” 夏鸢此刻已经将摔散架的花灯重新修好,恢复了原貌。 那是一盏渐变浅粉色的莲花灯,细节之处做得非常精美,远远看去,仿佛真的是一朵盛放的莲花。 “他们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宴会,找各种由头,向诸多门派反复强调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 夏鸢把那灯拎在手上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楚峥“呵”了一声,随手将请柬扔到一旁。 “今年我们不去,就在家过年,合阳派爱怎样便怎样吧,懒得管了。” 第217章 今夕何夕 夏鸢抿唇一笑:“师父英明。” 楚峥摆摆手:“唉,行啦,鸢儿,你去看看云丝吧,她平日里最能听进去你的话,你帮我劝劝她。” 夏鸢:“师父,先说好,我可不帮您劝小师妹嫁人,不然她该同我也生气了。” 楚峥:“……我不是让你劝这个,明日便是除夕,别让她生着闷气过年。” “这没问题。” 夏鸢拎着那盏荷花灯站起来,“那我便告辞了,师父,有什么事便差人去寻我吧。” 楚峥点头:“好,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另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从睡梦中醒来。 他拥着被子坐起身,随意拢了一下散落在后背和肩膀上的长发,照旧摸了摸那个安放在枕头旁的小木雕。 梦中的姐姐正在忙着招待客人,也不知晚上能不能来陪他守岁。 贺石动作利索地洗漱收拾好,抱着剑去了楚峥的院子。 “小五来了?” 楚峥一身单衣在院中练拳,见贺石过来,便缓缓收功。 贺石看着那些萦绕在对方身周无形的气流缓缓消散,这才走了过去:“师父。” 楚峥转过身,上下打量贺石一圈,脸上露出了笑容:“除夕也不休息,小五很刻苦啊,不错。” 他缓步走到回廊处,往火盆里添了炭,然后坐在红木桌后,拿起一直放在泥炉上热着的小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先来一遍今春临走前我教你的那套剑法。” “是,师父。” 贺石抽出重剑,提气运功,双目平视前方,目光骤然一凝—— 伴随着厚重的剑吟声,凝滞的空气被剑刃劈开,小院中卷起了风。 楚峥看着看着,眼前一亮,看着看着,眼前再次一亮,端正坐好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不一会儿,楚河提着剑来了。 他伤势未愈,不能练剑,便站在一旁跟楚河一起看贺石练。 又一会儿后,白玉深也敲门进来,围观贺石练剑的人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 贺石收功后,将剑归于剑鞘,转身看向自己的师父和两位师兄。 白玉深第一个鼓掌:“好,好剑法!” 楚河微微颔首,也难得地出声评价:“小师弟的剑法变幻自然,不拘于形,已然有了自己的领悟和风格,假以时日,定能臻致化境。” 贺石赫然一笑:“两位师兄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五啊,你的两位兄长可没夸错。” 楚峥笑着站起身,大走到贺石身前,“你对这剑法的理解和变化虽然高明,但方才的这个招式还是有些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长臂伸展,五指虚握,做出了跟贺石方才一摸一样的动作,口中道:“这招出其不意威力强,是个好杀招,但你不能常用,因为其对手腕的负担很大,时间长了,容易形成暗伤。”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师父,我会注意的。” 楚峥微微一笑,空手做了个收剑入鞘的动作:“好了,该吃饭去了,你们不饿吗?” “饿。” 白玉深点头。 楚河没说话。 贺石归剑入鞘,随手擦了把额上的薄汗:“吃饭,我也饿了。” 一行四人来到饭堂。 现在还没到吃午饭的时辰,厨房里几个厨子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见庄主和几位公子过来,便端了些已经做好的熟食上去。 吃过饭后,几人便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贺石提着剑回到院子,简单沐浴梳洗后,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烧着火盆,温度适宜,他将氅衣脱掉搭在衣架上,只穿着单衣,信步走至宽大的书案后。 书案中央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画。 一袭黑衣的女子背着手侧身站在梅花树下,头上戴一顶锥帽,垂下的黑纱从两边撩起搭在帽檐上,乌黑长发如瀑,气质舒然温和。 很传神又有意境的一幅水墨人物画,唯一的缺憾便是没有画脸。 贺石拿起笔沾上墨,看着那幅无面人像,犹豫片刻后,在其脸部的位置勾勒出了一张面具。 画完后,他将笔搁下,抱着手仔细欣赏了片刻。 待墨迹干透,便小心地将这画卷起来,收进了书案侧面的暗格中。 那里还放着七八幅大小不一的画卷。 贺石伸手一一抚过,满意地合上了暗门。 屋外的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 庄里的红灯笼依次亮起。 若站在山下往上看,便会发现整个山庄犹如天上宫殿,星星点点的红灯笼是淌过天际的火色银河,与头顶的星空交相辉映,美得梦幻又热闹。 贺石走过洒满红光的石阶,远远的便听到了饭堂中喧闹的人声。 待登上最后一阶石阶后,前方不远处的欢腾景象落在了眼底,他嘴角扬起,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小师弟!” “小师弟,除夕安康。” “石头穿这身真俊,比去年还俊!” “小五来了啊,就坐你二师兄旁边吧。” “……” 也不知是不是贺石的错觉,他总觉着今年的年夜饭要比往年的好吃,今年的除夕夜,也要比往年的更加热闹。 这份前所未有的热闹与欢庆熏得贺石的脸红扑扑的,他甚至还跟着众人喝了几不少酒,最后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醉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觥筹交错间,所有人的笑容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看得不那么真切。 耳边的欢声笑语忽远忽近,一片喧闹中,好像有人搂住了他的肩膀,又好像有人在拍他的背。 贺石迷迷糊糊地笑着、回应着,大声地祝贺着对方新年福满、岁岁平安,向身旁的人举起了酒杯,最后却不知有没有喝到那清冽火辣的酒液。 只知鼻尖满是酒香,耳畔皆为笑语,眼前的画面让人目眩神迷,不知今夕何夕。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子时,火盆里的炭换了好几回,欢腾的人群这才陆续散去。 楚峥只喝了一点酒,毫无醉意。 他靠坐在主位上,嘴角噙着笑容,目光温和,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狂欢,又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离开。 直到最后,偌大的饭堂内,只余杯盘狼藉,炭火将熄,和四个醉得东倒西歪的徒弟。 “爹,你别傻坐着了,快来帮忙啊!” 楚云丝扶起趴在桌上的夏鸢,嘟囔道,“怎么连大师姐都喝了这么多?真是的,拦都拦不住!” 楚峥恍惚了一瞬,然后笑着站起身:“云丝,扶好你师姐和小师弟,咱们回院子放烟花。” 第218章 宿醉方醒 似乎有暖色的光芒穿过眼皮间的缝隙照了进来,贺石的浓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头部传来阵阵刺痛。 他捂着额头坐起身,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 身侧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贺石揉额头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去。 何玉坐在桌旁,手边放着醒酒药和热水,正歪头望着他。 床脚下的火盆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 “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石连忙放下手,“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摸索着穿好袜子下了床,尽管已经刻意控制,但神色看着还是有些怏怏的。 “来了不久,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 何玉把热水递给他,冷不丁地说,“这才多长时间呀,你已经喝醉两回了。” 未成年人饮酒,要不得。 贺石:“……” 他险些被水呛到。 “咳,姐姐,昨夜除夕,师兄师姐们太热情……” “那也不能喝这么多吧,我瞧着你比上次在回春谷喝得还多,你一个小孩子,浅尝辄止即可,还能像夏鸢楚河他们那样把酒当水地灌么?” 何玉一边说,一边又把醒酒药递过去,“快把这药吃了,你都不知道你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贺石被训了,直觉自己理亏,也不敢再多做解释。 他乖乖接过药吃掉,朝何玉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谢谢姐姐关心我。” 何玉本来还想假装板着脸多教育一下贺石,好让他以后喝酒悠着点,但一看到对方那漂亮乖巧的脸蛋,听着那故意夹起来的少年音,脸部肌肉顿时就不受控制了,只想咧嘴笑,根本板不起来一点。 尝试多次无果后,她果断选择放弃,挺直的身子向后一歪,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真拿你没办法。” 声音中含着笑意。 贺石嘿嘿一笑:“姐姐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洗漱。” 不到两刻钟,他便把自己收拾好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还提了个小食盒。 “姐姐,外面下雪了,积雪有些厚,我去厨房取了些饭食,我们一起在这儿吃吧。” 贺石在门口跺跺脚,震掉鞋上的雪,走过来把小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两碗杂粮粥、一碟子小凉菜、一盘香葱炒蛋以及五个大馒头。 何玉看着那馒头笑了:“你这离谱的饭量,还得这样持续半年吧?也就是楚氏家大业大,换个寻常人家,还恐怕真有点养不起了。” 贺石咬了一大口馒头,没见他怎么嚼,那口馒头便悄无声息地下了肚。 他把其中一碗杂粮粥摆在何玉面前,递给她一把干净的白瓷勺子:“姐姐就别笑话我了,快吃吧。” 何玉笑眯眯地舀了口粥送进嘴里:“还很热呢,你一路跑回来的吧?” 贺石笑了笑没说话,两人安静地吃完了早饭。 贺石起身收拾餐具时,突然看到何玉衣衫的下摆处破了一个角,右手袖口也沾上了什么东西,只是因为是黑色所以不明显,便指给她看。 “什么?” 何玉一怔,立即低头去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看样子,应该是前段时间赶路时弄的, 我平日里不注意这些,竟一直都没发现。” 她皱了皱眉,盯着衣摆处的缺口陷入了沉思。 “姐姐,你那衣裳穿了好长时间了,坏了正好。” 贺石的声音渐渐远去,几息后,又慢慢靠近,“我前几日请庄里的师傅为你做了一套新衣,你试试看?” 何玉从沉思中抬起头,看见贺石正双手捧着一套整体为黑色的衣裳站在她面前,浅色的眼瞳亮亮的,里面只倒映着她的影子。 “……” 何玉伸手接过。 贺石很快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姐姐,你怎么不开心?是不喜欢这套衣裳么?不喜欢的话我再请人重做……” 何玉回过神来:“你误会了小石,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贺石一怔,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何玉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展露一部分真实情况,毕竟站在对面的是贺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说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身体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受不到冬寒暑热、饥饿疼痛,衣裳永远一尘不染,身体永远洁净如初,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改变——除非我自己主动去寻求改变,比如自己吃饭,饭便会进入我的身体,然后被消化;自己要换衣裳,旧衣裳便会被脱下来——小石,你怎么这个表情?” 贺石眨眨眼,眨掉眼底克制不住泛起的湿意,然后扬起一个笑容:“没什么,姐姐你继续说。” “可是现在,我并未主动去破坏衣裳,衣裳却破了一个角,我也并未往衣裳上抹脏东西,它自己却脏了……而且,我现在才反应过来。” 何玉起身走到床脚的火盆处,伸出指尖缓缓靠近烧红的炭块,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灼痛,怔怔道:“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点点火的热度。” 贺石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姐姐……”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半晌后,何玉收回手,站起了身。 她回头看向贺石,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哎,这些迹象也说明不了什么的,有很大的概率是我在杞人忧天罢了。” 贺石站在原地没动,仍在默默看着她。 何玉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去给你师父拜年吗?去的晚了,当心没有压岁钱。” 贺石沉默了一瞬,似在细细分辨她话音中的情绪,然后便也跟着笑了笑:“姐姐不说我都忘了,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了。” 他走到镜子旁摆弄头发,从桌上的匣子里拿了一顶小巧的金冠,边戴边道:“姐姐要同我一起去吗?” 何玉上前帮他撩起一缕不小心落下的发丝,垂下眼帘:“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贺石“嗯”了一声,简单收拾好自己便出了门。 何玉望着那一角划过门框的绣金纹玄色大氅,心念一动,打开了游戏面板。 面板还是以前的样子,她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地细细查看了几遍,都没发现什么变化。 何玉在桌旁坐下,关掉了面板。 慢慢融于这个世界,或者说,是慢慢被这个世界所接纳么? 如果放任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噌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镜子前。 注视着镜中的一片黑色,何玉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摘掉了自己那张自戴上后便从未摘下过的面具。 第219章 躯壳变化 “嗑哒——” 手里的面具悄无声息地滑下指尖,重重摔落在地上。 何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镜子当中那张脸。 尽管铜镜映出的影像没有那么清晰,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在游戏中的这具无面人的躯壳,不知在何时,已然悄悄长出了一张脸。 镜中人脸上恐惧的神情看着异常陌生,仿佛拥有另一个独立的人格,下一秒就要从镜子里爬出来,把真实的她关进镜中,自己取而代之。 一阵刺骨的寒意恍若毒蛇般一寸寸爬上脊梁骨,何玉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下午时分,贺石辞别楚峥,快步赶回了家中。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他灿烂的笑容便定格在了嘴角,然后缓缓消失。 屋子里空荡荡的,床脚的炭盆将熄未熄,只余一点猩红火星,说好要等他回来的姐姐并不在这里。 贺石眼睫微颤,目光扫过屋子内的角落,在桌上看见了一角白色。 他精神一振,大步走过去拿起了那张小巧的便签—— ‘我有事,先走了,不必等我。’ 是姐姐留下的。 姐姐又有事。 好忙啊。 大年初一也这么忙吗? 贺石将那张便签纸小心折好收起来,放进了书案上的一个小匣子里。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觉得有点冷。 想了想,贺石小心脱掉身上布料华贵的新衣,换上轻便的旧衣裳,拿起长弓和重剑,走出了家门。 …… 何玉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半个亮堂堂的落地窗。 她从躺椅上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好,还可以顺利下线。 方才在镜子中看见的那一幕实在是有些太过惊悚,何玉拿起旁边玻璃小几上的杯子,准备喝口水压压惊。 “叮叮叮……” 一旁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何玉拿着杯子的手猛然一抖,半杯水直接洒在了身上。 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拿手拍湿了一大片的上衣。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警官”三个字。 何玉一怔,也顾不上处理湿透的衣服,连忙接起了电话:“喂,张警官。” 电话对面传来中年警察沉稳厚重的声音:“何女士,你好,是这样的,今早我们抓捕到了疑似那个犯下多起持刀抢劫案件的嫌疑人,想请你到警局做一下辨认,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那个流窜在外的凶手终于找到了? 何玉:“我有时间,什么时候去辨认?” 张警官:“下午四点你看方便吗?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 何玉抬头看了一下挂钟,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便肯定道:“方便的张警官。” 张警官:“好,感谢你的配合,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何玉去楼上换了件干爽的衣服。 下楼后,她简单把店里的事务安顿好,稍微等了会儿,便听见有人在在店外按喇叭。 何玉出门,果然看见有辆警车停在店门前的马路上,她上了车,车子发动直奔警局。 不管在什么时候,警局里一直都是忙碌的状态。 何玉跟着去接她的青年警察一路穿过混乱的办公区,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 警察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响起一道沉稳的声音。 何玉听出来那是张警官。 青年警察推开门,回头示意。 何玉向他点头致谢,迈步走了进去。 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一共有三个人,都面朝着一面玻璃,玻璃对面是一间审讯室,桌前坐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张警官回过头,看见是何玉来了,便朝她笑了笑:“何女士,你来啦?” “你好,张警官。” 何玉走过去,看了一眼玻璃对面的男人,“这个人就是您说的嫌疑人吗?” “对。” 张警官看向玻璃,“你来辨认一下,他是不是那晚袭击张同学的人?” 何玉点点头,认真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年轻男人,最终却发现对他毫无印象,没有一点熟悉感。 她仔细回想着那晚看见的黑影,将他与眼前的人做对比:“张警官,我感觉这个人不太像那晚的那个歹徒,那歹徒比他要壮一些。” 张警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何女士,麻烦你再仔细回想一下,看能不能再想起一些细节?” 何玉又细细想了几遍,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能再提供的了,便无奈地摇摇头:“当时我太紧张,实在是没看清楚,不过那人的肩膀和背部比较宽,的确比这个人壮,嗯,他们俩身高倒是差不多。” 张警官沉吟片刻,又问了何玉几处细节。 何玉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和盘托出。 等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了。 张警官站在大门口,朝何玉敬了个礼:“何女士,多谢你的配合,之后若是有什么发现或是回想起的细节,记得及时联系我。” “好的张警官,您放心。” 何玉再次坐上把她接来的那辆车,刚把车门关上,便看见张警官已经脚步匆匆地回了办公楼。 张警官好忙啊。 何玉不由得感慨。 但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抓到的人,大概率并不是刺伤张予诗的那个歹徒。 刚才她大致说了自己的猜想,也不知张警官有没有相信,毕竟她也没有证据,纯靠猜测和第六感。 事到如今,也只能默默希望真凶早日落网了。 警车很快便开到了小甜饼的门前,何玉开门下车,向车内的警察道谢。 目送着对方离开后,她扭头正要回自己的店,就被隔壁咖啡店老板叫住了:“哎,小何小何,你这,怎么还坐着警车回来的啊?” 何玉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正戴着围裙蹲在地上擦门。 她笑了笑:“没什么,有个小案子,请我去配合调查呢。” “配合调查?” 老板一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的抹布丢在水盆里,小跑到何玉面前,左右看看后小声说,“难道是除夕那晚的小毛贼被抓了吗?” 何玉微微睁大了眼睛:“咱们这一片有贼?” 第220章 后悔 “你不知道么?” 咖啡店老板说完,抬手拍了一下额头,“哎呀,这两天忙得我,给记成已经跟你说过了。” “前段时间你不是去外地旅游了么,就除夕那天晚上,我放完烟花回店里,无意间看见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你家附近徘徊,当时没当回事,但是过了两天,我又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了附近,当时还是在夜里。”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出现一次算巧合,两次就很有问题了,所以就报了警,派出所来了两个民警查监控看了看,发现他只是在附近溜达,没做什么违法的事,便也不了了之,只让我再发现他出现就及时报告,可惜那人之后就再没出现过,我也就慢慢忘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最后总结道:“反正他很不对劲,不像什么好人,估计就是想在附近偷东西。” 何玉若有所思,向他道了声谢,便回了店里。 店里一切如旧,暖色调的家具,干净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甜香味,是让人不自觉放松身心的舒适环境。 但何玉环顾一周,却总莫名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正躲在暗处悄悄窥视着。 是因为隔壁老板的话,产生了某种心理暗示吗? 反正不管怎么说,最近还是小心些吧。 她不适地皱皱眉,换上了工作服,再次开始了忙碌。 …… “嗖——” “咄!” 厚重的实木靶心上,铁制箭头粗暴地破开粗实密集的纤维,深深埋入其中,裸露在外的箭尾犹在高频震颤。 远处的贺石放下长弓,寒风迎面拂过,他只穿着单衣的肩膀和胸膛处腾起淡淡白雾,骨相优越的眉目隐于其中,神情一片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守在对面的庄众费力地将箭头从靶子当中拔出来,朝贺石打了个手势。 这个靶子也报废了。 贺石扬了一下手中的弓,转头走到一边的长桌旁,随意拿起布巾擦了擦汗。 将杯中已经冷透的水一饮而尽,他抄起外衫搭在肩上,提着弓朝武场外大步走去。 “小师弟这是怎么了?” 白玉深站在武场外的那片竹林边上,遥遥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石阶拐角处,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身边的楚河,“他今日整个下午都在这儿练射术,实木的靶子射坏了四个。” 楚河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他双手环抱,捏了捏怀中很久未曾出鞘的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那有什么奇怪,我也想练一下午剑,砍坏四个桩子。” 白玉深:“……” “总之,小师弟近日的情绪真的很不对,总是在出神,昨日晚间我还看见他不睡觉在庄里闲逛。” 白玉深选择揭过这个话题,“我觉着应该跟师父说一声,请他想想办法。” 楚河不置可否。 两人随后一起来到了楚峥的院子当中。 白玉深把贺石近日种种不对劲的地方都讲了一遍。 楚峥听完,将手里的书卷放在一边,看了看自己高大壮实的三弟子:“嗯……” 他扭过头朝院子里正在收东西的楚云丝道:“云丝,你听见你三师兄的话了吗?” 楚云丝头也没回,答非所问:“最近好像都没看见无名姐姐。” “嗯——” 楚峥笑眯眯地点头,重新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 楚峥挑眉:“不懂?” 白玉深茫然地眨眨眼。 不是,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我该懂吗? 另一边,垂着眼帘大步离开武场的贺石并未注意到暗中观察自己的白玉深和楚河。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小院,将长弓收好,单衣一脱,就站在院中用凉水冲了个澡。 水桶中结了一层薄冰的清水哗啦啦地从头上浇下来,贺石紧闭双目仰起脸,修长脖颈上,突出的喉结随着水流时不时滚动一下。 何玉上线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拖动屏幕上的画面,看到院子角落还有没化的雪,而站在寒风中冲了凉水澡的贺石却只是甩了甩湿发,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随后放下水桶,带着一身冰冷湿气回了书房。 何玉皱了皱眉。 因为之前在镜中看到自己脸的那一幕太过惊悚,她便缓了三天没有上线。 今天店里不太忙,何玉坐在椅子上休息时,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就很想念贺石,犹豫再三后还是打开了游戏,很谨慎地选择了手游模式。 只是没想到,不过十几天没联系,贺石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何玉叹了口气,点击书房窗户,画面跳转,屏幕上出现了贺石的身影。 他坐在椅子上,腰背弯下,两肘抵在双膝上,头低垂,把浓墨似的长发拢到身前,拿了块布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 屋子中央的炭盆没有点燃,里面装着上次燃烧过后的灰烬,整个书房都透着一股灰色调的冷寂。 贺石的脸被长发挡住了,何玉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没做犹豫,手指在屏幕上拖动,将软塌上的毛毯轻轻搭在了对方还挂着水珠的肩膀上。 贺石浑身一震,拿着布巾的手僵在半空,就这么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后,何玉看见他黑漆漆的头顶上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 【贺石: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何玉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表示肯定。 然后她就看见贺石挺拔的肩背缓缓塌了下来。 他抬起头,半湿的墨发流水般滑至脸颊两侧,露出一张白玉似的精致面孔。 何玉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红,心脏顿时针扎似的痛了一下,一阵难言的愧疚和心疼涌上来,她不由得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猜测和害怕,就能狠下心这么长时间不来看贺石,甚至离开时都没有好好和他道别。 以他敏感细腻的性格,心里恐怕早已经难受恐惧成不像样子了。 想到这里,何玉抹了把酸涩的眼睛,拿着手机直接选择了【沉浸】模式。 下一秒,手中的手机掉落在腹部,她缓缓合上双眼,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第221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平静无波的空气荡起涟漪,何玉从虚空中走出来,站定在了贺石面前。 贺石四处寻索的视线为之一颤,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何玉被这有如实质的复杂目光看得肩头一沉,她顿了顿,上前一步:“小……” 话音未落,一阵湿气便扑面而来,方才才搭上少年肩头的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 何玉被贺石紧紧搂在了怀里。 猝不及防之下,她的嘴唇重重抵在对方的肩膀处,一阵酥麻的闷痛后,随即感受到了坚硬的骨头和温暖的皮肤。 何玉恍惚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贺石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筋骨伸展间,这个紧得不像话的怀抱竟意外的温暖。 贺石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侧脸贴着她的颈侧,断断续续的呼吸拂过耳畔,在冰凉的室温中显得异常灼热。 何玉怔愣了半晌,然后缓缓抬起双手,放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好了,我回来了,没事的……” 贺石没说话,只默默收紧手臂,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 何玉感觉被勒得有点窒息,她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强忍着不适感,继续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也不知这样抱了多久,久到何玉的肩膀和胸腔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压力时,贺石终于缓缓放松了拥着她的手臂。 何玉从他怀里抬起头,看见少年的眼睛和脸颊都是红的。 贺石垂着眼帘不看她,嚅喏着:“姐姐……” 何玉轻轻顺了顺他半湿的长发,将其挽在耳后,露出了一只红的快要滴血的耳朵:“嗯,我在呢。” 贺石的眼睛更红了,似乎有泪花在里面打转:“姐姐……我以为,上次你走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何玉:“……” 有时候,人甚至无法共情三天前的自己。 比如她此刻就很想穿越回三天前,给那个无情又疑神疑鬼的自己一巴掌,然后揪着脖领子贴脸大喊:“你看看你!干得是人事嘛!” 她摸摸贺石冰凉顺滑的头发,从地上捡起毯子重新给他披上,并抓着两端往中间一合,把他的上半身完全包裹在其中。 贺石轻轻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抬起眼帘,水汪汪的浅色眼睛看向她。 “就算我不回来了,你也不能这样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何玉一句话没说完,贺石就着急地往前走了一小步,身体几乎与她相贴,可惜两只手臂都被毯子包住了张不开,只能急切地眼巴巴地盯着她:“姐姐……” “好了好了,我以后一定不会不告而别,丢下你就走的,好不好?” 何玉投降了,她上半身微微后仰,拉开一点与贺石之间太过紧密无间的距离,脑子一转,瞬间冒出个哄人的好主意,“后天就是上元节,我带你去逛庙会看花灯怎么样?” 贺石的表情定了几秒,破涕为笑:“真的吗?” “真的真的。” 何玉腾出一只手,亲昵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我们可以去徊阳镇、定云城、洛京……一晚上逛好多个地方。” 贺石脸颊上的肉很软,她私心地拿指尖来回碾了碾。 贺石乖乖地站着不动,眼睛眨啊眨的,任由何玉在他脸上作怪,被捏出了好几个表情包。 “噗嗤——” 何玉笑出了声,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毯子边缘上,让他自己捏住,然后把双手放在他肩上,将人转了一百八十度:“现在是施行上元节计划的第一步,把衣裳穿好,快去吧。” 贺石回头看她,何玉朝他肩上推了一把,于是他便依着那很轻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步一回头地来到衣架旁,放下毯子,拿起内衫往身上套。 何玉见他方才还阴郁飘雪的心情已经变得晴空万里,一边穿衣服还一边悄悄地往自己这边瞥,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扬起,环视一周后,拿起地上的火盆,转身出了门。 另一边,白玉深站在贺石的小院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方才在师父的院子里,听过小师妹的一番声情并茂的讲解后,他的大脑直接离家出走。 在短暂的震惊、无措、难以置信之后,他默默地消化了这个事实。 “你是说,小师弟对那位前辈……有些许的其他想法?” 楚云丝点头:“依我多时的观察分析,确实如此。” 他沉默良久:“这不是,大逆不道么?” 楚云丝摊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感情这种东西,谁也控制不住吧。” …… 回忆结束。 白玉深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东西,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些天贺石魂不守舍的可怜样子,牙一咬心一横,大步上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 “小师弟,你在吗?” 片刻之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口。 下一秒,大门被打开,露出了门后穿戴整齐的贺石。 他仰头看向白玉深:“三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白玉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面的笑容,原本涌到嘴边安慰的话语猛地转了个弯,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小,小师弟,晚上好啊。” 贺石感觉有点奇怪,但还是点头:“晚上好三师兄。” 白玉深没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贺石注意到了他手里提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食盒和一坛酒。 “三师兄,你来给我送饭吗?怎么还带酒了?” 贺石让开大门口,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以后都不饮酒啦。” “哦……” 白玉深稀里糊涂地进了院子,又跟在他身后稀里糊涂地走进正屋。 屋里烧着火盆,墙边和桌上都燃着灯,整个外间亮堂又暖和。 “坐啊三师兄。” 白玉深坐下。 贺石给他倒了茶,发现食盒和酒坛还被他拎在手上,似乎是忘记放下了,便上前拿过放在桌上,顺手打开了食盒。 “……小师弟” 白玉深回过神,看着面前忙着往外拿食物的贺石,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道,“无名前辈是不是回来了?” 贺石一愣:“你怎么知道?” 奇怪,姐姐刚才已经走了,没跟三师兄碰面啊。 白玉深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那不重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哈哈哈哈……” 第1章 《江湖令》 女孩背起小包推开玻璃门,回头冲着柜台后的工作间挥挥手,语气轻快道:“小玉姐,那我就先走啦!” “好嘞,路上注意安全。”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叮咚,街上车水马龙的嘈杂声被关在了门外,这间身处闹市区的小甜品店逐渐回归了安静。 何玉把蛋糕上最后的一点纹路抹平,直起腰长长地舒了口气,满意地将抹好面的蛋糕放进了冰箱。 她洗了洗手,拿起手机走出工作间,把自己扔在店门口的躺椅上,彻底放松身体,四肢顿时像煮过了的面条一样瘫软下来。 最近店里的生意很不错,即便已经招了个暑假工,也快把她的腰给累断了。 何玉百无聊赖地刷了几个短视频,都没什么意思,疲倦的大脑丝毫没有放松休息的感觉。 她退出app,把手机桌面翻了两遍,无意中在角落瞥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载的一款经营类的单机手游。 这游戏好像已经有大半年没玩儿了吧? 何玉已经忘了当初弃游的原因,索性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东西,就再下载一个休闲小游戏换换脑子吧。 她点开休闲游戏的榜单,漫无目的地从上往下翻找着。 映入眼帘的都是一些消消乐、模拟经营、闯关游戏等等,这些小游戏的套路千篇一律,何玉早都玩腻了,手指上划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突然,一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图标从视线中一闪而过。 “咦?” 何玉停下动作,把列表往回翻了翻,露出了那个有些偏科幻风格的游戏图标。 图标的整体底色是黑色,仔细看能发现上面有很多细碎的星星点点,像是无垠的宇宙。 正中央是一个类似虫洞的图案,边缘扭曲,颜色比背景的黑色还要黑,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看得久了再看别处,视线中会始终带着一块黑色的光斑。 何玉不适地眨眨眼睛,将目光转向了紧跟在图标后的游戏名。 《江湖令》? 她愣了一下,奇怪,这游戏名和游戏图标完全是相反的两个风格啊,做游戏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还真的勾起了她的一点兴趣。 何玉点了下载,把手机放在一旁的玻璃小茶几上,起身去倒了杯水,顺便从冷柜里拿了块上午卖剩下的栗子蛋糕,端着东西回来时,游戏已经下载好了。 何玉点开桌面上那个黑得很有层次的图标,没有加载中的提示,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了游戏界面。 这么快么? 她看着手机屏幕。 这个游戏的界面很简单,左上角是经验条,显示她现在是一级,还需要10点经验值可以升到二级。 经验条下方有地图、家园、人物、任务四个选项图标,左下角和右下角则分别是操控视角和方向的控制键。 整体画风是写实的古风水墨风格,还挺精致,不错。 游戏当前展现的画面是一条古代的街道,时间应该是冬天,路边还堆着没融化的雪。 街道上铺着整齐的青石板,两侧分布着几家店铺,还有几个卖东西的摊位,摊主坐在小凳子上裹着棉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看着还挺热闹的。 何玉点着方向键,随着画面移动,屏幕右上角的墙角处出现了一个特殊人物。 和其他人物不同,他的头上有个硕大的绿色箭头,一闪一闪的,在整体低饱和度的画面中十分显眼。 何玉点了一下箭头,游戏画面放大,她看清了那个人物,原来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蜷缩着身体窝在墙角,身下垫着一小堆干草,身上盖了件破旧的棉衣,大团的棉絮裸露在外,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 他的头埋在臂弯里,看不见脸,只有一撮乱蓬蓬的黑发支棱着,在寒风中摆动。 何玉试着点了视角移动,画面整体向上旋转,视角由俯视变为了平视,她又向右下方旋转了一点角度,这才看见了小乞丐臂弯下露出的半张脸。 原来他正拿着一个窝窝头在鬼鬼祟祟地啃。 这个发现让何玉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这游戏的人物设计还挺符合逻辑的嘛,一个小乞丐吃东西,竟然还知道要躲起来,这是害怕被别的乞丐看见抢走吗? 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但她预感应该会很有意思。 何玉点了一下画面中的小乞丐,无事发生,也没有什么对话框弹出来,小乞丐仍然把脸藏在手臂底下,偷偷地啃窝窝头。 何玉不死心,将小乞丐从头点到脚,甚至还点了点他手里的那半个窝窝头,可就是没有下一步的剧情提示。 怎么回事?难道剧情要在别的npc身上触发吗? 何玉试着用食中二指缩小游戏画面,画面果然被缩小了。 她将手机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街上的行人,这些npc好像都是一个建模做出来的,顶着同一张脸,千篇一律没什么特殊。 她随意点了几个人,没有反应,又挨个点了街边的店铺和小摊,也都没反应。 好奇怪,该怎么触发剧情呢? 难道这游戏就是一张画风精致写实的图,根本没有剧情吗? 何玉有些纳闷,她准备试试左上角的几个图标。 刚把手指放在地图上方还没点,那个标着任务的图标突然就闪了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响亮的提示音,把何玉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身上。 什么阴间音效…… 何玉稳住飙升的心跳,狂按音量键后点开了任务图标。 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空白的界面上出现了第一条任务的内容: 【任务一:拯救被野狗包围的贺石】 贺石是谁?那个小乞丐吗? 何玉点开任务详情。 【任务描述:北商街附近游荡的两条野狗闻到了窝窝头的芬芳,香得口水直流,一番商议后,它们决定打劫那个拥有窝窝头的人类。】 【任务要求:请帮助贺石守护唯一的窝窝头。】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铜钱*10,窝窝头配方*1,野狗护卫*2】 何玉:“……” 好一个窝窝头保卫战! 她将画面移动到小乞丐那里,果然看见一黑一黄两条野狗围住了那个墙角。 两条狗的狗头隐隐发着红光,前腿压低,龇着犬齿,这是将要攻击的姿势。 何玉心中一紧,她不再耽误,马上操作放大了画面。 第2章 窝窝头保卫战 小乞丐所在的墙角有东面和北面两堵墙,两条野狗分别站在南面和西面,恰好堵住了他逃跑的路线。 何玉认真地看着游戏界面,身体不由得坐直了。 屏幕中的小乞丐两只手紧握着一根棍子,靠墙站立,身体微弯,与面前的野狗对峙着。 她心中不由得赞叹这游戏的美工真的强大,竟然能将小乞丐脸上凶狠和恐慌的表情画得如此惟妙惟肖,让人不禁有了很强的代入感,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何玉一边关注着两条狗的动向,一边在画面中寻找可以释放攻击技能的按键。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心中纳闷,准备再仔细找一遍。 就在这时,堵在西面的那条黄狗似乎的耐心耗尽,突然猛地向小乞丐扑了过去! 小乞丐一边挥舞着棍子砸向野狗尚在空中的身体,一边侧身灵活地往旁边躲去,正好躲开了这条狗的攻击。 但他能躲得开一条,却躲不开第二条。 黑狗见同伴没扑中猎物,果断地紧跟着往前冲,看它的落脚点,正好是在小乞丐躲过来的地方。 小乞丐刚刚站稳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一下子就被扑中了! 何玉不由得“啊”了一声,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眼看着屏幕中锋利的狗牙就要咬到小乞丐的脸,她也来不及再想什么攻击技能,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去推趴在小乞丐身上的大黑狗。 谁曾想这一扒拉,那条狗就真的从小乞丐身上摔了下来,还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何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屏幕中,小乞丐没了压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就抄起棍子往黑狗身上招呼,大黑狗被结结实实打了两棍子。 何玉就看见黑狗头上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上面写着【嗷呜嗷呜……】 紧接着狗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那条黄狗见同伴挨了打,顿时失去了再抢东西的心,一边【嗷呜】一边追着大黑狗跑远了。 看着屏幕中的小乞丐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草堆上,何玉也跟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第一个任务就失败…… 与此同时,左上角的任务按钮开始闪烁,何玉又被那突兀响起的提示音吓了一跳。 她打开音量看了看,奇怪,媒体音量刚刚明明已经关到静音了啊,怎么还是这么大声? 游戏左上角的任务图标坚持不懈地闪烁着,那一闪一闪的亮色光芒诱惑着玩家去点它。 何玉暂时扔过提示音这件事,有些期待地点开了任务图标。 伴随着缤纷的彩带和礼花,游戏画面中央弹出一个对话框。 【恭喜你完成了“拯救被野狗包围的贺石”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铜钱*10,窝窝头配方*1,野狗护卫*2】 何玉关闭对话框,看到左上角的经验条已经涨了一截。 连个技能都没有,直接就在画面上随意操作,这不可控性也太大了,游戏能基于这样的操作准确做出反馈吗? 带着疑惑,何玉伸手点开了【家园】功能,准备先简单探索一下。 游戏画面一闪,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场景。 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面积不小但没什么家具,只有靠近门口的空地上摆了张圆桌和四把光秃秃的木头椅子,显得空荡荡的。 画面左侧竖着列了两个图标,分别是库房和厨房。 何玉先点开了库房,展现出来的是一面木制货架,最上面一层摆着一个钱袋、一张纸和一个竹哨。 何玉点了一下纸,那张纸便从货架上飘下来,落在了她眼前。 上面写着醒目的标题——【窝窝头配方】。 标题下列着窝窝头制作所需的配料和步骤,何玉一看,竟然还真跟现实中窝窝头的做法一样。 挺真实,不错不错。 她笑了一声,又去点那个钱袋。 钱袋从货架上飞下来停在空中,束着袋口的绳结打开,里面飘出一行字:【铜钱*10】 何玉明白了,这几样东西是自己刚刚获得的任务奖励。 这么一说,那个竹哨对应的应该就是两个野狗护卫了吧,这么想着,她伸手点了一下。 竹哨飞起来滴溜溜地转,下方弹出两个选项。 【吹响】 【赠送】 点【吹响】应该就能召唤野狗护卫。 至于这个【赠送】……这是个单机游戏,赠送是赠送给谁呢,npc吗? 何玉想到了那个小乞丐,她把竹哨放回货架,退出库房,又点开了厨房图标。 厨房的游戏画面是一个简单的灶台加橱柜,右下角有个写着菜单的图标正在不停地闪烁着。 何玉点开,弹出的对话框最上面是一个窝窝头的图片,旁边写着【制作】。 何玉点了【制作】,结果弹出了【材料不足,请在粮店购买】的提示。 何玉无语,游戏里还没有【粮店】的选项呢,去哪里买啊? 这时她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连忙退出家园,在游戏初始界面上划了两下,眼睛兀地一亮。 找到了! 只见街道旁的那几家商铺中,赫然有一家店挂着“林家粮店”的招牌。 何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点了一下粮店的大门,结果居然真的转换了新画面。 刚刚明明点上去还没反应的,是因为有了【窝窝头配方】才激活的么? 她顿时有了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感,伸出手指戳了戳站在柜台旁的掌柜,掌柜的头顶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客人要买些什么?】 紧接着并没有弹出对话的选项,反而在屏幕下方出现了一个聊天框。 何玉再一次被惊讶到了,这是可以自己输入想说的话吗? 这游戏自由度也太高了吧! 她想了想,点开聊天框,输入【我要二两玉米面。】 掌柜的头顶的气泡内容变成了【好嘞,客人您稍等。】 接着他走出柜台,不一会儿就拿了个小纸包回来。 【林掌柜:客人,您的玉米面,一共两文钱。】 【付钱】 【买霸王玉米面】 何玉:“……” 她点了【付钱】,系统提示交易完成。 退出粮店后,何玉顺路去看了看小乞丐,只见他又窝在了那堆干草上,身上盖着破棉衣,像是睡着了,便没再多看,回到了厨房。 这次很顺利地做好了窝窝头,一共两个,放在橱柜上盘子里,黄澄澄圆溜溜的,还挺讨喜。 何玉点了点窝窝头,弹出来两个选项: 【赠送】 【销毁】 销毁? 按照一般游戏的套路,这个选项不应该是“出售”才对吗? 何玉有点无语,辛辛苦苦做出来,傻子才选【销毁】吧? 她伸手点了【赠送】 【请选择投放地点】 下面跟着一个地图的小图标。 何玉点开,最先印入眼帘的就是指着贺石的绿箭头,她放大地图,把投放地点选在了草堆上。 看着系统弹出的【赠送成功】,何玉关掉页面,就见盘子上的窝窝头少了一个。 她退出厨房跑去看小乞丐,他仍旧裹着棉衣呼呼大睡,也不知道收没收到那个窝窝头。 何玉戳了戳小乞丐的屁股,游戏画面并无变化,她不死心,准备转换视角去寻找那个窝窝头的踪迹。 “叮铃铃……” 突然响起风铃声惊醒了沉迷游戏的何玉,她茫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推门进来的女生的视线。 对方惊讶地看着她,有些关心地问道:“小玉姐你没事吧?怎么一脸痴呆啊?” 第3章 谁把窝窝头丢被窝了? 店里的冷气很足,中央空调安静地工作着,身侧的落地玻璃窗外传进来汽车鸣笛声,何玉慢慢反应过来:“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顺手关掉了游戏:“没什么,我刚刚在玩儿一个游戏,结果有点入迷了。” “咱俩认识半个多月了,也没见你玩过什么游戏。”女生脱掉防晒衣系上工作服,一边洗手一边道,“什么游戏呀这么好玩儿?” 何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惊讶地小声嘀咕:“都快两点半了?” 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玩儿了一个多小时,而且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回想起刚刚的体验,何玉觉得真的挺不错的,于是由衷推荐道:“这游戏叫《江湖令》,画面好看,自由度高,操作也挺有意思的,你也可以下载下来玩一玩。” “好滴好滴~” 女生洗好手走进工作间,边洗何玉上午用过的工具边道:“小玉姐,我顺便也帮你带了一份饭,你先趁热吃吧。” 何玉这才想起自己拿出来的栗子蛋糕都忘了吃,顿时感觉肚子空落落的。 她把杯子里已经凉了的水喝掉,打开了女生带来的便当袋。 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双层的玻璃饭盒,用手一摸还是热的。 何玉动作熟练地打开饭盒盖子,拿起筷子开吃,边吃边咕咕叽叽地说:“予诗,你今天做的菜也好好吃,做你老板真是太幸福了!” “做你员工也很幸福哦老板,你给的时薪可是这一片最高的,我要乐死喽~” 听着张予诗的马屁,何玉很是受用地眯起了眼,筷子一扬:“不错不错,月底给你发奖金哦。” “谢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 两人嬉笑了一番,又重新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 —————— 贺石是个小乞丐,就在刚刚,他以一己之力赶走了想要攻击自己的两条野狗。 虽然感觉过程中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实在太累太冷了,根本没什么力气去深想。 最后的一个窝窝头也吃完了,一直在腹中灼烧的饥饿却并没有缓解多少。 他只好继续蜷缩着窝在草堆上,忍耐着阵阵刺骨的寒意,强迫自己入睡,因为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感觉到饿,不会感觉到冷。 贺石睡得并不沉,路过的每一个脚步声都会惊醒他。 在第三次被惊醒后,他翻个身仰面躺着,睁开了双眼。 天空灰蒙蒙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贺石希望不要下雪,因为下雪后的天气会更冷,吃的也更难找。 贺石有些烦恼地转身面朝墙角,缩了缩冻得失去知觉的脚,更用力地抱紧了自己,期望能多暖和一些。 就在他做着蜷缩身体的动作时,突然感觉额头好像挨住了什么光滑的东西,仰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新鲜的大窝窝头! 窝窝头圆润饱满,散发着一阵玉米面的清香,像是刚出锅的一般。 贺石惊呆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谁的窝窝头丢了?还好巧不巧的丢到了他的被窝里! 他一骨碌爬起来,披着棉衣满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临近黄昏,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对面的摊贩也都在陆续收摊。 偶尔有人路过他所在的墙角时,还会特意绕远些走,像是在避开什么晦气的脏东西一样。 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有人不小心把窝窝头丢在他的被窝里吧? 那……是不是说,这个窝窝头可以归我了? 贺石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窝窝头捡起,手指浅浅地陷进软弹的表皮中,玉米面的清香似乎更明显了,勾得他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谁的窝窝头啊?没人要我可吃了……” 贺石小声嘀咕一句,周围自然无人回应。 他盯着手里的窝窝头,再次吞了一口口水,张大嘴在上面咬了一口。 被食物填满口腔的满足感瞬间击晕了贺石,他下意识将窝窝头藏在身后,用手挡着脸大口大口地嚼着。 窝窝头嚼起来很柔软,玉米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口腔,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甜味。 真的太好吃了…… 跟这个窝窝头一比,他之前倍感珍惜,舍不得一顿吃完的那个窝窝头真的是又干又硬又馊啊! 依依不舍地咽下嘴里的窝窝头,贺石紧跟着又咬了一口,眯着眼幸福地咀嚼着。 两三口下去,那个比他手掌还大一些的窝窝头就悄无声息地没了一半。 他忍住继续吃下去的欲望,将剩下的半个窝窝头藏在了草堆中间。 倘若明日再无人给他吃食,那这就是他一整天的饭了。 即便如此,贺石依旧满心惊喜。 他按按不再那么难受的胃,心满意足地躺下,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很快便入睡了。 月升月落,日升日落,在这个人人都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小城中,无人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的变化。 —————— 何玉跟张予诗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中间一点都没休息。 送走来取生日蛋糕的外卖小哥后,何玉再一次长叹着气把自己扔进躺椅里。 张予诗也很累,她拧开可乐喝了一口,走到墙边打开冰箱:“还有一个蛋糕没有取走,你打电话问了吗?” 何玉揉着后腰,有气无力道:“打啦,客人说突然有事,要晚点来取,大概八点多一点吧。” “好吧。” 张予诗关上冰箱门,脱下工作服,一屁股坐在了柜台旁的小凳子上,吨吨吨地喝着可乐。 “你先回家去吧,等等天黑了不安全,店里我看着就行,反正我也就住这儿。” 何玉端起杯子喝水,透过落地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行吧,那我就先回家休息。” 张予诗稍微歇了一会儿后,就起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家去了。 何玉躺了会儿,感觉腰没那么难受了,便从工作服的前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江湖令》。 熟悉的游戏画面展开,何玉却微微张大了眼睛:“嗯?” 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光线昏暗,街道和建筑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幽蓝色,显然是在凌晨时分。 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很寂静,只有街边的早食摊子支了起来,摊主坐在小马扎上打着瞌睡。 这游戏时间是随机刷新的吗?还是说游戏关闭后跟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毕竟中午玩儿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游戏内的时间有变化,这关了五个小时,时间就由大中午变成凌晨了? 何玉一边想一边移动画面,当画面移动到那个墙角时,她发现那里没有了小乞丐的身影,原地只留下一堆干草,和上面压着的一块石头。 第4章 漂亮崽崽 人呢? 何玉不解,她移动画面,并没有在这条街上找到小乞丐。 刷新到别处去了吗? 何玉点开了左上角的地图。 地图上绝大部分都是无法查看的灰色,只有很小一片是亮着的,上面标注着【远山县城】 何玉点中那四个字,屏幕上弹出了一张看上去简明易懂的地图。 地图中部靠北有一个闪闪的五角星,这应该是代表自己所在的位置,另一个显眼的标志是个绿色的箭头,正指着这条街的隔壁街道。 何玉点了一下那个箭头,顿时跳转到了另一条街。 这里似乎是居民区,说是街,其实只是一条窄窄的巷子,石子路,两边住着人家。 何玉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小乞丐,他正在给一户人家门前除雪。 何玉看着小乞丐头顶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上面写着:【嘿!哈!】 这是在使劲吗?还怪可爱的…… 何玉放大画面,看到小乞丐穿着那件不合身的走风漏气的棉衣,手里拿着一把跟他一样高的铁锹,将积雪一锹一锹地倒在身旁一架小小的独轮车上,干得非常起劲。 突然,他铲雪的动作一顿,弯下腰看了眼地面,似乎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 何玉继续放大画面,想看看他遇到了什么难题。 原来是这堆雪里埋了片不小的冰,应该是有人把水泼在那里冻住了。 何玉看着小乞丐费力地拿铁锹砸冰,手指有些痒痒,想上去帮他。 想到之前打狗的经验,她试着用手推了一下地面上的冰块,没什么动静。 她又抠了抠屏幕,这下有反应了! 那片厚实的冰块像是真的被她扣到了一样,从边缘开始翘起,“啵”的一下脱离了地面。 成功了! 何玉笑了一声,想着既然已经帮忙了,那就索性帮到底。 她兴致勃勃地用食指和拇指去“拿”堆在一旁的雪堆。 那一大堆雪被直接“拿”起一半,轻轻地放在了小推车上,一下子就把推车装满了。 何玉找到了乐趣,乐呵呵地点了点小乞丐的肩膀,想提示他去推推车,谁知道小乞丐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游戏卡了? 就在此时,这户人家的大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个中年男人。 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头上冒出个气泡:【小孩,你动作挺快的嘛,还没吃饭吧?】 僵直在原地的小乞丐终于有了反应,头顶一闪:【没有。】 【中年男人: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些吃食。】 中年男人回去了,小乞丐动作缓慢地抬起独轮车,把车推出巷口,将雪倒在一片空地上,又推着独轮车回来,放下车后,神情紧张地左右张望着。 中年男人很快从门口出来,手里拿了张饼,递给小乞丐:【吃吧。】 小乞丐接过放进怀里,拿起铁锹,把那块冰铲起来倒在了车上。 【中年男人:雪扫完后敲门就行。】 他说完就回了院子,顺手关上了门。 何玉见小乞丐恢复了正常行动,又忍不住手贱去戳他的屁股。 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是不能跟角色互动啊…… 何玉觉得有点可惜,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还可以帮他干活呀,这也不错。 于是她故技重施,很快便装满了一车雪,也不等小乞丐动手,她用两根手指推着独轮车,歪歪扭扭的出了巷子,把雪倒在空地上后,又歪歪扭扭地推着车回来。 就这么往返三趟,把这户人家门前的积雪给清理干净了,就连周边道路上的积雪也一起清了出去。 一开始小乞丐还会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何玉看到他脸上栩栩如生的惊恐表情就觉得有意思,有种逗电子小孩儿的感觉。 后来他直接就麻木了,裹着棉衣拄着铁锹,面无表情地在一旁杵着,眼珠子都不转了,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狠狠地逗了游戏角色一把,何玉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大好,那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还能一口气连做三烤箱甜品。 正巧这时候客人来取蛋糕,何玉关了游戏,送走客人后,又上二楼给自己煮了碗面。 美滋滋地吃完洗了碗,她跑到楼下关店,又兴冲冲打开了游戏。 这游戏真的有毒,越玩儿越上瘾。 这时的游戏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天色都黑了。 何玉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距离关游戏到现在大概是一个小时多一点,还是有点搞不清楚这个游戏的时间机制。 但是没关系,好玩儿就行。 游戏画面中,小乞丐已经回到了他的墙角小窝里,又是一个熟悉的埋头蜷缩的姿势。 何玉调整视角,果然看见他在偷偷地啃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那个中年男人给的饼。 真可爱,像个偷偷摸摸的小仓鼠。 何玉没有打扰他吃东西,决定先探索一下那个还没看过的【人物】功能。 点开【人物】,弹出的界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头像,是q版的小乞丐,后面跟着【人物详情】。 何玉点了一下,又弹出一个新的界面,屏幕左侧是小乞丐的全身像。 他没有穿鞋,破烂的裤子有点短,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 上半身穿着那件大棉衣,原本挡住半张脸的蓬乱黑发朝后梳起,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睛,脸颊消瘦,嘴唇苍白,看着有种病弱的清冷感。 这还是何玉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物的立绘。 她顿时被对方这张独特又漂亮的脸给惊艳了一下,特别是那双眼睛,晶莹剔透,深邃沉静,像两颗色泽浓郁的琥珀一样。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人物介绍】,只有寥寥三行半,出乎意料的短。 【贺石:十一岁,生辰九月初六,父母不详,出生地不详,婴儿时期被老乞丐收养,八岁时老乞丐因病去世,之后独自流浪。】 就这?这介绍也太简单了吧? 她往下翻了翻,在【人物介绍】的最下面看到了【状态】和【天赋】两个选项。 还好还好,就说嘛,操作这么优秀的游戏总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敷衍玩家…… 何玉点开状态,弹出的对话框上写着: 【轻度饥饿、轻度疼痛、中度寒冷】 一溜水的红色负面状态。 这也太惨了…… 何玉摇摇头,又点开【天赋】,顿时被那一长串金光闪闪的天赋名单晃花了眼,定睛一看。 首当其冲的是两个金中带紫的名词,不但闪光还带特效,分别是【剑术】和【弓箭】 下面跟着一长串金色传说,何玉看了看,包含但不限于【机关】、【制药】、【推拿】、【生存】、【演技】…… 等等,甚至【厨艺】天赋都是金色的? 太夸张了…… 何玉面无表情地关掉对话框,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难道这就是游戏主角吗? 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顶级天赋往头上安,这游戏之后的剧情是不是要按着男频爽文的模板来走啊? 第5章 新任务 何玉关掉人物功能,目光复杂地看着屏幕里可怜又狼狈的小乞丐,哦不,是贺石。 他已经吃完了饼子,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蜷缩着身体,仔细看似乎正在微微发抖。 何玉想起了他状态里的那个【中度寒冷】。 不管贺石之后会不会成长为龙傲天,最起码现在的他只是个衣不蔽体,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乞丐。 何玉的怜爱之心顿起,决定把厨房里剩下的那个窝窝头再赠送给他,就当是养儿子了。 现实里恋爱都没谈过,游戏里却直接无痛当妈,这么想一想觉得还挺不错的。 何玉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响亮的任务提示再次突然响起,何玉手猛地一抖,手机啪一下摔在了地上。 “……” 她面无表情地捡起手机,点开那个闪个不停的【任务】选项,上面更新了一条新任务。 【任务一: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 【任务描述:朔州这鬼地方一年四季,半年冬季,这不,今夜又要下雪了,大雪,很冷,如果没有充足的御寒物资,人恐怕会被冻死哦。】 【任务要求:请守护贺石,不要让他冻坏了。】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0,铜钱*30,风寒药配方*1,中筒皮靴*1】 何玉看完任务详情,眉头皱起,她调整视角看向天空。 这时游戏中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还是能依稀看见厚厚的云层,的确是要下雪的样子。 怎么帮一个住在野外,无遮无拦的孩子渡过下雪的寒夜呢? 何玉轻轻点了点贺石露在棉衣外的头。 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还是不能和主角互动。 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即便能买到御寒物资,也没地方去买了。 何玉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点开了地图。 这游戏地图虽然简单,但每个地方都有名字标注,还挺一目了然的。 何玉划拉着看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 【乱葬岗】 这个名字圈定的图形在地图上占了比较大的一块地方,她顺手点了进去。 乱葬岗地如其名,荒凉又阴森。 昏暗中能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些起起伏伏的黑影,不难想象那是些什么东西,尤其此刻是在夜里,就显得更吓人了。 但何玉很淡定,游戏而已,做得再恐怖,也只能说明画师和策划厉害,并不能吓到她什么。 何玉点着移动键,在乱葬岗上漫无目的地搜寻着。 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 想想也是,能被埋在乱葬岗,就说明这人是个没钱没势的穷人,身上即便有什么值钱的衣裳物件,估计也早被人扒光了。 正当她准备离开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时,靠近路边的方向突然闪烁起了淡淡的红光。 有情况! 何玉赶紧向那边移动过去。 乱葬岗靠近小道的一角,两个建模一样的npc正在地上挖坑,他们的身后停着一辆板车,上面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仰面向上,双目圆睁,显然是死不瞑目。 何玉看着他身上穿的那件一看就很厚实抗风的深灰色大氅,心中一动。 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没去扒这件衣服。 毕竟这尸体看上去才刚死,而且一看就死得很有怨气,从他身上扒下来衣服去给贺石一个活人小孩穿,即便这是在游戏里,她也觉得有点膈应。 这时,那俩npc说话了。 【护卫甲:大少爷也真是的,就算是个不招人待见的私生子,也不能直接打死吧?】 【护卫乙:你别胡说,大少爷是咱们李家未来的族长,即便是知县也要给他三分面子,杀个人算什么。】 【护卫甲:唉,他杀人是痛快了,这大冷天,还得咱们出来埋尸……】 【护卫乙:行了,还是少说两句吧,省点力气快些挖坑!】 两人不再说话,埋头挖坑。 好家伙,这是触发了家族斗争的支线剧情吗?有点意思。 何玉想起地图上确实有个叫【李府】的地方,想来指的就是这个李家了。 何玉看了看两个护卫npc的装扮,俩人身上都穿着厚实的皮袄,虽然不如大氅好看,但也肯定保暖。 她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先是抬手对准护卫甲的后脑勺,稍微使了点劲用手指一戳—— 护卫甲应声倒地,把旁边的护卫乙狠狠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何玉又是一戳,这下护卫乙也晕倒了。 何玉把两人身上的皮袄都扒下来,打开了家园里的库房,果然在货架上看见了【皮袄】 她轻点【皮袄】,下面弹出两个选项:【赠送】 【销毁】 何玉点了赠送,选好投放位置后,退出家园来到贺石那里。 只见他身上盖了一件皮袄,身下垫着另一件皮袄,埋着头睡得正香呢。 黑洞洞的天空飘起了雪花。 何玉点开【人物】查看贺石的状态,看到那个原本的【中度寒冷】已经变成了【轻度寒冷】,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退出【人物】,放大画面看贺石睡觉。 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在贺石脸上,他似乎感觉到了凉意,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把脸埋进了皮袄下面。 大功告成! 看样子贺石应该是不会被冻死了。 为了保险起见,何玉又在别的街道小巷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一些被丢弃的破烂簸箕、竹篮和木板之类的垃圾,在墙角处勉强垒起了两道防风墙。 之后她调整视角,满足地看着贺石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安稳地睡着,又把厨房里的那个窝窝头赠送给他,这才笑呵呵地退出了游戏。 看看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 何玉给手机充上电,去卫生间洗漱。 退出游戏后,大脑中的多巴胺水平慢慢下降,正在洗澡的何玉突然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她想起自己在游戏中的那些乱七八糟想一出是一出的操作,没有相关提示,没有剧情引导,也没有npc的强制对话,完全就是让自己随意发挥,最关键的是,游戏都给出了十分准确的反馈,并且让剧情很流畅地进行了下去。 雾气蒸腾的浴室中,何玉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而且她下载游戏时随意地瞟了一眼游戏大小,虽然不记得具体数字,但绝对不大。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游戏,只是一款普通的单机手游? 何玉想不通,决定待会儿就去查一下这个游戏的信息,看看是哪个公司做的,这么厉害。 第6章 奇怪的游戏 洗完澡吹好头发出来已经十一点半了。 何玉躺在床上打开了浏览器,输入江湖令三个字,点击搜索。 搜出来的第一个词条就是: “热血江湖手游《江湖令》正版下载!” 何玉点进去,是一个下载链接,写着江湖令,但是…… 她缓缓皱起眉头,这个《江湖令》的游戏图标是一个石质的令牌,跟她下载的那个不是一个东西。 她退出后,又点开游戏介绍。 发现这是一款阵营对抗类的手游,出品公司是个业内比较有名的游戏公司,专做此类游戏。 何玉关掉浏览器,再次打开游戏榜单,搜索江湖令,出来的还是那个令牌图标的游戏。 她不死心地再搜一遍,搜索列表里还是那孤零零的一个游戏。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何玉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打开应用管理,从上到下翻了两遍,并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黑色图标。 她的手机显示没有这个游戏。 何玉目光复杂地看着安安静静待在桌面上的《江湖令》。 它和她手机里的其他app一样,整齐地排列着,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手机中病毒了吗?还是有黑客给我安装了什么木马软件? 何玉思绪翻飞,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殊价值,值得有人大费周章地安装一个伪装成游戏的病毒在自己手机上,而且这个游戏还这么好玩儿这么厉害…… 想到这里,何玉连忙去看自己的账户余额,确保上面的数值没有变化后,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钱没事就好,钱没事就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咬牙卸载掉这个游戏。 虽然很不舍,但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留在手机上,虽然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但始终是个隐患。 何玉做好了心理建设,按住那个游戏图标,准备卸载掉它。 然而…… 卸载不了?! 何玉又试了好几遍,那个图标在她的指尖下抖啊抖,就是不弹出卸载的选项,十分顽强地扒在手机桌面上。 什么情况! 何玉从床上弹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通讯录,拨出了一个电话。 响了三声后,电话被接起,对面一个带着怨气的男声幽幽响起:“何玉,半夜十二点给我打电话,你最好是真有事……” “师兄,我真遇上事儿了……” 何玉把这个有点离奇的情况讲了一遍,长叹一声道:“就是这么个事,请用你的专业知识为我解惑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传来拖鞋划过地面的声音,接着是电脑的开机声:“你等等,我分析一下。” 半个多小时后,何玉神情恍惚地挂了电话。 师兄在电话里术语专业、逻辑清晰地给她分析了多种可能性,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危险性不高,不需要太过担心。 或许过一段时间,它就能卸载了呢?实在不行,等我出差回来帮你看看。 这是他安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这位师兄叫韩启,是比她大四届的同校学长,现在也算是计算机行业里的大佬,他说问题不大,那应该就问题不大吧…… 何玉看着那个黑色的游戏图标,决定每天都试着卸载它一下,就像韩启说的那样,没准儿哪天就卸载成功了呢。 至于现在嘛,何玉伸出手指点在了图标上。 就让我看看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吧! 何玉这个人,思维跳脱,做事随心所欲,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国内超一流名校的硕士研究生,毕业了想找什么工作找不到,但她偏偏跑来市区开了家甜品店,就因为自己喜欢。 导师、同学、朋友都苦口婆心地劝过她,但谁劝都没用。 她前一天拿到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第二天就跑到市区找店面了。 之后的装修、学习也是紧锣密鼓,不到半年的时间,这家名叫小甜饼的甜品店便开张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很有做甜品的天赋,开店半年多以来,生意都很不错。 何玉点开游戏,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床头,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既然这游戏暂时没什么解决办法,不如就再玩儿一会儿吧,毕竟真的很好玩儿啊! —————— 贺石每日都会在附近的街巷里找些能干的活,遇上好心的主家,给他的吃食省一省也够吃两天了。 今日他来的这户人家是前两日就看好的,主人比较和善,听说他来找工,也并未赶他走,而是让他过两天再来,把他们堆在门口的积雪清出巷子。 那个来开门的人给了他一把铁锹和一辆独轮车。 贺石活动活动身子便开始干了起来。 一开始比较容易,虽然有些累,但他还是慢慢地做着,一边做一边想着这户人家会给他多少吃食。 直到铁锹铲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虎口被震得发麻,他弯腰一看,原来是冻得很结实的一片冰。 他有些犯难,但还是举起铁锹开始敲冰,准备就算多费些力气,也要将这冰铲起来。 但就在此时,一件让人汗毛直竖的事发生了—— 不知怎么回事,那片冰的边缘突然翘起,紧接着整片颜色浑浊的坚冰在他面前忽的离地而起,之后片片碎裂掉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动。 贺石惊呆了,还没作出反应时,左前方的一堆雪突然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就这么轻飘飘地飞到了独轮车里。 看着眼前这离奇的一幕,贺石的心中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意识。 以他那认知匮乏的头脑,根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跑,可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了,根本迈不开腿。 就在这时,那户人家的主人推门出来了,似乎问了他一句什么,他没听清,本能地胡乱回了一句,这才如梦初醒,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见那人走了,贺石想了想,还是将独轮车推出去倒了雪。 回来后他紧张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想找到那个看不见的人…… 或许,真的是人吗? 贺石想起了很久以前老乞丐给他讲的神仙妖怪的故事,心里一阵打鼓。 好在那户人家的主人很快就出来了,给了他一块饼子。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是让贺石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浑身发麻地站在一旁,无助地看着那个看不见的神秘人,或者是个什么神仙妖怪之类的东西,三两下便除干净了雪。 之后那独轮车好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车把咚的一声掉了在地上。 小巷里静悄悄的,再没什么奇怪的动静,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但贺石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浑浑噩噩地把铁锹和独轮车还给户主,接过户主给的又一块饼子后,浑浑噩噩地拖着身子回去了。 第7章 有神仙! 贺石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 他又想起了前几天那条突然从他身上摔下去的狗,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被窝里的窝窝头。 这都是他做的吗? 这么一想,他做的事好像都是在帮自己啊…… 这样看来,他难道是个神仙吗? 因为在老乞丐的故事里,只有神仙才会不求回报地帮助凡人。 躺在干草堆上,怀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心绪,贺石睡着了。 睡梦中耳边似乎响起了呼啸的风声,身下的草堆却不再冰冷。 那些从地底下钻上来的丝丝缕缕的彻骨寒意似乎是消失了,这一觉他睡得格外安稳。 以至于清晨醒来看见身边垒着一堆被白雪覆盖的破烂时,贺石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坐起身,头发上堆着的雪随着动作簌簌地往下掉。 但贺石已经顾不上拍打了。 他环视了周围的一圈破烂,又低头看了看身下垫着的和身上盖着的羊皮袄子。 怎么回事? 贺石茫然地想,昨夜神仙又显灵了吗? 他掀开袄子想站起来,赫然发现大腿旁边放着个窝窝头,跟那天那个一模一样。 贺石:“……” 他突然发现对于这个莫名出现的神仙,自己似乎已经不会感觉到害怕了。 反而在心底深处升起了一丝感激和敬畏。 怀着这样的心情,贺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破衣烂衫,仔细地回想着老乞丐讲过的故事里供奉神仙的方法。 他神情肃穆地跪在地上,对着空荡荡的街道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何玉进入游戏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何玉:“……” 我知道你自由,但你先别这么自由…… 怪吓人的。 任务提示音如期响起,何玉这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被吓到。 她神态安详地点进任务,伴随着熟悉的缤纷的彩带和礼花,对话框弹了出来。 【恭喜你完成了“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10,铜钱*30,风寒药配方*1,中筒皮靴*1】 左上角的经验条涨满了,前面的数字由1变成了2。 何玉点开看了一眼,升到三级需要二十点经验值,现在还差十五点。 她观察了一下游戏界面,升级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变化。 何玉先是点了一下贺石,发现升级后还是不能互动,她想了想,点开家园的图标。 还是那个空空荡荡的房间,但不同的是,左侧【厨房】选项的下方,多了一个【杂货店】 何玉抿唇一笑,满怀期待地点开了杂货店的选项。 屏幕上弹出来一个只有六个格子的货架,分别放着: 【羊毛袜子*1】 【压缩饼干*1】 【牙刷*1】 【棉制围巾*1】 【水晶软糖*1】 【西游记(全集)*1】 货架右上角写着【货架刷新时间:三个自然日】 后面的倒计时正一分一秒地走着。 何玉忽略了货架上最后一格乱入的某文学作品,感觉前面的几个东西都挺有用的。 但是最便宜的压缩饼干也要10枚铜钱,她现在手里只有38枚,根本不够把这些东西都买一遍。 这游戏也没有充值的窗口,想氪金都氪不了。 犹豫了一下,何玉买了一双羊毛袜子,花掉了20枚铜钱。 因为她想起自己的任务奖励里就有一双中筒靴,有靴子没袜子总感觉怪怪的。 至于压缩饼干和糖,何玉决定再去林家粮店买些玉米面做窝窝头,这样食物的问题也能暂时解决。 规划好后,何玉点开库房,把中筒皮靴和羊毛袜子赠送给了贺石。 她顺便看了看那张药方,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那真的是一味比较常见的治疗风寒感冒的药方。 何玉目光复杂地把药方放下,退出了家园。 她又把【地图】【人物】和【任务】看了一遍,确定都没什么变化后,这才移动方向来到了贺石身旁。 贺石正在用雪洗脚。 何玉调整视角转到他的正面,发现他正在笑,边笑边拿雪搓脚,搓得手脚通红。 接着他拿起藏在破烂围墙后面的那双袜子,小心翼翼地套在脚上,左右看了看,又把靴子穿上,站起来走了几步。 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何玉被那笑感染,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但紧接着,她还没完全绽开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为贺石又突然跪在了地上,对着街道满脸虔诚认认真真地磕头。 何玉有些头疼,但她不知道怎么阻止贺石磕头。 这时她突然目光一凝,迅速地伸出手指将某处的游戏画面放大。 是那个卖早食的摊贩,他塌着腰坐在小马扎上,正一脸厌恶地看着贺石所在的方向。 这个摊贩有张很普通的大众npc建模脸,这张脸何玉在游戏中见过很多次,街道上的行人,粮店的掌柜,甚至连那两个埋尸的护卫也都是用的这张脸。 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做出如此鲜明生动的表情,厌恶中带着一点害怕,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脏东西。 看得久了,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 何玉摸了摸胳膊上窜起的鸡皮疙瘩,心中默念恐怖谷效应恐怖谷效应…… 她默默地伸手把游戏画面缩小,按着方向键远离了这个摊贩。 算了吧不看了,有点恶心,还是我的小乞丐比较可爱一点…… 屏幕中的贺石好像并未看见那个摊贩的眼神,他拉着裤脚盖住靴子的上半部分,仍旧穿着那件破棉衣,很有精神地昂着头离开了自己的小窝。 他接下来的行程也在何玉的意料之中,就是去周边的巷子里找工作。 真是个自立自强、自尊自爱的好孩子。 何玉看着贺石一路碰壁,毫不放弃,甚至有个男人还很凶地骂了他两句,不禁怜爱地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蓬蓬头。 没关系的小石头,你还小,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妈妈养你! 她跑去找林掌柜买了一斤玉米面,一口气做了十个窝窝头,将其中的两个点了赠送,选择投放在墙角的小窝里,接着又跑去看贺石。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走到了一点半,何玉看着贺石的背影眼皮直打架,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这才迷迷糊糊地退出游戏,摸索着关了灯,下一秒就沉沉睡去了。 第8章 拆家抢家产? “啊!” “怎么了怎么了!” 张予诗扔下手里刷蛋黄液的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何玉身旁。 何玉把手放在水龙头下用凉水冲着,闻言抬头道:“不小心被烤盘烫了一下。” “没事吧小玉姐,你也太不小心了……我看看烫哪儿了?” 何玉把手腕转过来给她看。 她左手一小片手背连带着手腕都被烫伤了,清澈冰凉的水缓缓流过,原本白皙的皮肤隐隐发红。 张予诗着急地哎了一声:“怎么会烫到这么大一片啊?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烫伤膏……在哪里放着来的?” “我不小心的啦……就在柜台下面,有个白色的小药箱……” 张予诗找到药膏拿过来给她涂,边涂边念叨:“得亏你备着药呢,不然这么大一片烫伤,后面得疼死,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唔,可能是昨天睡得有点晚,刚刚有点困走神了。” 何玉悄悄擦掉眼角飙出来的泪花,垂眸看着张予诗涂药。 “你平时作息不是挺规律的嘛,难道是光顾着玩游戏,错过睡觉的点了?” 何玉呵呵地笑了一声:“没有啦,就是单纯的失眠了。” 张予诗把药膏拧上,嘟囔道:“好啦,别碰水,就这么晾一晾” 她把药箱收好放回原地:“说起来,那游戏我昨天也下载了。” 何玉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样?好玩吗?” “倒是也还好啦,画风和剧情还可以。”张予诗想了想,随意道,“就是阵营对战有点没意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英雄和技能,我玩了一会儿就没再玩了。” “哦,这样啊。” 何玉了然,看来张予诗下载到的是那个《江湖令》,并不是自己这个。 她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心情有点复杂。 “行啦,你先坐这儿休息一下,反正东西也都做的差不多了,我来收尾吧!” 张予诗把她推到外面的躺椅上坐下,又返回工作间洗了手,探出头冲她眨眨眼,继续拿起刷子刷蛋黄液。 何玉回过神,笑眯眯地喊了声:“收到!谢谢予诗!” —————— 贺石第八次弯腰去擦鞋尖上不小心沾到的污渍。 他小心翼翼擦掉那一片湿泥,顺便左右欣赏了一番,才慢慢直起腰,继续往北商街走去。 许是刚下了雪,今日的天空格外晴朗,簇新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记忆中似乎也有过这种被柔软和温暖包裹的感觉,应该是老乞丐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有很多东西,席子、棉鞋、毯子,还有一个破碗。 拿着那个碗,老乞丐每天总能讨来吃食,逗着他喂他吃,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后来老乞丐死了,第二天就有人来抢东西,他太瘦太小了,只拼命保住了那张破席子。 贺石拿那张席子裹住老乞丐,出不了城,只好把他埋在了乱葬岗。 一晃眼,距离那时候已经又过了三个冬天了。 贺石转过街角,走进了北商街。 他有意无意地贴着墙走,避免与路过的行人撞到,平白惹来一顿谩骂。 走着走着,贺石缓缓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前方的一幕,原本还算轻快的表情消失了。 不远处的墙角处一片狼藉。 破烂垒起的矮墙塌了,后面的干草堆被人破坏,草杆混着雪扔的到处都是,两件羊皮袄子不翼而飞。 原本安然避风的小窝此刻已看不出原样。 周围的摊贩像是没看见这一幕一样,只是都默契地往更加远离墙角的方向搬了搬,显然是不想招惹上麻烦。 又来抢东西。 贺石面无表情地想,心脏在胸腔里一凸一凸地跳着,震得他双手发麻,微微颤抖起来。 要找到偷东西的贼很容易,哪里的人有钱,他们就去哪里。 黄昏时分,太阳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 贺石站在墙角的阴影处,无声地望着对面那条街上正在哈哈大笑的四个乞丐。 那两件袄子就披在其中的两个人肩上,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满是脏污的脸上笑容夸张。 披着袄子的其中一人从兜里掏出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对半掰开,分给其他三人。 几人将窝窝头送进嘴里大嚼特嚼,边嚼边说,手舞足蹈,得意忘形。 贺石几乎看见了窝窝头的碎屑混合着口水从他们的嘴唇中间喷出来,很恶心。 他狠狠地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悄无声息地走了。 墙角的小窝被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重新堆起来的草堆里混着雪,贺石分不出来,将就着靠了上去。 那两面挡风的墙却是很难再垒起来,即便勉强有了型,风一吹,也就马上倒了。 或许只有神仙的法力才能用破烂垒起结实的墙吧…… 贺石把那些东西堆放在风口处,也算勉强有点作用。 人们总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日比前几日冷多了,贺石蜷缩着抱紧自己,觉得像抱了个冰块。 阴毒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又从每一条骨头缝钻进身体中。 贺石打了个喷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他不敢睡,怕睡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贺石除了找吃食,都在暗中注意着那几个乞丐。 他们吃饭、乞讨、睡觉都在一块儿,根本没有落单的时候,让他无从下手。 —————— 何玉一登上游戏,就被任务提示音狠狠创了一下。 冲着疑惑探出头张望的张予诗尴尬地笑了笑,她垂下眼睛恶狠狠地戳了下任务图标。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一次性来了两个任务。 【任务一:倒霉的患者】 【任务描述:人一旦倒霉起来,只会更加倒霉,被拆了家还抢了家产,寒冬腊月的染上了风寒,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任务要求:请治好贺石的风寒。】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0,铜钱*40,御寒衣物*1】 【任务二:李家大少的追捕】 【任务描述:李家大少抓到了羊皮袄子的二手贼,二手贼说贺石是一手贼,但他明显不是,至于谁是真正的一手贼,我想你心中早有答案。】 【任务要求:帮助贺石摆脱李大少的怀疑】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30,铜钱*200,御寒衣物*1,蛋花汤配方*1】 风寒?羊皮袄子?李家追捕? 何玉看着这两条任务皱起了眉,她退出任务界面,把视角转到了贺石身上。 第9章 解锁新玩法 贺石还是在那个墙角安静地坐着,双手抱着膝盖,头半垂着,看不到脸。 何玉看到画面中一地的狼藉,心中沉了沉。 她放大画面,让视角停在贺石脸上。 面色泛红,呼吸急促,而且还在微微发抖,好像已经开始发烧了。 何玉不敢耽误,连忙点开【家园】,从货架上拿起那张【风寒药】的配方,有配方,但是没有煮药的地方。 她试了试【厨房】功能,并不能用。 怎么办…… 何玉切出画面,看着贺石难受地蜷缩着身体,又想起昨晚睡前看到的他那副精神饱满脚步轻快的样子,心疼的同时,对造成这一幕的罪魁祸首也暗暗恨了起来。 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治好贺石的风寒,如果再让他这么烧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逆转的负面状态。 她想了想,既然【家园】不能煎药,那么不知道集市上的药房能不能煎呢? 按照这游戏的自由度和可操作性,何玉觉得这个想法极有可能成功。 她在这条街上看了一圈,没找到药房,于是打开【地图】寻找,在靠南的另一条商业街上找到了一家【永康药房】 何玉点击药房的招牌,画面展开,是一间面积不小的诊室,诊案后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他身后则立着一排药柜。 【胡郎中:姑娘是要看诊?有何症状?】 何玉输入:【风寒之症。】 【胡郎中:诊费三十文,请把手放上来吧,老夫来为你诊脉。】 这么贵?后面还要买药煎药呢…… 何玉一怔,昨天她已经把钱花的差不多了,现在库房里只剩下八枚铜钱,怎么看都不够。 怎么办呢……有了! 何玉垂眸思考,忽地灵机一动,她手指快速跳动,在聊天框中输入文字:【胡郎中,是我家大少爷的婢子染了风寒,大少爷派我来此买药的,你按着我的方子抓药即可,要黄芩三两、半夏半升……】 她输入了【风寒药】的配方,点击发送后,仔细看着胡郎中的反应。 画面中,胡郎中那张普通npc通用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 他的视线上下扫视,似乎是在打量何玉一样。 【胡郎中:既如此,老夫便给你抓药吧。】 说着站起身子,在身后的药柜上一阵倒腾。 紧接着系统提示:【获得‘风寒药’一副】 成了! 何玉心中一喜,迅速打字:【多谢胡郎中,药钱就记在李府账上吧。】 【胡郎中:这……罢了,想来李府家大业大,也不会昧下我这区区六十文的药钱。】 六十文还区区?我做了两个任务都没攒够六十文…… 何玉嘴角一抽,手速飞快地打字:【那是自然,多谢胡郎中,那我就先告辞了。】 发送后,何玉尝试着退出【永康药房】的界面,意料之中的,她成功了。 何玉喜滋滋地看着【库房】货架上多出来的那包药,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解锁了游戏的新玩法。 她如法炮制,找到了城西的另一家药房,这家药房比起【永康药房】小了很多,坐堂的郎中是个高个子的中年人。 何玉花了五文钱请这位郎中煎好了药,火急火燎地打开【库房】,在货架上找到了用碗装着的【风寒药】。 何玉正要点击风寒药赠送给贺石,突然想到他生着病一定没吃饭,于是先选了一个窝窝头赠送给他,接着退出【家园】去看他。 这一看不要紧,贺石似乎已经晕倒了,姿势由背靠着草堆变成了侧躺,两只手臂紧紧搂着自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何玉一惊,手忙脚乱地放大画面去看他。 见他真的面色潮红紧闭双目,像是已经失去了呼吸一样,心脏突的一紧,顿时急得想要戳醒他。 点了两下没反应,何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不能直接和他互动的。 情急之下,她用手指捏起旁边地上的雪,一把扬在了贺石脸上。 这一下子很有效果,贺石慢慢地掀开了眼皮,蒙着水光的浅色的眼瞳没有焦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不会是真的烧出不可逆的负面状态了吧? 何玉咬着嘴唇,正要去点击【人物】查看贺石当前的状态,画面中的贺石就撑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动作迟滞地擦着脸上的雪。 何玉见他似乎没有发现食物的迹象,连忙用手指推了推窝窝头,让它滚到贺石手边。 贺石终于察觉到了异物,低头去看,一眼便看到躺在手边的窝窝头,愣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雾蒙蒙的双眸慢慢亮了起来。 贺石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重新低下头捡起那个窝窝头,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缓慢而用力地嚼着。 何玉见他艰难地吃掉了大半个窝窝头,胃里已经有了东西,忙将【风寒药】赠送给了他。 游戏画面中,贺石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地上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虽然烧得脑子稀里糊涂的,但还是惊得呆住了,连嘴里的食物都忘记了继续咀嚼。 他迟疑了一下,挣扎着往前伸了伸腰,端起了那碗汤药。 何玉看着他神情呆滞的脸,心中念叨着:‘快喝呀,快喝呀……’ 也不知贺石想了些什么,半晌后,他把碗放在嘴边,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 最后还举着碗,直到最后一滴深棕色的药汤滴进嘴里,这才把碗安安稳稳地放在墙边,摸索着躺下了。 看着贺石喝了药躺好,何玉打开【人物】,见了那条【重度风寒(治疗中)】的状态后,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半。 看样子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接下来,就该解决第二个任务了。 按照两个任务描述,何玉大概还原了她没有上线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何玉扒了李府两个家丁的皮袄给贺石,不知怎么回事,皮袄被人偷了,贺石失去御寒衣物受凉得了风寒。 偷皮袄的贼被李府发现抓了起来,供出了衣服是从贺石这儿来的,于是接下来李府应该就会派人来抓贺石。 至于李府为何对两件家丁的衣服这么执着,应当是因为那个半夜被丢在【乱葬岗】的年轻人的尸体。 那两个被打晕的家丁醒来后,出于害怕向李家大少爷汇报了这件事,李家大少爷害怕有人发现他残害兄弟的事,于是顺着丢失的皮袄子一路往下追查…… 何玉再一次为这个游戏的自由度和真实性而惊叹,她隐隐有种感觉,游戏里的大多数npc应该都是ai,再不济,也应当会有很复杂精密的程序植入,自有一套能够自洽的行为逻辑。 以后在玩的时候,可得多长个心眼,如果把他们当成普通游戏里的npc,很可能就会掉进坑里。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地图找到了【李府】的方位,点击跳转,视角就来到了【李府】的大门前。 第10章 野狗护卫 相较于这座县城里的其他人家,李家的大门堪称威风气派,不但上着朱红色的漆,而且还在石阶的两侧摆了两座石狮子。 门头上的牌匾写着“李府”二字,门前的雪扫的很干净,露出了青灰色的石砖。 何玉移动视角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点了一下【李府】的牌匾。 画面一转,出现在屏幕中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里没有人,两侧分别是马厩和下人们住的房子。 何玉按住前进键往前移动,穿过一道门,来到了另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大了很多,做了些凉亭假山之类的装饰。 何玉目光一扫,看到了一个红彤彤的箭头,指着正北面的那间屋子。 来线索了。 何玉目光一亮,伸手点在箭头上,游戏界面一转,来到了一处装修考究的两进屋子。 屋子外间的地上放着一个火盆,靠窗处摆了一张很大的书案,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人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本书正在看。 书案一侧站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 何玉放大画面一看,好好好,还是两张一模一样的npc建模脸,看来也是个路人,应该没那么难对付。 这两人正在对话。 【小厮甲:大少爷,我今早让人去看了北商街的那个小乞丐,好像是染了风寒,没精打采地躺着呢。】 【李大少:哦?问了周边的人没?】 【小厮:问了问了,摊贩们都说那两件袄子就是从他睡觉那儿翻出来的,错不了。】 【李大少:嗯……】 【小厮:只是……】 【李大少:嗯?】 【小厮:只是他们谁也没看见那小乞丐是什么时候拿回去袄子的……】 画面中,李大少冷笑了一声,把书摔在了桌上,吓得弯腰站着的小厮抖了一抖。 【李大少:当然是夜半去乱葬岗扒的了!丁三丁四那两个废物,他们确定尸体没被动过?】 【小厮:大少爷,他二人后来再去埋尸的时候,那尸体就原封不动地躺在板车上,都快让雪给埋住了……】 【李大少:罢了!即便有人发现又怎样!我可是李家嫡出的长子,爹娘会护着我的。】 李大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近似真人的恶意,看得何玉一阵恶寒,不禁想起了那个卖早食的摊贩。 接下来,李大少召集人手准备出发去抓贺石,何玉凝眉看着他们在前院集合,总共将近十个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往北而去。 在认识到这个游戏能够完美自洽的算法逻辑后,何玉已经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直接使用操作作弊。 谁知道被一帮智能npc见识到超自然的力量后,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又会给贺石带来怎样的麻烦? 现在的贺石根本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而她又不能时时在线,出了事怎么办。 毕竟谁也不知道游戏主角死亡后还能不能复活,万一不能复活呢? 何玉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但并没有完全成功的把握,只能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就直接摆烂,一指头一个把这些人敲晕了,之后再想办法带着贺石跑路。 何玉退出【李府】,转换视角一直跟着那些人走,直到他们快接近北商街时,她激活了那个一直放在货架上吃灰的【野狗护卫】。 —————— 一黑一黄两只野狗从隔壁的街道窜出,一边狂吠一边扑到了李府的队伍中,目标明确地咬住了一个家丁的羊皮袄子。 众家丁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边喊边上前对两条野狗拳打脚踢,撕扯着让它们松口。 但狗好像中邪了一样,就是死不松口,直到那个家丁受不了了,把羊皮袄子一脱,逃到了一旁。 何玉见狗子得手,连忙伸手控制两条狗往北商街跑。 那几个人呼喝着追了上去。 他们刚转进街道,就远远看见那条黑色的大狗把嘴里叼着的羊皮袄子扔在了墙角。 正是贺石躺着的地方。 被袄子一砸,耳边依稀响起了阵阵嘈杂声,贺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一转,跟一条大黑狗对上了视线。 贺石:“……” 还不等贺石做出攻击的动作,大黑狗转头一溜烟跑了,黄狗见大哥逃走,也连忙甩开腿跟上。 贺石感觉方才混混沌沌的脑海似乎清明了些,他揉着额头坐起身,看着丢在身上的袄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又是神仙给他的? 总不能是刚刚那条狗叼来的吧? 说起来,那两条跑走的狗还真有点眼熟…… 就在这时,耳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贺石定睛一看,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面前。 最前面那人穿了身石青色的棉衣,面相看着很精明,喘着粗气上下打量了贺石一圈。 贺石也不动声色地扫了这群人一眼,在看到他们的穿着时,心中一沉。 精明男人略微喘匀了气,瞪了贺石一眼:“臭乞丐,你敢偷我们李府的东西?不想活了吗?!” 贺石心中了然,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疑惑地小声问道:“老爷,我什么也没偷啊……您是不是搞错了……” 精明男人眉毛一竖正要说话,他身旁穿着单衣的壮实男子就抢先一步大喝道:“放你娘的狗屁!” 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扯起了贺石身上的袄子。 他看着袄子上的破洞和滂臭的狗口水,生气又心疼,恨得牙痒痒,一手指着贺石,怒道:“你还说没偷,这是什么?!” “这不是我偷的呀,”贺石畏畏缩缩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低低垂着头,说话依旧很小声,“我也不知道这怎么来的……” 壮实男子眼睛一瞪正要继续问,被精明男子一把拦下,狠狠瞪了一眼。 他正要诈一诈这小乞丐,谁知道被手底下这个蠢货给打断了,再诈也没什么效果,只好换了个问法。 “小孩,直接跟你说了吧。”精明男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说话不急不缓,仿佛胸有成竹,“有人说亲眼看见你拿着两件羊皮袄子,这袄子是我们李府给家丁统一置办的冬衣,说说吧,从哪儿偷的?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骗我,我们李府的手段,想来你在市井之中应该常能听闻吧……” 贺石仍是蜷缩着,小小的一团看着可怜,他不停地小幅度摇头,声音微微提高,带了哭腔:“老爷,我真的没偷啊!我只是个乞丐,哪里有胆子去偷老爷们的东西,我,我冤枉啊!” 精明男人冷笑一声,抬起手往前一挥,寒声道:“把他带回府里,让大少爷亲自审一审,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后面的几个魁梧的家丁一拥而上,几乎是瞬间就瓦解了贺石的抵抗,把人反手绑了起来。 “走!” 精明男人带头,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北商街。 他们一走,街上的摊贩行人顿时又像活过来一般,开始做自己的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11章 等夜深 何玉看着贺石被绑走,眉头紧紧皱起,她沉吟了一下,移动方向,跟着他们往李府走去。 一众家丁绑着贺石,浩浩荡荡回了李府。 贺石被丢在了前院的柴房里,领头的那个精明男人去找李家大少汇报情况。 何玉把视角移动到柴房内,眼前的场景让她愣了一下。 不大的柴房里躺了五个人,除了贺石,还有四个遍体鳞伤的乞丐。 四个乞丐见贺石被粗暴地一把扔在地上,尽管自身难保,但还是纷纷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乞丐甲:活该。】 【乞丐乙:你他娘的胆子不小啊,还敢偷李家的东西,连带着我们也跟着倒霉!】 【乞丐丙:兄弟们,咱们遭了此难,都是这小崽子害的!】 【乞丐丁:你怎么没挨打?】 何玉恍然,原来就是这四个家伙偷了自己给贺石的皮袄子,还把小窝弄得一团糟的? 她看着四个乞丐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善起来。 另一边的贺石挣扎着坐起身,何玉看见他被绑在身后的手腕磨出了血痕,动作时脸微微皱起,显然是被刚刚那几个家丁给弄伤了。 四个乞丐头顶的对话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往出冒,各种脏话赖话层出不穷,看得何玉眉头紧皱。 贺石只是低垂着头,后背靠着柴垛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似的,不发一语。 不一会儿,那个精明男人领着李家大少进了柴房。 李家大少扫视了五人一眼,捂着鼻子骂道:【张管家,你鼻子没用,本少也可以给你割了!这种地方是人能待的?臭死了!】 张管家点头哈腰:【大少爷,是小的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原谅则个,小的这就安排个干净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身后站着的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 两个家丁上前,一左一右捞起贺石的胳膊,把他带到了对面的一间下人房中。 何玉跟上。 李家大少这才跟着他们进了屋子,左右环视一圈,并没有坐下,而是缓步走到贺石面前,突然抬脚踢在了他的肩膀上。 贺石本就跪坐着身体不稳,顿时被这脚踢得往后一仰,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时间挣扎着爬不起来。 何玉眯起眼睛着屏幕中表情轻蔑阴狠,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李大少,暗暗磨了磨牙。 【李大少:说吧,那两件皮袄子哪里偷来的?】 【贺石:我没偷。】 【李大少:都到了这儿了还不说实话?张管家,去把我鞭子拿过来!】 【贺石:等等!】 李大少冷笑一声,垂下眼皮看着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乞丐。 张管家见状,连忙上前狠狠踢了贺石一脚,朝着他吐了口唾沫:【还不说!】 【贺石:咳咳……我说,我说,你们别打我!】 何玉看着贺石,不知道他能不能顺着自己给出的头把故事编下去。 就算编不下去也没关系,就在刚刚李大少踢贺石时,她的心中就突然浮现了另一个计划,虽然那个计划有点过于缺德了,但这李大少明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玉对他实施起来毫无压力。 【贺石:前几天我确实是见过两件羊皮袄子,就在北商街,我一直住的那个墙角那儿。半夜我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丢在了我身上,我睁开眼一看,是两件羊皮袄子,还有两条野狗,一黑一黄,我赶跑了狗,但那两件狗叼来的袄子很暖和,当夜又下了雪,我实在冷的不行,就,就。留下自己用了……】 说完这些,贺石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李大少一眼,又连忙垂下眼睛,继续小声说:【后来没过多长时间,袄子就被偷走了。】 李大少审视着贺石,他自然已经听过张管家描述的方才发生的事,心里对贺石的说辞已经信了一半,但还是决定多问一句。 【李大少:你近日去过乱葬岗吗?】 【贺石:没有!我,我胆子小,哪敢去那种地方?】 李大少又盯着贺石看了半晌,贺石不安地把脖子往后缩,做出躲开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满是惶恐。 李大少最终还是信了他的话,背着手出了屋子,轻轻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有些嫌恶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李大少:把人丢回柴房,等夜深了,连那四个一起处理掉。】 【张管家:是,大少爷,您放心吧,这帮臭乞丐,在我们县混吃混喝无所事事,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早就该弄死了。】 何玉原本正为贺石的聪明和出色演技而鼓掌,见他骗过了这个李大少,也是心中一松,谁知道视线刚转出屋子,就看见了这么一番对话。 这主仆俩三言两语确定了五条人命的生死,显然平时没少干这种事。 何玉还是第一次在游戏中感受到了特权阶级草菅人命的随意和平常,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冷笑了一声。 等夜深?好啊,那就一起等着吧。 何玉看了看画面中的天色,大概是午后三四点的样子,要等到天黑,估计还得五个小时左右。 贺石被拖回柴房,何玉去看了看。那四个乞丐也许是自从被抓来以后就没吃过东西喝过水,见贺石进来,这次干脆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都躺在地上无精打采的。 见他们对贺石构不成什么威胁,何玉退出了游戏。 她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挂钟,顿时一怔。 已经下午一点了。 店里就剩她一个人,张予诗也不在,周围很安静,只有电器运转时发出的嗡鸣声。 何玉点开微信,看到了张予诗给她发的消息。 予诗:小玉姐,我先回家啦,看你沉迷游戏,就没打扰你,别玩太长时间,注意休息哦。 何玉微微一笑,那种完全带入游戏世界的感觉缓缓抽离,她起身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这两天的游戏玩下来,她大概找到了一点游戏时间和现实时间的规律。 如果退出游戏,游戏时间的流速会比现实时间快很多倍,而如果在线的话,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则几乎是一样的。 那么粗略估算一下,游戏时间五个小时,现实也就大概几十分钟的样子,何玉决定每隔十分钟就登录游戏看一眼,确保不会错过晚上的重要剧情。 恰好此时有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进来买东西,何玉放下杯子,上前接待。 第12章 诈尸啦 送走客人,何玉看一眼挂钟,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她连忙走到躺椅处坐下,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 游戏中的时间是黄昏时分,何玉去柴房看了看贺石。 他还是靠坐在柴垛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那几个乞丐则仍然躺在地上,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 何玉退出游戏,等过了十分钟,她再次打开。 此时游戏内天已经黑了。 黑洞洞的柴房里,贺石换了个姿势坐着,精神不太好,看着蔫蔫的,晶莹润泽的眸子有些黯淡。 何玉心疼,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小声嘀咕道:“等着,马上给你报仇!” 她接着去看了李大少和张管家,确认他们还没有开始行动,又打开地图,看着附近街上几乎已经没什么行人了,这才选中地图上的一个地方点了下去。 画面一转,何玉看着屏幕中的场景,眼睛微眯,伸出手开始操作起来。 —————— 远山县没有宵禁,但冬夜寒冷,县城里也没什么娱乐场所,所以天一黑,人们就都回了家,几乎没有人会在街道上乱跑。 但今夜有些不同,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僵硬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李府大门前。 雾蒙蒙的月色下,两座石狮子突然开始原地旋转。 在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中,石狮子由面向前转成了面向两侧,互相背对着,像是不敢直视站在它们中间的那道黑影一样。 那黑影身量很高,僵直地站着,四周冷寂无声,夜色中能依稀看见他身上穿了件被泥浆浸透的深灰色大氅。 黑影抬腿迈上台阶,身子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摆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紧接着又抬起另一条腿继续往上走,左摇右晃地走到了大门前。 门闩晃动,悄无声息地飞出落在地上,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寒夜里显得异常响亮。 离大门最近的门房中,看门人老赵被这阵动静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将放在桌上的灯笼点燃拿起来,边打哈欠边推门出去查看。 被寒风一激,老赵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顺手关上房门防止冷气进屋,老赵举着灯笼往大门边走了两步。 他抬起的脚突然僵住,紧接着身体又开始哆嗦,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手里的灯笼都快拿不稳了。 在他的视线中,一道黑影跳过门槛,姿态僵硬诡异,缓步走进了院子。 原本大开的大门在它身后缓缓合上,门闩从地上凭空飞起,准确无误地别住了门。 那黑影浑身泥泞,披头散发,一摇一晃地往中院走去。 它走路的姿势非常别扭,腿像是不会弯曲一样,两根筷子似的交替向前,带着上半截身躯往前移动。 老赵强忍着晕眩的感觉,声音颤抖地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那黑影走路的动作一停,头颅一顿一顿地往老赵的方向扭,扭出了个活人到不了的姿势,和他面面相觑。 老赵喊完那一嗓子就后悔了,此刻再这么被黑影一吓,嗷的一声就晕了过去。 灯笼掉在地上打了个滚,熄灭了。 老赵的声音喊醒了前院的仆人,就连住在中院的人也隐隐听到了什么。 一些人穿上衣服出去查看,一些人疑惑地坐起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紧接着,院子里接二连三的惨叫声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纷纷躲在屋中不敢作声。 张管家面色阴沉地看着连滚带爬逃进来的两个家丁,其中一人连鞋子都跑丢了。 “前院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大声喧哗,万一冲撞了后院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谁能担待得起!” “张管家……张管家,有鬼啊!有鬼啊前面,不对,不是鬼,是,是僵尸啊张管家!救命!救,救命啊!” 两个家丁吓得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两人一溜烟窜到张管家身后,不管对方的呼喝,边哀嚎边一头扎进了后院。 张管家望着两人狼狈的背影,怒极反笑,猛地一甩袖子:“好啊……好啊,胆子是真肥了啊,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了……” 他正要往后院追去,余光突然瞥见与前院联通的那道门前又出现了一个黑影。 又来一个?这帮子下人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张管家怒气冲冲地冲到黑影近前,准备先狠狠踹上一脚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规矩,什么叫做体统! 在距离黑影大概一丈远的地方,原本气势汹汹的张管家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对。 虽然光线黯淡,但他此时也看出了这黑影的奇怪之处,不但动作僵硬不似活人,就连身形也隐隐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张管家一时僵在原地有些迟疑,那黑影却仍在一步一步靠近他。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张管家也依稀认出了那张沾着泥污的死人面孔。 他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瞠目结舌地指着黑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黑影好像也认得他一样,突然猛地加快了速度,呼吸之间就来到了张管家面前不足三尺远的地方。 嗅着近在咫尺的泥土夹杂着尸臭的味道,张管家直面了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孔,极度的惊恐让他双眼翻白,喉咙紧缩,发出“咯咯”的声音,几乎下一秒就要晕了过去。 但黑影不让他晕。 它右臂直直抬起,抡圆了狠狠砸在张管家脸上,张管家顿时惨叫一声旋转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后呻吟了两下,张嘴吐出几颗碎牙,双目无神地看着夜空,疼得轻声哼哼,浑身不自觉地发抖。 突然,眼前的夜空开始移动,张管家被打得嗡鸣不已的脑袋卡顿了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抓住脚踝在地上拖行着走。 他奋力挣扎起来,但攥着他脚踝的那人手像铁钳一样有力,手指丝毫未松,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着。 中院发生的动静太大,加上那两个闯入后院的家丁,李家老爷、夫人、几房妾室和几个少爷小姐也都从睡梦中惊醒,纷纷穿上衣裳,带着丫鬟小厮出门查看。 寂静的深夜里,李府的灯火被逐一点亮,开始热闹起来。 第13章 混乱 李家老爷是个五十多岁的富态男子,夜风寒凉,他身上披了件绯红的丝绒披风,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面色不虞地看着十几个闻讯赶来的妻妾、子女和他们的仆人。 挂在游廊和屋檐下的灯已经都点亮了,照的整个院子如同白昼。 在正对着李老爷的院子中央,两个家丁被压着跪在地上,低声地抽泣着。 李大少看看并无开口之意的父亲,上前一步喝问道:“你们两个夜半闯入后院喧哗,惊扰了父亲,可知罪?!” 两个家丁这回儿已经清醒了不少,闻言立马开始磕头,其中一个边磕边求饶道:“大少爷饶命啊!老爷,我们不是故意要冲撞您的啊,是,是前面有鬼……” 另一个也带着哭腔道:“不敢欺瞒老爷、夫人和少爷们,前面是有个僵尸啊,已经吓晕不少兄弟们了,我二人是来给老爷报信的啊老爷,请您明察呀老爷!” “无稽之谈!” 李大少上前将其中一个家丁踹倒,指着他骂道:“即便是找理由也找些靠谱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还不赶紧说实话?!” 说着还要继续去踹另一个。 这时李老爷出声了:“仁儿,注意些风度,别动不动就自己上去打人,要那些小厮是做什么的?可别丢了我李家的脸面。” 李大少连忙对着父亲作揖,恭敬道:“是,父亲教训的是,仁儿往后一定注意些。” 李夫人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李大少,目光里带着些骄傲。 周围的几个少爷小姐则是暗中互相递着眼神。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之时,大门处传来了动静。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一道黑影慢慢浮现在了昏黄的烛火光芒中,它晃着身子,旁若无人地走进院子,身后拖着形容凄惨,几近昏迷的张管家。 院中顿时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这声尖叫仿佛什么信号一般,整个院子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李老爷年纪最小的女儿被乱跑的人群撞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李老爷抖着手扶住一旁的柱子,提高声音喊道:“不要乱跑!莫慌!莫慌!” 他平日积威甚重,这么一喊,人群也慢慢安静下来,都堆着挤着,纷纷往远离那道可怖身影的方向躲去。 不远处那道形如恶鬼的黑影仍然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李老爷强行稳住心神,朝着四周的家丁命令道:“拿上长棍,给我把它拦住了!谁敢后退一步,死!” 家丁们只能听从命令,忍住心中恐惧,拿着长棍试探着上前,架住了那道黑影。 李老爷见那黑影不动了,表情微松,环顾四周准备找大儿子过来商议如何处置。 看了一圈没找着人,李老爷眉头微皱:“仁儿?” 半晌无人应答,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小厮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李老爷身后的屋子,小声道:“方才,大少爷进屋去了……” 李老爷一愣,有些不快地对几个小厮道:“进去把他叫出来。” 外敌当前,他这个老头子都没躲,甚至其他女眷都没往屋里躲,这小子却趁乱逃进了屋里,真是…… 他不愿再想,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大少再次露面时,面色苍白双目无神,站都站不稳,还是被两个小厮扶出来的,与他方才意气风发的样子大相径庭。 李老爷不满地看着他:“仁儿,你怎么回事?区区一个……” 他的话刚说一半,院里那个安静的黑影突然狂躁起来,一把掀开了压着它的几条长棍,黑洞洞的嘴大张着,朝着李大少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人群再次骚乱起来,李老爷后退一步,大喝:“快拦住它!” 李大少一声不吭,翻着白眼就要往地上出溜,两个小厮架都架不住,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胯下衣物渐渐浸湿,竟然是被吓尿了。 李老爷此刻也顾不上管教自己儿子的仪态,随着那黑影冲到近前,他也认出了它的身份。 李老爷轻轻颤抖起来,他指着黑影,眼睛缓缓睁大:“玉星?你是玉星?!” 李玉星自然不能再回答他的问话,大张着一双瞳孔扩散,沾着污泥的可怖眼睛,表情狰狞,死死地瞪着李大少。 李老爷顺着它的“目光”看向已经晕过去的李大少,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测。 这时,李玉星再次挣开挡住去路的几条长棍,竟然转了方向,朝着李老爷扑了过去! 李老爷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拦住!快拦住!玉星啊!我是你爹!你不认识我了?!” 李玉星扑到距离李老爷不到半丈的地方,被赶来的家丁再次按住,不安分地挣扎着。 原本围在李老爷身边的人此刻都躲到了远处,李老爷额头渗出冷汗,他按着身侧的柱子,强装镇定地吩咐道:“去把大少爷叫醒!” 李大少被拍醒时,一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张死人脸,顿时心跳骤停,又要晕过去,立马被李老爷一个巴掌扇醒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李老爷瞪着李大少,“别想骗我,骗我也没用!你要是敢撒谎,咱们所有人都得死!” 李大少神情恍惚地看着周围瑟瑟发抖的人群,只觉得恍若身在梦中。 今夜这短短的两刻钟所经历的恐惧,几乎击垮了他那颗自以为意志坚定的心。 “是我,是我杀了他……”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李玉星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扭转头颅,看向了李大少的方向。 李老爷见此情景心底微微一松。 “前几日我在书房画画,他突然进来说要练字,我不让开位置,他便对我出言不逊,我想教训他一下,便打了他一个巴掌,他气不过与我扭打起来,不慎将头撞在了桌案角上,我害怕,就让小厮连夜把他拉出去埋了……” 李老爷听着大儿子供出实情,顿时面露期待地看向李玉星,谁知李玉星竟再次挣扎起来,这次它的力量空前的大,竟直接掀翻了半压在它身上的七八个家丁,猛地向前扑在了李大少身上。 第14章 任务完成 李大少尖锐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惊得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一步。 嗅着近在咫尺的尸臭味,李大少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劲地翻着白眼想晕过去,却又不敢真的晕,于是只能半晕不晕地眯缝着眼,眼泪鼻涕哗啦啦的流,冲刷着从对方脸上掉在自己脸上的泥污。 李玉星浑浊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大少,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地压着他,黑洞洞的嘴在他的脖子上下巡视着,像蓄势待发的某种野兽。 过于可怖的恐惧感已经彻底击溃了李大少的心理防线,他几乎嘶吼着道:“是我!是我看见李玉星在书房习字,进去赶他出来,他出来时我从后拿镇纸砸死了他!是我砸死了他!他该死啊!啊啊啊啊!” 院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李大少崩溃大吼后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大少,一时间连恐惧都忘了。 李老爷见李玉星的动作缓了下来,但却并不停下,心道难道他还不满意?便试探着道:“玉星啊,我明日便送李仁去县衙,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知县,绝不徇私枉法……” 李玉星的双眸缓缓闭了起来,他直直地从李大少身上立起来,转身走到了被扔在当院还在昏迷的张管家身旁,停住了脚步。 李老爷福至心灵,连忙大声道:“还有张管家,也一并送官!” 李玉星这才慢慢走向门外,步履僵硬,一摇一晃的,如同来时一般离去。 望着那抹裹了泥浆的深灰色消失在视野中,李府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惊魂不定地面面相觑着。 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玄幻,让所有人都有种身处噩梦之中难以清醒的感觉。 李老爷看着瘫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李大少,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大少抬回房间,明日一早连同张管家一并送到县衙去。” 一直站在旁边不出声的李夫人急忙道:“老爷,仁儿他罪不至此啊,况且他也受了教训了,您何必再听一个死人的话……” “不想死就闭嘴!” 李老爷瞪了李夫人一眼,扶着身旁小厮的手,脚步缓慢地回屋里去了。 背影佝偻萧瑟,看着比之前更加苍老了。 其他人见老爷走了,也都各自散去,回到屋子里紧闭门窗,战战兢兢地睡下了。 —————— 何玉操纵着李玉星的尸体,在李家大闹了一场,不仅狠狠揍了张管家一顿,还把李大少吓了个够呛,看这情况,他们应该是没什么心思去找几个乞丐的麻烦了。 何玉两根食指控制着李玉星,把他的尸体重新带回【乱葬岗】 听了李大少认罪的话,何玉知道这个李玉星也是个苦命人,她把坑尽量往深挖,把人埋好后又把土压实,避免他的尸体被野狗刨出来吃掉。 接着转换视角来到了李府柴房。 贺石正悄悄地靠在柴房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四个乞丐则哆哆嗦嗦地挤着蜷缩在柴房另一角,头都不敢抬。 何玉抿唇一笑,她放大画面,解开了绑在贺石手腕上的绳结。 贺石明显一愣,他回头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地攥紧了手掌。 何玉拉开柴房外面的门闩,轻轻一推,柴房门便开了。 贺石立马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那扇门,左右一扫便看到了通往外界的大门。 他加快脚步往那边小跑过去,随着贺石踏出李府大门,任务提示音紧跟着响起。 何玉忍住立即查看的冲动,一路看着贺石安全回到北商街的小窝,这才放下心来,先送了个窝窝头给他,这才点开了【任务】 【恭喜你完成了“李家大少的追捕”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30,铜钱*200,御寒衣物*1,蛋花汤配方*1】 在彩带和礼花之间,左上角的经验条瞬间涨满,升到三级后,又猛涨了一截,距离升到四级只剩25点经验了。 何玉激动地搓了搓手,去【库房】查看了此次的收获。 【御寒衣物】是一整套的棉衣棉裤,很普通的浅褐色,但看着很舒适保暖。 不出意外的是,新得的【蛋花汤配方】还不能制作,系统提示去杂货铺买鸡蛋。 现在游戏时间是半夜,杂货铺都没开门,何玉放下了这张配方,退出【家园】后点开了【人物】查看贺石的状态,就看到那个【重度风寒(治疗中)】的状态变成了【中度风寒】 她之前就注意到治愈风寒的那个任务没有完成,但现在也没地儿买药啊…… 何玉退出【人物】去看贺石。 贺石已经吃完了窝窝头,正靠坐在草堆上,卷起裤子查看膝盖上的伤,乱发遮掩下,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游戏的画质非常清晰,何玉放大画面后,贺石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就这么无遮无拦地展现在她眼前。 就像是面对面亲眼看见一样。 何玉眼神沉了沉,她又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擦伤,细细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上大剌剌地横着几道鲜红刺眼伤痕。 还有张管家和李大少踹的那两脚,他身上肯定还有不少看不见的伤。 贺石卷起袖子,用比较干净的里侧轻轻擦拭伤口上的尘土。 这会儿他的头已经抬起来了,遮了一半的眉眼低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许这样的伤势,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了吧。 何玉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伤口,左手手背上的烫伤也隐隐的疼起来,火辣辣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得做点什么,但正巧是夜半三更,伤寒药、蛋花汤都做不了。 何玉打开【杂货店】,花十五枚铜钱买了【水晶软糖】赠送给贺石。 吃甜的可以分泌多巴胺,缓解低落的心情,也许能让贺石感觉好受一些。 看着屏幕中的贺石打开纸包,从里面捻起一枚晶莹的红色糖果好奇打量时,何玉突然感觉自己刚刚萌生的想法有点可笑。 贺石是个游戏人物,即使再智能、再拟人,也只是一串数据,怎么会有多巴胺这种东西呢? 她刚刚是把贺石当成真实存在的人了吗…… 画面中的贺石小心翼翼地把软糖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眼睛一亮,猛地低头去看手里的那个小纸包。 紧接着他紧张地环顾四周,周围静悄悄的,半夜三更的街上没有任何活物。 贺石这才打开纸包,仔细数了软糖的数量,又拿起一颗绿色的放进嘴里,眼底溢出了简单纯粹的快乐,像是吃到了美味罐头的流浪小猫一样。 这可爱又窝心的一幕看得何玉心里软软的,不管了,她就要把贺石当真实的小孩养,还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生龙活虎! 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找地方藏纸包的贺石,何玉开始研究升到三级后游戏又更新了什么内容。 第15章 全新功能 这次升级后游戏的变化比上次明显,何玉一眼就看到了屏幕右侧多了一个【时钟】的功能。 她点开,跳转出来的画面是一个简单的钟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一点四十,应该就是准确的游戏时间。 下面是两个可以拨动的进度条。 上面的进度条前写着【游戏时】,后面进度条显示的数值是1。 下面的写着【下线时】,进度条是满格的状态,显示数值10。 何玉看着这个简单到有些简陋的画面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它所表达的意义。 她伸手拖动进度条,将【游戏时】的数值拨到10那里,上面的那个钟表的秒针突然开始迅速旋转,分针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前走着。 她退出【时钟】,只见游戏画面中,贺石的动作仿佛被人按下了快进键,蹭的一下躺在草堆上,呼吸时胸膛起伏的速度好像震颤的音叉。 果然,这个进度条是用来调节游戏世界对比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的。 数值是1,就表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一样,数值是10,则表明游戏世界时间流速是现实世界的10倍,现实世界过了1分钟,游戏世界就过了10分钟。 那么同样的,何玉看着下面那个【下线时】的进度条,想把它调成2,但发现这个进度条最小的数值是3,且只能调成3、6、10这三个数值,于是只好先调到3。 紧接着又把【游戏时】调回到1,看到钟表此刻显示的时间是2:15,她退出了游戏。 等过了五分钟后,何玉登上游戏,打开【时钟】一看,时间走到了2:30。 果然,道理是一样的。 何玉开心地扬起了嘴角,有了这个功能,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不在线时,游戏中走过的时间太长,从而导致贺石遇到危险了。 虽然三倍流速也很快,但也总比十倍好多了。 探索完让人惊喜的【时钟】功能,何玉兴致勃勃地开始寻找其他新出现的功能,但是找了一圈后并没有什么发现。 难道升一级只更新一个新功能吗? 何玉暂时放下这个疑惑,退出了游戏。 游戏世界现在是不到凌晨三点,冬天天亮的晚,估摸着最少要等到七点左右店铺才会开门,对应的现实时间就是将近一个半小时。 现在现实中已经两点多了,张予诗马上就要回来,还有几个订做的生日蛋糕没有完成,即使再沉迷游戏,现实世界的工作还是要及时完成的。 何玉放下手机,起身伸了个懒腰,精神满满地走进工作间开始干活。 张予诗回来后,看见她举着伤手在端一个沉重的大烤盘,连忙放下便当盒跑过去帮忙。 “我来吧我来吧,你注意一点自己的伤!” 将烤盘送进烤箱,调好时间和温度后,张予诗抓着何玉的手查看,边看边抱怨:“小玉姐,你也好好注意一下伤口啊,你看看这药都蹭掉了,不疼吗?” 疼确实是疼的,但何玉还能忍受,所以也就没去管它。 张予诗小心翼翼帮她擦掉残余的药膏,又涂上新的,嘱咐道:“这次可别再蹭掉了,这样涂上一段时间,能好的比较快一些。” 何玉乖巧点头,再三保证会注意伤口,张予诗这才放过她,把她赶去外面吃饭,自己换上工作服洗了手开始接手接下来的工作。 今天下午一如既往的忙碌,一个半小时后,何玉忙里偷闲登上游戏,去那间小药房买了【风寒药】送给贺石,还来不及关注他的状态,就被张予诗叫去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张予诗靠在柜台上喝可乐,边喝边抱怨道:“怎么每天都这么多人啊……” “学生们放暑假了嘛,客人自然就多了。” 何玉躺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屏幕上点点点,嘴角挂着莫名其妙的姨母笑。 张予诗斜着眼睛瞥她,不对劲,平时这人应该早该瘫在那要死要活地喊累了,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刚坐下就抱着手机戳,表情还很开心的样子,难道…… “小玉姐。” “嗯?” “你是不是网恋了?” “嗯……嗯?” 何玉从游戏里拔出思绪,震惊加茫然地看着张予诗:“网恋?我吗?” 她伸出一只手的食指指着自己,满脑袋问号。 张予诗点点头:“你的行为很像。” “我没有,别瞎猜。” 何玉有点尴尬地解释道:“就是简单地玩玩手机,放松一下。” “好吧。” 张予诗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站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家啦,你也早点休息哦。” “嗯嗯。”何玉点头,接着又垂下眼睛去看手机屏幕。 张予诗换好衣服拿着包走到门口,看着何玉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慈祥中带着一点陶醉的笑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玉姐,网恋也没啥丢人的,但是你可千万得小心对面是个见光死的丑八怪啊。” “我真没网恋……” 何玉哭笑不得,但是又没办法拿游戏去给张予诗看,以此证明自己,只好睁大眼睛真诚地看着她。 “我也是怕你被人骗啊。” 张予诗沧桑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出门去了。 这小丫头,还不到二十呢,老气横秋的。 何玉透过窗户看着张予诗上了回家的公交车,扬了扬唇角,转过头继续玩游戏。 此刻游戏中已经是黄昏之后天色将暗,摊贩收摊,店铺关门,街上也没什么行人了。 何玉先是去药房买了外敷的伤药和干净麻布,送给贺石后又在杂货店花十文钱买了五颗鸡蛋,一颗鸡蛋做了两碗汤。 做好的鸡蛋汤盛在白瓷碗里,一丝丝的浅黄色蛋丝飘在清亮的汤里,看着很有食欲。 她选中一碗送给贺石。 贺石刚处理完膝盖上的伤口,虽然不会包扎,但总的来说包裹得还算严实。 这段时间以来,贺石可能也已经习惯了突然凭空出现的各种东西,所以在看到那个洗干净的用来装药的碗里突然凭空出现了冒着热气的蛋花汤时,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慢慢端起了碗。 第16章 小孩子嘴馋很正常 贺石慢慢地喝完了那碗热乎乎的汤,在做完今日例行的跪拜大礼后,靠在避风处继续去处理手腕上的伤势了。 何玉看着他【状态】里的那个【中度寒冷】陷入了沉思。 风寒好了后,另一个任务的奖励也到到了账,新的御寒衣物是一件和棉衣同色的细麻披风,看着厚实挡风。 但何玉却不能再直接送给贺石了。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前那两件羊皮袄子就引来了其他乞丐的觊觎,如果现在贺石身上再突然出现一整套崭新的御寒衣物,难保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要知道,这条街上的摊贩、店家对他可没什么好感,估计巴不得他出事消失在街道上呢。 也就是这里相对更容易得到食物,不然贺石估计早搬走了。 也许是时候带着他离开这个远山县到别处去生活了。 但是打开地图一看,那一大片空白灰色让何玉犯了难。 她没有外界的地图,之前看贺石的人物介绍,不难推测出他也是个没出过门的土包子。 县城外也不知道安不安全,会不会有野兽和强盗出没,万一在野外迷路找不到下一个城镇落脚,那可就危险了。 还是得从长计议。 何玉看了看街上无人,便拿起破烂继续给贺石垒挡风墙。 贺石缠麻布的动作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何玉专心地垒着墙,并没有注意到贺石偷偷瞄着破簸箕烂木板满天飞的眼神,那眼神专注又崇敬,在夜色下显得亮晶晶的。 第二天早上,何玉再次因为熬夜玩游戏起晚了…… 之后的几天里,她一边忙店里的事,一边抽空玩游戏,除了照顾贺石之外,没事就在县城地图上随意乱转,寻找能安全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城镇的方法。 期间【杂货店】的货架刷新了一次,商品分别为: 【牙膏*1】 【天丝锦发带*1】 【锋利匕首*1】 【拖鞋*1】 【臭豆腐*1】 【全麦面包*1】 上次任务完成后,何玉的小金库一下子丰满起来,在扣掉买药和鸡蛋的80文后,足足有148枚铜钱。 她将之前杂货店的【牙刷】和【棉制围巾】买了下来,再加上这几天买的面和鸡蛋,一共花了55枚铜钱,现在还剩93枚。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权衡再三,何玉最后只买了【牙膏】,花了15枚铜钱。 她其实最想买的是【匕首】,买下来可以送给贺石防身。 但那柄看上去朴实无华的匕首居然要二两银子,如果这游戏的钱币系统和古代类似的话,那就是足足2000枚铜钱。 买不起买不起。 这次【杂货店】刷新的货品真的很贵,匕首就算了,连她第二喜欢的【天丝锦发带】都要300枚铜钱。 那发带确实是好看,整体是淡淡的水青色,不知道用了什么织法,两端平滑地延伸出精致的兰花图样,面料细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何玉已经可以想象到贺石头发理顺后用它扎起来的样子了,但是它要300枚铜钱,就那么二指宽的一根布条,卖那么贵…… 何玉幽怨地看着,半晌后哀叹,罢了,贵不是它的错,是自己的错,错就错在自己太穷了。 要努力完成任务赚钱啊! 但是一连五天,游戏中的时间都过了将近半个月了,还是没有新任务出现。 这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何玉迅速关店打扫卫生,洗了个战斗澡,早早钻进了被窝。 打开游戏看一眼【时钟】,早上7:10。 何玉熟练地在地图中找到了贺石,他正蹲在无人小巷的角落里刷牙。 把嘴里的泡沫吐出来后,贺石拿起碗喝了一口水,仰头“咕噜咕噜”了一会儿,把水吐掉,又喝一口,继续“咕噜咕噜”,吐掉。 接着把牙刷冲洗干净,擦擦嘴,用泥土把地上可疑的泡沫痕迹遮住,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巷子。 何玉满意地看着他的动作,赞许地点了点头。 前几天贺石第一次学刷牙时,不仅把牙膏全吞了,还硬生生地干呕了好几下,呕得眼角都挤出了眼泪。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刷子这样虐待自己的嘴,但这是神仙让自己做的,而神仙这么做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贺石心一横,硬着头皮坚持每天早晚刷牙。 没想到越来越习惯,直到今天,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把牙齿刷干净了。 贺石前几天就从北商街搬到了城西的一条无名小巷,因为靠近城郊,这条破败的巷子里只住了两户人家,都在巷口。 贺石则搬到了巷尾,何玉帮他重新搭了个有顶的小窝棚,虽然还是四处漏风,但相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搬来后,何玉把不怎么显眼的披风赠送给了贺石,让他晚上可以当被子用,不至于只裹着一件棉衣,捉襟见肘。 对于贺石的到来,那两户人家不约而同地装作没看见,只是都紧闭门扉,出入时行色匆匆,像是害怕他会过去敲门乞讨一样。 何玉巴不得他们忽略贺石,这样自己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更多事。 贺石也像是没注意到他们一样,每天日出而出,日落而归,即便有了何玉的帮助,也还是坚持每天自己找工作赚口粮。 贺石回到了自己的小家,把牙刷、牙膏和碗藏在草堆下一个缺了一角的木盒子里。 那个盒子里还放着半包水晶软糖,贺石舍不得吃,一天只吃一颗。 晚上躺在铺在草堆表面的破棉衣上,贺石会从纸包里挑一颗自己喜欢的颜色,放在嘴里嚼一下品味一下,表情满足且快乐,像在吃什么世上罕见的山珍海味。 看得何玉有点后悔,早知道他那么喜欢,当时就多买点了。 不过今天午夜【杂货店】又会刷新一次,看看这次会不会有什么好吃的小零食,有的话就再给贺石买些。 小孩子嘛,嘴总是馋馋的,当家长的不能太小气。 贺石放好东西检查了一下草堆,看没什么异样后,就转身出去找工作去了。 何玉打开地图,准备例行巡查一遍,就在这时,久违的任务提示音突然响起,何玉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原本半睁着的眼睛刷的亮了,满怀兴奋地点开了【任务】图标。 浏览着新出现的这条任务信息,何玉的表情渐渐凝重。 第17章 远山县的深夜传说 【任务一:远山县的深夜传说】 【任务描述:妙龄女子的贴身私物被抢,七旬老汉惨遭虐杀,月夜下飞檐走壁的黑影,究竟是神出鬼没的盗匪,还是仗剑天涯的少侠?】 【任务要求:请找出事情的真相,保护贺石全身而退。】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5,白银*3,锋利匕首*1,货架格子*1】 这次任务的奖励好丰厚! 游戏好像有读心术似的,直接上了何玉一直想买却买不起的【锋利匕首】 但是相比之前的几个任务,这个任务的描述就有些模糊了。 何玉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便签本和笔,就着台灯写下了“月夜下飞檐走壁的黑影”几个字,接着在右侧写上“妙龄少女”和“七旬老汉”,在后面分别标注“贴身私物”和“性命”。 又将这两者括住,在后面写上“时间”、“地点”、“原因”、“方式”、“结果”,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 考虑到【任务要求】中提到的“保护贺石全身而退”,何玉猜测这些事一定是发生在贺石日常活动的区域中。 毕竟这样才会波及到贺石,从而需要她来保护。 把贺石经常去的几条街道和小巷列出来,何玉打开了游戏地图,一边挨个点开看,一边回想着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最近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而且这几个地方看上去都很平静。 何玉只好扩大搜索范围,以贺石现在住着的那条小巷为圆心,一圈一圈往外看。 这个过程很无聊,何玉看得眼睛都酸了。 直到何玉点开城南的一条街后,铺满整幅画面的素白让她停下了动作。 这条街位置比较繁华,住的都是有些家产的人,虽然比不上李家,但也比其他县民富多了。 此时街口的胡家正在办丧事,小半条街道都挂上了白幡。 何玉进入胡家,只见八九个孝子贤孙跪在院子里,对着一处灵棚痛哭着,纸钱燃烧的灰烬被风卷起,吹的到处都是。 何玉放大画面,看到棺材前的牌位上写着“慈父胡钢之灵位”几个字。 何玉观察了一下院子里跪着的众人,发现其中既有年轻人,又有中年人,嘴里都喊着【祖父您一路走好】、【父亲您死得怎么这么惨呀】之类的话。 近日去世,死得很惨,而且年龄也和“七旬老汉”对的上。 八九不离十,应该是找对人了。 何玉压下了突然冒出来的掀开棺材板检查尸体的想法,从院子开始细细查看,希望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一番寻找后,她在北面的一间正房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看着墙面上那一道一米多长,将近十厘米深的疑似被利器砍出来的痕迹,再看看被劈成两半的床架子和砸烂的地砖,何玉陷入了沉思。 什么意思。 游戏里果然是有武林高手的吗? 虽然这个游戏叫《江湖令》,再加上看到那个指向性很明确的【任务描述】时,何玉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但真的看到这种超自然力量留下的痕迹时,她还是感觉受到了一点点冲击,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果然,加入了超自然元素的游戏才更好玩,更丰富。 何玉已经开始期待贺石走出远山县之后的剧情和玩法了,肯定会很有意思。 也许是胡钢死的太突然,胡家人还没来得及收拾这间屋子。 何玉仔细地查看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床底下发现了端倪。 那座很大的红木架子床被从中间劈开,原本完全被遮住的地面露出了一条缝。 何玉挪开一半床架子,发现那里的一块地砖有松动的痕迹。 她取开那块砖,下面果然有个半尺见方的空间,里面放着一个花纹精致的金属盒子。 这是!! 何玉脑海中瞬间冒出了各种江湖传说、隐秘传承、高手遗物等等等等…… 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 意外收获啊!这拿给贺石用不就发达了? 何玉满怀期待地把盒子取出来,转着看了半天,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这盒子看着很厚重,上下左右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缝隙,敲敲打打也没反应,何玉只好先收到了【库房】里,待之后再研究。 绕着房间再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其他线索。 何玉把地砖和床放回原位,退出胡家后,在地图上找贺石,却发现代表着他的那个绿色箭头正指着无名小巷的巷尾处。 今天贺石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这还没到中午呢。 何玉跳转过去。 贺石正在和一个挎着篮子的姑娘说话。 奇了,玩游戏这么多天,这还是何玉第一次见贺石与人交流,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何玉怀着自己也不理解的八卦之心,眯着眼放大了画面。 小姑娘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从篮子里拿出一碗饭。 饭上面盖着几片白菜和一小堆油渣,堆得满满的,还冒了尖。 【王小丫:小哥哥,你快吃吧,一会儿被我爹娘看见就不好啦。】 【贺石:我不要,你吃。】 【王小丫:我不饿。】 【贺石:……】 【王小丫:你快吃吧,哥哥说你太瘦了会饿死,但是爹娘不让我们给你吃的,我和哥哥就把早食吃剩下的饭藏起来,等爹娘走了,我才敢来拿给你的。】 【王小丫:你快吃呀!】 她都快急哭了。 何玉看见小姑娘的眼睛里蓄起了水汽,嘴巴瘪着,执拗地把碗举到贺石面前。 贺石直愣愣站在对面,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开,露出低垂着的眉眼。 这傻小子,就知道傻站着,人小姑娘举得手都要酸啦! 何玉恨铁不成钢地戳戳贺石的脑袋,恨不得直接替他接下这碗饭。 贺石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终于抬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贺石:多谢你。】 小姑娘破涕为笑,远处巷口那户人家的门口,一直探出来像向这边张望的小脑袋左右晃了晃,随即走出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少年。 小少年向这边招招手。 【王成:小丫,回来吧!】 贺石把饭菜倒进了自己的碗里,把碗还给王小丫,又道了声谢。 王小丫拿着自家的碗,一步三回头地小跑到了哥哥身边,兄妹俩手牵手进了院子。 好可爱的小孩,比北商街那几个摊贩可爱多了。 就说嘛,游戏里的npc怎么可能全是坏人?总得有几个好人吧。 何玉笑眯眯地目送两个小豆丁回了家,目光一转,就看见贺石在捧着碗发呆。 想什么呢这孩子? 第18章 监护人没本事,让孩子跟着受罪 贺石想到了老乞丐,那个脏兮兮的老头子,最爱吃的就是油渣拌饭。 只是后来有了贺石,每次艰难讨来的一点油渣都进了他的肚子。 ‘石头啊,你还要长身体呢,得长得高高壮壮的,去哪都饿不着!’ 老乞丐说这话时,总喜欢摸他的脑袋。 贺石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一把乱糟糟的灰白胡子,和胡子上端探出来的一点鼻尖。 那沙哑混沌的声音从胡子里传出来,在贺石的脑袋顶上轰隆隆地响着。 贺老汉一定想不到,我真的得了神仙保佑,现在就饿不着了。 贺石边扒饭边想。 但是还是要长得高高壮壮的,有力气给神仙找好贡品,盖大庙,上多多的香火,让神仙高兴。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齿间的油渣咬得咯吱作响。 贺石的想法何玉无从得知。 她只看到贺石发了会儿呆,从窝棚墙上拆了两根细树枝做筷子,一口一口扒饭扒得很香。 扒着扒着又突然笑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 何玉把食指放在屏幕上方,隔空按了按他的脑袋。 刚才找线索用的时间太长,眨眼间就到了凌晨。 何玉数着秒等【杂货店】商品刷新,时间一到,连忙点开。 【冰糖葫芦*2】 【铁锅*1】 【牛皮腰带*1】 【防水棉鞋*1】 【户外水壶*1】 【墨镜*1】 这次的商品中规中矩。 何玉的目光上下扫了几遍,最终买了【冰糖葫芦】和【户外水壶】,一共花了35枚铜钱,还剩43枚。 【防水棉鞋】也挺不错的,可惜要80枚铜钱,何玉只好放弃。 等完成任务有钱了,就把它拿下! 贺石一直穿着那双中筒靴。 之前被李家绑走的时候,鞋尖蹭花了,贺石还抱着靴子心疼了好久。 那双羊毛袜子,他也一直很爱护,脏了一点就要洗,结果前两天给洗出个洞。 贺石又抱着袜子心疼了好久。 看得何玉是又怜爱又愧疚。 都怪自己这个监护人没本事,连一双替换的新鞋新袜子也买不起,平白让孩子跟着受罪。 呜呜呜…… 买完东西后,何玉从【库房】中取出【户外水壶】看了看。 扁平造型的不锈钢水壶,壶口处套着黑色绑绳,不但可以揣在怀里随身携带,还可以直接放在火上烧,很方便。 何玉送给了贺石。 贺石日常喝的都是雪水,除了有人给,何玉就没见过他喝热水。 大冬天的,也得亏是他从小就这样生活,已经适应了这种饮食。 倘若换了别人,恐怕光拉肚子就有的受了。 贺石拿到水壶后研究了一会儿,主要是打开旋转的盖子费了点功夫。 等弄明白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以后。 他往壶里灌满雪,用树枝拴着上面的绑绳把壶吊起来,接着在下面点了个小火堆。 远山县的街道上禁止点明火,抓到的人要被抓到县衙关一旬,还会罚钱。 也就这条小巷偏僻,贺石才敢偶尔点一次火,时间也不敢太长,一般都用来化雪喝水。 小水壶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 隔着屏幕,何玉能看见壶口往外冒着滚滚热气,蒸腾的水雾遇上冰凉的空气,在半空中袅袅飞散。 贺石取壶时被烫了一下,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拎着绑绳把壶拿下来,第一时间熄灭了火堆。 喝水时他又被烫了一下。 何玉看着他表情扭曲拿手疯狂给舌头扇风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何玉沉默了。 贺石挣扎着活了十一年,连开水都没喝过,也没吃过几口热乎饭。 他像一株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根浅身子轻,谁都可以踩一脚,大一些的风霜雪雨都能轻而易举地剥夺他的生命力。 但他仍然拼命地汲取着少得可怜的养分,单薄的枝叶顶着暴风侵袭,沉默又苦痛地活着。 贺石把水壶放在腿上,隔一会儿尝一口,慢慢把这壶水喝完了。 他又装了一壶雪,拧好盖子,放在了草堆下的那个盒子里。 然后躺在了草堆上,拉过一旁叠得整齐的披风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何玉惊讶地看着贺石逐渐入睡,又扒拉着屏幕看了看游戏中的天色。 不对呀,大中午的贺石睡什么觉? 他之前可从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而且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也很不寻常。 但何玉没纠结多长时间,她实在太困了。 最后看了一眼贺石乖巧的睡颜,何玉照例送出两个窝窝头和一碗鸡蛋汤,退出游戏关了灯,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 朔州冬日的天黑的格外的早,夜幕降临,白日里热闹喧嚣,烟火气十足的县城被黑暗包裹,陷入了一片宁静和阴寒。 夜风刮过窝棚墙壁缝隙时发出细微的呜咽,不远处有隐隐的狗吠声传来。 窝棚内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城北,比北商街更靠北的一处街道,两个乞丐窝在一处垮塌了一半的院子中瑟瑟发抖。 两人紧紧挤在一起,靠坐在这间破屋唯一完整的一个角落,手边放着木棍和石块,谁也不敢睡觉。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坐在里面,缩着脖子,小声道:“疤兄,六子现在还没回来,你说他是不是……” “少他娘的乌鸦嘴!” 老疤原本正在通过断了的半扇木门向外张望,闻言回头狠狠瞪了出声的小四一眼。 他左脸上有一道横贯太阳穴和嘴角的疤痕,吊梢眼,杂毛眉,本是一副凶恶的长相,只是脸上依稀残留的青肿痕迹破坏了这份凶狠,反倒显出几分滑稽来。 “疤兄,咱们还是走吧,给六子留个记号,等他回来了去找咱们,这地方邪门的很,不能再待了啊!” 一向胆小的小四这次却没再对老疤言听计从,小声但语气激动地反驳他。 他几乎将脖子缩进了肩膀里,一双眼睛不安地向周围扫视,双手神经质地抖动着。 这个废弃多年的院子是他们四个人备用的一处安身之地。 半个多月前,他们四兄弟被李府的人抓去,不分青红皂白狠狠教训了一番。 原本以为要把命交代在那儿,没曾想却趁着李府大乱逃了出来。 本来逃出生天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但他们个个带伤,特别是召饭,当夜就发了热。 没钱寻医买药,召饭在第三天午后死了,剩下三个人拖着伤体把他拉到乱葬岗埋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但第二天,就出事了。 第19章 深夜袭击 因为得罪了李家,他们不敢继续在相对繁华的城南讨生活,只好来到了城北的这间破院子。 这院子是六子发现的,之前的户主不知什么原因举家搬迁,已经十几年没再回来。 虽然院子破败,里面住了不少流浪动物,但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埋了召饭,余下三人中小四受伤最重,他被留下看家,其余二人外出乞食。 城北的人与城南不同,都是普通人家,一般很少给乞丐吃食,所以老疤和六子二人就一直在外待到了黄昏。 小四伤了一条胳膊和左侧肋骨,在家等了一天,又饿又疼,半躺在墙角昏昏欲睡。 就在他恍惚着梦到老疤和六子带了烧鸡馒头回来时,头顶突然一重—— 他猛地惊醒,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有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脑袋! 惊慌间,他连忙伸手去抓,刚抬起手,小臂上就挨了一下狠的。 小四痛呼出声,身体顿时顺着墙壁滑下来,第二声惨叫还没喊出口,左腿上又遭受了重重一击。 剧烈的疼痛下,他几乎听见了骨头开裂的声音。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腹部也跟着被重物击打,紧接着便是肋部、后背、右腿……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棍棒如雨点般砸在小四身上,不过片刻,他就丧失了反抗的力气,只顾抱头蜷缩着身体惨叫。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没有持续很久,凶手似乎有些累了,轻轻喘了两声后,再次扬起木棍。 最后的一棍打在了头上。 那一瞬间,小四眼前仿佛有火花绽开,紧接着脑海震动,一片空白,他处在了昏迷的边缘。 迷糊之间,那人一把扯走了套在他头上的东西。 夕阳血红的残光印在小四眼底,他努力仰起头,想看清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那人动作太快了,不过呼吸间,小四的眼前便空空如也,他什么都没看到。 天色暗下来之后,老疤和六子终于回来。 俩人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墙角如同烂泥的小四,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询问。 小四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三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被莫名其妙揍了一顿后,小四伤势更重,即便想出门也出不去,只好继续待在破院里,提心吊胆地等老疤和六子回来。 他也提过只让一人出去讨饭,剩下两人一起待在院子里。 但一人讨来的食物根本不够三人吃,所以小四还是只能独自一人在院子里。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小四的伤稍微好了些。 这期间那人没再来,他的心情也略略放松,不再那么担惊受怕。 直到前天午后。 小四正躺在正屋门口晒太阳,躺着躺着有些口渴,便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屋里放着的破缸里舀水喝。 他还没走两步,突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刚刚抬起头,就看见一块浅褐色的大布片从天而降,瞬间罩住了自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四猛地回身,边转边掀身上的布块。 但那人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快,还没等他掀开布块,裹着呼啸风声的木棍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阵天旋地转,小四摔倒在地,迎接他的,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殴打。 小四感觉自己快被打死了。 也不再惨叫求饶,只躺在地上护着头,低低地呜咽着。 等老疤和六子回来后,他说什么也不愿再一个人待在破院里了。 其他两人见他实在凄惨,便决定由老疤一人出去,六子留在院子里。 第二日老疤早早出门,直至天黑了才回来,尽管如此,得来的食物也只勉强够三人压住一点饥饿。 但总归再无人来院里袭击。 今日一早,则由六子出门,老疤留下。 一日间院子中倒是相安无事,但眼看着夜色渐深,六子还是没有回来,小四又开始害怕了。 他扯着老疤衣角,只觉得浑身的伤处都痛的烧心,声音颤抖着道:“快走吧快走吧,一会儿那人又来了……” 老疤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冷声道:“那就让他来,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冷冷地看着小四:“你再胡咧咧,我就独自出去寻六子,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吧!” 小四一噎,讪讪地放下手,垂着头不再说话。 老疤瞥了他一眼,继续探出头张望。 就在二人焦急等待时,距离破院一条街外的一个角落,六子正躺在地上拼命躲闪着从上至下的攻击。 他头上盖着的披风早已被挣脱掉,嘴巴处似乎挨了一击,血肉模糊,含糊着吐出破碎的音节。 一双眼睛却穿过格挡在身前的双臂缝隙,死死地盯着眼前那道背光而立的瘦弱身影。 “他娘的,竟然……” 六子怎么也想不到,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他们几兄弟的人,会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小四被打之后,他们几人猜测是谁下的黑手,把得罪的人都想遍了,也一点都没往他身上猜。 远山县不大,但因为地处边境,常年征役,城里留下的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妇孺,所以乞丐数量一直居高不下。 官府的那帮人也不管,任由这些乞丐在城里四处乞讨。 他们四人仗着人多年轻,一直在排挤和欺凌其他乞丐。 几年下来,乞丐们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这小崽子和那老东西就是这里面的两个,死都不挪窝。 但老天有眼,三年前那老东西终于死了,他们几个把老东西的家当一抢,剩个干巴的小瘦猴,估计连一个冬天也熬不过。 没想到这小崽子还就真这么熬过了几年,一个没注意,竟然都敢主动来挑衅自己几人了! “小兔崽子,有胆你今天就打死我!” 六子的声音沙哑,尽管是在用力嘶吼,发出的声音却轻如耳语,显然是喉咙受了不轻的伤。 贺石垂眸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人,握着木棍的双手脱力,微微发抖。 虽然这段时间每天都能吃饱,身上有了些力气,但和六子这样的成年人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如果不是趁黑偷袭,恐怕现在被按在地上打的就是自己了。 贺石压了压胸腔中翻腾的血腥味,上前一步,扬起酸痛不已的胳膊,毫不犹豫地一棍敲向六子的头。 第20章 他眼底泛起水雾 六子瞳孔猛地一缩,咬牙尽力把头往旁边撇去,却仍然没能躲过这一棍。 “咚”的一声闷响后,六子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贺石垂下胳膊,手指一松,沾血的木棍掉在地上,把蒙着尘土的雪染上了点点猩红。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缓了片刻后,贺石弯腰把手指放在六子的鼻子前。 有呼吸,还活着。 贺石盯着六子的脖子看了半晌,捡起木棍比划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下手。 他丢掉木棍,捡起扔在一旁的披风,仔仔细细拍打掉上面沾着的尘土和雪沫后披在身上,心疼地摸了摸,没再看六子一眼,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 再次熬夜的何玉被闹钟吵醒时,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她又在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最近的天气不太好,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下雨,一直到现在也没停。 今天张予诗请假了,何玉脚不沾地地忙了一上午,中午也没人给送饭,只好抽空点了个外卖。 外卖不好吃。 何玉坐在玻璃小茶几旁,端着碗边吃边看窗外的雨景。 因为天气的缘故,今天的客人并不多,空气中弥漫着微凉的水汽,光线暗沉,让人昏昏欲睡。 吃过午饭收拾好后,何玉给自己做了杯奶茶,舒舒服服地窝在躺椅上打开了游戏。 相比于现实世界的阴雨连绵,游戏世界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贺石正躺在窝棚里睡觉。 何玉皱了皱眉,看了下游戏时间。 上午9:30。 怎么回事,平时这个点,贺石都已经转了两条街了,今天怎么还在睡? 难道又生病了? 想到这里,何玉赶紧打开【人物】看了一下贺石的状态。 【中度疼痛】、【轻度寒冷】、【中度饥饿】、【梦魇中】 何玉的目光锁定在最后的那个【梦魇中】上。 梦魇?贺石做噩梦了吗? 她退出【人物】,迅速放大画面观察贺石的状态。 贺石侧躺在草堆上,身体蜷缩着,还是那个熟悉的抱住自己的姿势。 他紧紧裹着披风,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脸,眉头深深皱着,脸色很难看,苍白的嘴唇还在轻轻颤抖。 显然是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噩梦中。 何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叫醒他。 她捏住披风一角轻轻扯了扯,贺石没醒,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薄薄的眼皮下可以看到不安转动的眼珠。 何玉的目光却凝住了。 被扯出来的那一角披风上有一块斑驳的血迹,看颜色还很新鲜。 贺石被人欺负了!难道是李家的人? 他们还有闲工夫去找一个小乞丐的麻烦? 何玉再次使了点力气去拽披风,这一次贺石终于被惊醒了。 他猛地张开双眼,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瞳孔剧烈震颤着,好半天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处。 撑着身子坐起来,贺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环顾四周后,他看到了从身下扯出来的那一角披风。 才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再次紧绷,贺石瞬间抬手握住放在草堆一角的木棍。 这一动,手臂肌肉剧烈的酸痛感让他的表情变了变,但他的手却一点没抖,双手紧握木棍,一点一点地滑下草堆,警惕地看着窝棚外面。 何玉一怔,贺石这副紧张戒备的模样,让她想起了纪录片中被捕食者追逐至绝境的猎物。 她不在线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她打开【厨房】,送了一碗鸡蛋汤给贺石。 注意到放在墙角石头上的那个碗里突然出现了冒着热气的汤,贺石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拖着腿慢慢走过去,拿起碗,两三口把汤喝了个干净。 这腿怎么还有点拐呢? 何玉的目光愈发凝重起来。 她手指灵活跳动,又熟练地送了窝窝头给贺石。 贺石最后一口汤还没咽下,就感觉手里的碗一沉,低头一看,里面多了个窝窝头。 于是他又拿起窝窝头,站在原地开始啃,边啃边走神。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眼神也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何玉正转着视角全方位观察贺石是否有哪里受伤,就看见他好像变脸一样,眨眼间神情突变。 何玉纳闷。 贺石却突然放下手里的碗和窝窝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何玉被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看着屏幕中的贺石。 从昨晚突然改变作息开始,直到现在,贺石的所有动作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何玉已经完全看不懂他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手机屏幕正中央,贺石跪在原地磕了三个头,表情苍白虔诚,嘴唇微动,头顶接二连三地冒出对话气泡。 【我做了坏事,请神仙惩罚。】 【我没有直接杀他,但他如今仍然昏迷不醒,肯定抗不过几日。】 【所以也算是我杀了他。】 【但是我不后悔。】 【他们逼死老贺,还抢走您送我的东西,砸了您为我垒起的墙壁……】 【请神仙惩罚我,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只是……】 贺石低垂着头,眸光黯淡,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只是请您不要离开,请您继续保佑我……我,我以后会多做善事,为您修庙……】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何玉一头雾水,哭笑不得。 但也总算大致弄明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贺石应该是去找那几个乞丐报仇,看这意思还把人打了个半死。 意识到这一事实时,何玉的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骄傲。 不愧是游戏主角,还只是个瘦弱的小孩子呢,就能单挑成年人并且获胜了,真了不起。 而屏幕中的贺石忐忑地陈述完自己的心声后,并没有得到回应,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也渐渐泛起了水雾。 他垂着头跪在地上,背虽然挺得直直的,看着却异常沮丧,整个人蔫哒哒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正常的事,何玉夸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他? 眼看着小乞丐都快哭了,何玉连忙打开【库房】,把货架上的物品扫了一遍,选了根糖葫芦赠送给他。 第21章 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满心惶恐的贺石看到了那根突然出现插在草堆上的冰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又大又匀称,外面裹着晶莹透亮的糖衣,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分泌口水。 远山县是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的,那人总是扛着一个草靶子走街串巷,上面就插满了这样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呦~” 小贩边走边喊,一路吸引着附近小孩子的目光,撒娇让大人给买。 大人们总是抱怨这东西又贵又不顶饱,吃多了还坏牙齿,但大多数还是会在孩子一叠声的撒娇中败下阵来,掏钱买上一根。 然后看着孩子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后,自己也跟着无奈地笑。 神仙送冰糖葫芦给自己,是原谅自己了吗?他不惩罚自己吗? 贺石犹豫着从地上站起来,慢慢走到那串冰糖葫芦前,将它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那个小贩卖的那些远没有这一根这么漂亮。 在贺石的印象中,冰糖葫芦就是大人用来哄小孩子的东西,如今神仙却拿来送给了自己。 自己明明做了不好的事,神仙却仍然愿意把他当小孩哄。 原来神仙并不是一直高高在上地施舍凡人,而是仿佛真的站在自己身边,像个给任性撒娇的小孩买冰糖葫芦的大人一样,真心地关心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石眼眶一热,心头莫名地弥漫起一阵让人窝心的酸楚,连带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 他张嘴咬一口串在最上面的那颗红果子,冰凉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冰糖葫芦,原来是这种味道啊,真的很好吃。 贺石轻轻嚼着脆生生的糖衣,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出了眼眶。 何玉傻眼了。 她看着屏幕中瘦瘦小小的男孩手里拿着冰糖葫芦,边吃边默默流泪的画面,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孩子,自己又没怪他打架斗殴,也没说以后不管他,怎么还哭起来了? 明明之前病重和受伤的时候都没哭。 看着贺石哭的可怜,何玉只想快点好好安慰安慰他。 她打开【库房】,看着只有三瓜俩枣的货架,顿时也想跟着贺石一块儿哭了。 太穷了,实在是太穷了。 想送个礼物安慰孩子都送不起…… 纠结了一会儿,何玉把那身棉衣送给了贺石。 毕竟这孩子都能跟黑恶势力干架了,穿身新衣服应该也没啥吧? 贺石嘴里还嚼着冰糖葫芦呢,草堆上就突然出现了一身摆放整齐的浅褐色棉衣。 他眨眨湿漉漉的睫毛,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棉衣的袖子晃晃悠悠地飘起来,点在自己眼下,轻轻地蹭了蹭。 贺石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举着冰糖葫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 神仙这是……这是在给自己擦眼泪吗?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件棉衣的布料不算很细腻,轻轻蹭在脸上时,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 贺石感觉自己心里也一并跟着又麻又痒起来。 他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下脸上那种特别的触感。 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后,棉衣的袖子落回草堆,再没了动静。 贺石傻傻地把目光移到那个袖子上,注视着上面的点点湿痕,心跳得都快从肚子里蹦出来了,耳边一直回荡着急促的“咚咚、咚咚”的声音,直到很久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最后也没舍得穿那身新衣服,害怕自己身上的尘土把它弄脏。 何玉看着贺石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起来放在干净的草堆一角,用东西挡起来,仍然穿着那件破棉衣出门时,疑惑地歪了歪头。 傻小子怎么不穿新衣服,是怕弄脏吗? 但她暂时也没有办法告诉贺石不用担心弄脏,快点穿上厚棉衣。 只能看着他沿着巷子越走越远,走到尽头一转身,背影消失在了明晃晃的日光中。 何玉摇摇头,准备移动视角跟上贺石,刚走出窝棚还没来到巷口呢,就看见姓王的那户人家的大门开了。 王小丫探头探脑地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巷子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率先提起小短腿迈过门槛。 她身后的王成也跟着一并走出来,手里提着个小竹篮,上面盖了块布。 兄妹俩手拉着手往巷尾走。 【王小丫:哥哥,你说那个小哥哥现在在不在家。】 【王成:应该不在,他好像每天早早就出门了。】 【王小丫:好吧……】 【王成:咱们是去送饭的,你管他在不在呢,他不在把饭放下不就好啦?】 王小丫瘪瘪嘴,抬头瞥了自己哥哥一眼,没再说话。 何玉饶有兴趣地跟着兄妹俩来到了窝棚前。 王小丫站在外面好奇地往里张望,王成则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环顾一圈,找到了放在石头上的碗。 他掀起盖在篮子上的布,从里面取出大半碗杂粮粥,倒在了那个碗里。 收起碗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妹妹扒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样子,顿时笑了。 【王成:小丫,你想进来就进来嘛,他家里什么都没有的。】 王小丫扭扭捏捏地走进窝棚,好奇地看了看最显眼的那个草堆。 【王小丫:小哥哥平日里就在这个上面睡觉吗?肯定很不舒服。】 王成站起身,把篮子盖好,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王成:应该就是了,他吃不饱睡不好,咱们应该多帮助帮助他。】 王小丫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王成看着她弯了弯眼睛。 【王成:走吧小丫,还得回去喂鸡呢,等他回来,肯定一眼就能看见咱们给他留的饭。】 王小丫再次点头,兄妹俩像来时一样,手拉手回家去了。 何玉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感觉被这对善良的小兄妹给治愈了,心里暖暖的。 她扭头看了看落地窗外的街道,雨还没停,地面上积了不少水。 两个打着伞的年轻人穿过马路,往甜品店的方向走了过来。 何玉退出游戏站起身,门口的风铃也随之响起。 她嘴角微弯,笑问道:“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第22章 任务转机 最新的那个【远山县的深夜传说】任务一直没有进展,何玉惦记着这个任务异常丰厚的奖励,有事没事就要在城里转转,期望能找到什么线索,可惜始终没什么收获。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任务一直没着落,也就代表着威胁贺石人身安全的危险一直存在,这让何玉心里总有块石头悬着,手里还干活呢,干着干着就走神了。 “回神啦小玉姐!” 张予诗的声音拉回了何玉的思绪,她连忙低头看向手里正在裱花的蛋糕。 好在裱花袋下拉出的线条依然顺滑流畅,没画歪。 何玉松了口气,感谢肌肉记忆。 张予诗用胳膊肘碰碰何玉:“昨天我请假不在,店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啊?你今天都走神两回了。” 何玉笑了笑:“没什么啦,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吧。” “那就好。”张予诗认真地用模具压饼干,边压边道,“说起来,你的烫伤好了吗?” “已经好啦,你看。” 何玉举起左手,透过半透明的手套,能看见手背的皮肤是白皙光滑,没有瑕疵的。 张予诗点点头:“那就行。” 何玉冲她扬起一个笑容,收回心神,不再想游戏的事,集中注意力做起了蛋糕。 两个人干活的效率比一个人高多了,不到中午就完成了今天的一大半任务。 张予诗伸伸懒腰,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抱怨道:“天怎么又阴了啊,不是昨天晚上才刚放晴的嘛。” “八月份的天就是这样的,再过半个多月就好了。” 何玉照例躺在躺椅上,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 张予诗撇撇嘴:“我就是受够了我家那边的梅雨天气才考来西北上大学的,还以为这边气候会一直干燥呢,没想到也有这种一直下雨的天气。” “现在嫌弃下雨湿,等入秋你就老实了。” 张予诗扭头,看见何玉已经沉迷手机化身网瘾老板,也就没再出声,自己跑到柜台旁坐下开始追剧。 游戏画面一片昏暗,漆黑的天空中飘着雪花。 何玉看了看时间,是晚上11:45。 这个时间点,游戏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包括贺石。 何玉见他裹着披风睡得很香,就没再多看,准备照例去别处看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她刚把视角转出窝棚,正准备点开地图时,余光就瞥见了一抹淡淡的红色,定睛一看,是巷口王家院子上空蒙了一层黯淡的红光。 何玉心中一紧,连忙来到了王家院子里。 王家院子不大,没有堆放什么东西,打扫的很干净,并没有异常。 何玉的目光落在窗户大开的侧屋上,一个硕大的红色箭头直指窗口。 她马上伸手点了一下房门,画面一转,屋里的情形瞬间展现在眼前。 一个穿着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剑尖正抵在一脸惊恐的王成脖子上。 王成半躺在床的里侧,身上还半盖着被子,手肘支着床板,维持了一个别扭的姿势,脖子上流下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小片浅色亵衣的衣领。 何玉目光一凝,意识到那条任务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女子的脸不是普通npc建模脸,看上去很年轻,琼鼻樱唇,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只是脸色苍白,发髻散乱,显得有些狼狈。 王成一直努力维持着难受的姿势,终于撑不住了,不受控制地动了动胳膊。 女子马上冷冷地看向他,手中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 【魏不语:别动,再动一下杀了你。】 王成惊恐地瞪大眼睛,连忙稳住发抖的胳膊,脖颈处的尖锐疼痛让他的喉咙滚了滚,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惹怒了这个突然闯入自己家的可怕女子。 何玉看着王成脖子上的伤口又深了一点,怕这个叫魏不语的女人突然发疯把他杀了,于是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框。 魏不语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魏不语:谁在那里?】 何玉又轻轻敲了一下窗框。 魏不语双眸微眯,站起身,一把将王成拽下床,用剑架着他的脖子推开门,二人缓缓走进了院子里。 一迈出房门,魏不语的目光就第一时间扫过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何玉见她一副警惕的样子,顿时明白附近可能有人正在找她。 她点开地图,并没有在地图上看到特殊标志。 当务之急还是得救下王成。 何玉关掉地图,围着魏不语慢慢旋转视角,想找个能下手的角度。 魏不语在院中站了片刻没什么发现,正要拉着王成退回屋里,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往斜上方看去。 好机会! 何玉瞅准角度,用手指猛戳屏幕中魏不语的手腕。 趁着魏不语因为手腕突然被打开而愣神时,何玉已经掰住王成的肩膀,一把将他拽离了她身旁。 【魏不语:什么人?!】 她猛地退后两步,将短剑护在身前环顾四周,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看了眼摔倒在地上的王成,又把目光投向方才的那个方向。 犹豫一瞬,便咬牙转身,踩着墙壁翻出了院子。 睡在主屋的王父王母终于被院里的动静吵醒,出来查看时看见了狼狈躺在地上的王成,连忙惊呼着跑过去扶他。 何玉突然想到刚刚魏不语跑走的方向好像是巷子深处,顿时一惊,连忙拖动画面去追她,却看到她在巷子中间被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个身姿高挑的青年,长发半束,穿一身简单贴身的玄色劲装,外面罩着件绣了墨竹的绛红大氅。 寒风吹过,青年黑发和衣摆齐齐拂动,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握着一柄寒光内敛的长剑,剑尖直指魏不语。 魏不语脸色难看地瞪着青年,握着短剑的手也慢慢抬起。 呼啸而过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冰冷的剑刃上,破败逼仄的无人小巷中,一边站着战损版的妩媚美人,一边站着身姿挺拔的青年剑客,二人墨发伴着雪花随风飞舞,四目相对时,剑拔弩张。 何玉看着屏幕中张力十足的绝美画面,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第23章 睡着睡着,房塌了? 【魏不语:楚河,东西已经给你,我也不要了,你何苦这样一路追杀我!】 青年平举的长剑丝毫未动,看着魏不语的眼神平淡漠然。 【楚河:东西不全,还有一半未曾给我。】 【魏不语:都说了另一半在胡钢那里!】 看到“胡钢”这个名字,何玉心中微微一动。 【楚河:没找到。】 【魏不语:你没找到是你的事,我也不知道那老狐狸到底把东西藏在了哪儿,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楚河冷冷一笑,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扑向魏不语,雪亮剑光划破夜空,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 【楚河:那就先杀了你再说!】 魏不语都快崩溃了,被迫抬手接下这一招,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魏不语:且慢!】 楚河反手挥剑格开魏不语飞射而来的暗器,顺势一脚踹在她腹部。 魏不语瞬间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她丝毫没有犹豫,爬起来转身就跑。 楚河在后面紧追不舍,没跑两步就追上了对方,两人再次过招。 【魏不语:楚河!我告诉你!这附近还有一位高手藏在暗处,你我今夜若拼个两败俱伤,小心被别人渔翁得利!】 【楚河:就凭你,还不配让我两败俱伤。】 楚河表情不变,下手反而更狠了。 魏不语脸色苍白如纸,躲闪的动作越来越滞涩,一个不留神,被剑尖挑中肩膀,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一大片衣衫。 见楚河根本不信附近还有第三个人,她强忍剧痛,咬牙后退,边退边喊。 【魏不语:那位看戏的前辈,我面前这人是豪侠楚峥的二弟子,身上的秘籍宝贝可多着呢,前辈不如与我联手杀了他,所得战利品小女子愿双手奉上!】 作为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前辈”,何玉自然不会回应魏不语的喊话。 她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中比动画电影还要精彩丝滑的打斗场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过了什么精彩画面。 两人边打边跑,不知不觉就打到了贺石的窝棚旁边。 专心看戏的何玉顿时紧张起来。 不会吧,可别误伤了贺石……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屏幕中,楚河大氅翻飞,旋身躲过魏不语射来的暗器后,一脚踩在窝棚的顶部,一个借力飞向魏不语。 靠!有病吧!你打架就打架,踩别人房顶干什么! 本来就算危房的窝棚顿时被楚河这饱含内力的一脚踩得摇摇欲坠。 何玉也顾不上欣赏两人打斗的画面了,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即将垮塌的窝棚。 贺石可还睡在里面呢! 她这下算是明白了【任务要求】里“保护贺石全身而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感情不是要保护他不被人打,而是要保护他不被房压! 但这间窝棚垮塌的速度太快,何玉救得了东边救不了西边,也就勉强拖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个窝棚就塌了。 幸好贺石睡眠一向浅,察觉到不对时就迅速往外跑,总算赶在窝棚倒塌前跑了出来,甚至怀里还抱着那身崭新的棉衣。 跑出来的贺石尚未完全清醒,他怀中抱着棉衣,肩上裹着披风,一脸茫然地站在大雪里,看着新家在面前塌成废墟。 一阵寒风吹过,贺石狠狠打了个寒颤,犹豫了一下,把棉衣抖开穿在了身上。 一脚踩塌一座房这件事显然也在楚河的意料之外,听到声音后,尚在空中的他一怔,下意识回头查看。 魏不语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压榨内力往反方向逃跑,几个纵跃后,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楚河并没有去追她,而是在墙上借力回身,轻飘飘落在地上。 他大氅的下摆扬起又落下,荡起一阵风后,安静地拢在了身周。 看看眼前的废墟,又看看裹着披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贺石,楚河陷入了沉默。 何玉一脸幽怨地看着屏幕中表情空白的青年,默默忍住了戳他一个跟头的冲动,静看事件发展。 空气安静了片刻,楚河收剑入鞘,大步走到贺石面前。 看着这个刚够着自己腰高的瘦弱小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楚河:咳,这位……小兄弟,这是你的房子吗?】 贺石仰头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楚河:实在是抱歉……】 他也能看出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孩是个小乞丐,那座甚至不能称之为房子的小窝棚是他唯一的安身之处,结果就这样被自己一脚给踩塌了。 【楚河:我……】 贺石猛地打了个喷嚏,抖着肩膀吸了吸鼻涕。 【楚河:……】 半个时辰后,城西的一家客栈里。 贺石坐在凳子上,看着店小二把最后一桶热水倒进浴桶,有点处在状况之外。 楚河拿起放在旁边的澡豆展示给他看。 【楚河:这是澡豆,待会儿洗澡时搓在身上和头发上,就能洗的很干净了。】 贺石没说话,点了点头。 楚河轻咳一声,领着店小二出了屋子,顺手关上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荷包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店小二手中。 【楚河:辛苦小二,再去准备些吃食,煮一碗姜汤,一并送到这个房间,此外,再帮我开一间房吧。】 半夜三更睡得正香时被掌柜的喊醒,被迫营业的店小二表情不太好看。 掂了掂手中银子的分量后,那张普通npc建模脸上才绽放出一个笑容。 【店小二:客官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把小客官照顾妥帖喽。】 楚河点点头,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他的这一通操作下来,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何玉也没了脾气。 她捏着下巴默默思考。 这人武功看着挺厉害,又有钱,最重要的是人品还不错。 还有那个“豪侠楚峥”,按着魏不语的语境来看,应该是个很有名的厉害人物。 不知道能不能让贺石跟着他们学点东西。 还有就是…… 何玉点开【库房】,看着那个在胡钢家找到的神秘金属盒子。 这个大概率就是楚河寻找的东西,没想到阴差阳错地落在了自己手里。 第24章 任务终于完成 怎么让楚河带贺石离开远山县呢?如果能再顺便教一下武功的话…… 何玉目光放空,手指下意识地点了一下贺石所在的那间房间。 画面一转,不大的房间内水汽氤氲,最中间放了个木质浴桶。 浴桶……浴桶上打满了马赛克! 何玉盯着这团跟游戏画风格格不入的马赛克,愣住了。 很好,这游戏是真的在保护主角的隐私,非常绿色和谐,非常符合主流价值观。 何玉一脸慈祥地退出房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点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奇怪,都这会儿了,任务怎么还没完成呢? 贺石可是没受什么伤的。 何玉有点纳闷地点开【任务一】仔细看了看。 对哦,任务要求除了保护贺石不受伤,还需要弄明白事情的大致经过。 她点了一下最下面的【任务要求】,果然弹出来一个聊天框。 何玉想了想,开始输入: 【楚河从魏不语身上抢了一样东西,但是东西只有一半,魏不语告诉他另一半在胡钢身上。】 【楚河找到胡钢并杀了他,但没有找见那东西的另一半,于是他觉得魏不语撒谎,遂追杀。】 输入完毕,何玉读了一遍,嗯,逻辑通顺,语言精炼,应该没啥问题,于是点击【提交】。 任务提示音果然如约响起。 【恭喜你完成了“远山县的深夜传说”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5,白银*3,锋利匕首*1,货架格子*1】 大丰收! 等级升到了四级,到五级需要80点经验,此时的经验条已经灌满了一半,只需要40点就可以再升一级。 根据何玉玩游戏的经验来看,五级、十级这种等级一般都会有些特殊,也不知道这个游戏升到五级后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总之是离目标不远,狠狠期待住了。 何玉看完等级后,第一时间打开【货架】,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摆放的那把【锋利匕首】。 匕首静静地躺在货架上,刀柄处整齐地缠绕着几圈深棕色的不知名皮质材料,看上去很有质感,刀身线条弧度优美顺滑,刀刃和刀尖闪着寒光,一看就非常锋利。 在它旁边还摆着配套的刀鞘,也是那种深棕色的皮质材料做成的。 何玉把两者拿起来,将匕首插进刀鞘,只感觉咔哒一下,严丝合缝。 整把匕首的造型看上去质朴和谐,仿佛浑然一体。 何玉相当满意,她喜滋滋地放下匕首,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送给贺石。 紧接着又打开【杂货店】,花80文买下了那双【防水棉鞋】送给贺石。 —————— 贺石以前都是在河里洗澡的,从没用过澡豆这种东西。 所以他洗了很长时间。 在店小二第三次敲门来送东西时,门终于打开了。 “客官,姜汤和面给您……放在何处?” 店小二低头看着开门的贺石,一时有些愣住了。 眼前这个矮小的孩子同一个时辰前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他太瘦了,厚实臃肿的棉衣穿在身上,甚至还稍显单薄。 头发洗了没擦干,湿漉漉地垂在肩上,濡湿了一小片衣料,原本被遮住的眉眼完完整整展露在空气中,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目光清凌凌的。 见店小二一直傻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贺石疑惑地歪了下头,伸手接过了他端着的托盘。 店小二如梦初醒,尴尬地咧嘴笑了一下:“客官,面和姜汤都要趁热吃,您有事吩咐,我就在楼下。” 贺石点点头:“好,谢谢。” 见对方还不走,贺石又仰头看他。 姜汤辛辣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贺石没忍住,暗暗地咽了下口水。 跟贺石再次对视后,小二又尴尬地笑了,连忙转身往楼下走去。 外人终于走了。 贺石关上房门,把托盘放在桌上,明明也很饿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吃东西,而是跑到床前,拿起了放在上面的一双夹棉短靴。 鞋子样式简单好看,玄色鞋面上还绣了同色的祥云暗纹,十分精致。 贺石莹润的双眸弯了弯,脱掉脚上的靴子,换上了这双新鞋。 一如既往的合脚,而且更加轻便舒服。 在地上走了几圈,贺石来到桌前坐下,先闻了闻面和姜汤的味道,没什么特殊的,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吃完东西后,天还没亮,贺石吹灭蜡烛,在那张窄小的床上躺下,轻轻地把被子盖在身上。 从有记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睡在床上。 有点奇怪,和睡在草堆上的感觉很不一样。 贺石翻了个身,觉得不得劲,又翻回来,盯着床顶的幔帐看了一会儿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街道上还弥漫着薄薄的晨雾,早起做工的人三三两两地经过这家小客栈。 楚河从客栈外进来,身上衣物整齐,大氅下摆颜色稍深,想来是在外待了很长时间,被雾打湿了。 他手里拿着剑,径直往楼上走去。 走到贺石的房间门口,他停下脚步,想了想,从荷包里摸出一锭比昨晚更大的银子拿在手里,抬起握着剑的手敲门。 只敲了一下,第二下还没落上去的时候,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贺石同样穿戴整齐,看到站在门口的楚河时,他怔了一下,没说话。 一看见贺石,楚河的脑海中就闪过昨日自己一脚踩塌屋子的画面,他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动了动,勉强露出个微笑的表情:“小兄弟,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贺石道:“换了地方不习惯,睡不着。” 贺石是在陈述事实,他确实因为不习惯睡床而一夜未眠,但楚河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原本攥在手里准备作为补偿的银子此刻也有点拿不出手了,他轻咳一声,目光扫过楼下,那里有一桌客人在吃早食。 于是他道:“还没吃饭吧,走吧,先去吃饭。” 说罢率先往楼下走去,贺石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面对面坐下,点了几个包子和白粥,店小二走后,桌上一时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之后,贺石先开口了,他捏着棉衣的袖子,消瘦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偏偏看着很是楚楚可怜:“我还有一些东西埋在了那底下,想回去找找……” 第25章 不能说是天才,只能说是完美 楚河下意识开口:“可以,吃过饭后我同你回去一起找。” 他说完也是一愣,随即释然。 昨夜安顿好贺石后,楚河稍作休整便出门连夜追寻魏不语,但奈何之前耽搁的时间稍长了些,他并未追到。 想来魏不语估计早已离开远山县,短时间内很难再寻到了。 楚河原本打算吃过饭后,把钱给贺石作为赔偿,便继续去追魏不语。 但既然话已说出口,索性就再去陪这孩子找东西吧,想来他一个人,恐怕也很难翻动那片废墟,还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正好这时小二把早食端了上来,二人吃完后,一起出发前往无名小巷。 巷尾的废墟还是同昨夜一样,并无什么变化。 贺石暗暗松了口气,摸索着走到草堆的方位,搬起盖在上面的烂木板,丢到一旁,又拿起下面压着的树枝。 楚河见状,也不嫌脏,脱掉大氅放在一旁的墙上,上前跟他一起搬。 有了他的加入,盖在草堆上的杂物很快就被清空了。 贺石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眼楚河,见对方就这么杵在原地不动,动作微顿,从草堆下掏出了那个盒子。 楚河的视线看着贺石手里的盒子,思绪却飘至远方,默默计算着魏不语可能逃走的几条路线。 贺石用披风做包袱,把盒子包起来背在背上。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没住几天的地方,贺石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往巷子外走去。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他回头一看,楚河还在原地站着呢,拿着剑双手抱胸,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不走吗?” 贺石喊了一声,楚河这才回神,足尖轻点脚下的废墟,轻飘飘两步就赶上了他。 贺石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经过巷口王家时,贺石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敲门。 还是静悄悄地走吧,像来时一样,不惊动任何人,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感谢那对兄妹。 楚河并未注意到贺石的反应,出了无名小巷后,他左右看看,找了条路,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贺石在身后默默地跟着他。 楚河走了一会儿,还是在路边停下了。 他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贺石,沉默一会儿后,抬起手伸到了对方面前,手指展开,布满薄茧的修长手掌中间放着一大锭银子。 贺石疑惑地抬头看他。 楚河冰冷的脸上再次挤出一个微笑:“小兄弟,昨夜踩塌了你的房子,十分抱歉,这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应该是够在这县城里买一处小院子的。” 贺石没去拿那锭一看就很有分量的银子。 他垂眸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已然坚定:“我不要钱,你可以帮我找学武功的地方吗?” 楚河一怔,问他:“为什么要习武?” 贺石抿唇:“我想报答我的恩人,但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楚河有些讶然,他以为这孩子会说想要吃饱穿暖,又或者想要闯荡江湖惩恶扬善,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但这个答案却让他内心深处微微触动。 沉吟片刻后,楚河认真道:“习武是需要天赋的,我得先看你有没有天赋,倘若没有天赋,即便拜了师父,也是白白吃苦,最多不过强身健体罢了,得不偿失。” 贺石眼底微亮:“那我若是有天赋呢?” 楚河:“若你有天赋,即便很低,我也会请人帮你寻一个好师父。” 贺石用力点头:“嗯!” 楚河环顾四周,这条街道上有不少行人,路过两人时大多都会回头看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来。” 贺石跟着楚河回到了昨日住的那家客栈。 走进房间,看着楚河关上门,说实话,他是有一些忐忑的。 楚河走到脸盆旁净手,吩咐道:“把上衣脱了,坐在凳子上。” 贺石乖乖脱掉棉衣,上身皮肤接触到冰凉的空气,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挺直腰背坐在凳子上,脸色绷得紧紧的。 楚河擦干手走过来,双掌放在他肩上:“不要紧张,闭上双目,放松身体。” 贺石照做,闭上眼睛,感受着楚河微烫的双掌拂过上半身的几个部位,偶尔还按一下,热热麻麻的,很不舒服。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他听到楚河的声音响起:“好了,睁开眼睛吧。” 贺石连忙睁开双眼,期待地看向对方,希望听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楚河直直地注视着这个瘦的一把骨头的孩子,目光相当复杂。 贺石见他久久不说话,第一次觉得自己性子是急躁的,他捞过一旁的棉衣披在身上,眼巴巴地看着楚河:“怎么样?” 楚河慢慢点头:“可以。” 贺石的目光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嘴角一扬,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看着贺石高兴的样子,楚河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原本他是想着带贺石回去,请师父为他找个合适的门派。 但刚刚摸骨验资时,他就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贺石的天赋已不足以用天才形容,只能说是完美。 每摸一处,他的心跳就快一分,摸过一遍后,甚至怀疑自己摸错了,又摸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这孩子天生就是习武的胚子。 一想到这样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差点被埋没,楚河就心中发颤。 他看着贺石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幸好他同自己提了习武的要求,并且说服了自己,这才避免了这样的武林悲剧的发生。 只要带他回去,师父门下将又添一员奇才,在不久的未来大放光彩,想来他会很高兴吧。 贺石没有注意楚河的表情变化,他还沉浸在惊喜袭来的巨大的喜悦中。 他可以习武,可以变强,可以摆脱现在这种一点小事也要麻烦神仙保佑的生活…… 到那时,他还怕没钱给神仙建庙、供奉香火吗? 贺石越想越激动,恨不得马上跪下告诉神仙这个好消息。 这边楚河也稍稍平复下了有些激动的心情,他看着未来的小师弟,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再过半月便是除夕,我们需赶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回到云州,事不宜迟,现在便出发吧。” 第26章 【旧货市场】 贺石“哦”了一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楚河一怔:“我倒是忘了这件事了,我叫楚河,江河的河,你……” 贺石接住他的话道:“我叫贺石,石头的石。” 楚河唇角微扬,轻轻拍了下贺石瘦小的肩膀:“走吧。” 两人下了楼,楚河喊来店小二买了些干粮,贺石顺便往水壶里灌满热水。 楚河第一次见这种样式的水壶,好奇问了一句:“这壶不错,哪里买的?” 贺石:“捡的。” 楚河:“……” 贺石:“我经常捡一些有用的好东西,可能是运气比较好吧。” 楚河:“哦……” 楚河也只是见那水壶小巧精致有点好奇,并没多在意这件事,问过便抛在了脑后。 收拾好行李后,他带着贺石转了两条街,终于买到了一辆马车。 马车车厢不大,左右两扇小窗,前后两扇门,勉强坐得下两个成年人,里面没什么装饰,拉车的也是一匹并不高壮的老马。 “去云州路途遥远,你也不会骑马,还是坐马车吧。”楚河将贺石扶进马车,长腿一伸便坐在车辕上,“坐稳了,出发。” 说罢单手握住缰绳一甩,老马迈开四蹄,踩上青石路,“嘚嘚嘚”地往城外去了。 贺石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拉开一侧的窗户探出头,看着远山县的城门在视线中越来越远,心中渐渐地浮现出一种不真实感。 从婴儿时期被老乞丐捡到后,贺石就生活在这座不大的县城里,整整十一年没离开过。 如今就这么轻巧地出来了,还要坐着马车去往未知的远方,贺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恍若身在梦中。 手指碰到放在身旁被披风包裹的盒子,贺石关上窗户,垂眸解开结扣,从盒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 上面躺着三枚晶莹的水晶软糖,分别是红色、紫色和黄色。 贺石想了想,拿起红色的那枚放进嘴里。 酸甜中夹杂着不知名香气的味道弥漫开来,贺石轻轻地嚼着软糖,原本飘浮不定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所有的紧张和忐忑都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反正不管走到哪,神仙都会在天上看着自己,只是接下来可要争点气才行,不能在神仙面前丢脸。 —————— 何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和张予诗告别后,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 揉揉发酸的手腕,何玉瘫在躺椅上脱掉拖鞋,露出了撞得红肿的小拇趾。 “嘶……真疼啊……”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往桌腿上撞脚趾,连着撞了三回,何玉都感觉小拇趾快被撞掉了。 简单地喷了点药,何玉收起龇牙咧嘴的表情,也不再管它,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希望能转移转移注意力,减少一点疼痛感。 游戏画面展开,屏幕上出现的是一辆在官道上匀速行驶的马车。 “咦?” 换地图了这是? 何玉放大画面,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车厢前面赶车的楚河。 对方下半张脸上围着围巾,头上戴了斗笠,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 他右手抱剑,左手抓着缰绳,时不时甩一下,整个人松散地靠在车厢上,一条长腿曲起踩在车辕上,一条自然下垂,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摇一晃。 楚河赶车?那车厢里坐的难道是…… 何玉满怀期待地点开车厢,果然看见了正靠在角落发呆的贺石。 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事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何玉,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贺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成功赖上……呃,成功跟上了楚河! 而且还是他坐在车厢里休息,楚河在外面顶着寒风赶车的那种! 何玉笑眯眯地伸手摸摸贺石的头,她之前还发愁找什么办法能说服楚河走时候带上贺石呢,结果他自己一个人就解决了,真厉害。 得奖励一下。 何玉打开【库房】,把剩下的那支冰糖葫芦送给了贺石。 接着又把画面转回车厢。 贺石手里拿着那支冰糖葫芦,眼睛亮晶晶的。 【贺石:是神仙来了吗?我就要去学武功啦,以后会很厉害的……】 【楚河:小石,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贺石神色一顿。 【贺石:没说什么楚大哥,你听错啦。】 【楚河:哦。】 何玉切换画面,看见楚河调整了姿势,依然放松地靠在车厢上,同方才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马。 看样子是真没听到什么。 她又把画面切回车厢内。 贺石微微垂着头,乖巧地坐在车凳上,似乎是在等待夸奖。 何玉看了一圈,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能送他,于是拉起披风的一角,轻轻蹭了蹭贺石的脸颊。 从耳尖开始,贺石的脸肉眼可见地慢慢变红,他掩饰般地张嘴咬下冰糖葫芦最上面的一颗红果,塞满了腮帮子,慢慢嚼着。 何玉这才注意到贺石的装扮已经全然一新. 略显干枯的长发束在脑后,消瘦苍白的脸颊上红晕未退,因为冷,线条精致的鼻尖也微微泛红,一双长眉斜飞,依着轮廓优美的眉骨,更衬得其下的双眸温润如玉,清澈有神。 虽然还稍显稚嫩,但已然是有了十足惊艳的五官底子。 太好看了,不仅好看而且特别。 何玉用指尖点点屏幕中贺石的鼻尖,想象着那里真实的触感。 也就是纸片人才能被创造出这样完美的一张脸,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吧? 何玉又欣赏了一会儿贺石的美貌,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对了,升级过后还没探索又出了什么新功能呢! 何玉猛地惊醒,暗骂自己没出息,连忙退出车厢开始研究。 左侧的几个功能都没变,只是【地图】中原本只有【远山县城】是亮着的,此刻却从县城大门延伸出来一条线,缓缓地往南蔓延。 这是贺石经过的路,看来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地图就会点亮。 屏幕右侧还是孤零零的一个【时钟】功能。 何玉想了想,再次打开【家园】,看着那几个熟悉的选项,她点开了【杂货店】。 杂货店的下一次刷新时间是在明天的凌晨,但不同以往的是,就在倒计时的左侧,出现了一个新的功能——【旧货市场】 果然,这次更新的东西还挺隐秘的嘛,找了两遍才找到。 何玉喝了口水,满怀期待地点进【旧货市场】 第27章 直接报身份证号码算了 【旧货市场】的页面类似于常见的购物软件,只不过是简化版的。 首页是个可以上下翻阅的商品列表,下方是四个选项,分别为【首页】、【出售】、【购物车】、【我的】,最上面则是一个搜索栏。 何玉大致翻了一下【首页】推荐的商品列表,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上至名剑神药,下至咸菜疙瘩,种类相当齐全,不过一眼看去都是古代才有的东西,没有现代产物。 看来如果想买一些现代的东西,就只能等【杂货店】刷新了。 何玉看着列表最上面那柄颗卖999两黄金的【万能解毒丹】,突然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就像小时候电视上看的购物广告,什么“八星八钻黄金切割的国际进口手表”、“治疗癌症一剂起效的名医中药”等等,统统只要998,就能完整带回家…… 有点扯远了。 何玉收回发散的思绪,把目光放到【出售】上,伸手点开,屏幕上只有一个【选择商品】的按钮。 她试着点了一下,弹出的是【库房】里的货架。 有意思,这是表明她可以出售不需要的东西来赚钱吗? 何玉想了想,选中了【野狗护卫】 如今贺石已经离开远山县城,那两条流浪狗也没什么大用了,不如卖了赚点钱,买些有用的东西。 画面一转,【野狗护卫】悬浮在空中,下面是两个选项【出售】 【鉴定】 何玉点【鉴定】 【‘野狗护卫’:可召唤两条营养不良的野狗,能服从主人的简单指令】 【回收价:铜钱*150】 还挺值钱,比预料的高了一点。 何玉直接点了【出售】 【‘野狗护卫’已回收,恭喜获得铜钱*150】 除了做任务,总算又有了来钱的渠道,不至于想买什么东西都买不起。 何玉十分满意这次升级更新的功能,她顺便盘点了一下【库房】里的存货。 【锋利匕首】、【棉质围巾】、【窝窝头配方】、【鸡蛋汤配方】、【风寒药配方】,还有做窝窝头和鸡蛋汤剩下的半斤玉米面和3个鸡蛋。 好像都挺有用的…… 何玉想了想,关掉了【库房】,什么都没卖。 再试试搜索功能,她在搜索栏里输入【发带】,点击搜索。 往下翻了两页刷新的商品列表,何玉看见了之前没买到的那条【天丝锦发带】,售价350枚铜钱,比在【杂货店】里卖的贵了50枚铜钱。 何玉把它加到了购物车里,关掉搜索界面后,在【首页】津津有味地逛了起来。 古代的东西都没见过,看见什么都觉得好。 不一会儿,何玉就加了不少东西进购物车,点击结算一看,26两白银并19个铜钱。 好好好,还以为自己挺有钱了呢,结果连个零头都不够。 何玉被自己逗笑了,索性关掉【旧货市场】,眼不见心不烦。 人们总说,当你想买一件东西时,就先把它加到购物车里,等个半月二十天再去看,如果还是很想买,那就拿下,如果没之前那么想买了,那就恭喜你,省了一笔钱。 何玉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无他,还是因为穷啊。 屏幕中,贺石已经吃完了那根冰糖葫芦。 他把窗户拉开一个小缝隙,顺着缝隙丢掉木签子,又赶快把窗户关好,喜滋滋地拿出水壶喝了口尚且温热的水,马车很颠簸,他却乐在其中。 赶路的时光总是无聊的,何玉把游戏时间流速调成十倍,拿着手机上了楼。 游戏画面中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这会儿又起了风,卷起地上的浮雪,纷纷扬扬地落在马车上,紧接着又被风卷走,不知飞到了哪去。 楚河运转内力暖一暖握缰绳的手,远远地看见前方白茫茫的尽头有一大片建筑的轮廓。 他轻拉缰绳,老马乖顺地转了个方向,从官道上下来,沿着小路往那边跑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稀稀拉拉的脚印。 在天色将暗时,楚河驾着车走进了这座叫【平安镇】的小镇。 贺石推开车窗,迎着兜头灌进来的冷风,好奇地打量着小镇的样子。 【平安镇】没有远山县城大,再加上这会儿突然变了天,冷得很,大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只有寒风刮过的“呜呜”声回荡着,显得有些寂静荒凉。 贺石眯起被风刺痛的双眼,仔细看着这条陌生的街道,直到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口缓缓停下。 楚河跳下车,抖抖身上的雪粒子,把缰绳交给出来迎接的店小二。 贺石拿着东西从车里出来,也不用楚河扶,自己轻巧地跳到了地上。 店小二拉着马车走了,楚河领着贺石进了客栈。 一楼大堂有几个客人在喝酒,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昏昏欲睡。 何玉看着楚河跟贺石各自进了房间,就把手机放在浴室外面,先去洗澡了。 她洗完澡出来,刚刚涂好身体乳,正吹头发呢,就听到手机响起了任务提示音。 何玉一愣,也顾不上头发还没吹干,先跑去床边拿起了手机。 因为开了十倍速,游戏中的这一夜过得很快,此刻外面天色渐亮,楚河跟贺石正在往马车上搬东西。 何玉之前看过地图,按照他们走的路线,接下来很长一段距离都不会经过城镇,最少要在野外过一夜,若是有事耽搁了,少不得就得过两夜。 她只大致扫了一眼,也没再细看两人的准备工作,找到【任务】图标后点了进去。 【任务一:夺宝风波】 【任务描述:你小时候被欺负了会回家告家长吗?你说你可能不会,但有的人,她会。她不但要告状,还要带着家长一起来把欺负她的人都杀了。】 【任务要求:请保护楚河和贺石安全回到云州楚氏山庄。】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80,白银*6,杂货店刷新券*1,红云剑穗*1】 读完这个任务描述,何玉有点无语,这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谁,就差直接报身份证号码了。 她退出任务页面。 楚河和贺石已经出发,这会儿都快出城了。 何玉跟上去,看着二人丝毫没有防备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头疼。 该怎么提醒楚河,魏不语马上就要带人来反追杀他这件事情呢? 第28章 神秘信息 楚河赶着马车,一路未曾休息,沿官道出了朔州,来到了益州地界。 益州虽然位于朔州南方,气候没那么苦寒,但也是地广人稀。 放眼望去,皑皑白雪少了不少,大地裸露出来,一片枯黄,反而更显荒芜。 眼看着天快黑了,四周还是茫茫旷野,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只一条不那么平整的官道一路蜿蜒至远方。 楚河找了片地势较低的洼地,把马车停了过去,招呼贺石捡柴生火。 以往楚河独自在外赶路时,除非实在疲惫,都不休息,在认识路知道方向的前提下,甚至会连夜赶路。 但如今多了个贺石。 虽然他一直坐着马车,不受风吹,无需使力,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不大的孩子,颠簸一路肯定累坏了,还是需要休息一下,免得云州还没回去,他就先累病了。 火堆很快便点着了。 楚河从马车的行李包里掏出来几块木炭和一口小铁锅,把锅架在火堆上,头也不抬地朝贺石伸出手。 贺石配合地从怀里掏出水壶放在他手上,看着对方将今日路过一条河时灌的水倒进去。 他抬手把圈在脖子上的灰色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耳朵。 楚河静静地看着锅里的水一点点煮沸,往里面扔了几块肉干,拿根树枝搅了搅。 他也围着围巾,但跟贺石不同,楚河好像并没有感觉很冷,拿着手上的树枝随意捅了捅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些。 “昨日没看到你围围巾,我还以为你没有。” 夜里太静,寒风呼啸,楚河看贺石缩着脖子,一边发抖一边烤火,颇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贺石眸光一定,很自然地说道:“这围巾之前裹在披风里,你可能没看见,昨日不太冷我就没拿出来。” 其实这围巾是今日一大早神仙送给他的,但这话可不能对楚河说,即便他也算自己的半个恩人。 贺石原本不想戴,但夜里实在太冷了,他怕把耳朵被冻坏,只好拿出来围上取暖。 楚河看了眼贺石,又看了眼停在上风口挡风的马车,马车里放着贺石那个破旧的木盒子。 楚河知道那里面有些对于一个小乞丐来说很不常见的东西,也问过贺石,对方的回答还是那句话:“我运气好,捡的。” 多问了几句后,他见贺石的目光已经开始隐隐有些警惕,索性也就闭了嘴。 捡的便捡的吧,左右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小师弟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了? 自己再多过问,反而显得太过婆婆妈妈,平白惹人烦。 吃过晚饭后,楚河让贺石去马车上睡觉,他来守夜。 贺石却说什么也不休息了,非要跟他一块,楚河劝了半天,最后答应让贺石守下半夜,贺石这才上了马车,裹着披风睡下。 野外的深夜寂静的很,四面八方皆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身前的一堆火散发着一点温暖的光,让人有种处于深渊边缘,但仍身在人间的感觉。 楚河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 远处传来朦胧的狼嚎声,寒风卷过,跳动的橙黄火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在其身后投下一片蠕动着的巨大黑影,黑影延伸着与更深处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还挺冷的。 楚河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毯子,又往火堆里填了两块炭,把手和脚伸过去烤。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瞳孔骤然一缩,瞬间便从地上起身,“锵”的一声抽出长剑,背对着火堆,迅速而戒备地环视一周。 四周很安静,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在静静窥视着。 楚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保持着持剑攻击的姿势,缓缓弯腰,指尖触到了自己长靴的边缘。 在长靴和小腿的缝隙间夹了一张叠起来的白纸,露出约半寸宽的边缘,在黑色的衣物衬托下异常显眼。 楚河轻轻抽出这张纸,单手打开,借着火光看了起来。 ‘魏不语带人追杀,需戒备。’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楚河的瞳孔再次震动。 纸条的内容虽然让人惊讶,但楚河最想知道的是谁会将一张纸塞进自己的靴子中,还能让自己毫无察觉。 他沉默半晌,再次拿起纸条看了一遍。 纸是市面上很常见的那一种,上面的字迹虽工整,但却非常普通,甚至很像书社卖的那些印刷书上的字体一样,毫无特色。 究竟是谁在暗中提醒自己,用的还是这样隐秘的手段…… 楚河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纸条上的“魏不语”三字,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 ‘楚河!我告诉你!这附近还有一位高手藏在暗处,你我今夜若拼个两败俱伤,小心被别人渔翁得利!’ 难道当时魏不语并不是在诈他,而是附近真有这样一个高手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高手为何要帮自己? 莫非……他是师父认识的人? 楚河剑眉微蹙,望着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白纸,陷入了深深的思虑当中。 —————— 何玉自从玩游戏以来,逐渐总结出了一个规律。 除了去店铺购买东西时可以和npc交流外,其余的时候她是没办法和npc直接对话的。 这也就导致何玉没办法告诉楚河魏不语正在带人追杀他这件事,总不能直接“显灵”,用超自然的方式向他传递信息吧? 比如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开始凭空出现文字,原本是死物的东西突然动起来什么的…… 先不说楚河会不会信她传递的信息,单单就这种一看就不是人力能达成的效果,楚河不被吓得怀疑人生才怪。 到时候万一他怀疑到贺石身上,不管他了怎么办? 所以还是得用稍微符合常理一些的方法提醒他。 而在凌晨【杂货店】货品刷新后,格子里的一件货物,碰巧就为何玉解决了这个难题。 【便签纸*1】 【君子兰*1】 【负重护腕*1】 【玉露团配方*1】 【动物饼干*1】 【试毒针*1】 【便携化妆镜*1】 这次刷新后货品格子多了一个,是上个任务的奖励。 第29章 深夜的客栈 何玉现在手头宽裕,直接买下了【负重护腕】、【玉露团配方】、【动物饼干】、【试毒针】、【便携化妆镜】五样东西,一共花了1两白银加265枚铜钱。 不过最让她好奇的,还是第一个格子中的货品——【便签纸】 是什么样的便签纸,要卖整整1两银子呢? 有猫腻,买来看看。 【便签纸】的外表就是那种很普通的便签纸,纯白色的纸张,大概a6大小,薄薄的一沓。 就这? 何玉不信邪,她突然想到了【旧货市场】里的【出售】有个鉴定物品的功能,于是赶紧操作。 【‘便签纸’:一沓10张,可用于留言、恐吓、表达爱意等(注:一张便签纸只能写10个字)】 【回收价:铜钱*500】 哦,回收价只有售价的一半,直接折旧百分之五十,真是好一个奸商…… 不过这个功能确实实用,而且现在就能用到,虽然只能写十个字。 何玉斟酌语言,片刻后在输入框中打字:【魏不语带人追杀,需戒备。】 刚好十个字,她满意点头,选择人物【楚河】,点击【发出】。 看着屏幕上弹出的【便签已发出,等待收件人查收……】 何玉微微一笑,成了。 她把视角转到楚河身边,正好看到他从靴子里抽出那张便签的画面。 与此同时,屏幕上弹出【收件人已查收】的提示。 楚河武功那么好,现在有了防备,想必魏不语一伙人短时间内很难在他身上讨到好。 这么想着,何玉揉揉酸涩的眼睛,放心地关灯睡了。 —————— 因为那张莫名出现在身上的纸,以及那句虽简短但信息量巨大的提醒,楚河前半夜未睡,后半夜浅眠,以确保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立马察觉。 即便如此,第二日一早出发时,他仍是精神十足,丝毫看不出没休息好的迹象,与稍显萎靡的贺石形成了鲜明对比。 靠坐在马车前方,楚河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里的缰绳,寒星似的眸子微垂,看似闲散随意,实则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好在这一日走来风平浪静,二人赶在天黑前来到了一处名为福康县的县城。 进城后,楚河就近在街边找了一家客栈停下车。 店小二很热情地出来迎接,还帮他们把东西搬到客房。 “店里有什么吃的吗?”在大堂坐下,楚河将剑放在桌边,对店小二问道,“挑些好的上。” 店小二身量不高,穿了身青布衣裳,头上戴着同色帽子,肩上挂一条白毛巾,腰微微下弯,满脸堆笑,看着很不起眼。 他笑眯眯道:“客官,我们店里现在还有现煮的羊肉和烙饼,还有腌萝卜、白菜丝这些小菜,您看先给您上二斤羊肉、两碗羊汤、三个烙饼并两碟小菜如何?” “可以。” “我们这儿还有上好的烧刀子……” “不要酒。” “好嘞,您二位稍等!” 小二一甩肩上的毛巾,脚步轻快地往后厨去了。 楚河望着小二的背影,双眸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这家店的羊肉味道一般,而且煮的过了火候,太绵软。 但贺石和楚河还是吃的一干二净,吃到最后还多加了两个饼子。 吃过晚饭后,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楼供两人沐浴。 夜渐渐深了,外面寒风呼啸,整座客栈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贺石沐浴完,正靠坐在桌旁拿布巾擦头发,突然门口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他抬头一看,只见楚河不知道怎么打开了门栓,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又抬手把门拴住了。 贺石:“?” 楚河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石点头。 楚河指了指床,又指了指贺石。 贺石了然,放下布巾来到床上躺好。 楚河拿着剑走过去,示意他往里面一些。 贺石:“……” 他往里挪了挪身体,直到手臂贴上了墙才停下。 楚河和衣在他身旁仰面躺下,双手抱剑,抬手一挥,掌风拂过,蜡烛熄灭。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黯淡的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户洒在地上,留下一片四四方方的光斑。 客栈的床不大,睡两个人略有些挤。 身旁躺着的人存在感很强,贺石别扭地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感受着从墙面上源源不断散发的阴冷气息,他轻轻打了个哆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黑暗中,楚河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贺石终于有了些睡意,正当他迷迷糊糊即将陷入睡梦中时,身旁一直安静躺着的楚河却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贺石:“!!” 他瞬间惊醒,双眸圆睁,右手下意识弯起,手肘猛地撞向身侧。 楚河伸出另一只手轻松挡下贺石的攻击。 黑暗中,他目光清明,有些惊讶地看了贺石一眼。 攻击被化解,贺石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突然捂住他嘴的这个人是谁,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看着眼前楚河模糊的轮廓,他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也不会乱动。 楚河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把手放下,转而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贺石扭头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内,不知何时渐渐弥漫开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 房间的窗缝并不严实,隐隐透进来外面的光,一个黑影赫然映在窗纸上,一缕缕烟雾顺着气流飘进了房间内。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似乎是听见屋里完全没了动静,那个映在窗上的黑影终于动了。 他侧过身子,悄无声息地往前移动,直至移出窗纸的范围,紧接着,房间的门发出了一丝极轻微的动静。 房门被慢慢推开了。 身量不高的黑影迈步进来,脚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缓缓走到床前,抬起了右手,锋利的刀刃在黑暗中划过一抹寒光,闪电般地往床上刺下—— “噗呲……” 血肉被利刃捅穿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异常响亮。 黑影的匕首掉在床上,双手死死地捂住只自己的喉咙,发出濒死的破碎音节,拼命回头看去。 楚河站在他身后,右手垂下,剑尖上鲜红滑落,一如既往的光亮如新。 随着“扑通”一声,黑影摔倒在地,半截身子撞在床上,一时还没死,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一直装睡的贺石从床上坐起身,掀开被子,一脚将他踢在了地上。 第30章 黑影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也传出了动静,隐隐听见有人小声惊呼:“人呢?” 楚河捡起床上的匕首递给贺石:“拿着,躲好,有人喊我。” 贺石二话不说,接过匕首跳下床穿好鞋,跑到了衣柜旁打开柜子钻了进去。 楚河刚走出房门,隔壁他的房间内就接连走出三个身影,双方打了个照面。 那三人一愣,为首的一人喊了声:“人在这儿!” 话音未落,便率先扑向了楚河,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熟悉的短剑刺出,直奔楚河面门。 楚河轻飘飘地后退两步躲开攻击,手中同样寒光闪过,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长剑出鞘声,剑身直接往扑来这人的腰间扫去。 这一道攻击角度刁钻,来人身形猛地向后一扭,堪堪躲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从她身后飞射而出,直奔楚河,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楚河顺势挥剑格开,只觉得右手被震得发麻,虎口处一阵闷痛。 二楼走廊太过狭窄,他后退一步,单手撑住身后的栏杆,翻身跳了下去,落在大堂地上。 楼上三个人见此也跟着跳到了一楼。 其中一个高壮的人影身在半空长臂一甩,那道黑影再度伴随着尖锐的嘶鸣声砸向楚河。 楚河闪开,黑影砸在大门上,轰出一个大洞,半扇木门随之砸落在地上,荡起一阵灰尘。 如水的月光倾泻进来,隐隐照亮了几人的面孔。 楚河随手挽个剑花,剑尖直指三人:“魏不语,我不去追你,你不赶快逃,反倒自投罗网来了,怎么,身上的伤好了?” 他的语气毫无情绪波动,但魏不语却在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她咬着牙,狠狠瞪向楚河:“你没中毒……” “雕虫小技。”楚河道,“净门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只会弄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魏不语身后的高壮男子向前一步,弯腰低声道:“魏姑娘,老毒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估计是没了。” “没就没了!”魏不语恨道,“给了他上好的化功散,连个毛头小子都放不倒,废物!” 高壮男子身形一顿,没再说话。 他看着足有七尺多高,一个人抵两个魏不语宽,此刻却静静地躬身站在后者身后,手里拎着根寸粗的铁链,铁链尽头连着个硕大狰狞的流星锤,方才正是这锤子砸烂了门。 魏不语看着背光而立的楚河,片刻后突然笑了。 清脆婉转的女子笑声深夜昏暗的客栈大堂内回荡,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楚河,以为你吃定我们了?没错,在你没中毒的情况下,我们三人加在一起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与你同行的那个小孩就没那么厉害了吧?” 听着魏不语的话,楚河目光一闪,瞥向二楼。 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贺石房间门口,见楚河向他看去,很是随意地朝下挥了挥手,一个闪身进了房间。 楚河眉心微凝,脚掌用力一踏地面,身形腾空,踩着柱子借力准备飞身上二楼。 但楼下三人岂会如他所愿,跟在魏不语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黑衣女子右手一扬,一条一丈多长的鞭子划破空气,死死地卷住楚河脚踝,将他一把拉了下来。 与此同时,魏不语和高壮男子同时出手攻向楚河。 四人打在一块儿,楚河被缠住,一时间脱不开身,不由得有些急了,下手动作越来越狠,甚至开始以伤换伤,想要尽早脱困。 魏不语三人自然看出了他的目的,于是使上浑身解数,拼命缠住他。 一时间大堂内胜负难分。 躲在衣柜里的贺石听着楼下兵器相交的声音,把匕首护在胸前,平复下略微加速的心跳,静静地坐着不出声。 突然,他耳朵微动,分辨出了夹杂在打斗声中的一道脚步声。 不同于楼下的打斗声,这道脚步声离得很近,仿佛就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贺石不由得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 “踏……踏……踏” 脚步声在贺石耳中越发清晰,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道声音好像是往衣柜的方向来了! 贺石刚刚平复好的心跳开始再次加速,他右手紧紧握着匕首,左手扯住衣柜里挂着的披风,准备等这人一开门,就先把披风扔上去蒙脸,再拿匕首刺他。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不需要仔细分辨也能听出,它缓缓停在了衣柜门口。 贺石暗暗咽了一下口水,黑暗中的双眸微眯,死死盯着透出一丝微光的衣柜门。 似乎有手搭在了衣柜把手上,那抹微光轻轻晃了晃。 “吱呀——” 衣柜门打开,一个黑影把脑袋探进来,微微转动,跟隐在黑暗中的贺石对上了视线。 说时迟那时快,贺石一扬手中的披风,往那颗脑袋上砸去,紧接着猛地向前一扑,手中匕首狠狠地捅了过去。 “扑通——” 贺石整个人随着惯性摔出了衣柜,他的面前,那张亚麻色的披风落在地上,什么都没盖住。 他心中一紧,顾不得身体撞在衣柜边角的疼痛,猛地抬头看去。 那道黑影手里拿着一柄弯刀,正垂着眼睛戏谑地看着他。 “小子,胆子不小嘛,”黑影踱步上前,一脚踢开了贺石手中的匕首,蹲下身,把弯刀架在他脖子上,“可惜速度太慢,力气太小,说说吧,你和楚河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路把你带在身边?” 贺石看了眼被踢到墙角的匕首,又垂下眸子看了看肩膀上刀刃雪亮的弯刀,没说话。 “说吧,你说了我就放了你,否则的话……” 黑影语气平淡,手中的弯刀轻轻往前递了递。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贺石睫毛微颤,仍是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不说是吧?不说就去死吧!” 黑影冷笑一声,彻底失去了耐心,右手微微用力,就要划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气管。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木桌突然凭空飞起,猛地砸向他的后背。 黑影动作一僵,瞬间收回弯刀,跳起来把飞来的桌子劈成两半。 被砍成两半的木桌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噪音,黑影戒备地提起弯刀,扫视着黑暗的房间,冷声道:“谁?出来!” 第31章 那位前辈呢? 在他身后,安静躺在地上闭目等死的贺石突然睁开了双眼。 看着摔在面前的桌子残骸,他嘴角微微弯起,眸光越来越亮,像盛了湾泉水的月亮一样,波光粼粼。 楼下缠斗在一起的四人也听见了这声巨大的响动,同时抬头看去。 魏不语喝道:“旭珂,怎么回事?!” 楼上传来旭珂的声音:“这屋里不止有一个小孩,还有一人躲在暗处!” 楚河动作一顿,想到了那个给自己传信的神秘人。 难道他竟一直跟着吗?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不过他大概率对自己和贺石是没什么恶意的,有他在,贺石应当是没有危险了。 想到这里,楚河心神一松,趁着对面几人还没回神,长剑直刺,轻巧地避开所有格挡,直接刺穿了魏不语的腹部。 他手腕微转,剑刃竖起,正要向上挥剑,一鼓作气剖开魏不语的肚子时,身侧又有流星锤袭来,角度刁钻,很难躲开。 楚河啧了一声,颇为可惜地抽出剑刃横扫,挡住了这一招势大力沉的攻击。 魏不语捂着腹部后退两步,额角渗出冷汗,她死死地盯着楚河,也不管自己伤势如何,继续咬着牙扑了过去。 楼下噼里啪啦打成一团时,楼上的房间内却静悄悄的。 旭珂在屋里环视几周,周围光线虽暗,但这个小房间内家具很少,一览无余,根本没什么藏人的地方。 “什么人,出来!” 旭珂没忍住又喊了一遍,见还是没人应答,他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一把拽住贺石,想把刀抵在后者脖子上以作威胁。 还没等他做完抬胳膊的动作,一股巨大的力量就突然作用在旭珂的手腕上。 只听“喀嚓”一声,旭珂手腕弯折出一个扭曲的角度,手中的弯刀掉在了地上。 “啊!” 旭珂拽着贺石的手下意识一松,后者趁机挣脱开来,迅速往远处躲去。 旭珂捂着断了的手腕冷汗直流。 四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楼下不断传来愈来愈沉重的打斗声。 又是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响动之后,魏不语含痛隐忍的声音突然响起:“撤!” 旭珂浑身一震,第一时间退至靠街道的窗边,一脚踹烂窗户往楼下跳去,谁知道身在半空,突然有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他的脚。 旭珂瞬间失去平衡,脸朝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别的,捂着手腕迅速站起身,朝远处飞奔逃去。 一楼大堂中,楚河望着狼狈逃走的三人的背影,并未追出去,而是借力翻上二楼,急步闯进了贺石的房间。 黑暗中贺石的轮廓不太清晰,静静地立在墙角处。 “怎么样?受伤了吗?” 楚河跨进屋子,左右看了看,目光定在了大开的窗户上。 贺石摇摇头,又想到楚河可能看不见,于是道:“我没事,就摔了一跤。” 楚河走到桌边点燃蜡烛,昏黄的烛光渐渐明亮,屋子里的场景清晰地映入眼前。 看着趴在床边穿着店小二服饰的尸体,贺石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不是……” 楚河却像是早在意料之中一样,看也没看那具尸体一眼,把贺石拉到桌旁打量他的伤势。 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问了句:“那位前辈呢?” 贺石一愣。 什么前辈? 听他的语气应该不是在说那个闯进来要杀自己的人,那难道是在说神仙吗……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指了指窗户:“从窗户上走了。” “那个要杀你的人呢?” “也从窗户上走了。” “那位前辈是去追他了吗?” 贺石摇摇头,清亮的眸子里盛满疑惑:“不知道啊,可能是吧?” 楚河见状也不再多问,打算回了庄里问问师父那位不知名的前辈是谁,他救了自己,以后总要报答才行。 贺石见楚河不再继续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楚河突然进来和自己睡一个房间,应该是早料到会有人半夜过来袭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贺石是这么想的,于是便这么问了出来。 楚河道:“这客栈是进城这条街上的第一家客栈,大多数进城的人都会选择来这里住宿吃饭,但昨日咱们进来,店里却空荡荡的,不但没人吃饭,连楼上的客房也都黑着,一个人也没有,有些不同寻常。” “最主要的是,店小二身体轻盈、下盘极稳,显然是有功夫在身,而且功力不低,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当一个店小二,其中也定有隐情,虽说也有可能是巧合,但诸多巧合凑在一起,就肯定有问题。” 他大致讲了分析过程,但并未说出最主要的原因。 如果不是有人提前给他预警,让他一直保持警惕,他可能不会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这些细节。 但这个事就不必对贺石多说了。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楚河:“既然店小二是假的,那真的那个呢?还有掌柜的、厨师和住店的客人,他们都去哪了呢?” 楚河正脱掉上衣对着烛火给自己上药,闻言动作一顿。 沉默片刻后,他道:“可能都死了吧。” 贺石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楚河,似乎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半晌后,贺石从对方脸上得出了答案,他垂下头,越过楚河走出了房间。 楚河知道贺石是去做什么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出声阻拦,只轻轻叹了口气,扯过细麻布包扎伤口。 他受伤不轻,胸膛上有一道六寸长的伤口,皮肉翻卷出来,血淋淋的,左肩被流星锤砸中,不但淤青了一大片,还被扎出了四五个血洞,正不停地往外渗血,看着十分狰狞。 楚河包好胸膛的伤口,把剩下的半瓶金疮药倒在肩膀处,随意擦了擦流到腰间的血水,拿起麻布准备包扎时,才发现一只手很不方便,比划了好几下都没弄好。 这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接过了楚河手中的布条,替他盖在了伤口上。 是贺石回来了。 楚河微微侧头,看见他脸色苍白,但眉头拧着,眼底似有愤怒的星火闪烁。 第32章 不过是纸片人脱衣服罢了 楚河转回头,开口时的声音有些沙哑:“看到了?” “嗯。” “今夜袭击你我的几个人来自净门,这个门派处事手段酷烈,无所顾忌,在江湖上算是人人喊打的魔门一类。” “那楚大哥你呢?” “我?”楚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我算好人还是坏人,比如今夜,我重伤了净门三人,对净门来说我就是坏人,但对被杀的店小二他们来说,我勉强能算好人,所以别人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自己心里划下一条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越过这条线,简单来说就是不做让自己厌恶的人。” 站在他身后的贺石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楚河偏过头看他:“怎么?觉得我不是好人,有些失望?” 贺石回神,继续帮他包扎伤口,低声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楚河微微扬起嘴角,漆黑眸子里浮起笑意,冷峻的脸部线条都柔和了一些。 他没再说话,转过头,安静地让贺石包扎伤口。 与此同时,福康镇外十五里处的一片树林中。 魏不语靠在树上,往伤口上随意撒了些药,用布条狠狠勒住。 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其余三人身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打眼一看,旭珂受的伤最轻,但他的脸色却是最难看的。 他捧着手腕,鼻梁骨摔断了,下半张脸满是鲜血。 他回望一眼逃出来的路,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开口时语气低沉:“隐在暗处的那个人是个暗器高手,而且内力之浑厚,可以说是深不可测,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甚至直到离开,都没发现他的踪迹。” 魏不语脸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废物。” 旭珂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眸光阴毒,黑暗中无人瞧见,开口时声音却带着笑意:“那人确实厉害,我认栽了。也不知是不是楚河认识的人,或者是楚峥派来保护宝贝徒弟的也说不准……” 高壮男子和黑衣女子对视一眼。 高壮男子道:“魏姑娘,大家都受伤不轻,短时间内是没法动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魏不语撑着身子站起来,远远地望向福康县的方向。 月光朦胧,被沙沙作响的树林挡住,周遭一片漆黑,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还没完呢,等着瞧吧,好戏在后头……” —————— 何玉在店里忙完一阵,趁着休息喝水时打开了游戏。 结果一上线就看见有人拿刀架在贺石脖子上。 她定睛一看,那人的头上还在往外冒对话气泡:【不说是吧?不说就去死吧!】 什么情况!!! 何玉心中一紧,视线快速扫描一圈,抡起那人背后的桌子就往他身上砸,见他为了回身防守,终于把刀移开了贺石的脖颈,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放大画面去看贺石的伤势。 贺石倒在地上,手肘撑着地面,白皙消瘦的脸颊上扬,漂亮的眼睛泪汪汪的,一脸的委屈,看着可怜极了。 何玉左右看看,见他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她缩小画面,准备去解决那个拿着弯刀的男人,这人却突然一把拽住了贺石的肩膀,拿着刀就往他脖子上比划。 何玉瞳孔微缩,下意识伸手戳在男人拿刀的手腕上,直接把他的手腕戳断了。 【旭珂:啊!】 他捂着手腕,有些慌张地环视着周围。 何玉磨了磨牙,想着再怎么下手才能直接废掉这个人时,他却突然闪到窗边跳了出去。 事发突然,何玉只来得及拽了他的脚一把,让他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好像没感觉到疼似的,这人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何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画面尽头,这才感觉刚刚戳屏幕的手指隐隐作痛,低头一看,整个指尖都红了。 刚才太紧张,都没注意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劲,好悬没把手机给戳坏了…… 何玉甩甩又疼又麻的手指,把视角切回了房间,正巧看到楚河走进来。 楚河也受了伤,胸口的衣裳被划了道口子,走动间还在往外渗血。 他进来点着蜡烛,一边问贺石关于“神秘前辈”的情况,一边把手放在腰封上,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 何玉:“?” 她先是一惊,下意识想移开视线,突然又反应过来这是在游戏里,看一个纸片人脱衣服而已,慌什么? 于是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你还别说,烛火照映下,楚河这一身的肌肉真挺漂亮的…… 何玉眨巴眨巴眼,一边欣赏帅哥脱衣服上药,一边看着贺石熟练地把她的存在蒙混过去。 真不愧是金色演技天赋的主角,小小年纪,睁眼说瞎话的技能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明明是贺石厉害,但何玉却很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游戏画面中,两人一站一坐,寥寥的几句对话就大致还原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还顺带勾勒出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草菅人命的魔道角色。 何玉跟着贺石去看了客栈的后厨和几间锁门的客房,里面惨烈的景象让她有些不适。 血腥场面不打马赛克,反而洗澡要打,真不知道这游戏的审核是严格还是不严格…… 看着贺石越来越苍白的脸,何玉都有些心疼了。 他还是个孩子呢,就直面这么血腥残酷的场景,万一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贺石垂着头回了客房,上手帮楚河包扎伤口,何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俩。 直到楚河说出了那一番话,贺石阴郁难看的脸色渐渐好转,眼神再次变得清澈,何玉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还有什么人埋伏,看来这一波的暗杀总算是过去了。 这会儿游戏时间显示凌晨4:46,距离天亮也不远了。 经此一遭,贺石和楚河也没有了继续休息的心思,连夜收拾好行李搬上马车。 楚河把客栈里的情况写成匿名信压在县衙大门的门缝里,赶着马车来到城门口。 正巧这会儿天色已经微亮,守城的士兵打开了城门。 楚河轻甩缰绳,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和稀薄的晨雾,出城上了官道,继续向南出发。 第33章 韩启 何玉一边跟着马车在官道上一路小跑,一边点开了【地图】 【益州】这个地图已经走了一小半了,今天走一天,最多明天再走一天就能走完。 【益州】之后是一大片灰色,上面只标注了【洛州】的名字,再远的地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何玉记得【任务要求】中写着楚河和贺石的目的地是云州楚氏山庄。 不管云州是在洛州隔壁,还是在更靠南的地方,总体的路程也就走了一小半。 何玉微微皱起双眉,食指点着下巴。 还有这么长的路,那个魏不语再次搞事情的几率大得很,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按照她的猜测,得等到贺石和楚河安全回了楚氏山庄,这个【夺宝风波】的任务才算真正完成。 可惜昨天晚上打完之后光顾着回去看贺石了,没去跟踪那个旭珂,如果能掌握魏不语一伙人的踪迹,预防他们再搞暗杀就简单多了。 何玉点开地图,看着代表贺石的绿色箭头沿着路线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缓移动,周边一片都是灰扑扑的,只有【平安镇】、【福康县】以及更远处的【远山县】三个光点亮着,在地图上一闪一闪。 何玉打开库房拿出【便签纸】,想了想,写下【小心魏不语其他手段】后,点击【发出】 此刻的游戏画面中,天色已经大亮。 远处能看见朦胧的黑色山脉,灰黄色的大地起起伏伏,空旷的荒野上,一条弯曲的官道绵延向远方。 楚河依旧靠在车厢门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抱着剑,随着颠簸的路况摇摇晃晃。 只是今天他抱剑的姿势变了,剑身特意避开了胸膛的伤口,斜斜靠在肩膀上。 虽然用围巾捂着下半张脸,但何玉还是能看出他脸色其实不太好看。 楚河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虽然没受什么内伤,但也流了不少血,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弱。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缓缓低下头。 只见他破破烂烂的上衣衣襟上,不知何时别了张对折的白纸。 白纸大部分隐没在胸口的衣裳中,只露出了一个尖角。 画面中,楚河好像被定身了一样一动不动,良久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抽出那张纸,缓慢地打开看了一眼。 见楚河已经看到了自己留下的信息,何玉便把视角转回了车厢里。 贺石拥着披风靠在车厢壁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木木的。 何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她知道亲眼目睹了那些场景的贺石心里肯定不好受,但这种情况下,只能他自己想通,别人是没办法帮他的。 想是这么想,但何玉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像之前一样,用披风蹭蹭贺石的脸,安慰安慰他。 她的手刚抬起来,手机就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了来电信息。 何玉吓了一跳,紧接着看到了上面显示的“韩启”两个字。 师兄?他怎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了,出差回来了吗? 何玉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师兄?你出差回来了?” “何玉,中午来我家吃饭。” “?” 何玉被韩启这句毫无寒暄直指目的核心的话给噎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恢复过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语气平静道:“现在是上午10点35,我需要二十分钟收拾一下,10点55出发。” “好,不用坐地铁,我去接你。” “这边是市中心可能会堵车,还是地铁快一些……” “不急,12点半前到家就行。” “好嘞,b……” 何玉的一句“拜拜”还没说出口,对面就挂了电话。 “……” 何玉无奈地笑了笑,她关掉游戏放下手机,喊了声正在喝可乐的张予诗:“予诗,我等等要出去一趟,可能下午晚一些回来,店里你看着吧,中午想吃什么就去买,等我回来给你报销。” 张予诗笑嘻嘻地挥了挥手里的手机:“没问题没问题~” 何玉朝着她露出一个微笑,转身上楼去换了身衣服,简单梳理了一下长发。 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她拿起一支淡色口红在唇上浅浅涂了一层,见没什么不妥后下了楼。 张予诗正在打游戏,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何玉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了一盒装在保鲜盒里的,十分精致的中式点心。 这是何玉按照游戏中获得的【玉露团配方】做的,她对比了现实世界中的玉露团配方,发现两者之间还有点不一样,所以实验了一下,没想到做出来的成品十分漂亮。 第一次只做了六个,还没来得及品尝,正巧要去韩启家做客,就顺便带上给他们尝尝。 韩启的母亲是华国大学的中文系教授,平时就很爱研究中式的东西,想来她应该会喜欢。 与张予诗道别后,何玉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路边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黑色的suv,何玉看了眼车牌,走过去敲了敲副驾驶的窗户。 贴了深色隔热膜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双戴着半框眼镜的丹凤眼,目光阴郁地与何玉对视着。 几秒钟之后,韩启收回目光,薄唇微动,有些冰凉的声音从车窗缝隙传出来:“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车?” 何玉眨眨眼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语气认真道:“现在是10点53分,距离约定的出发时间还差两分钟。” 韩启:“……” 他看了何玉一眼,眼神虽然还有点冰冷阴郁的劲儿,声音里却带上了笑意:“行了,这把算你严谨,还不赶紧上车?” 何玉嘻嘻一笑,也不再开玩笑,拉开车门上了车。 韩启瞥了眼她手里拿着的纸袋:“拿的什么?” “最近做的新品,给你们尝尝。” “你还敢往我爸面前拿你店里的东西?”韩启发动车子,挂挡踩油门,轻转方向盘,车子顺滑地驶出车位,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中,“没被唠叨够吗?” 何玉敲敲手中的盒子,闲适地靠在副驾驶靠背上:“这次拿的东西跟以前不一样,再说了,不还有你吗?” 韩启挑了挑眉:“他训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玉笑笑,语气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34章 做客 车子很快就驶入了一处环境雅致,面积不小的小区内。 这个小区的大多数户型都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再加上小区绿化面积大,安保措施好,位置也在全市文化中心附近,所以售价很高。 在一栋楼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韩启打开后备箱,取出了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何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下飞机没回家直接去找的我?” 韩启锁好车,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是啊,飞机晚点三个小时,来不及回家了。” “哦,这样。” 两人坐电梯来到了十六楼。 韩启输入密码打开防盗门,转过身子,示意何玉先进去。 何玉也不客气,一步迈进客厅,看到了放在门口的粉色女士拖鞋。 她弯了弯眸子,把手中的纸袋放在门口的置物柜上,脱掉鞋子换上了拖鞋。 正在厨房忙碌的韩念安听到动静,拿着锅铲走出来。 他穿了身素色的棉质居家服,腰上系着围裙,虽年近六十,身材却保养的很好,梳理整齐的花白头发下,一道深深的川字纹刻在眉心,鼻梁高挺,嘴唇偏薄,面相看着有些严厉。 看见玄关处正在换鞋的何玉和韩启,韩念安严肃刻板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回来了?去沙发那儿坐着吧,小梅买东西去了,马上就回来。” 韩启点点头,换好鞋双手提着行李箱往自己卧室走。 何玉礼貌喊人:“韩老师。” 韩启听见这乖巧的声音,扭头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像是在说你刚才不是挺嚣张吗,这会儿又老实了? 何玉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笑嘻嘻地洗了手跑进厨房帮忙。 韩念安正在煎鱼,看见何玉进来也没说话,左手熟练轻颠,锅里的鱼丝滑的翻了个面,伴随着细密的滋滋声,浓郁的香气在厨房中弥漫。 “韩老师手艺真好。”何玉从架子上扯过一条围裙系上,拿起放在一旁的菜刀切起了配菜,“我一会儿又有口福了。” 韩念安轻哼了一声,开口时声音淡淡的:“怎么,你店里不忙啊,还有空来这儿吃饭?” 何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您叫我吃饭,就算再忙我也得来。” “是你师母非要叫你来的,可不是我。” “是是是,一会儿可得好好感谢师母啊,正巧我还给她带了礼物……” 韩念安瞟她一眼,单手晃晃锅,拿起一旁的玻璃小碗,沿着锅边一转—— “呲啦——” 酱色浓郁的料汁泼洒进锅的一瞬间,酸甜诱人的香气瞬间被激发,疯狂地刺激着鼻腔,站在一旁的何玉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韩念安再次颠锅,几秒之后,朝旁边伸手:“盘。” 何玉目光一扫,拿起放在架子上的白瓷鱼盘递过去。 韩念安把鱼装好,洒上一撮白芝麻递给何玉,看了一眼砧板上被切的乱七八糟的胡萝卜:“行了,赶紧把这个端上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得嘞!” 何玉双手接过盘子,笑眯眯地出了厨房。 韩启早已换好衣服坐在了桌旁,手里拿着个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微微抬头,镜片后平静的目光扫过何玉手里的盘子,又转回屏幕:“又是糖醋鱼,真难吃。” 何玉把盘子放好:“又不是给你吃的,我爱吃就行。” 韩启:“呵。” 何玉没理他,解开围裙坐下,喜滋滋地剥了个橘子吃。 就在这时,大门处再次响起按密码的声音,何玉扭头看去。 伴随着开锁的声音,门被缓缓推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提包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休闲的无袖连衣长裙,头上戴了顶遮阳帽,齐肩短发随意地别在耳后,耳垂上一枚质感极佳的珍珠耳钉闪闪发光。 “师母,您回来啦?”何玉走过去,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包。 正弯腰换鞋的郝梅听见这个声音,抬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那双与韩启一摸一样的丹凤眼微弯,眼角绽出细细的笑纹:“小玉来了?都快半年没见你了,最近怎么都不来看我们老俩口了啊?” 何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边笑边把一瓣橘子递向她的唇边:“吃橘子,可甜了。” 郝梅顺势把橘子咬在嘴里,上下打量何玉一圈,笑着点头:“行,精气神不错,越来越漂亮了。” “哈哈,哪有啦!”何玉哈哈一笑,拿起放在一旁的纸袋递给郝梅,“这是我这两天研究的新品,拿给您尝尝。” “哦?” 郝梅接过袋子,拿出里面装着的透明保鲜盒,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把盒子拿高,仔细看着里面的小点心。 “这是……玉露团?做的可真精致,小玉好手艺啊,你开的店不是卖西式甜点的么,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中式点心了?” 何玉笑了笑:“偶然得了一张配方,想着做来试试,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我自己还没尝过呢,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如果单看颜值的话,那是绝对的成功。”郝梅把盒子放在餐桌上,“至于味道嘛,一会儿咱们尝一尝。” 一旁的韩启也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下玉露团的颜值,不无肯定地点点头:“样子确实不错。” 厨房中,一直竖着耳朵悄悄偷听客厅动静的韩念安撇撇嘴,手里的锅铲抡得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郝梅听见这番动静,和何玉对视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她对着何玉做口型:‘老韩又发神经,你一会儿别理他。’ 何玉笑眯眯地点点头,同样做口型道:‘放心吧师母,我早习惯啦。’ 韩启看着她俩交流,默默把手中的平板放在餐桌上,起身去了卫生间。 亮起的屏幕中显示着一个全英文的网页界面,似乎是一篇专业文献。 何玉感慨:“师兄是真拼啊,不浪费一丝一毫能学习进步的时间。” 郝梅笑着叹了口气:“这小子,也就只有学习这方面不用我们操心,剩下的……我都不想多说。” 何玉仍是笑眯眯的:“那可不。” 这时,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韩念安正好听见了这句话,顿时冷哼一声:“你倒好,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就学习……我都不想多说!” 何玉:“……” 第35章 催婚是一个人机都受不了的话题 何玉不敢说话,怂怂地瞥了眼卫生间的门。 郝梅瞪了韩念安一眼:“小玉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少念叨一句?真扫兴。” 韩念安把盘子放在桌上,眼睛也跟着一瞪:“你就偏袒她吧,一个一个的……” “诶你这老头……”郝梅上前一步,作势要掐韩念安的胳膊。 韩念安迅速转身往厨房走:“还有一个汤我去盛出来,你们先坐。” 何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郝梅在她对面坐下,拿起了放玉露团的盒子:“真是的,小玉,咱们吃,别给他留。” 何玉一边笑着点头应和,一边帮她拆盒子。 盒子打开,六个形象各异的精致小点心整齐地摆放其中,郝梅小心地拿起其中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随即眼睛微亮:“口感不错。” 她细细嚼了两下,眼睛再次一亮:“好吃,跟祥云斋卖的味道差不多,但是你做的这个更好吃。” 何玉见她表情欣喜,笑道:“有那么好吃吗师母,你可得给我真实反馈啊,不能有滤镜。” 郝梅又咬了一口,合上嘴细细品尝,伸手示意何玉也吃一个。 何玉随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嗯?” 郝梅口中的祥云斋是一家传承了三百年的老字号,在全国的中式点心品牌中,地位是数一数二的,何玉吃过他家的点心,味道很不错,但自己的这个,好像确实是比祥云斋的玉露团口感更好,香味更柔和一些。 游戏里的配方竟然这么厉害! 郝梅已经吃完了一个,她拿起第二个咬一口,感慨道:“小玉啊,真想不到你做点心的天赋完全不在学习的天赋之下,厉害。” 何玉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只觉得口中香气氤氲,连分泌的唾液都变得甜蜜起来,她把盒子往郝梅面前推了推:“师母喜欢,我下次做好了再给你送过来。” 郝梅笑道:“好啊,你下次多做些,我带去学校给同事和学生们尝尝,给你做个宣传。” “我还没计划卖这个玉露团呢。”何玉把泡好的茶拿过来,给自己和郝梅各倒了一杯,“中式点心和西式甜点不一样,步骤繁琐,做起来费工夫,卖得便宜了自己累还赔本,卖得贵了又没人买,还是做着咱们自己吃就行啦。” 郝梅端起杯子抿一口茶,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可不能把我们小玉给累着了。” “妈,你们聊什么呢。”韩启从卫生间出来,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你儿子国外出差一个多月回来,你问都不问一句,光跟何玉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亲闺女,我是表儿子呢。” 郝梅展颜一笑,轻轻拍了下韩启的肩膀:“臭小子。” 这时韩念安端汤出来,把汤碗放在了桌子中央:“行啦别聊了,赶紧吃饭。” 何玉拉着韩启去厨房盛好饭出来,四人在餐桌旁落座。 韩念安环视一周,拿起酒杯:“首先,欢迎小启从国外辛苦工作回来,其次,也欢迎小玉来咱们家做客,已经大半年没能聚在一起吃饭了,来,咱们干一个!” “干杯!” “两个孩子工作辛苦,这杯我干了!” “妈,你少喝点……” 四只酒杯轻轻地碰在一起,窗外的阳光穿过宽敞干净的窗户照在餐桌一角,餐厅里的氛围温馨舒适。 何玉夹了一块糖醋鱼放进碗里,扒着饭吃得正香呢,就听见斜对面坐着的韩念安轻咳了一声:“小玉啊,你最近学习了吗?” 何玉明显感觉到身旁坐着的韩启无声地笑了一下。 幸灾乐祸是吧。 她眼眸微眯,抬起头:“倒是也抽空看了看书。” “哦?看了什么书?是我给你的书单吗?” 何玉摇摇头:“不是。” “那你看的什么书?”韩念安眉头皱起,眉心那道川字纹更深了,仿佛刀刻一样,“不按我给你的书单学,怎么能考上博士?” 他怀疑地看着何玉:“还是你想一直开店,白白浪费你的科研天赋?” 韩念安是何玉本科专业课老师,硕士导师,在上学期间就一直认为何玉十分有天赋,想让她跟着自己读博,好好培养她,以后说不准能当个院士。 可惜这姑娘志不在此,非要跑去开什么甜品店,怎么说都不听,把韩念安气了个够呛。 还好后来在他坚持不懈的游说下,何玉答应边了工作边考博,结果这会儿又说没看他给列的书单,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何玉是不是在糊弄人。 听了韩念安的话,何玉微微一笑:“当然不是。” 她长叹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我最近在研究两性问题。” “啥?” 看着面前懵逼的三张脸,何玉的表情带着学术研究的肃穆和严谨:“最近网上对于婚姻家庭和男女恋爱问题的讨论很火,我觉得这个课题非常有研究价值,而且比起材料学,它更加贴近我们的生活,特别是对于我们这种大龄青年来说,更是直接关乎切身的利益和未来生活,你说对吧,师兄?” “啊?” 韩启正认真听这段莫名其妙的发言呢,不知道何玉为啥突然会cue到自己,茫然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韩念安和郝梅的目光从何玉脸上转移到了韩启脸上,何玉在说完那句话后,也微笑着转头看向韩启。 被三道目光看着,韩启的大脑罕见地停摆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何玉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用意。 果然,见韩启沉默,韩念安张嘴了:“怎么不说话?” 韩启试图拉回被扯远的话题:“呃,这个课题跟材料学没什么关系吧?何玉,爸是在问你学习考博的事呢,你不要岔开话题。” 何玉:“对哦,话题有点偏了。” 她认真地点点头:“韩老师您放心,我之后有时间肯定会学您给的书单上的那几本书的。” 韩念安点点头,没再多说。 韩启见此松一口气,连忙往嘴里塞了颗虾球压惊。 但已经提过的话题是不可能结束的,特别是这么敏感的话题。 只听韩念安又开口了:“话又说回来,小启,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啊?上次不是说在找了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动静,你不是在糊弄我吧?” 韩启:“???” 第36章 紫葡萄 从韩家出来后已经下午3点了。 何玉拎着郝梅给她带的水果走在前面,非常自然地忽略了钉在背上的幽怨目光。 韩启看着前面脚步轻快的背影,暗自磨了磨牙,幽幽道:“你不打算付我一点精神损失费么?” 何玉惊讶回头:“为什么啊?” “因为你一句话,他整整说了我一小时零十二分钟。” 韩启语气平静,镜片后射来的眼神锐利地扎在何玉脸上,“原来来时你在车上说的还好有我是这个意思。” 何玉很随意地摆摆手:“哎呀,好兄弟就应该有难同当嘛,往好处想想,虽然你被念叨了,但是我没被念叨呀……” 韩启无语,他抬手揉揉额头,夏日炙热的阳光下,他说话的声音却冰凉凉的:“催婚好烦……” 何玉拍拍他的肩膀,颇为同情地长叹一口气。 韩启瞥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地铁站到啦,我先走了呦~”看着不远处的地铁站入口,何玉笑嘻嘻地朝韩启挥手,“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转,韩老师中午说累了,晚上也许就不说了呢……” “呵呵。” 韩启面无表情地朝她挥了下手,直接转身就走了。 “无情的嘞……” 何玉靠出卖兄弟逃过一劫,心情很不错,哼着歌走进了地铁站。 —————— 福康县往南三百里有个清水镇,清水镇地处益州中部,周围交通发达,行商很多,客栈饭馆之类的行当因此发展的很不错,价格也不便宜。 这其中,又以祥云客栈要价最高,普通商人很少入住,只有几十人的大商队才会选择这家客栈。 胡家就是这样的大商家,家中主要做布匹生意,在益州也算排得上号的,走商一趟少则两月多则半年,年流水都是上万两的白银。 今日胡家商队路过清水镇,见日头渐低,便准备在镇子里休息,第二日一早再出发。 浩浩荡荡几十人来到祥云客栈门口,却被掌柜的告知客栈今日有人包场了。 领队的胡绍环是胡家庶出的大公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王掌柜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在你这儿是住惯了的,房费赏银一概给的足足的,不知今日是哪位贵人光临,让你王掌柜的都开始赶熟客了?” 王掌柜笑容尴尬,弯腰欠身,嘴里一个劲的道歉,可身子却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这……” 胡绍环还欲再说,就看见王掌柜背对着大堂,拼命冲着自己使眼色。 胡绍环一怔,抬眼往大堂里瞧,隐隐约约看见坐了几个黑衣打扮的人。 这些人脊背挺直,无一人说话,手里似乎还都拿着兵器。 他心中顿时一突,知道这里面的人不简单,于是便道:“罢了罢了,我们也都累了,懒得再与你掰扯。” 胡绍环朝身后众人一挥手,不动声色地带着乌泱泱一群人离开了。 王掌柜看着他们的背影顺着街道渐渐远去,缓缓直起腰杆,在心中松了口气。 他左右看看,转身进了门,一路小跑到其中的一个黑衣人面前,垂着头塌着腰,小声说:“大人,这客栈开着门,难免总有人来打搅,不如我今日便关门吧,这样门主也能安静休息,您觉得……” 那黑衣人戴了张黑铁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闻言眼珠微转,斜斜看了王掌柜一眼:“谁来打搅门主,杀了便是,你方才特意放走的那伙人,我已派人追上去了,一个不留。” 王掌柜脸色一变:“这……” 黑衣人欣赏了一番他变幻的表情,突然扯着嘴笑了:“我开玩笑呢,看把你吓得,哈哈哈……” “哈……哈……” 王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这人的笑容,只觉得背后凉气森森,头皮一阵一阵的发紧,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好跟着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黑衣人笑够了,抬手拍了下王掌柜的肩膀,语气戏谑:“其实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去把门关了吧。” “欸!” 王掌柜点点头,在袖子里用力攥紧抖个不停的手掌,脚步僵硬地走到门口,挂上歇业的牌子,把门从里面闩上了。 隔开了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略显空荡的大堂再次陷入安静。 王掌柜挪到柜台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他紧绷的心绪这才放松了一些,抬起袖子擦擦冷汗,暗中用余光看一眼那十几个黑衣人,默默垂下头,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客栈三楼。 魏不语站在房间门口,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身上披着的丁香紫色蝶戏水仙裙衫,扶了扶精心梳理的发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烛火通明,似有暗香浮动,一扇绣工精致的屏风挡在内外间的中间。 魏不语双目直直地看着那扇绣了仕女图的巨大屏风,不知想到了什么,涂着水红色口脂的樱唇微微颤了颤。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一张妩媚动人的脸上略施粉黛,稍稍遮住苍白的病色,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婉约动人。 许是见她迟迟不进去,里间传出了一道男子的声音:“还不进来?” 魏不语瞳孔一缩,下意识从屏风上收回目光,不敢再耽搁时间,连忙迈步往里走去,插在发间的步摇随着柔软的身姿轻轻晃动,在烛光下反射出一片朦胧迷幻的碎光。 里间一张宽敞的大床上铺着价值千金的云光锦被,旁边放着矮几,上面摆了盘水灵灵的紫葡萄,一只手从床上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颗葡萄。 “不语,来吃葡萄啊。” 男人语气懒散,那颗葡萄被两根手指夹着左右晃荡,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 魏不语口中称是,连忙快走两步上前,同时伸出双手准备接过那颗葡萄。 就在这时,那一直轻轻晃动两根手指一松,紫色的圆滚滚的葡萄掉在了地上。 魏不语伸出的双手一僵,她垂着眼不敢直视半躺在榻上的男人,半跪在地上捡起了那颗葡萄,也不擦上面沾着的尘土,就这么一把塞进了嘴里。 第37章 净门 魏不语咬开嘴里的葡萄,一股有些酸涩的汁水瞬间迸发,布满口腔。 那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再度在头顶上方响起:“甜吗?” 她点头:“甜。” “甜?” 一只手托住魏不语的下巴,缓缓将她的脸抬起来。 魏不语的视野被那张她梦魇中的脸所占据,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点反胃。 但她很快便自然地压下了这种感觉,长长的睫毛轻颤,双眸之中波光流转,轻柔地与他对视着。 男人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俊美。 他狭长的双眸微垂,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魏不语,突然低头从她的口中咬走了那颗葡萄,嚼了两下后,吐在了床边的长绒地毯上。 “益州这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男人松开托着魏不语下巴的手,向后靠在了床中间的软垫上,懒洋洋地开口,“你骗我骗得越来越熟练了啊,不语。” 魏不语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急剧收缩,她压着干涩发紧的喉咙,嗓音轻柔道:“不语只是不想扫了门主的兴致……” 男人没说话,慢慢抬手取走了她发间的金钗,朝她勾勾手指。 魏不语看着那只保养得当的手,半垂着的双眸瞳孔微缩,她暗暗咬着牙,往前跪行两步,紧紧贴住了床沿。 那只手拿着金钗随意把玩了两下,突然反手紧握,狠狠地刺进了魏不语左臂的血肉中。 魏不语双唇微颤,额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身形却一动不动,乖顺地垂着头,连一声轻哼都没发出来,仿佛这一击并不是落在她身上一样。 男人拔出金钗举在眼前,赞叹的目光落在钗尖那一抹猩红的血迹上,欣赏了一会儿后,又慢悠悠地将钗子插回了魏不语的发间。 他伸手从盘子里取了一颗葡萄,递到魏不语唇边:“我听说,楚峥门下的那个楚河招惹了你?” 魏不语张口吃下那颗葡萄,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妩媚轻柔:“劳门主费心了,不过是些小矛盾。” “小矛盾啊……”男人将手放在魏不语纤细的脖子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可我怎么听人说,你准备动用藏在益洛两州边界处的黑巨人呢?” 魏不语乖乖地仰着头任他轻抚,再开口时声音中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谁在搬弄是非?门主误会了,不语不敢。” 男人眯眼打量着魏不语那张妩媚勾人的美人面,手上渐渐用力:“不语,你还记得我当时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魏不语白皙的脸颊慢慢涨红,双眸浮起生理性的水光,她缓缓张口,一字一句地艰难答道:“门主……是让我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不言不语地……当一只听话的……狗……” “答对喽。” 男人松开魏不语,看她捂着喉咙痛苦喘息,笑道:“我给你使用黑巨人的权力,是让你能更好地为我做事,不是让你去报私怨的,记住了吗?” 魏不语不敢耽搁一丝一毫,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声音嘶哑地回答:“我记住了,谢门主教导。” 男人从喉间溢出一声满意的轻哼,一手撑着头,一手懒懒地指了指放在墙边的一个木箱子:“拿过来。” 魏不语看着那个熟悉的箱子,眸中的最后一丝期冀也熄灭了,她站起来转过身,木着脸走过去把箱子提起,慢慢走回男人的身边。 她跪在地毯上打开了箱子。 望着箱子里琳琅满目的一堆物件,男人似乎终于来了些兴致,缓缓坐起了身。 他笑意盎然地朝魏不语伸出手,温柔道:“听说你受了伤?不要紧,这次我带了最好的伤药,保证不让你留一点疤痕。” 魏不语下意识扬起嘴角:“谢门主垂怜。” 她将手放在那只手上,站起身准备脱衣服,男人却阻止了她:“这紫色很适合你,今日就这么穿着吧。” 魏不语垂着头,乖顺回应:“是。” …… 楼下的王掌柜给一众黑衣人端上瓜子花生之类的零嘴,再给每个人满上茶,轻手轻脚地缩回柜台,坐在了阴影中。 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一帮人不再保持静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再不出发,太阳都要落山了。” “可不是?照这么看,咱们还得连夜赶路呢!” “这人半个时辰前就进去了,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你是第一次见门主召见魏不语吧?这女人有本事的很,每次都勾得门主最少玩乐一个多时辰。”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要不是这样,她一个武功平平、资历平平的女人凭什么对咱们呼来喝去?” “啊?那我方才还没给她好脸色,是不是以后得对她客气一些啊……” 那个吓唬王掌柜的黑衣人突然冷笑了一声:“不过是门主身边的一条狗罢了,随便玩玩而已,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也就她最耐玩,最好玩,你们还真把她当个人物了?” 他斜睨一眼坐在角落桌子边的一个黑衣人:“旭珂,你跟在魏不语身边时间最长,你觉得呢?” 旭珂的鼻子还没有长好,用细麻布包着,看上去有些滑稽,闻言很和气地笑了一下:“门主的私事,在下可不敢随意议论。” 那黑衣人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楼上的某间房间,冷哼一声,倒也不再继续说话了,大堂中再次陷入安静。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男人换了衣服,一身料子上佳的暗红长衫,腰间挂着一枚白玉坠,神色轻松地下了楼。 众多黑衣人在他出来的时候便迅速地站起身,待男人下楼后,整齐划一地低声道:“参见门主。” 男人随意摆摆手,其中一位站在角落的黑衣人无声地快步上前,将一张厚实的貂绒披风轻轻披在了他的肩头,利落地系好带子,又无声地退下了。 男人脚步不停,一把推开了客栈的门。 门外的寒风卷着细碎的沙土打在他的靴子上,不远处,一辆装饰精致华美的宽大马车停在路边,拉车的骏马迎着夕阳打了个响鼻。 第38章 酸杏干 魏不语从楼上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楼大堂的柜台上点了支蜡烛,混混沌沌地照亮了一小片角落,王掌柜正撑着手打瞌睡。 她身上披了件深色大氅,衣摆有些太长了,走路时拖在地上,一路蜿蜒至柜台前。 一只葱白的手从大氅缝隙中伸出,轻轻敲了敲柜台,王掌柜猛地惊醒。 他迷糊地眨了下眼睛,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是谁,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魏姑娘您来了?可需要些什么,让小的给您备上?” 魏不语精致的妆容有些花了,脸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睁着一双美目看向王掌柜,眼底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开口时声音沙哑:“旭珂呢?” “这……”王掌柜心中打起了鼓,一脸为难道:“小的不知啊。” 魏不语的嘴角神经质地抖了抖,沉默片刻后,突然挥掌打翻了烛台,跳动的烛火沾上账本,瞬间燃成了一片。 王掌柜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扶起蜡烛,抄起一旁放着的茶壶,掀开壶盖,将里面的茶水一股脑地倒在账本上,总算及时熄灭了这片还没来得及烧旺的火苗。 魏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道有些疑惑的声音:“魏姑娘,王掌柜,发生什么事了?” 魏不语和王掌柜同时回头看去,只见旭珂手里提着两包东西,正歪着头站在门口的黑暗中。 “旭珂,你还敢回来?”魏不语声音冰冷,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钉在旭珂身上。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旭珂像是没感觉到她身上的杀意一样,神色如常地走进大堂,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喊道:“王掌柜,店里这么黑也不多点根蜡烛?” 王掌柜连忙从柜台下取出蜡烛,点燃后插在烛台上,给旭珂拿了过去。 旭珂解开系着纸包的绳子,朝魏不语招招手:“魏姑娘,门主特意吩咐,让我去城南的铺子里给你买了酸杏干,你不来尝尝吗?” 魏不语的身影一震,木然站立片刻后,缓缓地走到了桌旁坐下。 旭珂把解开的纸包推在她面前,笑得鼻子上的麻布都微微皱起:“怕杏干太酸,我还买了粽子糖,一并尝尝吧。” 魏不语看着面前的两包零嘴,眸中积蓄的怒意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泄了个干干净净,转而浮上来的,是深深的无力和自嘲。 她伸手捻起一枚杏干放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门主说了,一定要买对地方,这酸味才够正,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旭珂笑眯眯地看着她,神情像在逗弄一只受伤迷路,被困在陷阱里急得团团转的狐狸。 魏不语再次吃下一枚杏干,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吃……” —————— “咚咚咚……” 轻缓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正低头看着游戏画面的何玉抬起头,喊了一声:“进。” 门诊的小隔间被推开,韩启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看见是他,何玉关掉游戏,顺手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扬唇笑了:“今天可是工作日欸,师兄你不去上班吗?” “今天公司团建,我懒得去,正好我妈做了乌鸡汤,就顺便给你带来了。” 韩启走到小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仔细看着何玉绑了绷带的小腿和膝盖,眉头微微皱起,眼神认真又阴沉。 “没什么事啦,只是被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剐蹭了一下摔倒了而已,都是皮外伤。” 何玉很是随意地笑了笑,拿起立在床边的小桌板展开放好,把保温桶拎上去打开,一阵浓郁清甜的香气伴着水雾蒸腾出来,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好香啊,筷子和勺子呢?” 韩启把餐具递给她:“以后走路别玩手机,太危险,我爸妈听说以后很担心。” “我没玩手机……”何玉看了一眼韩启严肃的脸色,把自己的辩解收了回去,乖巧地说,“知道啦,以后不会了。” 韩启点点头,看着她把大半桶乌鸡连肉带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确实没受什么影响,胃口还是这么好。 收拾好卫生后,韩启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今天有个讲座的直播,我得先回去一趟。” 何玉吃饱喝足,心情很不错,闻言大方地挥挥手:“去吧去吧,诊所离我店很近,一会儿我让我店员来接我就行。” 韩启点头,临走时又不怎么放心地看了何玉一眼:“能行?” 何玉十分肯定地点头:“能行!” 于是韩启走了。 看着被重新关好的推拉小门,何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点开了《江湖令》。 游戏画面仍是一辆在官道上“哒哒哒”小跑的马车,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官道不仅宽了很多,而且也更加平整,显然是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何玉的目光落在马车上,想的却是上午自己被电动车刮倒的那一幕。 一条又长又直的马路,没有岔路口。 她清楚地记得,在过马路前很认真地观察过前后左右,周围只有停在斑马线外的机动车和几个行人,根本没有什么电动车。 但就在她走了没两步的时候,一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电动车突然呼啸着从她身后擦过,瞬间就把她带倒了,没有一点点预兆。 直到被穿着黄色工作服的骑手扶着坐起来时,何玉的脑子里都还是懵的。 她可以肯定,当时等红灯时身后是没有电动车的,甚至是迈步的前一秒,身后也没有电动车,更何况是那么显眼的外卖车,怎么会看不到呢? 何玉看着眼前画风写实精致的游戏画面,脑海中一直怀疑的那个让人觉得无比离谱的想法逐渐清晰,呼之欲出—— 她在这个游戏里的一些操作,是会影响到现实的。 第39章 这游戏里的人物总不可能活过来吧? 很多事情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有了预兆。 何玉为了完成【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这个任务,打晕两个李府的家丁并且扒了他们的羊皮袄子,在做完这个操作不久后,她就被烤盘烫伤了手。 再之后是为了救王成打掉了魏不语的匕首,连续踢了桌角三次,把脚趾给踢肿了…… 明明她根本就不是那种毛手毛脚的人。 最后就是今天了。 今天何玉受的伤是最重的,原因应该就是昨天的操作,当时她为了救贺石,折断了那个黑衣人的手腕,还在他跳楼时拽了他的脚踝。 那么……以此合理猜测,如果她在游戏里伤了人,现实中的自己就会跟着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受伤。 至于之前操作李玉星的尸体大闹李府的那次,明明也打伤不少人,之后却并没有因此而受伤,难道是因为有李玉星这个“中间商”,自己没有直接上手的原因? 何玉把这几件事反复推敲了几遍,确定自己的猜测有很大概率是正确的。 这真是遇上科幻事件了,一种当前科学水平难以解释的神奇现象。 何玉看着游戏的目光无比复杂,再多的形容词也形容不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如果暂且把这种二次元和三次元联动的现象视为游戏的一种机制,那么这个游戏的目的是什么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贺石是游戏的主角,主线应该就是他一路的成长经历,自己这个玩家的存在,对主角来讲可以说是一个超级外挂,游戏是想限制自己这个外挂的能力吗?避免过于开挂从而打乱剧情的平衡…… 何玉陷入了深思。 验证这个想法最好的方式是控制变量做个实验,但是…… 何玉看看自己绑着绷带难以弯曲的右腿,以及涂了大量碘伏黑黑紫紫的左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还是等过几天伤好了再说吧。 她的思绪重新回到了游戏中。 十倍速之下,贺石和楚河的赶路速度几乎能赶得上高铁了,就韩启来和想东西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的马车已经驶进了一座很是繁华的大城。 何玉把时间流速调成了和现实同频,看着贺石探出车窗四处张望的小脑袋,她微微一笑,也跟着一起欣赏起了这座细节满满的古代城池。 他们所走的这条街道应该是某条主街,街道十分宽阔,像贺石坐着的这样的小马车,最少可以并行八辆。 临近除夕,街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街边二层、三层的建筑随处可见,而且漆门石阶、雕梁画栋,十分的精致大气。 可惜游戏没有声音,听不到街边那些小贩们的叫卖声和路人说话的声音,总是感觉少了点真实的烟火气。 看着楚河把马车停到了一家看着就很贵的客栈门口,何玉不由得咋舌。 这小子是真有钱啊,一路走来,他那个荷包好像个空间储物袋似的,里面的银子怎么掏都掏不完。 贺石跟了他算是跟对了! 何玉露出欣慰的笑容,支着腿靠在了枕头上。 而且魏不语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一连三四天都没来搞事,没了她的骚扰,贺石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画面中的楚河把一粒碎银子放在店小二手里,后者拉着马车去了客栈后面。 楚河则带着贺石,很是潇洒地走进了大门。 【掌柜的,两间上房】 【好嘞,客官您稍等】 楚河和掌柜的头顶上冒出两个对话气泡,紧接着又像真正的气泡一样,“啪”的一下碎掉,消失不见。 贺石站在楚河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客栈大堂内的装潢和客人。 楚河拿起掌柜的递过来的写了房间名的木牌,顺手拽了一把贺石的衣领,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贺石收回目光,紧紧地跟上他。 楚河左手握着从不离身的长剑,换下了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此刻身上穿着件深灰色漳绒窄袖长衫,腰间系着同色腰封,衬得他腰背挺拔,气质不凡,引得客栈中不少人频频注目。 跟在他身后的贺石还穿着那件浅褐色的棉衣,之前在打斗中蹭破了一些地方,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缝住,空荡荡地套在身上,跟楚河一比,就稍显寒酸。 但只要再往上一瞧,看见他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就会瞬间抵消衣服带来的穷酸气,就像是一个从世外仙山来的神仙童子,朴素破洞的衣衫反而成了他的装点。 两人分别进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何玉没跟进去,而是用食指指尖随意划动着屏幕,漫无目的地看着这家客栈内热闹的景象。 清一色的普通npc建模脸,但每张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生动复杂,像是在看一部怪异的默片。 奇怪…… 何玉皱起眉,之前游戏中这些路人npc分明是没什么表情的,只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会流露出鲜明的情绪,比如远山县北商街的那个小贩,还有李府的大少爷。 何玉退出客栈,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女老少,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 开心的、沮丧的、紧张的、愤怒的…… 每种情绪的表达都不一样,细微之处都有差别,再加上他们用同一张脸做出这些不同的表情,整个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像是游戏版本突然更新了一样,加入了人物表情这一个模块。 何玉静静地想。 并没有收到要更新的提示,是自动更新吗? 跟简洁明了的界面和简单粗暴的玩法不同,这个游戏的运行机制真的很复杂,何玉搞不懂。 但她下意识的不想去问这方面的专家,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预感,好像一旦有别人介入进来,游戏就会发生不可控的改变,甚至彻底消失,就跟当初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游戏列表里一样,无法解释。 何玉叹了口气,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先这么玩着吧,倒是要看看更新到最后它能做到哪一步。 总不至于玩到最后游戏人物活过来然后入侵地球吧? 第40章 青草萌芽 楚河与贺石接下来的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一直到腊月二十四这日午后,长途跋涉的小马车驶入云州地界时,魏不语都没再带人来追杀他们。 来了云州就是来了楚氏山庄的地界,没什么人能在这里刺杀楚庄主的二弟子。 楚河捏了捏放在怀里的那两张白纸,不由得有些怀疑那位前辈是不是闲着无聊在跟自己开玩笑。 不过总算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一路上紧绷的神经终于略略放松下来,靠着车厢的他迟钝地感受到了一点疲惫。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半阖着眸子的楚河被门轻轻扇了一下,他张开双眼扭头看去:“怎么了?” 贺石蹲在车厢门口,左手抓着门框稳住身体,右手拿了个竹筒递给楚河:“喝点水吧。” 楚河一怔,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接过这个已经被打开盖子的竹筒,仰头喝了两口。 “多谢。” 他把竹筒还贺石,重新握住缰绳。 贺石蹲在他身体侧后方,有些惊讶地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巨大丘陵,开口时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了调:“这就是云州吗?好多山啊。” 楚河顺着他的目光远眺:“云州多丘陵,那些都称不上山的,比不上朔州边境的大雪山那般高耸雄伟,也比不上蜀州的十万大山那般陡峭奇峻,但是还挺适合居住的。” 他转回头,继续道:“楚氏山庄就建在这样的丘陵上,风景很好,山脚下都是成片的梯田。” 提到楚氏山庄,楚河的声音似乎都暖和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贺石眯起双眼,直直地望向远处,在心中勾勒即将到达的目的地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致。 “说起来,我似乎还未向你介绍过山庄的情况。” 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楚河便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平缓地娓娓道来。 “我的师父,是楚氏山庄的庄主,也是你接下来要拜师的人。师父武学渊博,性情豪爽,有不少人都得到过他的指点,但真正被他承认的弟子,一共有四个,我是老二。” “大师姐叫夏鸢,人很好,就是平时有些严厉,现在庄里的事务都是她在打点,师父常夸她心智过人。” “三师弟叫白玉深,平日里很照顾我们这几个师兄弟,也是我们之中武功最厉害的,而且他的射术非常高超,连师父都赞叹不已。” “四师妹是师父的独女,叫楚云丝。”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十几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皆是仰慕师父的大名加入了山庄,此外剩一些普通庄众,负责日常巡逻和维持山庄运转,大概有几百人吧,这个大师姐知道,你可以去问她。” 贺石静静地听着楚河平缓的声音,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几个神态各异的影子。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不知怎么的,越听楚河描述,越有种飘浮在雾里的不真实感。 短短十天左右时间,他就要从孤身一人挣扎求活变成某一个很大很大的势力中的一员了吗? 楚河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会不会是在骗人,把自己骗到一个跟远山县相隔千里的陌生地方,如果他们想做什么,自己会有反抗的能力么…… 后知后觉的,贺石突然感觉内心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侧头看了一眼楚河被围巾裹住的半张侧脸,紧接着便收回目光。 怎么会突然这样大胆?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在那些充满着殴打谩骂和冰冷饥饿的夜里,他会安静又隐忍的抱住自己,刻意地忽视身体上的痛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顺利地活下去…… 是什么呢改变了他的想法呢? 贺石抬起头。 马车车厢前的雨檐遮住了半边天空,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漆黑,另一边是高远的蔚蓝。 他盯着那片蓝色发了会儿呆,突然回过了神。 是神仙,是突然出现然后一直陪着自己的神仙,是他让自己做了这个过分大胆的决定。 贺石此时还不知道心中的那种像是青草萌芽一样的感觉叫希望,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还有另一种活法,只要再大胆一点,聪明一点。 也许从那天他拿着棍子砸向那个躺在地上的乞丐时,就已经一同砸碎了禁锢住自己的名为胆怯的枷锁。 贺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旷野里充满自由的冰冷空气,对着疑惑转头看过来的楚河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回到了车厢里。 楚河看着合上的小木门,眨眨眼,不明白这个未来的小师弟一会儿扭头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吸气的是在做什么。 但他从不会过多思考剑术和师门之外的事,这个疑惑像阵小风一样,转眼就从他的脑海里吹过去了,没留什么痕迹,于是他转过头继续赶车,默默加快了速度。 回到车厢的贺石在凳子上坐好,打开那个藏在包袱最深处的小纸包,里面放着最后一颗水晶软糖。 他静静地凝视了这颗圆润晶莹的糖果一会儿,然后把它拿起来,放进了嘴里。 —————— 因为腿受伤,何玉很难得的休店三天,给张予诗放了假。 但这小姑娘非要留下来照顾她,说是害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了意外,上社会新闻。 何玉哭笑不得,知道她是好意,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临近中午,甜品店二楼,张予诗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何玉翘着腿靠在床头玩游戏。 这两天楚河和贺石一直在赶路,并没有什么支线剧情和新任务出现,游戏似乎也变得有点无聊起来。 何玉第三次打开【旧货市场】,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后,终于退出游戏放下手机,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厨房门口。 张予诗正在做锅包肉,何玉也不知道她一个南方人来到西北后,为什么会做很正宗的东北菜,据她所说,是照着网上的菜谱随便做的。 张予诗把菜装进盘子,一转头看见何玉杵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小玉姐,你干嘛呀,一点声音都没有!” 何玉笑了,明亮的黑眼睛弯弯的:“我饿了。” 张予诗露出一个夸张的晕倒表情,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捂着心脏:“啊!我被你过分美丽的笑容击倒了——” “神经,”何玉哈哈一笑,扭头往餐桌旁走:“吃饭吃饭!” 第41章 白玉深 吃完饭后,张予诗陪何玉去诊所换药。 诊所的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涂药手法大开大合,疼的何玉龇牙咧嘴。 “好了姑娘!伤口愈合的不错,再有个三五天差不多就能取纱布了。” 穿着白大褂的大夫直起腰,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话音未落,就大步走去另一个小隔间给病人换吊瓶了。 何玉放下卷起的裙摆,撑着张予诗的手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手机发出的一道响亮的提示音打断了。 两人同时一愣,何玉的眼睛像两个小灯泡一样刷的亮了。 她一把搭住张予诗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快走快走,快点回店。” 张予诗被她带得踉跄了一下,疑惑地问了一句:“啊?有什么急事吗?” 何玉:“回去打游戏。” “??” 什么疯狂游戏迷? 伴随着何玉的疯狂催促,两道身影出了诊所,七扭八歪地走过街道,回到了‘小甜饼’甜品店。 张予诗需要回学校办点事,再三确认何玉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玉则换上舒适的居家服,调整好半靠在床头的姿势,往腰后垫了个枕头,满怀期待地打开了《江湖令》。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辆熟悉的奔跑的小马车,视线上移,何玉的目光落在了闪闪发亮的【任务】图标上。 她搓搓手,伸出指尖轻轻点开。 【任务二:闪亮登场】 【任务描述: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个面子。面对即将到达的江湖一流势力‘楚氏山庄’,你很有必要给一穷二白的贺石涨涨脸面。】 【任务要求:请帮助贺石给‘楚氏山庄’师徒五人留下深刻印象。】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0,白银*4,大力神符*1】 何玉眨了眨眼睛,又抬起手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任务内容且不说,这个【大力神符】是什么鬼?! 难道真是她想的那个东西? 这游戏背景不是武侠世界吗?怎么突然整出仙侠世界的东西来了! 何玉一时间有点恍惚,以至于读了两遍【任务描述】和【任务要求】,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留下深刻印象”这个描述有点太宽泛,首先毋庸置疑的是要留下一个好印象,至于这个“深刻”嘛…… 何玉有点摸不准要多深刻才算深刻。 她点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关掉【任务】,将画面切回了在官道上“哒哒哒”溅起一路灰尘的马车。 赶马车的楚河看着很认真,警觉的双目直视前方,怀中始终抱着剑,保持一个可以随时抽剑出鞘的姿势。 要不就以他为突破口吧…… 何玉看着楚河,想着心里逐渐成型的计划,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 “再往前走就是徊阳镇,过了徊阳镇往东九十里,就是楚氏山庄。” 贺石把头探出窗户,眯眼看向远处的小镇,看着看着突然迎着风大声道:“有人从徊阳镇的方向骑着马朝我们来了!” 楚河一怔,运足目力看向前方,果然看见了一个小黑点,又过了片刻,才看清那是个骑着马的男人,身形高壮,速度飞快。 “好像是三师弟啊……” 楚河低声自语,猛地一甩手里的缰绳,疲惫的老马后臀一颤,更加卖力地迈动四蹄,奔向远处那人。 双方跑了一会儿,终于在官道中央碰了面。 骑马的男子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微深,墨发高束,其中掺杂着几缕白丝,一双浓重的长眉下是黑白分明的双眸,看人时的目光很锐利,恍然间会有种被刺穿皮肤的错觉。 他看着楚河,脸上扬起一个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比常人略长一些的犬齿抵在唇边,让人无端的联想到某种凶猛野兽。 “师兄!” 男子长腿一跨,轻松地迈下马,是的,迈下马。 他的腿太长了,一只脚落了地,另一只脚还在马鞍的另一头悬着,轻轻向后一扫,就从马背上掠过,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我正要进城呢,远远看见马车上坐着的人像你,赶来一看,还真是。” 楚河也下了马车,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三个多月不见了,师弟还是快我一步,庄里一切可好?” 此人正是楚峥的三弟子,白玉深。 楚河的身高已经算高的了,但仍比站在面前的白玉深矮了大半个头。 白玉深肩膀宽阔,手臂长且有力,隆起的胸膛将浅灰色的劲装撑得满满当当,往那一站,一股十分明显的压迫感便迎面而来,张口时声音低沉厚重:“自然一切都好,我也是十日前刚回来的,你此行顺利吗?” “情况有些复杂,待会儿回了庄里同师父师姐一起说吧。”楚河摇摇头,转身指了指马车车厢,“我还带了个孩子回来,习武天赋极佳,带去一并让师父看看。” 闻言,白玉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锋锐的目光扫过那辆马车,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楚河道:“师弟,你方才是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白玉深疑惑地看他一眼:“自然是看到的,我方才不是说了么?” “这孩子也看到了你从徊阳镇的方向骑马而来,”楚河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补充道,“在我还没看到的情况下。” “什么?”白玉深这次是真震惊了,他凝视着楚河,确认了一遍,“可是真的?莫哄我。” “我什么时候哄过人。” 白玉深一双浓眉微皱,收回目光,朝着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声:“车上的小孩,想看就下来大大方方地看。” 正透过门缝偷偷观察的贺石被这一声惊了一下,倒也没什么被抓包的心虚感,直接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白玉深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这孩子长得真俊。” 楚河看他一眼:“是吗?” 白玉深:“师兄,你的脸盲之症似乎更严重了啊,连美丑都分不出来了。” 楚河:“倒是还能认得些面孔。” 他们说话间,贺石已经走了过来。 他抬头看向这两人,特别是白玉深,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接近透明,流露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第42章 逛集市 白玉深抬起大手摸了摸贺石的头,拇指上粗糙的茧子蹭过他的额头,带来一点微微的刺痛。 “叫什么名字啊?” 贺石听见他这么问,勉强忽视掉头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整个包裹住的异样感,低声开口:“贺石,石头的石。” “好名字,够硬。”白玉深再次一笑,那双锐利的眸子弯起,犬齿在阳光下显得更白了,“我叫白玉深,白玉的白玉,深渊的深。” 他收回手,对楚河说:“走吧,先回庄里,正好能赶上晚饭。” 说罢直接上了马,拽着缰绳调转方向,“哒哒哒”地小跑起来。 楚河没说话,也直接转身往马车走,贺石回神,忙大步跟上。 宽阔平整的官道上,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迈着长腿小跑着,后面跟着一辆灰扑扑的小马车。 偶尔路过的商队和行人无不好奇打量,这一打量,就发现骑马的和赶马车的两人分外的眼熟。 “这不是山庄的两位公子吗?” “还真是,二公子怎么赶了辆这么破的马车啊?”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人家庄里安排的什么秘密行动,咱们还是不要过多议论为好。” “大半年没见了,两位公子还是这么气宇轩昂,英姿勃勃啊……” “……” 贺石靠在车厢上,在滚滚的车轮声中勉强捕捉到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议论,心想,他们好有名气,连路过的路人都认识,是因为来到了自己家附近吗? 这样一对有些奇怪的组合就这么在官道上一路向前,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贺石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有些喧闹嘈杂的人声,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应该是到了徊阳镇。 果然,下一刻车窗就被人敲了两下,贺石拉开窗板,看见白玉深正骑马立在马车旁边,侧头看着他,笑道:“我得去镇里买些东西,你要不要一起,现在时辰尚早,可以顺便逛逛徊阳镇。” 贺石想了一下,点点头,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仰头看仍坐在车辕上的楚河:“楚大哥不走么?” 白玉深:“他一向不喜逛集市,你我二人走便可。” 说罢从马上迈下来,把缰绳递给了楚河。 楚河接过,也没说话,朝白玉深和贺石微微点头,赶着马车牵着马走了。 白玉深拍拍双手,对着贺石笑:“走吧小石头,我带你去买好东西去。” 贺石没问过会儿怎么汇合这种话,也没在意那个有些过分熟识的称呼,紧紧跟在他身后,往另一条街的方向走去。 徊阳镇的集市很大很热闹,或许是因为紧邻楚氏山庄,这里的习武之人明显比其他城镇多了很多,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白玉深怕贺石被人撞到伤着,弯腰抓住他的手,牵着往前走。 贺石愣了一下,不习惯地往外挣了挣,白玉深反而握得更紧了,他低头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双眉,笑了一声:“习武之人多少都有些脾气火爆、行为不羁,尽管因为山庄的原因,镇里很少有莽夫闹事。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好的坏的都有,难免会发生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左前方的一个摊位:“你瞧。” 贺石暂时撇过不适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是个卖木雕的小摊子,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靠在一起,正在对着一个小巧的物件说着什么。 她们身后的人群挨挨挤挤地走过去,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男子稍稍停留了片刻。 贺石清楚地看见他的手从其中一个女子的腰间划过,收回来时,手心里多了个亮色的荷包,紧接着这人把荷包往怀里一塞,不动声色地走了。 动作很熟练,而且十分隐蔽,一看就是惯犯。 白玉深一直看着贺石的脸,见他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不由得问道:“你看见了吗?” 贺石收回目光,仰头和白玉深对视:“看见了啊,那个男子偷了那个女子的荷包。” 白玉深看着他长睫轻覆的漂亮双眸,那双浅色的瞳仁里一点情绪都没有:“你……不觉得害怕或者生气?” 贺石奇怪地眨眨眼:“啊?”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点不解:“我经常见人偷东西的,有时候被人发现了,他们还会直接抢走逃跑,为什么要害怕生气?” 白玉深:“?” 他轻咳一声:“那确实无需害怕生气,我只是想同你说,镇里有坏人,有我拉着你比较安全。” 虽然确认了这孩子的眼力确实非同一般,但你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子,怎么会经常见人偷东西啊? 难道是在街面上混过? 不是吧,瞧着也不像啊…… 一边想着,两人来到了一家卖饰物的铺子前。 白玉深拉着贺石迈步进去。 这家店铺面不小,有几个客人在左侧的货架前挑东西,掌柜的正微笑着为他们介绍,一偏头看见了白玉深,顿时眼睛一亮,低头和几位客人说了句什么,小跑着走了过来:“白三公子,您来了。” 白玉深点点头:“赵掌柜,前几日说的剑穗到货了吗?” “到了到了!都给您留着呢,您二位这边请!” 来到柜台前,赵掌柜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长长的木匣子摆在柜台上,一边往开打一边道:“这一条是这一批里品相最好的,从蜀州那边送来,路途遥远,昨日才刚到,您看看可还合意?” 白玉深松开了握着贺石的手,从那匣子里拿起一条桃红色的长穗细细地看着。 贺石悄悄甩了甩被握了一路的手,心中松了口气,抬头去看柜台上方。 但他太矮了,只能看到那个匣子,看不到里面放着的东西。 白玉深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剑穗,又拿起一条水绿色的看了看,再放下,紧接着拿起另一条…… 最后他选了条天青色的让赵掌柜包好,掏出荷包结账。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拿银子的手顿了一下,对赵掌柜说:“有发带吗?拿几条素色的来看看。” 赵掌柜连连点头,跑去另一侧的货架边选了一会儿,拿了三四条发带过来,一一摆在柜台上。 白玉深看了看,直接拿起来递到贺石眼前:“小石头看看,喜欢哪一条?” 第43章 磕个瓜子吧 贺石没想到他突然叫自己,怔了一下,随意选了条没有花纹的。 白玉深拿着那根发带,和剑穗一起结了帐,走出铺子后,把那发带放在了贺石手上。 贺石托着发带反应了一会儿:“给我的?” 白玉深又笑了:“当然,方才我就见你绑头发的麻布条快断了,把这个换上吧,瞧着挺结实的。” 这是除了老贺和神仙外第三个送给他东西的人。 无关施舍,只是送他一个需要的东西。 贺石感觉自己又陷入了那种不真实的飘浮感里,但这次他很快便从那种思绪中拔了出来,因为白玉深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贺石指尖微微动了动,这次没再尝试挣开,而是跟着白玉深一路去了点心铺子、书坊和炒货店。 走出集市时,两人手上都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 白玉深一手提着一大堆纸包,一手捏着贺石的肩膀,两人来到了镇子另一面的一条街上,在一家二层小楼前,贺石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车上不见楚河的身影,只有那匹老马无聊地在原地踱步。 “走吧,这家杨氏酒楼店面虽不大,但味道很不错,我们几个常来,咱们今日简单吃些,去庄里的路还有不短一段。” 他带着贺石进店,熟练地上了二楼,在一个小包房前站定,一把撩开了门上的帘子。 楚河正坐在桌边喝茶,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来了。” 白玉深朗声朝外喊了一声:“小二,上菜吧!” 听见楼下传来一声答应后,带着贺石走过去把东西放好,在桌边坐定。 楚河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朝贺石轻轻点了下头。 白玉深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贺石面前。 贺石偏头看了楚河一眼,发现他自从和白玉深碰面后,就几乎不开口说话了。 反而白玉深这个看上去很凶的人,好像还挺和善。 白玉深喝一口热茶,从脚边的一堆纸包里翻出一个,打开放在桌上,贺石一看,是一包炒瓜子。 他认识这个东西,但从没吃过。 一旁静坐的楚河伸出手,从纸包里抓起一把,拿了一颗放在嘴边,面无表情地开始嗑。 贺石悄悄看他磕了几颗,也从那纸包里拿了些,学着他的样子把尖的那端放在齿间,轻轻一咬—— “咔”的一声,一粒小巧的东西掉在了舌尖上,贺石把它卷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有点怪,还挺香的。 贺石又磕了一颗,嚼嚼,再磕一颗…… 小二端着托盘来上菜时,就看见其中两位客官的面前堆起了一大一小两堆瓜子皮。 茶足饭饱,三人再次出发。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穿过山脚下成片的梯田,来到了山庄大门前,从这里马车和马就上不去了。 贺石跳下马车,看着面前一丈高的巨大石碑愣了愣神,石碑上深深地篆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他不认识,只觉得这字看上去很有气势。 白玉深去把马和马车送到了不远处的马场里,提着一堆东西回来,笑着对贺石道:“走吧,我们先去见一下楚庄主。” 与此同时,山庄深处的一个院落中,楚峥静静坐在一株巨大的枯树底下,目光凝重地看着摆放在面前石桌上的东西。 那是个看着十分精巧的八面金属盒子,盒子底下压着一张裁剪齐整的白纸,纸上写了一句话—— ‘故人之子,烦请费心照料’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夏鸢开口解释:“就在一刻钟前,我从书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东西,不敢擅自乱动,忙去请了师父您。”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困惑:“此乃何物?” 楚峥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了一句:“鸢儿,从昨日到现在,庄里可有外人进来过?” 夏鸢回想了一下:“不曾有外人来过,且今日早间管事同我报完近一旬的账目后,就再没人来过这院中了。” 楚峥沉默片刻,淡声开口:“此物便是我让老二去寻的那东西。” 夏鸢一怔:“二师弟?他不是还没回来么?” “是啊。”楚峥拿起压在盒子下的纸,目光落在那几个毫无特色的字上,“最蹊跷的还是这个,能悄无声息潜入楚氏,必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却只是为放这么一张故弄玄虚的信——” 他看看那个盒子:“和一个谢礼。” 夏鸢却脸色微变,沉声道:“难道二师弟出了什么事?” 楚峥轻轻摇头,将纸扔在桌上:“既是要请楚氏照料什么‘故人之子’,自然不会蠢到得罪我。” 就在这时,一只灰鸽扑棱着翅膀飞入院中,落在了屋檐下的架子上。 夏鸢走过去,从鸽子腿上绑的小竹筒里抽出一个纸卷,打开一看:“二师弟回来了,和三师弟一起,此外还有……一个陌生孩子?” 楚峥眉头一挑,垂眸看向桌上被风吹的轻轻滑动的纸条。 ‘故人之子’,莫非…… 他站起身,蜀锦长衫的衣摆轻轻拂过石凳:“走,去我院子,等老二老三回来。” 山庄内。 贺石踩在宽大平整的石阶上,看着不远处的一片巨大武场。 两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角力,身旁围了不少人在喝彩,更远处则有几人在练刀,汗水蒸腾起袅袅的白雾。 走在他身前的白玉深察觉到贺石的目光,笑吟吟地解释道:“这是楚氏的北武场,那面还有一个南武场,每日都有不少不当值的庄众在此处练武,我们几个或者是那些前辈们偶尔会来指点指点他们。” 贺石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 又走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最前面的楚河停下脚步:“到了。” 贺石闻言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处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子。 楚河上前轻轻敲门,门内传来一道平静的男声:“进来吧。” 楚河收回手,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白玉深摸摸贺石的头,也跟着进去了。 贺石吸了一口气,垂眸看一眼那道高高的门槛,下一刻抬腿迈了过去。 第44章 楚氏 和院外的朴素不同,这座小院内部十分精致,院子中间是个形状不规则的小池塘,一座小石拱桥横贯在池塘上,桥下清澈见底的水中游曳着十几尾火焰一般的红色锦鲤。 池塘一侧是一张质朴的石桌,上面搭了个简单又富有野趣的木棚,角落放着一架秋千,上面缠满了花藤,不难想象春夏之时繁花盛开时的模样。 另一侧则是连着屋子的半开放连廊,打开的木质移门上方挂着薄雾般的帘帐,随风轻摆之间,可以看到屋里的竹席上坐了两个人。 三人穿过小桥,来到了那处连廊之外。 “进来喝茶。” 听见那道男声再次开口,楚河和白玉深先后脱掉靴子,踩在了连廊铺着的竹席上。 贺石顿了一下,也跟着脱掉鞋子,踏上了那高出地面一尺的廊中。 三人穿过层层白雾,走到了室内。 贺石微微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 他看着三四十岁,穿一身玄色长衫,上面繁复的暗纹在动作间闪过微光,即便坐在蒲团上,也能看出他身量很高,脊背挺拔,熊背蜂腰,比站着的人都有气场。 他面前摆着一个红木小桌,角落放个小泥炉,上面架着一只陶壶。 丝丝缕缕的白气从壶嘴冒出,消散在空气中,泥炉旁则放着一只精致的紫色茶壶,壶边摆着五只茶杯。 红木小桌的一侧坐了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绛红衣裙,素雅珠钗,女子侧颜娴静淑美,正伸出双手提起陶壶准备泡茶,手指纤长,黑色陶壶一衬,白的分明。 这就是楚河说的师父和大师姐吗? 贺石很快地将两人的样子收进眼底,垂下双眸,静静地站在原地。 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站在两个徒弟身后的贺石,楚峥沉声开口:“老二此次外出辛苦了,你们先坐吧。” 白玉深看看围着桌子的三个蒲团,拉着贺石坐在了其中两个上。 楚河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冷声道:“弟子未能完成师父交代的事,请师父责罚。” 话音刚落,正在倒茶的夏鸢侧头看了他一眼。 楚峥掌心向上,朝他抬了抬:“先别跪着,坐下再说。” 楚河起身,听话地坐在最后一个蒲团上,一只素白的手将茶杯放在他面前:“一路赶回来累了吧,喝茶。” “多谢大师姐。” 楚河拿起茶杯抿一口茶,将途中发生的事细细讲了一遍,特意没有提到那位神秘前辈。 其余四人静静听完他的讲述,楚峥道:“原来如此,净门如今行事是越来越荒唐了,娄今月野心不小,此举说不准还另有深意,你没出事便好。” 说完,他双眸微转,视线落在了贺石身上:“你叫贺石?” 贺石抬起头:“对。” 楚峥微微点头,站起身:“随我去后室,我看看你的根骨。” 贺石也干脆利落地站起来,跟着楚峥走向屋子深处。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白玉深看向楚河,小声道:“你说小石头是个乞丐?” 楚河点头:“他自然是个乞丐,我亲眼所见。” 白玉深啧了一声,惊奇道:“单看他的外表,还真是不像。” 楚河瞥他一眼,心想那是你没看见他一开始的样子。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夏鸢说话了:“所以说,师弟,那东西你最后只寻到了一半?” 楚河点头,眸中闪过冷色:“定然是那魏不语在耍花招,可惜我没能留住她。” 夏鸢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茶杯。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楚峥和贺石一前一后出来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楚峥目光复杂地看着贺石,又看了一眼楚河,沉吟片刻后开口:“老三,这几天先让贺石去你那住下,安顿好他。” 听到此话,楚河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楚峥一眼。 “好了,你们都回去收拾收拾,老二老三,半个时辰后去鸢儿的院子,我有话说。” “是。” 几人就此散去,贺石跟着白玉深来到了他的住所。 院子倒是不小,只是里面光秃秃的,铺满了齐整的青石板,一眼望去显得十分空荡。 白玉深推开院子左侧一间屋子的房门,里面摆放着几样简单的家具,一眼看去倒是显得很干净。 他帮贺石把行李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屋子已很长时间未曾住人,因而比较简陋,你先凑合住着,明日我让人搬些家具摆设进来。” 贺石看着这间宽敞又明亮的屋子,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 白玉深先是一怔,紧接着又笑了:“记得换上那条发带,饿了渴了就去院子那边的小厨房找东西吃,我先走了,一会儿再回来找你,我们一同去吃晚饭。” 贺石答应一声,目送着白玉深离开。 他转头环视一周这个屋子,仔细地看着屋里的每一样家具,看到墙边的架子上摆着木盆和布巾,便端上盆子来到厨房,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立着的那个大水缸。 也许是为了匹配白玉深的个子,这个水缸也比普通的水缸高出一大截。 因为只剩半缸水了,贺石拿着水瓢舀了两次都没舀到,正当他环顾四周准备搬个凳子垫脚时,手里的水瓢突然挣脱他的手指,自己飞了起来,一头扎进了水缸里。 只听缸中“哗啦”一声响,一只装满水的水瓢晃悠悠地飘起来,飞到木盆上方,微微一侧,清澈的水流便冲在了盆底。 倘若白玉深还在这儿,此刻一定会以为白日见了鬼了。 水瓢自顾自地舀了三瓢水后,飞到了原来放着它的地方,安静下来不动了。 贺石维持着抓水瓢的动作,脸上的笑容缓缓打开,从走进山庄后就一直沉寂的双眸此刻变得亮晶晶的,像夏夜里聚在灌木丛中的萤火虫。 他小跑着来到水盆前,蹲下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抿唇看着里面微微晃荡的水面,平静空荡的心瞬间填满了又甜又暖的不知名事物,让他恨不得立马把手伸进盆子里,好好地快乐地泼洒一下那汪清澈的冰凉。 而在山庄另一侧的巨大枯树下,楚氏师徒四人围坐在石桌旁。 彼此对视一眼后,楚河最先开口了:“师父,方才我还有一奇怪之事未说。” 第45章 楚云丝 正要让夏鸢去取盒子和信纸的楚峥顿了顿,看向楚河:“奇怪之事?你先说来听听。” 楚河直截了当:“师父,前些时日您可有派人来帮我?” 楚峥少有的怔了一下:“自然未曾,怎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 楚河从怀中取出两张叠在一起的白纸,递给楚峥:“您先看看这个。” 楚峥看着这两张纸有些眼熟,他接过后展开,瞳孔骤然一缩。 坐在一旁的夏鸢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她猛地抬头看向楚峥:“师父,这……” 楚峥沉默片刻,将手中的两张纸放在桌上,对夏鸢吩咐道:“鸢儿,把东西拿出来吧。” “是。” 夏鸢起身去了屋里,楚河和白玉深对视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师父都变了脸色。 直到看着夏鸢把八面金属盒与纸条放在桌上时,楚河瞳孔微颤,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这不是……这盒子怎么会在这儿?” 楚峥将那张纸和楚河拿出来的两张放在一起,一摸一样的纸张和字体,一摸一样简短又透着巨大信息量的话语,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 楚河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看看那个盒子,又看看那三张纸,一向冰冷沉静的声音中充满了困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峥沉声道:“老二,你先详细说说这两张纸是怎么来的。” 楚河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没有漏掉一处细节。 “这么说来,你也未曾见过那位神秘人。”楚峥食指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纸面,“这八面盒与纸条是今日突然出现在这张石桌上的,没有人看见放下东西的是谁,在那之后过了大概两刻钟,便有传信说你们三人回了山庄。” 在座的几人都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楚峥的意思。 白玉深沉吟道:“那这个‘故人之子’,就是指的小石头?” 夏鸢点头:“才刚收到信,庄里就来了个陌生孩子,没这么巧的事。” “那神秘人,好像确实是在我遇见贺石之后才出现的。” 楚河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此外就是被魏不语一伙人堵在客栈那次,神秘人出手救下贺石后便消失了,当时我只以为他是师父派来的高手,不想在我面前露面,现在看来,他应当只是看到贺石有生命危险,才被迫现身的。如今又悄无声息地将我苦寻不到的八面盒送来大师姐这儿,留下这样一张字条……” 桌边一时陷入了安静。 一阵冰凉的风吹过,头顶的枯树枝发出细细的呜咽声,院落内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诡异。 良久后,楚峥出声打破了沉默:“老二,这个贺石,你看他是个真乞丐吗?” 楚河想了一下,沉声道:“以前的情况不知,但自我踩塌他住的窝棚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表现的确实像个乞丐,很多最基本的东西他都不知道。” 白玉深在一旁点头认同:“他连瓜子都不会吃。” “既然这位神秘人神出鬼没,实力也是深不可测,为何不自己照顾这孩子呢?反而让他流落街头做了乞丐。” “想来是有什么苦衷吧。”楚峥沉思片刻,对夏鸢道,“鸢儿,派两个好手去一趟朔州,查一查这个贺石的底细,注意,一旦查到什么问题,马上回来报我。” 夏鸢轻轻点头:“是,师父。不过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惹怒那位神秘高手?以他进出山庄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想做些什么应该不难。” “况且,”她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盒子,“他还能轻而易举地拿到二师弟遍寻不到的八面盒……” “无妨,我们正常行事,注意分寸即可。”楚峥整理了一下衣袖,视线穿过枯树的枝桠,望向即将西沉的落日,淡淡说道,“神秘人的隐匿之术神乎其技,说不准,现在他就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我们商议呢。”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白玉深目光如电,闪过院落中所有的隐蔽角落。 楚河冷道:“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人能在师父您眼皮子底下藏匿的。” 楚峥摇摇头,反而笑了起来:“老二,江湖之大,奇人辈出,谁敢妄自称首?” “您——” “好啦好啦,”楚峥站起身,“就先这么办吧,况且那孩子的根骨确实百年难得一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何神秘背景,我们楚氏都不能让他埋没于庸碌。老三啊,你回去带上他,咱们吃饭去,我今日特意嘱咐大厨房做了些好菜。” 众人称是,纷纷离开。 白玉深正要出门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楚峥:“师父,不知师妹现在何处?她托我买的剑穗已买到了,我早些给她送去。” 楚峥微笑的嘴角僵了一下,顿了顿说道:“前日练剑时说了她几句,又气不过跑走了,许是溜出庄玩去了。” “既如此,那剑穗我便先收起来,等师妹回来再给她。” 楚峥微笑:“自然可以,辛苦你了,老三。” 白玉深躬身行了一礼:“师父您不必客气,那我就先走了。” 楚峥点点头,看着大门轻轻阖上,他扬起的嘴角缓缓放平,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丫头,不省心呐……” 声音很轻,飘转着散在了风里。 楚氏山庄的大厨房分两个部分,前面是可以容纳近千人一同吃饭的大饭堂,后面则是一个装饰精致素雅的小饭堂,摆了三张大圆桌,以屏风隔开。 贺石跟在白玉深身后,一进小饭堂,便闻到了淡淡馨香,他目光微转,看到了放在窗边的白瓷花瓶,里面插了一束不知名的火红花束,娇嫩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十分的惹眼。 圆桌旁已经坐了四个人,除了已经见过的楚峥、夏鸢和楚河,还有一个正上下打量他的少女。 少女穿了件鹅黄长裙,外搭乳白色软烟罗长衫,盈盈一握的腰间坠着同色丝络,裙摆层层叠叠坠在地上,在周遭通明的烛火中泛着名贵的光泽。 带着贺石坐下,白玉深笑道:“一闻见这素河花的香味,就知道是师妹回来了。” 他转头对坐在身边的贺石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妹,楚云丝,师妹,这是……” 楚云丝抬手打断了他:“三师兄,不必介绍,我知道他,赖着二师兄,一路从朔州跟回来的小乞丐嘛!”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说出的话却让桌上的气氛僵了一瞬。 第46章 奇怪的衣裳 下一刻,楚峥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胡闹!”他看着楚云丝,眉心皱起,“谁同你这样说的?” 楚云丝无所谓地晃了晃脚,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自然是听说的,庄里都传开了,你们不知道吗?” 白玉深道:“师妹,贺石是跟着师兄来庄里拜师的,你误会了。” 楚河点了下头:“不错。” 楚云丝也不正眼看贺石,只转着手中的杯子把玩,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三师兄,二师兄一根筋,很容易被骗的,他说想来拜师就让他来?真可笑。话说回来,我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庄里的规矩变了,如今竟然是个人都能跟我们坐一桌吃饭了吗?” “楚云丝,”楚峥的声音里已经含上了怒气,“再多说一句,就去后山禁闭三日。” 楚云丝呵了一声,将手中的水杯重重放在桌上,起身就往外走。 “师妹——” “你们别管她,让她去!”楚峥一拍桌子,满桌的碗筷叮当作响,他冷声喝道,“目下无尘,任性妄为,真该好好教训一下!” 他气势太强,宛若实质,一时间桌上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师父您先别生气,”夏鸢轻声开口,“师妹这样说,应当是听了某些庄众传的风言风语,明日我便去处理这件事。” 楚峥面色仍不好看:“谁再乱说乱传,即刻严惩!” “是,您放心。” 贺石安静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双目微垂,从始至终面色都没有变化,好像处在风暴中心的不是他一样。 楚峥很快平复下心中的怒气,声音又恢复一贯的沉静,他看着贺石道:“云丝让我宠坏了,骄蛮的很,方才她对你出言不逊,我自会回去教训她,你莫要同她一般计较,今日咱们先吃饭,明日一早我让人择个好日子,收你为徒。” 听到楚峥这么说,贺石惊讶地抬起了头。 在他看来,楚云丝方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什么,再难听的他都听过,自然不会把这点不痛不痒的挤兑放在心上。 反而是楚峥这一番放低姿态的话语让他觉得很是别扭,对方这样一个大门派的老大,居然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好声好气地替女儿向他道歉。 这就好像太子踩脏了一个普通宫女铺的地毯,皇帝亲自走过来对她说不要生气,我马上好好教训我儿子,并且给一车金子作为赔礼一样离谱。 贺石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他腼腆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她也没说错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您太客气了。” 楚峥摆手道:“你不放在心上是你大度,她说那种话是她的错,你放心,往后她定然不会再这般了。” “?” 贺石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好继续腼腆地笑。 其余三人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师父这话看似是在对贺石说,其实是说给那位不知藏在何处的神秘人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小师妹。 我女儿冒犯了你的故人之子,十分抱歉,但我自会好好管教她,不劳你出手。 恰好此时有人陆续进来上菜,楚峥顺势揭过这个话题,招呼众人:“快吃饭吧,待会儿便凉了。” 众人于是开始动筷。 白玉深给贺石夹了一块烧的赤红的牛肉,笑道:“尝尝这牛肉,用的是上好的黄牛肉,软而不烂,酱香浓郁,味道相当不错,这一块连着筋,最好吃。” 贺石点点头,夹起那牛肉放进嘴里,待舌尖尝到味道后,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笑道:“好吃吧?” 贺石点头,嘴巴被牛肉塞得满满的,有些艰难地开始嚼,然后又再次被那迷人的口感惊艳。 这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一行人从大门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飘飘荡荡的红灯笼挂在四周,沿着石阶延伸至远处,仿佛星空翻转,让人有如置身于红色星河一般。 临近除夕,山庄内已然有了些节日的氛围。 几人一同目送楚峥离开,夏鸢把手里一直提着的包裹递给了贺石,微笑清浅:“小贺石,把这个拿回去。” 贺石乖乖接过:“多谢……姐姐。” 入手很轻,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白玉深在一旁哈哈大笑,又伸手撸了一把贺石的脑袋,朗声道:“叫什么姐姐,应该叫大师姐。” 贺石跟上:“多谢大师姐。” 白玉深又一指楚河:“这是二师兄。” 贺石转身面向楚河:“二师兄。” 他手指一转指向自己:“三师兄。” 贺石抬头看他:“三师兄。” 夏鸢轻轻捂着嘴笑:“这孩子真可爱。” 贺石嘴角一抿,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夏鸢笑了一会儿,抬头看一眼月亮:“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大家先回院子吧,明日都还要早起。” 贺石跟着白玉深回了院子,一进房门点燃蜡烛,就看见原本空荡荡的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 墙边的衣柜门开着,里面放了两身衣裳,窗下的桌案上摆了些笔墨纸砚,墙角的洗脸架上,也放了新的牙粉和细棉手巾。 贺石把夏鸢给的包裹放在桌上,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方才在众人面前青涩腼腆的笑容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平静。 一双浅色的眼睛在眼眶中轻轻转动,宛若两颗冰凉透明的琉璃珠。 在细细察看完屋里的变化后,贺石坐在桌边,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裹里放着两双袜子,和两身轻薄的白色衣裳。 贺石怔了一下,他把袜子拿出来放在一边,双手捏住那件衣裳的肩膀处,将衣裳提起来,放在烛火前打量。 这衣裳是一件斜襟短衫,领口较低,两片衣衫只用一根布带固定在腰侧,料子很薄,而且柔软光滑,摸上去很舒服。 配套的裤子也是相同的料子,腰间系带,轻飘飘的。 看着这两件奇怪的衣裳,贺石脸上闪过疑惑。 这么薄,这种天气穿出去会很冷吧? 第47章 贺石的脸色爆红 第二日卯时四刻,贺石早早醒来,他坐在床边穿好袜子和鞋,轻轻地捶了捶后腰。 不经意间低头看见身上穿着的白色单衣,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红色,捏着衣带呆坐片刻后,才起身开始洗脸刷牙。 这床太软了,睡得不太舒服。 贺石出门和正在院里活动筋骨的白玉深说了这个问题。 白玉深放下正在向上伸展的手臂,低头看着他,表情讶然:“软吗?我跟大师姐说了你可能睡不惯软床,她还特意吩咐少给你铺一层垫子呢。” 贺石抓抓头:“是吗?那就这样吧,估摸着我睡几天便习惯了。” 白玉深摇头,再次开始活动双臂和肩膀:“觉着不舒服就换,若是照顾不好你,师父就该罚我了。” 贺石看着他背上块垒分明的肌肉缓缓舒展,欲言又止,等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三师兄,你说楚,我是说师父,他为何对我这么嗯,好?是因为我习武天赋高,还是因为二师兄踩塌了我的窝棚?” 说实话,这话说完他自己都不信。 白玉深仰头看着尚未完全大亮的天空,尽力伸长脖子:“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贺石一脸茫然。 “算了,没什么。”白玉深拉伸完筋骨,觉着神清气爽,他笑眯眯地看向贺石:“我要去练射术,你也一起走吧,如何?” —————— 当贺石走过刻着“楚氏”两个字的巨大石碑后,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如期响起。 但何玉压根顾不上去看。 在楚氏山庄的地图被点亮的第一时间,她就开始搜寻符合楚河口中【大师姐】特征的人,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找楚峥,自然是因为楚河并没有说楚峥的特征。 山庄这个地图很大,比远山县也小不了多少,但何玉没怎么费力便找到了大师姐,一个个子高挑、很有气质的红衣美女。 趁她回屋时把盒子和便签纸放好,何玉加快了时间流速,暗搓搓地等着东西被发现。 很快,大师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多出来的东西,几乎是瞬间,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掠至石桌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弯腰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金属盒和便签纸。 紧接着就直接去找【楚峥】过来了。 何玉看着楚峥按照自己预想的思路做出猜测,那张气度不凡的脸上做出各种震惊、深思的小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步装神弄鬼的路子没走错。 最起码是把【大师姐】和【师父】给镇住了,至于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看楚河能不能用好那两张便签纸了。 何玉喝了一口水,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这师徒几个的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直到楚峥说出那句—— 【说不准,现在他就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我们商议呢。】 她平稳的心跳突的加快了节奏,狠狠地跳了两下,继而缓缓平复下来。 好家伙,还真给你猜中了!可惜猜中也没有,就算把整个山庄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神秘人’的。 何玉换了个姿势,把伤腿放在软枕上,谁能想,她玩游戏居然玩出了不小的优越感,针对的对象还是几个游戏人物。 游戏中的剧情还在继续。 【他说想来拜师就让他来?真可笑。话说回来,我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庄里的规矩变了,如今竟然是个人都能跟我们坐一桌吃饭了吗?】 看着屏幕中这个一身高奢的小姑娘头顶冒出这句话,接着摔杯就走的画面,何玉呵了一声。 怪不得楚河对她的介绍就只有【师父的独女】五个字,还真是非常精准的概括,一个被父亲宠坏了的小公主。 紧接着楚峥就对贺石说出了那番指向性明显的话,全桌人都听懂了,只有贺石这个小可怜还傻乎乎的,也是,他还以为这些人都不知道‘神仙’的存在呢,殊不知自己已经主动暴露了。 暴露也好,一个藏在暗处不知深浅的高手,对楚氏山庄也算是个威胁,是敌是友都在一念之间,省的他们对贺石不尽心。 初步来看,除了楚云丝,这几个人对贺石的态度都挺友善的,夏鸢应该是发现了贺石的袜子破了洞,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新袜子和两身亵衣。 但贺石一个从小流浪的乞儿,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他以往都是直接一件大棉衣贴身穿,有什么东西就往身上裹什么的。 看着屏幕中贺石高高举着衣服,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何玉感觉自己快要被可爱晕了。 她收收快要笑烂的嘴角,伸出手指开始指导贺石,决定用实际行动来展现这件衣服的用途。 先轻轻脱掉贺石上半身的棉衣—— 好瘦啊这孩子,几乎就是皮包骨。 何玉龇着的大牙顿时收了回去,开始心疼了,她隔空点点贺石突出的肋骨,见他因为冷而浑身轻轻颤抖,忙把那件亵衣捏起来给他披上了。 轻薄的衣衫落在肩上,抱着胸呆立在原地的贺石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没感觉到似的。 何玉见他不动,轻轻扯了扯两边垂下的衣带,把衣服往前拢,贺石这才像是突然惊醒一样,下意识伸出双手抓住了衣服的两边。 他垂头看看身上,顿了一下,缓缓地把胳膊伸进袖子里,穿上了这件衣服,又摆弄了半天那条带子,却始终不得要领。 何玉做不了系带子这样精细的操作,她只能把衣服给贺石摆好,尽量方便他系。 大冬天的,贺石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抿着唇,反复几次终于把带子系好了,从脸颊至耳垂,再延伸到脖子,都升起了淡淡的粉色。 何玉再次把棉衣提起来搭在他肩膀上,贺石这次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动作利索地穿好棉衣,头顶冒出一个气泡—— 【这件白色的衣裳是贴身穿在棉衣里面的吗?】 真聪明。 何玉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包裹里把裤子提了起来,贺石的脸突然爆红,他一把抓住裤脚,眼神躲闪着,脑袋顶的气泡也变得期期艾艾。 【贺石:我,我知道这衣服是怎么穿的了,裤子我自己来吧……】 何玉见他这副害羞到不行的样子,顿时一乐,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懂得不少,还挺有羞耻心的。 不过按照游戏的调性,最后换裤子这里是肯定会打马赛克的,何玉也就顺势松了手,飘在半空的裤子失去支撑,顿时软趴趴地掉在了贺石手里。 第48章 夺宝风波完成 趁着贺石被马赛克包围的时候,何玉打开了【任务】 总算有时间查看奖励了。 伴随着久违的礼花和彩带,屏幕中央出现了任务完成后的通知—— 【恭喜你完成了“夺宝风波”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80,白银*6,杂货店刷新券*1,红云剑穗*1】 等级终于升到了五级! 何玉满心期待地开始找五级后游戏更新了什么功能,直到把所有角落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有什么新变化。 她不信邪,再次翻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这不对吧! 虽说之前是希望五级能跟其他几级有点不一样的地方,但也没想要这种不一样啊! 何玉呆呆地看着游戏画面中的一团马赛克,贺石此时已经试完了衣服,开始洗澡了。 她丧气地叹口气,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再有半多个小时【杂货店】就会刷新了。 因为受不了一直熬夜到凌晨,何玉索性把杂货店的刷新时间调整到了下午五点,上次刷新后卖的东西都没什么特别的,她买了个【防风打火机】,花掉了5枚铜钱。 自从贺石跟上楚河后,何玉就再没买过什么东西,再加上刚刚完成任务获得的6两白银,现在也算小有资产,不由得开始期待一会儿刷新后【杂货店】上的新货。 她把游戏的下线时间流速调到十倍,一瘸一拐地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张予诗中午提前做好的饭菜,放到微波炉加热。 吃完把碗筷洗好放进消毒柜,也到了【杂货店】刷新的时间。 何玉倒了一杯水,端着走到床边,再次找好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打开了游戏。 【巧克力*1】 【重工晴雨两用油纸伞*1】 【紫水晶手串*1】 【小学生作文大全*1】 【花折鹅糕配方*1】 【墨玉扳指*1】 【菜刀*1】 【杂货店】刷新后,何玉看着全新的货架,感觉比上次的好了一些,最起码没出现什么售价50两白银的摩托车…… 她买下了【巧克力】、【重工晴雨两用油纸伞】、【紫水晶手串】、【花折鹅糕配方】和【墨玉扳指】,一共花了二两白银另450枚铜钱,资产一下子缩减到了白银4两、铜钱393枚。 【库房】货架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是时候找机会给贺石送一些了。 何玉一边想着,一边退出【杂货店】,去看贺石这会儿在干什么。 贺石正陪白玉深在武场上练箭。 看着白玉深过来,武场上的十几个庄众武也不练了,纷纷围过去看他射箭。 白玉深穿一身利落的劲装,双脚分开,微微侧身站立,长臂舒展,一张看着就很重的大弓被缓缓拉开,墨黑色箭杆横亘在挺拔的鼻梁中间。 随着他手指一松,那支箭瞬间如电般飞射向远处的靶子,深深钉入靶心,箭尾带起的气浪将他鬓角落下的几根发丝吹得扬起。 【好!】 【三公子射术无双!】 【这一箭太快了!怕是一流高手也难躲过吧!】 【太厉害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白玉深不为所动,他再次从箭篓里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用比方才更利落的动作张弓射箭。 三支箭化作三条笔直的闪电,眨眼间劈中了靶子,和之前的那支一样,牢牢钉在了方圆不过半寸的红色靶心上。 何玉看得清清楚楚,那四支箭已经把靶子射穿了,那可是非常结实厚重的实木靶子,这得多硬的弓,多强的臂力才能做到这一步? 放在现代,即使是靠着机械助力,也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把箭射的这么准这么狠,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 真的太强了。 屏幕中的白玉深云淡风轻地放下大弓,像是做了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转头拿起了放在桌案上的另一把弓。 这把弓是木质的,很小巧,被白玉深抓在手里,像拿了个小玩具似的,他把这弓递向贺石。 正看得满眼惊叹的贺石怔了一下,他看看那张打磨细腻的木弓,又看看白玉深,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贺石:给我?】 白玉深点头—— 【白玉深:对,给你,试试如何?】 看到白玉深射箭的英姿,和那四箭的威力,贺石说不羡慕是假的,现在看自己也有机会试一下,他没多做犹豫,直接接过了木弓。 见这个瘦小的孩子居然真的敢接过弓准备射箭,周围的人群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庄众甲:他是谁啊?这小身板也能射箭?】 【庄众乙: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跟来伺候三公子的呢!】 【庄众丙:你们没听说?这小子是昨日跟着二公子回庄里的,一回来就见了庄主,保不准背后……】 【庄众丁:真的假的?我看这样子,三公子是要教他?多大的面子啊!】 【……】 白玉深环顾四周,视线刀锋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人群中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继而缓缓消失。 白玉深不再理会他们,从另一支箭篓里抽出一支普通的桦木箭递给贺石,教他怎么做正确的姿势。 贺石学的很快,调整了两次后,开弓的姿势已经十分标准了。 周围的气氛组npc顿时开启了震惊模式,纷纷发言不相信贺石是第一次射箭,白玉深也满脸欣赏地看着他,一副我的眼光就是准的模样。 何玉想起了贺石金色传说的【弓箭】天赋,对他这么快的进步倒是毫不意外。 除了【弓箭】,还有一个【剑术】,这一样应该是由楚峥来教的吧,也不知道他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远处有人把被白玉深射坏的那个靶子取下,重新换了一个。 【白玉深:能看见靶心吗?】 【贺石:能。】 【白玉深:那就射一箭试试,不用紧张,凭感觉即可。】 贺石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身子微侧,腰背挺直,一手弓身一手弦,双臂用力,木弓被缓缓拉开。 第49章 蹭破了点皮 当木弓即将拉满时,一直认真看着的何玉发现,贺石的手臂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他侧脸的咬肌绷紧,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前方,在手臂抖动幅度变大之前,果断松开了弓弦—— 桦木箭化作一道白影,在空中划过饱满的弧线,钉在了箭靶上,然后晃了晃,“啪”地掉在了地上。 何玉:“噗……” 贺石放下手臂的动作僵了僵,抬头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叫好的话卡在嘴边,表情尴尬地笑了两声。 【白玉深:哈哈哈,怪我怪我,考虑不周,你臂力小,应该换个软一点的草靶子的。】 他朝对面招招手,早在贺石拿起弓箭时就躲得远远的庄众一路小跑到箭靶旁,从架子上把靶子取下来,再小跑到他们身前。 白玉深接过那个沉重的实木箭靶,指着靶心偏下方的一个小点给贺石看。 【白玉深:瞧,这就是你射中的地方。】 何玉看着那个被蹭破了一点皮的厚木桩子,终于彻底笑出了声。 贺石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他捏捏发酸的胳膊,试探地问了一句—— 【贺石:我再试试?】 【白玉深:试,多试!】 他让人换了个草靶子,指导贺石断断续续地射了二三十箭,练到最后,贺石差不多每三箭里已经有一箭能射到靶心了。 两人一直练到巳时三刻,才收工去大厨房吃饭。 看着屏幕中体型差巨大的两个背影,何玉换了个姿势靠在床上,下意识拿起一边的杯子准备喝水,递到嘴边才发现水已经喝完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练了三个多小时了。 床边的闹钟显示现在是11:12,早就立下规矩强迫自己早睡的何玉果断关掉了游戏,回复完韩启一家和张予诗发来的关心信息后熄灭屏幕,慢慢挪去卫生间洗漱。 等到躺在床上时,已经快12点了,何玉也感到了一丝困意,枕着松软的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拉着遮光窗帘的卧室一片黑暗,偶尔从外面传来模糊的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躺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自动解锁,《江湖令》的游戏画面徐徐展开,与此同时,睡梦中的何玉突然皱起了眉头,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开始不安地转动。 何玉缓缓睁开双眼。 她直愣愣地盯着视线上方光秃简陋的床架子,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做梦了?这是哪儿啊? 感受着身下硬实的木板床,她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装束有些奇怪。 一套纯黑色的衣服,像是古装,腰上绑着腰封,手腕处用同色布带束袖,看起来倒是挺干净利落的。 何玉站起来,环顾了一圈自己所在的地方,空荡荡的一个古代房间,除了那个木架子床,就只有靠近门口的空地上摆着张圆桌和四把光秃秃的木头椅子。 何玉看了两圈,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她走到门口,尝试着推了一下那扇木门。 门被无声地推开,外面是一条长街,街上没人。 何玉想了想,迈步走出了这间屋子。 外面的天色将亮未亮,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地往上飘,看起来气温很低,但何玉并没有感觉到冷。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开始走,越走心里越打鼓,那种微妙的熟悉感愈发的强烈,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这不是徊阳镇里白玉深和贺石逛过的那条街嘛! 思路打开,何玉也想起了刚才醒来的那间屋子为什么那么眼熟,因为那是【家园】的游戏背景…… 她无奈地笑了,这得是有多沉迷,才会做梦梦到穿进游戏里啊! 不过既然都梦到了,那就趁机会多逛逛,看看这个视角的游戏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何玉溜溜达达地走,边走边四处打量,转过街角,就看见一家卖馄饨的小店已经开门了,滚滚白烟蒸腾着从窗口冒出,看着特别有烟火气。 何玉信步走进店里,老板正在半开放的后厨包馄饨,察觉有人进来,忙抬头招呼:“客人这么早啊,您先坐着稍等,馄饨再有一刻钟便好了。” 何玉应了一声,坐在小木桌旁边,暗中用余光悄悄打量老板的普通npc建模脸,这么看,好像还挺正常的,没有在手机屏幕上看到的那种诡异感。 小馄饨很快就煮好了,热气腾腾的一大碗,味道还可以。 何玉慢悠悠地吃着,期间有两个中年男人结伴进来,坐在离何玉最远的那一桌,时不时悄咪咪地看她一眼。 何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奇怪呀,难道是长得很奇怪? 被看得有点不舒服,她加快速度吃完剩下的馄饨,起身准备走。 刚一转身,就让老板叫住了:“客人,您还没给钱呐,惠承一十二文。” ? 这梦做的,还挺有逻辑,可问题是何玉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啊! 她僵在原地,突然发现,就算是在梦里,她好像也没有吃霸王餐的勇气…… 远处桌子上的两个中年男npc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何玉感觉自己浑身刺挠,她目光一转,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自己视野左下方有个红色的小点。 揉揉眼睛,红点还在,闭上眼睛再睁开,红点还是在。 这是什么?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那个小红点微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特别熟悉的列表就此展开—— 【地图】、【家园】、【人物】、【任务】 此外,最下方还有一个标着【隐身】字样的q版小人,现在是暗淡的灰色。 何玉:“!!!” 这怎么回事?这梦怎么还突然变得科幻起来了! 耳旁老板怀疑且小心的声音还在继续:“客人,您,您看这钱……” 何玉反应过来,注视着视野中的几个光标,把目光集中在了【家园】上。 果然,下一刻【家园】刷的展开,跳出了【厨房】【库房】和【杂货店】,何玉点开【库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荷包,刚把意识集中在上面,就感觉左手一沉。 她低头一看,还真是那个荷包! 何玉从里面数了12枚铜钱递给老板,有点恍惚地走出了馄饨店。 第50章 做梦都在玩游戏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大亮,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边一些店铺陆陆续续地开门,小摊贩们找到自己的位置,支起了摊子,大声吆喝着。 何玉看着始终挂在视野左侧的列表,心里默默地想:‘关闭’ 那一堆东西随着她的想法刷的消失不见,再次变成了小红点。 何玉松了口气,站在馄饨店的门口,看着眼前的烟火气十足的古代市集,和路过的几个路人不小心对上了视线。 路人眼中的情绪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往一边不起眼的角落挪了挪步子,何玉从【货架】上取出了那个买来一直没用过的【便携化妆镜】。 这是个那种两元店卖的很常见的翻盖小圆镜,外面的壳子上的画是《江湖令》游戏图标。 何玉打开镜子,对准自己的脸,然后被吓了一跳。 不大的镜面上映出了一片纯黑色,何玉在最初的惊吓后,仔细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片密度比较高的黑色纱帘,她把手拿远点,这才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全貌。 一顶坠着一层黑色纱帘的锥帽,纱帘很长,垂过了肩膀。 透过那层纱帘,能勉强看到里面有张模糊的人脸,这纱帘太厚了,甚至都看不清那张脸是怎样的轮廓。 再配上身上黑色的装束,何玉觉得自己此刻很像小时候看过的古装剧里行走江湖的大侠。 但她的眼前却是一片清亮,视线中根本没有纱帘的阻挡。 何玉看着镜子想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有点像游戏里买的外观,不会对任何技能或数据产生影响,只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做梦而已,咋还研究起游戏外观来了? 何玉收起小镜子,心中一动,有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既然这个梦迟迟不醒,那不如去趟楚氏山庄看看? 说走就走,何玉屏气凝神,在心中默念:‘我要去楚氏山庄我要去楚氏山庄……’ 半晌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 她无言,只好在镇里转了一圈,找到一家车马行花100枚铜钱租了辆小马车。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何玉扒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沿途的景色,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于是展开那个列表继续研究了起来。 首先是这个没见过的【隐身】,她看着那个灰色的戴着锥帽的q版小人,尝试着点了一下,小人瞬间亮了起来。 何玉似有所感,抬起手一看,顿时惊住了,她的手居然在视线中消失了! 她连忙往下看,脖子以下的部位也都看不见了,只有那一列散发着微光的列表竖着立在视野左侧。 她拿出小镜子打开一照,果然,镜子中只能看见一个空荡荡的马车车厢,她彻彻底底地消失,不对,是隐身了! 何玉伸手拉了一下窗户,那扇小推窗在视线中缓缓凭空移动,直到完全推开,窗外的风灌进来,扑在何玉脸上,明明也不冷,但还是吹得她打了个寒噤。 何玉目光转回那个【隐身】图标,再次点一下,图标变回灰色,她的身影也像是变魔术一样,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这梦真有意思! 何玉兴致勃勃地开始挨着点其他功能,【地图】、【任务】和【人物】都和从手机屏幕上看到的差不多,只有【家园】似乎有些不同。 何玉看着最下方那个很小的【选择坐标】的光标顿了顿,那会儿在馄饨店着急拿钱,都没注意到它。 她集中注意力打开后,眼前出现的是半透明的游戏地图,她试了试,只能选择已经被点亮的部分。 何玉随意选了楚氏山庄的山脚下,眼前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是否确认‘家园’地点】 【是】 【否】 何玉点了【是】,紧接着便弹出了【‘家园’投放成功】的文字。 然后就没了动静。 何玉上下翻翻【家园】,也没找到什么有变化的地方,也是,做梦嘛,想到哪儿做到哪儿,总不可能一直有逻辑的。 何玉关掉所有列表,靠在并不舒适的车厢壁上,觉得有点无聊了。 奇怪,这梦怎么还不醒? 何玉眯眼看着摇摇晃晃的车厢一角,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关于清醒梦的讨论,有个点赞很高的说法是,人一般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清醒梦,包括改变剧情和强制从梦中脱离。 何玉决定试一试。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不断地暗示自己我要醒来,但是并没有什么用,睁开眼时她还是好端端地坐在车厢里。 这种普通的心理暗示不管用吗? 何玉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既然这个梦的底层逻辑是游戏,那么肯定有个类似于【下线】的功能,只要找到这个【下线】,就可以顺应梦的逻辑得到暗示,到时候应该就能醒来了。 按照一般的游戏设计来说,这个【下线】功能都是和【上线】在一起的。 当初她“上线”时出现的地方是【家园】的那间空房子,那么要“下线”的话,应该还是得回到【家园】中。 何玉想到了自己刚刚才把【家园】投放到楚氏山庄,要想知道推断有没有错,得等到了地方才能验证。 她又无聊地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听见外面的车夫喊了一嗓子:“客人,山庄到了,我只能送您到这儿啦,前面不让过去。” 何玉跳下马车,给车夫结了尾款,顺便很大方地多给了10枚铜钱的小费。 车夫千恩万谢地驾着车走了。 何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庄最外围的那一大片梯田的外侧。 她打开地图看了看,发现最少还得步行两公里,这个楚氏,对外来人口管控这么严? 何玉一边吐槽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见迎面过来个骑马的年轻男人,腰上挂着刀,看上去很凶的样子。 何玉往旁边让了让,那匹高大的骏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溅起一大片尘土,何玉随意在眼前扇了扇,扭头看着对方往远处奔去。 突然,那已经跑了一段距离的骏马突然减缓了速度,马上的人用力拉着缰绳,看样子似乎是想掉头回来。 何玉心底一跳,有一种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强烈预感,下一秒就打开列表点了【隐身】 第51章 那个戴着锥帽的神秘女子 年轻男人调转马头,像刚才跑过去那样,卷起一路尘土跑了回来。 停在刚才和何玉擦肩而过的地方,男人跳下马,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惊疑不定地发出了声音:“怎么回事,人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空荡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这片地方除了田就是野,平坦的没什么遮挡,一览无余,男人极目远眺,四面八方都没有发现方才看见的那个黑衣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果断翻身上马,朝着山庄的方向奔去。 等到人跑出很远,只能看见一个黑点时,何玉的身影在路旁的空气中慢慢浮现。 她远远眺望着对方快要看不见的背影,羡慕地咂了咂嘴。 有马就是好,不像她,两公里多得苦哈哈地走半天。 何玉吭哧吭哧地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刻着“楚氏”的大石碑。 就在那座石碑的侧后方,一扇十分眼熟的木门孤零零地立在地上,显得十分突兀。 这是【家园】? 何玉想了想,点了隐身后,走到了这扇门的前面,伸手握住门把手,顿了顿,缓缓拉开。 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出现在门里。 何玉后退一步,把脑袋伸到门框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再把视线移回正前方,那间屋子就在门后。 好神奇的梦,不过也该结束了。 何玉没多做犹豫,一步踏进屋子的范围,身后的房门自动关上。 她左右看看,躺回了那个架子床,闭上双眼,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双眼时,视线的尽头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何玉眨了下眼睛,有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梦醒了。 闹钟显示现在是早上7:30,她在被窝里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有点不想起床。 探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电量低’提示,何玉惊讶地“咦”了一声。 昨天晚上睡前不是还有百分之八十多的电吗?怎么待机一晚上就跌到百分之9了,这手机才用了一年,电池就不行了? 她随手插上充电器,把手缩回被子里躺着发呆,在脑海中意犹未尽地回忆着昨晚的梦,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何玉磨磨蹭蹭地起床了。 明天就要重新开店营业,今天得早一点去收拾收拾。 何玉洗漱完,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饭,边吃边打开了游戏。 游戏中的时间是晚上8:45,何玉先照例去看了贺石。 这孩子刚洗完澡趴在床上,光着上半身,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头在给他按肩膀。 何玉去的时候正好按完了,老头给他的胳膊、肩膀和背上贴了几贴膏药,站起了身。 【张医者:明日后日需歇息两日,手臂和肩膀不能再用力。】 贺石从枕头上抬起头,一张小脸看着蔫蔫的。 【贺石:我知道了,张医者,辛苦您了。】 张医者摆摆手,把收拾好的药箱往肩上一挂,朝着贺石拱手。 【张医者:不必客气,时辰不早了,在下就先告辞,小公子早些休息。】 何玉看着贺石上半身贴满膏药的狼狈样子,明白他这是练箭练得太狠,把为数不多的肌肉给拉伤了。 张医者走后,贺石从床上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胳膊—— 【贺石:嘶……】 他缓缓放下双臂,有些丧气地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吹灭蜡烛睡下了。 何玉见此,准备熟练地使用时间加速大法,又突然想到挺长时间没去看楚峥几个人了,【闪亮登场】任务一直没有完成,也不知道问题是出在了谁身上。 退出贺石的房间,何玉缩小游戏画面,从上空俯瞰整座山庄。 古代人都睡得早,现在刚刚9点,山庄的建筑内已经基本上都灭了灯,只有火红的灯笼挂在路边和各个角落,勉强照亮了山庄内的大半地方。 何玉慢慢地移动着游戏画面,突然看见了一处建筑内还亮着暖黄色的烛光。 她放大画面,发现那是楚峥的院子。 点进去一看,还是在那个半开放的连廊中,楚峥、夏鸢、楚河、白玉深四人围坐在小木桌旁喝茶,旁边放了两个点着炭的火盆。 【楚峥:那车夫怎么说?】 何玉精神一震,她就说这几个人为啥半夜不睡觉,原来是在这儿开门派高层会议啊! 她放下手里的牛奶杯,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夏鸢:他说那人是直接在南城的车马行找到他的,只说要去楚氏山庄,他要价100文,对方没说话就上了车,赶路的一个多时辰中间,都待在车厢里没动静,到地方后,对方下了车,也什么都没说,很痛快地结了车钱,还多给了10文。】 屏幕外的何玉:“?” 夏鸢说这话怎么感觉怪熟悉的…… 楚峥凝眉思考了一下,看向白玉深。 【楚峥:画像出来了吗?】 【白玉深:方才来信说出来了,我已让人送到门口。】 【楚峥:拿来看看。】 白玉深起身穿好鞋,走到大门边把门打开,从外面候着的庄众手里拿过一个白色卷轴,返回原地坐下,递给楚峥。 楚峥解开卷轴上的带子,慢慢把它展开。 其余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看,何玉怀着好奇,也跟着旋转视角对准了那幅画,在看清屏幕上画面的下一刻,她浑身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无意识张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雪白的画纸上画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个子高挑,身姿挺拔,头上戴了顶锥帽,长长的黑纱垂下来,把她的脸和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何玉直愣愣地盯着那幅画看,感觉自己cpu都快烧了。 那边白玉深还在说话,头顶的文字气泡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白玉深:这是请顾先生听完那车夫和吴锋的详细描述后画的,画完后跟他们确认,最少有九分相似。】 【白玉深:师姐,你和师父是怀疑这人就是那位送来八面盒的神秘人?】 【白玉深:但是这样的高手为何要坐马车来庄里?而且还露出这么大破绽,让我们发现了她。】 夏鸢从画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白玉深。 【夏鸢:高手都有自己的性格,也许她就喜欢坐着马车到处跑。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人在离山庄很近的地方离奇消失了,无人知晓她现在在何处,这对我们来说太被动了。】 楚峥放下画,看着面前的三个徒弟。 【楚峥:此事先不要声张,鸢儿,找个借口加一加庄内的守卫,你们几个要随时注意着,不管她是不是之前的那个神秘人,都不得放松警惕。倘若碰巧遇上,先尽量释放善意,不要随意树敌,若对方怀有敌意,第一时间发信号,不要自己硬撑!】 众人齐齐称是,又开始聊起了接下来如何布防的细节。 但何玉已经看不进去了,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昨晚的梦,以及夏鸢说的话和那一张画像,一脸懵逼地呆在原地,试图理清这其中的关系。 第52章 单机手游爆改全息游戏? 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居然是真的?不,那不能算是真的,但是好像也不是假的,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梦境直接连接到了游戏,或者说她在睡梦中短暂地穿进了游戏里? 何玉无意识地扯了扯头发,头皮微微的刺痛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一些。 对了! 一道灵光突然划过何玉脑海,她连忙打开【家园】,选中【库房】,屏幕中央展开的货架上,那个熟悉的荷包安安静静地躺着。 何玉咽了一下口水,指尖放在荷包上面,轻轻点了一下—— 【白银4两,铜钱271枚】 少了122枚铜钱,正是她昨天在梦里花的数目。 心里的离谱猜测被证实,何玉的情绪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还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单机手游爆改全息游戏?? 全息游戏可是全世界都没研究出来的技术啊,就这么让她水灵灵地享受上了? 所以比起科技,她倒宁愿相信这是玄学。 不过话说回来,这算不算花了买玻璃的钱结果得到了一颗钻石? 赚了??? 何玉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脑海里仿佛飓风过境,把所有思绪都吹得七零八落的。 良久之后,她终于缓过了神,看着屏幕中央【白银4两,铜钱271枚】几个大字,突然一阵肉疼。 靠!早知道梦里花的是真钱,她就不装阔多给那10枚铜钱的小费了!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何玉怏怏地关了【库房】,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想起了那个“上线”地点架子床,开始上手操作,随着画面的移动,架子床缓缓出现在了屏幕中—— 一个一身黑的人影正端端正正地躺在上面。 “……” 在经历过数次巨量级的“惊喜”洗礼后,何玉的心情已经没有了大幅度的波动,甚至诡异地浮现出了‘果然是这样’的想法。 看来,这就是升到五级以后游戏更新的新功能了,不愧是五级,之前自己还失望没什么变化呢,结果这一变就变了个大的,真不知道升到十级以后会给点什么,还能比这更离谱吗? 何玉端起已经凉透的牛奶喝了一口,伸手点一下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屏幕上弹出了两个选项—— 【沉浸】 【外置】 这什么意思? 何玉试探着点了一下【沉浸】,下一秒,她眼前一花,等视野再度恢复清晰时,浮现在眼前的是那张架子床的架子。 何玉从床上坐起身,看了看双手,绑着束袖,手指纤长白皙,再仔细一瞧,在视野左下方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红点。 她了然。 顾名思义,这个【沉浸】就是‘沉浸式体验’,可以直接体验昨天梦里的那种全息游戏,真刺激。 想明白后,何玉再次躺回了床上,双目一闭,再睁开,已经回到了自己家。 她缓了一下,没感觉有头晕难受的症状。 接着实验,这次是【外置】 轻点选项后,就看见那个戴着锥帽的黑色人影从床上坐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向屏幕,然后向后转身,消失在了画面中。 何玉一怔,就看见屏幕中用来控制视角和方向的两个操纵键上方多出了两个新的操作键,图标是左右手的样子。 她心中一动,点了一下左手光标,紧接着就看见一只绑着束袖的左手从屏幕左下方伸了出来,再点右手光标,右手也伸了出来。 嚯,这不是第一视角游戏嘛!这个也好玩儿,比单纯手游有意思多了。 何玉一边乐呵呵地想着,一边调整左右手的光标,发现可以指挥人物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挥手、握拳、推、拉之类的,还挺灵活。 在何玉取消【外置】后,那道黑色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那张架子床上,仰面躺着,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着十分安详。 只是那顶锥帽像是长在了她头上一样,一点没歪,坚硬的后檐支在床上,把她的脖子顶出了一个向上的弧度,看着怪别扭的,何玉有点怀疑时间久了她会不会得颈椎病。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游戏现在有了三种玩法! 何玉都规划好了,有人没时间的时候玩手游模式,有人有时间的时候玩第一人称,没人有时间的时候玩全息模式。 完美! 她乐呵呵地想着,这游戏可算是让我给整的明明白白的了。 正当她准备再玩一会儿全息模式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何玉一怔,思绪从游戏中抽离,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10点了。 应该是张予诗来了,昨晚睡前约好今天来帮忙的。 何玉关掉游戏,起身下楼去给她开门。 张予诗穿了身宽松的运动套装,手里提着一兜子菜和水果,门一开就往里走,边走边说:“小玉姐,怎么还穿着睡衣呀?快去换衣服,咱们换完药回来,就该做饭收拾东西啦。” 何玉望着她手里那一看就分量不轻的东西,有点感动:“辛苦你啦予诗,这些水果很重吧?你打印小……” “你打印小票了吗?我给你报销。”张予诗把东西放下,笑嘻嘻地抢先说出了何玉的台词,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票递给她,“你一直叮嘱,我还能忘?给!” 何玉也跟着她笑了,接过小票一看:“578对吧?等等微信转你哦,我先去换衣服。” 张予诗答应一声,然后又跟何玉抱怨:“那家水果店的东西真的太贵了,如果从菜场买,最少能少花300块。” 何玉正扶着楼梯上楼,闻言笑着说:“那可不行,咱们必须得用好材料,这样才能留住回头客嘛,反正都是赚钱的咯。” 张予诗坐在椅子上休息:“也是哦。” 何玉很快就换好了衣服,下楼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第53章 师弟信我,你这么打扮真的很俊 劳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何玉和张予诗吃完饭,把店里需要准备的东西收拾好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张予诗说学校有个社团活动,拒绝了何玉留下一起吃晚饭的要求,风风火火地走了。 何玉目送她走上公交,反手就锁了店门。 游戏时间到!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明天开张用的东西,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关闭所有灯光,一瘸一拐地上了二楼。 卧室的床还是早上她离开时的样子,被子摊开在一旁,奶白色的软枕歪歪扭扭地靠在床头上。 何玉换好家居服,一屁股坐在床脚和化妆桌配套的小椅子上,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江湖令》。 正要选择【沉浸】玩法时,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问题,在意识沉浸在游戏中时,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何玉从抽屉里拿出以前用过的旧手机,开机一看,还有百分之四十多的电。 她打开录像,把手机放在床上用东西支好,调整角度对准自己。 一切准备就绪,重新坐回小椅子上,何玉点击【沉浸】,很短暂的意识模糊后,她睁开了双眼。 一回生二回熟,何玉这次没有懵。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时,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得更谨慎一些,于是先选了【隐身】,然后才放心地拉开了木门。 迈步出门,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上次下线时的老地方。 何玉环顾四周,却发现那个石碑正面的“楚氏”二字两边,贴了一副红彤彤的对联,上面还有横批,就连石碑的后面,都被贴了个福字。 ? 她看着眼前这十分违和的画面,这才慢慢想起来,在游戏里,今天好像是除夕。 除夕啊…… 游戏里的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何玉看了看【时钟】,现在是下午5:54,再有一两个小时就该吃年夜饭了,也不知道贺石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怎么样。 她收回落在石碑上的目光,转身踏上台阶,朝着庄里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路走来,感觉山庄里的人少了一部分,是都回家过年去了吗? 等慢悠悠走到大厨房附近,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大红的春联贴在大门两侧,几个窗口冒出裹着浓郁香味的白色蒸气,不少穿着围裙包着头发的人出出进进,忙着准备年夜饭。 何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溜达着往贺石住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所有的建筑都贴着春联和福字,门扉上挂着桃符,随风轻轻摇晃,再配上随处可见的火红灯笼,和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的笑容,整个山庄都陷入了一片喜庆的红色海洋。 好有过年的氛围。 何玉漫步走着,仿佛身临其境地观赏了一场民俗电影,还是能得最佳美术奖的那种。 白玉深的院子很快就到了,何玉站在大门前,看着那深色门板上贴着的两尊高大威猛的门神,有点犯了难。 该怎么进去呢? 门内隐隐传出声响,好像有人正在院子里说着什么,就这么推门进去有点不太合适吧,别再把人给吓着。 至于翻墙嘛,何玉抬头看看那最少两米五高的墙,果断摇头放弃。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门内传出的说话声逐渐放大,能听出来是白玉深的声音:“快走啊师弟,相信我,你这么打扮真的很俊!” 然后是贺石有点犹豫且怀疑的声音:“这……” “哎,这什么这,走!” “吱呀”一声,大门突然在何玉面前打开,她惊了一下,一抬头,和走在前面的白玉深打了个照面,对方极具压迫感的身形让何玉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然后就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贺石。 贺石今天穿了件木红色雨丝锦窄袖长衫,领口绣着两条细细的金线,一直延伸至左胸下方,结成一只活灵活现的朱雀,细瘦的腰间卡着一对麒麟白玉带扣,袖口也以金线封边,抬手时会划过淡淡的华彩,足踏织金锦云头履,肩披白狐裘披风,墨发高束,戴一顶小巧精致的云纹白玉发冠。 许是这几日他在楚氏养的好,虽然没长什么肉,但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再被这华美服饰一衬,就好像是神仙降世一般,看得何玉都呆住了。 贺石有些不习惯地轻轻甩了一下沉重的狐裘披风,抬腿快步跟上白玉深,与站在门口的何玉擦肩而过。 他走路时带起的风拂过她的左手手背,凉凉的。 何玉突然回神,转过身看着贺石瘦弱却挺拔的背影,心中默默惊叹。 这孩子,虽然之前潦草的时候也很好看,但这么一收拾,瞬间就漂亮得她都有点不敢认了。 怀着感慨的心情,何玉跟在两人身后,一路来到了小饭堂门口。 楚河一身玄衣,束了条绛红色藤纹腰封,底下坠着一枚椭圆形的兰花碧玉佩,墨发以同色发带束起,抱着剑靠在门边,见贺石和白玉深过来,站直了身子:“两位师弟,除夕安康。” 白玉深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除夕安康二师兄,今年年夜饭也要带着剑吃?” 楚河嘴角微微扬起,左手抱剑,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剑鞘,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冷色调:“带着安全。” 贺石腼腆地对着他俩笑了笑,收起笑容后,有些茫然地看着布置一新的小饭堂。 这是老贺死后的几年里,他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唯一的一个如此热闹隆重的除夕。 远山县那种偏远苦寒的小地方,大多数人过年时最多贴副春联,咬牙买点东西吃顿好的,有些家底的,会放几个鞭炮,换一身新衣,最多就是能给孩子们在兜里装几块饴糖,几把花生做零嘴。 就连县里最阔绰的李家,除夕这天也就是多挂几个红灯笼,多放几响烟花,派个家丁站在院门口,给路过的孩子发点小零嘴,讨个吉利。 哪里能比得上在云州乃至整个王朝都赫赫有名的楚氏山庄? 何玉一看贺石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肯定又想起了从前,下意识地想摸摸他的头,手都伸出去了,突然停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来。 不合适,这么多人呢…… 要不等晚上贺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说? 何玉垂眸思考。 就在这时,她听见白玉深低沉带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师父、师姐和师妹过来了。” 楚河、贺石和何玉一起抬头看去,只见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三道身影往这边走了过来。 还隔着一段距离,楚峥就笑着遥遥拱手:“诸位,除夕安康!” 白玉深和楚河还礼:“师父除夕安康,师姐、师妹除夕安康。” 贺石慢了半拍,也跟着动作生疏地回了礼。 楚峥带着夏鸢和楚云丝走到近前,一眼就看见了安静站着的贺石:“小石不错,小小年纪气质斐然,一看就是可塑之才!” 贺石轻轻一笑:“多谢师父夸赞。” 就在这时,正兴致勃勃站在一旁感受过年氛围的何玉表情一顿,就在刚刚,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响亮的任务提示音。 第54章 除夕宴 任务提示音? 何玉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小红点上,列表展开,果不其然,【任务】两个字红彤彤地亮了起来。 点开【任务】,五颜六色的彩带和亮晶晶的礼花瞬间在她眼前爆开,何玉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然后就看到了任务完成提示。 【恭喜你完成了“闪亮登场”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0,白银*4,大力神符*1】 不是,她干啥了啊,这任务怎么就突然完成了? 何玉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等她醒过神时,楚峥已经带着几个徒弟进门落座了。 何玉忙赶在关门前挤了进去。 一踏进大门,扑面而来一阵清新又温暖的淡香,融融暖意笼着周身,周围的新年装饰恰到好处,看着热闹又不繁杂,让人感觉十分的舒适。 铺着红色祥云纹锦布的圆桌旁,楚峥坐在上首,楚云丝和夏鸢坐在的左右手,再往下是楚河和白玉深,贺石坐在楚峥的正对面。 小饭堂里的屏风已经撤掉了,除了楚峥这一桌,还有一桌坐了八九个衣着各异的男女,有老有少,此刻均站起身朝着楚峥的方向拱手行礼,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 楚峥笑着朝他们摆手:“都坐,都坐啊,今日除夕宴,诸位不必拘束,好菜充足,好酒管够,一定要不醉不归!” “哈哈哈,庄主说的是,咱们不醉不归!” “老张,我老早就想跟你喝点儿了,上次你给我那膏药是真管用啊,就贴两天,没事儿了!” “那是自然,在下独家秘方……” “来来来,干干干……” “干了!” “……” 小饭堂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两桌人相互敬酒,大声说笑,晶亮的酒液泼洒在桌布上,洇湿出斑斑点点的深色,酒香混着饭香,熏得所有人都晕淘淘的。 就连贺石都被这气氛所感染,脸颊微红,眼神明亮,嘴角一直带着笑。 何玉靠在柱子上,作为这场除夕宴会中无人知晓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他们热闹欢腾。 白玉深喝多了,深色皮肤都挡不住颧骨上的两坨红,他醉眼朦胧,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筷子沾了酒要喂贺石,被夏鸢一把抓住了手腕。 白玉深扭头看她,不满地“啧”了一声:“酒是好东西啊,我给师弟尝尝,师姐你拦我做什么……” 夏鸢瞪他:“小师弟还是个孩子呢,你不怕把他喝坏了?” “坏什么呀?我爹当初就是这么给我喝的!我不也没坏?”他甩开夏鸢的手,重新把筷子伸进酒杯里沾酒,用的力气太大,把酒杯戳烂了,酒液漏出,顺着桌布滴滴答答滴在地上。 “想不想尝尝呀?来,张嘴——”白玉深咧嘴笑着,尖利的犬齿抵在下唇上,黑白分明的锐利眼眸此刻爬满了血丝,看向贺石的目光却很温柔,他把筷子递到贺石唇边,轻声开口,“这可是那位赏的嘞,世间仅此一坛,慎儿,你再不尝,我可就喝光喽……” 贺石看着白玉深近在咫尺的脸,他从没见过对方露出这种神情,那张脸虽然在笑,但眼底却一直弥漫着浓浓的水雾,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在看他。 贺石张张嘴,正要说什么,一双素白的手突然搭上了白玉深的肩膀,将他一把拽回了椅子上。 夏鸢劈手夺过醉鬼的筷子,往他手里塞了个鸡腿,言简意赅:“吃。” 然后扭头朝着贺石轻轻笑了笑:“他喝多了,小师弟别介意。” 贺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围热闹的人群,往夏鸢那边靠了靠,小声问道:“大师姐,三师兄说的慎儿是谁?” 夏鸢一怔:“你听到了?” 贺石点点头。 夏鸢无奈一笑:“罢了,这事你迟早也要知道,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再告诉你……” 贺石点头,突然目光一转看向夏鸢身后,眼神里带出一点错愕。 夏鸢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看见白玉深嘴里叼着半根鸡腿,头枕在桌子上睡着了。 夏鸢:“……” 她视线一转,看见了抱着剑缩在角落的楚河,起身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二师弟,三师弟醉了,你将他送……” 夏鸢话说到一半,觉得有些不对,她仔细看了看楚河面无表情的脸,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楚河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啊,又醉一个。 恰好在这时,楚峥端着酒杯从纷乱的人群中脱身,踱步至夏鸢身旁,慢悠悠地开口:“鸢儿,老二看样子是不行了,你先把老三送回去,再过来吧。” 夏鸢点点头,走回白玉深身边,抓起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用左手抓住手腕,右手往他腰上一拢,接着站直身体,轻轻松松把人半扛了起来。 她对呆呆看着这一幕的贺石温和一笑:“小师弟再吃些,我很快便回来。” 贺石:“哦……” 他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走出大门,收回目光时,不小心和安静坐在斜对面的楚云丝对上了视线。 今天是个大团圆的好日子,贺石惹不起躲得起,于是就要马上收回目光,不曾想楚云丝却先他一步转开了视线看向别处,还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 贺石觉着她有些反常,疑惑了一瞬,但很快就撇在一边,低头继续吃饭了。 一直靠在柱子上暗中观察的何玉却微微眯起了双眼。 不对劲,十分里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她好像找到任务突然完成的原因了…… 第55章 这么喜欢收礼物?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10点才结束,直到散席时,夏鸢都没再回来。 白玉深不在,楚峥要送贺石回去,贺石听后连连摆手:“师父,我找的到回去的路,您放心吧。” 楚峥见他很有信心的样子,也不再多说,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方才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但他的眼神却仍然清明,脸色也没变化,像没喝过一样。 他拍拍贺石的肩膀:“那便先回去休息片刻,等子时一刻,带上你三师兄,去我那里一起守岁放烟花。” 贺石乖巧地应声:“是,师父。” 楚峥带着楚云丝走了。 热闹的宴席散去,除夕的火热气氛稍稍往下压了压,现在反倒显得有些寂静了。 楚峥步伐不快,散步一样走在石阶上。 夜风拂过,饮了酒的他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垂眸看一眼走在旁边的楚云丝,楚峥很是随意地问道:“云丝,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楚云丝柔亮浓密的乌发挽成漂亮的发髻,带了套华美精巧的头面,她披着赤红蜀锦披风,毛绒绒的雪白细兔毛簇拥在小脸下方,显得整个人异常的乖巧。 步摇随着走动轻轻摇晃,楚云丝也很随意地张口:“没什么想说的,我不说话不好么?” 楚峥笑着摇摇头:“你啊,我巴不得你少说两句呢!本来还担心小石那孩子在,你又会耍性子,没成想这回倒是懂事了,不错。” 楚云丝没说话,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楚峥笑吟吟地跟着她一块走,前面走过一个岔路口,又往前走了几步,楚峥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看着一直不声不响跟在身后的二徒弟,语重心长:“老二啊,在方才那个路口你应当往南走。” 楚河的目光仍是直勾勾的,他垂头看着楚峥的鞋尖,没说话。 楚峥无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跟个醉鬼多说什么,你跟上吧,直接去我那等着守岁。” 两前一后三道身影穿过小路,渐行渐远。 …… 贺石收回望着三人背影的目光,朝自己住的地方出发。 何玉一直跟在他身后,说来也怪,一晚上靠着柱子站了三个多小时,她一点累的感觉都没有,还和刚上线时一样精力充沛。 也许是游戏中这具身体的属性比较好吧。 何玉看着贺石的背影,心里琢磨着送他什么除夕礼物比较好,不知不觉间,一路跟到了院门口。 贺石推开院门,何玉瞅准时机,擦着他的衣袖挤进了院子。 院子对面,白玉深的屋子窗户黑漆漆的,一片安静。 贺石站在他门前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一推,门便朝里开了个缝,何玉故技重施,跟贺石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贺石转身关上门。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很安静。 贺石是第一次进白玉深的房间,夜里太黑了,即便他目力超群,也只能看见个大概的轮廓。 小心地绕过桌椅和屏风,贺石走进了卧房,留下何玉在原地傻眼。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啥也看不见啊,就这么走,肯定会碰到什么东西,暴露自己的行踪。 虽然她也很想跟进去看看白玉深的情况,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无奈地站在原地没动。 贺石进了卧房后,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宽大的床上有团隆起的黑影。 他走过去半蹲下,仔细一瞧,正是睡得端端正正的白玉深。 靴子整齐地摆在脚踏上,白玉深的身上还盖着被子。 见他睡得香,贺石放下心来,直起腰准备走,却突然瞥见他放在被子外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贺石把脸凑过去看,发现那是一团深色的布料,光线太暗,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色。 他疑惑地歪了下头,但也没再多做什么,脚步放轻,走出了卧房。 正伸长了脖子等待的何玉听见他出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贺石点燃放在桌上的蜡烛,昏黄的火光渐渐明亮,他走到墙边,开始解狐裘披风的带子。 何玉趁着贺石背对着桌子,把墨玉扳指和动物饼干放在了桌面上。 想了想,又在扳指下压了一张便签纸。 贺石把披风整齐地放在衣架上,转过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子,突然停在了半空。 在那支烧了一半的蜡烛旁边,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多出了几样东西。 常人若是看见这场景,最起码也要吓一跳,然后疑神疑鬼半天,但贺石却克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他快步走到桌旁,歪着头来回挪着步子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扳指。 这个东西贺石见白玉深戴过,说是射箭时用来保护手指的。 贺石把它套在大拇指上,大小刚刚好,戴着很舒服。 他把手凑到烛火旁边欣赏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去看桌上的其他东西。 那个纸包的样子很熟悉,比上次包糖的那个还大了一圈,贺石知道里面一定包着什么很稀奇的小零嘴。 一想到神仙为他专门去准备这些哄小孩的玩意,贺石的心里就仿佛开了一口蜂蜜做的温泉一样,又热又甜。 他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一堆形状各异的小硬饼子。 拿起一块看了看,贺石觉得这个形状有些像一只猫,但是好像更可爱一些,他把它放进嘴里,轻轻咬碎,酥脆的口感伴随着浓郁香甜的奶香,和那个糖是不一样的好吃。 何玉一脸慈祥地看着贺石一口气吃了七八块动物饼干。 小孩笑得眼睛眯起,嘴咧得大大的,一脸傻样。 这么喜欢收礼物嘛?那她以后就多送点,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能这么开心。 克制住一直吃下去的冲动,贺石小心地把纸包包住,拿起了最后的那张纸条。 看着上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他的笑脸慢慢垮了下来。 贺石不认字。 楚峥倒是安排了人来教他,但是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学。 贺石眼巴巴地瞪着字条,半晌后丧气地垂下了手。 他把字条叠好收起来,准备明日就去找先生学字。 第56章 原来当师姐是这种感觉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子时。 贺石恋恋不舍地把扳指从手上拿下来,和动物饼干一起放在了枕头里侧的角落,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后,披上披风去隔壁找白玉深。 何玉这次干脆没进去,就站在屋檐下等他们。 可贺石进去挺长时间都没出来,何玉等得有些无聊,开始研究柱子上的纹路。 就在她数到第二十六条竖纹时,身后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照例走在前面的白玉深看上去好像比方才清醒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很整齐,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跟在他后面的贺石倒是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走两步抬头看一眼白玉深的背影,走两步,再抬头看一眼。 就这么看了七八回,白玉深缓缓停住了脚步,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贺石说:“咳,小师弟,要么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你吧。” 贺石眨眨眼,也没说什么,加快脚步越过他,走在了前面。 白玉深转过身走在贺石后面,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口气。 一路跟着的何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再次微微眯起了双眼。 刚刚在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继楚云丝之后,白玉深也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了? 今天这顿酒席有点邪门啊…… 因为在白玉深那里耽搁了一点时间,两人是最后到场的。 楚峥那个带着连廊的小客厅里摆了张更大的方桌,上面放着些精致的点心和瓜子栗子之类的坚果。 所有人都围着桌子坐着聊天,夏鸢照旧在给众人煮茶。 何玉注意到她换了件外衫,和宴席上的那件类似,只是颜色更浅一些。 贺石停在台阶下方,等着白玉深先上前,谁知他竟然也跟着停住了脚步,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 眼看着楚峥的目光里渐渐透出了疑问,贺石只好先脱了鞋迈上台阶。 等两人都坐下后,楚峥笑着问道:“老三感觉怎么样?可休息好了?” 白玉深眼神微晃,咧嘴笑了笑:“休息好了,师父,现在感觉已经醒酒了。” 楚峥点头:“那便好。” 夏鸢将一盏茶放在白玉深面前:“三师弟,喝茶。” 白玉深连忙探手扶住茶杯,垂着眼睛闷声道:“多谢大师姐。” 夏鸢神色淡淡的,又将另一盏茶放在贺石手边:“小师弟,喝茶。” 贺石冲她笑了一下:“多谢大师姐。” 夏鸢回以微微一笑。 楚峥和楚河在聊某两个门派最近发生的械斗,楚云丝在埋头剥栗子,并未注意到这三个人之间的互动。 何玉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蹲坐在贺石身后,细细打量着白玉深和夏鸢的表情细节。 真是越品越有味啊。 之前夏鸢送喝多了的白玉深回去时,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除了那件换掉的外衫,夏鸢的表现都十分自然,举手投足之间一点破绽都没有。 但白玉深不同,虽然在尽力掩藏表情,但那不断飘移的眼神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哇,看看她发现了什么!传说中的隐藏彩蛋! 何玉兴冲冲地搓着手,暗暗决定之后除了贺石之外,也要多给这两位分点注意力,说不准能发现更多惊喜。 这边的三人在默默地喝着茶,那边的楚峥和楚河说着说着已经开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了。 楚云丝剥好一碟糖炒栗子,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两个,然后从楚峥开始挨个分。 分到贺石时,他正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楚云丝叫了两声,贺石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面前白皙小手中央躺着的几颗栗子,有点迟疑地抬头问:“给我吗?” 楚云丝点头:“不然呢?” 贺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几颗栗子:“多谢四师姐。” 楚云丝原本有些不忿的表情微微一顿:“你叫我什么?” 贺石动作一顿,把已经半塞进嘴里的栗子拿出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四师姐?” 他以为这一个称呼又把楚云丝喊生气了,毕竟她前不久还表示自己不配拜入楚氏。 谁知楚云丝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贺石说:“你再叫一次。” 贺石:“四师姐……” 楚云丝:“再叫再叫!” 贺石:“……” 他表情微妙地看着楚云丝,虽然已经有所收敛,但那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了一点‘你没事吧’的意思。 楚云丝这次却丝毫没有在意贺石看傻子的眼神,反而高兴地对夏鸢说:“大师姐,原来被人叫师姐是这种感觉啊!” 夏鸢笑而不语。 楚云丝又从碟子里抓了几个栗子往贺石手里塞:“师弟!!多吃点,不够师姐还能剥。” 贺石眼疾手快地抓住差点掉在地上的栗子,慢慢扭头看向楚云丝,茫然道:“四师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这样,比之前阴阳怪气的时候吓人多了。 楚云丝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知道贺石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难免有点尴尬。 但这事还是得说清楚,免得之后再有误会,她就很难再和这个便宜师弟好好相处了。 楚云丝清清嗓子:“师弟,之前我对你恶语相向,并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她抬眸看了一眼正侧着头说话的楚峥:“因为我爹的原因,楚氏山庄一直都是大多数江湖人士所向往的地方,我爹又是个洒脱豪爽乐善好施的狭义之人,所以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这点大师姐应该知道。” 夏鸢倒是有点意外,她没想到楚云丝小小年纪,看似每日都在吃喝玩乐,知道的却还不少,笑着冲两人点点头。 楚云丝把视线转到贺石脸上,眼神很真诚地跟他对视:“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骗子,爹是心软才收留你的,之后爹告诉了我真相,我才知道原来你的天赋确实很好,身份也没有问题,是我误会你了。” 贺石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真诚,眼神一松,正要说些什么时,楚云丝却移开了目光。 她眼睛看向别处,手指捏了捏袖子:“况且你长得也算不错,带出去不会丢我们楚氏的脸。” 夏鸢噗嗤一声笑了,一边安静坐着的白玉深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贺石半张的嘴巴缓缓合上:“……” 何玉则斜着眼睛瞥向楚云丝。 漂亮话倒是说的好听,但她总觉得最后这句话才是楚云丝真正接受贺石的原因,不然为什么是在她看见盛装打扮的贺石之后才完成的【闪亮登场】任务? 真看不出来,这大小姐还是个颜狗。 第57章 好多好多年的委屈 几人围着方桌烤着火,边喝茶边谈笑,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子时四刻。 楚峥笑着放下手里的茶盏,拍拍手站起身:“徒弟们,走吧,看烟花去。” 他话音刚落,院子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楚峥带着几个年轻人推开院门,贺石跟在最后面,有些好奇地探着脑袋向外看。 除夕宴上的那几个人都在不远处站着,三三两两地说笑,两个年轻庄众正在把鞭炮往树枝上挂,见楚峥一行人出来,那两个庄众便一起点燃了几挂鞭炮。 随着引线燃尽,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伴随着耀眼闪烁的火光在众人中间炸开,贺石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仰头看着被炸的漫天飞舞的红色鞭炮纸。 突然,一块红纸裹着未燃尽的火药从天而降,朝着贺石的脸直直坠下。 贺石下意识眨了下眼,就要伸手来挡时,就看见那红纸块在半空中突然变了方向,打横飞出去,掠过他的头顶,掉在了一旁。 贺石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悄悄环顾四周,想看看周围的几个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见楚峥几人都在笑呵呵地看人放鞭炮时,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没人看见, 话说回来,今夜神仙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过除夕的吗?从给他送礼物那时候开始…… 不,也许是更早的时候。 是在自己研究那里套三层外三层的繁琐衣物该怎么穿的时候吗? 或者是在自己穿好衣裳后跟三师兄在院子里议论好不好看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自己跟着这些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大人们走进饭堂的时候? 贺石想了很多,但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站在白玉深身旁,对方高大魁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半边脸,于是贺石小小地扬起了嘴角,晶亮莹润的眸子轻轻转动,在身边弥漫着硝烟味道的空气中寻找着什么。 恰好此时鞭炮放完了,两个庄众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烟花。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烟花飞射向空中,在下个瞬间绚烂绽放。 在所有人都抬头时,何玉低头看向贺石,在他的眼瞳中捕捉到了烟花绽放的倒影,漂亮的不可思议。 何玉忍不住抿唇笑了,心中莫名升起一阵酸涩的感动,连带着眼眶和鼻子也跟着微微发酸。 就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陪伴着家人过年的幸福,这是她好多年都不再有过的心情。 何玉抬起右手,轻轻放在贺石头顶,温柔地揉了揉。 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在这座精致的小院前,所有人都仰起笑脸看着这洒满夜空的火树银花。 楚氏实在是财大气粗,这样又大花样又多的烟花足足放了两刻钟。 等放完烟花,一众人都散去后,浓浓的硝烟笼罩在这片空地的上空,迟迟没有散去。 楚峥目送着其他人走远,转身对着几个徒弟拍拍手:“徒弟们,都散了吧,各自回屋休息去,明日一早来拜年,红包一准儿大!” 夏鸢笑道:“师父真阔气。” 白玉深接着她的话说:“那我明日可要好好挑一挑,争取挑个最大的。” 楚河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明日天不亮便过去。” 楚云丝:“诶?师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几人动作整齐地一起低头看贺石。 贺石:“被风吹的。” 他边说还边咧着嘴笑,见众人都盯着他看,这才勉强压了压嘴角:“真的,也可能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烟花,心绪激动了些。” 楚峥拍拍他肩膀:“好啦,跟你三师兄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来师父这儿,师父单独给你准备了大红包。” 楚云丝不干了:“爹,我呢?” 楚峥哈哈大笑:“你也有你也有,比他们的都大。” 一行人又说笑了一番,这才就此散去。 贺石回到屋子里,第一时间便点燃了蜡烛,他想了想,又多点了一根放在窗边的书桌上,整个屋子顿时更加亮堂起来。 何玉靠在衣柜上静静地看着他一路小跑着忙活,眼里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 贺石点好蜡烛,从怀里摸出那张便签纸打开,凑在烛光下看了起来。 这几个字方方正正的,实在好看。 即便不认识,贺石也津津有味地反复看了好久,就在他想收起纸条准备睡觉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浅淡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女声。 “那上面写的是‘除夕快乐,愿你健康成长’。” 贺石“刷”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神仙……是你吗?” 那道好听的声音没再继续响起,贺石似有所感,一回头,看见桌面上又多了东西—— 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静静地放在那里。 贺石呆呆地看着很久没出现的窝窝头,思绪瞬间穿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大雪纷飞中的朔州。 以为早已习惯了寒冷、饥饿、疼痛和孤独的他,在干草堆上第一次摸到了那个软软的窝窝头。 当时的他以为那是某个粗心路人不小心弄丢的,却不知道,那是命运带给他的唯一一次,也是足够温暖一生的慷慨馈赠。 贺石上前拿起那个窝窝头,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贺石的眼底迅速积起水雾,化作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何玉本来只是想拿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窝窝头证明自己的身份,没曾想却惹哭了贺石。 见他哭的越来越凶,晶莹的泪珠不要钱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滚,何玉顿时有些慌了神,连忙绕到他面前,半蹲下给他擦眼泪。 感受着脸颊上温暖柔软的触感,贺石哭得更厉害了。 他嘴里包着一块窝窝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说到底,贺石也只是一个刚刚长到十二岁的孩子,前面的十一年他都在吃苦,现在苦尽甘来,面对着最信任最依赖的“人”,积攒了那么久的委屈一起涌上来,浅浅的眼眶根本装不下,都化作了泪水滚滚而出。 第58章 第一次对话 就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半晌后,贺石总算收住了眼泪。 也幸好他哭的时候没什么声音,并没有惊动隔壁的白玉深。 脸上温暖的触感已经消失了,但贺石本能地觉得神仙还在这里看着他。 用草纸擤了鼻涕,贺石揉揉被蹭得通红的鼻尖,后知后觉地,从心底升起了淡淡的羞耻。 在远山县,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已经开始着手议亲了,等一套复杂的礼仪程序下来,差不多十五六岁便可以成婚,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而他却在这里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 明明已经算个大人了,还拍着胸脯说要给神仙建庙宇、奉香火,结果还这么没出息,神仙不会对自己失望吧? 贺石抬起哭红的双眼,睫毛湿漉漉地垂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平日里点子很多的脑海中此刻一片空白。 何玉看着把想法写在脸上的贺石,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我觉得你很好,别想那么多,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再次听到那道声音响起,贺石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动静惊扰了这句温柔的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隐隐颤抖:“神仙……您,您现在在我身边吗?” “嗯。” “那……您会离开吗?” “我有其他事情会离开,但一有时间便会来看你。” 贺石的脸颊浮起红色,在心中偷偷想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我,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吗?” 话一出口,贺石就后悔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冒犯?! 神仙能够垂怜自己是自己几辈子积攒的福气,自己居然妄图一睹她的真容,平日心里想一下都觉得亵渎,今日真是哭昏了脑子,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不等何玉说话,贺石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请您当做我什么都没说!” 说着就要往地上跪,何玉心底一跳,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 说实话,隔着屏幕下跪和当着面下跪所带给人的震动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贺石此时在何玉的心目中已经是弟弟一样的存在了。 即便他只是个虚拟人物。 也许,对纸片人产生感情就是我们当代女青年的命运吧…… 何玉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嘴上说的话却很严肃:“贺石,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便下跪。” 贺石被她语气中的严厉惊得一抖,慌忙解释:“我不会随意下跪的,我只跪您一……” “我也不行。” 贺石的解释噎在嗓子里,他顺着何玉的力道站直了身体,垂下头不再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何玉见他这个样子,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你没做错什么,别难过好吗?” 贺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何玉一僵,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下次我来的时候带给你。” 救命!她根本不会哄孩子啊! 贺石摇头:“没有……” 何玉:“……” 她索性不再多说,决定先溜为上,伸手帮贺石解开披风的系带,声音再次恢复了平和:“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过来看你,你早些休息,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想太多会长不高的。” 贺石木愣愣地点点头,看着那件披风飞到衣架上方,轻轻落下,屋子里安静下来,再没了其他动静。 神仙说要早些休息。 贺石脱掉鞋袜外衫上了床,扯过被子盖好自己。 神仙说你没做错什么别难过。 贺石一点都不难过,尽管心里酸涩一片堵的厉害,但他知道那不是难过。 神仙问自己想要什么。 贺石眨眨眼,想要什么,他没有什么想要的,真要说,他有点想要神仙多陪自己一会儿。 神仙说想太多会长不高。 贺石在床上扑腾着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再想就会长不高,长不高神仙就不会继续喜欢他了。 良久之后,他抬手把被子拉到下巴处,眨巴着毫无睡意的眼睛看向窗外。 今夜短短的时间内从大喜到大悲再到大喜,心绪波动太大,贺石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但他就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神仙温柔好听的声音和为他擦眼泪时按在脸颊上的柔软的指腹。 贺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在脑海中勾勒着想象中的神仙的样子,心里大喊着快停下快停下,潜意识里的那支画笔却仍在欢快地跳动着。 一夜很快过去,天亮了。 楚峥的小院里不断传出众人欢笑交谈的声音。 贺石坐在角落偷偷地打了个哈欠,不小心被夏鸢看见了。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有些关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师弟脸色怎么有些疲惫?看着怪没精神的。” 贺石努力睁大双眼,朝她露出一个笑:“昨晚有些没睡好。” 其实他根本一夜没睡。 夏鸢道:“一会儿拜了年就去吃饭,吃过饭后好好休息一下。” 贺石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师姐,我想学认字。” 夏鸢捂嘴一笑:“放心吧,师父已经为你找好开蒙先生了。” 贺石看她:“我想今天就去学。” 他说完后,见夏鸢没有立即答应,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可以吗?大师姐。” 夏鸢有些迟疑地点了下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真的不需要午睡片刻?” 贺石笑了,左脸处挤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看着十分乖巧:“不需要的,我今晚早些睡。” 夏鸢也不再多说,笑着点头同意了。 —————— 为了方便下线,何玉把【家园】的位置移到了贺石的房间里,看贺石的反应,应该是看不见那扇木门,或许这门仅自己可见,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上下线就方便多了。 何玉推开门,躺回床上,再睁眼时,已经坐在了自己卧室的小椅子上。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身体,从床上拿起旧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何玉一怔,抬头看了眼闹钟,已经快12点了。 沉浸式游戏太好玩,她都忘了游戏里时间流速和现实是一样的这件事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调整流速为10:1,这样她就能在游戏里待上10小时,而现实中只过去1小时。 何玉暗自决定下次登录时就试试。 第59章 【神兽出笼】 下过一场雨后,天气越来越凉了。 张予诗开了学,除了上课外,还要参加社团活动,很少有时间来甜品店帮忙。 所幸过了暑假后,顾客少了很多,何玉一个人也能忙的过来,甚至还比之前更闲了。 送走今天的第二位客人后,何玉惬意地靠在躺椅上,喝一口热乎乎的奶茶,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选择【外置】模式。 不同于入秋后一天凉过一天的现实世界,游戏世界里正是依旧炎热的夏末时节。 因为何玉经常动不动就开10倍速玩【沉浸】模式,现实中一个多月的时间,游戏中却已经过了大半年。 这段时间里,游戏一共刷新了四次任务,前三个何玉都已经完成,一共获得了28两白银,从【杂货店】和【旧货市场】买了些东西,花掉了12两并50个铜钱,现在还有白银24两、铜钱221枚。 游戏等级也升到了六级,距离七级只剩下90点经验值。 只是最后这个任务…… 何玉打开【任务】,有些发愁地看着那个已经在任务列表里挂了一个多星期任务—— 【任务一:神兽出笼】 【任务描述: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有一颗好动且叛逆的心,乖宝宝一样的伪装下很可能埋着大当量的炸药,你最好能抓住这个酷暑的尾巴,在秋日来临之前,让他宣泄一下无处安放的躁动。】 【任务要求:请带着贺石出门旅行散心(最少三天)。】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50,白银*15,信纸*1,信鸽*1】 在刚收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何玉直接去找了贺石商量,让他下山去玩几天。 但是贺石当时就婉拒了。 何玉现在还清楚记得这孩子脸上坚定的表情和铿锵有力的话语:“我这个月的射箭数目还没有达成预期,此外,师父新教的那套剑术只是刚刚入门,需得勤加练习,而且算术先生说最近要教我一种新的数算之法,文学先生让我背的文章还没背熟……” 没等贺石说完,何玉就连忙打住了他的话头,没让他把那一长串的学习目录给念完。 有时候孩子太好学了也是一种烦恼,但何玉总不能打破他的积极性,只好无奈地将旅行计划暂且搁置。 这一搁置就是一个星期,游戏里都过了快俩月了,眼看着就要立秋,到时候这任务可就完不成了,奖励这么丰富,可不能错过。 再说了,谁知道任务失败会不会有惩罚? 不能再耽搁了,何玉暗暗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贺石同意出门去玩一个星期。 她调整地图,在楚峥的院子里找到了贺石。 这大半年里,贺石的变化也不小,不但长高了,而且长了肉,不再显得那么单薄,举手投足之间,几乎已经看不到当初那个瘦弱沉默的小乞丐的影子了。 他此刻正在练剑。 楚峥坐在连廊中,手里端着一杯茶,笑意融融地看着他。 何玉也一手手机一手奶茶,开始认真欣赏。 良久之后,贺石剑尖一收,动作流畅地挽了个剑花,顺势收剑入鞘,转过身看向楚峥。 楚峥笑着拍拍手,赞叹道:“很不错,小五,这套剑法的精髓你也算是有了初步的领悟,再练上个把月,应当就能完全领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起干净的手帕,站起身递给走过来的贺石。 贺石双手接过:“多谢师父。” 然后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 剧烈运动过后的白皙皮肤泛着健康的浅粉色,贺石喘着气,胸膛微微起伏,阳光下的眼瞳清澈见底,目光却是灼人的明亮锐利。 他把擦过汗的手帕叠好,随意塞进怀中,然后脱掉鞋走上台阶,从方桌上拿起自己的杯子,仰头吨吨吨地干了一杯凉茶。 楚峥:“慢些喝,这都是好茶,得品。” “太渴了,师父。”贺石扬起一个笑容,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又自顾自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满,放在桌子上晾凉。 楚峥笑着摇摇头,也跟着坐回了方桌边。 贺石很有眼力见地给他的杯子蓄满了茶。 楚峥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师徒俩静静地坐着,边喝茶边欣赏院子里的风景,微风拂过木质移门上方挂着的轻纱帘帐,吹进来一阵淡雅的花香。 “对了师父,”贺石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茶杯看向楚峥,“三师兄都走了快一个月了,还不回来吗?” 楚峥歪着头瞥他一眼:“老三是千里迢迢去做客的,哪有刚到就往回走的道理?再说,海州那帮人好客的很,不会轻易放他走的。” “哦……” 贺石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黑色扳指。 楚峥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也跟着看了一眼那枚精致独特的玉扳指,意味深长道:“怎么,最近练射术遇上瓶颈了?” 贺石点点头,有些苦恼:“三师兄走之前教了我追星三箭的要领,可我练了这么些天,效果还是差强人意,想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楚峥咳了一声:“小五啊,依为师看,你的追星练不好,并不是因为没有领悟其中关键。” 贺石好奇:“那是为何?” 楚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因为你内力不够,气力太小。” 贺石一怔。 楚峥继续解释道:“追星之箭,三箭齐发,要求的不单单是目力和技巧,最关键的是要有力气。你习武时间太短,即便天赋卓绝,内力也仍是薄弱,估计还比不上那些个护院的庄众,又怎么能练成老三的独门秘技呢?” 贺石若有所思。 楚峥拍拍他的肩膀,手肘撑着方桌,掌心托住下巴,说话时语气轻松闲适:“习武最忌讳的就是钻牛角尖,一味的埋头刻苦练习是不可取的,你能明白就最好。好了,快到习文的时候了,回去换件衣裳找赵先生去吧。” 贺石点点头,一脸沉思地走了。 当天晚上,何玉【沉浸】模式上线,推开木门后,脚尖刚刚踏上贺石房间的地板,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的贺石就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那一身黑衣的神秘身影,嘴角顿时不受控制地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您来了!” 第60章 神秘人继续传纸条 “说好了别用敬称的。”何玉走到书案旁,低头看贺石正在写的东西:“写什么呢?” 贺石感受着她的靠近,半边身体微微僵硬,再看看纸张上并不算漂亮的字迹,不由得小脸一红:“没什么……在练字。” 何玉想鼓励一下深夜还在刻苦用功的小孩,各种高级词汇在脑海里转了两圈,最后干巴巴地夸了一句“嗯,写的真不错。” 贺石却很高兴,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鼓舞一样,屏气凝神地提起笔,准备一鼓作气写完这首诗。 何玉背着手站在他身侧,安静地低头看着他写。 她是不久前开始在贺石面前解除【隐形】状态的,并且让他不要再叫自己神仙,改叫姐姐。 一直神仙神仙的叫着,看文字还好,被人当面喊是真的有点尴尬。 最开始贺石是震惊的,扭扭捏捏地半天喊不出来,后来在何玉的一再强调下,贺石还是突破了心理大关,现在是叫得越来越顺口。 而且何玉发现她头上那顶锥帽的黑纱撩起来后,底下居然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她怕不小心露出脸吓到贺石,就从【旧货市场】买了张有镂空图案的全覆面纯黑面具,眼睛的位置也被遮住了,戴上后根本看不出这具身体是个无面人。 所幸贺石对她的样子没有一点好奇,多数时候面对这具身体时,都是垂着目光不敢多看,之前说过的想看看神仙的样子之类的话,后来一个字都没提过。 眼看着贺石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何玉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按着打好的腹稿劝他出去玩,贺石却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一脸的欲言又止。 何玉及时止住话头,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贺石放在书案下的左手轻轻捏了捏衣角,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地小声问:“姐姐,你上次说的那个,那个要带我出去散心的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然我没有说你记性不好的意思,如果不……” 那我可太记得了! 何玉听贺石主动提起出去散心的事,心里别提多激动了,但她还时刻谨记自己的人设,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温柔道:“当然记得,怎么,你想出去散心了?” 贺石听她说记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我觉得我最近练武的进步越来越小,师父说我根基太浅,着急也没用,所以我想下山去转转,说不准能有新感悟。” 其实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原因,贺石不好意思,也不敢说出口。 他垂眸看着对面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锦靴,安静又紧张地等着,然后听见对方轻声说:“好啊,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后日一早出发如何?” 贺石惊喜地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眸注视着那一片静静垂落的纱帘:“那便说好了!不过……师父不知会不会同意我独自下山。” 何玉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放心吧,他会同意你去的。” 凌晨时分,楚峥穿着舒适利落的练功服,照例来院子里练功,刚走出房门,就看见了放在连廊台阶上的两张醒目白纸,上面还压着块小石头,防止被风吹走。 素来沉静平稳的心跳乱了一瞬,楚峥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过去拿起了字条,仔细一看,上面分别写着—— ‘明日一早需带贺石离山’ ‘三到五日内必归,勿念’ 他目光复杂地把这两张字条读了两遍,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神秘人太久不曾出现,没想到今日一来便给了他个大惊喜。 楚峥把字条叠好收起来,看了看尚且未明的天色,摆开架势练起了功。 小五现在应该还未起床,不如先练完功再去寻他吧,左右也是明日才下山,急也急不得。 …… “什么?那个神秘人又出现了?” 夏鸢惊讶地看着楚峥,“那您看见她了吗?” 楚峥从袖子里摸出那两张纸递给夏鸢,叹息一声:“自然是没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我那里的。” 夏鸢接过字条,低头一看,眉峰轻扬:“她要带小师弟下山?” “是啊,”楚峥拢了拢袖子,看向不远处那扇崭新大门,“小五这孩子心思虽深,对咱们藏了些秘密,但心地总归是良善的,他和他身后那个神秘人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不祸及楚氏,咱们都尽量配合一些,毕竟是自己人。” 夏鸢赞同地点点头:“是该配合些,我去库房查查看,有没有什么适合小师弟的防身暗器,给他带上几样,另外银两也得多拿些,出门在外,我们楚氏弟子总不能花别人的钱。” 楚峥笑了:“行,这些你自己定便可,我也未必有你思虑周全。” 他从夏鸢手里拿过那两张字条放好,看见了她还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哪儿的账?” 夏鸢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无奈一笑:“差些忘了,我正要去找粮铺的周主管,进州半月前水患,死了不少人,朝廷发了布告,让各商行捐粮捐银,我正准备让他调些湖州的粮送去,那边今年收成不错。” 楚峥点点头:“去吧。” 夏鸢正要走,楚峥又喊住了她:“水患之后必有疫病,再调些防疫的药材送去进州各家药铺医馆,免得疫病扩散。” “是,师父。” 夏鸢走后,楚峥走到不远处的大门前,轻轻敲了敲。 片刻之后,贺石打开了门,一看是楚峥,面上露出点惊讶:“师父,您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楚峥走进院子,环顾了一眼四周,笑问道:“搬进来半月了,新院子住着怎么样?” 贺石关上门,跑进屋里给楚峥倒茶:“住着很舒服,多谢师父关心。” 楚峥接过贺石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嗯,茶泡的不错,有你大师姐一半功力了,就是这茶叶一般啊。” 贺石哈哈一笑:“左右我也喝不出这些茶有什么区别,那好茶给了我可就浪费了,这个正好。” “也是。” 楚峥一边笑着,一边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外间的软榻上放着个整理了一半的包袱,心中了然,不动声色地问贺石:“小五啊,你方才说找我有事,何事啊?” 贺石知道他可能看见了那个包袱,索性也不扭捏,直接笑着说道:“昨日师父教导我的话,我回来后细细思索了,觉着闭门造车确实是有些钻牛角尖,所以决定出门散散心,望师父准我下山。” 楚峥再抿一口茶:“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只你一人?” 贺石顿了一下:“是。” 楚峥喝光茶,把杯子放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出门在外很危险,小五可得注意安全。” 贺石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心中欣喜,面上却只是扬唇一笑:“多谢师父,我会小心些的。” 第61章 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 何玉算好时间,把游戏下线时间流速调成3:1,这样的话,游戏中是第二天早上,现实中正好是晚上10点左右。 再把游戏时间流速调成10:1,陪贺石玩三天,现实中也就过去七个多小时,正好睡觉。 做好这一切后,何玉关掉游戏,起身去工作间做蛋糕去了。 今天订生日蛋糕的人不少,得赶在晚上6点之前全部做完。 把蛋糕胚放进烤箱,何玉从冰箱取出水果,打开水龙头,边哼歌边洗水果。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一声,何玉从工作间探出脑袋:“欢迎光……韩启?” 韩启穿了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和深色牛仔裤,一向梳理整齐的发型有点乱糟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何玉关了水,擦擦手走出工作间:“怎么了这是?重要数据丢了?” 韩启来到柜台前,随意地指了个玻璃展柜中的切块蛋糕,有气无力地说道:“给我拿个这个。” 何玉拿出来给他放在桌上,韩启拿起叉子挖了一块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吃了。 何玉惊讶地看着他:“真吃啊?这蛋糕甜度可不低。” 韩启最讨厌吃甜的东西,连水果都只喜欢挑酸的吃,今天这么反常,看来是真遇上事儿了。 韩启一口气吃掉大半块蛋糕,终于腻的咽不下去了。 他放下叉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玉没说话,起身给他倒了杯绿茶解腻。 “谢谢。” 韩启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也不喝,只是转过头,眼神忧郁地看向窗外。 “到底怎么了啊大哥,有事快说,我很忙的!” 何玉踢了踢他的脚尖。 韩启转过头,幽幽地看着她,镜片下那双下三白的丹凤眼显出十成十的阴郁,跟个杀人犯似的。 何玉无语地和他对视着。 “你知道吗,何玉。”韩启冷的掉冰碴的声音响起,“最近这短短的一个月,我一共相亲了五次。” “啊这……” “自从上次你和我爸妈聊过那个两性话题后,他们就开始给我安排相亲。” 韩启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头狠狠地揉了一下,“平均一个星期一次!” 怪不得他发型这么乱,原来是自己揉的啊……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何玉小心地问了一句:“那你今天这是……” 韩启直起腰:“哦,三十五分钟后隔壁咖啡店,这个月的第六个。” 何玉:“……” 她心虚地收回目光,呵呵笑了两声:“原来你是顺路过来串门的啊,哈哈哈……” 韩启没理她,打开手机备忘录,一边看一边小声念叨:“提前十分钟进场,女生喜欢阳光温柔型男孩,说话多加形容词,话题一,先问工作忙不忙……” 何玉仔细听了一会儿,有些不忍地打断了他:“师兄,恕我直言,你跟这位女生的理想型一点都不像啊,这能成的几率不大吧……” 什么不大,那干脆就是没有。 韩启话音一顿,关掉了备忘录。 他一口气喝光了杯里还很烫的茶,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小镜子前,弯腰整理自己的发型:“我知道不像,但是没办法了。” 他扶了扶眼镜,最后看了何玉一眼,推开门走了。 就在这时,烤箱的提示音响起,何玉只好先去了工作间。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韩启再次推开门进了店。 何玉正在给来买面包的客人打包,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地说了声:“你先坐,我马上。” 韩启坐在了椅子上,疲惫地揉着额头。 那位客人是个熟客,扭头看了一眼韩启,朝何玉眨眨眼:“老板,你谈恋爱了?” 韩启揉额头的动作一顿。 何玉笑眯眯地给纸袋贴上封口贴纸,双手递给客人:“没有啊。” “是吗?那位帅哥不是你男朋友?” 何玉摇头:“当然不是。” 客人呵呵一笑,掏出了手机:“那太好了,我弟弟前几天来你这儿帮我买面包,回去以后和我说想加你的微信没敢加,我能把你微信推给他吗?你看,这是他照片。” 何玉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个笑容有点腼腆的大男孩。 她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啊,你弟弟很帅啊。” “是吧是吧,他现在刚上研一,可优秀呢……” 何玉一边听客人夸她的弟弟,一边拿了块干净抹布擦柜台。 等她终于夸完时,才继续语气不变地开口:“那你弟弟是真优秀,不过你加我的那个微信是工作微信,我平时不看的,推给他也没用。” 客人一怔:“那我能加你的生活微信吗?” 何玉微微一笑:“我没有生活微信。” 客人:“……” 她尴尬地笑了一声:“这样啊,那就算了吧,呵呵呵,你忙着,我先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何玉在她身后笑着摆手:“慢走哦,欢迎下次光临~”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何玉收起笑容放下手,拿起抹布继续擦柜台。 韩启:“我那会儿吃剩的半块蛋糕呢?” 何玉抬头:“你还吃?” 韩启点头:“不然呢,浪费?” 何玉从柜台下拿出一份新的,切了一半放在盘子里给他端过去。 韩启凉凉地看她一眼:“浪费。” 何玉“呵”了一声:“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还吃?” 韩启拿起叉子挖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会儿。 何玉问他:“怎么样?” 韩启又挖了一块放进嘴里:“还行,糖量再减半就更好了。” 何玉:“我是问你相亲怎么样!” 韩启瞥她:“我相亲的事先不说,你经常被人要微信吗?看着很熟练的样子。” 何玉叹了口气:“现在的人,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韩启若有所思:“万一遇上那种不给微信就打人的人怎么办?” 何玉表情一顿:“不至于那么点背吧,这边治安还挺好的。” “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韩启微微偏头,干净的眼镜片折射出一抹彩色光斑,他看向何玉,“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 第62章 sorry啊,姐不会骑马 “啥?”何玉睁大眼睛看他,“在学校那会儿你不是不同意我这么做么!” “此一时非彼一时。”韩启向后靠在椅背上,“痛快点,想不想要个挡箭牌?” 何玉点头:“要要要!” 她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韩启:“师兄,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韩启站起身,双手插在卫衣的前兜里:“天使就不付你的甜品钱了,我得回去应付催婚。” 何玉秒变笑脸:“慢走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韩启走后,何玉拿起工作手机,第一时间把屏保换成了他的照片,给工作微信换上情侣头像,然后登上外卖软件,激情下单了一对情侣杯。 小哥送来后,何玉把杯子洗了洗,放在了落地窗前的那个小玻璃茶几上。 大功告成!挺像那么回事。 她满意地拍拍手,哼着歌去工作间继续做蛋糕。 因为学习成绩好,又长了张一看就很温柔和善的,一点距离感都没有的好看的脸,从初中时期开始,就有很多男生向何玉示好,她拒绝得不胜其烦。 大多数男生被拒绝后都不会再纠缠,但也有小部分认为自己坚持就一定能感动她,不停地缠着她,更有甚者,被拒绝后觉得丢面子,对何玉怀恨在心,就开始暗中造黄谣,其中最狠的就是大学时隔壁学院的一个学长。 当众告白被何玉婉拒后,造谣说何玉被某个知名企业老总包养,当小三还流过产。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不但惊动了警察,何玉也差点被影响到没能保研。 后来为了保护所谓“痴心追求者”的“自尊”,何玉的拒绝一再委婉,最后都没话说了,只能说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 但编出来的校外男友根本经不住人扒。 当时因为韩念安的原因,何玉和韩启的关系很好,所以何玉想请韩启假扮自己的男朋友。 韩启一开始是同意的。 他当时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基本上所有学生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用他当挡箭牌真的很有效果,逼退了一大半自惭形秽的追求者。 但总有奇葩喜欢“为爱迎难而上”的戏码,跑去找韩启的麻烦,害的他搞研究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几次之后,韩启找上何玉,严辞拒绝了继续给她当挡箭牌的请求。 何玉能怎么办,只好说已经分手,就这么硬着头皮挨了两年,终于毕业了。 这也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继续在校读博的原因之一。 何玉知道,即便自己以后不喜欢做甜品师了,也不会选择回到校园,因为那里留给自己的印象实在称不上好。 因为这些年的遭遇,她现在直接连恋爱都不想谈了,一说“恋爱”两个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简直ptsd。 —————— 晚上,何玉收拾好一切,拉上窗帘关了灯,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准时上线。 她在楚氏石碑下找到了贺石。 贺石穿着身利落修身的夏装,发束玉冠,腰间挂剑,左手牵着一匹毛发油亮的枣红色大马,马背上挂着个玄色褡裢,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何玉推门出来,贺石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她,回头一看,高兴道:“你来啦!” 何玉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走吧。” 贺石点头,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何玉问他:“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贺石想了想:“我听二师兄说,蜀州有个门派叫化岭剑宫,那里的人专修剑术,很厉害,我想去看看。” 何玉回头看他:“我们是出门散心的,不是去继续练武的。” 贺石眨眨眼,笑出小梨涡:“好的哦,我错了。” “不过蜀地多山,风景又好,是个散心的好去处,既然你说了,那咱们就去那儿吧。” 何玉这段时间看了不少游戏世界里的书,对这片广袤的土地多了很多了解,即便地图没解锁,她也能说的上来一些比较有名的地方。 贺石跟在何玉后面,神仙不说骑马,他也就乖巧牵着,在经过一条小溪时,他无意间看见了自己在清澈溪水中的倒影—— 脸色红扑扑的,眼睛一直弯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一副傻样。 他连忙收敛表情,对着水面揉了揉脸,这才想起了临行前师父交给他的事,一抬头,发现何玉已经走出了一大截距离。 “神……姐姐等等!” 贺石喊住何玉,小跑着追上她,仰头道:“方才忘了说,临行前师父托我去给定云城的常管事送封信。” 何玉一怔,刚想问定云城怎么走,贺石就从褡裢中掏出一份地图。 何玉凑过去和他一起看,片刻后点点头:“正好在去蜀州的路上,无需绕路。” 贺石没动。 何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认识地图吗?” “不是,我认识。”贺石收起地图,轻咳了一声,“姐姐,我们要么骑马走吧,那样快一些,可以赶在黄昏前到定云城。”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因为担心师父知道你的存在,我只从马厩里领了一匹马,姐姐你凑合着骑吧。” 何玉看着他手里牵着的那匹一看就是名种的骏马,很想说自己不会骑,但是又不能在贺石面前崩人设,只好保持沉默。 贺石却以为她是默认了,于是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然后调转马头,让马侧身站着,方便何玉上来。 何玉仰头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和隐含期待的眼神,一咬牙,也拉着缰绳踩着马镫上了马,坐在贺石后面。 视角一下子拔高许多,何玉难免有点紧张,但她很快发现贺石比她更紧张,整个人都僵硬了。 有他这么一对比,何玉反而放松了下来。 左右之前在内蒙古的景区里骑过几次,应该没啥大问题吧。 她从何贺时双臂两侧把手伸过去,握住了缰绳,因为比贺石高了一截,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是把他搂在了怀里一样。 怀中的贺石顿了顿,也伸手握住了缰绳。 何玉回忆着景区马场老板教的动作要领。 脚后跟轻磕马腹,马加速,往左扯缰绳,马往左拐,往右扯缰绳,马往右拐,轻轻往回拉缰绳,马减速,使劲拉缰绳,马停下…… 正当她专心背着口诀时,坐在前面的贺石已经夹紧马腹,一甩缰绳,伴随着少年清脆的一声“驾!”,枣红大马直接弹射起步,往西南方奔去。 何玉:“!!!” 这突然的一下好悬没把她甩下去,吓得她连忙抓紧缰绳夹紧腿,使劲压住想要颤抖的冲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靠,贴在了贺石背上。 忙于和紧张害怕对抗,尽力维护自己高冷淡然人设的何玉并未发现,前方贺石的背挺得笔直,整个后脖颈和耳垂都通红一片。 第63章 树林遇袭 夏末秋初的云州真的很美,碧草如波,树木成林,天空高远湛蓝,纯白云朵在半空悬浮,美的像是动画电影里的场景。 但何玉根本没空欣赏,她不敢完全睁开双眼,也不敢完全把眼合上,只好半眯着眼,任由贺石把控方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嘴里飞出去了。 马儿宛若一道赤色闪电划过碧绿平原,然后缓缓减速,在一片树林前的小河旁停了下来。 何玉慢慢抬腿下马,腰背挺直舒展,姿态尽显从容不迫,只是在脚尖沾地的时候,差点腿软地站不住。 她不动声色地扶着马鞍后侧缓了一下,这才松开后退几步,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习习微风拂过,纯黑色的锥帽和衣摆齐齐翩飞,一身十足的高人风范。 而在无人能看见的纱帘下方,她却表情狰狞,牙都快咬烂了。 贺石轻巧地跳下马,把它牵到河边的一棵大树旁拴好,让它自己吃草喝水。 然后从褡裢里掏出两个水壶,走到何玉身边,把竹制的那个递给她。 何玉这时候也缓的差不多了,除了还有点头晕之外,肉体没有任何不适,大腿也一点都不疼不酸。 她接过贺石手中的水壶,发现这个和她送给贺石的【户外水壶】长得很像,甚至还用细麻布在上面缠出了相同的图案。 何玉打开壶塞,尝试着喝了一口。 壶口边缘被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微凉的水流进嘴里,还带着淡淡的竹子清香,彻底平复了骑马狂奔后带来的超速心跳。 塞上塞子,把水壶倒转,还一点都不漏水。 何玉惊讶地看了一眼贺石。 明明遮着脸,但贺石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疑问,笑着说:“这是我仿照着您给我的这个水壶做的。” 他前前后后一共做了十几个,把庄里的那片竹林祸害得秃了一小片,做出的成品要么漏水,要么不像,只有这个还算能拿的出手。 何玉真心实意地夸赞:“手真巧。” 贺石很不好意思地笑了:“闲来无事随意做的,您不嫌弃便好。” 何玉又喝了一口清甜的水,随后坐在了地上。 她右手拿着壶,左手微微向后撑在地上,曲起右腿,右小臂搭在膝盖上,感受着夹杂着花香和青草香气的微风,惬意地望向远处的风景。 贺石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地上,看向远处,两人之间隔着一尺多远的距离。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两刻钟,何玉觉得自己的心灵已经被这色彩纯净、心旷神怡的风景所洗涤,变得很宁静柔和,因为白天店里发生的事所带来的一点阴郁心情也烟消云散。 她扭头看向贺石的侧脸,发现他似乎也在出神,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目光定定地望向远处。 这孩子平时就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现在出来玩儿放松放松,也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好处,你看,这不就在好好地放空自己了吗? 何玉收回目光,满怀欣慰地这么想着,然后就听见身边贺石的声音响起:“对面有两拨人打起来了。” ? 何玉定睛一看,远处的山坡上好像确实有一个小黑点在蠕动。 “什么人?” “一边是三个人,两男一女,看着很年轻,另一边有五个人,嗯,年纪也不太大的样子,可惜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 何玉穷尽目力,还是只能看见一个蠕动的小黑点。 她再次对贺石远超常人的变态视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时贺石突然站起身:“他们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何玉双眸微眯,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果断开口:“我们走吧,穿过树林再走二三里就是官道,上了官道便离驿站不远了,到驿站再休息。” 贺石自然没什么意见,两人上了马,沿着小道一头扎进了树林。 进树林后,周围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何玉紧紧地攥着缰绳,还没跑几步,她的视野中突然亮起一个红点,看位置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上。 何玉心中顿时一颤,下意识使劲向后拽紧缰绳,红马修长的脖颈向后扬起,又往前冲了几步之后,缓缓停下。 她收拢双臂,把贺石护在怀里,死死地盯着那个红点。 贺石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懵了,僵着身子坐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 那个红点同样没动,就这么静静地挂在视野上方,不声不响地闪烁着,过于刺眼的红光让人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 真是大意了,还以为楚氏周边比较安全,现在可好,自己不会武功,怎么保护贺石? 何玉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盯紧那抹红光,以防对方突然发难。 就这么过了一小会儿,何玉似乎听见有混乱的人声在靠近这个方向,她低头看了一眼贺石。 贺石的目光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看着她,见那方沉默的黑帘缓缓低垂,他眸光一颤,用气声说道:“是刚刚看见的那两拨人。” 何玉赞同点头。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三个形容狼狈的少年就冲进了树林,看到路中间站着的枣红大马和其上的黑衣人时,三人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不约而同地微微偏转方向,准备从马的旁边掠过。 其中一个带头的少年大喊了一声:“前面的人,闪开!” 他一边喊着话,一边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暗暗提防着那个黑衣人的偷袭。 荒无人烟的野外树林中突然出现一人一马堵在路中间,这怎么看都有问题,难道是来埋伏自己几人的? 马上那黑衣人听到自己的喊话后竟然一动不动,甚至头也没回,莫非是个聋子?! 眼看着几个少年冲到了马后,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马上的黑衣人身上时,正前方的一棵大树的树枝突然晃了晃,一道绿影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几乎是眨眼间,就要从黑衣人身侧掠过。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扬,一柄弯刀仿佛半轮冷月划过空气,斩向坐在马上的黑衣人的脖颈。 第64章 【大力神符】 在他攻击黑衣人的同时,另一只手中也亮出一把更大的弯刀,朝着马后那个少年的头上劈去。 少年此前的注意力全在黑衣人身上,此刻回过神来,再想反击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刀光越来越近,目眦欲裂。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他左手的刀将黑衣人削首之后,右手的刀刚好能劈在少年头上,一招带走两条命。 可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只见一直安静坐在马上的黑衣人突然动了! 她抬起右手,握拳、蓄力—— 毫无花哨的一拳狠狠砸在黑衣人劈来的刀影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黑衣人左手的弯刀在空中崩裂成四五片碎片,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有一块还砸在了马脖子上,把大红马吓了一跳。 他本人则被这股可怕的力道带歪了身体,擦着马屁股斜飞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跟在三个少年后面追进来的四个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傻眼了,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停在不远处。 三方人马静静对峙着,场面一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直到摔在地上的那个绿衣人发出了一声呻吟,捂着手腕缓缓站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手腕向后折出了一个吓人的弧度,甚至有细碎的骨头茬子扎穿了皮肤,显然是断得不能再断了。 他先是往后面追来的那四人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恶狠狠地看向坐在马上的何玉,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忌惮:“你是什么人!” 何玉没说话,直到这时,她才慢慢调转马头面向了他们。 原本站在马屁股后面的三个少年这才看见这神秘的黑衣人怀里还坐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孩,看着似乎比他们还小一些,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后面追进来那四人中的一人走上前扶住绿衣人,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何玉:“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多出来一个……两个人?” 绿衣人没说话,仍然死死地盯着何玉:“你到底是谁?内力如此之强……” 何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无名之人罢了,我本无意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是你先偷袭于我,我随手反击,有何不妥?”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听在对面几人的耳朵里却有着莫大的压力。 绿衣人咬着牙,感受着手腕的剧痛,以及过了这么久仍然麻木的半边身体,眼神闪烁片刻后,沉声开口:“并无不妥,是在下冒犯了。” 何玉很是淡定地轻轻摆了下手:“既然如此,还不走么?” 绿衣人忽略同伴不解的眼神,硬拉着几人退出了树林。 周遭安静下来,树叶沙沙地响着,何玉垂眸环顾了一圈这三个形容狼狈的少年。 刚刚出声提醒她的那个应该是这三个人的主心骨,年纪看着反而比其他两个更小一些,此刻正一脸震惊且警惕地看着她。 他身上穿着件破了不少口子,沾满灰尘的素红对襟长衫,那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蜀锦,腰间的腰带上镶着几枚大小不一的莹润红玉,就连左手握着的剑鞘上都刻着精致的镂空金纹,几粒通透的红宝石点缀其上。 光看这一身行头,何玉就知道这少年身份不简单。 此刻他正缓缓后退至了其他俩人身前,将他们护在身后,仰头看着马上的何玉,小心地开口:“多谢这位前辈相助,在下化岭剑宫赤霞剑主关门弟子逯灼,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今日之事,我化岭日后定会厚报前辈。” 化岭剑宫?这么巧? 何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啧啧称奇。 一直安静靠在何玉怀里的贺石也终于动了,他垂眸看了一眼逯灼,重点盯了盯他的剑。 何玉虽然对化岭剑宫这个副本挺感兴趣,但很显然现在不是探索的时候。 这次她出门的主要任务是带孩子旅游,时间也很赶,如果因为意外耽误时间太长下不了线,何玉怀疑自己可能会直接睡死过去。 坐在马上的黑衣人一直未曾说话。 逯灼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惹恼这个神秘人,他双臂微微张开,一手长剑一手剑鞘,将两个师侄护在身后,仰头望着她。 神秘人脊背挺直,姿态放松,普通的一顶竹制锥帽下,漆黑的纱帘将头颈完全遮住,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个女子,再听她方才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 就在此时,那随风微微拂动的纱帘下终于传出了平淡的声音:“在下无名氏,救下你等不过顺手为之,不必谢我。” 逯灼一愣:“前辈,这……” 他正要说话,就见那无名氏前辈已经轻拽缰绳调转方向,往前方树林出口奔去,柔和婉转的声音夹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回荡在这片树林里—— “逯小友,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在她转身的刹那,遮面纱帘轻轻扬起,逯灼自下而上,看见了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和一小片黑色雕花镂空面具,面具下露出的一丝肌肤白的惊人。 这位前辈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这么年轻,竟身怀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和返璞归真的拳法,逯灼表情凝重,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人物? …… 何玉自然是不会什么武功内力的,她刚才之所以能一拳打碎那个绿衣人的刀,是用了【大力神符】。 这个任务奖励曾经一度被何玉归类为仙侠类物品,但就刚才那个效果来看,这个归类好像也没什么错。 【‘大力神符’:使用后增加使用者百倍力量,同时附带金刚不坏效果,剩余时间:2分55秒(3分钟)】 【回收价:白银*100】 这是何玉趁着绿衣人发难之前的那点时间鉴定出的结果。 当时她一看这属性,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半,再之后随着逯灼三人出现,何玉就知道那绿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林里,并且正好藏在小路旁的树上。 他是在埋伏那三个少年,结果自己好巧不巧半路闯入,差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不过最后来看,好像还是破坏了。 但何玉还是很高兴的,谁让那人一上来就亮红名,而且二话不说就要砍了自己这个无辜路人的,如果再伤到贺石…… 呵呵,活该断了手。 第65章 你不知道,她一拳砸碎了我的刀 绿衣人忍着手臂钻心的疼痛,把几个同伴都带出了树林,这还不够,他还想拉着人往更远处走。 被他拉着手腕的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站住!双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途逃走,任务不做了吗?!” 绿衣人踉跄了两步,回过头看他,惨笑一声:“任务?千羽,我是在救你们的命!” 跟在他俩身后的其他三人见此情况,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千羽是个长相秀气的年轻男子,闻言蹙眉道:“你是说那个戴着锥帽的黑衣人?她是化岭那三个小崽子的帮手?” 绿衣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托着自己的断掌:“我觉着那人应当只是赶路经过,她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踪迹,我本想用她吸引那三个崽子的注意,偷袭时能胜算更大,谁曾想……” 千羽叹了口气,从衣摆下方扯了一根布条,上前绑住了双月的断腕:“即便如此,你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双月疼得直冒冷汗,从紧咬的齿列中挤出一句话:“你不知道,她一拳砸碎了我的刀。” 千羽愣住了,其余三人也都原地震惊。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没忍住问道:“一拳?她没戴着什么指虎或者钢丝手套之类的武器?” 双月看了他一眼:“只有手,光手,你们不也看到了吗?打碎我的刀后,她手上连道口子都没有。” 千羽沉声道:“此人不单内力深厚,而且有一门十分强悍的横练功夫,如此强者,我墨云楼竟从未收录过任何信息……” 他系好布条,对其余四人道:“此事事关重大,定要及时禀告楼主,请楼主派云楼的人细细查探,而且双月的手腕伤得很重,也需尽快医治,任务先放一边吧,我们直接去云州乙字号分部。”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五人调转方向,绕过那片树林往南赶去。 …… 那两拨人后续的动向何玉并不关心,枣红大马顺着小路跑了半刻钟,前方的光突然亮了起来。 他们终于跑出了这片树林。 何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树林一片寂静,并未有人跟上来,她无声地松了口气,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经此一遭,骑马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害怕的事了,何玉甚至还松开一只握着缰绳的手,摸了摸贺石的额头。 她微微低头,把唇凑到他耳边,迎着风大声说:“你没事吧?方才害不害怕?” 贺石下意识偏了下头,避开她离得太近的气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迎面吹来的风太大,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缓了一下才学着她大声回答:“我没事,也不害怕。” 何玉:“为什么不害怕!” 贺石:“有您在,我怎么会害怕。” 何玉:“……” 刚刚太紧张,她一时都忘了自己在贺石心目中的形象是个无所不能会法术的神仙。 因肾上腺素飙升后带来的亢奋稍稍回落一些,何玉慢慢直起腰,抬手整理了一下猎猎狂舞的锥帽纱帘,重新恢复高冷形象,不再像个二哈一样边灌风边大喊大叫。 好险,差点崩人设。 上了官道后,很快前方路边就出现了一间驿站。 把马交给驿夫,贺石跟在何玉身后,走进了驿站大堂。 驿站里有十几个人,挨挨挤挤地坐了两张桌子,正就着茶水吃饼,见何玉和贺石进来,原本很大的交谈声顿时小了很多。 何玉转着眼珠打量了一圈那些人。 穿着结实耐磨的粗布衣裳,面上风尘仆仆,几个人身上还配有刀剑,估摸着是行商的商队。 直到坐在了桌边,何玉才收回了目光。 但在其他人的角度看来,这个戴着锥帽的黑衣人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姿态十分的神秘高冷。 驿站的吃食都很简单粗糙,何玉只要了一壶茶水,正准备从【旧货市场】随便买点吃的,就看见贺石从褡裢里取出数个包的精细的油纸包放在桌上,然后一一打开。 何玉定睛一看,嚯。 葱油饼、卤牛肉、红糖锅盔、萝卜丝,甚至还有一包五香瓜子。 贺石羞涩地笑了笑:“临行前大师姐硬要塞给我的,让我路上带着吃。不过这些吃食都放不住,最好是今日一日吃完,您,您要不要也尝些?” 也不知道神仙吃不吃凡间的食物。 贺石悄悄瞧了何玉一眼。 何玉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包【医用消毒湿巾】 这是她在【杂货店】买的,一大包100张,只要10枚铜钱。 何玉扒开纸包上方的缝隙,手指伸进去抽了一张递给贺石:“擦擦手。” 贺石接过,鼻端嗅到了一股冲鼻子的类似于烈酒的味道,他没多问这是什么,乖巧地仔细擦了一遍手,将那张仍然有些湿漉漉的白色小手巾叠好放在桌边,准备一会儿带走。 给双手消过毒后,何玉拿起一张葱油饼咬了一口,嗯,虽然有些凉了,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贺石见她三两下吃掉了一张饼,便知道神仙也是可以吃凡间食物的,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欣喜,太好了,以后供奉神仙的方式又多了一种。 何玉把卤牛肉和萝卜丝放在葱油饼中间,把饼卷起来递给贺石。 贺石一怔,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姐姐。” 何玉则拿起了一个锅盔。 他们两人就着粗茶吃的香,旁边桌上的十几个人闻着那边传来的香气,馋的直咽口水,但也只能使劲咬下一口手中剌嗓子的杂面干饼,勉强用茶水送下去。 领头的商队主人给众人打气:“大伙儿再坚持一下,今晚之前把这批粮送到定云城后,咱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小伙子问道:“头儿,你说这粮最后能送到灾民手里吗?” “是啊,”对面的一个汉子放下茶碗,也跟着接话,“咱们辛辛苦苦凑起这么几车粮,为的是能多救几个灾区的老百姓,别最后又不知道进了哪家权贵的粮仓里。” 那个领头的微微一笑:“放心吧伙计们,这次的集粮赈灾是楚氏粮行的周主管发起的,有楚氏在,咱们还担心什么贪官污吏?” 桌上的几人纷纷点头。 “我说头儿你这次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这样。” “有楚氏咱们就放心啦。” “唉,现在这世道,官府还不如人家一江湖势力有威信。” “可不,不过这也就是在云州,其他地界的势力可没这本事。” “说的也是……” “……” 一旁的何玉和贺石将这番对话尽收耳底,何玉笑道:“看来楚氏山庄是真的挺不错的,没给你找错地方。” 贺石咽下嘴里的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泛起一点柔和的笑意:“是啊,他们都挺好的。” 第66章 定云城 在驿站休息片刻后,何玉和贺石继续出发。 此后的路上没再发生什么意外,赶在日落之前,他们很顺利地来到了定云城。 何玉跳下马,望着不远处那蜿蜒厚重的高大城墙和恢宏大气的城门,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一下大城市就是不一样,然后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贺石,跟上了排队进城的队伍。 可能是因为集粮的原因,这条队伍很长,又没什么人管理,各种人声动物声混杂在一起,显得乱哄哄的。 排在何玉两人的前方是一个四口之家。 父亲赶着牛车,母亲和儿子倒坐在车上。 那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女人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看不出是男是女,鼻子底下挂着一溜大鼻涕,安静趴在母亲怀里半阖着眼,看着有些没精神。 牛粪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队伍移动得很慢。 何玉有些无聊,藏在纱帘下的目光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无意中一扫,就看见牛车上坐着的那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在直愣愣地盯着贺石看。 何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贺石,发现这孩子正瞅着鞋尖走神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玉轻轻捏了捏他布满茧子的纤细手指,贺石一顿,立马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何玉示意让他看前面。 贺石疑惑地往前看,顿时和那个小男孩对上了视线。 小男孩穿了件洗的发白的靛青色对襟短褂,下身是一条同色裤子,裤腿有些短,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腕,从车板上垂下来,脚上的布鞋底子很薄,像是快要磨破了。 他的衣裳鞋子,包括中年男人和女人,还有那个小孩的衣裳和鞋子都打满了补丁。 见贺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男孩也不收回目光,反而更加认真地打量他,乌溜溜的眼珠里满是好奇。 这时,坐在一旁的女人终于发现了自己儿子的这种有些失礼的行为,连忙从他背后拍了一巴掌,顺势抓着胳膊把他往后拽了拽。 然后在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朝着贺石和何玉点头哈腰,嘴里小声地说着:“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两位贵人别和他一般见识……” 何玉自然不会觉着这没什么恶意的打量是一种冒犯,她低头看着贺石,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贺石和男孩对视片刻,声音很轻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男孩眨眨眼,伸手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剑。 “想看吗?” 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了下头。 这时女人的脸色已经尴尬得不行了,她陪着笑,一直在小声念叨对不住,抓着男孩胳膊的手逐渐用力,直到骨节发白。 贺石没说话,他动作利落地解开腰带上的卡扣,连剑带鞘摘下来,一并递给了男孩。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女人一把按住男孩想要去抓剑的手,狠狠地在上面打了两下,“什么都敢拿?拿坏了我们怎么赔得起!” 何玉正惊讶于贺石毫不犹豫就给剑的动作,见此情景,连忙说了一句:“无妨,拿不坏的,拿坏了也无需赔,孩子想看就看看吧。” 女人闻言,讪讪地笑了一下:“这,这多麻烦……” 却还是松开了孩子的手。 男孩见母亲放手,立马向前探身,双手抓住了冰凉的剑鞘,惊喜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好重!” 贺石静静地看着他满脸新奇的抚摸着剑鞘,直到对方伸手想摸剑柄上挂着的那条,如燃烧着的火云般的红色剑穗时,才出声制止:“好了,别摸了,那里容易伤到手。” 男孩听话地停下动作,最后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眼这把剑,这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了贺石。 中年女人揽着儿子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嘴里小声念叨的词从“对不住”变成了“多谢贵人”。 贺石沉默着重新把剑挂好,他悄悄搓搓手指,抬头看向何玉。 何玉垂眸看着他盛满夕阳余晖的晶亮莹润的眼瞳,一时间福至心灵,读懂了那里面的意思。 她再次伸手牵起了贺石的手,果然看见那眼瞳中闪过细碎的微光,然后很快便被它的主人藏了起来。 就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偶尔划过水面的宝石都被藏在了湖底的淤泥里。 贺石这别扭小孩,想要什么都不说,光让人猜。 高兴、难过、愤怒这些普通孩子可以肆意表达的情绪,他都会下意识地掩藏好,即便偶尔表露出一点,估计也只勉强够得着他内心深处真实情绪的十分之一? 一点也不像个小孩子。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放在现代,估摸着也就刚上初中,每天忙着和老师父母斗智斗勇,调皮又叛逆,而反观贺石大多数时候的言行和那深沉的心思,几乎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样子了。 是因为整个童年受到的创伤太严重了吗? 何玉放空大脑,静静地思索着有关贺石的大大小小的事,不免的有些担心起他的心理健康来。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进城的队伍也终于排到了何玉和贺石。 守在门口穿着半甲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又去看那匹枣红大马,第一眼就看见了马腹下方的一小块印记。 他一怔,连忙直起腰,视线在贺石和何玉两人之间交替数下,最终落在了何玉身上:“原来是楚氏的二位少侠到此,在下失礼了。” 何玉没想到这官府的人都对楚氏这么客气,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道:“小哥客气了。” 那士兵亲自上前搬开路障,一路目送,何玉牵着马和贺石,顺顺当当地进了城。 定云城真的很大,街道四通八达,路线繁杂,即便太阳即将落山,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不少。 何玉站在宽敞的十字路口中间,思索片刻后,低头看贺石:“常管事在哪儿?” 贺石同样一脸深思:“我不知道……” 何玉:“?” 她有点后悔刚才没顺便问一下那个守城的士兵,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再找个人问问了。 第67章 鸿门宴 小半个时辰后,贺石在城中心的一家三进大院里见到了常管事。 常管事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头发花白,嘴角带笑,面相看着十分精明。 贺石把楚峥交给他的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常管事,常管事接过,也不打开看,顺手塞进怀里,笑着对贺石说:“贺小公子一路赶来,想必也饿了,这样,今日我做东,请贺小公子去旭日楼用些便饭,您意下如何?” 贺石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边的空气。 隐身状态下的何玉没说话,抬起手轻轻点了两下贺石的肩膀。 贺石嘴角微扬:“常管事,师父临行前嘱咐我,让我请你务必第一时间看看这封信。” 常管事哈哈一笑:“贺小公子放心,耽误不了事的,走,我们先吃饭去。” 贺石表情不变,静静地看着他。 常管事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他上下看了贺石一眼,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拆开看了起来。 信上内容不多,常管事很快便看完了。 他神色如常地把信叠好塞进信封,然后放进怀里,对贺石道:“信已看完,不是什么大事急事,我们走吧,贺公子。” 贺石见他看了信,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常管事出门上了马车。 旭日楼是个装修很奢华的酒楼,进出的客人皆衣着华贵、气质不凡,这里的消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去的。 何玉保持着隐身状态,跟在贺石身后往楼上走,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二楼其中的一间包房,此刻那间包房的门上正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常管事在前面引路,脚步停在了这间包房的门口。 何玉眉头一挑。 推开包房门,常管事移开身子,示意让贺石先进:“贺公子,请吧。” 贺石站在门口却停住了脚步,直到感觉一只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衣袖,这才重新迈步进去。 包房里有三个人,在何玉的视角中,这三个人身上都闪着红光。 这下真是进了狼窝了。 “常管事,”贺石与三人一一对视,声音平淡地问道,“原来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待啊,这几位是?” 常管事引着贺石在桌旁坐下,笑着给他介绍:“这几位都是咱们云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来为你介绍。” 他指着最左边的年轻男子:“这位是侯参军,掌管我云州赋税、户籍、仓库之责,权力大得很呐。” 侯参军笑着对贺石点了点头:“想必这位便是常管事你说的,楚庄主的爱徒了,原来年纪还这么小,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贺石还是很客气地回了个礼:“侯参军过奖了,您才是年少有为。” 常管事见他二人言语间相处融洽,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又接着介绍:“这位是定山县的王县丞,王县丞平日里为人乐善好施,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 王县丞正端着茶盏品茶,闻言只是轻飘飘看了贺石一眼,稍稍颔首,没说话。 贺石也冲他点了下头。 “最后这位是咱们定山城城卫兵的头,刘校尉,平日里维护治安,把守城门,辛苦的很。” 刘校尉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着二十来岁的样子,他看了眼贺石腰上挂着的剑,颇感兴趣地说:“贺少侠修习的是剑术?恰好在下也是略通此道,有空咱们切磋切磋。” 贺石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此刻他已经察觉出了这场宴席的不对劲,但一想到何玉就在身边站着,心里就怎么也紧张不起来,反而愈发淡定地吃吃喝喝。 其他几人见他这么沉得住气,暗中对视几眼,开始推杯换盏,找机会给贺石灌酒。 贺石牢记夏鸢小孩子不能喝酒的叮嘱,不管几人怎么劝,硬是一口没喝,一顿饭下来,反而把常管事喝了个够呛。 何玉静立一旁,想起刚才偷看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再稍稍一品这几人的官职和权力,心中冷笑一声,已大致明白了这位常管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啪!” 刘校尉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左手搭着贺石的肩,右手拿起酒壶给他的杯子里倒酒:“贺小兄弟,这酒就剩最后一口了,这可是福根儿啊,弟兄几个想着你小,特意给你留着了,你可得喝了它!” 贺石正要拒绝,就感觉身后有个人贴了上来,一只手绕过肩膀,伸到了他的唇下。 贺石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何玉的意思,也顾不上害羞,直接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末了还笑着对刘校尉说:“多谢各位大哥的照顾,也多谢常管事的招待,时候也不早了,常管事,今夜我在何处休息?” 常管事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酒杯,眸中闪过一丝窃喜,笑着道:“请贺小公子就住我府上吧,你瞧瞧我,这光顾着同兄弟们喝酒,都忘了贺公子奔波一日,想来早已疲累了。” “这样吧,今日咱们便先散了,我送贺公子回去休息,过两日再聚如何?”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附和,贺石站起身,正要跟着常管事走,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极低的气声:“酒里有药,装晕。” 他迈步的动作一顿,随即低头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捂着额头:“啊,怎么突然这么晕……” 说着便倒在了地上。 包房里火热的气氛骤然一停,四人相互对视一眼。 常管事走上前蹲下,使劲摇了摇贺石的肩膀:“贺公子,您怎么睡着了?快醒醒!” 贺石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常管事抬起头看向三人:“成了。” 他站起身拍拍手,冷笑着看着地上的贺石:“这小子,方才在我府上,非要让我拆开那信查看,现如今是不能放他回山庄了,一旦让楚峥知道我看了信,却并未按照信上指示做,到时即便他再念旧情,我这条老命估计也就到头了。” 侯参军道:“既然如此,该让这小子命丧谁手呢?” 王县丞微微一笑,轻轻捻着下巴上的胡子:“这几日,定山城附近有墨云楼的杀手出没。” 常管事背起贺石,闻言笑道:“如此甚好。” 第68章 他们在密谋什么坏事 贺石闭着眼,听着几人三言两语之间敲定了他的死法,心中好笑的同时,也升起了疑惑。 那封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常管事几人之间又在谋划什么,甚至可以让他们不惜铤而走险,设计暗杀自己这个楚氏山庄庄主的关门弟子。 嗅着常管事身上浓重的酒气,贺石静静思索着。 突然,他感觉常管事停下了脚步,接着自己的身体一阵旋转,被放在了一个硬木板上,贺石感觉应该是来时坐的马车。 车门被关上,车外常管事的声音响起:“把他带回去,先关后院右厢房,每隔三个时辰喂一次药,记住了吗?” 马夫回答:“记住了。” 常管事:“好了,去吧,注意别走漏了风声。” “是。” 随着马夫的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马车陡然一晃,紧接着开始左右颠簸,贺石知道这是上路了,他睁开双眼,缓缓坐了起来。 怕引起外面车夫的注意,贺石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地板挪到了凳子上。 而何玉此刻早已退出了【沉浸】模式,切换成最初的【手游】版本,视角跟随着贺石,一路回到了常府。 车夫用麻袋把贺石整个装进去,扎紧口子后扛进了后院西厢房。 路上有两个小丫鬟看见了他,也只当那麻袋里装着老爷物色下的新宠,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便各自去忙了。 车夫把贺石扔在床上,仔细检查他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后,用麻绳向后捆住他的双臂,放心地走了。 随着房门外落了锁,屋子里变得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一道黑影在床边慢慢显露出身形,全身上下只余一双手未被黑色包裹,正是何玉。 贺石原本正在注视着虚空发呆,见她来了,无神的双目瞬间聚焦,视线焦点落在那静静垂落的纯黑纱帘上,小声道:“您终于来了。” 何玉点点头,并未上前给他解开绳子。 谁知道那马夫有没有做什么记号,倘若不小心破坏,被他知道贺石装晕,那就麻烦了。 她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瓶鲜榨西瓜汁,插上吸管递到了贺石嘴边:“含住,吸。” 贺石的目光敬畏地扫过她胸口裁剪合身又服帖的衣物,很难想象那里能藏下这么大的一个瓶子,或许这便是神仙的法术吧,类似于袖里乾坤什么的…… 贺石垂下头,乖乖地含住了那根透明的管子,口腔微微用力,一股冰凉清甜的汁水便涌入嘴里,好喝又解渴。 他尝出来这是西瓜汁,不由得想起盛夏夜里,和师兄师姐一起围坐在师父的小院里啃西瓜的场景,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大半瓶果汁便下了肚。 贺石放开吸管,对着何玉笑得挤出了小梨涡。 何玉无奈地看着这傻小子,都让人五花大绑扔进小黑屋,马上就没命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她没忍住伸手狠狠撸了一把他的脑袋。 贺石被抓乱了头发也不在意,他在床上顾涌了几下,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眨巴着眼睛看何玉:“姐姐,常管事是不是伙同那三个人在密谋着什么坏事?好像很怕被师父知道的样子。” 何玉拿掉玻璃瓶里插着的吸管,三两口喝完了剩下的果汁:“你倒是聪明,他们确实是在密谋坏事,正计划着要以次充好,吞掉此次集粮赈灾的一大批钱粮、布匹和药材。” 她说完自己推测外加偷听后得到的结论,垂眸去看贺石的反应,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上的玻璃瓶在发呆。 何玉:? 这傻小子,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好这么通透的琉璃瓶,但是想研究也不是现在吧,命都要没了哇! 何玉不动声色地把玻璃瓶放进【库房】 贺石看着她手一翻,那个两人都喝过的瓶子便消失不见,愣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 他其实也听见了何玉方才说的话,此刻也迅速接话道:“集粮赈灾?是今日咱们在驿站遇上的那个商队说的事吗?” 何玉点头:“进州今年发了水患,朝廷鼓励各大商行捐粮捐银赈济灾区,楚氏算是最早响应的,其他商行见楚峥带头捐钱捐粮,便都追随他的脚步,跟着一块捐东西。” “但此去进州路途遥远,众多商行太过分散不够安全,赈济灾区的钱粮和药材也难以发挥最大的作用,楚氏粮行的周主管便联合各大商行,发起了集粮赈灾行动,让云州及附近各地的商行把赈灾物资集中在定云城,由楚氏统一护送至进州。” “如此一来,可减少各个商行的损耗,二来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由楚氏与进州当地官府合作,统一分配大量物资,能更快、更好地缓解水患带来的损失。” “而那位侯参军,便盯上了这源源不断送进定云城的大量钱粮、布匹、药材等物资,暗中联合上负责收集运送物资的常管事、负责出入文书签印的王县丞和负责城门守卫的刘校尉,准备用云州仓库里的少量次货混合沙石、木头等物件,替换下这批物资,以此牟取巨大利益。” 贺石认真地听完事情经过,沉思道:“那想必师父给常管事的信上,写的就是让他好好押送这批物资前往进州吧。” 何玉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还顺便安顿了楚氏几个沿路接应点的位置,让他们帮助常管事安全运送物资。” 贺石眉峰微皱:“常管事不惜杀了我也要保守住秘密,想来私下里早已与这什么参军县丞有了联系,甚至此前可能已经做了不少事了,只是我们未曾察觉……” 他突然抬头:“我得快一些给师父送信,向他言明此人的背叛,免得影响物资运送,耽误了进州的水患治理。” 何玉赞许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已经通知了楚峥,放心吧,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 她上下打量了贺石一圈:“只是要委屈我们贺小公子在这儿继续装晕,以此稳住他们了。” 贺石听见她的称呼,垂着眸子没说话,耳侧却悄悄泛起了红晕,并迅速蔓延至整张脸。 第69章 深夜小屋 贺石的这份害羞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便发生了更让他羞耻的事。 因为担心自己走后那帮人再对贺石做些什么,何玉便坐在桌旁一直陪着他,但她很快就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之前贺石虽然被绑着双手,但他一直都很安静地躺着。 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何玉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见他的上半身时不时就动一下,两条长腿蜷缩着搭在床上,不自在地轻轻摩挲着。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何玉听着这衣料摩擦的声音,再结合那有些别扭的动作,思考了一秒钟,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去茅厕?” “!!!” 黑暗中,贺石瞪大了眼睛看向何玉,没控制住被口水呛了一下,压着声音咳嗽了起来,咳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何玉连忙上前帮他拍背顺气:“怎么了这是?慢点慢点……” 贺石咳了一阵,总算顺过了气,何玉伸手帮他擦掉咳出来的眼泪,有点奇怪地问:“我看你的样子,就是想要去茅厕啊,怎么,你不想去?” 贺石无措地看着她,一张脸憋得通红:“我,我……” 何玉顿时了然:“你就是想去。” 她知道贺石有点害羞,青春期的小男孩都是这样,于是便补充了一句,想给他找个台阶下:“都怪我,刚刚给你喝了那么多西瓜汁。” 贺石:“不,不怪你,是我自己……” 他说不下去了,羞窘地垂着头不敢看何玉。 何玉见他羞得都快从床上挖个洞逃走了,似乎是被这阵羞耻的气氛所感染,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有些尴尬起来:“咳,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没人的话你就出去,额,那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把【家园】的门安放在这间屋子之外,话音刚落,便抬腿一迈,从屋里闪现到了屋外。 夜半时分,整个后院一片寂静,保持着隐形状态的何玉在附近绕了两圈,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走到窗前,拿掉别在外面的木棍,一把拉开窗户,招呼里面的贺石:“这边,从窗户出来。” 贺石腰腹用力,直挺挺地从床上站起来,垂着头走到窗前。 何玉皱眉看着他的胳膊:“这样绑着也不行,行动不方便,转过来,我帮你解开吧。” 贺石乖乖地转过身,还配合地把胳膊向后往上抬了抬。 借着雪亮的月光,何玉仔细记住绳子的绑法,三下五除二地替他解开了绳结。 贺石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臂,利落地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他又沿着原路返回进了屋子。 何玉把封着窗户的木棍放回原处,也跟着进了屋。 她让贺石背对着自己站好,把那根麻绳再次按照之前的样子绑得结结实实,贺石感受了一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便重新躺回了床上。 一切收拾完毕后,屋子里一时恢复了安静。 贺石垂着头躺在床上,还没有从方才的羞耻中回过神。 何玉此时倒是不觉得尴尬了,甚至还从【库房】里摸出一把炒黄豆,有一颗没一颗地吃起来。 深夜寂静。 贺石悄悄抬起眼睫,注视着那道坐在桌边的黑影,眸底时不时闪过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太黑,何玉看不见贺石的脸,自然也不知道这孩子在悄咪咪地盯着自己看,她正在思索接下来楚氏那边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这个常管事不是个好东西,还算计着要杀贺石,如果楚氏那边不能处理得让她满意,她就亲自动手,怎么着也得替贺石出这一口恶气。 何玉这边在脑海中规划着即将对常管事施行的十大刑罚,那边的贺石已经阖上了双眸。 也许是今日白天太累了,又或是夜太深,周围太安静,听着何玉吃黄豆的声音,贺石的内心最深处充满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安宁与平和,半梦半醒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包裹在柔软的云朵里,意识逐渐模糊,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中。 以至于当车夫打开门锁推门进来时,一向睡眠极浅,连树叶落在窗上都会醒来的贺石这次竟然没有被惊醒,还是何玉上前捏了他一把才醒过来,同时察觉到何玉往他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在看见靠近过来的车夫的一瞬间,大脑还有些迷糊的贺石立马就意识到了现在的情景,迅速阖上双眼,保持着呼吸频率,继续装睡。 车夫走到床前,弯腰靠近贺石的脸,仔细确认了他仍在昏睡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小竹筒,拔开塞子,一手捏开贺石的嘴,一手把竹筒里的药液灌了进去。 手指摸了摸贺石的嘴角,确认那些药液已尽数被吞下,没有流出来后,车夫合上贺石的嘴,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随着门外的铜锁“克嗒”一声锁好,车夫略显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贺石睁开双眼,从嘴里吐出了一块吸满药液的棉球。 何玉则重新掏出一瓶苹果汁,插上吸管递到贺石嘴边:“漱漱口,方才有不小心吞下去吗?” 贺石摇摇头:“没有,那药液不多。” 他吸了一口苹果汁,漱口后,从窗户上吐了出去。 何玉拿起那块棉球,来到院子的小花园里,随意挖了个小坑,把棉球埋了进去。 再进屋时,就看见贺石正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何玉走近,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贺石双手背在身后,正探着头叼着吸管,在那喝苹果汁。 她心中暗笑,大馋小子,还喝,不怕一会儿再上厕所吗? 在他身边坐下,何玉笑问道:“渴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贺石放开吸管,轻轻摇了摇头:“不饿,只是昨夜没有刷牙,有些不习惯。” 何玉欣慰地看着他,一个古代人,能有这样良好的卫生习惯,还真是得益于她的认真教导。 看来自己养孩子的天赋还是很不错的嘛,之后不想开甜品店了,也许可以考虑去当个幼师? 第70章 石头,石头,你近来可好? 窗外的天色很快便亮了,何玉整夜未眠,却一点都不困,十分的有精神。 她瞄一眼蜷缩在床上睡着的贺石,从【库房】里摸出一袋芋泥吐司,拆开吃了起来。 耳边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贺石眼皮下的眼珠轻轻颤动,缓缓张开了双眼。 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床幔看了一会儿,才慢慢从梦境中醒过神来。 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老贺了。 那个佝偻着背脏兮兮的小老头,今天不知怎么的,又在他的梦里出现了。 老头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子,手里端着缺了一角的碗,站在远山县飘雪的街角,笑着喊他石头。 石头,石头,你近来可好? 吃的饱,穿的暖吗? 手脚上的冻疮,还又痛又痒吗? 你还记得我吗? 忽而一阵漫天的风雪兜头罩下,等视野恢复清明时,街角已经没有了老头的身影。 一张破席子卷成卷放在墙根,过于出色的视力让他看见了那席子一头露出的花白发丝,又乱又脏,眼熟的很…… 似乎忘记了呼吸,胸口传来的窒息感逐渐清晰,耳边纸张摩擦的声音好像更近了些,贺石没有焦距的目光缓缓转动,落在了站在床前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头上戴着锥帽,看不到脸,她白皙漂亮的手掌上托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几片颜色很好看的方形饼子。 轻缓柔和的声音从那片漆黑下方传出来:“醒啦,吃吗?” 这声音像一根从深井上空垂下来的绳子,拽着陷在井底的他重新回到太阳底下,方才沾染的一身阴冷潮湿,随着大亮的天光,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贺石感觉面前被抽走的空气开始重新流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浊的脑海为之一清。 “吃。” 他从她的手里拿起一片饼子,只觉得又轻又软,手指完全陷在了里面。 “这是什么?” 何玉看他吃的香,笑着说道:“这个叫面包,喜欢吃吗?剩下的都给你吧。” 贺石没出声,双手接过油纸包,安静地吃了起来。 何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贺石嘴里塞着面包,闻言怔了一下,下一瞬便笑了,含糊着说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何玉见他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调出【时钟】看了下时间:“那个车夫大概一刻钟以后会再来,快点吃完,我帮你把手绑上。” 贺石点点头,加快了进食速度,三下五除二解决面包后,绑着双手躺回了床上,维持着昨夜的姿势。 车夫果然按时按刻过来给贺石喂药。 等他走后,何玉上前给贺石解绳子,边解边道:“估摸着楚氏的人快来了,这绳子也不用绑了,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安静待在这里别出声。” 贺石乖顺地点点头,后脑靠在离何玉胸口下方很近的地方,屋子里一片安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听见过何玉的心跳声。 不论是骑马时,还是现在,两人都挨的很近,没理由会听不到…… 他微微侧头,正要贴的更近一些仔细听听时,何玉已经绑好了绳子,向后退开了。 “我先走了,注意安全。” 贺石压下心底莫名涌起的失落,笑着应了一声。 …… 常管事第三次抬手擦掉额角渗出的冷汗,陪着笑站在桌旁,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夏鸢一袭红裙,慵懒又不失端庄地靠在椅背上,乌黑发髻间一枚镶着美玉的金钗正好落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华彩。 面前的桌上放了几本厚厚的账册,夏鸢手里拿着一本正在随意翻看。 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声音,常管事心底不安的预感越发浓烈,他咽了下发苦的口水,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哪里出了错,引来了这么一位祖奶奶。 昨天接收完最后一批粮食,送走不断感谢夸赞楚氏善举的商行领队,常管事和侯参军三人相互配合,组织人手把近期收来的所有粮食换成了仓库里的旧粮、霉粮,数目不够,还往里掺了不少沙子。 此外还有一些药材,也挑好的留下接近六成,剩余的混些树枝土块,都打包好装了车。 至于部分富商捐的银子,他们直接留下一半几人平分,剩下的才装了箱,放在车上,另准备几口空箱子装上石头混在银子里,准备一出城便扔掉。 事情太多,值得信任的人手又太少,四人整整忙了一夜,总算收拾妥当,虽然疲惫,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大批银子,几人都十分兴奋,约定好下一步的行动后,各自回了府。 常管事揉揉有些发痛的额头,想着今日先回府里好好休息一番,顺便处理掉贺石,只待明日一早到了指定的时辰,便带上车队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这样的计划在一进大门,看见坐在正堂上闭目养神的红衣女子时,便瞬间碎的连渣都不剩,一颗心如同坠入冰湖,凉的吓人。 夏鸢,楚庄主的大弟子,掌管山庄上下一应事物,上至生意往来、人情世故,下至厨房采买、人员调动,她都能尽数抓在手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平日里处事果决,心狠手黑,是个人人谈之变色的母夜叉。 这样一个人物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家里,还笑着跟自己打招呼:“早啊常管事,昨夜是去哪里忙了,怎的一脸疲惫?” 常管事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方才还有些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他勉强压制住即将失控的表情,笑着招呼人上些好茶。 夏鸢却轻轻地摆摆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常管事不必麻烦,我很忙,请你一刻钟之内把此次集粮赈灾的账册尽数拿来,我要看看。” 常管事心中暗暗叫苦,却不敢当面违逆,只能让下人去取账本。 跟贺石那个只进山庄不到一年的毛头小子不一样,就算再借常管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对夏鸢下手。 只能满心忐忑地站在一旁,暗中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通知侯参军三人,情况有变,做好准备。 夏鸢察觉了他的小动作,却并未阻止,只是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账册,静静地看着,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 就在常管事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就地晕倒时,夏鸢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 第71章 东窗事发 “常管事”,她微哑而婉转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美目轻移,看向常管事堆着笑的脸,“所有商行散户募集的钱粮药材等物资,都记录在此了吗?” 常管事连忙点头:“回夏姑娘的话,都在这儿了,我亲自盯着记的账,保证没少一粒米、没缺一文钱。” 夏鸢点点头,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便去仓库看看,常管事,走吧?” “这……”常管事陪着笑,声音诚恳地劝道,“夏姑娘,仓库那边又乱又脏,您身娇体贵,实在不适合过去呀,老常我跟着庄主二十多年了,您还信不过我吗?” “哦?又脏又乱?”夏鸢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常管事,秀眉微蹙,声音里带上了不满,“常管事,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别的先不说,这粮食和药材都是要入口的,倘若因为我们的仓库太脏,把疫病带进了粮食里,等拉到灾区给灾民一吃,那不是害人么?” 常管事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要糟,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你说你,劝人就劝人,多嘴提那一句干什么?真是多说多错! 他正要张嘴解释,夏鸢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为避免这种意外的发生,我更得去仓库里看看,常管事,别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常管事支吾着劝说了半天,夏鸢仍坚持要去仓库。 她随手整理了一下裙摆,开口打断常管事喋喋不休的解释:“常管事,你百般阻挠我前往仓库,莫非是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你,想瞒着楚氏?” 常管事表情一变,连忙道:“夏姑娘说笑了,既然您坚持要去,那我们便走吧,小冬,去备车。” “不用麻烦了,我的车就停在后门,常管事也一并走吧。” 常管事眼神一暗,笑着道:“也好,也好,夏姑娘,请。” 一出后门,路边的院墙下果然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夏鸢率先上去,常管事告罪一声,也跟着上了车。 车里铺着厚实的藤垫,小桌上的食碟中盛着精细的点心,一阵似有若无的淡雅清香弥漫在整个车厢中,再加上对面坐着的身姿窈窕的美人,常管事此前还没坐过这样舒适怡人的马车,但他此刻根本没心思享受。 反而感觉屁股底下并无颠簸的藤垫上仿佛生出了尖刺,让他坐立不安。 楚氏商行在定云城有四个仓库,其中最大的一个是粮仓,此次集粮赈灾的车队便停在这里。 见常管事去而复返,看守仓库的护卫还很是诧异,上前道:“常管事,您不是早上才……”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了常管事阴沉的面容和充满暗示的眼神,护卫心中一个咯噔,抬眼一看,就在常管事身后不远处,一位红裙美人正聘婷而来。 护卫虽然不认识此人是谁,但他看懂了常管事的眼色,于是闭紧嘴巴,赶紧退到了一侧。 常管事领着夏鸢来到仓库门前,朝那护卫说:“打开仓库。” 他面上虽然镇定,但心底早已慌了神。 方才一下车他就觉得很不对劲。 明明已经暗中派人通知了侯参军三人,为何看守仓库的护卫竟像是完全不知情一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不成这夏鸢竟是提前知道了他们几人的计划,早已派人阻拦? 但是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唯一的知情的外人现在可还在他的后院里躺着呢! 思索间,仓库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夏鸢站在最前方,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果真如常管事所说,这仓库中是又脏又乱。 昏暗的光线中,一排排装好货物的板车放在仓库中央,地面上全是杂乱的草根、泥土和沙石,空气中无数灰尘浮动,呛得夏鸢抬手捂住了口鼻。 她看了常管事一眼:“常管事,为何这仓库地上这么多草根沙土?” 常管事勉强笑了笑:“应当是人们搬运货物时,不小心带进去的。” 夏鸢没说话,慢慢行至一辆堆满粮袋的车前,问道:“这是什么粮?” 常管事:“是糙米……”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夏鸢右手寒光一闪,粮袋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里面的东西瞬间流了满地。 “哎……” 常管事傻眼了,夏鸢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徒劳无功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阻止。 但夏鸢已经蹲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米,放在掌心仔细看了起来,又站起身,从那剩下的半口袋粮里抓了一把,拿手指细细捻开:“常管事,这车粮是谁送来的?” 常管事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颤抖:“这……东西太多,在下有些忘了……” “发霉、易碎,还混了至少二成的沙子,拉这车粮的人心思还真是狠毒啊。” 夏鸢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莫名听着有些森冷。 她丢下手中的陈粮和沙土,随意走到另一排车前,划破一个粮袋,里面是相同的状况。 紧接着是装药材的箱子,夏鸢打开一看,品质一般的药材中混杂了近半的树枝和土块,再随机打开一口箱子,还是同样的情况。 仓库中早已一片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夏鸢的红色的身影在昏暗中仿佛一团火焰,炙烤着常管事的双目。 “常管事,”她向前走了过来,缓缓停在常管事面前三尺远的地方,垂眸盯着对方的眼睛,“不解释一番么?” 常管事强作镇定:“这些小商行实在是靠不住,竟拿这些东西以次充好,也都怪我,太过信任他们,当时并未开袋查看,夏姑娘,我愿受庄主责罚……” 只要暂时糊弄过这个夏鸢,接下来便能找准时机逃跑,这几年他也攒了不少家底,只要离开云州,不管去哪都能安身立命…… 但仓库外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常管事,原来你在这儿啊,今日怎么不见侯参军、王县丞和刘校尉呢?”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常管事猛地回头,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后,顿时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你怎么……” 第72章 他的臭嘴撞上了我的剑鞘 “怎么没死?” 少年的声音清越而虚弱。 贺石逆着光站在仓库门口,一身衣衫稍显凌乱,他单手按着剑,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有些松散,从鬓角垂落下几缕,随着风向一侧飞舞。 “小师弟?”夏鸢也没料到贺石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连忙快走几步出了仓库,弯下腰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来这儿了,怎的脸色这样难看?” 贺石仰起苍白的脸颊同她对视,微笑时,干裂的下唇渗出血丝:“大师姐,我从常府出来时看见了你的马车,便一路跟随过来的。” 夏鸢掏出手帕给他轻轻擦了擦嘴角,又看见他手腕上青紫的勒痕,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好,大师姐知道了,你先歇着,别说话。” 她直起腰,转身面向常管事,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常东,我小师弟奉师命来送信,你却这般折磨他,知道后果么?” 常管事面色煞白地看着贺石,在心中把办事不利的车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石轻轻拍拍夏鸢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紧接着看向常管事,张口时声音平淡,落在后者耳中却如若惊雷。 “常管事,你对楚庄主的命令阳奉阴违,同侯参军、王县丞和刘校尉三人密谋贪墨此次集粮赈灾的各式物资,甚至还想杀我灭口这些事,不如趁着诸位大人都在场,好好说个明白?” 夏鸢惊讶垂眸。 小师弟怎么知道自己还暗中叫了云州的官员到场?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一定是那位神秘人告知他的。 不过,既然神秘人一直在他身边,他又为何会弄得这般狼狈? 常管事在听到“诸位大人”四个字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当三道熟悉的人影被州兵押解,由一位冷面将军带着,从仓库另一边的墙角拐过来,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常管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颓丧地垂下头,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向后踉跄着,险些坐在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夏姑娘,想必这位少年便是楚庄主去年年底新收的弟子吧?” 就在此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贺石回过头,看见仓库对面的那棵大树下停着的不起眼的小马车里,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穿着身样式简单的锦袍,背着手走过来时,像个市井里常见的富家翁。 侯参军脸色灰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喃喃地叫了声:“郑知州……” 其余两人也跟着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说话。 郑知州却并未理会那三个人,而是径直走到贺石身旁,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着道:“好一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处惊不变、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楚庄主好福气啊。” 夏鸢抬起素手,掩唇轻笑:“多谢郑知州夸赞,只是我楚氏家门不幸,出了常东这么个东西,今日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真要说起来,还是怪本官治下不严,险些坏了这集粮赈灾的善举,幸好夏姑娘及时察觉通知本官,否则一旦事发,朝廷怪罪下来,本官也是吃罪不起啊。” “郑知州您太客气了。”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寒暄了起来。 常管事望着夏鸢如花般的笑颜,兀地打了个寒颤。 他咬着牙,突然猛地跪下,膝盖狠狠砸在地上,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夏姑娘!” 常管事提起袍子的前摆,膝盖摩擦地面,荡起一片尘土,飞快地膝行至夏鸢面前。 他匍匐在地,一张老脸泪流满面,声音中满是悔意:“夏姑娘!老常我一时鬼迷心窍,生了贪财之心,辜负庄主及各家捐粮商行的大义善举,又因害怕自己的不轨行径被庄主发现,私自扣押软禁了贺小公子,我自知有罪!请夏姑娘责罚!” 他哭的异常凄惨,看的周围的护卫和州兵都起了恻隐之心。 夏鸢却不吃他这一套,只垂眸看着他状似诚心悔过的脸,一向柔婉的声音充满冷意:“常管事,你掌管楚氏在定云城的所有生意,说来已有近二十年,我师父信任你,从不派人多加过问,但不过问并不代表不知道,你难道以为近五年来你做的那些事,他真的毫不知情吗?” 常管事的哭声戛然而止,夏鸢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四年前英杰大会时,你将回春谷送来的各式丹丸药散截留近二成,欧阳家送来的各式兵器截留数把,私下倒卖,赚了不少钱吧?还有三年前,化岭的搬山剑主到我楚氏做客,指导庄众剑术,庄主吩咐备厚礼相赠,其中的各色宝石、珍惜钢材、百年药材都少了一部分,也是你贪墨的吧?” 整个仓库前的空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常管事,就连郑知州,也叹息着摇了摇头。 夏鸢嘴角微弯,眸中却毫无笑意:“常管事,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需要我多说,师父他顾念旧情,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因此一次次地原谅你,但这一次你的所作所为,损害的不单单是我楚氏的利益,你害的,是进州数万的灾民,和我楚氏屹立江湖近百年来的声誉,我想你应当能明白自己的下场。” 常管事垂着头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像是已经认命一般。 但一直隐身站在旁边的何玉却看见,他身上的红光越来越亮,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何玉心中一凛—— 不好,这死老头想伤人! 就在她这个念头刚刚浮现时,安静跪着的常管事突然暴起,手中不知从哪抽出来的匕首直指夏鸢心口。 贺石下意识踏前一步,但常管事的速度太快了,还未等他拔剑出鞘,那闪着寒光的刀尖便已触到了夏鸢的衣衫。 但它也只能停在这里了,刀尖抵在心口,甚至未能划破那颜色鲜艳的布料。 夏鸢缓缓放下抬起的右腿,轻轻整理了一下裙摆。 常管事委顿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捂着小腹,充血的双眼死死瞪着夏鸢。 夏鸢先是拍了拍贺石的肩膀,又回头对郑知州歉意一笑:“实在是抱歉,惊扰到郑知州了。” 郑知州笑着摇摇头:“无妨,无妨,夏姑娘真是好功夫啊。” “夏鸢!你不过是运气好攀附上楚氏,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耀武扬威!” 常管事自知活不过今天,已经彻底疯了,一边咳血,一边指着夏鸢破口大骂。 “叫你一声夏姑娘,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娇贵小姐了?你就是一个被夫家休弃的荡妇!娼技!靠身子往上爬的臭婊……” “啪!” 一柄玄色剑鞘狠狠地扇在常管事嘴上,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恶毒咒骂。 贺石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冷眼看着常管事趴在地上,从血肉模糊的嘴里吐出几颗断牙。 第73章 我的确是被夫家休了的弃妇 他在最肮脏的环境里长大,自然知道这些言语对一个女子的伤害有多大,更遑论它们是被安在待自己如亲人的夏鸢头上。 那一瞬间,贺石甚至生出了拔剑杀人的冲动。 “小师弟,打他做什么。”从见到常管事到现在这几个时辰中,夏鸢的眸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笑意,“平白被那臭血弄脏了你的剑。”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贺石一方手帕:“快擦擦。” 贺石接过,慢慢擦掉了剑鞘上沾染的一丝血迹。 郑知州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贺石,又看看嘴角带笑的夏鸢,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这师姐弟两,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楚氏,又添了个了不得的苗子啊。 夏鸢从山庄赶来时,还带了几个能力出众的庄众随行,此刻其中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常管事,把他拖了下去。 夏鸢朝着郑知州行了一礼,依旧笑得大方得体,好像刚才那些极尽恶毒的咒骂不是在说她一样。 “郑大人,今日之事已了,多谢您能来主持公道,如今这里乱作一团,为不耽搁明日启程,夏鸢便不招待您了,改日定携厚礼去府上拜访。” 郑知州哈哈笑了一声:“夏姑娘客气了,本官与楚庄主情义深厚,看你也如子侄一般,本是一家人,何谈两家话?不必多虑,自去忙吧。” 夏鸢盈盈一拜:“多谢郑大人,我送您一程。” 她引着郑知州上了马车,目送着他走远后,才转身往仓库这边走来。 今日看守仓库的几个护卫早已跪了一地,夏鸢的目光随意扫过,淡声开口:“都换下去,连同常东一起,派两个人送回山庄,交给庄主处置。”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正要动手的几个庄众吩咐道,“记得挑了常东的手筋和脚筋,他功夫不错,你们不是对手。” 几人齐齐应是,都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夏鸢则微微弯腰,视线与贺石保持平齐,笑着问他:“小师弟,你这一天一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她拉着贺石,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边走边道:“已经快晌午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讲给我听,好不好?” 贺石点头:“好啊,大师姐,我想吃烧牛肉。”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向身后的虚空。 直到有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贺石才微微扬起嘴角,放心地回过头,跟着夏鸢上了马车。 还是在常管事设宴招待贺石的旭日楼,贺石和夏鸢坐在包房里吃饭。 贺石抹去何玉的存在,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稍加润色,讲给夏鸢听。 “原来是这样。” 夏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块烧牛肉。 贺石好奇问道:“大师姐,你知道追杀逯灼他们的是什么人吗?” “据你的描述,他们应当都是墨云楼的杀手。” 夏鸢咽下嘴里的牛肉,点评道,“嗯,没有庄里厨子做的好吃。” 贺石在楚氏大半年,对于当今江湖上的各个大小势力也都有所了解。 墨云楼在内部分为云楼和墨楼,云楼干的是情报买卖的活儿,墨楼则精于暗杀,这两样活儿最遭人忌恨。 早在八十多年前,墨云楼总部突然遭受了当时江湖上近半势力的围杀,险些被灭门,当时的那一任楼主带着残部逃到了娑源,数年后回到王朝,不但兵马充足,而且带回了大量金银重建墨云楼。 因为之前的教训,那位楼主在全国各州都修建了一模一样的墨云楼,楼主及楼内的核心杀手、情报人员则随机待在不同的分部,以防再次被一锅端。 随着后来几十年的发展,他们又陆陆续续新建了一些分部,便有了现在几乎每座大城都有分部的规模。 “你说的那个使双刀的绿衣人,是他们墨楼里排得上号的高手,代号双月。”夏鸢垂眸沉思,“是谁要买化岭剑宫高徒的性命?胆子是真大,墨云楼敢接这个单,胆子也不小啊……” 贺石没再说自己的事,转而问起了常管事的事会怎么处理。 提到常管事,夏鸢扬唇一笑:“这次他是真的触及到师父的底线了,无论怎样,师父都不会放过他的。” 贺石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才继续问道:“大师姐,常老贼那般诽谤侮辱你,我当时都想直接砍了他的脑袋算了,你却还是面色如常,你不生气么?” 甚至连心跳都没变过,从始至终都很稳而平缓。 夏鸢用手中竹筷挑开盖在蒸鱼上的葱丝,漫不经心地道:“败犬狂吠而已,不配让我放在心上。” 她夹了鱼肚子上最肥美的一块肉给贺石,蓦地笑了一声:“不过他也没全说错,我的确是被夫家休了的弃妇。” 贺石一怔。 “我先天有疾,不能生育。”夏鸢的语气淡然,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为了门派利益与我结亲,嘴上说不在乎子嗣,私下里却养了三个妾室,盼着她们能生一个出来,为他传宗接代。” 贺石皱起眉头:“然后呢?” “然后啊,还真有个女子怀上了身孕,还没等孩子出生,他便迫不及待地给我写了休书。” 贺石心中一梗,眉头越皱越深,冷声吐出两个字:“人渣。” 夏鸢笑着拍拍他肩膀:“小师弟不用为我难过,后来没了我的助力,那劳什子破门派早就败落了,如今他还不知在哪儿带着妻儿乞讨呢。” “哎,我同你一个孩子说的这么详细做什么,年长者之间的感情很复杂,等你长大便能懂了。” 夏鸢再次给贺石夹菜:“快吃快吃,吃完还得帮师姐去把那些陈粮沙石、木头棍子换掉,今日可还有的忙呢。” 第74章 我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在贺石跟夏鸢一起指挥着众人更换仓库里的那些物资时,何玉一个人靠在树下,百无聊赖地看着。 都怪这个莫名其妙的送信任务,把她和贺石两个人的游玩计划给破坏了。 何玉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等他们忙完,天都黑透了,再在定云城住一晚,明天就该返程了。 啊,好无聊啊…… 她随手掏出一把瓜子,蹲在地上嗑了起来。 另一边的仓库中,夏鸢指挥护卫把绑着粮袋的绳索扎紧,随后朝不远处正在盯着人搬箱子的贺石招了招手:“小师弟,过来一下。” 贺石最后看了一眼两个搬箱子的庄众。 对方二人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觉地挺胸缩脖子,更加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箱子放在车上。 见没什么问题,贺石按着剑走到了夏鸢身边:“大师姐,什么事?” “这边的事已安顿地差不多了,你下山来不是去游玩的吗,趁现在天色尚早便快些出发吧,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师姐帮你备上。” 贺石一怔,他心里确实一直惦记着不知在何处等着他的神仙,但此次赈灾做好了,是积攒功德的大好事,他也想多出一份力,分一缕这功德香火奉给神仙,想来对她应当大有好处。 况且这里的乱摊子也确实麻烦,不仅要盯着人换货不能再出差错,还要安抚闻讯而来的捐粮商行,时间也很紧,他有些担心大师姐一人忙不过来。 夏鸢看出了他眸底的疑问,笑着拍拍他的背:“放心吧小师弟,再大的场面师姐我也能应付的来,这都不算什么。” 见她说的确实诚恳,贺石也不犹豫,直接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大师姐注意休息,我们回山庄见。” “我知晓的。” 夏鸢直起腰,从腰间解下荷包,摸了几张银票递给他,“出门在外,能花钱解决的事便花钱解决,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 “啊?大师姐,之前的我还没花完……” “拿着吧小师弟,”夏鸢不由分说地抓起贺石的手,把银票塞进他的掌心,“你拿着师姐放心。” 贺石看着手里微微皱起的银票,在上面看见了“壹仟两”的字样。 直到走出仓库大门,他的脑子还是有点发懵,回头看一眼正笑着目送他的夏鸢,贺石收起心绪,朝着远处的树林走去。 他的枣红大马被牵来,拴在一棵粗大的树上。 贺石解开缰绳,正琢磨着去哪里找何玉,就感觉自己牵马的手背被轻轻点了一下。 他心底一颤,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虚空,那个方向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这么快便收拾好了么?” 贺石扬唇,笑得双眸微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察觉她在身边的时候,便下意识地露出了这个表情。 他偏头看着那片虚空,学何玉的样子压低声音回答:“没收拾好,但大师姐让我提前走。” 清风簌簌,他听见那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大师姐能力强又善解人意,真是个好人呀。” 贺石没说话,咧着嘴角笑开了。 两人一明一暗,牵着红马,渐渐走远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座仓库中,一双明澈柔美的眸子微微睁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因为在定云城耽误的时间有些长,何玉和贺石并没有去蜀州,而是在附近几个风景不错的小镇转了转。 这其中有一个叫红枫镇的漂亮小镇,镇子内外都种了很多枫树,风一吹沙沙作响,看的人心绪都会平静下来。 “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到了九月份,所有枫叶都变红了,整个镇子被火红淹没,那时候才美嘞,我啊,看了四十多年了都没看腻。” 街边卖饰品的小摊上,一位裹着头巾的中年女子笑吟吟地向贺石和何玉介绍镇子里的风景。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摊子上拿起一柄竹制团扇,扇面上拓印着一大一小两枚红枫,虽材质一般,但胜在样子好看,很有野趣。 “这扇子是我们当家的亲手做的,上面的红枫图案是用枫叶浸泡油彩拓印上去,再阴干十日制成,很有我们镇子的特色,小公子和姑娘买上一把?” 何玉抬手接过:“多谢婶子,多少银钱?” 摊主伸出两只手,张开十指:“只要十文。” 何玉心想,总不能让人家费了半天劲白当导游吧?买个扇子意思一下,况且这扇子确实挺好看的。 她心念一动,正要从【库房】往出拿荷包时,身旁就伸出一只手,把十枚铜钱递给了摊主。 何玉惊讶,垂眸看向贺石。 贺石的耳垂红红的,给了钱后,破天荒地主动伸出手抓住了何玉的衣摆,轻轻拉了拉,何玉顺着他小的微不可计的力道往前走,离开了这处小摊。 直到两人走至街道对面时,贺石才松开了手,手垂至身侧,在何玉看不见的角度中,他不自觉地轻轻捻了捻捏过她衣摆的两根手指。 何玉举着团扇随意扇了几下,黑色纱帘随着风飘荡而起,她笑道:“我们贺石如今真是出息,都能给我买东西了。” 她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开心,又像是欣慰。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一直精心呵护的小树突然长高,枝叶繁茂的树冠伸展开来,在某个艳阳天给她递来一片荫凉一样。 暖暖的,很窝心。 但何玉不想让贺石发现这种情绪,于是她又伸手,举着团扇在贺石面前扇,转移他的注意力。 贺石的目光果然被眼前的团扇吸引,他眯着眼感受抚在面上的阵阵清风,目光落在执扇的那只手上。 白皙纤长,骨肉匀称,皮肤在暖阳下蒙着一层莹润的光。 好美的手。 这个念头出现在贺石脑海中的时候,他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神就该有这样美的手,和所有美的一切。 于是他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何玉挡在纱帘后,属于眼睛的位置:“以前总是您送我东西,如今我有了银子,自然不能再让您破费,您还想要什么,我都为您买来。” 何玉噗嗤一笑,逗着问他:“这么厉害?你有多少银子啊,能给我买什么?” 贺石摸了摸荷包,语气平淡:“大概有几千两吧,昨日在定云城的时候,师姐给我的银票,我也没有细看。” 何玉的动作僵住了。 多少? 你说多少? 贺石还在那仰头对着她笑:“我们回客栈去吧,该吃午饭了。” “……” 何玉艰难地点了下头,跟贺石一起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巨额的存款数量:白银24两,铜钱221枚。 热气腾腾的大太阳底下,她的心陡然变得哇凉哇凉的。 ……我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第75章 来来来,砍舌头一刀 在下山的第四日午后,贺石和何玉回到了山庄脚下。 拍拍贺石的肩膀,何玉微笑道:“好了,回去吧,记得照料好自己,别太累了,改日我再去看你。”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再次不舍地看了何玉一眼,转身去马厩还马去了。 把缰绳交给养马的庄众,神骏的枣红大马用热乎乎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 一同相伴了这么几天,难免有些感情,贺石摸摸他柔顺的鬃毛,小声道:“乖,下次出门还带你。” 红马打个响鼻,跟着庄众,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马厩。 隐身站在石碑下的何玉看见贺石从马厩出来,顿时精神一振,跟着他往山上走。 夏鸢亲自押送赈灾物资前往进州,白玉深还在海州没回来。 贺石拎着褡裢,路过武场时,瞧见了正在练剑的楚河。 他站在路上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他,继续往前走,然后就在自己的小院门前看见了楚云丝。 楚云丝手上提着个小食盒,站在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师弟你回来啦?” 少女的声音清脆甜美,贺石有些惊讶,他有礼地朝对方点了点头:“四师姐,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回来?” “自然是山下传信来我才知道的。”楚云丝抬了抬手中的食盒,走到小院门口示意他开门,“正巧今日早间我做了新点心,拿给你尝尝。” 贺石开门的手指微微一僵,脑海中诸多思绪飞速闪过,下一瞬镇定开口:“我上山前吃了不少东西……对了,方才路过武场时瞧见二师兄在练剑,想来他辛苦多时也疲累了,四师姐,你不如拿给二师兄尝尝?” 楚云丝打开盒盖,里面的白瓷小碟里装着几枚模样精致的点心,她拿起一个递给贺石:“这次做的真的跟以前的不一样,尝一个吧小师弟,你尝过我再拿去给二师兄尝。” 她的眼神太有压迫感,贺石不得已接过那枚精致的锦鲤外形的点心。 手指捏住锦鲤的尾巴,触感很正常。 贺石意外地看了楚云丝一眼,难道这次真做好了? 他尝试着咬了一口,一股辛辣顿时直冲鼻腔,还伴随着奇怪的腥味和酸甜味,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其他的味道,但贺石已经尝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舌头被人砍了一刀,又痛又没有知觉。 勉强整个咽下嘴里的东西,贺石缓缓转头看向满眼期待的楚云丝:“四师姐,你包的什么馅?” 楚云丝看着他,大大的眸子亮晶晶的:“是柑橘,爹昨日给我送来的,我吃了一个觉着不错,便想着用它做点心。” 贺石:“除了柑橘,还有呢?” 楚云丝:“只放柑橘有些单调,我想起你之前喜欢吃皮蛋,便剁碎放了一些,可是皮蛋有些腥,我便加了生姜和花椒去腥……” “……” 楚云丝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是不是又没做好,很难吃吗……” 贺石沉思片刻,觉着自己不能害了二师兄,于是果断拿过楚云丝手里提着的食盒,朝她微微一笑:“四师姐,这点心味道确实有些奇怪,但师弟我还能吃,便都给我吧。” 楚云丝的目光这才又亮起来,眨也不眨地盯着贺石的双眸:“师弟,全山庄上下也就你会这么捧我的场,你真好。” 贺石呵呵一笑,推开院门迈步往里走:“四师姐太客气了,我今日回来有些乏累,想午睡片刻,师姐你……” 他话没说完,楚云丝便急忙开口:“师弟你累了便好好休息,师姐先回去了,那点心记得吃哦,口味都不一样的!” “好的师姐,慢走师姐。” 贺石关上院门,看了一眼碟子上的其余四个点心,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般骇人口味的点心,四师姐一次能做出五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也算天赋异禀了。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准备烧些水洗澡。 这几日一直同神仙在一起,虽然是住的两间房,但只要一想到与她只是一墙之隔,贺石就实在没有脱光衣服洗澡的勇气,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忍了几日。 如今终于回了自己熟悉的小院,自然要痛痛快快地泡个澡。 就在贺石烧水的时候,何玉已经来到了楚峥的小院门口。 她把【家园】丢进院子里,轻轻松松越过了那道院墙。 楚峥不在那个熟悉的回廊里坐着。 何玉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透过书房大开的窗户,看见楚峥正坐在书案前,埋首看着什么。 她心中一动,闪现至他的身后,与他一同看了起来。 信纸上的字迹秀丽潇洒,何玉认出那是夏鸢的字。 ‘师父,近日安好’ ‘常东果然有背叛之心,私自贪墨此次赈灾钱粮。’ ‘您让小师弟去送信,庄主之徒的身份并未引起他的疑心,他也并不忌惮根基尚浅的小师弟,只哄着他,仍按计划施行换粮。’ ‘只是徒儿没想到小师弟竟逼迫常东当着他的面读了那封信,常东索性将他软禁,欲要加害,幸好他身边有神秘人在,并未遇险。’ ‘余下事件如您所料,当着郑知州的面,证据确凿,常东再难翻身,徒儿派人把他给您送回来了,赈灾钱粮徒儿亲自押送,确保不出差错。’ ‘只是师父,下次再有这般冒险之事,请让徒儿去吧,小师弟他武功尚浅,一旦出现意外,恐悔之晚矣,望师父三思。’ ‘不孝之徒夏鸢字。’ 看完这一封并不长的信,何玉的双眸微眯,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果然如此。 她看着楚峥的后脑勺,暗暗磨了磨牙。 贺石被抓那天,何玉来山庄送信,楚峥当时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像是在意料之外。 他让夏鸢亲自出发去定云城,却并未详细嘱咐,而是只说了句“时机已到,快去吧。” 何玉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师徒俩怎么像是已经提前知道常管事那老东西要背叛的样子? 既然如此,为何还让贺石前去涉险? 第76章 下线喽 哦,对哦。 他们还知道贺石身边有自己这个怨种在嘛,有自己在还能出什么事? 何玉面无表情地想。 楚峥师徒几个认为自己是神出鬼没的绝世高手,贺石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但只有何玉自己知道,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肝游人,套了个看上去很能唬人的壳子罢了。 这是没真遇上事,真遇上事了,恐怕还得让贺石站出来保护她。 想到这里,何玉垂眸拉开【旧货市场】,试图搜索一下有没有像【大力神符】一样的外挂。 结果是没有。 她叹了口气。 现在就只能看后续的任务奖励了,或许还能出一个呢? 毕竟这个是真好用。 又或者,不知道【家园】的任意门功能可不可以向贺石开放,这样的话,遇到危险自己就可以带上他一起跑路了…… 就在何玉杵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一直安静坐着的楚峥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头就往外走。 何玉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胳膊堪堪与他的衣袖擦过。 楚峥没有丝毫停顿地出了书房,何玉轻轻拍拍胸口,好险,差一点就被碰到了。 她跟着楚峥在山庄内一路穿行,最后停在了贺石的小院门口。 楚峥静静站了片刻,抬手敲门。 “谁?” “我。” 过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 贺石身上披着外衫,脚下随意趿拉一双布履,雪白的脚背露在外面,腰上没系腰带,湿漉漉的头发散着,垂至臀上的发梢还在滴水。 楚峥笑着给他拢了拢衣襟:“小五在沐浴啊,看来师父来的不是时候。” 贺石腼腆一笑:“师父哪儿的话,我本想沐浴着过后再去拜见您,谁知道劳您亲自来了。” 他说着,把大门再往开展了展:“师父快请进。” 楚峥的目光划过他手腕上的伤痕,迈步进了院子。 少年人的伤口总是愈合得很快,此刻贺石手腕上磨破的口子已经结了痂,衬着青紫的痕迹,像是戴了个造型怪异的镯子。 楚峥没有进屋,只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随意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贺石去屋里端了茶出来,楚峥接过却不喝,而是轻轻放在了桌上,将手搁在茶盏旁边,食指轻轻点着桌面。 贺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跟着在石桌对面坐下了。 半晌后,楚峥开口了:“今日晨间收到了你大师姐送来的信,她说你被常东私自扣押了一夜,怎么样,没受什么伤吧?” 贺石一笑,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并未受什么伤,常管事只让人定时给我下迷药,确保我不会醒罢了。” 他微微歪头,一缕湿发落下,搭在清隽的眉眼之间。 贺石并未过多提及当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毕竟其中有不少不能同师父讲的事,他话音一顿,语气自然地问起了别的:“大师姐已出发了吗?不知一路上是否顺利?” 楚峥点头:“自然顺利,她做事,一贯让人放心。” 又话音一转,接着问道:“常东但凡敢对你下手,想必用的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被迫吃下了吗?” 贺石摇摇头:“我早有防备,并未被被他们得逞,多谢师父关心。” 楚峥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色,沉思道:“还是得瞧瞧,你先歇着吧,晚一些我让张医者过来,你还小,别留下什么隐患。” 贺石自然不会拒绝,乖巧点头:“我听师父的,多谢师父挂心。” 楚峥看着他,双唇微张,怔了片刻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身,拍了一下贺石的肩膀:“见你平安归来,为师便放心了,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记着把头发擦干,免得着凉。” 贺石:“我晓得了师父,您慢走。” 楚峥出了院子,回头看一眼那关上的大门,长叹一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边走边嘀咕:“鸢儿不在,庄里这些事务是处理一件生出一件,真麻烦啊……” 何玉站在大门口的树下,目送着他走远。 其实从楚峥的角度来看,让贺石去试探常东这件事还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一来,贺石是楚峥的关门弟子,在山庄内身份超然,由他去,既表明了楚氏对这件事的重视,也能打消常东的疑心。 二来,常东若真有什么二心,面对一个刚入门不到一年的小少年,他也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畏手畏脚不敢干,势必会露出破绽。 倘若换了夏鸢或楚河去,常东说不准还真会直接把自己的心思隐藏起来,半点也不敢露,哪里能让他们轻易抓住这么明显的罪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贺石身边有自己这个一定会护他周全的“故人”,连净门高手的追杀都能轻易挡下的人,还能在常东手下护不住贺石? 何玉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就是人不行。 自己的逼格立的太高,人家又不知道你就是一个纸老虎,自然会按照自己认知中的实力安排计策,怨不得人啊。 还是得想办法,增加一些能保护贺石的筹码。 她发愁地甩了甩胳膊,把【家园】放在贺石院子里,决定再看看他就下线。 院子里空荡荡的,贺石已经回了屋子。 何玉正准备闪现进屋时,贺石又推开门出来了。 他换了身衣裳,一边走一边擦头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木盆,盆里放着换下的脏衣裳。 何玉就这么靠坐在石桌上,看着贺石从水缸里舀水,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洗完后把衣服晾好,倒掉盆子里的水,步履轻松地回屋睡觉。 直到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何玉才收回目光,她看了看即将西沉的太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选择了下线。 现实中的时间是早上7:30,距离上线,只过去了不到九个小时。 这次是有史以来连续上线时间最长的一次,清醒后的何玉难免有点恍惚,她眨了眨呆滞的双眼,转头看向遮光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一束光。 半晌后,终于回过神来。 自己已经不在游戏里了,这里才是现实世界。 第77章 奇怪的客人 这一夜“睡得很好”,何玉感觉自己精神饱满、头脑清晰,像是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一样,不由得坐起身,再次伸了一个懒腰。 随着她下床拉开窗帘,晨间柔和温暖的阳光照进卧室时,放在床头的手机适时地响起了任务完成提示音。 何玉走过去,拿起手机查看。 【恭喜你完成了“神兽出笼”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150,白银*15,信纸*1,信鸽*1】 游戏等级升到了七级,七级升八级的经验需要640点,现在还差580点。 估计还得完成三到四个任务才能再次升级。 何玉随意扒拉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按捺住立马探索游戏新功能的心,走进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刚打开店门,就有个中年男人进来买东西。 他攥着手站在干净的地板上,穿了件旧旧的外套,头发看上去有段时间没剪了,有些发油的刘海搭在眉毛上,下巴和唇周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何玉笑着问他:“你要买些什么?现在店里只有昨天烤的饼干,面包和蛋糕还没做,最少要到中午才有卖。” 男人看了何玉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那就买饼干吧,你这里卖什么饼干?” 何玉把柜台上的几种饼干给他介绍了一遍。 他眼睛一扫,指着最边上的杏仁薄脆说:“这个,要一斤。” 何玉眨眨眼,拿出袋子帮他装袋称重。 结账时,男人从裤子兜里掏出一把现金,拿在手里点了半天,才抽出其中几张递给何玉,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后,脚步拖沓地推门走了。 这个客人有些奇怪,但何玉并未过多关注。 自从开店以来,她遇上的奇葩客人数不胜数,早已见怪不怪,这个人放在里面都算很正常的了。 待忙碌的一上午过去后,何玉端着新鲜出炉的面包从工作间出来,把它们一一放进保鲜柜,不经意抬头时,又看见了早上的那个客人。 他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手腕上还挂着装杏仁薄脆的袋子,正站在甜品店的落地玻璃窗前,向里面张望。 跟何玉对上视线后,男人的目光局促地闪了闪,犹豫一下,推开门走了进来。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何玉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屏幕点亮,跟韩启的合照赫然占满整个屏幕,她把它放在柜台上显眼的位置。 男人慢慢走到柜台前,看了一眼上面放的各式面包,问何玉:“这些面包,哪个更受年轻女孩子喜欢?” 他看了一眼何玉,垂下眼睛:“像你这种岁数的年轻女孩子。” 何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上前给他推荐了两种面包。 男人挠了挠油腻的头发,木讷地说:“我一种买一个。” 何玉点点头,特意给他挑了两个样子更好看的。 把打包好的面包递给男人时,她注意到那个装着杏仁薄脆的袋子还是早上的样子,里面的饼干被纸包着,封口处贴着贴纸,没被人动过。 男人结账后,拿着面包走了。 何玉站在窗前,注视着他穿过马路,走进另一条街,直至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渐渐的看不见了。 好奇怪的人,但是似乎没什么恶意。 何玉摇摇头,简单吃过午饭后,拿起充满电的手机,打开了游戏。 看着画面中正在跟贺石说话的白玉深,何玉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下线后忘记更改时间流速了,这么一上午的时间,游戏里已经过去了近三天。 【白玉深:小师弟,这是海州的特产,烤鱼干,味道很香,给你拿着尝尝。】 白玉深把一个纸包递给贺石。 出门一个月,他的肤色明显被晒得更黑了,扬唇笑时,衬得那对犬齿白得刺眼。 贺石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一大串一模一样的纸包。 【贺石:三师兄,你这是买了多少?】 【白玉深:给师父和大师姐他们,还有几个相熟的庄众都买了。】 【贺石:需要我帮你送吗?】 【白玉深:不用了小师弟,我自己可以。】 他说着,话音顿了顿,瞥开与贺石对视的目光,看向院子门口的那棵大树。 【白玉深:我回来后不见大师姐,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贺石惊讶地看着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打扮,十分心直口快地张嘴就问。 【贺石:啊?我还以为三师兄上山后便直接来寻我了,原来你先去的是大师姐那里,大师姐去进州送赈灾粮去了,你这么急着找她,可是有急事?】 他的表情很认真。 白玉深低头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了闪。 【白玉深:咳,也还好,不是很急……】 他伸出大手随意撸了一把贺石的后脑勺,举了举手里的一大坨纸包。 【白玉深:我去给其他人送烤鱼干,小师弟你先回去吧,等午后我来寻你去武场练射术。】 贺石点点头,看白玉深转身欲走,又关切地提醒了他一句。 【贺石:三师兄,若你找大师姐有急事,不如托人去送信,走楚氏的路子,很快便能送到了,别耽误了正事。】 白玉深高大的背影踉跄了一下,他没回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白玉深:知道了小师弟,多谢你的,额,关心……】 屏幕外的何玉看着贺石挂着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进了院子,一时乐的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 这傻小子,那一脸单纯认真出主意的样子真是又逗人又可爱。 急事? 你三师兄找你大师姐确实很急,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哦…… 她乐呵呵地转换视角跟着白玉深,看他挨家挨户地送完烤鱼干,背着包袱和剩下的一个纸包回了自己的院子。 何玉跟进去。 白玉深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常用的零碎物件外,还有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 他拿起盒子看了看,环顾一圈自己宽敞且空荡的屋子,发现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最后只好把盒子小心地放在了枕头边上,拿手轻轻拍了拍。 第78章 谁说信鸽只能是鸽子? 看着白玉深准备脱衣服洗澡了,何玉才退出他的房间。 她随意把游戏视角停在练武场上,打开了【库房】,准备看看这次任务奖励的【信鸽】和【信纸】 在看到货架上的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禽类时,何玉愣住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打游戏时间太长了,可能有点眼花,于是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一看,啊,还是那样。 货架上放着一个市面上很常见的金属鸟笼,里面的横杆上站了一只浑身黑漆漆的鸟,闭着眼睛,似乎正在睡觉。 “……” 何玉沉默了。 这是信鸽? 这他爹的不是乌鸦嘛?! 她无语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关着乌鸦的笼子,笼中的乌鸦像是被惊醒一般,刷的睁开了双目。 哇塞。 还是一只红眼乌鸦哦。 何玉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棒读。 乌鸦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眨了眨,见没有人再打扰自己,便重新闭上双眼,继续睡觉,看上去很高冷的样子。 何玉微笑,盯着屏幕自言自语:“这么高冷?那你以后就叫阿冷吧。” 看阿冷睡得很香的样子,何玉也不再纠结游戏给自己的信鸽为什么是一只乌鸦的问题,毕竟换个角度看,乌鸦比鸽子要酷炫多了。 她使用【鉴定】功能,选中阿冷,屏幕上瞬间弹出信息—— 【‘信鸽’:谁说信鸽必须是鸽子?一只会送信不迷路的乌鸦,也是位好信鸽(免疫一定强度攻击、速度强化、力量强化、方向感强化、可随时召回)】 【回收价:黄金*9.9】 回收价这么贵?? 相当于9900两白银啊! 何玉眨眨眼,乖乖,这算是捡到宝了? 见此情况,她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这只身价万两的信鸽睡觉,而是移开目光,看向鸟笼旁边的【信纸】 相比于【信鸽】,【信纸】看着就正常多了。 一沓方方正正的a4纸,上面有间隔均匀的竖着的红色细线。 何玉再次使用【鉴定】—— 【‘信纸’:书坊出售的最普通的大众信纸,一共100张,一张可以写100字。】 【回收价:白银*10】 看着这优秀的属性,何玉心里顿时美的不行。 有了它,以后就能无障碍给游戏人物传递信息了,至于那个只能写10个字的【便签纸】…… 算了,不提也罢。 看完新得的任务奖励,何玉又开始找升级后系统给的新功能。 意料之中,她没找到。 上次升到六级之后,游戏也没有新功能,这次还是没有。 何玉微微蹙眉,难道是五级给的那一下太狠了,后面几级都不给了么? 虽然有点失望,但她也没纠结太久。 毕竟是能直接体验全息游戏欸,就算是用几个普通的小功能来换,也是非常划算的。 人啊,不能太贪心。 何玉笑眯眯地关掉屏幕上的对话框,露出下面被遮住的练武场。 宽阔的练武场上,自由习武的庄众不多,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而在其中的一处空地上,楚河还在练剑。 何玉打开【时钟】看了看。 已经下午2:50了。 这个时候的太阳是一天中最毒的。 楚河穿着件修身的浅蓝色窄袖外衫,那薄薄的衣料早已被汗水浸透,半干半湿地贴在他身上,随着挥剑的动作,下颌处聚集的汗珠被甩出去,“啪嗒”一下溅碎在地上,很快又被阳光晒干,了无痕迹。 楚河恍若未觉,双目凝视前方,再次抬起剑尖,重复已经练过上千次的剑招。 屏幕外。 何玉的嘴角一直挂着笑,看楚河练剑,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熬夜刷题的自己,年轻人啊,真的很有精力。 她沧桑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向下扣在茶几上,起身去迎接推门进来的客人。 也因此,她并没有看到,在她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楚河一气呵成的剑招突然出现卡顿。 紧接着,他蓦然抬头,杀气氤氲的一双冷眸,猛地看向了屏幕的方向。 —————— “师父。” 梳洗一新的白玉深换了件干净衣裳,端正地站在院子里朝楚峥行礼。 楚峥朝他摆摆手,笑着道:“好了好了,老三快来坐。” 白玉深脱了鞋,走进连廊中,却发现那张红木小桌上,放着的不是熟悉的茶具和泥炉,而是一沓账册和几封请帖。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盘腿坐下。 楚峥捏捏眉心,语气平缓地问他:“海州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白玉深点头:“是的,师父。”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楚峥:“这是吴帮主托我给您带来的,说是感谢我们楚氏此次危难之时施以援手,他日若我们有事,他们定随叫随到。” 楚峥看了那厚厚的信封一眼,有些头疼地捂住了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先放那儿吧,我歇歇再看。” “哦。” 白玉深把信放在那几张胡乱扔在桌面的请帖上,一眼便看见了最上面的那一封,精致的大红色封皮上,以金墨书写的三个大字—— 合阳派。 下方印着一个小巧的印,那是古体的“阳”字。 他不禁好奇问道:“合阳派的请帖?请师父您去做什么?” 楚峥从桌子底下一捞,拿上来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一边慢慢地品着,一边悠悠说道:“钟鹤山那老东西给第四子娶妻,定在腊月初七。” 白玉深一怔:“若我没记错的话,他那第四子今年才十四吧,这么早便要娶妻?” 楚峥品味着新茶的甘香,双眸微眯,眼神示意白玉深:“你自己看看吧。” 白玉深拿起请帖拆开,里面同样是一张大红色的信笺。 他迅速读完,恍然大悟。 “他这哪是给儿子办喜事,这不就是个变相的英杰大会么?” 楚峥道:“正是如此,而且信里还特意提到了小五的名字,说什么‘听闻楚庄主再得高徒,万望得见一面,以识少年之英杰’,这虚伪的老东西,葫芦里头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白玉深向来对这些弯弯绕绕不太擅长,闻言有些窘迫地眨了下眼:“师父这下可是问错人了,我也不是大师姐,不懂这些。” 楚峥看他一眼:“知道你不懂,我就随便说说。” “再过几日等鸢儿回来了,咱们师徒几个再商议商议,看看让谁去较为合适。”楚峥把茶盏里的茶喝完,拿起了桌上的一本账册,慢悠悠地翻开。 他翻着看了两页,顿时觉得头又疼了起来,一抬眸,看见白玉深还杵在原地不动,顿时瞪眼:“还傻坐着做什么?等师父请你吃饭?” “不敢不敢,”白玉深站起身,一边迅速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师父您辛苦了,徒儿先行告辞。” 看着三徒弟高大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小院的大门口,楚峥笑骂一声:“这憨子。” 然后垂眸看向手里的账本,半晌后,长叹一声:“鸢儿啊,你再不回来,师父这把老骨头就快扛不住了。” 第79章 微型播放录音器 夏鸢这一次走的时间有些久,等她再回到山庄时,已是半月之后。 当天晚间,楚峥便召集几个徒弟,在他的院子里商议三个多月后去合阳派参加大婚典礼的人选,这次连楚云丝也叫上了。 何玉隐身靠在廊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几人讨论,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微型播放录音器在研究。 再过八天就是游戏中的九月初六,那天是贺石的生辰。 何玉这几天一直在琢磨送他什么礼物,但思来想去也没有定下。 直到今天晚上【杂货店】刷新,她一眼就看上了其中的一件货品—— 【‘微型播放录音器’:可录制一段60秒的语音,完美还原真实音色,无需充电,支持外形定制】 【回收价:白银*1】 这种性价比低,看似没用,但绝对稀奇好玩儿的小东西,最适合送给孩子做礼物了。 何玉毫不犹豫的拿下,思索片刻后,决定用自己游戏外观的q版形象定制这个微型播放录音器。 除了这个之外,再准备一些其他的小惊喜,到时候保管让贺石乐的找不着北。 何玉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一个初步的计划,准备下线好好做一份详细的方案,毕竟是陪贺石过的第一个生日,得确保完美无缺,给孩子留下最美好的回忆才行。 她把微型录音播放器放进【库房】,看了一眼围坐在木桌旁的六个人。 此刻他们已经商量出了去合阳派的人选,那就是—— 五个徒弟都去。 楚峥强颜欢笑:“鸢儿,你不考虑留下来吗?到时临近年关,这庄里的事务……” 夏鸢温柔地给他续上茶:“师父尽管放心,徒儿走之前都会安顿好的。” 她环顾一圈周围的几张年轻面孔,缓缓开口:“此次大婚之礼,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势力和游侠估摸着都收到了请帖,届时合阳派中鱼龙混杂、形势繁复,小师妹、小师弟年纪又小,还是我领着放心些。” 白玉深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大师姐,不是还有我和二师兄么,我们二人你总该放心吧。” 夏鸢美目微挑:“倘若是你二人自己去,我自然放心,但带上小师妹和小师弟,我便不放心了。” 白玉深正要反驳,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是个直肠子,容易被那帮老狐狸下套,二师兄那个武痴就更别说了,他们二人确实没法照顾师弟师妹…… 索性就闭了嘴。 楚河则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坐着,只在楚峥说话时,跟着说了几句。 贺石也安静地乖巧坐着,捧着茶盏喝茶,对师父、师兄、师姐提出来的计划全盘接受。 至于楚云丝,大小姐正沉浸在能出远门玩耍的快乐中不可自拔,正乐呵呵地剥栗子吃呢。 何玉看着这师徒几个,真是各有各的神奇特色,她摇摇头,推开凭空出现在身边的木门,果断下线。 此时已是深夜,她关掉手机便睡了。 …… 第二天一大早,何玉被闹钟的声音吵醒,她睡眼惺忪地关掉闹钟,翻了个身,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 明天就是国庆节,这里的天气越来越冷,但集中供暖的时间是在十月十五日至十月二十日之间。 每年的这半个多月都是最难熬的,外面气温十几度,屋里可能比外面还低,坐着都冻手冻脚。 但是今天不能赖床,因为店里蛋糕的订单特别多。 何玉做好心理建设,牙一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下地穿鞋一气呵成,丝丝缕缕的冷气钻进棉质睡衣里,她打了个寒颤,立马拽过一旁的珊瑚绒睡袍披在身上。 哆嗦着洗漱完,何玉随意吃了一点东西,换好衣服下楼,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忙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肚子实在太饿了,她洗了洗手走出工作间,准备给自己点个外卖。 没想到一拿起手机,就看见了张予诗发来的一长串消息。 何玉随手点开。 【予诗:小玉姐,昨天晚上我们社团出去团建,回来的时候看见学校东侧门的门口放了些东西。】 【予诗:图片】 【予诗:图片】 【予诗:你看看,这个包装纸,是不是咱们店里的呀?】 【予诗:好像就是,我都看见招牌的logo了。】 【予诗:昨天太晚了我怕打扰你休息没发,今天早上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予诗:出去看的时候,已经没了,估计是被清洁工清理了。】 【予诗:但是这个真的还挺瘆人的,看着有点像……】 祭品…… 何玉看着张予诗发过来的那两张图片,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第一张是张远景照片。 路灯昏暗的光线边缘,照亮了一半铺在地上的牛皮包装纸,纸上放着两个面包和一小堆黑黑的东西。 它们正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小片黑色,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烧过的样子,再衬着后面高大的灰色墙壁,于夜色中散发着某种诡异的味道。 第二张图片是近景。 这张就能更好地看清那些东西的细节,牛皮纸上印着“小甜饼”三个字,还有何玉帮忙选的两个面包和一堆杏仁薄脆。 纸钱燃烧过后的碎片挂在这些甜蜜的点心上,看着让人十分不适。 第80章 他是不是以为我要泡你? 何玉关掉图片,想了想,回复张予诗。 【y:予诗,你们学校最近或者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y:比如有学生出事那种。】 消息发送后,她打开外卖软件随意逛了逛,可心神不定之下,什么都看不进去,于是索性也不挑了,就随便点了一个。 就在这时,张予诗回了消息。 【予诗:最近没有呀,至于以前的,我去问问组里的学姐,说不准她们知道。】 何玉回想起那天来买东西的中年男人的神情动作,确实是情绪很低落的样子。 但如果真是祭拜什么人的话,为什么要用面包饼干呢? 难道是去世的人生前很爱吃甜品? 门口的风铃声打断了何玉的思绪,她抬头一看,顿时有点意外。 “师兄?你怎么来了?” 韩启穿着件熨烫妥帖的深灰色长风衣,配西裤皮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电脑包,一副要去参加学术会议的样子,迈进了这间充满温暖甜香的小甜品店。 他看了眼何玉:“来串门。” ? “那你先坐吧,想吃什么?” 韩启熟练地找到那张小桌坐下,把电脑包打开,取出电脑放在桌上:“还是上次的那个蛋糕吧。” 何玉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杯咖啡。 这啥? 把她这儿当某巴克,来边喝咖啡边工作来了? 何玉在心里默默吐槽,把他上次吃过的蓝莓可可切块端过去:“前两天师母不是说国庆你们要去云省玩儿么,你不在家收拾东西,跑我这儿来加班?” 韩启一边拖动鼠标,一边从下往上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她跟我爸去,没说要带我。” 啊这。 何玉呵呵一笑:“你先吃哈,我还烤着东西呢,先走一步。” 韩启没说话,目光转回电脑屏幕上,眼镜片反射出淡淡的蓝光。 店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机器的轻微轰鸣声,是让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 过了一会儿,风铃声再次响起。 韩启抬眸,是个外卖小哥。 何玉从工作间出来,接过小哥手里的饭,又把一个包装好的生日蛋糕递给他。 “这个点了,你还没吃饭?” 韩启看着何玉从保温袋里拿出饭菜,“而且就点外卖吃?” 何玉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撮白米饭塞进嘴里:“没时间做饭啊,只能凑合吃点了。” 韩启微微皱眉:“之前店里不是还有个年轻女孩子么,现在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何玉嘴里包着饭菜,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小姑娘下半年刚上大二,忙学业呢,之前本来也就是暑假没回家,过来帮忙的。” 韩启没再说话,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有点惊讶地眨了下眼睛:“你减糖了?” “嗯哼,”何玉笑了一声,“上次你说过以后,我试着减了糖量,没想到吃着还挺有意思的,就上架啦,卖减糖版和原版两种,销量还不错哦。” 两人说话间,又有人进来买面包,何玉放下筷子走过去接待。 韩启望着她的背影,再次吃了一口蛋糕,品味着嘴里浓郁的可可香气和蓝莓天然的酸甜味道,微微扬起了唇角。 何玉惦记着给贺石准备生日惊喜的事,忙到六点多,眼看着没什么活儿了,韩启还是坐在那里不走,时不时敲击几下键盘,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何玉手里端着杯子,状似不经意地路过韩启的桌前,两分钟后,又面不改色地折返回来。 这么来回往复三四次后,韩启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锻炼身体呢?” 何玉脚步一顿,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哎呀,马上就六点半了呢。” 韩启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哦?没注意,都这么晚了。” 迎着何玉隐含期待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走吧,请你吃饭。” 吃什么饭啊! 我又不饿! 你快走快走我要玩游戏! 内心疯狂咆哮,何玉的表情却纹丝不动:“好哦,吃什么?” 韩启按下关机键,向后靠在椅背上,等待电脑关机:“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湘菜,味道还不错。” 何玉很有行动力:“我去换衣服。” …… 如韩启所说,那家湘菜的味道确实挺好,如果没有碰到韩念安和郝梅以及他们的几个朋友的话,那就更好了。 何玉扒着碗里的饭,目光越过韩启的肩膀,看向不远处围坐一桌的几个中老年人。 韩念安姿态放松地吃着菜,郝梅面带微笑地和周围几个人说话,还时不时指一下何玉和韩启坐着的位置,谈论的话题明显就在他们二人身上。 何玉狠狠地咬了一口碗里的组庵豆腐,小声质问坐在对面的韩启:“你看看你选的好地方,怎么韩老师他们也来这里聚餐啊!” 她回想起刚刚被迫过去打招呼时,桌上的一圈长辈那种八卦的眼神,就尴尬地想要脚趾扣地缝。 韩启被一桌菜辣的直喝水,闻言淡定道:“这也侧面说明了这家菜品确实好吃。” 何玉不想听他胡说八道,悄咪咪地向那边张望,不小心和韩念安对上视线,她一惊,立马收回目光看向韩启:“还有,刚刚韩老师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啊,他是不是以为我要泡你?” “噗——” “咳咳咳……” 韩启放下杯子,拿纸巾捂着嘴,咳得脸都红了。 何玉幽怨地看着他:“咋,人还没老,嘴就包不住水了?” 她指着韩启面前的一盘辣椒炒肉:“全喷这菜上面了!还没吃几口呢!” 韩启咳了半晌,终于平复下了气息,他摘下眼镜擦擦眼角咳出的泪花,脸颊上的红晕还未消散,目光一转,颇为无语地看向何玉:“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想泡,额,想追我的人有很多,就算加你一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何玉一怔:“不是,我没想泡你啊!” 韩启往她碗里夹了块肉:“知道知道,闭上嘴吃吧你,别偷看了。” 何玉愤愤不平地收回目光,埋头继续扒饭。 第81章 味觉轰炸 “好的师母,等你们回来了我一定去拜访,哈哈,师兄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目送着韩启那辆黑色suv开走后,何玉放下一直挥动的手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抬手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初秋的风很冷,吹得何玉打了个哆嗦,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推门进了店里。 等收拾好东西打开游戏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 何玉使用【沉浸】模式,直接进了贺石的小院里。 此刻正值黄昏,贺石刚从练武场上回来,手里提着长弓和箭壶,一边走一边擦汗。 他关上小院的大门,刚一转身,就看见了坐在院里的何玉。 “姐姐!” 肉眼可见的,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刹那间变得生动起来,嘴角咧得大大的:“好几日不见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啦?” 话一说完,贺石就有些后悔。 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在质问神仙? 看来是神仙这段时间对自己太好,以至于都有些得意忘形了,实在是不应该。 他这么想着,原本快速奔向何玉的脚步立马慢了下来,最后慢慢地停在对方面前,笔直地站着。 何玉奇怪地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开始站军姿的贺石,站起身摸摸他的头,触手一片潮湿,还热乎乎的:“最近很忙,但是想你,所以一得空便来了。” 贺石的瞳孔微颤,原本就因剧烈运动而红晕未消的脸陡然变得更红,他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长弓,嘴唇微张,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何玉见他这么一副不禁逗的模样,心底暗暗笑了一会儿,搭着他肩膀往屋里走:“走吧,带你吃好吃的去。” 贺石耳边如鼓的心跳声渐渐平息,他顺从地跟着何玉的力道走进房间。 房间里有些昏暗,贺石点燃蜡烛,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汗湿,头顶也察觉到丝丝凉意。 想起神仙刚才摸了自己的头,搭了自己的肩膀,贺石心中一紧,连忙去看对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姐姐,我刚从武场回来,身上脏得很,您,您的手怎么样?” 手? 我手没怎么样啊? 何玉疑惑地抬起手看了看,又看一眼贺石有些紧张的表情,这才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跟我无需这么见外,一点汗而已,能有什么?” 贺石一把抓起擦身的布巾和水盆,支支吾吾地说:“您先坐着,我去简单擦洗一下,换身衣裳。” 话音未落就跑了出去。 何玉眨眨眼,正想高声提醒他没带换洗衣服,就看见贺石埋头噔噔噔地跑了进来,从衣柜里随意扯了套衣裳,又埋头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何玉暗中捏紧手指,忍住想要笑出声的冲动,努力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人设。 贺石折腾一番回来后,看着摆了半桌的各色吃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扭扭捏捏地走到何玉身边坐下。 何玉把各种小零食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 贺石拿起辣条放进嘴里,然后睁大了眼睛:“好复杂的味道……” 他又拿起巧克力、薯片、奶片、脆脆肠等小零食,挨个尝了一遍,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上酸甜苦辣咸齐齐迸发,仿佛一下子品足了世间百味。 古代人尚未经过现代科技轰炸的味蕾出现了暂时的短路,贺石皱着脸喝掉了一整杯水。 何玉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了。 她轻咳一声:“怎么样,喜欢吗?” 贺石点头,眼睛在烛火中泛起点点微光:“喜欢,这些都很好吃,但是……太多了。” 不管是种类,还是味道。 何玉的手指微微蜷缩,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放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两把。 “你留着慢慢吃,最喜欢哪一样跟我说。” “嗯!” 贺石眨眨眼,给何玉倒了一杯水:“喝水。” 何玉点头,拿起杯子喝水。 贺石看着她端着杯子把手从纱帘底下伸进去,微微仰头,然后再把手拿出来,那杯子已经空了。 “……” 贺石回过神,下意识又给她倒了一杯。 何玉:“……” “啊……哈哈哈” 贺石窘迫地笑了两声,挠挠头没说话。 何玉见他实在憨的可爱,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见贺石就想笑,本来因为祭品的事稍有阴霾的心情也迅速明朗起来。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何玉站起身:“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三日后我再来找你。” 听见她说要走,贺石一怔,再抬头时,才发现屋外已经黑透了。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过了这么长时间么? 压下心底浓浓的不舍,贺石站起来:“好啊,您一路慢走,注意安全。” 何玉点点头,打开【家园】的门,正要迈步进去时,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头问贺石:“你能看见吗?” 正盯着她背影发呆的贺石一愣,眼神迅速聚焦:“看见什么?” “没什么。” 何玉见他确实看不见门,便不再多说。 她想了想,突然对贺石招招手:“过来。” 贺石立马听话地走过去。 何玉握住他的手,一把拉开门,也不等贺石反应过来,拉着他就走进了门里。 烛火摇曳的房间内,两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 贺石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剧烈而迅猛的晕眩感骤然袭来,他下意识闭上双眼,所幸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再睁开眼时,他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间他从未见过的空荡荡的屋子,只在当地摆着一张简陋的圆桌和四把椅子。 “这是……” 贺石僵着脑袋,抬头去看何玉,却被侧后方突然响起的粗噶难听的鸟鸣声吓了一跳。 他回头一看。 只见门口的墙壁上伸出来一根短短的木杆,木杆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一只红眼睛的黑色大鸟微微张开翅膀,正在盯着他看。 “那是我的信鸽,叫阿冷。” 何玉也没想到贺石居然真的能进家园,她惊喜地摸摸他的头顶,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这是我在这里暂住的地方,带你来看看。” 第82章 饭堂偶遇 贺石僵硬地点点头,短短一句话,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 神仙这是,带他来了自己的洞府? 看着也不像啊,这里如此简陋…… 哦对,她方才说这只是在此方世界暂住的地方,那就说明她真正的洞府并不在这里。 那她的洞府在哪里呢? 贺石漫无目的地想着,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何玉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试试看贺石能不能跟着进【家园】,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他的安全便有了新的保障。 此刻见目的已经达成,她笑着用双手扶住贺石的肩膀,扳着他转了个身,面向大门:“你去推一下。” 贺石顿了顿,抬手慢慢伸向大门,指尖触摸到门把手,感觉凉凉的,似乎只是普通的金属把手。 他轻轻使劲,面前的木门好像是纸糊的一般,很轻易地就被推开了。 何玉满意了,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早些休息,好好长身体。” 贺石下意识应了一声,抬腿迈出了那扇门。 等他踩在自己屋子的地板上,再回头时,身后已经是空荡荡的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神仙的法术真是厉害。 贺石笔直地站在屋子中央,静静呆立了半晌。 与此同时,与楚氏山庄相隔百里的红枫镇。 漆黑的夜色下,在空荡无人的小镇街头,一道同样漆黑的身影凭空出现。 何玉迈步,玄色锦靴轻轻踩在落了满地的红枫上,她仰头看了看周围黑漆漆的建筑,辨明方向,往长街的尽头走去。 —————— 第二天早上七点。 何玉在闹钟声中醒来,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关掉闹钟,顺势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 打了个哈欠,何玉睁着朦胧的睡眼,调整了游戏时间流速,确保在今晚上线时,正好是贺石生日那天的上午。 有了期待的事,工作也会变得很有干劲,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八点,何玉把洗好的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消毒柜,环顾一周后,见没什么问题,便关掉店里的灯,上了二楼。 —————— 今日的天气很好,天空虽晴朗,日头却并不毒辣。 贺石从楚峥那儿练剑出来,又去了武场同白玉深学习射术。 眼见着已经巳时四刻,白玉深放下重弓,衣袖挽至手肘,健壮的小臂上青筋虬结。 他随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招呼贺石:“小石头,吃饭去吧,想练午后再练。” 另一边的贺石站立如松,张弓如满月,剔透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靶子,下一瞬,手指松开,利箭飞射。 看着那支箭如预想一般,狠狠地钉入靶心,贺石吐出一直含在胸口的气,随手把弓背到了身上。 最近他的射术进步飞快,之前使用的普通木弓已经有些跟不上了,楚峥便联系欧阳家的长老,特意为贺石量身打造了一把弓。 贺石拿到后爱不释手,练了一段时间后,也用的越发顺手了。 两人结伴来到饭堂,一进门,就看见夏鸢一身利落装扮坐在桌旁,往日繁复华美的发髻简单束成马尾,看上去有种与平日不同的飒爽美感。 她背对大门坐着,左手边的桌沿处立着一杆长枪。 贺石余光一瞥,看见身旁三师兄原本迈得飞快的脚步迅速慢了下来,甚至有隐隐落在他身后的趋势。 贺石不明所以,下意识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听到动静的夏鸢回过头,见是他们两个,不施粉黛的脸上扬起一道温和的笑容:“是小师弟和三师弟啊,正好就要上菜了,快来坐吧。” 贺石应了一声,上前坐在她身旁。 白玉深跟在贺石身后走过去,稍作犹豫,坐在了贺石的另一边。 夏鸢的目光微微一闪,面色如常地起身将碗筷放在两人面前。 贺石谢过后,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小饭堂:“大师姐,今日你怎么来饭堂吃饭了?而且还不见二师兄。” 夏鸢因为要处理庄内事务,平日里比他们几个忙的多,很难赶上饭堂的饭点,一般都是在院子里自己做。 “二师弟今日在师父那里吃饭,师父说有事同他商议。” 夏鸢把端上来的菜摆好,先夹了一块肉放进贺石碗里,正要收回筷子时,看见白玉深正斜着眼睛悄悄往贺石碗里看,便也顺势给他夹了一块。 “今日事情不多,我去练了会儿枪。”她笑着注视着两个师弟,“年底去合阳派,届时我们楚氏定是处在风头上,恐怕不好应付,这功夫可不能生疏了。” 嚼着肉吃得正香的白玉深闻言,颇有自信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大师姐放心,合阳派空有天下第一大派之名,其实门内弟子皆是些乌合之众,只要那几个老东西不下场,便用不着你出手,我和二师兄都能应付。” “好了,知道你们厉害,快些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吃过饭后,三人在饭堂门口分开。 贺石背着弓回了院子,准备打些水擦擦脸。 从架子上拿水盆时,瞥见桌上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盒子,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 他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亮,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小心地将纸抽出,低下头仔细一看,果然是那熟悉的字迹—— ‘贺石,打开盒子’ 贺石的目光移到盒子上。 他将纸条叠好,妥帖地放在一边,伸手拿起了那个盒子。 稍微有些分量,应该是个木盒子。 外面包了一层画着彩色花纹的纸,一条缎带从四面系上来,在最中间打了个漂亮又整齐的结。 贺石轻轻解开那个结,然后找到纸张贴合的封口,小心拆开,底下露出来一个雕花樟木盒子,没有上锁。 贺石把那张漂亮的包装纸叠好,跟缎带一起放在旁边,接着慢慢掀起了木盒的盖子。 盒子里铺着一层黑色丝绒,绒布下方似乎垫了类似于棉花的东西,让上面放着的两个物件轻轻陷下去,被泛着柔光的黑布所包裹。 第83章 把他抱进怀里 贺石眨眨眼,看了半晌,才伸手拿起了其中一个。 那是把简单质朴的匕首,入手沉甸甸的,深棕色皮质刀鞘,刀柄处整齐地缠绕着几圈与刀鞘材质相同的皮绳,看上去很有质感。 贺石一手刀鞘一手刀柄,轻轻使力,在感受到微不可察的一点机关扣响后,一抹寒光出鞘,整柄匕首的刀身线条弧度优美顺滑,一看就非常锋利。 贺石看了半晌,将刀归鞘,别在自己的腰带上。 他低头拿起另一个。 这是个木质的小物件,外面上着一层黑色的漆,整体是个大约两头身的人物雕像。 头顶锥帽,黑纱遮面,身着玄衣,圆滚滚胖乎乎的,全身上下被黑色包裹,只露出一白净的双手。 虽然看着有些不同于真人的滑稽可爱,但贺石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神仙的雕像。 他嘴角不自主地扬起微笑,手指捏着雕像的两条小胳膊,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后,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了桌面上。 贺石一手抚摸着匕首,一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桌上的雕像,有些不明白神仙为什么会送给自己这两样礼物。 匕首可以理解,是为了让自己防身,但是这雕像…… 难不成,这是神仙的神像? 这么说来,神仙把它送给自己,是要自己供奉? 想到这里,贺石连忙站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恭敬敬地朝着桌上的小雕像鞠了一躬。 紧接着撩起衣摆,双膝一弯,就要十分干脆的往下跪。 躲在一旁暗中观察的何玉连忙咳了一声。 贺石的动作停住,猛地回头,就看到何玉正倚在书案上瞧着他。 他微微弯曲的膝盖立马打直,刷地转了个身:“您什么时候来的?” 担心贺石尴尬,何玉笑着说:“刚到。” 其实她已经在屋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这个雕像不是我的神像。”何玉走过去,从桌上拿起q版雕像,左右转了转,递给贺石,“锥帽下方有个小机关,你按一下。” 贺石接过,用食指沿着锥帽摸了一圈,指尖果然触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轻轻一按。 一道轻快的乐曲声从眼前的雕像中发出,吓得贺石抖了一下,险些把雕像掉在地上,被反应过来的他眼疾手快地紧紧捏住了。 贺石手上捧着这能够奏响乐曲的神奇雕像,有些无措地看向何玉。 何玉笑了:“你听这曲子,是我自己弹奏的。” 什么?神仙弹奏的曲子? 贺石的双眸微微睁大,他收回目光看向小雕像,屏气凝神认真听了起来。 这曲子简单又轻快,弹奏的乐器有些像扬琴,但是又明显不是扬琴,听着让人感觉很舒服。 曲子很短,不一会儿便演奏完了,那小小的雕像静了一瞬,紧接着便再次重复,从头演奏。 “倘若不想听了,只需要再按一下方才的那个机关,乐曲便会停下。” 贺石点点头,摸索着关掉了乐声。 他看看雕像,又看看何玉,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说这曲子是你自己弹奏的?” 何玉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弹奏时,用仙法把乐曲声封在了这个雕像中,什么时候想听了,只需按下机关即可。” 听到这乐声还能想什么时候听便什么时候听,贺石的眸子亮了亮:“这个也送我吗?” “当然了。” 贺石珍惜地把小雕像拢在手心里:“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何玉笑着看他:“生辰快乐。” 贺石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会有叫这种名字的曲子,一点都不高雅。 在他还在想着曲名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站着的神仙突然靠近,对方微微弯下腰,双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上,那方黑纱静静悬着,与自己一样高地面对面。 紧接着,黑纱下响起了一道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声音,将贺石牢牢钉在原地。 她说:“贺石,生辰快乐。” 贺石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黑色。 离得太近了,透过那黑色,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点轮廓,他压在心底的,一直想窥探的轮廓。 这点轮廓勾走了贺石的心神,以至于他一时有些没听懂何玉在讲什么。 见贺石只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何玉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贺石,生辰快乐。” 贺石如梦初醒,慢慢睁大眼睛看着她:“我?生辰?” 何玉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软肉:“是啊,今日是你的生辰,九月初六。” “您怎么知道……” 贺石喃喃道:“原来我的生辰,是九月初六么……” 他被老乞丐从大雪里捡起来的那天,是十月十八。 老乞丐说,那天是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很大,他裹着单薄的襁褓,静静躺在雪地上,都冻得不会哭了。 老乞丐用讨来的一碗米糊从阎王手里抢回了他的命,他也只是睁开眼睛,用那双比常人颜色更浅一些的大眼睛盯着老乞丐看,小嘴微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乞丐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傻小子,哭什么。” 何玉看着眼前这小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清澈的眼瞳中水雾弥漫,一颗泪珠就这么聚集起来,顺着下睫毛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泪痕。 何玉心底一痛,鼻子也忍不住跟着发酸。 她曲起食指,轻轻蹭掉贺石挂在下颌的泪珠,拥着肩膀,把他抱进怀里。 贺石的下巴搭在何玉肩上,他吸了吸鼻子,同样抬起手抱住何玉,微微侧过了脸。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半晌后,贺石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在何玉耳边响起:“姐姐,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何玉抬起一只手,温柔地从上至下摸了摸他的头发:“当然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过以后的每一个生辰。” 贺石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紧手臂,更用力地抱住了何玉。 屋外的日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两人脚边,照亮了一地灰尘。 他们拥抱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何玉微微偏头,想看看贺石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动了,贺石睁开已经阖上的双眸,抬起头,慢慢松开了何玉。 何玉就着微微弯腰的姿势,再次捏了捏脸,然后牵起他的手:“走,姐姐带你去玩。” 第84章 面纱之下,是更美的面具 拉开【家园】的门,何玉牵着贺石走了进去。 贺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难道要在她暂住的洞府里玩? 还没等他问出口,何玉便再次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这次再穿过那道门后,眼前的场景却并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一大片火红的枫林。 微凉的秋风吹过,从树梢上带起一片枫叶,旋转着落下,正好落在贺石头顶。 贺石抬手摘下那片叶子,放在眼前。 舒展的叶片上脉络清晰,摸上去凉凉的,有微微的起伏。 “这里是红枫镇。” 何玉牵着他往前走,“这片枫林是镇子外最大的枫林,景色非常好。” 红枫镇? 贺石抬头欣赏着这一方美丽的如火般的世界。 早已见识了太多仙法的他,此刻内心已毫无惊讶,而是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人走到枫林深处。 一片稍微开阔些的地面上,铺了一张厚厚的防水油布,油布上面则铺着层素色的细棉布。 一只红眼乌鸦站在旁边的一根很低的树枝上,正在低着头梳理羽毛。 见他们过来,乌鸦张开大嘴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何玉拉着贺石走到棉布边上:“脱掉鞋子,坐上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脱掉锦靴,盘腿坐在了野餐布上。 贺石挠挠头,也跟着脱鞋走上去,与何玉面对面坐了下来。 何玉见他坐好,双手一翻,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盘蛋糕。 她没有生日蛋糕的配方,【旧货市场】里也买不到,没有配方,就不能直接在【厨房】做。 所以何玉提前几天,在红枫镇上找了个做点心的铺子,花了些钱,借他们的工具和材料,实验了两次后,勉强做出来一个简单的水果蛋糕。 贺石看着眼前不认识的像是点心的东西:“这是什么?” 好大的点心。 何玉小心地把蛋糕放在地上,笑着说道:“这叫蛋糕,在我们那里,过生辰就要吃一个蛋糕,在吃之前许愿的话,新的一岁愿望就会实现。” 因为这是古代的原因,何玉就没有给蛋糕插上蜡烛让贺石吹,毕竟在这时候这个动作不太吉利。 “现在就可以许愿了,不要说出来,说出来便不灵了。” 贺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问何玉:“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何玉点头:“当然。” 贺石看着那个圆圆的叫蛋糕的漂亮大点心,缓缓闭上双眼,在心底许了一个愿望。 等他睁开双眼,何玉便递给他一把小刀和两个盘子:“把它切成小块。” 贺石心领神会,给自己和何玉一人切了一块蛋糕。 何玉拿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里没有奶油,何玉就用山药加奶打成泥,和水果混合在一起代替奶油,味道意外的很不错,可惜因为没有低筋面粉,蛋糕胚还不够松软。 从没吃过这种口味点心的贺石吃的却很香,吃完一块后,他看看那个蛋糕,问何玉:“我还可以再吃一块吗?” “当然啦,快吃。”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又去切了一块。 秋风簌簌,火红的枫林中,两个身影对立而坐,你一块我一块地分完了一整个简陋的蛋糕。 何玉把餐具收好,久违的犯了吃饱就犯困的毛病。 她随意向旁边一倒,仰面躺在了棉布上,感觉脖子被锥帽支得难受,便从【库房】找了件衣服叠好垫在脑后。 这下舒服多了。 歪头看着呆坐在一旁的贺石,何玉问他:“吃饱了吗?” 贺石垂眸看她:“吃饱了。” 何玉拉长了声音:“还有一碗长寿面……” 贺石眨眼:“没吃饱。” 何玉被他逗笑了,拿出一碗长寿面:“给。” 这面是提前做好放在【库房】里的,现在端出来还在冒热气,汤色清亮,面条柔韧,上面卧着一个漂亮的荷包蛋,就像是现做的一样。 贺石接过大碗,稀里呼噜地吸溜完这一碗面,随意擦擦嘴,把碗还给何玉的时候,没控制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何玉伸长手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贺石耳尖微红,他调整了一下位置,抱着双膝坐在何玉身边。 也许是因为那个温暖的拥抱,彻底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这样坐在她的身边时,贺石的内心变得很平静,不再像之前那样诚惶诚恐。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雕像,轻轻按下开关。 轻快的乐声流淌在两人之间,再搭配上微凉的秋风,让人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 何玉闭上双眼,感觉思绪渐渐放空,灵魂抽离一般,即将陷入沉睡。 贺石歪头看她。 那方从不摘下的面纱此刻轻轻覆在她脸上,显出一点鼻尖的轮廓。 恰好在此时,一片枫叶被吹落至那黑色轮廓的顶端,慢慢滑向一旁,停在了脸颊的位置。 贺石的手指动了动,莫名感觉指尖痒得厉害,有一种迫切的想要掀开她面纱的冲动。 但他盯着看了半晌,还是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能偷偷看,这样不好,还是得问问姐姐愿不愿意给自己看。 这么想着,贺石小小地往何玉身边挪了挪身子:“姐姐,我可以看看你面纱下的样子吗?” 何玉听见了他的声音,已经模糊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啊?你方才说什么?” 贺石绞紧手指,垂下眸子,再次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可以看看你面纱下的样子吗?”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何玉眨眨眼,彻底醒过了神。 想到自己面纱下的样子,她顿时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自然可以,你来掀开看吧。” 贺石没想到她会答应的那么痛快,先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紧接着又开心起来,一想到自己好奇这么久的事就要得知答案,他就控制不住有些紧张。 在衣服上擦擦手,贺石转个弯,跪坐在何玉的肩膀处,两只手捏住她面纱的下边缘,缓缓地向上掀开。 姐姐现在是什么表情呢?或许是在笑着的,她的面容—— 是个面具?! 贺石的手臂僵在半空,饱含期待的目光落在那张黑色的雕花镂空面具上,整个人都傻了。 “噗哈哈哈哈……” 何玉忍不住大笑出声,她这会儿也不想着维护自己的人设了,一边笑一边用指尖点点贺石的鼻尖:“哈哈哈,怎么样,没想到吧?哈哈哈……” 贺石与她对视,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黑沉沉的面具覆盖,就连嘴巴和鼻子,也都被包的严严实实。 “姐姐……”贺石愣愣的问:“你能看的见吗?” 第85章 好重的偷感 这话问的有点傻。 如果看不见的话,何玉这么长时间的自由活动都算啥? 何玉意犹未尽地收住笑声,轻轻咳了一下,再次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自然是能看见的,不过不是用这双眼睛。” 她指指自己的额头,神秘兮兮地说,“用的是这里的眼睛。” 贺石张大了嘴巴:“莫非,你有三只眼睛吗?” 何玉:“当然不是,我指的是神识。” “神识?” “对,神识就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何玉结合自己看过的许许多多的修仙小说,给贺石解释了神识的作用,顺便还连带着讲了许多小说里的设定和神话传说,听的贺石一愣一愣的。 小半个时辰后,何玉讲完“储物袋”的作用,感觉自己都说的有点口干舌燥了,她坐起身,想从【库房】摸一瓶果汁喝。 刚坐起来,就撞上了贺石亮晶晶的眸子。 对方满眼崇拜憧憬地看着她,那眼神就是明晃晃的在说:‘再多讲讲,我爱听。’ “呃……” 何玉感觉自己好像意外觉醒了这孩子的中二之魂。 她往出掏果汁的动作顿了顿,手指转了个弯,一把搭住了贺石的肩膀,沉声道:“好了,这些辛秘不宜多听,今日就讲到这里,你该回去了。” 啊…… 贺石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 这种感觉就像是听人说话,说在最关键处时,那人却突然说自己尿急走了一样。 浑身刺挠。 但他似乎永远也做不到反驳何玉,这一点小失望很快便消散在秋风中,只乖巧地点点头:“我是该回去了,之前与三师兄约好下午继续去武场的。” 何玉拉着他站起身,两人穿好鞋子,何玉把两块布卷巴卷巴塞进【库房】,牵着贺石的手,拉开了【家园】的大门。 楚氏山庄,贺石的小院门口。 白玉深收回敲门的手,微微蹙起了眉。 这都敲了快半刻钟了,小石头为何还不应声? 难道他在屋里出了什么意外? 行功时岔了气? 还是洗澡时滑倒摔晕了脑袋? 想到这里,白玉深目光微凝,左脚一踏地面,整个身子拔地而起,轻轻松松地越过了大门,落在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白玉深直接走到贺石的卧房前,屈指敲了敲门:“小石头,你在吗?” 屋里没动静。 白玉深浓眉皱起,再次敲门:“小石头,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没事便喊一声,不然我现在就进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使劲,就要往开推门。 那扇门顺着自己的力道被推开,贺石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双手抬起,做出开门的动作。 他仰头看向白玉深:“三师兄,你来啦?” 见他好端端地站在这儿,白玉深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不由得问道:“你在屋里做什么呢?我方才在院外敲了快一刻钟的门,都没听到你应声。” 贺石腼腆一笑:“我方才在睡觉呢。” 白玉深上下看了一眼他身上穿戴整齐的衣衫,狐疑道:“你在睡觉?外衫都不脱?” 贺石面不改色:“我是穿好衣裳才来给师兄开门的,所以才耽搁了那么些时间。” 白玉深了然:“原来如此。”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心,又叮嘱贺石:“下次即便不方便来开门,好歹也应一声,免得我担心。” 贺石点头:“我知晓了师兄,下次不会这样了。” “好小子,”白玉深拍了下他的背,把人打的一个趔趄,“走吧,再去武场上练一会儿,等申时你不是还要去张先生那里去背诗文?” “好,师兄稍候片刻,我去拿弓。” 贺石转身进了屋子。 白玉深站在门口,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子内的场景,看见那张只放了茶壶茶杯的圆桌上,多了个精致的樟木盒子。 他的视线未曾在那盒子上多停留一秒,刚收回来,就对上了收拾妥当的贺石。 两人结伴往武场走去。 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何玉的身影在虚空中显露。 来见自己的纸片人弟弟,怎么还整的偷感这么重…… 她环顾一圈,见没什么破绽,便选择了下线。 下线后,现实中的时间是午夜12点多。 何玉把手机放好,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很快便陷入了梦乡当中。 —————— 楚氏山庄,楚峥的院子。 楚河练完一套剑法,右手提着剑,左手拿着手帕,站在回廊边上擦汗,楚峥则坐在红木方桌旁,边喝茶边看书。 白纱幔帐飘飘荡荡,临近黄昏,晴朗了一日的天气却渐渐阴沉下来。 小院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在楚峥和楚河都抬头去看时,一道红影如飓风般掠过小桥,携一点寒光,直指楚河胸口。 楚河双目微眯,随手丢掉手帕,横剑格挡,在寒芒撞在剑脊上时,微微倾斜剑身,与此同时侧身后退,第一时间卸去了那可怖的力道。 但那点寒芒却有如附骨之疽,在半空中转了个弯,追着楚河的剑刃,短短一瞬间,二者接连撞击数次。 楚河飘身后退至墙角,勉强站稳身形,只觉得握剑的左手微微颤抖,低头一看,虎口处已经红肿了。 红影则轻飘飘地停在回廊前,手中长枪飒然回转,枪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斜斜指向地面。 “二师弟,你的剑法和身法又有精进,想来近日都在勉力苦练,真是辛苦了。” “啪啪啪……” 楚峥笑着拍了几下手掌,对夏鸢说:“鸢儿啊,你这是有所悟?不得了哇……” 这红影正是夏鸢,她随手将手中长枪搁置在台阶上,脱掉鞋袜走到了红木桌旁,身姿款款地坐了下来:“师父过奖了,不知您派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楚峥指了指走过来的楚河,放下了手中的书:“让老二同你说吧。” 第86章 我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 楚河归剑入鞘,换了只手握着剑,从墙角处走过来,坐在了楚峥身边,面色平静地开口:“前几日,我在武场练剑时,突然莫名感受到了一阵窥视。” 夏鸢秀眉一挑。 楚河接着道:“那窥视就来自身后,但当我回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练剑太过投入,把路过庄众的目光当成了窥视。” “可是那日之后,我又有两次察觉到了那种目光,高高在上的,紧紧盯着我的目光。那时我便知道,这绝不是我的错觉,于是便来寻师父,说了这件事。” 夏鸢视线一转,看向楚峥。 楚峥双目微眯:“老二感知危险的能力很出众,特别是剑在手的时候,短短时日内,接连三次感知到有人窥视,我相信这不是错觉。” 夏鸢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听二师弟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哦?什么事?”楚峥看她。 “前段时日,我去定云城处理常东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很奇怪的一幕。” 夏鸢双目看向虚空,慢慢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当时小师弟正牵着马准备离开,却突然侧头看向虚空,嘴唇开合,像是在与什么人说话。” 她顿了顿:“可惜离得太远,我并未读出那唇语的意思。” 楚峥坐直了身体,双目中精光闪过:“当时小五身边确实没人?” 夏鸢肯定道:“确实没人。” 楚河长眉微皱:“如此惊人的隐匿手段,那么暗中窥视山庄的,和同小师弟说话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楚峥沉默片刻,起身去室内取了一幅画出来。 画卷展开,上面一身玄色的神秘女子静静立着,在此刻的情境中,无端带起一点诡异的气息。 “有如此手段,又与小五熟识,想来也只能是她了。” 楚峥将画卷放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河的眉心锁着,目光冰冷:“既是她,为何会藏在暗处,行那梁上君子之事?” 夏鸢正在给三人泡茶,闻言抬眸看了楚河一眼:“二师弟,慎言。” 楚河双瞳微震,默默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他近日一直被那道看不见的目光所折磨,这种感觉就像是爬在身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的蚂蚁,虽不致命,却让人坐立不安。 是以心绪难得的有些浮躁,此刻被夏鸢一说,顿时清醒了过来。 “那人窥视我们的目的不得而知,但最少目前应当是没有恶意。” 楚峥端起夏鸢新泡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夏鸢细细思索着从贺石入山后,神秘人的各种行为,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 “师父,师弟,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神秘人隐匿于山庄之内,是为了前来探望小师弟?” 楚峥和楚河同时一愣。 “我倒是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楚峥仰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河也是一脸沉思。 夏鸢笑道:“你们二人每日谈论的都是各个门派内部的、门派与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想问题自然复杂了些。” “从神秘人的多番举动可以看出,小师弟对她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所以简单点来看,这就是长辈思念晚辈,又不好让人发现行踪,所以只能悄悄潜入晚辈所在的门派,暗中看一看罢了。” 楚峥与楚河对视一眼,算是认可了夏鸢的分析。 楚峥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必再往下查了。不过让她一个外人随意在庄内乱逛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再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他垂眸想了想:“还是得想个办法联系上此人,将我们的意思转达给她。” 夏鸢认同地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四周起了风,幔帐被吹得高高飘起,楚河抬眸看了一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要下雨了。” “好了,此事暂且就这样办。”楚峥率先站起身,“你们二人快回去吧,小心淋了雨着凉。” 夏鸢和楚河应声告退,先后走出了这座小院。 少顷之后,远处天空响起阵阵闷雷,零星的雨点接连坠落,很快便越下越大,连成一片。 楚峥背着手站在连廊上,望着被风雨吹得伏低身子的草木,低声叹息:“一场秋雨一场凉,今年的天气也要冷起来咯……” —————— “这天气也太冷了吧!” 张予诗刺溜一下钻进店里,被扑面而来的暖意一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抱着手臂抖了抖,“怎么突然降温这么多?我都把薄绒裤穿上了,还是感觉凉飕飕的。” “肯定的嘛,现在都快11月份了。”何玉的声音从工作间里传出来,“再加上昨天还下了雨,这天气差不多快能穿大衣了。” 张予诗脱掉外套,换上工作服,洗了手走进工作间。 “怎么样?做到哪儿了?” 何玉手上忙碌着,扭头朝她示意:“那边,面发好了,你去整理一下吧。” 张予诗便走过去开始干活。 她最近课不多,因为天气原因,社团活动也少了不少,所以一到周末就来店里帮忙。 “我记得去年的第一场雪是在11月中旬下的,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时候。” 张予诗手上忙得快翻出手花,嘴里却一刻都不闲着,“今年我早早就把雪地靴和羽绒服准备好了,绝对不会再出现被冻得出不了门的情况!” 何玉笑了一声,配合着说:“是是是,这次下了雪,你可要过来跟我一起在门口堆雪人。咱们店在阴面,照不到太阳,堆好的雪人一冬天都不会化。” “好啊好啊!”张予诗把整理好的面团塞进模具,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啊对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何玉一眼,“小玉姐,你上次让我问的事情,我前两天问到了,我们系一个学姐正好知道这么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你想知道的那个。” 何玉的动作顿了顿:“说来听听。” 第87章 师姐替我扫扫雪 “学姐说,去年就在国庆这天前后吧,我们学校有个学生死了。” “当时我家里有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张予诗把模具放上烤盘,推进烤箱里,转过身靠在操作台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 “死的是个男生,刚上大一,当时不是放假么,正要回老家呢,结果在前一天晚上出了意外。” “警察给出的说法是因为遭遇抢劫,歹徒过失杀人,但到现在一年多了,也没有抓到凶手。” “据说当时那个男生被砍了十几刀,死状特别惨,他们老家在好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从小没有妈妈,都是他爸把他拉扯大的。” “学姐说,出事以后,他爸赶来医院看儿子的时候,都哭的晕了过去。” 张予诗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搜索。 “现在网上还能找到当时的报道,你看。” 何玉接过张予诗的手机,低头看了起来。 这篇公众号的文章标题是: “大学生深夜外出惨遭杀害,学校安全把控刻不容缓” 在一长串的文字后面,附着一张遇害学生的生活照,在眼睛的位置打了码。 但仍然可以看出,这个男生的身材很瘦弱,个子也不怎么高,从下半张脸看,就是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 属于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报道中提到了这个男生的死因,果然就像张予诗说的那样,判定为被抢劫杀害。 说实话,何玉有点不相信这是抢劫犯过失杀人。 两人无仇无怨,抢劫犯面对一个瘦弱的学生,就算是过失杀人,哪里用连砍十几刀那么狠? 张予诗看出了何玉脸上的疑惑,放下杯子走过去,凑到她身边小声说:“小玉姐,你是不是也不太相信警察的说法?” 何玉轻轻点了下头。 “我们也不太相信。” 张予诗叹了口气,“学姐说,当时消息一出,瞬间轰动了整个校园,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即便是后来警察给出了调查结果,大家仍然不愿意放过,闹得学校不得不出面解决,勒令学生们不得再谈论这件事,所以后来我才没听说过。” 何玉把那篇文章转到自己微信上,把手机还给了张予诗。 再次谈起这件事,张予诗有点难过:“唉,说来那男生还是和我同级的同学呢,死的实在太惨了。” 何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啦,别难过,现在凶手没抓到,不代表会一直抓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时间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张予诗点点头,情绪好了很多,又跑回去忙碌了。 再次转过身时,何玉却皱起了眉头。 那天的那个男人,会是这个学生的爸爸吗? —————— 林州地处洛州东北方,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是王朝有名的两大粮仓之一,合阳派就位于林州西部,州府所在的永宁县境内。 林州州府永宁城,此刻天上下着鹅毛大雪。 一行五匹骏马先后行走在宽敞的大街上,往来百姓无不仰头向马上张望,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五人一个比一个惹眼。 最先打头那人是个一身红衣的女侠,身披狐裘,柳眉凤目,肌肤赛雪,背上斜背着一根以绸缎包裹的丈长棍形兵器,行走时,发间碎玉流苏轻轻摇晃碰撞,惹人遐思。 比女侠稍往后半个身位的是一位高大健壮的男子,冰天雪地之中,他却身着单衣,还挽着袖子,露出一双古铜色的小臂,动作间肌肉隆起。 一双眸子锐意十足,如电般的目光扫过四周,不小心与之对视,竟有种被刺伤双目的错觉。 此二人之后是一对并排行走的少年少女。 少女看着年纪稍大些,厚实的浅色柔缎披风裹在身上,梳着俏皮的双螺髻,一双灵动的杏眼左看看右看看,小巧的鼻子被冻的通红,时不时还要指着一处景致,说与身旁的少年听。 少年坐于马上,腰背挺直,目视前方,偶尔也会顺着少女指着的方向往远处看去。 他墨发高束,鬓如刀裁,整张脸在纷纷坠落的雪花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破碎美感,浅棕色的狐毛簇拥在他的下巴周围,唇色浅淡柔和,美的不像是凡尘中人。 走在最后的是个围着围巾的青年剑客,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着腰间的剑,目光散漫而冰冷,长发半束,发带飘扬间,玄色大氅上落满了雪花。 迎着路过百姓的目光,楚氏山庄五人行至一处客栈门前,纷纷下了马。 靠在门口嗑瓜子的小二眼睛一亮,随意把瓜子一丢,在脖子上搭着的布巾上擦擦手,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夏鸢身边。 “这位客官,您几位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夏鸢把缰绳和一块碎银子一并递给他:“我们吃饭,烦请让人好好照料这几匹马,喂些好草料。” “得嘞!您放心!几位爷,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五人先后走进客栈。 楚云丝掏出手帕,轻轻往下扫着发髻上的雪花,冲着夏鸢撒娇:“大师姐,这雪好大呀,落的哪哪儿都是,咱们云州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夏鸢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温柔地往下扫她自己够不着的雪:“今日这雪确实大,冷不冷?要不要拿汤婆子出来给你暖暖手?” 楚云丝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要!” 夏鸢笑着摸摸她的头:“等着。” 那边的白玉深和贺石已经找到了个位置绝佳的桌子,正要招呼他们过去坐,就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 眼看着夏鸢就要去马上找汤婆子,白玉深连忙大步走过去:“师姐你坐,我去取就行!”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头扎进了漫天飞雪中。 楚云丝歪了歪头,眯眼笑着看向夏鸢:“三师兄好足的火力,都不怕冷的。” 夏鸢表情未变:“是啊,他要去便让他去吧,师妹,我们先过去坐。” 两人手挽着手来到桌旁坐下,一直未出声的楚河也走了过来,坐到了贺石身旁。 等白玉深顶着一头雪回来的时候,几人已经点好了菜,正坐着喝茶。 他一屁股坐到夏鸢旁边,把怀里的汤婆子递给她:“给,师姐,我捂热了,不冰手。” 夏鸢抬手接过,转手又递给一旁的小二:“劳烦灌些热水。” 小二接过汤婆子走了。 白玉深扭扭捏捏的,又从怀里扯出一块手帕递向夏鸢:“师姐,我头上落了雪,你能也替我扫扫吗?” 第88章 贺石:三师兄,不必劳烦大师姐 此话一出,桌上瞬间一片寂静。 夏鸢伸出去拿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楚云丝满脸一言难尽地盯着白玉深看。 就连一直默默嗑瓜子的楚河,都难得地抬起了头。 只有贺石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小把瓜子嗑。 他面前的桌上已经堆起了一小堆瓜子皮,对周围微妙的气氛毫无察觉。 “咔嚓、咔嚓……” 磕完手里的最后一颗瓜子,贺石抬起头,发现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他眨眨眼,视线扫过白玉深手里捏着的帕子。 再想想对方刚才的请求,贺石懂了。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就要去拿白玉深手里的帕子:“三师兄,别劳烦大师姐了,我来帮你扫吧……” 在四人诡异的目光中,贺石捏住帕子一角,往外一抽……没抽出来。 他疑惑地看向白玉深,后者捏着帕子的大手纹丝不动,黑白分明的眸子眼巴巴地看向夏鸢。 贺石以为是对方走神忘了松手,正要再使劲拽一下时,被楚云丝一把抓住手臂,扯回了凳子上。 他嘴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就看见楚云丝在拼命对自己使眼色,于是默默闭上了嘴。 聪明如他,此刻已经看出了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对。 视线在白玉深和夏鸢之间来回转了两圈,贺石狐疑地挑了下眉峰。 这两人是怎么了? 安静的空气中,夏鸢停在半空的手又继续动了。 她缓缓拿起茶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茶,却始终没有接白玉深的帕子。 白玉深也不觉着不得劲,还是就那么盯着夏鸢看,甚至还把帕子往她面前伸了伸。 夏鸢喝茶的动作略显僵硬,目不斜视地看着桌上的那盘瓜子。 其余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安静坐着。 好在,一道响亮的男声在客栈门口突兀响起,及时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不知楚氏的几位贵客竟已到了永宁,在下有失远迎,实在是怠慢了,还请见谅,见谅啊!” 楚云丝和贺石第一时间看向门口。 楚河随意瞟了一眼那里站着的人,便又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白玉深则终于放下了举着手帕的手,扭头把刀子似的视线投在了门口那人身上。 夏鸢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轻轻活动了一下被那锐利目光盯得浑身僵硬的肌肉,再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温和得体的微笑:“原来是胡长老,我们几个晚辈,怎能劳您亲自来迎?” 客栈里吃饭的几桌客人纷纷住了筷子,面面相觑。 一直坐在柜台后的掌柜的连忙跑出来,将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迎进门。 中年男人瞧着四十来岁,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留着一把梳理整齐的美髯,肩上披着披风,大步走过来时,带起一阵屋外的寒意。 在桌旁站定后,他非常自然地转了下身子,侧面对着白玉深。 夏鸢笑着抬头看他:“胡长老,多时不见,您这武功似有精进呀。” 胡长老轻抚着胡须,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是老了,不及夏姑娘风采依旧啊” “多谢您夸赞,夏鸢愧领了。”夏鸢款款起身,向几个师弟师妹介绍道:“师弟,师妹,这位是合阳派的胡长老。” 然后向胡长老介绍几人:“我的这两位师弟想必您见过,楚河、白玉深,这位是我师父的爱女,楚云丝,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弟,贺石。” “在下自然是见过白公子和楚公子的,两位公子年纪轻轻武功不凡,是我们门里诸多青年学习的榜样啊,哈哈哈。” 胡长老的目光扫过白玉深和楚河,在楚云丝身上略微停顿片刻后,落在了贺石的脸上,不由得啧啧赞道:“这位贺小公子,之前在下也只听闻在习武上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却没想到竟还是个如此俊俏的小郎君,真是少年英才呀!” 贺石闻言微微一笑:“胡长老您过奖了,我如今年纪尚小,与贵派英杰相比,差的还远着呢。” 胡长老拍了拍手:“好好好,贺小公子小小年纪,这说话的功夫也是不得了,夏姑娘,你们楚氏这是捡了个宝啊。” 夏鸢抿唇微笑:“胡长老客气了,您再这样夸他,他就该不知谦逊,飘飘然了。” 恰好这时候小二从厨房端出了饭菜,正站在不远处,犹豫着要不要送过来。 白玉深眼神好,一眼便看见了他,于是招呼道:“小二,将饭菜端来吧。” 小二这才走过来,从托盘上取下盘子,一一摆放在桌上。 胡长老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了眼那些寻常菜色,开口道:“夏姑娘,你们冒着风雪一路赶来也辛苦了,怎能就吃这些粗茶淡饭?不若去城东那家酒楼,我做东,好好宴请诸位一番?” 夏鸢再次欠身,声音温婉地开口:“胡长老不必客气,我们几个在吃食上并无挑剔,况且这菜已经上来了,也不好再扔掉,就这么吃吧。” 她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凳子:“胡长老可是尚未用过午饭?要么也坐下,同我们几个一起吃顿便饭?” 胡长老笑着摆摆手:“不了不了,既如此,在下也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之间的热闹了,那便先行告辞,届时在山门口迎接诸位。” 夏鸢点头:“胡长老慢走,雪天路滑,您当心些,我们几个就不送了。” “好好好,夏姑娘快坐下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在下告辞。” 望着胡长老的身影走出客栈大门,夏鸢这才撩了撩狐裘衣摆,坐了下来。 楚云丝给她碗里夹了块豆腐,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姐,这人是合阳派的?看着也不像啊。” 夏鸢吃了她给的豆腐,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怎么个不像法?” 楚云丝撇撇嘴:“大家都说合阳派的人眼高于顶,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的身份四处横行霸道,甚至连官府的人都不放在眼中,但我看这个胡长老好像还挺好说话的嘛。” “他可是整个江湖上都有名的笑面虎,你若是被他的表象骗了,那可就完了,以后有你受的。” “啊?”楚云丝睁大眼睛,“他这么坏?” “也不能说坏,江湖中人,皆是如此,没点城府怎么生存?只是他的城府比别人更深罢了。” 夏鸢及时收起这个话题,招呼众人:“快吃饭吧,一会儿真该凉了。” 第89章 【初露锋芒】 几人吃完饭,坐着歇了歇,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发继续前往合阳派。 夏鸢托店小二给五个人一人买了一顶斗笠,戴好后系上绳子,勉强也能挡些风雪。 再次跨上吃饱喝足的骏马,按照先前的顺序,由夏鸢打头,穿过街道出了城。 这雪已经下了大半日,不但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连带着风也大了起来,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官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马儿一路小跑,溅起掺着泥的雪团。 夏鸢把狐裘的衣领拉高,挡住下半张脸,眯眼向着远处。 前方白茫茫的混沌里,似乎有几个小黑点在蠕动。 她回头看了白玉深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轻夹马腹跟上去,与夏鸢并排而行。 “有三个人,瞧打扮,像是欧阳家的弟子。” 白玉深眯着被刺骨寒风侵袭的双眸,扭头看了夏鸢一眼,“师姐,要追上去吗?” 夏鸢轻轻摇头:“不必了,风雪太大。” 她回头看了一眼楚云丝。 从未出过远门的楚云丝第一次横跨两州,就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大暴雪。 此刻的她已经被夹着无数雪粒的朔风吹得头昏脑胀,正把头埋进披风里,只露出半个黑乎乎的后脑勺,任由身旁的贺石一并扯着缰绳往前跑。 夏鸢与贺石对视一眼,贺石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 要说冬日的大雪,朔州与林州可谓不相上下,每年都有不少房屋被压垮,牲畜和人被冻死的事件,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候。 况且此时身上穿着舒适保暖的衣裳,外面裹着厚实抗风的狐裘,还不用在深至大腿的雪地中走路,已经是很舒服的了。 所以他除了自己赶路,还能帮楚云丝一并牵着马,紧紧跟随在夏鸢和白玉深身后。 队伍的最后方,楚河将斗笠压低遮住眉眼,腰背松弛,整个人随着马匹奔跑的动作前后晃荡,眼看着都快要睡着了。 突然,他猛地抬起了斗笠的前沿,迅速环顾四周,原本放松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右手则缓缓放在了剑柄上。 就在方才的某个瞬间,他又清晰地察觉到了那个熟悉的窥视。 那神秘女子又出现了吗? —————— 何玉坐在躺椅上,看着手里的手机。 小小的屏幕上,五匹骏马载着人,小步奔跑在漫天风雪中。 在此画面之上,是一个展开的对话框。 【任务一:初露锋芒】 【任务描述:经过长达一年的练习,少侠贺石即将出道,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大舞台上,请你悄悄努力,务必让他来一场惊艳所有人的首场演出。】 【任务要求:请让贺石的名字在江湖上开始流传。】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280,白银*50,乘风符*1,万能钥匙*1】 且不说要如何完成这个最新的任务,就说刚刚,何玉在【沉浸】式上线后,突然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天气里根本无法隐身。 因为雪花落在身上,会把她的身形勾勒出来。 下了雪的地面也不能乱走,走一步一个脚印,跟闹鬼似的。 没办法,她只好久违地玩起了【手游】模式。 但是手游模式的局限性太高了,不方便何玉暗中搞事,这样的话,这个任务或许有点不那么好完成。 虽然贺石的天赋确实无人能出其右,但毕竟他只练了一年,江湖上的其他年轻天骄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单靠他自己,恐怕很难做到惊艳所有人。 不过,应该可以试试几乎没用过的【外置】模式,即便效果不如【沉浸】,但是也比手游好一些。 这么想着,何玉关掉了【任务】面板,放大画面,准备看看贺石,然后就瞥见了队伍末尾的楚河那如临大敌的反应。 她划拉屏幕的手指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前几天何玉上线的时候,在楚峥院子里的石桌上发现了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天知道当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读完这封信的。 信里先是写了一大段的寒暄套近乎的说辞,接着又很委婉地提醒自己没事不要在山庄里面闲逛,特别是不要随便进别人家的院子,要尊重个人隐私,以免发生误会。 何玉不知道这信是游戏给的彩蛋,还是真的楚峥写的信。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会在心里夸一夸游戏策划的创意,然后一笑而过。 如果是后者…… 那么其中的逻辑简直细思极恐。 何玉细细地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很像某些文学作品中,那个莫名入侵其他世界的第四天灾。 隔着屏幕,她轻轻点了点贺石戴着斗笠的脑袋,纷乱的思绪纠缠,目光不由得放空。 如果自己的猜想是对的,那么贺石会是真实存在的吗? 真正的,活生生地生活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 屏幕中一成不变的画面突然出现了变化,领队的夏鸢拽紧缰绳,带着整个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何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微微坐直了身体。 在五人的前方,官道旁有几匹马,于风雪中垂头站着,紧紧挨着身边的同伴。 而在马匹身后的背风处,两个穿着相同服饰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其中一人的怀里还躺着个人,身上的衣裳与另外两人相同,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门派。 察觉到身边的官道上停下了几匹马,正拿着水囊给躺着那人喝水的年轻男子警惕地扭头,一边盯着正在下马的几人看,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向怀里。 直到那抹红衣在暴雪中显露出身形和面容,年轻男子戒备的神情才突兀一松,转而从眼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 他扭头对自己的同伴喊了一句话。 【欧阳剑:是楚氏的夏姑娘!冶冰,咱们有救了!】 叫冶冰的年轻女子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线条流畅的鹅蛋脸,一双斜飞的剑眉为她柔和的长相添了几分英气。 【欧阳冶冰:是吗?那太好了。】 两人说话间,夏鸢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微微弯下腰,看了一眼昏迷的那人。 【夏鸢:这是怎么了?】 第90章 合阳派 【欧阳剑:小春昨日在福来县吃炖鸡吃坏了肚子,今日被这大雪一激,就发热了。】 欧阳剑站起身,给夏鸢让开了地方。 【欧阳剑:我们说在永宁城给他找个医者瞧一瞧,他说用不着,一定得坚持着去了合阳派,让合阳派的人花钱给他瞧病,谁曾想刚刚突然就晕倒了,直接摔下了马。】 夏鸢轻轻拨开蒙在那人脸上的布巾,露出来一张烧得潮红的娃娃脸,眼睛紧紧闭着,看着年纪很小,跟贺石差不多大。 夏鸢回身,朝着后方招招手。 不过几个呼吸间,白玉深便走了过来 【白玉深:师姐,你找我?】 【夏鸢:三师弟,临行前拿的回春丸还有一些,你去取一粒来,先给这孩子稳住病情。】 白玉深没多问什么,转身回去取了一个小瓷瓶回来。 夏鸢脱下羊皮手套,从瓶子里倒出一粒小巧的褐色丹丸,塞进欧阳春嘴里,运转内力帮他把药顺下去。 感受到药力化开后,夏鸢站起身。 【夏鸢:不出一刻钟他便会醒来,但是这热却退不下去,你们还是要尽快赶到合阳派,找医者来看,免得把人烧糊涂了。】 欧阳剑搓了搓手,暗戳戳地凑到夏鸢身边。 【欧阳剑:夏姑娘,多谢你及时相救,在下欧阳剑,想必你未曾听说过……】 夏鸢的下半张脸被雪白狐裘挡着,一双凤目微微弯起,看向欧阳剑。 【夏鸢:我知道你,你父亲是欧阳巨峰前辈,今年年中我们还见过一次面,当时我师父托前辈打造了一张弓。】 欧阳剑的双眸微微睁大,年轻青涩的脸上满是激动。 【欧阳剑:夏姑娘,想不到你竟记得我,我……】 白玉深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 【白玉深:咳,师姐,咱们该走了,小师妹和小师弟都冷的厉害。】 欧阳剑这才意识到夏鸢身后还立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不由得尴尬一笑。 【欧阳剑:哈哈哈,你瞧我,心情太激动,都忘了正事。】 他从欧阳冶冰手里接过欧阳春,呲着大牙对夏鸢笑。 【欧阳剑:不打扰夏姑娘赶路,你们快些走吧,这儿太冷了,稍后咱们合阳派见。】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欧阳冶冰朝夏鸢和白玉深拱拱手。 【欧阳冶冰:多谢楚氏的二位少侠搭救。】 夏鸢回了一礼。 【夏鸢:客气了,顺手而为,不足挂齿。】 说罢,她便领着白玉深回了官道上。 楚云丝和贺石坐在马上,楚河站在地上,扶着剑立在他二人身旁。 见夏鸢和白玉深回来,他扯了扯手里的缰绳,轻巧地上了马。 夏鸢和白玉深也先后上马,夏鸢轻甩缰绳,口中轻叱。 【夏鸢:驾!】 骏马迈开蹄子,继续朝着远处奔去。 他们走后不久,何玉看到那三个欧阳家的人也骑着马上了官道。 欧阳剑怀里抱着欧阳春,两人骑一匹马走在前头,欧阳冶冰则牵着空出来的马,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往合阳派赶去。 何玉正要跟上去,就瞥见后方远处好像又有人骑马赶来,似乎还拉着一辆马车。 她控制着视角,转了个方向。 远处赶来的这伙人速度很慢。 最前方有两个男子骑着马,打扮的很是精干,后面跟着一辆由四匹上好的娑源宝马拉着的巨大马车。 马车车架所使用的木料的色泽和纹路都很美,通体雕刻着一副众生百相图,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刻灯笼,大冬天的,那竹灯却翠绿如新,在风雪中左摇右晃。 赶车的车夫个子很高,有些驼背,整个人裹在厚实的棉衣里,瞧不清长得什么样子。 何玉的视角停在官道一侧,那马车四平八稳地驶过她眼前,车窗关的紧紧的,车后同样跟着骑马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这些人有点意思。 何玉跟上了他们。 她放大画面,扒在那辆马车上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嘶”了一声。 好家伙,这马车的车架居然是由降香黄檀做的!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南黄花梨木,在现实世界,这可是被称为“国宝”的名贵木料啊,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做成了马车? 原本以为楚氏就已经够有钱了,但和这位不露面的神秘富豪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哇…… 何玉不由得感叹,不管在哪个世界,贫富差距带来的鸿沟都是人们所不能想象的。 富豪的心态非常稳,大概也是因为那一眼贵的马车里非常舒适,总之,他们四马一车不紧不慢地在官道上走着,顶着能冻死人的风雪,悠闲的好像在散步一样。 何玉也不急,在他们身后跟着走,时不时旋转视角,从各个角度欣赏这辆精致的马车。 如果有相机就好了,还能拍下照片留念…… 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何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打开【地图】一看,发现前方名为【合阳派】的一小片地图已经被点亮了。 何玉一怔,顿时明白这是贺石几人已经到地方了,于是果断丢下那慢悠悠的漂亮马车,直接点击【地图】上的地名,跳转到了合阳派。 合阳派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入派前的一大片空地打扫的很干净,其上耸立着一扇恢弘华丽的独特大门。 大约两丈高、三丈宽、七尺厚的天然大理石板中间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外围及内部以上好的金丝楠木包裹,雕刻成了一扇华丽的大门,木料与石料融合的非常妙,整扇大门浑然天成,仿佛一体。 出这一趟远门,何玉也算是跟着长了长见识。 她心中感叹,目光则落在了已经下了马站在大门前的贺石五人,夏鸢作为外交部长,正在与胡长老寒暄。 【胡赴程:诸位,你们先随阿远去休息休息,晚间掌门安排了宴席,届时我派人去接诸位。】 夏鸢点点头。 【夏鸢:那我们便不打扰胡长老,先行告辞了。】 一个一直跟在胡赴程身后的不起眼的青年走过来,带着五人穿过大门,进了合阳派内部。 第91章 又见红光 已经到了目的地,不用在雪地里追着马跑,何玉便将游戏切换成了【外置】模式。 她尝试着控制两只手,一边跟着几人在偌大的院子里七拐八拐地走,一边四处打量着随处可见的各路江湖人士。 这些人大多都三三两两地同行,装扮外貌各不相同,拿着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有的样子可以说的上是怪异。 她甚至看见了一个腰上缠着一条青蛇的青年男子。 这么冷的天,那条又细又长的蛇却不冬眠,一身鳞甲像是上好的翡翠一样,慢慢地在青年的腰身上游走,有种冰冷诡异的美感。 青年的个头不算很高,穿着身绣了银线的黑色衣裤,一头墨发编成小辫,整齐地束起,两道刀锋似的细眉下,眼睛狭长而有神,鼻骨纤薄,嘴唇红润,长了一张很有攻击性的脸。 再加上他十指漆黑的指甲和腰间的那条长蛇,一看就很不好惹。 不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年轻高手,看着像是玩蛊的。 何玉从男子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跟在楚河身后,从一扇拱门中穿过,再转了个弯,最前方的阿远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前是一处僻静的院子,漆了青漆的木门紧闭着。 阿远:“这院子便是我们掌门专门为几位贵客提前准备的下榻之处,一共四间房,都已换好了被褥等一应物品。” 他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门口,朝着阿远行了一礼。 阿远指着这姑娘,对贺石几人说道:“这是这段时间负责照料诸位的丫鬟小荷,有什么需要的便尽管吩咐她。” 夏鸢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垂着头的小姑娘,没说什么,对着阿远客气地点点头:“多谢阿远公子,有劳了。” 阿远向几人拱拱手,沿着原路离开了。 见阿远离开,那个叫小荷的丫鬟抬起了头。 她长得有些清秀,眸子一转,便看出夏鸢是这几人当中主事的,上前对着她行了个礼:“这两位姑娘,还有这几位公子,请随婢子来吧。” 夏鸢虚扶了一下她:“不必多礼,带路走吧。” 楚云丝一直站在夏鸢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见此情景不禁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捏了捏。 她张开的嘴又合上,跟夏鸢一起,最先迈进了院子。 这院子不大,但打扫的很干净,地上的雪也只有薄薄一层,一柄扫帚立在门边。 夏鸢简单分配了一下几人的住处,她和楚云丝住一间房,剩下三间一人一间。 见几人纷纷点头,没什么意见后,夏鸢随意打发小荷去烧些热水来泡茶,带着几人先去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很整洁,地龙烧得旺,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在寒风大雪里长时间奔波的几人身上皆是一松,纷纷脱掉了披风和裘衣。 楚云丝站在窗边,望着小荷关门离开的背影:“这合阳派还真是家大业大,都能给咱们分个丫鬟过来,可想而知他们家到底有多少下人。” 她扭头看着夏鸢:“大师姐,你干嘛要应承下这个小丫鬟啊,咱们在庄里这么多年了,可从没使唤过什么下人端茶倒水,实在是别扭的很。” 楚峥不喜欢达官贵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楚氏山庄从上到下,除了雇来做饭洗衣和拉货的一些个长工,没有一个丫鬟小厮。 山庄内的卫生都是庄众们轮班倒打扫的。 夏鸢几人日常起居,穿衣梳洗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就连从小骄纵着长大楚云丝也不例外。 所以乍一看见有人对着自己卑躬屈膝、端茶倒水的,难免有些别扭。 白玉深笑着看了楚云丝一眼:“小师妹,这小荷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丫鬟,别瞧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那眼神,活络着呢,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楚云丝眨巴眨巴大眼睛:“啊?我怎么没发现?” 夏鸢走过去,与她并肩站在窗前,指了指窗外:“你瞧。” 楚云丝茫然:“瞧什么?” “今日雪大,可这院子里的雪却只有很薄的一层,这么点雪,最多也就是半刻钟便能积下,这说明在我们来之前,有人在一直不停地扫雪。” “而那个小荷,她穿的虽厚,手上却没戴手套,而且双手并无被冻伤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红色都没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楚云丝有些懂了:“所以说,这个小荷会武功?” 夏鸢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这人并不是真正的小荷,而是别有用心之人易容而成的。” 贺石在一旁突然插话:“这么说来,是有人在暗中针对我们?” 夏鸢扬唇,笑容有些冰冷:“不管是那种可能,这个小荷的出现都与合阳派脱不了干系,师父的猜测果然没错,合阳派有问题,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而这鸿门宴,我们还不得不赴,不但要赴,还要赴的漂亮。” 她看着贺石,平日里总是柔和的目光严肃起来:“小师弟,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都要跟在我们几人身边,不可单独行动,还有你,小师妹。” 楚云丝立马站直了身体:“我知道!我一定不会离开大师姐的视线!” 夏鸢点了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师弟的天才之名已经不再是秘密,有的是别有用心之人不想让你成长起来,成为继师父之后,再续楚氏五十年辉煌的人物。” 贺石道:“大师姐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白玉深靠在桌边,一把搂住贺石的脖子:“师姐你放心,只要小师弟在我目光之内,保管让别人伤不了他一根毫毛!” 贺石身子一歪,被勒得翻了个白眼。 楚云丝在一旁哈哈大笑:“三师兄快松手,这还没等坏蛋出手呢,小师弟就要先被你误伤啦!” “嗯?我瞧瞧……” 白玉深的手臂一松,歪过头看贺石脸色,表情严肃,作势要去探他的鼻息。 “哈哈哈哈……” 看着贺石无奈的表情,楚云丝的笑声变得更大了。 夏鸢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跟她一起捂着唇轻笑起来。 一直安静站着的楚河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而此刻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何玉都不知道。 因为从院子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就被那道闪烁的红光吸引住了。 第92章 首席大弟子和她的四个挂件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小荷提着水壶出了院子,也没做犹豫,径直朝着左边的路走去。 这丫鬟很熟悉路嘛,想来应该就是合阳派的人。 何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去厨房舀了水,又提着那水壶往院子走,全程都低着头,没有做任何余外的事。 等她进了院子时,贺石几人都已经回了各自的房间。 院子的西南角上有个小厨房,小荷提着水进去,不一会儿,厨房的烟囱里便升起了缕缕炊烟。 何玉像个跟踪狂一样,一直紧紧跟着小荷。 但直到太阳落山,夜幕初上,有人来通知贺石几人去前院赴宴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异常。 甚至还又出去一趟,带人回来给小厨房的水缸填满了水。 紧接着就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看样子是在给贺石几人烧洗澡水。 瞧她的表现,俨然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丫鬟。 但何玉可不会这么认为,毕竟视线中的红光是不会作假的。 虽然暂时没在她身上发现线索,但前院的晚宴是必须参加的,否则会错过很多线索。 于是她只能暂时放弃监视小荷。 正当何玉要离开时,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还有个可以帮得上忙的小伙伴。 她打开【家园】,放出了还在睡觉的阿冷。 阿冷近日无事,窝在笼子里睡得正香呢,突然身下一空,下意识地张开了双翅。 还没等它睁开双眼,就感觉自己好像换了个环境,四周的温度断崖式的下跌,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吹在了脑袋上。 !! 阿冷昏昏沉沉的脑瓜子陡然清醒,连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空在一处陌生的院子的上空。 院角那棵枣树的枝干上压着厚厚的雪,主人站在院门口,仰头望着自己。 脑海中浮现出主人的命令,阿冷扑棱着翅膀落在枣树的枝丫上,抖抖腿上沾着的雪,歪过脑袋看向正坐在厨房里烧水的人类。 正托腮想着什么的小荷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透过大张的厨房门向外看了一眼,发现那棵树上站了只大乌鸦。 乌鸦时不时低下头用黑漆漆的鸟喙梳理羽毛,一双血红色的豆豆眼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唉,今年冬天的雪太厚,连乌鸦都找不到食物了。 小荷叹口气,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它,而是继续托腮看着灶火走神。 何玉看着这一幕,满意地收回目光,离开了小院。 冬夜寒冷,合阳派的前院却很热闹。 暖光融融的灯笼高高挂起,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在小径游廊中来回穿梭,手里抬着沉重的保温食盒,源源不断的送到一座大堂之中。 何玉切换成【沉浸】模式,跟在一个小丫鬟身后走进大堂。 扑面而来的暖香薰得她怔了怔,视线扫过坐在上首的几个人,很轻易地在一旁找到了贺石他们。 何玉绕过寒暄攀谈的人群,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贺石身后。 贺石和白玉深坐在一桌,位于夏鸢身后,旁边则坐着楚河和楚云丝。 偶尔有其他门派的人过来打招呼,也都是由夏鸢接话,其余四人都在吃吃喝喝,时不时还要交头接耳一下。 何玉小心翼翼地靠近几人,想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小师弟,这盅槐蜜乳酥你不吃是吧?不吃就给师姐拿过来。” 楚云丝朝贺石挤挤眼睛,贺石端起那盏白瓷盅递给她。 楚云丝接过,喜滋滋地拿勺子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白玉深身子后仰,越过贺石小声对楚云丝道:“我吃着这烤乳鸽也挺好,你不吃便给我拿来吧。” 楚云丝两只手占着,眼神示意楚河把烤乳鸽递给白玉深。 楚河嘴里包着一口菜,端起盘子,也不回头,从后面给白玉深递了过去。 白玉深接过,两指捏住乳鸽的身子就往嘴里放。 “……” 何玉看一眼坐在前方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楚氏山庄大弟子夏鸢,又看一眼坐在后面只顾着搂席的四个挂件。 顿时明白了楚峥宁愿忍着每日处理事务也同意让夏鸢跟来的原因…… 就在这时,前面的主位处响起了一道洪亮又很有磁性的声音,人声鼎沸的大堂为之一静。 这让何玉想起了大学时实习的那家公司的老总,他在开会时讲话的腔调和语气跟这个很像。 她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往上首看去。 主位的桌案前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 说老者其实也不太准确,此人虽然头发花白,面带皱纹,但通身的气派和给人的感觉都像个气血旺盛的年轻人,与那衰老的外表相结合,无端的让人感觉有些别扭和不舒服。 何玉知道这就是合阳派的掌门钟鹤山,楚峥嘴里诡计多端的老东西。 “感谢诸位赏脸,前来参加我儿的大婚喜宴,这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先敬诸位一杯。” 钟鹤山腰背挺直,面带笑容,举着酒杯向众人示意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底下坐着的人们也纷纷端起酒杯,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一边干掉了自己的酒。 贺石和楚云丝没喝,他们的酒杯里是夏鸢提前倒好的果露,一杯下肚,酸甜开胃。 “这第二杯啊,就是在这个大喜之日的前夕,恭祝诸位武功精进、财源滚滚!干了!” 一帮人又一起喝了第二杯酒。 钟鹤山放下酒杯,又立马斟满端起来:“第三杯,老夫替犬子赔个不是,他今夜忙着准备明日迎亲的东西,顾不上亲自前来感谢诸位,便由老夫,来替他喝这杯酒,干!” 话音刚落,他便仰头再次干了酒,底下众人也都照做。 喝完开场的三杯酒后,钟鹤山的脸上笑容更甚,他朝着众人抬抬手:“诸位,今夜不必拘束,痛快畅饮!” 众人纷纷称是,一时间推杯换盏,气氛热闹不已。 夏鸢应付走第四波过来敬酒的人,款款坐下,伸手揉了揉额头。 即便她酒量甚好,也实在架不住今夜敬酒的人多,这会儿已经稍有些上头,雪白的肌肤上也浮起了淡淡绯红。 楚云丝递给她一块沾了凉水的帕子,夏鸢接过后,轻轻擦了擦脸。 白玉深往前探了探身,微微皱眉道:“师姐,你还好吗?不如接下来的酒你就别喝了,交给我吧。” 夏鸢侧过脸,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玉深近在咫尺的面孔,半晌后嗤笑一声:“你?” 第93章 现场的气氛欢乐极了 白玉深没听见夏鸢说什么。 他只觉得面前那两瓣红润的唇瓣微张时,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酒香拂过自己的鼻端,莫名奇妙的,鼻尖开始痒了起来,连带着脸颊似乎都在隐隐发烫。 他呆呆地看着与自己不过半尺远的略带醉意的熟悉脸庞,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一个念头—— 他好像离师姐有些太近了,这很失礼。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白玉深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往后仰头,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夏鸢倒是一动不动,眯眼笑着看他:“你瞧瞧,还没喝呢,便要醉了,你那点酒量,在庄里耍耍酒疯便罢了,可莫在外面丢人啦。” 白玉深支支吾吾地辩解:“我酒品好着呢,何时耍过酒疯?” “去岁除夕……” 话说一半,夏鸢突然住了口。 她眨眨眼睛,坐直了身体,随意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白玉深呆呆地看着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眼睛慢慢睁大:“师姐,你,原来你记着?!” 夏鸢没说话,恰好此时又有人来敬酒,她便站起身去应付来人。 白玉深直直地坐在原地,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云丝从楚河身后探出脑袋,小声问他:“三师兄!到底什么事啊?是你喝醉了耍酒疯吗?” 白玉深没听见她的话,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深受打击。 楚云丝看贺石:“小师弟,去年除夕的时候,你还和三师兄住一个院子,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石一脸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看着夏鸢和白玉深,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从在永宁城的那时候,这两个人就很奇怪,现在又谈起了去年除夕的事,行为更是反常的厉害。 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 贺石去看楚河。 楚河安静地坐在席上,手中端着一杯果露慢慢喝着,眼神似乎一直在四周各个门派的席位上流转,并未对白玉深和夏鸢二人多加关注。 他又看向楚云丝。 楚云丝一手抱胸,一手食指与拇指张开,撑在下巴上,眼神中满是若有所思。 贺石眸底微微一亮。 看来四师姐好像知道些什么,不如等宴席散了私下里去问问她。 何玉靠在柱子上,看着贺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太逗了这孩子,傻乎乎的。 不过想想也是,还不到十三岁呢,放在现实世界就是个念初中的小男孩。 男孩子一般要更晚熟一些,什么都不懂也正常。 何玉一直在专注地看贺石的热闹,余光突然瞥见正在跟夏鸢喝酒的人似乎一直在向这边张望。 她定睛一看。 好家伙,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夏鸢也发现了眼前之人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温和地笑了笑:“我见逯公子一直在看那个方向,不知可是看见了什么旧相识?” 逯灼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哈哈哈,实在是抱歉,夏姑娘,在下确实瞧见一位故人。” 他指了指垂着头坐在夏鸢身后的贺石:“不知这位公子是……” 夏鸢回头一看,惊讶道:“小师弟?” 贺石听见夏鸢的声音,从思绪中拔出心神,抬头看向她:“大师姐,唤我何事?” 然后便看见了一脸惊喜的逯灼。 逯灼睁大眼睛向前一步,声音下意识提高了一截,充满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还真的是你啊恩人,不知那位无名……” 夏鸢眸光一闪。 贺石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他和姐姐外出散心时,意外救下的那个化岭剑宫的弟子逯灼,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还没等他想好对策做出反应,那逯灼便抢先开了口,一张嘴就要把姐姐的事抖搂出去。 贺石噌的一下站起来,正要说些什么打断他的话时,站在他身前的夏鸢便抢先开口了:“想不到逯公子还认识我们楚氏的小师弟,来,我为你正式介绍一下。” 夏鸢侧过身子,把身后的贺石让出来,笑着说:“这是我师父去年年末新收的关门弟子,贺石。小师弟,这位是化岭剑宫七剑主之一赤霞剑主的关门弟子,逯灼。” 贺石扬起笑容,率先向逯灼打招呼:“逯师兄好,久闻化岭剑宫之名,今日得见逯师兄,果然一表人才,气质不凡。” 逯灼眼神清澈,还是那一套浑身闪闪发光的装扮,他挠挠头,见话题已经进行到了这儿,也不好再问那位无名氏前辈的近况,于是便顺着话说道:“贺师弟好,贺师弟谬赞了,在下武功平平,当不得师弟如此盛赞。” 说罢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贺石见状,便学着他的样子一并笑,夏鸢抬起手帕挡住唇,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三人之间氛围融洽、其乐融融,倘若让不认识的外人一看,定会以为这三人是同门感情甚笃的师姐弟呢。 突然,一道很有腔调的声音加入了这片整齐的笑声中。 钟鹤山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几人:“诸位贤侄,这是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不如说与我老头子听听?” 笑声戛然而止。 夏鸢朝钟鹤山行了一礼:“拜见钟掌门,我们只是聊一些玩笑话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没什么意思的。” 逯灼看了夏鸢一眼,也转过身拱手:“拜见钟掌门,让您见笑了。” 夏鸢身后的白玉深三人也站了起来,跟贺石一起,朝这老头行了一礼。 钟鹤山举了举酒杯:“哈哈哈哈,哪里哪里,老夫年纪大了,就爱看小辈们嬉笑玩闹,看一看便好像也跟着年轻了一样,来,老夫敬你们一杯!” 夏鸢几人纷纷端起酒杯,贺石和楚云丝照例端起了装着果露的杯子。 几人看着钟鹤山,只等他带头干掉杯中酒。 谁知钟鹤山捏着酒杯,却并不急着喝酒,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贺石和楚云丝。 “这两位贤侄想必就是楚庄主的爱女和去年新收的关门弟子了吧?” 他上下打量两人一眼,接着笑道:“二位可是嫌我合阳派酒水简陋,不肯赏脸,只喝些没滋味的果露来充数啊?” 第94章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此话一出,夏鸢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她的身后,白玉深浓眉微挑,上下打量了钟鹤山一眼,楚河原本垂着的眼皮也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周围一圈的宾客看似是在做各自的事,实际上在钟鹤山过来时,便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边。 此刻见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纷纷不约而同地降低了说话的声音,或明或暗地看着处于风暴中心的几人。 这一小片热闹的酒席似有些冷场,钟鹤山笑着,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仿佛只是随意问问,关心晚辈一样。 “钟掌门,贵派的酒是好酒,只是我与师弟实在无福消受。” “您可能不知,我二人只要一喝酒,身上便会起红疹子,又疼又痒,难受的厉害。” 出乎意料的,是楚云丝先开口说话了。 她小小地往前迈了一步,侧身挡住贺石,清澈的杏眼直视钟鹤山:“想来钟掌门会体谅我们两个晚辈吧。” “楚姑娘哪里的话,你们不能喝这酒,我还能强逼不成?” 钟鹤山哈哈大笑,转头嘱咐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你去库房,把二小姐今年夏天得来的葡萄酒拿一瓶来,给两位贤侄尝尝。” 小丫鬟领命走了。 逯灼在一旁小声说:“那葡萄酒不也是酒么。” “哦?这不是逯贤侄吗?”钟鹤山像是才看见逯灼一样,笑呵呵地看着他,“说起来,我也有多时不曾见过赤霞剑主了,不知她近日可好?” 逯灼:“家师近日身体康健,心情舒畅,有劳钟掌门挂心了。” “那便好,那便好啊,哈哈哈。” 钟鹤山笑容豪爽,抬手拍拍逯灼的肩膀,扭头对夏鸢几人说,“几位贤侄随意,随意啊,我去那边转转。” 他说完,转个了身,脚步悠闲地往后面走去。 那几桌的客人见他过来,纷纷提前起身相迎,脸上笑容灿烂,好不热闹。 夏鸢面上的酒意已然散去,她望着钟鹤山的背影,嘴角挂着一贯的微笑,只是眼神冷的吓人。 楚云丝嘟囔道:“这姓钟的,光会倚老卖老,都说了不能喝酒,还吩咐人往来拿。” 白玉深在一旁小声提醒她:“小师妹,当心隔墙有耳。” 楚云丝撇撇嘴,一甩衣袖,重新坐在了席位上。 逯灼挠了挠头,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对夏鸢说:“我怎么觉着钟掌门似乎对你我两个门派有些意见啊,方才那么长时间不来夏姑娘你这儿敬酒,我一来,他便来,明显是不想让你我过多交流。” 夏鸢轻轻点头:“逯公子说的不错,不知你们剑宫的人今日住在何处?” 逯灼说了一个地址。 夏鸢沉默片刻,柳眉微蹙:“竟是距离我们住处最远的院子……” 逯灼一怔,也垂眸思考起来。 夏鸢表情不变,嘴唇微动,微不可察的声音宛如细线般钻进对方耳中:“散席后,我去找你们。” 逯灼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恢复正常音量,又聊了几句后,逯灼便告辞离开了。 恰在此时,那个小丫鬟怀里抱了一瓶酒回来。 钟鹤山接过那个长长的琉璃瓶,走到夏鸢几人的席位边上。 他拔开瓶塞,在周围众人的目光中,微微弯腰,就要亲自给楚云丝和贺石的酒杯中斟酒。 感受到周围直勾勾的目光,贺石和楚云丝不得不双手捧着杯子站起身来接酒。 大庭广众之下,面对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否则的话,那么多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钟鹤山面色不变,一边倒,一边笑着介绍:“此酒名为宝石红,是娑源皇室专用的御酒,口感酸甜不涩,后味悠长,滋味十分独特,最关键的是,怎么喝都不醉人。” 他倒完酒,拿着酒瓶后退一步,笑得眼角皱纹叠起:“尝尝吧,二位贤侄,这可比果露好喝多了。” 夏鸢双眸微微眯起,她也没想到钟鹤山竟然能放下面子给两个晚辈斟酒,现在这酒倒满,真是不喝也不行了。 楚云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心里像吞了只苍蝇那样恶心,但她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端着酒杯朝钟鹤山敬了一下:“多谢钟掌门厚爱。” 说完便一口喝干了那酒。 酒刚下肚,她的小脸便腾的一下红了,垂着头有些站不稳。 身旁的楚河下意识扶了她一下,触手只觉得那只细瘦的胳膊烫的厉害。 他抬头,目光扫过钟鹤山的脸,落在了夏鸢身上:“大师姐,小师妹醉了。” 夏鸢银牙暗咬,看向笑眯眯的钟鹤山:“钟掌门,我师妹不胜酒力,已然醉倒,不如由我送她回院子休息片刻,免得打扰在场诸位的雅兴。” 钟鹤山笑着摆摆手:“哎,贤侄说的哪里话,快快送楚贤侄去休息吧,我也是实在没想到,楚贤侄竟是一点酒也沾不得,这次是我的不是。” 他转头吩咐离得最近的丫鬟:“你,现在去厨房煮碗醒酒汤给楚贤侄送去。” 夏鸢朝他行了一礼,从楚河手中接过楚云丝:“那晚辈便告辞了。” 她看看白玉深和楚河:“照看好小师弟。” 白玉深和楚河点了点头。 钟鹤山望着夏鸢和楚云丝的背影穿过人群走向大门,眸中精光一闪。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贺石:“贺贤侄,你这酒……” 白玉深目光一厉,正要说什么时,贺石已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如此好酒,晚辈定是要尝一尝的。” 他说罢便将那酒一饮而尽,末了还向钟鹤山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酒杯。 钟鹤山抚掌笑道:“甚好甚好,滋味不错吧?” 他把那瓶酒放在贺石桌上:“多品品,贤侄可千万别客气。” 贺石朝他一笑,梨涡浅浅地盛着光,剔透的眸中没有一丝阴霾。 倒把钟鹤山看得一愣。 夏鸢走了,他也没再缠着楚氏剩余的三人说话,而是转身走上了主位坐下。 让身边的丫鬟给自己的酒杯中满上酒,钟鹤山拿起杯子,向后靠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品着。 边喝边瞧着下面坐着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眸中划过笑意。 突然,那抹笑意有些僵住了。 一阵腹痛之感突兀地翻涌上来,伴随着的,还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 钟鹤山眉头皱起,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第95章 钟鹤山好像……在了裤子里 在原地坐了片刻后,腹痛丝毫没有缓解。 钟鹤山尝试运转内力化解,却没想到那痛感反而像被催化了一样,骤然加强,疼得他脸色发白。 与此同时,感受着越来越强烈的某种冲动,钟鹤山身上的汗毛根根起立,额角也隐隐渗出汗珠。 他终于忍不住了。 勉强维持着表情姿态不变,钟鹤山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小步往大堂外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搭话,为了不露出破绽,钟鹤山只能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勉强笑着与人寒暄几句。 这短短的一小段路,他走的异常艰难。 眼看着终于就要到门口了,希望就在眼前,钟鹤山紧咬的牙关微微放松,眸底似乎也有了光。 还隔着一段距离,他便迫不及待地抬起手,就要在能够着那扇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它推开。 “钟掌门!在下敬您一杯——” 一道黑影突然从侧面闪出来,直挺挺地站在了钟鹤山伸出的手掌前,脸上挂着热络又得体的微笑。 “噗——” 忽然响起的低沉而隐秘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一股熟悉又难言的味道弥漫开来,笼罩在门口的这一小片地方。 钟鹤山的脸色黑的吓人,他眸光闪烁地盯着拦在眼前的男子,牙都快咬烂了:“滚!” 男子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明晃晃的杀意,顿时整个人都吓得僵住了。 他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连忙左脚打右脚地转了个身,给对方让开了路。 钟鹤山几乎是在瞬间便扑过去推开大门,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一阵冷风从开启的门缝灌进大堂,停滞的空气开始了流动。 “咦,怎么突然这么臭啊?谁吃错东西了?” 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眉头皱起,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望向臭味的来源。 “老张?可是你……” 被称为老张的男子呆立在臭气中,表情看着都快哭了,哽咽道:“是……是我放的……” 回想起方才钟掌门那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男子只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 天可怜见的,他只是来敬杯酒,拍拍马屁啊! 明明之前那么多人都敬了酒,为什么偏偏是他…… 男子捂着脸,灰溜溜地坐回了席位,满心忐忑地等着钟鹤山回来。 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教训自己,总不能真的杀人灭口吧…… 呜呜呜…… 钟鹤山这一走,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一直隐身站在角落里的何玉将发生的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得意地扬起嘴角,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药瓶。 【‘强力泻药’:即便是铜肠铁胃的人,也不可能免疫它的摧残(运转内力会催化药性,内力越深厚,药效越强)。】 【回收价:白银*2】 这【强力泻药】是上一次【杂货店】刷新后出现在货架上的物品。 玩了这么长时间的游戏,何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缺德的道具,当场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想到刚才钟鹤山那既生气又窘迫的表情,何玉的心里一阵舒畅。 活该! 他爹的,想不到都来了古代了,居然还有那种“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式劝酒的傻*。 人家楚云丝都明确说了不能喝,一喝就过敏,这老登还硬逼着人家喝。 完了还假惺惺地在那说什么“我也没想到她是真的一滴酒都不能沾啊”。 都把话扔你脸上了,还能厚脸皮装没听见。 这下老登有的受了,何玉下的剂量有点猛,他估计得拉到后半夜。 喜滋滋地收起瓶子,何玉走向了安静坐着的贺石三人。 他们一直都在暗暗关注着钟鹤山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把他那莫名其妙的表现看在了眼里。 只是他们坐的离大门有些远,没闻到那阵臭味,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玉深点点贺石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耳边:“哎,小石头,你看钟鹤山那样子,是不是有点像中毒了?” 贺石歪头看着钟鹤山的背影,目光落在了对方紧紧夹着的两条腿上,疑惑道:“不太像啊……” 楚河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语出惊人:“他腹泻,方才好像还……在了裤子里。” 什么??? 白玉深和贺石同时睁大了双眼。 白玉深压低声音凑近楚河:“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楚河示意他看门口那一圈人的表情,然后又道:“你看火刀门那个长老,方才便是他和钟鹤山在门口搭话,被钟鹤山喝退后,就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生无可恋地坐在那。” “火刀门是合阳派的附庸门派,每年给合阳派上贡不少东西,若不是真的惹恼了钟鹤山,他是不会随意呵斥火刀门的人的。” “再结合门口那群人捂鼻子扇风的动作,也就可以推断出,钟鹤山方才急着出去找茅厕,被人中途拦下,情急之下不小心那什么,这才恼羞成怒骂了人。” 白玉深和贺石一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眼中皆是憋不住的笑意。 白玉深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真是老天有眼啊,让他吃坏了肚子,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想来对这种好面子的老前辈来说,比砍他一刀都难受。” 楚河端起杯子喝水,眸中也闪过笑意。 只有贺石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子。 半晌后,他缓缓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整个大堂一圈。 就在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时,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还颇具安抚性质地拍了拍。 贺石一怔,连忙垂下眼睫,藏住眸底浮现的惊喜,借着喝水的空档,用杯子和手挡住了扬起的嘴角。 果然是姐姐。 她一定是看不惯那个钟鹤山的行径,这才略施小惩,给他个教训。 楚河注意到了贺石情绪的变化,顿时眸光微微一闪。 莫非—— 是那位神秘前辈出手了? 为了替贺石出气,悄无声息地给钟鹤山的酒里下了泻药。 好惊人的功夫,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中,给身为成名已久的老前辈钟鹤山下药。 这一瞬间,在楚河的心目中,那位神秘女子强悍的身形再次拔高一截,都快能赶上楚峥了。 白玉深乐呵呵地撑着下巴,思量着一会儿散席后便去找大师姐,与她分享这个大快人心的故事。 第96章 又见魏不语 贺石身后,何玉缓缓收回手,看着小孩乌发浓密的后脑勺,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种想弹他一个脑瓜崩的冲动。 好在系统突然闪烁起来的界面打断了她这个缺德的想法。 何玉看着不停散发红光的【家园】,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阿冷那边在呼叫自己。 她丢开留下继续看热闹的心思,直接拉开门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楚氏一行人居住的小院里,一扇常人看不见的木门凭空浮现。 紧接着,门被一把推开,隐身的何玉迈出长腿,踩在了地上。 与前院的灯火通明不同,这小院里只点了一盏灯笼,挂在屋檐下,随着寒风摇晃, 它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显得颇有些冷冷清清的。 何玉看了一眼夏鸢和楚云丝的房间。 那间屋里点着灯,昏黄的光从窗户上透出来,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何玉抬头,阿冷张开双翅,轻轻落在了她肩膀上,开始梳理羽毛。 何玉扭过头看它:‘小荷人呢?’ 阿冷的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暗光。 它歪头思考,弄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后,再次飞起来,往院外飞去。 何玉跟上它。 一人一鸟在后院的小路上飞快穿梭,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前。 阿冷扑棱着翅膀落在院墙上,先看看院子里,又扭头看看何玉,然后便垂下头不动了。 何玉见此,知道是到地方了,没做什么犹豫,直接进了院子。 推门,出来—— 何玉落地的瞬间,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 两人相距最多半米,何玉甚至能看见他眉毛上挂着白霜。 !!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没发出声音,看了一眼红光大盛的正房窗户,立马把门丢过去,闪现到了窗前,这才在心中松了口气。 屋里没点灯,何玉悄咪咪扒在窗户上往里瞧,什么都看不见。 隐隐约约倒是能听见有人在说话,但是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听不清楚是在说什么。 何玉眨眨眼,退出了【沉浸】模式。 现实中。 何玉睁开双眼,反应了两秒钟后,她垂眸看向手机。 在屏幕上点击那扇窗户,画面转换,屋里的情景一清二楚地展现在眼前。 黑漆漆的房间里有三个人,一站二坐,坐着的两人中有一人是钟鹤山。 他换了身衣裳,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在他身旁,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位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子。 男子容貌俊美,双眸狭长,穿一身暗红长衫,大冬天的,手上却握着一柄合起来的白玉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 丫鬟打扮的小荷站在这二位面前,小声地汇报着什么。 【小荷:……楚云丝未曾喝那碗醒酒汤,回到屋里便一直昏睡,夏鸢把那汤从窗户上倒在了屋后,给楚云丝吃了一粒丸药,是白色的,黄豆大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荷尚未说完,那位拿着扇子的男子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娄今月:钟掌门,我时间宝贵,不是来听废话的。】 钟鹤山挥挥手,小荷麻溜地退出了屋子,把房门关死。 【钟鹤山:我设计让夏鸢与白玉深、楚河分开,此时正是除掉她的好时机,娄门主,你还不出手吗?这宴席可是快要散了。】 【娄今月:我的目的是贺石和楚河,至于夏鸢……哎呀,杀她有些费力不讨好啊。】 娄今月双眸微眯,扭头看了钟鹤山一眼。 【娄今月:况且此次我那边来的人不算多,很难再抽出人手去对付夏鸢的,不如钟掌门再请别的帮手帮帮忙?】 钟鹤山暗中咬了咬牙。 【钟鹤山:事成之后,我愿再让一成利给娄门主。】 【娄今月:一成半。】 【钟鹤山:娄门主,一成已是极限,你还是见好就收的好。若不是因为这是在我合阳派的地方,我派高手不便动手,哪里还需劳烦贵门……】 黑暗中,他看着娄今月,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右手按住了腹部。 屏幕前的何玉却是眼前一亮。 哦吼,老钟这是又来感觉了啊! 【娄今月:哎呀,在下也就是说说罢了,一成便一成,听钟掌门的……钟掌门,你这是,身子不适?】 钟鹤山冷汗直冒,按着腹部站起了身。 【钟鹤山:在下还有急事,先行一步,娄门主自行出手即可,我的人在三刻钟后赶过去救人,请娄门主把握好时辰……】 他话音刚落,便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迈步出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娄今月展开扇子扇了扇风,看着那扇匆忙中未被关严实的房门。 【娄今月:什么事这么急?门也不关,狐狸尾巴给夹住了?】 他起身走到门前,对着院子招招手。 一位蒙面黑衣人闪身至他面前,单膝跪下。 何玉这才发现,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竟然藏了十几个黑衣人! 【娄今月:带上五个好手,去杀夏鸢,三刻钟后,便会有人去支援她,届时不要恋战,即刻脱身。】 黑衣人领命退下。 娄今月再次招手,又一个黑衣人闪现。 【娄今月:两刻钟后,使人暗中通知白玉深和楚河夏鸢遇袭之事,在必经之路上设伏,杀了贺石和楚河。】 黑衣人抱拳退走。 何玉原本想去支援夏鸢,又听他说要伏击贺石几人,抬起的手指不由得顿了顿。 屏幕中的画面仍在继续。 娄今月扇了扇扇子,望着天空中黯淡的弦月。 一道纤瘦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娄今月:楚河今夜就可以死了,你还满意吗?】 他身后的黑影动了动,一只雪白漂亮的手从斗篷缝隙间伸出来,掀开了宽大的兜帽,露出一张妩媚动人的美丽面孔。 是她? 何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魏不语:多谢门主替我报仇,不语感激不尽。】 【娄今月:这段时间你很听话,这是奖励你的。】 他收回望着月亮的目光,转过身面对魏不语,伸出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狭长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娄今月:外面冷,回屋吧。】 第97章 一张熟悉的白纸 “……” 看着娄今月那极具暗示性的表情和话语,何玉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呵呵。 不过魏不语这人真是记仇啊,都过去一年了,还惦记着杀楚河。 但是话说又回来,楚河可是捅了她好几剑的,换成何玉自己,估计也会一直记仇吧…… 眼看着那群黑衣蒙面人分好了组,就要出发去暗杀夏鸢他们,何玉想了想,打开门出了院子。 然后从【库房】拿出【信纸】,点击输入,快速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她心念一动,站在墙头上打瞌睡的阿冷一个激灵,睁开豆豆眼四处张望一下,连忙张开翅膀,飞到了何玉肩膀上。 何玉把信纸叠好,手指在阿冷胸口的羽毛上摸了摸,拉起来一个小小的黑色皮质袋子。 把那封信放进袋子里,系紧袋口,她拍拍阿冷的头。 阿冷歪头,眨巴眨巴红眼睛,迅速起飞,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晚的风雪中。 何玉则拉开木门,再次迈步走了进去。 …… 寒夜渐深,消失许久的钟鹤山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宴席上。 除了换了身衣裳,且脸色稍有些苍白外,他与离开时并没什么两样,仍是笑着与众人寒暄聊天,只是再没有碰过任何入口的东西。 大堂深处的席位上,白玉深和贺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幸灾乐祸。 “小师弟,他果然去换了一件衣裳,看来二师兄说的没错,那会儿他真的是……” 白玉深目光直视前方,身子微微歪过去,小声在贺石耳边嘀咕。 贺石轻咳一声,低下头掩饰自己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两位师弟,他走过来了。” 楚河微不可察的声音响起,白玉深和贺石抬头一看,就见钟鹤山面带笑容往他们这边走来。 还没走到桌前,他便朗声开口了:“几位贤侄,饭菜用的怎么样啊?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啊!哈哈哈……” 三人站起身朝钟鹤山行了一礼。 白玉深笑道:“托钟掌门的福,我们师兄弟三人吃的很开心。” 钟鹤山见他此刻的态度与方才相比判若两人,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在意,只笑着道:“那便好,那便好啊,哈哈哈哈。” 他轻抚手掌,示意一直低头跟着自己的丫鬟上前。 那身姿轻盈的小丫鬟上前一步,微微抬起了头。 “这丫头叫红菱,此前一直在永宁城做活,最是温柔小意,善解风情,由她来伺候几位贤侄饮酒作乐,我是最能放心的。” 小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朝着贺石三人盈盈一拜:“婢子红菱,见过几位公子。” 声音清脆,很是动听。 楚河和白玉深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贺石则疑惑地皱了皱眉。 吃饭而已,还用人伺候? 她能干啥? 倒酒夹菜吗? 钟鹤山还欲再说什么,突然表情一变,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关。 他笑着道:“三位贤侄不必拘束,想要什么尽管吩咐红菱便是,我还有些急事,去去就来。” 说罢便飞快地走了。 红菱见席上这三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只好主动上前,就要往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贺石身边坐。 “这位小公子,婢子可以坐在您身边……” 她屁股还没沾上垫子呢,就被坐在贺石另一侧的白玉深伸手挡住了。 青年黑白分明的眸子锐利非常,看得红菱寒毛直竖。 她半蹲在桌旁,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双脚很快便又酸又麻起来。 贺石看看白玉深,又看看红菱,对她说:“你也要坐这儿?” 红菱看向他,不敢说话。 贺石四处看看,随意从后面抽了个垫子过来,摆在桌子的另一端,顺手拍了拍。 “你坐这儿吧,别和我挤了,这垫子太小,坐不下两个人。” 桌上的其他三人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不约而同地一愣。 白玉深缓缓收回了手,目光奇异地看了贺石一眼。 “哦,好……多谢公子……” 红菱反应过来,喃喃地道了谢,坐在了那个垫子上,与贺石和白玉深面对着面,隔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 贺石把桌上尚且没怎么动过的菜和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吧。” “……” 红菱有些没反应过来,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小公子。 对方年纪明显比自己小一些,穿一件绣工精致的对襟深青色外衫,其下乳白色的内搭衣领立起,贴着尚且平滑的喉部,更显得少年腰背挺直,脖颈修长。 他容颜如玉,唇若点朱,浅色的双眸注视着自己,目光清澈而平和。 无端的,红菱觉着自己的心口突然重重一跳。 她慌忙垂下眼睫,胡乱从盘子里拿起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看见她大口吃点心的样子,贺石在心中暗自点头。 这个叫红菱的丫鬟非要挤着往桌边坐,果然是肚子饿了,这不,吃的狼吞虎咽的。 那种饿肚子饿得想要吃土吃石头的记忆,虽然只过了一年多,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一样,在贺石的回忆中慢慢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和一碗热乎乎的蛋花汤,还有那个神秘又温柔的身影。 白玉深轻轻戳了一下贺石的腰。 贺石眨眨眼,从记忆中抽回心神,转头看向自己的三师兄。 白玉深看着他,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悄悄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贺石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起笑了笑。 楚河见那丫鬟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吃东西,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无聊地打量着整个大堂中形形色色的人群。 他一边看着,一边准备端起杯子喝口水。 伸出去的指尖却触到了不同于瓷杯的触感。 楚河一怔,低下头去。 一张异常熟悉的白纸对折着,静静地压在自己的杯子底下。 第98章 青鸾染血 夏鸢给楚云丝掖了掖被子,在床边坐下,食指微曲,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手。 “你是真不怕喝醉了出事呀,这么相信师兄师姐能保护好你吗?” 楚云丝双颊酡红,乌发如云,精致的小下巴搭在被子上,睡着睡着还咂吧一下嘴,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样。 看着她这副样子,夏鸢无奈一笑,不由得想起了前年冬天发生的一件事。 她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冷,师父从山下回来,在路上碰见了正在堆雪人的小师妹。 彼时师父手里正拿着酒壶喝酒,小师妹问他为何要边走边喝。 师父回答,这样可以暖身子。 小师妹一听,连忙跳起来说她也要喝,玩雪玩得都快冷死了。 师父便给她喝了一小口。 就那么一小口,小师妹昏睡了整整八个时辰。 把他们几个人都急坏了,连忙请张医者来看。 张医者来了,左右一看,十分肯定地得出一个结论—— 小姐喝醉了,酩酊大醉那种。 几人无语,从那之后,就再没让楚云丝碰过带酒的东西。 楚峥顺带着还定下了‘所有未满十五的孩子都不能饮酒’这项规矩。 没想到,今日迫于形势,这规矩竟被连着打破两次。 也不知小师弟他怎么样了…… “咚,咚,咚……” 就在这时,窗户处突然传来了诡异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有规律地敲打窗棂一样。 夏鸢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光线昏暗的角落。 那扇窗户关的很严实,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诡异的敲击声还在继续。 夏鸢起身,拿起立在床边的枪,手腕一抖,其上裹缠着的绸缎于无声间片片碎裂,落在地上。 她缓步走到窗户前,不曾发出一丝动静。 离得近了,隐约能看见外面窗台上有一团黑影。 黑影的上半部分一点一点的,不断敲在窗棂上。 夏鸢后撤一步,用枪尖挑开了窗户。 一声轻微的“吱呀”后,窗户后面隐隐闪过两点红光。 夏鸢悚然一惊,正要往前送枪去刺,却听见那红光之间发出了一道粗噶难听的叫声。 这声音…… 乌鸦? 红光闪了闪,黑漆漆的影子穿过窗户跳进了屋里。 暗淡的烛光之下,一只红眼乌鸦站在窗台上,歪头看了夏鸢两秒后,低头在自己的胸口上啄了啄。 一只漆黑的皮口袋钻出黑亮的羽毛,静静垂在乌鸦胸前。 乌鸦用喙点点口袋,又对着夏鸢叫了一声。 “让我打开这个袋子?” 夏鸢看着这只奇怪的乌鸦,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乌鸦往前走了一步,特意挺起胸口,把袋子送到夏鸢手下。 夏鸢手指微顿,然后慢慢解开了那绑的很紧的绳子。 扒开袋口,里面是一张叠起来的信纸。 夏鸢把信纸抽出来。 乌鸦抖抖身子,那只小巧的皮口袋再次乖顺地藏进羽毛中,它转过身跳出窗外,没有停留的飞走了。 夏鸢连忙探出头看,却只看到了一点消失于黑暗的影子。 什么人会用乌鸦送信? 还是一只这么聪明的乌鸦? 夏鸢关上窗户,走到烛光下,满心疑惑地展开了信纸。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瞳孔微微一缩,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枪。 …… 夜色浓郁。 偌大的合阳派中,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灯火通明的前院饮酒畅聊,好不热闹。 与之相隔数百米的后院中,从前院传来的乐声、谈话声只余些微,凄冷的月光下,几道黑影轻盈而迅速地穿过树丛和灌木,来到了一处小院外。 为首的黑衣人半挂在墙头上,朝院内张望一圈后,轻轻挥了下手,率先跃进了院子。 在他还未落地时,异变骤起! 正前方安静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与此同时,房门瞬间碎裂,一道闪电骤然劈开空气,直奔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瞳孔猛地放大,勉强看清了那道闪电的原貌—— 那是一杆长枪,枪尾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鸟,枪尖异常锋锐,还未来到近前,他便已经感觉到了那几乎割裂肌肤的枪风。 脚尖刚刚接触地面,长枪已来到近前,只能说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情急之下,黑衣人咬牙抬起手中长刀,狠狠劈向那长枪。 刀刃与枪尖相触,难以抵抗的巨力袭来。 黑衣人大惊失色,急速后退想要泄力,可他身后就是墙壁,退了两步后,后背便抵在了墙壁上,枪尖被打偏,直直刺入了他的肩膀。 黑衣人浑身一震,哇地吐出一口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击的全部力量,连带着身后的墙壁都跟着一颤。 紧随其后的,一道红影如鬼魅般从烂成一堆的门板上跨过,眨眼间便闪身至黑衣人身前,抬手握住枪杆,向后一拔,鲜血飞溅。 直到这时候,剩余的几个黑衣人才刚刚跳进院中。 看着敌人一击便废了自己这方的一个人,剩余的几人不敢托大,连忙亮出武器冲了上去。 夏鸢回身,长枪斜指地面,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反向奔跑,脚步迈动间,手中的枪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狠狠砸向敌人。 她目光冰冷,溅了几滴鲜血的侧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有种别样的诡异之感。 在夏鸢与几个黑衣人打成一团时,前院的大堂内,一个丫鬟端着一碟水果,脚步轻快地穿过诸多桌案,停在了贺石他们面前。 丫鬟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坐在贺石三人对面的小丫鬟,往离她远些的地方走了走,弯腰把碟子放在桌上。 与此同时,身子不经意间靠近楚河,小声对他耳语:“夏鸢在院中遇袭,请你们速去支援。” 楚河一怔,抬眸看向丫鬟。 那丫鬟却像是已经完成了任务一样,二话不说直起腰就走了。 楚河眸光微动,探身至白玉深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白玉深脸色一变,又对贺石说了句什么。 师兄弟三人同时站起身,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 白玉深上前几步,对着坐在上首的钟鹤山拱手道:“钟掌门,我们三人突然有些急事,想先走一步,还请钟掌门见谅。” 钟鹤山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何妨?诸位贤侄,既有急事,便快去吧!” 白玉深再次行礼,带着楚河和贺石急匆匆地走了,留下红菱一脸呆滞地坐在原处,嘴里还含着瓣橘子。 第99章 竹林遇袭 在前院至后院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小片竹林。 竹林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布于小路两旁。 七八个黑衣人隐在竹林中,有的甚至还蹲在竹子顶部,像没有重量一样,竹竿也只是微微弯曲。 他们屏气凝神,目光紧紧锁定在小路尽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小路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飞快地奔过来,藏在暗处的黑衣人运足目力,看清了两人的样子。 是楚河和贺石。 奇怪,白玉深哪里去了? 他来不及多想,楚河和贺石的速度很快,再不动手就要错过最佳的伏击时机了。 为首的黑衣人当机立断,发出暗号后,运气提身,从竹子顶端跃起的同时抽出长剑,背对着月光,俯冲向楚河。 与此同时,七八道黑影从各个方向冲出,分出两人对付贺石,其余都向楚河围去。 奔跑中的楚河面色不变,抬手一甩,剑鞘飞出砸向其中一人,趁对方挥手挡开的时候,紧随其后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可惜还不等剑尖深入,身后便传来了剧烈的破空声,楚河不得已,只能随手一划,回身抵挡攻击。 “当——” 长剑抽飞如毒蛇般刺向后心的绳镖,楚河向后仰倒,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齐,躲过了交叉砍来的两道刀光,然后腰一拧,长剑划破其中一人的大腿。 对方踉跄一下,伤口处的鲜血不要钱一样呲呲地往出喷。 而直起腰的楚河已经跟另外几人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寂静的小道上,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雪亮剑光中,楚河面无表情地抽空看了一眼贺石。 贺石的情况要比楚河危险一些。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与人动手,还是招招致命的那种。 再加上内力修为不高,虽然对手只有两个人,但还是让他有些捉襟见肘,难以抵挡。 但好歹还是凭借着精湛的剑术挡住了。 贺石抬剑挡住对面砍下来的刀刃,感受着那难以承受的巨力,他咬着牙,脚下步伐轻灵玄奥,身体以一个很难想象的角度扭曲了一下,长剑向旁边一侧,直接避开了对方的刀锋。 他躲开了,挥刀的那人却一时很难再将刀收回去,而是随着惯性往前冲了两步。 好机会! 贺石眼前一亮,本能指挥动作,左手下意识在腰间一抹,抽出一道寒光。 在与黑衣人身形交错时,他奋力拧腰,反手一挥,在对方腰间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黑衣人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死死捂住腰侧伤口,站都站不稳了。 贺石这一下来的太狠,对方的内脏都露出来了,只能勉强拿手堵着,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 他的同伴也被震了一下,紧接着就更狠更快地朝贺石扑去,力求第一时间杀了他。 贺石站直身体,抬眸看向快要扑到面前的黑衣人。 超凡的视力让他看到了黑衣人眼底狰狞的杀意,但他却无动于衷,目光冰冷地与对方对视着。 黑衣人冲到贺石近前,身体猛地跃起,双手握刀,运足内力,狠狠向下砍去。 刚刚短暂的交手过程中,他已经看出了贺石内力薄弱的弱点,只要以雷霆之击瓦解他的防御,那么再想杀他就易如反……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一支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羽箭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从黑衣人的太阳穴扎进去,从另一侧捅出来。 巨大的力量甚至带着他斜飞了出去,像个破麻袋一样,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哪来的箭?” 与楚河缠斗的几人纷纷一怔,继而瞬间想到了那个消失的白玉深。 领头的黑衣人牙关紧咬,大喝一声:“快!楚河快要撑不住了!速战速……”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穿透了他的脖子,鲜血顺着箭头飞射,他翻身倒地,再没了生息。 “你们知道我们要在此处设伏!” “有人出卖了我们!” 这下剩余的几个黑衣人都反应过来了,顿时惊怒不已,更加下死手要杀楚河。 楚河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动作也渐渐有些凝滞,差点被那只神出鬼没的绳镖暗算,幸好贺石及时挥剑帮他挡了一下。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仿佛黑无常的勾魂锁一样的羽箭,再次带走了一人的性命。 现在还站着的,就剩四个人了。 眼看着短时间拿不下贺石和楚河二人,四人中的其中一人当机立断,抬手打出暗号,就要撤退。 谁知道方才还被压着打的楚河和贺石却突然缠了上来,而且攻击更加迅猛,仿佛刚才力气耗尽是假象一样,开始阻挡几人离开。 几个黑衣人当场就急了,拼了命地想甩开两人。 “咻——” “扑通” 又是一人倒地。 方才发出暗号的黑衣人咬牙道:“快进竹林!” 三人开始往竹林跑,贺石和楚河紧紧地黏上去。 随着两声箭矢穿透空气的声响,又是两人倒地,此时仅剩一人的黑衣人终于躲进了竹林中。 看一眼头顶密密麻麻的竹竿,那种被死亡包裹的窒息感缓缓散去,黑衣人狠狠地松了口气,但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一抹雪亮的剑尖便从背后刺进身体,从胸膛处穿了出来。 “刷——” 长剑抽出。 黑衣人傻傻地低头看了一眼不停冒血的伤口,满眼不甘地倒在了地上,抽搐两下后,没了声息。 楚河随意甩掉剑刃上的血珠,冷冷地嘲讽了一句:“蠢货。” 他归剑入鞘,望了一眼竹林外,低头对贺石道:“走吧,去大师姐那里。” 贺石看一眼他身上的数道深浅不一的口子,有些担忧:“二师兄,你的伤……” “不要紧,没伤到要害,走。” 楚河率先走出竹林,继续往后院的方向奔去。 贺石按了按自己肩膀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也跟在他身后奔了出去。 第100章 出事不见人,事了来扫地 等两人赶到小院附近后,发现院门口围了一大圈人。 领头的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女子,看打扮像是合阳派的人。 夏鸢和白玉深并肩站在院子的大门前,将院内场景堵得严严实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 夏鸢脸上还有未擦干的血滴,那杆长枪立在身后,枪尾的青鸾都被血染上了丝丝暗红。 楚河和贺石走过去,人群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连忙让开路,让两人走到了门口。 看见他俩,夏鸢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一些:“怎么样?没事吧?” 楚河摇头:“没事。” 贺石:“我也没事。” 他看了看夏鸢略显凌乱的衣衫:“大师姐,你呢?你没事吧?还有四师姐,她怎么样了?” 夏鸢抬起一只稍微干净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好着呢,放心吧。” “夏姑娘,你看,你的师弟们都没什么大事,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一直在台阶下站着的中年女子开口了,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愧疚笑容,低声下气地对几人说道: “不如让我们进去,把那些尸体收了吧,满院子的血和残肢断臂,你们看着也不吉利啊……” 夏鸢语气平静,但态度却很强硬:“周长老,当初听闻贵派有喜事,我师父特意将我们师兄弟全部派来为钟掌门贺喜,却不曾想就在喜宴前一晚,就在合阳派的地界,我们五人遭到了连续三波的暗杀,期间竟无一人前来相助,实在是让人心凉。” “我想,贵派确实是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给今夜聚在这里的所有江湖人士一个解释,我们带着祝福来,却未受到应有的保护,反而险些被杀掉,这是何道理?” “我们打起来的时候,不见贵派来人支援,打完了,贵派便派人来处理尸体,试图磨灭证据……” “这样来看,以后岂还会有人敢来合阳派做客?” 周长老一愣,连忙摆手道:“夏姑娘言重了!我们是万万没有想要毁灭证据的心思啊!” 夏鸢看着她,微微弯起嘴角:“那便等钟掌门过来,我相信他老人家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周长老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真的强闯进去吧。 思来想去,没什么办法,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又响起了脚步声。 所有人都齐齐回头望去。 周长老原本惊喜的目光在看到来人后瞬间转为错愕。 “夏姑娘,贺公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弄的浑身是伤?” 逯灼拿着剑朝众人走来,在看到周长老的脸后,脚步顿了一下,停在原地。 他狐疑地扫过门口围着的这些人的脸,不动声色地抬手扶上剑柄:“合阳派……跟楚氏山庄开战了?” “自然不是。” 夏鸢回过神,惊讶地看着逯灼,“逯公子怎么突然来我们这儿了?你怎么找来的?” 逯灼:“自然是问人问出来的。” 他穿过人群,走到贺石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我见贺公子三人匆匆离席,想来是有什么急事,于是便辞别师兄,准备跟过来看看,谁知一出门便不见了几位的踪影,询问丫鬟后,找了半天才找来。” 他看看夏鸢满身的血,又看看楚河身上颇为狰狞的几道口子,以及贺石肩膀上的,已经将衣衫染红一大片的伤口。 “既然不是合阳派动的手,那是哪方势力,敢在合阳派的地界对楚氏的人下手?” 逯灼歪头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墨云楼?” 夏鸢嘴角微弯:“具体是哪方势力,还需钟掌门前来辨认,周长老,你派去通知钟掌门的人手还不回来么?” 周长老此刻是头疼不已。 今日这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楚氏的人一个没死就算了,现在连化岭的人都牵扯了进来,怕是难以善了了。 听见夏鸢的问话,她也只能勉强应付着说:“快了,快了,请诸位再稍候片刻。” 夏鸢没看她,转头对逯灼道:“逯公子,我们几人都没什么大事,雪夜寒凉,逯公子先回去暖暖身子吧,别让同门的师兄们挂心。” 逯灼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多谢夏姑娘,我既然来了,便不急着走,况且……” 他垂眸与贺石对视,嘴角扬起,“贺公子都受伤了,我怎么着也得多陪陪他,等他把伤处理好吧?” 少年笑容灿烂,一身华贵衣饰在灯笼的照耀下反射着明晃晃的亮光。 贺石察觉到夏鸢落在自己身上的疑惑目光,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之前同夏鸢聊起逯灼的时候,贺石只说的是路上意外遇见,并未提到是姐姐救了他。 按理来说,普通的萍水相逢,可不值当化岭的小剑主如此袒护,夏鸢定是起了疑心了…… 贺石心电急转,暗暗思索该怎么同大师姐解释这件事,前方的路上却传来了钟鹤山的声音。 “诸位贤侄,我方才有些急事,实在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还请见谅啊!” 他抬头一看。 钟鹤山带着三四个人,脚步飞快地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众人才看见他身上颇有些狼狈的痕迹,显然是与人动过手了。 周长老率先迎上去:“掌门。” 钟鹤山瞪她一眼:“让你来支援,你倒好,直接把门给围住了!怎么着?想直接打进去?” 周长老支支吾吾的:“我想先进去收拾尸体……” “行了,别说了!” 钟鹤山打断她的话,快步走到了夏鸢几人面前,一脸歉意地抱拳道:“实在是对不住诸位贤侄,没想到在合阳派的山头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我这老脸也算是丢尽了,唉,幸好诸位没出什么事,否则的话,我都不知该如何向楚庄主交代了……” 他转头嘱咐身后跟着的人:“去请医者来,为诸位贤侄看伤!” 夏鸢回了礼,看向钟鹤山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的氅衣:“钟掌门,您这是……可是派中出什么事了?” 第101章 难道是鬼给我下的药? “唉,此事……提起来实在是让人羞惭……”钟鹤山叹着气摆摆手,一脸的疲惫,“今夜不单是你们几个遇袭,欧阳家、羽阁还有化岭的几位英杰都遭到了暗杀……” 逯灼的焦急声音插了进来:“什么?我师兄他……” 钟鹤山看他一眼:“逯贤侄不必心焦,二位小剑主均无大碍,碰巧胡长老在那附近,听到动静后赶过去支援,刺客很快便被除灭了。” 逯灼松了口气,左右一看,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跑到了夏鸢前面,挠挠头,又缓缓退到了贺石身旁。 “钟掌门亲自与这些宵小之徒交过手,可知他们是哪个路数的人?” 钟鹤山凝眉:“这些人武功路数颇为庞杂,依我来看,符合条件的门派中,只有净门与墨云楼有此实力,可以避开我合阳派的重重关卡,刺杀诸位贤侄。” 夏鸢眸光一闪,侧身让开大门:“钟掌门,请。” 钟鹤山朝她颔首,迈步,四平八稳地走了进去。 一进院门,原本不甚清晰的血腥味瞬间填满鼻腔,贺石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抬眸环顾四周。 四周粗略一看大概有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暗红色的血液喷洒的到处都是,却独独避开了楚云丝所在的那间屋子。 贺石跟着众人走进院子,脚下突然不知踩到了什么,有些膈脚,低头一看,是一截断手。 那只手从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指缝断开,只余三根蜷缩的手指和小半个手掌,在冰雪中冻得青白僵硬,踩上去像是踩到了干枯的树枝。 贺石抬起头,绕过这只断手,继续往前走。 钟鹤山一一查看过这些人的尸首,越看心里越是惊疑不定。 这些人都身着黑衣,但明显样式和料子不同,像是来自两方不同的势力,其中一方自然是净门,至于另一方…… 钟鹤山也有些拿不准了。 因为他只联系了净门对付楚氏几人,并未再知会第二个势力来此。 这莫名其妙半路插手对付夏鸢的,难不成真是墨云楼? 钟鹤山查验过后,垂眸沉思:“看样子是两拨人,我猜测是净门和墨云楼。” 夏鸢点头,面无表情道:“钟掌门所言极是,前面那一拨五个人,后面那一拨六个人,明显后面几人的手法更干脆利落。” 她环顾四周:“前后一共十一人的尸首,都在这儿了。” 钟鹤山状似头疼地按着额头:“这两个地方是商量好了吗?一前一后地跑来我合阳派搞刺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问夏鸢:“对了,不知楚贤侄……” 夏鸢静静地看着他:“她没事,还在昏睡。” 钟鹤山长叹一声:“那便好……” 他转过身,郑重地对几人道:“今夜发生的事,我钟鹤山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包括其他几个受到袭击的门派,请诸位贤侄放心。现在夜已深,大家也都受了伤,我来安排医者为大家治伤。” “夏姑娘,你们这院子是没法住了,便去前面处院子暂且委屈一下吧。” 夏鸢点点头:“我相信贵派,也相信钟掌门。” 她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师弟:“你们先去那处院子治伤休息,我先进去带上小师妹,然后再过去。” 白玉深上前一步:“师姐,我未曾受伤,来帮你拿东西吧。” 夏鸢见他确实衣衫整洁,不曾有伤,便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贺石听着他们谈话,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院角枣树上的那只红眼乌鸦。 乌鸦漆黑的羽毛隐于黑暗中,双目的红芒暗淡却透着诡异,正在静静地看着树下的这一片血红炼狱,和站在僵硬的尸堆中的他们。 他扭头,看向有些茫然的逯灼:“逯公子,我们走吧,我没什么大碍,这便去治伤了,你回你的院子,早些休息,咱们明日再会。” 逯灼这次没有坚持,对着钟鹤山和夏鸢几人抱拳告辞后,一如来时一般急匆匆地走了。 想来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师兄们。 安排人帮着夏鸢和白玉深把楚云丝并一应行李送到新院子后,钟鹤山望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脸上再无半点方才的疲惫歉疚,而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阴沉。 周长老垂着头站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现在已是午夜子时,寒风呼啸中,鼻端的血腥味被冲淡不少,但那种刺骨的阴寒却变本加厉地往人的骨髓里钻。 站在院里院外的不少人都在打着哆嗦。 钟鹤山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他抬脚迈过前面的尸体,一边往外走,一边淡声道:“把东西都处理好。” 周长老暗暗松了口气,躬身道:“是,请掌门放心。” 钟鹤山走出小院,在台阶上随意蹭了蹭鞋底的血泥,背着手往远处走去。 在黑暗中转过几个弯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门进去,灯烛自动燃起,来自章州的名贵香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一缕缕浓香逸散,拂去了他衣衫上沾染的带着冰雪寒气的血腥味。 钟鹤山脱下大氅,随意扔在门口的衣架上:“今夜给我下药之人查出来了吗?” 仿佛是一阵风吹过,空无一人的堂屋内,墙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一身素衣的蒙面男子。 男子上前几步,单膝跪在钟鹤山面前:“回掌门,今日席上所有的丫鬟、厨房的厨娘、靠近过您席位的全部人员,都已一一查看过,并未发现异常。” 钟鹤山并不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异常?难道是鬼给我下的药?” 男子垂头不语。 “那壶酒送去给马喝,只一小盅,马便拉的站都站不起来,险些死了,市面上哪里有这样强效的泻药?” 钟鹤山将胳膊搭在桌上,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沉思片刻后,问道:“回春谷的人还没来?” 男子身形微动:“他们并未派人来,掌门,您的意思是说……” 钟鹤山嘴角微提,眸光冰冷:“几次三番相邀,那几个老东西都推脱不来,这次更是直接客套话都不说了,硬邦邦地退回了我的请帖,这让我想相信这件事与他们没关系都很难啊……” 男子道:“我马上去查。” “还有,此前我只买了杀手刺杀欧阳家和化岭的人,为何他们要擅自去刺杀夏鸢?这个也好好去查一查。” “是。” “好了,退下吧。” “是” 素衣男子起身,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似乎只在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屋里。 第102章 奇怪的梦 绑好最后一个伤口的细麻布,年轻的医者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薄汗,长舒了口气。 他直起腰,看着面前上半身包成粽子的青年,轻声嘱咐道:“伤口虽然多了些,但都不深,且有意避开了要害,所以没什么大碍,注意换药和避水,约莫有个半月二十天便好的差不多了。” 楚河披上内衫,朝他点头致意:“多谢了。” 医者躬身行礼后,披好披风,拿上药箱退出了房间。 另一侧的软榻上,贺石赤着上半身,双腿盘起,正在伸出手烤火。 少年人纤薄的肌肉线条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比往常更加深刻。 他从左肩至右侧腋下缠了细麻布,一丝红色从肩头渗出,虽也挂了彩,但看着倒是比楚河好多了。 看着医者离开,楚河站起身,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墙边舀水洗手。 “二师兄,你这伤看着可够吓人的,方才没擦干净的时候,瞧着像个涂了红漆的泥人似的。” 楚河听见他别具一格的形容,嘴角微微勾了勾,拿起架子上的布巾擦手:“只是看着吓人罢了,真说起来,可没大师姐身上的那处刀伤重。” 贺石眉峰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方才听医者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估计有段时间不能再使力了。” 楚河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大师姐武功属当世一流,能伤她这么重的,一定不是普通杀手,其中定然有什么阴谋。”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小师弟,快去休息吧,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楚河把一套被褥搬到软榻上,“你去里间睡。”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干净衣裳进了里间。 为防止今夜再有人来袭击,来到新院子后,几人决定两两作伴休息。 白玉深没受什么伤,提出来给夏鸢和楚云丝守夜。 夏鸢见楚云丝还在昏睡,自己此刻也没了战斗力,于是只好同意白玉深的建议,暂且委屈他一夜不眠。 但他似乎还挺高兴? 夏鸢没再多问,失血过多的虚弱让她很快便感到阵阵困倦。 想到白玉深此刻正坐在屋脊上守夜,她便没再坚持保持清醒,而是松开心神,放松地陷入了深眠。 屋顶上,白玉深抬脚扫掉大片的雪块,就这么随意仰躺在冰凉的瓦片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出神地望着时隐时现的弯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壁房间内,火盆中的燃尽的炭块尚有余温,贺石和楚河一里一外,也都沉沉睡去。 院子里一时陷入安静,只余寒风呼啸。 忽地,裹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的贺石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在不停地四处转动。 …… 贺石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天上飞,但又不像在天上飞。 因为他的视线虽然是从极高处往下看的,但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的手脚。 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做梦。 但似乎又不像做梦。 因为人不会梦到认知以外的东西,就比如现在贺石所看到的场景。 眼前有丝丝缕缕的云雾飘过,云雾之下是一座难以想象的巨大的类似于城池的地方,但这城池又没有城墙。 而且城池中有很多特别高的不断反射着光芒的……高楼? 宽阔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铺成的黑色地面,以及在地面上缓缓移动的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黑点,是某种他没见过的大型野兽吗? 贺石想看清那野兽的全貌。 这个念头刚出现,眼前的视野就突然缩小,那座巨大的城池则不断放大。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从高空坠落一般,带来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感。 贺石下意识在心中喊停,就在下一瞬间,眼前的画面便又停住不动了。 贺石稳了稳心神,沉着气继续去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一看,他就不可思议地呆住了。 此刻他的视角正好停在方才在高空时看到的最高的那栋楼最上面几层的旁边。 如此近距离的巨物让贺石产生了本能的一种恐惧感,他呆呆地看着在那离地最少百丈高的楼层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大脑一度停止了思考。 他想着靠近那些人,视线便缓缓接近那层楼,最后停在整面的玻璃墙外。 贺石看着几近透明的大块玻璃,心中震撼难言。 这些都是琉璃吗?还是水晶? 他透过玻璃向里面看。 那是一间巨大的屋子,墙壁和地面都是干净到刺眼的白色,地面上放着一些类似于桌子的家具,用格栅隔开,桌前坐着一些年轻男女。 他们都穿着显露身体线条的衣裳,裁剪简单,料子千奇百怪,就连头发,都有很多种颜色…… 除了这些之外,屋子里还摆放了许多他闻所未闻难以想象的东西,有一按就能流出开水的机关,一按就能吐出纸张的机械,甚至还有可以藏下许多人的薄薄的一块板子…… 贺石看呆了,他低下头去,强忍住晕眩的感觉,缓缓沉下视线,看到了那些大型的野兽—— 近距离一看,那其实也不是野兽,更类似于一种机关兽,欧阳家近几年都在研究这个东西。 但这里的机关兽里不但都坐着人,还能不停奔袭,令行禁止,发出刺耳的咆哮,臀部的位置会喷出难闻的气体…… 就算是再让欧阳家研究个一百年,恐怕也研究不出这样的东西。 贺石目光微转,不小心看到了一个穿着短裙和短靴的女孩,心中顿时一惊,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方才的那个地方了。 周围没有那种高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巨型建筑,最高的好像也就…… 贺石数了一下,十二层。 这四周的味道很复杂,除了那股机关兽排出的烟雾味道外,还有许多独特的香味交汇,闻着好像都是食物的味道。 他眨眨因为过度使用而变得酸涩的双眼,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一处房子上。 房子有一扇漆面非常漂亮的门,门边是刷的雪白的墙壁,再往过看,是一整面巨大的琉璃墙,擦得很干净,如果不是上面贴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和符号,很容易让人把它当作空气。 这座漂亮的小屋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三个形状怪异的字。 贺石仰着头一一辨认。 这几个字好像是——小,甜,最后那个字是,饼吗? 第103章 他看见一个正在睡觉的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 感觉像是一种点心。 贺石凑近那扇门,闻到了从门缝里飘出来的诱人甜香。 他更加确信那牌匾上字迹的意思是一种好吃的点心。 贺石的视线扫过大门和门边的墙壁,落在了那片巨大的琉璃墙上。 他移动过去,透过琉璃墙,看见了一个躺在、奇怪材质的躺椅上睡觉的女子。 女子身材纤长,穿了身单薄的长袖短衫和长裤,身前系着类似围裙的东西。 那裤子有些短,鞋子有些低,两者之间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脚腕,随意搭在脚踏上,显得骨骼分明,宛若精细雕琢而成的玉石一般。 她偏着头靠在躺椅的头枕上,脸正好面向琉璃窗外,呼吸均匀而绵长,看起来睡得很踏实。 乌黑如云的秀发随意挽起,搭在头枕上,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粉色,秀眉微挑,长睫浓密,颜色浅淡的唇瓣紧紧闭着。 整个人在阳光下有种柔软而平淡的独特气质。 贺石呆呆地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在做一件很失礼的事—— 随意盯着一位不认识的熟睡的姑娘看,还在心里描摹人家的长相…… 他连忙收回目光,就在那一瞬间,女子突然睁开了双眼。 深沉的纯黑色瞳仁在第一时间对上了贺石的视线。 贺石僵在原地。 幸好下一秒他便发现,女子的视线没有焦点,似乎只是在看向他身后的虚空。 贺石长长地松了口气,心底莫名有种未被发现的侥幸和做了坏事的愧疚感。 在呆愣了片刻后,屋里的那位女子缓缓转过了头,垂眸看向手里拿着的一个薄薄的小盒子,嘴角扬起一抹心疼又饱含温柔的微笑。 那小盒子里有什么? 贺石不由得想,但在他现在的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盒子正面的。 于是贺石想要往女子背后的方向移动视线,谁知刚转过去,眼前便瞬间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双眼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合阳派的那间屋子里。 贺石反应了两秒,缓缓坐起了身。 听到他动静的楚河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手巾,头发已经束好,鬓角略有些湿气。 “小师弟,该起了。” 楚河擦把脸,看着贺石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不由得上前一步,“小师弟?” 贺石反应过来,扭头看他:“啊?” 楚河眉心微蹙:“你怎么看着呆呆傻傻的,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他说着便要出去找丫鬟去喊医者来。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贺石连忙叫住他:“二师兄且慢!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突然醒来,还有些神志迷糊。” 楚河回头看他:“真的没事?” 贺石肯定:“真的没事。” “那便好。”楚河拿着手巾走了出去,“起来收拾收拾,该吃早饭了。” 贺石闻言,暂且抛开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起身穿好鞋袜和内衫,去外间洗漱去了。 洗漱完出了屋子,一眼便看见夏鸢和楚云丝的房门大敞着。 贺石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前,正准备敲门时,就听见里间传来了楚云丝带着哭腔的喊声。 “什么?!昨夜竟如此惊险!我竟就这么睡了一夜,什么忙都没帮上!啊!!” 中间还夹杂着夏鸢的劝慰:“无事无事,你睡着刚好,当时的场面血腥的很,实在是……” 他手指微顿,加重力道敲了两下门。 门内的混乱为之一停,紧接着响起夏鸢有些虚弱的声音:“是小师弟吗?进来吧。” 贺石迈步进去,绕过屏风,看见不大的里间站着坐着四个人,显得尤为热闹。 桌上摆了些清淡有营养的饭食,白玉深和楚河在桌边一站一坐,每人手里端着一碗粥,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 夏鸢穿戴整齐,靠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脸色略有些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 楚云丝坐在她对面,双手握着她的手,双目通红,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似乎是不想让贺石看到自己流泪的狼狈样子,楚云丝偏过头,飞快地抬手擦了下脸。 然后转回脸看向贺石,哽咽道:“小师弟,你有没有受伤?” “一点点小伤。”贺石走进屋子,来到桌边坐在楚河身旁,尝试着安慰她,“师姐不必自责,我们该责的,是那些莫名来刺杀我们的人,还有在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 楚云丝抽噎了一下,两个眼圈和小巧的鼻尖哭的通红,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她嗫喏着说:“话是这么说,但我一想到自己躺在屋里睡得天昏地暗,你们在外面杀得血流成河,心里便觉着愧疚。况且,” 她说着,看了一眼夏鸢苍白的脸颊,眼泪又有夺眶而出的趋势:“况且师姐的伤这么重,定是被我拖了后腿……” 夏鸢抬手摸摸她的头,温柔道:“好啦,不是因为你,是那些人太多了,而且里面还有几个不错的高手,我一时不察,这才受伤,跟小师妹没有一点关系的。” “别哭啦,好不好?” 她替楚云丝擦掉滑落眼眶的泪珠,指了指桌上的早饭:“我们快些去吃饭吧,再不吃,就要让你两个师兄给吃光了。” 楚云丝回头一看,楚河和白玉深嘴里塞着饼子,正端着碗吸溜粥呢。 见她看来,齐齐放下碗,满脸无辜地与她对视着。 “噗嗤——” 楚云丝破涕为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鼻音很重地说道:“师姐,你慢些,我扶你过去。” 五人围着桌子吃完了早饭。 随后便各自回去活动,等中午用过午饭后,昨夜为他们看伤的那个年轻医者背着药箱过来,给几人换了药。 换药的场景看的楚云丝险些又哭一场。 众人又是好一阵安慰,时间很快便来到了申时四刻,距离婚礼仪式开始只剩半个多时辰。 五人这才慢悠悠地收拾好,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前院。 第104章 难道是出现了幻觉? 看着贺石脱掉鞋袜躺在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好,保持着一个安然又规矩的姿势,慢慢合上双眼。 何玉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惊险了,何玉给楚河传信后,虽然听到了他们三人暗中商议的全部计划,觉着也没什么漏洞,勉强算是放心。 但在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刀剑往贺石身上砍的时候,还是不免捏了把汗。 这些人攻击的速度太快,刀光剑光连成一片,像是密不透风的帘幕一样,让何玉即便想帮忙也无从下手,而且就这样过去,大概率也是会帮倒忙的。 于是她只能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直到那个从背后偷袭的黑衣人把近乎半个刀刃都砍进贺石的肩膀时,何玉瞳孔一缩,不等大脑反应,身体便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被呼啸而过的剑风挡住,瞬间清醒过来,再难寸进。 顶着肩上透骨的伤,贺石眼都没眨一下,十分果断地侧身扬剑,划断了那人的喉管,对方应声倒地。 只是与此同时,他肩上的伤也随着旋转的刀身进一步扩大,瞬间溢出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了大片衣衫。 贺石只是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在下一刹那横剑挡住了另一人的攻击。 何玉:“……” 她咬着牙,很是煎熬地看着师兄弟三人配合默契杀掉了全部的敌人。 然后对身上血刺呼啦的伤口置之不理,急吼吼地跑去支援夏鸢。 何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颇为无奈,只能跟上了他们。 所幸得到她的提示后,夏鸢做足了准备,只身一人杀了十几个身手不凡的刺客,尽管受了伤,但结果也还算好。 不过钟鹤山这个老狐狸的演技是真的好,何玉看着他的微表情和一些细小的动作,不由得怀疑他的演技天赋是不是也跟贺石一样,是耀眼的金色传说。 为了掩护对贺石几人的刺杀行动,他甚至还花重金请了墨云楼的杀手同时去刺杀其他几个门派的人,在那些人或多或少开始受伤的时候,再上手将他们救下。 这样一来,既能浑水摸鱼,淡化只有楚氏几人遭受刺杀的突兀感,又能减少其余几个殃及池鱼的门派的怒火,可谓一举两得。 最关键的是,他最后还把那几个配合他演戏杀手都给真杀了。 当时何玉看到夏鸢没什么事后,便转换地图去找钟鹤山,正巧就撞上了他杀人灭口的行径,看得她直咧嘴。 这老头心狠手辣,真不是个东西啊…… 好在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结束了。 何玉看着黑暗中贺石模糊而乖巧的睡颜,久违的感觉到了些许疲惫,于是选择了下线。 或许这次游戏期间耗费的心神确实是有些多了,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何玉居然在恍惚中看见贺石站在窗外,满脸好奇地与她对视了刹那。 她眨了下眼,贺石的身影便消失了,玻璃窗外什么都没有。 她居然出现了幻觉? 这是太过担心贺石,都有点魔怔了么…… 回过神来,何玉垂眸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熟睡的贺石,轻轻弯起了嘴角。 她伸出手,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接着便退出游戏,起身去忙了。 —————— 贺石几人走到前院的中堂,大门口站着一身喜庆打扮的钟鹤山和他的夫人。 钟夫人看上去四十来岁,些许岁月的沉淀不但没有给她的容颜减色,反而让她有了一种独特的沉静气质。 她站在钟鹤山身旁,对每一位进门的宾客致以端庄大气的微笑,偶然遇上了熟识的人,也会攀谈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站着。 像在脸上做了半永久微笑唇一样。 何玉跟在贺石身旁,打量了这对看着有些怪异的夫妻一眼,在心中默默吐槽。 夏鸢带着几人,很快便来到了门前。 钟鹤山看见他们,忙笑着招呼:“楚氏的几位贤侄来了啊,快快请进!” 夏鸢同样笑着行了一礼:“恭贺钟掌门、钟夫人。” 她身后,白玉深把提着的贺礼交给了站在大门另一侧的小厮。 钟鹤山的目光依次扫过几人的衣衫,见他们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是否受伤后,眸底精光一闪,更加热情地招呼几人走进了院子。 宽敞的庭院装扮一新,到处都是喜庆的红绸和红灯笼。 庭院上空打了一副结实的木架,以厚实毛毡封顶,外面罩着隔水的油布,完全隔绝了院外呼啸的寒风。 数个大型炭盆被架起,分布在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 不知为什么,这院子中间留了一大片空地,只在四周均匀地摆着十张左右的大圆桌。 此刻几乎都坐了人,人群熙熙攘攘的,显得热闹非凡。 坐在里面的逯灼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们,于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站起身挥挥手,大声喊道:“这边这边!” 贺石几人走到了他所在的桌旁。 逯灼笑嘻嘻地指了指空出来的五个凳子:“专门给你们留的,快坐吧。” 然后看着贺石:“贺公子,你能坐我旁边嘛?” 贺石自己是坐哪里都可以,见逯灼这么要求,便无所谓地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逯灼抬手给他倒了茶:“喝杯茶暖暖身子——” 楚云丝见此,心直口快地开口:“喂,你怎么光给我小师弟倒茶啊?我们这儿还有四个人呢!” 夏鸢看了她一眼,语气略微严肃:“小师妹!不得无礼。” 楚云丝瞥见她的脸色,好像真有点生气,于是瘪瘪嘴,不说话了。 夏鸢训完楚云丝,再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对逯灼道:“我家小师妹天真烂漫,不善交际,说话难免欠考虑,但总是没有坏心的,还望逯公子不要见怪。” 逯灼好脾气地笑了两声,大大咧咧地说:“不见怪不见怪,我啊,还就喜欢跟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打交道,咱们也算朋友,给朋友倒个茶而已,这有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给夏鸢四人倒了茶,然后将话题引到了最近江湖上发生的趣事上,夏鸢笑着应和,一时间倒是相谈甚欢。 同为化岭剑宫剑主之徒的另外两位青年男子则挺着腰背直溜溜地坐着,板着一张脸,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除了他们八人外,桌上剩余的两人倒是有些出乎何玉的意料。 第105章 施蝶与施鳞 是那个昨日来合阳派时,在院中遇见的腰间挂着蛇的青年。 此刻他正垂眸坐着,手里抓了一小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细碎颗粒,一颗一颗地喂给盘在胳膊上的小青蛇吃。 他身边则坐着一位年纪更小些的姑娘,看穿着打扮,应该跟青年是出自同门。 姑娘身上倒是没什么蛇虫蚁鼠,身材看着消瘦,却长了张小圆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时不时扫过桌上其他人的脸,灵动之余,还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晦涩僵硬。 楚云丝插不上师兄师姐和剑宫高徒之间的谈话,只能无聊地坐在那喝茶。 但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安静了没一刻钟,就有点坐不住了。 眼珠一转,楚云丝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身旁的陌生姑娘。 她看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应该是能聊在一块儿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楚云丝看着沉默的姑娘,脸上露出了交朋友的专属笑容,“我叫楚云丝。” 那姑娘的侧脸线条柔和,相较于分外显小的正脸,侧脸则看上去更秀美成熟一些。 听见楚云丝的话后,姑娘慢半拍地扭过头,眼珠微微转动,找到合适的位置,与她视线相接:“我叫施蝶。” 声音有些绵软,柔柔的很好听。 楚云丝注视着对方没有一丝杂色的纯黑瞳仁,莫名觉着有些诡异,但还是接着友好地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虫谷。” 楚云丝一怔,桌上说话的声音在下一瞬间小了不少。 站在贺石身后悄咪咪听他们聊天的何玉也是一愣。 抬眸看向了那个叫施蝶的少女,和坐在她身旁一言未发的青年。 据何玉所知,虫谷位于王朝十六州之一的章州,是个比化岭剑宫还封闭的门派。 章州地广人稀,常年瘴气环绕,自然环境很恶劣,虫谷是位于章州的唯一一个江湖势力,也是当世江湖中的十大门派之一。 据说他们门派所在的位置是一条很长很深的峡谷,名为虫谷,所以外界都以虫谷之名来称呼他们。 时间长了,他们索性便将门派的名字改成了虫谷,至于之前那个名字,现在早已被世人遗忘。 传说虫谷之中瘴气浓郁,谷底毒虫遍布,到处都是生长了数百年的奇木异草,几乎没有外人进去过。 同样的,谷中的人也很少出来,一般只有在外出采买以及一些大型的江湖盛会上,才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总之是非常的神秘。 而这样神秘的门派弟子会出现在钟鹤山儿子的婚宴上,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夏鸢双眸微眯,与逯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姑娘。 桌上的其他人也几乎没怎么见过虫谷的人,此刻见面前就有现成的两个,于是都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 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施蝶的身子慢慢僵硬,她收回看着楚云丝的目光,缓缓低下了头。 楚云丝敏锐地察觉了对方情绪的变化,她转头瞪眼睛:“你们盯着人家做什么?真失礼!” 众人神情一顿后,纷纷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该喝茶的喝茶,该发呆的发呆,该聊天的聊天。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见没人再盯着施蝶看,楚云丝暗戳戳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施蝶,你要喝茶吗?” 施蝶和另一个青年面前的杯子一直是空的,没人给他们倒茶,他们自己也不倒,就这么干坐着。 施蝶抬起头看了楚云丝一眼,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于是楚云丝起身给她倒了茶,顺便给那边的青年也倒了一杯。 青年抬起眉毛,狭长的双目看了楚云丝一眼,停顿片刻后,伸出双手比划了几个动作。 楚云丝一脸茫然。 施蝶拿出来一直藏在桌下的手,手掌合拢,捂住了杯子,她的指甲同青年一样,也是黑色的。 “我阿兄不会说话,他方才的意思是谢谢。” “这……”楚云丝眨眨眼,连忙小声问施蝶,“那‘无需客气’该怎么比?” 这次轮到施蝶怔住了,她终于完全抬起了头,认真地看了楚云丝一眼,接着便抬起手,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楚云丝认真记住,然后比划给青年看。 青年眨眨眼,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楚云丝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一样,又高兴起来,笑嘻嘻地问施蝶:“你们是亲兄妹吗?你阿兄叫什么名字?” 施蝶有问必答:“不是亲兄妹,阿兄是我妈妈的姐姐的孩子,他叫施鳞。” “哦……那他就是你的表兄啦!” “……” 楚云丝跟施蝶低着头嘀嘀咕咕地聊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显然已经成为朋友了。 施蝶的椅子也往楚云丝的方向挪了挪,两个小姑娘贴在一起坐着,画面看起来还挺可爱。 夏鸢见此,终于收回一直关注着那边的余光,放心地继续跟逯灼聊天。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成功通过逯灼约好了赤霞剑主到楚氏山庄上讲公开课的事。 一直站在一旁的何玉都有点佩服了,她垂眸看看贺石,见对方也是一副若有所得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她家小石头还真是聪明好学,不放过一点点能够进步的机会,以后一定会是个博学多才根正苗红的三好优秀青年。 何玉幻想着贺石长大后的场景,正搁那儿美着呢,就被一阵响亮的鞭炮声打断了思绪。 她幽幽地看向大门,果然,过了不一会儿,钟鹤山便领着新郎官进来了。 钟鹤山的第四子叫钟鸣,长了张白皙俊秀的娃娃脸。 年纪尚幼的少年有些撑不起繁复厚重的大红婚服,再配上那张更显小的脸,有点像小孩偷穿大人衣裳。 钟鹤山说了一番客套话,在场众人纷纷很给面子地起身喝彩。 在一系列的祝福寒暄之后,他带着钟鸣开始挨个桌子敬酒。 第106章 我有所感触,所以出个馊主意吧 何玉双手抱胸,靠在贺石他们那一桌后面的柱子上,听隔壁桌的人聊有关钟氏父子的八卦。 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单手掩唇,低声对着左右的人道:“我听说啊,这新娘子是叶家家主的大女儿,今年都二十二了。” “呀,那岂不是比钟四公子大了八岁之多?” “可不?不过你别看这叶家大小姐年纪大,听说啊,那姿色,比之羽阁的几位仙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美得很!” “真的?那这么一看,合阳派是赚翻了啊!” “就叶家那等家资,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合阳派有了叶家支持,我看,是愈发有壮大之势了。” “可我怎么听说那叶家大小姐身体不太好啊?” “好像是这样,不过这有啥,等过两年,叶家大小姐肚子里还没货的话,钟鹤山再给儿子娶个平妻小妾什么的,他叶潇崇能说什么?” “哈哈哈哈,也是啊!” “届时钟掌门略施手段,让合阳派从叶家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哦!” “哈哈哈……” 眼看着这几个人聊的话题越来越偏,何玉也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致。 她转回视线,发现夏鸢手中握着杯子,正在怔怔出神。 坐在一旁的白玉深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犹豫了一瞬,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夏鸢拿着茶杯的那只手的手腕。 腕间妥帖的热度唤回了夏鸢的思绪。 她垂眸看了眼那只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大手,只略微动弹一下,那手便瞬间松开收了回去。 低于体温的空气再次包裹了手腕,夏鸢莫名感觉有些冷,她顿了顿,放下茶杯垂下手,顺滑的织锦衣袖滑下,遮住了微微泛红的手腕。 “师姐,你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白玉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年嗓音低沉沙哑,气息却是特别有存在感的灼热,“一群混吃等死的闲汉的话,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夏鸢睫毛微颤,暗暗蜷起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继而转头看向白玉深,借此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又麻又痒的耳朵。 她面色淡淡的:“我知道,只是方才又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并无伤感之意,多谢三师弟挂心。” 白玉深凝视着她毫无波动的双眸,片刻后,率先移开了目光:“师姐心情未受影响便好。” “嗯。” 夏鸢转回头,注视着桌上的杯子。 过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将衣领束高,遮住了有些发烫的耳尖。 贺石一边应付逯灼狂轰乱炸的一通瞎聊,一边悄悄注意着白玉深和夏鸢两人之间的互动。 这两人这会儿的氛围又显得很和谐,与之前不对劲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看一眼正和施蝶学手语学的兴起的楚云丝,暗道一会儿有机会一定得问问四师姐,大师姐和三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有心结或是误会,得尽快解开,不能影响山庄内和谐友爱的氛围。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钟鹤山和钟鸣已经敬完了一多半桌子的酒,来到了他们桌前。 众人见此,纷纷站了起来。 “诸位贵客在聊什么,笑得如此开怀?” 钟鹤山端着酒盅走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钟鸣站在钟鹤山身后,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双颊已染上红色,目光也显得稍有些呆滞朦胧。 夏鸢作为这一桌最拿得出手的社交达人,很自觉地开始代表发言:“聊一些身边的趣事罢了,钟掌门、钟四公子,还是要再次恭喜你们,得一良缘啊!哈哈哈……” 钟鹤山抬起手与夏鸢碰了下酒盅,接着又跟桌上的其他人一一碰杯:“多谢诸位的祝贺!我与犬子敬诸位一杯!”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钟鸣朝着众人笑了笑,抬高声音说了句:“多谢诸位师兄师姐。” 然后也喝光了酒盅里的酒,桌上几人有样学样,纷纷干杯。 “诸位吃好喝好啊,今夜宾客众多,钟某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钟鹤山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带着钟鸣去下一桌敬酒。 在转过身的时候,他抬起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那只手里提着一只酒壶。 他速度很快地为自己和钟鸣倒好了酒,然后又把手背在了身后。 神色姿态相当自然。 “噗嗤……” 何玉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抿嘴憋了回去。 正在埋头吃饭的贺石茫然地抬起头,向四处张望了一圈。 奇怪,方才怎么好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看什么呢小师弟?” 白玉深给贺石碗里夹了一块鱼,“这鱼很鲜很嫩,你尝尝。” “哦,好。” 贺石收回目光,低下头吃鱼。 站在他斜后方的何玉松开憋着的那一口气,轻轻歪了歪头。 这小子听觉这么敏锐呢? 居然能在如此嘈杂的宴会中听见自己发出的一点气声。 她想了想,觉着一直站着也挺无聊的,于是便溜达着挨个桌子待一会儿,还真听到了不少八卦。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待所有人酒足饭饱后,钟鹤山从桌前起身,走到了院子当中的那片空地上。 他环顾一圈坐着的诸多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朗声道:“诸位,今日借着我儿的喜事,将天南海北的少年英杰汇聚在此,见大家喝酒畅谈,开怀无比,我也是心有所感。” “王朝之大,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见不了几面,所以,我想借此宝贵机会,为诸位提供一个场地,请少年英杰们切磋切磋,一是也算多多交流武艺,共同进步,二来,也能为在场的诸位助助兴,开开眼!” 他说完,便朝着院门口招招手,然后便有两个小厮抬着一个长长的兵器架走了进来。 “咚”的一声,小厮将架子放在了空地边缘。 架子上十八般兵器样样都有,只不过都是木制的。 钟鹤山笑着走过去拍拍兵器架:“这些兵器都是用蛇纹木制成的,强度高、韧性好,也不会伤人,用来切磋武艺再好不过。” “诸位以为如何?” 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院内上百号人就已经都安静了下来。 此刻众人看着立在兵器架上的诸多木制兵器,面面相觑后,齐齐陷入了沉默。 第107章 分点武学精气 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场面。 火刀门的张长老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语气闲适:“钟掌门说的对,这机会难得,小辈们确实可以切磋切磋。” 有他开了口子,一时间周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贺石所在的那一桌却很安静。 夏鸢与逯灼对视一眼,白玉深微微皱眉,楚河则轻轻抚上了胸口处最深的那道伤。 虫谷的兄妹二人以及剑宫的两位师兄都安静坐着没什么反应,楚云丝则好奇地看着那很是壮观的兵器架。 就在这时,诸多的恭维赞同中,突然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钟掌门,今夜是四公子大喜的日子,我们这样舞刀弄枪的,怕是不太吉利吧?” 众人纷纷转头去看说出这句话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穿一身水蓝色长裙,腰间系着素色腰带,一双剪水双瞳柔美非常,静静地看着钟鹤山。 钟鹤山大手一挥:“多谢秋姑娘替犬子着想,不过今夜之事只为切磋,不为伤人,算是好事,怎会不吉利呢?况且能有诸多英杰为犬子大婚之喜一展身手,说不准还能分些武学精气给他,我看分明就是大吉大利呀!哈哈哈……” 秋姑娘起身,慢慢行了一礼,绸缎般的长发在肩头滑落,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几乎有些接近不健康的程度。 像她的容貌一样,她的声音也是柔软清亮的:“钟掌门,我羽阁四人身子皆不甚舒适,恐怕是不能为四公子分润武学精气了。” 钟鹤山闻言,顿时惊讶地看着她,语气关切:“竟有此事?既然如此,那四位贤侄便不要参加了,还是以身体为先。” 秋姑娘再次盈盈一拜,坐回了椅子上。 “钟掌门,我们几人也身子不适,就不献丑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再次转移,落在了另一个角落。 说话的是欧阳剑,他下巴上还有一点淤青的痕迹,说话时,目光一直时不时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少年。 那少年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还有点怏怏的不精神,此刻却跃跃欲试想要说话,被另一边的欧阳冶冰一把给按住了。 何玉眨眨眼。 这不是夏鸢他们在路上救的那个叫欧阳春的小孩吗? 看样子这合阳派的医药费是讹成功了,这会儿都有功夫跟自己的师兄和姐姐唱反调了。 钟鹤山笑眯眯的:“自然可以。” 他转头看向坐着各大门派年轻一代领头人的那几桌,继续笑着开口,“诸位可以随意指定人切磋,若是被指定的人不想应战,也可以拒绝。” “请诸位小友记住一点,今夜只为交流武艺,大家切记点到为止,不可无故下手伤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回了主桌:“好了,开始吧!” 钟鹤山虽已宣布了开始,但一时间还是无人第一个站出来。 于是他便最先开口了:“阿远,你去向诸位英杰请教一下。” 众人纷纷好奇阿远是谁,似乎没听说过钟鹤山有个名为“远”儿子…… 然后就看见一位很没有存在感的青年站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兵器架旁,抽出了两柄剑,抓在手里打量了几下后,向着贺石这一桌走了过来。 桌上的人都静静地看着他走来,然后停在了逯灼面前,看着他,声音温和道:“逯小剑主,在下一直对化岭剑术心向往之,不知您能不能给这个机会,指导一番我这点三脚猫功夫?” 逯灼双眸微眯,很干脆地站起身:“自无不可,不过我的本领还未曾学到家,也谈不上指导,只是相互探讨一下而已。” 阿远摊开手掌:“请逯小剑主选剑。” 逯灼随意选了一柄,率先走到空地中央,剑尖斜指地面,双腿微微岔开,另一只手随意垂在身侧,姿势看着颇有些松弛之感。 阿远横剑至胸前,站定片刻后,率先出击,猛地冲向逯灼。 逯灼脚步微错,侧身躲过这一击,然后抬手反刺。 …… “师姐,你说,逯公子和这个阿远,谁会赢?” 听见白玉深的声音,夏鸢一怔,收回认真观察战局的目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三师弟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你以前不是对这些擂台比武不感兴趣的么?” 白玉深咧嘴一笑,雪白的犬齿探出,显得整个人野性十足:“本来也没什么意思,跟跳舞似的。” 他话音一转,又提起了自己之前的问题:“那么师姐觉得,他们二人谁会赢?” 夏鸢收回目光,重新转头看向前方,片刻后,轻声说道:“我觉着逯公子的赢面更大些。” “但是我看那个阿远也不弱,剑法大开大合、气势不凡,不比逯灼差多少。” 夏鸢凝眉,细细思考:“虽说如此,但只要逯公子不给机会,阿远是很难突破他的防线的……” 白玉深垂眸看了看她认真的侧脸,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下,小小地撇了下嘴角。 场上的对决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阿远气息不稳地拄着剑,抬眸看向仿佛没事人一样的逯灼,停顿片刻后,抬手抱拳:“逯小剑主剑术高超,在下不敌,实在佩服。” 逯灼同样回礼:“承让。” 场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纷纷为两位年轻的剑术高手喝彩。 接下来又有两人站出来,各自寻了对手,展现了精彩的比拼切磋,赢得了满堂彩。 钟鹤山看着场中挥洒汗水的年轻人,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场上的人再次分出胜负,下场后,又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站了起来,越众而出。 少年看着大约十四五岁,个头不高,双目有神,嘴角带笑,倒是位很俊俏的少年郎。 他走到兵器架前,从中抽出了一柄直刀,然后又抽出一柄剑,缓缓往贺石所在的桌子走去。 然后停在了贺石面前。 他微微低头,看着贺石平静如水的面孔,递出了左手中的剑:“早就听说楚豪侠的关门弟子贺石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天才,今日得见,心绪激荡,想邀贺公子切磋一番,还望赏脸。” 第108章 贴脸开大 夏鸢几人的眉头几乎是同时皱起来的。 贺石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炯炯的少年,扬唇笑了一下:“实在抱歉,在下身子不适,不如改日再约?” 少年一时没有回答,四周暗暗地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择日不如撞日,还请贺公子赏脸。” 他把那剑又往前递了递,“今日不知是不是合阳派宴席上的菜有什么说道,这么多人都身子不适。” 这明显是不相信贺石的话。 昨夜遭受袭击的几个门派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钟鹤山。 钟鹤山轻咳一声:“这位小友,既然贺贤侄身子不适,这切磋要么还是作罢了吧。” 众人目光齐齐一转,看向那少年,都以为他会放弃切磋的请求,少数几个人面露遗憾,似乎是在为看不到楚峥最小的天才弟子出手而感到可惜。 谁知几个呼吸过去了,那少年递出剑的手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他看着贺石,嘴角甚至还扬起了一点笑容。 楚云丝正要说话,就被坐在她身边的楚河按住了,她不解地扭头看楚河,楚河示意她安静看着就行。 她心中疑惑又着急,但也知道师兄师姐不会无缘无故拦着自己,只好扭过头,继续紧张地看向贺石。 “不知你如何称呼?来自哪个门派?” 贺石面色平静,目光柔和,却始终没接那柄剑。 “净门,肖进。” 听见少年自报家门,贺石眸光微闪,一改方才态度,直接抬手握住了剑柄。 夏鸢的眉头一直没松开,有些担忧地看着走到场上的贺石。 贺石和肖进相对而立。 两人对视一眼后,肖进率先发起攻击。 贺石随意抵挡了几招,随即一个转身,露出了左肩的破绽。 肖进眸光一亮,长刀直刺,贺石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下沉肩膀,那原本刺向肩膀的刀尖落在了衣服上。 随着肖进长刀上撩,几片衣料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飞至了半空中,贺石肩膀上包扎妥帖的伤口半遮半掩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望着那透出麻布的一抹暗红,院中瞬间静了下来。 钟鹤山眉心一跳。 肖进却不因这个插曲停下攻击,而是继续持刀砍向贺石胸口,眼底满是战胜对手的坚定。 但贺石却没出手,而是持剑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刀砍向自己。 空中传来一道短促的破空声。 “咔嚓”一声脆响,肖进手里的木刀断成两截,他本人也随着刀上力度的变化一个踉跄,跟贺石错身而过,待身形站稳,惊诧地抬起了头。 停顿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坐在主桌的钟鹤山,目露不解:“钟掌门,您这是……” 钟鹤山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不是我……” 下一瞬他便反应过来,神情一变,站起身环顾四周,双目如电,声音不怒自威:“是哪位前辈光临寒舍,何不出来一见,喝杯喜酒?” 在场的众人哗然,纷纷抬头四处张望,开始寻找那位不速之客。 但看遍这院子的各个角落,都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钟鹤山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朝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 空气隐隐波动,离钟鹤山近的几人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一身素衣蒙面男子的身影一闪而逝,再眨眼时,已经看不见踪影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站在贺石身旁的何玉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刚才确确实实看见了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一抹红光。 想不到,游戏里居然有和她一样会隐身的人! 难道是某种功法的特殊效果? 何玉心中疑惑,垂眸看了一眼【大力神符】的剩余使用时间,还有2分48秒。 应该是够了。 她收回心神,把刚才的意外先放在一旁,专心演好现在的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钟鹤山表情未变,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肖进手里握着半截刀,目光凝重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的脸,冷不丁的,听见自己身后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钟掌门的喜酒在下可喝不得,您这鸿门宴,也得有福之人才能消受啊。” 肖进瞳孔一缩,猛地回身持刀斜劈—— 断刀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他身后什么都没有,但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这位净门的小朋友,你拿着的是把沾了毒的烂木刀子,当心伤着自己呀。” 肖进后退半步,持刀的手轻轻一颤,脸色苍白地盯着发出声音的那处虚空。 “哦?看来你知道嘛……” “住口!” 钟鹤山沉声大喝,打断了那道莫名出现的诡异声音。 他目光阴沉地看着场中,声音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位朋友,你口说无凭,如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不如当面出来对峙一番,看看我那刀上有没有毒?” 那道温和清亮的声音顿了顿,接着继续不急不缓地说话,隐隐带了些戏谑的味道。 “钟掌门,有没有毒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看,又急。” 院里此刻早已鸦雀无声,钟鹤山脸色阴沉的快能滴出水来。 “无胆鼠辈!只会在那里乱嚼舌根,有本事出来一见!” “急急急,要不你改名叫钟急急怎么样?” “你……” 贺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着头,在众人看不清的角度里,双眸早已变成了蚊香眼。 听着姐姐大胆的发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坐在桌旁的逯灼瞪着眼睛,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目光都呆滞了。 原本一脸凝重的夏鸢瞥见他奇怪的表情,不由得小声问了一句:“逯公子,你这是……” 逯灼回过神,慢慢合上了下巴,露出个微笑:“没什么。” 妈呀! 这还是上次见面时那个高冷话少的前辈吗? 原来前辈居然这么会阴阳怪气! 如此能文能武,实在是让人敬仰! 何玉隐身站在场地中央,直接贴脸开大,把钟鹤山怼的哑口无言。 她眸光微转,看见了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那一抹很容易让人忽略的红光,脚步轻轻移动,换了个方向站着,与那红光正好错开。 钟鹤山迟迟收不到暗影的消息,心中犹疑不定,沉思片刻后,又换了种语气开口:“这位朋友,不知钟某是否在以前得罪过你?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不如我们坐下好好谈谈,倘若钟某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定会补偿朋友,绝对让你满意,如何?” 第109章 社死时刻 “我与钟掌门自然无仇。” “既如此,朋友何必在犬子的喜宴上开如此玩笑?” 钟鹤山似乎隐隐锁定了那道声音发出的方位,正是在贺石身后。 他面色早已恢复平静,甚至还带了些笑意:“还是说,朋友觉着我合阳派是个烂戏台子,谁都能上来唱一出?” 对方的声音响起,闲适又温和:“钟掌门,你看,都说了让你别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钟鹤山脸控制不住地一黑。 内心的杀意几乎快要化为实质透体而出。 自多年前,他彻底成名,继承合阳派后,就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了。 况且这个声音听起来如此年轻,还是个女子,就更让人有些受不了。 他暗暗咬牙:“……请讲。” “咳,在下……诶?钟掌门,你这喜宴热闹,又有新客到啊。” 钟鹤山眸光一定,扭头看向院子大门,果然,下一刻,一位合阳派弟子推门而入,跑到场地中央,行礼道:“掌门,楚氏山庄楚庄主到了!”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钟鹤山一怔,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快快派人迎接。” “什么?我没听错吧?” “那个弟子好像是说的楚豪侠?” “我也是听见的楚豪侠的名字,但这不可能吧……” “楚豪侠都多少年没下山,出现在世人面前了,今夜怎么会来参加合阳派的喜事?” “对啊,这说不通啊……” “难道,方才那不露面的神秘女子说的竟是真的?” “这……” 一听楚峥的名字,院子里上百号人顿时就坐不住了,纷纷满脸惊诧,窃窃私语。 夏鸢几人面面相觑,也是惊讶疑惑。 楚云丝秀眉微蹙,望向院门,喃喃自语:“爹怎么来了……他……”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院子大门被人大力推开,伴随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踏入院中,爽朗又中气十足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哈哈哈哈,今夜我不请自来,还望钟掌门见谅啊!” 他站定在院子中央,一身玄色氅衣无风自动,那张深刻而俊朗的面孔上带着笑意,看向起身迎来的钟鹤山。 钟鹤山心中发沉,面上却是全然的惊喜:“哎呀呀,楚庄主能来,那是我合阳派之荣幸!何来见谅一说?”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楚峥往首桌走,“来来来,这边请!” 楚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却不急着跟他走,而是转过身看向贺石。 贺石在听见楚峥的声音时就已经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此刻见他看向自己,忙行了个礼:“师父。” 楚峥拍拍他完好的右肩:“好孩子,先回去,坐在你师姐师兄身边。” 贺石点点头,回到了桌旁坐下。 逯灼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贺兄弟,方才那声音,可是……” 贺石知道瞒不过他,于是便轻轻点了下头。 逯灼眨眨眼,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有些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上首,楚峥坐在钟鹤山身旁。 他看了看这偌大院子里气派豪华的装饰摆设,啧啧赞道:“要么说合阳派还是有钱啊,这里的明珠金玉,可都是价值连城的。” 他看着钟鹤山:“听说此次叶家嫁女,拉嫁妆的马车之多,在官道上蜿蜒十数里,可谓一奇观,钟掌门有福气啊,找了个好亲家。” 钟鹤山抚掌笑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我们做父母的,看着他们好,也就知足了。” 主桌上坐着的基本都是合阳派的高层,此刻都纷纷点头赞同自家掌门的发言。 “是啊,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过只是盼着孩子好罢了。” 楚峥长叹一声,似有遗憾。 在场众人听话听音,纷纷噤声,安静听着他说话。 “我这五徒弟,天资聪颖,又有孝心,我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的。” 楚峥望了一眼乖巧坐在椅子上的贺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这次借着钟掌门的喜事,我便让他下山来,一来是为钟掌门庆贺,二来,也想让他多结识些当今江湖上优秀的年轻人,免得闭门造车,做了那井底之蛙。” “但这帮孩子走了以后,我总是心中挂念,夙夜难寐,于是便收拾行装,也跟着一并过来了。” “原本昨夜已到合阳派山下,只是突然遇见故人,便多聊了一会儿,却没想到,因为我的一时疏忽,竟险些酿成祸事。” 钟鹤山愣了愣,心中涌起一阵难言预感。 他想到了那个自从楚峥进来以后便再没有出声,仿佛已经消失的神秘人,心神微乱间,甚至于直接忽视了楚峥口中在合阳派山下遇见的“故人”,不由得张口道:“楚庄主,这……” 果然,楚峥冲他一笑,突然整理衣衫站起身,朝着院子中央拱手一礼,朗声道:“楚峥有违前辈所托,未曾照料好小五,还请前辈原谅则个。”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楚峥行礼的方向,那一桌客人直接齐刷刷地全部站了起来,在桌椅丁零当啷间,手忙脚乱地回礼。 钟鹤山眼皮直跳,暗影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人,由此可见,二人的隐匿功夫高下立判。 现在听楚峥竟称呼对方为“前辈”,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面子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 但此刻的场中,最惊讶、最难以置信的,不是那些江湖人,也不是钟鹤山,而是贺石。 楚峥的话犹如惊雷般劈在他耳旁,震得脑海嗡嗡作响。 贺石抬起双眸,一一看过坐在身边的师兄师姐们,发现除了楚云丝外,其余几人都只是稍有些惊讶。 顿时心下了然。 难道,自己师门的人,竟是都已经知道了姐姐的存在? 甚至自己拜入师门时,姐姐还专门给师父传过信,让他多关照些我?! 那自己这一年多来,在他们面前处处小心,尽力遮掩姐姐存在的种种行为,岂不是…… 蓦的,贺石觉得自己的脸颊隐隐发烫,甚至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他在现代社会待过,就会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可以用一个词来完美概括,那就是—— 社死。 可惜贺石不知道这个词。 他面带红晕,双手握拳置于膝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臊得都快晕过去了。 第110章 友军打响第一炮 何玉此刻的心情不能说惊喜,只能说大大的惊喜。 她实在是没想到,在没和楚峥商议的前提下,对方居然能打出这么好的配合,实在是意料之外。 昨天晚上何玉跟踪离开楚氏的娄今月,没想到居然在山脚下碰上了楚峥。 娄今月一见楚峥,跑的比兔子还快。 何玉都快被【家园】的门扇感冒了,才勉强追上两人。 在离合阳派七八十里外的另一处山头上,楚峥和娄今月打了一架,直接铲平了一小片树林。 也幸好昨晚合阳派的人都在晚宴上红火,没注意到远在几十里外的巨大动静。 娄今月让打个半死,被随后赶来的一众属下救走。 楚峥也没继续追,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髻,准备继续往合阳派走。 当时躲在暗处的何玉心念一动,感觉自己完成【初露锋芒】任务的计划似乎可以再做调整,以更小的代价拿到更好的效果。 于是她给楚峥写了个便签—— 【贺石遇袭,吾明日赴合阳】 楚峥当时拿到便签后,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没再继续往合阳派走,而是转了个方向,去往永宁城休息。 谁知道,他今天一来,就这么在无意中,相当到位地给自己和贺石造了势。 友军如此给力,何玉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把今天的这场戏给完美地唱下来。 “楚庄主,这不是你的过错,何须向我致歉?” 那消失了片刻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现的地方却是在贺石的身旁。 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位气质卓然容貌绮丽的小少年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通体玄黑的身影。 贺石仰着头,木愣地看着那方纯黑色的纱巾,直到对方微微低下头,纱巾拂动,露出一小截白皙的下巴。 那只他无比熟悉的手抬起,轻轻放在他的头上,像是在安慰什么一样,妥帖地拍了两下。 感受着投注在身上的无数道有如实质的视线,何玉心里感慨,倘若任务的主体是自己,那么现在肯定已经完成了。 她收回手,缓缓踱步至院子中心的空地上,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缓缓抬起。 那白皙细腻的手掌间,握着半截刀身。 糟了,忘了这个…… 钟鹤山瞳孔一缩,眸光幽转。 与此同时,何玉的后心处蓦地响起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坐在上首的楚峥右手一挥,一道锋利银光一闪而逝,何玉身后的虚空中传出一声闷哼。 众人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在地上残留着几滴鲜血,表明方才曾有人站在这里,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这一认知让在场的高手们纷纷变色,不约而同地望向此地的主人钟鹤山。 钟鹤山却面色不变,反而去看楚峥:“楚庄主,这便是你口中的前辈?” 楚峥微扬的嘴角弧度放平,目光斜过与他对视:“怎么?” “我只是没想到,这位前辈既然已经愿意屈尊降贵显露身形,为何还要戴着锥帽,藏头掩面?” 何玉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向周围的人展示了一下那截断刀:“诸位,方才是我打断此刀,终止了小石和这位小朋友的比试,原因便是,这刀上浸染了慢性毒药,化神散。” “化神散?” “倘若是真的,那这……确实阴毒……” 何玉转身看向贺石:“小石,你知道化神散是什么东西吗?” 贺石原本羞红的脸颊如今已变得苍白,他看着那半截刀,双眸微眯,声音平淡:“化神散,产自漠州的一种奇毒,此物一旦沾染血液,便会在身体中潜伏下来,初时难以察觉异常,但时间长了,便会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人的神志,严重者,会在两到三年内变成一个……白痴。” 何玉轻笑一声:“说的没错。” 她转身看向钟鹤山,声音已然冷了下来:“钟鹤山,我想,你需要给个解释,普通的点到为止的比试,为何会用上此等毒药?” 钟鹤山身侧坐着的一位长老突然开口喝道:“放肆!你岂敢直呼掌门名讳,简直是……” “噗嗤——” 他话音未落,眉心便突兀地绽开一个小洞,鲜血混着脑脊液从后脑喷射出来,溅了他身后的丫鬟一胳膊。 丫鬟眼睛一翻,险些晕过去。 而那位长老则瞪着双眼,嘴唇无力开合两下,整个人不甘地滑下凳子,当场死了。 所有人都没看到何玉是如何出手的,包括楚峥和钟鹤山。 听到身旁长老摔落在地上的声音,钟鹤山只觉得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只要那攻击再偏一些,如今被射穿眉心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他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幕,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自己是躲不开那样的攻击的。 何玉并没有理会这些人如何震惊如何不可思议,而是继续说道:“不单是这浸了毒的刀,还有昨夜的暗杀。我竟不知,昨夜净门暗杀小石,今夜居然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与他比试,不知这是你钟鹤山的意思,还是有其他误会?” 众人再次哗然。 有聪明的,联想到比试开始之前羽阁和欧阳家几人纷纷表示身子不适的场景,顿时明白了什么,看向钟鹤山的目光满是惊诧。 钟鹤山是笑不出来了,他只能勉强维持表情正常:“前辈,这是一个误会。” “在下也不想有此等刺杀之事发生在合阳派的地界,但事实便是如此,在下确有失察之责,引得你和楚庄主同时赶来,实在是汗颜……” 他说完,见何玉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便又继续道:“贺小公子在合阳派受的伤,包括其他几位贤侄在内,在下愿在原有的赔偿上,再翻两倍,你看如何?” 听见他这么说,其余几家受到刺杀的年轻人纷纷侧目,特别是欧阳家的欧阳春,眼睛都亮了。 只有逯灼面色平淡,甚至还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 “钟鹤山,我与楚氏山庄不同,楚氏乃当世江湖仁义之所在,自不能做那滥杀无辜、挑起纷争之事,但我不同,我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 何玉站在原地,声音平淡到甚至有些温柔,但话里的意思却杀气盎然:“我将贺石托付于楚庄主教导,谁若动他,便是与我为敌,今日只是杀了条聒噪的舌头,改日,便不一定了。” 她说完这些话,也不等钟鹤山做出回应,直接便利落转身,向前迈出一步,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只有余下的一句话音在众人耳边拂过:“楚庄主,辛苦你多照料些这孩子,改日去庄上拜访……” 伴随着的,还有半截被抛在空中的木刀。 正在众人目光追随那断刀时,一道鞭影闪过,木刀消失,出现在了楚云丝手上。 她用披风将那木刀小心包裹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用后背和椅背夹住,抬头看向钟鹤山。 第111章 这口锅好,好就好在它好! 看着何玉消失在空气中,楚峥心中呵呵一笑。 我那山庄都快让你当成后花园,天天在里面溜达散步了,还在这儿说什么‘改日拜访’? 真会开玩笑。 他把目光投在楚云丝身上,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云丝,没听你小师弟说那东西危险吗?也不小心些,万一伤着怎么办?一点也不稳重。” 楚云丝杏眼一瞪,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我是怕出手晚了,这东西被别人拿走。” 她说完,还想再看一眼钟鹤山,被眼疾手快的施蝶一把拉住了。 夏鸢朝着施蝶笑了笑以表感谢,然后无奈的瞪了自家师妹一眼,落落大方地站起来,朝着楚峥和钟鹤山行了一礼。 “钟掌门,我师妹不懂事,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由昨夜与今夜之事来看,净门不但暗中刺杀我楚氏弟子,还妄图在比试用的刀上下毒,其心险恶,可见一斑,如今得钟掌门妥善救治,我们几人伤势皆无大碍,但是这净门,还是不得不防。” 已经被方才的一系列变故惊得丧失语言功能的诸多江湖人士,如今乍一听这十分正常的发言,顿时感觉自己的魂被唤回来了。 纷纷点头赞同。 “夏姑娘说的不错,好好一场喜事,险些让他们给毁了。” “是啊,净门近些年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这还是在合阳派的地界上,他们就敢如此猖狂,若是到了别处,还不得坐了咱们头上耀武扬威?” “此后行事,还是得小心此等歪门邪道。” “他们此次在这等时候闹事,少不得有陷害合阳派之嫌疑啊……” “……” 听着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楚峥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转过头,对着钟鹤山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钟掌门,你看看这大喜的日子,被净门这么一搅和,真是晦气。” 钟鹤山心中大骂。 他娘的,搅局的不是你这个老东西和那个藏头露尾的狗屁前辈吗? 好好个喜宴,给老子弄的乌烟瘴气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但事已至此,楚氏主动给出台阶,他也不得不下,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毕竟现在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想到此,他迅速调整好表情,爽朗大笑道:“楚庄主,净门行事,的确让人厌恶,但今日有你莅临,我这喜事不管沾了多少晦气,都能给吹散喽!哈哈哈哈……” 楚峥眯眼笑着:“钟掌门真是幽默呀,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端起酒盅,笑着碰了一下。 上好的白瓷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为这场喜宴的下半段按下了开关。 场上再次开始喧闹起来。 众人吃菜的吃菜、敬酒的敬酒、畅聊的畅聊,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楚峥笑着应付走前来敬酒的一拨人,视线在场中转过,果然没有看见那个方才与贺石对决的净门少年。 他看一眼游走在众多江湖人士之间的钟鹤山,嘴角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接着便端起酒盅,踱步至后者身旁。 钟鹤山看似在与身边的人交谈甚欢,实际上一直在注意着楚峥的动静,此刻见他直直地朝着自己走来,立马暗暗警惕。 楚峥走到钟鹤山身旁,朝着周围的几人举杯示意,众人受宠若惊,连忙一一回应,并干了杯中之酒。 “楚庄主,你怎么也过来了?” “过来是有事同钟掌门相商。” 看着对面这张无懈可击的笑脸,钟鹤山眼皮一跳:“何事相商?” 楚峥笑眯眯的:“围剿净门之事。” “……” “怎么,净门在合阳派惹下这般祸事,钟掌门不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么?” 楚峥眉峰微蹙,表情稍有些愤愤不平,“合阳派岂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倘若让净门开了这个口子,恐怕会有损合阳派在众多江湖人士心目中的地位啊。” “楚庄主所提议之事,正合我心。” 钟鹤山笑道,“此事必不可能轻轻放下,这样吧,等宴会散了之后,你我去书房,好好商议一番如何?” 楚峥点头:“那真是再好不过。” …… 在一派喧闹的宴会中,有一桌人异常安静,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就连与他们相邻的另外两桌客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避免惊扰到他们。 贺石坐在椅子上,碗里放着块羊骨,慢慢地啃着,只是以往鲜美的骨头肉,此刻在他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他不用抬眸,也能感觉到周围隐隐投来的视线,绝大多数都是好奇,其中偶尔会夹杂零星的恶意。 贺石从未有过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虽说内心没什么大的波动,但也确实有些不自在。 想安静待一会儿,偏偏逯灼还非要缠着自己说话,问东问西。 “贺兄弟,无名前辈的武功也太厉害了,那等风姿气度,简直不似凡间人物,你知道她收徒弟吗……” 贺石忍不住了,瞪着眼睛看他:“逯兄,你不是已经拜师了吗?” 逯灼嘿嘿一笑:“若是能学到真本事,我师父是不介意我拜第二个师父的。” 贺石面无表情地转回头,语气凉凉地开口:“可是我姐姐介意。” “啊,对,我给忘了这一茬了!”逯灼有点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像无名前辈这样的绝世大高手,肯定得有点自己的脾气,我这样确实是有些冒昧了。” 他凑到贺石身旁,搭着他的肩膀,把脑袋凑过去:“贺兄弟,无名前辈平日里有什么喜好啊,我若是投其所好,能不能跟她学点东西?” …… “小师弟这下可是出了名了,比我和二师兄强多了。” 白玉深看一眼安静坐着跟个雕像似的楚河,咬口酥饼,嘿嘿笑了一声。 夏鸢撑着下巴,看向满脸无奈的贺石,眸中毫无欣喜,只是幽幽一叹:“年少成名,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第112章 此乃仙界 喜宴结束后,楚峥与钟鹤山一同进了书房,两人具体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但一个时辰后,楚峥推门出来时,嘴角是挂着笑的。 等他走远后,已经关上的房门被无声打开,一道常人看不见的身影走进了进去。 书房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钟鹤山站在黑暗中,双目朝向窗外,也不知在看着什么。 “主人。” 一道素衣身影跪在钟鹤山身后,垂着头沉默不语。 “怎么样?” 钟鹤山语调平淡。 “娄门主被楚峥重伤,如今赴洛州养伤,属下已传信出去,想必他明日便可收到。” “嗯……” 钟鹤山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对暗影:“你的伤怎么样?” “暗器打偏了,属下并无大碍。” “关于那无名氏,除了墨云楼提供的消息外,你还有什么看法?” 暗影稍微停顿片刻,才斟酌着说:“其人隐匿功夫绝对在属下之上,且轻功之强,可踏雪无痕,而且,她似乎有一门横练功夫,可做到刀枪不入。” 他从怀里取出一对峨眉刺递给钟鹤山:“主人请看。” 钟鹤山接过这对灵巧的刺杀利器,只一眼,瞳孔便猛然缩小。 只见其中一只刺的顶端像是被什么重物砸到了一样,刺尖已完全扭断,连带着整体都略略弯曲。 跪在地上的暗影接着解释:“为防万一,属下刺她的那一下已用上全力,但那瞬间就好似刺在了百炼精钢上一般,反弹回来的巨力险些将我的手指折断。” 钟鹤山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此人来去无踪、武功高强还性子古怪,暂时不要去招惹,免得让这个变数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绝对不容有失。” “是。” “东南角柜子第二个抽屉有外敷散,你拿上出去吧。” “是,多谢主人。” 暗影走后,钟鹤山踱步至窗前,继续无声地注视着窗外的夜色。 …… 今夜太晚了,绝大多数宾客都决定在合阳派再住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再出发,楚氏几人也不例外。 回到院子后,楚峥和白玉深住在了同一房间,和贺石楚河一起,将夏鸢与楚云丝的房间夹在中间,也算是有一层保护。 贺石仔细刷牙洗脸泡脚,做好一切后,脱掉外衫内衫,躺在了床上。 在把被子拉上来时,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一时没了睡意。 今日白天倒是还好,忙着别的事,顾不上思考那个梦,如今躺在床上,那梦便不受控制地再次钻进脑海。 贺石闭眼躺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睡意。 他起身走到衣架前,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雕。 楚河在外间已经熟睡,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垂落在软榻边上的长发。 贺石躺回床上,为了不惊动对方,没有放出那首曲子,只是把冰凉的木雕握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他翻了个身,将已经捂热的木雕放在心口,慢慢睡着了。 …… 看着面前的“小甜饼”三个奇形怪状的文字,贺石沉默。 今夜竟然又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他透过落地窗看向屋内,这次的梦中,那个气质很温和的女子没有睡觉,而是在忙碌。 她戴了顶奇怪的帽子,把一头秀发包裹得严严实实,衣裳也换了,但还是那种轻便的短衫长裤。 上次没来得及细看,贺石这次仔细观察,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的面积虽然不大,但装饰摆设紧凑又好看,没有浪费一块地方。 屋子最里面好像是个通往二楼的楼梯,旁边是一间用木料和琉璃隔开的里间。 那个女子脚步轻快地在里间和外间进进出出,手里拿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看得贺石目不暇接。 现在她又进里间去了,过了片刻,便端着一个大铁盘走出来,放在了那个类似柜台的桌子上。 待看清那铁盘上放着的东西时,贺石猛地怔住了。 他双眸缓缓睁大,眨也不眨地盯着,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离得远看错了。 但事实上以他的目力,即便再远一倍、两倍,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姐姐曾经给自己吃过的食物。 名字叫面包的点心,切成一片一片的,是淡淡的漂亮紫色,很软很香,他喜欢吃。 但这个面包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呢? 难道是自己太久没吃,嘴馋了? 贺石看着那女子将切好的面包装进一个个漂亮的透明袋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柜台上,纤细指尖拂过,带来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让他有些发怔。 女子放好面包,拿着铁盘子转过身走进里间,不一会儿,又端了一个同样的铁盘子出来。 她垂眸将上面放着的与面包不同但是很像的点心装进方才那种袋子里,继续摆放。 贺石直愣愣地看着,脑海中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呼之欲出。 恰好在此时,有一位穿着皮质短衫和修身长裤的短发男子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原本萦绕在鼻端的淡淡的香味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 贺石鼻尖微动,下意识嗅了嗅。 站在柜台后的女子扬起好看的笑容,与那男子说了几句话,便起身从里间拿了个大的透明盒子出来。 贺石眨眨眼。 那盒子里放着的圆饼状的东西,很像生辰时,姐姐给自己做的可以许愿的蛋糕。 男子提着盒子出来,右手举着个扁平小盒子放在耳边,嘴角带笑,像是在说什么。 贺石心中一动,凑到他身旁,听见他自言自语道:“……放心吧,已经取上了,琪琪就喜欢吃这家的蛋糕,这次生日一定会开心的……” 男子边说边走,钻进了停靠在路边的机关兽的肚子里,很快便跑远了。 心中的想法被证实,贺石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他转过身,仰头看着那片不怎么蓝的天空,和周围所有陌生又神奇的一切。 他所梦见的,是姐姐的仙界。 第113章 女朋友……不是,弟弟可真好哄耶 “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 “啊?” 贺石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楚云丝:“四师姐,你叫我?” 楚云丝一脸无语:“我问你要哪个荷包,走什么神呢?” 贺石笑了笑:“没什么,想今晚吃什么呢。” 他抬眸看了看身前摆着的一排荷包,随意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楚云丝将那个荷包拿起来,连同自己选好的几个一起递给店家。 结了帐后,她扯一把贺石的袖子,嫌弃道:“你今天怎么呆呆傻傻的,快点跟紧我,再这样心不在焉,小心被拍花子的拍走!” 贺石闻言,收回飘远的心神,歪头朝她笑道:“有四师姐这样武功高强的女侠在,哪个拍花子的不长眼,敢惹到我头上?” “哼。” 楚云丝轻哼一声,明知道他是在哄自己,但仍然十分受用。 她把打包好的几个荷包递给贺石:“小石头,给师姐拿好。” 然后仰着头,跟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脚步轻快地走出店门。 临近除夕,徊阳镇上越发热闹。 熙熙攘攘的行人往来间,呼出的一团团热气袅袅上升,很像是除夕夜万家团聚时的红尘烟火。 贺石陪着楚云丝站在路边等白玉深过来。 他望着街边那些店家的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神思有片刻飘忽。 自己来到楚氏山庄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贺石抬起空着的左手,张开五指,放在眼前。 少年的骨骼尚未长开,手掌纤薄,手指长而直,掌心和指腹都布满了茧子,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出健康的淡红色。 没有又疼又痒的冻疮,也没有干燥皲裂的皮肤,在用过回春谷上好的外敷药后,那些陈年旧伤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他轻轻攥起拳头,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心中那片羽毛飘荡着落地,踏实的让人安心。 白玉深很快便回来了,他远远过来时,身上挂满了东西,像个行走的高大货架。 贺石和楚云丝连忙迎上去,帮他分担了一部分。 三人雇了辆马车把东西拉回山庄,又大包小包地搬上山去。 途中碰见脚步匆匆的夏鸢,对方忙里抽空嘲笑道:“东西庄里都有,非要自己下去买,看看,这也不知哪儿来的三个货郎,辛苦的嘞——” 楚云丝大声回应:“那这货一会儿卖给夏姑娘时,可得多收点银子!” 众人笑了半晌,继续把东西抬回去,按人头分好后,拿着各自的东西各回各家。 贺石推开大门迈步进去,刚刚转身关上门,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拿走了挂在脖子上的几个纸包。 “姐姐你来啦!” 贺石惊喜地抬起头,压低后的声音中有藏不住的雀跃,“自从在合阳派见过面后,你有十八日没来看我,是在忙什么吗?” 何玉帮贺石拿走一大半的东西,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尽管在杀掉那个合阳派的长老立威时,何玉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没想到她的准备还是做少了。 毕竟意外总是会来的非常突然。 在“杀了人”的第二天早上,何玉一边哼着歌一边下楼,心中还在盘算着怎么跟贺石解释,为什么楚峥他们早知道了自己这件事。 没想到刚走了几节台阶,就脚下一滑,直接向后摔倒,翻滚着一头扎在了楼梯下面。 当时她仰躺在地板上,脑子都是懵的,勉强反应过来后,拿起垫在屁股下面的手机一看,屏幕已经碎成渣了。 好在那天张予诗早早便来店里帮忙,让她在地上只躺了十几分钟便得救了。 手机屏幕坏的很彻底,需要寄回厂家修理,等修好再回到何玉手里时,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在重新登上游戏的那一瞬间,何玉无比庆幸自己上次下线时调整的时间比例是3:1,所以游戏中只过去了十几天。 如果是10:1的话,长达五六十天的断联,还不知道贺石这孩子会怎么想。 “我家乡那边出了些事,所以耽搁了。” 何玉简单解释了一句,帮贺石把东西都整理好。 看着少年乖巧安静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何玉莫名从中察觉出一丝失落和委屈。 她思考片刻,从库房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讨好似的凑到对方身旁:“给,送你的礼物。” 贺石最喜欢收礼物了,有了这个,他心情应该能变好……吧? 果然,贺石在看到自己靠过去拿出礼物时,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弯了弯,眸光也亮了起来。 他心情真的变好了耶,送礼物可真管用! 何玉喜滋滋地想,跟哄女朋友似的。 贺石接过那个漂亮的盒子,小心翼翼打开,看见里面放了—— 一根针? 何玉笑着摸摸他的头:“这是试毒针,不同于普通的银针只能识别极少的剧毒,这根试毒针,再细小的毒物也能试出来。” “你现在在江湖上已然有了名气,往后少不了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打交道,我不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你留着这针防身,我也能放心些。” 贺石看着那针,又抬头看看何玉,欲言又止。 何玉:“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要问这针的事? 贺石声音有些吞吞吐吐的:“姐姐,你往后,会经常不在我身边吗?” 啊? 何玉没想到这么一句话,让他给完全抓错了重点,只好笑着安慰道:“当然不会经常,这次这么长时间没来找你确实是意外,往后我不会这样了。”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 何玉从那盒子里取出个小拇指大小的竹管,拿起那枚长针,从竹管的一头塞进去,然后递给贺石。 “这管子里有固定针的机关,不用担心会掉出来。” 贺石接过竹管,再次点头,把东西妥帖收好。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 何玉默默等着贺石开口问自己之前隐瞒的事,谁曾想等了半天他一个字都没说,反而跑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拿来。 握紧热乎乎的茶杯,何玉看向面色平静,眸子却晶亮的小少年,心中一处隐秘的角落似乎也被这茶水的温度给熨平了似的,热热的,软软的。 怎么办,好想再抱抱这个小天使! 第114章 第二个拥抱 何玉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她微微弯腰,张开双臂,一把就将贺石拢进怀里,用的力气有些大,带得他趔趄了一下。 贺石傻愣愣地靠在何玉肩膀上,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姐姐只拥抱过他两次,第一次是自己的生辰那天。 当时自己情绪太过激荡,难以控制地落了泪,姐姐为了安慰自己,所以给了自己一个温柔地拥抱。 那么这次呢? 姐姐这次为什么要抱自己? 贺石悄悄地把脸颊贴在何玉的颈侧,感受着隔了一层纱的温度和触感,慢慢红了脸。 姐姐的身体好软…… 他张开双臂回抱住何玉。 而且她抱的好紧呀。 贺石这么想着,也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这样全心全意的拥抱,于他来说,就像是深冬冰雪荒原里的一座小屋。 屋里有燃烧着的火炉和温暖的被窝,以及充足的食物和水,任由窗外寒风怒号、暴雪过境,屋子里都是一片静谧的温暖舒适。 那样的让人安心和快乐。 何玉紧紧搂着贺石,觉得自己跟搂了个小火炉似的,热乎乎的特别舒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年身上几乎没什么脂肪,所以显得硬邦邦的,甚至有点硌手。 她搂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便轻轻松开了贺石。 贺石眨巴着莹润似宝石的眸子,微微垂下头,脸蛋红扑扑的小声问道:“姐姐,你,你为什么要抱我啊?” 何玉噗嗤笑了一声,抬手捏捏他腮边的软肉,温柔的声音里饱含笑意:“当然是因为你可爱呀!” “……” 可!!爱!!! 贺石双颊爆红,红色一路蔓延,很快便延伸至了衣领下方。 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几秒内从粉色变成红色,何玉目瞪口呆。 她隐晦地瞄了一眼贺石遮住半边脖颈的衣领,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全身都红了。 跟煮熟的螃蟹似的。 何玉知道这孩子不经逗,但她还就想逗他。 但此刻见他羞得都不会说话了,一副恨不得立马逃走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点超出贺石能承受的极限,但是这明明是自己的心里话嘛! 夸一个小孩可爱,就算是在古代,也是很正常的吧? 何玉毫不心虚地拍了拍贺石的脑袋,问他:“马上便是除夕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年礼吗?” 贺石心中懊恼,暗骂自己不争气,拼命压住脸颊耳垂和脖颈上的热度,也没抬头,只小声说了句:“我什么都不缺,只要是姐姐送的,我都想要。” 哎呦呦,看看这乖的,这要是放在现代,得是多少妈妈的梦中情儿! 何玉的笑容不由得带上了慈祥:“那我便看着给你挑了。” 半晌后,贺石终于感觉自己面上的热度降了下来,思绪回笼,他突然想起了在合阳派发生的事,犹豫一下后,还是张口问道: “姐姐,之前在合阳派的时候,你暗中让阿冷给我传信,说如果在喜宴上有人要与我比武切磋,我便拒绝,但倘若那人是净门的人,我便立马答应下来。” “之后的比试中,你又突然让我别动,我也照做,但接下来随之发生的那一长串的事,我从头到尾都是一头雾水,也未来得及找你问一下其中缘由。” “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姐姐。” 看着贺石满是疑惑的双眸,何玉笑了笑,拉着他在桌旁坐下。 “此事说来话长,我简要概括一下,合阳派与净门暗中苟合,针对你们以及那几个门派的暗杀都是合阳派指使的,包括墨云楼的人,也是钟鹤山花钱请来的。” 贺石陷入了沉默。 何玉接着说道:“我得知了钟鹤山在喜宴上的计划,他不想让你成长起来,便准备用化神散废掉你,我将计就计,想让你配合着演这一场戏,而且当时你师父正巧也来了合阳派,他的出现让这戏能成功演出的机率更大了些。” “大戏上演后,不但可以将前一夜的刺杀事件和当夜对你的下毒事件当众揭发,还可以迫使钟鹤山在明面上与净门站在对立面,让他们之后的合作不再那么顺利,甚至迫使合阳派同意带头围剿净门。” “那倘若钟鹤山与净门里应外合致使围剿失败……” 贺石疑惑问道。 何玉看着他,笑而不语。 于是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亮:“那我们便可以反其道而行,让净门以为合阳派传的消息是对的,然后再不按计划行事,反而能打他个出其不意,更好地达到目标!” 何玉抬手摸摸他的头:“没错,真聪明。” 贺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默默垂下头,让她摸地更顺手些:“我哪里聪明,这么简单的事现在才想明白。” “你是当局者迷嘛,好了,不说这个了,来之前我去买了些零食给你。” 何玉从【库房】掏出一大包零食放在桌上。 “尝尝看,都很好吃的。” 这些都是这段时间【杂货店】随机刷新出来的,放在【库房】里相当于永久保鲜,根本不存在过期一说。 贺石解开包裹,一眼便看见放在边缘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 他心中一动,打开了纸包。 里面果然包着数片软软的类似面包的东西,只不过中心位置不是紫色,而是淡黄色。 贺石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绵软香甜,淡淡的奶香中夹杂着南瓜的浓郁香味,很好吃。 何玉见他爱吃,便主动介绍:“这是南瓜吐司,是一种面包。” 贺石这才恍然,原来面包不是单指之前的那种紫色的点心,而是指的某一类点心。 那淡紫色的点心之于面包,就像是苹果之于水果一样。 他细嚼慢咽地吃着面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自从那次在合阳派开始做梦后,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仙界的种种。 但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活动范围总是围绕着那一小片地方。 一开始贺石以为自己是必须在那间名为“小甜饼”的屋子周围打转,但后来某天自己进入梦境后,出现的地方不再是那条街道,而是一个巨大的院子。 院子里有不少楼,但都不是特别高,来来往往的人们中,有很多都穿着款式一样的衣裳,还有坐轮椅的,拄拐杖的。 再加上他们偶尔说的自己能听懂的话,贺石猜测那里大概是类似于医馆的地方。 然后他便在其中一座楼的某个玻璃窗后看见了那个女子,在看见她的那一瞬,贺石便明白了,自己不是只能围着那间屋子打转,而是只能围着这个女子打转。 第115章 给姐姐做身新衣裳吧 接下来的几日,梦中的女子都是在那所医馆里待着。 她似乎是摔伤了头和胳膊,绑着绷带,行动不便。 那张窄小的床边放了些贺石不认识的机械,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与她同处一个房间的还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中年女子。 贺石入梦多次,每次都有人在照料看顾那位中年女子,看举止面貌,应该是她的丈夫和孩子。 但那个叫何玉的女子,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要么睡觉、要么发呆,有时会下楼在院子里走走,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拿着那个几乎人手一个的扁平小盒子,用手指在上面点点点,还时不时地笑出声,也不知在干什么。 贺石有几次听见那些医者叫她何玉,虽不知道是哪个“玉”,但他觉得,就应该是“玉石”的玉。 因为这个名字很符合她的气质,温和沉静、锋芒内敛。 所以他便在心里这样称呼她。 …… “贺石,今日是腊月二十六了吧?” 何玉的声音唤回了贺石的思绪,他分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她那方神秘的面纱上,点点头:“嗯,今日二十六了。” 何玉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很随意地问他:“新衣裳做好了吗?” 贺石一怔:“做好了,跟去年那身有点不一样。” 姐姐怎么突然聊起了新衣裳? 他看了看何玉那一身从未换过的黑衣,也不知怎么想的,问了句没过脑子的话:“姐姐,要不我帮你做一身新衣裳吧?” 何玉一怔,扭过头看他。 贺石强作镇定,冲她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何玉陷入沉思。 此前她从未想过换衣服这个问题。 毕竟自己只是个游戏角色,也不存在弄脏或者弄破衣服的情况,而且这套黑色套装是游戏默认的初始装扮,也不知道能不能换下来。 但如果贺石想送她一套新衣裳的话,何玉还是很想换上的。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好啊,如果不麻烦的话,我还想要一套黑色的。” 贺石:“不麻烦不麻烦!” 他把最后一块面包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正要再说什么时,便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在敲门。 何玉朝他比划了一个‘我先走了’的手势,直接原地下线。 贺石嘴唇微张,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他懊恼地皱了下眉,一边收拢桌上的东西,一边朗声问道:“谁啊?” “五公子,庄主让您去他那里一趟。” 师父? 贺石应了一声,加快速度把东西都收拾妥当,披上披风便出门了。 —————— 何玉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眼前雪白的天花板,思维停顿两秒后,才开始继续运转。 她眯起双眼,也不转动视线,直接从被子里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去床头柜上摸手机。 指尖在冰凉的台面上滑动了两下,手心里便被人塞进去一部手机。 何玉一惊,转过头去,就看见郝梅正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师母?”她有些惊喜,连忙就要坐起身,“您怎么来了?” 郝梅上手扶着她坐好,顺手把枕头放在她腰后,这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我和你韩老师前两天听小启说,你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伤得不轻,一直想来看看,但是学校太忙走不开,这不,今天下午难得有空,我就赶紧来了。” 她穿了件很有质感的灰绿色厚风衣,头发梳理整齐,看向何玉的目光充满了笑意和淡淡的担忧,“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何玉摇摇头:“已经好多了,偶尔会有一点疼,医生说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出院,让您和韩老师担心了。” “你啊,老是受伤,我们不担心也不行呐。” 郝梅给她倒了杯水,在何玉接过水杯时,轻轻捂了捂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几天难道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医院,没人来照顾你吗?” 何玉笑了笑:“我店里的小店员下课了会来给我送饭和换洗衣物,而且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也没那么无聊。” 郝梅不满地叹了口气:“这个小启,一天天的就知道出差。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回来,我说让他来看看你,结果他只顾着加班,今天上午又赶去机场了,这一次还不知道得走几天。” 何玉抿了一口热水,觉得身上舒服多了,便笑着说:“师兄那工作性质就是得全国各地到处飞,偶尔还得出国,再说了,他这样为事业奋斗,也是对自己负责嘛。” 郝梅‘呵’了一声:“天天眼睛就放在事业上,一点也不想想自己的感情生活,说什么等一等,都三十的人了,还等!再等上几年,自己喜欢的人早跑了!这也能算对自己负责?” 她说着说着,目光便转到了何玉脸上,语重心长地说:“小玉啊,师母知道,你父母走的早,这么多年过来,你也确实承受了些常人难以知晓的辛苦,但你也靠着自己的能力,长成了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实在是不容易啊。” “对了,你今年也有二十六了吧?” 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的何玉头皮一阵发紧,连忙岔开话题:“师母,我躺得有些腰不舒服,你能跟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吗?” 郝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扶她:“好好好,就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听这个……你想去哪儿散步啊?楼道还是楼下?” 何玉甜甜一笑,萌混过关:“去楼下吧师母。” 郝梅帮着她穿戴整齐,两人搀扶着,慢慢上了电梯。 电梯很快便到了一楼,门打开后,何玉和郝梅随着其他几个护士以及病人家属一同走了出去。 深秋的寒风随着不断开合的大门倒灌进来,何玉轻轻打了个哆嗦,郝梅伸手给她系好外套最上面的一粒扣子。 何玉道谢后,听见侧前方突然响起一阵骚乱,她转过头,隔着人群,看见了一个被护士医生们推进急诊的血色身影。 第116章 任务完成啦 郝梅也看见了担架床上躺着的人,眉头微微皱起:“伤得好重啊,看样子年纪也不大,不会还是个学生吧?” 她话音刚落,大门处又冲进来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其中两个人的胸口和手臂处满是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 有护士拦住了他们,跑在最前面的男生气喘吁吁地抓住护士的手腕,颤抖的声线里带着哭腔:“我们老师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护士见他整个人抖得实在厉害,连忙抓住他的手安抚情绪:“没事没事不要害怕,伤者已经进急诊室了,这么多医生,一定能救活他的,你们冷静点,来,来,先坐在这边歇一歇。” 望着那几个在休息椅上坐立不安茫然无措的学生,何玉道:“好像是市一中的,都是高中生。” 郝梅摇摇头,扶着何玉往外走:“可能是车祸吧,现在的某些司机,唉,就不能让他们上路,一上路就害人,真是造孽。” 两人来到了院子里,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绕着花坛走了两圈,风果然变大了,裹着枯黄的落叶呼呼刮过,院子里不少人都裹紧外套,匆忙离开。 何玉抬头看看天色,对郝梅道:“师母,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郝梅点头:“行,我先送你上去。” 两人回到了病房,郝梅仔细给她倒了水,洗了水果,收拾好一切,准备要走的时候,笑着对何玉说:“等小启一回来,我就让他来看你。” 何玉朝她摆摆手:“等师兄回来再说吧,到时候我都说不准都出院了。” “那就让他去店里看你。” 何玉无奈一笑:“好啊,知道啦,您路上注意安全啊!” 郝梅走后,何玉把被子整理好,拿出手机准备再玩一会儿游戏。 “小何,刚刚那是你什么人啊?”隔壁床的顾阿姨手里拿着一个鸭梨吃着,好奇地问何玉,“怎么今天才来看你?” 何玉朝她笑笑:“是一个关系比较好的长辈,她工作忙,今天才抽出空。” “哦,看着可真有气质,我还以为是你亲戚呢。” “不是啦,哈哈哈。” 何玉和顾阿姨聊了一会儿,就听见病房的门被推开,顾阿姨的老公钱叔回来了。 钱叔手里提着一袋子吃的,进门看见何玉:“呦,小何醒了啊。” 他把袋子放在顾阿姨床头柜上,从里面拿出一包坚果递给何玉,“吃吧孩子。” 何玉接过:“谢谢钱叔。” 钱叔看着主动去翻袋子找零食的顾阿姨,呵呵笑了几下,坐在了墙边的椅子上,开始聊自己这一趟的所见所闻:“唉,你说说这人的命啊,刚刚在楼下碰见有个学生抢救无效死亡了,唉,家长也不在身边,就个年轻老师,当场就晕过去了。” 何玉一怔,想起了那会儿和师母在楼下碰见的送进急诊室的学生。 “啥?”顾阿姨也是愣住了,“还是个学生呢?啥病啊,年纪轻轻的。” “哪儿是病啊!”钱叔摇摇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是让人给拿刀捅死的!捅了十几个窟窿,肚子上都没一块好肉了!” “轰隆!” 窗外一阵沉闷雷声响起,细碎的雨滴击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颗颗碎裂的水珠。 “什么?!” 顾阿姨惊呼,眉头紧紧皱起,连放在嘴边的芒果干都忘记咬了:“这,这,可怜的,怎么会遇上这种倒霉事啊,唉,这么小的年纪,父母该多伤心……” 也许是代入了自己还在上学的女儿,她眼底一红,慢慢泛起了泪花。 何玉也惊讶地从游戏里抬起了头。 之前在楼下的时候,她匆匆一瞥,只看见那个学生满身的血,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受伤,当时郝梅猜测是车祸,现在才知道,这竟然是一起恶性伤人事件。 钱叔还在说着他在楼道里遇见的那几个学生哭的有多可怜,那个老师有多难过。 何玉皱了皱眉,莫名想到了之前张予诗说的那起被警方判定为抢劫杀人的案子。 死者也是个男学生,同样被捅十几刀,哦,不对,那个学生是被砍了十几刀,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两个案子会有什么关联吗? 何玉陷入沉思。 毕竟本市的治安一直都很不错,现在连续两年出现学生被杀,也算是很罕见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凭空猜测,何玉想了一会儿便扔在脑后,开始继续玩起了游戏。 也许是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内,贺石的名声在江湖上开始渐渐传播,那个【初露锋芒】的任务突然毫无预兆地就完成了。 何玉捏着手机,朝被任务提示音吓了一大跳的顾阿姨和钱叔歉意地笑了笑。 【恭喜你完成了“初露锋芒”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280,白银*50,乘风符*1,万能钥匙*1】 何玉猜测【乘风符】和【大力神符】一样,都是仙侠侧的bug道具,于是果断鉴定一下。 【‘乘风符’:想体验腾云驾雾的感觉吗?它可以帮你实现(剩余使用时间:3分钟)。】 【回收价:白银*985】 好耶。 又多了个杀手锏,以后装起b……啊不对,做起任务来更有保障了。 至于这个【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它打不开的锁,当然,得是物理意义上的锁。】 【回收价:白银*211】 这把钥匙整体呈黄铜色,看着不怎么起眼,甚至有些旧旧的,就这外观,拿出去随意扔在马路上,估计都不会有人认为它会有这么神奇的功能。 这次的任务奖励依然十分实用,何玉满意地关掉了【库房】,退出【家园】后,看了眼屏幕左上角的经验条,还差300经验值才可以升到八级。 最近也没什么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升级。 希望升级之后,可以再开发出一个新功能,最好是给自己的人物加点技能…… 比如说来个一甲子内力和绝世剑术什么的,能跟楚峥过两招那种…… 何玉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看了一会儿贺石练武,便有些无聊地关掉了游戏。 她扭头看向窗外,倾盆的大雨把整个玻璃窗都盖住了,外面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病房里也早早开了灯。 这种天气出门不安全,她给张予诗发了消息,准备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一下。 第117章 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守则 在除夕当日的早上,何玉收到了贺石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一个大大的木箱子。 箱子大约二尺见方,外面包了层色泽明艳的绸缎,最上面还用同料不同色的布条打了个规规整整的蝴蝶结。 何玉摸摸那个蝴蝶结,转头看站在身边的贺石:“那我便打开了?” 贺石点点头,没说话,也没抬头看她,明显是有点紧张。 何玉捏住布条的一端,轻轻一拉,蝴蝶结散开,顺滑的绸缎如流水般倾泻而下,露出了下面打磨光滑的小箱子。 揭开盖子,放在最上面的便是一套叠放整齐的新衣服。 何玉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手指刚一接触到衣服的表面,那独特又舒适的触感就告诉她,这件衣服的料子一定特别贵。 她把它展开,衣服整体是黑色的,上面的暗纹在光下会反射出类似于孔雀尾羽般墨绿色的光泽,细看之下繁复华丽,十分惹眼。 配套的腰封则整体呈现深沉的墨绿色,只在上下边缘用金线绣了工整的祥云纹,非常的精致漂亮。 贺石暗暗偷瞄何玉的反应,见她拿着衣服一直看也不说话,反倒是自己先忍不住了,小声地问了一句:“姐姐,你喜欢吗?” “喜欢,衣服很好看。” 何玉表面声音平静,实则面纱下的嘴都快笑烂了。 因为在她拿起这套衣服时,视野中的小红点便立马开始闪烁,点开一看,就发现那个写着【隐身】的q版小人旁边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检测到玩家获得新年限定服装*1,是否更换】 【是 否】 没想到真的能换皮肤! 何玉一阵兴奋,索性在贺石面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她直接点击【是】。 下一瞬间便感觉手中一轻,一抬头,就看见了贺石瞪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再低头一看,那层层叠叠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呈现出流水一般的漂亮光泽。 好!好!看! 何玉心里美的不行,颇有种在养成游戏里玩换装的新奇感觉。 她摸摸很有审美的贺石的头,再次把目光放在了箱子里。 里面还有三个小一些的盒子。 何玉想了一下,拿起了最小的那个,打开一看,里面的软垫上放着一颗硕大的明珠,色泽莹润,珠形浑圆,没有一丝瑕疵,看着就是价值连城的样子。 她眨眨眼,看向贺石:“这是?” 贺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珠子是三师兄送给大师姐的,大师姐说她不需要,又给了我,我觉着好看,所以便……” 何玉:“……” 她合上盖子,把那精致的小木盒塞回贺石手里。 贺石拿着盒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姐姐,你不喜欢吗?” 什么我不喜欢,这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何玉欲言又止。 她望着贺石那双单纯清透、一眼能望到底的眸子,决定还是得给孩子普及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 何玉语重心长:“小石啊,这珠子我不能收,别说我了,其实当初你也不应该收。” 贺石愣住了:“为什么呀?大师姐是真心想给我的,我也是真心想给姐姐的,为什么不能收?” 何玉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大人之间的一些心照不宣的相处法则。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知不知道你大师姐和三师兄现在的关系?” 贺石垂眸思考:“最近他们的关系确实有些怪,之前我便发现了,他俩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有时候看着都快要吵起来了,有时候又似乎很和谐,实在是有些搞不懂……” “前几天我去问了四师姐,她却跟我说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 贺石看上去是真有点疑惑,“有什么事小孩子不能打听的?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何玉有点忍俊不禁,她清咳一声,神秘道:“因为你三师兄心悦你大师姐,他送她礼物对她好,都是因为想和她在一起。” 贺石反应了一下。 “啊?” 何玉:“懂了吧?” 贺石眉峰扬起,自言自语一般:“既然三师兄心悦大师姐,那为什么他们有时候看上去都有点生气的样子?” 何玉怜爱地摸摸小傻子的头:“那是因为你大师姐现在还不心悦你三师兄,所以便对你三师兄的接近有些抗拒,而你三师兄呢,则是因为被你大师姐的举动牵动心神,所以情绪才会那样不稳定。” 贺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何玉继续给他解释:“你三师兄送给大师姐的礼物,是你三师兄对大师姐的心意,即便你大师姐不想接受这份心意,要把礼物转送给你,你也不能收,因为这样是你对你三师兄心意的一种轻忽。” 这句话贺石听懂了,他立马举一反三:“而我在接受了大师姐送给我的礼物后,也不能再将它随意送给别人,不管那个礼物是怎么来的,这么做都是对大师姐心意的轻忽。” 何玉赞许点头:“没错。” 贺石把那个盒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默默低下头:“我知道错了,姐姐。” 何玉再次摸摸他的头:“不知者无罪,再者说,你以前的生活环境也不支持你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懂了也不晚呀。” 贺石“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何玉去看其他的礼物:“姐姐你看看这两个,它们虽然没有这枚珠子贵重,但都是我自己做的。” “是吗?” 何玉笑了,伸手捞起其中一个打开:“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盒子里是一块白玉玉佩。 玉石料子清透,被刻成了日月交汇的形状,细节打磨得很到位,整体显得圆润和谐。 何玉拿起玉佩,左右看看后,将它佩戴在了腰上。 贺石主动解释:“我看话本说,神仙都是住在天上的,所以便刻了这个日月佩,因为它们也时刻挂在天穹之上,这样的话,在你下凡来陪我的时候,这枚玉佩也可以像日月一样陪着你……” 第118章 唯心主义神仙 何玉静静地听着面前少年磕磕绊绊地解释这枚玉佩的由来和寓意。 等他讲完后,用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认真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何玉罕见的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石,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你会相信吗?” 这话说出口时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清了清嗓子。 贺石歪了下头,他看不到何玉此刻的表情,但何玉却能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少年的表情没有不解,也没有怀疑,他只是扬起嘴角,面部肌肉牵动着眼眸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那里面满是纯粹的信任与坦然:“姐姐,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直以来我认识的那个你。” 他挠挠头,笑容变得有点羞涩:“而且在我心目中你就是神仙呀,如果不是神仙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好这么厉害呢?” 不是神仙的话,为什么会那样用心且温柔地帮助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而且还不求回报。 即便只是普通人这么做,那对自己来说,也已经等同于神仙了。 何玉张了张嘴。 想不到这孩子还挺唯心的。 不管在物质层面上你是什么,在精神层面上,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神仙。 嗯,有当哲学家的潜质。 她拍拍贺石的肩膀:“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来看看你的第三个礼物吧。” 她转过身,拿起了最后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呈长条状,分量不重,何玉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卷白纸。 白纸? 这是什么礼物? 何玉把纸卷拿出来,轻轻展开。 上面画着一大一小两个q版形象的背影,正坐在草地上望向远方。 其中一个高一些的戴着锥帽,黑纱飘扬,矮一些的玉冠束发,背上背着剑,十分的传神且可爱。 何玉笑了:“这是你画的?” 贺石点点头:“我找庄里的画师学的。”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画废了十几张才勉强选出一张比较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些扭捏地问何玉:“姐姐,你还记得这画里的场景吗?” 何玉越看这画越可爱,两个q版小人挨得紧紧的,特别是代表贺石的那个,胖乎乎的后脑勺显得异常憨态可掬。 她拿着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当然记得啦,这是上次我带你出门散心,我们在草地上休息的场景,当时还撞上了墨云楼追杀逯灼他们,咱们被迫救了一回人。” 何玉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因为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没过多长时间的,所以记忆还算清晰,想着想着,她突然发现了盲点。 “诶?我怎么记得当时你和我坐的没这么近呀,大概隔了挺远一段距离吧……” 何玉瞄向贺石,就看见少年的耳根隐隐发红,眼神似有飘忽:“我,我可能记错了吧……” “……”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何玉把画卷起来放进盒子,抬手捏捏贺石的脸:“谢谢小石送我的这些礼物,我很喜欢。” 贺石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布履之中的十根脚趾头早已挤在一起,正在紧张地扣着地:“姐姐喜欢便好,只是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等以后武功大成了,我一定会送姐姐更名贵的礼物。” “没什么东西会比你的心意更名贵。” 何玉说完,没注意到贺石那一瞬间表情的变化,她拿着礼物,愉快地朝他挥挥手:“我先走啦,你的礼物等晚上再给你。” 说完便原地下线。 贺石站着没动,半晌后抬起自己的双手,默默地看着,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我的心意?” —————— 又是一年除夕夜,楚氏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与去年比似乎没什么变化。 贺石几人再次聚在楚峥的小院子里,烤着火喝着茶,天南海北地随意聊天。 楚云丝正在和贺石争论方才的年夜饭中哪道菜最好吃,就听见楚峥突然喊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起头:“爹,你叫我?” 楚峥笑眯眯地看着她,方才的宴会上他喝了不少酒,此刻看着难得的有些醉态。 “云丝啊,过了年,你便十六了,也算个大姑娘了。” 楚云丝灵动的杏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开玩笑道:“爹,你不会想给我说亲吧?” 楚峥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扭头看夏鸢:“你同她说了?” 夏鸢欲言又止。 楚云丝愣在原地,慢慢睁大了眼睛:“爹!你还真准备给我说亲啊!” 她‘噌’的一下从垫子上站起来:“你难道想让我这么快便嫁出去吗?!” 两句话没说完,眼底就先红了。 夏鸢去拉她的手:“小师妹,你别激动……” 楚云丝甩开她的手:“大师姐,爹想给我说亲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扭头看白玉深和楚河:“你们也知道了?” 白玉深一脸茫然,楚河低头不语。 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楚云丝拼命忍住不让它掉下来,咬着下唇盯住楚峥看。 楚峥无奈地叹了口气:“云丝,我就是一说,这还没开始张罗呢,你先坐下,别哭啊,大过年的,哭了多不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云丝的眼泪立马便掉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抽噎着说:“当初娘走的时候,你亲口承诺她,以后会疼我一辈子,到现在不过才十二年,你便要把我送人了吗?” “云丝……”楚峥无奈地看着她,“爹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送人了!你这,唉……” 他站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拉着她坐在火盆旁,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声好气地说:“别哭了啊,看看这小脸哭的……” 江湖上声名远扬、威风凛凛的楚庄主弯着腰跪坐在地上,把脸凑到自己女儿面前,动作非常熟练地给对方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轻轻拍着后背安慰,说话柔声细语的。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夏鸢、楚河和白玉深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有贺石别扭地挪了下屁股,端起茶盏喝茶,以此来掩饰尴尬。 第119章 楚氏往事 楚峥耐心安慰半晌后,楚云丝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垂着头重新坐到了桌旁。 楚峥坐回自己的位置,也不敢再提给她说亲的事,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几个徒弟身上。 “鸢儿,现在想一想,从你拜我为师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吧。” 夏鸢唇角扬起:“是的师父,过了今夜子时,便是二十年整。” 楚峥目露回忆之色:“时间过得真快,当时你还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个子只到我腰这儿,你爹带着你来的时候,你总是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不爱说话。” 夏鸢笑而不语。 楚峥叹了口气:“转眼间,老夏都已经走了十九年了。” 他再次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夏鸢轻声道:“是呀,过得真快。” 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楚河一如既往地垂眸坐着,似在走神。 贺石来庄里的时间尚短,平日里对练武学习之外的事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所以还不了解诸位师兄师姐们的来历,此刻见楚峥开始回忆往事,便也安静下来,仔细地听着。 楚云丝这会儿也不生夏鸢的气了,低声打了个哭嗝,两只手轻轻握住了夏鸢的右手,夏鸢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白玉深收回一直注视着夏鸢的目光,看向楚峥:“师父,花生烤糊了。” “啊?” 楚峥连忙去看泥炉上烤着的花生,果然已经变成了黑炭。 他抬手将黑花生捏起来,再次叹了口气:“真是喝多了,脑子也糊涂啦……” “老三啊,你来给师父烤几个花生。”楚峥从桌上的盘子里抓起一把花生塞进白玉深手里,“你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 “好的师父。” 白玉深接过花生,将它们均匀地铺在铁网上。 楚峥睁着朦胧的醉眼看着他,突然抬手指了指他的头:“老三啊,你瞅瞅,你这头发,二十七八岁的后生,白发比我还多。” 白玉深手指拨弄着花生,抬眸看了楚峥一眼,笑着露出了尖利的犬齿:“师父,我本来就长得不俊,您再这么一说,那更是丑的没边了。” “哈哈哈哈哈……”楚峥摸摸自己的下巴,“那你确实没我俊,想当年我年轻时候,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面郎君,多少仙子啊妖女啊对我一见倾心,我都不屑一顾……” “爹!” 楚云丝拿个柿子堵住了他的嘴,“你喝多了,少说两句!” 楚峥从嘴里拔出柿子,眼珠微微迟滞,往日豪爽的声音里多了些呢喃的味道:“好像是有些喝多了……” 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身旁的楚河伸手欲扶,被他挡开了:“我先回屋了,你们接着聊啊,一会儿看烟花不用叫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穿过回廊,推门进了房间。 冬夜里的小院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半晌后,楚云丝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我爹定是想我娘了,都怪我,方才非要提起她……” 夏鸢温柔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不怪你,别难过。” 楚云丝转过头靠进她怀里,夏鸢轻轻拥住她,安慰似地拍了拍。 贺石感受着变得没那么热闹,反而开始有些悲伤的气氛,抬起头看向夏鸢。 夏鸢接收到贺石的目光,扭头看了白玉深一眼。 “师母在小师妹四岁的时候便因病故亡了。” 白玉深将花生拨到火小的那边,声音低沉,“之后师父便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么多年了。” 贺石沉默了一瞬,然后问他:“三师兄,我问你个问题,你过了年多大了?” “啊?” 白玉深没想到他的思维跳跃的这么快,一时有点没跟上,顿了顿才回道:“二十八,怎了?” “没啥。”贺石转头看向楚河,“二师兄呢?过年后你多少岁了?” 楚河:“十九。” 贺石:“那为什么二师兄会比三师兄小九岁?这不对吧。” 白玉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当然是因为二师兄入门比我早啊。” “二师兄入门时才两岁不到吧?我拜师父为师时,都已经十七了。” 贺石恍然:“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三师兄长得比较老成呢。” 白玉深拿花生丢他:“去你的!” “噗嗤——” 楚云丝从夏鸢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尖还红红的,嘴角却已经有了笑容。 她撇撇嘴:“小师弟是笨蛋。” 贺石躲开白玉深的攻击,笑着撩起衣裳前摆挡住脸:“是是是,我是笨蛋。” 夏鸢笑着摸摸楚云丝的头发,目光微转,对上了贺石的视线。 少年的目光明亮而纯粹,朝她笑弯了眼。 小师弟转移话题的本事真不错,居然还顺带着把小师妹给逗笑了。 夏鸢抿唇笑着,拿起陶壶给众人添茶。 楚峥坐在昏暗的书房里,听着屋外年轻人们爽朗的笑声,嘴角微微弯起。 他手里拿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站在漫天的风雪中,乌发与披风齐齐飞舞,在洁白荒凉的背景里,恍若一面灿然的旗帜。 她杏眼弯弯,笑容灵动地看着画外的人,嘴角的梨涡甜的似乎能溢出蜜来。 楚峥的指尖轻轻拂过女子的眉眼:“铃儿,又是一新岁,岁岁忆往昔……愿你……除夕安康……” 声音轻的仿佛叹息,转瞬间便消逝在了冰凉的空气中。 只余楚楚孤影,寥然寂坐。 …… 今年的烟花与去年有些不一样,但还是那样的好看。 贺石站在大门前,仰头望着漆黑夜空上盛开的巨大繁花,蓦然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那只看不见的手替他挡去爆竹碎片的画面,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比过往十一年发生的所有事加起来都多。 但最让贺石感到满足而幸福的,便是拥有了站在姐姐身边,看着她、感受着她、听她说话、与她相处的资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硝烟味道的冰冷空气,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斗志。 新的一年,继续拼尽全力往前走吧—— 前面,有姐姐在等着自己。 第120章 冬天来了 大年初一,云州下了场雪,雪不大,却给这新年的第一天添了些素色的妆点。 楚峥推开书房的门,吸一口冰凉的新鲜空气,一眼便看见了回廊上那张红木桌上放着的白瓷碟子。 他走过去低头一看,碟子里堆着烤好的花生,看起来火候非常不错。 楚峥笑了一声,弯腰从碟子里抓起花生揣在袖子里,边走边吃,出门去了。 只余一地细雪,和留在上面的,整齐的脚印。 —————— 西北城市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还不到十一月底,大雪便迫不及待地笼罩了这片天地。 因为之前何玉受伤,甜品店不得已关了大半个月的门,哪怕现在重新开张已经有几天了,生意还是受到了影响,有些冷清。 “唉……” 张予诗叹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口的气,她捧着热奶茶,窝在靠近落地窗的椅子上,一脸惆怅地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怎么了这是?” 何玉站在柜台后,整理着这几天的账目,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有一道细小的痕迹,那是上次受伤时留下的伤疤。 医生说随着时间推移,这道本就不大的疤痕会逐渐淡化,运气好的话,甚至会直接消失,所以何玉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笑着瞥了一眼张予诗,“有心事啊,都坐那发呆半天了,一直这么深沉干嘛?” 张予诗转过头幽幽地看向她:“小玉姐,咱店里生意一落千丈,你是一点都不急啊。” 何玉指尖划过纸面,接着拿起笔,也不思考,直接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写下一个更长的数字。 她在那数字下画了两道潇洒斜飞的横线。 然后一边合上账本,一边懒洋洋地说:“生意嘛,该来就来了,急不得。再说,我们也没到一落千丈那么惨哦。” 她笑眯眯地朝张予诗比划了个数字:“上周的营业额是这个数。” 张予诗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又瘪瘪嘴:“那也不行,比七八月那会儿差了一大截呢!” 何玉看着她不爽的小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予诗,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啊?这么关心店里的收入。” 张予诗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嘴上却还硬气:“当然我是老板啦,小玉姐你就是给我管账的掌柜的。” 何玉:“哈哈哈,是是是,张老板,张老板,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你看是转账还是现金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柜台来到张予诗身旁,朝她伸出手,还真有点要钱的气势。 张予诗一噎,佯装生气,扭过头看向窗外,游移的目光却突然一顿:“咦,小玉姐,那个帅哥又来找你了。” 何玉不用问也知道她说的是谁,目光移向旁边。 下一刻,紧闭着的大门被人推开,韩启带着阵阵冷风走了进来,肩膀和头发上落了不少雪。 店内的热气一腾,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瞬间被白雾覆盖,被他随手摘了下来。 没了眼镜的阻挡,那双丹凤眼显得更加深邃,目光却没那么阴郁了,甚至因为看不清远处,偶尔还会稍显空洞茫然。 何玉递给他一张手帕纸:“你没开车吗?冒雪来的?” 韩启接过,站在门口扫了扫头上和身上的雪:“跟同事在附近应酬,喝了些酒,车放在饭店停车场了。” 他把沾湿的手帕纸随意丢进门边放着的垃圾桶里,一边脱大衣,一边很随意地说道:“何玉,我记得上次好像给你拿过来一些野蜂蜜,帮我冲杯蜂蜜水吧,喝多了头疼。” 何玉无语地看着他:“头疼还冒着大雪步行走,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韩启把脱下来的大衣搭在臂弯,准备去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坐着休息一会儿,谁知一转身便看见了张予诗。 他一怔,似乎没想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张予诗朝他摆摆手:“嗨!” 韩启礼貌点头,走过去坐了下来。 沾了雪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张予诗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从椅子上迅速站起身,跑到楼梯旁拿起拖布,一丝不苟地拖起地来。 何玉很快便端着冲好的蜂蜜水从工作间里出来,单手递给韩启,声音懒懒的:“给,大少爷。” 然后转头看向张予诗:“予诗,先别忙了,一会儿再说吧。” 韩启接过,抿了一口,温温的,很让人舒服的温度。 他又喝了一大口。 甜香的温水顺着食道灌进胃里,似乎中和了一些酒精带来的不适感,韩启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何玉随意坐在对面,有点好奇地看着他。 从上学那会儿起,韩启就是个十分自律且清醒的人。 他的人生规划清晰而明确,而他本人,也一丝不苟地朝着这份安稳又清晰的脉络步步向前,从不会被那之外的东西所蛊惑。 即便是应酬,也很少有把自己喝成这样的时候。 “今天是哪个合作商啊,这得多重要,让你都豁出去地喝。” “这人是最后一步,跟他谈成了,我们的公司就能彻底步入正轨,并且能在西北这一片的市场上分一杯羹。” “其实两方差不多都已经对这次合作心照不宣,就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能喝,真是失策了。” 韩启早在一年多前便从业内的龙头企业离职自己单干,如今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几乎是白手起家的那间公司已经很有点规模了。 “行了,少说点话吧,坐着休息休息,一会儿打车回去。” 韩启看她一眼,没说话,慢慢喝完了杯子里的蜂蜜水,然后把那只马克杯递给何玉:“再来一杯。” 何玉认命接过,嘴角带了点无奈的笑:“师兄,你也就能使唤得动我了。” 韩启嘴角微扬,也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笑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戴眼镜,他看向何玉的目光堪称柔和。 贺石一进入梦境,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身姿轻盈高挑的年轻女子弯着腰,从一脸温柔的青年手中接过杯子,两人目光对视着,嘴角都挂着放松的笑容。 贺石眨眨眼,将视线放在了那个陌生的青年身上。 这是谁? 第121章 我要学唇语! 等到何玉再次冲好蜂蜜水出来的时候,韩启已经在垂着头皱眉发消息了。 何玉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看着对方快出残影的手指,她顿了顿:“用不用给你拿电脑?” 韩启没抬头:“不用了,谢谢。” 他单手握着手机发消息,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何玉懒得理他,走到冷柜前整理被顾客放乱的面包和蛋糕。 张予诗则继续窝在椅子上喝奶茶,目光落在窗外,时不时还会向韩启和何玉瞄一眼。 就这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韩启突然站起身:“我得走了。” 何玉和张予诗一起扭过头。 何玉:“这么快?你来了还不到半小时。” 韩启按熄手机屏幕,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穿好。 “公司那边有点突发状况,必须得我去一趟。” 说话间,韩启已经走到了门边,抬手搭在门把手上,他回头看了何玉一眼。 何玉疑惑地歪了下头:“怎么了?” 韩启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妈说想你了,最近有空去看看她吧。” 何玉:“不用你说我也准备这周末去的,最近又研究了新点心,拿去给她尝尝。” 韩启很温和地笑了一下,拉开门走进了漫天大雪中。 贺石站在玻璃窗前,洁白的雪花从他身体里穿过,被风吹得四散飞舞。 他目送着韩启从街边拦了一辆车,坐上后很快离开了这里。 扭头再看屋子里,何玉和那个不认识的短发女子不知在聊些什么,两个人笑的很开怀。 贺石皱皱眉,没再继续看下去,他估摸着自己离开梦境的时间快要到了,于是便转过身,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开始散步。 感觉不到风雪打在脸上的冰凉刺痛,贺石抬头望向灰白交织的天空,莫名有种回到了朔州的感觉。 半晌后,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人啊,真是奇怪,好日子过得时间长了,竟然连过去苦难的生活都值得怀念了。 也许,他怀念的不是苦难,而是在那段苦难里,看不见的那个人吧。 想到这里,贺石的目光有片刻失神。 这座城市这么大,也不知道姐姐在哪里,更甚者,她是在别的城市、别的国家…… 入梦大半年以来,贺石慢慢的已经了解了不少这个世界的常识。 比如那种跑得很快的机关兽叫车。 那座高到让人腿软的大楼叫写字楼。 这里是某个东方国家西北的一座二线城市,这样的城市,这个国家有几十个,而在这个世界,甚至有一百多个国家,不知道多少种的不同的语言。 这是贺石难以想象的光怪陆离的巨大世界,与他所在的王朝相比,根本就是皓月之于萤火。 在这样的世界里,想要找到姐姐,可以说比大海捞针还难。 贺石叹了口气,耳边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喇叭声,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这条街的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 这机关兽再方便,也还是不太安全啊…… 贺石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突然惊觉周围的景象好像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条街,他立马站住身体,回头望去,原来就在刚才,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之前能够活动的极限范围。 贺石愣了半晌,突然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但还不等他继续探索这个世界,那种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贺石张大双眼望向前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雪花落在脸上的刺骨冰凉。 同一时间,楚氏山庄内,安静躺在床上的贺石突然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什么东西冰到了一样。 在睡梦中,他无意识地往上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后,再无动静。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去楚峥那里练完剑,在庄里后山的仓库旁找到了夏鸢。 “你要学唇语?” 夏鸢手里拿着本册子,正在盯着长工们搬货,听到贺石的诉求后,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学这个做什么?很无聊的。” 贺石呵呵一笑:“为以防万一,总有能用上的一天嘛。” “行。” 虽然心中疑惑,但夏鸢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贺石的要求。 “一会儿吃过饭后,我带你去找顾先生。” 贺石一怔:“顾先生还会唇语?他不是专精丹青之术的吗?” 夏鸢抿唇一笑,眸底闪过一丝促狭:“顾先生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看着大师姐神秘的眼神,贺石不由得开始期待起来。 吃过饭后,贺石没去学算学,而是跟着夏鸢来到了后山的一片花田前。 此刻正值盛夏,花开的特别繁盛,不同颜色形状的花朵挨挨挤挤的,随着清风轻轻摆动,送来一阵浓郁花香。 顾先生的院子就在这片花田的正前方。 夏鸢和何玉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小院的篱笆后面作画。 清风徐来,大袖翩翩,远看是一派清新俊雅的画面,但当两人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这位顾先生的衣袍上沾满了各色墨水,头发用发带随意一绑,垂在身侧,看着还稍有些邋遢。 察觉到有客来,顾先生抬起头。 他长了张典型的中年文士的脸,个子高且瘦,手腕上的骨节异常突出。 “夏姑娘来了?” 顾先生朝夏鸢打个招呼,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贺石,笑道:“小公子又来学作画?你天赋确实不错,可以多来几回。” 贺石朝他行了个礼:“顾先生好。” 夏鸢将双臂搭在篱笆上,垂头看他方才作的画。 眼底闪过一丝惊叹:“顾先生这花海画的真好。” 顾先生眯眼看她:“怎么好?” “就是好啊,虽然与这花海并不是完全一样,但一眼看去,却比真实的花海更灵动,色彩更鲜艳,更和谐,看的人眼睛很舒服。” “嗯,”顾先生抚了抚下巴上的小胡子,如此点评道,“你也算有点天赋,可以常来学作画。” 夏鸢心想我哪有时间来学这个? 她一把将贺石拉过来:“是我小师弟要学唇语。” 第122章 处处皆是破绽啊…… 贺石在顾先生的院子里学了一下午的唇语。 白玉深去寻他练箭,在庄里绕了两圈都没找到人,只好独自去了武场。 晚上两人在大厨房吃饭的时候,白玉深问起了贺石这半日的行踪。 在得知对方竟然是去学了唇语时,他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你今日不在真是可惜了,我对最新的那一招又有了新感悟,能减少气力的损耗,还不会降低威力,甚至对射速还有近半成的提升……” 他说的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目光一转看见夏鸢进来,立马像被掐住嗓子的大公鸡一样,音量在短短两个字之间迅速降低,直至消失。 贺石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了然笑容,在抬起头时,又瞬间恢复正常:“大师姐,你忙完啦?” “嗯。” 夏鸢走过来坐下,提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待放下茶杯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转头看贺石,“练的怎么样?” 贺石正准备给她添水,便被一旁虎视眈眈的白玉深抢了先。 他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放下:“还可以,已经可以分辨一些简单的对话了,顾先生说再学上半个月左右,便可以出师。” 夏鸢脸上浮现淡淡的赞赏:“很不错,小师弟。” 白玉深将倒好的茶水往夏鸢手边推了推:“大师姐,天气炎热,再喝些茶吧。” 夏鸢:“多谢。” 说罢拿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白玉深眼睛一亮,再次给夏鸢添了茶。 夏鸢脸色微僵,贺石轻咳一声。 就在几人说话间,楚河提着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身轻薄短打,胸口和后背的布料被汗水浸染成深色,显然时刚从武场上下来,未曾回院子换衣裳便直接来吃饭了。 这么一看,贺石突然咂摸出了点问题,他扭头看向白玉深。 自己的三师兄穿了件素白色织锦丝窄袖长衫,同色绕金腰封整齐地束出一截苍劲有力的腰身,足踏祥云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他定睛一看,甚至在对方腰侧看见了一枚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青玉佩。 好么,这是练完箭又专门跑回去梳洗打扮了一番才来吃饭的吧? 贺石为自己的发现感到牙酸不已。 之前尚不明了三师兄对大师姐的心思还好,如今明了了,再看起来,竟处处都是破绽。 所幸厨房的人很快端了饭菜上来,贺石盛了一大碗饭,埋头开始扒了起来。 吃过饭后,众人各回各家。 贺石在回去的小路上碰上了楚云丝。 楚云丝一见他便开心地跑过来:“小师弟,我正要去找你呢!” 贺石看着她的表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提高警惕:“什么事四师姐?” 楚云丝冲他眨了一下右眼:“我今日又琢磨出来一点新品……” 贺石脑海中警铃大作:“四师姐我还有事……” 还不等他说完,楚云丝手一翻,掌心上便托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快尝尝,这是茉莉花做的,肯定好吃。” 贺石看着被塞进手里的小纸包,鼻端确实嗅到了一点茉莉花的清香。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楚云丝,把对方看得有些发毛:“小,小师弟,你尝尝吧,这次绝对跟以前的不一样……” 也许今日是被白玉深的行为给腻歪到了,贺石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往日绝对不会说出的话:“四师姐,你每日有这么多闲功夫琢磨稀奇古怪的点心,都不练练武吗?” 楚云丝一怔,紧接着杏眼圆睁瞪向贺石:“小石头!” 她声音拔高,带了点愤怒:“你怎么跟师姐说话的!” “还有,我练不练武,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气冲冲地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后又折返回来,一把夺走贺石手里的油纸包,以更快的速度走远了。 她反应这么大,倒是把贺石吓了一跳。 他疑惑地挠挠头,不明白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为什么会惹得楚云丝这么生气。 不过这位四师姐的脾气一向如此,像夏日的天气一样不可捉磨,没什么好纠结的。 贺石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如此想道,然后便加快步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何玉正躺在他院子里的躺椅上嗑瓜子。 见他进门,便懒洋洋地打招呼:“回来啦。” 贺石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姐姐,马上便要下雨了,回屋躺着吧。” 何玉感受着逐渐变大的风,嘴里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贺石将衣摆一甩,扛起那硕大的竹椅,跟在何玉身后进了房间。 黄昏时刻,再加上天气阴沉,屋子里的光线很是暗淡。 贺石将躺椅安置在门前适合赏雨的位置,点燃了灯烛。 何玉顺势在躺椅上坐了下来,向后一靠,锥帽的帽檐正好越过椅背探入空气,不会将她的整个头支起来。 这椅子是贺石按着尺寸找人订做的,为的便是让何玉能坐得舒服些。 二人相处的时间越久,贺石越能发现何玉逐渐流露出来的某些性子和一些细小习惯。 比如她喜欢躺着或者站着,只不喜欢坐着。 爱吃小零嘴、爱有事没事逗人玩儿,有时还会有些无伤大雅的恶趣味,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淡然劲儿,说话时,懒洋洋的腔调里带着温柔。 贺石看着对方闲适的背影,嘴角无意识地勾起,动作利索地倒了杯水给人递过去:“姐姐,喝水吧。” 何玉抬手接过。 “小石,听说你近日准备出趟门?” 贺石一怔,心想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便笑着答道:“是啊,昨日师父同我说的,庄里后山运货的机械出了点毛病,请欧阳家的人来给修一修,顺便,给我制一柄剑。” 何玉歪头看他:“谁同你一起去呀?” 贺石的声音顿了顿:“吴锋,庄里的一位一流高手,擅长使刀。” 何玉“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贺石接下来的行程,自然不是因为监视楚峥得来的,而是因为今天上线时,突然出现的新的游戏任务。 第123章 【谍中谍】 【任务一:谍中谍】 【任务描述:一趟看似简单的接人任务,实则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天真单纯的年轻少侠们,就要误入武林版谍中谍的片场,他们即将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呢?让我们敬请期待!】 【任务要求:请安全护送贺石和楚氏的客人回到楚氏山庄。】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360,白银*28,无影弩箭*5,替身人偶*1】 在看到这个新任务的名字时,何玉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紧随其下的任务描述很快便印证了她的预感。 楚氏里有不知哪方势力的内鬼,并且要和贺石一起接下这什么‘接人任务’。 又或者,是即将被接来的那些客人里,藏着内鬼。 何玉眉头微微皱起,自己人可不太好防啊…… 而且这任务的奖励实在诱人。 【替身人偶】是个什么东西暂且不说,这【无影弩箭】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上次在合阳派,何玉一击杀掉那个长老时,用的就是这【无影弩箭】,那是她无意中在刷新的【杂货店】买到的,可惜只有一支,还被她用掉了。 现在这任务的奖励居然有5支,不可谓不丰厚。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此次任务的艰难,何玉躺在躺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放空脑子,思考该如何完成。 想了没一会儿,贺石便回来了,所以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贺石见何玉问完话后便没再开口,于是也跟着一起保持沉默,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向外面那片风雨欲来的天空。 良久之后,何玉两手一拍:“有了。” 啊? 贺石低头看她。 有什么了? 他在心里问了一句,没有说出口。 谁知何玉竟主动示意他附耳过来,贺石一怔,小心弯腰,把耳朵凑到了她面前。 何玉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贺石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的惊疑之色不断闪烁,待何玉说完后,他直起腰,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竟是如此?” 何玉肯定地点点头。 他慢慢收回过于外放的情绪,喃喃道:“我知晓了,姐姐,你放心。” 何玉满意点头,抬手想摸摸贺石的后脑勺,却发现这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窜了一截个子,她都有点够不着了。 于是只能中途转个弯,把手放在了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和安慰:“别担心,还有我在呢。” 贺石摇头:“有姐姐在,我不担心,只是有些震惊于此事,没想到……” 他沉吟半晌,又问何玉:“不知师父他们可知此事?” 何玉轻轻晃动摇椅:“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师父的心思深着呢,除非他自己愿意说,否则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贺石:“这倒也是。” 天空中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平地一声惊雷。 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争先恐后地坠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沾湿了眼前的地面。 身后桌面上烛火跳动,贺石从桌旁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何玉身边,然后坐了上去。 何玉掏了一把瓜子递给他。 两人就这么一边看着倾盆大雨,一边“咔嚓咔嚓”地磕着瓜子。 良久之后,何玉淡淡开口:“什么时候出发?” 贺石被扑面的水汽薰的有些昏昏欲睡,闻言睁开了半闭的眸子,声音里还带着点缱绻的困意:“三日后。” 何玉回头看他一眼,顿时乐了:“今日这是干什么去了,天刚黑就困了?” 贺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去学了唇语。” 这个回答出乎何玉的意料,她有点疑惑:“学唇语做什么。” 贺石眼也不眨:“江湖上危机四伏,多些本事在身上,总没有坏处。” 何玉点头赞同:“说的也是,不过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把自己累着了。” 贺石垂眸应声,然后轻声回答:“知道了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不敢去看何玉,暗暗握紧拳头,耳边是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贺石并不想同何玉说明那个有关仙界的梦。 他一面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姐姐有所隐瞒,一面又不知从哪来的阴暗心思,将这个秘密死死地压在心底大半年。 时间一久,反而更难说出口,也更不想说出口。 所幸姐姐并未发现自己的异常。 她磕完手里的最后一颗瓜子,看了看满地的瓜子皮,有些促狭地对自己说:“小石啊,听说睡前打扫屋子有助于长高,这些瓜子皮……” 贺石很自然地接过话音:“自然是我来扫,姐姐,你要走了吗?” 姐姐站起身拍了拍手:“是呀,我又有事了。” 她抬手摸摸贺石的头:“等三日后我来找你,咱们一同出发。” 贺石感受着头顶那温热轻柔的触感,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嗯,我等着姐姐。” 姐姐点点头没说话,她抬手,似乎在空气中推开了什么,然后轻轻一迈步,整个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大雨冲刷着地面、屋顶和草木,那些不同的细碎声音仿佛组成了一道催人入睡的悠扬曲子,但贺石却丝毫没了困意。 他身子一转,在温暖烛光的照耀下,坐在了那把竹制躺椅上。 上半身轻轻向后靠,竹椅微微摇晃,贺石的头放在了头枕上。 他任由躺椅晃荡,出神地望着屋外漆黑的雨幕,半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 将木雕握在手心里把玩了片刻,贺石按下那一处隐蔽的开关。 轻快优美的简单旋律响起,他缓缓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盛夏雨夜中微凉的水汽。 在这些让人放松的各种响动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贺石耳边轻轻说话—— “能够在梦中进入仙界,这样神奇的事,在那里可能是不被允许的,倘若因此失去与姐姐的联系……你不是在隐瞒什么,你只是在保护这段关系……” 因为隐瞒了某些事实而躁动不安的心跳渐渐恢复平缓。 贺石的面容变得平和,嘴角微微扬起。 他手里紧紧捏着那个木雕,再次开始昏昏欲睡。 第124章 这家人怎么都怪怪的 盛夏时节,天高云淡,日头火辣辣地悬在头顶,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贺石骑着熟悉的枣红大马,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帽,麻绳在下巴处打个结,倒也不觉得多热。 他望着前面吴锋的背影,目光一闪,稍稍提了些速度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吴锋没什么反应,仍直视前方,身子随着马走动的步伐轻轻晃动。 “吴大哥,平日里在山庄很少见到你啊,你一般都在忙什么呢?” 贺石主动开了口,仿佛只是随意闲聊。 吴锋转头看了贺石一眼:“我平日里都在庄外,偶尔回山庄也都呆在后山,很少去前面。” 贺石点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从褡裢里掏出一顶宽边帽递给对方:“日头太大,吴大哥不如戴上帽子,免得晒伤。” 吴锋看了看他手里的帽子,伸手接过,随意扣在了头上。 贺石露出一个笑容:“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穿过这片林子,再行二十多里,便到下一个镇子了。” “哦。” 贺石没再说话,两人以不快不慢的速度一路向前,很快便来到了那片看着规模不小的树林。 身下的马匹打个响鼻,迈步进入林中,在阳光被遮住的那一瞬间,酷热的温度瞬间下降,给人带来一阵难言的舒适感。 吴锋紧绷的肌肉不由得放松,连面部表情都松快了一些。 头顶上方粗噶的乌鸦叫声响起。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只体型不小的红眼乌鸦,从他们上空的枝桠之间穿梭而过,停在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根粗大树枝上,低下头整理羽毛。 荒郊野岭的,有乌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吴锋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走过乌鸦站着的那棵树下,贺石则在不经意间抬头,视线撞上了那对血红的眼珠子。 乌鸦歪头盯着他们走过,展开双翅,灵巧地避过密密麻麻的树枝,飞上了高空。 接下来的路上无事发生,二人在小镇上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出发,赶在午后抵达了欧阳家。 与楚氏山庄、合阳派这些个门派不同,欧阳家位于洛州西南角上的一个小城中,城名为机关城。 机关城规模不大,其中有超过一成的人口都是欧阳家的人,除了一直沿袭家主之位的嫡系血脉外,还有数量相当庞大的旁支。 在得知楚氏要有人来时,欧阳家门口一早便站了个弟子等着,远远看见有两个气质独特之人牵马走来,连忙迎上去:“二位可是楚氏的贵客?不知哪位是贺公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两人脸上看过一圈,最终锁定了贺石。 吴锋朝着贺石抱拳一礼:“贺公子,欧阳家已至,我便先行告辞了。” 贺石回礼道:“多谢吴大哥一路相送。” 吴锋朝他点点头,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这位大侠……” 欧阳家的弟子见吴锋连句话也没说就要走,连忙出声挽留,“好歹吃了饭再走啊!现杀的羊,香着嘞!” 贺石笑着道:“他是探亲去了,家里有饭呢,用不着同咱们吃。” “哦,原来是这样。” 欧阳家弟子接过贺石手中的缰绳,一边引着他往院里走,一边满脸兴奋地嘚啵嘚啵说个不停:“贺公子果真如传闻中所说的,实在是俊呐,我一看你这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你绝对是个用剑高手,去年年末小春回来,跟我们说你在合阳派的喜宴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把钟鹤山那帮老东西吓得屁滚尿流……” “哎哎哎,等一下。” 见眼前这人越说越离谱,贺石急忙出声打断他,“兄台贵姓?” 欧阳家弟子:“……” 他收住了对贺石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扭头看过来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疑和犹豫。 啊这…… 贺石哈哈一笑:“我是问兄台名字,说错了,说错了,哈哈哈哈……” 欧阳家弟子幽幽道:“我叫欧阳刻。” “幸会,幸会……” 贺石感受到了久违的尴尬,好在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目的地,欧阳家主的院子。 欧阳家主很忙,此刻恰好不在,他的嫡子欧阳乾接待了贺石。 窗明几净的正堂之中,贺石和欧阳乾分坐两侧。 贺石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余光注意到那个欧阳乾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轻咳一声:“欧阳公子,我此次前来拜访,想必你也知晓其中的目的吧。” 欧阳乾:“自然知晓。” 贺石转过头,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欧阳乾也同时迅速扭过头,直视前方。 贺石:“……” 这欧阳家的人怎么都怪怪的? “不知是哪位前辈为我制剑。” 贺石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我也好提前拜访一下,以示敬意。” 欧阳乾:“由家父为你制剑。” 贺石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这……如何使得?我一个晚辈,怎敢劳烦欧阳家主?” 欧阳乾终于转头直视了他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家父说,你的未来不可估量,所以这第一柄真正的随身佩剑,值得他亲自出手。” 贺石闻言顿时有点感动,没想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然比他自己还对自己有信心。 他立马抱拳:“承蒙欧阳前辈厚爱,贺石定会答以重谢,虽说欧阳家主不屑于这些个俗物,但总归能代表一些我的心意,届时还请一定收下!” 贺石说完此番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突然就发现面前的欧阳乾脸色好看了许多,不能说春雪消融吧,也能称得上乌云尽散。 “贺公子客气了,家父已去准备制剑所需材料,估摸着明日便可开始动手,最多三日,你就能拿到自己的佩剑了。” 欧阳乾嘴角微勾,站起身来,风度翩翩地朝贺石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公子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我一早便吩咐为你准备了休息之处,请随我来吧。” 贺石喝光自己的茶,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跟着欧阳乾出了门。 第125章 晚辈臂力和腰力尚且可以 其实方才欧阳刻领着他往家主院子走的时候,贺石便发现,这欧阳家大归大,但内部装饰实在有限,更多的是偏向于实用,所以看着甚至稍有些简陋。 与合阳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到与欧阳乾站在分给自己的屋子前时,这种感觉才稍稍回落一些。 这是一连排四间房子的其中之一,从外表看倒是宽敞,欧阳乾上前推开门,示意贺石跟上。 贺石随他走进屋子。 屋里一应陈设乍看十分简单,但都很有细节,而且打扫的很干净,床上铺了松软的被褥,一看就很舒服。 贺石反而觉着这房间比合阳派那种华而不实的地方好多了。 他再次朝着欧阳乾抱拳:“多谢欧阳公子。” 欧阳乾摆摆手:“客气了,你先休息片刻,晚上我来找你吃饭。”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太过直接干脆,一点场面话也不讲,反而把贺石弄得有点不习惯了。 他挠挠头,走到里间,把身上的弓和剑都解下来放在了床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头越来越西斜,贺石独坐桌前,指节轻轻敲击桌面,默默地等待着。 突然,窗口传来了有节奏的“咚咚”声,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打开窗户。 黑漆漆的乌鸦站在窗台上,用喙轻轻啄了下贺石的食指指尖,然后亮出了胸前挂着的小皮包。 贺石从包里掏出姐姐的信,摸摸它的头,乌鸦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贺石沉吟片刻,烧掉了那封信。 …… 临近黄昏,欧阳乾来找贺石吃饭,还未走到近前,便听见了凛冽的破空声。 他转过弯,看到了正在屋前空地上练剑的贺石。 长剑剑光雪亮,宛如一条银龙般在他身周肆意游走,他的动作时而缓慢迟滞,时而快若闪电,浅色衣摆在空中划过,仿佛给眼底也涂上了一抹色彩一般。 欧阳乾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静静看着他。 直到贺石缓缓收剑,站直身体的时候,欧阳乾才突然醒过神,一边往前走,一边抬手轻轻鼓了鼓掌:“贺公子好俊的剑法!” 贺石其实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见他没有出声打断自己,索性也就练完了这一套剑。 他平复了一下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朝欧阳乾笑道:“原来是欧阳公子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旁边拿起剑鞘,将剑随意插了进去。 欧阳乾走到他近前,俨然是一副温和的笑脸:“不用如此生分,叫我的名字即可。” 贺石一怔:“这如何使得?” 见欧阳乾面露不赞同之色,他又道:“你年长我几岁,那便叫你欧阳大哥如何?” 欧阳乾思考一瞬,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贺兄弟。” 两人一同来到前院吃饭,进门时,贺石看到正对门大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他认识的欧阳冶冰和欧阳春。 见贺石进来,原本百无聊赖的欧阳春顿时眼睛一亮,忙朝他招手:“贺兄!” 贺石对着他点头微笑致意,然后把目光放在了上首坐着的老者身上。 老者身材虽不甚高大,但十分健壮,放在桌上的胳膊能有贺石大腿粗,他白须白发,看着皱纹满面,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此刻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贺石率先行礼:“晚辈贺石,见过欧阳家主。” “好好好,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欧阳家主看了欧阳春一眼,“小春啊,就让贺公子坐你身边吧。” 贺石再次行礼,然后走过去坐了下来。 桌上的其他人都在好奇打量他,贺石抬眸,与这些人一一点头示意,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略作停顿,但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掠过了他,看向欧阳家主。 欧阳家主笑呵呵的,大手一挥:“人齐了,上菜!” 随着一道道菜品被端上来,原本还在小声跟贺石说话的欧阳春早已不再出声,而是拿着筷子劈里啪啦地给自己夹菜,吃的筷子都飞出了残影。 贺石不由得想起之前大师姐跟他们说的欧阳春在半路病倒的事。 好像是因为吃炖鸡吃坏了肚子? 他目光奇异地看了眼对方撑得圆鼓鼓的腮帮子,莫名觉得面前的食物味道好像变得更香了。 一时间桌上安静非常,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零星响起。 过了大约一刻钟,欧阳家主率先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喝水。 “早先听闻小春说了去年年末在合阳派发生的事,我便内心感慨。” 贺石停下进食的动作,抬头看向欧阳家主。 欧阳家主靠在椅子上,被白须遮挡的半张脸上依稀能看出点唏嘘的表情:“没想到他楚峥,老了老了,还能收个有天分、有品德、还有背景的小徒弟,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贺石连忙谦虚:“您过奖了。” 他在心里打着腹稿,预备等对方再次夸奖时,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应对。 谁知欧阳家主话题一转,直接跳到了制剑一事上。 “不知你对自己的剑有什么要求?” 贺石顿了顿,才答道:“晚辈想要一柄厚重一些的剑。” “厚重?” 欧阳家主疑惑地看了看贺石并不健壮的身板,“你年纪尚小,气力不足,不考虑一下轻灵之剑?” 贺石腼腆一笑:“晚辈的臂力腰力尚且可以,平日里也喜欢大开大合的剑法,还望前辈成全。” 此话一出,别说欧阳家主,周围一圈认真干饭的人都抬头看向他,重点放在他的胳膊和腰背上。 连欧阳春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合阳派那一战,贺石只是与肖进周旋了几招,并没有硬碰硬的打,所以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走的是以速度和技巧为先的剑法之道。 此刻听他说自己气力不错,都很是诧异,毕竟这小胳膊小腿的,看着也不像啊。 就在此时,坐在欧阳家主身侧的另一位中年男子说话了:“去岁楚庄主托我打造了一副长弓给贺贤侄,想必贺贤侄射术不错吧。” 贺石再次腼腆一笑:“一般一般,只是练着玩儿罢了。” 经中年男子这么一说,欧阳乾也想起贺石来时,身上好像确实背着一张长弓。 桌上众人这才恍然,练弓的,气力都比普通武人强上不少。 欧阳家主点点头:“既然小贺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为你制一柄厚重之剑吧。” 贺石起身行礼:“多谢家主。” 第126章 偷袭 欧阳家主忙着制剑的这两天,一直都是欧阳乾陪着贺石在机关城内四处闲逛,打发时间。 由于城里的人都认识欧阳乾,为了不招惹路人注意,两人都戴上了面具,虽然看着好像有点更引人注目,但好歹没什么人上去搭讪。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家临街店铺前,贺石仰头看着上面挂着的招牌:“这是你家的店?” 欧阳乾笑道:“正是。”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兄弟是否想要进去看一看?” 贺石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放着的都是些精巧机关,一位学徒打扮的年轻小伙子在擦拭展架。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翻账本,余光瞥见进来两个客人,抬起头招呼道:“两位公子,喜欢哪个,可唤老朽来讲解,但不能随意触碰……” 他话音一顿,突然站起来走到欧阳乾面前:“少族长!” 欧阳乾立在原地:“……族叔,你怎么认出我的?” 掌柜一拍大腿:“您就是化成灰我也……啊不对不对!我正好找您有事啊!” 欧阳乾有点尴尬:“何事?慢些说,别这么不稳重。” 掌柜滔滔不绝:“前几日族里的那帮小子说买材料的银子花完了,奉您之命来柜台这儿支走了三千两,到现在已经整整八日了,还没还回来,这店里马上就要支不住了,少族长,您不能不管呀……” 欧阳乾大声咳嗽:“族叔啊,此事你放心,这样,你还是先为这位贵客讲讲我们店里的奇巧机关,银子的事容后再议,肯定缺不了!” 掌柜得了欧阳乾的保证,这才稍稍后退一步,将目光放在了贺石身上,行了个姿势标准的抱拳礼:“这位贵客,让您见笑了。” “这里的所有机关你都懂吗?”贺石像是没听到方才两人的对话一样,笑着走到一列展示的架子前,“劳烦掌柜的为我讲讲。” 掌柜最后看了欧阳乾一眼,咧嘴嘿嘿一笑,小跑过去给贺石讲解机关了。 欧阳乾无奈的表情被面具遮住,他叹了口气,也慢慢踱步过去,然后便听见贺石询问掌柜的声音:“这些机关都很精巧,有没有适合送与女子的?” 欧阳乾停住脚步,上下打量贺石一眼,嘴里啧啧有声,然后很是沧桑地转头走到柜台后,一屁股坐下。 提起掌柜的小茶壶,取了个杯子倒水喝。 半刻钟后,贺石买好了东西,将那小盒子小心放在怀里,掌柜乐呵呵地把他引到柜台处。 欧阳乾瞄他一眼:“完事了?” 贺石点头,笑吟吟的:“完事了。” 欧阳乾放下杯子,起身拍拍手:“那便走吧。” 掌柜将两人送出店门,末了还迟疑地问欧阳乾:“少族长,那三千两……” 欧阳乾:“说了有就是有,再说就没了。” 掌柜连忙做了个锁住嘴的动作:“您二位慢走,慢走……” 学徒走到掌柜身旁,望着贺石与欧阳乾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地问道:“掌柜的,您这样当着客人的面向少族长要银子,是不是有些给咱们欧阳家丢面子呀?” 掌柜微微一笑:“你知道那位贵客是什么人吗?” 学徒摇头:“不知道。” 掌柜:“那是楚氏山庄的小公子。” 他长叹一声:“楚氏有钱呐,虽说比不上叶家合阳之流,但也比咱们欧阳家强多了,我听说此次这小公子是来咱们家求剑的,族长少族长不好意思说,我就不一样了,当着他的面哭哭穷,这报酬嘛,说不准还能往上提一提。” “再说了,跟少族长要银子,可不得当着外人的面要,以前我私下里跟他要,他哪次给了?” 掌柜得意地捋了捋小胡子,“这下是赖不了账喽,哈哈哈,而且这楚氏之人皆以侠义之心为上,定然不会因此瞧不起我欧阳家,你不见少族长都没生气么,可见他也是赞同我当着贵客的面哭穷的。” 学徒不明觉厉,瞪着大眼睛缓缓点头:“原来竟是这样么……” …… 贺石并不知道这欧阳家的掌柜已经暗戳戳地盯上了自己的荷包,他看着当街拦住自己和欧阳乾的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阿运,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不能回族里再说?” 欧阳乾皱眉看着眼前的青年,语气一改跟贺石说话时的调子,带上些许严厉,微微流露出了一丝少族长的气势,“成何体统!” 欧阳运一路奔来,被太阳晒得脸色通红,鬓角和鼻尖还挂着汗珠,他喘着气道:“家主那边传出消息,现在缺了一样关键材料,制剑的过程被迫停止,他老人家正在勉力维持,特意传话让咱们速速去寻此材料送过去!” 欧阳乾皱眉:“怎会如此?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么,说,缺什么材料?” 欧阳运:“换形砂。” “这……” 欧阳乾怔了一下,转头看向贺石,“此物在七十里外的庄子里还有些存货,但要进那里,要么需要家主手令,要么得是我欧阳家嫡系……这样吧,贺兄弟,你先一人逛着,我亲自去取。” 贺石点头:“欧阳大哥放心去吧,我找得到路,一会儿能自己回去。” 欧阳乾点头,朝欧阳运一摆手:“走,速速备马!” 贺石背着手站在街道中央,看着两人迅速离开,他注意到周围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所吸引,便加快脚步,穿过这处街道,走进了另一条行人很少的窄街。 这条街很寂静,甚至有些寂静过头,就连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声都似乎消失了,但贺石仿佛并未察觉有何问题,他仍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走着。 直到走至街道中段时,一支弩箭突然从墙后射来。 贺石目光一动,旋身躲过,但紧接着便有数名黑衣蒙面的神秘人从并不高的矮墙上飞身下来,齐齐攻向贺石。 贺石出门逛街,自然没有带剑,他闪身躲过最先抵达面前的攻击,抽出腰间匕首,跟这帮人打了起来。 街道深处兵器相撞、衣袂翻飞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后,突然间就消失了,伴随着响起的,是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看着晕倒在地的少年,为首的黑衣人喘了口气,抬手捂住胸口不停溢血的伤口:“这小子,小小年纪身手倒好,不愧是楚峥的徒弟,幸好咱们谨慎,提前用了药。” 他身旁的黑衣人张口,发出的是清脆的女子声音:“快带人走,免得被人看见。” 一名黑衣人上前将贺石套在麻袋里,随意一把扛在肩上,几人脚步匆匆,迅速消失在了这条街巷。 第127章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与此同时,何玉正隐身跟在吴锋身后,往机关城外的一处荒地而去。 吴锋的速度很快,何玉望着前面脚步匆匆的男人,眉头微微皱起。 之前吴锋和贺石分开后,直接回了他位于机关城往南六十多里外的家,一直在与家人叙旧。 但没过多久,他便借口出门,悄悄离开他家所在的那个小镇,来到了镇外的一处树林中,与一位身着斗篷的神秘人见面。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欧阳家内部隐藏着一个他们的内应。 他们计划于今日埋伏在机关城中,用欧阳家的内应引开贺石身边的人,再出手带走贺石,返回老巢。 于是何玉立即写信给贺石,将情况告知,并嘱咐他可以将计就计揪出幕后黑手,但同时也要注意安全。 按照他们的计划,此刻正是吴锋前去与神秘人汇合,潜伏机关城的时候,但望着四周空荡荡的荒野,何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 虽然那神秘人的藏身之处定然隐蔽,但也不至于是在这种无遮无拦的荒野里吧? 何玉一边跟着吴锋,一边打开地图,看见代表贺石的光点还在机关城的街道上缓缓移动,似乎没什么问题。 她想了想,将阿冷放出来去盯着贺石那边,自己则继续跟着吴锋,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又是一刻钟后,吴锋来到了一处稀疏的树林中,他站在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下,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这里便是他们汇合的地方吗? 何玉站在离他大约十米外的树旁,打开地图一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个代表吴锋的红点在闪烁。 周围没人? 她正要放大地图再看,却接到了阿冷的疯狂示警。 何玉心脏骤然一缩,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吴锋。 糟了,中计了! 以最快的速度推开空气中浮现的木门,何玉大步跨了进去。 …… 贺石觉得自己的意识在缓缓恢复,但他睁不开眼睛,四肢也是酸软无力,只能任人摆弄。 在片刻的颠簸之后,他被扔在了一处地方。 贺石用半个身子感受了一下,好像是个硬床板。 眼前一阵悉悉索索,脸上的面具被人拿开了。 一道女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嚯,好俊的少年!” “我们的任务是把他看好,等人来接应。”有些沙哑的男声伴随着关门声响起,“劝你不要节外生枝。” “嗨呀,就这么点时间,我能干什么?” 有冰凉的指尖滑过脸颊。 不知为什么,贺石突然有种被毒蛇的信子舔过的惊悚感,他心底发毛,拼命想要唤醒沉睡的身体,但努力半天后,还是像死了一样躺着,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 姐姐应该快来了吧? 贺石不由得想着,但马上又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 不能万事都靠姐姐,万一姐姐因为什么意外不能及时赶来,他就要什么都不做乖乖等死吗? 贺石在心中暗暗咬牙,万千思绪划过脑海,思考着能够脱困的方法。 那不知名的女子和男子还在对话。 “黑炎怎么还不来,等的人心烦意乱的。” “呵,怎么着,想他了?” “你这话说的,有你在这儿,我怎么会想别的男人啊?” “你刚才不还想了么?想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男人的话音未落,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发出的声音变得粘腻模糊起来。 贺石隐隐觉得有光透进上下眼皮之间的缝隙中,他眼珠微转,看到了一高一矮两道挨在一起的模糊身影。 太好了,能看见东西了! 贺石心中一喜,见那两人在忙自己的事,并未注意到自己,便控制着自己的双眼似睁非睁,勉强能看见一抹影子,压在身下的右手食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再接再厉,慢慢活动着那根食指,连带着其他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突然,那一男一女分开了身体,贺石一惊,连忙停止了动作。 “哎呀,这还躺着个人呢,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骚货,还不是你先勾引我的?” “别别别,可别耽误了任务!等这次任务结束再说嘛!” “呵呵!那也得让我先收点订金啊!” “你,啊——” 贺石从眼皮的缝隙中望着那两道再次合二为一的影子,内心毫无波动。 他的右手已经彻底恢复了知觉,暗暗在腰间摸了一下,意料之中的,那里的匕首已经被人拿走了。 那是姐姐送自己的生辰礼物。 贺石内心涌起一阵杀意,他慢慢张开双眼,想要看清楚这两个抢走自己匕首的人的真面目。 待他半睁双眼,完全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时,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有一抹温软从旁侧探出,半是温柔、半是强迫地合上了他的眼皮。 贺石一怔,顿时明白这是姐姐来了。 他的眼前虽重归黑暗,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睫毛乖乖地蜷缩在何玉手心,原本已经探出的右手也不再动弹,维持原状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何玉隐身蹲在贺石身旁,瞪着房间里的这对猴急的狗男女,第一次在心里破口大骂,脏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 要死啊! 大白天的,在一个单纯的孩子面前搞这个! 何玉磨着牙,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及时,没来晚,不然就这场景,万一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该怎么办! 经此一遭,她也明白这是中了敌人针对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 倘若自己没有【地图】和【家园】的外挂,就只是个武功高强的普通人,那么今天贺石恐怕真的会凶多吉少。 就显露过几次行踪,他们便能针对自己做出相应的陷阱,实在是又毒又精啊…… 何玉目光凝重地看着面前已经情难自已的两个人,心中暗暗警惕,以后行事,可千万不能再掉以轻心! 第128章 紧急撤离 好在这两人也知道这是在执行任务,没有太过火,很快便放开彼此,各自整理起了衣物。 就在那女子刚把衣襟收拢好,系紧腰带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男子上前打开门,门外走进来一个个子不高,戴着面具的人。 何玉看一眼乖乖躺着装昏迷的贺石,慢慢拿开了捂着他眼睛的手。 面具人一进门,首先看的就是晕倒在床上贺石,见他没什么异样,这才扭头朝男子说:“时候不早了,接应的马车已经备好,我们从西南的角门离开。” “是!” 男子走过来,一把扛起贺石,几人简单收拾一下屋子,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院外停着一辆小马车,车夫一身粗布短打,戴着斗笠,看不清样子。 男子将贺石塞进车厢关上门,车夫轻甩鞭子,马车开动,往小巷外走去。 何玉坐在车厢后方的隔板上,视线扫过路过的人群。 街上一切如旧,看样子欧阳家还没有发现贺石失踪这件事,不过吴锋那边等久了,见自己迟迟不现身,估计也会反应过来。 不管怎么说,在今日直接找到幕后黑手的老巢的可能性是很小了,不如先救走贺石,之后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后,何玉扶着车厢站起身,直接一脚踹开那两扇单薄的小门,大步走了进去。 驾车的车夫听见这巨大的动静,连忙勒住缰绳迫使马匹停下。 车厢内的贺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声吓了一跳,他微微睁开双眼,看见的就是何玉背着光弯腰走进车厢的画面。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便直接一把抱住自己,紧接着光影转换,等再恢复视觉时,已经来到了那个熟悉的空荡屋子。 在两人从车厢里消失的下一刻,车夫直接从马车上方翻身飞过来,落在地上。 他抬起斗笠,看着面前碎成三瓣的小门和空荡荡的车厢,脸色阴沉的可怕。 【家园】中,何玉放开怀中的贺石,谁知下一秒对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她连忙收紧手臂,再次将他扶住。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贺石的下巴搭在何玉肩膀上,尝试着张了张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还……好……” “……” 何玉半拖半抱着贺石来到里间,将他放在了那张简陋的架子床上。 贺石的四肢软塌塌地搭在床上,歪过头朝何玉眨眼睛,明显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何玉看他都这么气惨了,还不忘反过来安抚自己,不由得眼底一热,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说:“对不起呀,让你受苦了。” 贺石更用力地眨眼睛,控制着面部肌肉,勉强朝她做出一个笑的表情。 “唉。” 何玉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次险些中了调虎离山的陷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想当然,小看了这些游戏里的人物,但凡再小心些,多想一想,多做些准备,贺石也不用白白中这一次毒。 还差点受到强烈的精神伤害。 在床上躺着缓了一会儿,贺石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地说道:“姐姐,你知道抓我的那几个人是哪方势力的了吗?” 何玉从【库房】拿了水,插上吸管喂他:“我已经让阿冷跟上去了,估计今晚就会有消息。” 贺石喝了两口水便不喝了,只抬起双眼,从下向上望着何玉,浅色的眸子水汪汪的,像某种被雨水淋湿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惜。 何玉心软的一塌糊涂,侧身面对着贺石,安慰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谁知下一秒对方就抢先开了口:“他们拿走了你送我的匕首,我得杀了他们。” “……” 温柔的词句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何玉沉默半晌,默默转回了身体,“你开心便好。” 什么可怜的小动物,果然都是错觉。 贺石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今日发生的事,重点放在将欧阳乾支走的那个叫欧阳运的青年身上。 何玉听后若有所思,她站起身:“你先躺着休息,我去欧阳家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贺石此刻已经能坐起来,他靠着床架子,沉默地点点头。 何玉:“我马上就回来。” 贺石这才笑了:“姐姐小心些,注意安全。” 这孩子。 何玉暗自一笑,推门出去,来到了欧阳家。 等确认她离开后,贺石挺直的脊背顿时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立马软了下来,他顺着身体滑下来的趋势,勉强在床上躺好。 硬撑着坐了两刻钟,之前积蓄的力量早已消耗一空,贺石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因脱力而微微颤抖。 这间屋子无光自亮,他喘着粗气,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安静地闭上了双眼,默默等待着。 以期在何玉回来之前,能再次积蓄起力量,免得让她看出破绽,再担心自己。 …… “你说贺兄弟到现在还没回来?” 欧阳乾站在贺石住的屋子前,面色难看地盯着面前的年轻弟子。 那弟子被他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解释:“早上他同堂兄你离开后,便一直都没回来过……我在隔壁看得清清楚楚。” 欧阳乾回望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越皱越紧:“出事了……” 他转身离开,紧急召集了欧阳家值得信任的部分弟子,暗中盯住机关城的各个大小出口,然后派人在城内搜索贺石的踪迹。 何玉见他的安排没什么问题,便在欧阳家转了一圈,找到了欧阳运。 此刻的欧阳运正守在铁庐外面,一副对外界变故浑然不知的表现。 何玉站在墙角,默默地观察着他。 但看了半晌后,她发现这人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破绽。 就在她准备暂时放弃盯梢,先回【家园】照顾贺石时,铁庐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 何玉眼前一亮,迅速走近两人听他们的谈话。 欧阳乾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再有小半日,剑便能制好了。” 欧阳运长舒一口气:“那便好,家主已经四年多未曾亲自开炉,倘若出了意外,那真是……”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可不是吗,幸好少族长的材料送来的比较及时,不然可就在那位楚氏的小弟子面前丢人了。” “说起来,”中年男子看了欧阳运一眼,“这位楚氏高徒现在何处?还是得提前告知他剑出炉的时间,免得错过。” 欧阳运点点头:“是啊,那位贺小公子现在应该快要回来了吧,之前我去找少族长的时候,他们正在逛街呢。” 中年男子道:“那你快去寻他吧,将时间告知他,也可提前准备着。” 欧阳运应了一声便走了。 中年男子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呆立半晌,神情莫测。 第129章 做梦 人生在世,总不能既要又要。 这是何玉一直以来秉承的观点,所以她对于生活中的得失总是看的很开,也因此避免了不少麻烦。 但很可惜的是,从事实层面上讲,不管是游戏世界还是在现实生活,绝大多数人都是既要又要的。 就比如眼前这个不知名的中年男人。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略显焦灼的神情归于平静,然后慢慢退回铁庐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何玉冷笑一声,去贺石房间内找到了他的包袱打开,里面放着四五个小药瓶,她直接全部拿上,然后返回了【家园】。 贺石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睡着了。 何玉没过去打扰他,而是在外面的桌旁坐下,展开了【地图】 【地图】上代表阿冷的小光点一直在移动,此刻已经离开机关城大约八九十里了。 何玉眉头微皱,不知道这几个人究竟要去哪里。 只是如果他们再走远些,自己就不能靠【家园】直接转移过去了,毕竟那一片的【地图】都没点亮。 就在何玉沉思时,里间的床上突然传出来一些响动,像是在梦呓一般。 何玉连忙走过去。 贺石平躺在床上,额角布满冷汗,脸颊却诡异的浮现起一层薄红。 他浅色的嘴唇紧紧抿着,长眉微蹙,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何玉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贺石没什么反应,嘴唇张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眼珠在眼皮底下疯狂抖动。 何玉把耳朵凑过去听。 少年潮湿的热气喷洒在耳廓上,断断续续的呓语声夹杂着莫名的痛楚:“姐姐……姐……姐……” 何玉心疼坏了,这得多难受啊,在梦里都这么痛苦。 她把手覆在贺石的手背上,轻轻地捏了捏。 听说触摸一个人的手把他叫醒,就不会让这个人受到惊吓。 但贺石好像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梦魇中,何玉那点轻微的力道不足以把他叫醒。 于是何玉使了点力气去捏他的手,贺石粗重的喘息声骤然一停,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涣散的目光落在何玉面前垂落的黑纱上,脸上的表情满是大梦初醒的茫然空洞。 何玉再次捏捏他的手,轻声喊道:“小石?醒醒……” 贺石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睛,已经停滞的呼吸再次恢复。 “呼——” 他从身体深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带着空气拂动了何玉的面纱,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何玉慢慢扶着他坐好,一脸担忧地轻轻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贺石捂着胸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在片刻后终于慢慢停下。 他喘着气,拿衣袖擦掉眼角的泪花,仰起憋得通红的脸颊看向何玉,语气中有一丝迟疑:“……姐姐?” “是我啊,”何玉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语气很轻柔,“你怎么样?做噩梦了吗?” 贺石缓了片刻,突然偏过头不看她,然后自己撑着床板坐稳了。 何玉没计较贺石不回答她问题的事,而是惊喜地看向贺石撑在床上的手:“你的胳膊能动了啊,恢复知觉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去摸他的大腿:“腿呢?腿怎么样?” 贺石眼皮一跳,在那指尖触到布料的前一秒,艰难而迅速地把腿移开了。 何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高兴地哈哈一笑:“太好了,腿也能动了!” 她快步走到桌旁,拿起那些药瓶,又快步走回来递给贺石:“我从你包袱里拿的,你来看看,哪个能解毒?” 贺石终于把头转过来,视线扫过面前的几个瓶子,拿起了最边上那个。 “用不用我帮你把药倒出来?需要喝水吗?” 何玉将剩下的瓶子收起来,眨巴着眼看着贺石。 可惜贺石瞧不见她此刻关切的表情,只低头闷闷地说了声:“不用了。” 然后用依旧酸软无力的手拔开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出来,随意塞进嘴里。 何玉把药瓶收拾好,也没在意他刚才说的不用喝水那句话,而是直接拿出一瓶水,插上吸管递过去:“喝点水顺顺,那药丸还挺大的,别噎着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贺石突然就感觉喉咙处非常不适,连忙含住吸管喝了几口水,勉强压下这种不适感。 他余光瞥见何玉仍站在床前盯着自己,不由的暗暗收紧浑身酸软的肌肉,不动声色地咬着吸管慢慢喝水。 醒来之后的贺石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何玉仍然十分开心。 她随意在床边坐下,从【库房】掏了一把黄豆开始吃,一边吃一边道:“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回欧阳家,欧阳乾现在正满城找你呢,时间拖得太久也不好,恐生变故。” 贺石:“嗯。” “而且那个内鬼我也找到了,并不是欧阳运,而是给欧阳家主做助手的一个中年人,暂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等你出去以后,咱们可以再试探试探,让他露出破绽。” “嗯。” “其实也用不着试探,只要稍微引导一下欧阳乾便可以了,我看他还是挺聪明的,应该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嗯。” “……” 何玉终于察觉到了贺石的不对劲,她转过身,一条腿搭在床沿上,一条腿落在床边,狐疑地看向对方:“难道是毒素影响了声带肌肉,话都不能说了?” 贺石不知道声带是什么,但他能大致理解何玉的意思,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姐姐,我能说话,嗓子还好好的。” “那为什么就一直‘嗯’,不发表一点你的看法?” 贺石噎了一下,默默垂下眼睫:“姐姐的计划很好,我觉得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 第130章 重回欧阳家 何玉盯着贺石的脸看了半晌。 少年脸颊微红,发髻散乱,目光倒是不再像刚才那样躲闪,而是大大方方地注视着她的面纱。 何玉没看出什么不对,便轻飘飘地放过了他。 转而拿了些吃的出来放在床上,让他吃一点补充体力。 他们俩在无人打扰的屋子里吃吃喝喝,外面的欧阳乾却急得快要着火了。 “还没找到?” 他瞪着面前的堂弟,咬牙道,“机关城就这么大,人能藏到哪里去?事关我们和楚氏近百年的世交之情,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去找!!” 欧阳元也很委屈:“哥,我们就差把地底下挖开找了,可就是没找到呀,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欧阳乾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一张脸在夕阳的照映下显得阴晴不定。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缓不少,就连音量也降低了:“小运那边怎么样?” 欧阳元:“他没什么问题,只是那会儿突然离开铁庐,去贺公子住的地方找他,阿铭问了几句,得知他是去找贺公子告知对方长剑出炉的具体时辰的。” 欧阳乾问道:“具体什么时辰出炉?” “明日清晨,卯时三刻。” 欧阳乾沉吟片刻:“今日为父亲护法的是哪位叔伯?” 欧阳元一怔:“是三房的子全叔。” “我知道了。”欧阳乾的表情已经完全归于平静,他看一眼欧阳元,淡淡道,“继续让人搜,维持现有的动静,另外再派一队人,做些乔装打扮,从西南角门出去,沿路追踪,最好隐秘些。” 欧阳元细品了一下对方的话,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转头下去认真执行了。 自己这个堂哥从小就聪明,不懂其中关窍没关系,只要知道听他的准没错就行。 就在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天空中只余层层叠叠即将熄灭的火烧云时,贺石突然出现了。 他脸色苍白地踏进欧阳家的大门,人还没走过第二个院子呢,就被得知消息迅速赶来的欧阳乾迎上了。 看到贺石完完整整地回来,欧阳乾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他大步上前搀扶住对方的胳膊,关切道:“贺兄弟,你怎么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贺石脚步踉跄,衣衫凌乱,活像个被山贼掳走后历经艰难险阻逃出魔窟的小娘子,他撑着欧阳乾的手臂,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欧阳乾瞳孔骤缩,握着贺石手臂的五指下意识收紧,在感知到后者轻轻颤抖的身体后,又连忙放松了力道:“贺兄弟放心,我欧阳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他叫来欧阳元:“阿元,快去请医者。” 欧阳元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贺石,不敢再耽搁,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贺石的房间内。 医者缓缓收回插在贺石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是致命毒物,虽然效力比一般迷药更强,但也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只是近三日内会手脚无力,疲惫嗜睡,十日内用不了内力,要想完全恢复,估计得等到半个月之后了。” 医者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站在一旁的欧阳乾说道:“不过,如果能每日服用一颗回春谷的落心丹,那这个恢复时间应当可以折半。” 欧阳乾点头:“我知晓了,多谢医者。” 欧阳元送医者离开。 欧阳乾将目光放在贺石身上,面上显出愧疚之色:“实在是抱歉,贺兄弟,我这便去寻落心丹,务必让你尽快恢复。” 落心丹是回春谷最出名的几种丹药之一,只要不是碰上世间难见的奇毒,它都有延缓毒发的奇效,还可以直接解了很大一部分种类的毒,所以价格也是十分昂贵,有时甚至是有价无市。 但为了贺石,欧阳乾还是决定咬咬牙,把仓库里一直当宝贝放着的丹药拿一些出来应急。 在医者施针之后,那种浑身酸软无力的症状已经缓解许多,贺石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他拢了拢衣襟,靠着床边坐好:“欧阳大哥不必自责,我遭逢此难,也不是你的错。” 他朝欧阳乾微微一笑,抬起下巴示意外面的桌子:“我的包袱里还有半瓶落心丹,方才已经吃过一粒,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吃对了。” “……” 欧阳乾无言以对。 他知道自己家这三瓜俩枣的,有点上不得台面,于是也没再提这件事,而是暗自决定,之后给贺石送几件压箱底的机关暗器,以做补偿。 贺石又躺了一会儿,有人送饭菜过来。 欧阳乾识趣地朝他告辞:“想来贺兄弟今日早食过后还没吃过饭,便让人准备了些清淡菜品,你吃过后好好休息,明日清晨卯时我来寻你,一同去铁庐迎接新剑出炉。” 贺石其实并不饿,但他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多谢欧阳大哥,那我便静候大哥前来。” 欧阳乾领着一帮人退出了房间,周遭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贺石静坐片刻,起身走到桌旁坐下,拿起了筷子。 正要下筷时,他动作一顿,然后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节,轻旋机关,一根细长的银针便从竹节一头弹出半截身子。 贺石把它抽出来,一一插入面前的饭菜里,并没有什么毒。 他掏出帕子擦干净银针,将它放回竹节,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 何玉睁开双眼,午后明亮的阳光映入眼底,耳边是吵闹的电话铃声。 她缓过两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起放在玻璃小几上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张予诗。 何玉接起:“喂。” 电话那面的环境有些吵闹,像是在什么公共场所一样,张予诗的声音穿过听筒清晰地响在何玉耳边:“小玉姐,你快看微信上我给你发的那几张图片。” 何玉一怔:“好的,怎么了吗?” 张予诗的声音隐隐有些不对劲:“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在学校论坛刷到的,第一时间就转给你了,真的挺瘆人的。” “好,我马上看。” 何玉挂断电话,打开了微信。 第131章 又见祭品 张予诗给她发来一连串的图片,看上去是某个论坛的截图。 最前面的是楼主发的一张新闻截图。 【楼主:大家都看到这个新闻了吗?就前段时间那个高中生被人当街杀掉的事件。】 何玉点开图片。 最上面依旧是打了马赛克的受害者图片,下面写着对方遭受杀害的简单过程,以及一大段对逝去生命的惋惜,跟在最后的,是本市警方的一句发言: ‘目前嫌疑犯在逃,我方正在调集警力,全力追捕。’ 何玉眉心微微蹙起,她划动指尖,屏幕上展现出下一张图片,是楼里其他人的发言。 【小姐姐看看我:当然知道,这事情不是在咱市里传疯了吗?】 【我要考研:咋回事楼主,凶手抓着了?】 【秋风:我刚刚在网上搜了,没看到这件事有后续啊。】 【楼主:凶手没抓到,但是我今天早上去市一中那边,在后墙背阴处的墙角发现了这个。】 何玉划到下一张图片,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直接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小堆的烧烤,被人整齐地摆放在地上铺着的塑料袋上,肉串上挂满凝固的白色油脂,看着让人有些倒胃口。 但最关键的是,这些烧烤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小片被火烧过的黑色痕迹,而那把长长的铁签子的末端,还勾着些未烧完的纸钱灰烬。 这无比熟悉的一幕让何玉瞬间回想起了那两个被纸钱灰烬包裹的面包,她心底微微发寒,无端的想起了五个字—— 连环凶杀案。 轻轻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指尖,何玉抿着唇再次切换图片。 【我要考研:我靠!这是啥?祭品?】 【秋风:是死者的朋友做的吗?为什么要用烤串做祭品,难道这个死者生前很爱吃烧烤?】 【楼主:当时我差点一脚踩上去,被吓了一大跳,就算是祭奠,也不能在学校墙脚下这么搞吧?】 【八米大长脚:互联网时代很正常的嘛,之前有人不小心掉水库溺水,一帮不认识的网友都点外卖让送到水库边上做祭奠呢,这有啥,楼主大惊小怪。】 切换图片。 【楼主:不是,那也只是送点东西过去吧?有谁会送了东西还烧纸钱啊!】 【小姐姐看看我:哎呀,总有那么几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人,管他是祭拜还是什么的,跟你没啥关系,绕着走不就行啦!】 【爱吃牛肉丸子:别说楼主吓一跳,我看这图片也怪瘆人的,不会是什么特殊的神秘仪式吧?】 【灰天:现在的学生可真会搞。】 【八米大长脚:说不准不是学生呢?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论坛的讨论到此为止,何玉关掉图片,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张予诗发来了一段语音,何玉顺手点开。 ‘小玉姐,你看那张祭品图,是不是跟之前那个很像啊,不管是摆放的位置还是烧纸钱的这种行为,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何玉想了想,打字回复:‘别想那么多,可能只是巧合。’ 她顺势岔开话题:‘这周末你来店里吗?我晚上估计得出去一会儿。’ 张予诗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 ‘去呢去呢,正好没啥事。’ ‘好啊,那就说好了,你先忙吧,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 ‘好呢,小玉姐拜拜。’ ‘拜拜。’ 何玉关掉和张予诗的聊天框,转而在本地的新闻公众号上搜索一中学生遇害的新闻。 搜出来好几篇内容差不多的文章,何玉一一点开看了一遍,其中一篇内容比较详尽的报道吸引了她的注意。 “……受害者王某某与朋友在烧烤店聚餐后,回学校途中惨遭抢劫杀害……” 望着这一行字,何玉的眼前划过那串挂着凝固油脂的烧烤,她想了想,又搜索起去年国庆时大一新生遇害的新闻。 这起事件的报道相对少一些,何玉找了找,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个学生的学校离这里很近,会不会是在这里买过面包呢? 如果凶手真的是用受害者最后吃的一种食物来祭拜他的话…… 何玉的脑海中浮现之前来买面包的那个男人的身影,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不对,谁说祭拜者一定是凶手? 更大的可能性是受害者的家属朋友之类的。 那个男人应该是去年那个死者的亲人,或许就是他的父亲。 父亲买了儿子最后吃的食物祭奠儿子,又在看到同样遭遇的可怜受害者的报道后,买了他最后吃的食物祭奠他…… 是这样吧,这么说也能说的通。 何玉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现实中又不是电视剧,哪来那么多变态连环杀手。 她索性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抬头看了眼时间,是下午的两点四十。 差不多也到了该忙的时候了。 何玉打开游戏,见贺石已经躺在床上开始睡觉时,便把手机放在柜台后面,走进工作间开始忙碌。 —————— 欧阳家的铁庐一共有三座,其中位置最好、设备最好的就是位于家族内部的这一座。 此刻的铁庐外,早已围满了欧阳家一大半的嫡系血脉,贺石站在这些人的中间,望向铁庐的大门,静静等待着自己的佩剑出炉。 此刻天色似亮非亮,众人的面孔隐没在呼出的白气中,显得一片晦暗。 又过了片刻,铁庐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人从中走了出来。 众人精神一震,连忙凝神看去。 欧阳家主双手捧着一柄长剑,满面笑容地朝着贺石走来,虽辛苦铸剑三日,但他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说话的声音犹如洪钟:“贺小友,幸不辱命!” 贺石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此刻的他内心也难免激动起来,连忙走过去迎接。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中停下脚步。 欧阳家主郑重地将归在剑鞘的长剑放到贺石手中。 长剑入手的刹那,那种冰凉沉重的感觉烙印在贺石掌心,他切实感受到了这柄剑的锋利和厚重,顿时嘴角扬起,真心实意地露出个开心的笑容。 第132章 我这是为了家族好啊! 欧阳家主见他满意,心中顿时开怀,朗声笑道:“好啊,这剑看样子是很符合贺小友的心意,也不枉费我这三日的辛苦。” 贺石闻言连忙抱拳:“多谢欧阳家主铸剑之恩,您受累了。” 欧阳家主数年不曾开炉铸兵,这次顺利铸成一柄宝剑,一时间也是心绪难平,拍着贺石的肩膀豪迈道:“贺小友,不拔剑试试可合手?” 贺石微微一笑,没说话。 欧阳乾上前一步,在欧阳家主耳边耳语了几句。 欧阳家主仔细听着,神情虽然未变,周身的气势却骤然冷了下来。 他虎目圆睁,一一扫过面前这些人的脸,突然出声暴喝:“欧阳子全!你给我过来!” 围观的众人被他突然来的这一下吓了一跳,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半开的铁庐门再次被展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垂着头的身影。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离欧阳家主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抬起了头,与贺石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贺石面色平淡地看着他,眸中毫无情绪。 欧阳家主冷哼一声:“自己过来解释,不要逼我动用家法。” 欧阳子全望着面前站了一圈的宗族子弟,面露难色:“家主,子全确实做了错事,但这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是……不如去后院……” 欧阳家主打断他:“你也知道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勾搭那些不三不四的势力,不仅里应外合暗害客人,甚至在事发之后,还替他们打通离开机关城的关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感受着族人们针刺一般的目光,欧阳子全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紫。 “我……我……” 他张着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见欧阳家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干脆心一横,直接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仰着头,满目凄然地望向欧阳家主,眼眶中滑出两行泪来:“家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欧阳家啊!” 欧阳家主都被他气笑了:“好好好,那你说说,你是怎么为家族好的,让我们也开开眼,涨涨见识。” “家主,族里现在非常缺银子这件事你知道吧?因为缺钱,好多研究被迫中断,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欧阳子全跪坐在地上,“那帮人给我五万两,五万两啊,完全能解如今我们的燃眉之急!” 欧阳家主冷笑:“所以你便自作主张背信弃义,将我们欧阳家传承三百多年的族规和气节弃之如敝履?” 欧阳子全双目通红:“我没有!” 他指着贺石道:“在那帮人下手后,我特意嘱托欧阳运去寻他,这样我们便可以在他们伤他之前将人救下,如此一来岂不是一箭双雕!” “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欧阳家主指着欧阳子全破口大骂:“愚蠢!愚不可及!来人啊!把他给我关到祠堂去,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今日就要执行家规,清理门户!” 欧阳子全直起腰,手仍然指着贺石:“他不是没出事吗?这说明我的计划完全是对的!” 他一把甩开想要过来搀扶他的两个宗族晚辈,瞪着贺石,咬牙喊道:“倘若你觉着委屈,那五万两完全可以分你一半!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贺石被他奇葩的逻辑震惊了一下,颇为无语地看向欧阳家主。 “家主,虽说我们楚氏不是什么富可敌国之处,但也不至于为了两万五千两银子视弟子安危于不顾。” 他转过头直视欧阳子全,语气不急不缓,清朗的少年音响彻这片院落,“这位前辈口口声声说嘱托人去寻我救我,可最终我自己逃出来时,一个欧阳家的弟子都没见过,你又说我没出事,但我又确实中了毒,这又该如何解释?” 欧阳子全喘着粗气,瞪向贺石的双眸红得像是某种野兽:“最多给你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贺石:“……” 他干脆地闭上了嘴,跟这种人说话完全就是浪费口水。 欧阳家主闭了闭眼,半晌后长叹一口气,抬手指指欧阳子全:“子全,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啊,没看出来你竟是这般蠢人,实在是让我无话可说。” 他说完,又瞪向站在欧阳子全身侧的两个青年:“你们两个!还不快把这个侮辱门楣之人给我关到祠堂去!” 两个弟子一激灵,连忙弯腰抓住欧阳子全的双臂,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欧阳子全没有挣扎,他死死地盯着欧阳家主,惨笑道:“家主,你不懂,欧阳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倘若还是如往常般一成不变,很快便会被逐出十大门派的行列,到那时,你我都是家族的罪人!” 欧阳家主冷冷地看着他:“拖下去!” “欧阳家完啦!欧阳家完啦!哈哈哈哈!完啦!都完啦……呜呜呜……都完了……” 欧阳子全凄厉的喊声渐渐远去,铁庐前,清晨冰凉的空气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半晌后,欧阳乾长叹了口气,走上前,低声对父亲说:“子全叔那边银子供不上,已经持续研究十八年的那项机关被迫停止作废,十八年的心血说没就没,他也难免会走火入魔,您……唉。” 他望着父亲冷硬的脸色,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叹了口气。 直到再也听不到欧阳子全的叫喊声,欧阳家主这才走到贺石身前,目光沉重地看着他:“贺小友,昨日真是让你受苦了,这柄剑就当是我欧阳家的赔礼,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因此影响我们两个门派近百年的友谊。” 他苍白的胡子抖了抖:“老朽,给你赔……” 贺石及时打断了他:“欧阳家主,您也说了,我们两个门派世代交好,我岂会因为这件事而对贵派生出嫌隙?倘若我真敢如此做,恐怕我师父知道了,便会第一个赶过来打断我的腿。” 欧阳家主望着贺石温和的笑脸,面色几经变换,最终也没再能说出些什么,只是目光复杂地长长叹了口气。 “家门不幸啊……” 第133章 干燥而清爽的风 欧阳家的这场风波过去的很快。 欧阳家主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当日便将欧阳子全以及涉及到此事的几个旁支弟子全部施以家法。 贺石是外族人,没有资格进入欧阳家的祠堂旁观执行家法的过程,所以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家法是什么样子的,但从欧阳乾几人的表情来看,想来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惩罚。 但这一切都与贺石无关,而且他如今并没什么精力来思考这些不重要的小事。 因为有更让人心烦的事情缠上了他。 夜里,洗漱完躺在床上,贺石在黑暗中盯着影影绰绰的床幔看了半晌,明明已经很困了,却还是不敢闭上双眼。 他怕自己睡着了,还会做那样的梦。 梦中那两道模糊的人影死死纠缠在一起,衣衫凌乱、狼狈失态,周遭空气扭曲,耳边满是黏腻的喘息和呢喃。 那幅画面和那样的声音,让他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至极。 哪怕现在光是这么想着有这件事,就已经觉得有点反胃了。 贺石抓着被子的上沿,无声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这画面会像鬼一样缠上自己,当初就不睁开眼睛看了。 他心里沮丧又郁闷,却又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免得被姐姐看出端倪,平白惹的她自责难过。 心里胡思乱想着,又翻来覆去坚持了一会儿,贺石终究是敌不过中毒的后遗症,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睡。 …… 在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做梦了的时候,贺石的眉头便深深皱起,但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下一秒后,那眉头又慢慢松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那两道让人恶心的身影,而是一间熟悉的铺子。 巧的是,这里的时间也是在夜里,铺子一楼黑漆漆的,大门锁着,二楼的窗口却透出了暖色的灯光。 贺石很少梦到这个世界的夜深时刻。 他站在那店铺前,转身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以及不远处那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 星星点点的、条状的、块状的、移动的、固定的各色光芒将这片天地照得如同白昼,他站在其中,恍若置身于人间星河,看得久了,难免让人目眩神迷。 贺石眨眨被对面街道上两道亮的过分的车灯刺痛的双眼,心念一动,控制着自己升上了二楼,停在那扇窗前。 他打眼一瞟,看见何玉似乎正在床上坐着,心中顿时一震,连忙移开了视线。 然后才反应过来方才的场景中她是穿着衣裳的,顿时被自己这过度的反应弄得有点无语,便再次转回了头。 何玉似乎刚刚沐浴完,长发随意散在肩上,身上穿了成套的嫩黄色短衫和长裤,面料看着十分柔软舒适。 她盘腿靠坐在床头,膝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奶白色小枕头,枕头上则摆着一块翻折开的板子。 贺石前几天才知道这个东西叫电脑。 何玉双手放在电脑上,十指灵活地跳动着,目光则专注地落在电脑上方,淡淡的荧光照在脸上,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 贺石默默地注视着这样的光景和人物,不知为何,因为那场恶心的梦而纠结难受的心绪竟似渐渐被抚平了。 就像是一阵干燥清爽的风,吹干了扒在身躯表面的黏腻湿痕,让人由内而外地感受到舒适和洁净。 他慢慢扬起一点嘴角,眼神变得温和而宁静。 又看了片刻后,贺石便转身离开这里,去其他街区随意探索去了。 何玉并不知道,就在刚刚,自己被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在窗外当治愈系风景看了半天,此刻她正窝在床上写今年圣诞节店里活动的方案。 年轻的学生们一多,圣诞这个国外流传进来的节日氛围就不可避免地变得浓厚起来。 尽管有不少人喊着不过外国节的口号,但在何玉看来,过不过圣诞节其实与爱不爱国并无多大关联,至少对于绝大多数年轻人来说,这只是一个能在忙碌且压力巨大的学习工作中短暂放松一下的特殊日子而已。 况且她自己也挺喜欢这种冬日里轻松愉快的氛围的,所以便决定好好计划一下,搞一些小活动,推出几款圣诞系列的新品,也顺带着能将店里回落的人气往上抬一抬。 虽然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但总是要“预售”一下,所以何玉想在11月底前就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在12月初就开始慢慢预热。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她一篇方案删了写写了删,还是跳不出那些每年都固有的套路,想不出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啊,好烦。” 何玉看了眼自己画的新品的设计图,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算了,自己一个工科生,何必去干人家艺术生的活儿,没新意就没新意吧,不出错就行,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想通了的何玉下笔如有神,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方案的初稿。 她满意地合上笔记本,决定等周末拿去给张予诗和师母看看,让她们给点建议,再好好完善一下,就可以实施了。 何玉将笔记本放在床头,伸了个懒腰。 她抬头一看,已经是夜里11点半了,于是便拉住窗帘关了灯,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 街道上的车辆渐渐稀疏,行人更是很长时间都没有遇见一个。 贺石站在红绿灯下方,望着不远处大楼里零星的灯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梦中世界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前变得更长了。 他抿抿唇,没再继续逛下去,而是控制着自己回到了那扇窗前。 透明的玻璃窗里挡着顺滑垂落的浅色窗帘,温暖的灯光已经熄灭,整座房子静悄悄的。 何玉已经睡了。 贺石眨眨眼,没有在意心底浮起的淡淡的失落感,他望一眼被云层遮住的黯淡月亮,心想,今夜在这里待得时间也够长了,我该走了。 在这个念头浮起的时候,周遭的光影在刹那间扭曲,贺石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134章 无名氏的词条又该更新了 再次上线后,何玉便收到了阿冷的传信。 她打开地图一看,那个闪烁的光点停在了距离机关城最少四百多里外的一处不知名城池。 因为地图未点亮,所以何玉也不能直接传送过去。 她让贺石找欧阳家要了一份洛州的地图,对照着找到了那个地方,一个叫清源的小城镇。 何玉默默标记了这个地方,预备之后一有机会就去看看。 与此同时,清源县城。 城南一处并不起眼的两进院子前,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站在大门前,领头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他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跟踪,便上前以特定规律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大门被人打开,里面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只让开半个身子,黑炎几人快速走进院子。 无人注意到,这间院子斜对面的那处屋檐上,站了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乌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院子里没有点灯,黑炎回头低声交代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 然后便独自一人走进后院。 后院同样空荡无人,正房的檐下挂着一盏并不怎么亮的灯笼,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地方,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黑炎站在院子当中,暗暗咽下口水,咬牙上前推开了灯笼下的那扇门。 他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那道身影,紧绷的眸光顿时一松,单膝跪下抱拳道:“副楼主,原来是您。” 副楼主手里端着白瓷茶盏,正在喝茶。 袅袅热气从他鼻端升上去,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他垂眸看一眼黑炎:“怎么着,不想看见我?” 声音竟是少年人独有的清朗。 “怎么会?”黑炎垂头,话语中带着大难不死的放松和庆幸,“这种时候,属下最想看见的便是您了。” 副门主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而在昏暗的房间角落,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幽幽的声音:“哪种时候?任务失败的时候?” 黑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然后深深地埋下头去:“墨,墨楼主,属下没想到您也在,实在是失礼……” 那个原本空荡荡的角落,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又或者是他一直都在,只是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墨楼主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脸上戴着全脸面具,身量很高,猿背蜂腰,气势厚重。 缓缓停在黑炎面前三尺的地方,墨楼主拉了张椅子过来,姿态随意地坐下。 “说说吧,为什么没把那个劳什子贺石绑回来?” 黑炎勉强控制着颤抖的声线,将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后,墨楼主没说话,周遭寂静的空气几乎让黑炎窒息。 片刻之后,副楼主先开了口:“回来的一路上没人跟踪呐?” 黑炎一愣,然后肯定道:“绝对没有,倒是有欧阳家的人在沿路追踪,但半途中便被我们引到别处去了。” 副楼主:“那个无名氏呢?” 黑炎:“未发现她的踪迹,但可以肯定她并未跟踪我们。” “如何肯定?” 沉默许久的墨楼主突然开口,冰冷的视线透过面具钉在黑炎头顶,“在吴锋冒险引开她之后,你们也一定没想到她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返回机关城救下贺石吧?” “……” 黑炎牙齿紧咬,“还有种可能,她根本就没有中计,没有被吴锋引走,而是一直藏在机关城,这才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趁机救走贺石……” 他话音未落,副楼主便“啧”了一声,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默默转过了头。 果然,听他说完这句话后,墨楼主原本松松垮垮的坐姿突然一变,他直起腰看着黑炎:“这么说来,任务失败,都是吴锋的错了?” 黑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墨楼主,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迅速搜刮着脑海里的词句:“属下的意思是这无名氏狡猾如狐,说不准是她设计骗了吴公子……” “行了,别说了,再多的解释也难以掩盖你搞砸了任务的事实。” 墨楼主摆摆手,“这次行动的人都降个等次,回总部领罚,包括你,你降两个等次。” 说实话,这样的惩罚比黑炎想象中轻了太多,以至于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狂喜:“谢墨楼主开恩!属下这就带人回去领罚!” 他说完之后,仿佛担心墨楼主反悔一样,动作利落地迅速退了出去。 “这小崽子,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副楼主将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斜眼睨向墨楼主,“不过今日你怎么转性了,不杀两个泄泄愤?” 墨楼主沉默片刻后站起了身,沉吟道:“这无名氏古怪的很,再给他们一倍实力,恐怕也奈何不了她。” 他看一眼一直坐着不动的副楼主:“吴锋的确是将她引走了,但中途不知什么时候,她却突然离开,在极短的时间内返回机关城救下了贺石。” 副楼主歪头:“也就是说,此人不但内力极其深厚,拳法刚劲无匹,有金刚不坏之身,隐匿手段无人能及,还有一门神鬼莫测的轻功,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哎呦呦,这种人真的在这世上存在吗?我怎么感觉跟说神仙似的。” 副楼主说完,像是被自己的话给逗到了,吭哧吭哧笑了一会儿。 墨楼主瞥他一眼:“行了,还是尽快将消息告知云楼,无名氏的的信息,又该更新了。” “知道啦,就你急。” 副楼主卷卷垂在膝上的袖子,“走吧,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哦对了,那个吴锋你打算怎么办?暗害楚庄主的宝贝弟子,想必是再回不去楚氏山庄了吧?” 墨楼主的动作一顿,冷冷道:“我自有安排,不劳副门主费心。” 他走到副门主身后,抬起双手搭在他椅子的把手上,缓缓向前推动。 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位副门主一直坐着的,是一把高大精致的轮椅。 两人一前一后,一坐一站,缓缓走出房门,完全暴露在黎明前的墨蓝色调里。 院墙上一只静静梳理羽毛的乌鸦受了惊,发出两声难听的叫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第135章 新版狐狸与乌鸦 半月之后,贺石终于回到了楚氏山庄。 当翘首以盼的楚峥得知他这大半个月的遭遇后,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贺石看他一眼:“嗯,也不是……” 楚峥懂了,他有些庆幸:“还好有她。” 贺石看着对方的表情,回想起自己当初知道师父他们知道姐姐存在的时候,那种尴尬到想要钻进地缝的感觉,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但仍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师父,我饿了。” “饿了啊?”楚峥一拍他的肩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吧,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两人来到大厨房,厨子没想到庄主和小公子会在不是饭点的时候过来吃饭,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幸好还有中午包的酱肉包子,便拿了一大盘端到烤炉中,烤的表皮金黄,香气四溢后端上桌去。 之后又顺手拌了两个凉菜。 贺石端着碗一顿吃,三两下吃掉了一大半。 楚峥笑看着他两腮鼓鼓的样子,倒了杯水递过去:“怎么着,在欧阳家没吃好?” 贺石咽下嘴里的食物:“没有,是这段时日医者说要吃些清淡食物,所以馋重口味的肉了。” “这小子。”楚峥笑了一声,嘱咐他,“一会儿吃完先回去休息休息,等晚上,师父叫上你几个师兄师姐,为你接风洗尘。” “好啊,谢谢师父。” 贺石笑着眯起了眼。 吃过饭回到自己的小院后,贺石把给众人带的礼品收拾了一下,准备晚上吃饭时带给大家。 看着堆放在桌上的大小盒子包裹,贺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之前那个在欧阳家店里挑选的送给姐姐的礼物在被绑的过程中弄丢了,贺石想去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却被告知那就是最后一个,再没有了。 他心中失落,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谁知第二日午后,欧阳乾就拿了个和那个一样的小机关过来,说是让人连夜新做的。 贺石打开盒子左右看看,却怎么都找不到之前那一个的感觉了。 也不知道那帮人如今在哪里,最好能再早一些找到他们。 贺石琢磨了一会儿,拿着盒子去了里间。 不一会儿,他便赤裸着上身拿着内衫端了个盆子来到了院中。 提一桶水,将布巾摆湿,随意擦洗一番。 贺石将内衫搭在肩上,也懒得去系带,提着盆子准备回屋,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了倚着门框站着的何玉。 她一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石赫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想要穿好衣服,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个木盆,手指一松,木盆掉下来,正正好好地砸在了脚上。 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也顾不上捡盆子,第一时间低头系好内衫的衣带,顺带着闹了个大红脸:“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怎么不喊我?” 何玉心想我要是喊你你不得当场羞得跳水桶里? 哪儿还能安安心心把这个战斗澡洗完? 也就是仗着有个黑纱和面具挡着,贺石看不到她过于灿烂的笑容,何玉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来呢,说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刚来,正要叫你呢,你就转过身来了。” “噢。” 贺石挠挠头,捡起盆子往屋里走。 何玉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离开小一个月,这屋里还挺干净的嘛。” 何玉四处看看,摸了一把柜面,发现一点灰尘都没有。 贺石放下木盆,站在镜前,一面整理衣衫一面说:“是三师兄没事就来帮我打扫的,隔一日来一次。” 他将袖子上的褶皱拉平整,从铜镜里看见何玉正在那儿站着,望向桌上的一堆礼物。 贺石眨眨眼,不动声色地走到床边拿起了那个小盒子,将手背在身后走过去,声音平静道:“这些是我给师父、师兄师姐他们带的礼物。” 何玉转头:“我都不知道你买了这么多,什么时候买的?” 贺石望着她笑,嘴角的梨涡圆圆的:“趁你不在的时候。” 何玉先是一怔,然后又笑了起来。 这小子,以前见了自己恨不得立马跪地上,到现在都已经可以一起开玩笑了。 这进步可太大了。 她正要说话,就看见对面站的笔直的少年从身后把手拿出来,手心里握着个不大的木盒子。 即将出口的调侃为之一顿,何玉问他:“给我的?” 贺石点头,把手往前伸了伸。 何玉接过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个不知什么金属制成的小兔子,可以看到眼睛耳朵和嘴巴是可以活动的。 她把兔子拿出来,贺石教她:“你转它的尾巴,然后兔子就能动起来了。” 何玉转动那一粒小小的圆尾巴,然后小兔子的耳朵便开始左右摇摆,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三瓣嘴也一张一合的,看上去十分灵动可爱。 何玉玩了一会儿,便将兔子放回了盒子:“很可爱,我很喜欢。” 她摸摸贺石的头,夸赞道:“小石越来越会挑礼物了。” 贺石腼腆一笑,就这么跟何玉面对面站着,不说话了。 何玉跟他站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眼时间,提醒他:“是不是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贺石这才反应过来:“对哦。” 他睁着大眼睛看何玉:“姐姐,你……” 何玉笑了:“那我就走啦,你自己去吧。” “好。” 贺石盯着她,眼也不眨一下:“姐姐先走我再走。” 幼稚的小孩子。 何玉捏捏他的脸,拉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贺石看到何玉开门的动作,便知道她是真走了,这才提起桌上的东西,带上门往大厨房的方向走去。 第136章 骗小孩 小厨房的圆桌旁,坐着楚峥、夏鸢、楚河和白玉深四人,楚云丝照旧不在,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两个大厨在后厨忙活,伴随着食物下锅的呲啦声响,饭菜的香味氤氲在这方空气之中。 “小师弟竟遭遇此事?!” 听完楚峥的转述,夏鸢眉头皱起,“我说怎么不见吴锋同小师弟一起回来,原来……” 白玉深脸色也不好看:“我楚氏向来待他们不薄,吴锋为何要做这种事?” 楚峥叹了口气:“吴锋在庄上也待了有二十多年了,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啊,当年海州遭逢数十年难得一遇的特大飓风,沿海数十个城镇村庄都糟了难,他父亲死了,他带着母亲和妹妹逃难至云州,机缘巧合之下,这才拜入了楚氏。” 夏鸢冷哼一声:“忘恩负义之徒。” 楚河抱着剑,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我去杀了他。” “这个不急。” 楚峥捏着手里的杯子,指尖轻轻点在杯沿上,“就在大约一个时辰前,我收到了那位无名氏送来的一封信。”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怔了一下。 夏鸢率先张口:“信上写了什么?” 楚峥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你们自己看吧。” 三人凑在一起,快速看完了这封并不长的信。 “清源县?” 夏鸢的脑海中闪过大片地名人名,然后眸光一闪:“墨云楼?” 她看向楚峥:“师父,清源县只是个小县城,周围并无灵山大川,所以没什么大势力在那里开山立派,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一个墨云楼的分部。” 白玉深咧嘴冷笑,犬齿森然:“原来是那帮子杀手啊,莫非是有人买凶杀人?合阳派还是净门?” 夏鸢一脸沉思:“这就不得而知了,以我们打探消息的渠道,还是够不着去探听墨云楼内部消息的。” 墨云楼。 楚峥捏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他拿起来喝了一小口水,垂下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 楚河注意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同样垂下了眸子,没再开口说话。 夏鸢和白玉深围着那封信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商量着怎么给小师弟报仇,楚峥突然目光一转:“小五过来了。” 白玉深手指灵活翻飞,极其迅速地将那张纸叠好塞进了怀里,夏鸢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贺石提着大包小包迈进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四个正襟危坐的木头桩子。 “?” 他脚步一顿,有些迟疑道:“师父,师兄师姐,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楚峥最先反应过来,表情自然变化,笑着朝贺石招招手:“快来坐,礼物一会儿再分也不迟,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师兄师姐都想你了。” 贺石赧然一笑,放下东西走过去:“我也想师兄师姐了,还有师父。” 夏鸢给他倒水:“小师弟一路上辛苦了。” “谢谢大师姐。” “最近我又琢磨出了更适合你的拉弓方式,明日我们一起去武场上试试。” 白玉深说着,伸展手臂做了个拉弓的姿势,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好啊,正好这段时间我没练射术,都有些手痒了。” 楚峥的视线飘向楚河。 感受到他目光的楚河脊背一紧,随即扭头看向贺石:“小师弟你……一路上还顺利吗?” 他一边说,一边微扬嘴角,朝贺石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顺利,”贺石连忙回以微笑,“多谢二师兄关心。” 楚河点点头,面色归于平淡,眼底的笑意却迟迟未散。 楚峥抬手掩唇轻咳,借此挡住咧开的嘴角:“咳,既然人齐了,那咱们便开饭吧。” 贺石一怔:“四师姐还没来呢。” “她去虫谷做客去了。” 夏鸢的话让贺石睁大了双眼:“虫谷?什么时候?” “十日前走的,约莫着如今也到了吧。” 楚峥放下手,“虫谷那位叫施蝶的小姑娘前段时日路过山庄,上山找云丝玩儿,两人也不知怎么的,就商量好了要去虫谷住一段时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拦也拦不住啊……” 一副忧心又无奈的表情。 夏鸢安慰他:“虫谷的凶险只是针对随意闯入的外人而言的,小师妹有人引路,又是客人,不会有什么事的,您放心吧。” 楚峥摇摇头:“但愿如此吧,云丝好不容易有了新朋友,我也不能太过阻止她,只能说随缘啦。” “好了不说这个了,让人上菜吧。” 白玉深点点头,起身去后厨吩咐人上菜。 在外地待了近一个月,贺石也属实有些想念楚氏大厨的手艺,虽然下午才吃了大半盘酱肉包子,此刻也是下筷如飞,吃的特别香。 把站在一旁的何玉都看饿了。 是的,何玉骗了贺石,她其实并没有下线。 与贺石告别完后,她直接就从【家园】来到了小厨房这儿,看着楚氏师徒几人商量给贺石报仇的事。 同样的,她也没有错过夏鸢提起墨云楼时,楚峥那一瞬间不自然的表现。 难道楚峥同墨云楼之间有什么更深层次且不为人知的关联吗?而且很显然,这种关联他的几个徒弟是不知情的。 自从去年险些被楚河察觉到存在之后,何玉一直在刻意控制着自己不要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避免被发现,所以也就错过了他当时别有深意的表情。 看着贺石同众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的模样,何玉的心里终于难得地升上来一点点骗小孩的愧疚感。 左右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对话需要关注,她最后看了众人一眼,选择了下线。 第137章 年长者的通病 接风宴结束后,已是夜里亥时二刻。 夏鸢与楚峥站在门口,望着贺石几人离开的背影。 夏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师父略显忧郁的面孔。 盛夏的夜晚少了暑气,微风习习,清爽凉快,身后的饭堂里传来大厨收拾碗筷的声音,石阶边的草丛中,突然蹦出了一只蟋蟀。 良久之后,夏鸢在蟋蟀的嘶鸣声中轻轻开口:“师父,既然担心小师弟,为何不让我们跟着他一起下山呢?” “宝剑锋从磨砺出。” 楚峥慢慢地说,“他若永远都活在你我的庇护下,将彻底失去成长的机会,即便是再出众的天才,也会逐渐泯然于众人。” “习武之人,只有在刀剑与鲜血之中才能越来越强,一味闭门苦修,不经历真正的生死时刻,最终也就是个花架子,经不起风吹雨打啊……” “你看他现在,哪里还有前年腊月刚来时候的样子?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楚峥微微一笑,看向夏鸢:“再说了,当年你们几个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哦,不对。”他话音一顿,“除了云丝,那个娇气包。” 夏鸢叹口气,美眸盈盈:“三师弟与我年龄相仿,二师弟刚来时,我也年纪不大,所以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小师妹有师父您这个亲生父亲,小师弟……他实在太小了,不说别的,单论年龄,我甚至可以做他的母亲,而他又是那样一个身世,我……唉。” 夏鸢苦笑一声:“是我多愁善感了。” “这是年长者的通病,我还不是一直舍不得让云丝去经历危险,总把她拘在这庄子里。” “为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她与施蝶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一宿没睡着,枕头都扣烂了。” 楚峥笑了一声,“但是她都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总不能一直当个小女孩吧?人呐,该放手就放手,不能让子女一直活在自己为他们编织的笼子里。” 夏鸢细细思索,忽而一愣:“师父,您是又想起了……” 楚峥摆摆手:“往事休提。” 然后又问夏鸢:“今日是七月二十八对吧?” 夏鸢点头。 楚峥目光略微出神:“算算日子,也快到老三父亲兄长的忌日了,我瞧他似乎没什么不对,但这孩子惯能把心事藏起来不说,你还是要多开导开导他。” 夏鸢整理衣袖的动作一顿,半晌后沉声开口:“我知道了,师父。” —————— 周末这天,刚好客人很多,虽然有张予诗来帮忙,何玉还是忙的脚不沾地。 韩启来接她时,正赶上高峰期,硬生生得被挤站在角落里等了半个多小时。 望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堆,他嗅着身旁发财树上绿叶的气味,目光阴郁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排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小姑娘被他的视线吓了一跳,站在那犹豫半晌后,唯唯诺诺地往后撤了一个身位,眼神示意韩启可以插队。 韩启:“……”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插队,然后低下头开始数叶子,数了两片后,又掏出手机开始回复消息。 将这一会儿积攒的事务处理地差不多了,面前的人群终于陆陆续续离开,只剩零星一两个。 何玉缓过一口气,摘下身前的围裙挂在墙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予诗,面包和饼干都烤上了,一会儿记得拿出来晾了再装,时间不早了,我先撤退。” 张予诗正在整理包装袋,闻言抬头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去吧小玉姐,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交给我没问题。” 何玉笑着给了她个飞吻,整理好衣服后,来到冰箱前取出了提前做好的花折鹅糕。 这是一种咸口的中式点心,样子精致漂亮,很像盛开的花朵,好吃又好看。 望着提着点心走过来的何玉,韩启收起手机:“能走了?” 何玉点头,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穿好:“走吧,再不去菜都凉了。” 韩启眯眼:“你也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店,又一前一后上了车。 路上没说话,快到韩启家时,他突然幽幽地说了句:“你身上好重的面包味儿。” 何玉无语:“你身上一股酸菜味。” “我没吃酸菜。” 韩启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然后反应过来,“行,一本正经说瞎话,真有你的。” 何玉懒得理他,扭头看向车外。 来到韩启家,推开厚重的防盗门,浓郁饭香扑面而来。 做饭的依旧是韩念安,他听到声音,拿着锅铲走出来看了一眼:“这么慢。” 韩启:“路上堵车,耽误了点时间。” 何玉看他一眼,穿着拖鞋走了进去:“韩老师,最近怎么样啊,忙不忙?” 韩念安提着锅铲回到厨房:“挺好的,就那样,你师母在书房呢,进去找她吧。” “好呢。” 何玉提着点心敲响了书房的门。 门内传来一道有点模糊的声音:“进来吧。” 何玉推门进去。 郝梅正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电脑思考着什么,一抬头见是何玉,严肃的脸上顿时扬起一个微笑:“原来是小玉,我还以为小启呢。” 她看向何玉手里提着的盒子:“这拿的什么啊?” 何玉将盒子放在宽大的书桌上,一边拆开一边道:“花折鹅糕,一直想拿来给您尝尝,都没时间。” 郝梅看着那几朵安放着的粉色花朵:“嗯,做的真不错。” 说着便拿起一个吃了起来:“好吃。” 何玉站在她身后,将手肘放在椅背上,十指用力,为她捏肩膀:“忙什么呢师母,眉头一直皱着。” 郝梅将电脑屏幕转过来给她看:“备课呢,有点新内容,想着该怎么设计一下,能讲得更通透有趣些。” 何玉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线条,忽然微微一笑:“这也太复杂了,师母,我觉得你可以先看些简单的东西换换脑子。” 郝梅扭头,眼中带着笑意:“哦?什么简单的东西?” 何玉笑嘻嘻地从点心盒子底下抽出几张钉在一起的纸:“您看了就知道了。” 郝梅一副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事的表情接过那叠纸,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何玉则狗腿地继续给她捏肩膀。 “这个地方太简单了,你这样……” 看完整篇方案后,郝梅直接拿起桌上的笔,在有问题的地方勾画起来,一边画一边抬头看何玉,认真地给她讲了起来。 何玉下意识收腹挺胸,乖巧地站在一旁听讲。 等韩启敲开门来喊两人吃饭的时候,那叠纸已经被红的黑的笔迹画的满满的。 何玉当宝贝一样地把方案装好,笑容满面地跟着郝梅出去吃饭。 华国大学教授亲自指导的圣诞节活动方案,到手! 价格是一盒亲手做的点心。 第138章 朔州的柿子 这两天上游戏时,何玉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她无聊地坐在武场旁的树下,静静看着贺石和白玉深练射术。 这么瞧了一会儿,又打开游戏面板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贺石都回山庄十几天了,为什么【谍中谍】这个任务还没有完成? 任务描述中也明确说了,这是一趟接人任务,虽然因为中毒耽误了不少时间,但贺石还是顺利将欧阳家的工匠带了回来。 而就在五天前,他们终于修好了后山的运货设备,当天便离开了山庄,算算日子,应该早就回欧阳家了。 也就是说这“接人任务”已经算完成了啊,咋还没动静呢? 不会真得把吴锋逮住了,这任务才能完成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任务的完成期限就可以说是遥遥无期了,毕竟连何玉自己都不知道吴锋现在在哪里。 何玉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算了,随缘吧,啥时候完成啥时候算,做个任务,何必搞这么焦虑。 她若无其事地想着,望向武场的目光逐渐放空。 看帅哥射箭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一会儿,白玉深便收起大弓,低头同贺石说了句什么,提前离开了武场。 贺石站在原地又射了两箭,然后便停下动作,静静站了片刻,突然,他将长弓一收,朝着白玉深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诶? 何玉抬头,下巴离开手掌,朝向了贺石的背影。 有情况啊。 她站起来,甩开大门就跟了上去。 白玉深垂着头走在熟悉的路上,等到了自己的院门口,一抬头,却意外地看见夏鸢正倚着门框站着,视线穿过空气,第一时间与自己相接。 他脸上心事重重的表情一顿,下意识扬起了笑容:“师姐,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说罢长腿一迈,加快脚步走过去推开了院门:“来了就先进屋坐嘛,何必在外面干等着。” 夏鸢跟着他走进院子,笑道:“今日庄里没什么事,过来找你聊聊。” 白玉深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里走:“这也是我今日早些回来了,倘若还如往常一般,师姐可就得再等一个时辰。” “等就等呗,一个时辰而已。” 白玉深停下脚步,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垂眸看着距离他刚好三尺远的夏鸢:“师姐,你有事便直说吧。” 夏鸢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睫毛微微一颤,顿了一下才道:“三师弟今日这么早回来,可是有事要办?” 白玉深抿唇:“正是。” “可以同我说说吗?” 白玉深看着夏鸢,锋锐如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打了个转,如夏风扫过。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我不想说。” 夏鸢包容地笑笑:“不想说就不说了。” 她拿出背在身后的手递向白玉深:“给,练武累了吧,吃这个,润润嗓子。” 白玉深转回头,夏鸢带着薄薄枪茧的白皙手心上躺着个大柿子。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默默拿过了那个饱满的柿子。 “哪儿来的柿子?” “这你不用管。” 白玉深咬了一口柿子。 浓稠的汁水在流出来之前便被他吸进嘴里,很甜很香,带着一点皮的涩味。 让他想起了朔州的风雪和篝火。 两人面对面站在院子里。夏鸢静静看着白玉深吃完了一整个柿子。 手上沾了汁水,他甩了一下,随意抹在袖子上。 换做平时,白玉深是绝对不会在师姐面前做这样邋遢的动作的,但今日不同,今日的他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在这样的事上做伪装。 夏鸢瞥了一眼那袖子,没说什么,只笑着看他:“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白玉深一怔,眼底细微的光芒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 他目光沉沉,嘴角却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师姐,是师父让你来的吧?他每年的今日都要想着法的安慰我,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已经快三十了,不再是那个偷偷哭鼻子的小孩了。” 夏鸢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缓缓收紧,将掌心掐出几个半月形的印记。 见她不说话,白玉深加深了这个笑容的弧度:“柿子很好吃,我的心情好多了,替我谢谢师父。” 夏鸢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开口时声音轻缓:“是师父嘱托我来安慰你的。” 白玉深表情不变,笑着看着她。 “但是那个柿子,是我托人快马加鞭从朔州运来的,它是边城外那片柿子林里,熟的最好的那一个。” 白玉深瞳孔微颤,目光下意识落在袖口浅黄的痕迹上。 良久之后,他转过身,侧面对着夏鸢。 他想再露出一个笑,但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我本该高兴一些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更加难受。”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余光里有夏鸢的身影:“师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想,你应该明白……”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哽住,再说不下去了。 夏鸢出神地望着他高高耸起的硬朗眉骨和下面只露出一角的明亮眼睛,沉默片刻:“我当然知道。” 白玉深侧脸的咬肌狠狠绷紧:“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我的心意却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拒绝我的心意后,却还是对我这么好? “三师弟,你要明白,我除了是你……还是你的大师姐,我必须照顾师弟,我必须对你好。” 夏鸢的声音很冷静,“这与什么感情无关,这是我的责任。” 白玉深的咬肌越发紧绷,甚至能听见那几颗牙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他直愣愣地睁着双眼,眼底渐渐浮现血丝,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夏鸢那冷静到无情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你不必为此有什么负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要说了。” 白玉深打断她,声音轻地像是下一秒就要碎在风里,但他好像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脊背一寸寸弯下,近乎呢喃地重复,“不要再说了……” 夏鸢的嘴张了张,挣扎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别想了,师弟,我是个残缺之人……” “你不许这么说自己!” 白玉深再次打断她的话,猛地回头盯向她,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睫毛甩飞在空中,像遗落人间的琉璃仙珠。 最初的凶狠过后,他的神色又慢慢放软,眉毛垂下,几乎是带了哀求。 他弯着腰与夏鸢面对面,眼底通红一片:“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你不是……” 夏鸢的嘴唇抖了抖,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是瞬间便转身落荒而逃。 迈出大门时,与站在墙边来不及躲藏的贺石擦身而过。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门边还有个人,脚步慌乱,风一样的,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第139章 父兄忌日 贺石贴墙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夏鸢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小路尽头,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在一样。 方才在武场上,贺石回想起白玉深离开时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便想跟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来到院子不远处时,看见院门敞开着,他便直接走了过去,却一眼看见面对面站在院中的夏鸢与白玉深,白玉深面对着大门,脸上虽笑着,眼神却一片死寂。 他当时心中一惊,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躲到了门边。 院里隐隐传出说话声,贺石原本不想行这偷听之事,准备像来时一样,不引人注目地悄悄离开,谁知却被白玉深的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 “师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想,你应该明白……” 那瞬间,贺石的脑海中轻飘飘地滑过何玉的声音—— ‘你三师兄心悦你大师姐。’ 三师兄这是…… 身体不受控制地贴在墙边,贺石放轻呼吸,跟个贼一样竖起了耳朵。 然后就听到了两人近乎争吵般地剖白心声。 感受着空气里沉闷阴郁的氛围,贺石有点傻眼。 这跟自己知道的表明心意的场景差的有点太多了吧? 话本上也不是这么写的啊…… 又过了许久,院子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贺石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看一眼。 万一三师兄伤心过度晕倒了怎么办? 还是进去看看吧,或者扒在门口望一下,确认他没事自己就走。 确定好计划,贺石眼神一定,正要往前走,就被身后的何玉按住了肩膀。 他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肘击甩过去,幸好在最后时刻停住了攻势。 何玉朝他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他的手腕,推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来到安全的环境,贺石那一口憋着的气终于释放出来。 他撑着桌子喘了两下,抬眼看何玉:“姐姐,你什么时候过去的,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了吗?” 何玉:“去的比你早,他俩的话我都听全了。” 贺石平复了呼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声音中满是不解:“他们为何会吵起来啊?” 何玉叹口气:“你还小,你不懂。” “是大师姐不喜欢三师兄,所以便严词拒绝,三师兄伤心过度凶了大师姐,然后大师姐伤心,就跑走了?” 何玉摇头:“不是。” “那是大师姐不想听三师兄说话,见自己拒绝也没用,便一气之下跑走了?” 何玉再次摇头:“也不是。” 贺石还想再猜,被何玉抬手阻止:“打住,别猜了,你猜不出来的。” 贺石一脸茫然:“那我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大师姐与三师兄心生嫌隙,楚氏内部就要有矛盾了呀……” 何玉捏他的脸:“瞎操心,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贺石歪着头,乖巧地将脸侧过去,方便她使劲。 但何玉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手指拿开时,那片光滑的皮肤上连个红印都没有留下。 “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们两个,但感情这种东西,别人是替他们急不来的,只能自己想通,如果外人贸然插手,有很大的可能会好心办坏事。” 何玉没有忽略这孩子眼底的忧虑和担心,当即搬了凳子坐在他身前,“别瞎想了哦,今天的事情就当没看见,下次见了师兄师姐表现自然一点,明白吗?” 贺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了。” 何玉扬唇一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零食:“吃不吃?” 贺石也终于放下忧心,跟着她一起笑了:“吃!谢谢姐姐。” …… 夏鸢走后,白玉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不知名的鸟雀鸣叫着飞过院子上空,烫人的日光落在他的后颈、肩膀和胳膊上。 过了许久,他僵硬的脖颈缓缓动了动,伴随着仿佛锈蚀铁器一样的响动,慢慢直起了脊梁。 他走回房间换了身适合出门的衣裳,手里提着个包裹,径直下山去取了匹马,骑上直奔徊阳镇。 到了镇子的时候,已是下午申时三刻,虽然未用午饭,白玉深却丝毫没有饥饿感。 在镇子的香烛店买了纸钱和供香,他骑着马来到了镇北五十里外的一处荒地上。 这里是一处十字路口,南北东西两条官道在此相交,又分别错过彼此延伸向远方。 荒原上空荡荡的,只有偶尔响起的鸟雀和虫鸣声,才能表明这里并非是没有活物。 白玉深将马拴好,面对着北方,在路口边跪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香炉,抓起脚边的土放进去,然后端正摆在地上,插上三支点燃的供香。 紧接着将两捆纸钱拿出来,抽出一沓点燃,在火焰即将燎到手指时,轻轻放在香炉前,静静地看着它燃烧。 在快要烧尽时,再次抽出一沓放上去。 此时正是黄昏时刻,夕阳血红的光芒映在白玉深的侧面,明晰的光影将他的脸一分为二,眼底则放着纸钱燃烧时跳动的火苗。 他就这么静静跪着,慢慢将手里两捆厚厚的纸钱烧完,夕阳也终于落了山。 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凉风习习,昏暗中,三点供香燃烧的红芒异常显眼。 鸟鸣渐息,虫鸣声起,天边再无一点血色,只余寂寂深蓝。 直至供香燃尽,那三点红芒先后熄灭后,白玉深雕像一样的高大身躯才轻轻动了一下。 “爹,大哥二哥,慎儿一切安好,你们在那边,无需挂心,就是投了胎,也好好活着,不要再打仗了。” 他低沉地说完这句话,弯腰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离开了。 马蹄声渐渐远去,纸钱燃烧后的黑色灰烬被风吹起,掠过那个小巧的香炉,不知飞到了哪里。 第140章 是游客,是路人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贺石原本以为大师姐和三师兄再见面时,气氛会很紧张,没想到两人竟还如同之前一样平静自然地相处,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那情绪激烈爆发的一幕,贺石恐怕也不会相信就在这的前一天,两人还在白玉深的院子里闹得不欢而散。 他同何玉聊起当时在饭堂偶遇的场景时,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三师兄居然还很关切地问大师姐练枪的时候是不是伤到了手腕,就因为大师姐夹菜时没夹稳掉在了桌上。” 贺石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比划了个拿筷子夹菜的手势。 何玉憋着笑:“那你大师姐怎么说?” “大师姐说,庄里事忙,手腕是最近在给你们准备秋裳时,写字写伤了。” “大师姐说完这句话,三师兄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但非常快就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我一直偷偷注意着,恐怕都不会发现。” “他给大师姐的杯子添了水,叮嘱她多多休息,注意身体。” 贺石有一下没一下地嘬着手里的果汁,非常肯定地判断:“我甚至感觉他们的关系比之前都更要好。” 他转过身看向何玉,语气唏嘘,满眼崇拜:“姐姐说的太对了,感情这种东西,果然不是我能猜到的。” “咳。” 何玉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你还小呢,不到谈感情的时候,等再过个三四年,也就自然而然地懂了。” “哦。” 贺石点了一下头。 再过三四年,也就是最少得到十六岁才能懂吗? 四师姐今年便十六岁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懂了。 想起四师姐,贺石脑海便里冒出了今日早间去练剑时,师父那张臭的发黑的脸。 “前些日子,师父去信想让四师姐回来,昨日收到了四师姐的回信,说她玩儿地正高兴呢,过段时间还要去参加虫谷内部几个姓氏之间的斗蛊大赛,顾不上回家,可把师父气得够呛。” “还有啊,二师兄三日前又从师父那儿领了任务下山去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去哪儿,师父就喜欢派他去做任务,说是又快又放心,但是我偶尔就有些好奇,你说他一个患有脸盲之症的人,是怎么区分每个人之间的区别的呢?” “就这么随随便便下山,不会认错人吗?” 何玉手肘支在石桌上,用手撑着下巴,一脸笑意地看着贺石,听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这几日山庄里发生的新鲜事。 天气晴朗,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少年的声音清澈明朗,眼睛亮亮的,当他注视着你的时候,好像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何玉突然觉得这场景美的有点不真实,待患得患失的情绪刚刚冒头时,她蓦然醒悟,然后呆立当场。 这场景本来就不是真实的啊,这不是自己的世界,自己只是一个无意中闯进来的游客,一个可能在某一天会忽然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的路人。 如果自己消失了,贺石会伤心难过吗? 一定会的吧。 何玉原本幸福安宁的心绪渐渐沉底,莫名的抽离感笼罩了全身。 她按了按不是很舒服的心脏,在脑海里漫无目的地想。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游戏能给她一个同贺石道别的机会。 她不喜欢不告而别后再也不见,那种彻骨的痛苦和灵魂深处空荡无依的感觉,只要体会过一次,就会终身纠缠。 每当自己以为忘记的时候,就突然跳出来狠狠地在心脏上咬一口,让人再次陷入麻痹的痛苦中去。 她不希望贺石承受这种痛苦。 “姐姐?” 贺石讲着讲着,发现原本还会给自己回应的姐姐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种思绪一样,甚至还无意识地捂住了心脏,立马停住话头,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声,“姐姐,你怎么了?” 何玉回过神,望着从对面靠过来,满脸担忧的面孔,明明离得很近,但心底空落落的感觉却怎么也填不满。 她摇摇头:“没什么,刚刚突然走神了。” 抬起手摸摸他的头,何玉笑着问:“你刚刚说到哪儿了?我记得好像是去找顾先生学作画的事,对吗?接着讲吧。” 见她说没事,贺石将信将疑地坐回了凳子,把桌上的瓜子推给她:“姐姐,嗑瓜子吧,我接着给你说。” “嗯。” 何玉拿起瓜子,一颗一颗地嗑着,听贺石继续讲述他跟随顾先生学画画时发生的趣事。 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舒适,两只胖乎乎的麻雀站在树枝上,一边给彼此梳理羽毛,一边歪着脑袋听故事。 —————— “小玉姐,这个挂哪儿呀?” 张予诗穿着厚实保暖的长款羽绒服,站在落地窗外的梯子上,手里拿着个比她脸还大的雪花装饰,在房檐上比比划划。 何玉在夜光广告牌上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刺得她眯起了双眼,打量片刻后,她朝一旁指了指:“就挂在这个星星的旁边吧,比星星稍微低一点就行。” “好嘞。” 今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何玉昨晚忙到后半夜,今天又早早起来布置店里,加紧多做些圣诞主题的蛋糕饼干什么的,准备迎接晚上的一大波客人。 张予诗忙活半天,终于把外面的装饰做好。 她从梯子上下来后,把那架厚重的折叠梯子收好,直接扛到了隔壁咖啡店。 “谢谢啦老板!” “叮铃铃——” 张予诗推门进来,见何玉已经组装好了广告牌的架子,便自告奋勇搬起来拿到屋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好。 她拍拍手,然后叉着腰左右打量了半天,扭头朝着跟出来的何玉得意一笑:“小玉姐,咱们店现在可以说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啦,今天一定能爆单!” 何玉也被她莫名激昂的斗志所感染,顿时笑出了声,然后蹭的跳过去,两人幼稚地击了个掌:“耶!爆单!” 屋檐上堆积的白雪被这动静一震,扑簌簌地落下一小堆,砸得那个巨大的雪花轻轻摇晃。 第141章 搞些人情世故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洛州北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墨楼主静静站在村头,看着面前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数块看不清原貌的人类尸体被随意扔在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的一样。 暗红的血迹喷洒的到处都是,混乱的脚印将周围踩得一片泥泞,路边的一丛灌木上,还挂着串血淋淋的肠子。 春风一吹,浓烈的恶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几欲窒息。 村头便是这样,那村里的场景就不用再看了,只会更加惨烈。 半晌之后,一位一身黑衣的杀手从村内跑出来,脚步轻盈地掠过地上的狼藉,在墨楼主面前单膝跪下,低头汇报情况:“墨主,村内七十八口人全部毙命,无一活口,只有村尾少数几个是死于刀剑,剩下的,都是被生生撕开身体而亡。” 墨楼主沉默片刻:“我们的人呢?” 那杀手低声道:“找到四具尸体,还有一人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闻言,墨楼主抬手朝身后挥了挥,一人越众而出,单膝跪下:“墨主。” “将此地情况详细传信于云主,他的人,让他自己查去,我们没那个闲工夫。” 那人低头:“是。” 墨楼主颇感无趣地转过身:“都散了吧,今日晚间戌时四刻,洛州二号点集合。” “是!” 他身后站着的七八人分别朝不同的方向离开,只有一人留了下来,静静站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墨楼主扭头看他:“听说克水镇有一家卖鱼的店很不错,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晚饭的点,走吗,吴锋。” 吴锋一身黑衣,原本整齐束起的黑发如今披散开一半,上半张脸戴着副银边面具,腰间挎刀,面容沉沉。 乍一看倒是跟以前一点相似的样子都没有了。 他声音平静地开口:“鱼是发物,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吃。” 墨楼主一噎:“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鱼吗?怎能错过这招牌鱼?少吃些总行吧。” 吴锋:“少主,身体要紧。” 墨楼主的视线穿过面具细小的孔洞,在吴锋脸上盯了一会儿,最后无奈摆手:“算了算了,吃什么都一样,走吧,去酒楼吃,吃鸡汤去,那玩意儿不发。”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扭头对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吴锋道:“说了别叫我少主,要叫墨主,尤其是在人前,都大半年了,怎么还记不住?” 吴锋低头:“我会注意的,墨主。” 两人先后离开了这处小村子。 片刻之后,村子中间升起了滚滚浓烟,不一会儿,火势就包围了整个村子,将那些骇人的尸体和血迹付之一炬。 …… 冬日过去,楚氏山上的雪早已融化,顺着后山一条溪流而下,汇入徊阳镇侧面的河中。 山上草木青葱,一些早开的花朵迎风招展,生机勃勃。 但贺石却没心情欣赏这秀丽春色。 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山庄里的气氛有些紧张,除了他和楚峥、楚云丝三人,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兄都被师父派下山去,不知道去做什么事了。 这日早间,贺石照旧在天色刚蒙蒙亮时,便来到了楚峥的院门口,熟练地敲门三下后,却并没有听见如往常一样的应和声。 他疑惑地挑了下眉,继续敲门,边敲边朗声喊道:“师父,我来了,您在屋里吗?” 过了片刻后,里面才传出了楚峥的声音:“进来吧小五。” 贺石推门而入。 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敏锐地察觉方才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楚峥正坐在回廊下喝茶,朝他招招手:“进来吧,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贺石收回目光,回身关上门,走到回廊旁站定,弯腰行了一礼:“师父。” 楚峥点头:“嗯,剑在那儿,今日练破浪第三、第四式,具体要领昨日已经讲给你听了,你练一遍我看看,争取今日一次性掌握。” 贺石点头:“是,师父。” 他转身走到兵器架前,随意抽了一柄重剑在手,走到空地处练了起来。 楚峥聚精会神地看着,时不时出言指点几句,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贺石一身热汗地将重剑插回兵器架,走到回廊前,双手接过楚峥递来的帕子。 楚峥望着他,眸中似有沉思,片刻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师父想交给你一个任务。” 贺石擦汗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对方。 在楚峥逐渐疑惑的目光中,眼睛微弯,露出个笑来:“师父,您总算是想起我来了,您再不提,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准备让四师姐下山去了。” “臭小子,还打趣起我来了?” 楚峥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然后嘴角的笑容一收,又轻轻叹了口气:“今年开春前,北戎大举进攻朔州,西边的娑源也蠢蠢欲动,整个江湖现在都乱起来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往出冒,危险的很。” 他仰头望着逆光而立的少年,心中着实有些忧虑:“你师兄师姐如今都不在,这个任务又比较紧急,所以只能交给你,你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即便是任务完成不了,也要全须全尾地回来,知道吗?” “我知道的,师父,您放心吧。” 贺石将帕子叠好收起来,脱鞋走到回廊上坐下,“您说,我需要怎么做?” 楚峥坐直身体,细细同他讲了起来。 …… “你说,你要去青州?” 因为店里实在是忙,何玉已经整整两天没怎么上过线,今天好不容易忙完,一上来,贺石就带给她一个大消息。 贺石点头:“接个人去回春谷疗伤。” 何玉不解:“一定要你去接去送吗?这人既然有财力去回春谷疗伤,想必也不缺护卫吧?” 贺石朝她眨眨眼:“不是一定要我去接去送,而是要楚氏的人去接去送,因为这个人早年间与回春谷有些误会,所以只能借师父的面子,才能进回春谷的大门。” 何玉懂了,说来说去,都是些人情世故。 她问:“明日便出发吗?” 第142章 大雨 茶棚 偶遇 “对,明日一早出发。我准备晚一些去仓库收拾些东西带上,大师姐不在,行李都得自己准备喽。” 看出何玉有些担心自己,贺石专门说俏皮话逗她,何玉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然后又低声道:“我这几日会很忙,不能时时看顾你……” 贺石凑到何玉面前,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用半是撒娇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随意跑来几个人就能绑走的小孩子啦,师父都说我进步奇快,就是对上一流高手,也有一战之力,就算打不过,也还能跑嘛。” 何玉最受不了他撒娇,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面上却故作嫌弃道:“知道你厉害,行了吧,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天都要黑了。” 贺石抿唇一笑:“遵命!” ……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出发的时候,何玉正在忙着做蛋糕,没能上线。 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少年的身形又拔高了一截,站在那匹熟悉的枣红大马旁,已没有那种过分瘦小的感觉,再加上背上重剑相衬,更显得英姿勃勃。 这次下山,贺石没有带任何人,楚峥同意了他的想法。 独自一人更容易隐藏行踪,也能避免像吴锋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虽然这半年来,楚峥和夏鸢已经将庄内的老人新人重新详细调查数次,但也无法确保不会再出第二个叛徒。 毕竟人心难以揣测,也实在易变。 同马厩的庄众的告别后,贺石翻身上马,很快便上了官道,朝着洛州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上倒是很顺利,只是在午后时,天气突然阴沉,旷野起风,没过一会儿便下起了雨。 贺石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将身后背着的斗笠捞起来戴在头上,眯起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挡住了迎面砸来的雨点,细细的水流沿着下颌聚集成水滴,还未落下便被风向后吹走。 身下的枣红大马一身柔亮皮毛被雨水打湿,有力的四蹄踏起片片泥泞,一头撞破迷蒙雨幕,奔向北方。 …… 临近洛州的官道旁,有一处以茅草和木桩搭建的茶棚,虽样子简陋,但面积不小。 此刻有不少人在此处避雨。 各色打扮的江湖人士三三两两地挤在桌旁,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一边望向棚外越来越大的骤雨,感叹着风雨无情,说来就来。 茶棚掌柜手里提着个冒着热气的大铜壶,挨个桌子转来转去,给客人们添茶。 茶棚最里面的桌边坐了两个披着蓑衣的青年,一男一女,安静不语。 男的脸上带笑,腰上挂了柄弯刀,正翘着二郎腿喝茶,脚尖悠闲地慢慢抖着。 女的则戴着顶锥帽,长长的薄纱被雨水打湿,撩起来半搭在帽檐上,其下露出一张若隐若现的妩媚美人面,引得周围几桌的汉子频频侧目。 男子喝光碗里的茶水,提壶再倒时,发现壶里也空了,便招呼掌柜过来续上。 望着那浑浊茶汤注入壶内,男子朝女子歪了下头:“喝些热茶吧,这天气,还是得当心湿寒入体啊。” 女子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粗瓷碗中浅褐色的汤水:“茶?” 虽只说了一个字,但语气中浓浓的不屑让一旁的掌柜身体僵了一瞬,下一刻他便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笑容不变:“您慢用。” 然后提着壶来到了另一张桌前开始续茶。 “哎哎哎,你瞧你,说话这么刺耳做什么?”男子笑着抖了抖脚,语调拉的很长,“山野之地,有口热水就不错了,你还指望着能喝上今春新摘的血燕?” 他朝着不远处的掌柜抬了抬下巴,调笑道:“你瞧瞧把人家掌柜的说的,都生气了,实在是对不住啊掌柜的——” 那掌柜的被他的话说得一抖,连忙转身弯腰陪笑:“客官您说的哪里话,这位女侠说的对啊,我这粗茶,确实也不能配叫茶,不过给往来路人解解渴罢了,也是怪我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委屈了诸位大侠。” “你瞧瞧你瞧瞧,看把他吓得,”男子抬手指了指掌柜,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 掌柜的笑容有些僵硬,茶棚中的其他人也都朝他投以或冰冷或厌恶的目光,但看这两人的打扮以及气质,明显不是什么好惹的,索性也就没人出声。 男子笑了一阵,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慢慢住了声,再次没事人一样喝起茶来。 掌柜站在烧水的炉子前,拿余光瞥一眼那道翘着二郎腿的身影,再望一眼棚外毫无停歇之意的大雨,无声地叹了口气。 “旭珂,喝这么多水,一会儿尿了裤子,可没新的给你换。” 女子双目无神地望着雨幕,嘴里说的话却冰冷犀利。 旭珂瞥她一眼:“有劳魏姑娘操心,总也是用不着你给我洗。” 魏不语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这里可是云州地界,你这张脸大大咧咧地露在空气中,估摸着一会儿就要被楚氏的人找上来一剑捅死。” 时隔一年多,魏不语原本媚意横生的双眸变得冰冷不少,下巴上多了条浅浅的疤痕,虽然五官未变,但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啊,让他们尽管来好了。” 旭珂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拿手撑着下巴,“江湖四处火起,楚豪侠正忙着满天下救火呢,自己家门口可是顾不上看了,咱们这个啊,就叫灯下黑。”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远处模糊的雨帘中似有一抹红影在快速靠近。 “咦?” 坐在前面的魏不语也看见了那影子,顿了顿,将湿哒哒的薄纱放下,遮住了脸。 迅疾的马蹄声逐渐清晰,茶棚中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来的是一匹高大健壮的枣红骏马,其上是一位戴着斗笠背着重剑的年轻人。 年轻人动作利索地下了马,将马牵到一旁的马桩边拴好,快步走进了茶棚。 他摘下不断滴水的斗笠,露出一张戴着半脸面具的面孔,很是随意地在茶棚内扫了一圈,朝掌柜招了招手。 掌柜小跑过去:“大侠有何吩咐?”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厚重,略带沙哑:“给我拿块干净布巾,再上壶热茶。” 说罢从怀里抓了把铜钱出来,也不细数,直接塞给掌柜,然后找了张就近的桌子坐下。 他将背上重剑解开放在桌上,两只手慢慢地拧着衣服上的水,不过片刻便打湿了脚下的一片地方。 这张桌旁还坐着两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见此情景,对视一眼,继而转过头默默喝茶,谁也没有说话。 第143章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这年轻人自然是贺石。 他冒雨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浑身湿的透透的。 远远望见前方有个茶棚,便想着过来避避雨,顺带歇一歇,没想到一进茶棚,便看见了坐在人群中的旭珂。 乍然见到这个差一些杀掉自己的净门中人,贺石心中不免一惊,继而庆幸自己一早便戴上了面具,且身形与之前大不相同,不至于立马让人认出来。 他将视线自然地从旭珂身上移开,将茶棚内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用顾先生教的变声技巧,伪装出一个类似三师兄的声音同掌柜的说话,故意模糊了自己的年龄。 紧接着大大咧咧地侧面对着旭珂坐下,一边慢慢拧着衣衫上的水,一边不动声色地稍微朝他的方向转过些身子,用余光注意着动向。 旭珂身前还坐着一个女子,戴着顶与姐姐很像的锥帽,从身形看不出是谁,但很明显同他是一伙的。 掌柜的很快便将茶壶和茶碗端了上来。 贺石没有说话,自顾自倒了茶喝,边喝边转头看向茶棚外。 他出门时特意穿了身很不起眼的靛青色劲装,料子是普通的棉布,长发则以同色发带束起,身上再无半点装饰品。 再将那张过分出色的面孔遮住一半,看上去倒没有很惹人注意,所以茶棚内的其他人很快便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走了。 贺石听着周边慢慢响起的聊天声,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弧度。 同桌的两个男子很快便再次放松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说着话。 “这雨下的,都半个时辰了,没一点停的迹象。” “可不嘛,今春雨水多,这也正常。” “要搁往年,那绝对是好年景,但是今年嘛……唉!” “行啦,又没抽你去朔州送死,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那也是我运气好,常年在外闯荡,我们村的人,青壮都让征走了,一眨眼就是两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恐怕是都死光了。” “唉,快别说了,依我看啊,朔州被攻下来是迟早的事,咱们还是尽快往南走,说不准能安全些。” “……” 贺石默默听着两人的谈话,又听见其他桌聊着的话题,基本上都绕不开王朝和北戎的这一场大战,并且基本上都抱着悲观的态度。 这里的一半人,都是从洛州湖州一带往北的地界过来的,要前往较为安全的云州和青州躲避兵灾。 但在贺石看来,这只是寻求了一种暂时的安逸罢了,根本长远不了。 云州有楚氏,相邻的蜀州有化岭剑宫,目前只能说暂时算是比较安全。 但近半年来,西边一直与王朝保持良好外交关系的娑源突然开始异动频繁。 一旦娑源与北戎一样大举进攻王朝,首当其冲的,就是漠州与湖州,而与之相邻的蜀州、云州,即便有雄厚的江湖势力支撑,恐怕也落不得好,届时这些从北方逃来的人,也同样会被卷入战争。 至于青州,估计到时也会被东南方几个州的叛军侵占。 毕竟现在王朝还没有败亡的迹象呢,兵州就已经有小股的起义军蠢蠢欲动了。 只能说乱世之下,走到哪里都不安全啊…… 贺石心中想着这段时间从楚峥那里听来的天下各地局势,耳边听着这群江湖底层人士对这场战争的悲观的看法,心情难免蒙上了一层阴郁。 如同这场大雨一样,冰冷潮湿,无孔不入。 “……小兄弟是哪里人?这是要去何处?” 贺石正在凝望着雨幕怔怔出神,冷不丁听见有人叫自己,顿了一下才回过神,压低声线道:“我是云州本地人士,是去洛州寻友的。” 同他搭话的那个男子羡慕地啧了一声,一张嘴就是浓重的岭州口音:“真羡慕你们这种当地人,不像我们,家都快让人搞没啦,只能背井离乡,出来寻个生路。” 贺石转头,故作好奇地问道:“北边现在打得这么厉害吗?我怎么听家中长辈说,王朝驻朔州的大将军是个能人,如今的边城还守得好好的呢?” 那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能人?边城如今确实没丢,但那个劳什子唐将军是怎么守住的?还不是拿人命往里填啊!” 他旁边的另一位男子接话道:“一波一波的新兵征召过去,没练多长时间就往战场上扔,一场打下来,咱们十个人都换不了人家北戎一个!依我看啊,等这些青壮死完的时候,就是边城城破的时候!” 贺石“嘶”地吸了口凉气,紧接着咧开嘴角:“竟如此惨烈?” 后面说话的男子长叹口气:“可不是嘛,我有个亲戚是朔州定山城的护城兵,这还是他挑着能讲的同我说的,实际情况可比这惨多了!” 贺石缓慢而沉重地拍了下桌子,凝重道:“朝廷不作为,倒让我们百姓跟着受苦。” 两人见贺石同他们这么有共同话题,顿时深感相见恨晚,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大吐苦水。 …… “你看吧,那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旭珂无聊地张嘴打了个哈欠,嘴唇微动,极轻的说话声融入潮湿空气,落在魏不语耳边,“你再这么草木皆兵,那黑巨人……” “住口!” 魏不语目光一厉,穿透面纱瞪向旭珂,“大庭广众之下,谁准你随意提起的?” 旭珂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倒是没再说话。 魏不语的眼神隐藏在面纱后方,最后看了一眼动作愤慨,发言激进的贺石,暂时放下了警惕。 贺石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沙哑的声音中饱含怒火:“这边城城主竟敢这么做?他都不怕朝廷治罪吗?!” 心中却是暗暗一动。 ‘黑巨人’? 那是什么东西? 第144章 兜兜转转一整天,最后回到了起点 在茶棚内坐了将近一个时辰,雨水渐渐小了不少,有几个急着赶路的,已经背着行李穿好蓑衣继续上路了。 茶棚里满满当当的桌子空出来一些,掌柜打开水缸的盖子,将缸底最后一些水舀在大铜壶里,放在炉子上慢慢煮着。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贺石已经与那两个中年男子称兄道弟,互相引为知己,就差拜把子了。 “石兄弟,等老哥在青州站稳了脚跟,一定来云州寻你,到时候咱们兄弟三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地活一把!” 中年男子之一叫赵甲,生的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性格则是粗犷豪爽,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把贺石的肩膀拍的啪啪作响,拍了两下后,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另一个叫孙青原的男子则稍稍内向一些,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俩笑。 贺石的个子比赵甲矮了大半个头,被他往怀里这么一带,下半张脸便埋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鼻端瞬间充斥着一阵潮湿的灰尘味道。 贺石很不习惯这样的身体接触,尤其对方还是个陌生的中年大汉,但为了维持人设,不引起旭珂两人的怀疑,也不能直接反抗。 他只好一边拍着对方宽阔的脊背,一边闷声大笑:“多谢赵老哥厚意!” 说话间,便想用点巧劲挣脱对方怀抱,谁知赵甲头一偏,在他耳边用压低的气音说了句:“里面那桌的一男一女,从你一进来便有意无意盯着你看,江湖人心险恶,你自己当心些。” 贺石心中一震,顿时停下了动作。 赵甲说罢便松开了贺石,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豪爽大笑,脸上的络腮胡一抖一抖的:“好兄弟,北上路上注意安全,这一片也不怎么太平啊!” 贺石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也跟着扬起一抹灿烂笑容:“多谢老哥提醒,远山能在这种荒郊野岭中遇上两位老哥,算是远山的幸运,两位老哥,一路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赵甲和孙青原朝他拱手:“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说罢便直接拿好行李转身离开。 贺石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戴上斗笠,一步踏入雨幕中,并肩渐行渐远。 他重新坐下,续了碗不再热的茶,慢慢喝着。 又过了一会儿,大雨渐停,旭珂和魏不语也起身走了。 一直暗中观察的掌柜总算是舒了口气,一边摆弄茶壶,,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魏不语骑着马,旭珂赶了辆马车,两人的速度并不快,出了茶棚便一路往南走去。 那辆马车的窗户和车门关的严严实实,车轮滚过一地泥泞,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贺石微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地坐着继续喝茶,直至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离茶棚约有二里地的小道上,旭珂靠在车厢上,一脸无聊地拨弄着马鞭上的毛穗。 魏不语骑在马背上,纱帘撩起,面无表情地眺望着他们来时的路。 “喂,我说差不多得了吧?前面还有人等着呢,你都看了一刻钟了,那小子要跟早就跟上来了。” 魏不语调转马头,看也没看旭珂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嘿。” 旭珂咧嘴一乐,慢悠悠地甩了下鞭子,马儿吃痛,迈开步子,拉着沉重的车厢跟上了魏不语的脚步。 待两人离开许久后,一抹红影突兀地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迅速朝这边奔来,最终停在他们停下的地方。 一道靛青色身影从马背上跃下,弯腰仔细看了看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和明显停下过的车轮印迹,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就在半个时辰前,确保旭珂两人彻底走远不会回头后,贺石才离开茶棚,一路跟着马车留下的深深车轮印追了上去。 魏不语和旭珂这两人实在狡猾,贺石特意留心,跟得远了些,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在此处停下过,以此来检查有没有人跟踪。 行事如此谨慎,定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贺石站在原地思考片刻。 按照净门的行事方式,不难猜到,后续大概率会有人接应他们二人,倘若其中有什么反跟踪的高手,那么再继续跟上去,就会有很大的被发现的风险。 而且瞧他们前进的方向,好像并不是楚氏,更像是—— 定云城。 定云城是整个云州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云州的州府。 这帮疯子想做什么? 贺石莫名联想到了那个“黑巨人”,心底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翻身上马,决定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楚氏告知师父这件事,请他向云州的几位官员预警。 事情紧急耽误不得,贺石双腿夹紧马腹,口中清叱:“驾!” 枣红骏马似乎察觉到了主人急切的心情,当即打了个响鼻,迈开四条健壮的长腿,向着楚氏的方向急速奔跑起来。 —————— 何玉洗干净最后一个餐碟,把它摆放在消毒柜的一角,关上柜门后,按下消毒的按钮。 她按着酸痛不已的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总算是忙完了。 走到水池边洗洗手,何玉慢悠悠的离开工作间,一屁股坐在摇椅上,累的胳膊都不想往起抬。 今天吃过晚饭后,张予诗突然接到了导员的电话,说学校有急事,让她立刻回去。 当时店里正是忙的时候,张予诗再三向何玉道歉,整个人内疚得不行。 何玉自己也是从大学时期过来的,自然知道有些事确实是耽误不了,就半开玩笑地把她赶回了学校,自己一个人整整忙了三个多小时。 腰都累断了。 但是游戏还是要玩儿的。 闭目歇了一会儿后,何玉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选择了上线。 上线后出现的地点是在楚氏山庄。 何玉一脸懵地望着面前那块熟悉的石碑,回过神来后打开【地图】,发现代表贺石的小光点正待在楚峥的院子,一闪一闪的,一动不动。 他没走啊? 何玉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脑子忙晕了,记错了贺石出发的时间。 难道他不是今天出发,而是明天吗? 第145章 白玉深身世 贺石敲响院门的时候,楚峥正在翻看一封从朔州某个门派传来的书信。 听见敲门声,他将信收好夹在书架上的某本书里,这才前去开门。 院门打开,看见的是风尘仆仆的小徒弟,楚峥惊讶一瞬后,顿时明白这是出事了,连忙让他进屋说话。 贺石走进屋里,把门关好,将从进茶棚开始,往后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说给了楚峥听。 楚峥听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低声自语:“难道他们真的成功了吗……” 贺石不明所以:“师父,什么东西成功了?” 楚峥抬起眼皮,眸光冰冷:“按你所说,估摸着再有两个多时辰,他们便会到达定云城,现在赶去肯定是来不及了。” 他走到屋檐下的木架子旁,摘下一枚竹哨含在嘴里,用力吹响。 嘹亮且极具穿透力的哨音升上高空。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浑身雪白,翅膀尾端有些发灰的鸽子从远处快速飞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木架上。 楚峥从一旁的布袋里掏出一把鸽食放在架子角落镶嵌的小碗里,那白鸽歪了下头,将喙伸进去啄着吃了起来。 楚峥则回到屋里,不过片刻又走了出来。 他将手里拿着的一枚小竹筒牢牢绑在鸽子的腿上,顺顺那里的羽毛,把竹筒遮住一半。 白鸽吃饱后,抖了抖身上的厚实白羽,扑棱着翅膀,一下子便飞出了院子。 “师父,这是?” 山庄里养了不少鸽子,但都是样子很普通的灰鸽,一般都用来山上山下传递信息,贺石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白鸽,不禁有些好奇地向楚峥问了一句。 楚峥收回目光,垂眸看了贺石一眼:“那鸽子是能直接飞进州府衙门的。” 这话里含着的分量让贺石怔了一下。 他再次看向楚峥,认真看了半晌后,才开口:“师父,咱们楚氏,一直以来都跟朝廷有联系吗?” 贺石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定云城的时候,知州大人配合夏鸢将常东几人抓个现行的场景。 当时他只当知州大人是个全心为民的好官,但如今看来,好像最主要的原因还真不是这个…… 楚峥转身走到回廊处,随意坐下,提起壶倒了两杯水,推给贺石一杯。 贺石拿起茶杯,低头一看,里面盛着的是清澈透明的白水。 夏鸢不在,楚峥每日忙于各项事务,已顾不上煮茶了。 贺石垂眸,喝掉了这一杯白水。 对面的楚峥已幽幽开口:“从我父亲,也就是上一任楚氏山庄的庄主开始,就已经同朝廷有了些明里暗里的合作。” 他想了想:“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十年了。” “可是,师父,人们都说朝廷中人阴险毒辣,江湖人士不屑与之为伍……” 贺石斟酌着词句,慢慢说出自己的疑惑,“我们楚氏这样,会不会……” 会不会惹众怒? “小五啊,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楚峥一手撑着回廊地面,一手拿着茶杯,慢慢地抿着水,“当今朝廷重文轻武,王朝的国土面积又广,对于各州的管束之力自然有所欠缺,而我们这些江湖势力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朝廷的一种威胁。” “我们想安稳地存在、生活、发展,自然不能完全跟朝廷对着干,必要时,还需要响应一些朝廷的征召,为其提供某些帮助,表现出完全配合管束的姿态,才不会被针对啊。” 贺石若有所思:“比如之前灾情捐粮之事?” 楚峥点头:“正解。” “只是相比于其他门派,我们楚氏与朝廷的联系就更深了些,尤其是到了我这一代。” 楚峥笑着看了贺石一眼,“你知道你三师兄的身份吗?” 贺石一怔:“不清楚。” “其实你三师兄的本名不叫白玉深,在他十七岁之前,所叫的名字一直都是,于慎。” “这个名字你或许没听说过,但你在朔州生活了十几年,定然听说过另一个名字—— 于镇远。” 贺石喃喃道:“于镇远……护国大将军,王朝战神?” 楚峥:“不错,老三就是他的第二子。” 贺石一脸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峥,久久回不过神来。 护国大将军于镇远的名字,全王朝超过九成的人都肯定知道,尤其是朔州地界,更是上下三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早在六十年前,王朝便与北戎有过一场大战。 当时的北戎武力强盛、民风彪悍,久居安逸,重文轻武的王朝根本无力招架。 在短时间内将大半个朔州攻打下来后,北戎为报复王朝的抵抗,以残忍的手段奴役当地百姓,长达整整十二年。 整个朔州哀鸿遍野,人人苦不堪言。 王朝武将没有一人能挡住北戎的攻势,眼看着蛮人铁蹄即将踏过朔州,与之一州之隔的洛州人人自危,甚至险些发生宫变之事。 当时还不到二十的于镇远主动请缨挂帅,带领各处收集整顿的十几万残兵北上,不过四年时间,直接将北戎赶出了朔州,重新恢复国土,拯救了受苦受难十二年的朔州百姓。 当时于镇远上奏请求乘胜追击,直接进攻北戎,彻底灭了这个一直蛰伏在北方的阴险野兽,解决王朝的一块心腹大患。 但当时的皇帝已经被北戎人的嗜血残暴吓破了胆,勒令于镇远不得踏出朔州一步,牢牢守好边城。 于镇远因为这一圣旨,在边城整整守了二十多年,从英姿勃勃的青年熬成了厚重沉默的中年。 在此期间,北戎人再没有踏进过王朝的一寸土地,一旦有所异动,便会被打得头也不敢冒。 朔州当地百姓视于镇远为战神,甚至为他塑了金身,盖了庙,诚心供奉香火。 直到十七年前,一直没有动静的洛京突然传出一道圣旨,调于镇远去章州平叛。 于镇远离开待了三十年的朔州,从王朝最北边来到最南边,一头扎进章州,小半年就荡平了叛军,返回朔州。 谁知在此之后没过两年,便死在了一次与北戎的小规模交战中。 第146章 于家 战神身死,死得如此悄无声息,风平浪静,与之相对的,是整个朔州的暴沸。 无数状纸如雪花一般飞入洛京,却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等消息传到于家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个如山岳般厚重巍峨的男人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因为来自皇宫的圣旨再次传了出来。 命于家长子接替其父亲,即刻前往朔州驻守边城,顺便安抚当地民意。 于家长子领旨前往朔州,第一年春天走的,第二年秋天便传回了死讯。 巧的是,他死的时间与于镇远死的时间是同一天,也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尸体被运回洛京,长媳顾氏守灵三日后,自刎于丈夫棺前,只留下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女儿。 短短两年之内经历丧夫丧子丧媳之痛,将军夫人受不了打击,三月后病死榻上。 自此,偌大的将军府,只留下一个未及弱冠的二公子,和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懵懂稚子。 浑浑噩噩为大哥、嫂子和母亲办完葬礼,二公子于慎大病一场。 半月后,他身穿孝服,抱着侄女于仙苒,拖着病体入宫面圣。 那日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所有上朝的官员都三缄其口,之后并无消息传出。 只知道是于将军的旧部以及实在看不下去于家惨状的部分官员出面,痛哭陈情,据理力争,最终以于家后裔改名换姓,终身不入朝堂为代价,将于慎、于仙苒安全送出了洛京。 “我听闻此事后,便出面将老三和他侄女带回了楚氏,不然的话,以他们二人当时的状况,估计还没走出洛州,就会被某个势力的人暗杀,死在荒郊野外。” 楚峥长叹一口气,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我收了老三为徒,改名为白玉深,为了不让朝堂上的某些人太过忌惮,又将他侄女于仙苒送往羽阁,请当时的阁主明裳仙子代为照料。” 听完楚峥讲述的三师兄的身世,贺石沉默良久。 他想到白玉深那丝丝缕缕的白发,恍然明白了,它们是因为什么变白的。 家族倾覆,自身无力报仇,只能远离朝堂,独自苟活,年复一年地怀念已故的父母兄嫂。 连仅剩的唯一亲人,也不能去认,不能堂堂正正地与之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诛心折磨,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回廊上的气氛太过沉重,楚峥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贺石,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个笑容:“当时我带老三回来,不少人都说我在引火烧身,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是赚了的,你知道我赚了什么吗?” 贺石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他:“赚了什么?” 楚峥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难道不好奇,我一点弓箭之术都不会,为什么老三的射术会那么强?” 贺石一愣:“三师兄的射术不是师父教导的?那就是,他父亲?” “对,是他父亲。” 楚峥再次为他倒了杯水,“战神的射术冠绝天下,传闻当年北戎王亲自带兵攻打边城,于将军一人一弓立于城墙之上,连发三箭,直接将北戎人的胆射破,第二日便收兵,灰溜溜的回了北戎。” “他第一箭射断敌军帅旗,第二箭射断前锋将领的脖子,第三箭射飞了北戎王的肩甲。” “倘若不是担心直接杀了北戎王会让当时的局面失控,恐怕于将军第一箭射出时,那蛮子就魂归天外了。” 贺石双目睁大,仿佛已经看见了那道伫立在城墙之上的高大身影张弓展臂,箭矢如流星一般,去势宏然,无人能挡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 “可惜啊,天妒英杰。” 楚峥不无感叹,“于将军这样的人物,天下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那是真正集天下之灵气、清气而成的神仙中人啊。” 他话音一转,又笑道:“这般神妙的射术自此归于我楚氏弟子所有,你说这不是赚了是什么?” 贺石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杯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楚峥:“师父,既然三师兄有不少仇人,那他这样独自行走江湖,岂不是会很危险?” 楚峥哼笑一声:“入了我楚氏的门,就是我楚氏的人,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处事的一套规则,朝廷的人插不了手的。” 他顿了顿:“那帮只会摇唇鼓舌的文人,最多就是花钱买凶杀人,但那些乌合之众,不能拿老三怎么样的。”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峥起身拍了拍袖子,对贺石吩咐道:“好了,今日时辰不早,你休息一晚,明日便再次出发吧,净门这里有我和郑知州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贺石点点头,也跟着站起身,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回头看向楚峥:“师父,那个郑知州……” 楚峥了然,笑着隔空点了点他的头:“郑知州是于将军的人,他早年主动要求离开权力中心来到云州当知州,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照看老三。” 贺石这才放心,不好意思地笑笑:“师父,那我先走啦。” “去吧去吧,”楚峥望着贺石出门的背影,半晌后失笑,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 贺石提着行李,先去了饭堂,请大厨给自己随意煮了碗面,三两下吃完,直接回到自己的小院。 推开房门后,正准备将东西放在桌上时,他猛然察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抬起的胳膊顿时停住。 “回来啦?” 熟悉的声音从里间传出,贺石冷厉的目光陡然一颤,瞬间软化下来,继而漾起一层笑意。 他收回摸向腰间的手,将行李放在桌上。 “姐姐,你忙完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了里间。 里间的小桌旁,何玉正翘脚坐着,手里还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贺石一眼就看见了那熟悉的书名,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也不管什么敬不敬了,立马扑了过去。 何玉灵敏一躲。 没躲开身怀武功的贺石,手里的书被一把抽走了。 望着慌忙将书塞进书箱的贺石,何玉笑眯眯地拿手撑住了下巴:“没想到我们每日认真学习、勤恳练功的小石还会看这种话本子呀?真是稀奇。” 贺石搬过一沓书,把那本薄薄的册子遮得严严实实,确保再露不出一个角后,才慢慢直起腰,朝何玉转过了身。 第147章 女侠风流纪事 他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这是四师姐的书,我之前见她看,觉着有趣,这才,这才借来瞧瞧……还没看完呢……” 何玉歪了下头:“那书叫什么名字来着?女侠风流纪事?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吧?” 贺石:“……” 何玉笑出了声:“小石啊,那书是大女主文,不适合你的,你得看些龙傲天大男主的话本。” 贺石臊得双颊通红,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龙傲天是何人?” “龙傲天啊,龙傲天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这世间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事儿。” 何玉笑呵呵地逗着贺石,然后就看见这孩子的表情突然卡顿了一下。 “如此厉害的人物,我还从未听说过,他是你那个世界的人吗?姐姐认识他吗?跟他关系好不好?” “啊,这个……” 面对贺石的三连问,何玉眨眨眼,给他解释,“龙傲天其实也是话本里的主角,只是这个话本比较出名,又很有特色,所以人们便用龙傲天来代指类似于话本中主角的人。” “噢,原来如此。” 贺石慢吞吞地点点头。 这么一打岔,他心中因为三师兄而生出悲伤愤怒被冲淡了很多,心情也轻快了些。 何玉则很自然地接上了方才他刚进门时问的问题:“我暂时忙完一阵,估计能待个大半日,便要接着去忙啦。” 贺石算了算时辰,眼底微亮:“那姐姐明早能送我下山呀。” “是呀是呀。” 何玉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我可以送小石下山啦。” 贺石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我今日骑了一天马,还淋了雨,身上脏得很,想沐浴,你……” 何玉懂了。 这是让自己回避呢。 她动作熟练地站起来,注视着不知不觉已经差不多跟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做了个捂住双眼的动作。 “知道啦,我先出去,一个时辰后回来。” 贺石没好意思抬头看她,小声地“嗯”了一声。 何玉也不逗他了,直接原地拉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贺石松了口气,连忙去小厨房烧了两壶水,搬出浴桶,兑了半桶温度适宜的水。 这才关好门窗,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裳,钻进了热水中。 恰当的温度缓缓包围全身,那种淋了雨后黏黏糊糊的感觉顿时消去,只余清爽温暖,贺石向后靠在桶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贺石在洗澡,何玉也没闲着。 她刚才去了楚峥的院子,将他与贺石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得知了净门的那俩人又要搞事,于是便直接去了定云城。 此时天色已黑。 因为战事紧张的缘故,定云城也开始实施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 何玉打开【地图】,意外地发现图上连一个红点都没有。 难道魏不语两人现在还没有来定山城? 何玉将【地图】放大,在定山城周围的荒野和两个小镇、七八个村庄看了看,也没有发现红色的光芒。 既然如此,那就证明这两人现在所针对的不是楚氏的人。 何玉关掉【地图】,站在空无一人凉风习习的大街上,默默地思考起来。 半晌后,她沿着街道一路寻找,来到了州府门前。 大门前站着两个守门的兵,站姿挺拔,双目有神,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何玉没有惊动他们,直接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外面看不太出来,一进这大院,立马就能感受到一阵紧张肃杀的氛围。 何玉保持着隐身状态,在偌大的州府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家很像知州书房的屋子。 屋子里亮着灯,隐隐传出说话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略有些明显。 她双眸微眯,丢出【家园】的门,进了这间屋子。 屋内烛火明亮,郑知州还是一身锦袍打扮,坐在书案后方,像个寻常的富家翁。 但他此刻的表情却并不放松,正一脸凝重地看着手里的一份密信。 何玉有心凑过去看一看,又怕不小心惊动了对方,于是只好作罢。 郑知州对面的椅子上还坐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瞧着五十来岁的样子,正拢着袖子静静等待前者说话。 “这黑巨人,真的有如此神力,且刀枪不入?” 半晌后,郑知州放下密信,沉声开口。 干瘦老者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大人,有人亲眼所见,那黑巨人身高八尺,极其魁梧,不过两刻钟就直接屠了一整个村子,等他出来时,浑身都被鲜血和内脏碎块淹没,已看不出本来面貌。” “目击者呢?” 山羊胡老者抚胡须的动作一顿:“死了。” “死了?” 郑知州垂眸看了眼桌上的密信,“这信里可没提到啊。” “只因为这目击者身份比较特殊。” 山羊胡老者说着,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是墨云楼中云楼的人,他供述完黑巨人屠村的过程,便直接服毒自杀了,衙门的人反应慢了点,没拦住,这就有些不好写进密报中。” 墨云楼也牵扯在了其中? 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郑知州缓缓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后,问道:“找到那两人的踪迹了吗?” 山羊胡老者点头:“找到了,就住在城东的一间客栈中,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 “净门的人多会些歪门邪道之术,人人皆狡猾如狐,万不可轻忽大意,你要当心城中有他们的同伙接应,那黑巨人估计就在那辆马车上,千万看住了。” 老者起身行礼:“是,大人,在方才找到那两人踪迹后,我便调遣兵力在客栈周围埋伏下来,一旦他们有所异动,必会第一时间传信过来。” 郑知州“嗯”了一声,又问:“给其他州府的传信都送出去了吗?” “回大人,都送出去了,走了明暗共计四条道,总有一条能安全抵达。” 郑知州揉了揉眉心,又重新拿起那封密信看了起来:“好了,出去忙吧,千万注意安全。” 山羊胡老者再行一礼:“是。” 然后便退出了房间。 第148章 游戏又要出幺蛾子了? 从两人的谈话中,何玉也差不多猜到了那封密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黑巨人屠村? 那个黑巨人这么残暴的吗? 再联想到他独特的名字,何玉不由得联想到了某些疯狂科学家的实验产物。 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村子会这么倒霉。 郑知州反复读了两遍密信,起身走到房间对面,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云州地图凝眉思索。 半晌后,他又从书案旁的卷缸里抽出一幅画卷,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何玉上前一步,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然后便愣在原地。 那是一幅王朝地图。 整个王朝的山脉与河流走势标注得清清楚楚,各州主要的城市与官道线路也有详细注解,就连北戎和娑源,都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大致地形和主要势力。 在这样一个通讯全靠吼,赶路全靠走的年代,想绘成这样一幅完整准确的地图,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和时间绝对是相当夸张的。 最起码,这不可能是一州之长能完成的事。 这个郑知州不简单。 楚峥说他是站在楚氏这一边的,真的可信吗? 何玉缓缓皱起了眉头,有些怀疑地望向那道平平无奇的背影。 郑知州拿出几封密信展开放在一旁,右手食指在地图标注的曲线上划过,目光集中在指尖,嘴唇无意识地抿起。 书房内烛火静静燃烧着,将郑知州认真专注的影子投影墙壁上。 就在此时,在那影子的旁边,突兀地凭空出现了一道近乎透明的黑影,仿佛烛光穿透一层黑纱落在墙上一样。 那形状像是有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郑知州的侧后方,与他一起低头看着那幅可称为绝密的地图。 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但那诡异的黑影只出现了一瞬间,在下一秒就如同洒进水里的盐一样,迅速地淡化消失,再无痕迹。 屋子里的人并未发现这一异常现象,只有安放在桌角的烛火突然颤抖起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扇动了一样。 投注在地图上的暖色光芒变得很不稳定,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文字都变得有些看不清楚了。 郑知州不得不抬起头,疑惑地望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奇怪,屋里也没有风啊,这烛火怎么跳动地这么厉害。 他伸出胳膊,将手拢在烛火周围,火苗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见光芒恢复正常,郑知州没再多想,而是再次垂下头,抓紧时间地研究起了地图。 …… 定云城城东某间不起眼的客栈后院。 窄小的马厩旁拴着一匹正在垂头休息的骏马,它身后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马车。 即便是在夜间,那辆马车仍然牢牢套在马上,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魏不语站在房间的后窗旁,一动不动地默默注视着那辆安安静静的马车。 过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魏不语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转身走过去打开门。 意料之中的,门口站着旭珂。 她抬头望着面前这张嬉皮笑脸的面孔,面无表情道:“做什么?” 旭珂扬了扬手里提着的油纸包,笑嘻嘻地说:“走啊,找笨鸡他们喝酒去。” 魏不语:“我得看着马车,你自己去吧。” 旭珂撇嘴:“无趣。” 转眼间又换上笑脸:“那我也不去了,还是来跟你聊天比较有意思。” 魏不语的眼角神经质地抖了一下,身子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旭珂就这么与她对视着。 半晌后,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睡觉吧。” 说完就转过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魏不语没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直接大力摔上门,从里面反锁后,再次来到窗边,继续看着下方的马车。 旭珂回到自己的房间,背过身轻轻掩上门。 房间内的灯光被调得很暗,模模糊糊地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脸。 随意将油纸包丢在桌子上,旭珂走到油灯旁挑亮火光,动作利索地换了身夜行衣。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挥手熄灭灯火,从窗户上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 等何玉回到贺石的小院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彼时贺石已经换好了衣服,正靠在书案后看书。 冷不丁地感受到屋里多了个人,他猛地抬头看去,就看见何玉正站在房间中央,低头拍打袖子上沾的土。 “姐姐?” 贺石放下书,起身走了过去。 何玉身上还穿着前年过年时他送她的那套衣服。 此刻那绣着墨绿色暗纹的袖口不知怎么的竟沾了些泥土,何玉拍了好几下才拍掉,尽管如此,还是留下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痕迹。 贺石看看那袖子,又看看何玉的面纱,疑惑地歪了下头:“姐姐,之前这衣裳穿在你身上不是纤尘不染的吗,怎么今日竟会蹭上泥土?” 何玉捻了捻指尖残留的尘土,心中有种不太好的直觉。 这破游戏好像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她沉默片刻,笑着用那只干净的手拍了下贺石的肩膀,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贺石对何玉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见她都说不重要了,于是便也不再去想,只乖巧地点点头:“那我便早些睡啦,姐姐明早会来送我吗?” “当然了。” 何玉笑着拥抱了一下他:“晚安。” 贺石愣愣点头:“晚安。” 何玉没再多待,直接回到了【家园】。 正当她准备切换地图去一趟楚峥那时,突然莫名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她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停,想了一会儿后,还是不知道这种别扭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那索性也就不再多想,毕竟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解决净门的问题。 那个郑知州在何玉这里不太值得信任,她决定把自己发现的情况告诉楚峥。 毕竟想来想去,何玉认识的人里,好像还是只有这位楚庄主靠谱一些。 第149章 会面楚峥 楚峥正在给夏鸢写信。 写到一半时,突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个戴着锥帽,全身漆黑的人,正透过打开的窗户静静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楚峥的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他感受着剧烈鼓动的心脏,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原来是无名前辈来了,楚峥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看他的样子,何玉反应过,来对于不知道自己能隐身的外人来说,这个出场方式是略显惊悚了些。 但楚峥一副很明显不想被发现自己吓到了的表情,她也就配合着没有为此道歉,顿了顿后,直接进入正题,将自己在郑知州和旭珂那里发现的一切大致说了出来。 听完这信息量巨大的一番话后,楚峥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半晌后,他站起身走到了外面,朝何玉做了个请的手势:“前辈,我们不如坐下聊。” 何玉从善如流,和他一起坐在了回廊上的红木小桌旁。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这里,感觉有点新奇,毕竟之前都是悄咪咪躲在一旁暗中观察来着。 何玉望着自己经常倚靠的那根柱子,目光中露出一丝感慨。 楚峥顺着她面朝的方向看去,是空荡荡的庭院,什么都没有,不由得有些疑惑。 何玉感慨了几秒钟后,就收回注意力,继续说起了正事:“楚庄主,你觉得那位郑知州可靠吗?” 楚峥似乎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只略微思考后就给出了答案:“可靠,我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过什么对楚氏不利的事,相反,还在很多事情上给我提供了不少帮助。” 何玉偏头看他:“包括私藏王朝地图,让旭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马车掉包这两件事吗?” 楚峥望着对方黑纱覆面,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孔,眼底闪过犹豫,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我知道。” 何玉这下是真惊讶了,声音都不由得微微提高:“你都知道?” 楚峥重复:“是的,我都知道。” 夜风吹过,小院一片寂静。 沉默的对象换成了何玉。 她望着楚峥,脑海中碎片化的诸多场景被丝丝缕缕的线索串联,组成了一个让人无法说出口的事实。 楚峥笑了一下:“前辈猜到了吗?” 何玉低声道:“很难不猜到吧。” 她顿了一下,又问:“你,或者说整个楚氏,有参与其中吗?” 楚峥摇摇头:“他不让我参与,而且我也不会参与,我不能拿楚氏上下近千人的性命做赌注。” 何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说你不参与有什么用,光这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就够你喝一壶的了吧?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放任不管,毕竟贺石现在可是板上钉钉的楚峥爱徒,全江湖都知道那种。 楚峥出了事,他也跑不了。 何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以后也不要叫我前辈了,我姓何。” 楚峥微笑:“何姑娘,幸会。” 何玉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楚峥,平缓而郑重地说:“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何谋划,只有一点,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贺石的安全,只要他在楚氏好好的,我就会一直站在你们这一方。” 楚峥目光复杂地仰头看着她:“那倘若贺石离开楚氏,去了别的势力呢?” 何玉的话语中透着毋庸置疑:“他承认哪儿,我就帮哪儿。” 楚峥苦笑,开玩笑道:“看来我得好好巴结好这个小徒弟了,不能让别人把他抢走。” 玩笑过后,他站起身,郑重地朝何玉行了一礼:“无论是因为什么,何姑娘对楚氏的帮助在下都记在心里,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五,之后凡事都以他为先。” 何玉点点头:“有楚庄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夜空,随意地招了下手,不过片刻后,一只巨大的乌鸦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飞了出来,轻巧地停在她肩膀上。 何玉伸出手指摸了摸乌鸦的头,对楚峥道:“这是阿冷,楚庄主认准了,偶尔我有事走不开时,会派它来为你送信,楚庄主也可使它为我传信。” 楚峥带着笑意的双眸转向乌鸦:“我认得它,上次它还来给我送过信呢。” 何玉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楚庄主,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楚峥拱手:“不敢劳烦何姑娘,我们的计划现在进行得很顺利,何姑娘无需插手,倘若之后有什么变故,我会及时请阿冷为你送信去的。” 何玉再次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楚峥微微一笑:“告辞,何姑娘请。” 何玉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在楚峥某个眨眼的间隙,突然凭空消失不见。 楚峥望着她消失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连个脚印都没有。 半晌后,他突然叹了口气抬起头,视线穿过小院,遥遥望向定云城的方向,低声呢喃:“诸多变故之下,希望一切顺利吧。” 他整理了一下袖子,缓步走回书房,继续给夏鸢写那封没写完的信。 …… 贺石坐在马路牙子上,头上顶着路灯的昏黄光芒,双手撑着脸颊,望着面前闪过的一辆辆车。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郊区。 那些人是这么说的,只要沿着面前这条宽敞的国道一路往南,走上五百多里,就能到达下一个城市。 但是他试过好多次,无论怎样都不能再向前走,只能停在这个地方。 只能停留在一个城市的话,要去哪里找姐姐呢? 贺石叹口气,独自郁闷了一会儿,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之前刚做梦的时候,自己可是只能在那间叫小甜饼的商铺门前打转的,现在都能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活动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说不准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走出城市了。 想通后,贺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心念一动,回到了那间熟悉的铺子窗前。 然后便发现方才还在睡觉的何玉已经醒了,此刻正坐在摇椅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50章 他看见了自己熟睡的样子 发了一会儿呆后,何玉伸手拿起了放在玻璃小几上的手机,点开后,将屏幕横过来,时不时抬手划拉一下,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在思考。 就在这时,里间好像传出了什么声音,何玉抬头望了眼,连忙起身,随意将手机放在躺椅上,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里间。 贺石将目光从她的背影上收回,垂眸望向了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虽然距离有点远,手机的屏幕又小,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看清楚了那上面的画面。 只一眼,就让贺石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当场愣在原地。 他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熟睡中的脸。 在没有照片的古代,人是不可能亲眼看见自己闭眼时的样子的,所以贺石恍惚了一下,才认出了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下意识向前一步,整个人都贴在了玻璃窗上,鼻尖被压得变了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熟悉的枕头被子,微微起伏的胸膛,时不时颤抖的睫毛,无一不证明,那确实是自己,活着的,正在睡觉的,一无所觉的自己。 耳边嗡鸣作响,贺石缓缓蹲在地上,双手从玻璃窗上拿下来,慢慢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已经不能进行正常的思考。 为什么自己睡觉时的样子会出现在何玉的手机里? 贺石回想起方才何玉看着屏幕的眼神,那分明是看很熟悉的东西时的眼神。 她很久之前就认识自己了吗? 她这样在手机里注视了自己多长时间? 她到底是谁? 贺石重重地喘了口气,撑着玻璃重新站起来。 此时何玉已经将滴滴作响的烤箱关掉,取出面包后晾着,擦着手走了出来。 贺石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到躺椅前。 他心里大声喊着,不要拿不要拿,让我再多看一看,看一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何玉听不见他的心声,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后,径直拿起了手机,重新坐下,继续玩了起来。 贺石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走到玻璃窗的一角,伸长了脖子想要再看一看屏幕上的画面,可惜角度不对,什么都看不到。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后突然反应过来,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醒过来。 一阵短暂的眩晕后,贺石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顾不上尚且有些发晕的脑袋,第一时间坐起身,低头去看枕头边的褥子。 那块褥子上有两道褶皱,是自己上床时不小心弄皱的,贺石盯着那两道褶皱,心中的想法被证实,整个人僵成了一尊雕塑。 原因无他,这两道褶皱的大小、形状和位置,与在何玉手机屏幕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何玉方才在手机上看着的,就是同一时间的,在这个世界里熟睡的自己! 这样一个足以将人劈得渣都不剩的秘密,就这么大剌剌地展现在了毫无准备的贺石面前,让他在原地直愣愣地坐了一刻钟。 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贺石掩饰般地掀开被子下床,去了一趟茅厕回来,然后动作自然地躺上床,盖好被子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屏幕外的何玉也松了口气。 刚刚正思考怎么帮贺石摆脱这一堆麻烦事呢,就看见屏幕中安然熟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盯着自己的褥子猛看。 何玉被他这过于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放大画面去看那褥子上是不是有什么毒虫毒蛇之类的东西,把贺石给咬醒了。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贺石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好半天都没反应。 就在何玉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梦游了的时候,他突然下床去上厕所了。 上完厕所回来后,又乖巧地躺好继续睡。 望着那张安静的睡颜,何玉反应过来,这笑着隔空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声嘀咕:“一惊一乍的,真吓人。” …… 第二天一大早,整夜几乎没睡的贺石耷拉着眼皮,心事重重地蹲在院子里刷牙。 他吐掉嘴里的牙膏,含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地漱着口,在抬头的瞬间,余光瞥见院子的角落凭空出现了一抹黑影。 “咕咚——” “咳咳咳咳……” 贺石心一颤,直接将满嘴的漱口水整口吞下,呛得他顿时大声咳嗽起来。 “没事吧没事吧?” 何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弯腰就要扶他,“怎么刷个牙都能把自己呛到?小心一点啊……” “……” 贺石咳得更厉害了,甚至还在眼角挤出了两点泪花。 “咳咳,姐姐,我,咳咳,我没事……” 他一边咳一边自己站了起来,抬手抹掉眼角的湿痕,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边咳边说,“不小心……咳咳咳,等等就好了。” “没事就行。” 见贺石自己站了起来,何玉便收回了伸出去的手,问他:“吃了早饭再走吗?” 贺石运转内力,很快便平复下了嗓子和胸口的痒意。 用杯子里剩下的水洗了洗牙刷,贺石小声说:“吃了再走吧。” “行。” 何玉自然地溜达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那你自己去饭堂吧,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贺石点点头:“好的。” 说着就转身快步走进屋里换衣裳去了。 一刻钟后,贺石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姿松散的何玉,脚步毫不停歇地往大门处走,边走边道:“那姐姐你先坐着,我马上回来。” “等等。” 贺石迈出的脚步顿时僵住,顿了一下后,他将那只腿缓缓收回来,笔直地站在原地。 何玉望着他的背影,双眸缓缓眯起:“我怎么觉着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贺石背对着何玉,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扬起了毫无瑕疵的好看笑容:“没发生什么事啊姐姐,我不是跟昨日一样嘛,哪里不对劲?” 何玉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圈,确实没看出什么,只好摆摆手放人离开:“那可能是我的错觉,你快去吃饭吧。” 贺石如蒙大赦,面上却丝毫不显:“好呢姐姐,屋里有茶叶和热水,你自己泡茶喝吧。” “嗯,知道了。” 第151章 上马饺子下马面 贺石出了院子关上院门,又往远走了一段距离,这才放缓脚步,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回头望向那熟悉的小院,眼底的情绪无比复杂。 唉,都过去整整三个时辰了,自己也没把心绪放平,还险些被姐姐看出不对劲来,实在是不应该。 贺石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在最初的冲击之后,贺石也慢慢想明白了,姐姐的真实身份,应该就是那个自己的梦的核心,何玉。 之前不知道这个事实时,贺石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在想明白两人其实是一个人后,他就越想越觉得,姐姐与何玉在某些瞬间真的很像。 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在做某件事时的姿势,甚至是偶尔展露的气质,都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一直想要找到的姐姐,早在第一次做梦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想想也是,姐姐是自己与那个陌生世界的唯一联系,那自己在那个世界的核心,可不就是她本人吗? 上天在最开始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可惜自己太笨,没能领会。 不过现在也不晚。 那些原本有些紧张且不知所措的情绪在见到她之后就逐渐消失了。 贺石走在前往饭堂的石阶上,只觉得心脏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膛,唰的一下飞上天空,放声高歌一样。 楚峥坐在饭堂中,看见贺石脚步轻快、满面笑容地走进来,不由得眨了眨眼。 这孩子,昨日走时候还因为老三的事而心绪低落愁眉苦脸的呢,怎么过了一晚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高兴地都快飞天上去了。 贺石见师父已经到了,便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面色平淡地坐到了桌旁。 楚峥没有多纠结贺石情绪变化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开心总比难过好。 “今日早食吃饺子。” 他笑着指了指桌上装着香醋、酱油和辣椒油之类的瓶瓶罐罐,“上马饺子下马面,这是你们北方的习俗。” “出远门之前吃顿饺子,寓意团圆和美,师父希望你这次出门,能够平安归来啊,那里有些调料,自己调个蘸碟吧。” 贺石有点受宠若惊,毕竟他记得师兄师姐们下山之前,可是没吃过饺子的。 难道是因为只有自己是北方人? 贺石没多嘴瞎问,乖巧地道了谢,默默地调个合口味的蘸碟。 没一会儿,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了上来,师徒两个谁也没说话,埋头吃完了这一盘饺子。 吃完饭后,两人走出饭堂,楚峥将贺石送到了小院门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短短三年半,跟刚来时候相比,你已经是个大人的模样了。” 贺石朝他行了一礼:“请师父放心,我一定完成好您交代的任务,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 楚峥欣慰地点点头:“好啊,路上小心些,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为师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就就先走了。” 贺石笑了笑:“师父慢走。” 待楚峥离开后,他第一时间转身推开了自家院门。 打眼一看,那道黑色的身影还安安稳稳地坐在石桌旁,抓了把瓜子慢慢嗑着。 见他回来,顿时抬手招了招,语调轻快道:“回来啦,快来收拾东西吧。” “嗯。” 贺石答应了一声,心里顿时安稳下来,关上门小跑着进了屋子。 没过一会儿,就端着茶杯和茶壶走了出来。 何玉看着他认真给自己倒茶的模样,忍不住说:“你就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泡茶是浪费。” 贺石仰起笑脸,甜甜地说:“只要姐姐喝一口,那就不是浪费。” 何玉被他异常甜蜜的口吻给吓了一跳,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已经端起来的茶杯。 这小子,难不成是在憋着什么坏? 不对,谅他也不敢。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满足或者帮忙? 直说不就好了,还搞这套。 何玉一边想着,一边将茶杯放在嘴边,慢慢吸溜了一小口,然后就惊讶地停住了动作。 可能是从小受冻留下的后遗症,贺石尤其喜欢热乎乎的东西,喝茶就喜欢喝刚冲泡出来的滚烫的茶水。 何玉一开始还担心他会烫坏食道,但了解后才发现,这帮练武的身体素质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七八十度的热水根本没什么影响,索性也就不再提醒。 但她自己是喜欢喝四十多度的温水的,所以每次和贺石一起喝茶,都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喝,才不会烫到自己。 这一点自己从来没在这个世界提过,可是刚刚入口的茶,温度却是恰到好处的。 何玉看了一眼贺石,对方还是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东西。 可能只是巧合吧。 何玉喝完了这一杯茶,将茶杯放下,再次续上,慢悠悠地说:“不去收拾行李吗,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贺石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子:“我马上去。” 说着便转身快步走回了房间。 不过半炷香时间,他就拎着包裹出来了。 其实也不用怎么收拾,毕竟昨天回来以后这包裹就没解开过。 何玉放下茶杯,起身拍拍手:“好了,出发!” 说着便直接隐身,跟贺石并肩往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贺石去马厩里牵了马出来。 何玉站在那匹熟悉的枣红色大马面前,温柔地看着它。 马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乌溜溜的大眼睛微微转动,朝着何玉的方向偏了偏脑袋,打了个响鼻。 何玉笑着抬手摸摸它的大长脸。 摸过马后,再摸贺石的头。 贺石微微低着头,方便面前那个看不见的人把手放上来。 伴随着头顶温柔的触感,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响起一道轻轻的叮咛:“路上小心, 我得了空就会去看你的。” 贺石低声应了,半垂着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想你的时候,我也会去看你的。 悄悄的,不让你发现的那种。 第152章 叶家兄妹 再次经过那间简陋的茶棚时,贺石于马背上微微偏头看了一眼。 茶棚内客人不多,掌柜的正搬了个凳子,在棚子前面无聊坐着。 他远远瞧见一位骑着红马的青年从官道上奔驰而过,似乎认出了这是昨日的客人,便朝着那个方向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 贺石自然看清了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后,双脚轻磕马腹,再次加速,往洛州而去。 第三日的中午时分,贺石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洛州州府,也是王朝的政治中心—— 洛京。 因为三师兄的缘故,贺石对这座雄伟繁华的城市并无什么好感,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思,直接按照师父给的地址来到了城东一处宅院门前。 与朔州建筑的粗犷大气、云州建筑的精巧细致相比,洛州的建筑多了一分独有的厚重华美,这与它一朝之都的身份十分匹配。 贺石只是在这扇一丈高的巨大朱门前多停留了一会儿,就有面容冷肃的家丁出来,一脸警惕地问道:“这位小哥,有何贵干?” 贺石面具下的眸子微转,与那家丁对视一眼,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此处可是叶府?” 家丁疑惑地抬头望了眼大门上挂着的牌匾,心说这不是写着呢么? 难不成这个看上去气质不凡的年轻人是个不识字的? 他心里嘀咕,面上倒还算尊敬:“正是。” 贺石微微一笑:“叶云大公子可在此处?” 家丁的眼神顿时一缩,将手扶上大门,准备一有情况就第一时间关门:“请问您是……” “在下楚氏弟子,是来找叶云大公子的。” 听到‘楚氏’两个字,家丁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他上下打量贺石一眼,拱手行了个礼:“请公子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贺石点头:“请便。” 家丁把门关上,一溜烟地往内院跑去。 贺石摸了摸大红马的脸,转过头去看大门口摆着的两尊石雕貔貅。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扇大门便又打开了。 一位白衣女子走了出来。 她身量中等,腰肢纤细,仿佛溪边拂柳般不堪一折,虽是暖春时节,肩上却还披着披风,瞧着像是不能受风的样子。 她望向贺石,秀丽脱俗的脸上笑容清浅,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地行了一礼:“在下叶星,叶云是我大哥,阁下可是楚庄主的弟子?” “正是,在下贺石。” 贺石略略打量叶星一眼,很快便想起了她的身份。 这位正是嫁给合阳派四公子的叶家嫡女,据说是身子不太好。 如今观其面容,好像确有病色,只是不知道她不在合阳派,反而在叶家? 叶星侧身,平抬手臂,半截纤细的手指探出袖子,朝着大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公子,请。” 贺石回过一礼,跟着她进了叶府大门。 叶府的院子很大,构造也精巧,可以说是一步一景,曲径通幽。 两人一连穿过十几道门,走了整整半刻钟,才来到了叶云所在的院子。 叶星上前推开那扇看着就很重的包铁门,微微侧头朝贺石笑了一下:“家兄前些日子被人偷袭,身中奇毒,到如今还下不了床,所以便谨慎了些,还望贺公子莫要见怪。” 贺石感受着落在身上的密密麻麻的视线,眼角不由得一抽。 这院子附近是埋伏了一百人吗? 真夸张。 只能说不愧是叶家,财大气粗,一出手,就跟他们这些乡野门派不一样。 嘴上却是十分善解人意:“叶大公子被人无故暗害,不管怎么谨慎都是应该的。” 叶星掩唇一笑:“贺公子说的是。”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正房门前,还是叶星上前将门推开。 一阵浓郁药香夹杂着说不上来的苦涩味道扑鼻而来,贺石长眉一挑,双眸很快便适应了屋内的昏暗环境,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看着就很贵的房间,家具摆设无一不是珍品,就连地上铺着的地毯,都是价比黄金的娑源云丝长毛毯。 脚踩上去,虽然隔着靴子,但仍然能感受到那种仿佛被云朵包裹的柔软触感。 只能说贵有贵的道理。 贺石收回打量房间的目光,心里不由得感慨,跟这里一比,楚氏山庄完全就是一处未经修饰的山间土坯房啊。 叶星走在贺石前方,脚步自然地绕过屏风,来到了房间最里面,还不忘招呼他:“贺公子,快进来吧。” 贺石随之走进去,便看到那架宽敞且雕工精致的云床上躺着个闭目养神的年轻公子。 听见两人的动静后,公子睁开双眼,先朝着叶星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贺石。 开口时声音清朗且富有质感,很是好听:“这位便是楚氏高徒吗?果然年轻,想来你就是楚庄主的那位五弟子贺石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贺石朝他拱拱手:“正是在下,叶大公子好眼力。” 叶云喘了口气,扭头吩咐叶星:“把窗帘拉开吧,这屋里太暗。” 叶星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 而在此之前,叶云便已经往眼睛上蒙了一条黑色缎带,在后脑处系紧后,向着贺石扬起了一个好看又虚弱的笑容:“贺公子,自中毒之后,我这眼睛便开始畏光,请你见谅。” 贺石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见叶云被身体挡住的里侧那条胳膊上,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银针。 目光再往下移,便看到了一只连带着半截小臂都变得漆黑如墨的左手。 贺石没见过多少中毒的人,所以见此奇特症状,便不由得怔了一下。 叶云嘴角带笑,任由他打量。 他本就生的英俊,此刻黑缎蒙眼,更衬得整张脸多了些难以言说的奇特美感,十分地吸引人的目光。 叶星在一旁为哥哥的病情稍作了些解释,最后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中毒这二十多日来,我们遍访名医,都没能完全解毒,想来想去,就只能去一趟回春谷请那位毒仙子来瞧一瞧,只是我大哥与回春谷有些旧日恩怨,所以只能劳烦楚氏,带我大哥去一趟。” “看在楚氏的面子上,回春谷应当也会放下过去的恩怨,为他医治吧。” 贺石没有不识趣地多嘴去问叶云与回春谷有什么恩怨,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很是干脆地说:“叶大公子何时能够出发?” 叶云微微偏头,似乎是对他的直奔主题感到有些惊讶,思量片刻后给出答案:“明日一早。” “好的。” 叶云再次扬唇笑起来,笑容好像比方才更开心了些,他向叶星吩咐道:“星儿,带贺公子休息去吧,中午的饭菜直接送到叶公子院中。” 叶星柔声道:“我知晓了,大哥,明日出发时带的东西我来准备即可,你好好休息。” 第153章 贺石啊贺石,你真是中了邪了 深夜,宽敞的房间内,贺石将擦干的头发用牛角梳梳理好,吹灭蜡烛,在前所未有的舒适大床上躺下,平静了一整日的心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虽然前两日在梦中都见到了姐姐,但却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样,只要一想到自己马上还能再见到她,一颗心就像是被拴在了马背上一样,上下左右前后都颠簸的厉害。 这就导致了他已经闭上眼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沉入梦乡。 寂静的黑暗中,贺石突然睁开双眼,起身掀开被子,来到衣架处,从荷包里掏出那个已经被磨平了棱角的小木雕握在手心,重新回到床上躺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 …… 贺石站在一处有点陌生的街道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玻璃窗对面那个男人的脸。 戴着眼镜,黑发蓬松,皮肤有些苍白,宽松的浅灰色圆领毛衣下是平直而宽阔的肩膀,他靠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皮肤细腻的大手握着刀叉,缓慢而优雅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 贺石知道这个男人叫韩启,是何玉的朋友……或许不只是朋友。 在他这几年的梦中,偶尔也能看见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 以前的贺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会为她感到开心,最起码比总是孤身一人,受了伤都没人照顾要好。 但知道何玉就是姐姐后,再看见这一幅画面,就莫名变得刺目起来。 贺石换了站位,望向坐在韩启对面的姐姐。 那张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温柔面孔上绽放着愉悦的笑容,她嘴唇微张,说了句什么。 虽然只能看到大半张侧脸,但贺石还是读懂了那句话的内容。 ‘你最近好像很闲啊,都年底了,不忙吗?’ 韩启抬眸看她,嘴唇一动。 贺石火速调整站位,看向他的口型。 ‘挺忙,但还是有时间来找你吃饭的。’ 姐姐又露出个有点无语的笑容。 贺石把手放在玻璃窗上,咬牙瞪着韩启。 挺忙你就去忙啊,总是来烦姐姐做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跟你在这儿吃饭,姐姐早就来陪我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充满怨念地在玻璃上挠了两下。 “咦?” 正在吃意面的女孩突然停下了动作,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窗户。 坐在对面的男孩问她:“怎么了?” 女孩疑惑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了刮玻璃的声音,好奇怪啊。” 男孩扭头打量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窗外:“外面什么都没有呀,是你的错觉吧?” 他这么一说,女孩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可能是吧,也许是我听错了。” “哎呀不管了” 她转回头继续吃东西,一边吃一边指了指桌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好啊,我尝尝。” 男孩吃了一口女孩推荐的食物,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满是甜蜜氛围。 贺石的视线一直牢牢被里面的何玉和韩启所吸引,所以并未注意到窗边这对年轻男女的对话。 他在冷风中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韩启和何玉出来。 何玉穿了件奶白色羊绒大衣,围着蓝色格子围巾,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半精致的鼻梁,和黑白分明形状圆润的大眼睛。 她站在马路边等韩启把车开过来。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气温比白天低了不少。 何玉抬手搓搓胳膊,感觉有些冷,便把手塞进了外套口袋里,缩着脖子站在了避风处。 贺石悄悄走到她身旁站定,侧过头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 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半晌,何玉突然眼睛一亮,迈步往前走去。 贺石一怔,下意识跟着她走了两步,一直抿着的嘴唇张开,低低地喊了声:“姐姐……” 很轻却很清晰。 可惜何玉听不到他的声音,脚下步子丝毫未顿,漆黑柔顺的长发在身后轻轻甩动,径直走到了停在路边的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车子很快发动,缓缓向前滑去。 贺石眸光沉沉地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直到它越来越快,在拐过一个弯后,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贺石停下脚步。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烦躁地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自己这半天是在做什么啊! 姐姐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自己不也有师父师兄师姐和其他认识的朋友吗? 到底有什么资格因为姐姐和朋友相处就莫名奇妙地觉得不开心? 贺石啊贺石,你真是中了邪了。 怎么能自私地希望姐姐只陪你一个人呢? 贺石懊恼地打了自己一下,觉得方才那个躲在角落满脑子阴暗想法的人简直不是他本人,像个披着他皮囊的邪魔歪道。 站在原地继续冷静了片刻后,贺石终于平复了心情。 他整理一下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心念一动,瞬间出现在了姐姐的铺子前。 铺子的暖色灯光亮着,不出所料,姐姐果然已经回来了。 贺石嘴角微扬,正要上前一步看看姐姐在做什么时,余光就瞥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大车。 这个韩启,夜半时分不回自己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怎么可以随意进一个女子的闺房! 方才才放平的心态再次开始不安分地起伏,贺石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将自己的脸贴在玻璃窗上,仔细地往里望去。 第154章 姐姐的世界又下雪了啊 韩启站在店面中央,背对着窗户,何玉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贺石望着对方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嘀咕。 这韩启也太瘦了,整个人弱不禁风的,一瞧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 这样的身板,能保护好姐姐吗? 虽然他确实很高就是了。 贺石目测一下,虽然没有三师兄高,但也比二师兄要高一点。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不由得撇了撇嘴。 自己还在长身体呢,这两年也长高很多了,还会再长的。 他又捏了捏自己胳膊和肩膀上略显纤薄却很是紧实的肌肉,下巴微微一抬。 很好,心里平衡了。 就在贺石一个人在窗外手舞足蹈胡思乱想时,何玉提着一个手提袋从工作间走了出来。 她把袋子递给韩启,叮嘱他:“不能冷藏,二十五度左右常温存放就行,从明天早上开始计时,能放两天。” 韩启抬手接过:“我妈想吃的东西可真金贵。” 何玉呵呵一声:“那你一口别吃。” “都到我手里了,你说话还有用吗?” 韩启的语气凉凉的,他看了一眼何玉尚且有些发红的双手,藏在镜片后的眸光微闪,“手还没温过来吗?” 何玉搓搓手指:“还行,家里热,一会儿就好了,刚才过来看见好多路段都结冰了,你回去慢点。” “噢。” 韩启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突然话题一转,淡淡地说,“需要我帮你暖手吗?我的手很热。” “?” 何玉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上下打量他一眼,“师兄?你没事吧?还是说这是一道新出来的某种心理学测试题?” “……” 韩启幽幽地看她一眼,眼神莫名让人感觉冷飕飕的,“再见,别送了。” 说完扭头就走了,没给何玉反应的机会。 大门打开又关上,望着门边上犹在晃动的风铃,何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站在原地挠挠头,走到窗边,正看到韩启发动车子,驶上了马路。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还是说…… 不,应该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算了算了不管了。 何玉摇摇头,把脑海中的想法甩出去。 她脱掉大衣挂在衣架上,将门上的“营业中”的牌子翻转,关灯锁门一气呵成。 落地窗外,贺石望着关了灯的房间,在一片漆黑中精准地捕捉到何玉的身影,她正一边揉着腰一边来到楼梯处,换了拖鞋,慢慢往上走。 他想起刚才韩启出门时的表情,那绝对称不上是开心。 虽然因为刚才对方一直背对着窗户,没看到他说了什么,但想来他从姐姐那得到的答案并不是很美妙。 贺石的心情莫名变得好了起来。 他控制着自己升上二楼,正巧此时何玉也上了楼,打开了灯。 她趿拉着那双毛茸茸的拖鞋,边走边把牛仔裤和针织衫脱掉,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羊绒裤和打底衫,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何玉抱着抱枕打了个滚,趴在床上,漆黑长发有些凌乱地支棱起来几缕,软软地贴着脸颊。 贺石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眼中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姐姐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温柔淡然,强大可靠的模样,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可爱柔软的一面。 这让贺石有种新奇又惊喜的感觉,他在衣摆上擦了擦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潮湿的掌心,清亮的漂亮虹膜上,倒映着暖暖的灯光,和灯光聚集处的那个身影。 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久到何玉从床上爬起来,径直朝着窗边走来时,贺石才突然惊醒。 他眨眨有些发干的双眼,盯住何玉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孔。 贺石抿抿唇,缓缓移动位置,让自己的双眼与姐姐的双眼隔着一层玻璃相对。 那双大而黑的瞳仁里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虚虚的视线穿过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落往何处。 贺石心头一颤,刹那间的巨大失望之后,浅色窗帘滑过,彻底将那双眼睛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他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抬手捂住空落落的心脏,脸上浮起茫然之色,有些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答案,反倒是那种即将脱离梦境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了。 贺石强忍着不适没有闭眼,在彻底失去视觉之前,好像看见了从漆黑夜空中零星飘落的雪花。 姐姐的世界又下雪了啊。 …… “贺公子,你看拿这些箭矢够不够?” 一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提着两大篓子白羽箭,在贺石面前展示了一下。 贺石粗略一瞧,那一篓子里最少有五十支箭,从洛州去青州,坐马车大约需要七八日的时间,想来是够的。 于是便点点头:“够了,放车上吧。” 站在一旁指挥下人布置马车的叶星却叫住了那家丁,吩咐道:“再去拿两篓。” 家丁连忙称是,放下箭篓后,又转身往库房跑去。 贺石转头望向叶星,叶星朝他微微一笑:“此去路途遥远,这种东西宁多勿少,有备无患。” 贺石一想也是,反正他们的马车够多够大,完全能拿的下,便点了点头:“叶姑娘说的是。” 叶星微微颔首,接着转过身指挥人将一整块看不到接缝的白狐皮毯子拿上马车,铺在脚下当地毯。 又让人给车内的香炉中燃上安神镇痛的名贵药香,备好休息解闷的各类书本,就连茶叶都拿了三四种,一一吩咐给随行照顾叶云的护卫。 护卫一脸认真地听着大小姐的讲解,就差拿出纸笔来做记录了。 贺石面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切。 经过昨日中午到今日早间的一系列冲击,他早已对叶家无比奢华的生活方式接受良好,并无什么震惊之意了。 甚至在看到有人给自己坐的那辆马车上也点上香料,往里面搬一些不知名的精巧物件时,还能淡定地想着这香肯定没有叶云用的好,闻起来都没那么心旷神怡。 待一切都收拾好,时间也来到了辰时四刻。 叶云坐在马车里,眼上蒙着黑缎,与依依不舍满是担忧的叶星挥手告别。 贺石坐在他前面的那辆马车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兄妹俩依依惜别了整整一刻钟。 直到叶云再三让妹妹回去后,叶星才住了口,站在大门边上,目送着三辆马车、二十多名骑着马的护卫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而去。 第155章 不安分的心跳 出了洛京,往南的官道宽敞而平整,来往路人络绎不绝。 一支车队轻缓而平稳地驶过官道,惹得诸多行人纷纷侧目。 车队打头的是四名健壮青年,骑着清一色的乌黑骏马,其后跟着一辆精巧宽敞的马车,车夫戴着斗笠,车门紧闭,车窗却打开半个,伴随着阵阵让人头脑一清的淡雅香味,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个戴面具的青年。 这辆马车左右各有一人骑马跟随,马车后方,又是四名骑黑马的壮汉,这四名壮汉之后,则是一辆比第一辆马车更大更奢华的马车。 车壁上的浮雕栩栩如生,车檐下挂着一只竹雕灯笼,随着马车轻轻晃动,灯笼下的金穗时不时地扫过车夫斗笠。 四名青衣青年护卫在这辆马车四周,目光警惕,腰背挺直,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这辆马车之后,则是两名护卫跟着,最后一辆马车紧随其后,队伍的最末尾,跟着七八名护卫。 何玉上线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支配置奢华、武装齐全的顶级车队,从头到尾一字排开,足足有四十多米。 她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中间那辆十分眼熟的马车上。 略一联想,就猜到了上面坐着的人是谁。 原来前年冬天去合阳派的路上碰见的这辆马车是叶家叶大公子的啊,怪不得这么豪华,跟个高定奢侈品似的。 车队带着三辆马车,其中一辆还载着病人,所以前进速度并不快,但也不是何玉步行就能赶上的。 在吃了半天车轮荡起的尘土后,何玉放弃了再次欣赏这件工艺品的心思,直接一个开门关门、开门关门的过程,闪现在了贺石的车上。 在她出现在车上的一瞬间,原本低垂着头的车夫微微抬起了下巴,其下一张黝黑面孔看不出神色,却在下一秒又低了下去,用斗笠遮住大半张脸,恢复了本来的姿势。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贺石正靠在车壁上,手里握着一卷打开的书,眼神虽落在书上,视线却是涣散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何玉的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 抿唇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贺石呆呆地看着何玉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马车内空间狭小,松鹤黄铜香炉里飘出的淡雅香味弥漫在周围,两人的膝盖之间只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 何玉坐好后,稀奇地打量了一圈马车内的陈设,见贺石只是呆呆坐着,两只眼睛盯着自己,转都不转。 就往前伸了伸腿,拿膝盖碰碰他的膝盖,用口型说:“想什么呢?” 说完才意识到贺石看不见自己的嘴,又开始翻【库房】想找点纸笔来写东西。 正翻着呢,对面的贺石突然向上蹿了一下,跟被马蜂蛰了一样,刷的一下移开自己的膝盖,把腿往一边偏过去。 “?” 何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立马抬头看了过去。 贺石仿佛看到了她被面纱遮住的疑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从身旁的小柜子抽屉里取出一叠信笺和笔墨。 他将笔尖润湿后,沾了墨水在信笺上写下两行字,举起来给何玉看。 ‘方才我在走神,被姐姐吓了一跳。’ 何玉了然,从他手中拿过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要说的话,拿给他看。 贺石接过信笺,望着上面扭曲难看的字迹,目光呆滞了一秒,不由得想起之前姐姐传给自己的信。 那上面的字迹虽然并无个人风骨特色,但绝对能称得上工整端正,跟这些,额,很有个性的字迹完全不同。 究竟哪个是姐姐真正的字呢? 明显是眼前这个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写的。 贺石的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完了那行字。 ‘几时出发的?累不累?何时到下一个城镇?’ 贺石心中一暖,姐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自己。 他埋头回道:‘辰时四刻出发,我不累,估摸着天黑之前能到洛州南部的升阳镇。’ 何玉点点头,从【库房】里掏出零食给贺石,示意他吃一点。 贺石早食吃的饱,现在也不饿,但还是接过拿那包薯片,打开后放了一片进嘴里。 他吃东西一直都很香,很容易激起别人的投喂欲。 何玉笑眯眯地看着贺石一片接一片地吃着薯片,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果汁塞给他。 贺石一时间又吃又喝的,心里略有些甜蜜的烦恼。 再这样吃下去,会不会发胖啊? 四师姐老说发胖了就不好看,如果自己变胖,肯定会很丑,也不知姐姐到时候会不会嫌弃自己。 看来今日到了升阳镇,得多练一会儿剑法,这样应该就不会发胖了吧。 贺石脑海中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刻意忽略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紧张和无措。 这样紧闭的空间里,若有似无的淡香弥漫间,姐姐的存在感变得无比强烈,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贺石不得已抬手将自己头侧的小窗户推开一条缝,把脸贴过去呼吸些新鲜空气。 何玉见他表情有些不太好,双颊也微微发红,不由得担心这孩子是不是难受或者晕车了。 她这会儿其实也发现了自己笔迹上的漏洞,但是在贺石面前嘛,这些小细节就没那么好计较了。 何玉低头抓着毛笔“刷刷刷”写好字,拿起来给贺石看。 ‘你的脸有些红,是不是头晕恶心?’ 贺石紧张地抠了抠手指,背部紧紧贴着车壁,朝何玉摇摇头。 何玉的黑纱静静垂在胸前,贺石望着她,耳朵嗡嗡的,连带着眼睛一花,好像在那黑纱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白皙面孔。 他连忙闭上双眼,缓了片刻后,再睁开,眼前这才恢复如初。 心脏跳得太快,快到贺石有些心慌。 他不由得抬手往自己胸口处轻轻捶了两拳,想压制下那太过不安分的心跳。 第156章 贺石画的小人 时间很快便来到中午时分,车队驶下最宽敞平整的官道,原本只是微微震动的车厢开始颠簸摇晃起来。 何玉靠在软垫上,左手拿了本志怪小说看着,右手时不时捏起小桌上放着的点心啃一口。 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在车壁上,零星灰尘飘浮不定,气氛难得的闲适安然。 在这样的氛围中,贺石的心境也早已平静下来,同样拿了本书靠着软垫,垂头安静看着。 又过了一会儿,行进中的车厢突然不再晃动,贺石一怔,抬头去看何玉,却见对方在马车停止的第一时间就消失不见了,那本小说被倒扣着放在桌上,盘子里的点心摆放整齐。 仿佛原本就没有人坐在那里一样,一切都是幻觉,这让贺石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此时车厢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车夫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石公子,下来吃饭吧。” 贺石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经是午时末了。 他定了定神,随手整理一下衣衫,起身推开了车厢门。 正午阳光刺眼,车队停在路旁的草地上,不远处已经架起了两口大锅,护卫们正忙着点火烧水。 贺石轻巧地跳下马车,对同他打招呼的护卫一一点头,径直走到了叶云的马车前。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叶云推开车窗,探出半张脸来,朝着他来的方向,嘴角带笑:“石公子,感觉还好?” 虽然对方看不见,但贺石还是拱了拱手:“马车很舒适,这一趟青州之行,不像送人,反倒像游山玩水。” “哈哈哈……” 叶云朗声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身中奇毒之人。 “如今我们身在洛京周边,野外也尚算太平,等一出洛州,大批的流民、山匪就都冒出来了,到那时,这旅途可就不太平啦。” 他伸出一只手,白皙指尖轻轻敲了敲马车外的精致浮雕:“虽说大多数蟊贼看见我们这么多一瞧就不好惹的人,都会远远避开,但总有些胆大之人,会为了钱财铤而走险,不要命地来拼一下。” 贺石平静道:“有时人穷到活不下去时,即便是皇帝的车驾,也是敢冲上去阻拦的,叶大公子放心,有我和这些护卫在,不会让人惊扰到你的。” 叶云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石公子年纪轻轻已是楚氏高徒,整个江湖有多少年轻男女对你心向往之,却没想到你还会有这番领悟,实在是让叶某有些意外。” 贺石拜楚峥为师并未举办隆重的拜师大典,待江湖上流传出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所以贺石的来历一直很神秘,除非是特意追根究底地去查,否则是不会知道他原来的身份的。 显然叶家就属于没有深查过的。 贺石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他:“叶大公子,可要下车?” 叶云笑道:“是要下车,不过无需贺公子帮忙,有护卫即可。” 他说不用帮忙,贺石也乐得清闲,告辞一声后走到了人群边缘,随意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了下来。 他们正处于一处平缓山坡的中央,向山脚下远眺,依稀能看见很远处有一处规模不大的村落。 这周围似乎常有人迹,贺石在自己脚边不远处看见一滩篝火燃尽的残留物,想来不少过路人都挑这里作为暂时歇脚的地方。 他将周围都打量一遍,见没什么危险后,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无聊地画着,三五笔便勾勒出了一个穿着短衫长裤的长发女子。 贺石的手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将脑海中的画面给画出来了。 他抬手一挥,掌风刮过,将地上的人物肖像抹平。 与此同时,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石,在干嘛?” 贺石浑身僵住,卡顿了一下后,缓缓回过头。 意料之中的,身后空无一物,他试探着用气声道:“姐姐?我没干什么,无聊坐着呢……” “哦。” 那道声音继续响起:“我刚刚去前面看了看,方圆四五十里都没什么埋伏,可以放心走。” 贺石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动作自然地挪动双腿,把脚踩在了方才画画的地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好没被姐姐看见自己画了什么东西。 而他不知道的是,何玉此刻正站在他的侧后方,满脸疑惑地望着那片被扫平的地面。 奇怪,刚刚贺石画的那个小人,怎么好像穿了套睡衣啊?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两圈就被何玉否决了。 不对,肯定是自己看错了,贺石怎么可能知道睡衣长啥样呢? 真不愧是走路上看见片店铺倒出来的拖地水也能联想出个故事的自己。 何玉默默吐槽一句。 正巧这时饭熟了,贺石小声跟何玉说了一句,便走过去吃饭。 吃过饭后休息了一阵,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再次出发,正好赶在黄昏时分来到了升阳镇。 升阳镇不大,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镇门。 即便离洛京不远,小镇里的居民平日里还是很难见到这样豪华的车驾,所以难免的引起了一番骚动。 穿过众人围观的目光后,车队停在了镇里最大的客栈门前。 等安顿好马匹、行李和众人的住宿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在大堂中随意吃了些东西,贺石便直接上了楼。 叶云自来了之后就没再出过门,食物都是由贴身护卫送进房间的。 贺石的房间与他相邻,在回去之前,他特意来到叶云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告知他自己回来了,有事直接喊人就行。 叶云客气道谢,之后就没了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贺石从睡梦中醒来,躺在被子里发了会儿呆后,坐起身,慢慢开始穿衣裳。 昨夜的梦中,那个世界还是深夜,姐姐应当是在休息,屋里没有丝毫动静,贺石就这么在门外的马路边坐了一夜。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两天中,那个世界都会是夜晚时分,是看不见姐姐的,这是贺石这两年总结出来的规律。 不过这也没什么,独自坐在店铺门前,欣赏一下夜景也是很不错的。 他穿好衣裳后,招呼小二送来水,简单洗漱后,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第157章 白羽破空 接下来的几天中,路上都没生出什么波澜。 只是在云州南部某处偏僻官道上遇见了一伙灾民。 他们三三两两挤着坐在路上,抬头望向对面徐徐而来的高头大马和巨大车架时,眼中满是恐惧,身子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堵着路。 护卫正要将人赶开,却被叶云叫住了。 问清楚这伙灾民只有十几人时,他让人给他们发了些馒头肉干之类的食物。 灾民们得了吃的,听话且迅速地起身让开了路,然后齐刷刷跪在路边,对着那辆最大最好看的马车一叠声地感恩赞颂。 叶云双眼蒙着,看不见周围景象,但外面那些男女老少混合在一起的哽咽声和呼喊声还是穿透了厚实的车壁,异常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些声音太杂太乱,吵得叶云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唇。 直到车队走出很远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表情,面沉如水。 当夜在野外休息时,叶云将自己的贴身护卫叫进了马车里。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护卫揣着三封信走了出来,离开人群独自走到远处,看样子是去安排送信了。 贺石坐在石头上,拿树枝捅了捅面前的篝火,将目光转向了那透出暖色烛光的车窗上。 片刻之后,车窗映出的光芒消失,贺石收回目光,又去看篝火。 春末的夜晚不算冷,贺石拉拉衣襟,准备靠在树干上睡了,却被一旁坐着的护卫喊住。 护卫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小小的,瞧着面相倒是憨厚,他目光好奇地扫过贺石的半脸面具,小声说:“石公子,你不去马车上睡吗?” 贺石看了他一眼:“睡在车上,如何预警?” 护卫一愣:“这,石公子,有我们在,怎么能让你来守夜?你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贺石环顾一圈,点了点头:“也好。” 他站起来,正要走时,又转过身看向围着篝火坐着的几个护卫,面具边缘在火光的照映下有些模糊不清,说话的声音却清晰而稳定:“千万提高些警惕,不能放松。” 小眼睛护卫抬头望着少年线条精致流畅的下半张脸,莫名觉得对方的话里好像意有所指。 但不待他再问,人已经转过身走了,只留下一道挺拔俊秀的背影。 他挠挠头,嘴里将这话嘀咕着复述一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身旁的兄弟们在聊着昨日经过的那座城里遇见的一位漂亮的卖花女,小眼睛护卫听了两耳朵,不由得也插进话题,没一会儿就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抛在了脑后。 贺石上了马车。 香炉里的香早已熄灭,空气中还残留有一丝香气。 他仔细分辨了这香与之前闻到的没什么不同,便稍稍放下心,将放在车厢深处的重剑拿过来,自己和衣躺下,把头枕在了冰冷坚硬的剑鞘上。 他摸摸怀中叠起来的白纸,缓缓闭上了双眸。 夜渐渐深了,荒野中寂静空旷,四周只有马匹偶尔发出的动静,和风吹过草丛树叶时的簌簌声。 大多数护卫都靠在背风的树上和马车车轮上睡着了,只有七八个人围坐在小了很多的篝火旁,有些无精打采地守着夜。 小眼睛护卫也在其中,他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努力和瞌睡做着抗争。 心里虽然不想睡,眼皮却越来越重,像是有什么东西拉着它往下拽似的,直至慢慢阖上。 突然间,那位石公子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小眼睛护卫一个激灵,感觉已经模糊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一点清醒。 他拼命往大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见周围的同伴们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 怎么大家都睡着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他似乎嗅到了上风口传来一阵有些怪异的甜香味,反应了两秒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不好! 有人夜袭! 但他此刻反应过来也没用了,难以抗拒的睡意侵袭,他用尽力气,也只是攥紧了腰间的兵器,再没有余力拔出来。 在护卫近乎绝望的目光中,上风口的黑暗中窜出来近十道黑影,其中三人直奔叶云所在的马车,其余几人则分散开来,朝着睡倒一片的诸多护卫杀了过去。 就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提起刀锋,狠狠划向其中一位护卫的脖颈时,空气中兀地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同一时间,那个黑衣人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一样,猛地向前一扑,险些摔倒在地。 有些暗淡的火光下,他愣愣地低头看去。 一支带血箭尖透胸而出,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并不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头栽倒在地,背上半支箭杆尾端的白羽在空气中兀自颤抖着。 这一幕在呼吸之间发生,出乎了所有黑衣人的预料。 下一秒,原本奔向四面八方的黑衣人瞬间调转方向,直奔那辆射出箭矢的马车而去。 而原本就扑向叶云的三人速度丝毫未减,目标明确地冲到了马车前方。 其中一位使枪的黑衣人借着兵器长,手腕一抖,枪尖顶着寒芒,直直撞向那扇紧闭的门。 不等二者接触,侧方的车轮下突然窜出一抹黑影,狠狠地撞在了枪刃上,伴随着清脆的一声“铛——” 将整柄长枪打得一偏,连带着它的主人都跟着踉跄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身体。 那黑影打掉长枪后,去势不减,一一扫过另外两名已经扑到车厢上的黑衣人身体,直接将两人从车上扫落在地。 这时被一招打退的三人才看清了那抹黑影的全貌,原来是一根寸粗的精铁长棍,一端指着略显狼狈的三人,一端握在一位戴着斗笠,浑身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车夫手中。 三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第一时间明白了自己等人得到的情报有误,原来这个看上去驼背瘦弱的车夫,才是叶云真正的护卫。 但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三人咬着牙,脚掌狠狠踏过地面,再次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前后左右一共六个黑衣人将已经将第一辆马车包围,短暂的对视后,几人同时前冲,刀剑在黑夜中闪着骇人寒光,携着巨力攻向马车。 拉车的马匹早已死在剑下,温热鲜血流淌,染红了车轮,脆弱的马车静静停在原地,仿佛下一秒就会在这数道攻击中粉身碎骨。 第158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 “铛!铛铛铛——” 一根精铁长棍突然从斜侧方冒出,先是直接砸断了最靠近的那柄长剑,又调转方向,横着将另外三样兵器的锋刃挡在了马车前。 不说围攻的六名黑衣人,就连正准备提剑冲破车顶的贺石也被这一幕惊了一下。 但他心中虽然惊讶,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由于有人参与进来,他下一秒便变换攻击思路,改为双手持握剑柄,双腿分立,扭腰拧胯,用整个身体带动沉重的剑刃,以一往无前之势劈在车壁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漫天木头碎片飞舞之间,一片剑光宛如渊中蛟影瞬息而至,扑到近前的两名黑衣人脸色巨变,纷纷强行调转方向想要躲开。 其中一人离得较远些,于空中拼命扭腰躲开了这一击,另一人就没这么好运了,直接被重剑扫中胸口。 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胸膛仿佛被攻城锤撞上,坚硬的胸骨跟纸糊的一样,劈里啪啦不知断成了多少截。 随即整个人倒飞出去,摔落在一丈开外,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血沫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呕,眼见着是进气多出气少,活不成了。 已经闪至远处的黑衣人看见同伴被一击毙命,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已经落在地上的持剑少年,万分戒备地竖起手中刀刃,横挡在了胸前。 贺石从几乎被砸烂的车厢里跃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杀那个躲远的黑衣人,而是转身参与了另一边的战局。 一身灰衣短打的车夫挥舞着手中铁棍,恐怖的破空声昭示着它沉重的分量,即便是以一敌四,车夫也显得游刃有余,甚至那顶看起来很碍事的斗笠仍牢牢地戴在他头上,歪都没歪一下。 贺石脚尖轻点地面,身子直直冲过去,改为单手握剑,弯腰探臂,在极短的一瞬时机内,手腕翻转,重剑宛如灵巧的飞燕一样猛然上挑,直接将一名黑衣人隔出战局。 黑衣人反应也很快,第一时间便更换招势刺向贺石腰间。 贺石面色淡然,手臂肌肉绷紧,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弧线,重剑剑刃转平,竖着垂在身侧。 随着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零星火花溅起,厚重的剑脊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贺石招式连变,再次双手持剑,踏前一步,拧腰顺势横扫,直接将来不及躲闪的黑衣人砍断了半个身子。 腰斩的剧烈痛苦让他忍不住发出惨嚎,刺目的血光映红了贺石的视线。 他有些不适地抿紧了唇角,面具下的浅色眸子微微一颤,没有丝毫停顿地再次冲向下一个敌人。 有了贺石的加入,车夫很快便解决了另外三个黑衣人,而在离此处不远的另一辆马车旁,沉重的铁棍也同时敲碎了最后一人的头颅。 这一切发生的特别快,以至于一开始便闪至远处的那个黑衣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血淋淋的一片尸体中,三个站着的人同时扭头看向他,黑衣人的寒毛瞬间起立,甚至连带着牙齿也开始打颤。 他握紧手中长刀,想到了任务失败以后面临的惩罚,原本就泛红的双眼立时通红一片,牙关紧咬,想也没想地就往前冲。 然后就被两个车夫一左一右地拦下,招架着过了两招后,被一棍打断脖子,瞪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至此,这一场暗杀算是落下帷幕。 贺石将血淋淋的重剑拄在地上,双臂搭在剑柄顶端,双眸微眯。有些不适地深呼吸,然后被浓重的血腥味给狠狠呛了一下,胃里顿时泛起些许恶心。 叶云的车夫倒提着棍子,第一时间快步走到马车旁,低声询问对方的情况。 在得知少爷并未受到影响后,车夫似是松了口气,转身靠在车门旁,从怀里抽出一块白色帕子,缓缓擦拭着棍子两头沾染的红白物事。 另一个车夫同样从怀里抽出了帕子,他走过去,将帕子递给了垂头拄着重剑站立的贺石:“擦擦吧,不擦会生锈。” 贺石此时也缓过了劲,接过面前的帕子,抬头朝用斗笠遮住半边脸的车夫道了一声谢。 不声不响地将重剑擦干净,贺石走到破烂的马车前,从一堆碎木中捡起剑鞘,“锵”的一声,归剑入鞘。 把重剑背好,贺石又在车厢一角找到了自己的长弓,吹吹上面的灰尘,翻看一圈并无损坏后,他握着弓跃下了马车。 就在此时,一直停在原地安然无恙的马车中响起了叶云清朗的声音:“石公子,可否上车一叙?” 贺石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只在衣摆和袖口处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尚算整洁,便应了一声,走过去登上车辕,正要开门进去时,一只精铁长棍挡在了他身前。 贺石伸出的手掌停在半空,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望着自己的车夫。 车夫面色沉凝,眸底闪过警惕。 “阿大,不可对石公子不敬。” 叶云的声音适时响起。 阿大最后看了贺石一眼,缓缓收起了棍子。 贺石没再理会他,直接拉开车厢门,弯腰走了进去。 随着那两扇木门被关上,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瞬间淡去,不过几息间,便被柔和淡雅的清香所替代。 叶云一袭白衣,眼蒙黑缎,安然坐在车厢最深处,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杯茶。 他将茶杯放下,抬手朝贺石示意:“石公子,请坐。” 贺石嗅着价值千金的安神香,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他解下重剑,将它连同长弓一起放在脚边柔软的狐裘上,然后直起腰,微微向后倚靠,静待着叶云说话。 叶云嘴角一直挂着笑,抬手摸索着给贺石倒了茶:“石公子御敌辛苦,喝些茶解解乏吧。” 贺石道过谢,随即悄无声息地将试毒针从竹管里取出,轻轻插在茶杯中搅了搅。 拿出来一看,银针雪亮如初,茶中无毒。 贺石收起针,放心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叶云轻轻侧着头,突然出声道:“石公子方才便是这样试出饭菜中的毒的吗?” 贺石瞳孔微微一缩,扭头盯着叶云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叶大公子,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眼睛还是可以看见东西的。” 第159章 石公子真是个大善人 听见他的怀疑。叶云不由得再次朗声笑了起来。 “石公子,人之五感,皆可获取外界信息,在这其中,有的人视觉强于常人,可视百丈之外蚊蝇飞过,有的人味觉不同寻常,可以分辨出某种食物中极细微的味道差别,而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我自幼听力出色,尤其是这段时日眼盲后,更是能听见了以往都听不见的细小动静。” “你方才打开竹管的机关声,长针抽出时的摩擦声,还有针尖搅动茶水的水流声,在我耳中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贺石静静望着叶云带笑的嘴角,心中对他的话信了八分。 毕竟他自己和三师兄就是两个“视觉超群”之人,如今再碰上一个“听觉超群”之人,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提起壶,默默给自己又倒了杯茶。 “我之前有中毒的经历,所以出门在外时,凡是入口的东西都得探一探。” 贺石抿了口茶,慢慢说道,“昨夜的饭菜中有毒,但不是常见毒,也不会立即毒发,所以护卫们并未察觉。” “我猜测,后半夜传来的甜香是那毒的诱引,只吃饭菜不会毒发,但只要吃了饭菜且嗅到那香,便会立即引起毒发,你我和两个车夫没有吃锅里的菜,所以并未中毒。” 叶云面朝着他的方向:“那为何不提醒护卫们菜中有毒?” 贺石垂眸看着杯中清透的茶汤,淡淡道:“原因有二。” “其一,我并无证据证明菜中有毒,仅凭一根银针难以说明问题,倘若我们争执起来,不但影响队伍中尚算良好的关系,为之后的路途埋下隐患,还会打草惊蛇。” “其二,就算大家相信菜中有毒,提前防备不曾中毒,但那帮杀手瞧见我们并未中毒,想必也不会直接袭杀过来,反而会再度隐藏,伺机而动,我们则需要严防死守,不能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时间久了,难免出问题,所以……” 叶云接过他的话:“所以不如将计就计,直接引暗中埋伏的杀手出手,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贺石没说话,但其中的意思很明确。 叶云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次问道:“你就不怕这样会钓出来一条食人鱼,无力招架出了事吗?” 贺石奇怪地看他一眼:“对付这么些个护卫都需要用上毒药,这条鱼想必也不可能大到哪儿去吧。” 叶云一怔,然后找茬似的继续问:“那倘若这毒是沾之即死的呢?你就这么放任这些护卫被毒死,只为了用他们做饵?” 贺石抬起手用指尖敲了敲那支竹管:“叶大公子可能不知,我的试毒针比较特殊,能试出毒药类型,是否致命,之前我测毒时,便发现了那只是一种迷药而已。” 空气沉默了一瞬。 “哈哈哈哈……” 叶云突然再次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后,又轻轻点头。 贺石瞅了一眼他被宽大袖子遮住的左臂,心中暗想一直这么笑,毒素不会蔓延吗? 叶云笑够后,颇为感慨地长呼一口气,突然问了个与两人话题无关的问题:“据我所知,石公子今年才十四吧?” 贺石:“是。” “十四啊……” 叶云微微仰头,视线仿佛穿过黑缎,投注在了镶着明珠的车顶上,“我十四的时候,好像还在城里的铺子上打杂呢,稍微复杂一些的账目都算不明白,每日晚间回家,吃了饭就挨骂,要是错的厉害了,还会挨打。” 他又把头转向贺石,语气中满是感慨:“没想到,你我的十四岁竟如此不同,你这少年英杰之名,名副其实。” 被叶云这么真心实意地一夸,贺石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索性也就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喝茶,然后给对方的杯子里也续上。 两人就这么坐着喝光了一壶茶水,虽然谁也未曾开口说话,但气氛却比之前和谐太多。 喝完最后一滴水后,贺石将杯子放在小案上的暗槽里,向叶云告辞:“叶大公子,估摸着现在天也快亮了,我出去瞧瞧。” 叶云点头:“好,石公子注意安全。” 贺石拿起重剑和长弓,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护卫们基本上都已经醒了,正在配合着打扫战场。 还有个别几个,也许是晚饭吃的比旁人多,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都浑身无力地靠在一棵大树旁坐着。 小眼睛护卫将泥土翻过来,埋住一片已经变为暗红色的凝固血迹,一抬头,正好瞧见贺石从车架上跳下来,顿时眼睛一亮,扔开手里敌人的长刀小跑过去。 “石公子!” 贺石听见有人喊自己,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是你啊。” 小眼睛护卫一个脚刹,停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惊喜道:“石公子!” “嗯。” 贺石点头,转过身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小眼睛护卫却没再张口说话,只是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贺石:“?” 贺石:“没事我就走了。” 小眼睛护卫连忙道:“等等石公子!我,我叫何三未,您昨夜的那两招真是太强了,势大力沉、势不可挡,势,是,真是太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虚握,比划出贺石当时的动作。 模仿完后,又站直身体,很是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亏得我还同您说守夜有我们,结果全让人给放倒了,如果没有您和阿大阿二两位前辈在,恐怕就要在睡梦中被一锅端了。” 贺石笑了一下:“这有什么,不是你们的过错。” 毕竟我也没提醒你们菜里有毒。 何三未不知其中情由,只是注视着对面那张冰冷的面具,在心中默默感慨,眼前这位石公子,可真是个心胸宽广、宅心仁厚的侠义之人啊! 倘若自己没有签了卖身契给叶家,还真是想跟着他这样的大善人混。 第160章 杨娇娥 待天色完全亮起的时候,周围已经收拾好了。 地面上的血迹和尸体全部被掩埋,只有被翻起的草地和砍断的树干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贺石的那辆马车是不能坐了,所幸拉车的两匹马中还有一匹没死。 他婉拒了叶云同乘一车的邀请,背着剑挎着弓,骑马跟在队伍中间,继续往南走去。 也许是运气不错,之后的路程再无人袭击,只遇上了三波从朔州逃难来的流民,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期间何玉上线了一次,然后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只是消失了四五天,怎么贺石连马车都丢了,还得顶风冒雨地赶路。 贺石找了队伍休息的间隙,将之前发生的事告知了她。 何玉听的直咧嘴,再三确认他没受什么伤或者有什么心理阴影后,才稍稍放下心。 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又走了两日,总算在第三日的晨间抵达了回春谷。 …… 青州是王朝最靠南的一个州,气候常年温暖湿润,多种多样的草树灌木常青不败,飞禽走兽自由无忧地生活在这里,风景最是秀丽不俗。 而回春谷则坐落在青州最南方的一片丘陵中。 作为医者圣地,来回春谷重金求医的人每日都有,绝大多数都会被拦在谷外,但今日来的这位似乎不太一样,他的身份让守谷的弟子有些拿不准主意。 待他回谷通报,又带着口信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一身青衣短衫的小弟子跑到贺石面前,朝他行了一礼:“谷主说了,只请贺小公子和病人进来,其余人等一律请到谷口五十里以外的山间等待。” 叶云自然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只隔着窗户嘱咐了贴身护卫几句。 护卫从车上搬下来一把红檀木轮椅,扶着叶云坐上去。 贺石心领神会,走到他身后握住了轮椅的两个把手,缓缓向前推动。 守门的小弟子领着两人走过山谷间挖凿出来的长长的石板路,来到了回春谷的谷口。 接着转身对他行了一礼:“二位公子,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您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大概五里,便能看到一座栅栏上缠着花藤的木屋,那便是杨医师的住所。” 贺石回过一礼,叶云则微微仰头,朝着小弟子的方向温和道:“多谢。” 待他说罢,贺石便推着他,加快脚步走上了那条小径,他不愿耽搁任何时间。 肉眼可见的,叶云中毒的症状比一开始见到他时重了很多,黑色缎带下隐隐有青灰色脉络延伸出来,细细密密地爬在白皙皮肤上,细看之下十分骇人。 二人走了不到两刻钟,那座栅栏上缠绕着花藤的漂亮木屋便出现在了视野中,贺石双目一亮,继续加快脚步,很快便到了栅栏外。 “杨前辈,”叶云略微调整了一下气息,朗声道,“晚辈叶家叶云,前来求医,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小院里静悄悄的,贺石垂着眸子,并未透过花藤和栅栏之间的空隙向里张望,等待片刻后,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叶云抿了一下唇,继续道:“杨前辈,晚辈叶家叶云……” “行了行了别喊了!我回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贺石讶然回头,只见一身材高挑壮实的女子背着一只背篓,从他们来时那条小径旁边的岔路走来。 她穿着木红色窄袖短衫,内搭一件绛红抹胸,下着浅褐色长裤,裤脚翻飞间,露出一双沾了泥巴的布鞋。 女子个高腿长,三两步就走到了贺石身前。 贺石仰头注视着比他高出大半头的英气女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腿磕在了轮椅的木轮边。 叶云坐在轮椅上,一只胳膊不能动,只能微微弯腰行礼:“想必这位便是杨前辈了,晚辈行动不便,实在是失礼了,晚辈是叶家……” 不等他把话说完,女子便一把推开了栅栏上的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好了叶云,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无需再多说一遍,进来吧。” 叶云及时收住话头,贺石推着轮椅,跟在女子身后进了院子。 小院里的东西有些多。 靠近屋门的一角有个铁架子,上面放了十几只不大不小的陶罐,均封着口。 院子中央摆了一张石桌并四张石凳,另一边的院墙下则放着几层木架子,上面摆满了竹青簸箕,有的空着,有的放了些不认识草药。 女子解下背篓,将里面的新鲜草药倒在石桌上分拣,动作十分麻利,边做边对叶云道:“我叫杨娇娥,比你大不了多少岁,无需叫我前辈,喊杨医师即可。” 叶云从善如流:“杨医师。” “中了什么毒?”杨娇娥将架子上的簸箕端过来放在石凳上,将分拣好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放在对应的簸箕上。 方才的大声说话有些消耗体力,叶云喘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在下不知,还请杨医师诊断。” 杨娇娥直起腰,走过来掀起了叶云左臂的袖子。 整条手臂一片漆黑,边缘已隐隐扩散至了肩膀上。 “银针封毒?”杨娇娥抬起头看他,剑眉微蹙,“你中毒后以银针封毒几日?” 叶云心中一算,回道:“中毒至今已有二十一日,封毒八日。” 杨娇娥想了想,突然将手中未分完的草药扔下:“先进屋躺着去。” 她望一眼一直不曾说话的贺石,眉目间的冷硬之色稍稍融化:“想必你就是楚峥的小徒弟吧,果然一表人才,只是这衣裳不好看,待我医完此人,带你去做两身衣裳去。” 贺石没想到她会突然将话题拐到衣裳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好,多谢杨医师。” 说罢便推着叶云进了屋里,将他扶上床平躺着。 杨娇娥拍拍手上的泥土,迈步进来,看着叶云冷冷一笑。 叶云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位毒仙子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便试探着说:“那银针封毒,可是个错误的医治法子?” 杨娇娥没再看他,而是走到屋子一角,蹲在那里开始翻找东西:“多亏封毒时间短,倘若再多封上两日,你的那条手臂就要保不住了!银针封毒这种饮鸩止渴的医术……呵呵……” 叶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勉强朝着杨娇娥欠了下身:“多谢杨医师告知在下,您费心了。” 杨娇娥瞥他一眼:“无需谢我,你为我们带了四种已濒临灭绝的珍稀草药种子和两株远在天山千丈冰川上才能生长的雪莲花,而且是由楚峥的弟子亲自送来的,值得我费心一回。” 她看了一眼静静站在床边的贺石,冷声道:“要不是看在小贺的面子上,你即便拿再多东西,今日连这山谷也进不来。” 叶云颔首,苦笑道:“我自然知道……” 见杨娇娥这么反感叶云,贺石心中不由得好奇,这人以前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回春谷的事? 以至于这么不受人待见? 第161章 我还没说话呢 杨娇娥从门口铁架子上的陶罐里挑挑拣拣,拿了两只进屋,将贺石请了出去后,严严实实地关上门。 贺石走到石桌旁坐下,随手掏出一本书,借着大好的天光看了起来。 这场治疗持续了很长时间,转眼间便过了午时。 贺石按了按空落落的肚子,扭头瞄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还没好么? 有点饿了…… 不过没关系,毕竟他是个很擅长忍住饥饿感的人。 贺石收回目光,继续不紧不慢地看书。 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杨娇娥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甩着手臂,随意转了转脖子,目光不经意扫过时,发现了正静静坐着看她的贺石。 反应了一秒后,杨娇娥略带疲惫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小贺啊,怪我,一医起人来,就什么都忘了,你这个时辰了还没吃饭,想必是饿坏了吧?” 贺石收起书卷,起身朝她行了一礼:“杨医师太客气了,我不怎么饿的。” “这孩子,” 杨娇娥走过来,上下看了贺石一眼,嘴角的笑容放大,“走吧,吃饭去。” 贺石从善如流,跟着她往门口走,边走边问:“那叶大公子……” 杨娇娥打开栅栏门,头也没回:“他还晕着,明日才能醒,放心吧,吃了药饿不死的。” 贺石眨了下眼睛,跟着她出了门。 出门沿着花间小径往东走,走大约一刻钟,便看见了一整片分布在青葱绿草间的建筑。 不少衣着各异的男女老少在建筑之间活动着,显然是这谷里的其他人。 杨娇娥带着贺石来到这片建筑最边缘的一家,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便被打开,一个冷着脸的少年站在门口,腰上还围了围裙。 他仰头看一眼杨娇娥,又把目光转向她身后的贺石,平静开口:“杨师叔,进来吧,饭已经做好小半个时辰了,一直在锅里热着。” 说完便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径直回屋了。 杨娇娥回头对贺石说道:“刚才那小子叫傅辛,厨艺很不错的,走,吃饭去。” 贺石没想到这位毒仙子所谓的吃饭就是去别人家蹭饭,迈出的脚步略略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走了进去。 这座房子很大。 一进门是宽敞的会客室,左右两扇门,一扇通往厨房,一扇通往卧房。 贺石和杨娇娥来到厨房。 厨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是一张宽敞的大圆桌,能坐八九人那种。 此刻傅辛正端着菜从里间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杨娇娥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坐下,先夹了块豆腐吃。 贺石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傅辛将所有吃食都端上来,然后坐在了他们两人对面。 杨娇娥指了指他面前的碗筷:“吃吧,别客气。” 然后又看傅辛:“小子,见客人来也不招呼着?” 傅辛看向贺石:“吃吧,别客气。” 杨娇娥:“没让你学我……罢了罢了。” 她咽下嘴里的菜,眼神在贺石与傅辛之间打了两个转:“你们二人年纪相仿,应当有不少共同话题啊,聊聊吧,别这么干坐着。” 贺石:“……” 傅辛:“……” 傅辛看了一眼贺石脸上的面具:“怎么称呼?” “贺石。” “戴面具做什么,这样没法聊天。” 贺石:“?” 贺石缓缓摘下了面具。 傅辛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利落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给我爹送饭。” 说完就扭头走了。 贺石将手里的面具放在桌上,疑惑地看了杨娇娥一眼。 怎么我一摘面具他就走,不是说要聊天么? 我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呢。 杨娇娥大口吃着菜,对于傅辛的离开并无反应。 见此情况,贺石也只能暂时放下疑惑,端起碗吃了起来。 一刻钟后,杨娇娥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瓷碗和筷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贺石此刻也吃的差不多了,加快速度扒完最后一口饭,也将碗筷放在了桌上。 “走吧。” 杨娇娥起身,“还得回去给叶云配置药丸,你吃好了吗?” “吃好了。” 贺石点头,有点疑惑,“我们不等傅辛回来?” 杨娇娥笑了一下:“他得在他爹那儿多待一会儿,等不上的,我们先走吧。” “哦。” 贺石没再多问什么,跟着她出了门。 在往回走的时候,他想起其他人都住在一片地方,只有杨娇娥自己的院子是远离人群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不由得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许是走路这个过程太过无聊,杨娇娥便慢悠悠地给贺石讲了个故事。 说是从前有个医者,不爱学习救人的医术,偏爱研究各种毒药,为此甚至只身前往虫谷、娑源和海外等地寻求各种世间难寻的毒物。 某次她从虫谷回来时,带了些有毒的蛊虫养在院子里,想要研制出可解蛊毒的解药。 可是她制毒虽厉害,但养蛊实在不是行家。 半月后的某个雨夜,一只蜈蚣从罐子里逃脱,在周围的院子里到处乱爬,身上的剧毒被雨水冲刷至地面和墙壁上,不出五日,便有好几人中毒。 虽然最后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位医者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将主动将自己的住所搬离到了距村子三里外的花谷中。 第162章 这也能叫恶语相向? 靴子和布鞋踩在草地上,发出相似的沙沙声。 贺石默默地听完了这个并不长的故事,抬头看一眼迈着健壮长腿,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女子,为独自昏在小院里的叶云捏了把汗。 回到花谷小院后,因为方才的担忧,他想进屋看一看叶云现在怎么样了,却被杨娇娥告知不能进那间房间。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贺石一眼:“你最好还是别看的好。” 贺石不是那种不让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的人,见医者都这样说了,也就打消了进屋的念头。 只望着杨娇娥取了一个新的罐子,抱着进了那间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贺石一直在小院附近活动。 看书、练剑、坐在花田里发呆,偶尔还会洗洗衣裳,打扫一下院落。 姐姐不能在这里显露身形,两人只能偶尔小声地聊聊天。 姐姐总是说这片花田很美,贺石暗暗记下这些花的种类,准备回山庄后,把自己的院子都种满。 杨娇娥每日只在结伴去傅辛家吃饭时与他有所交流,其余时间不是呆在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就是上山采药、炮制药丸,或者是伺弄那些个罐子。 这日午间,有个守谷的小弟子来告知有合阳派的人前来求医,被杨娇娥指着鼻子一顿骂给骂走了。 贺石望着那小弟子灰溜溜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次对自己师父这一块金字招牌的威力有了更清晰的体会。 骂走小弟子的杨娇娥拿扫帚把栅栏前的一片地给扫了一遍,边扫边冷着脸嘀咕:“真晦气!都说了没我的知会不会医治任何人,这个没眼力见的还上门讨嫌,也不知道收了合阳派多少银子……” 贺石不小心听见了这句话,连忙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继续看书。 杨娇娥扫完门前路,把扫帚丢在墙角,也没看他,只沉着一张脸走进了叶云所在的屋子,屋门一关,又是三个时辰才再次打开。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贺石在院外的花田旁练了两遍剑法,不少各色花瓣被剑气掠起,零零散散地落了一路。 他收剑入鞘,抬手摘去落在头顶和肩膀上的淡粉花瓣,耳尖一动,抬头往院里望去,就看见叶云坐着轮椅,慢慢从屋里出来,停在了檐下。 贺石眸子一亮,快步走回院子。 不等他说话,叶云便微微一偏头,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微笑:“石公子,剑法不错。” 贺石一愣:“你方才在屋里就能听出来我在练剑?” 叶云继续微笑:“自然不是,这是阿大告诉我的,我只是听出来你方才有过剧烈活动,这才有了这般猜测。” 贺石见他都能开玩笑了,便也明白这毒估计是已经拔除了。 果不其然,跟在叶云身后走出来的杨娇娥站在门口,垂眸看了一眼叶云的后脑勺:“把门口让开些,挡路了。” 叶云无奈一笑,操纵着轮椅来到了大门一侧。 杨娇娥抱着两个罐子出来,小心地将它们放在架子上。 贺石看着这一幕,默默地往远离架子的方向挪了挪脚步,然后才反应过来方才叶云是用双手操纵轮椅的,不由得低头看向他的左臂。 似乎是听到了贺石的心声一样,叶云抬手撩起了左边袖子,露出一截骨肉匀称、皮肤苍白的小臂。 “杨医师医术之高超,可以说是非凡间所有,短短几日间……是几日来着?” 叶云说着说着,突然卡住,扭头询问贺石。 贺石:“七日。” “哦,七日,这几日一直昏睡,都不知今夕何夕了。”叶云整理好袖子,继续说,“短短七日,便除掉了我身上的毒。” 杨娇娥整理好罐子,站起身瞥了他一眼:“剧毒虽已除掉,但你中毒很深,已经受损的身子还需要慢慢修补,接下来最少还要在我这儿待两个月,到时候,便基本能恢复原有的样子了。” 贺石和叶云没想到后续治疗还需要这么长时间。 贺石倒是无所谓,他在哪里都一样,无非就是练剑和射术。 唯一有些难以接受的就是,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与姐姐见面了。 只能是梦中相见了。 但叶云就有些急了,他轻轻扯了一下眼前的黑缎,沉吟片刻:“杨医师,我一定要留在这儿修养吗?能不能带上药,或者您写好后续的医治法子,我回洛州去请人按着您的法子疗养身体?实在是家中事务繁忙,走不开……” 杨娇娥注视着叶云,突然冷笑一声,不屑道:“多少年了,你们叶家还是这副德行,为了赚银子连命都不要,你,尤其是其中翘楚。” 叶云怔了一下,继而苦笑。 “倘若你想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一辈子都看不见东西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杨娇娥说完这句话,直接掠过他看向贺石:“走了,吃饭去。” 贺石看了一眼叶云,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张嘴说话的时候,便安静地跟在杨娇娥身后,往院子大门处走去。 就在杨娇娥的手搭上栅栏,即将推开时,身后终于响起了叶云无奈的声音:“杨医师教训的是,我不走了。” 杨娇娥缓缓放下抬起的手,回头看向叶云,面色虽然依旧冰冷,但眼神却也柔和了些许。 叶云扯着眼上的缎带,带了点请求意味地再次开口:“不管怎么说,我想先给家父和舍妹传个信,不知杨医师……” 杨娇娥点点头:“自然可以。” 她说完后,便回过头,利落地推开栅栏门,带着贺石走了。 去饭票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眼看着快到傅辛家了,杨娇娥突然停下脚步,转了个身面对贺石。 贺石被她的突然刹车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杨娇娥望着满脸写着‘发生了什么事’的少年,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对叶云那小子这么差吗?” 贺石恍然,原来是要说这个啊,他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你对他不差啊,如果这个差指的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的话,我觉着这也没什么的。” 杨娇娥眯起双眼,很确认自己没在贺石脸上看见一丁点言不由衷的痕迹。 “你难道不觉得恶语相向是件很过分的事吗?” 贺石有些不解地歪了下头:“虽然我不太了解,但还是知道叶大公子跟回春谷之前有些过节,即便这样,你还是会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为他好好解毒、疗养身子,在此基础上,恶语相向也很正常的呀,再说了。” 他望着杨娇娥五官硬朗面无表情的脸,小声地说:“这种程度的话,也算恶语相向?” 跟贺石相处近十日,杨娇娥第一次有了被噎住的感觉。 这不算恶语相向? 那哪种程度才算是恶语相向? 这么说的话,他难道还听过真正的恶语? 第163章 两个月后 杨娇娥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低语声。 “你小子,离杨医师远一些,杨医师不喜他人靠近的。” “前面是花谷小院,咱们绕道走吧,免得打扰杨医师清净。” “哎哎哎,她过来了过来了,你往那边点,给我让些位置!” “……” 她深深地看了贺石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走。 贺石不太明白这位毒仙子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吃饭。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来到傅辛家门前,杨娇娥照例抬手敲门。 此次来开门的却不是傅辛,而是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俊逸男子。 男子头戴纶巾,身着白袍,一副书生打扮。 他眼带笑意地看了杨娇娥和贺石两人一眼:“来啦?” 杨娇娥也有点意外:“你今日不忙吗?” “不忙不忙,今日有好事发生,心情不错,在家吃顿饭庆祝一下。” 男子掠过比他还高还壮的杨娇娥,上前一把搂住了贺石的肩膀,“你就是传说中的小石头?走走走,快进屋。” 贺石被他的力量带着进了房间,神色虽淡然,内心却并不平静。 方才男子抬手搂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闪躲了一下,谁知男子好像已经提前算好了他的闪躲路线一样,直接把手臂转了个弯,在终点等着,轻松捞住了撞上来的贺石。 让不知情的外人来看,简直像是贺石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宽敞整洁的屋子里一如既往地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男子揽着贺石坐在桌边,很是亲切地问他:“你师父最近怎么样啊?身体可还硬朗?” 贺石心说我师父练剑时候的力气可以打十个我,还提什么硬朗不硬朗? 他很是友好地笑了笑:“家师很好,有劳您挂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男子一直没松开搂着贺石的手,甚至还在他的肩膀、背部和手臂上捏了捏,捏得贺石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是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偏偏身旁男子的实力还深不可测,让人不敢随意动弹。 好在傅辛很快便端了菜出来,他看一眼满脸笑容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说:“爹,吃饭吧,别乱摸人了。” “臭小子,你懂什么?” 男子用空出的手夹了菜放进嘴里,评价道,“嗯,这刚出锅的菜就是不一样啊,我儿子这手艺真绝了。” 他终于放开了贺石,用那只手去盘子里抓了个馒头,一口菜一口馒头地吃了起来。 贺石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慢慢地抓起了筷子。 傅辛端了最后一道菜出来,与之前不同的是,没再坐在远离几人的对面,而是坐在了贺石的身旁。 贺石扭头看了他一眼。 坐在这对奇怪的父子中间,莫名觉得饭也有点不香了。 两刻钟后,吃饱喝足的杨娇娥带着贺石告辞离开。 贺石偏过头,最后望了一眼站在门前朝他们挥手的白袍男子,眸中闪过沉思。 杨娇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这人就这样,你不用在意。” 贺石点点头:“是有些不习惯,不过人家好歹是一谷之主,我一个晚辈,不能太过于计较。” 杨娇娥瞥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并未给你介绍这位的身份吧?” “我猜的。” 贺石抬脚迈过一朵开的娇艳的小花,垂着眸子认真走路。 “那你很能猜嘛。” 杨娇娥笑了一声,“你很聪明。” 贺石不置可否。 两人顶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回到了花谷小院。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叶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来,在疗养五十天后,他也终于摘掉了那条黑色缎带。 每日晨间就沿着院外的小径来回走动,美其名曰是为了锻炼长时间不使力的腿部,但贺石知道,这只是他在为观看自己练剑和射术找的借口。 “咻——” 短暂的破空声之后,远处山脚下的木靶子被穿透,箭尖撞在岩石上蹦出的火花,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清晰看到。 “咻——” “咻——” 在一个呼吸之内,贺石连发三箭,准确无比地射在同一个地方,直到最后一箭,甚至已经牢牢地插在了岩石中,并未落在地上。 贺石收弓而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啪啪啪……” 伴随着身后响起的鼓掌声,贺石听见叶云满是赞叹地说道:“精彩,实在是精彩,此等射术,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贺石甩了甩酸胀的胳膊,将长弓放在身旁的石块上,扭头看向倚门而立的叶云:“明日便要离开了,叶大公子不去收拾东西吗?” 叶云摆手笑道:“我来时就带了张轮椅,如今要走了,也用不到,便送给了杨医师,至于其他东西,都是人家回春谷的,带什么都不合适啊。” 贺石听罢,也没再说什么。 只轻轻挽了一下胳膊上滑落的袖子。 杨娇娥并未忘记第一天见面时她对贺石说的话,要给他做两身好看衣裳。 这两个月来,她先后做了三套衣裳,均是轻薄的夏衫。 一套粉色、一套鹅黄,还有一套火红,款式繁复不说,上面还坠了不少的配饰。 跟贺石平日里素色简单的穿衣打扮截然不同。 第164章 药田被拔光 但身在与世隔绝的回春谷中,也没什么别的换洗衣裳,贺石只好硬着头皮穿上了身。 一开始是感觉哪哪儿都别扭,直到何玉在某天上线后,很是惊艳地夸赞了那套嫩的跟什么似的粉色衣裳后,贺石才慢慢看这些衣裳顺眼了很多。 直到现在,他已经能很自然地保护衣袖和腰间的诸多配饰不被幅度过大的动作给弄乱了。 放下长弓,又练了两套师父最后教给自己的剑法后,贺石隐隐有了些新感悟。 他闭目站在花间体悟了一番,再次施展剑法时,与之前隐隐有所不同,看得叶云都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子。 练完后,贺石擦擦额间薄汗,收了功。 他将剑鞘随意背在身后,拿起长弓,准备回屋擦洗一下身子,等杨娇娥回来一起去谷主家蹭最后一顿饭。 叶云望着贺石走过他的身前,径直进了小院,才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 “哎,石公子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方才你练的那套剑法应该是来自化岭搬山剑主的沉沙吧?但似乎最后练的那一遍又有所不同,难道你是在剑法原有的意境上有了新体悟?你是怎么做到的?就这么点时间……” 贺石静静听着叶云在他身后碎碎念,直到他说完后,才回答了夹杂在赞叹中的那两个问题:“是有所感悟,练得次数多了,便能水到渠成吧。” 叶云被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震了一下,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了。 叶家虽被归为江湖十大门派之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富可敌国的惊人财力,真说到自身的硬实力,跟其他九大门派是没法比的。 即便是以医术闻名的回春谷,和以机关术为人称道的欧阳家,也有那么几个真正出众的武学高手。 只有叶家,虽然也养着不少所谓的一流高手,但真正可以称为宗师的,那是一个没有,更别说贺石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在亲眼见到之前,叶云甚至是想都没想过,有人可以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到达了旁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再联想到近几年叶家嫡系频频遇袭的实际,他身为少家主,更是直接险些丧命于一个连面都没露的杀手。 叶云近三十年来所坚持的信念不由得有些动摇。 拥有花不完的钱,就真的能在这世间屹立不倒吗? 或许在过去几十年间的太平盛世可以这么说,但如今这世道就要乱起来了。 乱世之中,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保护,再多的财富恐怕也会如空中楼阁般不堪一击,甚至还会招致心怀不轨之人的惦记,先别人一步陷入危机。 叶云不由得沉思起来。 或许,等这次回到叶家后,他需要跟父亲妹妹一起好好探讨一下此事了。 就在叶云站在院子里思考着叶家未来的命运时,贺石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擦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恰好此时杨娇娥也背着背篓回来了,贺石见她背篓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不由得问了一句:“今日没采到药吗?” 杨娇娥看了他一眼:“药田几乎被拔光了。”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吧,用药量极大的那种。” 贺石和叶云对视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极大的用药量呢? 甚至连回春谷这种医者圣地都拔光了自家的药田。 两人心中都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杨娇娥和贺石照例出发去谷主家吃饭。 叶云则留在院里,等着两人回来时给他带些吃的。 按他自己所说,就是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不去谷主家讨人嫌了。 杨娇娥对他这种极为清晰的自我认知十分欣赏,所以每次带回来的饭菜也还算丰盛,这两个多月来,也没把叶大公子给饿瘦。 敲开大门,谷主照例不在,只是连常常面无表情的傅辛,也一反常态的满脸疲色。 吃饭期间,杨娇娥问他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傅辛咽下嘴里的饭,表情淡淡的,一张嘴就是个惊天大消息:“漠州发生暴乱,娑源趁机进攻,短短十几日,如今已经快要打到湖州了。” 饭桌上的其他两人都惊住了。 半晌后,贺石凝眉道:“北戎呢?北戎可有动向?” 傅辛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你倒是问的关键,在娑源最初进攻时,北戎也骚乱过一阵,但是都被那个新的镇边大将军给挡住了,暂时还没有危险。” 贺石不再言语,捏着筷子无意识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外敌入侵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只是恐怕谁也没想到,最先动手的不是虎视眈眈的北戎,而是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的娑源。 战争开始了,这大半个月来,姐姐一直不曾出现,也是跟战争有关系吗? 贺石紧紧皱起了眉头,眸底闪过浓浓的阴霾。 何玉最近确实没法上游戏,但原因还真不是因为打仗,甚至她都不知道游戏世界里已经开始打仗了。 真正的原因是她的手机又坏了。 在拿去专卖店修的时候,那个店员甚至还记得她。 从快递箱里把保护严密的手机拿出来,小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美女,我也不知道你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了。” “说运气好吧,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手机屏幕摔碎两回,说运气不好的吧,这屏幕都两次碎成渣了,那手机愣是还能用。” “你说说吧,要我说你这两次修它的钱,再贴几个,都能换台新手机了。” 何玉从小哥手里接过手机,很是尴尬地笑了笑,开机后见游戏还能正常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指了指柜台中的一台新品:“你说的对,我是得再买一台新手机了,就这个,拿出来我看看。” 店员小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吐槽,还真阴差阳错地推销出一部手机,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柜台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何玉:“看在您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做主,给您个员工内部价。” 买好新手机后,何玉换好电话卡,又把旧手机里的app全导到新手机里,意料之中的,《江湖令》并没有被导过去,仍然静静地躺在旧手机的桌面上。 第165章 张予诗受伤 连续两次的意外,都差点让何玉失去与游戏世界的唯一联系。 她这次长了记性,决定以后有《江湖令》的那台手机,就一直放在店里安全的地方,专门用来登录游戏,平时就用这台新的。 何玉再次上下翻看了一遍旧手机,这要装进自己包里时,又慢慢地把手拿了出来。 “小哥,你能再帮我把这手机包起来吗?跟刚才一样那种。” 她指了指柜台上散落的一堆包装材料,眼神诚恳。 店员小哥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刚刚才谈成了一单生意,现在心情也很不错,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何玉登上新手机的微信,把聊天记录都备份了一份,然后给张予诗发过去一条消息。 【hy:予诗,你爸爸妈妈去医院了吗?需不需要我买些什么?】 那边的消息很快就回复过来。 【予诗:不用啦小玉姐,我爸妈已经过来了,他们还给你带了特产呢,你快过来吧!】 何玉嘴角扬起,给她回了个ok的表情包。 这时店员小哥也重新包装好了手机。 何玉接过那又大又厚的一坨,勉强塞进自己的包里,跟小哥道谢后,就出门打了辆车,直奔市医院。 推开病房门,何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张予诗床边的一对中年男女。 个子不高,瘦瘦白白的。 张予诗见何玉进来,眼前一亮,连忙招呼:“小玉姐来啦,快过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爸妈,爸妈,这就是我说的何玉,小玉姐。” 何玉礼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张父张母原本正一脸心疼,此刻见到何玉,顿时露出了笑容。 张母更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何玉的手:“好孩子好孩子,多亏了你啊,不然我们小诗可就……”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眶一红,眼瞅着就要哭了。 何玉连忙安慰:“阿姨您别难过,予诗受的伤不重,很快就能好的。” 张父此刻也站起身走了过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行啦。快别哭哭啼啼的,让人家小何看了笑话。” 他招呼何玉在椅子上坐下,从桌上的果篮里拿了个香蕉给她:“吃点,小何。” “谢谢叔叔。” 何玉接过,剥开咬了一口。 张母此刻也调整好了情绪,笑着坐在何玉身边:“孩子,事情的经过我们也听小诗说了,如果不是你正好去找她,恐怕那歹徒的刀就真的要捅进要害了。” “实在是太谢谢你啦!这可让我说什么好,当时我们听见消息都吓坏了,连忙买了机票,谁知道飞机不能起飞,只好改成坐高铁过来……” 何玉一边吃着香蕉,一边微笑注视着张母,时不时还点头回应一下。 张予诗怕何玉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妈,快别说这些了,你不是给小玉姐拿了特产吗,放哪儿了啊?” “哦对。” 张母从病房自带的小柜子里掏出一大包用超市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抱过来放在桌上,“孩子,这都是我从知根知底的人家里买的,绝对的绿色食物,你一会儿拿回去尝尝!” 何玉笑着点点头:“好啊,谢谢阿姨。” 又跟张予诗一家三口聊了一会儿,何玉便起身告辞了。 她婉拒了张母要请客吃饭的提议,提着那包沉甸甸的特产回了店里。 简单收拾后,何玉一屁股坐在窗边的躺椅上,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默默放空了一会儿后,她掏出新买的手机,点开了和张予诗的聊天记录。 往上翻了翻,停留在几张图片上。 上面显示的消息时间是在三天前,也就是张予诗受伤的第二天。 图片的内容还是在学校论坛之前那个帖子上的内容。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别人的发言,而是她自己盖的楼。 第一张是张予诗发在帖子里的图片,就是她之前拍的用面包和饼干做祭品的图片,配文: 【今天也要加油呀:楼主的图让我想起之前拍过的一张照片,你们看,是不是很像?】 底下炸出了一堆人发言,纷纷表示自己是不是见着鬼了。 还有人说这是她自己摆放的东西,就是为了蹭热度。 一时间搭楼几十层,吵得不可开交,其中有个人的发言混在其中,粗看之下不起眼,但细品却让人有些汗毛直竖。 张予诗还特意用红色的线条把那句话圈了起来。 【走着回家:这么隐蔽你都能发现,真厉害。】 何玉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眉头无意识地皱起。 她关掉图片,屏幕上出现了张予诗跟在后面的消息。 【予诗:呜呜呜小玉姐,我感觉这人说的话怪怪的,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刺伤我的人,我总感觉他在威胁我啊!】 【予诗:你看他的主页,是个刚注册没两个月的新号。】 下面跟着那个【走着回家】的主页。 空白的头像和简介,只有一个名字挂在上面。 【予诗:都怪我,没听你的建议,非要去论坛里发之前的那张照片(大哭)】 【予诗:昨天害的你都差点受伤,真的对不起。】 后面一长串都是何玉安慰她的话。 正在何玉反复看着那几张图片发呆时,屏幕上突然蹦出了通话界面,把她下了一跳。 望着上面备注的来电人姓名,何玉深呼吸一口,接起了电话。 “喂,张警官。” “嗯,是的,她父母昨天就过来了。” “她没什么大碍的,看上去没怎么受影响,啊,您说我啊?” “我更没什么事了,我也没受伤。” “什么?暗中保护?保护好张予诗那边就行了,我这里不用的……” “好……好的,我会配合的,那就辛苦你们了。” “好的张警官,我一定注意安全,嗯嗯,好的,再见。” 何玉挂断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天前张予诗一出事,人还没送到医院,何玉就直接报了警。 第166章 报警 除此之外,她还向警方提供了那几张照片和论坛里那条帖子的内容作为证物。 在后面的笔录过程中,详细讲述了自己的猜测,以及之前那个来店里买面包的奇怪男人的体貌特征。 给她做笔录的警察很高兴,说何玉提供的东西对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侦破很有帮助。 听到这位年轻警察说出了连环杀人案后,何玉就知道这起案子已经得到了足够大的重视,估摸着不单市局会全力侦破,就连省厅也会派专案组下来协助。 再加上自己提供的东西,抓住凶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年轻警察在说完话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连忙朝何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捂着嘴离开了办公室。 从警局出来后,何玉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去看张予诗。 那人的一刀正好捅在她肝脏和左肺之间,伤口看着严重,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等何玉到的时候,张予诗已经过了麻药劲,慢慢苏醒了。 何玉看着小姑娘躺在床上满脸苍白的模样,心里一软,便待在医院照顾人。 张予诗则觉得是自己惹得祸,不但连累小玉姐受到惊吓,还要麻烦她照顾自己,很是过意不去。 所以等她一恢复说话能力,就给自己家里人打了电话。 张父张母听后都急坏了,这边电话还没挂掉呢,那边就开始订机票。 可惜飞机因为天气原因不能飞过来,老俩口等了半天,见没有别的航班,只好跑去高铁站,坐高铁赶了过来。 所幸孩子并无大碍,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这两天何玉先是直面连杀两人的杀人犯,又第一次进警局,还去医院照顾了两天张予诗,现在躺在躺椅上,觉得整个人都精疲力尽,再也不想动弹了。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累,俗称心累。 可惜当时是晚上,何玉当时一见张予诗被捅了一刀,顿时就慌了,只顾着大喊拿包丢凶手,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否则的话,这起案子估计能更快侦破。 躺了一会儿后,何玉勉强爬起来,去给自己烧了壶水,拿着壶和杯子回来,继续躺在躺椅上,掏出了被裹成板砖的旧手机拆开,久违地登上了游戏。 缓缓睁开双眼,何玉醒过神,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呢,耳边就响起了久违的任务提示音,把她吓了一大跳。 这道声音太久没响起过,以至于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完成的任务。 何玉缓了缓,坐起身,打开了【任务】选项。 【恭喜你完成了“谍中谍”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360,白银*28,无影弩箭*5,替身人偶*1】 望着新到账的丰厚奖励,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面纱。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动的任务突然间就完成了? 难道…… 是有人抓住或者杀了吴锋吗? 何玉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楚峥、夏鸢、楚河和白玉深的脸。 是他们其中的谁呢? 还没等她慢慢细想,就突然听见了翅膀扇动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阿冷直直地冲了过来。 何玉连忙伸手接住它。 阿冷站在她腿上,着急地往前迈着小碎步,用力挺起胸膛,露出藏在羽毛下面的小皮包,“嘎”地叫了一声。 何玉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连忙伸过手,从皮包里摸出一封信。 信是楚峥写的,何玉连忙问阿冷他寄出这封信的时间。 阿冷歪歪头,告诉何玉是六日前。 何玉听后松了口气,才六日,应该还来得及。 她拆开信读了起来。 ‘何姑娘,黑巨人在云州被掉包后,真的那个运了到漠州,这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是谁也没想到,净门不单只有这一个黑巨人,而是有三个。’ ‘其余两个也是用类似的遮掩手段运到漠州,净门中人藏在暗处,等待时机放出这些怪物,在城中及周围村庄闹出了动静,娑源趁机进攻,如今已势如破竹攻下四座城。’ ‘我楚氏和化岭连同在前线抗敌,烦请你接到此信后,想法子通知我几个徒儿,暂时不要回楚氏,我不在,那里很危险。’ ‘我与化岭的几位剑主已及时联手斩杀两只黑巨人,并未造成多少伤亡,只是第三只受了伤的已在净门掩护下逃走,如今不知所踪。’ ‘此物对普通百姓危害极大,即便一流高手也不是它的对手,望何姑娘多多留意,一旦有消息,立刻知会我。’ ‘楚峥字’ 何玉读完信,沉吟片刻。 虽然不知道楚峥与那位郑知州有什么具体的不可告人的计划,但如今明显是有点翻车了。 或许他们的初衷就是想让娑源侵扰边境,好借此做一些什么事,但此刻娑源几乎要攻下漠州,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黑巨人还跑了一只…… 何玉皱起了眉。 既然净门这帮老阴逼能露一只藏两只,那会不会有可能露三只藏四只呢? 她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给楚氏的几个弟子写信示警,免得傻乎乎地跑回云州,被守在那的人给暗中一锅端了。 何玉很快便写好了三封信,将其中一封塞进阿冷的胸包。 阿冷得了命令,直接扇动翅膀,穿过【家园】的大门,迅速升空,不过眨眼间就飞得看不见踪影了。 何玉则打开【地图】,找到贺石的位置,直接瞬间移动过去。 “那个吴锋还想挣扎,直接就被小蝶一把化尸粉给化成了肉汤,我还翻了土把他埋了,一点渣都没剩!” 青州中部的某座小镇中,正值中午饭点,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不多。 贺石面无表情地坐在路边卖汤面的小摊上,盯着站在面前绘声绘色讲述如何杀掉楚氏叛徒的楚氏四弟子,楚云丝。 第167章 三人小分队 “这家伙,当初背叛咱们以后逃的倒远,可惜最后还是运气不好被我给撞上了……” 楚云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散于无。 她背着手站在贺石面前三尺远的空地上,两根手指在身后不安地抠啊抠,时不时眼神飘过,瞟一眼贺石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风浪的神色。 在她侧后方,施鳞施蝶兄妹俩肩并肩站着,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敢说话。 施鳞腰上的小青蛇似乎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氛,鲜红的信子一吐,呲溜一下顺着他衣襟的缝隙钻了进去。 何玉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嚯,这是偷跑出来被抓包了呀。 没想到贺石小小年纪,往那一坐还挺有气势。 她干脆也没解除隐身,乐呵呵地靠在旁边的桌上看戏。 楚云丝此刻内心有点慌乱。 去年在虫谷待了一段时间,她非常喜欢那里,所以父亲催了好几次都不想回,直到快过年了,没办法才被叫回去。 回去以后也还惦记着跟施蝶在虫谷里玩耍的日子,所以一出正月,她便硬着头皮去找父亲,提出想再去虫谷玩一段时间的请求。 没想到以往连山都不许自己下的父亲居然很轻易就答应了这个略显过分的要求,还非常贴心地为她带了很多云州的特产,派人一路将她护送到章州。 楚云丝开心极了,马上跑去虫谷寻找自己的小伙伴。 就这么在谷里待了一段时间,新鲜劲渐渐过去,她又有些无聊起来,萌生了出去逛逛的想法。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施蝶,施蝶立马就同意了。 不过施蝶觉得自己和楚云丝的武功水平一般,就这么出谷可能会有危险,便跑去把自己的表哥也拉入了团伙。 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三人收拾好行李,结伴悄悄离开了虫谷。 施蝶表示自己从没去过海边,不知道大海长什么样子。 楚云丝一听就来劲了,因为她也没见过大海。 而施鳞本就是被两人拉出来充当保镖角色的,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三人拍板决定,一路往东去海州玩儿。 谁知道,他们刚走到与海州相邻的宛州不久,西面就传来了战争爆发的消息。 即便再贪玩儿,三个孩子也还是知道打仗的厉害的,所以便放弃行程,直接掉头原路返回。 这不,刚穿过宛州来到青州,准备在这小镇里吃点饭歇歇脚时,就好巧不巧地在大街上迎头撞上了贺石一行人。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副场面。 见贺石只是盯着她看,久久不曾开口时,楚云丝心里的鼓打的越来越重。 她期期艾艾地说:“小师弟,你看我们这不是也没出事吗?你何必揪着不放……” 她说着说着,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了:“不对啊,小石头,我可是你师姐!” 她把两只手从身后拿出来叉在腰上,理直气壮道:“面对师姐,有你这种态度的吗?师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一个小师弟管得着吗?” 面对这位师姐的质问,贺石只是淡淡一笑,平静开口:“如今外面这么危险,你背着师父出来玩儿,他老人家知道吗?” “师姐,面对师父,有你这种态度的吗?” “我……你……” 楚云丝一噎,气得脸都涨红了。 坐在远处另一个铺子前的叶云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他周围站着的诸多护卫纷纷疑惑地面面相觑,不明白大公子这是在突然笑什么。 “反正……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啊!而且我还杀了咱们楚氏的叛徒呢!对楚氏,我可是有功的!” 楚云丝越说越委屈,突然甩了下袖子,一屁股坐在贺石对面的凳子上,破罐子破摔一样闭上了眼:“你要跟我爹告密就赶快去告!我才不怕呢!” 贺石看了她半晌,终于无奈地笑了:“四师姐,我什么时候说要向师父告密了。” “嗯?” 听他这么一说,楚云丝连忙睁开了眼睛,“你不告密啊,说话算话?” 贺石:“自然算话。” 反复确认贺石不是在开玩笑后,楚云丝立马变了脸色,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眼睛也弯成了月牙,扑过来一把拽住贺石的胳膊左右甩了起来:“小师弟你人也太好了吧!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师弟!” 贺石:“……” 呵呵。 他稳住被甩得前后晃动的身体,扭头严肃地对楚云丝说:“我只是不赞成师姐这种只顾着自己开心,根本没把自己的安全和师父的嘱咐放在心上的行为,既然你没受什么伤,我自然也不会告诉师父,让他徒增烦恼。” 楚云丝闻言立马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小师弟放心,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注意安全,绝不会让自己出事,让你们担心的!” 贺石微微扬了扬嘴角,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她搂在怀里的胳膊:“师姐,你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吃饭?” 楚云丝顺势站起身,摸了摸肚子:“对啊,我们本来就是要来吃饭的,小蝶鳞哥你们快来吃饭,我都要饿晕了。” 施蝶和施鳞见一场同门危机就此化解,齐齐松了口气,走过来在桌旁剩下的两个凳子上坐下。 贺石抬眸望了一眼远处的叶云,见对方此刻都已经吃上了,便也没再管他,叫来掌柜吩咐煮面。 等面的间隙,楚云丝详细地讲述了他们三人意外遇见吴锋的经过。 “你是说,是在青州和宛州的边界处碰上他的?” 贺石长眉微蹙,垂眸思考着。 楚云丝点点头:“没错,当时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正急匆匆地向宛州赶路,要不是我从小就对他比较熟悉,还真有可能认不出来呢。” “我当时叫了他的名字,他乍然一听,明显有所反应,跑的更快了。” 贺石适时问道:“那你们怎么追上他的?” 楚云丝看了施鳞一眼,很是骄傲地说:“是鳞哥的小青先追上去咬了他一口,我们后来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倒在树林里毒发身亡了。” 贺石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条藏在施鳞衣襟中,只露出个尾巴尖的小青蛇。 施蝶此刻也小声插话:“小青的速度很快的。” 第168章 就此别过 贺石:“……” 贺石此刻倒也明白为什么这两人要带上施鳞做保镖了。 因为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也许是盯着小青蛇看的时间有点长,施鳞抬起手挡住了衣襟,狭长而上挑的双目警惕地看向贺石。 贺石十分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掌柜也端了四碗面上来,几人都饿了,纷纷埋头开始吸溜,也没再顾得上说话。 吃到一半时,贺石招呼掌柜再煮四碗。 楚云丝连忙咽下嘴里的面,阻止道:“小师弟,我一碗就够吃了,你再要三碗即可。” 贺石喝了一大口面汤:“不是的师姐,是我一个人还要吃四碗。” 楚云丝、施蝶、施鳞:“?” …… 时间回到三日前。 在从回春谷出发前夕,傅辛突然来找贺石,将他叫到远离小院的草地上,递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瓷瓶。 “石公子,之前你来我家吃饭,我爹给你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你的底子还是有些虚,如今内功境界不高还看不出来,等过个三五年,境界一上来,必会出现内功运转滞涩、后继无力的问题。” “他说这是因为你小时候亏空太过,早早地便把身体潜能拿来损耗了,所以才会有此暗疾。” “这是我爹为你量身定制的培元丹,一共十八枚,每隔一旬吃一枚,前后吃上半年,你的底子也就补回来了。” 望着手里冰凉的瓷瓶,贺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谷主时的场景。 原来对方当时奇怪的举动,是在为自己诊病啊。 他心中感激,拱手朝傅辛道谢:“如此恩情感激不尽,替我谢谢谷主,来日贺石一定报答。” 傅辛摆摆手:“没什么的,石公子不必挂在心上,不过……这培元丹还有些副作用,我得知会你一声。” 贺石一怔:“什么副作用?” 傅辛的眼神有点奇怪:“服用培元丹期间,食量会增至原本的三倍左右。” …… “小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了?” 楚云丝伸长脖子,眼神怪异地瞄了一眼贺石平坦的肚子。 贺石随口一说:“因为我在长身体。” 施蝶低头看一眼手里比脸还大的大海碗,想了想,突然严肃又小声地说:“如果一个人食量突然暴增,很有可能就是肚子里长虫了。” “不会吧?” 楚云丝一惊,“小师弟,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啊?如果有的话赶紧说出来,让小蝶给你治一治。” 贺石看了一眼跃跃欲试地施蝶,放下喝光最后一口汤的大碗,笑着把原因说了一遍。 楚云丝听后撇撇嘴:“小师弟也学坏了,都敢跟师姐开玩笑了。” 贺石笑而不语,接过掌柜端来的面条,继续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等他将第五碗面条下肚后,腹中终于有了饱足感。 掏钱结账,贺石叮嘱楚云丝三人先在原地等一会儿,自己则来到了远处叶云所在的摊子前。 此刻叶云及二十几个护卫也都吃完了,正坐着喝茶。 叶云抿了一点涩口的粗茶,将茶碗放在桌上,抬头看向即将走到近前的贺石,嘴角扬起了笑容:“石公子,我正要去寻你呢。” 贺石也笑了:“那就叶大公子先说吧,我来瞧瞧咱们要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叶云习惯性地微微偏头,身后发带随之飘动。 一袭白衣的俊逸公子坐在简陋露天的小食摊子上,就像是坐在全王朝最好的酒楼包厢一样,衬得周围的色调都明亮了一些。 他指尖轻点茶碗,不急不缓地说:“依我之见,你我二人便在此处分别吧,我继续北上,你则留下来保护你师姐和那两位虫谷的朋友前往章州,你意下如何?” 贺石知道这点距离的声音瞒不过对方的耳朵,于是便干脆地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叶云闻言,慢慢起身:“好,石公子倒是个痛快人。” “石公子,你千里迢迢送我来回春谷解毒,我们同院住了两个多月,我不知石公子是怎么想的,但在我这儿,早已将石公子引为至交。”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令签递给贺石,阳光下打磨光滑的金属反射着刺目光芒。 “此签为我叶家信物,之后石公子不论去了哪一州,只要是在叶家的产业,出示此签,即可分文不取,此外,凭此签也可以在任何一家叶氏银庄一次性提走不超过一万两的银子。” 他的声音不同于往日带着淡淡笑意的轻松,而是严肃且诚恳的。 贺石望着递到面前的漂亮铁签,沉默了一下,认真地伸出双手接过:“多谢叶大公子厚意,贺石愧受了。” 见他收下铁签,叶云嘴角再度扬起,声音也重新染上了笑意:“那么咱们便就此别过吧,江湖之大,总有再见的一日!” 贺石点头,望向对方双眼:“期待与你再会,叶大公子,回去路上注意些安全,恐怕等着暗杀你的人可不会少。” “我晓得,有阿大阿二在,没什么问题的。” 结过账后,叶云一行人走出这条街。 阿大放好车凳,叶云轻轻撩起衣摆,动作利落地上了车。 “原来你的身体之前一直都没有调养好啊?”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压低的熟悉声音,正在望着车队背影的贺石一怔,随即眸中闪过狂喜。 姐姐回来了! 不行,不能笑,这可是在大街上,谁知道周围有没有墨云楼或者是净门的眼线?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好表情,目光仍注视着前方,嘴唇微动:“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玉抬起胳膊,轻轻摸摸他的头:“就刚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啊,只是表面看上去好了,其实底子还是不行的。” 贺石小声跟何玉聊了几句,心里开心得跟什么似的,面上却分毫不显。 “小师弟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干什么呢?” 楚云丝望着贺石直直立在桌旁的背影,疑惑地问了施蝶一句。 施蝶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呀。” 施鳞:“要不要让小青去看看。” 躲在衣襟里的小青蛇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对着三人吐了吐信子。 第169章 露营爱好者 就在三人嘀嘀咕咕的时候,远处的贺石突然转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丝一个激灵,连忙给施蝶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了。 毕竟小师弟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确实是能看见他们在说什么的。 施蝶和施鳞收到暗示后正襟危坐。 施鳞顺手抓住扒在胸口上探头探脑的小青蛇,一把塞进了衣襟里。 贺石脚步轻快地回到汤面铺子前,对三人道:“走吧,先去买些食水,然后出发回章州。” “啊?” 楚云丝本来还在纳闷小师弟的情绪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听他这么一说,立马睁大了双眼,“你要跟我们一起走?” 贺石一边收拾东西走向路边拴着的马,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漠州和湖州那边在打仗,章州距战场仅蜀州一州之隔,很危险。” “可是……” “而且还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在到处寻找我们,说不准这里就有他们的眼线,等会儿一旦我们分开行动,恐怕就会被追杀。” 楚云丝张开的嘴巴重新合上,她看了施蝶一眼,施蝶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楚云丝长叹一口气,领着施蝶兄妹俩,垂头跟上了贺石。 买好干粮,补充好水,贺石四人穿过街道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前站着几个穿甲的士兵正在维持秩序。 入城的队伍排了很长一截,有很大一部分都推着板车拉着行李,明显是要在这里长住的样子。 出城的倒是没几个人,很快便轮到了贺石他们。 四人牵着马依次走出城门。 就在这时,旁边入城的队伍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楚云丝好奇地扭头去看,听了几句,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现在正要入城的两个中年男子自称是一对兄弟,哥哥站在前面,弟弟拉着板车跟在后面。 守城的士兵见两人半天拿不出路引,便堵住了城门不让进,由此引发了争执。 兄弟两个满脸恳求地解释了半天,哥哥甚至都偷偷往士兵的手里塞银子了,那士兵都毫不动容,双腿微分站在城门前,手里握着长矛,来来回回就一句话。 没有路引,不能进。 何玉走在贺石身侧,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连青州的一个小镇都看守得这么严格,看来王朝中是真有敌国奸细啊。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朝廷展现出来的治国能力一直都是非常平庸的,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乱管一气,很多政令下来,还没走到县呢,就被官员们传的变了味,最后很难推行下去。 如今能把这一件守城防奸细的事情贯彻落实地这么到位,有点不合常理啊…… 就在何玉思量间,几人已经穿过城门,走出了一段距离。 见已经不再影响其他人正常进出,贺石四人纷纷翻身上马,加快速度直奔西方。 一路上遇见的人倒是少了不少,可惜没过一会儿天气就阴沉了下来。 楚云丝不满地撇撇嘴,腾出一只手把拴在马背上的斗笠摘下来戴上,其余三人也都纷纷跟着戴好斗笠。 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潮湿,在越来越暗的天光下,四位少年策马扬鞭奔驰在官道上,卷起一地尘土。 何玉在尘土中推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地图显示,方圆二百里内都没有城镇,看来贺石他们是免不了淋这一场雨了。 “咦?” 何玉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地图上的某处,突然目光一亮,伸出手放大了那处地方,确认之后,她关掉地图,一步迈出了家园的门。 在最前方领路的贺石微微伏低着身子,一身艳红衣衫被迎面的大风鼓动,勾勒出其下绷紧的肌肉线条,仿佛一面猎猎飞舞的旗帜。 突然,他轻轻偏过头,像是在听着什么的样子,然后便举起左臂,朝身后的四人比了个手势,微微调转方向,下了官道,顺着一条小路直奔而去。 其余三人也未作犹豫,朝他的方向追了过去。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天边渐渐传来闷雷声,虽是大白天的午后,四周的光线却明显暗了下来。 贺石低头避过迎面而来的树枝,穿过这一片树林,就看见前方的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其余三人此时也跟着钻出了树林,望着那个离地约六七尺的山洞,纷纷露出了欣喜之色。 贺石第一个到达山洞前。 他在旁边一块石头上把马拴好,掏出火折子点燃,对着赶来的几人喊了一句:“我先进去看看有无虫蛇野兽,你们去捡些干的树枝过来。” 他说完便纵身跃入了山洞。 手中的火折子勉强照亮了这一方空间。 山洞不算大,约有丈半入深,洞口高约七尺,宽约一丈,这样宽大的洞口,倒是显得内部没有那么逼仄。 贺石举着火折子走过一遍,里面只有一些鸟类的粪便和杂草石块之类,并无什么活物,是个躲雨的好去处。 他提气运功,掌风扫过,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清出山洞。 此时外面已经滴滴答答地开始掉雨点子了。 楚云丝三人每人抱着一捧树枝,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先后跃入洞口。 施鳞拍拍衣襟,小青化作一道青色残影消失在山洞深处火折子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贺石看得清清楚楚,那条小青蛇把头扎到石头堆里,下一秒便叼出了一只甲壳油亮的黑色大虫子。 “……” 贺石收回目光,蹲下开始整理树枝。 一时间倒是忘了,他们中间还有个更适合做斥候的……动物。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洞里的篝火也慢慢烧旺了些。 楚云丝坐在一块石头上,兴致勃勃地伸出双手烤火,一边烤一边欣赏外面的雨景。 她扭头对身旁坐着的施蝶道:“小蝶,咱们现在真的很有游历江湖的感觉诶,外面下着冰冷的大雨,而我们坐在山洞里烤火。” 她说着,看一眼正掏出小铁锅准备烧水的贺石,露出一个笑容:“还能喝上刚烧开的热乎乎的水,多好玩儿啊!” 站在洞口欣赏绝美雨景的何玉听见这话,回头看了楚云丝一眼,心道,之前没看出来啊,这孩子还是个露营爱好者。 第170章 浓烈的红光 几人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 直到西边厚厚的云层散开,倾泻出橘红色的天光时,这场大雨才算落下帷幕。 施蝶伸手点点无聊到快要睡着的楚云丝:“云丝,雨停了。” “啊?” 楚云丝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那我们能走了吗?” 贺石将早已冷却的小铁锅放进布包:“能走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他在剩下的树枝里翻了翻,找到两支粗细合适的树枝简单修整一下。 接着从包袱里翻出换洗衣物随意撕下一大片,往树枝的一头缠。 楚云丝看出了他的目的,拍拍手上前去帮忙,很快便将布片裹得严严实实。 贺石掏出身上携带的半瓶火油,均匀地淋在上面,做了两支简易的火把。 几人迅速收拾好剩余的东西,相继跃下山洞,骑马继续出发。 即便已经加快了速度,在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将近五十里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几人停在路边商议是要摸黑继续赶路还是就地休息。 小青吐着信子,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重新钻进施鳞的衣襟。 他抬手隔着衣裳摸摸小青的头,低声道:“雨下得太大,附近都湿的厉害,不适合过夜。” 贺石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决定,继续赶路,只是要放慢些速度,免得光线暗马匹看不清楚路况踩进坑里,把腿折断。 其余三人自然没什么意见,一致同意这个选择。 黑暗中,贺石掏出火折子点燃方才做好的火把,温暖的火光慢慢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那种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对黑暗的恐惧瞬间消退不少,紧紧靠在施蝶身旁的楚云丝紧绷的神情不由得放松了些。 贺石递了一支火把给施鳞:“我在前面领路,你在最后警戒。” 施鳞点点头,伸手接过火把。 贺石见马匹在近距离接触火苗后并无受惊迹象,便深吸一口气,轻喝:“出发!” 四人一字排开,继续往西而去。 …… “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 “快了快了,您别急啊客人。” “我如何能不急?明明都付给你们加速费用了,怎么还是这样慢吞吞的?” “我们的加速,就是指的在夜里赶的这段路,您瞧,这可不就是比只在白日里赶路快嘛!实在无聊,您就睡会儿。” “我可不敢睡,怕睡着了让狼给叼走。” “区区野狼,不在我眼中。” “……” 漆黑一片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车夫坐着的车辕下挂了一盏马灯,幽幽火光照亮马蹄下方的一小片地方,轻轻晃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夫身上裹了件深色的披风,盘着腿吊儿郎当地靠坐在车厢前,手里拿着张硬面饼子慢慢啃着。 突然,他身后的车门被人用力一推,顶的车夫朝前晃了一下,险些被面饼子给噎住。 他扭头瞪向探出头来的书生:“您这是干什么?吓我一跳!” 书生望向小道两旁没有尽头的黑暗,夜晚凉风拂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声势不由得弱了一些:“我真的很急……必须在大后日清早之前赶到洛京去,照这个速度,我们根本去不了啊!” 车夫暗暗翻了个白眼,没让他看见:“我是车夫,我自有成算,肯定能在那之前把客人您安全送……” “啊!” 耳边突然炸响的一声喊打断了车夫的话,吓得他一个激灵,一时忘了保持礼貌:“你他娘的有毛病啊!” 只见书生伸出颤抖的手指,遥遥指向前方:“那边,是什么……莫不是野狼?” 车夫连忙扭头一看,顿时无语。 入他娘的,死书生读书读得眼睛都瞎了,那哪是什么狼,分明是两点火把的光芒! 吓他一跳。 车夫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瞥一眼整个身子藏在车厢中,只露出半个脑袋的书生,眼珠子一转:“客人,您别担心,有我在,即便是狼群来了,也可保你无碍,请回车厢休息去吧!” 书生听他讲得信誓旦旦,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加上这夜里的黑暗确实吓人,便没再说话,默默把整个人缩回了车厢中,牢牢关上车门。 车夫轻甩缰绳,再把头往那个方向一看,突然发现那两点火光似乎大了一些。 他沉吟片刻,觉着还是不能让他们碰上,免得徒增是非,搞得书生再不给加钱就糟了。 于是便调转了一下方向,从树林中穿行而过,顺便还能抄个近道。 冰凉的树枝拂过车厢,发出沙沙轻响,只有三尺宽的小道容不下这辆小马车,所以木制的车轮时不时会碾上路边的草木石块,越来越颠簸。 书生坐在车厢里,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翻炒了一遍。 但想着方才看见的狼影,他还是决定硬忍一下,便从随身携带的书箱里摸出一本书册翻开放在眼前。 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毫无焦点地睁着,双手捧着那本看不见的书,时不时还要翻过一页。 好了,没那么头晕想吐了。 车夫无聊地打个哈欠,随意从探在头顶上的树枝上摘下一片叶子叼在嘴里,目光直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 突然,低头走路的马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下了脚步,扬起了头,马蹄在原地踏动,不安地打着响鼻。 车夫眉毛一挑,抬头望向右侧随风轻轻晃动可怖树影。 伴随着逐渐放大的沙沙声,一道高大魁梧到不似人类的身影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浮现,慢慢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 那辆马车走进了树林里。 是看到了他们所以躲藏起来了吗? 贺石微微眯起双眸。 无月的夜里实在是太黑了,光线几近于无,即便是以他的目力,也只能借着马灯微弱光芒看出来那是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男子。 深夜赶路,不同寻常。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看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继续集中注意力赶路。 而一直靠着瞬间移动跟随在贺石身旁的何玉却愣在了原地。 在她的视野里,远处那片看不见的黑暗中正散发着一大片异常浓烈的红光。 光芒强盛到甚至照出了树林的轮廓。 充满了不祥之感。 第171章 黑巨人 贺石一边观察前方路况,一边注意着后方几个人有没有跟上。 就这么走了片刻后,他突然发现姐姐的气息已经有一小会儿没再出现了。 贺石心中一紧。 他知道如果姐姐正常离开的话,一定会同自己打招呼,这样悄无声息地突然消失,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勒紧缰绳,让马儿前行的速度慢下来。 跟在身后的楚云丝见状,也连忙控制速度,几个呼吸后,整支队伍在路上停了下来。 “小师弟” 楚云丝望向前方半隐于黑暗的背影,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贺石静静站了片刻,正要说没什么事的时候,身侧的空气中突然浮现了熟悉的气息。 贺石的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被耳边低语声中包含的信息惊了一下。 他没做什么犹豫,转过身望着三张忽明忽暗的年轻脸庞:“你们在此处路旁等我一会儿,我有些事情,去去就回。” 楚云丝一怔,施蝶和施鳞对视一眼。 贺石说完这句话,将手里的火把塞到楚云丝手上,解下系在马背上的弓和箭娄,将缰绳放在她的另一只手上。 然后下了马,提气奔向方才路过的那片树林。 楚云丝左手一支不断散发热量的火把,右手两根粗糙的缰绳,跟同样一脸茫然的施蝶施鳞二人面面相觑。 贺石飞掠的速度很快,何玉在黑暗中解除了隐身状态,紧紧跟在他身侧。 而此时的贺石也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姐姐,你方才说,树林里的敌人很强?” 何玉锥帽的纱巾被夜风扬起,露出其下冰凉的面具:“也有可能很多,总之,你不会是对手,跟过来会有危险的。” 毕竟那样浓郁明亮的红光,可是之前从来没见过的…… “我能在黑暗中视物,这或许是致胜的关键。” 听她说自己不是这个未知敌人的对手,贺石的心态却很好,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到时候我远远一看,发现自己敌不过对方,肯定立马就跑。” 何玉无奈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此刻他们离那片树林已经很近了,近到贺石的面孔也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而何玉,也看见了这一方被红光照亮的世界。 二人一头扎进树林中。 贺石第一时间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踩在落叶上,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 深夜的树林中一片寂静,只有树叶相互摩擦的簌簌声,和一些不知名的虫类鸣叫声。 贺石和何玉的脚步融合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这片树林很大,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大约半刻钟,什么都没看见。 贺石已经缓缓将重剑抽出剑鞘,双手握住,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一边以保护的姿态护着何玉。 何玉则将【大力神符】放在随时能触发的位置,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发动神符,到那时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肯定都打不破她这层乌龟皮。 两人就这样全神戒备着转过一棵大树,下一瞬,乍然变亮的红光刺地何玉眯起了双眼。 与此同时,贺石也看清了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全貌。 一个高近一丈、宽近半丈的人形生物,皮肤呈现灰黑色,虬结的肌肉高高隆起,几乎爆炸,全身没有毛发,光着脚,只在下半身穿了件粗麻短裤。 此刻它正背对着两人,门板一样宽阔的脊背上有一道长约二尺的新鲜伤口。 伤口很深,其中溢出的黑色粘稠血液一路向下流淌,已经染黑了半边短裤。 他低着头在灌木丛中摸索,时不时摇一下手边的大树,像是在寻找什么。 何玉此刻也已经适应视野中了那跟泼了血一样的红色,望着敌人那不似人类的样子,一个名字在心头浮起—— 黑巨人! 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面前的庞然大物就突然转过了身,露出一张过分狰狞的面孔。 何玉心中一紧。 不好。 这怪物发现他们了。 贺石踏前一步挡在何玉面前,缓缓扬起手中重剑:“姐姐小心。” 何玉小声又语速很快地在他耳边讲了楚峥所说的关于黑巨人的情报和弱点。 贺石正要再说什么时,黑巨人便像是被他们发出的声音惊动了一样,巨大的脚掌猛踏地面,像一辆巨型装甲车一样轰隆隆地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何玉毕竟是在和平安定的现代社会长大的人,之前面对一个持刀歹徒就被吓得大脑空白。 此刻见到这样的怪物以这样恐怖的姿态直直冲来,更是直接懵了。 她下意识一把抓向贺石的衣服,想拉着他躲开,没想到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 再定睛一看,贺石已经持剑冲了上去。 何玉人麻了,被这一惊,倒是立马忘了害怕,着急忙慌地尝试能不能把【大力神符】用在贺石身上。 所幸他还记得黑巨人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特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直接高高跃起,身影在空中倒立,从对方头顶上方翻越而过。 在二者相错而过的时候,贺石仰头望着眼前那光秃秃的巨大头顶,目光一凝,双手持剑,狠狠捅了下去—— “铛——” 剑尖和头顶相接时,发出了类似金铁交击的声音。 贺石一击不中,随即收剑,身子在空中无声掠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黑巨人身后。 黑巨人张开大嘴仰天无声怒吼,转过身再次扑向贺石。 何玉此时已经退出了中心战圈,在发现【大力神符】不能用在贺石身上后,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随即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交战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在黑巨人的衬托下,贺石的身子渺小的像个孩童一样。 黑巨人虽然块头很大,但却一点都不笨重,反而异常灵活,尽管看不见东西,也能听声辨位,有好几次都险些打到贺石。 就在何玉琢磨着怎么加入战局时,因为屡次重击导致手臂酸痛的贺石不小心露出了一丝破绽,然后迅速被黑巨人捕捉。 下一秒,它扬起比砂锅还大的拳头,狠狠砸向了贺石的头颅。 贺石强行运转身法,也只是避开了要害,眼睁睁看着那拳头就要落在他的左肩。 第172章 一阵薄雾拂过面颊 就在此时,一道火光如流星般划过他们二人头顶,短暂地照亮了这幅混乱场景。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一道细长鞭影紧随其后,不偏不倚地缠在了黑巨人的手腕上,在下一秒死死绷紧,成功地稍微带偏了一点这只拳头的方向,最终落下时,只是堪堪擦过贺石的肩膀,并未砸实。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传来楚云丝的低声惊呼:“嘶——好大的力气!” 已经闪身躲开的贺石怔住,疑惑地望向声音的来源,脸色随即一变:“四师姐!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就响起了施蝶略显惊慌的声音:“不好!蛊毒对它无效!哥哥云丝快躲远些!” 贺石:“……” 贺石扭头,见黑巨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两道声音所吸引,一时间立在当场没有动作,当即抓住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成功将剑捅进了它背上原有的伤口中。 黑巨人再次发出无声的惨嚎,疼的全身都在发抖。 它疯狂地扭转身子,抬起双手狠狠抓向这个弄疼自己的小猴子! 贺石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用尽全身力量站稳在原地,死死咬紧牙关,借着对方转身的力量,在原有的伤口上,又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黑巨人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背上的“丁”字型伤口喷射出大量粘稠血液,被贺石灵活躲过。 黑巨人在贺石手上吃了大亏,反而更加激发起凶性,状若疯狂地转身扑向他,攻击更加迅疾猛烈,贺石则不停地躲闪招架。 看不见的黑暗中,破空声、金铁交击声、树木被打断的声音、重物砸在地面的声音密集而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周围观战的三人无比紧张的同时又心生恐惧。 楚云丝死死地咬着下唇,努力睁大的一双杏眸中,瞳孔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片刻之后,她用力抓了一把身旁的树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握紧手中的鞭子, 回忆着方才惊鸿一瞥之下,那道恐怖的身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踏前一步。 正在全身心投入与黑巨人的战斗中的贺石并未注意到楚云丝的动作。 他瞅准机会,再次将剑捅在方才捅入的伤口中,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滞涩阻力,和这具巨大身躯的隐隐颤抖,眸中兀地闪过一丝狠意,不躲不闪地运足力气将剑往里送,拼着被对方来上一下,也要给它造成一道致命伤害。 就在此时,不起眼的吹气声在角落响起,一点火光微微亮起。 黑巨人浑浊的眼珠子一颤,即便是在剧痛之下,也被那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所吸引,朝那个方向转过了头。 贺石大喝:“快把火灭了!危险!” 楚云丝咬紧不断打着寒战的齿列,听见贺石的话,非但没有把火熄灭,反而又加了一口气,让它燃烧的更加剧烈。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光亮所吸引,黑巨人挣开贺石的剑,猛地扑向那道被火光照亮的纤细身影。 楚云丝运转轻功飞身朝反方向掠去,一边跑一边颤抖着大喊:“小师弟!趁此机会!快些!” 贺石此刻都要急死了。 就四师姐那小身板,怎能扛得住这黑巨人的一击? 倘若她出了什么事,自己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他脚尖狠狠踩在地面上,飞扑向黑巨人的背后,高高扬起了重剑,同时发出低沉吼声,以期望再次唤回它的敌意。 可惜黑巨人在黑暗中待了太长时间,此刻突然出现的火光和火光下的那个人已经完全吸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它只想追上她,然后砸扁她,撕烂她,将她滚烫的鲜血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以至于身后再次中了两剑都没在意,只一心往前追。 楚云丝的轻功虽然不错,但仍然比不过一步就能跃过一丈远的黑巨人,不过几息便被追上。 黑巨人高高地扬起了手臂,他盯着面前的猎物,畸形扭曲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人性化的兴奋微笑。 远处传来施蝶破了音的尖叫:“云丝!!” 楚云丝回过头,鼻端嗅到了发臭的血腥味。 她望向那迎面而来的巨大拳头,在恐怖的破风声中屏住了呼吸。 也许害怕到了极致就是平静。 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楚云丝方才还沸腾翻滚的恐惧此刻却毫无征兆地骤然消失,只余下了茫然。 贺石双眼通红地将剑刺入怪物后心,紧接着跳上它的肩膀,死死向后勒住那只扬起的臂膀,拼命阻止它向下挥动。 可即便如此,那比他腰还粗壮的手臂还是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继续朝着原本的方向冲去,仿佛在嘲笑他的螳臂当车。 楚云丝闭上了双眼。 拳风之下,她手中的那点火焰前后摆了摆,彻底熄灭。 在视线陷入完全黑暗的那一刻,楚云丝的面前响起了一道类似于锤子砸在钢板上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下一秒,一双柔软又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后背和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然后便是一阵明显的失重感。 那种让人窒息的血腥味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薄雾拂过面颊,凉凉的,痒痒的。 恍惚中,她听见了贺石惊喜的喊声:“姐姐!” 姐姐? 什么姐姐? 哪里有姐姐? 楚云丝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她歪着头靠在这个陌生的柔软怀抱中,嘴半张着,目光迷离又茫然,有种在天上腾云驾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直到这朵云开口说话,这才打断了她的幻觉:“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 楚云丝惊醒过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被人抱在了怀里,而从方才开始就随着夜风不断拂过自己脸颊的,也压根不是什么薄雾,而是一面轻纱。 她连忙回答:“没没没!我我我……”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舌头。 在暗暗使劲掐了大腿一把后,楚云丝稳住心神,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没事,多谢您……” 然后便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经历这么一遭,她的脚软的厉害,刚一接触地面,便差点摔倒在地。 旁边的人又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小心些。” 楚云丝小脸一红,借着对方的手站稳了身子,那只手便松开自己的胳膊,静静离去了。 感受着空荡荡的小臂,她抿抿唇,不知怎的,竟从心底升起了一抹失落。 第173章 灌木丛中 且不管楚云丝是怎么想的,那边的贺石见何玉将四师姐救走,心弦顿时一松,更加放开了手脚去对付黑巨人。 黑巨人举着被反震到发麻的拳头,朝着何玉飘然飞走的方向张大嘴巴无声吼叫。 贺石松开它的臂膀,身子顺势向后一倒,双脚交叉钩住那根柱子一样粗壮的脖颈,反握住剑柄,将已经插进怪物身体中的剑刃再次猛地向内一捅—— “噗嗤——” 黑巨人的身体内响起一声像是灌满水的胃囊被扎破一样的声音,它挥舞的手臂徒然停在半空,整个身体都僵在了原地。 贺石松开双脚翻身跃下,顺势拔出了重剑。 随着剑刃抽出,那道深不见底的伤口中猛地喷射出大量的黑色粘稠血液,利箭一样直奔贺石面门。 贺石身在半空无处躲闪,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剑横在面前。 宽大剑脊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血液,只有零星的一些飞溅在了他的衣衫上。 贺石平稳落地后,又迅速朝远处躲了躲,离开黑巨人周身一丈之内的范围。 他低头看了一眼沾染黑血的衣襟,外表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想了一下,随手从一旁折下一根树枝,挑住衣襟轻轻一扯。 那片被污染的衣襟就像是燃烧过后的纸张一样,轻飘飘地从衣衫上脱落下来,还没掉在地上,就已经化作了五六张碎片。 贺石脸色一变,抬手抓住衣衫,直接整个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然后急忙去查看自己的剑。 所幸这剑是欧阳家主用极好的材料淬炼三日才出炉的神兵利器,在用帕子抹去残留的黑血后,仍旧光亮如新。 贺石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的黑巨人已经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贺石提着剑,小心戒备着走到他的头颅前,才发现这怪物即便是倒在地上,也有接近他腰的高度。 他心中止不住的惊诧。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确认对方是真的死了后,仿佛一直紧绷着的弓弦骤然松开,贺石突然感觉浑身酸软的厉害,尤其是左肩,更像是断了一样疼。 “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了……贺,贺公子,你怎么样?” 身后大约三四丈外,响起了施蝶小心翼翼的声音。 贺石嗓音沙哑地回答:“无碍,你们先站在原地不要动。” “那便好……” 施蝶松了口气,又磕磕绊绊紧张地问:“那,那云丝她……” “她也无事。” “……” 身后不再传来声音,贺石回头一看,发现施蝶正蹲在地上抹眼泪,施鳞蹲在她身旁陪着,托着腮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见这两人也没什么事,他便回过了头。 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待觉着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后,贺石便捡起了放在远处的弓箭,瞄准战场周围的一处灌木丛,面无表情地射出一箭。 …… 身后激烈的战斗声猛然停止,以一声重物砸落在地的动静结束了一切。 车夫靠在一块石头上,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握紧刀柄,慢慢地屏住了呼吸。 在遭遇黑巨人之前,他也对这种怪物有过详细的了解。 但了解归了解,真的动起手来,他才知道,纸张上轻描淡写的那一段描述放在现实是多么可怖。 或许也就只有那个大块头过来才有胜的几率吧,不过对方现在应该也是自顾不暇了,毕竟…… 胸口的闷痛让车夫的呼吸都带上了血腥味,他收回发散的思绪,顾不得擦掉口鼻处新溢出的鲜血,微微侧过头,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方才出现的陌生人,听说话的声音是一男二女,都有些年轻的过分,恐怕还不到二十岁。 但是听脚步声和那个少年脱口而出的“姐姐”,好像又不止这三个人。 即便如此,就凭这些年轻人,真的能杀掉那个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怪物? 那几个年轻人中的两个简单地对话了几句,外面便又是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在渐渐远去。 怎么回事? 车夫疑惑地皱起眉。 就这么走了?方才不是还说的站在原地不要动么? 就在他疑窦渐起的时候,一支利箭穿过灌木丛,无比精准地插在了他握着刀柄的手旁,笔直的箭杆距离手背不过一寸。 车夫一怔。 对方这是发现自己了? 仿佛在印证自己的想法一样,那道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灌木丛外。 随后那声音清朗的少年用不急不缓的语调慢慢说道:“前面坐着的那位前辈可是受了伤?我这里有回春谷的伤药,可要用些?” 他这话一出,不提车夫心情如何,远处的施鳞、施蝶、楚云丝包括何玉都愣住了。 怎么,方才他们打成了这样,附近竟然还有一个陌生人在旁观吗? 黑巨人一死,红光消失,周遭再次变成了一片黑暗。 何玉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总归是有一个好消息,她将视线转向贺石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位躲在暗处的陌生人身上并无红光,说明他此刻并无恶意。 就在何玉为此放松的时候,哪个方向突然又幽幽地亮起了一片淡淡红光。 她愣住了。 啊? 立场转变这么快的吗? 她抬腿朝那个方向走去。 楚云丝察觉到她离开,连忙跟上。 “多谢这位小友,在下伤势不重,无需用到那么好的伤药。” 贺石其实很早之前就看见了躲在那里的车夫,黑巨人身上的那道伤口有很大概率就是他造成的。 而他们刚遇见黑巨人时,那怪物寻找的应该也就是他了。 贺石见他的样子好像受伤很重,便好心来送些伤药,免得伤重不治,但见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了一声前辈保重就要转身离开。 这下倒是把车夫给整不会了。 不是,你试探人就试探这么一句啊? 不多问问咋能探知底细? 这么没有江湖经验的吗? 眼看着贺石是真的要走了,车夫这才慢慢回过味来,表情逐渐变得古怪。 这小子方才不会是真的要给自己伤药吧? 他摸摸身上藏着的诸多暗器毒药,出声叫住了已经转身走出一段距离的贺石。 “小友,请留步。” 第174章 你认识我们 贺石停住脚步。 恰好此时何玉也带着楚云丝走到了近前。 贺石朝着何玉一笑,转头问楚云丝:“四师姐,还有火折子吗?” 楚云丝在身上摸了摸:“没有啦,刚刚扔掉了。” “我有。” 何玉在旁边应了一声,然后从【库房】掏出来一个—— 火折子形状的打火机。 将火打着后递给了贺石。 暖色的火光跳动中,一旁的楚云丝慢慢睁大了双眼:“您……您是……”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难以置信,何玉笑着说:“你也知道我啊?” “当然知道了……就是……” 楚云丝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黑衣女子,喃喃道,“就是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啊……” 何玉笑了笑,没再就‘哪里不一样’展开话题继续聊,毕竟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 贺石看了何玉一眼,何玉朝他微微点头。 贺石笑了一下,转过身朝着灌木丛边走去,何玉则跟在他身后,楚云丝见此,也急忙跟上。 三个人的脚步声……等等,其中一人怎么听起来好像完全不会武功啊? 车夫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血,拄着刀站了起来,在一秒钟之内切换成温和无害的微笑表情,然后缓缓转过身—— ? 微笑有些僵在脸上。 他的目光扫过这三人……一个半人的脸,内心涌起了惊涛骇浪。 “在下石远山,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贺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男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和身材,朝他拱了拱手,“前辈如何称呼?” 男人很快便平复了起伏不定的思绪,捂着胸口苦笑了一下:“在下张静乾,是一个镖师,咳咳咳,伤得有些重,石小友还请见谅。” 贺石笑了一下:“无妨,张前辈武功高强,远山心生崇敬,怎能再提这些虚礼?” 张静乾咳了一会儿,脸色好看了许多,闻言长叹一声:“唉,我年纪大了,哪里能比得上你们这些少年英杰啊,我拼的重伤,也只给那怪物留了一道伤口。但你们小小年纪,居然真的能杀了它,实在是了不得啊!” 贺石笑而不语。 姐姐方才说了,这个黑巨人的弱点只有一处,那就是心脏。 但因为它有着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所以这处弱点真正意义上来说,是非常难抓住的。 毕竟光是要打破它的防御,就不是一般高手能做到的。 而这个不起眼的自称镖师的人,却做到了这一点,这足以说明他绝对不是一般人。 伴随着草叶摩擦声,张静乾从灌木丛中出来,慢慢走到了火光之下。 几人这才注意道他的一条腿也有明显的变形,显然是骨头断了。 贺石抬手从怀里摸伤药,却一把摸了个空,这才想到自己的外衫早已扔在了地上,便道:“张前辈先稍候片刻,我去取些伤药。” “好。” 张静乾一瘸一拐地走到一片空旷些的地方,倚着树慢慢坐了下来:“多谢了。” 贺石去丢掉衣服的地方找了找,找到两瓶伤药,拿过来递给张静乾。 张静乾道过谢后,也不避讳,直接扯开裤子,露出了血淋淋的左腿。 他放下手里的刀,咬着牙把骨头掰正,然后将药膏均匀涂抹好,用刚才扯下的裤腿紧紧包扎。 何玉站在一旁看他处理伤势,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张镖师认识我们。” 张静乾拉扯裤子的动作一顿,再抬头时已然是一脸茫然的表情:“这……不知这位女侠是?这好像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 “你的表情很明显就是在说你认识我们。” 何玉抬起手,白皙指尖轻轻地在自己和贺石、楚云丝之间画了个圈,“不是么?” 张静乾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说来也怪,随着这个笑容的绽开,他那不起眼的平凡气质突然就变得有些神秘起来,连带着那张普通的脸都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魅力。 他笑着摇摇头:“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无名氏,我还自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呢,没想到一开始就被你看出来了。” 楚云丝用满是惊叹崇拜的目光看向何玉,满脸一副‘你怎么如此厉害’的表情。 何玉没说话。 她自然不是因为张静乾的微表情才发现这个人的猫腻的。 且不说何玉根本不懂什么微表情心理学的知识,就说刚才,张静乾从灌木丛里转过身的时候,周围黑的跟什么似的,她又不是贺石,哪能看清楚对方的表情? 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在张静乾转过身看见自己三人的一刹那,他身上的淡淡红光闪了闪,便骤然熄灭了。 这不就是认出了身份,所以敌意消失了么? 那边的张静乾又将目光转向贺石,眼中带着笑意:“你是楚峥的小徒弟。” 然后看向楚云丝:“你是他的女儿。” 楚云丝警惕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男子,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绳子手柄上。 贺石则是表情不变地看了看对方乾,然后平静开口:“张前辈,那药你用完了吗?用完便还我吧,我也要用。” 何玉闻言一怔,连忙转头查看贺石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才发现了他身上雪白亵衣的左肩处已经氤氲出了一片血迹。 方才光线太暗,加上自己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个陌生人身上,竟然没有及时发现贺石受伤了。 张静乾的目光同样扫过贺石左肩,然后将握着药瓶的手伸了出来。 楚云丝上前一把拿过两支药瓶,然后乖巧地给何玉。 何玉道一声多谢,便走到贺石受了伤的那一边,轻轻掀开了他的衣领。 贺石有些不自在地歪了歪头:“没什么的姐姐,只是小伤……” 何玉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这叫小伤?如果再往下一点,你的整个肩膀估计都碎了。” 贺石喏喏地小声说:“那确实是没打实……” 楚云丝见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师弟此刻跟个鹌鹑一样唯唯诺诺,连忙抬手做出解救:“是,我可以作证,是我把那怪物的拳头拉偏的!” 何玉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教育贺石,所以便朝楚云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卷绷带:“走,去那边的树后,我给你上些药,包扎一下。” 第175章 上药 楚云丝望着贺石半敞开的衣领,觉得自己跟着过去有点不合适,但她也不想同这个看上去装模作样的家伙待在一起,便朝四周望了望。 贺石知道她是在找施蝶二人,便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四丈左右。” 而那边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出声的施蝶也听见了几人的对话,连忙点燃了被施鳞一直握在手中的火把。 亮堂堂的火光瞬间燃起,楚云丝露出笑容,拔腿朝那边跑了过去。 张静乾则略略睁大了双眼。 原来那边一直躲着的人是这两个孩子啊…… 难道楚氏如今跟虫谷也结成了联盟? 楚峥这家伙宝刀未老啊,动作可真够快的。 他换了个舒适一些的姿势坐着,垂眸开始静静思考。 而另一边的贺石则被何玉拉到了远一些的一棵大树后面。 何玉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拉着贺石让他坐下,把手中的火放在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然后蹲下身注视着他,简洁明了地吐出三个字:“脱衣服。” ? 贺石傻眼了,没受伤的那只手下意识捏住亵衣松散的领口。 何玉一边在【库房】翻找之前在【杂货店】买过的碘伏,一边示意他快点。 贺石双膝并拢,姿势端正地坐在石头上,眼神闪烁了片刻后,终于咬着下唇解开了亵衣的带子。 柔软的布料缓缓下滑,露出一边红肿渗血的肩膀。 他脱掉一只袖子,将它从身后绕过来,缠在腰侧,尽可能地多遮住一些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此时何玉已经找到了碘伏和医用棉签。 她从小袋子里抽出几支棉签沾上碘伏,伸长手准备给贺石的肩膀消毒,然后就发现现在的姿势很不得劲。 于是她顺手拍了一下贺石紧紧并在一起的双膝:“打开点。” 贺石:“……” 他慢慢分开双腿,何玉随意往前挪了挪,借着一点暗淡的火光,认真地开始给伤处消毒。 一边消毒一边碎碎念:“你瞧瞧这肩膀肿的多高啊,唉,就不该带上你一起逞能,这种怪物根本就不是你能对付了的,幸好楚云丝及时赶到,不然的话咱们也别去虫谷了,干脆就直接扭头再往回春谷走……哎你肌肉放松点,这么紧绷着不疼吗?” 她用棉签点了点贺石紧紧绷着的肩颈肌肉。 侧颈上一点冰凉的感觉一触即分,贺石牙关紧咬,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何玉转头,看向他侧脸下颌处不断鼓动的咬肌:“疼啊?” 贺石微微扭过头躲开她的视线,从鼻子里闷出来一个低低的“嗯”。 “那我再轻点。” 何玉心想,被我说准了吧?肌肉不放松,一准儿得疼。 然后便如所言一样放轻了动作。 但这样的力道对贺石而言实在是太轻了,像羽毛拂过一样,刺痛中夹杂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痒意,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好在漫长的消毒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看着何玉将用过的棉棒包好,连同那瓶药水一起收起来后,贺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扭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奇怪,明明不怎么疼,但为什么让人觉着这么难熬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缘由,肩膀上便又落下了一片冰凉。 “!” 贺石努力克制着本能,让自己的身体放松。 他此时也不敢看何玉,便默默垂下了睫毛,然后一眼就瞧见了搭在自己大腿上的那片黑纱。 轻薄的纱巾好似没有重量一样盖住半边大腿,透过那朦胧的黑色,依稀还能看见自己裤子的褶皱。 贺石着魔一样盯着自己大腿上那鲜明而浓烈的对比,以及黑红相互交融后形成的暧昧不清的神秘颜色,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好怪。 无论是这片说不上来的颜色,还是此时的自己。 都好怪。 这种陌生无措又格外引诱的感觉,让贺石的心中无端地升起一阵惶恐。 仿佛在他对自己这一方世界的掌控之外,有什么东西不经允许地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改变绝对不是什么正向的东西,它甚至可能会拖着自己,再次回到四年前那个冰冷荒芜、举目无亲的朔州小城。 无尽的,看不到希望的寒冷、饥饿、病痛、孤独、恶意…… 贺石猛地惊醒。 他遏制住自己正在滑向名为过去的深渊的思绪,在下一秒后,瞳孔微微颤抖着挪开了视线。 火折子上方跳动的火苗印在他的眼瞳深处。 不去看,不去想,不存在,不会变…… 何玉并不知道安静垂眸坐着的贺石内心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仔细地将药膏均匀涂抹在对方伤处每一个细小的角落,最后拿起火看了看,确保没有一点遗漏后,取出绷带开始包扎。 包着包着,心里又难免地开始心疼,一心疼,又慢慢升起了后悔和愧疚。 唉,这该死的好奇心,差一点就成了拉着贺石一起跑来送死了。 还好这孩子运气好,不然…… 何玉叹了口气。 贺石猛地扭头看她,藏在暗处的手指痉挛似地抖了抖:“姐姐……你,你怎么了?” 姐姐为什么突然叹气……难道她已经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了吗? 怎么办? 怎么办…… 何玉被他过于大的反应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莽撞了,害你受了伤,心里过意不去。” “……”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贺石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那密匝匝的闷痛像是拳头砸在木桩上一样,一下接着一下,密不透风。 不管在什么时候,姐姐总是这样为自己着想,对自己这样好…… 全天下所有好人的好心肠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的一个拥抱。 她就是苍天送来将我从冰雪中救起的神仙,我一个如此,如此微不足道的凡人,怎配在享有她全心全意的垂怜后,还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真该死啊…… 贺石眨眨有些湿润的双眼,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姐姐,我这伤又不重,你不要难受嘛,再说了,换个角度想一想,倘若我们这次没有趁着天时地利把那个黑巨人杀掉,之后如果再碰上,难保会更加危险。” 说到这里,他撒娇似地笑了笑:“这样吧,如果姐姐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那就多给我买些零嘴嘛,我最近爱吃那个辣味的肉脯,油油润润、香香辣辣的,一吃就停不下来。” 何玉听后,果然笑了。 她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满含笑意的温柔声音响起:“知道啦知道啦,你说的对,我不难受了,一会儿就去给你买肉脯,馋猫。” 贺石歪着头,跟着她一起笑弯了眼睛。 看吧,我最知道怎么哄她开心了。 第176章 指定是沾点邪门 何玉很快便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最终成果,站起身拍拍手:“好啦,可以穿好衣裳了。” 贺石目送着那片黑纱翩然离去,默默地穿好亵衣袖子,系上衣带整理了一下,才拿着火折子站起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姐姐。” “好就行,走吧,他们也等了多时了。” “嗯。” 二人并肩回到张静乾所在的大树下,这个神秘的车夫似乎已经忘掉了浑身的伤痛,正垂着头打盹,看样子都快睡着了。 远处蹲着围成一圈嘀嘀咕咕的楚云丝三人见贺石和何玉已经处理完伤势回来,连忙举着火把一起凑了过去。 众人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张静乾。 他睁开双眼,目光在接触到面前站着的一排人后,立马就清明了。 他撑着树干站起身:“诸位少侠,可是收拾妥当了?” “不错,我们这便要出发继续赶路了,不知张镖师是要去哪里?” 这次出声说话的是何玉。 对于这个对他们没有恶意的神秘高手,她的心中是并无恶感的,反而还略有感激。 毕竟是他先伤到了黑巨人,才给了后来的贺石可趁之机,否则的话,真正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张静乾顶着浑身的伤,朝何玉勉强拱手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吧,萍水相逢之缘,他日定当再会。在下要继续往北走,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 何玉几人都被他整的这一下动静给吓了一跳。 何玉:“张镖师,你这是……” 张静乾连着拍了好几下脑袋,有点懊恼地说:“哎呀呀,差点把我的客人给忘了!” 他朝四周看看,选了一个方向,拄着刀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重新折返回来,停在了贺石面前:“这个,贺少侠,可否借你的火折子一用?在下去寻到马车后,想用来点一下马灯。” 那个火折子被贺石拿在手里有一段时间了,他自然也发现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火折子,而是某种构造精巧的机关。 很显然这是姐姐自己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 于是便开口道:“张前辈,我同你一起去吧,你受了伤,万一再遇上危险就不好了。” 张静乾怔了一下,然后笑道:“那便劳烦贺少侠了。” 何玉等他们说完,在一旁道:“我也一起去吧。” 张静乾:“自然可以。” 楚云丝闻言一怔,连忙往前走了一步:“我也要走!” 张静乾:“呃……” 施蝶见好友要跟着离开,自然也不肯被留下:“还,还有我们两个。” 张静乾:“……” 半刻钟之后,一行六人在一处灌木丛中找到了歪歪斜斜的马车,拉车的马儿受到了惊吓,已经不知所踪。 张静乾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厢门:“吴先生,吴先生?” 车内静悄悄的。 张静乾又道:“杀手已经死了,现在安全了,吴先生你快出来吧。” 马车里像是没人一样,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静乾背对着众人的目光微凝,抬手缓缓推开了虚掩着的两扇小门。 施鳞手里握着火把,配合地往前照了照。 火光照亮了这间小小的车厢,内部简单的场景和布置一览无余。 一个穿着棉布长袍,头戴纶巾的年轻人侧躺在地,上半身斜斜地搭在车凳上,面朝着门口。 年轻人清秀的脸孔表情平和,如果能忽略他额头上那个尚在反光的大包的话,简直就像睡着了一样。 见人还在,并且还活着,张静乾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哎呀,这怎么还晕倒了?”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费力爬上马车来到书生身旁,抬手掐了掐对方的人中,见这人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便又将手移到那个足有半个拳头大的鼓包上,用力一按—— “嘶——” 书生猛然惊醒,捂着头坐直了身体。 “吴先生!你没事吧?” 张静乾一脸担忧地抓住书生的胳膊,“我不是说让你安静待在车里等我么?这怎么还晕倒了?” 书生龇牙咧嘴地缓了半天才压下额头上的疼痛,他放下手,目光一转,注意到了车外还站着四个陌生人。 “张镖师,你怎么才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几位是?” 他一张嘴就是一连串问话。 张静乾顿了一下,一一作出回答:“杀手有些厉害,得亏这几位少侠路过帮忙,才算击退他,你放心,现在距方才我们分开还不到半个时辰,没耽误什么时间。” 书生闻言松了口气,接着便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你怎么伤得这样重?这杀手当真不一般,莫不是那墨云楼的人?” 张静乾微微一笑:“保护雇主是我们金山镖局的职责,不论是什么墨云楼还是白云楼,谁来了都不能在我的面前伤到你!放心吧,我这都是些小伤罢了。” 他的目光落在书生额头的大包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倒是吴先生你,莫非方才还有别的杀手袭击你?这额头,撞得有些厉害啊……” “哦,你说这个啊。” 书生抬手轻轻摸了摸那个包,“这是我自己撞的。” “啊?” 张静乾真心实意地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书生解释道:“张镖师你不是嘱托我不要发出任何动静么?我听着你们打斗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紧张,不由得担心自己会发出尖叫,索性直接撞晕在车上,如此一来便再无发出声音的可能了。” 张静乾:“……” 他用一言难尽的眼光看着对方,嘴却仿佛拥有肌肉记忆一样,饱含感情地恭维道:“吴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这想法也太妙了,一般人是真想不出来啊!” 站在车外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的何玉也愣了,跟同样愣住的贺石对视一眼,抬头认真地重新打量了这位姓吴的书生一遍,心中不无感叹。 这他娘的也是个邪门人啊! 这年头,不沾点邪门,还真不好意思行走江湖了! 第177章 继续赶路 一刻钟后,邪门人吴书生抱着自己的大书箱,沉默无语地看着半个轮子陷进灌木丛,半个轮子已经开裂的马车车厢。 张静乾在一旁搓着手解释:“这个,马受惊了,冲得有点厉害,把车给撞烂了……” “我要去洛京。” 吴书生咬着牙道,“必须准时去!” “一定一定,准时准时,实在不行我背也把你背过去……” “张镖师,我不是在开玩笑。” 吴书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最后停在张静乾身上,语气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错过时机的后果我们谁都担待不起,这关乎到数万百姓的性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肃穆而有力的,与之前那个自称为了防止出声而主动撞晕自己的秀气书生完全是两个人。 张静乾默默闭上了嘴巴,罕见地没了话。 实在是那“数万百姓的性命”太过沉重,不是一两句玩笑话就可以翻过去的。 沉默片刻后,一直安静的楚云丝突然出声:“我可以将我的马让出来给你们。” 她看向身旁挽着自己手臂的施蝶:“小蝶,你我共乘一骑可以吗?” 施蝶用力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的马也给你们吧。” 贺石看了一眼站在最边上的施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前方距离下个城镇也不远了,我步行即可。” “不,我步行,你骑马。” 施鳞言简意赅地否决了贺石的提议。 施蝶适时地跟上解释:“贺公子方才才经历一场恶战,还受了伤,理应骑马,我表哥轻功也不错的,能跟得上我们。” 贺石想了想,同意了他们的决定。 毕竟跟那样一个怪物战斗了半晌,自己也确实很累了,再连夜奔袭,身子恐怕还真会有些吃不消。 这时楚云丝又开口了:“那无名姐姐……” 姐姐? 贺石眯起双眸睨了她一眼。 何玉笑着摸摸她鼓鼓的漂亮发髻:“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去趟别处,你们无需管我,忙完之后,我自会再去寻你们。” 楚云丝顿时弯眸一笑,仰头看着她:“嗯!” 贺石的眼神轻飘飘地从那只轻抚乌发的素手上掠过,垂至身前的灌木丛上,大半的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望着面前这几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自己二人腾出来两匹马,吴书生郑重地朝他们行了一礼:“多谢几位仗义相助,年轻一代中有你们这样的少年,实乃王朝之幸也。” 何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吴书生行的是王朝上流社会士族之间的大礼,看来这人身份不简单啊。 在这个时间点,如此低调地赶去洛京,说不准还是个当官的,身怀什么密令之类的,甚至是可以影响战局的东西。 贺石几人自然也看出了这书生的不简单,纷纷回礼。 楚云丝拍拍手随意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救急之事,何足挂齿?” 吴书生再次行礼:“姑娘好侠气,吴某再次道谢,只是时间紧急,不能再同诸位畅聊,还望海涵,来日诸位若去了洛京,吴某定设下宴席,扫榻相迎。” “好说好说。” 楚云丝看了施鳞一眼:“鳞哥,走吧,给他们牵马去。” 施鳞点了一下头,跟在楚云丝身后往树林外走去。 贺石看着张静乾和吴书生:“不如我们也一并走,节约些时辰?” 二人一致同意。 几人点着两个火把,走至树林边缘。 贺石一眼就看见了拴在树上正垂着头休息的四匹马。 分了两匹给吴书生和张静乾,几人目送着他们二人翻身上马。 出乎意料的,吴书生的骑术看上去还不错,最起码上马的动作还挺利索的。 张静乾坐在马上,对楚云丝笑了笑:“小姑娘不错,有乃父之风。” 然后又看向施鳞:“代我向贵族族长问好。” 施鳞狭长的双目微转,盯住了张静乾,深色的眸子仿佛某种爬行动物一样,泛着冰冷的光。 张静乾却好似没发现对方颇具压迫感的目光一样,转头朝何玉和贺石拱了拱手,笑道:“无名前辈,贺少侠,我们后会有期。” 吴书生在一旁不耐烦地道:“说完了吗?说完赶紧走,你一个习武之人,怎得行事如此磨蹭?” “走走走,这就走,告辞!驾!” “哼,驾!” 漆黑的夜幕下,两匹骏马携着一点飘忽的火光,头也不回地朝北方而去。 贺石整理一下马上堆放着的三人份的行李,找出自己的一件换洗衣裳穿好,望了眼前方的路,声音平静道:“我们也该出发了,走吧。” …… 四人赶在天蒙蒙亮时来到了下一个小城。 彼时正好城门刚开,排队进城的人还不多,几人很快便进入城中,先是去买了两匹马,又寻了处客栈休息了一会儿,待到巳时,才再次出发。 一路无话,这日的夜幕降临前,几人总算是进了章州地界,途经的地貌明显变得险峻起来。 章州边界处有一座小镇,因为处于两州交界,所以还算热闹。 四人在一家客栈定了三间房,楚云丝和施蝶住一间,施鳞和贺石各一间。 整整两日一夜,几乎都在赶路,几人也都累了,简单吃过晚饭后,便都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贺石照常喊了小二搬浴桶来沐浴。 何玉坐在桌前,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贺石送走小二关上门后解除了隐身。 贺石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一抹黑色身影,顿时心中一跳。 他掩饰般地拿过门口脸盆架上挂着的布巾擦手,边擦边道:“姐姐,原来你没走啊。” 何玉:“我有话同你说,但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换药那次的时间太短了,没来得及。” 许是心中有鬼,贺石总觉得这几句话中别有深意,不由得反复咀嚼,希望能从中读出些许隐意。 何玉拿出楚峥写给她的信递给慢慢走过来的贺石:“你自己看吧。” 贺石无限发散的思维为之一顿,慢了半拍地抬手接过那两张叠着的信纸。 第178章 梦境变化 他垂眸读信,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事情大约就是这样,我已经将给你师兄师姐的信寄出去了。” 何玉从【库房】中取了一包肉脯放在桌上,顺便摸出两瓶可乐。朝站在原地的贺石招招手,“来吃肉脯。” 贺石将信叠好,走到桌前递给何玉,然后坐在了她对面。 何玉将肉脯拆开,推到他面前。 贺石从中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何玉见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打趣道:“怎么,担心你师父吗?” “嗯。” 贺石咽下嘴里的肉脯,长眉微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师父武功虽然可称天下无敌,但一人之力终究难敌千军万马,如若不幸身陷军阵之中,恐怕也很难脱身……” 何玉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可乐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阿冷已经将信传给了白玉深和夏鸢,现在估摸着也快要找到楚河了,你的这个二师兄也不知跑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以阿冷的速度都拖了这么久。” “二师兄的行踪一向神秘,他如今的所在地,恐怕只有他自己与师父知道。” 贺石再次拿起一片肉脯慢慢嚼,目光穿过黑漆漆的窗户,不知落向了哪里。 “战争将起,估计朔州沦陷也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也不知道远山县……” 能不能躲过这场浩劫。 何玉知道这孩子是在担忧开始打仗以后王朝百姓的命运,心中不由欣慰。 在经历过那样苦难黑暗的童年后,还能长成这样心怀天下,明朗正义的模样,排除掉后来这几年楚氏和自己的教育引导这些外在因素,贺石的骨子里本就是个善良坚韧的人。 只有拥有纯白的底色,才能作出鲜艳明亮的画。 何玉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宠溺地抬手摸摸贺石的脑袋:“好孩子。” 听到何玉这三个字的夸赞,贺石凝重的表情中顿时透出一点茫然,整个人的眼神都清澈了:“啊?” “没什么,估摸着小二就要来给你送洗澡水了,我便先离开了,之后有空会来找你的。” 何玉笑眯眯地站起身,收好两个喝光的玻璃瓶,推开了虚空中的大门,“肉脯要少吃一些哦,睡前吃太咸对身体不好。” “哦……” 贺石愣愣点头,目光紧紧跟随着何玉,直到对方的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空气中。 他坐了一会儿,抬手慢慢将桌上的肉脯重新包好放在行李中。 恰好此时小二过来敲门,送来了浴桶和热水。 贺石简单收拾了一下,脱掉衣裳迈进了浴桶中。 他将双臂搭在桶沿上,肩膀连带着半个胸膛裸露在空气中,避免了将雪白的绷带浸湿。 他随意向后靠在桶壁上,略有些发烫的热水浸润着皮肤,紧实有形的肌肉随之舒展开来。 昏暗空荡的客栈房间内,再无第二人的存在。 贺石闭目仰头,从胸腔深处呼出一口气,线条起伏的优美侧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深深的疲惫。 …… 静谧温暖的卧室中,平躺在床上的何玉突然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内原本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的窗帘突然动了一下,仿佛是被风拂动一样。 但透过掀起一角的窗帘缝隙,可以看见那扇窗户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再仔细看去时,窗帘已经恢复了原状,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幕是只是错觉。 贺石一脸茫然地站在卧室的窗前,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就在刚刚,他睡着后照旧来到了姐姐的窗前,不出意料的,窗帘拉着灯暗着,姐姐还在休息。 贺石在窗前安静地飘了一会儿,便准备去别处随意转转,看还能不能再学到一些新鲜东西。 临走时,他鬼使神差地用手扶了一下玻璃,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接触到玻璃的几根手指竟然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 这个过程发生的太自然,以至于贺石都已经走出几步了,才突然反应过来。 接下来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贺石注视着脚下浅色的地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 卧室不大,靠窗的角落摆放着一张实木梳妆台,镜子擦得很干净。 窗户的另一侧是一个白色的铁艺架子,上面放着几盆不知名的绿植,最上面的那一盆开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花朵。 窗户正对面是宽大的通顶衣柜和宽大的矮床。 床上铺着浅咖色的四件套,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被子隆起一抹曲线起伏的弧度,柔软的乌黑长发散了一枕。 眼前的景象无一不在告诉贺石一个事实。 而贺石满眼恍惚,只觉得自己身处幻觉。 他站在原地,迟迟不敢移动脚步。 良久之后,贺石转过身,原路返回,穿过窗户重新回到了寒冷的室外。 冷空气顺着鼻腔而入,钢针一般直刺眉心。 贺石被刺激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温度了。 这在之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但这样的混乱也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他渐渐冷静下来。 当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其次,要搞清楚这样的变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贺石紧了紧身上的亵衣,单薄的布料无法阻挡寒风侵袭,但这样的寒冷却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敏捷。 自己这几日没有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身体也并无变化,受伤也不会影响入梦,一切都如上一次入梦一样,所以产生变化的原因大概率不在自己这里。 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姐姐身上了。 距离上次见到姐姐到现在,她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贺石凝眉回忆,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这个还需后续慢慢考量…… 至于因变化而产生的影响,目前来看应当是没有,具体的还是得再观察几日。 贺石打定主意,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漆黑的窗户,选择了主动离开梦境。 第179章 虫谷 客栈房间内,贺石苏醒后,便再也没有睡着。 他起身穿好鞋,脱掉亵衣,赤着上身在房间的空地上打了两套拳法。 结果动作幅度有些太大,把肩膀上的伤口崩开了,点点血迹渗出,点缀在雪白的绷带上,像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完了,这要是被姐姐看到,少不得会惹她心疼。 贺石有些心虚地穿好衣裳,遮住了渗血的痕迹。 不过好在的是,这样折腾了一番后,他的心绪已然完全恢复了平静,此刻甚至还感觉有些饿了。 他从行李中掏出那包肉脯,坐在桌边慢慢吃了起来。 一口气吃掉半包后,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楚云丝三人也陆续起床,四人吃过早饭后,简单补充了一些食水,便接着向西赶路。 因为娑源近日加紧了对王朝的进攻,所以西南一带的地区明显变得更加混乱。 贺石几人先后遭遇了五拨山匪、六批难民和三次不明势力的江湖之人的袭杀,终于在第六日清晨,来到了虫谷之外。 “终于回来了……” 楚云丝望着远处被浓浓大雾笼罩的幽深山谷,简直热泪盈眶。 她身上华贵的织金蚕丝罩衫已经脏成了灰色,甚至还破了好几个洞,原本俏皮可爱的双螺髻也换成了随意一挽的乱糟糟的高马尾,雪白的小脸上挂了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看上去疲惫又憔悴。 其他几人的状态也同她大差不差,施蝶擦了把脸上的灰尘,双腿轻夹马腹,走到最前方带路。 而施鳞则默默地落在最后压阵,小青躺在他的衣襟里,小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吐着信子。 何玉则早已解除隐身状态,骑着一匹马走在楚云丝和贺石之间,光明正大地往虫谷而去。 毕竟这地方作为江湖传言最凶险的奇诡之地,实在是不适合悄悄潜入。 而且何玉真的非常害怕虫子,如果无人引路,不小心撞上什么奇形怪状的蛊虫毒虫,恐怕会被吓得直接掉线。 将近两个时辰后,一行五人穿过能见度不足三十米的大雾。 浓雾散去,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了一处狭长而幽深的秀美山谷。 郁郁葱葱的高山宛若通天巨柱般耸立在两旁,山谷间尽是古老且饱含生命力的奇花异木,根根深绿的树藤随意穿梭在众多古树之间,一条几乎被绿意淹没的石路从远方浓雾的尽头延伸至脚下,像是通往传说中精灵所居住的魔法森林的魔法之路。 这样震撼且充满了超现实感的美景让何玉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 同她一样愣住的还有贺石。 楚云丝得意洋洋看着贺石的表情,觉得自己终于在小师弟身上找到了作为师姐的优越感:“怎么样?美吧?” 贺石真心实意地点头:“美。” “美就对了,想你也没见过这等美景,走,师姐带你见识见识!” 贺石眨眨眼:“多谢师姐。” 楚云丝笑得眯起了眼睛,看向一旁的施蝶:“小蝶~” 施蝶微微垂下头,藏住自己翘起的嘴角,转身选择了一个方向:“这边来。” 几人牵着马,没有顺着石路往里走,而是往旁边偏一点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再走上石路,走了一会儿后,又从另一边离开石路,在草地上七扭八拐地走了半天,这才渐渐看到了人烟。 几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田边玩耍。 远远望见打头的施蝶,小孩子们都兴奋起来,一边叫着“少族长回来啦!少族长带人回来啦!” 一边往寨子里跑去。 见此情景,施蝶脸色隐隐有些发苦,楚云丝在一旁安慰她:“小蝶不怕,倘若一会儿族长罚你,我就跟她说是我一定要拉着你走的,让她连我一起罚!” 施蝶小声说:“谢谢云丝,但是犯了错,母亲对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你求情也没用的。” 楚云丝的眼神从贺石脸上飘过,在何玉随风轻轻摆动的面纱上停留了一下,转头小声对施蝶道:“这次不单有我,还有他们呢,我们一起说,一定管用。” 贺石斜斜看了她一眼:“四师姐,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不能带上姐姐。” 楚云丝眼睛一瞪:“你说什么呢!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带上无名姐姐?” 贺石转回目光:“师姐最好说到做到。” 楚云丝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旁的施蝶连忙拽她的衣角:“好啦好啦,少说两句。” 楚云丝白了贺石一眼:“你瞧他那个样子,我都还没做什么呢!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都快跳起来了!” 贺石沉默不语。 何玉也没想到三言两语的,两个孩子就要吵起来了,连忙抬手按住贺石的肩膀:“好啦小石,别板着脸,看看这里的风景多美,好好欣赏欣赏,也算是放松一下最近太过紧绷的神经。” 贺石转过头,大半的视线被飘飘荡荡的黑色所填满,原本有些冷硬的表情顿时一松,好奇发问:“什么是神经?” 何玉:“嗯……神经就是类似于蛛丝的东西,将我们的脑髓和身体的每个细小角落链接起来,从而达到用头脑指挥身体的作用。” 贺石似懂非懂,懵然点头:“噢,原来是这样么……” 跟在后面的施鳞也跟着微微点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说话间,几人已经穿过寨口的田地,走进了寨子。 寨子里的房子都是类似于吊脚楼的建筑,几乎家家户户的房门旁,都放着一个高大的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陶罐。 这让何玉想起了杨娇娥家门口的那些陶罐,除了数量少一些,跟这些没什么区别。 楚云丝小声地给何玉和贺石介绍:“虫谷内一共有三个寨子,这里是小蝶家所在的寨子,叫施寨,寨子中的人都姓施,族长是小蝶的母亲,也是虫谷的现任谷主。” 就在这时,寨子前面远远地响起了一道女子飘渺的声音:“施蝶施鳞,带上贵客来议事堂。” 施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脚步沉重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施鳞则仍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头也不抬地跟在施蝶身后。 楚云丝更加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道:“说话的这个就是小蝶的母亲,她很厉害的。” 第180章 太阳能智能恒温箱 何玉不知道这个虫谷谷主是怎么个厉害法,但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楚云丝都这样小心翼翼,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议事堂的位置在寨子中央,后面就是祠堂,前面则是一片面积不小的广场。 此刻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男女老少,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几个在田里玩耍的小孩也在其中,见他们过来,顿时一哄而散。 五人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由施蝶打头,走进了议事堂。 议事堂里只坐着两个人。 最上首的女子一身黑衣,身材曼妙,看上去三十来岁,虽然长相算不上美,却有种别样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她发髻上的银蝶装饰散发着微光,在略显昏暗的大堂中,平添了一丝神性。 女子右手边的椅子上同样坐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相比于前者,这位女子的样貌更加明艳美丽,双目狭长而上挑,饱满的唇瓣红的鲜艳,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一般。 施蝶走到大堂中央,一声不吭地就跪下了,耷拉着脑袋低声叫了一声:“母亲,姨母。” 施鳞也跟着跪在她身边:“族长,母亲。” 黑衣女子并未理会下面跪着的两个年轻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何玉三人,轻轻开口:“云丝,想必这位小公子就是你家那个最小的师弟了吧?” 楚云丝乖巧地行了个礼:“是的,施谷主。” “那这位……” 施谷主的目光落在何玉身上,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墨云楼、净门和合阳派三大门派现在都在散播人手找你,恐怕谁都不会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来我们这里。” 何玉微微欠身,声音平静温和道:“让施谷主见笑了,如今江湖乱象渐起,我实在是担心这孩子的安危,所以便只能一直跟着……噢对了,在下初临贵宝地,特备薄礼一份,还请施谷主不要嫌弃。”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随手一摸。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纤纤素手上就出现了一个两尺见方的白色箱子。 上首的两位女子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楚云丝也一脸见鬼了的表情,视线在何玉服帖的衣襟和手上的大箱子之间不断来回,有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贺石也有些惊讶,不过他惊讶的不是何玉能从怀里掏出这么大一个东西,而是惊讶何玉竟然还特意为虫谷的人准备了见面礼。 何玉也没怎么关注他们的精彩表情,她慢慢将手中的箱子放在地上,直起腰后,将那只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甩了甩。 他爹的,这太阳能恒温箱真重啊,差点没拿住摔了,那可就让人看了笑话了。 施谷主沉默片刻后,问道:“多谢无名姑娘厚礼,不过,此物是?” 何玉微微一笑:“此物名为太阳能智能恒温箱,可以人为随意改变箱内温度。” 她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放在箱盖上:“这上面详细描述了此物的使用方式。” “能随意改变温度么?” 施谷主沉吟片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何玉这才发现她的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在这个年代,可是比一般百姓中的男子都要高了。 施谷主走到何玉面前,蹲下身子看了看那个通体白色,只在盖子上覆了一层片状银色金属的箱子。 她这才发现,这箱子的材质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而且正面还有个一点就亮的琉璃片,下面是几个看不懂的图案。 施谷主心中已然相信了此物的神奇功能,站起身朝着何玉微微欠身:“此物实在神奇,在下前所未闻,多谢无名姑娘了。” 如果确实可以随意且细致地调节温度,那对养一些特殊蛊可是有大作用,而且还会提高某些稀少脆弱蛊虫的成活率。 确实是很好的礼品。 何玉回过一礼:“施谷主喜欢便好,接下来,我们三人恐怕会在这里多叨扰一段时日了。” 施谷主掩唇轻笑:“客气客气,你们想住多少时日便住多少时日,我虫谷景色不错,只是气候相较外界更加湿润,虫蛇有些多,估摸着你们得适应几日。” 同何玉说完后,她垂眸注视着仍然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施蝶和施鳞,虽然收起了笑意,但声音还算温和:“你们两个也起来吧,此次看在无名姑娘的面子上,便不罚你们了,但要记住,如若下次再偷跑出去,所有处罚都加一倍!” 施蝶顿时被这意外之喜砸晕了,过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腼腆地看了何玉一眼:“多谢无名前辈。” 何玉笑着摆摆手。 楚云丝见自己的好姐妹不用受罚,立马开心了,转头一看施鳞还跪在原地,就走过去拉他:“谷主说不用受罚啦,你还跪着干嘛,快起来!”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施鳞的衣袖,对方就突然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迅速原地爬了起来,把楚云丝吓了一跳。 施鳞爬起来后,第一时间凑到何玉面前,平日里冷淡的眸子此刻亮的惊人:“无名前辈,能不能劳烦你再为我讲讲那‘神经’控制身体的具体过程?” 何玉一怔,下意识答应:“可以……” 贺石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小步,隐隐有挡在何玉面前的意思。 一旁的施蝶自动触发讲解开关:“表哥定是又想出了什么炼蛊的好点子,跟无名前辈说的那个‘神经’有关,所以急着想再多了解一些,印证自己的想法。” 何玉闻言,心想。 施鳞平时看着闷闷的不说话,没想到是个喜欢钻研学习的学霸。 她还是比较欣赏这种专业能力强的人的,于是很乐意地点头:“没问题,之后你有什么想了解的,随时来问我即可。”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的美艳女子突然开口:“倒是要劳烦无名姑娘空闲下来多教教这小子了,鳞儿,还不道谢?” 施鳞郑重朝何玉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何玉想伸手扶起他,又有点害怕那条小蛇,于是只好隔空虚扶一下:“不必客气。” 施谷主在一旁抚手笑道:“好好好,你们要详谈,还是得在安顿下来之后再说,小蝶,你跟鳞儿去为无名姑娘和贺小公子安顿住处去。” 施蝶开心道:“好的!” 她朝何玉几人招招手:“走吧,你们就住我们家旁边吧,这样之后干什么都方便些。” 何玉和贺石自然不会有意见,几人朝施谷主和那位明艳女子告辞后,随着施蝶施鳞找住处去了。 第181章 黏人 几人就这样在虫谷安顿了下来。 贺石与何玉的吊脚楼是挨着的,隔着窗户能够看见对方,楚云丝则住在了施蝶的隔壁,她之前住过的地方。 在送走极度渴求知识的施鳞和沉默着坐在一侧旁听的贺石后,何玉终于松了口气。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这间不大的房间,准备在游戏中体验一下这种在现代社会已经很少能见到的特色建筑。 在她刚刚脱了鞋要躺上床的时候,就听见门口传来“吧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何玉以为是有人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便穿好鞋走过去看看。 谁知一拉开门,就看见一条矿泉水瓶盖那么粗的褐白花蛇盘在自己脚下,慢慢地蠕动着,蛇头正对着脚尖,血红的信子已经触到了鞋面。 “……” 何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她眼疾手快地迅速关上门,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门口,靠在桌旁大口喘着气。 直到此刻,她才打出了第一个寒颤,接着便哆哆嗦嗦地拉开了【家园】的门,哭丧着脸下线了。 算了吧,这异族风情不享受也罢…… …… 在这之后,何玉减少了自己上线的时间,即便是上线,也尽量保持跟别人待在一起,随时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某种虫子和蛇。 大半月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虫谷众人也对何玉的神出鬼没渐渐习惯,不会再某日吃午饭时没看见人而到处去寻。 在此期间,何玉又和楚峥通了一次信。 她告诉楚峥楚氏的几个弟子都已经通知到,现在贺石和楚云丝都在虫谷待着,非常安全。 楚峥的回信过了好几日才过来,先是表达了对何玉的感谢,然后提及了如今同娑源的战局异常胶着,且前几日军中斥候在娑源大营中发现了疑似北戎人的踪迹,朝廷怀疑娑源已与北戎暗中联合,伺机围攻王朝。 如今除了西边的战场,北境朔州也在暗中同时增兵,以防备北戎的偷袭或者大举进攻。 何玉读完信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整个王朝的绝大多数兵士都去了西境和北境战场,内部就处于防守空虚的状态,这个时候如果发生叛乱的话…… 何玉摇摇头,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 按照之前所见的朝廷针对北境流民的安置情况,就知道其中有谨慎者在筹谋,这种前浅显的问题,他们也一定想到了。 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解决? 何玉坐在自家屋门前的小板凳上,一边看着贺石在屋前的空地上练剑,一边想着现在整个王朝的局势。 近日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特别是虫谷位于西南大山之中,气候较云州更加湿热。 贺石从小生活在朔州,较常人更不耐热。 这样难耐的天气里,他用发带将墨发一丝不剩地全部束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身上只穿了套轻薄的长裤短衫,显得身姿高挑,比例绝佳。 重剑挥舞,破空声阵阵,辗转腾挪之间,细小的汗珠被甩在空中。 少年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便如同这晶莹的汗珠一样,肆意挥洒着。 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无名前辈!” 右侧突然响起的一道童音打断了何玉的思绪,她扭头看去,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一扭一扭地跑过来,边跑边挥手,“无名前辈!” 何玉起身,顺着梯子下来,弯腰一把接住了炮弹一样冲来的小肉球,顺手摸了摸她细软柔顺的小辫子:“什么事啊跑这么快,不急不急,慢慢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块糖放在小孩手里。 贺石此时也收了招式,提着剑走了过来。 小姑娘喘匀了气,先是细声细气地道了谢,才接着说:“族长请您去一趟议事堂,说有要紧事要问问您。” 何玉挑了挑眉。 她一个外人,虫谷能有什么要事需要请教自己? 难道是恒温箱坏了? 她转头对微微气喘,出了一身薄汗的贺石道:“你再练一会儿,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很快便回来。” 贺石注视着她的脸的位置,慢慢地点了下头,却没有依言回到原处练剑,而是站在原地,一副要目送她走的架势。 何玉一早就发现了,最近的贺石有些过分的黏人,跟个小尾巴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还总是在背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偶尔被她发现了,便会很自然地转开视线,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何玉自己想不通这种行为的原因是什么,还特意去请教了拥有育儿经验的郝梅。 郝梅听完她的描述后,给出的答案是:‘孩子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末了还问何玉,是谁家的小孩让她这么上心。 何玉说是自己一个朋友的弟弟。 郝梅听后也没再多问,只告诉何玉,让她嘱咐那个朋友多陪陪她弟弟,给足孩子安全感。 何玉分析贺石之所以会没有安全感,估计很大的原因是外面在打仗,自己的师父也参与其中,师兄师姐们也随时会有危险,所以难免心绪不宁。 她也就很宽容地放任贺石随时随地跟着她,有事没事盯着看的行为,每次有事要离开时,还会跟他说一声,并且说好大致的回来时间,让他放心。 跟着小姑娘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何玉回过头,果然看见贺石还提着剑站在原处,默默注视着这个方向。 这孩子…… 何玉朝他摆摆手,见远处的贺石也同样举起手摆了摆,然后转过身往空地上走去,这才放心地回过身继续走。 来到议事堂的大门前,小姑娘朝何玉笑了一下,扭过头一溜烟地跑了。 何玉抬手推开议事堂的大门,大堂内的交谈声顿时为之一停,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何玉淡定地关好门,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大堂中。 施谷主照旧坐在最上首,朝着何玉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名姑娘来了?快快请坐。” 何玉目光一扫,看见了左边有个空着的椅子,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第182章 惊人的消息 “今日召集诸位过来,是有一件大事需要商议。” 见何玉坐好,施谷主便开始说起了正事,“今日晨间,覃蝉回谷,带回来了一个重要消息。” 场中众人纷纷坐直了身体,只有一名年纪不小的白发老妪没有动,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覃蝉,你来说吧。” 施谷主弹了一下衣袖,眼神示意下面坐着的一个青年。 何玉看过去,只见正对面一个身量很高,肩宽腿长的青年站起了身。 这人何玉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长相冷峻,眼睛的线条却很柔和。 从何玉推门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一直牢牢地钉在她身上,虽然目光直白,却并不会让人生出反感,所以何玉并未理会。 他身上穿着件很普通的细麻窄袖长衫,腰间以麻绳束起,挂着几个精致的小玉瓶,随着起身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但放在他身上,却有种上位者归隐的脱俗气质。 覃蝉朝着施谷主行过一礼,开口道:“三皇子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意欲今年九月底便举兵攻入洛京,逼宫老皇帝,所以向我询问那蛊已炼制多少了。” 何玉直接原地石化。 ?? 不是,大兄弟,你说的啥啊这是??? 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听见一个惊天大消息了,但很显然,她的准备还是做少了。 楚峥跟郑知州谋划着搞事情都得偷偷摸摸地不敢让人知道,你就这么毫无前奏地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 甚至还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 何玉缓缓合上无意识张大的嘴巴,目光幽幽地望向上首的施谷主。 这女人特意找自己来,不会是为了拉自己下水吧? 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虫谷最大的秘密,倘若不跟着我们一起干的话,我就直接杀你灭口什么的…… 施谷主看着坐在椅子上仪态优雅的黑衣女子。 在听到这个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掉脑袋的消息后,对方连遮面的纱巾都没有抖一下。 她心中不由感慨,不愧是近两年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人物,这份如海如渊的城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何玉早已面容扭曲地不像人了。 她一边在脑海中上演着各式各样的阴谋论,一边听覃蝉继续平淡地继续讲。 “……皇帝似乎已经察觉了三皇子的动作,所以他希望我们能加紧一些,争取在八月底之前将足数的蛊送到他手上,不被皇帝发现。” 覃蝉说完自己的消息,便再次朝着施谷主行过一礼,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然后继续盯着对面的何玉看。 还看!看什么看! 我全身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何玉不爽地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仍旧八风不动地端坐着。 毕竟不管怎么说,人设还是要维持的。 此时在场的十几个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何玉一眼看去,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正面的情绪,只有两个人面露忧虑,在旁人探头询问时,也只是闭目摇头,不曾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其中有一人就是一开始便拉着脸的老妪,还有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相比于老妪的忧虑,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更多的是沉重和愤怒。 “茶家二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施谷主突然开口询问,那中年男子怔了一下,继而沉声道:“谷主,您难道忘了十几年前的……如今怎可再将我们的毒蛊送进朝廷?皇室中人做事只为个人私利,您能保证如今的三皇子不会像当年的皇帝一样吗?” 施谷主不着痕迹地看了何玉一眼,后者黑纱掩面,纹丝不动,根本无法从外表上看出什么端倪。 她淡声道:“茶家二哥,当年之事就不要再提了,你的担忧我理解,只是这种事做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旦跟皇室的人染上关系,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你明白吗?” 茶家二哥沉默半晌,终于垂下了头:“我明白了,谷主,此事便由您来全权决定吧。” 那老妪闻言,再次无力地叹了口气,抬起下垂的眼皮,与施谷主对视一眼。 施谷主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笑了起来,提高声音说道:“诸位,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从明日开始,便全力炼制贵人所需之蛊,务必于八月底达到计划数目。” 众人零零散散地颔首称是。 施谷主点了下头,又将视线移到何玉身上:“无名姑娘,你觉得此事如何?” ? 问我干啥? 我就一路人啊! 何玉沉吟片刻,缓声道:“贵谷行事,何须问在下的看法?只要施谷主与诸位谷中高层同意此计划,那施行便是了,在下并无什么别的见解。” “好!” 何玉这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但上首的施谷主却像是得了什么绝妙的建议一样,很是赞同地拍了一下手,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族会便到此为止吧,诸位可自行忙去了。” 场中的十几人纷纷站起身,跟身旁的人相互道别后,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了议事堂,留下一脸懵逼的何玉,呆呆地坐在原地。 说着有要紧事问我,结果上来放出一长串信息量巨大的消息后,只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最关键的是,这施谷主似乎还挺满意自己那废话文学式的回答? 实在是看不透,这帮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何玉垂眸思考着,突然感觉面前的光线有点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才发现覃蝉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正低头注视着她。 何玉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 “无名姑娘,久仰大名。” 覃蝉微笑着,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在下覃蝉,覃族人士,不知能否邀请无名姑娘一同出去走走?” 何玉仰头看了看他的眼睛,笑道:“自无不可。” 说罢便站起身,朝仍坐在上首的施谷主拱了拱手:“施谷主,在下告辞了。” 施谷主随意摆摆手,笑眯眯道:“姑娘自便。” 何玉颔首,跟覃蝉并排走出了议事堂。 第183章 覃蝉 今日天气晴朗,微风习习,倒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覃蝉走在何玉左侧,与她保持同一步调,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二尺远的距离。 说是出来走走,还真是出来走走。 两人穿过广场,只沉默地慢慢走着,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眼瞧着已经能看见自己的住处了,何玉这才淡淡开口:“覃公子若没什么要说的,在下便先回住处去了。” 覃蝉朝前方望去,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何玉见此,也跟着停下,转过身看着他。 “无名姑娘果然聪明,知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覃蝉毫无预兆地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那阵不知名的草木香再次萦绕在鼻尖。 何玉微微皱起眉头,忍住下意识后退的冲动,站直了身子。 覃蝉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侧,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便直起腰,向后退了一步。 何玉眉头微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姑娘可千万记得。” 覃蝉敛眸笑道,“这才是大事。” 何玉颔首:“我会准时的。” “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辞。” 覃蝉没再多说什么,朝何玉笑了笑后,转身离开了。 何玉扭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这才发现这人的一只脚似乎稍微有些跛,方才并肩走的时候都没发现。 回到住处时,贺石已经不在外面练剑了。 何玉敲敲他的房门,里面没有声音。 不在?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人去哪儿了? 何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看看时,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贺石的声音。 “姐姐!” 何玉回头,看见贺石抱着个大木盆走了过来。 她心中顿时一松。 “姐姐这么快便回来了吗?” 他走到吊脚楼下方,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何玉面前。 何玉瞥一眼他手里的盆子,里面装着几件衣服。 “洗衣裳去了吗?” “正要去呢,走一半想起来还有一件忘记拿了。” 贺石越过何玉,上前一把推开房门,回头朝她笑道,“姐姐进来坐坐吧?” 何玉摇摇头:“不了,你拿上衣裳快去洗吧,再晚一会儿日头毒了,当心晒伤。” “嗯!” 贺石回屋拿了件长衫出来,跟何玉道别后,独自往寨子外面的河边走去。 望着贺石的背影消失在吊脚楼之间,何玉回到自己的房间,选择了下线。 寨子外,贺石端着盆子,一路来到岸边人们经常洗衣裳的一处地方,楚云丝和施蝶两人正蹲在那里玩水。 见贺石过来,楚云丝不满道:“小师弟,让你去取脏衣裳,怎么取了这么长时间啊?” 贺石将盆子放在岸边,自己蹲下,取出一件短衫开始洗:“路上遇见个人,耽搁了些时间。” 楚云丝好奇问道:“谁啊?” 贺石一下一下地锤着放在流水中的衣料:“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他穿了身细麻长衫,系着麻绳腰带,左脚稍微有点跛。” “你说的是覃家的覃蝉大哥。” 施蝶动作轻柔地洗着手中料子华贵的衣物,小声说,“他是覃家旁系,很有习武天赋,人也聪明,常年都在谷外待着,不常回来的。” “噢,我说我怎么对这个人没印象呢?” 楚云丝眨眨眼,在看清施蝶正在洗的衣物时,连忙去抓她的手:“哎呀小蝶,说好的我自己洗嘛,你快拿来。” 施蝶乖乖地被抽走手里的衣裳,她甩甩湿漉漉的小手,又从身后的篓子里取了一件去洗。 贺石低垂着的眼睫微微一颤,随意问道:“常年在谷外待着,怎么如今却回来了?” “不知道,也许是有什么事要向谷中通报吧,贺公子在哪里遇上他的?” “就在寨子中,我觉着这人很和善,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过,说话也柔声细语的。” “柔声细语?” 埋头洗衣裳的施蝶惊讶地抬头看了贺石一眼,“不会吧?覃蝉大哥人最严肃了,他平日里总是冷冷的,喜欢一个人发呆,我们这些小的很少能看见他,即便偶尔见到了,也不敢同他说话的。” 贺石眸光一闪:“是吗?那他还真不像我见到的样子啊……” 施蝶甜甜一笑:“我是没见过覃蝉大哥满面笑容、柔声细语的样子,不过他如果对贺公子你这样,想必是十分喜欢而且欣赏你的。” 贺石:“……” 贺石:“是吗……”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那真是谢谢他了。” 说罢将洗好的短衫扔进木盆里,又拽了条裤子出来洗。 流水潺潺的小河边,三个少年蹲成一排,“啪、啪”的洗衣声连成了一片。 …… 何玉缓缓睁开双眼,从躺椅上坐起身。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四点。 张予诗的伤势好了很多,已经出院跟着父母回老家那边养伤去了。 现在正是学生们放寒假的时候,附近的人流量少了不少,所以店里事情没那么多,何玉自己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她拿起手机,打开日历看了看,今天已经是农历的腊月初七了,距离过年还不到一个月。 她想起之前约郝梅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对方提出的去她们家里一起过年的提议,暗暗叹了口气。 平时去蹭饭也就算了,这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自己一个外人跑去人家家里凑热闹,总是有些不合适,但师母又太过于热情,实在是不好拒绝。 何玉摇摇头,起身去工作间取出已经发酵好的面团,准备烤最后一批面包,以迎接晚上下班后才有时间来逛街买东西的上班族。 刚把烤盘推进烤箱,外面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何玉迅速调好时间和温度,跑出去一看,好巧不巧的,正是郝梅的电话。 “喂,师母。” “小玉啊,明天腊八,中午来师母家吃饭吧,老韩今天出去买了不少材料,准备明天做腊八粥呢。” “好啊师母,明天我一定早些过去。” “好好好,人来就行,别再买什么东西了啊。” “我知道啦,您放心吧。” “……” 挂断电话后,何玉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界面,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可以拒绝去师母家过年的绝妙理由。 第184章 十八年前的真相 招待完晚上的最后一批客人,何玉收拾好店里的东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她连忙简单吃了点东西,在躺椅上躺好,登录了游戏。 此时的游戏世界已经是深夜。 黑漆漆的室内,何玉打开【时钟】看了一眼,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差点就迟到了。 她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一步迈了进去。 施谷主的住处在靠近祠堂的地方,也是一间不大的吊脚楼,与谷内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此刻她正闭目坐在屋中,面前的桌子上燃着一支蜡烛,烛火很小,只能勉强照亮桌子及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在她的对面,覃蝉同样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子,右手搭在桌上,食指轻轻点着桌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抬起了眸子,看向屋子靠窗的那个角落。 几乎是在同时,施谷主也睁开了双眼,眸底浮起笑意:“无名姑娘,你来了。” 那个静悄悄的角落中,原本平静深邃的黑暗突然翻涌起来。 一道全身被黑色包裹的高挑身影慢慢走到了烛光下。 一只素白细腻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搭在椅背上,轻轻向后拉开椅子,紧接着,黑影缓缓地坐了下来。 暖黄色的烛光映在她静静垂落的黑色面纱上,衬得其下那张无人见过的脸孔越发神秘,惹人遐思。 “施谷主,覃公子,深夜集会,有何要事?” 何玉坐在施谷主和覃蝉两人中间,直截了当地引出了话题。 覃蝉敲打桌面的指尖一顿,施谷主则无声地笑了笑:“无名姑娘是个痛快人,那好,我们便长话短说吧。” 她说完,眼神示意对面的覃蝉可以说了。 覃蝉收回桌上的手,隐在袖中:“不知无名姑娘对楚氏了解如何?” 何玉看他一眼:“一般。” “那,你了解楚氏的三弟子白玉深吗?” 白玉深? 何玉倒是没想到话题会从他身上展开,便随口道:“了解一些。” “白玉深的父亲,是前镇国大将军于镇远,这个姑娘知道否?” 何玉干脆的点点头:“知道。” 覃蝉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重新垂下眸子:“十八年前,于将军曾奉命来章州平叛,叛乱平息后,他便重新回到朔州驻边,但在这之后,不过两年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场小规模战役中。” 这些信息何玉都听楚峥讲过,她扭头看着覃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于将军的死讯传至虫谷时,谷中所有人都很悲痛,但就在当日夜里,前谷主……” 施谷主适时插话:“那时的谷主是茶家族长。” 何玉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覃蝉则继续说道:“前谷主召集其余两个家族的族长在家中议事,有人说,当时谷主家的烛火亮了一夜,直至天亮了才熄灭。”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内,谷中有十几人无故失踪,搞得人心惶惶,前谷主和其余两位族长平息了此事,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便无人再提。” 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接下来的话由他说便不太合适了。 施谷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此事的真相在当时只有三位族长知晓,接下来,我也会告知无名姑娘。” 她顿了顿,接着道:“当时三位族长所议之事,便是于将军的死因。” “于将军在章州平叛期间,虫谷遗失了一种名为相思蛊蛊虫,此蛊分雌雄,一般都是女子将雄蛊种在男子体内的,在平时,并不会对男子造成任何影响,但一旦雌雄蛊虫远距离分别太久,雄蛊就会在男子体内作乱,表现为食欲不振、神思恍惚、四肢无力。” “而且,倘若雌蛊死亡,那么中了雄蛊的男子,也会骤然心衰,身体不受控制,会在最多三日内心脏开裂,暴毙而亡。” “当时蛊虫遗失后,为了不引起骚乱,谷内高层隐瞒了这件事,本以为只是一次意外,没想到之后却听闻了于将军的死讯。” 施谷主抿了抿唇:“谷主派人去查了于将军身死前的举动,他当时确有寻医之举,且症状,与中了相思蛊一模一样。” “前谷主震怒,开始暗中调查当时相思蛊遗失一事,接连杀了十几个与之有关的族人,就在前谷主和族长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时,朔州又传出了于将军长子身死……” 何玉出声打断了她:“所以,当时偷走蛊虫的人并没有死,或者说是当时的主谋并没有死,然后你们再次展开了内部清洗,但很可惜的是,你们并没有找到那个藏在谷中的凶手,被他第二次逃脱了。” 施谷主沉默了一瞬:“正是。” 何玉冷笑了一声:“现在呢?是不是那个凶手又出现了,想要继续作恶,而你们担心这次再抓不到他,便将我拉来做外援?” 施谷主和覃蝉都沉默不言,显然是默认了。 见他们这个反应,何玉更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这次他们要对付的人,应该就是那位三皇子吧,三皇子可和受人管制任劳任怨的将军父子不同,这位一旦出了事,恐怕整个虫谷绑起来都不够赔的,你们这是害怕了,终于不再顾及大门派的颜面,选择了求援?” 她再次冷笑一声:“呵,甚至还是选择跟自己的仇人求援,你不怕我将此事告知楚峥,他来为他的三弟子报仇么?” 何玉这一番话说的太直接,直接地狠狠戳人心窝子,施谷主平静的表情隐隐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直伸展挺直的肩膀也塌了下来,低沉道:“你说的不错,这次的后果虫谷确实无法承担……” “至于会不会被楚庄主知晓,其实,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直接联系楚庄主的,但你的意外到来,反倒让这个计划变得更有把握了。” “无名姑娘大可以直接告知楚庄主,前一辈人造就的恶果,我愿意吃下,只要能解决了这只毒虫,协助三皇子成就大业,保住虫谷,我也愿意以死谢罪,只求楚庄主在报仇之后,不会再同整个虫谷的无辜之人计较……” 何玉冷冷地看着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她脸上的沉痛和愧疚不似作假,但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楚豪侠的品行风骨? 即便是有机会报仇,他也只会杀掉当时参与了这件事的人,根本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当时这个姓施的还不是谷主,于家父子之死显然与她没什么关系,在明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死的情况下,还这样故作姿态。 装什么装? 第185章 安静的注视 心里这么想着,何玉嘴上也不客气,直接打断道:“施谷主,这些场面话不要再说了,除了浪费时辰也没什么用,还是直接讲你们的计划吧,要揪出那个人,需要在下如何做?” 施谷主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挂不住了。 对面的覃蝉连忙稍稍低下了头,掩盖没忍住上扬的嘴角。 “咳。” 施谷主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在议事堂时,覃蝉所说的三皇子准备于今年九月底举兵攻入洛京之事是假的。” “那毒虫得知此事后,定会传递消息给老皇帝预警,只要我们借机抓住他,一切便迎刃而解。” “能出谷的路只有一条,不论是地上还是空中,我们的人不好太过明显地盯着那里,容易被察觉,只有姑娘你是外人,可以随意盯着些,此外,也请你将此消息传递给楚庄主,请他里应外合,揪出此人,也算为于将军父子报仇。” 何玉想了想,同意了他们的计划,三人再次商议了半个多时辰后,吊脚楼内的烛火这才幽幽熄灭。 覃蝉和何玉先后走出房门。 覃蝉轻轻一跃跳了下去,扭头看向何玉。 何玉则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覃蝉一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姑娘当真是有趣。” 有趣你个大头鬼。 何玉不想多搭理他,随口回了句:“好说好说。” 覃蝉笑道:“夜已深了,姑娘早些休息吧,之后有事,你可以让小丁去给我送信,噢,小丁就是今日寻你去议事堂的那个小姑娘,她是施家的,就住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 何玉点头:“我知晓了,覃公子,告辞。” 覃蝉朝她拱拱手:“姑娘慢走。” 何玉转身就走,拐过一个弯后,直接拉开【家园】大门迈步进去,消失在了空气中。 覃蝉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重新回到了施谷主的屋门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施谷主仍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见他回来,仰脸笑问道:“对人家这么热心,别有所图?” 覃蝉默不作声地坐在她对面,冷峻的一张脸映在烛火下,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温和微笑,他淡淡地说:“谷主玩笑了,我只是欣赏无名姑娘的真性情,想跟她多聊聊罢了。” 施谷主笑而不语。 覃蝉重新将手搭在桌沿上:“谷主,趁着天色未亮,再好好商议一下该如何向三皇子交待吧。”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处吊脚楼内。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一道轻缓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突然间,空中突兀地伸出了一只锦靴,跟在后面的是被黑色布料包裹的修长的腿,紧接着是被腰带服帖束好的腰,随之而出的则是手臂,肩背,和静静垂落的黑纱。 何玉放轻脚步,走到贺石床边,微微弯下腰,借着黯淡的月光,勉强看清了少年熟睡的脸。 …… 贺石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注视着隔着一扇落地窗后,安然熟睡的何玉。 姐姐在这个时候睡着,肯定是来自己的世界了。 但是,为什么没来找自己呢? 她去了哪里? 除了自己,她还会去看别人吗? 贺石在外面站了许久,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脚已经开始冻得麻木了。 但他并未选择进入眼前温暖的室内,而是执拗地隔着玻璃注视着那个躺在柔软躺椅上的女子。 终于,何玉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贺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心中稍微有些慌乱。 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眸子缓缓睁开了。 贺石看着它们轻轻转动,像夜风一样从自己身上掠过,最终投注在自己身后马路上的某处。 他清楚的知道这双眼睛看不见自己,之前也为此庆幸暗喜过。 但现在,他却又从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渴望。 这渴望只有一丝丝,但却沉重的像座山,锋利的像剑尖,吵闹的像一万个人在呐喊,让他口干舌燥,思绪混乱。 贺石舔了舔干得刺痛的嘴唇,心中无比确定。 他想让这双眼睛看见自己。 他想和这双眼睛对视,能清楚地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然后眼睛的主人会微微一笑,温柔地叫自己的名字,牵自己的手,或者是给自己一个拥抱,又或者…… 贺石的瞳孔颤了颤,他收回后退的那一步,紧接着又向前走了一步,几乎完全贴上了透明的玻璃窗。 可惜眼睛的主人已经收回目光,起身向里屋走去,徒留给贺石一个背影。 贺石抿着唇,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里屋的门口,他都没有再向前一步。 近在咫尺的玻璃窗好像一道划分两座大山的深渊,他被难以言说的愧疚和自我唾弃折断了翅膀,无论如何也飞不到对岸去。 又在寒风中站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何玉走出来收拾东西关灯。 贺石才恍然惊醒一般,这才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被冻僵了。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没再去看头顶亮起暖光的卧室窗户,默默选择了主动脱离梦境。 何玉并不知道贺石这一晚的心路历程,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挂上暂停营业一天的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拎着给郝梅做的点心打车去了她家。 按响门铃后,过来开门的是韩启。 看到站在门口的何玉,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才让开位置请她进来。 “这么早么,我还说一会儿去接你。” 何玉换好拖鞋,抬头朝他笑了一下:“今天闭店一日,提前过来给老师帮忙。” 韩启颔首,没说话。 他穿了身浅蓝色的家居服,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随意蓬松地垂顺下来,鼻梁上架着那副无框眼镜,脚上的拖鞋估计是郝梅买的,白色毛茸茸的鞋面上还有两个鲜红的樱桃。 这样的装扮显得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 何玉将羽绒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没再跟韩启说话,径直走进了厨房。 上次吃饭分别后,两人就没见过面。 韩启倒是联系过两次何玉,但都被她以不同的理由拒绝了。 在那之后,他就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听着厨房里何玉和韩念安对话的声音,韩启微微眯起双眼,脸色再次显出沉沉的阴郁,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186章 腊八 韩念安正在厨房清洗食材,见何玉进来,轻轻撩了一下眼皮:“来啦?” “嗯。” 何玉点点头,卷起袖子跟他一起忙碌起来。 “最近学的怎么样?” 韩念安把洗干净去核的红枣剪成小块,一边剪一边随意地问了一句。 何玉收拾豆子的动作一顿:“呃……还好……” “还好?” 韩念安瞥她一眼,“那我问你几个基础的核心问题吧。” 这话一出,熟悉的压迫感顿时充斥在这间不大的厨房里,何玉硬着头皮露出一个微笑:“好啊老师,您问吧。” 韩念安:“真让我问?真让我问你可就露馅儿了。” 何玉尴尬地龇了下牙:“哈哈哈……” “就知道你没学,还在这儿虚张声势。” 韩念安摇摇头,“你不爱学就不学吧,我也只是惜才,不想你把这天赋给浪费了。” 何玉低下头刨豆子:“是我让老师失望了。” “失望什么啊失望,你不愿意,谁劝也没用。人活这百十来年的,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儿,在能选择的范围内,不选点儿自己喜欢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韩念安一把拿过何玉手里的盆子,“行了别刨了,这豆子我泡好的,一会儿都给我糟蹋烂了!尽添乱……” 何玉举起两只沾着豆子碎屑的手,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也不动弹。 韩念安:“行了行了,不想出去就在这儿待着吧。” 何玉这才嘿嘿一笑,跑去水槽边洗了手,顺手开始清洗旁边放着的一些用过的盆碗勺子。 郝梅今天在学校有个会,直到中午快12点才回来,一进门看见玄关处摆放整齐的靴子和衣架上的卡其色羽绒服,脸上便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提高声音道:“小玉来了啊?” 何玉听见声音,这才从厨房出来:“师母,这么晚才结束呀,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郝梅换好鞋子,一边解围巾一边问道:“小启呢?他不在?” 何玉:“他在家呢,现在可能在书房吧。” 郝梅扭头看她一眼:“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也没多聊聊?” 何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兄忙工作呢,我给老师打下手,还没顾上聊。” “小启这孩子,你来了也不知道把工作先放一放,这我可得说说他。” 郝梅走进客厅,朝厨房问了一句:“老韩,菜怎么样了啊?” 厨房“刺啦刺啦”的炒菜声中传出了韩念安的声音:“快了,再有十几分钟就能吃饭了。” 郝梅对何玉说:“我去洗个手,小玉你叫小启出来吃饭。” 何玉点头:“好。” 她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师兄,吃饭了。” 房间内静悄悄的,过了几秒后,响起了韩启的回应:“好的,马上。” 何玉收回手,正准备去厨房帮忙端菜时,面前的门就打开了。 韩启垂眸注视着她,面色如常:“走吧。” 何玉点头,无意中瞥了眼他身后的书桌,上面什么都没放,空空荡荡的,一旁的笔记本合着,没有打开的迹象。 韩念安做完最后一个菜端到桌上,四人依次坐下。 郝梅笑着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了些红酒:“这酒度数低,不醉人,今天腊八,大家多少喝点吧。” 其他三人都没有异议。 郝梅倒好酒后,顺势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微笑道:“好久没请小玉来咱们家吃饭了,第一杯酒啊,先对她表示欢迎。” 何玉扬唇,露出个灿烂笑容:“谢谢师母和师兄,也谢谢老师,辛苦一上午做这么大一桌菜,我先干了。” 然后一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郝梅嗔怪道:“慢点喝,小心呛到。” 她说完,也跟着慢慢喝完了酒,韩念安和韩启跟上。 何玉拿起一旁的醒酒器,再次给四人倒上。 郝梅第二次举起杯,视线在面对面坐着的何玉和韩启之间转了一圈:“第二杯酒,我代表我和老韩,祝两个孩子事业顺利,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何玉和韩启对视了一眼,何玉率先转开了视线,韩启淡淡道:“谢谢爸妈。” 四人碰杯后,喝掉了第二杯酒。 吃了两口菜缓缓后,韩念安举起了第三杯酒。 “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我也不说了,小玉,你做我学生这么些年,优秀,聪明,坚强,有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我跟你师母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你记着,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一切都要以自己的喜好为前提,不管怎么样,我们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连喝两杯酒有些上头,何玉觉得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她举起酒杯跟韩念安碰了一下:“谢谢老师,您和师母也永远是我最尊敬的长辈。” 她说完,又去和郝梅碰了一下杯,然后看向韩启。 韩启五指捏着杯柄,像是在走神想什么东西一样,还是郝梅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 何玉伸长手,跟他手里的玻璃杯子轻轻磕了一下,笑道:“也谢谢师兄,这么多年,给了我不少帮助。” 韩启颔首,跟她一起喝光了杯底暗红的液体。 三杯酒喝完,桌上的气氛逐渐放松下来。 郝梅招呼着大家多吃菜,一边给何玉夹,一边给韩启夹,韩念安则靠着椅背,细嚼慢咽地静静吃着,偶尔抿一口酒。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等帮韩念安收拾完厨房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何玉没再多留,准备告辞离开。 临走时郝梅果然再次提了一起过年的事,何玉笑着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答案,计划去南方旅游过年,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这话一出,郝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感叹可惜,然后执意让韩启送一送何玉。 何玉也想跟韩启单独聊聊,所以没有拒绝,两人穿好衣服一起出了门。 小区里的雪打扫的很干净,一路上都没几个人。 何玉和韩启并肩走在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直到走出小区大门,何玉在马路边上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韩启:“师兄就送到这里吧。” 韩启凝视着她被白雾抚过的眉眼,平静道:“那边不远处有家咖啡厅,去坐坐吧。” 何玉颔首:“好啊。” 第187章 合适 咖啡店里人不少,韩启选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点了两杯喝的。 待服务员走后,这一方小空间又恢复了沉默。 何玉轻轻扯了扯毛衣袖子,扭头欣赏墙上挂着的涂鸦画。 片刻之后,韩启开口了。 “何玉,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要说什么。” 何玉回过头,与对面那双隐在镜片后深邃阴郁的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理智,其中并没有什么情绪化的东西。 她不由得歪了下头:“师兄,你怎么知道我猜到了呢?” 韩启勾了勾唇角:“这不难猜,你很了解我,况且我也没想特意藏着。” 何玉很认真地仔细看了看坐在面前的韩启,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阴郁毒舌却优秀可靠的师兄一样。 他坐椅子坐得很满,腰背放松地向后靠着,双肘搭在扶手上,两手交叉,端正地放在桌面,脸上的笑容浅的几乎看不见,目光不躲不闪,任由她上下打量。 整个人的姿态就像在会议桌上谈论什么大项目一样。 看了半晌后,何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韩启:“不久,就这半年吧。” 何玉松了口气,小声嘀咕一句:“吓死了,我还以为我瞎了呢……” 她很快调整好心态,抬起眼睛,很认真地问他:“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韩启沉默了片刻,正好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了咖啡。 他打开交叉的手指,慢慢捂住了滚烫的杯子:“原因有很多,我说几个主要的。” “第一,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相互都比较了解,能跟得上对方的节奏,相处起来很舒服,特别是毕业以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第二,我们学历相当、外表相当,三观没什么差异,性格也能互补,你支持我的事业,我也尊重你的爱好,在一起后,矛盾一定很少。” “第三。” 说到这里,韩启顿了顿,然后接着说,“你总是一个人生活,市里近期还有疑似抢劫杀人犯出没,真的很不安全,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最起码要比你一个人好很多,而且我爸妈都很喜欢你,特别是我妈妈,结婚以后,你们大概率是没有婆媳矛盾的。” 他说完这些,重新看向何玉的眼睛,薄唇轻启:“所以,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何玉跟他对视半晌,沉思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你知道你这些话说下来,其实是可以凝练成两个字的吗?” 韩启给了她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合适。” 何玉说,“你和我,很合适。” “合适不好么?” 何玉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韩启一怔:“我,当然喜欢你。” “师兄,喜欢和有好感是不一样的,而这两个,跟爱又是另一回事。” 何玉转着咖啡杯里的小勺子,声音轻缓地说,“我如果和谁在一起,对方必须要很爱很爱我,爱我胜过爱自己,当然,我也要很爱他,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不过这种人现实中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她的声音又突然轻快起来,还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所以我才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只因为合适和一点喜欢就在一起的话,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你说对吗,师兄。” 韩启没说话,他看着何玉灿烂的笑容,脸上很少见地闪过一丝茫然。 于是何玉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也许我的这个要求真的很高,再恩爱的夫妻,也很少有能达到的,但是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一点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勇气吧。” 韩启沉默良久,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冷静,半晌后,他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我们在一起以后的场景,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那么我会更倾向于选择在家读两篇文献。” “如果你想我跟你去医院挂水,而我正好有一场重要的会议,那我大概率会选择去参加那个会议。” 他垂了垂眸子:“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抱歉。” 何玉笑着说:“这么一说,那你最好的结婚对象应该是工作啊,你爱它胜过爱自己。” 韩启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起来。 他很少有这样明朗灿烂的笑容,声带振动,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眼睛眯起来,眼角的笑纹冲淡了那种沉郁的气质,整个人都“活”起来了。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他终于慢慢放下了嘴角。 虽然不再笑着,但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一样。 韩启跟何玉对视着,眼睛亮亮的,他再次重复道:“你说的有道理。” 何玉知道他是真的想通了,便故作夸张地松了口气:“欧呦,师兄悟性可真高,这下可好了,我不用担心好大哥突然变成老公,你也不用再因为被催婚就随便抓人结婚,皆大欢喜喽。” “何玉啊,你真是……” 韩启微笑着摇摇头,“只是可惜,郝教授还天天盼着你做她儿媳妇呢,这下希望要落空了。” “能做师母儿媳妇的另有其人,我算是没什么缘分啦。” 何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师兄,咖啡再不喝就要凉了。” “嗯。” 韩启松开一直捧着的咖啡杯,掌心烫的通红。 他端起咖啡慢慢抿着。 两人不再说话,空气再次陷入沉默,但此刻周遭的氛围跟一开始相比,有种说不出的轻松闲适。 两人慢慢喝完了各自的咖啡,韩启结了账,跟何玉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厅。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在落日暖橙色的光芒中仿佛碎金,覆盖在之前那一场尚未完全消融的雪上。 何玉和韩启并肩站在马路边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 何玉笑着对韩启说:“师兄,我走了。” 韩启点头,抬手给她往上堆了堆围巾。 何玉往前走了几步拉开车门,就在坐上去的前一刻,她突然回头一笑,嘴巴掩在围巾下,只有眼睛好看地弯了起来。 她说:“师兄,你一定会遇到我说的那样的人的。” 韩启温和地笑了笑:“我也相信一定会的,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何玉应了一声,上车关好车门。 韩启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静静站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送着那辆出租车远去。 他出了会儿神,又突然扬唇笑了笑,跺跺冻得冰凉的脚,准备回家。 谁知一转身,就看见面前一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个面无表情的英俊少年。 第188章 让小青给咬了一口 零下二十多度的雪天里,少年却穿着一身夏天才会穿的轻薄中式衣裤,筋骨分明的手腕和脚腕暴露在冷空气中,被冻得微微泛红,头发很长很黑,在头顶以玉簪束起。 他长得很好看,远胜过韩启见过的所有人,一双晶莹剔透的浅色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像某种无机质的宝石。 乍然看到这样奇怪的一个人,韩启本能地眨了眨眼,但就在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面前的地上已经是一片空荡,哪还有什么奇怪的少年。 韩启微微皱起眉头,视线穿过镜片,冷静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刚才少年站立的地方。 那里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雪,上面有两个极浅极浅的脚印,就在他走过去蹲下看的这么一下功夫,就已经被新落下的雪覆盖,再也看不出来了。 是幻觉吗? 不像。 难道是见鬼了? 这个想法一出,韩启自己都觉得荒谬,比起见鬼,他还是更愿意相信那是幻觉。 路过的几个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蹲在雪地里的年轻男人。 看来最近工作确实是有点太忙了,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休息几天吧。 韩启站起身,拍打掉大衣衣摆沾上的雪沫,不甚在意地把手插进口袋里,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蹲在面前的韩启终于站起了身,贺石这才缓缓吐出了一直憋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方才,他们二人是对视了吧? 再加上对方后续的一系列举动,无一不在证明,这个叫韩启的男子能看见自己,最起码有那么一瞬间是看见了的。 远处的韩启穿过马路,拐进了小区大门,贺石收回目光。 他盯着脚下洁白的雪,突然蹲下身用手去抓,手指虚虚地穿过雪粒,什么都没抓到。 方才的那两个脚印…… 原本因为看到何玉和韩启对话而方寸大乱的内心此刻已被另一种更加让人茫然的情绪所覆盖。 贺石站起来,抬头望向西边的夕阳,温暖而刺眼的光芒落在眼底,他轻轻地皱起了眉。 事情,变得越来越不简单了。 …… 距离腊八又过去了几天。 这天晚上,何玉洗完澡躺上床,刚刚登录游戏,感知到她出现的阿冷就第一时间传了信过来。 那个不知名的凶手出现了! 何玉连忙打开【地图】寻找贺石,发现他就在自己屋里且身边没有别人时,直接通过【家园】瞬移了过去。 谁知道脚还没站稳呢,就被贺石突然的一声“啊!”给吓了一跳。 何玉定睛一看,原来他正坐在床边,赤着上身给腰侧的伤口上药呢。 贺石在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后,眼疾手快地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也顾不上考虑药粉会不会把被子弄脏了,三两下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何玉都没看清楚贺石赤着的上半身是什么样子的。 何玉:“……” 她很想说一句害羞啥,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但考虑到青春期男孩子的自尊心,硬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只咳了一声,很自然地问道:“怎么回事,受伤了?” “嗯。” 贺石此刻也觉得方才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有些过大了,便垂着头闷声解释,“皮外伤,不碍事。” “噢,那你快上药吧,自己上方便吗?不方便我可以帮你。” 贺石连忙道:“方便的方便的。” 何玉于是很贴心地背过身不看他,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听着身后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何玉这才想起了自己过来找他的正事,问道:“阿冷跟我说,昨天夜里有两只不常见的飞虫想要出谷?” 贺石一边低头往腰上缠绷带,一边道:“对,阿冷近日一直都在盯着虫谷上空,那两只虫子还没到出口就被它发现了,它故意放跑一只,抓住了一只,直接送到了我这里。” “还活着吧?” “活着。” “那就行,一会儿我便给施谷主送过去,对了,我这两日没来,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 “今早施鳞来找你,好像是他新养的蛊虫出了一点问题。” 贺石系衣带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高个子青年昨日午后来过,也要找你,他的一只脚有些跛。” “噢,这样。” 何玉了然,“你怎么回答他们的?” 贺石此时已经穿好了亵衣,他起身拿过放在衣架上的外衫披上,走到了何玉对面:“我说姐姐在闭关,不能中断,那个高个子青年走了,临走时让我在你出关时告知你一声他来过,施鳞见我正在练剑,便同我切磋了几招。” 何玉有点惊讶:“施鳞的手上功夫不错啊,跟你切磋还能伤到你?” 贺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其实是被小青咬了一口。” 何玉一惊:“那小青蛇是剧毒啊,你……” “他第一时间就给我吃了解药,没中毒的,只是伤口有些疼罢了。” 贺石捂了捂腰侧,眼中到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后怕,“不过中毒的那一瞬间,我的半个身子直接就麻痹了,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毒确实不同凡响……” 就在两人说话间,门外响起慢慢的敲门声。 贺石起身过去开门,就看见施鳞正站在门前。 他举起手里提着的东西,沉声道:“贺兄弟,早上的事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我母亲让我给你送来的养心散和血蜈蚣,小青我也回去惩罚了,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贺石本来也没怪他,切磋么,总免不了受伤,于是便道:“鳞哥客气了,我也没什么事,你无需特意登门道歉的。” 施鳞没再说话,举着东西的胳膊往前伸了伸,怼到了贺石面前,狭长的眼睛无比真诚地看着他。 贺石无奈,只好接下,客气道:“进来坐会儿?” 施鳞看上去像是课上被问到没预习题目的学生似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才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贺石让开门口,施鳞走进来,这才看到了坐在桌旁的何玉,眼神顿时就亮了。 第189章 你需要有自己的隐私 “无名前辈!” 施鳞上前两步,“您出关了!我正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何玉连忙站起来:“稍等稍等,我现在还有一些要紧事,待我忙完,大约一个时辰后去你那里,直接看看是什么问题如何?” 施鳞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再好不过,多谢前辈。” 何玉趁他低头的时候,火速朝贺石使了个眼色。 贺石心领神会,对施鳞说:“鳞哥,我送送你。” 施鳞摆手:“贺兄弟,小青的毒虽已解了,但之前毒素还是会对心脏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你将那养心散化水,喝上几次便好了,具体的方子都在那包裹里,你便在家待着养伤吧,不用送我,前辈,贺兄弟,在下先告辞了。” 等他走后,贺石这才打开角落的箱盖,从几件衣裳下取出一只竹筒递给何玉。 何玉看着那只竹筒,有点迟疑地问他:“虫子应该不会跑出来吧?” 贺石晃了晃竹筒,向她展示那个盖子的牢固性:“不会的姐姐,你放心,我都弄好了,就算是掉在地上,虫子也不会跑出来的。” 何玉这才伸手接过,把耳朵贴在筒壁上,隐隐听到了翅膀摩擦的声音。 她站起身,叮嘱贺石道:“我先去施谷主那里,施鳞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便按着方子把养心散吃了,早早把身体养好。” 贺石一如既往地乖巧点头:“我知道了姐姐,你放心吧。” “嗯。” 何玉扬起手,下意识想摸摸他的头,又忽然想起了刚才的场景,便转了个弯,在他肩上拍了拍:“我办完事就回来,很快。” 贺石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再次点头:“嗯,姐姐注意安全。” 何玉笑了笑,拉开【家园】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施谷主正在摆弄自家屋前架子上的陶罐,突然耳尖一动,似乎听见身后有什么声音。 她慢慢直起腰回头看去,只见一袭黑衣的何玉正静静站在那里,仰着头,似乎正在欣赏屋檐下挂着的一串骨头装饰。 施谷主扬起一个笑容:“无名姑娘好俊的轻功。” 她随意在袖子上擦了擦手,上前推开房门:“进来说。” 何玉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间。 待房门关上后,施谷主请何玉在桌旁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道:“自上次深夜议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无名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何玉没说话,直接将那个竹筒递给了她。 施谷主眉头一皱:“那毒虫,果然是派了传信蛊出去。” 她伸手接过,直接打开了盖子。 待看到其中的一只萎靡不振的虫子后,惊讶地抬头看了何玉一眼:“没想到竟是八翅蜂,这可是现存速度最快的传信蛊,无名姑娘真是好手段,居然能活捉了它。” 何玉笑了笑,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这虫子是昨夜抓到的,施谷主,你可能通过它锁定它的主人是何人?” 施谷主盖上盖子,沉思片刻:“这虫很娇贵,全谷能养它的至多不超过十人,我想,我大约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 她又抬头道:“无名姑娘,不知楚庄主在外面布置的如何?” 何玉颔首:“已然妥当。” 施谷主拍了下手:“楚庄主好快的速度,那毒虫迟迟收不到消息传出的回应,定会再次传信,届时无名姑娘便任由他放消息出去,我们只需静待收网即可。” 何玉淡淡地说:“他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施谷主讶然:“哦?难道他还用了别的手段传递消息?” “你手中的虫子原本有两只,我放走了一只,想必这会儿已经将消息传到了吧。” 施谷主沉默了一瞬,将竹筒放在了桌上:“倒是我多嘴了,原来无名姑娘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何玉很是优雅地朝她拱了拱手:“施谷主客气。” 施谷主凝视着桌上的竹筒,眸中闪过一丝狠辣:“这一次,终于能彻底为虫谷扫清门户……” 何玉婉拒了施谷主留下一同吃午饭的邀请,从她家出来后,直接去了施鳞那里。 施鳞的屋子外围了一圈木制的篱笆,还搭着防雨的棚子,里面放了很多木箱陶罐之类的东西。 何玉去的时候,他正撅着屁股埋头在一个大木箱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何玉推开篱笆的门走了进去。 施鳞闻声回头一看,立马灵活地跳起来:“前辈!” 他快步走过去,引着何玉就往里走:“前辈,您快来看,这蚯蚓……” 何玉一听蚯蚓俩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虫子就不用看了,你直接给我描述就行。” 施鳞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描述他研究遇见的瓶颈。 直至天上火辣辣的太阳渐渐西斜,何玉才算是解答完施鳞的问题,口干舌燥地离开了他的篱笆小院。 她随手从库房里摸了个橘子出来,边走边剥,还没吃到嘴里呢,就听见侧后方有人在喊“无名姑娘”。 声音还挺有特色。 回头一看,果然是覃蝉。 他仍旧是一身麻衣打扮,并无半点装饰。 何玉停在路中央,等着他脚步轻快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覃公子,好巧。” 何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覃蝉笑了笑:“在下前些时日出了趟谷,昨日才回来,去寻你时,贺公子说你在闭关,没想到今日便在这里碰上了。” 何玉寒暄:“覃公子大忙人,整日间来回奔波,倒是辛苦。” 覃蝉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还好,十几年来皆是如此,在下已经习惯了。” 何玉问他:“不知覃公子寻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这次出谷恰好遇上了墨云楼的杀手,无意中听到了一些关于姑娘你和楚氏几位弟子的一些消息。” “哦?” 何玉稍微有了点兴趣,“什么消息?” 覃蝉注视着她垂至胸前的黑色纱巾:“整个墨楼的杀手正在全王朝追查你们的下落,据说是墨楼主亲口下的命令,赏金很高。” “整个墨楼?” 何玉疑惑地皱了皱眉,倒是没有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毕竟覃蝉没有必要拿这种事骗她。 她只是奇怪,一直以来,他们跟墨楼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摩擦,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贺石被绑架,自己偷偷将人救走了。 这仇倒是不小,但怎么看都应该是他们去找墨楼寻仇吧,这怎么还反过来了? 甚至于楼主亲自下令,所有人都倾巢出动全面追捕。 这么大的场面,什么情况? 第190章 夕阳的光影 何玉沉思片刻,觉得其中定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朝覃蝉拱拱手,认真道谢:“多谢覃公子告知在下这一消息。” 覃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个度:“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客气。”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何玉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走到了贺石门前,她看着面前的木门,很礼貌地抬手敲了敲。 房门很快便被打开了。 贺石看着站在门口的何玉就是一愣:“姐姐?你敲门做什么,为何不直接进来?” 说完连忙让开门口。 何玉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都十四了,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孩子,也该有自己的隐私空间了,我每次不打招呼直接闯进来,确实不太合适。” 贺石讷讷地说:“姐姐做什么都合适的……” “那也不行。” 何玉转头看着已经跟自己一样高的少年,“以后我会注意的。” 贺石的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他知道这是因为早上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才让姐姐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姐姐都说了不行,还能让他怎么拒绝? 贺石点点头,有点羞涩地说:“谢谢姐姐。” 何玉笑眯眯地夸他:“真乖。” 贺石没再说话,只给她沏了一杯茶。 何玉坐在桌边,拿出【信纸】,又让贺石取了笔来,准备给楚峥写信。 她笔尖落下,平整的纸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连一个的方正的字迹,整齐的就像是打印出来的一样。 三两下写好后,何玉将笔放在一旁,一边叠着信纸,一边召唤阿冷出来。 阿冷扑棱着翅膀在虚空中浮现,轻盈地落在桌面上,挺胸露出了羽毛下藏着的小皮包。 何玉把叠好的信放进去,系好封口,轻轻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阿冷伸着脖子,用喙碰了碰何玉的指尖。 贺石打开窗户,它在桌上跳了两下,展开翅膀飞了出去。 望着那一点黑影消失在天际,贺石关上窗户,问何玉:“姐姐,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何玉“嗯”了一声,将墨云楼的事告诉了贺石。 贺石听完也是一怔:“至于么?” 是啊,至于么? 何玉用手撑着下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最近怎么一直不见楚云丝?她去哪儿了?” 贺石道:“应该是同施蝶在一起吧,我也有好几日没见过她了。” “还是要嘱咐她,近期别随意往谷外跑,不太平。” 贺石点头:“我会告知她的。” 他说完,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低声说:“我近日又有所顿悟,剑法和内力皆有进步。” 何玉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夸赞的可爱表情,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然后拍着手,语气轻快地说:“这么厉害啊小石,这才多长时间呀,说出去估计别人都不信的。” 她说着说着,又从【库房】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在桌上:“送你的,当做进步奖。” 贺石脸颊上泛起两抹红晕,他抿唇笑起来,走过去拿起了那个盒子。 盒盖翻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翡翠带钩。 线条流畅的钩身形似琵琶,头部雕的麒麟首,旁边配着一枚相同材质的子扣,即便是在屋子里较暗的光线下,也显出流光溢彩的华贵景象。 贺石伸出手,用指尖摸了摸栩栩如生的麒麟首:“真好看,谢谢姐姐。” 何玉笑着歪了歪头:“你喜欢便好,不换上么?” 贺石挠挠头,取下自己腰上的铜质带钩,小心地换上了翡翠麒麟。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窄袖长衫,窄腰间围着一圈同色丝织腰带,正面由剔透精致的翡翠一衬,更显得长身玉立,平添了一分贵气。 何玉啧啧称赞:“这带钩你配上真好看,你说说你,现在就这么帅气,等再过三五年长开了,那得迷倒多少正道仙子魔教妖女。” 贺石一听这直白的大白话,原本就略显红润的脸登时就像是腾起一片火似的,红了个彻彻底底。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手指搭在带钩上,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何玉暗暗偷笑了一会儿,也就不再逗他:“就这么戴上吧,别取下来了。” 贺石扯了扯腰带:“我每日练武,怕一不小心把它给磕坏了。” “放心吧,没那么脆弱的。” 何玉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再好看的东西,如果不用的话,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嗯,我听姐姐的。” 贺石答应下来,也跟着坐到了何玉对面的椅子上,自己倒了杯茶。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到了晚饭时间。 何玉并没有去吃晚饭,在等贺石去吃完饭回来的这段时间,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前看夕阳。 虫谷的天空并不高远,却十分的清朗。 此刻夕阳层层叠叠的饱满色彩染遍了大半天空,甚至将远处某种高大乔木的叶子也染成了粉色,风一吹,仿佛金粉与翠绿交织的海浪一样。 这样绮丽的像是动画电影中的景色倒映在何玉眼底,让她不由得有些出神。 直到贺石第三次喊她时,她才回过神,收回了撑在下巴上的手掌。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山底,天边的色彩渐渐褪去。 贺石站在梯子下方,仰着头看过来时,脸上的笑容比方才的落日还让人炫目。 何玉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温柔和某种更深层的情愫,这让她的心头重重一跳。 但等下一秒她再去探寻时,却发现那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灿烂微笑,半点其他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何玉恍惚了片刻,直到贺石再次叫她:“姐姐,去河边走走吗?” 她定了定神,起身顺着梯子下去,走到了贺石身前。 贺石侧身引着她往前走,两人穿过零星的吊脚楼,穿过方方正正的开着花的农田,一路走到小河边的那片树林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何玉一路都没说话,贺石本能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犹豫片刻后,还是张口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何玉一怔,回过神来:“啊,没怎么,只是天黑了,有点看不太清楚路。” 贺石闻言,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将它点燃后,他站的离何玉近了些,将火苗放在她的身前:“现在能看到了吗?” 何玉沉默一瞬,点头道:“嗯。” 两人并肩往河边走去。 何玉心说,自己真能多想,贺石多单纯一个孩子,哪儿会有那么复杂的眼神? 大概率是因为夕阳投下的光影,无端让人误会。 第191章 夏去秋来 夏去秋来,转眼间天气已经渐渐转凉。 这天下午,何玉正在陪着贺石练箭,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朝远处望去。 阿冷仿佛一支黑色箭矢划过虫谷碧蓝的天际,直直地朝何玉冲来。 看上去非常的急。 何玉抬起胳膊,阿冷在最后一刻减缓了速度,稳稳落在她手臂上。 贺石收起长弓,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甩着手走过来:“姐姐,阿冷昨日不是才走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知道啊。” 何玉摸了摸阿冷的头以示安抚,然后才从小皮包里摸出一封薄薄的信。 信纸一拿到手里,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一旁的贺石也是双眸微眯。 这信纸的一角竟染着些血迹,瞧着染上去的时间还不算太久。 何玉将阿冷放在肩膀上,展开了那封信,内容不多,很快便看完了。 她皱着眉,把信递给了一旁的贺石。 贺石接过,只看了两行,脸色就微微一变。 他迅速看完下面的内容,待将信纸合上时,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何玉的心情也不太妙:“你怎么看?” 贺石想了想,沉声道:“二师兄被墨云楼的人一路从海州追杀至宛州,一连持续了半个多月,恐怕现在情况很不好……” 何玉从他手中拿过那张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信纸,低头看着上面的字迹:“之前我第一次让阿冷传信的时候,便告知了你几个师兄师姐召唤阿冷传信的法子,但此信只能与我单线联系,看楚河话里的意思,这次追杀他的杀手少说也有十几个,我有些担心净门的人也浑水摸鱼潜入其中,想借机除掉他。” 她抬头看向贺石。 贺石抿唇思考了片刻,冷静道:“姐姐,之前你同我说过,三师兄不在王朝境内,大师姐和师父都在湖州御敌,现在离二师兄最近的就是我了,我想去接应他。” 何玉也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给楚峥写了封信说明此时的情况,连带着楚河送来的那封信一起装进了阿冷的小包里。 阿冷抖了抖厚实的羽毛,没有丝毫停留地煽动着翅膀冲入高空,向着北方飞去。 也得亏阿冷是游戏的产物,并不是什么正常的鸟,否则的话,这么高强度的送信任务,估计半路都得累死过去。 何玉摇摇头,见贺石正怔怔地望着阿冷离去的方向,眉毛无意识地蹙着,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了想,打开【地图】,在上面已经点亮的部分里找到了距离楚河所在位置最近的地方。 估摸着大约有四百多里,如果要赶过去,应该最多只要两天时间。 她想了想,对贺石说:“我们同施谷主说一声,即刻便出发吧。” 贺石愣怔地回头看她。 “有我同你一起去,速度能快一些,免得来不及救下楚河,而且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我也能保你安全……” 贺石听着何玉平静地说着要同他一起去的理由,也不知怎么的,眼眶突然热的厉害。 楚河只是自己的师兄,他跟姐姐并无什么交集,而姐姐现在却只是因为自己的担忧,就要跟着一起去冒险…… 她本可以什么都不管的。 贺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指在身侧反复蜷缩,自从方才看见那片血迹后便躁动不安的心脏跳得更加混乱,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耳边则尽是“咚咚咚”的恍若擂鼓的心跳声。 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将何玉抱了个满怀。 怀里的何玉则早已消声,她直直地站着,微微偏过头,避免让锥帽的边缘顶到他的脸。 贺石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被自己这大胆的举动给吓到了,下意识就想松开手,可何玉此时却抬起双臂拥住了他。 她还顺势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姐姐,我……” 贺石浑身僵硬,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楚云丝的尖叫声:“小师弟!无名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贺石和何玉同时扭头看去。 楚云丝双手抱头,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贺石跟触电似的,瞬间弹开了搂着何玉肩膀的手,何玉也慢慢松开了他。 她转过身,看着一路冲过来的楚云丝,笑道:“我们没做什么,倒是你,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楚云丝在距离两人三尺多的位置刹住了脚。 她没有回答何玉的问题,而是抖着手指向贺石,颤声道:“你,你,你怎么能随意抱着无名姐姐!” 贺石原本还很心虚,听她这么一问,顿时挺直了腰板:“我没有随意抱!” “你你你——” 楚云丝指着贺石你了半天,气得一跺脚,眼底顿时泛起了泪花。 “好了好了。” 何玉上前一步,温柔地握住楚云丝抬起来的手,将它慢慢放下:“云丝,不是什么大事,别哭哦,你还没说呢,怎么今日突然有空来这里寻我们了?” 楚云丝眨巴着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又瞪了一眼贺石,这才说起了正事:“鳞哥一直培养的那只蛊终于成功了,施谷主说要请我们几人一同吃饭,以示庆祝。” 贺石和何玉对视一眼。 何玉问:“何时?” 楚云丝回答:“今晚。” “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寻施鳞,提前祝贺他吧。” 何玉看着楚云丝不解的眼神,笑着解释道,“我和贺石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很急,等不到晚上了。” 楚云丝一怔:“危险吗?” “不危险。” 贺石对何玉道,“姐姐,我们走吧。” 何玉点头。 楚云丝连忙道:“我也去!” 三人来到施鳞的小院外,远远就看见好几个人围成一团,不知在干什么。 走近一看,正是施谷主和几个施家的高层。 何玉说明来意后,施谷主沉思片刻,对一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吩咐道:“老四,你去取两瓶化尸水给无名姑娘和贺小友带上。” 中年男子一愣,嘴唇开合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点头道:“是。” 然后脚步匆匆而去。 第192章 楚峥和夏鸢 何玉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男子的背影,转头问施谷主:“这化尸水可是虫谷独有的,施谷主就这样放心地交给了我们,不担心我们拿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施谷主扬声一笑:“姑娘哪里话,自上次我同你说过那件事后,你我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既然如此,我即便为你担些风险又如何?” 何玉拱手道:“谷主大气。” 这时,一直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施鳞终于插上了话:“前辈,此蛊能成活,完全是依赖前辈同我说的‘神经’一物,鳞多谢前辈成全!” “还是你自己的天赋和勤奋凝结成了这蛊,我也未曾帮上什么大忙,祝贺你了。” 何玉注意到之前去取化尸水的男子已经回来了,便再次朝几人拱了拱手,“诸位,化尸水已经取来了,我们这便走了,后会有期!” 施谷主几人自是一顿挽留,何玉一一婉拒后,将那两瓶化尸水提上,跟贺石回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步行出了谷。 两人走了不久后,施谷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忘记给他们二人备马了!” 她连忙吩咐人带上两匹骏马去追何玉。 一个多时辰后,那人牵着马回来,说他找遍了虫谷周围,并未看见贺石和何玉的踪迹。 施谷主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不由称奇:“难不成这两人还真是飞走的?” 云州边界的某段官道上。 贺石抬腿迈出虚空中看不见的大门,双脚站在坚实的土地上,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何玉跟在他身后出来,打开【地图】看了看,然后指了个方向:“走这边。” 两人并肩朝那边走去。 …… 湖州金瀚城城北大营。 楚峥端坐在某间营房中,仔细地看完了手中带血的信件,然后便将两张信纸一卷,在身旁矮桌上的油灯里点燃了。 跳动的火苗在燃烧最剧烈的那一瞬间照亮了大半个营房,也照亮了楚峥不同于以往的一身戎装,那厚实的胸甲上甚至还残留着刀剑劈砍过的痕迹,扑面而来一阵战场独有的血腥味道。 他将纸张燃烧后的灰烬扔在地上,一边脚尖碾碎,一边静静沉思着。 突然,营帐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背着光走进来一位身姿高挑的士兵。 她身着半甲,手持长枪,长发以一支青鸾紫檀木簪利落束起,双眸灿然有神,小麦色的紧致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此人正是夏鸢。 她穿过门帘,大步走至矮桌的另一侧,将手中长枪往桌沿上一靠,一屁股坐在了厚实的羊皮垫子上。 桌上的碟子里放着几个山果,夏鸢拿起一个啃了起来。 楚峥从思虑中抬起头,看了这个半年多以来变化极大的大弟子一眼:“战阵对好了?” 夏鸢咽下嘴里酸涩的果肉,回答道:“对好了,只待再熟悉熟悉,便可上阵,方才吕将军派人来传话,让咱们两刻钟后去他的营帐商议明日夜袭敌军马营的事。” 楚峥随意应了一声。 夏鸢此时也啃完果子,她目光无意中一扫,看见了楚峥脚边的灰烬:“这是……” 楚峥脚尖轻点地面,激起的一小片土石将灰烬全部遮盖住。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老二被墨楼那帮毒蛇从海州一路追至宛州,情况不太好,那位已经带着贺石去接应他了。” 夏鸢听到楚河被墨楼追杀脸色登时一变,在听到后面那句话时,这才稍有缓和,但仍然称不上好看。 “军中这帮人,次次靠咱们冲锋陷阵、暗杀敌方将领,如今二师弟被追杀这么长时日,他们定然知晓,竟无一人将此消息告知我们,怎么着,担心我们心系救人甩手离开,不再给他们当前锋了?!” 她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愤慨不平,楚峥听后却是一笑,打趣道:“鸳儿,你如今这脾性,倒是跟老三越来越像了。” 夏鸢一噎:“师父,您莫要岔开话题!” 楚峥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此刻正是三皇子谋划上位的关键时刻,只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老三一家的冤屈才能被洗刷,王朝战神的名号才能再次归还给于将军,而老三,也才能跟自己在世的唯一亲人团聚,为了这个目标,你我也只能忍耐一下了,毕竟在与娑源交战的最前线,必须得有人信得过的人盯着。” 夏鸢眸光微沉,良久后,释然地叹了口气:“师父说的对,是我冲动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得亏有那位的帮助,否则的话,单单小师弟一人,恐怕很难救下二师弟。” “是啊,待这些麻烦事一一了结,我们楚氏定要好好答谢人家。” 楚峥从羊毛垫子上站起身,随意拍了拍手掌,“至于现在,你我还是先去那位吕将军帐中,看看这帮人又有了什么奇妙计策吧。” 就在楚峥与夏鸢前往主帅营帐中开会时,何玉跟贺石已经在最近的小镇里买好了马,以最快的速度往楚河所在的方向赶去。 …… 夜幕降临,宛州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 这个村子不大,从村头到村尾,最多不过四十几户人家,此刻也都熄了灯睡觉,整个村子黑漆漆静悄悄的,只偶尔响起一两声犬吠。 突然,三道黑影从土坯房的房顶上掠过,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 三双眼睛隐在黑暗中,鹰隼一般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地上的每个角落,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三人每人交叉寻找了两遍,都没有任何收获。 再次在村头汇合后,其中一人朝其他两人打了个手势,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调转方向,朝着村外的黑暗而去,几个纵跃便彻底消失。 村子恢复寂然,再没了什么动静。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条花狗跑过小路,正要在村头的老榕树根底下撒尿时,被头顶上方的轻微动静惊了一下,夹着尾巴一溜小跑窜进了村里。 月光黯淡,老榕树密密麻麻的枝叶中,隐着三个全身黑衣的人影。 眼看着这村里确实不像藏了人的样子,三人对视一眼,这才彻底离去。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条花狗再次溜溜达达地来到老榕树下,它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周围再没有什么大型生物后,非常开心地在树根上撒了泡尿,扭着屁股跑走了。 而在村子中央某个不起眼的小院中,墙角堆放整齐的草堆里,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 第193章 追杀 “沙沙”的动静越来越大,草堆表面的一些细小草根随着震动掉在地上。 一只灰扑扑的手掌穿出草堆,指缝里还挂着几根干草,这手在秋夜微凉的空气中停留了一瞬,随即手指弯起,向前一扣,抓住大把草秆往旁边推开。 楚河苍白的面孔展露在月光下。 他睁开双眼,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紧接着探出另一只手,慢慢挪开身上压着的厚重草堆,直到大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这才迈开腿,略有些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无声地吐掉嘴里的草根,紧了紧勒着伤口的布条,确保不会将血滴到地上。 然后一边警惕周围,一边翻出了这家的院墙,在墙外的狗洞里,挖出了斜着卡在里面的长剑。 沉甸甸的兵刃握在手里,楚河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仔细观察过村子里的痕迹后,选择了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天光微亮时,又是两个黑衣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地闯入了这个小村庄。 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被翻得乱糟糟的草堆,看着那明显的未经掩饰的痕迹,两人的脸色很难看。 黑衣人甲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草秆:“又被这狗娘养的给跑了!他是属泥鳅的吗?这么能跑!” 黑衣人乙不赞同地皱皱眉:“好了,别发牢骚了,趁现在他还没走远,我们应该马上去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二人同时回头看去。 一个中年女子手里提着个小木桶,紧紧揪着身上的短衫,一脸恐惧地盯着他们。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动作利索地翻出了院墙,徒留中年女人瞪着满院的草杆子发呆。 良久之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一边扭头往屋里跑,一边喊:“当家的不好了!有两个贼来偷咱家干草……” …… “铛——” 伴随着兵器相撞的清脆声响,零星的几点火花迸射,贺石沉着脸,双臂更加用力下压,重剑的剑锋只差一丝便能触摸到对方的脸颊。 黑巾蒙面的杀手额角青筋暴起,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却始终未能扛得住对面施加的恐怖巨力,眼睁睁看着冰凉的剑刃慢慢向下,压在了脸颊上。 伴随着尖锐的刺痛,越来越多的粘稠液体顺着下巴滴落。 杀手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少年面孔,瞳孔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着。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一软,长刀歪斜,重剑的剑锋顺势划过刀刃,轻巧又沉重地在他的脖颈处一转,大量温热的血液喷溅,杀手手指松开,任由长刀掉落在地。 他捂着怎么也堵不住的巨大伤口,瞪着眼睛仰面倒在了地上。 贺石手腕轻抖,甩掉剑刃上沾染的血珠后,将它插回剑鞘,重新背在了背上。 而他的身周,则以不同的姿势躺着三具黑衣蒙面的尸体。 “姐姐!” 贺石看也没看那三具尸体,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等着的何玉身前,“你久等了。” 何玉也没看那三具尸体,因为实在不是很敢看…… 【地图】上代表楚河的光点正在缓慢地移动着,看样子墨云楼的杀手还没有追上他。 “没有等很久,你的动作很快的。” 何玉拍拍贺石肩膀,“我们和楚河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最多再有一个时辰便可以同他汇合。” 贺石如释重负:“太好了,那我们快走吧姐姐。” “走。” 两人翻身上马,继续朝着远离官道的荒野里一路奔去。 越是靠近楚河的位置,碰上的杀手就越多。 甚至还有伪装成过路行商的,两人起初没有在意,准备直接便骑着马飞掠过去。 就在二者即将交错而过的时候,那一身粗布麻衣的汉子在何玉的视线角落里突然暴起红光,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直接飞身偷袭,险些一刀砍在何玉身上。 幸好贺石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放在她身上,及时甩出剑鞘挡了下来。 这惊险的一幕把及时激发了【大力神符】何玉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她表面上还是淡定的很,只是又悄悄地把【乘风符】和【无影弩箭】放在了能瞬间激发的位置,想了想后,又拿出了【替身人偶】。 贺石一路杀过去,在距离楚河只剩不到二十里地的时候,内力用尽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恢复。 何玉站在大石头上,背着手眺望远处,寻找一切散发红光的事物,守着坐在石头旁边,一脸苍白闭目打坐的贺石。 秋风贴着地面呼啸而过,卷起尚未枯黄的草叶。 何玉抬手按住被风卷起的纱帘,突然看见前方的山坡尽头有一点红光在闪烁。 她心中一动,从【库房】里摸出之前买的【儿童望远镜】放在眼前,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是楚河。 楚河在一路往前飞掠,身后跟着五个人影,三个一身黑衣,剩下两个看不太清楚。 何玉放下望远镜,低头看了眼仍不动如山的贺石,想了想,还是跳下石头,轻轻拍了他一下。 贺石猛地睁开双眼。 “好像是楚河过来了。” 贺石闻言,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转头朝那边眺望,然后眼睛一亮:“确实是二师兄。” 他快步走至树下拴的马旁,解下了长弓和箭篓,提着走回来,轻身一跃跳上大石,然后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双臂发力,缓缓拉开。 何玉见状,再次将【儿童望远镜】放在了眼前。 楚河的口鼻间尽是血腥味,全身疼的像是要马上撕裂一般,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但他仍然睁着血红的双目,目光冷静地追随着一只一直飞在前方的黑色乌鸦。 越过这座并不陡峭的山丘,乌鸦的身影骤然加快。 楚河轻轻磕了一下后槽牙,他压榨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内力,沉重的腿脚仿佛再次注入了活力,奔跑的速度再快一分。 原本就紧随他身后的黑衣人见这人都到这个地步了,竟还能压榨出多余的力气,不由心头微寒,继而眸光一厉,也激发所有潜力,几个纵跃追了上去。 第194章 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楚河的脑子开始昏沉,视线中的乌鸦也多了两个重影,在听到身后传来的破空声时,肌肉记忆让他侧身躲开了对方直刺过来的剑尖。 但早已脱力的身体却因此失去平衡,腿一软,直接歪倒在地,随着惯性顺着山坡一路往下翻滚。 一阵天旋地转,在感觉到腰侧撞上了什么硬物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勉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楚河用力睁开双眼。 浑浊的视线尽头是湛蓝的天空,但这份漂亮的蓝色未曾在他的眼底多停留片刻,下一秒,一道漆黑人影便闯了进来,伴随着的是雪亮的,直刺而下的刀光。 楚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突然向上扬起,那柄一直紧紧握在手中,从始至终都未曾松开的长剑连带着剑鞘一同斜挥过去,撞上了即将刺到胸前的刀光。 这毫无威胁的一击显然是螳臂当车,在接触的那一瞬便直接被刀刃劈飞出去。 长剑打着旋掉在了地上。 杀手击飞这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反抗,望着躺在面前毫无挣扎之力的待宰羔羊,眸底闪过一丝兴奋,手腕一转,正要再度将刀尖刺入对方心脏时,脚踝处突兀地升起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惨叫出声的同时,双腿控制不住地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杀手咬着牙往剧痛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两只脚腕跟腱处的皮肉直接外翻出来,整个脚腕以下的部位都血淋淋的。 他的脚筋被割断了,罪魁祸首是一柄短小的匕首,此刻正被这个看上去完全失去反抗之力的人反握在左手中。 见他的目光瞪过来时,对方甚至还轻轻扬了扬嘴角,血红的眼睛微转,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冰冷微笑。 杀手心中的愤怒瞬间被一阵包含恐惧的寒意所替代,他怒喝一声,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一般,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向下猛地刺去。 整个过程发生的很快,直到这时,后面的两个黑衣杀手才追赶了上来。 楚河此刻已再无反抗的手段,他的内心没什么波澜,只冷冷地注视着齐齐围上来的黑衣人。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举着刀的杀手脖颈处突然喷射出大量血液,有一半都洒在了楚河身上。 因为失血过多体温偏凉的他被这新鲜血液烫了一下,模糊的视线再次清晰了一瞬。 眼前的杀手喉咙处有一个血洞,而在他的身后,一支尾羽尚在颤抖的箭矢斜插在地上,丝丝缕缕的鲜红顺着雪白箭杆,缓缓向下滴落。 已经扑过来的两个杀手被这出乎意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下,还不等二人做出反应,又是两支夺命封喉的箭矢呼啸而来。 一支射穿了其中一人的脸颊,带出一大块血肉,一支被另一人手中的长剑格挡了一下,偏离方向,只射中了对方肩膀。 一直坠在最后方的两人正好翻过山坡,见此情景,没有丝毫犹豫地又翻了回去,出现的时间都没超过三秒。 肩膀中箭的黑衣人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势,一把拉过捂着空了半边的脸惨叫的同伴,扑到了不远处一小片石堆的后面。 石堆的石头都不大,所以很矮,只能勉强遮住人,两个杀手躺在后面,头都不敢抬一下。 楚河眨了下干涩的眼皮,注意到那只黑色的乌鸦又飞了回来,在他的上空不停盘旋着。 死里逃生后,之前强忍着的巨大的疲惫和痛楚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楚河缓了缓,挣扎着身子往斜后方挪了挪,探手摸到了自己的剑,五指收紧,将冰冷的金属握在手心后,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瞬间昏死过去。 贺石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目光牢牢地盯着远处躺在山坡上的人影,对何玉说:“姐姐,我们过去。” 何玉没有异议,贺石跃下石头,全力施展轻功,朝前方飞掠而去。 何玉则每隔几秒就穿梭一次【家园】的门,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牢牢跟在他身后。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楚河晕倒的地方。 贺石拔出重剑,双手持握垂在身前,脚步落地无声,缓缓地接近那一小堆石头。 何玉没过去添乱,而是快步走到了楚河的身边。 这一看,顿时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因为方才从山上滚下来,一路上的碎石子不少,楚河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他发髻散乱,衣衫破败,脸上遍布着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嘴唇却呈现出毫无血色的苍白,下唇侧面划了道口子,却没有血液渗出,看得何玉都不由得怀疑他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干了。 这个曾经气质卓然的青年剑客此刻正破破烂烂地躺在地上,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何玉蹲下身子,小心地探出手指按在楚河的手腕上,仔细感受了半天,才摸到了一点微弱的脉搏。 还好,人最起码还活着。 何玉松了口气。 见一旁的贺石还在跟两个杀手打着,且处于上风,她便没再多停留,直接拉开大门,回到了拴着马的地方。 肩膀中箭的杀手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即便是处在生死一线,也愣是没忍住瞪大了双眼,被抓住机会的贺石一剑刺死了。 而那个被箭射掉了半边脸的杀手,也已经早他一步,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贺石解决掉两个杀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楚河,而是飞快掠至山顶,目光如电,搜寻着方才掉头逃走的两人的踪迹。 可惜因为另一面的山坡向阳,生长了不少的树木,就算是以贺石的目力,乍一眼看过去,也没能找到破绽。 此时何玉已经拿着伤药回来了。 她蹲在楚河身旁,先是掰开对方的嘴,往里塞了一枚保阳丹,然后用手指使劲往他嗓子眼怼。 楚河毫无意识地任由她折腾。 还好贺石也返了回来,见此情景,连忙拦住了何玉,自己上前用内力帮楚河把药丸顺了下去。 然后他便背起楚河,一路往山脚下而去。 何玉多在山顶上停留了一会儿,她拿着望远镜,见贺石已经快要跑到拴马的地方了,而那两个不知名的追杀者仍旧没有冒头的迹象,这才拉开大门,瞬间移动至了马匹旁边。 第195章 放松一下肌肉 秋风萧瑟,吹动着耳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静静蹲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手里的暗器蓄势待发,只等着对面过来,从头顶上方直接偷袭。 可是两人等啊等,听着山坡对面的打斗声已经停止许久了,也没有人追过来。 期间倒是有两人站在山顶上张望,但都只是张望,并未直接追下来。 矮个男子再次侧耳仔细听了听山坡另一面的动静,一点异响都没有。 他眉头皱起,小声同大树另一侧的高个男子道:“老王,他们不会真走了吧?” 高个男子闻言,也皱起了眉:“不可能吧,以方才你我所见的箭法,整个江湖上能达到这种程度的都没几个,而能来救楚河,且是那般身形的,只有一个贺石,而且后面站在山顶上的那个全身黑的人影,也极有可能是那无名氏,以他们二人的实力,不可能不追过来,将你我结果,以绝后患啊……” 矮个男子沉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两人在前来救楚河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不敢冒险来追你我,也不敢久留害怕夜长梦多,这才离开?” 高个男子恍然:“是啊,毕竟墨楼可是在这附近洒了近百名杀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矮个男子缓缓收起暗器:“如此良机,那我们……” 高个男子眼底闪过狠辣:“追!” 何玉和贺石骑马驰骋在前往附近最大的城池间城的小路上。 楚河坐在贺石前面,歪着头靠在后者怀里,何玉还贴心地给他用布巾蒙住了脸,免得被大风吹了伤口。 贺石则用双臂环住他,确保他不会在颠簸中掉下马。 何玉在两人前方一边看【地图】一边引路。 三人就以这样别扭的姿势跑了约莫三个时辰,跑到天都快黑了,期间经过两个小镇都没有停留,终于赶在间城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进城后,两人在几条主街道上转了转,找到了门口挂着叶家家徽的一处大宅子。 停在这家叶府门口,贺石跳下马,将歪倒的楚河扶下来,走到了大门前抬手敲了敲。 漆成朱红色的大门很快便从里打开了,一个年纪不大打扮精干的男子露出半个身子,疑惑且警惕地看了一眼扶着个昏迷的人的贺石:“这位公子,这里是叶府,不知您是……” 贺石从怀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签递过去:“我想找个好医者,为我朋友看看伤。” 男子一见那铁签就是一怔,待接过仔细翻看了两遍后,神色立马恭敬起来。 他先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打开大门:“快快请进。” 贺石扶着楚河进去,何玉紧随其后,在他们身后,男子迅速地关紧了大门,接着小步跑到贺石身前,将那铁签子双手递还给他:“方才不知几位是大少爷的贵客,实在是失礼,还望恕罪。” 贺石接过签子收入怀中:“客气了,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叶云给的这铁签居然这么好用。 “您叫我叶四就行了,三,呃,两位请随我来。” 叶四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引着贺石和何玉穿过前院往里走,一边小声道,“两位可先去后面清静的小院里稍作休息,我立刻让人去叫医者来为这位公子看伤。” 贺石点头:“有劳了。” 到了小院后,叶四吩咐小厮给他们准备些食水衣物,自己则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贺石把楚河平放在床上,取下了蒙着他脸的布巾。 经过了这半日的舟车劳顿,他的脸色更差了,嘴唇不但苍白,还隐隐有些发青。 何玉点燃桌上的灯,屋里顿时亮堂了。 “不用太担心,医者马上便来了。” 她看了一眼贺石站在床边的背影,抬手从【家园】中召唤出阿冷,温柔地摸了摸它绸缎般的羽毛,“出去盯着刚才那个叫叶四的。” 阿冷歪了下头,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姐姐不相信他?” 贺石收回看着楚河的目光,缓步走到桌旁坐下。 连续紧绷了几日的肌肉终于得以放松,他不由舒适地喟叹一声,慢慢合上了双眼。 “出门在外,还是多留一个心眼的好。” 何玉知道贺石这几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打架,几乎没怎么休息,此刻一定很累,于是便上前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缓缓用力揉捏了起来。 贺石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再次绷紧,他睫毛闪烁,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姐,姐姐,有些疼,你……” 你要不别捏了。 “那我轻一些。” 何玉从善如流地放轻了力度,“你肩膀这里的肌肉都硬的跟铁块一样了,必须得多按按放松一下,不然老这么紧张,明日起来该疼了。” 贺石濡喏道:“哦……” 任由何玉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揉捏着。 片刻之后,两个小厮端了茶水吃食和热毛巾进来,见到屋里的场景,头也没敢抬,放下东西就走了。 何玉收回手,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递给贺石一杯。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慢慢喝起茶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叶四领着医者匆匆赶了过来。 医者一身灰衣,须发皆白,一进门就问:“伤者呢?” 何玉和贺石指向床边。 医者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过去。 在转过隔间,看清楚躺在床上面无人色的楚河时,饶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医者,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四眼疾手快地往床边拉了个凳子。 医者坐下,开始号脉:“啧,这个脉象……不提也罢,他里里外外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死,你们给他吃了什么保命丹丸?” 贺石回答:“保阳丹。” “保阳丹……保阳丹好啊,强行吊住了他的一口阳气,这才能撑到现在。” 医者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写下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递给站在一旁的叶四:“总管,送些热水纱布进来,再按着这方子,让伙计去拿药。” 叶四接过药方,同贺石和何玉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第196章 二师兄就算脸上有疤,也不会变难看 老医者治伤时,将屋里的人都请了出去。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叶四吩咐人往房间里送了好几盏灯,将整个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贺石和何玉坐在小院的石桌旁,一边吃东西一边静静等待。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直至月上中天,那扇紧闭的房门才被人打开。 老医者擦着汗走了出来。 贺石眼前一亮,忙迎上去:“辛苦您了,伤者情况如何?” 老医者脸色疲惫地扯出一个笑:“放心吧,情况稳住了,接下来好生养着就行,但千万要记住,伤没彻底好全之前,不能动用内力,否则的话,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何玉此时也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医者。 医者一怔:“多谢姑娘。” 然后接过一饮而尽。 两人将医者送走后,回了屋里看楚河的情况。 屋里原本的七八盏灯此刻只留了两盏还亮着,楚河身上的衣物都被去除,几乎缠满了纱布,就连脸上,都裹得只露出鼻孔、嘴巴和眼睛。 何玉不由得感叹:“这一回下来,楚河的脸怕不是得留些疤痕,挺俊的小伙子,实在是可惜了。” 贺石弯腰轻轻触摸了一下楚河露在外面的手腕,温度有些高,像是发热了。 他叹了口气,凝眉注视着这个将自己从朔州一路带回云州的师兄,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他时,对方那意气风发冷峻潇洒的样子,心里顿感酸楚。 “二师兄就算脸上有疤,也不会变难看。” 贺石小声说了一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掌心,“回春谷有个玉肤膏,可去除疤痕,我记着上次从杨医师那里离开时还带了两盒,应该是留在虫谷了。” 何玉在一旁道:“过段时日,待云州稍微安全些,楚云丝一定也会回去,到那时,她会帮你带回山庄的。” 贺石抬眸与她对视了片刻,神色稍有放松:“嗯。” “楚河这里有小厮看着,你也累了几日了,快些去洗漱休息吧。” “嗯。” “那你住东边那间,我去西边那间?” “嗯。” …… 这天的深夜十二点半,何玉还没睡。 她蹲在地上,看着面前乱成一团的行李,仰天长叹一声。 这几天非常忙,不是在店里忙就是在游戏忙,忙到何玉完全忘了明天就是出发去云市的日子。 直到今天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正准备进入游戏时,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条信息,她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的行李还没收拾。 飞机是明天上午10点半的,所以她只能认命地爬起来,取出大半年没用过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她计划避开春运高峰,在云市待三周,所以需要带的东西有很多,收拾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有一半没弄好。 太累了,歇歇吧。 何玉丢下手里叠了一半的裙子,张开双手仰面倒在了床上。 云市有什么好玩的呢? 之所以决定去云市过年,也只是因为何玉在某视频软件上搜索了“冬季最适合旅游的城市”,跳出来的推荐中,云市排在第一位。 然后就订好了机票,但也只是订好了机票。 要住在哪里,玩什么吃什么,买什么特产,何玉一概没考虑过,更别说做什么攻略了。 何玉向上伸长手臂,够到了床头放着的手机拿过来,打开视频软件,搜索“云市旅游攻略”,一个接一个地刷了起来。 刷着刷着,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滑动,关掉视频软件,打开了游戏。 在贺石那张熟睡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何玉才反应了过来。 她眨眨眼,无奈地丢下手机。 得,现在打开游戏看贺石都不需要思考,直接成肌肉记忆了。 算了算了,还是继续收拾东西吧! 她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拿起刚刚丢下的裙子继续叠了起来。 贺石盘腿坐在窗户下的地面上,看着何玉一会儿爬起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无奈的样子,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看乐了。 他双手撑着下颌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不由得又有些担忧。 姐姐这是要出远门吗? 她离开了这个城市,自己还能跟着她吗? 唉,看姐姐好像很累的样子,想帮她一块收拾,可惜…… 贺石将双手放在眼前瞧了瞧,尝试着去拉身边的窗帘,不出意外的,手指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浅色的布料。 还是碰不到。 所以那天的那双脚印,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贺石沉思。 凌晨两点半,何玉拉上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拉链,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去卫生间草草洗了个手,便关灯一溜烟钻进了被窝里。 贺石见此情景,连忙站起了身。 他不敢多看一眼何玉睡着的样子,直接转过身选择了离开。 …… 楚河在到达叶府的第五日才醒,只是还不太能动弹,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床上躺着。 看见站在床边的何玉和贺石,他轻轻眨了两下眼睛,以表感谢。 这日午饭后,叶四带着医者照常来给楚河换药。 医者在隔间内忙活,叶四和贺石何玉在隔间外说话。 “从今早开始,便有一些各式身份的人在城中各个医馆药铺打听你们的行踪。” 叶四拍了拍胸口,“幸好给楚公子看伤的是我们叶家自己的医者,嘴巴够严实,不然啊,难保不会被他们查到。” 贺石和何玉对视一眼。 贺石拱手道:“多谢叶管家替我们保管消息,此次追杀我们之人,想必叶家也已经知道了身份,尽管如此,您还愿意冒险收留我们,此次事了,楚氏一定会记着这份恩情。” 叶四一听他这话,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贺公子哪里的话,收留你们几位贵客哪是我一个小小的间城管家说了算的,这都是主家的意思,大少爷昨个还来信,让我好好关照着,缺什么东西,宛州没有了及时送个信,他派人从洛州送来。” “叶大公子确实仗义,一会儿我写封信好好谢谢他,等下次你们送信时,一并捎过去吧。” 贺石笑了笑,“只是接下来我师兄养伤的这段时日,得劳烦叶管家多费些心了。” 叶四连忙拱手:“贺公子客气了,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第197章 不速之客 几人又聊了几句,医者便提着一兜子换下来的纱布走了出来。 叶四见状,便同贺石和何玉告辞,然后领着医者离开了。 关好房门后,贺石和何玉进里间去看楚河。 楚河脸上的纱布已经取掉了,已经结痂的伤口像是大大小小的虫子一样扒在苍白的皮肤上,乍一看有些吓人。 他扭头看向走在前面的贺石,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声音沙哑道:“小师弟。” 然后视线错开,落在了后面何玉的身上,点头致意:“前辈。” 贺石在桌旁倒了小半杯温水递给他:“二师兄,你听见我们方才在外面说的话了吗?” 楚河接过杯子:“嗯。” 贺石皱了皱眉:“墨云楼到底为何如此执着,硬抓着你不放?” 楚河回忆了一下,道:“那些杀手轻易不开口说话,具体情况我也不甚了解,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他们应当是误会我害了他们的某个同伙。” 他说到这里,声音隐隐有些劈了,便小心喝了口水润润,接着道:“那同伙在楼里的地位不低,引得墨楼楼主震怒,推了一大批暗杀任务,抽调了楼里超过六成的杀手追杀凶手。” 何玉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当时只是路过,他们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杀你?这明显是给别人背了黑锅了啊。” 楚河顿了顿:“确实如此。” 何玉接着道:“他们为何笃定你就是凶手?或是因为你的身份,又或是因为你出现的地点和时间,亦或者,二者都有?按着这份不死不休的架势,恐怕就是二者都有了……” “海州、宛州一带,凶手是楚氏弟子……” 贺石喃喃自语,突然眸底一震,豁然抬起了头,“是吴锋!” 何玉眉毛一挑,楚河则微微睁大了眼睛:“吴锋死了?” “唔。” 贺石的表情有点复杂,“四师姐杀的。” “小师妹?” 楚河本来已经做好贺石说吴锋是他杀的准备了,没想到却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个完全没想过的人。 楚河满是伤痕的脸上显出了疑惑:“她……能杀得了吴锋?” 贺石:“……” 这属实是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也不能说二师兄说的不对…… 贺石轻咳一声:“在场的还有虫谷的两位年轻人,那吴锋是中毒死的,尸体都被化尸水化成肉汤了。” 楚河这才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不过吴锋即便叛逃楚氏转投了墨云楼,墨楼楼主也不至于为了他如此大动干戈,毕竟这一次闹得实在太大,恐怕整个墨云楼都会跟着他一起受到影响。” 屋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良久之后,贺石突然出声:“除非……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上下属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很久之前便认识了,说不定就连吴锋的叛逃,也跟这个墨楼主脱不了干系。” 楚河听了他的分析,也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贺石扭头看何玉:“姐姐……” 何玉点头:“知道啦,我会给你师父写信的。” 贺石朝她笑了一下,走过去拿过楚河已经喝光了水的水杯:“二师兄,你先好好休息吧,等晚间我再来给你送饭。” 楚河道:“好。” 贺石和何玉离开屋子,关好门站在廊下。 何玉看了一眼时间,对贺石道:“小石,我今日有事,便先离开了,接下来约莫着有一两日不能来,你自己注意安全。” 贺石一顿,问道:“姐姐有事吗?” “嗯。” 何玉笑了笑,看着贺石隐含不舍的眼睛,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知道吗?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今日是除夕,我要去过节。” 贺石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那个世界的事,这还是第一次,顿时愣在了原地。 “下次过来时,给你带好吃的。” 何玉看着对方光滑紧致线条流畅的脸颊,感觉手指痒痒的,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然后快速收回手,“走了!” 朴实的木门一开一合,何玉的身影消失在了小院中。 贺石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廊下。 直至太阳渐渐西斜,他才回过神。 “已经这个时辰了?该去给师兄取晚膳了……” 他念叨着,快步走到小院门口,拉开大门匆匆而去。 …… 春节是华国最隆重的一个节日,尽管都说近些年的年味越来越淡。 但在除夕这一天,人们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从天南海北一路奔波回家,只为跟家人团聚,坐在一起吃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大学城商业街,小甜饼甜品店已经关门快一个星期了。 旁边咖啡店的老板在自家店门前放完烟花后,看了看隔壁黑着灯的冷清样子,不由挠挠头,从身后的大箱子里摸出一个小的喷射烟花,放在小甜饼屋前的空地上,用烟头点燃。 引信短暂的燃烧后,伴随着“嗤嗤”的声响,金灿灿的火星喷射出来,越喷越高,越喷越大,慢慢映亮了甜品店二楼的玻璃窗。 咖啡店老板注视着烟花燃尽,满意地点点头,抱着大箱子回屋去了。 留下立在原地包着喜庆红色包装纸的烟花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突然,一只穿着黑色棉鞋的脚出现,很随意将它踢到了一旁,残骸在地上滚了几下,烟雾缓缓消失。 那双脚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小甜饼的落地窗前。 落地窗里拉上了半透明的白色纱帘。 身材中等的男人趴在窗户上,半张脸紧紧贴住冰凉的玻璃,眼皮尽力上翻,漆黑且布满血丝的的眼珠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良久之后,他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看见的人,眼睑一抖,戴着老式皮手套的手掌在玻璃上神经质地用力摩擦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低低地骂了句什么,直起腰,抬手擦掉留在玻璃上的痕迹,一如来时一样,转过身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路灯和烟花爆炸的光亮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男人走动间,隐约能看见他的后腰上,似乎有金属冰冷的反光一闪而逝。 第198章 【欢聚时刻】 何玉在云市的大半个月玩得很开心,但闲久了总是会觉得无聊,所以她一过正月十五便回去了。 开锁,进门。 何玉放下行李箱,左右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小店。 离开这么长时间,屋里难免落了薄薄一层灰,何玉简单收拾后,便开始打扫卫生。 整整忙了一个下午,总算收拾好了一切。 她脱掉脏衣服,将自己扔在床上,掏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前天晚上上线的时候,游戏又发布了一个新任务。 何玉点开【任务】面板。 【任务一:欢聚时刻】 【任务描述: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当当!又是一年冬来到,已经分别了将近一年的家人们非常想在除夕夜再次见到想念的彼此,毕竟这样的欢聚时刻以后就会越来越少啦~】 【任务要求:请让楚氏师徒六人在楚氏山庄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春节。】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980,白银*40,万能解毒丹*1,断肢再续膏*1】 这次任务的奖励一如既往的丰厚。 从上次任务完成后的这段时间内,何玉先后完成了两个不大不小的任务,现在已经9级了,距离10级还差2180的经验值。 这就说明,等她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再做一到两个任务后,就可以成功升到10级。 当时升到5级时,游戏就直接全面升级,由手游变成了全息,何玉也不知道,等升到10级,这个神奇的游戏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总之估计不会比手游变全息来得差吧?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任务都必须给他完成喽! 何玉换了个姿势,从仰躺改为侧躺,望着在院子里慢慢挥剑的楚河和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的贺石,想到分布在天南海北的其他四个人,又觉得这事还真挺有难度的。 毕竟距离过年只剩一个月了,就算自己一刻不停地满地图跑,也很难在这个时间内聚集起所有人,更何况还有各种形式和势力的牵扯。 但事情的转机来的就很突然。 在何玉重新开业的第二天晚上,沉浸式上线的她一出门,就收到了楚峥送来的信。 娑源退兵了。 在湖州降下第一场小雪的时候,娑源连夜撤兵,直接退出了湖州,然后一路向北,将已经占领的漠州也让了大半出来。 朝野上下都懵了。 但不管怎么说,国土算是回来了,于是朝廷连忙传令前线官兵沿着娑源撤退的路线,将陷落异族将近一年的城池村镇一一重新收回整顿,派兵驻守。 仗不打了,楚峥和夏鸢也因此没有理由继续在一线待着,于是准备返回云州。 楚峥在信里请何玉将位于南方的贺石、楚河和楚云丝尽快带回云州,而夏鸢,则会北上去接白玉深。 几人先回山庄汇合,然后静待那位三皇子的下一步安排。 何玉拿着信,沉思了片刻。 到此为止,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那个【欢聚时刻】任务的完成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就这么简单? 这简直就像是游戏主动往自己手里送经验送奖励似的。 何玉捏着信纸,沉思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拿着信去找了贺石和楚河。 事情的发展也出乎了贺石和楚河的预料,但不管怎么说,能回家总是好事,就连一直被伤痛缠身,整日无所事事的楚河脸上都有了笑容。 三人一合计,决定尽早出发去虫谷,接上楚云丝后,不做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楚氏山庄。 迟,则生变。 楚河的伤还没彻底恢复,临行前,医者再三嘱托不能随意动用内力。 三人乖巧表示同意后,带着叶四给准备的大号行李,再次踏上了之前走过的那条路。 一路向西出了宛州,进入了青州地界。 此时恰好是黄昏时分,天气也十分阴沉,四周光线昏暗,刮过地皮的劲风带上了变天前的寒凉,刀子似的割在人身上。 楚河裹紧身上的披风,藏在围巾里的半张脸越来越苍白,兜帽下的额头也渗出了颗颗冷汗。 他抿着唇,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不发一语地跟在贺石身后,只是攥着缰绳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跟在最后的何玉发现了前面楚河的不对劲。 这人怎么越跑身子越歪啊? 她连忙喊了一声:“前方路边停一下!” 贺石在呼啸的风中捕捉到了何玉的声音,连忙开始减速,跟在后面的楚河见此精神一振,也迅速勒紧缰绳。 三人先后在路边停了下来。 贺石回头一看,立马发现了楚河的异常,忙跳下马:“二师兄!你怎么样?” 楚河一手扶着马颈,一手朝贺石摆了摆:“无妨,我能撑住。” 风太大,何玉抬手压住乱飞的纱帘,在两人身后扬声道:“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九十多里,按着现在的速度,能在关城门前进城的可能性不大,还是不要再赶路了。” 贺石站在楚河马下,仰头看他:“二师兄,你不要勉强,小心伤势复发。” 楚河道:“最近不太平,夜宿荒野不安全,而且——”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黑压压的云层:“看这天,今夜怕是要下场冷雨。” 何玉控制着马走到两人身边,指了指右手边:“那个方向再行七八里,就有一个不大的小村子,我们可去借宿一晚。” 贺石和楚河对视一眼,一致同意了这个方案。 三人继续出发,片刻之后便来到了那个村庄的村口。 村里人一日一般都吃两顿饭,此刻显然已经过了第二顿的饭点。 小村子里没有炊烟,村口有处烂了一半的破院子,密密麻麻的杂草生长在断壁残垣之间,寒风呜呜刮过,在昏暗且弥漫着水汽的空气中,莫名显得荒凉和诡异。 楚河在外闯荡多年,这样的场景只能说是司空见惯,直接就下了马,牵着缰绳往里走,贺石也是一副毫无波动的样子,只有跟在最后的何玉暗暗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一点。 贺石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何玉的不安,他抬起手牵住了她的衣摆,目视前方轻声道:“姐姐,我们走近一点。” 第199章 借宿 何玉闻言,立马顺着衣摆处传来的微小力度往前蹭了蹭,紧紧靠在了贺石身旁,肃然道:“你说的对,这样安全些。” 她有些紧张地关注着四周的环境,也就因此错过了贺石嘴角克制不住扬起的弧度。 三人牵马走进村子,在村头位置找了家院子和大门瞧上去相对比较完整宽敞的农户。 站在大门前的小路上,楚河和何玉相互看了看彼此。 一个黑纱遮面,藏头露尾。 另一个满脸病容,伤疤纵横。 嗯,瞧着都不像什么正经人。 于是下一秒,两人一致将目光移到了贺石身上。 贺石怔了一下,了然,上前去敲门。 没过几息,就有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在院内回应:“谁啊?门没锁,进来吧。” 贺石顺势推开了院门,跟蹲在房门口削木头的男子对视。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注意到贺石身后还跟着两个江湖打扮的人时,警惕地慢慢站起了身子:“您几位是?” 贺石一身利落的墨绿长衫,腰封上镶着一块椭圆形的白玉,墨发以白玉冠束起,因为长途奔波,原本梳理整齐的发丝有些松散,有一小缕垂落在额角,显得更有少年气,一瞧就是个满身正气闯荡江湖的少侠。 他眼睛微眯,扬起一个温和单纯的微笑:“这位大哥,我们三人途经此处,看着天色快要下雨了,我兄长身子不适,恐淋雨后病情加重,所以想来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男子满脸犹疑:“这……” 楚河此时已经从怀里掏出荷包,动作熟练地摸了块碎银子出来,给男子展示了一下:“请放心,我们不白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子放在了院门口小树的树杈上。 男子看了一眼那块银子,又隐晦地用余光瞟着贺石和楚河身上的剑,犹豫一瞬后,点头道:“我这屋子年久失修有些破,杂物也多,若三位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儿子的屋。” 贺石抱拳:“多谢这位大哥。” 男子放下手里的刨子和木料,引着三人来到了院子侧面的一间土坯房里。 如他所说,这间屋子确实有些破,墙体和屋顶角落有几处粗糙的修补痕迹,一张简陋的竹架床,上面铺着席子,角落有个很旧的桌案,表面被磨得斑驳光滑,上面摆着一张小铜镜,也落了灰。 乍一看,还真没什么生活痕迹。 男子帮着贺石把马拴在门口的树上,顺手将放在树杈上的银子摸了下来。 他拿在手里掂量一下,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我婆娘带着儿子回娘家住去了,院里这几日没怎么打扫,有些脏乱,三位大侠饿了吗?饿了我便去做饭。” 三人的马上还有干粮,但何玉还是温声开口道:“劳烦了。” 见这个一直保持沉默的神秘人冷不丁开口说了话,男子特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不麻烦不麻烦,三位先歇着,我去做。” 他说着便退出了房间,顺手还关上了门,本就昏暗的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何玉心底一个咯噔。 几息之后,一簇火光缓缓亮起。 贺石将火折子举到何玉身前,环顾四周:“这里没有灯烛,也没有被褥,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何玉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便跟着贺石的话头说:“岂止是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那男人估摸着都不是这家的主人。” 楚河已经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右腿,冷声道:“没想到我们方才随意一选,便选了个有问题的人家。” “罢了。” 贺石凝眉道,“左右只是借宿一晚,不管有什么猫腻都与我们无关,二师兄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小石说的对。” 何玉看向贺石,“一会儿那男人来送饭,记得拿针试试。” “嗯。” 贺石点头,把火折子摆在桌上。 火光被雾蒙蒙的铜镜反射,显得屋里更亮堂了一些。 他问道:“姐姐,你一会儿要离开吗?” “是啊,我先离开。” 何玉看了一眼那张窄小的竹架床,“你和楚河睡那床吧,我明日一早再来找你们。” 正在一旁静坐的楚河闻言抬起了头:“前辈,这床还是你来……” “打住。” 何玉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有伤在身,不是推来推去的时候,就这么定了。” 楚河顿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皮:“那便听前辈的。”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被人推开了,男人端了一盘粗面窝头和一小碟咸菜进来,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三位大侠,家里没有现饭,我给三位热了几个窝头,还请不要嫌弃。” 贺石笑着摆手:“大哥客气,出门在外,有热饭吃就很好了。” 男子也跟着笑了两声:“那你们吃,你们吃啊。” 边说边退出了屋子。 贺石从竹管中抽出长针,挨个试毒,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何玉见此,也就放心地点点头:“你们吃吧,我就先走了。” 她与贺石楚河告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关上门后,左右一瞧没什么人,便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沿着明日要走的路线一路看过去,提前瞧瞧有没有什么埋伏和安全隐患。 而在何玉消失的那一刹那,正在嚼着干巴窝头的楚河动作一顿,扭头看向紧闭着的房门。 贺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反应,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闪:“怎么了?二师兄。” 楚河侧耳倾听了两息,转回头继续吃窝头,边吃边说:“没什么,只是方才前辈一出门,我便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了,故而有些惊叹于前辈的绝妙轻功罢了。” 贺石眨了下眼睛:“是啊,我姐姐的轻功确实世间罕见,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河咽下窝头,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知道那位神秘前辈的存在时,自己的震惊与警惕,而如今时光荏苒,等真见到这位了,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他心底少见地升起了两分感慨,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小师弟,我记着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似乎还不知道这位前辈的存在,而如今你却称她为姐姐,这其中是有什么故事吗,若方便,可否说来听听?” 第200章 主人不在家,你们在这儿吃包子? 贺石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拿了一个窝头,缓声道:“自然是方便的。” “姐姐来历神秘,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说,她同我那从未见过的父母是故交,因为一些意外,父母在生下我不久之后便故亡了,我则流落在外不知所踪,她几经辗转找到我后,便发现我已经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 贺石越说越流畅,声音中已然氤氲了淡淡的伤感:“因为她自己的某些原因,一开始未曾与我相认,只是在暗中帮忙,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直到遇见了师兄你……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楚河听的入神,手里的半个窝头也忘记吃了。 半晌之后,他问道:“既然前辈是你父母的故交,那你为何叫她姐姐?” “啊,这是因为……” 贺石顿了一下,接着道,“姐姐很年轻,喊姑姑姨姨什么的……会把她喊老了。” “前辈的声音倒确实年轻。” 楚河轻轻点了下头,咬一口手里已经冷掉的窝头,“没想到你们之间的经历竟是这样的,很感人,像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 贺石闻言,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可不就是个传奇故事么,传奇到……我有时候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事情是真切发生过的,何来不确定真假一说?” 楚河挑了挑眉,“小师弟,你这话奇怪。” “哈哈,二师兄你不懂啦。” 贺石笑着咬了口窝头,“快些吃吧,这窝头本就不怎么样,现在冷了,味道果然变得更差了,与我在朔州吃过的,简直没法比。” 楚河感受到贺石此刻的情绪有些低落,便没再说什么,继续吃起了窝头。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放晴,下过雨的空气潮湿阴冷,何玉如约而来。 贺石正好来屋外倒洗脸水,正碰上了推开院门进来的何玉,顿时就笑开了:“姐姐回来啦。” 他额前几根碎发被水打湿,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皮肤滚落下来,濡湿了一小片领口。 何玉见他这样,也不由得笑了:“回来了。” 她把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贺石:“前面镇上买的包子,楚河呢?” 贺石接过油纸包:“二师兄还未醒,他服用的伤药有养神助眠的功效,所以比往日嗜睡了些。” “行,那就等他醒了咱们再走。” 何玉示意一下贺石手里的包子,“包子你先吃吧,给他剩几个就行。” 两人说话间,楚河一边穿外衫,一边推门走出来,看见院里站着的两人,系衣带的动作一顿:“前辈,小师弟,早。” 贺石回他:“早,二师兄。” 他摇摇手里的油纸包:“姐姐给咱们买了包子,还热着呢,二师兄洗漱过便来吃吧。” 楚河点头:“好。” 半刻钟之后,那间昏暗的小屋内,破烂木门敞开着,小桌被搬到门口,何玉三人围坐桌前,一人一个包子拿着啃。 何玉将味道有些寡淡的包子咽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昨夜的那个男子呢?今早怎么一直不见他。” 贺石想了想:“昨夜他给咱们送完吃食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是做了亏心事,被吓跑了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单薄的两扇木门被人狠狠踹开,向后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其中一扇不堪重负,直接从门轴上分离掉在地面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一个穿着捕快服饰的高个男子率先大步迈进院中,他身后鱼贯而出近十位相同服饰的男子,迅速将整个不大的院子围住,随即长刀出鞘的声音便在院中接连响起,明晃晃的刀尖同时对准了屋门口坐着的三个人。 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犀利目光扫过在场三人,最后落在了看上去最好沟通的贺石身上:“我乃明溪县捕头王粟,昨夜接到线报,此地发生了一起命案,你们三个何故出现在命案现场,还望说明一下。” 眼前的这一系列变故属实是发生在贺石的意料之外,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咽下了嘴里的包子:“这位王捕头,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三人只是借宿的路人,昨夜才来的这里,并不知道有什么命案。” “借宿?” 王捕头眉头皱起,“这家主人呢?你们三个客人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吃东西,院中却不见此家主人……三位是在逗我玩儿么?” 贺石笑了笑:“王捕头说笑了,昨夜我们到达此地时,院中确实有位男子,是他招待了我们,只不过在送了些饭进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他了。” “男子?” 王捕头眼神一厉,“这家住着的是一对母女!哪有什么男子?!” 贺石惊讶道:“竟是如此?我们所见那男子三十来岁,穿着平常、长相平常,瞧着,确实也像这村里的农人,怎么,他不是这家主人么?” “自然不是!” 王捕头深深地看了贺石一眼,“给我搜!不要放过一个角落!” 随着他一声令下,院里的捕快们全都呼啦啦一拥而上往屋里闯。 王捕头手掌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眼神盯着贺石三人,随时警惕着他们暴起伤人。 谁知道三人在捕快冲过来的时候,竟不约而同二话不说地起身让开了门口。 那个戴着锥帽的女子甚至还贴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桌子任由一帮捕快毫无阻碍地冲了进去。 “?” 这三人的举动让王捕头懵了一下,他的眼神不由得狐疑起来。 莫非,这三人真是来借宿的路人? 贺石、何玉和楚河安静地站在屋檐下,注视着一帮捕快里里外外地忙碌。 “王捕头,院子里没有发现尸体。” 两刻钟之后,所有捕快都结束了搜查,其中一个跑到王捕头面前行礼道,“不过我们在正房里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物件递给了王捕头。 贺石清楚地看见那是个被撕烂的肚兜。 很小一个,水红色,看上去像是孩子穿的。 王捕头拿到肚兜后,本就皱起的眉头瞬间更深了。 他沉思片刻,抬头看向贺石三人,声音放缓不少:“想来这其中确实可能有些误会,耽误三位时间了,你们走吧。” 王捕头身后的捕快顿时一愣,连忙抬头正要说些什么,被王捕头抬手拦下了。 第201章 芜湖起飞 “王捕头明察秋毫,多谢了。” 贺石抱拳道,然后朝何玉和楚河道,“姐姐,师兄,咱们走吧。” 楚河和何玉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听闻此言,都只是点了下头。 三人去屋里取了行李,在一众捕快的注视下来到院门口的树下,将行李在马背上放好,解开了拴马的绳子。 贺石轻拉缰绳,马儿迈开四蹄,慢慢走向院外,他余光扫过伫立在院中的王捕头,他手中捏着的那一团水红在满院深青色的捕快服中异常显眼。 迈出院门的前一刻,贺石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朝何玉和楚河笑笑:“姐姐、二师兄,你们先等我片刻。” 楚河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意。 何玉看着贺石的神情,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笑道:“去吧,我们等你,不差这一会儿的。” 贺石眼睛亮亮地看了她一眼:“嗯!” 他调转马头,重新来到了院子中央,看着脸色暗暗警惕的王捕头,问道:“王捕头,有纸笔吗?” 王捕头一怔:“啊?” 两刻钟后,小院中央。 贺石将笔搁下,拿起桌面上的纸,上下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递给了站在身侧的王捕头:“这就是昨夜的那个男子,有九分像,希望对你们查案有帮助。” 王捕头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画像,眼底有些惊叹:“少侠画技可称绝伦,这人仿佛是要穿透纸面活过来了一样,倘若他真是凶手,有了这画像,我们想必很快便能将其捉拿归案!” “那便好。” 贺石牵过旁边的马,摸了摸它脖子上优雅的长鬃:“我们这便走了,王捕头,有缘再会吧。” 王捕头闻言,忙将目光从那画上移开,看向贺石:“少侠,还不知你尊姓大名?” 贺石笑了笑:“微末小民而已,告辞了。” 他说完,也不再停留,直接牵着马出了小院。 何玉和楚河在院外等着。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再加上王捕头一行人过来时未曾遮掩,闹出的动静不小,周围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见贺石出来,何玉和楚河也不再浪费时辰,三人直接上马扬鞭,几息之后,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村民们的视线中。 小院内,方才那个想要说话的捕快问仍在仔细看着画像的王捕头:“头儿,虽然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柳家嫂子和小侄女的死跟那三人有关,但他们毕竟出现的实在太巧了,身上还是有嫌疑的啊,您,您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放走还能怎样?把他们抓进县衙大牢审问?” 王捕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下,“这三人一瞧就不简单,随身携带利器,明显就是那些喜欢闯荡江湖的门派中人,先不说武功如何,你我能不能对付,就单看他们骑那马,三匹皆是名种,价值不菲,咱们在场所有兄弟一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买其中一匹的,这样的人,没有铁证,你敢抓?” “这……不敢抓不敢抓!” 捕快讪讪一笑,朝王捕头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头儿您慧眼如炬学识广博,识得高手和名马,没让兄弟们平白得罪人啊。”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瞅你那熊样儿!” 王捕头把画像拍在捕快胸前,沉声道,“回县衙,请画师将这画像誊画五十幅,让兄弟们分组带着画给我查!” “是!我们保证找到凶手,为柳家嫂子和小侄女报仇!” 就在王捕头一行人开始迅速行动时,贺石三人已经来到了下一个镇子。 迅速补充些食水后,三人未作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但尽管如此,三人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第二日午后,他们被墨楼的杀手追上,堵在了一片稀疏的树林中。 楚河无法动手,何玉则不敢再在游戏中伤人,全靠贺石一个人顶上去,勉强带着两人杀出重围,自己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 逃跑途中,何玉随时关注着地图上那片少了一半的红点,然后意外发现,在右手方向,还有两个跟那片集中的红点毫无关联的小红点,已经离他们三个很近了。 何玉眉头皱起。 这样不行啊,照这么跑下去,很快就会被这俩人发现行踪,而一旦被这俩人缠上,后面那些杀手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怎么办? 恰好此时,地图中显示前方大约五里外有一处特殊地形。 那是一处很深的悬崖。 何玉目光一亮,在短短两秒钟做出了决定。 没什么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她迎着风大喊:“把有用的东西拿在手上!拿好了!” 前面两人都听见了她的喊话。 那两个红点越来越近。 何玉来不及等他俩反应,动作利索地从马背上拿了个装着药物的包袱背在背上,然后从【库房】里取出【大力神符】和【乘风符】,点击【使用】。 下一秒,何玉直接一个旱地拔葱,身子在马背上腾空而起三丈高,以比马更快的速度向前俯冲,双手展开,一把捞起贺石和楚河,“呼”地一声向前飞去,速度都快出了残影。 片刻之后,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骑着马从斜侧方的山坡上冲下来,远远看到三道身影在草地上疾驰向西方。 矮个男子眼睛一亮:“老王!看见他们了!” 高个男子嘴角扬起笑容,再次抽了马屁股一鞭子:“追!” 两人一前一后扬尘而去。 又是片刻后,几个黑衣杀手来到此处。 为首的仔细辨认过地上的马蹄印后,指了指前方,冷声:“那边,追!” 哒哒哒哒哒…… 就在两拨人疯狂追着三匹空马而去时,何玉已经搂着贺石和楚河落在了悬崖底部。 楚河的双脚刚一接触地面,两条腿就变成了面条,整个人止不住地往地上出溜。 “哎哎哎——” 何玉连忙架着他往起提,奈何她此时已经解除了【大力神符】的效果,单手根本抱不住一个沉甸甸的成年男人,差点就被带着一起摔倒。 还好贺石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上前帮了把手,将人轻缓地放平在了地上。 他定睛一看,楚河脸色隐隐发青,鬓发散乱,双目紧闭,嘴角处还有点可疑的透明液体。 已然是晕过去了。 第202章 崖底 贺石咽了咽胃里返上来的酸水,抬头看向何玉:“姐姐,二,二师兄好像吓晕过去了。” 何玉正上下找着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某人的口水,听见贺石隐隐颤抖的声线后,低头一看,反手摸后背的动作顿时停住:“小石,你还好么……你的脸色……怎么看着也快晕过去了?” “是吗?” 贺石再次咽下酸水,双眼发直地看向何玉,“我觉着,还好,就是二师兄,好像不太好。” 何玉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楚河的脸色,然后手指搭上对方手腕,立马就被那快到爆表的心率给惊了一下。 妈呀。 她收回手,沉默了一瞬。 然后对贺石说:“心跳有力,应该没事,至于晕过去……估计是恐高吧。” “哦。” 得知楚河并无大碍后,贺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缓了半刻钟后,那种头晕想吐的感觉总算是减轻不少。 他这才定下心神,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的环境。 这悬崖很深,崖底比崖上湿润温暖了不少,即便是在深冬,草木也是郁郁葱葱的。 三人所在的地方树木不多,有些从崖上掉下来的大小石块垫着,所以还算干燥。 贺石环视一圈后,将目光放在了崖底对面,距离他们大约百米处的茂密森林中。 他的视线穿过森林中昏暗的光线,看到了隐藏在粗壮树干和丛丛灌木之间的不少虫蛇。 贺石抿抿唇,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何玉。 姐姐很怕那些东西。 现在天还亮着,林子外面热,它们不出来,等天黑之后…… “姐姐,等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以后,你便离开吧。” 何玉一怔:“为何?” 贺石决定实话实说:“那边的林子里,有不少虫子和蛇,我怕夜里它们会爬出来。” 光是听到“虫子”、“蛇”、“爬出来”的字眼,何玉就觉得自己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看尚未苏醒的楚河,沉默了片刻,从背上取下包袱:“我走时拿了药,先给你处理伤口吧,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噢。” 贺石也将自己一直抱着的包袱拿了过来解开,里面放着换洗衣物和银票。 至于楚河,何玉把目光移向直直躺着的青年。 他拿的东西此刻正牢牢地攥在手里,即使是昏迷也未曾松开—— 正是他的那把剑。 何玉无奈地收回目光,算了,也没指望他。 她打开包袱,从里面翻找到了外伤药和一卷纱布,而另一边的贺石,也已经很麻利地脱掉了外衫和上身的内衫、亵衣。 他把后脑勺垂落的发丝向上捋了捋,随意掖进发冠下,背对着何玉盘腿坐下。 何玉注视着眼前光裸的脊背。 少年的脊背覆着匀称紧致的肌肉,肤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白,而是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 两道不深不浅的伤痕交叉着落在左侧肩胛上,渗出的血迹将那一片皮肤染成了不均匀的淡红色,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何玉看了两秒,取出碘伏和棉签,慢慢给他擦掉血迹,消起了毒。 这小子这次怎么这么自然,都不害羞了? 说来也怪,他这样一大大方方的,自己反倒有点不自在了。 难道自己就爱看贺石害羞扭捏的样子? 何玉对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一阵恶寒,在心底大声地“呸”了一下。 有病吧? 变态! 她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两句,一边面无表情地给贺石已经消好毒的伤口洒上药粉。 药粉接触伤口时的刺痛让贺石的背肌无意识地紧缩了一下,何玉手一抖,差点撒歪。 她瞪着眼睛:“坐好别乱动!” 贺石连忙更加端正地坐好。 接下来的上药过程中,贺石整个人就像磐石一样镶在地上,全程颤都没颤一下。 背上的伤口处理完后,何玉看了看贺石的后脑勺,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自己坐在他对面给他的胸口和腹部上药的样子。 一个激灵后,她立马就药瓶碘伏什么都的递给了他:“前面和腿上的伤你能够得着,自己处理吧,处理完了喊我,我帮你包扎。” 贺石乖乖接过:“好的姐姐。” 他低下头,动作利索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没过一会儿,躺在一旁的楚河幽幽转醒。 他双眼睁开,目光仍是涣散的,片刻之后才重新聚焦,看清楚了眼前湛蓝的天空和陡然峭壁。 楚河眨了下眼睛,然后便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罡风割面、脑袋充血、腾云驾雾、天旋地转…… 他瞳孔徒然一颤,猛地坐起了身,因为脑袋还有些晕乎,晃了晃差点又一头栽倒。 身侧立时响起一道饱含关心的女声:“小心些,别再晕了。” 楚河抬手按住额头,一边慢慢缓解着晕眩感,一边扭头往旁边看。 那个雄鹰一样一把将自己抓起的黑衣女子此刻正单膝跪在石头上,拿着纱布一圈一圈地往贺石身上缠。 而他这个一向坚强的小师弟则乖乖地举着双手配合,下巴内收,眼皮微垂,睫毛轻轻颤抖着。 我见犹怜。 楚河脑海中蹦出来四个字,这让他已经被晃成一堆浆糊的脑子更加疼了起来。 何玉给纱布打了个结,往楚河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单手撑着地,身子后仰,另一只手捂着额头,脸色青白,表情痛苦,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咳。” 何玉清咳一声,“方才事出紧急,我来不及同你们打招呼便动了手,害你晕了过去,实在是不好意思,怎么样,现在还难受吗?” 楚河的思绪顿了一顿,才开口回答:“还好,小事,无妨。” 贺石此刻已然完全恢复了状态,起身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粒淡黄色的药丸给他:“二师兄,这丸药里主材料是生姜,你含上一粒,能止恶心。” “多谢,小师弟。” 楚河伸手接过放进嘴里,勉强朝他笑了一下。 “……” 贺石默默扭过了头,扯过一旁的衣衫,一件一件地穿好。 第203章 意料之外的人 见两人都已经没什么大碍,何玉看了看时间,把手伸进身后的包袱里摸了摸,摸出一包馅饼。 “今日你们只早上吃了些东西,到现在都水米未进,想来也都饿了。” 何玉将那包提前从【厨房】拿出来,已经放凉的馅饼摆在三人中间,“吃点馅饼吧,素馅儿的,清淡。” 楚河看见油纸包上渗出的油渍,胃里顿时再次翻滚起来。 他无力地摆摆手:“多谢前辈,我现在吃不下,小师弟吃吧。” “哦?” 何玉再次把手伸进包袱去摸,这次摸出一个竹筒,拔开盖子后递给他,“那就喝点水吧。” 楚河:“……” 楚河接过,抿了一小口。 水微凉,还带着些许竹子特有的清香,一口下去,倒是减缓了一些腹中翻涌的感觉。 他表情复杂地看向何玉:“方才那样……刻不容缓的情况,前辈还有余力带上食水供我们师兄弟二人吃喝,而我却两手空空,实在是惭愧。” “二师兄哪里的话。” 贺石接过何玉递来的馅饼咬了一大口,“你方才晕过去了,自然是无法带行李的。” 楚河:“……” 谢谢,有被安慰到。 三人吃喝完毕,坐在石堆上休息了一会儿,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何玉坐在贺石身旁,眼睛眨也不眨,牢牢地盯着那片越来越黑暗的森林。 贺石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道:“姐姐,要么你先走吧。” 何玉咬了咬牙:“没事的,我不走,只有你们两个在这儿不安全。” 贺石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也跟着转回头望向森林深处。 突然,他目光一凝,低声喝道:“有东西出来了!” 何玉指尖微颤:“是……什么?蛇还是虫子?” 贺石探手握住不远处放着的长弓和箭,目光始终锁定在森林中的某处,缓缓站了起来:“是人。” 何玉一怔,一旁的楚河闻言也站了起来,伴随着清脆的剑鸣声,手中长剑出鞘。 贺石此时也搭好了弓箭,箭尖遥指前方。 何玉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心念一动,把可用时间所剩不多的【大力神符】和【乘风符】拿了出来。 贺石指间的弓弦紧绷,墨玉扳指护着泛白的指骨,一双色素浅淡的眼瞳注视着那个仍在缓缓靠近过来的人影。 他在心底默数着数字,几息后瞬间松开了弓弦。 昏暗中箭矢飞射的影子不够清晰,三人只听见林间骤然响起了一声刻意压抑的惊呼。 贺石冷声喝道:“林中何人?速速止步!倘若再向前一尺,羽箭射中的地方可就不是你的脚下了!” 森林陷入了安静,片刻后,有一道略显犹疑的喊声传了过来:“前方喊话的,可是楚氏贺石?” 贺石、何玉和楚河同时一怔。 三人面面相觑。 何玉此刻也莫名觉着这声音略微有点耳熟。 贺石:“你是何人!” 那声音音调上扬:“傅辛!” 傅辛? 贺石惊讶地与何玉对视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 这里是青州,而且好像离回春谷并不怎么远,能遇上他,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森林中草木摩擦的声音逐渐变大,片刻之后,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少年钻出了林子,在看到对面石堆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立马抬高手臂使劲挥了一下,然后脚步轻盈地跑了过去。 “傅公子,还真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贺石跳下石块,向前走了几步,迎住跑来的傅辛。 傅辛停下脚步,随意取下脸上的面罩,向贺石展示了一下背后盖着盖子的背篓:“最近这几日是蝴蝶草成熟的时节,我在林中摘草。” “原来如此。” 傅辛看了一眼贺石身后的两个陌生人:“这两位是?” 贺石笑道:“来,我为你介绍。” 他引着傅辛来到何玉和楚河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我姐姐,这位是我二师兄,姐姐、二师兄,这位是回春谷谷主之子,傅辛。” 傅辛的表情已然恢复了熟悉的冷淡,他朝何玉和楚河行了一礼:“二位好。” 楚河回礼,何玉则轻轻颔首。 傅辛此时已经差不多猜出了她的身份,他看向楚河:“楚公子的脸这是……” 楚河双唇微动:“前段时日伤着了。” 傅辛点头,对贺石道:“贺公子,上次一别,你与叶公子不是北上去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贺石沉默一瞬,苦笑着说:“说来话长……” …… “墨楼的人真是疯了,再这般行事,定会自取灭亡。” 傅辛眉头微皱,少年冷然的目光扫过贺石三人,道:“如若你们不急着赶路,不如去谷里暂住几日,一来可躲开追杀,二来可以请谷中医者为楚公子好好看看伤,贺公子,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贺石看了何玉一眼。 距离任务结束时间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上很充裕。 于是何玉朝他点点头。 楚河更没什么意见。 贺石对傅辛温和一笑:“如此甚好,只是又要麻烦你们了。” 傅辛面无表情道:“哪里的话,天色已晚,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吧?” 贺石点头,转身回到石堆上去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 他走后,傅辛视线一转,静静看向站在他面前三尺开外的何玉。 静默片刻之后,何玉问他:“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傅辛收回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冒犯前辈了。” 何玉回他:“无妨,看吧,左右也不过是一片黑纱。” 傅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传说中的人物会是这样的性格。 但她的声音是真的如同情报所说一样,温和又年轻,跟之前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楚河双手抱臂站在何玉侧后方,眼神平静目视前方,长剑始终握在手里,瞧他此刻的气势,根本看不出是个不能动用内力的纸老虎。 贺石很快收拾好了东西,他提着两个包袱走过来:“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四人很快离开了此处。 而此刻,在悬崖上方往西三十多里的某处山脚下,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正和对面七八名黑衣人对峙着。 他们身侧不远处,躺着三匹骏马的尸体,不少行李物件散落一地。 马尸下的鲜血微微凝固,代表着它们已经死去了不短的时间。 第204章 毕竟我也不像什么好人 “说了多少次,我们追上来时,马上就没人了!你们为何不信?!” 高个男子浑身戒备,咬牙盯着对面的人群。 矮个男子也在一旁附和:“就是!那三个家伙早已经跑了!你们拦着我们,就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但杀手们并不听他们的解释。 为首的杀手冷笑一声,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下一瞬,几个杀手同时合身扑了上去。 高个男子差点气死,怒骂:“该死!他娘的一群蠢货!” 两伙人打成了一团。 没人注意到,远处山坡某棵树的树枝上,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仰着头,张开双翅,呼啦啦地飞走了。 与此同时,绕过森林边缘,走到了一处宽阔平地上的何玉勾起嘴角笑了笑。 好么,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楚河偏头看了她一眼。 贺石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何玉一怔,她的情绪有这么外露吗?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好笑的事,天马上黑了,我们快些走吧。” 她笑了笑,加快脚步跟上了最前方的傅辛。 一行四人穿过这片不大的平原,又翻过一座小山坡,继续向前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便远远瞧见了前方朦胧薄雾下黑黝黝的山谷入口。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幸月光很亮,也不影响赶路,四人很顺利地穿过狭窄的入口,进了谷。 “此处属于回春谷的后门,江湖上基本没什么人知晓此地的位置,很安全。” 傅辛简单解释了一下,领着三人来到自己家门前,见窗口处透出了暖色灯光,便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一阵淡淡的酒香随之飘散出来。 白袍纶巾的傅谷主站在门内,上下打量了一眼傅辛:“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傅辛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采药忘了时辰。” 傅谷主不置可否,抬起眼皮扫了跟在傅辛身后的三个人,视线在何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又转回贺石脸上:“贺小友,你这走了半年时日,怎得又回来了?莫非是来看我老头子的?” 说完又眼含笑意地看了看楚河和何玉:“还带了两位朋友过来。” 贺石恭敬地行了一礼:“贺石此次不请自来,还望谷主见谅。” “谅,必须谅啊,楚氏之人,在谷中无需客气,更何况我也是很欣赏你的。” 傅谷主手臂一展,揽住贺石肩膀,扭头对傅辛说:“你领着楚二去老张那里,针对他这样的情况,老张最拿手。” “哦。” 傅辛应了一声,放下背上的背篓,对楚河道:“楚公子,随我来吧。” 楚河抱拳行了一礼:“多谢谷主,楚河感激不尽。” “不客气不客气。” 傅谷主摆摆手,扭头对怀里的贺石道,“贺小友,你来的巧啊,我方才正开了一坛好酒,走,陪我喝一杯去。” 贺石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眼神望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何玉。 何玉接收到求救信号,开口叫道:“傅谷主。” 平淡柔和的女声止住了傅谷主的动作,他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了何玉,眸中的笑意不减:“无名姑娘无需担心,贺小友在我这儿不会有危险。” “傅谷主误会了。” 何玉原本也没准备做什么,但此刻看到傅谷主有点微妙的态度后,心思一转,顺势说道,“在下只是也想品尝一下傅谷主的好酒,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傅谷主淡淡一笑:“自然可以,请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开了门口。 三人走进屋子,那股淡而醇厚的酒香变得更加浓郁。 “请坐。” 傅谷主请何玉坐下,转身走进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放在桌上,“家中简陋,没有酒杯,无名姑娘便拿碗将就着喝吧。” 何玉笑道:“有酒喝就不错了,怎能再挑挑拣拣?” 贺石起身,给三个碗倒上酒。 傅谷主端起碗:“贺小友身上有伤,少喝点,无名姑娘随意,我干了。” 说罢一饮而尽。 何玉低头抿了一口酒。 又辛又辣,但刺激过后,醇厚酒香在口鼻间弥漫开来,又让人觉得飘飘欲仙。 即便她不懂,也能尝出来这确实是少有的好酒。 对面的贺石也跟着抿了一小口。 傅谷主单手拎起坛子,再次给自己满上。 他此刻的样子有些奇怪,跟半年前所见的似乎不太一样了。 何玉暗暗思量。 最近回春谷有发生什么事吗? 酒过三巡后,傅谷主和贺石都染上了些许醉态,只有何玉一人仍不动如山,毫无醉意。 原因无他,只是这具身体根本不会吸收酒精,也就没有喝醉一说了。 傅谷主上头后,原本滔滔不绝的话顿时少了不少,只靠在椅背上,眼神在贺石和何玉之间来回转。 何玉淡定地撩了一下纱巾:“傅谷主,在下方才便察觉了,你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啊,傅谷主可否告知在下缘由?” 傅谷主闻言哼笑了一声,拿指尖轻轻敲打着碗边,发出清脆声响:“应当是无名姑娘对我有些误会才是,你这样一个不知来历不知目的的高手出现在我谷中,我有所警惕,也是正常的嘛。” “我确实只是陪着贺石和楚河路过此处,” 何玉再次抿了一口酒,只觉得越喝越好喝,“咱们喝了这半晌酒,傅谷主现在觉得在下还对贵谷存在威胁吗?毕竟我也看着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一旁的贺石冷不丁地插了句话:“姐姐是好人,真的。” 他双颊泛红,眼神迷离地注视着何玉,显然是有些醉了。 傅谷主一愣:“哎呦?你俩这么一唱一和的,最后弄得我好像不是个好人了。” 他摆了下手,无奈道:“罢了罢了,喝酒!” 说罢拿起酒碗跟何玉碰了一下:“欢迎无名姑娘莅临本谷,方才是我多虑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姑娘不要跟我个老头子计较。” 何玉微笑:“哪里的话。” 说完,两人仰头喝掉了碗里的酒。 贺石坐在傅谷主身旁,没有焦点的眼神落在何玉身上,痴痴地看着。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姐姐坐在那里。 随即耳尖一动,捕捉到了傅谷主话里的“老头子”三个字。 他扭头认真反驳道:“你哪里老啦?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嘛!” 第205章 醉酒 “贺小友!” 傅谷主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把贺石肩膀,“贺小友,武功不错,酒量不行啊,实在是差远了。” 他又给何玉满上酒:“他不能喝了,你酒量好,你来跟我喝!” 贺石一听顿时不干了,直接拍桌而起:“谁说我不能喝的!” 他一把拿过何玉面前的酒碗,身子站不稳,手腕晃动间,清凌凌的酒液洒了半桌。 然后在其余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半碗酒。 喝完酒后,他随手把碗丢在桌上,拿袖子擦擦嘴角,踉跄着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在了何玉身旁。 何玉连忙伸手扶住他前后摇晃的身子,贺石就着她的手坐稳了,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水洗过一样的清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何玉无奈扭头,看向对面靠在椅背上笑得没心没肺的傅谷主,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狠狠地翻了两个白眼。 这人真没调,贺石还是个孩子呢,稍微喝点意思意思就行了,结果愣是被他给带着喝多了。 她两手拉住还想伸手拿酒喝的贺石,斟酌着如何开口告辞离开。 正巧此时傅辛送了楚河回来,一进门看见这副乱象,原本就冷的一张脸眼看着又黑了一个度。 何玉连忙抓住机会告辞:“傅谷主,令郎已然回来,我们二人便不打扰你们了,此时夜已深,还是早些休息吧。” 傅谷主此时也已微醺,见傅辛的脸黑的都快滴出水来了,便哈哈一笑:“辛啊,那个,辛苦你再跑一趟,送无名姑娘和贺小友去睡吧。” “知道了。” 傅辛对着傅谷主黑脸,面对何玉和贺石时,脸色倒是好看很多,“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 何玉再次同傅谷主告辞,然后半扶半拖着拉起了贺石,险些被他拽的一个趔趄。 这小子,近两年块头是真没少长,还挺沉。 出了屋子,清凉的夜风阵阵拂过。 贺石被这风一吹,发晕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何玉身上。 双臂甚至还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 那面冰凉的黑纱虚虚地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双目只需稍稍向上一抬,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玄色面具。 贺石本就滚烫的脸颊顿时像着了火似的,烧的他整个人一个激灵,上半身立马从对方的肩膀上弹开了。 何玉只当他在耍酒疯,一边手上用力抓住他,一边啧了一声:“别乱扑腾,老实点。” 贺石挣扎的动作一停,脑袋一垂,果然老实了,任由何玉一手环着背,一手握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走。 今晚要住的地方并不远,很快便到了。 傅辛帮忙把贺石搬上床,给他们点好灯备好水和醒酒药便离开了。 何玉望着平躺在床上双颊酡红,嘴里还不住地呢喃着什么的贺石,突然有点头疼。 早知道就不碍于面子答应贺石跟傅谷主一起喝酒了。 她叹了口气,去桌旁给他倒了杯水。 等她把水端回床边时,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正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那双因为醉酒而变得异常水润的眼瞳在跳动的火光中泛着细碎光芒,看起来乖的不得了。 何玉顿时心底一软,连带着声音都轻柔了两个度,跟哄小朋友似的:“小石,起来喝点水吧。” 贺石反应了一下,木木地答道:“哦。” 然后朝弯着腰的何玉伸出了手,却不是去拿她手里的杯子,而是张开手指去捉垂在半空的黑纱。 何玉任由他的手指捏住了黑纱边缘,顺势坐在了床边。 贺石抿起唇,捏着纱巾的食中二指轻轻地摩挲,眼神则牢牢锁在那处,注视着那一小片平整的黑色被揉搓着慢慢皱起。 像是在一片平静的美丽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过于遥不可及的完美被这一点瑕疵打破,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仿佛能够让人随意亲近一样。 贺石露出了满足且快乐的笑容。 他哑着声音喊道:“姐姐。” “哎。” 何玉应了一声,探手把水杯递过去,“好了,别玩啦,先喝点水,喝过水后吃醒酒药,吃了药一会儿就不难受了,乖啊。” 贺石仍是看着她,一叠声地喊她姐姐。 声音不同于平日里的清朗,而是又低又哑。 何玉再次好声好气地重复了两遍,贺石终于松开了那片已经被蹂躏地皱皱巴巴的纱巾,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他坐起身,慢慢喝掉了杯子里的水。 何玉暗暗松了口气。 她拿走贺石手里的水杯,准备起身再去给他倒一杯,还没等有所动作,就被后者一把握住了手腕。 何玉回头:“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贺石摇摇头。 何玉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他热乎乎的额头:“乖,没事就松开手,我再去给你倒水,好吗?” 贺石往前探了一下脖子,用额头追着何玉的手心蹭,一边蹭一边嘟囔:“好凉快,好热。” 何玉被他疑似撒娇的行为逗笑了:“你到底是热还是凉啊,行了别闹了,我去倒水拿药。”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还是坐在原地任由贺石抓着手腕蹭了几分钟。 直到喝完水吃完药,安顿着贺石脱掉鞋子躺好,盖好被子闭上眼,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何玉最后一次试完他额头的温度后,直起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次照顾醉鬼,还真挺累的。 刚才还在不停闹腾的贺石此刻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上,发髻散开,浓墨一样的乌发铺了满枕,衬得中间那张安静的脸更加容色绝然,清冷出尘。 何玉抓住皱巴巴的纱巾抻了抻,将它拽平整,四周打量一圈后,见没什么问题了,便吹灭灯,推开【家园】的大门,选择了下线。 …… 温暖如春的浅色调卧室内,贺石站在窗前,揉了揉仍然发晕的额头。 此刻姐姐的这方世界也正值深夜,但在对面不远处,那张柔软的被子凌乱地铺在床上,本该熟睡的人却不见踪影。 “姐姐去哪了?” 贺石低声自语。 “你在找我吗?” 身旁骤然响起的熟悉声音将贺石吓了一跳,顿时觉得浑身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猛地扭头看过去。 只见何玉正站在五尺开外的地方,满眼含笑地望着自己。 第206章 是真是假 她穿了件很轻薄的短袖短衫和宽松的九分裤,露出雪白的胳膊和脚腕,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一张漂亮温柔的脸不施粉黛,墨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自己,浅色唇瓣微微张开,再次重复道:“你在找我吗?” 贺石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缓缓开合了几下,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姐姐她……为什么能看见自己? 他眼睁睁看着何玉迈步走过来,停在了自己面前。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一尺多。 贺石这时才注意到对方是赤着脚的,他低头望着那双光裸着踩在地上的脚,紧绷的喉咙缓缓收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姐姐,怎么不穿鞋?当心着凉……” 何玉朝着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柔声道:“地上不凉的,倒是你,外面下着雪,怎么只穿这么一点衣裳,冷不冷啊?” 贺石连忙摇头:“我不冷,只是你……” 何玉不等他说完,便抬起双臂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柔软温暖的手心勾住他的后颈,轻轻往前带了带,更加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贺石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直直地注视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含笑面孔,瞳孔剧烈地震颤着。 “我帮你暖一暖吧。” 她说,然后往前走了一小步,双臂搂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了他的颈侧。 独属于何玉的气息轻轻柔柔却无孔不入地笼罩下来,很轻易地撞碎了贺石身上浓重的酒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那一瞬间,面前的空间在贺石眼前被无限拉长,他引以为傲的双目失去了焦距,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所有的声音都在顷刻间失去秩序,耳边似有闷雷阵阵,狂风呼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脱离缩小,被他踩在了脚下。 贺石的五感收束在面前的小小一方空间中,无比清晰地感受着面前柔软的躯体,温热的皮肤,和不断跳动的心脏。 贴在下巴处的秀发散发出淡淡清香,弄得他皮肤有些痒,此时的耳边又响起了那道温柔的声音:“怎么样,还冷吗?” 贺石的心脏跳得几乎要裂开,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轻轻搭在了何玉背上,回应了这个暧昧的不像话的拥抱。 他很小声地说:“不冷了,姐姐。” 声音轻得好像害怕惊醒这场梦境。 “不冷就好。” 何玉笑了一声,像小猫一样用脸蹭了蹭他的脖颈,“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啊,我等了你好久。” 她说着,缓缓松开了搂着贺石的手臂,上半身向后仰了仰,与他对视。 贺石嗓音干涩:“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近乎痴然地注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反复探寻后,确认自己在其中看到了某种让他不敢相信的情愫。 那是他从未想过的一种可能。 贺石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整个人晕的厉害,仿佛下一秒便要醉死在这双含情的眼瞳中。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发现,何玉用双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双眸微阖,下巴抬起,慢慢向前—— 贺石屏住了呼吸。 直到嘴唇贴上那比想象中还柔软的温热时,他才颤抖着睫毛,缓缓闭上了双眼。 寂静午夜,透着月光的窗前,深情拥吻的年轻男女。 可惜这样的美好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便被一阵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所打破。 贺石难受地皱起了眉。 何玉似有所感,睁开眼向后撤了一步。 贺石心脏一颤,慌乱地扯着自己的衣摆:“姐姐,你,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何玉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生气,反而笑着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别害怕,小石,我来教你该怎么做。” …… “啊!” 贺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大睁着双眼,脑海混沌,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漆黑的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贺石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掀开被子下了床,周身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裳和被褥早已被汗浸湿了。 他顾不上处理湿掉的亵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拿起茶壶便往自己嘴里灌,几缕来不及吞咽的清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处,滴滴答答落在了桌上。 直到将半壶水一口气喝完,贺石将壶重重放下,双手撑着桌面,垂头喘了两口气,这才感觉喉咙处火烧般的灼热感有所减退。 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桌面上雕刻的花纹,脑海中一幕幕地闪过方才发生的画面,顿时觉得刚刚才有所降低的身体热度又有了回升的势头。 他连忙闭上眼睛,使劲甩了甩头。 方才姐姐她…… 贺石抬手捂住脸,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虽然在她说完那句话,还未有所行动时,自己便撞破窗户狼狈逃走,但…… 荒唐,荒唐,实在是荒唐…… 如今再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竟是害怕多过兴奋。 贺石静静地在桌旁坐了小半个时辰,出走的思绪回笼,脑子可以正常思考,然后便慢慢地意识到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应当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并不是真实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情景。 姐姐如果在那个世界看见自己,可能会怀疑,会惊讶,会开心,只是一定不可能问出“你在找我吗?”这句话。 毕竟她是不知道自己能出现在那个世界的。 再者说,自己最后逃走的时候,是真真切切撞破了二楼卧室窗户的玻璃跳下去的,而在正常情况下,自己只会像个鬼魂一样穿过窗户。 最关键的是…… 贺石注视着虚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姐姐是不会对自己做出那些举动的,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又如何会有那样的情愫呢?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或许,一旦她知晓了真相,知晓了,她看着长大,视作亲弟弟的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后,就会毫不犹豫地同他划清界限吧…… 第207章 娘子~~ 伴随着心脏处传来的阵阵抽疼,贺石抬起指尖轻触嘴唇,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他缓缓地弯起了嘴角。 就这样疼吧,最好再疼一些,疼到可以以此来抵消自己的愧疚和自惭,疼到可以自我欺骗,把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全部掩盖,埋进深不见底的枯井,永远不要得见天光。 无灯无月的黑暗室内,贺石背影颓然,在桌旁枯坐一夜。 而在另一边,安顿好贺石何玉两人的傅辛踩着夜风回了家。 推开房门,傅辛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酒桌旁此刻一片冷清,三只酒碗随意丢在桌上,喝剩下的小半坛酒敞着坛口,飘散出淡淡酒香。 傅辛走过酒桌,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傅谷主。 内室的窗户大开着,夜风拂动着他鬓角垂下的一缕长发,露出几根夹杂在其中的白丝。 “醒酒药。” 傅辛走到他身旁,递过去一个小盒子。 傅谷主接过,长叹一声:“唉,醒什么酒啊,我巴不得长醉不醒。” “爹,逃避是没用的。” “我当然知道,用你说?” 傅谷主横了傅辛一眼,脸上还带着醉意。 他扭头看向窗外的黑暗,半晌后,再次叹了口气:“方才我还以为他们几个是来给三皇子做说客的呢。” “毕竟楚峥他……唉,我也能理解他的选择,以他的性子,好不容易有能为徒弟报仇的机会,又怎么会不选择赌一把呢?” “但是咱们不一样啊,风霜雨雪多少年了,回春谷一直隐于江湖,低调行事,不理会任何党派纷争,不站队任何一方势力,这才在几次王朝更迭之中保全了下来。” “这三皇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王朝有难,百姓有难,咱们还能不出手吗?何必非要做出一个选择,你也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些个政治上的弯弯绕绕,这不纯粹是为难我嘛?” 傅谷主对着儿子大吐苦水。 傅辛听完后,沉吟片刻,冷声说道:“三皇子多年筹谋,现在已暗中联合多个江湖大势力,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而经过此次同娑源的战争后,以老皇帝为首的朝廷旧派也已经意识到了之前不被他们放在眼中的江湖门派的重要性,估摸着早已派出人手暗中拉拢。” “我想,三皇子多次透露出让我们站队的意思,除了确实想拉拢回春谷这个庞大助力之外,更多的,还是担心我们会被对手抢先拉走。” “所以这时候,只要让三皇子相信,我们回春谷会始终置身事外,不偏帮任何一方,他应当就不会再逼得这样紧了。” 傅谷主不知何时已回过头,右手食指和拇指叉开放在下巴上,望着傅辛,做一脸沉思状:“不对吧儿子,你何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颇有见地的话了。” 他说着,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不成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傅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多时不见,夫君倒还是没什么变化。” “吱呀”一声,小屋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道不急不徐的声音传了进来。 傅谷主眼睛一亮,连忙绕过屏风往外跑去:“娘子——” 外间灯火昏暗,一位锦衣女子立在屋子当中,乌鬓如云,肤白如雪,姿容艳丽,流水般的浅色裙衫配着水红色披帛,发间金钗闪闪发光,衬得整间屋子都亮堂不少。 跑出来的傅谷主一见这女子,顿时热泪盈眶,一边拉长声音喊着“娘子”,一边张开双臂跑了过来。 两人抱了个满怀。 这位女子正是羽阁的前阁主,回春谷的谷主夫人,玉明裳。 傅谷主问道:“娘子,不是说过年才回么,怎得提前回来了?” 玉明裳安抚似地拍拍傅谷主的背:“我再不回来,你和整个回春谷就要被人家拆吃入腹了。” “娘子~~” 跟在后面出来的傅辛一脸淡定,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一般,转身收拾起了酒桌上的一片狼藉。 傅谷主正抱着许久不见的娘子撒娇,突然发现门外有个人在探头探脑的向屋里张望,一直笑意盈盈的神色顿时一变:“门外是什么人?” 一旁端着酒碗的傅辛面无表情地朝门口看去。 “哦,忘了同你们介绍了。” 玉明裳一把推开傅谷主,转身朝门外招了招手,“仙冉,进来。” 两息之后,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一身利落的短衫长裙,身姿高挑,细腰长腿,一头长发简单挽起,发间点缀着几朵精致珠花,小脸圆润粉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气十足。 听到那个名字,傅谷主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这就是……” “不错,你们之前一直没见过面,仙冉,姑姑来为你介绍。” 玉明裳牵过少女的手,指了指面前的傅谷主,柔声道,“这个是姑姑的夫君,你的姑父,那个是你的哥哥,傅辛。” 她说着,又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傅辛。 少女听完后,大眼睛眨了眨,扬起一个灿烂笑容,两颗尖利的犬齿抵在唇边,为她过于软糯可爱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攻击性:“姑父好,哥哥好,我叫玉仙冉。” 傅谷主笑道:“好好好,哎呀,今日见面太匆忙,姑父没给你准备见面礼,明日再给仙冉补上如何?” 玉仙冉点头:“好呀,谢谢姑父。” 玉明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傻站在原地的儿子。 傅辛像是接到某种指令的机关人一样,立马往前走了几步:“妹妹好。” 他一手端着酒碗,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半个巴掌大小的,未经雕琢的莹润玉石递给玉仙冉:“这是地泉冲刷数百年后形成的暖玉,贴身带着,可滋养心肺,送你当见面礼。” 玉仙冉看了一眼这个面色冷肃的新哥哥,伸出双手接过了这块玉:“谢谢哥哥。” 玉石入手温暖,还带着上一个主人身体的温度,适时地捂热了她被夜风吹凉的手指。 玉仙冉再次朝对方笑了笑,拎着穿过玉石顶端的红绳,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 第208章 如果是她的话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回春谷中某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门被拉开,贺石穿着昨日的衣服走了出来。 这里的清晨要比夜晚更冷些,一些草叶上挂着白霜,贺石走过时,衣料与草叶簌簌擦过,那些晶莹的霜花便粘在了他的衣摆和靴子上。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傅谷主的院外。 只是今日与昨日不同,空荡荡的院里多了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在练刀。 她练得太过投入,并未发现站在院外的贺石。 就在这时,傅辛背着背篓推门走了出来。 他看到少女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夜新认的妹妹,便上前关心了一句:“妹妹早,这么早便来练刀?” 少女刀锋一偏,绕着身后划过半圈,“刷”的一下利落入鞘。 直到此刻,空气中回荡的刀吟声才逐渐消失。 她扭头朝傅辛笑了笑:“哥哥早,这么早便去采药?” 傅辛颔首,目光越过她看向并不高的篱笆墙:“贺公子,这么早便来了?” 少女一愣,回头看去。 贺石推开门走了进来,温和笑道:“昨夜走的急,忘记问在下二师兄住在何处了,我想去看看他。” 傅辛点头:“正巧我要出去,一起走吧。” 一旁的少女适时插话:“哥哥,这位是?” 傅辛转过脸,淡淡道:“谷中客人,楚氏五弟子,贺石。” 少女眼睛一亮,朝着贺石的方向走了两步,好奇地打量他:“原来你就是那位少年天才呀,真是久仰大名,你好,我叫玉仙冉,是羽阁弟子。”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贺石只觉得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客气地回了一句“幸会。”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玉仙冉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贺公子?” 傅辛看出贺石表情不对,上前问了一句。 贺石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方才突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忘记做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太过自然,傅辛不疑有他,颔首道:“那便走吧。” 说罢率先往院门口走去。 贺石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院子当中的玉仙冉,便跟在傅辛身后一并离开了。 玉仙冉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好奇怪的天才。” 然后就没再理会这个插曲,慢慢抽出长刀,闭目运气,继续练起了刀法。 贺石在张医师家里见到了被裹成粽子,陷入了昏迷的楚河。 “他新伤叠旧伤,外伤加内伤,确实严重了些,再加上受伤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还多加奔波,已经再经不起损耗了,所以我便用药让他昏睡过去,蕴养一下精神。” 张医师是个白胡子老头,外表很符合大众心理的“医术高明”四个字。 他抚了抚长及胸口的胡子,缓声道,“小兄弟不必担心,伤者最晚今夜就能醒,醒后再修养个两三日,便可以自由行动了,当然,内力还是不能用的,最起码还需等上两个月才能动用,至于想要伤势完全恢复嘛,那就得等到半年后了。” 贺石向张医师诚挚道谢。 张医师笑眯眯地回了礼。 辞别张医师后,贺石和傅辛走在出谷的小路上。 傅辛不是个话多的人,贺石此时也有心事,所以两人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 直到出了山谷后门,继续往昨日那片崖底走去时,傅辛终于开口挑起了话题:“今日怎么不见无名前辈?” 贺石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垂下眼睫,语调如常:“她说有些事情要去办,估摸着明早才能回来。” “无名前辈还真是忙。” 傅辛语气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是啊。” 贺石说道,他顺势岔开了话题,“方才在院中练刀的那位是什么人?昨日好像还没见她在。” “是我娘昨夜领回来的,今年十四,从小养在羽阁,叫我娘姑姑,之前我也未曾见过她……贺公子,稍等一下。” 傅辛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大片挨挨挤挤的植物,准确地在里面找见了一株药草,他快步走过去,动作利落又迅速地将其连根挖起放进背篓。 今年十四,养在羽阁,又叫那个名字…… 那是三师兄十几年未见的侄女吗? 贺石若有所思。 之前迫于形势一直在羽阁待着不曾下山,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回春谷,看样子,朝中形势似乎已然偏向三皇子一派了。 只是不知,三师兄知不知晓这件事…… “贺公子,走吧。” 傅辛回来,出声打断了贺石的思绪。 贺石回过神,朝他微微一笑,二人继续向崖底走去。 而就在两人前方,那处百丈悬崖的上方,此刻正站着三个男子。 其中二人正是之前一直跟踪贺石三人的高个和矮个,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东一片西一片地包着纱布,均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着,时不时偷偷抬眼瞟一下站在崖边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衣饰贵重,身量匀称,相貌堂堂,他眯眼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深处,一把美髯被崖底吹上来的冷风卷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脸颊。 半晌后,男子回过了头,冷眼望向身后并肩站着的两个人:“附近都找了?” 高个男子连忙上前一步:“回胡长老的话,我们的人手已经连夜将附近方圆百里的地片儿都找遍了,并没有发现那三个人的踪迹。” “人总不会凭空消失。” 胡赴程温和地笑了笑,“就剩这崖底没有找了,多带些人手,想办法下去,好好看看。” “这……” 高个男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胡长老,这悬崖最少也有百丈高,就算是当代宗师,跳下去恐怕也是有来无回,何况那三个人里还有个废人……” “去找吧,多带些人手。” 胡赴程打断高个男子的话,抬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美髯。 高个男子不敢再多说什么,领了命后,便带着矮个男子匆匆离去了。 胡赴程转过身,再次面向险峻的悬崖,眼前似乎又浮起了两年前在合阳派见到的那道玄色身影。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即便是跳下这样的悬崖,说不准,也还能活呢…… 阴冷的寒风中,胡赴程慢慢眯起了双眼。 第209章 习武之人,几日不睡觉也不碍事的 如张医师所说,楚河果然在当日夜里醒了过来。 但是因为时间太晚,贺石便没有去看他,准备第二日一早再去。 是夜。 此时已是丑时三刻,屋外万籁俱寂,屋内一灯如豆。 贺石穿一身单薄亵衣,支着腿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个早已被摩挲得失去棱角的小木雕,出神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子。 他今夜不想入睡,他害怕自己睡着后,还会做那样让人不知所措光怪陆离的梦。 万一以后自己的梦境再也回不到正常,再也见不到正常的姐姐,自己该怎么办? 贺石换了个姿势,双手环住小腿,将脸枕在了膝盖上。 半晌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坐着吧,习武之人,几日不睡觉,也不碍事的。 但想是这么想的,身体反应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前些日子都在赶路和被追杀中度过,昨夜又几乎没睡,今日还陪着傅辛在外面从早跑到晚,这么一趟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他还是难以抵挡困意和疲惫,不知不觉中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耳边的鸣笛声将贺石惊醒。 他猛地眨了一下尚有些模糊的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商业街的街道中央。 往来车流密集,一辆出租车紧贴着贺石身后驶过,气流掀起了他亵衣的下摆,露出一截麦色窄腰。 他浑然未觉,抿着唇,视线从面前的一排商铺扫过,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呼——” 贺石深呼吸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此刻正是早上七点多,天气比白天更冷。 何玉穿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脚上踩着一双雪地靴,正在煎饼摊子前等煎饼。 贺石缓步走过去,站定在她身旁,扭头向她看去。 何玉下半张脸上围着围巾,袅袅白雾从围巾中间呼出,一丝一缕向上飘去,她认真地望向对面正在制作的煎饼,睫毛和眉毛上都挂了白霜。 “……姐姐?” 贺石静静注视了她几息,见后者没有反应,便试探着轻声喊了一句。 何玉抬起雪白的眼睫,伸手接过摊贩递过来的煎饼:“谢谢,钱已经转过去了。” 她把煎饼袋子卷了卷,随意塞进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几个塑料袋中的其中一个,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街道的出口走去。 “……” 贺石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太好了,梦境好像真的恢复了正常。 他抿唇笑了笑,整理一下早已被寒风吹透的单薄衣裳,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甜品店内。 何玉推开玻璃门,将手里沉重的袋子们放在地上,脱掉羽绒服挂了起来。 这几天商圈附近的学校有的已经开学了,店里客流量渐渐多了起来。 昨天何玉联系了张予诗,对方已经跟学校请了长假,准备在老家再多待一段时间,毕竟那个杀人犯到现在还没有逮起来,现在回来上学,还是不太安全。 何玉从装鸡蛋的袋子里拿出已经凉了的煎饼,坐在窗前的摇椅上,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 她看着地上一大堆的烘焙材料,饱受摧残的腰部似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没有帮手的日子真难熬,要不要再找个临时店员呢? 何玉咬了口煎饼,摸出手机开始浏览附近大学的几个兼职群。 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人。 算了,暂时先这样吧,应该还能忙得过来。 何玉丢下手机,吃掉最后一口煎饼,认命地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贺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整理完材料,开始做甜品,招待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把被踩脏的地面拖过一遍,最后躺在躺椅上,用旧手机打开了游戏。 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什么异常。 贺石眼眸弯起,用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在躺椅后面,跟何玉一起看向了手机屏幕。 不出意外的,屏幕上展现出来的画面是睡着的贺石。 屏幕外的贺石眨眨眼。 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了,但这样看着自己的脸,还真有些别扭。 何玉调整角度,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后,才切出画面,打开了最新的【任务】界面。 “任务要求:请让楚氏师徒六人在楚氏山庄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春节。” 这句话落在贺石眼底,让他顿时愣在了当场。 任务? 贺石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这些天何玉带着他们正在做的事…… 他眼尾弯起的弧度僵住了。 半晌后,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何玉的侧脸。 何玉浑然未觉,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嘴角微微扬起,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在此之前的几年里,贺石虽然能一直跟在何玉身边,但他却从未仔细看过对方的手机屏幕,因为他觉得这样随意窥探姐姐的隐私是件很无礼的事。 而这一次,他只是想要好好地近距离观察一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之处,却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任务…… 任务…… 原来姐姐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的一切,只是在执行任务吗? 那么,她把年幼的自己从冰雪泥泞里拉出来,又对自己那么那么的好,也只是……因为要完成任务? 是谁给她的任务? 贺石的心脏砰砰砰地乱跳,手也开始隐隐发抖。 他强作镇定地再次看向那个屏幕。 恰好何玉此时关掉了【欢聚时刻】这个任务说明,下方露出的界面上,左下角五个不大的字体钢针一般刺进贺石眼底——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了多少任务? 已完成了什么任务? 这些任务里,有多少是与自己有关的? 贺石踉跄了一下,他后退两步,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的眼睛,再没有勇气去多看一眼,也没有多余的思绪去思考这件事,只能仓惶地选择了逃走。 就像昨夜跳窗时一样。 不,远比那时更加狼狈。 第210章 覃蝉的礼物 三日后的早晨,回春谷出口处。 贺石、何玉和楚河三人辞别前来送行的傅谷主一家,骑着马继续踏上了西行的路。 贺石仍一马当先在前方领路,楚河跟在他身后,何玉则在最后保持警戒。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湛蓝天空万里无云,风也不大,骑马跑起来很舒服。 何玉一边注意着跟好前方的楚河,一边查看【地图】,防止附近有人埋伏,时不时还抬头看一眼前方贺石衣袂翻飞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天的贺石总感觉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样。 但仔细观察之后,又觉着他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隐隐的别扭感让何玉有些在意,却也一时寻不出可以突破的口子,只好暂时将其放在了心底。 因为之前已经把大多数追兵引到了别处,之后再去虫谷的路上并没有遇到追杀,三人很顺利地在四日后抵达了虫谷。 虫谷还是老样子,得知他们到来的楚云丝带着施蝶将人引了进去。 何玉向她说明来意,并把楚峥传来的信拿给她看了。 楚云丝原本还在笑嘻嘻地邀请三人在虫谷多住几日,一看这信,立马就急了:“爹爹那头终于忙完了吗?太好了!这都快一年啦,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咱们快些出发!” 何玉正要点头同意,一旁的贺石却突然开口:“四师姐,我们一路奔波过来也累了,而且到了虫谷地界,不同谷中长辈打声招呼便离去,实在是有些失礼,不如先住两日再说,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何玉眉头皱起,扭头看了一眼贺石。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这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也不像是他会在这时候说的。 不过何玉也不会当众反驳贺石的观点,她没再有所动作,静立一旁,表示了默认。 跟众人走在一起的施蝶鼓起勇气小声说:“那你们便还住之前的那两间屋子吧,至于这位大哥……” 她看了一眼脸上缠着纱布的楚河,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就住在你们旁边,如何呀?” 楚河点了一下头:“我都可以,多谢。” 施蝶抿唇笑了笑:“既然你们都进来啦,也就用不着我领路了,云丝,你带着几个同门和无名前辈去住处吧,我去同我母亲说一声。” 楚云丝探手搂了一下施蝶的胳膊:“去吧去吧,但是要早点回来哦,咱们还要去河边抓彩蛙呢。” “嗯。” 施蝶应下,转身离开了。 其余四人则来到了之前住的那一片地方。 贺石和楚云丝帮着楚河简单收拾了一下他的房间,见已经可以住人了,便都各自散去。 何玉和贺石并肩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贺石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何玉余光扫过对方突出的眉骨下直视前方的双眼,暗暗思索着该怎么开口询问比较好。 可直到走到吊脚楼的下方,她还是没什么思路。 贺石回过头:“姐姐,我到家啦,就先上去了。” 何玉注视对方含着笑意的眸子,心底一动,最终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小石,这两日我总感觉你有些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石的手指轻轻一颤,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没有啊姐姐,你怎么会这样问?” 何玉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就好,记着有什么事要及时同我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好吗?” 贺石:“好。” “去休息吧,晚上吃饭时我去找你。” 贺石进了屋子。 何玉注视了那紧闭的房门片刻,收回目光,正要往自己家走时,迎面撞上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何玉弯腰扶住了她,仔细一看,发现还是个认识的:“小丁?” “姐姐你还记得我呀!” 小丁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我刚刚碰上少谷主,她说你们回来啦,我就赶快来找你了。” “小丁乖。” 何玉摸摸她的圆脑袋,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找姐姐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大事的啦。” 小丁剥开水果糖塞进嘴里,舌头一顶,左侧圆乎乎的脸颊就鼓起一个小包。 她嘻嘻一笑,仰头看着何玉:“姐姐,覃蝉哥哥半月前又走啦,他给你留了东西,让我在你回来时拿给你。” 何玉颇感意外。 覃蝉? 她脑海中浮现起一身麻衣,笑容温和的青年。 他给自己留东西干什么? “东西在哪儿呀,带我去拿吧。” 何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 小丁拉住她的手:“姐姐跟我走。” 何玉点头,两人往旁边的一条小路上走去。 而在二人身后不远处,某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浅色的眼睛隐在缝隙间,静静注视着前方离去的一高一矮两道背影。 何玉跟着小丁来到了她家,不一会儿,小丁便抱着一个小盒子从家里跑了出来。 她动作灵活地爬下梯子,把小盒递给何玉:“就是这个。” 何玉接过,发现这盒子还分量不轻。 她再次摸了一颗糖递给小丁:“谢谢你呀小丁,你在这里自己玩儿吧,姐姐就先走了。” “好哦!” 小丁接过糖,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何玉拿着盒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关上门,点燃灯,在椅子上坐下,把那个朴实无华的小盒子放在桌面上。 盒子的开口处有个精细的暗扣,上面封着蜡。 何玉把蜡扣掉,轻轻一按那个暗扣,只听“咔哒”一声,盒盖自动弹起了一条缝。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何玉放在盒盖上的手一顿:“谁?” “姐姐,是我。” 是贺石的声音。 何玉手指向下一按,重新关上了盒子,起身给他开门。 贺石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个小小的竹编篮子,见门被打开,便把篮子递向何玉,笑着说:“姐姐,这是施鳞给的新鲜果子,说是味道很好,我拿来跟你一起吃。” 何玉接过篮子,里面躺着七八个青色的果子,外表有点像梨。 “谢谢小石。” 她笑眯眯地让开门口:“进来吧。” 贺石迈步走进去,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桌上放着的盒子。 第211章 回山庄 他走过去坐在了桌旁。 何玉关好门,也跟着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姐姐。” 贺石像是刚刚才看见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一样,指着它看向何玉。 何玉瞟了一眼,随意道:“哦,方才在外面碰上了那个叫小丁的小姑娘,她说这个是覃蝉留给我的——对了,你好像还不知道覃蝉是谁吧?” 贺石摇头:“不知道。” “覃蝉是虫谷覃族的年轻一代领头人,常年在外做一些事务,上次来虫谷时,我们见过几面,也就这么认识了。” “哦。” 贺石垂眸注视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不知道他给你留的是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不就得了。” 何玉在贺石对面坐下,伸手把盒子拿过来,顺势打开了盒盖。 里面有一块被妥善放置的翡翠。 何玉被那深邃又剔透的深绿色晃了下神,扭头一看,却发现贺石早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正弯腰跟她一起打量着这块石头。 “好漂亮,这是翡翠吗?” 他问道。 何玉点了点头:“是翡翠,而且品相很好。” 她把那块足有巴掌大的翡翠取出来,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还有信?” 贺石的声音又在她耳后响起,“这个叫覃蝉的人怎么又是送翡翠又是送信的,莫非是有所求?” 何玉拿出那封信,回头看了贺石一眼:“谁知道呢,或许确实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吧。” 贺石直起腰,注视着何玉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 在看清楚信上内容的前一秒,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便是一怔。 果然,还是没办法。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回桌子对面坐下。 何玉朝他笑了笑,垂眸看向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很规整美观,细节处却又透着些锋锐,很独特。 ‘无名姑娘,展信佳。’ ‘在你们走后不久,我便又有了新事务,也离开了虫谷。’ ‘料想自己这次恐怕要离开很久,便把这盒子交给小丁,托她转交给你,你大约是要来接楚姑娘回云州的吧,届时便能拿到。’ ‘这块翡翠是我前两年去漠州时偶然所得,水头很不错,大约可以做一副镯子、一面玉佩和一对耳坠,便送与你留作纪念。’ ‘祝一切顺利。’ ‘覃蝉字。’ 信很简单,何玉看完后却微微皱了皱眉。 没提什么请求,就只单纯给自己送了个礼物? 这覃蝉…… 对面的贺石看不到信的内容,也看不到何玉的表情。 他忍了又忍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姐姐,信上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何玉把信叠起来塞回信封。 确实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贺石垂下了眼睫,没再说话。 晚间,施谷主在自己家设了筵席,邀请何玉和楚氏的几个人过去小坐。 席间贺石兴致缺缺,往日最爱吃东西的人,这次却只是随意地扒了两口饭,便开始频频走神。 这一下,连一向最粗心的楚云丝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小师弟,小师弟,你想什么呢?” 楚云丝在桌子底下轻轻推了贺石一把,示意他看桌上的菜,“今天的菜还挺好吃的,你怎么不吃了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石回神,视线下意识扫过何玉所在的方向。 却意外发现对方似乎也在看着自己这边。 贺石心头一跳,笑着看向楚云丝:“没有不舒服,只是方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剑式的破解方法,所以才走了神。” “哦。” 楚云丝点头。 贺石给她夹了位置最近的一个菜到碗里:“多吃些,四师姐。” 楚云丝受宠若惊:“谢谢小师弟!” 然后低头吃了起来。 贺石没有停顿,筷尖一转,同样给自己夹了那道菜,放在碗里慢慢吃了起来。 余光一扫,便看见何玉已经收回目光,扭过头同身旁的施谷主在聊天了。 他松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咽下嘴里的饭菜。 一顿晚宴,除了贺石,宾主尽欢。 第二天一大早,贺石找到何玉,提出了要离开虫谷,早些回云州去。 何玉有点惊讶:“你不是说要休息几日吗?怎么今日便要走了?” 贺石笑了笑:“我们回了云州也能休息,还是早些走吧,不然的话怕来不及。” 何玉:“离过年还有十几日,来得及的。” 贺石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我知道了,姐姐。” 他垂下眸子,继续道:“但是我们还是早些走吧,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情况,也有些多余的时间能转圜。” 何玉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你说的对,你们师徒几个快一年没见了,怎么说也得赶在除夕前回去团聚。” 贺石笑着抬起头:“姐姐说的对。” 说走就走。 三个时辰后,吃过饭的何玉四人便已经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出了虫谷。 他们不再有所保留,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北上。 楚云丝也想家了,没再像往常一样抱怨赶路辛苦,而是闷着头跟贺石和楚河后面风餐露宿。 一行人终于在第七日赶到了楚氏山庄脚下。 这期间期间何玉下线过一次,走了将近两天。 三人赶到山脚下时,正好是她第二次下线不在。 看管马厩的庄众看见三人,顿时兴奋不已,一溜烟跑了出来:“二公子、小姐、五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把三匹马赶回马厩,一边拴马一边对三人道:“庄主五日前便回了庄里,现在正在山上规整这大半年来的账目和事务呢。” 贺石问他:“大师姐和三师兄还没回来么?” 庄众摇头:“还没有。” 贺石微微皱起了眉。 距离除夕只剩十日了,万一大师姐和三师兄不能及时回来,姐姐的任务不就完不成了? 任务有任务完成奖励,恐怕,也会有任务失败惩罚…… 他没再浪费时间,扭头道:“我们快上山吧,二师兄,四师……四师姐呢?” 他身后此时只站着一个楚河,哪里还有楚云丝的影子。 楚河朝上山的石阶上抬了抬下巴:“她心急的很,早跑上去了。” 贺石:“……” 贺石无奈一笑:“那咱们也快些走吧。” 楚河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走去。 第212章 说真话 离开山庄将近一年的时间,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花草树木修剪整齐,庄内各处都打理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贺石和楚河在半路追上了楚云丝,三人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楚峥那里。 楚云丝“嘭”地一声推开院门,抬腿就跑了进去:“爹!我们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便被人打开,一身素色袍服的楚峥迎出来,一把接住已经扑过去的楚云丝。 他笑呵呵地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眼看着十八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爹!我想你了!” 楚云丝窝在楚峥怀里,也顾不上旁边还站着贺石和楚河,就一股脑地开始撒娇,“你想我了吗?” “想了想了,每日都想!” 楚峥安抚地拍拍楚云丝的背,把她从自己怀里撕下来,“还拿着这么多东西呢,去,先把东西放下再过来说话。” 楚云丝瘪瘪嘴,跑去屋里放东西去了。 楚峥这才得空,转头看向楚河和贺石:“你们也回来啦,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了。” 楚河、贺石:“师父。” 楚峥走到楚河面前,细细打量了他身上的伤,眉头皱起:“怎么伤的这样重?” 在楚峥打量他的同时,楚河也在仔细观察楚峥,他郑重行了一礼:“我的伤只是看着重,其实不碍事的,倒是师父,瞧着清减了许多。” 楚峥呵呵一笑:“战场上可没什么好吃的,你师父我又挑食,可不就饿瘦了么?” 楚河嘴角微微扬起,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 楚峥又转过头看向贺石:“看样子小五这大半年吃的还不错,又长高不少,嗯,好像还变壮了,不错不错。” 贺石弯起眼睛:“师父,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只是我看师父你,好像还黑了一些。” “哈哈哈哈,你们俩个啊。” 楚峥哈哈大笑,正在此时,楚云丝也放好了东西,重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楚峥的手臂:“爹,我们三个一路过来都饿了,厨房有没有好吃的呀?” “吃的有,但是估计没什么好吃的,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把行李收拾放好,我吩咐厨房去做饭,一个时辰后咱们在厨房汇合如何?” 楚峥笑眯眯地摸摸楚云丝的头发。 贺石三人自然没什么异议,提着行李离开楚峥的院子,分别朝自己家走去。 贺石沿着石阶走到熟悉的小院门口,抬手推开院门。 院子里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 贺石迈步进去,径直走到了正房门口,推开紧闭的房门。 屋里的陈设还跟他走时候一样,家具上没有一丝灰尘。 回到熟悉的环境,贺石紧绷的精神不由得放松下来,眼底沉重的情绪也慢慢淡化了不少。 他把行李包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一一放在该放的位置。 一个精致的小荷包被夹在两件柔软的贴身衣物之间,贺石将它拿起来打开。 里面装着个小巧的木雕。 他轻轻用指尖抚过木雕圆圆的锥帽边缘,盯着它看了许久后,转动机关。 熟悉的简单乐曲从木雕中缓缓淌出,不轻不重地在这间久不住人的屋子里回响。 贺石有一瞬间的愣神。 待乐曲结束后,他拿着那个小木雕走到床畔,将它放在了枕头边上。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贺石是最后一个来到厨房的。 楚峥见他进来,便吩咐一旁的人:“告诉厨房可以上菜了。”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厨。 不过片刻,便端出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师徒四人围坐桌旁,也没说什么别的客套话,纷纷低头开始吃饭。 贺石吃了不少,看得楚峥啧啧称奇。 他这才想起来没跟对方说过回春谷主给他炼制了补身的丹丸,便把这件事大致说了一下。 楚峥闻言,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老傅不错,没枉费我之前花大力气帮他。” 贺石顺势问起了夏鸢和白玉深的事:“师父,大师姐和三师兄现在在何处?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楚峥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道:“老三这大半年一直都在北戎的地界待着,鸢儿去接他,他们那边路途更远,估摸着会比你们回来晚个三五日。” 贺石:“那能在除夕之前赶回来吗?” “如果途中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能回来的。” 楚峥给他的碗里夹了肉,“鸢儿和老三武功高,墨云楼和净门的主要势力都离他们二人归来的路线比较远,至于合阳派,碍于江湖声誉,他们不会大张旗鼓地对他们下手,一点小打小闹构不成威胁,所以你便放心吧。”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吃过饭后,正值黄昏。 楚峥还有不少事务没有处理,在安排了医者照料楚河后,便急匆匆回书房去了。 楚云丝跑去陪他,厨房门前只留下了贺石一个人,他便随意在庄里闲逛起来。 贺石穿过竹林,来到前方的练武场。 离得远远的便听到有人练功时发出的呼喝声。 夕阳暖橘色的光芒铺下来,吹过的风中却饱含凉意。 让人感觉既静谧安宁,又失落低沉,像是有某种说不上来的遗憾萦绕在心头,抓不着,看不到,却难以忽视。 他漫无目的地走过去,对面几个庄众推着两车红灯笼同他擦肩而过。 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山上众人居住的区域。 再过一两日,庄里大约又会像往年一样,红色漫天,充满浓厚的新年味道。 贺石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勾起。 他将石阶上的小石子踢到下面,又想到了何玉那个未完成的“任务。” 脚步渐渐慢下来,贺石停在了石阶中央。 “姐姐……” “怎么了?” 贺石猝然回头。 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刮过,卷起他的衣角和发丝在空中飞舞。 对面更高的石阶上,何玉背着手站在那里,那顶从未摘下的锥帽纱巾向上扬起,露出全覆面的黑色面具。 面具没有任何孔洞,但贺石却仿佛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此刻正全心全意地落在自己脸上。 贺石笑了笑:“姐姐,你忙完了吗?” 何玉没有回答他的话,她迈下台阶,很快地走到贺石身前:“小石。” 贺石听见她含着担忧和疑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膀上压下了沉甸甸的重量:“你很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不要敷衍我,说真话。” 第213章 即便她骗我,我也认了 何玉一上线,就看见了在庄里闲逛的贺石。 少年还穿着之前赶路时穿的衣服,靠近地面的衣摆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泥花。 他从山上一路往下走,在演武场旁的石阶上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远处,似乎是在看着什么。 发带飘扬间,夕阳绚丽的光影印在他眼底,何玉注视着他的侧脸,无端地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悲伤。 就像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重要的珍贵的东西,比三年前那个蜷缩着睡在雪地里的小乞丐还一无所有。 何玉紧紧地皱起了眉,抬手按了按骤然刺痛的心口。 这时,静静站着的贺石嘴角突然向下压了一个弧度,他遥望着夕阳,嘴唇微动,轻声呢喃:“姐姐……” 何玉下意识做出了回应。 与此同时,她解除了【隐身】状态。 贺石浑身一震,回头看过来时,发丝和发带随风狂舞,眼底似乎有泪光闪过。 但他几乎是在瞬间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姿态,嘴角扬起一如既往的笑容,声音轻快地打招呼。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他看起来比刚才凝视夕阳时更加悲伤和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呼啸刮过的寒风撕碎。 何玉喉头哽住,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贺石身前,像是害怕他会被风吹走一样,抬手抓住了少年日渐宽阔的肩膀。 她用的力气有点大,但贺石却恍若未觉,只是将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脸上。 他同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沉默着。 于是何玉再次问了一遍。 贺石的嘴唇张了张,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何玉这段时间除了店里忙碌外,其余时间都陪在贺石身边。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在此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会让贺石这样的心神不宁、情绪低落。 她很担心,但也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正是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候,家长越是逼迫他,他就越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何玉深呼吸了一下,暂且压住有些焦躁的情绪,放柔了声音:“小石,你长大了,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很正常,但是如果这个事情已经成为了你很大的困扰,并且你没有能力自我消化、自己解决的话,就应该及时向身边信任的人求助,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你明白吗?”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紧了紧握着贺石肩膀的手:“小石,我问你,你相信我吗?” 贺石显然是听进去了何玉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后,垂下眸子,轻声道:“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问吧。” “姐姐,当初在远山县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贺石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在掌心中,传来钝钝的痛感。 何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答:“可能是因为缘分吧,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只看见了你一个人,所以便去帮你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哦,不过我也可以回答。” 远处有三个庄众推着车往这边走来,何玉松开握着贺石肩膀的手,拉着他往后面的竹林里走去,边走边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是个人品低下、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你好的,况且你一直以来也对我很好啊,这都是相互的,不是么?” 贺石怔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紧绷的唇角慢慢放松下来。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那片竹林中。 周遭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过竹枝时发出的簌簌声,一阵一阵地在二人头顶响起。 “我明白了,姐姐。” 贺石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再抬头时,那双黯淡的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潋滟光彩,“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何玉被他眼底的光晃了一下神,停顿片刻才回道:“你没事就好。” 贺石咧嘴一笑:“离开山庄太久了,我需要回去收拾一下屋子,顺便再收拾一下自己。” 何玉了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去忙吧,我去楚峥那里一趟。” “嗯,好的姐姐。” 贺石点头,目送何玉消失在虚空中。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从姐姐那里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答案,所以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么,行事的动机是什么,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即便她骗我,我也认了。 贺石嘴角噙着一抹笑,大步走出了竹林。 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帮姐姐在期限内完成“任务”,这才是最重要的。 书房中。 楚峥将桌案上的灯火调亮了一些,又从旁边的一厚摞文书中抽出一本,在桌上摊开浏览,时不时拿笔画上一下。 也许是看见了什么让人头疼的内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苦恼地轻叹了口气,将笔搁在笔架上,准备伸展一下长时间久坐的筋骨。 刚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窗外静静望着他的何玉。 楚峥:“……” 楚峥慢慢放下了抬到一半的双臂,对何玉微微一笑,动作自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何姑娘,你来了。” 何玉点头:“楚庄主,好久不见。” 两刻钟后,回廊上的小红木桌旁,何玉和楚峥相对而坐。 楚峥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递到何玉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漠州枯枝,何姑娘尝尝。” 何玉拿起来,抿了一口那浅褐色的茶汤。 入口清苦,有种独特的香味,让人精神一振。 她放下茶盏:“好茶。” 楚峥笑呵呵的:“还未感谢何姑娘帮忙照料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你了。” 何玉淡淡道:“楚庄主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今晚过来叨扰楚庄主,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当下朝廷和江湖上的局势,不知楚庄主可否为我解惑。” “何姑娘既然问了,在下自然知无不言。” 楚峥抿了口茶,声音中带着喟叹, “皇帝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更加古怪暴戾,是以朝中大臣已有多半选择支持三皇子,只是那几个守旧老臣的手中依然掌握着庞大势力,如今朔州军和洛军都在他们手里,王朝的三大军队,只有一支西南军是三皇子的,而且西南军也因为此次同娑源的战斗损伤不小。” “三皇子暂时不敢轻举妄动,除非能掌握更多的筹码,确保万无一失。” 第214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既然西南军是三皇子的,为何之前你们要故意引诱娑源攻打王朝,这不是在损耗自己的力量么?” 何玉发现了问题。 “何姑娘很敏锐。” 楚峥夸赞一句,然后接着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之前朔州边城告急,皇帝听了那几个老臣的建议,要将西南军调去边城支援,三皇子提前得知了消息,便在娑源边境布置动乱,迫使皇帝放弃原本的计划,将西南军留在湖州抗敌,这才保全了绝大部分的兵力,否则一旦到了朔州,人生地不熟,任由那位唐将军搓圆捏扁,那才是真的完了。” 何玉若有所思:“那此次娑源突然退兵,也是三皇子的意思?” 楚峥摇头:“不是。” 不是? 何玉一怔。 楚峥给两人的茶盏续上茶:“此事的原委,三皇子未曾说过,但我们也大约有个猜测。” “我们猜测,娑源和北戎早已暗中联合,此次娑源突然休战,北戎那边也跟着变得平静不少,恐怕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而这其中,定然有王朝的叛徒在作怪,现如今的安稳和宁,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罢了。” 何玉颔首,沉吟片刻,将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所有事件一一回忆揉合,其中赫然有一条线在她脑海中渐渐明晰:“如果你们的猜测是对的话,恐怕北戎和娑源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旦这个机会到来,他们便会同时从北境和西境大举进攻,至于这个机会……” 楚峥目光复杂地看向回廊外昏暗的夜色,沉声道:“三皇子发动兵变,入洛京逼宫皇帝之时。” 他继续说道:“在此之前,娑源和北戎定然会联合朝内的叛徒做出相应布置,或是截断粮草运送、或是干扰军报传递、又或是刺杀主帅……总之,朔州军和西南军届时定会面临苦战,而一旦三皇子这边逼宫失败,或者拖延时间太长,洛京因此陷入混乱,那么内忧外患之下,王朝恐怕……危矣!” 何玉虽然是个工科生,但好歹当年上中学时历史和政治成绩算得上优秀,此刻也能完全理解楚峥话中的含义。 她想了想,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楚庄主为我解惑。” 楚峥说的有些口干,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笑道:“何姑娘客气了。” “不过话虽如此,三皇子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吧。” “当然,不然的话,我们这些人何必冒此风险呢。” 楚峥叹了口气,“只是如今那皇帝也将手伸向了江湖之中,为避免被怀疑参与谋逆,我估计等明年开春,楚氏就会收到朝廷那边的消息,要么去朔州守边,要么去东南镇守可能发生的叛乱,毕竟我们已经进入过三皇子的西南军,怎么能不进皇帝的朔州军和东南军呢?” 听着楚峥的分析,何玉不由得有些头疼。 打仗跟闯荡江湖不同,那可是在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中厮杀求生,难度和危险程度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面对乌泱泱的军阵,别管你剑法多么高明,内力多么深厚,一旦陷入其中不能脱身,到最后就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被活活耗死。 楚峥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眼底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何姑娘,你放心,小五年纪尚小,有我出面,不论是三皇子还是皇帝,到最后总会留一线,他是不需要上战场的。” 何玉没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毕竟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只回了一句:“到时候,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说完后,她也没准备再多留,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向楚峥告辞:“楚庄主,你继续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峥起身抱拳道:“何姑娘对楚氏的帮助,在下都记在了心里,以后若有需要,楚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庄主客气了。” 何玉倒是觉得在能力范围内帮一帮楚氏也是应该的,毕竟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单靠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把贺石养的这么好的。 而且楚氏的这几个人也都很合她的胃口,玩游戏,选择喜欢的阵营也是其中一环嘛。 何玉朝楚峥回了一礼,转身离开小院,走出院门后,见四周无人,便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选择了下线。 接下来的几日中,整个楚氏山庄都在忙碌着准备过年,在即将到来的新年氛围中,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战争时期的紧张与残酷,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贺石送走前来找他去徊阳镇买烟花的楚云丝,抱着做好的新衣裳回了屋里。 他把新衣裳随手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一旁,眉眼低垂着,瞧上去一点都不开心。 何玉伸手摸了摸贺石的新衣裳,那丝滑的面料和精致的刺绣宛如博物馆中的工艺品,看得她心中赞叹不已。 就在这时,对面的贺石突然叹了口气。 何玉抬头看他:“怎么了?快要过年了,你不开心吗?” 贺石看着气定神闲的何玉,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姐姐,今日已经腊月二十六了,大师姐和三师兄还没有回来,这样下去,他们能赶得上除夕吗?” 何玉以为他是想夏鸢和白玉深了,便打趣道:“怎么,多时不见想他们啦?我们小石真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 贺石:“……” 贺石:“不是……算了……” 何玉:“不要害羞,要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贺石沉默,半晌后,他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何玉吓了一跳:“干什么?” 贺石道:“我要去找师父问一下大师姐和三师兄回来的路线,出发去接应他们,免得他们在路上碰上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不能在除夕前赶回来。” “不用不用,你先坐下。” 见贺石来真的,何玉也不再逗他了,“昨日我已经让阿冷去找他们了,现在他们已经快出洛州了,一路上还算顺利,估摸着最晚后日便能回来,你别急。” 贺石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是把阿冷给忘了。” 第215章 久别重逢 如何玉所料,两日后,也就是腊月二十八下午,夏鸢和白玉深回到了山庄。 时隔近一年,师徒六人再次坐在了一张饭桌上。 白玉深扒干净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师兄,喝茶。” 楚云丝给他的杯子里续上茶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谢谢小师妹。” 白玉深端起来一饮而尽,感慨道,“还是咱们云州的饭菜好吃,北戎那边……哎呀,不提也罢。” 他说着说着便笑出一口大白牙,衬得粗糙不少的皮肤更加黑了。 “好吃也要慢些吃。” 楚峥笑眯眯地看着他,“别急。” “哈哈哈,知道了师父。” 望着团团圆圆坐在一起的众人,贺石的心情异常轻松,也笑着开玩笑道:“三师兄,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的射术可是进步不少,恐怕都已经超过你了。” “这么厉害?” 白玉深瞪了下眼睛,“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去武场好好比划比划。” 旁边一直安静吃饭的夏鸢突然开口:“你的伤不要紧么?还能去武场射箭。” 白玉深动作一顿,讪讪地笑笑,继续低头炫饭,也不再提比划的事了。 “老三受伤了?” 楚峥一怔,上下打量他,“伤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小伤而已,师父,不碍事的。” 白玉深放下筷子,将左臂上的护腕解下来,挽起了袖子,取开缠绕着的纱布。 众人纷纷看过去。 那只肌肉虬结的深色小臂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很深,长约半尺,还未愈合,创口大喇喇地敞着,虽然不再淌血,但那些撕裂的皮下组织混合着白色药粉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还是让人颇为不适。 “怎么还伤在了手臂上?你总该避开些的。” 楚峥皱起眉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去个人,找医者来。” 门外传来回应的声音,紧接着,一道脚步声匆匆远去。 “真不碍事的师父,不如咱们吃过饭再去看吧,你看大家都还没吃完呢。” 白玉深不想扰了大家团聚后第一顿饭的兴致,忙用纱布再次将伤口缠上,“这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伤着筋骨,你们瞧,还是活动自如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挥了挥手臂。 “三师兄,你伤在手臂上,之后一旦稍有一丁点没恢复好,都会对你的射术造成很大影响的。” 贺石抓住他的手腕,把那条不安分胳膊放在桌上,“你练射术十几年了,肯定比我清楚的多,还是小心些吧。” “小五说的对,老三,你就对自己上点心吧。” 楚峥看向夏鸢,“鸢儿,他这伤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夏鸢看了白玉深一眼,对方立马收回望向这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她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从朔州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墨云楼的人。” “墨云楼?” 楚峥看了看他们俩,“几个小杀手也能伤到老三?还避无可避的伤在了手臂上。” “我们碰上的是墨楼的楼主。” 楚峥手指一颤,筷子落在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疑惑地看过去。 他笑了笑:“没事,手滑了,鸢儿你继续说。” “好。” 夏鸢收回视线,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清亮的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当时我和三师弟忙着赶路,无意与他纠缠,谁知道他却像是见了血的疯狗似的,一路从朔州边界处追到了益州南,期间我们交手几次,只求速战速决,谁也奈何不了谁。” “后来在快要抵达洛州时,他召集的金牌杀手在半路截杀我们,三师弟的伤……便是在当时的混战中受的,最后我们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换了条路线穿过了洛州,才算甩开他们。” “当时为了赶路,三师弟的伤也未曾好好照料过,是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讲完这段经历后,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贺石第一个出声猜测:“难道是有人出了钱要杀大师姐和三师兄?” “不像。” 夏鸢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跟那个墨楼主的相遇,更像是个意外,而且若是墨云楼收了钱的生意,墨云两楼均会出手,但之前的追杀,好像并未有云楼参与其中,因为墨楼楼主有几次险些就跟丢了我们,倘若有云楼出手的话,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不是自家生意还这么疯狂,这个墨楼楼主有病吧?” 楚云丝愤然道,“大师姐和三师兄招他惹他了?” 贺石心中一动,转头去看楚河,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了答案。 恐怕还是因为吴锋之死。 而这个吴锋同墨楼楼主的关系,应该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才值得他一个组织二把手那般疯狂。 “好了,先吃饭吧,此事之后再议。” 楚峥给白玉深碗里夹了块炖的软烂的牛筋,“老三,以形补形,多吃些。” “哦,好的师父。” 白玉深见楚峥并未细问这伤是如何受的,顿时暗暗松了口气,夹起那块牛筋塞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悄悄瞟了一眼夏鸢。 对方正姿态优雅地吃着东西,并未看他一眼。 白玉深收回目光,垂下了眼帘。 等六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医者也来到了饭堂。 他仔细检查了白玉深的伤,起身朝楚峥拱手道:“庄主,三公子这伤虽未伤及根本,但仍有些严重,接下来必须要静养,不能使劲,否则可能会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 他把写好的药方装进药箱,“我这就回药房去配药。” “去吧,辛苦你了。” 楚峥起身,看着医者推门离开后,又转身去看白玉深,严肃道,“听见了吗老三,要谨遵医嘱,最近都不要练武了,好好在家静养。” “我知道了师父,您放心吧。” 白玉深咧嘴一笑,对贺石道,“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同小师弟切磋比试了。” 贺石笑道:“那三师兄就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 第216章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日一早,医者提着药箱从白玉深的院子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大门旁的夏鸢,连忙拱手小声道:“夏姑娘,早,你也来看三公子啊。” 夏鸢轻轻颔首。 医者继续小声:“那在下便告退了。” 夏鸢再次点头。 目送着医者离去,她回过头重新看向那扇大门,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敲了两下。 “咚咚” “稍等!” 院子里传来白玉深的声音。 几息之后,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院门被打开。 白玉深肩上披着大氅,内里只穿了件素色内衫,一看就是刚上完药,还未来得及穿衣裳。 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夏鸢,他明显愣了一下。 “三师弟。” 静默片刻后,夏鸢先开了口,她垂着眸子,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小玉盒递向白玉深,“这是柔云膏,你拿去涂脸和手,可以治疗皮肤皲裂和冻伤。” 白玉深的眼底亮起了光芒,但在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缓缓熄灭。 他抬手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玉盒,声音平静道:“多谢师姐,其实师姐可以差人来送的,不必如此麻烦。” 夏鸢顿了一下:“是师父让我给你的。” 白玉深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原来如此,有劳师姐了。” “柔云膏晚间入睡前涂抹一薄层即可,庄里还有些事务,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师姐慢走。” 夏鸢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眼看过白玉深。 白玉深注视着她快步走远,直至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这才低头看了眼掌心握着的那个小玉盒。 半晌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父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怎会注意到他的脸和手被呼啸不休的朔风吹得皲裂,被滴水成冰的严寒冻得红肿? 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知道有柔云膏这种养肤的东西,更不会让人拿来送给他。 白玉深不由得想到了那支被夏鸢妥帖地放置在包裹最深处的青鸾紫檀木簪。 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还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她才勉强收了。 明明当时她说的是不喜欢,不会戴,只会收在箱底,但他无意中看见那支簪子的时候,却发现簪身上流转着经常摩挲才会有的莹润光泽,青鸾口中衔着的明珠也保养得很好。 任谁去瞧,都会认为那是一支备受主人喜爱,时常佩戴的簪子。 但是这些,她从来都不会让他知道。 一阵寒风吹过,扬起白玉深大氅的下摆,单薄的内衫向后拥去,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腹上。 “师姐……” 他轻声呢喃,低沉的声音中饱含叹息。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峥一脸无奈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楚云丝,对方那一脸不服的倔样让他觉得手里的茶都不香了。 “爹,我没有怎么想。” 楚云丝直愣愣地杵在地上,语气硬梆梆的,“我不想嫁人,我也不想离开山庄,我想一直陪着你,陪着师兄师姐和小师弟。” 楚峥有气无力地揉了揉刺痛的额头:“你这丫头,真是要气死我……” 楚云丝瞪着他:“爹,上次我说我不愿意嫁人,你明明都同意了,为什么这次又这样逼我?我不嫁人天又塌不了!这么大一个山庄,难道还装不下一个我?!” 楚峥不语,垂着头叹了口气。 “爹实在是太过分了!” 楚云丝把手里的花灯摔在地上,扭头跑出了屋子,与刚进院门的夏鸢险些撞在一起。 “小师妹?” 夏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云丝便直接跑出院子,不见了踪影。 这是,又吵架了? 她走进书房,看见了坐在书案后用手撑着额头的楚峥。 “又和小师妹吵架了?” 夏鸢把手里的几份文书放在楚峥桌上,捡起了地上那个摔坏的花灯,“我方才看见她哭着跑出去了。” 楚峥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还是因为她的终身大事啊,不能提,一提就吵。” “师父,我知道您是为了小师妹好,如今风雨欲来,您将她嫁到别处是为了保护她。” 夏鸢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小师妹又不知道我们如今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在她看来,就是您这个当爹的急着把她往外推,那可不就伤心的不得了么?” “楚氏如今已在悬崖边缘,一步踏错,便会坠入深渊,我不敢赌。” 楚峥的目光看向窗外,“庄里上上下下千余人都已安排好了退路,云丝可以嫁到别处,小五有那位前辈护着,唯独你们三个……” 他看向夏鸢,和缓的语调不由得沉重了些:“鸢儿,你确定也要跟着我们冒险吗?” 夏鸢微微一笑:“师父说的哪里话,我父母双亡,无亲无友,孑然一身,除了同大家共进退,也想不出第二个选择了。” 她话音一转,又说起了楚云丝:“师父,我觉得,还是让云丝知晓一下如今的局势吧,她过年便十八了,放在平常百姓家中,已经是有孩子能当家的年龄了,我想,我们还是要听听她的看法再做决定,您觉得呢?” 楚峥不语,半晌后才道:“我想想吧,毕竟……如今我只剩她一个人了。” 夏鸢微微抿了抿唇,被这句话勾动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刚来山庄不久的时候。 那个时候,师母还活着,师父还年轻,还有……那个人也还在。 望着面前虽然外表未曾变化,但气质已然苍老不少的楚峥,她主动转移了话题:“师父,那些是从明日除夕开始到上元节的所有账单支出和事务安排,还有各个门派送来的拜年帖和几份请柬,您看看。” 楚峥将目光移到夏鸢带来的那一叠文书上,往起提了提精气神:“还得是你在,这么多东西,不到一日便整理出来了。” 夏鸢笑而不语,寻了把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书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楚峥翻动纸张的声音。 片刻之后,楚峥看着手里大红的请柬,颇为无语:“合阳派要办上元赏灯宴?他们那儿的花灯丑的要命,谁愿意去看?” 夏鸢此刻已经将摔散架的花灯重新修好,恢复了原貌。 那是一盏渐变浅粉色的莲花灯,细节之处做得非常精美,远远看去,仿佛真的是一朵盛放的莲花。 “他们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宴会,找各种由头,向诸多门派反复强调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 夏鸢把那灯拎在手上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楚峥“呵”了一声,随手将请柬扔到一旁。 “今年我们不去,就在家过年,合阳派爱怎样便怎样吧,懒得管了。” 第217章 今夕何夕 夏鸢抿唇一笑:“师父英明。” 楚峥摆摆手:“唉,行啦,鸢儿,你去看看云丝吧,她平日里最能听进去你的话,你帮我劝劝她。” 夏鸢:“师父,先说好,我可不帮您劝小师妹嫁人,不然她该同我也生气了。” 楚峥:“……我不是让你劝这个,明日便是除夕,别让她生着闷气过年。” “这没问题。” 夏鸢拎着那盏荷花灯站起来,“那我便告辞了,师父,有什么事便差人去寻我吧。” 楚峥点头:“好,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另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从睡梦中醒来。 他拥着被子坐起身,随意拢了一下散落在后背和肩膀上的长发,照旧摸了摸那个安放在枕头旁的小木雕。 梦中的姐姐正在忙着招待客人,也不知晚上能不能来陪他守岁。 贺石动作利索地洗漱收拾好,抱着剑去了楚峥的院子。 “小五来了?” 楚峥一身单衣在院中练拳,见贺石过来,便缓缓收功。 贺石看着那些萦绕在对方身周无形的气流缓缓消散,这才走了过去:“师父。” 楚峥转过身,上下打量贺石一圈,脸上露出了笑容:“除夕也不休息,小五很刻苦啊,不错。” 他缓步走到回廊处,往火盆里添了炭,然后坐在红木桌后,拿起一直放在泥炉上热着的小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先来一遍今春临走前我教你的那套剑法。” “是,师父。” 贺石抽出重剑,提气运功,双目平视前方,目光骤然一凝—— 伴随着厚重的剑吟声,凝滞的空气被剑刃劈开,小院中卷起了风。 楚峥看着看着,眼前一亮,看着看着,眼前再次一亮,端正坐好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不一会儿,楚河提着剑来了。 他伤势未愈,不能练剑,便站在一旁跟楚河一起看贺石练。 又一会儿后,白玉深也敲门进来,围观贺石练剑的人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 贺石收功后,将剑归于剑鞘,转身看向自己的师父和两位师兄。 白玉深第一个鼓掌:“好,好剑法!” 楚河微微颔首,也难得地出声评价:“小师弟的剑法变幻自然,不拘于形,已然有了自己的领悟和风格,假以时日,定能臻致化境。” 贺石赫然一笑:“两位师兄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五啊,你的两位兄长可没夸错。” 楚峥笑着站起身,大走到贺石身前,“你对这剑法的理解和变化虽然高明,但方才的这个招式还是有些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长臂伸展,五指虚握,做出了跟贺石方才一摸一样的动作,口中道:“这招出其不意威力强,是个好杀招,但你不能常用,因为其对手腕的负担很大,时间长了,容易形成暗伤。”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师父,我会注意的。” 楚峥微微一笑,空手做了个收剑入鞘的动作:“好了,该吃饭去了,你们不饿吗?” “饿。” 白玉深点头。 楚河没说话。 贺石归剑入鞘,随手擦了把额上的薄汗:“吃饭,我也饿了。” 一行四人来到饭堂。 现在还没到吃午饭的时辰,厨房里几个厨子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见庄主和几位公子过来,便端了些已经做好的熟食上去。 吃过饭后,几人便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贺石提着剑回到院子,简单沐浴梳洗后,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烧着火盆,温度适宜,他将氅衣脱掉搭在衣架上,只穿着单衣,信步走至宽大的书案后。 书案中央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画。 一袭黑衣的女子背着手侧身站在梅花树下,头上戴一顶锥帽,垂下的黑纱从两边撩起搭在帽檐上,乌黑长发如瀑,气质舒然温和。 很传神又有意境的一幅水墨人物画,唯一的缺憾便是没有画脸。 贺石拿起笔沾上墨,看着那幅无面人像,犹豫片刻后,在其脸部的位置勾勒出了一张面具。 画完后,他将笔搁下,抱着手仔细欣赏了片刻。 待墨迹干透,便小心地将这画卷起来,收进了书案侧面的暗格中。 那里还放着七八幅大小不一的画卷。 贺石伸手一一抚过,满意地合上了暗门。 屋外的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 庄里的红灯笼依次亮起。 若站在山下往上看,便会发现整个山庄犹如天上宫殿,星星点点的红灯笼是淌过天际的火色银河,与头顶的星空交相辉映,美得梦幻又热闹。 贺石走过洒满红光的石阶,远远的便听到了饭堂中喧闹的人声。 待登上最后一阶石阶后,前方不远处的欢腾景象落在了眼底,他嘴角扬起,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小师弟!” “小师弟,除夕安康。” “石头穿这身真俊,比去年还俊!” “小五来了啊,就坐你二师兄旁边吧。” “……” 也不知是不是贺石的错觉,他总觉着今年的年夜饭要比往年的好吃,今年的除夕夜,也要比往年的更加热闹。 这份前所未有的热闹与欢庆熏得贺石的脸红扑扑的,他甚至还跟着众人喝了几不少酒,最后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醉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觥筹交错间,所有人的笑容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看得不那么真切。 耳边的欢声笑语忽远忽近,一片喧闹中,好像有人搂住了他的肩膀,又好像有人在拍他的背。 贺石迷迷糊糊地笑着、回应着,大声地祝贺着对方新年福满、岁岁平安,向身旁的人举起了酒杯,最后却不知有没有喝到那清冽火辣的酒液。 只知鼻尖满是酒香,耳畔皆为笑语,眼前的画面让人目眩神迷,不知今夕何夕。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子时,火盆里的炭换了好几回,欢腾的人群这才陆续散去。 楚峥只喝了一点酒,毫无醉意。 他靠坐在主位上,嘴角噙着笑容,目光温和,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狂欢,又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离开。 直到最后,偌大的饭堂内,只余杯盘狼藉,炭火将熄,和四个醉得东倒西歪的徒弟。 “爹,你别傻坐着了,快来帮忙啊!” 楚云丝扶起趴在桌上的夏鸢,嘟囔道,“怎么连大师姐都喝了这么多?真是的,拦都拦不住!” 楚峥恍惚了一瞬,然后笑着站起身:“云丝,扶好你师姐和小师弟,咱们回院子放烟花。” 第218章 宿醉方醒 似乎有暖色的光芒穿过眼皮间的缝隙照了进来,贺石的浓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头部传来阵阵刺痛。 他捂着额头坐起身,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 身侧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贺石揉额头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去。 何玉坐在桌旁,手边放着醒酒药和热水,正歪头望着他。 床脚下的火盆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 “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石连忙放下手,“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摸索着穿好袜子下了床,尽管已经刻意控制,但神色看着还是有些怏怏的。 “来了不久,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 何玉把热水递给他,冷不丁地说,“这才多长时间呀,你已经喝醉两回了。” 未成年人饮酒,要不得。 贺石:“……” 他险些被水呛到。 “咳,姐姐,昨夜除夕,师兄师姐们太热情……” “那也不能喝这么多吧,我瞧着你比上次在回春谷喝得还多,你一个小孩子,浅尝辄止即可,还能像夏鸢楚河他们那样把酒当水地灌么?” 何玉一边说,一边又把醒酒药递过去,“快把这药吃了,你都不知道你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贺石被训了,直觉自己理亏,也不敢再多做解释。 他乖乖接过药吃掉,朝何玉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谢谢姐姐关心我。” 何玉本来还想假装板着脸多教育一下贺石,好让他以后喝酒悠着点,但一看到对方那漂亮乖巧的脸蛋,听着那故意夹起来的少年音,脸部肌肉顿时就不受控制了,只想咧嘴笑,根本板不起来一点。 尝试多次无果后,她果断选择放弃,挺直的身子向后一歪,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真拿你没办法。” 声音中含着笑意。 贺石嘿嘿一笑:“姐姐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洗漱。” 不到两刻钟,他便把自己收拾好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还提了个小食盒。 “姐姐,外面下雪了,积雪有些厚,我去厨房取了些饭食,我们一起在这儿吃吧。” 贺石在门口跺跺脚,震掉鞋上的雪,走过来把小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两碗杂粮粥、一碟子小凉菜、一盘香葱炒蛋以及五个大馒头。 何玉看着那馒头笑了:“你这离谱的饭量,还得这样持续半年吧?也就是楚氏家大业大,换个寻常人家,还恐怕真有点养不起了。” 贺石咬了一大口馒头,没见他怎么嚼,那口馒头便悄无声息地下了肚。 他把其中一碗杂粮粥摆在何玉面前,递给她一把干净的白瓷勺子:“姐姐就别笑话我了,快吃吧。” 何玉笑眯眯地舀了口粥送进嘴里:“还很热呢,你一路跑回来的吧?” 贺石笑了笑没说话,两人安静地吃完了早饭。 贺石起身收拾餐具时,突然看到何玉衣衫的下摆处破了一个角,右手袖口也沾上了什么东西,只是因为是黑色所以不明显,便指给她看。 “什么?” 何玉一怔,立即低头去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看样子,应该是前段时间赶路时弄的, 我平日里不注意这些,竟一直都没发现。” 她皱了皱眉,盯着衣摆处的缺口陷入了沉思。 “姐姐,你那衣裳穿了好长时间了,坏了正好。” 贺石的声音渐渐远去,几息后,又慢慢靠近,“我前几日请庄里的师傅为你做了一套新衣,你试试看?” 何玉从沉思中抬起头,看见贺石正双手捧着一套整体为黑色的衣裳站在她面前,浅色的眼瞳亮亮的,里面只倒映着她的影子。 “……” 何玉伸手接过。 贺石很快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姐姐,你怎么不开心?是不喜欢这套衣裳么?不喜欢的话我再请人重做……” 何玉回过神来:“你误会了小石,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贺石一怔,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何玉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展露一部分真实情况,毕竟站在对面的是贺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说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身体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受不到冬寒暑热、饥饿疼痛,衣裳永远一尘不染,身体永远洁净如初,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改变——除非我自己主动去寻求改变,比如自己吃饭,饭便会进入我的身体,然后被消化;自己要换衣裳,旧衣裳便会被脱下来——小石,你怎么这个表情?” 贺石眨眨眼,眨掉眼底克制不住泛起的湿意,然后扬起一个笑容:“没什么,姐姐你继续说。” “可是现在,我并未主动去破坏衣裳,衣裳却破了一个角,我也并未往衣裳上抹脏东西,它自己却脏了……而且,我现在才反应过来。” 何玉起身走到床脚的火盆处,伸出指尖缓缓靠近烧红的炭块,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灼痛,怔怔道:“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点点火的热度。” 贺石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姐姐……”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半晌后,何玉收回手,站起了身。 她回头看向贺石,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哎,这些迹象也说明不了什么的,有很大的概率是我在杞人忧天罢了。” 贺石站在原地没动,仍在默默看着她。 何玉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去给你师父拜年吗?去的晚了,当心没有压岁钱。” 贺石沉默了一瞬,似在细细分辨她话音中的情绪,然后便也跟着笑了笑:“姐姐不说我都忘了,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了。” 他走到镜子旁摆弄头发,从桌上的匣子里拿了一顶小巧的金冠,边戴边道:“姐姐要同我一起去吗?” 何玉上前帮他撩起一缕不小心落下的发丝,垂下眼帘:“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贺石“嗯”了一声,简单收拾好自己便出了门。 何玉望着那一角划过门框的绣金纹玄色大氅,心念一动,打开了游戏面板。 面板还是以前的样子,她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地细细查看了几遍,都没发现什么变化。 何玉在桌旁坐下,关掉了面板。 慢慢融于这个世界,或者说,是慢慢被这个世界所接纳么? 如果放任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噌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镜子前。 注视着镜中的一片黑色,何玉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摘掉了自己那张自戴上后便从未摘下过的面具。 第219章 躯壳变化 “嗑哒——” 手里的面具悄无声息地滑下指尖,重重摔落在地上。 何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镜子当中那张脸。 尽管铜镜映出的影像没有那么清晰,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在游戏中的这具无面人的躯壳,不知在何时,已然悄悄长出了一张脸。 镜中人脸上恐惧的神情看着异常陌生,仿佛拥有另一个独立的人格,下一秒就要从镜子里爬出来,把真实的她关进镜中,自己取而代之。 一阵刺骨的寒意恍若毒蛇般一寸寸爬上脊梁骨,何玉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下午时分,贺石辞别楚峥,快步赶回了家中。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他灿烂的笑容便定格在了嘴角,然后缓缓消失。 屋子里空荡荡的,床脚的炭盆将熄未熄,只余一点猩红火星,说好要等他回来的姐姐并不在这里。 贺石眼睫微颤,目光扫过屋子内的角落,在桌上看见了一角白色。 他精神一振,大步走过去拿起了那张小巧的便签—— ‘我有事,先走了,不必等我。’ 是姐姐留下的。 姐姐又有事。 好忙啊。 大年初一也这么忙吗? 贺石将那张便签纸小心折好收起来,放进了书案上的一个小匣子里。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觉得有点冷。 想了想,贺石小心脱掉身上布料华贵的新衣,换上轻便的旧衣裳,拿起长弓和重剑,走出了家门。 …… 何玉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半个亮堂堂的落地窗。 她从躺椅上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好,还可以顺利下线。 方才在镜子中看见的那一幕实在是有些太过惊悚,何玉拿起旁边玻璃小几上的杯子,准备喝口水压压惊。 “叮叮叮……” 一旁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何玉拿着杯子的手猛然一抖,半杯水直接洒在了身上。 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拿手拍湿了一大片的上衣。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警官”三个字。 何玉一怔,也顾不上处理湿透的衣服,连忙接起了电话:“喂,张警官。” 电话对面传来中年警察沉稳厚重的声音:“何女士,你好,是这样的,今早我们抓捕到了疑似那个犯下多起持刀抢劫案件的嫌疑人,想请你到警局做一下辨认,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那个流窜在外的凶手终于找到了? 何玉:“我有时间,什么时候去辨认?” 张警官:“下午四点你看方便吗?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 何玉抬头看了一下挂钟,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便肯定道:“方便的张警官。” 张警官:“好,感谢你的配合,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何玉去楼上换了件干爽的衣服。 下楼后,她简单把店里的事务安顿好,稍微等了会儿,便听见有人在在店外按喇叭。 何玉出门,果然看见有辆警车停在店门前的马路上,她上了车,车子发动直奔警局。 不管在什么时候,警局里一直都是忙碌的状态。 何玉跟着去接她的青年警察一路穿过混乱的办公区,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 警察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响起一道沉稳的声音。 何玉听出来那是张警官。 青年警察推开门,回头示意。 何玉向他点头致谢,迈步走了进去。 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一共有三个人,都面朝着一面玻璃,玻璃对面是一间审讯室,桌前坐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张警官回过头,看见是何玉来了,便朝她笑了笑:“何女士,你来啦?” “你好,张警官。” 何玉走过去,看了一眼玻璃对面的男人,“这个人就是您说的嫌疑人吗?” “对。” 张警官看向玻璃,“你来辨认一下,他是不是那晚袭击张同学的人?” 何玉点点头,认真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年轻男人,最终却发现对他毫无印象,没有一点熟悉感。 她仔细回想着那晚看见的黑影,将他与眼前的人做对比:“张警官,我感觉这个人不太像那晚的那个歹徒,那歹徒比他要壮一些。” 张警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何女士,麻烦你再仔细回想一下,看能不能再想起一些细节?” 何玉又细细想了几遍,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能再提供的了,便无奈地摇摇头:“当时我太紧张,实在是没看清楚,不过那人的肩膀和背部比较宽,的确比这个人壮,嗯,他们俩身高倒是差不多。” 张警官沉吟片刻,又问了何玉几处细节。 何玉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和盘托出。 等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了。 张警官站在大门口,朝何玉敬了个礼:“何女士,多谢你的配合,之后若是有什么发现或是回想起的细节,记得及时联系我。” “好的张警官,您放心。” 何玉再次坐上把她接来的那辆车,刚把车门关上,便看见张警官已经脚步匆匆地回了办公楼。 张警官好忙啊。 何玉不由得感慨。 但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抓到的人,大概率并不是刺伤张予诗的那个歹徒。 刚才她大致说了自己的猜想,也不知张警官有没有相信,毕竟她也没有证据,纯靠猜测和第六感。 事到如今,也只能默默希望真凶早日落网了。 警车很快便开到了小甜饼的门前,何玉开门下车,向车内的警察道谢。 目送着对方离开后,她扭头正要回自己的店,就被隔壁咖啡店老板叫住了:“哎,小何小何,你这,怎么还坐着警车回来的啊?” 何玉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正戴着围裙蹲在地上擦门。 她笑了笑:“没什么,有个小案子,请我去配合调查呢。” “配合调查?” 老板一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的抹布丢在水盆里,小跑到何玉面前,左右看看后小声说,“难道是除夕那晚的小毛贼被抓了吗?” 何玉微微睁大了眼睛:“咱们这一片有贼?” 第220章 后悔 “你不知道么?” 咖啡店老板说完,抬手拍了一下额头,“哎呀,这两天忙得我,给记成已经跟你说过了。” “前段时间你不是去外地旅游了么,就除夕那天晚上,我放完烟花回店里,无意间看见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你家附近徘徊,当时没当回事,但是过了两天,我又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了附近,当时还是在夜里。”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出现一次算巧合,两次就很有问题了,所以就报了警,派出所来了两个民警查监控看了看,发现他只是在附近溜达,没做什么违法的事,便也不了了之,只让我再发现他出现就及时报告,可惜那人之后就再没出现过,我也就慢慢忘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最后总结道:“反正他很不对劲,不像什么好人,估计就是想在附近偷东西。” 何玉若有所思,向他道了声谢,便回了店里。 店里一切如旧,暖色调的家具,干净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甜香味,是让人不自觉放松身心的舒适环境。 但何玉环顾一周,却总莫名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正躲在暗处悄悄窥视着。 是因为隔壁老板的话,产生了某种心理暗示吗? 反正不管怎么说,最近还是小心些吧。 她不适地皱皱眉,换上了工作服,再次开始了忙碌。 …… “嗖——” “咄!” 厚重的实木靶心上,铁制箭头粗暴地破开粗实密集的纤维,深深埋入其中,裸露在外的箭尾犹在高频震颤。 远处的贺石放下长弓,寒风迎面拂过,他只穿着单衣的肩膀和胸膛处腾起淡淡白雾,骨相优越的眉目隐于其中,神情一片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守在对面的庄众费力地将箭头从靶子当中拔出来,朝贺石打了个手势。 这个靶子也报废了。 贺石扬了一下手中的弓,转头走到一边的长桌旁,随意拿起布巾擦了擦汗。 将杯中已经冷透的水一饮而尽,他抄起外衫搭在肩上,提着弓朝武场外大步走去。 “小师弟这是怎么了?” 白玉深站在武场外的那片竹林边上,遥遥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石阶拐角处,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身边的楚河,“他今日整个下午都在这儿练射术,实木的靶子射坏了四个。” 楚河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他双手环抱,捏了捏怀中很久未曾出鞘的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那有什么奇怪,我也想练一下午剑,砍坏四个桩子。” 白玉深:“……” “总之,小师弟近日的情绪真的很不对,总是在出神,昨日晚间我还看见他不睡觉在庄里闲逛。” 白玉深选择揭过这个话题,“我觉着应该跟师父说一声,请他想想办法。” 楚河不置可否。 两人随后一起来到了楚峥的院子当中。 白玉深把贺石近日种种不对劲的地方都讲了一遍。 楚峥听完,将手里的书卷放在一边,看了看自己高大壮实的三弟子:“嗯……” 他扭过头朝院子里正在收东西的楚云丝道:“云丝,你听见你三师兄的话了吗?” 楚云丝头也没回,答非所问:“最近好像都没看见无名姐姐。” “嗯——” 楚峥笑眯眯地点头,重新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 楚峥挑眉:“不懂?” 白玉深茫然地眨眨眼。 不是,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我该懂吗? 另一边,垂着眼帘大步离开武场的贺石并未注意到暗中观察自己的白玉深和楚河。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小院,将长弓收好,单衣一脱,就站在院中用凉水冲了个澡。 水桶中结了一层薄冰的清水哗啦啦地从头上浇下来,贺石紧闭双目仰起脸,修长脖颈上,突出的喉结随着水流时不时滚动一下。 何玉上线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拖动屏幕上的画面,看到院子角落还有没化的雪,而站在寒风中冲了凉水澡的贺石却只是甩了甩湿发,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随后放下水桶,带着一身冰冷湿气回了书房。 何玉皱了皱眉。 因为之前在镜中看到自己脸的那一幕太过惊悚,她便缓了三天没有上线。 今天店里不太忙,何玉坐在椅子上休息时,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就很想念贺石,犹豫再三后还是打开了游戏,很谨慎地选择了手游模式。 只是没想到,不过十几天没联系,贺石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何玉叹了口气,点击书房窗户,画面跳转,屏幕上出现了贺石的身影。 他坐在椅子上,腰背弯下,两肘抵在双膝上,头低垂,把浓墨似的长发拢到身前,拿了块布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 屋子中央的炭盆没有点燃,里面装着上次燃烧过后的灰烬,整个书房都透着一股灰色调的冷寂。 贺石的脸被长发挡住了,何玉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没做犹豫,手指在屏幕上拖动,将软塌上的毛毯轻轻搭在了对方还挂着水珠的肩膀上。 贺石浑身一震,拿着布巾的手僵在半空,就这么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后,何玉看见他黑漆漆的头顶上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 【贺石: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何玉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表示肯定。 然后她就看见贺石挺拔的肩背缓缓塌了下来。 他抬起头,半湿的墨发流水般滑至脸颊两侧,露出一张白玉似的精致面孔。 何玉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红,心脏顿时针扎似的痛了一下,一阵难言的愧疚和心疼涌上来,她不由得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猜测和害怕,就能狠下心这么长时间不来看贺石,甚至离开时都没有好好和他道别。 以他敏感细腻的性格,心里恐怕早已经难受恐惧成不像样子了。 想到这里,何玉抹了把酸涩的眼睛,拿着手机直接选择了【沉浸】模式。 下一秒,手中的手机掉落在腹部,她缓缓合上双眼,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第221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平静无波的空气荡起涟漪,何玉从虚空中走出来,站定在了贺石面前。 贺石四处寻索的视线为之一颤,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何玉被这有如实质的复杂目光看得肩头一沉,她顿了顿,上前一步:“小……” 话音未落,一阵湿气便扑面而来,方才才搭上少年肩头的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 何玉被贺石紧紧搂在了怀里。 猝不及防之下,她的嘴唇重重抵在对方的肩膀处,一阵酥麻的闷痛后,随即感受到了坚硬的骨头和温暖的皮肤。 何玉恍惚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贺石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筋骨伸展间,这个紧得不像话的怀抱竟意外的温暖。 贺石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侧脸贴着她的颈侧,断断续续的呼吸拂过耳畔,在冰凉的室温中显得异常灼热。 何玉怔愣了半晌,然后缓缓抬起双手,放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好了,我回来了,没事的……” 贺石没说话,只默默收紧手臂,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 何玉感觉被勒得有点窒息,她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强忍着不适感,继续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也不知这样抱了多久,久到何玉的肩膀和胸腔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压力时,贺石终于缓缓放松了拥着她的手臂。 何玉从他怀里抬起头,看见少年的眼睛和脸颊都是红的。 贺石垂着眼帘不看她,嚅喏着:“姐姐……” 何玉轻轻顺了顺他半湿的长发,将其挽在耳后,露出了一只红的快要滴血的耳朵:“嗯,我在呢。” 贺石的眼睛更红了,似乎有泪花在里面打转:“姐姐……我以为,上次你走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何玉:“……” 有时候,人甚至无法共情三天前的自己。 比如她此刻就很想穿越回三天前,给那个无情又疑神疑鬼的自己一巴掌,然后揪着脖领子贴脸大喊:“你看看你!干得是人事嘛!” 她摸摸贺石冰凉顺滑的头发,从地上捡起毯子重新给他披上,并抓着两端往中间一合,把他的上半身完全包裹在其中。 贺石轻轻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抬起眼帘,水汪汪的浅色眼睛看向她。 “就算我不回来了,你也不能这样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何玉一句话没说完,贺石就着急地往前走了一小步,身体几乎与她相贴,可惜两只手臂都被毯子包住了张不开,只能急切地眼巴巴地盯着她:“姐姐……” “好了好了,我以后一定不会不告而别,丢下你就走的,好不好?” 何玉投降了,她上半身微微后仰,拉开一点与贺石之间太过紧密无间的距离,脑子一转,瞬间冒出个哄人的好主意,“后天就是上元节,我带你去逛庙会看花灯怎么样?” 贺石的表情定了几秒,破涕为笑:“真的吗?” “真的真的。” 何玉腾出一只手,亲昵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我们可以去徊阳镇、定云城、洛京……一晚上逛好多个地方。” 贺石脸颊上的肉很软,她私心地拿指尖来回碾了碾。 贺石乖乖地站着不动,眼睛眨啊眨的,任由何玉在他脸上作怪,被捏出了好几个表情包。 “噗嗤——” 何玉笑出了声,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毯子边缘上,让他自己捏住,然后把双手放在他肩上,将人转了一百八十度:“现在是施行上元节计划的第一步,把衣裳穿好,快去吧。” 贺石回头看她,何玉朝他肩上推了一把,于是他便依着那很轻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步一回头地来到衣架旁,放下毯子,拿起内衫往身上套。 何玉见他方才还阴郁飘雪的心情已经变得晴空万里,一边穿衣服还一边悄悄地往自己这边瞥,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扬起,环视一周后,拿起地上的火盆,转身出了门。 另一边,白玉深站在贺石的小院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方才在师父的院子里,听过小师妹的一番声情并茂的讲解后,他的大脑直接离家出走。 在短暂的震惊、无措、难以置信之后,他默默地消化了这个事实。 “你是说,小师弟对那位前辈……有些许的其他想法?” 楚云丝点头:“依我多时的观察分析,确实如此。” 他沉默良久:“这不是,大逆不道么?” 楚云丝摊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感情这种东西,谁也控制不住吧。” …… 回忆结束。 白玉深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东西,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些天贺石魂不守舍的可怜样子,牙一咬心一横,大步上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 “小师弟,你在吗?” 片刻之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口。 下一秒,大门被打开,露出了门后穿戴整齐的贺石。 他仰头看向白玉深:“三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白玉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面的笑容,原本涌到嘴边安慰的话语猛地转了个弯,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小,小师弟,晚上好啊。” 贺石感觉有点奇怪,但还是点头:“晚上好三师兄。” 白玉深没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贺石注意到了他手里提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食盒和一坛酒。 “三师兄,你来给我送饭吗?怎么还带酒了?” 贺石让开大门口,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以后都不饮酒啦。” “哦……” 白玉深稀里糊涂地进了院子,又跟在他身后稀里糊涂地走进正屋。 屋里烧着火盆,墙边和桌上都燃着灯,整个外间亮堂又暖和。 “坐啊三师兄。” 白玉深坐下。 贺石给他倒了茶,发现食盒和酒坛还被他拎在手上,似乎是忘记放下了,便上前拿过放在桌上,顺手打开了食盒。 “……小师弟” 白玉深回过神,看着面前忙着往外拿食物的贺石,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道,“无名前辈是不是回来了?” 贺石一愣:“你怎么知道?” 奇怪,姐姐刚才已经走了,没跟三师兄碰面啊。 白玉深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那不重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哈哈哈哈……” 第1章 《江湖令》 女孩背起小包推开玻璃门,回头冲着柜台后的工作间挥挥手,语气轻快道:“小玉姐,那我就先走啦!” “好嘞,路上注意安全。”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叮咚,街上车水马龙的嘈杂声被关在了门外,这间身处闹市区的小甜品店逐渐回归了安静。 何玉把蛋糕上最后的一点纹路抹平,直起腰长长地舒了口气,满意地将抹好面的蛋糕放进了冰箱。 她洗了洗手,拿起手机走出工作间,把自己扔在店门口的躺椅上,彻底放松身体,四肢顿时像煮过了的面条一样瘫软下来。 最近店里的生意很不错,即便已经招了个暑假工,也快把她的腰给累断了。 何玉百无聊赖地刷了几个短视频,都没什么意思,疲倦的大脑丝毫没有放松休息的感觉。 她退出app,把手机桌面翻了两遍,无意中在角落瞥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载的一款经营类的单机手游。 这游戏好像已经有大半年没玩儿了吧? 何玉已经忘了当初弃游的原因,索性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东西,就再下载一个休闲小游戏换换脑子吧。 她点开休闲游戏的榜单,漫无目的地从上往下翻找着。 映入眼帘的都是一些消消乐、模拟经营、闯关游戏等等,这些小游戏的套路千篇一律,何玉早都玩腻了,手指上划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突然,一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图标从视线中一闪而过。 “咦?” 何玉停下动作,把列表往回翻了翻,露出了那个有些偏科幻风格的游戏图标。 图标的整体底色是黑色,仔细看能发现上面有很多细碎的星星点点,像是无垠的宇宙。 正中央是一个类似虫洞的图案,边缘扭曲,颜色比背景的黑色还要黑,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看得久了再看别处,视线中会始终带着一块黑色的光斑。 何玉不适地眨眨眼睛,将目光转向了紧跟在图标后的游戏名。 《江湖令》? 她愣了一下,奇怪,这游戏名和游戏图标完全是相反的两个风格啊,做游戏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还真的勾起了她的一点兴趣。 何玉点了下载,把手机放在一旁的玻璃小茶几上,起身去倒了杯水,顺便从冷柜里拿了块上午卖剩下的栗子蛋糕,端着东西回来时,游戏已经下载好了。 何玉点开桌面上那个黑得很有层次的图标,没有加载中的提示,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了游戏界面。 这么快么? 她看着手机屏幕。 这个游戏的界面很简单,左上角是经验条,显示她现在是一级,还需要10点经验值可以升到二级。 经验条下方有地图、家园、人物、任务四个选项图标,左下角和右下角则分别是操控视角和方向的控制键。 整体画风是写实的古风水墨风格,还挺精致,不错。 游戏当前展现的画面是一条古代的街道,时间应该是冬天,路边还堆着没融化的雪。 街道上铺着整齐的青石板,两侧分布着几家店铺,还有几个卖东西的摊位,摊主坐在小凳子上裹着棉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看着还挺热闹的。 何玉点着方向键,随着画面移动,屏幕右上角的墙角处出现了一个特殊人物。 和其他人物不同,他的头上有个硕大的绿色箭头,一闪一闪的,在整体低饱和度的画面中十分显眼。 何玉点了一下箭头,游戏画面放大,她看清了那个人物,原来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蜷缩着身体窝在墙角,身下垫着一小堆干草,身上盖了件破旧的棉衣,大团的棉絮裸露在外,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 他的头埋在臂弯里,看不见脸,只有一撮乱蓬蓬的黑发支棱着,在寒风中摆动。 何玉试着点了视角移动,画面整体向上旋转,视角由俯视变为了平视,她又向右下方旋转了一点角度,这才看见了小乞丐臂弯下露出的半张脸。 原来他正拿着一个窝窝头在鬼鬼祟祟地啃。 这个发现让何玉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这游戏的人物设计还挺符合逻辑的嘛,一个小乞丐吃东西,竟然还知道要躲起来,这是害怕被别的乞丐看见抢走吗? 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但她预感应该会很有意思。 何玉点了一下画面中的小乞丐,无事发生,也没有什么对话框弹出来,小乞丐仍然把脸藏在手臂底下,偷偷地啃窝窝头。 何玉不死心,将小乞丐从头点到脚,甚至还点了点他手里的那半个窝窝头,可就是没有下一步的剧情提示。 怎么回事?难道剧情要在别的npc身上触发吗? 何玉试着用食中二指缩小游戏画面,画面果然被缩小了。 她将手机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街上的行人,这些npc好像都是一个建模做出来的,顶着同一张脸,千篇一律没什么特殊。 她随意点了几个人,没有反应,又挨个点了街边的店铺和小摊,也都没反应。 好奇怪,该怎么触发剧情呢? 难道这游戏就是一张画风精致写实的图,根本没有剧情吗? 何玉有些纳闷,她准备试试左上角的几个图标。 刚把手指放在地图上方还没点,那个标着任务的图标突然就闪了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响亮的提示音,把何玉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身上。 什么阴间音效…… 何玉稳住飙升的心跳,狂按音量键后点开了任务图标。 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空白的界面上出现了第一条任务的内容: 【任务一:拯救被野狗包围的贺石】 贺石是谁?那个小乞丐吗? 何玉点开任务详情。 【任务描述:北商街附近游荡的两条野狗闻到了窝窝头的芬芳,香得口水直流,一番商议后,它们决定打劫那个拥有窝窝头的人类。】 【任务要求:请帮助贺石守护唯一的窝窝头。】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铜钱*10,窝窝头配方*1,野狗护卫*2】 何玉:“……” 好一个窝窝头保卫战! 她将画面移动到小乞丐那里,果然看见一黑一黄两条野狗围住了那个墙角。 两条狗的狗头隐隐发着红光,前腿压低,龇着犬齿,这是将要攻击的姿势。 何玉心中一紧,她不再耽误,马上操作放大了画面。 第2章 窝窝头保卫战 小乞丐所在的墙角有东面和北面两堵墙,两条野狗分别站在南面和西面,恰好堵住了他逃跑的路线。 何玉认真地看着游戏界面,身体不由得坐直了。 屏幕中的小乞丐两只手紧握着一根棍子,靠墙站立,身体微弯,与面前的野狗对峙着。 她心中不由得赞叹这游戏的美工真的强大,竟然能将小乞丐脸上凶狠和恐慌的表情画得如此惟妙惟肖,让人不禁有了很强的代入感,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何玉一边关注着两条狗的动向,一边在画面中寻找可以释放攻击技能的按键。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心中纳闷,准备再仔细找一遍。 就在这时,堵在西面的那条黄狗似乎的耐心耗尽,突然猛地向小乞丐扑了过去! 小乞丐一边挥舞着棍子砸向野狗尚在空中的身体,一边侧身灵活地往旁边躲去,正好躲开了这条狗的攻击。 但他能躲得开一条,却躲不开第二条。 黑狗见同伴没扑中猎物,果断地紧跟着往前冲,看它的落脚点,正好是在小乞丐躲过来的地方。 小乞丐刚刚站稳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一下子就被扑中了! 何玉不由得“啊”了一声,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眼看着屏幕中锋利的狗牙就要咬到小乞丐的脸,她也来不及再想什么攻击技能,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去推趴在小乞丐身上的大黑狗。 谁曾想这一扒拉,那条狗就真的从小乞丐身上摔了下来,还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何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屏幕中,小乞丐没了压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就抄起棍子往黑狗身上招呼,大黑狗被结结实实打了两棍子。 何玉就看见黑狗头上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上面写着【嗷呜嗷呜……】 紧接着狗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那条黄狗见同伴挨了打,顿时失去了再抢东西的心,一边【嗷呜】一边追着大黑狗跑远了。 看着屏幕中的小乞丐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草堆上,何玉也跟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第一个任务就失败…… 与此同时,左上角的任务按钮开始闪烁,何玉又被那突兀响起的提示音吓了一跳。 她打开音量看了看,奇怪,媒体音量刚刚明明已经关到静音了啊,怎么还是这么大声? 游戏左上角的任务图标坚持不懈地闪烁着,那一闪一闪的亮色光芒诱惑着玩家去点它。 何玉暂时扔过提示音这件事,有些期待地点开了任务图标。 伴随着缤纷的彩带和礼花,游戏画面中央弹出一个对话框。 【恭喜你完成了“拯救被野狗包围的贺石”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铜钱*10,窝窝头配方*1,野狗护卫*2】 何玉关闭对话框,看到左上角的经验条已经涨了一截。 连个技能都没有,直接就在画面上随意操作,这不可控性也太大了,游戏能基于这样的操作准确做出反馈吗? 带着疑惑,何玉伸手点开了【家园】功能,准备先简单探索一下。 游戏画面一闪,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场景。 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面积不小但没什么家具,只有靠近门口的空地上摆了张圆桌和四把光秃秃的木头椅子,显得空荡荡的。 画面左侧竖着列了两个图标,分别是库房和厨房。 何玉先点开了库房,展现出来的是一面木制货架,最上面一层摆着一个钱袋、一张纸和一个竹哨。 何玉点了一下纸,那张纸便从货架上飘下来,落在了她眼前。 上面写着醒目的标题——【窝窝头配方】。 标题下列着窝窝头制作所需的配料和步骤,何玉一看,竟然还真跟现实中窝窝头的做法一样。 挺真实,不错不错。 她笑了一声,又去点那个钱袋。 钱袋从货架上飞下来停在空中,束着袋口的绳结打开,里面飘出一行字:【铜钱*10】 何玉明白了,这几样东西是自己刚刚获得的任务奖励。 这么一说,那个竹哨对应的应该就是两个野狗护卫了吧,这么想着,她伸手点了一下。 竹哨飞起来滴溜溜地转,下方弹出两个选项。 【吹响】 【赠送】 点【吹响】应该就能召唤野狗护卫。 至于这个【赠送】……这是个单机游戏,赠送是赠送给谁呢,npc吗? 何玉想到了那个小乞丐,她把竹哨放回货架,退出库房,又点开了厨房图标。 厨房的游戏画面是一个简单的灶台加橱柜,右下角有个写着菜单的图标正在不停地闪烁着。 何玉点开,弹出的对话框最上面是一个窝窝头的图片,旁边写着【制作】。 何玉点了【制作】,结果弹出了【材料不足,请在粮店购买】的提示。 何玉无语,游戏里还没有【粮店】的选项呢,去哪里买啊? 这时她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连忙退出家园,在游戏初始界面上划了两下,眼睛兀地一亮。 找到了! 只见街道旁的那几家商铺中,赫然有一家店挂着“林家粮店”的招牌。 何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点了一下粮店的大门,结果居然真的转换了新画面。 刚刚明明点上去还没反应的,是因为有了【窝窝头配方】才激活的么? 她顿时有了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感,伸出手指戳了戳站在柜台旁的掌柜,掌柜的头顶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客人要买些什么?】 紧接着并没有弹出对话的选项,反而在屏幕下方出现了一个聊天框。 何玉再一次被惊讶到了,这是可以自己输入想说的话吗? 这游戏自由度也太高了吧! 她想了想,点开聊天框,输入【我要二两玉米面。】 掌柜的头顶的气泡内容变成了【好嘞,客人您稍等。】 接着他走出柜台,不一会儿就拿了个小纸包回来。 【林掌柜:客人,您的玉米面,一共两文钱。】 【付钱】 【买霸王玉米面】 何玉:“……” 她点了【付钱】,系统提示交易完成。 退出粮店后,何玉顺路去看了看小乞丐,只见他又窝在了那堆干草上,身上盖着破棉衣,像是睡着了,便没再多看,回到了厨房。 这次很顺利地做好了窝窝头,一共两个,放在橱柜上盘子里,黄澄澄圆溜溜的,还挺讨喜。 何玉点了点窝窝头,弹出来两个选项: 【赠送】 【销毁】 销毁? 按照一般游戏的套路,这个选项不应该是“出售”才对吗? 何玉有点无语,辛辛苦苦做出来,傻子才选【销毁】吧? 她伸手点了【赠送】 【请选择投放地点】 下面跟着一个地图的小图标。 何玉点开,最先印入眼帘的就是指着贺石的绿箭头,她放大地图,把投放地点选在了草堆上。 看着系统弹出的【赠送成功】,何玉关掉页面,就见盘子上的窝窝头少了一个。 她退出厨房跑去看小乞丐,他仍旧裹着棉衣呼呼大睡,也不知道收没收到那个窝窝头。 何玉戳了戳小乞丐的屁股,游戏画面并无变化,她不死心,准备转换视角去寻找那个窝窝头的踪迹。 “叮铃铃……” 突然响起风铃声惊醒了沉迷游戏的何玉,她茫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推门进来的女生的视线。 对方惊讶地看着她,有些关心地问道:“小玉姐你没事吧?怎么一脸痴呆啊?” 第3章 谁把窝窝头丢被窝了? 店里的冷气很足,中央空调安静地工作着,身侧的落地玻璃窗外传进来汽车鸣笛声,何玉慢慢反应过来:“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顺手关掉了游戏:“没什么,我刚刚在玩儿一个游戏,结果有点入迷了。” “咱俩认识半个多月了,也没见你玩过什么游戏。”女生脱掉防晒衣系上工作服,一边洗手一边道,“什么游戏呀这么好玩儿?” 何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惊讶地小声嘀咕:“都快两点半了?” 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玩儿了一个多小时,而且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回想起刚刚的体验,何玉觉得真的挺不错的,于是由衷推荐道:“这游戏叫《江湖令》,画面好看,自由度高,操作也挺有意思的,你也可以下载下来玩一玩。” “好滴好滴~” 女生洗好手走进工作间,边洗何玉上午用过的工具边道:“小玉姐,我顺便也帮你带了一份饭,你先趁热吃吧。” 何玉这才想起自己拿出来的栗子蛋糕都忘了吃,顿时感觉肚子空落落的。 她把杯子里已经凉了的水喝掉,打开了女生带来的便当袋。 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双层的玻璃饭盒,用手一摸还是热的。 何玉动作熟练地打开饭盒盖子,拿起筷子开吃,边吃边咕咕叽叽地说:“予诗,你今天做的菜也好好吃,做你老板真是太幸福了!” “做你员工也很幸福哦老板,你给的时薪可是这一片最高的,我要乐死喽~” 听着张予诗的马屁,何玉很是受用地眯起了眼,筷子一扬:“不错不错,月底给你发奖金哦。” “谢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 两人嬉笑了一番,又重新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 —————— 贺石是个小乞丐,就在刚刚,他以一己之力赶走了想要攻击自己的两条野狗。 虽然感觉过程中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实在太累太冷了,根本没什么力气去深想。 最后的一个窝窝头也吃完了,一直在腹中灼烧的饥饿却并没有缓解多少。 他只好继续蜷缩着窝在草堆上,忍耐着阵阵刺骨的寒意,强迫自己入睡,因为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感觉到饿,不会感觉到冷。 贺石睡得并不沉,路过的每一个脚步声都会惊醒他。 在第三次被惊醒后,他翻个身仰面躺着,睁开了双眼。 天空灰蒙蒙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贺石希望不要下雪,因为下雪后的天气会更冷,吃的也更难找。 贺石有些烦恼地转身面朝墙角,缩了缩冻得失去知觉的脚,更用力地抱紧了自己,期望能多暖和一些。 就在他做着蜷缩身体的动作时,突然感觉额头好像挨住了什么光滑的东西,仰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新鲜的大窝窝头! 窝窝头圆润饱满,散发着一阵玉米面的清香,像是刚出锅的一般。 贺石惊呆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谁的窝窝头丢了?还好巧不巧的丢到了他的被窝里! 他一骨碌爬起来,披着棉衣满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临近黄昏,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对面的摊贩也都在陆续收摊。 偶尔有人路过他所在的墙角时,还会特意绕远些走,像是在避开什么晦气的脏东西一样。 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有人不小心把窝窝头丢在他的被窝里吧? 那……是不是说,这个窝窝头可以归我了? 贺石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窝窝头捡起,手指浅浅地陷进软弹的表皮中,玉米面的清香似乎更明显了,勾得他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谁的窝窝头啊?没人要我可吃了……” 贺石小声嘀咕一句,周围自然无人回应。 他盯着手里的窝窝头,再次吞了一口口水,张大嘴在上面咬了一口。 被食物填满口腔的满足感瞬间击晕了贺石,他下意识将窝窝头藏在身后,用手挡着脸大口大口地嚼着。 窝窝头嚼起来很柔软,玉米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口腔,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甜味。 真的太好吃了…… 跟这个窝窝头一比,他之前倍感珍惜,舍不得一顿吃完的那个窝窝头真的是又干又硬又馊啊! 依依不舍地咽下嘴里的窝窝头,贺石紧跟着又咬了一口,眯着眼幸福地咀嚼着。 两三口下去,那个比他手掌还大一些的窝窝头就悄无声息地没了一半。 他忍住继续吃下去的欲望,将剩下的半个窝窝头藏在了草堆中间。 倘若明日再无人给他吃食,那这就是他一整天的饭了。 即便如此,贺石依旧满心惊喜。 他按按不再那么难受的胃,心满意足地躺下,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很快便入睡了。 月升月落,日升日落,在这个人人都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小城中,无人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的变化。 —————— 何玉跟张予诗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中间一点都没休息。 送走来取生日蛋糕的外卖小哥后,何玉再一次长叹着气把自己扔进躺椅里。 张予诗也很累,她拧开可乐喝了一口,走到墙边打开冰箱:“还有一个蛋糕没有取走,你打电话问了吗?” 何玉揉着后腰,有气无力道:“打啦,客人说突然有事,要晚点来取,大概八点多一点吧。” “好吧。” 张予诗关上冰箱门,脱下工作服,一屁股坐在了柜台旁的小凳子上,吨吨吨地喝着可乐。 “你先回家去吧,等等天黑了不安全,店里我看着就行,反正我也就住这儿。” 何玉端起杯子喝水,透过落地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行吧,那我就先回家休息。” 张予诗稍微歇了一会儿后,就起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家去了。 何玉躺了会儿,感觉腰没那么难受了,便从工作服的前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江湖令》。 熟悉的游戏画面展开,何玉却微微张大了眼睛:“嗯?” 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光线昏暗,街道和建筑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幽蓝色,显然是在凌晨时分。 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很寂静,只有街边的早食摊子支了起来,摊主坐在小马扎上打着瞌睡。 这游戏时间是随机刷新的吗?还是说游戏关闭后跟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毕竟中午玩儿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游戏内的时间有变化,这关了五个小时,时间就由大中午变成凌晨了? 何玉一边想一边移动画面,当画面移动到那个墙角时,她发现那里没有了小乞丐的身影,原地只留下一堆干草,和上面压着的一块石头。 第4章 漂亮崽崽 人呢? 何玉不解,她移动画面,并没有在这条街上找到小乞丐。 刷新到别处去了吗? 何玉点开了左上角的地图。 地图上绝大部分都是无法查看的灰色,只有很小一片是亮着的,上面标注着【远山县城】 何玉点中那四个字,屏幕上弹出了一张看上去简明易懂的地图。 地图中部靠北有一个闪闪的五角星,这应该是代表自己所在的位置,另一个显眼的标志是个绿色的箭头,正指着这条街的隔壁街道。 何玉点了一下那个箭头,顿时跳转到了另一条街。 这里似乎是居民区,说是街,其实只是一条窄窄的巷子,石子路,两边住着人家。 何玉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小乞丐,他正在给一户人家门前除雪。 何玉看着小乞丐头顶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上面写着:【嘿!哈!】 这是在使劲吗?还怪可爱的…… 何玉放大画面,看到小乞丐穿着那件不合身的走风漏气的棉衣,手里拿着一把跟他一样高的铁锹,将积雪一锹一锹地倒在身旁一架小小的独轮车上,干得非常起劲。 突然,他铲雪的动作一顿,弯下腰看了眼地面,似乎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 何玉继续放大画面,想看看他遇到了什么难题。 原来是这堆雪里埋了片不小的冰,应该是有人把水泼在那里冻住了。 何玉看着小乞丐费力地拿铁锹砸冰,手指有些痒痒,想上去帮他。 想到之前打狗的经验,她试着用手推了一下地面上的冰块,没什么动静。 她又抠了抠屏幕,这下有反应了! 那片厚实的冰块像是真的被她扣到了一样,从边缘开始翘起,“啵”的一下脱离了地面。 成功了! 何玉笑了一声,想着既然已经帮忙了,那就索性帮到底。 她兴致勃勃地用食指和拇指去“拿”堆在一旁的雪堆。 那一大堆雪被直接“拿”起一半,轻轻地放在了小推车上,一下子就把推车装满了。 何玉找到了乐趣,乐呵呵地点了点小乞丐的肩膀,想提示他去推推车,谁知道小乞丐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游戏卡了? 就在此时,这户人家的大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个中年男人。 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头上冒出个气泡:【小孩,你动作挺快的嘛,还没吃饭吧?】 僵直在原地的小乞丐终于有了反应,头顶一闪:【没有。】 【中年男人: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些吃食。】 中年男人回去了,小乞丐动作缓慢地抬起独轮车,把车推出巷口,将雪倒在一片空地上,又推着独轮车回来,放下车后,神情紧张地左右张望着。 中年男人很快从门口出来,手里拿了张饼,递给小乞丐:【吃吧。】 小乞丐接过放进怀里,拿起铁锹,把那块冰铲起来倒在了车上。 【中年男人:雪扫完后敲门就行。】 他说完就回了院子,顺手关上了门。 何玉见小乞丐恢复了正常行动,又忍不住手贱去戳他的屁股。 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是不能跟角色互动啊…… 何玉觉得有点可惜,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还可以帮他干活呀,这也不错。 于是她故技重施,很快便装满了一车雪,也不等小乞丐动手,她用两根手指推着独轮车,歪歪扭扭的出了巷子,把雪倒在空地上后,又歪歪扭扭地推着车回来。 就这么往返三趟,把这户人家门前的积雪给清理干净了,就连周边道路上的积雪也一起清了出去。 一开始小乞丐还会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何玉看到他脸上栩栩如生的惊恐表情就觉得有意思,有种逗电子小孩儿的感觉。 后来他直接就麻木了,裹着棉衣拄着铁锹,面无表情地在一旁杵着,眼珠子都不转了,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狠狠地逗了游戏角色一把,何玉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大好,那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还能一口气连做三烤箱甜品。 正巧这时候客人来取蛋糕,何玉关了游戏,送走客人后,又上二楼给自己煮了碗面。 美滋滋地吃完洗了碗,她跑到楼下关店,又兴冲冲打开了游戏。 这游戏真的有毒,越玩儿越上瘾。 这时的游戏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天色都黑了。 何玉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距离关游戏到现在大概是一个小时多一点,还是有点搞不清楚这个游戏的时间机制。 但是没关系,好玩儿就行。 游戏画面中,小乞丐已经回到了他的墙角小窝里,又是一个熟悉的埋头蜷缩的姿势。 何玉调整视角,果然看见他在偷偷地啃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那个中年男人给的饼。 真可爱,像个偷偷摸摸的小仓鼠。 何玉没有打扰他吃东西,决定先探索一下那个还没看过的【人物】功能。 点开【人物】,弹出的界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头像,是q版的小乞丐,后面跟着【人物详情】。 何玉点了一下,又弹出一个新的界面,屏幕左侧是小乞丐的全身像。 他没有穿鞋,破烂的裤子有点短,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 上半身穿着那件大棉衣,原本挡住半张脸的蓬乱黑发朝后梳起,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睛,脸颊消瘦,嘴唇苍白,看着有种病弱的清冷感。 这还是何玉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物的立绘。 她顿时被对方这张独特又漂亮的脸给惊艳了一下,特别是那双眼睛,晶莹剔透,深邃沉静,像两颗色泽浓郁的琥珀一样。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人物介绍】,只有寥寥三行半,出乎意料的短。 【贺石:十一岁,生辰九月初六,父母不详,出生地不详,婴儿时期被老乞丐收养,八岁时老乞丐因病去世,之后独自流浪。】 就这?这介绍也太简单了吧? 她往下翻了翻,在【人物介绍】的最下面看到了【状态】和【天赋】两个选项。 还好还好,就说嘛,操作这么优秀的游戏总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敷衍玩家…… 何玉点开状态,弹出的对话框上写着: 【轻度饥饿、轻度疼痛、中度寒冷】 一溜水的红色负面状态。 这也太惨了…… 何玉摇摇头,又点开【天赋】,顿时被那一长串金光闪闪的天赋名单晃花了眼,定睛一看。 首当其冲的是两个金中带紫的名词,不但闪光还带特效,分别是【剑术】和【弓箭】 下面跟着一长串金色传说,何玉看了看,包含但不限于【机关】、【制药】、【推拿】、【生存】、【演技】…… 等等,甚至【厨艺】天赋都是金色的? 太夸张了…… 何玉面无表情地关掉对话框,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难道这就是游戏主角吗? 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顶级天赋往头上安,这游戏之后的剧情是不是要按着男频爽文的模板来走啊? 第5章 新任务 何玉关掉人物功能,目光复杂地看着屏幕里可怜又狼狈的小乞丐,哦不,是贺石。 他已经吃完了饼子,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蜷缩着身体,仔细看似乎正在微微发抖。 何玉想起了他状态里的那个【中度寒冷】。 不管贺石之后会不会成长为龙傲天,最起码现在的他只是个衣不蔽体,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乞丐。 何玉的怜爱之心顿起,决定把厨房里剩下的那个窝窝头再赠送给他,就当是养儿子了。 现实里恋爱都没谈过,游戏里却直接无痛当妈,这么想一想觉得还挺不错的。 何玉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响亮的任务提示再次突然响起,何玉手猛地一抖,手机啪一下摔在了地上。 “……” 她面无表情地捡起手机,点开那个闪个不停的【任务】选项,上面更新了一条新任务。 【任务一: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 【任务描述:朔州这鬼地方一年四季,半年冬季,这不,今夜又要下雪了,大雪,很冷,如果没有充足的御寒物资,人恐怕会被冻死哦。】 【任务要求:请守护贺石,不要让他冻坏了。】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0,铜钱*30,风寒药配方*1,中筒皮靴*1】 何玉看完任务详情,眉头皱起,她调整视角看向天空。 这时游戏中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还是能依稀看见厚厚的云层,的确是要下雪的样子。 怎么帮一个住在野外,无遮无拦的孩子渡过下雪的寒夜呢? 何玉轻轻点了点贺石露在棉衣外的头。 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还是不能和主角互动。 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即便能买到御寒物资,也没地方去买了。 何玉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点开了地图。 这游戏地图虽然简单,但每个地方都有名字标注,还挺一目了然的。 何玉划拉着看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 【乱葬岗】 这个名字圈定的图形在地图上占了比较大的一块地方,她顺手点了进去。 乱葬岗地如其名,荒凉又阴森。 昏暗中能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些起起伏伏的黑影,不难想象那是些什么东西,尤其此刻是在夜里,就显得更吓人了。 但何玉很淡定,游戏而已,做得再恐怖,也只能说明画师和策划厉害,并不能吓到她什么。 何玉点着移动键,在乱葬岗上漫无目的地搜寻着。 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 想想也是,能被埋在乱葬岗,就说明这人是个没钱没势的穷人,身上即便有什么值钱的衣裳物件,估计也早被人扒光了。 正当她准备离开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时,靠近路边的方向突然闪烁起了淡淡的红光。 有情况! 何玉赶紧向那边移动过去。 乱葬岗靠近小道的一角,两个建模一样的npc正在地上挖坑,他们的身后停着一辆板车,上面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仰面向上,双目圆睁,显然是死不瞑目。 何玉看着他身上穿的那件一看就很厚实抗风的深灰色大氅,心中一动。 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没去扒这件衣服。 毕竟这尸体看上去才刚死,而且一看就死得很有怨气,从他身上扒下来衣服去给贺石一个活人小孩穿,即便这是在游戏里,她也觉得有点膈应。 这时,那俩npc说话了。 【护卫甲:大少爷也真是的,就算是个不招人待见的私生子,也不能直接打死吧?】 【护卫乙:你别胡说,大少爷是咱们李家未来的族长,即便是知县也要给他三分面子,杀个人算什么。】 【护卫甲:唉,他杀人是痛快了,这大冷天,还得咱们出来埋尸……】 【护卫乙:行了,还是少说两句吧,省点力气快些挖坑!】 两人不再说话,埋头挖坑。 好家伙,这是触发了家族斗争的支线剧情吗?有点意思。 何玉想起地图上确实有个叫【李府】的地方,想来指的就是这个李家了。 何玉看了看两个护卫npc的装扮,俩人身上都穿着厚实的皮袄,虽然不如大氅好看,但也肯定保暖。 她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先是抬手对准护卫甲的后脑勺,稍微使了点劲用手指一戳—— 护卫甲应声倒地,把旁边的护卫乙狠狠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何玉又是一戳,这下护卫乙也晕倒了。 何玉把两人身上的皮袄都扒下来,打开了家园里的库房,果然在货架上看见了【皮袄】 她轻点【皮袄】,下面弹出两个选项:【赠送】 【销毁】 何玉点了赠送,选好投放位置后,退出家园来到贺石那里。 只见他身上盖了一件皮袄,身下垫着另一件皮袄,埋着头睡得正香呢。 黑洞洞的天空飘起了雪花。 何玉点开【人物】查看贺石的状态,看到那个原本的【中度寒冷】已经变成了【轻度寒冷】,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退出【人物】,放大画面看贺石睡觉。 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在贺石脸上,他似乎感觉到了凉意,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把脸埋进了皮袄下面。 大功告成! 看样子贺石应该是不会被冻死了。 为了保险起见,何玉又在别的街道小巷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一些被丢弃的破烂簸箕、竹篮和木板之类的垃圾,在墙角处勉强垒起了两道防风墙。 之后她调整视角,满足地看着贺石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安稳地睡着,又把厨房里的那个窝窝头赠送给他,这才笑呵呵地退出了游戏。 看看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 何玉给手机充上电,去卫生间洗漱。 退出游戏后,大脑中的多巴胺水平慢慢下降,正在洗澡的何玉突然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她想起自己在游戏中的那些乱七八糟想一出是一出的操作,没有相关提示,没有剧情引导,也没有npc的强制对话,完全就是让自己随意发挥,最关键的是,游戏都给出了十分准确的反馈,并且让剧情很流畅地进行了下去。 雾气蒸腾的浴室中,何玉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而且她下载游戏时随意地瞟了一眼游戏大小,虽然不记得具体数字,但绝对不大。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游戏,只是一款普通的单机手游? 何玉想不通,决定待会儿就去查一下这个游戏的信息,看看是哪个公司做的,这么厉害。 第6章 奇怪的游戏 洗完澡吹好头发出来已经十一点半了。 何玉躺在床上打开了浏览器,输入江湖令三个字,点击搜索。 搜出来的第一个词条就是: “热血江湖手游《江湖令》正版下载!” 何玉点进去,是一个下载链接,写着江湖令,但是…… 她缓缓皱起眉头,这个《江湖令》的游戏图标是一个石质的令牌,跟她下载的那个不是一个东西。 她退出后,又点开游戏介绍。 发现这是一款阵营对抗类的手游,出品公司是个业内比较有名的游戏公司,专做此类游戏。 何玉关掉浏览器,再次打开游戏榜单,搜索江湖令,出来的还是那个令牌图标的游戏。 她不死心地再搜一遍,搜索列表里还是那孤零零的一个游戏。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何玉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打开应用管理,从上到下翻了两遍,并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黑色图标。 她的手机显示没有这个游戏。 何玉目光复杂地看着安安静静待在桌面上的《江湖令》。 它和她手机里的其他app一样,整齐地排列着,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手机中病毒了吗?还是有黑客给我安装了什么木马软件? 何玉思绪翻飞,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殊价值,值得有人大费周章地安装一个伪装成游戏的病毒在自己手机上,而且这个游戏还这么好玩儿这么厉害…… 想到这里,何玉连忙去看自己的账户余额,确保上面的数值没有变化后,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钱没事就好,钱没事就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咬牙卸载掉这个游戏。 虽然很不舍,但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留在手机上,虽然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但始终是个隐患。 何玉做好了心理建设,按住那个游戏图标,准备卸载掉它。 然而…… 卸载不了?! 何玉又试了好几遍,那个图标在她的指尖下抖啊抖,就是不弹出卸载的选项,十分顽强地扒在手机桌面上。 什么情况! 何玉从床上弹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通讯录,拨出了一个电话。 响了三声后,电话被接起,对面一个带着怨气的男声幽幽响起:“何玉,半夜十二点给我打电话,你最好是真有事……” “师兄,我真遇上事儿了……” 何玉把这个有点离奇的情况讲了一遍,长叹一声道:“就是这么个事,请用你的专业知识为我解惑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传来拖鞋划过地面的声音,接着是电脑的开机声:“你等等,我分析一下。” 半个多小时后,何玉神情恍惚地挂了电话。 师兄在电话里术语专业、逻辑清晰地给她分析了多种可能性,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危险性不高,不需要太过担心。 或许过一段时间,它就能卸载了呢?实在不行,等我出差回来帮你看看。 这是他安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这位师兄叫韩启,是比她大四届的同校学长,现在也算是计算机行业里的大佬,他说问题不大,那应该就问题不大吧…… 何玉看着那个黑色的游戏图标,决定每天都试着卸载它一下,就像韩启说的那样,没准儿哪天就卸载成功了呢。 至于现在嘛,何玉伸出手指点在了图标上。 就让我看看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吧! 何玉这个人,思维跳脱,做事随心所欲,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国内超一流名校的硕士研究生,毕业了想找什么工作找不到,但她偏偏跑来市区开了家甜品店,就因为自己喜欢。 导师、同学、朋友都苦口婆心地劝过她,但谁劝都没用。 她前一天拿到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第二天就跑到市区找店面了。 之后的装修、学习也是紧锣密鼓,不到半年的时间,这家名叫小甜饼的甜品店便开张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很有做甜品的天赋,开店半年多以来,生意都很不错。 何玉点开游戏,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床头,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既然这游戏暂时没什么解决办法,不如就再玩儿一会儿吧,毕竟真的很好玩儿啊! —————— 贺石每日都会在附近的街巷里找些能干的活,遇上好心的主家,给他的吃食省一省也够吃两天了。 今日他来的这户人家是前两日就看好的,主人比较和善,听说他来找工,也并未赶他走,而是让他过两天再来,把他们堆在门口的积雪清出巷子。 那个来开门的人给了他一把铁锹和一辆独轮车。 贺石活动活动身子便开始干了起来。 一开始比较容易,虽然有些累,但他还是慢慢地做着,一边做一边想着这户人家会给他多少吃食。 直到铁锹铲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虎口被震得发麻,他弯腰一看,原来是冻得很结实的一片冰。 他有些犯难,但还是举起铁锹开始敲冰,准备就算多费些力气,也要将这冰铲起来。 但就在此时,一件让人汗毛直竖的事发生了—— 不知怎么回事,那片冰的边缘突然翘起,紧接着整片颜色浑浊的坚冰在他面前忽的离地而起,之后片片碎裂掉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动。 贺石惊呆了,还没作出反应时,左前方的一堆雪突然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就这么轻飘飘地飞到了独轮车里。 看着眼前这离奇的一幕,贺石的心中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意识。 以他那认知匮乏的头脑,根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跑,可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了,根本迈不开腿。 就在这时,那户人家的主人推门出来了,似乎问了他一句什么,他没听清,本能地胡乱回了一句,这才如梦初醒,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见那人走了,贺石想了想,还是将独轮车推出去倒了雪。 回来后他紧张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想找到那个看不见的人…… 或许,真的是人吗? 贺石想起了很久以前老乞丐给他讲的神仙妖怪的故事,心里一阵打鼓。 好在那户人家的主人很快就出来了,给了他一块饼子。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是让贺石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浑身发麻地站在一旁,无助地看着那个看不见的神秘人,或者是个什么神仙妖怪之类的东西,三两下便除干净了雪。 之后那独轮车好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车把咚的一声掉了在地上。 小巷里静悄悄的,再没什么奇怪的动静,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但贺石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浑浑噩噩地把铁锹和独轮车还给户主,接过户主给的又一块饼子后,浑浑噩噩地拖着身子回去了。 第7章 有神仙! 贺石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 他又想起了前几天那条突然从他身上摔下去的狗,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被窝里的窝窝头。 这都是他做的吗? 这么一想,他做的事好像都是在帮自己啊…… 这样看来,他难道是个神仙吗? 因为在老乞丐的故事里,只有神仙才会不求回报地帮助凡人。 躺在干草堆上,怀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心绪,贺石睡着了。 睡梦中耳边似乎响起了呼啸的风声,身下的草堆却不再冰冷。 那些从地底下钻上来的丝丝缕缕的彻骨寒意似乎是消失了,这一觉他睡得格外安稳。 以至于清晨醒来看见身边垒着一堆被白雪覆盖的破烂时,贺石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坐起身,头发上堆着的雪随着动作簌簌地往下掉。 但贺石已经顾不上拍打了。 他环视了周围的一圈破烂,又低头看了看身下垫着的和身上盖着的羊皮袄子。 怎么回事? 贺石茫然地想,昨夜神仙又显灵了吗? 他掀开袄子想站起来,赫然发现大腿旁边放着个窝窝头,跟那天那个一模一样。 贺石:“……” 他突然发现对于这个莫名出现的神仙,自己似乎已经不会感觉到害怕了。 反而在心底深处升起了一丝感激和敬畏。 怀着这样的心情,贺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破衣烂衫,仔细地回想着老乞丐讲过的故事里供奉神仙的方法。 他神情肃穆地跪在地上,对着空荡荡的街道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何玉进入游戏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何玉:“……” 我知道你自由,但你先别这么自由…… 怪吓人的。 任务提示音如期响起,何玉这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被吓到。 她神态安详地点进任务,伴随着熟悉的缤纷的彩带和礼花,对话框弹了出来。 【恭喜你完成了“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10,铜钱*30,风寒药配方*1,中筒皮靴*1】 左上角的经验条涨满了,前面的数字由1变成了2。 何玉点开看了一眼,升到三级需要二十点经验值,现在还差十五点。 她观察了一下游戏界面,升级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变化。 何玉先是点了一下贺石,发现升级后还是不能互动,她想了想,点开家园的图标。 还是那个空空荡荡的房间,但不同的是,左侧【厨房】选项的下方,多了一个【杂货店】 何玉抿唇一笑,满怀期待地点开了杂货店的选项。 屏幕上弹出来一个只有六个格子的货架,分别放着: 【羊毛袜子*1】 【压缩饼干*1】 【牙刷*1】 【棉制围巾*1】 【水晶软糖*1】 【西游记(全集)*1】 货架右上角写着【货架刷新时间:三个自然日】 后面的倒计时正一分一秒地走着。 何玉忽略了货架上最后一格乱入的某文学作品,感觉前面的几个东西都挺有用的。 但是最便宜的压缩饼干也要10枚铜钱,她现在手里只有38枚,根本不够把这些东西都买一遍。 这游戏也没有充值的窗口,想氪金都氪不了。 犹豫了一下,何玉买了一双羊毛袜子,花掉了20枚铜钱。 因为她想起自己的任务奖励里就有一双中筒靴,有靴子没袜子总感觉怪怪的。 至于压缩饼干和糖,何玉决定再去林家粮店买些玉米面做窝窝头,这样食物的问题也能暂时解决。 规划好后,何玉点开库房,把中筒皮靴和羊毛袜子赠送给了贺石。 她顺便看了看那张药方,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那真的是一味比较常见的治疗风寒感冒的药方。 何玉目光复杂地把药方放下,退出了家园。 她又把【地图】【人物】和【任务】看了一遍,确定都没什么变化后,这才移动方向来到了贺石身旁。 贺石正在用雪洗脚。 何玉调整视角转到他的正面,发现他正在笑,边笑边拿雪搓脚,搓得手脚通红。 接着他拿起藏在破烂围墙后面的那双袜子,小心翼翼地套在脚上,左右看了看,又把靴子穿上,站起来走了几步。 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何玉被那笑感染,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但紧接着,她还没完全绽开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为贺石又突然跪在了地上,对着街道满脸虔诚认认真真地磕头。 何玉有些头疼,但她不知道怎么阻止贺石磕头。 这时她突然目光一凝,迅速地伸出手指将某处的游戏画面放大。 是那个卖早食的摊贩,他塌着腰坐在小马扎上,正一脸厌恶地看着贺石所在的方向。 这个摊贩有张很普通的大众npc建模脸,这张脸何玉在游戏中见过很多次,街道上的行人,粮店的掌柜,甚至连那两个埋尸的护卫也都是用的这张脸。 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做出如此鲜明生动的表情,厌恶中带着一点害怕,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脏东西。 看得久了,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 何玉摸了摸胳膊上窜起的鸡皮疙瘩,心中默念恐怖谷效应恐怖谷效应…… 她默默地伸手把游戏画面缩小,按着方向键远离了这个摊贩。 算了吧不看了,有点恶心,还是我的小乞丐比较可爱一点…… 屏幕中的贺石好像并未看见那个摊贩的眼神,他拉着裤脚盖住靴子的上半部分,仍旧穿着那件破棉衣,很有精神地昂着头离开了自己的小窝。 他接下来的行程也在何玉的意料之中,就是去周边的巷子里找工作。 真是个自立自强、自尊自爱的好孩子。 何玉看着贺石一路碰壁,毫不放弃,甚至有个男人还很凶地骂了他两句,不禁怜爱地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蓬蓬头。 没关系的小石头,你还小,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妈妈养你! 她跑去找林掌柜买了一斤玉米面,一口气做了十个窝窝头,将其中的两个点了赠送,选择投放在墙角的小窝里,接着又跑去看贺石。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走到了一点半,何玉看着贺石的背影眼皮直打架,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这才迷迷糊糊地退出游戏,摸索着关了灯,下一秒就沉沉睡去了。 第8章 拆家抢家产? “啊!” “怎么了怎么了!” 张予诗扔下手里刷蛋黄液的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何玉身旁。 何玉把手放在水龙头下用凉水冲着,闻言抬头道:“不小心被烤盘烫了一下。” “没事吧小玉姐,你也太不小心了……我看看烫哪儿了?” 何玉把手腕转过来给她看。 她左手一小片手背连带着手腕都被烫伤了,清澈冰凉的水缓缓流过,原本白皙的皮肤隐隐发红。 张予诗着急地哎了一声:“怎么会烫到这么大一片啊?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烫伤膏……在哪里放着来的?” “我不小心的啦……就在柜台下面,有个白色的小药箱……” 张予诗找到药膏拿过来给她涂,边涂边念叨:“得亏你备着药呢,不然这么大一片烫伤,后面得疼死,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唔,可能是昨天睡得有点晚,刚刚有点困走神了。” 何玉悄悄擦掉眼角飙出来的泪花,垂眸看着张予诗涂药。 “你平时作息不是挺规律的嘛,难道是光顾着玩游戏,错过睡觉的点了?” 何玉呵呵地笑了一声:“没有啦,就是单纯的失眠了。” 张予诗把药膏拧上,嘟囔道:“好啦,别碰水,就这么晾一晾” 她把药箱收好放回原地:“说起来,那游戏我昨天也下载了。” 何玉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样?好玩吗?” “倒是也还好啦,画风和剧情还可以。”张予诗想了想,随意道,“就是阵营对战有点没意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英雄和技能,我玩了一会儿就没再玩了。” “哦,这样啊。” 何玉了然,看来张予诗下载到的是那个《江湖令》,并不是自己这个。 她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心情有点复杂。 “行啦,你先坐这儿休息一下,反正东西也都做的差不多了,我来收尾吧!” 张予诗把她推到外面的躺椅上坐下,又返回工作间洗了手,探出头冲她眨眨眼,继续拿起刷子刷蛋黄液。 何玉回过神,笑眯眯地喊了声:“收到!谢谢予诗!” —————— 贺石第八次弯腰去擦鞋尖上不小心沾到的污渍。 他小心翼翼擦掉那一片湿泥,顺便左右欣赏了一番,才慢慢直起腰,继续往北商街走去。 许是刚下了雪,今日的天空格外晴朗,簇新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记忆中似乎也有过这种被柔软和温暖包裹的感觉,应该是老乞丐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有很多东西,席子、棉鞋、毯子,还有一个破碗。 拿着那个碗,老乞丐每天总能讨来吃食,逗着他喂他吃,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后来老乞丐死了,第二天就有人来抢东西,他太瘦太小了,只拼命保住了那张破席子。 贺石拿那张席子裹住老乞丐,出不了城,只好把他埋在了乱葬岗。 一晃眼,距离那时候已经又过了三个冬天了。 贺石转过街角,走进了北商街。 他有意无意地贴着墙走,避免与路过的行人撞到,平白惹来一顿谩骂。 走着走着,贺石缓缓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前方的一幕,原本还算轻快的表情消失了。 不远处的墙角处一片狼藉。 破烂垒起的矮墙塌了,后面的干草堆被人破坏,草杆混着雪扔的到处都是,两件羊皮袄子不翼而飞。 原本安然避风的小窝此刻已看不出原样。 周围的摊贩像是没看见这一幕一样,只是都默契地往更加远离墙角的方向搬了搬,显然是不想招惹上麻烦。 又来抢东西。 贺石面无表情地想,心脏在胸腔里一凸一凸地跳着,震得他双手发麻,微微颤抖起来。 要找到偷东西的贼很容易,哪里的人有钱,他们就去哪里。 黄昏时分,太阳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 贺石站在墙角的阴影处,无声地望着对面那条街上正在哈哈大笑的四个乞丐。 那两件袄子就披在其中的两个人肩上,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满是脏污的脸上笑容夸张。 披着袄子的其中一人从兜里掏出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对半掰开,分给其他三人。 几人将窝窝头送进嘴里大嚼特嚼,边嚼边说,手舞足蹈,得意忘形。 贺石几乎看见了窝窝头的碎屑混合着口水从他们的嘴唇中间喷出来,很恶心。 他狠狠地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悄无声息地走了。 墙角的小窝被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重新堆起来的草堆里混着雪,贺石分不出来,将就着靠了上去。 那两面挡风的墙却是很难再垒起来,即便勉强有了型,风一吹,也就马上倒了。 或许只有神仙的法力才能用破烂垒起结实的墙吧…… 贺石把那些东西堆放在风口处,也算勉强有点作用。 人们总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日比前几日冷多了,贺石蜷缩着抱紧自己,觉得像抱了个冰块。 阴毒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又从每一条骨头缝钻进身体中。 贺石打了个喷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他不敢睡,怕睡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贺石除了找吃食,都在暗中注意着那几个乞丐。 他们吃饭、乞讨、睡觉都在一块儿,根本没有落单的时候,让他无从下手。 —————— 何玉一登上游戏,就被任务提示音狠狠创了一下。 冲着疑惑探出头张望的张予诗尴尬地笑了笑,她垂下眼睛恶狠狠地戳了下任务图标。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一次性来了两个任务。 【任务一:倒霉的患者】 【任务描述:人一旦倒霉起来,只会更加倒霉,被拆了家还抢了家产,寒冬腊月的染上了风寒,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任务要求:请治好贺石的风寒。】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0,铜钱*40,御寒衣物*1】 【任务二:李家大少的追捕】 【任务描述:李家大少抓到了羊皮袄子的二手贼,二手贼说贺石是一手贼,但他明显不是,至于谁是真正的一手贼,我想你心中早有答案。】 【任务要求:帮助贺石摆脱李大少的怀疑】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30,铜钱*200,御寒衣物*1,蛋花汤配方*1】 风寒?羊皮袄子?李家追捕? 何玉看着这两条任务皱起了眉,她退出任务界面,把视角转到了贺石身上。 第9章 解锁新玩法 贺石还是在那个墙角安静地坐着,双手抱着膝盖,头半垂着,看不到脸。 何玉看到画面中一地的狼藉,心中沉了沉。 她放大画面,让视角停在贺石脸上。 面色泛红,呼吸急促,而且还在微微发抖,好像已经开始发烧了。 何玉不敢耽误,连忙点开【家园】,从货架上拿起那张【风寒药】的配方,有配方,但是没有煮药的地方。 她试了试【厨房】功能,并不能用。 怎么办…… 何玉切出画面,看着贺石难受地蜷缩着身体,又想起昨晚睡前看到的他那副精神饱满脚步轻快的样子,心疼的同时,对造成这一幕的罪魁祸首也暗暗恨了起来。 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治好贺石的风寒,如果再让他这么烧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逆转的负面状态。 她想了想,既然【家园】不能煎药,那么不知道集市上的药房能不能煎呢? 按照这游戏的自由度和可操作性,何玉觉得这个想法极有可能成功。 她在这条街上看了一圈,没找到药房,于是打开【地图】寻找,在靠南的另一条商业街上找到了一家【永康药房】 何玉点击药房的招牌,画面展开,是一间面积不小的诊室,诊案后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他身后则立着一排药柜。 【胡郎中:姑娘是要看诊?有何症状?】 何玉输入:【风寒之症。】 【胡郎中:诊费三十文,请把手放上来吧,老夫来为你诊脉。】 这么贵?后面还要买药煎药呢…… 何玉一怔,昨天她已经把钱花的差不多了,现在库房里只剩下八枚铜钱,怎么看都不够。 怎么办呢……有了! 何玉垂眸思考,忽地灵机一动,她手指快速跳动,在聊天框中输入文字:【胡郎中,是我家大少爷的婢子染了风寒,大少爷派我来此买药的,你按着我的方子抓药即可,要黄芩三两、半夏半升……】 她输入了【风寒药】的配方,点击发送后,仔细看着胡郎中的反应。 画面中,胡郎中那张普通npc通用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 他的视线上下扫视,似乎是在打量何玉一样。 【胡郎中:既如此,老夫便给你抓药吧。】 说着站起身子,在身后的药柜上一阵倒腾。 紧接着系统提示:【获得‘风寒药’一副】 成了! 何玉心中一喜,迅速打字:【多谢胡郎中,药钱就记在李府账上吧。】 【胡郎中:这……罢了,想来李府家大业大,也不会昧下我这区区六十文的药钱。】 六十文还区区?我做了两个任务都没攒够六十文…… 何玉嘴角一抽,手速飞快地打字:【那是自然,多谢胡郎中,那我就先告辞了。】 发送后,何玉尝试着退出【永康药房】的界面,意料之中的,她成功了。 何玉喜滋滋地看着【库房】货架上多出来的那包药,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解锁了游戏的新玩法。 她如法炮制,找到了城西的另一家药房,这家药房比起【永康药房】小了很多,坐堂的郎中是个高个子的中年人。 何玉花了五文钱请这位郎中煎好了药,火急火燎地打开【库房】,在货架上找到了用碗装着的【风寒药】。 何玉正要点击风寒药赠送给贺石,突然想到他生着病一定没吃饭,于是先选了一个窝窝头赠送给他,接着退出【家园】去看他。 这一看不要紧,贺石似乎已经晕倒了,姿势由背靠着草堆变成了侧躺,两只手臂紧紧搂着自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何玉一惊,手忙脚乱地放大画面去看他。 见他真的面色潮红紧闭双目,像是已经失去了呼吸一样,心脏突的一紧,顿时急得想要戳醒他。 点了两下没反应,何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不能直接和他互动的。 情急之下,她用手指捏起旁边地上的雪,一把扬在了贺石脸上。 这一下子很有效果,贺石慢慢地掀开了眼皮,蒙着水光的浅色的眼瞳没有焦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不会是真的烧出不可逆的负面状态了吧? 何玉咬着嘴唇,正要去点击【人物】查看贺石当前的状态,画面中的贺石就撑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动作迟滞地擦着脸上的雪。 何玉见他似乎没有发现食物的迹象,连忙用手指推了推窝窝头,让它滚到贺石手边。 贺石终于察觉到了异物,低头去看,一眼便看到躺在手边的窝窝头,愣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雾蒙蒙的双眸慢慢亮了起来。 贺石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重新低下头捡起那个窝窝头,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缓慢而用力地嚼着。 何玉见他艰难地吃掉了大半个窝窝头,胃里已经有了东西,忙将【风寒药】赠送给了他。 游戏画面中,贺石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地上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虽然烧得脑子稀里糊涂的,但还是惊得呆住了,连嘴里的食物都忘记了继续咀嚼。 他迟疑了一下,挣扎着往前伸了伸腰,端起了那碗汤药。 何玉看着他神情呆滞的脸,心中念叨着:‘快喝呀,快喝呀……’ 也不知贺石想了些什么,半晌后,他把碗放在嘴边,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 最后还举着碗,直到最后一滴深棕色的药汤滴进嘴里,这才把碗安安稳稳地放在墙边,摸索着躺下了。 看着贺石喝了药躺好,何玉打开【人物】,见了那条【重度风寒(治疗中)】的状态后,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半。 看样子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接下来,就该解决第二个任务了。 按照两个任务描述,何玉大概还原了她没有上线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何玉扒了李府两个家丁的皮袄给贺石,不知怎么回事,皮袄被人偷了,贺石失去御寒衣物受凉得了风寒。 偷皮袄的贼被李府发现抓了起来,供出了衣服是从贺石这儿来的,于是接下来李府应该就会派人来抓贺石。 至于李府为何对两件家丁的衣服这么执着,应当是因为那个半夜被丢在【乱葬岗】的年轻人的尸体。 那两个被打晕的家丁醒来后,出于害怕向李家大少爷汇报了这件事,李家大少爷害怕有人发现他残害兄弟的事,于是顺着丢失的皮袄子一路往下追查…… 何玉再一次为这个游戏的自由度和真实性而惊叹,她隐隐有种感觉,游戏里的大多数npc应该都是ai,再不济,也应当会有很复杂精密的程序植入,自有一套能够自洽的行为逻辑。 以后在玩的时候,可得多长个心眼,如果把他们当成普通游戏里的npc,很可能就会掉进坑里。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地图找到了【李府】的方位,点击跳转,视角就来到了【李府】的大门前。 第10章 野狗护卫 相较于这座县城里的其他人家,李家的大门堪称威风气派,不但上着朱红色的漆,而且还在石阶的两侧摆了两座石狮子。 门头上的牌匾写着“李府”二字,门前的雪扫的很干净,露出了青灰色的石砖。 何玉移动视角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点了一下【李府】的牌匾。 画面一转,出现在屏幕中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里没有人,两侧分别是马厩和下人们住的房子。 何玉按住前进键往前移动,穿过一道门,来到了另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大了很多,做了些凉亭假山之类的装饰。 何玉目光一扫,看到了一个红彤彤的箭头,指着正北面的那间屋子。 来线索了。 何玉目光一亮,伸手点在箭头上,游戏界面一转,来到了一处装修考究的两进屋子。 屋子外间的地上放着一个火盆,靠窗处摆了一张很大的书案,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人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本书正在看。 书案一侧站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 何玉放大画面一看,好好好,还是两张一模一样的npc建模脸,看来也是个路人,应该没那么难对付。 这两人正在对话。 【小厮甲:大少爷,我今早让人去看了北商街的那个小乞丐,好像是染了风寒,没精打采地躺着呢。】 【李大少:哦?问了周边的人没?】 【小厮:问了问了,摊贩们都说那两件袄子就是从他睡觉那儿翻出来的,错不了。】 【李大少:嗯……】 【小厮:只是……】 【李大少:嗯?】 【小厮:只是他们谁也没看见那小乞丐是什么时候拿回去袄子的……】 画面中,李大少冷笑了一声,把书摔在了桌上,吓得弯腰站着的小厮抖了一抖。 【李大少:当然是夜半去乱葬岗扒的了!丁三丁四那两个废物,他们确定尸体没被动过?】 【小厮:大少爷,他二人后来再去埋尸的时候,那尸体就原封不动地躺在板车上,都快让雪给埋住了……】 【李大少:罢了!即便有人发现又怎样!我可是李家嫡出的长子,爹娘会护着我的。】 李大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近似真人的恶意,看得何玉一阵恶寒,不禁想起了那个卖早食的摊贩。 接下来,李大少召集人手准备出发去抓贺石,何玉凝眉看着他们在前院集合,总共将近十个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往北而去。 在认识到这个游戏能够完美自洽的算法逻辑后,何玉已经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直接使用操作作弊。 谁知道被一帮智能npc见识到超自然的力量后,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又会给贺石带来怎样的麻烦? 现在的贺石根本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而她又不能时时在线,出了事怎么办。 毕竟谁也不知道游戏主角死亡后还能不能复活,万一不能复活呢? 何玉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但并没有完全成功的把握,只能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就直接摆烂,一指头一个把这些人敲晕了,之后再想办法带着贺石跑路。 何玉退出【李府】,转换视角一直跟着那些人走,直到他们快接近北商街时,她激活了那个一直放在货架上吃灰的【野狗护卫】。 —————— 一黑一黄两只野狗从隔壁的街道窜出,一边狂吠一边扑到了李府的队伍中,目标明确地咬住了一个家丁的羊皮袄子。 众家丁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边喊边上前对两条野狗拳打脚踢,撕扯着让它们松口。 但狗好像中邪了一样,就是死不松口,直到那个家丁受不了了,把羊皮袄子一脱,逃到了一旁。 何玉见狗子得手,连忙伸手控制两条狗往北商街跑。 那几个人呼喝着追了上去。 他们刚转进街道,就远远看见那条黑色的大狗把嘴里叼着的羊皮袄子扔在了墙角。 正是贺石躺着的地方。 被袄子一砸,耳边依稀响起了阵阵嘈杂声,贺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一转,跟一条大黑狗对上了视线。 贺石:“……” 还不等贺石做出攻击的动作,大黑狗转头一溜烟跑了,黄狗见大哥逃走,也连忙甩开腿跟上。 贺石感觉方才混混沌沌的脑海似乎清明了些,他揉着额头坐起身,看着丢在身上的袄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又是神仙给他的? 总不能是刚刚那条狗叼来的吧? 说起来,那两条跑走的狗还真有点眼熟…… 就在这时,耳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贺石定睛一看,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面前。 最前面那人穿了身石青色的棉衣,面相看着很精明,喘着粗气上下打量了贺石一圈。 贺石也不动声色地扫了这群人一眼,在看到他们的穿着时,心中一沉。 精明男人略微喘匀了气,瞪了贺石一眼:“臭乞丐,你敢偷我们李府的东西?不想活了吗?!” 贺石心中了然,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疑惑地小声问道:“老爷,我什么也没偷啊……您是不是搞错了……” 精明男人眉毛一竖正要说话,他身旁穿着单衣的壮实男子就抢先一步大喝道:“放你娘的狗屁!” 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扯起了贺石身上的袄子。 他看着袄子上的破洞和滂臭的狗口水,生气又心疼,恨得牙痒痒,一手指着贺石,怒道:“你还说没偷,这是什么?!” “这不是我偷的呀,”贺石畏畏缩缩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低低垂着头,说话依旧很小声,“我也不知道这怎么来的……” 壮实男子眼睛一瞪正要继续问,被精明男子一把拦下,狠狠瞪了一眼。 他正要诈一诈这小乞丐,谁知道被手底下这个蠢货给打断了,再诈也没什么效果,只好换了个问法。 “小孩,直接跟你说了吧。”精明男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说话不急不缓,仿佛胸有成竹,“有人说亲眼看见你拿着两件羊皮袄子,这袄子是我们李府给家丁统一置办的冬衣,说说吧,从哪儿偷的?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骗我,我们李府的手段,想来你在市井之中应该常能听闻吧……” 贺石仍是蜷缩着,小小的一团看着可怜,他不停地小幅度摇头,声音微微提高,带了哭腔:“老爷,我真的没偷啊!我只是个乞丐,哪里有胆子去偷老爷们的东西,我,我冤枉啊!” 精明男人冷笑一声,抬起手往前一挥,寒声道:“把他带回府里,让大少爷亲自审一审,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后面的几个魁梧的家丁一拥而上,几乎是瞬间就瓦解了贺石的抵抗,把人反手绑了起来。 “走!” 精明男人带头,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北商街。 他们一走,街上的摊贩行人顿时又像活过来一般,开始做自己的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11章 等夜深 何玉看着贺石被绑走,眉头紧紧皱起,她沉吟了一下,移动方向,跟着他们往李府走去。 一众家丁绑着贺石,浩浩荡荡回了李府。 贺石被丢在了前院的柴房里,领头的那个精明男人去找李家大少汇报情况。 何玉把视角移动到柴房内,眼前的场景让她愣了一下。 不大的柴房里躺了五个人,除了贺石,还有四个遍体鳞伤的乞丐。 四个乞丐见贺石被粗暴地一把扔在地上,尽管自身难保,但还是纷纷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乞丐甲:活该。】 【乞丐乙:你他娘的胆子不小啊,还敢偷李家的东西,连带着我们也跟着倒霉!】 【乞丐丙:兄弟们,咱们遭了此难,都是这小崽子害的!】 【乞丐丁:你怎么没挨打?】 何玉恍然,原来就是这四个家伙偷了自己给贺石的皮袄子,还把小窝弄得一团糟的? 她看着四个乞丐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善起来。 另一边的贺石挣扎着坐起身,何玉看见他被绑在身后的手腕磨出了血痕,动作时脸微微皱起,显然是被刚刚那几个家丁给弄伤了。 四个乞丐头顶的对话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往出冒,各种脏话赖话层出不穷,看得何玉眉头紧皱。 贺石只是低垂着头,后背靠着柴垛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似的,不发一语。 不一会儿,那个精明男人领着李家大少进了柴房。 李家大少扫视了五人一眼,捂着鼻子骂道:【张管家,你鼻子没用,本少也可以给你割了!这种地方是人能待的?臭死了!】 张管家点头哈腰:【大少爷,是小的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原谅则个,小的这就安排个干净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身后站着的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 两个家丁上前,一左一右捞起贺石的胳膊,把他带到了对面的一间下人房中。 何玉跟上。 李家大少这才跟着他们进了屋子,左右环视一圈,并没有坐下,而是缓步走到贺石面前,突然抬脚踢在了他的肩膀上。 贺石本就跪坐着身体不稳,顿时被这脚踢得往后一仰,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时间挣扎着爬不起来。 何玉眯起眼睛着屏幕中表情轻蔑阴狠,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李大少,暗暗磨了磨牙。 【李大少:说吧,那两件皮袄子哪里偷来的?】 【贺石:我没偷。】 【李大少:都到了这儿了还不说实话?张管家,去把我鞭子拿过来!】 【贺石:等等!】 李大少冷笑一声,垂下眼皮看着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乞丐。 张管家见状,连忙上前狠狠踢了贺石一脚,朝着他吐了口唾沫:【还不说!】 【贺石:咳咳……我说,我说,你们别打我!】 何玉看着贺石,不知道他能不能顺着自己给出的头把故事编下去。 就算编不下去也没关系,就在刚刚李大少踢贺石时,她的心中就突然浮现了另一个计划,虽然那个计划有点过于缺德了,但这李大少明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玉对他实施起来毫无压力。 【贺石:前几天我确实是见过两件羊皮袄子,就在北商街,我一直住的那个墙角那儿。半夜我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丢在了我身上,我睁开眼一看,是两件羊皮袄子,还有两条野狗,一黑一黄,我赶跑了狗,但那两件狗叼来的袄子很暖和,当夜又下了雪,我实在冷的不行,就,就。留下自己用了……】 说完这些,贺石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李大少一眼,又连忙垂下眼睛,继续小声说:【后来没过多长时间,袄子就被偷走了。】 李大少审视着贺石,他自然已经听过张管家描述的方才发生的事,心里对贺石的说辞已经信了一半,但还是决定多问一句。 【李大少:你近日去过乱葬岗吗?】 【贺石:没有!我,我胆子小,哪敢去那种地方?】 李大少又盯着贺石看了半晌,贺石不安地把脖子往后缩,做出躲开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满是惶恐。 李大少最终还是信了他的话,背着手出了屋子,轻轻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有些嫌恶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李大少:把人丢回柴房,等夜深了,连那四个一起处理掉。】 【张管家:是,大少爷,您放心吧,这帮臭乞丐,在我们县混吃混喝无所事事,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早就该弄死了。】 何玉原本正为贺石的聪明和出色演技而鼓掌,见他骗过了这个李大少,也是心中一松,谁知道视线刚转出屋子,就看见了这么一番对话。 这主仆俩三言两语确定了五条人命的生死,显然平时没少干这种事。 何玉还是第一次在游戏中感受到了特权阶级草菅人命的随意和平常,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冷笑了一声。 等夜深?好啊,那就一起等着吧。 何玉看了看画面中的天色,大概是午后三四点的样子,要等到天黑,估计还得五个小时左右。 贺石被拖回柴房,何玉去看了看。那四个乞丐也许是自从被抓来以后就没吃过东西喝过水,见贺石进来,这次干脆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都躺在地上无精打采的。 见他们对贺石构不成什么威胁,何玉退出了游戏。 她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挂钟,顿时一怔。 已经下午一点了。 店里就剩她一个人,张予诗也不在,周围很安静,只有电器运转时发出的嗡鸣声。 何玉点开微信,看到了张予诗给她发的消息。 予诗:小玉姐,我先回家啦,看你沉迷游戏,就没打扰你,别玩太长时间,注意休息哦。 何玉微微一笑,那种完全带入游戏世界的感觉缓缓抽离,她起身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这两天的游戏玩下来,她大概找到了一点游戏时间和现实时间的规律。 如果退出游戏,游戏时间的流速会比现实时间快很多倍,而如果在线的话,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则几乎是一样的。 那么粗略估算一下,游戏时间五个小时,现实也就大概几十分钟的样子,何玉决定每隔十分钟就登录游戏看一眼,确保不会错过晚上的重要剧情。 恰好此时有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进来买东西,何玉放下杯子,上前接待。 第12章 诈尸啦 送走客人,何玉看一眼挂钟,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她连忙走到躺椅处坐下,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 游戏中的时间是黄昏时分,何玉去柴房看了看贺石。 他还是靠坐在柴垛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那几个乞丐则仍然躺在地上,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 何玉退出游戏,等过了十分钟,她再次打开。 此时游戏内天已经黑了。 黑洞洞的柴房里,贺石换了个姿势坐着,精神不太好,看着蔫蔫的,晶莹润泽的眸子有些黯淡。 何玉心疼,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小声嘀咕道:“等着,马上给你报仇!” 她接着去看了李大少和张管家,确认他们还没有开始行动,又打开地图,看着附近街上几乎已经没什么行人了,这才选中地图上的一个地方点了下去。 画面一转,何玉看着屏幕中的场景,眼睛微眯,伸出手开始操作起来。 —————— 远山县没有宵禁,但冬夜寒冷,县城里也没什么娱乐场所,所以天一黑,人们就都回了家,几乎没有人会在街道上乱跑。 但今夜有些不同,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僵硬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李府大门前。 雾蒙蒙的月色下,两座石狮子突然开始原地旋转。 在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中,石狮子由面向前转成了面向两侧,互相背对着,像是不敢直视站在它们中间的那道黑影一样。 那黑影身量很高,僵直地站着,四周冷寂无声,夜色中能依稀看见他身上穿了件被泥浆浸透的深灰色大氅。 黑影抬腿迈上台阶,身子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摆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紧接着又抬起另一条腿继续往上走,左摇右晃地走到了大门前。 门闩晃动,悄无声息地飞出落在地上,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寒夜里显得异常响亮。 离大门最近的门房中,看门人老赵被这阵动静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将放在桌上的灯笼点燃拿起来,边打哈欠边推门出去查看。 被寒风一激,老赵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顺手关上房门防止冷气进屋,老赵举着灯笼往大门边走了两步。 他抬起的脚突然僵住,紧接着身体又开始哆嗦,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手里的灯笼都快拿不稳了。 在他的视线中,一道黑影跳过门槛,姿态僵硬诡异,缓步走进了院子。 原本大开的大门在它身后缓缓合上,门闩从地上凭空飞起,准确无误地别住了门。 那黑影浑身泥泞,披头散发,一摇一晃地往中院走去。 它走路的姿势非常别扭,腿像是不会弯曲一样,两根筷子似的交替向前,带着上半截身躯往前移动。 老赵强忍着晕眩的感觉,声音颤抖地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那黑影走路的动作一停,头颅一顿一顿地往老赵的方向扭,扭出了个活人到不了的姿势,和他面面相觑。 老赵喊完那一嗓子就后悔了,此刻再这么被黑影一吓,嗷的一声就晕了过去。 灯笼掉在地上打了个滚,熄灭了。 老赵的声音喊醒了前院的仆人,就连住在中院的人也隐隐听到了什么。 一些人穿上衣服出去查看,一些人疑惑地坐起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紧接着,院子里接二连三的惨叫声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纷纷躲在屋中不敢作声。 张管家面色阴沉地看着连滚带爬逃进来的两个家丁,其中一人连鞋子都跑丢了。 “前院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大声喧哗,万一冲撞了后院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谁能担待得起!” “张管家……张管家,有鬼啊!有鬼啊前面,不对,不是鬼,是,是僵尸啊张管家!救命!救,救命啊!” 两个家丁吓得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两人一溜烟窜到张管家身后,不管对方的呼喝,边哀嚎边一头扎进了后院。 张管家望着两人狼狈的背影,怒极反笑,猛地一甩袖子:“好啊……好啊,胆子是真肥了啊,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了……” 他正要往后院追去,余光突然瞥见与前院联通的那道门前又出现了一个黑影。 又来一个?这帮子下人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张管家怒气冲冲地冲到黑影近前,准备先狠狠踹上一脚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规矩,什么叫做体统! 在距离黑影大概一丈远的地方,原本气势汹汹的张管家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对。 虽然光线黯淡,但他此时也看出了这黑影的奇怪之处,不但动作僵硬不似活人,就连身形也隐隐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张管家一时僵在原地有些迟疑,那黑影却仍在一步一步靠近他。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张管家也依稀认出了那张沾着泥污的死人面孔。 他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瞠目结舌地指着黑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黑影好像也认得他一样,突然猛地加快了速度,呼吸之间就来到了张管家面前不足三尺远的地方。 嗅着近在咫尺的泥土夹杂着尸臭的味道,张管家直面了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孔,极度的惊恐让他双眼翻白,喉咙紧缩,发出“咯咯”的声音,几乎下一秒就要晕了过去。 但黑影不让他晕。 它右臂直直抬起,抡圆了狠狠砸在张管家脸上,张管家顿时惨叫一声旋转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后呻吟了两下,张嘴吐出几颗碎牙,双目无神地看着夜空,疼得轻声哼哼,浑身不自觉地发抖。 突然,眼前的夜空开始移动,张管家被打得嗡鸣不已的脑袋卡顿了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抓住脚踝在地上拖行着走。 他奋力挣扎起来,但攥着他脚踝的那人手像铁钳一样有力,手指丝毫未松,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着。 中院发生的动静太大,加上那两个闯入后院的家丁,李家老爷、夫人、几房妾室和几个少爷小姐也都从睡梦中惊醒,纷纷穿上衣裳,带着丫鬟小厮出门查看。 寂静的深夜里,李府的灯火被逐一点亮,开始热闹起来。 第13章 混乱 李家老爷是个五十多岁的富态男子,夜风寒凉,他身上披了件绯红的丝绒披风,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面色不虞地看着十几个闻讯赶来的妻妾、子女和他们的仆人。 挂在游廊和屋檐下的灯已经都点亮了,照的整个院子如同白昼。 在正对着李老爷的院子中央,两个家丁被压着跪在地上,低声地抽泣着。 李大少看看并无开口之意的父亲,上前一步喝问道:“你们两个夜半闯入后院喧哗,惊扰了父亲,可知罪?!” 两个家丁这回儿已经清醒了不少,闻言立马开始磕头,其中一个边磕边求饶道:“大少爷饶命啊!老爷,我们不是故意要冲撞您的啊,是,是前面有鬼……” 另一个也带着哭腔道:“不敢欺瞒老爷、夫人和少爷们,前面是有个僵尸啊,已经吓晕不少兄弟们了,我二人是来给老爷报信的啊老爷,请您明察呀老爷!” “无稽之谈!” 李大少上前将其中一个家丁踹倒,指着他骂道:“即便是找理由也找些靠谱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还不赶紧说实话?!” 说着还要继续去踹另一个。 这时李老爷出声了:“仁儿,注意些风度,别动不动就自己上去打人,要那些小厮是做什么的?可别丢了我李家的脸面。” 李大少连忙对着父亲作揖,恭敬道:“是,父亲教训的是,仁儿往后一定注意些。” 李夫人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李大少,目光里带着些骄傲。 周围的几个少爷小姐则是暗中互相递着眼神。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之时,大门处传来了动静。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一道黑影慢慢浮现在了昏黄的烛火光芒中,它晃着身子,旁若无人地走进院子,身后拖着形容凄惨,几近昏迷的张管家。 院中顿时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这声尖叫仿佛什么信号一般,整个院子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李老爷年纪最小的女儿被乱跑的人群撞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李老爷抖着手扶住一旁的柱子,提高声音喊道:“不要乱跑!莫慌!莫慌!” 他平日积威甚重,这么一喊,人群也慢慢安静下来,都堆着挤着,纷纷往远离那道可怖身影的方向躲去。 不远处那道形如恶鬼的黑影仍然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李老爷强行稳住心神,朝着四周的家丁命令道:“拿上长棍,给我把它拦住了!谁敢后退一步,死!” 家丁们只能听从命令,忍住心中恐惧,拿着长棍试探着上前,架住了那道黑影。 李老爷见那黑影不动了,表情微松,环顾四周准备找大儿子过来商议如何处置。 看了一圈没找着人,李老爷眉头微皱:“仁儿?” 半晌无人应答,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小厮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李老爷身后的屋子,小声道:“方才,大少爷进屋去了……” 李老爷一愣,有些不快地对几个小厮道:“进去把他叫出来。” 外敌当前,他这个老头子都没躲,甚至其他女眷都没往屋里躲,这小子却趁乱逃进了屋里,真是…… 他不愿再想,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大少再次露面时,面色苍白双目无神,站都站不稳,还是被两个小厮扶出来的,与他方才意气风发的样子大相径庭。 李老爷不满地看着他:“仁儿,你怎么回事?区区一个……” 他的话刚说一半,院里那个安静的黑影突然狂躁起来,一把掀开了压着它的几条长棍,黑洞洞的嘴大张着,朝着李大少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人群再次骚乱起来,李老爷后退一步,大喝:“快拦住它!” 李大少一声不吭,翻着白眼就要往地上出溜,两个小厮架都架不住,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胯下衣物渐渐浸湿,竟然是被吓尿了。 李老爷此刻也顾不上管教自己儿子的仪态,随着那黑影冲到近前,他也认出了它的身份。 李老爷轻轻颤抖起来,他指着黑影,眼睛缓缓睁大:“玉星?你是玉星?!” 李玉星自然不能再回答他的问话,大张着一双瞳孔扩散,沾着污泥的可怖眼睛,表情狰狞,死死地瞪着李大少。 李老爷顺着它的“目光”看向已经晕过去的李大少,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测。 这时,李玉星再次挣开挡住去路的几条长棍,竟然转了方向,朝着李老爷扑了过去! 李老爷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拦住!快拦住!玉星啊!我是你爹!你不认识我了?!” 李玉星扑到距离李老爷不到半丈的地方,被赶来的家丁再次按住,不安分地挣扎着。 原本围在李老爷身边的人此刻都躲到了远处,李老爷额头渗出冷汗,他按着身侧的柱子,强装镇定地吩咐道:“去把大少爷叫醒!” 李大少被拍醒时,一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张死人脸,顿时心跳骤停,又要晕过去,立马被李老爷一个巴掌扇醒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李老爷瞪着李大少,“别想骗我,骗我也没用!你要是敢撒谎,咱们所有人都得死!” 李大少神情恍惚地看着周围瑟瑟发抖的人群,只觉得恍若身在梦中。 今夜这短短的两刻钟所经历的恐惧,几乎击垮了他那颗自以为意志坚定的心。 “是我,是我杀了他……”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李玉星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扭转头颅,看向了李大少的方向。 李老爷见此情景心底微微一松。 “前几日我在书房画画,他突然进来说要练字,我不让开位置,他便对我出言不逊,我想教训他一下,便打了他一个巴掌,他气不过与我扭打起来,不慎将头撞在了桌案角上,我害怕,就让小厮连夜把他拉出去埋了……” 李老爷听着大儿子供出实情,顿时面露期待地看向李玉星,谁知李玉星竟再次挣扎起来,这次它的力量空前的大,竟直接掀翻了半压在它身上的七八个家丁,猛地向前扑在了李大少身上。 第14章 任务完成 李大少尖锐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惊得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一步。 嗅着近在咫尺的尸臭味,李大少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劲地翻着白眼想晕过去,却又不敢真的晕,于是只能半晕不晕地眯缝着眼,眼泪鼻涕哗啦啦的流,冲刷着从对方脸上掉在自己脸上的泥污。 李玉星浑浊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大少,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地压着他,黑洞洞的嘴在他的脖子上下巡视着,像蓄势待发的某种野兽。 过于可怖的恐惧感已经彻底击溃了李大少的心理防线,他几乎嘶吼着道:“是我!是我看见李玉星在书房习字,进去赶他出来,他出来时我从后拿镇纸砸死了他!是我砸死了他!他该死啊!啊啊啊啊!” 院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李大少崩溃大吼后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大少,一时间连恐惧都忘了。 李老爷见李玉星的动作缓了下来,但却并不停下,心道难道他还不满意?便试探着道:“玉星啊,我明日便送李仁去县衙,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知县,绝不徇私枉法……” 李玉星的双眸缓缓闭了起来,他直直地从李大少身上立起来,转身走到了被扔在当院还在昏迷的张管家身旁,停住了脚步。 李老爷福至心灵,连忙大声道:“还有张管家,也一并送官!” 李玉星这才慢慢走向门外,步履僵硬,一摇一晃的,如同来时一般离去。 望着那抹裹了泥浆的深灰色消失在视野中,李府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惊魂不定地面面相觑着。 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玄幻,让所有人都有种身处噩梦之中难以清醒的感觉。 李老爷看着瘫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李大少,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大少抬回房间,明日一早连同张管家一并送到县衙去。” 一直站在旁边不出声的李夫人急忙道:“老爷,仁儿他罪不至此啊,况且他也受了教训了,您何必再听一个死人的话……” “不想死就闭嘴!” 李老爷瞪了李夫人一眼,扶着身旁小厮的手,脚步缓慢地回屋里去了。 背影佝偻萧瑟,看着比之前更加苍老了。 其他人见老爷走了,也都各自散去,回到屋子里紧闭门窗,战战兢兢地睡下了。 —————— 何玉操纵着李玉星的尸体,在李家大闹了一场,不仅狠狠揍了张管家一顿,还把李大少吓了个够呛,看这情况,他们应该是没什么心思去找几个乞丐的麻烦了。 何玉两根食指控制着李玉星,把他的尸体重新带回【乱葬岗】 听了李大少认罪的话,何玉知道这个李玉星也是个苦命人,她把坑尽量往深挖,把人埋好后又把土压实,避免他的尸体被野狗刨出来吃掉。 接着转换视角来到了李府柴房。 贺石正悄悄地靠在柴房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四个乞丐则哆哆嗦嗦地挤着蜷缩在柴房另一角,头都不敢抬。 何玉抿唇一笑,她放大画面,解开了绑在贺石手腕上的绳结。 贺石明显一愣,他回头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地攥紧了手掌。 何玉拉开柴房外面的门闩,轻轻一推,柴房门便开了。 贺石立马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那扇门,左右一扫便看到了通往外界的大门。 他加快脚步往那边小跑过去,随着贺石踏出李府大门,任务提示音紧跟着响起。 何玉忍住立即查看的冲动,一路看着贺石安全回到北商街的小窝,这才放下心来,先送了个窝窝头给他,这才点开了【任务】 【恭喜你完成了“李家大少的追捕”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30,铜钱*200,御寒衣物*1,蛋花汤配方*1】 在彩带和礼花之间,左上角的经验条瞬间涨满,升到三级后,又猛涨了一截,距离升到四级只剩25点经验了。 何玉激动地搓了搓手,去【库房】查看了此次的收获。 【御寒衣物】是一整套的棉衣棉裤,很普通的浅褐色,但看着很舒适保暖。 不出意外的是,新得的【蛋花汤配方】还不能制作,系统提示去杂货铺买鸡蛋。 现在游戏时间是半夜,杂货铺都没开门,何玉放下了这张配方,退出【家园】后点开了【人物】查看贺石的状态,就看到那个【重度风寒(治疗中)】的状态变成了【中度风寒】 她之前就注意到治愈风寒的那个任务没有完成,但现在也没地儿买药啊…… 何玉退出【人物】去看贺石。 贺石已经吃完了窝窝头,正靠坐在草堆上,卷起裤子查看膝盖上的伤,乱发遮掩下,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游戏的画质非常清晰,何玉放大画面后,贺石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就这么无遮无拦地展现在她眼前。 就像是面对面亲眼看见一样。 何玉眼神沉了沉,她又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擦伤,细细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上大剌剌地横着几道鲜红刺眼伤痕。 还有张管家和李大少踹的那两脚,他身上肯定还有不少看不见的伤。 贺石卷起袖子,用比较干净的里侧轻轻擦拭伤口上的尘土。 这会儿他的头已经抬起来了,遮了一半的眉眼低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许这样的伤势,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了吧。 何玉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伤口,左手手背上的烫伤也隐隐的疼起来,火辣辣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得做点什么,但正巧是夜半三更,伤寒药、蛋花汤都做不了。 何玉打开【杂货店】,花十五枚铜钱买了【水晶软糖】赠送给贺石。 吃甜的可以分泌多巴胺,缓解低落的心情,也许能让贺石感觉好受一些。 看着屏幕中的贺石打开纸包,从里面捻起一枚晶莹的红色糖果好奇打量时,何玉突然感觉自己刚刚萌生的想法有点可笑。 贺石是个游戏人物,即使再智能、再拟人,也只是一串数据,怎么会有多巴胺这种东西呢? 她刚刚是把贺石当成真实存在的人了吗…… 画面中的贺石小心翼翼地把软糖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眼睛一亮,猛地低头去看手里的那个小纸包。 紧接着他紧张地环顾四周,周围静悄悄的,半夜三更的街上没有任何活物。 贺石这才打开纸包,仔细数了软糖的数量,又拿起一颗绿色的放进嘴里,眼底溢出了简单纯粹的快乐,像是吃到了美味罐头的流浪小猫一样。 这可爱又窝心的一幕看得何玉心里软软的,不管了,她就要把贺石当真实的小孩养,还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生龙活虎! 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找地方藏纸包的贺石,何玉开始研究升到三级后游戏又更新了什么内容。 第15章 全新功能 这次升级后游戏的变化比上次明显,何玉一眼就看到了屏幕右侧多了一个【时钟】的功能。 她点开,跳转出来的画面是一个简单的钟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一点四十,应该就是准确的游戏时间。 下面是两个可以拨动的进度条。 上面的进度条前写着【游戏时】,后面进度条显示的数值是1。 下面的写着【下线时】,进度条是满格的状态,显示数值10。 何玉看着这个简单到有些简陋的画面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它所表达的意义。 她伸手拖动进度条,将【游戏时】的数值拨到10那里,上面的那个钟表的秒针突然开始迅速旋转,分针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前走着。 她退出【时钟】,只见游戏画面中,贺石的动作仿佛被人按下了快进键,蹭的一下躺在草堆上,呼吸时胸膛起伏的速度好像震颤的音叉。 果然,这个进度条是用来调节游戏世界对比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的。 数值是1,就表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一样,数值是10,则表明游戏世界时间流速是现实世界的10倍,现实世界过了1分钟,游戏世界就过了10分钟。 那么同样的,何玉看着下面那个【下线时】的进度条,想把它调成2,但发现这个进度条最小的数值是3,且只能调成3、6、10这三个数值,于是只好先调到3。 紧接着又把【游戏时】调回到1,看到钟表此刻显示的时间是2:15,她退出了游戏。 等过了五分钟后,何玉登上游戏,打开【时钟】一看,时间走到了2:30。 果然,道理是一样的。 何玉开心地扬起了嘴角,有了这个功能,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不在线时,游戏中走过的时间太长,从而导致贺石遇到危险了。 虽然三倍流速也很快,但也总比十倍好多了。 探索完让人惊喜的【时钟】功能,何玉兴致勃勃地开始寻找其他新出现的功能,但是找了一圈后并没有什么发现。 难道升一级只更新一个新功能吗? 何玉暂时放下这个疑惑,退出了游戏。 游戏世界现在是不到凌晨三点,冬天天亮的晚,估摸着最少要等到七点左右店铺才会开门,对应的现实时间就是将近一个半小时。 现在现实中已经两点多了,张予诗马上就要回来,还有几个订做的生日蛋糕没有完成,即使再沉迷游戏,现实世界的工作还是要及时完成的。 何玉放下手机,起身伸了个懒腰,精神满满地走进工作间开始干活。 张予诗回来后,看见她举着伤手在端一个沉重的大烤盘,连忙放下便当盒跑过去帮忙。 “我来吧我来吧,你注意一点自己的伤!” 将烤盘送进烤箱,调好时间和温度后,张予诗抓着何玉的手查看,边看边抱怨:“小玉姐,你也好好注意一下伤口啊,你看看这药都蹭掉了,不疼吗?” 疼确实是疼的,但何玉还能忍受,所以也就没去管它。 张予诗小心翼翼帮她擦掉残余的药膏,又涂上新的,嘱咐道:“这次可别再蹭掉了,这样涂上一段时间,能好的比较快一些。” 何玉乖巧点头,再三保证会注意伤口,张予诗这才放过她,把她赶去外面吃饭,自己换上工作服洗了手开始接手接下来的工作。 今天下午一如既往的忙碌,一个半小时后,何玉忙里偷闲登上游戏,去那间小药房买了【风寒药】送给贺石,还来不及关注他的状态,就被张予诗叫去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张予诗靠在柜台上喝可乐,边喝边抱怨道:“怎么每天都这么多人啊……” “学生们放暑假了嘛,客人自然就多了。” 何玉躺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屏幕上点点点,嘴角挂着莫名其妙的姨母笑。 张予诗斜着眼睛瞥她,不对劲,平时这人应该早该瘫在那要死要活地喊累了,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刚坐下就抱着手机戳,表情还很开心的样子,难道…… “小玉姐。” “嗯?” “你是不是网恋了?” “嗯……嗯?” 何玉从游戏里拔出思绪,震惊加茫然地看着张予诗:“网恋?我吗?” 她伸出一只手的食指指着自己,满脑袋问号。 张予诗点点头:“你的行为很像。” “我没有,别瞎猜。” 何玉有点尴尬地解释道:“就是简单地玩玩手机,放松一下。” “好吧。” 张予诗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站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家啦,你也早点休息哦。” “嗯嗯。”何玉点头,接着又垂下眼睛去看手机屏幕。 张予诗换好衣服拿着包走到门口,看着何玉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慈祥中带着一点陶醉的笑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玉姐,网恋也没啥丢人的,但是你可千万得小心对面是个见光死的丑八怪啊。” “我真没网恋……” 何玉哭笑不得,但是又没办法拿游戏去给张予诗看,以此证明自己,只好睁大眼睛真诚地看着她。 “我也是怕你被人骗啊。” 张予诗沧桑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出门去了。 这小丫头,还不到二十呢,老气横秋的。 何玉透过窗户看着张予诗上了回家的公交车,扬了扬唇角,转过头继续玩游戏。 此刻游戏中已经是黄昏之后天色将暗,摊贩收摊,店铺关门,街上也没什么行人了。 何玉先是去药房买了外敷的伤药和干净麻布,送给贺石后又在杂货店花十文钱买了五颗鸡蛋,一颗鸡蛋做了两碗汤。 做好的鸡蛋汤盛在白瓷碗里,一丝丝的浅黄色蛋丝飘在清亮的汤里,看着很有食欲。 她选中一碗送给贺石。 贺石刚处理完膝盖上的伤口,虽然不会包扎,但总的来说包裹得还算严实。 这段时间以来,贺石可能也已经习惯了突然凭空出现的各种东西,所以在看到那个洗干净的用来装药的碗里突然凭空出现了冒着热气的蛋花汤时,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慢慢端起了碗。 第16章 小孩子嘴馋很正常 贺石慢慢地喝完了那碗热乎乎的汤,在做完今日例行的跪拜大礼后,靠在避风处继续去处理手腕上的伤势了。 何玉看着他【状态】里的那个【中度寒冷】陷入了沉思。 风寒好了后,另一个任务的奖励也到到了账,新的御寒衣物是一件和棉衣同色的细麻披风,看着厚实挡风。 但何玉却不能再直接送给贺石了。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前那两件羊皮袄子就引来了其他乞丐的觊觎,如果现在贺石身上再突然出现一整套崭新的御寒衣物,难保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要知道,这条街上的摊贩、店家对他可没什么好感,估计巴不得他出事消失在街道上呢。 也就是这里相对更容易得到食物,不然贺石估计早搬走了。 也许是时候带着他离开这个远山县到别处去生活了。 但是打开地图一看,那一大片空白灰色让何玉犯了难。 她没有外界的地图,之前看贺石的人物介绍,不难推测出他也是个没出过门的土包子。 县城外也不知道安不安全,会不会有野兽和强盗出没,万一在野外迷路找不到下一个城镇落脚,那可就危险了。 还是得从长计议。 何玉看了看街上无人,便拿起破烂继续给贺石垒挡风墙。 贺石缠麻布的动作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何玉专心地垒着墙,并没有注意到贺石偷偷瞄着破簸箕烂木板满天飞的眼神,那眼神专注又崇敬,在夜色下显得亮晶晶的。 第二天早上,何玉再次因为熬夜玩游戏起晚了…… 之后的几天里,她一边忙店里的事,一边抽空玩游戏,除了照顾贺石之外,没事就在县城地图上随意乱转,寻找能安全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城镇的方法。 期间【杂货店】的货架刷新了一次,商品分别为: 【牙膏*1】 【天丝锦发带*1】 【锋利匕首*1】 【拖鞋*1】 【臭豆腐*1】 【全麦面包*1】 上次任务完成后,何玉的小金库一下子丰满起来,在扣掉买药和鸡蛋的80文后,足足有148枚铜钱。 她将之前杂货店的【牙刷】和【棉制围巾】买了下来,再加上这几天买的面和鸡蛋,一共花了55枚铜钱,现在还剩93枚。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权衡再三,何玉最后只买了【牙膏】,花了15枚铜钱。 她其实最想买的是【匕首】,买下来可以送给贺石防身。 但那柄看上去朴实无华的匕首居然要二两银子,如果这游戏的钱币系统和古代类似的话,那就是足足2000枚铜钱。 买不起买不起。 这次【杂货店】刷新的货品真的很贵,匕首就算了,连她第二喜欢的【天丝锦发带】都要300枚铜钱。 那发带确实是好看,整体是淡淡的水青色,不知道用了什么织法,两端平滑地延伸出精致的兰花图样,面料细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何玉已经可以想象到贺石头发理顺后用它扎起来的样子了,但是它要300枚铜钱,就那么二指宽的一根布条,卖那么贵…… 何玉幽怨地看着,半晌后哀叹,罢了,贵不是它的错,是自己的错,错就错在自己太穷了。 要努力完成任务赚钱啊! 但是一连五天,游戏中的时间都过了将近半个月了,还是没有新任务出现。 这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何玉迅速关店打扫卫生,洗了个战斗澡,早早钻进了被窝。 打开游戏看一眼【时钟】,早上7:10。 何玉熟练地在地图中找到了贺石,他正蹲在无人小巷的角落里刷牙。 把嘴里的泡沫吐出来后,贺石拿起碗喝了一口水,仰头“咕噜咕噜”了一会儿,把水吐掉,又喝一口,继续“咕噜咕噜”,吐掉。 接着把牙刷冲洗干净,擦擦嘴,用泥土把地上可疑的泡沫痕迹遮住,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巷子。 何玉满意地看着他的动作,赞许地点了点头。 前几天贺石第一次学刷牙时,不仅把牙膏全吞了,还硬生生地干呕了好几下,呕得眼角都挤出了眼泪。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刷子这样虐待自己的嘴,但这是神仙让自己做的,而神仙这么做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贺石心一横,硬着头皮坚持每天早晚刷牙。 没想到越来越习惯,直到今天,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把牙齿刷干净了。 贺石前几天就从北商街搬到了城西的一条无名小巷,因为靠近城郊,这条破败的巷子里只住了两户人家,都在巷口。 贺石则搬到了巷尾,何玉帮他重新搭了个有顶的小窝棚,虽然还是四处漏风,但相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搬来后,何玉把不怎么显眼的披风赠送给了贺石,让他晚上可以当被子用,不至于只裹着一件棉衣,捉襟见肘。 对于贺石的到来,那两户人家不约而同地装作没看见,只是都紧闭门扉,出入时行色匆匆,像是害怕他会过去敲门乞讨一样。 何玉巴不得他们忽略贺石,这样自己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更多事。 贺石也像是没注意到他们一样,每天日出而出,日落而归,即便有了何玉的帮助,也还是坚持每天自己找工作赚口粮。 贺石回到了自己的小家,把牙刷、牙膏和碗藏在草堆下一个缺了一角的木盒子里。 那个盒子里还放着半包水晶软糖,贺石舍不得吃,一天只吃一颗。 晚上躺在铺在草堆表面的破棉衣上,贺石会从纸包里挑一颗自己喜欢的颜色,放在嘴里嚼一下品味一下,表情满足且快乐,像在吃什么世上罕见的山珍海味。 看得何玉有点后悔,早知道他那么喜欢,当时就多买点了。 不过今天午夜【杂货店】又会刷新一次,看看这次会不会有什么好吃的小零食,有的话就再给贺石买些。 小孩子嘛,嘴总是馋馋的,当家长的不能太小气。 贺石放好东西检查了一下草堆,看没什么异样后,就转身出去找工作去了。 何玉打开地图,准备例行巡查一遍,就在这时,久违的任务提示音突然响起,何玉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原本半睁着的眼睛刷的亮了,满怀兴奋地点开了【任务】图标。 浏览着新出现的这条任务信息,何玉的表情渐渐凝重。 第17章 远山县的深夜传说 【任务一:远山县的深夜传说】 【任务描述:妙龄女子的贴身私物被抢,七旬老汉惨遭虐杀,月夜下飞檐走壁的黑影,究竟是神出鬼没的盗匪,还是仗剑天涯的少侠?】 【任务要求:请找出事情的真相,保护贺石全身而退。】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5,白银*3,锋利匕首*1,货架格子*1】 这次任务的奖励好丰厚! 游戏好像有读心术似的,直接上了何玉一直想买却买不起的【锋利匕首】 但是相比之前的几个任务,这个任务的描述就有些模糊了。 何玉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便签本和笔,就着台灯写下了“月夜下飞檐走壁的黑影”几个字,接着在右侧写上“妙龄少女”和“七旬老汉”,在后面分别标注“贴身私物”和“性命”。 又将这两者括住,在后面写上“时间”、“地点”、“原因”、“方式”、“结果”,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 考虑到【任务要求】中提到的“保护贺石全身而退”,何玉猜测这些事一定是发生在贺石日常活动的区域中。 毕竟这样才会波及到贺石,从而需要她来保护。 把贺石经常去的几条街道和小巷列出来,何玉打开了游戏地图,一边挨个点开看,一边回想着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最近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而且这几个地方看上去都很平静。 何玉只好扩大搜索范围,以贺石现在住着的那条小巷为圆心,一圈一圈往外看。 这个过程很无聊,何玉看得眼睛都酸了。 直到何玉点开城南的一条街后,铺满整幅画面的素白让她停下了动作。 这条街位置比较繁华,住的都是有些家产的人,虽然比不上李家,但也比其他县民富多了。 此时街口的胡家正在办丧事,小半条街道都挂上了白幡。 何玉进入胡家,只见八九个孝子贤孙跪在院子里,对着一处灵棚痛哭着,纸钱燃烧的灰烬被风卷起,吹的到处都是。 何玉放大画面,看到棺材前的牌位上写着“慈父胡钢之灵位”几个字。 何玉观察了一下院子里跪着的众人,发现其中既有年轻人,又有中年人,嘴里都喊着【祖父您一路走好】、【父亲您死得怎么这么惨呀】之类的话。 近日去世,死得很惨,而且年龄也和“七旬老汉”对的上。 八九不离十,应该是找对人了。 何玉压下了突然冒出来的掀开棺材板检查尸体的想法,从院子开始细细查看,希望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一番寻找后,她在北面的一间正房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看着墙面上那一道一米多长,将近十厘米深的疑似被利器砍出来的痕迹,再看看被劈成两半的床架子和砸烂的地砖,何玉陷入了沉思。 什么意思。 游戏里果然是有武林高手的吗? 虽然这个游戏叫《江湖令》,再加上看到那个指向性很明确的【任务描述】时,何玉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但真的看到这种超自然力量留下的痕迹时,她还是感觉受到了一点点冲击,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果然,加入了超自然元素的游戏才更好玩,更丰富。 何玉已经开始期待贺石走出远山县之后的剧情和玩法了,肯定会很有意思。 也许是胡钢死的太突然,胡家人还没来得及收拾这间屋子。 何玉仔细地查看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床底下发现了端倪。 那座很大的红木架子床被从中间劈开,原本完全被遮住的地面露出了一条缝。 何玉挪开一半床架子,发现那里的一块地砖有松动的痕迹。 她取开那块砖,下面果然有个半尺见方的空间,里面放着一个花纹精致的金属盒子。 这是!! 何玉脑海中瞬间冒出了各种江湖传说、隐秘传承、高手遗物等等等等…… 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 意外收获啊!这拿给贺石用不就发达了? 何玉满怀期待地把盒子取出来,转着看了半天,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这盒子看着很厚重,上下左右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缝隙,敲敲打打也没反应,何玉只好先收到了【库房】里,待之后再研究。 绕着房间再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其他线索。 何玉把地砖和床放回原位,退出胡家后,在地图上找贺石,却发现代表着他的那个绿色箭头正指着无名小巷的巷尾处。 今天贺石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这还没到中午呢。 何玉跳转过去。 贺石正在和一个挎着篮子的姑娘说话。 奇了,玩游戏这么多天,这还是何玉第一次见贺石与人交流,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何玉怀着自己也不理解的八卦之心,眯着眼放大了画面。 小姑娘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从篮子里拿出一碗饭。 饭上面盖着几片白菜和一小堆油渣,堆得满满的,还冒了尖。 【王小丫:小哥哥,你快吃吧,一会儿被我爹娘看见就不好啦。】 【贺石:我不要,你吃。】 【王小丫:我不饿。】 【贺石:……】 【王小丫:你快吃吧,哥哥说你太瘦了会饿死,但是爹娘不让我们给你吃的,我和哥哥就把早食吃剩下的饭藏起来,等爹娘走了,我才敢来拿给你的。】 【王小丫:你快吃呀!】 她都快急哭了。 何玉看见小姑娘的眼睛里蓄起了水汽,嘴巴瘪着,执拗地把碗举到贺石面前。 贺石直愣愣站在对面,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开,露出低垂着的眉眼。 这傻小子,就知道傻站着,人小姑娘举得手都要酸啦! 何玉恨铁不成钢地戳戳贺石的脑袋,恨不得直接替他接下这碗饭。 贺石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终于抬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贺石:多谢你。】 小姑娘破涕为笑,远处巷口那户人家的门口,一直探出来像向这边张望的小脑袋左右晃了晃,随即走出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少年。 小少年向这边招招手。 【王成:小丫,回来吧!】 贺石把饭菜倒进了自己的碗里,把碗还给王小丫,又道了声谢。 王小丫拿着自家的碗,一步三回头地小跑到了哥哥身边,兄妹俩手牵手进了院子。 好可爱的小孩,比北商街那几个摊贩可爱多了。 就说嘛,游戏里的npc怎么可能全是坏人?总得有几个好人吧。 何玉笑眯眯地目送两个小豆丁回了家,目光一转,就看见贺石在捧着碗发呆。 想什么呢这孩子? 第18章 监护人没本事,让孩子跟着受罪 贺石想到了老乞丐,那个脏兮兮的老头子,最爱吃的就是油渣拌饭。 只是后来有了贺石,每次艰难讨来的一点油渣都进了他的肚子。 ‘石头啊,你还要长身体呢,得长得高高壮壮的,去哪都饿不着!’ 老乞丐说这话时,总喜欢摸他的脑袋。 贺石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一把乱糟糟的灰白胡子,和胡子上端探出来的一点鼻尖。 那沙哑混沌的声音从胡子里传出来,在贺石的脑袋顶上轰隆隆地响着。 贺老汉一定想不到,我真的得了神仙保佑,现在就饿不着了。 贺石边扒饭边想。 但是还是要长得高高壮壮的,有力气给神仙找好贡品,盖大庙,上多多的香火,让神仙高兴。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齿间的油渣咬得咯吱作响。 贺石的想法何玉无从得知。 她只看到贺石发了会儿呆,从窝棚墙上拆了两根细树枝做筷子,一口一口扒饭扒得很香。 扒着扒着又突然笑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 何玉把食指放在屏幕上方,隔空按了按他的脑袋。 刚才找线索用的时间太长,眨眼间就到了凌晨。 何玉数着秒等【杂货店】商品刷新,时间一到,连忙点开。 【冰糖葫芦*2】 【铁锅*1】 【牛皮腰带*1】 【防水棉鞋*1】 【户外水壶*1】 【墨镜*1】 这次的商品中规中矩。 何玉的目光上下扫了几遍,最终买了【冰糖葫芦】和【户外水壶】,一共花了35枚铜钱,还剩43枚。 【防水棉鞋】也挺不错的,可惜要80枚铜钱,何玉只好放弃。 等完成任务有钱了,就把它拿下! 贺石一直穿着那双中筒靴。 之前被李家绑走的时候,鞋尖蹭花了,贺石还抱着靴子心疼了好久。 那双羊毛袜子,他也一直很爱护,脏了一点就要洗,结果前两天给洗出个洞。 贺石又抱着袜子心疼了好久。 看得何玉是又怜爱又愧疚。 都怪自己这个监护人没本事,连一双替换的新鞋新袜子也买不起,平白让孩子跟着受罪。 呜呜呜…… 买完东西后,何玉从【库房】中取出【户外水壶】看了看。 扁平造型的不锈钢水壶,壶口处套着黑色绑绳,不但可以揣在怀里随身携带,还可以直接放在火上烧,很方便。 何玉送给了贺石。 贺石日常喝的都是雪水,除了有人给,何玉就没见过他喝热水。 大冬天的,也得亏是他从小就这样生活,已经适应了这种饮食。 倘若换了别人,恐怕光拉肚子就有的受了。 贺石拿到水壶后研究了一会儿,主要是打开旋转的盖子费了点功夫。 等弄明白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以后。 他往壶里灌满雪,用树枝拴着上面的绑绳把壶吊起来,接着在下面点了个小火堆。 远山县的街道上禁止点明火,抓到的人要被抓到县衙关一旬,还会罚钱。 也就这条小巷偏僻,贺石才敢偶尔点一次火,时间也不敢太长,一般都用来化雪喝水。 小水壶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 隔着屏幕,何玉能看见壶口往外冒着滚滚热气,蒸腾的水雾遇上冰凉的空气,在半空中袅袅飞散。 贺石取壶时被烫了一下,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拎着绑绳把壶拿下来,第一时间熄灭了火堆。 喝水时他又被烫了一下。 何玉看着他表情扭曲拿手疯狂给舌头扇风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何玉沉默了。 贺石挣扎着活了十一年,连开水都没喝过,也没吃过几口热乎饭。 他像一株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根浅身子轻,谁都可以踩一脚,大一些的风霜雪雨都能轻而易举地剥夺他的生命力。 但他仍然拼命地汲取着少得可怜的养分,单薄的枝叶顶着暴风侵袭,沉默又苦痛地活着。 贺石把水壶放在腿上,隔一会儿尝一口,慢慢把这壶水喝完了。 他又装了一壶雪,拧好盖子,放在了草堆下的那个盒子里。 然后躺在了草堆上,拉过一旁叠得整齐的披风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何玉惊讶地看着贺石逐渐入睡,又扒拉着屏幕看了看游戏中的天色。 不对呀,大中午的贺石睡什么觉? 他之前可从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而且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也很不寻常。 但何玉没纠结多长时间,她实在太困了。 最后看了一眼贺石乖巧的睡颜,何玉照例送出两个窝窝头和一碗鸡蛋汤,退出游戏关了灯,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 朔州冬日的天黑的格外的早,夜幕降临,白日里热闹喧嚣,烟火气十足的县城被黑暗包裹,陷入了一片宁静和阴寒。 夜风刮过窝棚墙壁缝隙时发出细微的呜咽,不远处有隐隐的狗吠声传来。 窝棚内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城北,比北商街更靠北的一处街道,两个乞丐窝在一处垮塌了一半的院子中瑟瑟发抖。 两人紧紧挤在一起,靠坐在这间破屋唯一完整的一个角落,手边放着木棍和石块,谁也不敢睡觉。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坐在里面,缩着脖子,小声道:“疤兄,六子现在还没回来,你说他是不是……” “少他娘的乌鸦嘴!” 老疤原本正在通过断了的半扇木门向外张望,闻言回头狠狠瞪了出声的小四一眼。 他左脸上有一道横贯太阳穴和嘴角的疤痕,吊梢眼,杂毛眉,本是一副凶恶的长相,只是脸上依稀残留的青肿痕迹破坏了这份凶狠,反倒显出几分滑稽来。 “疤兄,咱们还是走吧,给六子留个记号,等他回来了去找咱们,这地方邪门的很,不能再待了啊!” 一向胆小的小四这次却没再对老疤言听计从,小声但语气激动地反驳他。 他几乎将脖子缩进了肩膀里,一双眼睛不安地向周围扫视,双手神经质地抖动着。 这个废弃多年的院子是他们四个人备用的一处安身之地。 半个多月前,他们四兄弟被李府的人抓去,不分青红皂白狠狠教训了一番。 原本以为要把命交代在那儿,没曾想却趁着李府大乱逃了出来。 本来逃出生天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但他们个个带伤,特别是召饭,当夜就发了热。 没钱寻医买药,召饭在第三天午后死了,剩下三个人拖着伤体把他拉到乱葬岗埋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但第二天,就出事了。 第19章 深夜袭击 因为得罪了李家,他们不敢继续在相对繁华的城南讨生活,只好来到了城北的这间破院子。 这院子是六子发现的,之前的户主不知什么原因举家搬迁,已经十几年没再回来。 虽然院子破败,里面住了不少流浪动物,但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埋了召饭,余下三人中小四受伤最重,他被留下看家,其余二人外出乞食。 城北的人与城南不同,都是普通人家,一般很少给乞丐吃食,所以老疤和六子二人就一直在外待到了黄昏。 小四伤了一条胳膊和左侧肋骨,在家等了一天,又饿又疼,半躺在墙角昏昏欲睡。 就在他恍惚着梦到老疤和六子带了烧鸡馒头回来时,头顶突然一重—— 他猛地惊醒,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有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脑袋! 惊慌间,他连忙伸手去抓,刚抬起手,小臂上就挨了一下狠的。 小四痛呼出声,身体顿时顺着墙壁滑下来,第二声惨叫还没喊出口,左腿上又遭受了重重一击。 剧烈的疼痛下,他几乎听见了骨头开裂的声音。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腹部也跟着被重物击打,紧接着便是肋部、后背、右腿……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棍棒如雨点般砸在小四身上,不过片刻,他就丧失了反抗的力气,只顾抱头蜷缩着身体惨叫。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没有持续很久,凶手似乎有些累了,轻轻喘了两声后,再次扬起木棍。 最后的一棍打在了头上。 那一瞬间,小四眼前仿佛有火花绽开,紧接着脑海震动,一片空白,他处在了昏迷的边缘。 迷糊之间,那人一把扯走了套在他头上的东西。 夕阳血红的残光印在小四眼底,他努力仰起头,想看清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那人动作太快了,不过呼吸间,小四的眼前便空空如也,他什么都没看到。 天色暗下来之后,老疤和六子终于回来。 俩人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墙角如同烂泥的小四,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询问。 小四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三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被莫名其妙揍了一顿后,小四伤势更重,即便想出门也出不去,只好继续待在破院里,提心吊胆地等老疤和六子回来。 他也提过只让一人出去讨饭,剩下两人一起待在院子里。 但一人讨来的食物根本不够三人吃,所以小四还是只能独自一人在院子里。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小四的伤稍微好了些。 这期间那人没再来,他的心情也略略放松,不再那么担惊受怕。 直到前天午后。 小四正躺在正屋门口晒太阳,躺着躺着有些口渴,便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屋里放着的破缸里舀水喝。 他还没走两步,突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刚刚抬起头,就看见一块浅褐色的大布片从天而降,瞬间罩住了自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四猛地回身,边转边掀身上的布块。 但那人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快,还没等他掀开布块,裹着呼啸风声的木棍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阵天旋地转,小四摔倒在地,迎接他的,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殴打。 小四感觉自己快被打死了。 也不再惨叫求饶,只躺在地上护着头,低低地呜咽着。 等老疤和六子回来后,他说什么也不愿再一个人待在破院里了。 其他两人见他实在凄惨,便决定由老疤一人出去,六子留在院子里。 第二日老疤早早出门,直至天黑了才回来,尽管如此,得来的食物也只勉强够三人压住一点饥饿。 但总归再无人来院里袭击。 今日一早,则由六子出门,老疤留下。 一日间院子中倒是相安无事,但眼看着夜色渐深,六子还是没有回来,小四又开始害怕了。 他扯着老疤衣角,只觉得浑身的伤处都痛的烧心,声音颤抖着道:“快走吧快走吧,一会儿那人又来了……” 老疤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冷声道:“那就让他来,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冷冷地看着小四:“你再胡咧咧,我就独自出去寻六子,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吧!” 小四一噎,讪讪地放下手,垂着头不再说话。 老疤瞥了他一眼,继续探出头张望。 就在二人焦急等待时,距离破院一条街外的一个角落,六子正躺在地上拼命躲闪着从上至下的攻击。 他头上盖着的披风早已被挣脱掉,嘴巴处似乎挨了一击,血肉模糊,含糊着吐出破碎的音节。 一双眼睛却穿过格挡在身前的双臂缝隙,死死地盯着眼前那道背光而立的瘦弱身影。 “他娘的,竟然……” 六子怎么也想不到,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他们几兄弟的人,会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小四被打之后,他们几人猜测是谁下的黑手,把得罪的人都想遍了,也一点都没往他身上猜。 远山县不大,但因为地处边境,常年征役,城里留下的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妇孺,所以乞丐数量一直居高不下。 官府的那帮人也不管,任由这些乞丐在城里四处乞讨。 他们四人仗着人多年轻,一直在排挤和欺凌其他乞丐。 几年下来,乞丐们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这小崽子和那老东西就是这里面的两个,死都不挪窝。 但老天有眼,三年前那老东西终于死了,他们几个把老东西的家当一抢,剩个干巴的小瘦猴,估计连一个冬天也熬不过。 没想到这小崽子还就真这么熬过了几年,一个没注意,竟然都敢主动来挑衅自己几人了! “小兔崽子,有胆你今天就打死我!” 六子的声音沙哑,尽管是在用力嘶吼,发出的声音却轻如耳语,显然是喉咙受了不轻的伤。 贺石垂眸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人,握着木棍的双手脱力,微微发抖。 虽然这段时间每天都能吃饱,身上有了些力气,但和六子这样的成年人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如果不是趁黑偷袭,恐怕现在被按在地上打的就是自己了。 贺石压了压胸腔中翻腾的血腥味,上前一步,扬起酸痛不已的胳膊,毫不犹豫地一棍敲向六子的头。 第20章 他眼底泛起水雾 六子瞳孔猛地一缩,咬牙尽力把头往旁边撇去,却仍然没能躲过这一棍。 “咚”的一声闷响后,六子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贺石垂下胳膊,手指一松,沾血的木棍掉在地上,把蒙着尘土的雪染上了点点猩红。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缓了片刻后,贺石弯腰把手指放在六子的鼻子前。 有呼吸,还活着。 贺石盯着六子的脖子看了半晌,捡起木棍比划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下手。 他丢掉木棍,捡起扔在一旁的披风,仔仔细细拍打掉上面沾着的尘土和雪沫后披在身上,心疼地摸了摸,没再看六子一眼,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 再次熬夜的何玉被闹钟吵醒时,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她又在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最近的天气不太好,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下雨,一直到现在也没停。 今天张予诗请假了,何玉脚不沾地地忙了一上午,中午也没人给送饭,只好抽空点了个外卖。 外卖不好吃。 何玉坐在玻璃小茶几旁,端着碗边吃边看窗外的雨景。 因为天气的缘故,今天的客人并不多,空气中弥漫着微凉的水汽,光线暗沉,让人昏昏欲睡。 吃过午饭收拾好后,何玉给自己做了杯奶茶,舒舒服服地窝在躺椅上打开了游戏。 相比于现实世界的阴雨连绵,游戏世界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贺石正躺在窝棚里睡觉。 何玉皱了皱眉,看了下游戏时间。 上午9:30。 怎么回事,平时这个点,贺石都已经转了两条街了,今天怎么还在睡? 难道又生病了? 想到这里,何玉赶紧打开【人物】看了一下贺石的状态。 【中度疼痛】、【轻度寒冷】、【中度饥饿】、【梦魇中】 何玉的目光锁定在最后的那个【梦魇中】上。 梦魇?贺石做噩梦了吗? 她退出【人物】,迅速放大画面观察贺石的状态。 贺石侧躺在草堆上,身体蜷缩着,还是那个熟悉的抱住自己的姿势。 他紧紧裹着披风,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脸,眉头深深皱着,脸色很难看,苍白的嘴唇还在轻轻颤抖。 显然是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噩梦中。 何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叫醒他。 她捏住披风一角轻轻扯了扯,贺石没醒,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薄薄的眼皮下可以看到不安转动的眼珠。 何玉的目光却凝住了。 被扯出来的那一角披风上有一块斑驳的血迹,看颜色还很新鲜。 贺石被人欺负了!难道是李家的人? 他们还有闲工夫去找一个小乞丐的麻烦? 何玉再次使了点力气去拽披风,这一次贺石终于被惊醒了。 他猛地张开双眼,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瞳孔剧烈震颤着,好半天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处。 撑着身子坐起来,贺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环顾四周后,他看到了从身下扯出来的那一角披风。 才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再次紧绷,贺石瞬间抬手握住放在草堆一角的木棍。 这一动,手臂肌肉剧烈的酸痛感让他的表情变了变,但他的手却一点没抖,双手紧握木棍,一点一点地滑下草堆,警惕地看着窝棚外面。 何玉一怔,贺石这副紧张戒备的模样,让她想起了纪录片中被捕食者追逐至绝境的猎物。 她不在线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她打开【厨房】,送了一碗鸡蛋汤给贺石。 注意到放在墙角石头上的那个碗里突然出现了冒着热气的汤,贺石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拖着腿慢慢走过去,拿起碗,两三口把汤喝了个干净。 这腿怎么还有点拐呢? 何玉的目光愈发凝重起来。 她手指灵活跳动,又熟练地送了窝窝头给贺石。 贺石最后一口汤还没咽下,就感觉手里的碗一沉,低头一看,里面多了个窝窝头。 于是他又拿起窝窝头,站在原地开始啃,边啃边走神。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眼神也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何玉正转着视角全方位观察贺石是否有哪里受伤,就看见他好像变脸一样,眨眼间神情突变。 何玉纳闷。 贺石却突然放下手里的碗和窝窝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何玉被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看着屏幕中的贺石。 从昨晚突然改变作息开始,直到现在,贺石的所有动作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何玉已经完全看不懂他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手机屏幕正中央,贺石跪在原地磕了三个头,表情苍白虔诚,嘴唇微动,头顶接二连三地冒出对话气泡。 【我做了坏事,请神仙惩罚。】 【我没有直接杀他,但他如今仍然昏迷不醒,肯定抗不过几日。】 【所以也算是我杀了他。】 【但是我不后悔。】 【他们逼死老贺,还抢走您送我的东西,砸了您为我垒起的墙壁……】 【请神仙惩罚我,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只是……】 贺石低垂着头,眸光黯淡,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只是请您不要离开,请您继续保佑我……我,我以后会多做善事,为您修庙……】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何玉一头雾水,哭笑不得。 但也总算大致弄明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贺石应该是去找那几个乞丐报仇,看这意思还把人打了个半死。 意识到这一事实时,何玉的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骄傲。 不愧是游戏主角,还只是个瘦弱的小孩子呢,就能单挑成年人并且获胜了,真了不起。 而屏幕中的贺石忐忑地陈述完自己的心声后,并没有得到回应,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也渐渐泛起了水雾。 他垂着头跪在地上,背虽然挺得直直的,看着却异常沮丧,整个人蔫哒哒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正常的事,何玉夸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他? 眼看着小乞丐都快哭了,何玉连忙打开【库房】,把货架上的物品扫了一遍,选了根糖葫芦赠送给他。 第21章 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满心惶恐的贺石看到了那根突然出现插在草堆上的冰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又大又匀称,外面裹着晶莹透亮的糖衣,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分泌口水。 远山县是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的,那人总是扛着一个草靶子走街串巷,上面就插满了这样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呦~” 小贩边走边喊,一路吸引着附近小孩子的目光,撒娇让大人给买。 大人们总是抱怨这东西又贵又不顶饱,吃多了还坏牙齿,但大多数还是会在孩子一叠声的撒娇中败下阵来,掏钱买上一根。 然后看着孩子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后,自己也跟着无奈地笑。 神仙送冰糖葫芦给自己,是原谅自己了吗?他不惩罚自己吗? 贺石犹豫着从地上站起来,慢慢走到那串冰糖葫芦前,将它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那个小贩卖的那些远没有这一根这么漂亮。 在贺石的印象中,冰糖葫芦就是大人用来哄小孩子的东西,如今神仙却拿来送给了自己。 自己明明做了不好的事,神仙却仍然愿意把他当小孩哄。 原来神仙并不是一直高高在上地施舍凡人,而是仿佛真的站在自己身边,像个给任性撒娇的小孩买冰糖葫芦的大人一样,真心地关心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石眼眶一热,心头莫名地弥漫起一阵让人窝心的酸楚,连带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 他张嘴咬一口串在最上面的那颗红果子,冰凉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冰糖葫芦,原来是这种味道啊,真的很好吃。 贺石轻轻嚼着脆生生的糖衣,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出了眼眶。 何玉傻眼了。 她看着屏幕中瘦瘦小小的男孩手里拿着冰糖葫芦,边吃边默默流泪的画面,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孩子,自己又没怪他打架斗殴,也没说以后不管他,怎么还哭起来了? 明明之前病重和受伤的时候都没哭。 看着贺石哭的可怜,何玉只想快点好好安慰安慰他。 她打开【库房】,看着只有三瓜俩枣的货架,顿时也想跟着贺石一块儿哭了。 太穷了,实在是太穷了。 想送个礼物安慰孩子都送不起…… 纠结了一会儿,何玉把那身棉衣送给了贺石。 毕竟这孩子都能跟黑恶势力干架了,穿身新衣服应该也没啥吧? 贺石嘴里还嚼着冰糖葫芦呢,草堆上就突然出现了一身摆放整齐的浅褐色棉衣。 他眨眨湿漉漉的睫毛,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棉衣的袖子晃晃悠悠地飘起来,点在自己眼下,轻轻地蹭了蹭。 贺石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举着冰糖葫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 神仙这是……这是在给自己擦眼泪吗?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件棉衣的布料不算很细腻,轻轻蹭在脸上时,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 贺石感觉自己心里也一并跟着又麻又痒起来。 他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下脸上那种特别的触感。 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后,棉衣的袖子落回草堆,再没了动静。 贺石傻傻地把目光移到那个袖子上,注视着上面的点点湿痕,心跳得都快从肚子里蹦出来了,耳边一直回荡着急促的“咚咚、咚咚”的声音,直到很久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最后也没舍得穿那身新衣服,害怕自己身上的尘土把它弄脏。 何玉看着贺石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起来放在干净的草堆一角,用东西挡起来,仍然穿着那件破棉衣出门时,疑惑地歪了歪头。 傻小子怎么不穿新衣服,是怕弄脏吗? 但她暂时也没有办法告诉贺石不用担心弄脏,快点穿上厚棉衣。 只能看着他沿着巷子越走越远,走到尽头一转身,背影消失在了明晃晃的日光中。 何玉摇摇头,准备移动视角跟上贺石,刚走出窝棚还没来到巷口呢,就看见姓王的那户人家的大门开了。 王小丫探头探脑地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巷子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率先提起小短腿迈过门槛。 她身后的王成也跟着一并走出来,手里提着个小竹篮,上面盖了块布。 兄妹俩手拉着手往巷尾走。 【王小丫:哥哥,你说那个小哥哥现在在不在家。】 【王成:应该不在,他好像每天早早就出门了。】 【王小丫:好吧……】 【王成:咱们是去送饭的,你管他在不在呢,他不在把饭放下不就好啦?】 王小丫瘪瘪嘴,抬头瞥了自己哥哥一眼,没再说话。 何玉饶有兴趣地跟着兄妹俩来到了窝棚前。 王小丫站在外面好奇地往里张望,王成则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环顾一圈,找到了放在石头上的碗。 他掀起盖在篮子上的布,从里面取出大半碗杂粮粥,倒在了那个碗里。 收起碗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妹妹扒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样子,顿时笑了。 【王成:小丫,你想进来就进来嘛,他家里什么都没有的。】 王小丫扭扭捏捏地走进窝棚,好奇地看了看最显眼的那个草堆。 【王小丫:小哥哥平日里就在这个上面睡觉吗?肯定很不舒服。】 王成站起身,把篮子盖好,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王成:应该就是了,他吃不饱睡不好,咱们应该多帮助帮助他。】 王小丫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王成看着她弯了弯眼睛。 【王成:走吧小丫,还得回去喂鸡呢,等他回来,肯定一眼就能看见咱们给他留的饭。】 王小丫再次点头,兄妹俩像来时一样,手拉手回家去了。 何玉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感觉被这对善良的小兄妹给治愈了,心里暖暖的。 她扭头看了看落地窗外的街道,雨还没停,地面上积了不少水。 两个打着伞的年轻人穿过马路,往甜品店的方向走了过来。 何玉退出游戏站起身,门口的风铃也随之响起。 她嘴角微弯,笑问道:“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第22章 任务转机 最新的那个【远山县的深夜传说】任务一直没有进展,何玉惦记着这个任务异常丰厚的奖励,有事没事就要在城里转转,期望能找到什么线索,可惜始终没什么收获。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任务一直没着落,也就代表着威胁贺石人身安全的危险一直存在,这让何玉心里总有块石头悬着,手里还干活呢,干着干着就走神了。 “回神啦小玉姐!” 张予诗的声音拉回了何玉的思绪,她连忙低头看向手里正在裱花的蛋糕。 好在裱花袋下拉出的线条依然顺滑流畅,没画歪。 何玉松了口气,感谢肌肉记忆。 张予诗用胳膊肘碰碰何玉:“昨天我请假不在,店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啊?你今天都走神两回了。” 何玉笑了笑:“没什么啦,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吧。” “那就好。”张予诗认真地用模具压饼干,边压边道,“说起来,你的烫伤好了吗?” “已经好啦,你看。” 何玉举起左手,透过半透明的手套,能看见手背的皮肤是白皙光滑,没有瑕疵的。 张予诗点点头:“那就行。” 何玉冲她扬起一个笑容,收回心神,不再想游戏的事,集中注意力做起了蛋糕。 两个人干活的效率比一个人高多了,不到中午就完成了今天的一大半任务。 张予诗伸伸懒腰,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抱怨道:“天怎么又阴了啊,不是昨天晚上才刚放晴的嘛。” “八月份的天就是这样的,再过半个多月就好了。” 何玉照例躺在躺椅上,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 张予诗撇撇嘴:“我就是受够了我家那边的梅雨天气才考来西北上大学的,还以为这边气候会一直干燥呢,没想到也有这种一直下雨的天气。” “现在嫌弃下雨湿,等入秋你就老实了。” 张予诗扭头,看见何玉已经沉迷手机化身网瘾老板,也就没再出声,自己跑到柜台旁坐下开始追剧。 游戏画面一片昏暗,漆黑的天空中飘着雪花。 何玉看了看时间,是晚上11:45。 这个时间点,游戏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包括贺石。 何玉见他裹着披风睡得很香,就没再多看,准备照例去别处看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她刚把视角转出窝棚,正准备点开地图时,余光就瞥见了一抹淡淡的红色,定睛一看,是巷口王家院子上空蒙了一层黯淡的红光。 何玉心中一紧,连忙来到了王家院子里。 王家院子不大,没有堆放什么东西,打扫的很干净,并没有异常。 何玉的目光落在窗户大开的侧屋上,一个硕大的红色箭头直指窗口。 她马上伸手点了一下房门,画面一转,屋里的情形瞬间展现在眼前。 一个穿着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剑尖正抵在一脸惊恐的王成脖子上。 王成半躺在床的里侧,身上还半盖着被子,手肘支着床板,维持了一个别扭的姿势,脖子上流下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小片浅色亵衣的衣领。 何玉目光一凝,意识到那条任务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女子的脸不是普通npc建模脸,看上去很年轻,琼鼻樱唇,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只是脸色苍白,发髻散乱,显得有些狼狈。 王成一直努力维持着难受的姿势,终于撑不住了,不受控制地动了动胳膊。 女子马上冷冷地看向他,手中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 【魏不语:别动,再动一下杀了你。】 王成惊恐地瞪大眼睛,连忙稳住发抖的胳膊,脖颈处的尖锐疼痛让他的喉咙滚了滚,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惹怒了这个突然闯入自己家的可怕女子。 何玉看着王成脖子上的伤口又深了一点,怕这个叫魏不语的女人突然发疯把他杀了,于是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框。 魏不语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魏不语:谁在那里?】 何玉又轻轻敲了一下窗框。 魏不语双眸微眯,站起身,一把将王成拽下床,用剑架着他的脖子推开门,二人缓缓走进了院子里。 一迈出房门,魏不语的目光就第一时间扫过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何玉见她一副警惕的样子,顿时明白附近可能有人正在找她。 她点开地图,并没有在地图上看到特殊标志。 当务之急还是得救下王成。 何玉关掉地图,围着魏不语慢慢旋转视角,想找个能下手的角度。 魏不语在院中站了片刻没什么发现,正要拉着王成退回屋里,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往斜上方看去。 好机会! 何玉瞅准角度,用手指猛戳屏幕中魏不语的手腕。 趁着魏不语因为手腕突然被打开而愣神时,何玉已经掰住王成的肩膀,一把将他拽离了她身旁。 【魏不语:什么人?!】 她猛地退后两步,将短剑护在身前环顾四周,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看了眼摔倒在地上的王成,又把目光投向方才的那个方向。 犹豫一瞬,便咬牙转身,踩着墙壁翻出了院子。 睡在主屋的王父王母终于被院里的动静吵醒,出来查看时看见了狼狈躺在地上的王成,连忙惊呼着跑过去扶他。 何玉突然想到刚刚魏不语跑走的方向好像是巷子深处,顿时一惊,连忙拖动画面去追她,却看到她在巷子中间被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个身姿高挑的青年,长发半束,穿一身简单贴身的玄色劲装,外面罩着件绣了墨竹的绛红大氅。 寒风吹过,青年黑发和衣摆齐齐拂动,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握着一柄寒光内敛的长剑,剑尖直指魏不语。 魏不语脸色难看地瞪着青年,握着短剑的手也慢慢抬起。 呼啸而过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冰冷的剑刃上,破败逼仄的无人小巷中,一边站着战损版的妩媚美人,一边站着身姿挺拔的青年剑客,二人墨发伴着雪花随风飞舞,四目相对时,剑拔弩张。 何玉看着屏幕中张力十足的绝美画面,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第23章 睡着睡着,房塌了? 【魏不语:楚河,东西已经给你,我也不要了,你何苦这样一路追杀我!】 青年平举的长剑丝毫未动,看着魏不语的眼神平淡漠然。 【楚河:东西不全,还有一半未曾给我。】 【魏不语:都说了另一半在胡钢那里!】 看到“胡钢”这个名字,何玉心中微微一动。 【楚河:没找到。】 【魏不语:你没找到是你的事,我也不知道那老狐狸到底把东西藏在了哪儿,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楚河冷冷一笑,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扑向魏不语,雪亮剑光划破夜空,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 【楚河:那就先杀了你再说!】 魏不语都快崩溃了,被迫抬手接下这一招,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魏不语:且慢!】 楚河反手挥剑格开魏不语飞射而来的暗器,顺势一脚踹在她腹部。 魏不语瞬间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她丝毫没有犹豫,爬起来转身就跑。 楚河在后面紧追不舍,没跑两步就追上了对方,两人再次过招。 【魏不语:楚河!我告诉你!这附近还有一位高手藏在暗处,你我今夜若拼个两败俱伤,小心被别人渔翁得利!】 【楚河:就凭你,还不配让我两败俱伤。】 楚河表情不变,下手反而更狠了。 魏不语脸色苍白如纸,躲闪的动作越来越滞涩,一个不留神,被剑尖挑中肩膀,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一大片衣衫。 见楚河根本不信附近还有第三个人,她强忍剧痛,咬牙后退,边退边喊。 【魏不语:那位看戏的前辈,我面前这人是豪侠楚峥的二弟子,身上的秘籍宝贝可多着呢,前辈不如与我联手杀了他,所得战利品小女子愿双手奉上!】 作为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前辈”,何玉自然不会回应魏不语的喊话。 她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中比动画电影还要精彩丝滑的打斗场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过了什么精彩画面。 两人边打边跑,不知不觉就打到了贺石的窝棚旁边。 专心看戏的何玉顿时紧张起来。 不会吧,可别误伤了贺石……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屏幕中,楚河大氅翻飞,旋身躲过魏不语射来的暗器后,一脚踩在窝棚的顶部,一个借力飞向魏不语。 靠!有病吧!你打架就打架,踩别人房顶干什么! 本来就算危房的窝棚顿时被楚河这饱含内力的一脚踩得摇摇欲坠。 何玉也顾不上欣赏两人打斗的画面了,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即将垮塌的窝棚。 贺石可还睡在里面呢! 她这下算是明白了【任务要求】里“保护贺石全身而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感情不是要保护他不被人打,而是要保护他不被房压! 但这间窝棚垮塌的速度太快,何玉救得了东边救不了西边,也就勉强拖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个窝棚就塌了。 幸好贺石睡眠一向浅,察觉到不对时就迅速往外跑,总算赶在窝棚倒塌前跑了出来,甚至怀里还抱着那身崭新的棉衣。 跑出来的贺石尚未完全清醒,他怀中抱着棉衣,肩上裹着披风,一脸茫然地站在大雪里,看着新家在面前塌成废墟。 一阵寒风吹过,贺石狠狠打了个寒颤,犹豫了一下,把棉衣抖开穿在了身上。 一脚踩塌一座房这件事显然也在楚河的意料之外,听到声音后,尚在空中的他一怔,下意识回头查看。 魏不语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压榨内力往反方向逃跑,几个纵跃后,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楚河并没有去追她,而是在墙上借力回身,轻飘飘落在地上。 他大氅的下摆扬起又落下,荡起一阵风后,安静地拢在了身周。 看看眼前的废墟,又看看裹着披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贺石,楚河陷入了沉默。 何玉一脸幽怨地看着屏幕中表情空白的青年,默默忍住了戳他一个跟头的冲动,静看事件发展。 空气安静了片刻,楚河收剑入鞘,大步走到贺石面前。 看着这个刚够着自己腰高的瘦弱小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楚河:咳,这位……小兄弟,这是你的房子吗?】 贺石仰头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楚河:实在是抱歉……】 他也能看出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孩是个小乞丐,那座甚至不能称之为房子的小窝棚是他唯一的安身之处,结果就这样被自己一脚给踩塌了。 【楚河:我……】 贺石猛地打了个喷嚏,抖着肩膀吸了吸鼻涕。 【楚河:……】 半个时辰后,城西的一家客栈里。 贺石坐在凳子上,看着店小二把最后一桶热水倒进浴桶,有点处在状况之外。 楚河拿起放在旁边的澡豆展示给他看。 【楚河:这是澡豆,待会儿洗澡时搓在身上和头发上,就能洗的很干净了。】 贺石没说话,点了点头。 楚河轻咳一声,领着店小二出了屋子,顺手关上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荷包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店小二手中。 【楚河:辛苦小二,再去准备些吃食,煮一碗姜汤,一并送到这个房间,此外,再帮我开一间房吧。】 半夜三更睡得正香时被掌柜的喊醒,被迫营业的店小二表情不太好看。 掂了掂手中银子的分量后,那张普通npc建模脸上才绽放出一个笑容。 【店小二:客官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把小客官照顾妥帖喽。】 楚河点点头,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他的这一通操作下来,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何玉也没了脾气。 她捏着下巴默默思考。 这人武功看着挺厉害,又有钱,最重要的是人品还不错。 还有那个“豪侠楚峥”,按着魏不语的语境来看,应该是个很有名的厉害人物。 不知道能不能让贺石跟着他们学点东西。 还有就是…… 何玉点开【库房】,看着那个在胡钢家找到的神秘金属盒子。 这个大概率就是楚河寻找的东西,没想到阴差阳错地落在了自己手里。 第24章 任务终于完成 怎么让楚河带贺石离开远山县呢?如果能再顺便教一下武功的话…… 何玉目光放空,手指下意识地点了一下贺石所在的那间房间。 画面一转,不大的房间内水汽氤氲,最中间放了个木质浴桶。 浴桶……浴桶上打满了马赛克! 何玉盯着这团跟游戏画风格格不入的马赛克,愣住了。 很好,这游戏是真的在保护主角的隐私,非常绿色和谐,非常符合主流价值观。 何玉一脸慈祥地退出房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点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奇怪,都这会儿了,任务怎么还没完成呢? 贺石可是没受什么伤的。 何玉有点纳闷地点开【任务一】仔细看了看。 对哦,任务要求除了保护贺石不受伤,还需要弄明白事情的大致经过。 她点了一下最下面的【任务要求】,果然弹出来一个聊天框。 何玉想了想,开始输入: 【楚河从魏不语身上抢了一样东西,但是东西只有一半,魏不语告诉他另一半在胡钢身上。】 【楚河找到胡钢并杀了他,但没有找见那东西的另一半,于是他觉得魏不语撒谎,遂追杀。】 输入完毕,何玉读了一遍,嗯,逻辑通顺,语言精炼,应该没啥问题,于是点击【提交】。 任务提示音果然如约响起。 【恭喜你完成了“远山县的深夜传说”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5,白银*3,锋利匕首*1,货架格子*1】 大丰收! 等级升到了四级,到五级需要80点经验,此时的经验条已经灌满了一半,只需要40点就可以再升一级。 根据何玉玩游戏的经验来看,五级、十级这种等级一般都会有些特殊,也不知道这个游戏升到五级后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总之是离目标不远,狠狠期待住了。 何玉看完等级后,第一时间打开【货架】,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摆放的那把【锋利匕首】。 匕首静静地躺在货架上,刀柄处整齐地缠绕着几圈深棕色的不知名皮质材料,看上去很有质感,刀身线条弧度优美顺滑,刀刃和刀尖闪着寒光,一看就非常锋利。 在它旁边还摆着配套的刀鞘,也是那种深棕色的皮质材料做成的。 何玉把两者拿起来,将匕首插进刀鞘,只感觉咔哒一下,严丝合缝。 整把匕首的造型看上去质朴和谐,仿佛浑然一体。 何玉相当满意,她喜滋滋地放下匕首,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送给贺石。 紧接着又打开【杂货店】,花80文买下了那双【防水棉鞋】送给贺石。 —————— 贺石以前都是在河里洗澡的,从没用过澡豆这种东西。 所以他洗了很长时间。 在店小二第三次敲门来送东西时,门终于打开了。 “客官,姜汤和面给您……放在何处?” 店小二低头看着开门的贺石,一时有些愣住了。 眼前这个矮小的孩子同一个时辰前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他太瘦了,厚实臃肿的棉衣穿在身上,甚至还稍显单薄。 头发洗了没擦干,湿漉漉地垂在肩上,濡湿了一小片衣料,原本被遮住的眉眼完完整整展露在空气中,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目光清凌凌的。 见店小二一直傻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贺石疑惑地歪了下头,伸手接过了他端着的托盘。 店小二如梦初醒,尴尬地咧嘴笑了一下:“客官,面和姜汤都要趁热吃,您有事吩咐,我就在楼下。” 贺石点点头:“好,谢谢。” 见对方还不走,贺石又仰头看他。 姜汤辛辣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贺石没忍住,暗暗地咽了下口水。 跟贺石再次对视后,小二又尴尬地笑了,连忙转身往楼下走去。 外人终于走了。 贺石关上房门,把托盘放在桌上,明明也很饿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吃东西,而是跑到床前,拿起了放在上面的一双夹棉短靴。 鞋子样式简单好看,玄色鞋面上还绣了同色的祥云暗纹,十分精致。 贺石莹润的双眸弯了弯,脱掉脚上的靴子,换上了这双新鞋。 一如既往的合脚,而且更加轻便舒服。 在地上走了几圈,贺石来到桌前坐下,先闻了闻面和姜汤的味道,没什么特殊的,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吃完东西后,天还没亮,贺石吹灭蜡烛,在那张窄小的床上躺下,轻轻地把被子盖在身上。 从有记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睡在床上。 有点奇怪,和睡在草堆上的感觉很不一样。 贺石翻了个身,觉得不得劲,又翻回来,盯着床顶的幔帐看了一会儿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街道上还弥漫着薄薄的晨雾,早起做工的人三三两两地经过这家小客栈。 楚河从客栈外进来,身上衣物整齐,大氅下摆颜色稍深,想来是在外待了很长时间,被雾打湿了。 他手里拿着剑,径直往楼上走去。 走到贺石的房间门口,他停下脚步,想了想,从荷包里摸出一锭比昨晚更大的银子拿在手里,抬起握着剑的手敲门。 只敲了一下,第二下还没落上去的时候,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贺石同样穿戴整齐,看到站在门口的楚河时,他怔了一下,没说话。 一看见贺石,楚河的脑海中就闪过昨日自己一脚踩塌屋子的画面,他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动了动,勉强露出个微笑的表情:“小兄弟,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贺石道:“换了地方不习惯,睡不着。” 贺石是在陈述事实,他确实因为不习惯睡床而一夜未眠,但楚河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原本攥在手里准备作为补偿的银子此刻也有点拿不出手了,他轻咳一声,目光扫过楼下,那里有一桌客人在吃早食。 于是他道:“还没吃饭吧,走吧,先去吃饭。” 说罢率先往楼下走去,贺石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面对面坐下,点了几个包子和白粥,店小二走后,桌上一时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之后,贺石先开口了,他捏着棉衣的袖子,消瘦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偏偏看着很是楚楚可怜:“我还有一些东西埋在了那底下,想回去找找……” 第25章 不能说是天才,只能说是完美 楚河下意识开口:“可以,吃过饭后我同你回去一起找。” 他说完也是一愣,随即释然。 昨夜安顿好贺石后,楚河稍作休整便出门连夜追寻魏不语,但奈何之前耽搁的时间稍长了些,他并未追到。 想来魏不语估计早已离开远山县,短时间内很难再寻到了。 楚河原本打算吃过饭后,把钱给贺石作为赔偿,便继续去追魏不语。 但既然话已说出口,索性就再去陪这孩子找东西吧,想来他一个人,恐怕也很难翻动那片废墟,还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正好这时小二把早食端了上来,二人吃完后,一起出发前往无名小巷。 巷尾的废墟还是同昨夜一样,并无什么变化。 贺石暗暗松了口气,摸索着走到草堆的方位,搬起盖在上面的烂木板,丢到一旁,又拿起下面压着的树枝。 楚河见状,也不嫌脏,脱掉大氅放在一旁的墙上,上前跟他一起搬。 有了他的加入,盖在草堆上的杂物很快就被清空了。 贺石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眼楚河,见对方就这么杵在原地不动,动作微顿,从草堆下掏出了那个盒子。 楚河的视线看着贺石手里的盒子,思绪却飘至远方,默默计算着魏不语可能逃走的几条路线。 贺石用披风做包袱,把盒子包起来背在背上。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没住几天的地方,贺石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往巷子外走去。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他回头一看,楚河还在原地站着呢,拿着剑双手抱胸,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不走吗?” 贺石喊了一声,楚河这才回神,足尖轻点脚下的废墟,轻飘飘两步就赶上了他。 贺石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经过巷口王家时,贺石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敲门。 还是静悄悄地走吧,像来时一样,不惊动任何人,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感谢那对兄妹。 楚河并未注意到贺石的反应,出了无名小巷后,他左右看看,找了条路,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贺石在身后默默地跟着他。 楚河走了一会儿,还是在路边停下了。 他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贺石,沉默一会儿后,抬起手伸到了对方面前,手指展开,布满薄茧的修长手掌中间放着一大锭银子。 贺石疑惑地抬头看他。 楚河冰冷的脸上再次挤出一个微笑:“小兄弟,昨夜踩塌了你的房子,十分抱歉,这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应该是够在这县城里买一处小院子的。” 贺石没去拿那锭一看就很有分量的银子。 他垂眸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已然坚定:“我不要钱,你可以帮我找学武功的地方吗?” 楚河一怔,问他:“为什么要习武?” 贺石抿唇:“我想报答我的恩人,但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楚河有些讶然,他以为这孩子会说想要吃饱穿暖,又或者想要闯荡江湖惩恶扬善,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但这个答案却让他内心深处微微触动。 沉吟片刻后,楚河认真道:“习武是需要天赋的,我得先看你有没有天赋,倘若没有天赋,即便拜了师父,也是白白吃苦,最多不过强身健体罢了,得不偿失。” 贺石眼底微亮:“那我若是有天赋呢?” 楚河:“若你有天赋,即便很低,我也会请人帮你寻一个好师父。” 贺石用力点头:“嗯!” 楚河环顾四周,这条街道上有不少行人,路过两人时大多都会回头看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来。” 贺石跟着楚河回到了昨日住的那家客栈。 走进房间,看着楚河关上门,说实话,他是有一些忐忑的。 楚河走到脸盆旁净手,吩咐道:“把上衣脱了,坐在凳子上。” 贺石乖乖脱掉棉衣,上身皮肤接触到冰凉的空气,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挺直腰背坐在凳子上,脸色绷得紧紧的。 楚河擦干手走过来,双掌放在他肩上:“不要紧张,闭上双目,放松身体。” 贺石照做,闭上眼睛,感受着楚河微烫的双掌拂过上半身的几个部位,偶尔还按一下,热热麻麻的,很不舒服。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他听到楚河的声音响起:“好了,睁开眼睛吧。” 贺石连忙睁开双眼,期待地看向对方,希望听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楚河直直地注视着这个瘦的一把骨头的孩子,目光相当复杂。 贺石见他久久不说话,第一次觉得自己性子是急躁的,他捞过一旁的棉衣披在身上,眼巴巴地看着楚河:“怎么样?” 楚河慢慢点头:“可以。” 贺石的目光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嘴角一扬,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看着贺石高兴的样子,楚河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原本他是想着带贺石回去,请师父为他找个合适的门派。 但刚刚摸骨验资时,他就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贺石的天赋已不足以用天才形容,只能说是完美。 每摸一处,他的心跳就快一分,摸过一遍后,甚至怀疑自己摸错了,又摸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这孩子天生就是习武的胚子。 一想到这样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差点被埋没,楚河就心中发颤。 他看着贺石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幸好他同自己提了习武的要求,并且说服了自己,这才避免了这样的武林悲剧的发生。 只要带他回去,师父门下将又添一员奇才,在不久的未来大放光彩,想来他会很高兴吧。 贺石没有注意楚河的表情变化,他还沉浸在惊喜袭来的巨大的喜悦中。 他可以习武,可以变强,可以摆脱现在这种一点小事也要麻烦神仙保佑的生活…… 到那时,他还怕没钱给神仙建庙、供奉香火吗? 贺石越想越激动,恨不得马上跪下告诉神仙这个好消息。 这边楚河也稍稍平复下了有些激动的心情,他看着未来的小师弟,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再过半月便是除夕,我们需赶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回到云州,事不宜迟,现在便出发吧。” 第26章 【旧货市场】 贺石“哦”了一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楚河一怔:“我倒是忘了这件事了,我叫楚河,江河的河,你……” 贺石接住他的话道:“我叫贺石,石头的石。” 楚河唇角微扬,轻轻拍了下贺石瘦小的肩膀:“走吧。” 两人下了楼,楚河喊来店小二买了些干粮,贺石顺便往水壶里灌满热水。 楚河第一次见这种样式的水壶,好奇问了一句:“这壶不错,哪里买的?” 贺石:“捡的。” 楚河:“……” 贺石:“我经常捡一些有用的好东西,可能是运气比较好吧。” 楚河:“哦……” 楚河也只是见那水壶小巧精致有点好奇,并没多在意这件事,问过便抛在了脑后。 收拾好行李后,他带着贺石转了两条街,终于买到了一辆马车。 马车车厢不大,左右两扇小窗,前后两扇门,勉强坐得下两个成年人,里面没什么装饰,拉车的也是一匹并不高壮的老马。 “去云州路途遥远,你也不会骑马,还是坐马车吧。”楚河将贺石扶进马车,长腿一伸便坐在车辕上,“坐稳了,出发。” 说罢单手握住缰绳一甩,老马迈开四蹄,踩上青石路,“嘚嘚嘚”地往城外去了。 贺石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拉开一侧的窗户探出头,看着远山县的城门在视线中越来越远,心中渐渐地浮现出一种不真实感。 从婴儿时期被老乞丐捡到后,贺石就生活在这座不大的县城里,整整十一年没离开过。 如今就这么轻巧地出来了,还要坐着马车去往未知的远方,贺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恍若身在梦中。 手指碰到放在身旁被披风包裹的盒子,贺石关上窗户,垂眸解开结扣,从盒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 上面躺着三枚晶莹的水晶软糖,分别是红色、紫色和黄色。 贺石想了想,拿起红色的那枚放进嘴里。 酸甜中夹杂着不知名香气的味道弥漫开来,贺石轻轻地嚼着软糖,原本飘浮不定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所有的紧张和忐忑都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反正不管走到哪,神仙都会在天上看着自己,只是接下来可要争点气才行,不能在神仙面前丢脸。 —————— 何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和张予诗告别后,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 揉揉发酸的手腕,何玉瘫在躺椅上脱掉拖鞋,露出了撞得红肿的小拇趾。 “嘶……真疼啊……”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往桌腿上撞脚趾,连着撞了三回,何玉都感觉小拇趾快被撞掉了。 简单地喷了点药,何玉收起龇牙咧嘴的表情,也不再管它,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希望能转移转移注意力,减少一点疼痛感。 游戏画面展开,屏幕上出现的是一辆在官道上匀速行驶的马车。 “咦?” 换地图了这是? 何玉放大画面,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车厢前面赶车的楚河。 对方下半张脸上围着围巾,头上戴了斗笠,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 他右手抱剑,左手抓着缰绳,时不时甩一下,整个人松散地靠在车厢上,一条长腿曲起踩在车辕上,一条自然下垂,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摇一晃。 楚河赶车?那车厢里坐的难道是…… 何玉满怀期待地点开车厢,果然看见了正靠在角落发呆的贺石。 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事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何玉,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贺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成功赖上……呃,成功跟上了楚河! 而且还是他坐在车厢里休息,楚河在外面顶着寒风赶车的那种! 何玉笑眯眯地伸手摸摸贺石的头,她之前还发愁找什么办法能说服楚河走时候带上贺石呢,结果他自己一个人就解决了,真厉害。 得奖励一下。 何玉打开【库房】,把剩下的那支冰糖葫芦送给了贺石。 接着又把画面转回车厢。 贺石手里拿着那支冰糖葫芦,眼睛亮晶晶的。 【贺石:是神仙来了吗?我就要去学武功啦,以后会很厉害的……】 【楚河:小石,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贺石神色一顿。 【贺石:没说什么楚大哥,你听错啦。】 【楚河:哦。】 何玉切换画面,看见楚河调整了姿势,依然放松地靠在车厢上,同方才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马。 看样子是真没听到什么。 她又把画面切回车厢内。 贺石微微垂着头,乖巧地坐在车凳上,似乎是在等待夸奖。 何玉看了一圈,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能送他,于是拉起披风的一角,轻轻蹭了蹭贺石的脸颊。 从耳尖开始,贺石的脸肉眼可见地慢慢变红,他掩饰般地张嘴咬下冰糖葫芦最上面的一颗红果,塞满了腮帮子,慢慢嚼着。 何玉这才注意到贺石的装扮已经全然一新. 略显干枯的长发束在脑后,消瘦苍白的脸颊上红晕未退,因为冷,线条精致的鼻尖也微微泛红,一双长眉斜飞,依着轮廓优美的眉骨,更衬得其下的双眸温润如玉,清澈有神。 虽然还稍显稚嫩,但已然是有了十足惊艳的五官底子。 太好看了,不仅好看而且特别。 何玉用指尖点点屏幕中贺石的鼻尖,想象着那里真实的触感。 也就是纸片人才能被创造出这样完美的一张脸,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吧? 何玉又欣赏了一会儿贺石的美貌,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对了,升级过后还没探索又出了什么新功能呢! 何玉猛地惊醒,暗骂自己没出息,连忙退出车厢开始研究。 左侧的几个功能都没变,只是【地图】中原本只有【远山县城】是亮着的,此刻却从县城大门延伸出来一条线,缓缓地往南蔓延。 这是贺石经过的路,看来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地图就会点亮。 屏幕右侧还是孤零零的一个【时钟】功能。 何玉想了想,再次打开【家园】,看着那几个熟悉的选项,她点开了【杂货店】。 杂货店的下一次刷新时间是在明天的凌晨,但不同以往的是,就在倒计时的左侧,出现了一个新的功能——【旧货市场】 果然,这次更新的东西还挺隐秘的嘛,找了两遍才找到。 何玉喝了口水,满怀期待地点进【旧货市场】 第27章 直接报身份证号码算了 【旧货市场】的页面类似于常见的购物软件,只不过是简化版的。 首页是个可以上下翻阅的商品列表,下方是四个选项,分别为【首页】、【出售】、【购物车】、【我的】,最上面则是一个搜索栏。 何玉大致翻了一下【首页】推荐的商品列表,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上至名剑神药,下至咸菜疙瘩,种类相当齐全,不过一眼看去都是古代才有的东西,没有现代产物。 看来如果想买一些现代的东西,就只能等【杂货店】刷新了。 何玉看着列表最上面那柄颗卖999两黄金的【万能解毒丹】,突然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就像小时候电视上看的购物广告,什么“八星八钻黄金切割的国际进口手表”、“治疗癌症一剂起效的名医中药”等等,统统只要998,就能完整带回家…… 有点扯远了。 何玉收回发散的思绪,把目光放到【出售】上,伸手点开,屏幕上只有一个【选择商品】的按钮。 她试着点了一下,弹出的是【库房】里的货架。 有意思,这是表明她可以出售不需要的东西来赚钱吗? 何玉想了想,选中了【野狗护卫】 如今贺石已经离开远山县城,那两条流浪狗也没什么大用了,不如卖了赚点钱,买些有用的东西。 画面一转,【野狗护卫】悬浮在空中,下面是两个选项【出售】 【鉴定】 何玉点【鉴定】 【‘野狗护卫’:可召唤两条营养不良的野狗,能服从主人的简单指令】 【回收价:铜钱*150】 还挺值钱,比预料的高了一点。 何玉直接点了【出售】 【‘野狗护卫’已回收,恭喜获得铜钱*150】 除了做任务,总算又有了来钱的渠道,不至于想买什么东西都买不起。 何玉十分满意这次升级更新的功能,她顺便盘点了一下【库房】里的存货。 【锋利匕首】、【棉质围巾】、【窝窝头配方】、【鸡蛋汤配方】、【风寒药配方】,还有做窝窝头和鸡蛋汤剩下的半斤玉米面和3个鸡蛋。 好像都挺有用的…… 何玉想了想,关掉了【库房】,什么都没卖。 再试试搜索功能,她在搜索栏里输入【发带】,点击搜索。 往下翻了两页刷新的商品列表,何玉看见了之前没买到的那条【天丝锦发带】,售价350枚铜钱,比在【杂货店】里卖的贵了50枚铜钱。 何玉把它加到了购物车里,关掉搜索界面后,在【首页】津津有味地逛了起来。 古代的东西都没见过,看见什么都觉得好。 不一会儿,何玉就加了不少东西进购物车,点击结算一看,26两白银并19个铜钱。 好好好,还以为自己挺有钱了呢,结果连个零头都不够。 何玉被自己逗笑了,索性关掉【旧货市场】,眼不见心不烦。 人们总说,当你想买一件东西时,就先把它加到购物车里,等个半月二十天再去看,如果还是很想买,那就拿下,如果没之前那么想买了,那就恭喜你,省了一笔钱。 何玉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无他,还是因为穷啊。 屏幕中,贺石已经吃完了那根冰糖葫芦。 他把窗户拉开一个小缝隙,顺着缝隙丢掉木签子,又赶快把窗户关好,喜滋滋地拿出水壶喝了口尚且温热的水,马车很颠簸,他却乐在其中。 赶路的时光总是无聊的,何玉把游戏时间流速调成十倍,拿着手机上了楼。 游戏画面中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这会儿又起了风,卷起地上的浮雪,纷纷扬扬地落在马车上,紧接着又被风卷走,不知飞到了哪去。 楚河运转内力暖一暖握缰绳的手,远远地看见前方白茫茫的尽头有一大片建筑的轮廓。 他轻拉缰绳,老马乖顺地转了个方向,从官道上下来,沿着小路往那边跑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稀稀拉拉的脚印。 在天色将暗时,楚河驾着车走进了这座叫【平安镇】的小镇。 贺石推开车窗,迎着兜头灌进来的冷风,好奇地打量着小镇的样子。 【平安镇】没有远山县城大,再加上这会儿突然变了天,冷得很,大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只有寒风刮过的“呜呜”声回荡着,显得有些寂静荒凉。 贺石眯起被风刺痛的双眼,仔细看着这条陌生的街道,直到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口缓缓停下。 楚河跳下车,抖抖身上的雪粒子,把缰绳交给出来迎接的店小二。 贺石拿着东西从车里出来,也不用楚河扶,自己轻巧地跳到了地上。 店小二拉着马车走了,楚河领着贺石进了客栈。 一楼大堂有几个客人在喝酒,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昏昏欲睡。 何玉看着楚河跟贺石各自进了房间,就把手机放在浴室外面,先去洗澡了。 她洗完澡出来,刚刚涂好身体乳,正吹头发呢,就听到手机响起了任务提示音。 何玉一愣,也顾不上头发还没吹干,先跑去床边拿起了手机。 因为开了十倍速,游戏中的这一夜过得很快,此刻外面天色渐亮,楚河跟贺石正在往马车上搬东西。 何玉之前看过地图,按照他们走的路线,接下来很长一段距离都不会经过城镇,最少要在野外过一夜,若是有事耽搁了,少不得就得过两夜。 她只大致扫了一眼,也没再细看两人的准备工作,找到【任务】图标后点了进去。 【任务一:夺宝风波】 【任务描述:你小时候被欺负了会回家告家长吗?你说你可能不会,但有的人,她会。她不但要告状,还要带着家长一起来把欺负她的人都杀了。】 【任务要求:请保护楚河和贺石安全回到云州楚氏山庄。】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80,白银*6,杂货店刷新券*1,红云剑穗*1】 读完这个任务描述,何玉有点无语,这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谁,就差直接报身份证号码了。 她退出任务页面。 楚河和贺石已经出发,这会儿都快出城了。 何玉跟上去,看着二人丝毫没有防备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头疼。 该怎么提醒楚河,魏不语马上就要带人来反追杀他这件事情呢? 第28章 神秘信息 楚河赶着马车,一路未曾休息,沿官道出了朔州,来到了益州地界。 益州虽然位于朔州南方,气候没那么苦寒,但也是地广人稀。 放眼望去,皑皑白雪少了不少,大地裸露出来,一片枯黄,反而更显荒芜。 眼看着天快黑了,四周还是茫茫旷野,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只一条不那么平整的官道一路蜿蜒至远方。 楚河找了片地势较低的洼地,把马车停了过去,招呼贺石捡柴生火。 以往楚河独自在外赶路时,除非实在疲惫,都不休息,在认识路知道方向的前提下,甚至会连夜赶路。 但如今多了个贺石。 虽然他一直坐着马车,不受风吹,无需使力,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不大的孩子,颠簸一路肯定累坏了,还是需要休息一下,免得云州还没回去,他就先累病了。 火堆很快便点着了。 楚河从马车的行李包里掏出来几块木炭和一口小铁锅,把锅架在火堆上,头也不抬地朝贺石伸出手。 贺石配合地从怀里掏出水壶放在他手上,看着对方将今日路过一条河时灌的水倒进去。 他抬手把圈在脖子上的灰色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耳朵。 楚河静静地看着锅里的水一点点煮沸,往里面扔了几块肉干,拿根树枝搅了搅。 他也围着围巾,但跟贺石不同,楚河好像并没有感觉很冷,拿着手上的树枝随意捅了捅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些。 “昨日没看到你围围巾,我还以为你没有。” 夜里太静,寒风呼啸,楚河看贺石缩着脖子,一边发抖一边烤火,颇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贺石眸光一定,很自然地说道:“这围巾之前裹在披风里,你可能没看见,昨日不太冷我就没拿出来。” 其实这围巾是今日一大早神仙送给他的,但这话可不能对楚河说,即便他也算自己的半个恩人。 贺石原本不想戴,但夜里实在太冷了,他怕把耳朵被冻坏,只好拿出来围上取暖。 楚河看了眼贺石,又看了眼停在上风口挡风的马车,马车里放着贺石那个破旧的木盒子。 楚河知道那里面有些对于一个小乞丐来说很不常见的东西,也问过贺石,对方的回答还是那句话:“我运气好,捡的。” 多问了几句后,他见贺石的目光已经开始隐隐有些警惕,索性也就闭了嘴。 捡的便捡的吧,左右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小师弟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了? 自己再多过问,反而显得太过婆婆妈妈,平白惹人烦。 吃过晚饭后,楚河让贺石去马车上睡觉,他来守夜。 贺石却说什么也不休息了,非要跟他一块,楚河劝了半天,最后答应让贺石守下半夜,贺石这才上了马车,裹着披风睡下。 野外的深夜寂静的很,四面八方皆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身前的一堆火散发着一点温暖的光,让人有种处于深渊边缘,但仍身在人间的感觉。 楚河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 远处传来朦胧的狼嚎声,寒风卷过,跳动的橙黄火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在其身后投下一片蠕动着的巨大黑影,黑影延伸着与更深处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还挺冷的。 楚河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毯子,又往火堆里填了两块炭,把手和脚伸过去烤。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瞳孔骤然一缩,瞬间便从地上起身,“锵”的一声抽出长剑,背对着火堆,迅速而戒备地环视一周。 四周很安静,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在静静窥视着。 楚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保持着持剑攻击的姿势,缓缓弯腰,指尖触到了自己长靴的边缘。 在长靴和小腿的缝隙间夹了一张叠起来的白纸,露出约半寸宽的边缘,在黑色的衣物衬托下异常显眼。 楚河轻轻抽出这张纸,单手打开,借着火光看了起来。 ‘魏不语带人追杀,需戒备。’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楚河的瞳孔再次震动。 纸条的内容虽然让人惊讶,但楚河最想知道的是谁会将一张纸塞进自己的靴子中,还能让自己毫无察觉。 他沉默半晌,再次拿起纸条看了一遍。 纸是市面上很常见的那一种,上面的字迹虽工整,但却非常普通,甚至很像书社卖的那些印刷书上的字体一样,毫无特色。 究竟是谁在暗中提醒自己,用的还是这样隐秘的手段…… 楚河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纸条上的“魏不语”三字,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 ‘楚河!我告诉你!这附近还有一位高手藏在暗处,你我今夜若拼个两败俱伤,小心被别人渔翁得利!’ 难道当时魏不语并不是在诈他,而是附近真有这样一个高手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高手为何要帮自己? 莫非……他是师父认识的人? 楚河剑眉微蹙,望着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白纸,陷入了深深的思虑当中。 —————— 何玉自从玩游戏以来,逐渐总结出了一个规律。 除了去店铺购买东西时可以和npc交流外,其余的时候她是没办法和npc直接对话的。 这也就导致何玉没办法告诉楚河魏不语正在带人追杀他这件事,总不能直接“显灵”,用超自然的方式向他传递信息吧? 比如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开始凭空出现文字,原本是死物的东西突然动起来什么的…… 先不说楚河会不会信她传递的信息,单单就这种一看就不是人力能达成的效果,楚河不被吓得怀疑人生才怪。 到时候万一他怀疑到贺石身上,不管他了怎么办? 所以还是得用稍微符合常理一些的方法提醒他。 而在凌晨【杂货店】货品刷新后,格子里的一件货物,碰巧就为何玉解决了这个难题。 【便签纸*1】 【君子兰*1】 【负重护腕*1】 【玉露团配方*1】 【动物饼干*1】 【试毒针*1】 【便携化妆镜*1】 这次刷新后货品格子多了一个,是上个任务的奖励。 第29章 深夜的客栈 何玉现在手头宽裕,直接买下了【负重护腕】、【玉露团配方】、【动物饼干】、【试毒针】、【便携化妆镜】五样东西,一共花了1两白银加265枚铜钱。 不过最让她好奇的,还是第一个格子中的货品——【便签纸】 是什么样的便签纸,要卖整整1两银子呢? 有猫腻,买来看看。 【便签纸】的外表就是那种很普通的便签纸,纯白色的纸张,大概a6大小,薄薄的一沓。 就这? 何玉不信邪,她突然想到了【旧货市场】里的【出售】有个鉴定物品的功能,于是赶紧操作。 【‘便签纸’:一沓10张,可用于留言、恐吓、表达爱意等(注:一张便签纸只能写10个字)】 【回收价:铜钱*500】 哦,回收价只有售价的一半,直接折旧百分之五十,真是好一个奸商…… 不过这个功能确实实用,而且现在就能用到,虽然只能写十个字。 何玉斟酌语言,片刻后在输入框中打字:【魏不语带人追杀,需戒备。】 刚好十个字,她满意点头,选择人物【楚河】,点击【发出】。 看着屏幕上弹出的【便签已发出,等待收件人查收……】 何玉微微一笑,成了。 她把视角转到楚河身边,正好看到他从靴子里抽出那张便签的画面。 与此同时,屏幕上弹出【收件人已查收】的提示。 楚河武功那么好,现在有了防备,想必魏不语一伙人短时间内很难在他身上讨到好。 这么想着,何玉揉揉酸涩的眼睛,放心地关灯睡了。 —————— 因为那张莫名出现在身上的纸,以及那句虽简短但信息量巨大的提醒,楚河前半夜未睡,后半夜浅眠,以确保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立马察觉。 即便如此,第二日一早出发时,他仍是精神十足,丝毫看不出没休息好的迹象,与稍显萎靡的贺石形成了鲜明对比。 靠坐在马车前方,楚河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里的缰绳,寒星似的眸子微垂,看似闲散随意,实则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好在这一日走来风平浪静,二人赶在天黑前来到了一处名为福康县的县城。 进城后,楚河就近在街边找了一家客栈停下车。 店小二很热情地出来迎接,还帮他们把东西搬到客房。 “店里有什么吃的吗?”在大堂坐下,楚河将剑放在桌边,对店小二问道,“挑些好的上。” 店小二身量不高,穿了身青布衣裳,头上戴着同色帽子,肩上挂一条白毛巾,腰微微下弯,满脸堆笑,看着很不起眼。 他笑眯眯道:“客官,我们店里现在还有现煮的羊肉和烙饼,还有腌萝卜、白菜丝这些小菜,您看先给您上二斤羊肉、两碗羊汤、三个烙饼并两碟小菜如何?” “可以。” “我们这儿还有上好的烧刀子……” “不要酒。” “好嘞,您二位稍等!” 小二一甩肩上的毛巾,脚步轻快地往后厨去了。 楚河望着小二的背影,双眸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这家店的羊肉味道一般,而且煮的过了火候,太绵软。 但贺石和楚河还是吃的一干二净,吃到最后还多加了两个饼子。 吃过晚饭后,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楼供两人沐浴。 夜渐渐深了,外面寒风呼啸,整座客栈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贺石沐浴完,正靠坐在桌旁拿布巾擦头发,突然门口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他抬头一看,只见楚河不知道怎么打开了门栓,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又抬手把门拴住了。 贺石:“?” 楚河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石点头。 楚河指了指床,又指了指贺石。 贺石了然,放下布巾来到床上躺好。 楚河拿着剑走过去,示意他往里面一些。 贺石:“……” 他往里挪了挪身体,直到手臂贴上了墙才停下。 楚河和衣在他身旁仰面躺下,双手抱剑,抬手一挥,掌风拂过,蜡烛熄灭。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黯淡的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户洒在地上,留下一片四四方方的光斑。 客栈的床不大,睡两个人略有些挤。 身旁躺着的人存在感很强,贺石别扭地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感受着从墙面上源源不断散发的阴冷气息,他轻轻打了个哆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黑暗中,楚河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贺石终于有了些睡意,正当他迷迷糊糊即将陷入睡梦中时,身旁一直安静躺着的楚河却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贺石:“!!” 他瞬间惊醒,双眸圆睁,右手下意识弯起,手肘猛地撞向身侧。 楚河伸出另一只手轻松挡下贺石的攻击。 黑暗中,他目光清明,有些惊讶地看了贺石一眼。 攻击被化解,贺石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突然捂住他嘴的这个人是谁,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看着眼前楚河模糊的轮廓,他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也不会乱动。 楚河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把手放下,转而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贺石扭头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内,不知何时渐渐弥漫开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 房间的窗缝并不严实,隐隐透进来外面的光,一个黑影赫然映在窗纸上,一缕缕烟雾顺着气流飘进了房间内。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似乎是听见屋里完全没了动静,那个映在窗上的黑影终于动了。 他侧过身子,悄无声息地往前移动,直至移出窗纸的范围,紧接着,房间的门发出了一丝极轻微的动静。 房门被慢慢推开了。 身量不高的黑影迈步进来,脚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缓缓走到床前,抬起了右手,锋利的刀刃在黑暗中划过一抹寒光,闪电般地往床上刺下—— “噗呲……” 血肉被利刃捅穿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异常响亮。 黑影的匕首掉在床上,双手死死地捂住只自己的喉咙,发出濒死的破碎音节,拼命回头看去。 楚河站在他身后,右手垂下,剑尖上鲜红滑落,一如既往的光亮如新。 随着“扑通”一声,黑影摔倒在地,半截身子撞在床上,一时还没死,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一直装睡的贺石从床上坐起身,掀开被子,一脚将他踢在了地上。 第30章 黑影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也传出了动静,隐隐听见有人小声惊呼:“人呢?” 楚河捡起床上的匕首递给贺石:“拿着,躲好,有人喊我。” 贺石二话不说,接过匕首跳下床穿好鞋,跑到了衣柜旁打开柜子钻了进去。 楚河刚走出房门,隔壁他的房间内就接连走出三个身影,双方打了个照面。 那三人一愣,为首的一人喊了声:“人在这儿!” 话音未落,便率先扑向了楚河,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熟悉的短剑刺出,直奔楚河面门。 楚河轻飘飘地后退两步躲开攻击,手中同样寒光闪过,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长剑出鞘声,剑身直接往扑来这人的腰间扫去。 这一道攻击角度刁钻,来人身形猛地向后一扭,堪堪躲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从她身后飞射而出,直奔楚河,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楚河顺势挥剑格开,只觉得右手被震得发麻,虎口处一阵闷痛。 二楼走廊太过狭窄,他后退一步,单手撑住身后的栏杆,翻身跳了下去,落在大堂地上。 楼上三个人见此也跟着跳到了一楼。 其中一个高壮的人影身在半空长臂一甩,那道黑影再度伴随着尖锐的嘶鸣声砸向楚河。 楚河闪开,黑影砸在大门上,轰出一个大洞,半扇木门随之砸落在地上,荡起一阵灰尘。 如水的月光倾泻进来,隐隐照亮了几人的面孔。 楚河随手挽个剑花,剑尖直指三人:“魏不语,我不去追你,你不赶快逃,反倒自投罗网来了,怎么,身上的伤好了?” 他的语气毫无情绪波动,但魏不语却在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她咬着牙,狠狠瞪向楚河:“你没中毒……” “雕虫小技。”楚河道,“净门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只会弄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魏不语身后的高壮男子向前一步,弯腰低声道:“魏姑娘,老毒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估计是没了。” “没就没了!”魏不语恨道,“给了他上好的化功散,连个毛头小子都放不倒,废物!” 高壮男子身形一顿,没再说话。 他看着足有七尺多高,一个人抵两个魏不语宽,此刻却静静地躬身站在后者身后,手里拎着根寸粗的铁链,铁链尽头连着个硕大狰狞的流星锤,方才正是这锤子砸烂了门。 魏不语看着背光而立的楚河,片刻后突然笑了。 清脆婉转的女子笑声深夜昏暗的客栈大堂内回荡,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楚河,以为你吃定我们了?没错,在你没中毒的情况下,我们三人加在一起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与你同行的那个小孩就没那么厉害了吧?” 听着魏不语的话,楚河目光一闪,瞥向二楼。 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贺石房间门口,见楚河向他看去,很是随意地朝下挥了挥手,一个闪身进了房间。 楚河眉心微凝,脚掌用力一踏地面,身形腾空,踩着柱子借力准备飞身上二楼。 但楼下三人岂会如他所愿,跟在魏不语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黑衣女子右手一扬,一条一丈多长的鞭子划破空气,死死地卷住楚河脚踝,将他一把拉了下来。 与此同时,魏不语和高壮男子同时出手攻向楚河。 四人打在一块儿,楚河被缠住,一时间脱不开身,不由得有些急了,下手动作越来越狠,甚至开始以伤换伤,想要尽早脱困。 魏不语三人自然看出了他的目的,于是使上浑身解数,拼命缠住他。 一时间大堂内胜负难分。 躲在衣柜里的贺石听着楼下兵器相交的声音,把匕首护在胸前,平复下略微加速的心跳,静静地坐着不出声。 突然,他耳朵微动,分辨出了夹杂在打斗声中的一道脚步声。 不同于楼下的打斗声,这道脚步声离得很近,仿佛就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贺石不由得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 “踏……踏……踏” 脚步声在贺石耳中越发清晰,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道声音好像是往衣柜的方向来了! 贺石刚刚平复好的心跳开始再次加速,他右手紧紧握着匕首,左手扯住衣柜里挂着的披风,准备等这人一开门,就先把披风扔上去蒙脸,再拿匕首刺他。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不需要仔细分辨也能听出,它缓缓停在了衣柜门口。 贺石暗暗咽了一下口水,黑暗中的双眸微眯,死死盯着透出一丝微光的衣柜门。 似乎有手搭在了衣柜把手上,那抹微光轻轻晃了晃。 “吱呀——” 衣柜门打开,一个黑影把脑袋探进来,微微转动,跟隐在黑暗中的贺石对上了视线。 说时迟那时快,贺石一扬手中的披风,往那颗脑袋上砸去,紧接着猛地向前一扑,手中匕首狠狠地捅了过去。 “扑通——” 贺石整个人随着惯性摔出了衣柜,他的面前,那张亚麻色的披风落在地上,什么都没盖住。 他心中一紧,顾不得身体撞在衣柜边角的疼痛,猛地抬头看去。 那道黑影手里拿着一柄弯刀,正垂着眼睛戏谑地看着他。 “小子,胆子不小嘛,”黑影踱步上前,一脚踢开了贺石手中的匕首,蹲下身,把弯刀架在他脖子上,“可惜速度太慢,力气太小,说说吧,你和楚河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路把你带在身边?” 贺石看了眼被踢到墙角的匕首,又垂下眸子看了看肩膀上刀刃雪亮的弯刀,没说话。 “说吧,你说了我就放了你,否则的话……” 黑影语气平淡,手中的弯刀轻轻往前递了递。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贺石睫毛微颤,仍是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不说是吧?不说就去死吧!” 黑影冷笑一声,彻底失去了耐心,右手微微用力,就要划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气管。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木桌突然凭空飞起,猛地砸向他的后背。 黑影动作一僵,瞬间收回弯刀,跳起来把飞来的桌子劈成两半。 被砍成两半的木桌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噪音,黑影戒备地提起弯刀,扫视着黑暗的房间,冷声道:“谁?出来!” 第31章 那位前辈呢? 在他身后,安静躺在地上闭目等死的贺石突然睁开了双眼。 看着摔在面前的桌子残骸,他嘴角微微弯起,眸光越来越亮,像盛了湾泉水的月亮一样,波光粼粼。 楼下缠斗在一起的四人也听见了这声巨大的响动,同时抬头看去。 魏不语喝道:“旭珂,怎么回事?!” 楼上传来旭珂的声音:“这屋里不止有一个小孩,还有一人躲在暗处!” 楚河动作一顿,想到了那个给自己传信的神秘人。 难道他竟一直跟着吗?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不过他大概率对自己和贺石是没什么恶意的,有他在,贺石应当是没有危险了。 想到这里,楚河心神一松,趁着对面几人还没回神,长剑直刺,轻巧地避开所有格挡,直接刺穿了魏不语的腹部。 他手腕微转,剑刃竖起,正要向上挥剑,一鼓作气剖开魏不语的肚子时,身侧又有流星锤袭来,角度刁钻,很难躲开。 楚河啧了一声,颇为可惜地抽出剑刃横扫,挡住了这一招势大力沉的攻击。 魏不语捂着腹部后退两步,额角渗出冷汗,她死死地盯着楚河,也不管自己伤势如何,继续咬着牙扑了过去。 楼下噼里啪啦打成一团时,楼上的房间内却静悄悄的。 旭珂在屋里环视几周,周围光线虽暗,但这个小房间内家具很少,一览无余,根本没什么藏人的地方。 “什么人,出来!” 旭珂没忍住又喊了一遍,见还是没人应答,他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一把拽住贺石,想把刀抵在后者脖子上以作威胁。 还没等他做完抬胳膊的动作,一股巨大的力量就突然作用在旭珂的手腕上。 只听“喀嚓”一声,旭珂手腕弯折出一个扭曲的角度,手中的弯刀掉在了地上。 “啊!” 旭珂拽着贺石的手下意识一松,后者趁机挣脱开来,迅速往远处躲去。 旭珂捂着断了的手腕冷汗直流。 四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楼下不断传来愈来愈沉重的打斗声。 又是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响动之后,魏不语含痛隐忍的声音突然响起:“撤!” 旭珂浑身一震,第一时间退至靠街道的窗边,一脚踹烂窗户往楼下跳去,谁知道身在半空,突然有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他的脚。 旭珂瞬间失去平衡,脸朝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别的,捂着手腕迅速站起身,朝远处飞奔逃去。 一楼大堂中,楚河望着狼狈逃走的三人的背影,并未追出去,而是借力翻上二楼,急步闯进了贺石的房间。 黑暗中贺石的轮廓不太清晰,静静地立在墙角处。 “怎么样?受伤了吗?” 楚河跨进屋子,左右看了看,目光定在了大开的窗户上。 贺石摇摇头,又想到楚河可能看不见,于是道:“我没事,就摔了一跤。” 楚河走到桌边点燃蜡烛,昏黄的烛光渐渐明亮,屋子里的场景清晰地映入眼前。 看着趴在床边穿着店小二服饰的尸体,贺石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不是……” 楚河却像是早在意料之中一样,看也没看那具尸体一眼,把贺石拉到桌旁打量他的伤势。 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问了句:“那位前辈呢?” 贺石一愣。 什么前辈? 听他的语气应该不是在说那个闯进来要杀自己的人,那难道是在说神仙吗……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指了指窗户:“从窗户上走了。” “那个要杀你的人呢?” “也从窗户上走了。” “那位前辈是去追他了吗?” 贺石摇摇头,清亮的眸子里盛满疑惑:“不知道啊,可能是吧?” 楚河见状也不再多问,打算回了庄里问问师父那位不知名的前辈是谁,他救了自己,以后总要报答才行。 贺石见楚河不再继续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楚河突然进来和自己睡一个房间,应该是早料到会有人半夜过来袭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贺石是这么想的,于是便这么问了出来。 楚河道:“这客栈是进城这条街上的第一家客栈,大多数进城的人都会选择来这里住宿吃饭,但昨日咱们进来,店里却空荡荡的,不但没人吃饭,连楼上的客房也都黑着,一个人也没有,有些不同寻常。” “最主要的是,店小二身体轻盈、下盘极稳,显然是有功夫在身,而且功力不低,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当一个店小二,其中也定有隐情,虽说也有可能是巧合,但诸多巧合凑在一起,就肯定有问题。” 他大致讲了分析过程,但并未说出最主要的原因。 如果不是有人提前给他预警,让他一直保持警惕,他可能不会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这些细节。 但这个事就不必对贺石多说了。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楚河:“既然店小二是假的,那真的那个呢?还有掌柜的、厨师和住店的客人,他们都去哪了呢?” 楚河正脱掉上衣对着烛火给自己上药,闻言动作一顿。 沉默片刻后,他道:“可能都死了吧。” 贺石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楚河,似乎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半晌后,贺石从对方脸上得出了答案,他垂下头,越过楚河走出了房间。 楚河知道贺石是去做什么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出声阻拦,只轻轻叹了口气,扯过细麻布包扎伤口。 他受伤不轻,胸膛上有一道六寸长的伤口,皮肉翻卷出来,血淋淋的,左肩被流星锤砸中,不但淤青了一大片,还被扎出了四五个血洞,正不停地往外渗血,看着十分狰狞。 楚河包好胸膛的伤口,把剩下的半瓶金疮药倒在肩膀处,随意擦了擦流到腰间的血水,拿起麻布准备包扎时,才发现一只手很不方便,比划了好几下都没弄好。 这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接过了楚河手中的布条,替他盖在了伤口上。 是贺石回来了。 楚河微微侧头,看见他脸色苍白,但眉头拧着,眼底似有愤怒的星火闪烁。 第32章 不过是纸片人脱衣服罢了 楚河转回头,开口时的声音有些沙哑:“看到了?” “嗯。” “今夜袭击你我的几个人来自净门,这个门派处事手段酷烈,无所顾忌,在江湖上算是人人喊打的魔门一类。” “那楚大哥你呢?” “我?”楚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我算好人还是坏人,比如今夜,我重伤了净门三人,对净门来说我就是坏人,但对被杀的店小二他们来说,我勉强能算好人,所以别人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自己心里划下一条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越过这条线,简单来说就是不做让自己厌恶的人。” 站在他身后的贺石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楚河偏过头看他:“怎么?觉得我不是好人,有些失望?” 贺石回神,继续帮他包扎伤口,低声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楚河微微扬起嘴角,漆黑眸子里浮起笑意,冷峻的脸部线条都柔和了一些。 他没再说话,转过头,安静地让贺石包扎伤口。 与此同时,福康镇外十五里处的一片树林中。 魏不语靠在树上,往伤口上随意撒了些药,用布条狠狠勒住。 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其余三人身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打眼一看,旭珂受的伤最轻,但他的脸色却是最难看的。 他捧着手腕,鼻梁骨摔断了,下半张脸满是鲜血。 他回望一眼逃出来的路,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开口时语气低沉:“隐在暗处的那个人是个暗器高手,而且内力之浑厚,可以说是深不可测,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甚至直到离开,都没发现他的踪迹。” 魏不语脸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废物。” 旭珂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眸光阴毒,黑暗中无人瞧见,开口时声音却带着笑意:“那人确实厉害,我认栽了。也不知是不是楚河认识的人,或者是楚峥派来保护宝贝徒弟的也说不准……” 高壮男子和黑衣女子对视一眼。 高壮男子道:“魏姑娘,大家都受伤不轻,短时间内是没法动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魏不语撑着身子站起来,远远地望向福康县的方向。 月光朦胧,被沙沙作响的树林挡住,周遭一片漆黑,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还没完呢,等着瞧吧,好戏在后头……” —————— 何玉在店里忙完一阵,趁着休息喝水时打开了游戏。 结果一上线就看见有人拿刀架在贺石脖子上。 她定睛一看,那人的头上还在往外冒对话气泡:【不说是吧?不说就去死吧!】 什么情况!!! 何玉心中一紧,视线快速扫描一圈,抡起那人背后的桌子就往他身上砸,见他为了回身防守,终于把刀移开了贺石的脖颈,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放大画面去看贺石的伤势。 贺石倒在地上,手肘撑着地面,白皙消瘦的脸颊上扬,漂亮的眼睛泪汪汪的,一脸的委屈,看着可怜极了。 何玉左右看看,见他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她缩小画面,准备去解决那个拿着弯刀的男人,这人却突然一把拽住了贺石的肩膀,拿着刀就往他脖子上比划。 何玉瞳孔微缩,下意识伸手戳在男人拿刀的手腕上,直接把他的手腕戳断了。 【旭珂:啊!】 他捂着手腕,有些慌张地环视着周围。 何玉磨了磨牙,想着再怎么下手才能直接废掉这个人时,他却突然闪到窗边跳了出去。 事发突然,何玉只来得及拽了他的脚一把,让他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好像没感觉到疼似的,这人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何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画面尽头,这才感觉刚刚戳屏幕的手指隐隐作痛,低头一看,整个指尖都红了。 刚才太紧张,都没注意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劲,好悬没把手机给戳坏了…… 何玉甩甩又疼又麻的手指,把视角切回了房间,正巧看到楚河走进来。 楚河也受了伤,胸口的衣裳被划了道口子,走动间还在往外渗血。 他进来点着蜡烛,一边问贺石关于“神秘前辈”的情况,一边把手放在腰封上,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 何玉:“?” 她先是一惊,下意识想移开视线,突然又反应过来这是在游戏里,看一个纸片人脱衣服而已,慌什么? 于是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你还别说,烛火照映下,楚河这一身的肌肉真挺漂亮的…… 何玉眨巴眨巴眼,一边欣赏帅哥脱衣服上药,一边看着贺石熟练地把她的存在蒙混过去。 真不愧是金色演技天赋的主角,小小年纪,睁眼说瞎话的技能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明明是贺石厉害,但何玉却很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游戏画面中,两人一站一坐,寥寥的几句对话就大致还原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还顺带勾勒出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草菅人命的魔道角色。 何玉跟着贺石去看了客栈的后厨和几间锁门的客房,里面惨烈的景象让她有些不适。 血腥场面不打马赛克,反而洗澡要打,真不知道这游戏的审核是严格还是不严格…… 看着贺石越来越苍白的脸,何玉都有些心疼了。 他还是个孩子呢,就直面这么血腥残酷的场景,万一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贺石垂着头回了客房,上手帮楚河包扎伤口,何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俩。 直到楚河说出了那一番话,贺石阴郁难看的脸色渐渐好转,眼神再次变得清澈,何玉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还有什么人埋伏,看来这一波的暗杀总算是过去了。 这会儿游戏时间显示凌晨4:46,距离天亮也不远了。 经此一遭,贺石和楚河也没有了继续休息的心思,连夜收拾好行李搬上马车。 楚河把客栈里的情况写成匿名信压在县衙大门的门缝里,赶着马车来到城门口。 正巧这会儿天色已经微亮,守城的士兵打开了城门。 楚河轻甩缰绳,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和稀薄的晨雾,出城上了官道,继续向南出发。 第33章 韩启 何玉一边跟着马车在官道上一路小跑,一边点开了【地图】 【益州】这个地图已经走了一小半了,今天走一天,最多明天再走一天就能走完。 【益州】之后是一大片灰色,上面只标注了【洛州】的名字,再远的地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何玉记得【任务要求】中写着楚河和贺石的目的地是云州楚氏山庄。 不管云州是在洛州隔壁,还是在更靠南的地方,总体的路程也就走了一小半。 何玉微微皱起双眉,食指点着下巴。 还有这么长的路,那个魏不语再次搞事情的几率大得很,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按照她的猜测,得等到贺石和楚河安全回了楚氏山庄,这个【夺宝风波】的任务才算真正完成。 可惜昨天晚上打完之后光顾着回去看贺石了,没去跟踪那个旭珂,如果能掌握魏不语一伙人的踪迹,预防他们再搞暗杀就简单多了。 何玉点开地图,看着代表贺石的绿色箭头沿着路线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缓移动,周边一片都是灰扑扑的,只有【平安镇】、【福康县】以及更远处的【远山县】三个光点亮着,在地图上一闪一闪。 何玉打开库房拿出【便签纸】,想了想,写下【小心魏不语其他手段】后,点击【发出】 此刻的游戏画面中,天色已经大亮。 远处能看见朦胧的黑色山脉,灰黄色的大地起起伏伏,空旷的荒野上,一条弯曲的官道绵延向远方。 楚河依旧靠在车厢门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抱着剑,随着颠簸的路况摇摇晃晃。 只是今天他抱剑的姿势变了,剑身特意避开了胸膛的伤口,斜斜靠在肩膀上。 虽然用围巾捂着下半张脸,但何玉还是能看出他脸色其实不太好看。 楚河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虽然没受什么内伤,但也流了不少血,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弱。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缓缓低下头。 只见他破破烂烂的上衣衣襟上,不知何时别了张对折的白纸。 白纸大部分隐没在胸口的衣裳中,只露出了一个尖角。 画面中,楚河好像被定身了一样一动不动,良久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抽出那张纸,缓慢地打开看了一眼。 见楚河已经看到了自己留下的信息,何玉便把视角转回了车厢里。 贺石拥着披风靠在车厢壁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木木的。 何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她知道亲眼目睹了那些场景的贺石心里肯定不好受,但这种情况下,只能他自己想通,别人是没办法帮他的。 想是这么想,但何玉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像之前一样,用披风蹭蹭贺石的脸,安慰安慰他。 她的手刚抬起来,手机就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了来电信息。 何玉吓了一跳,紧接着看到了上面显示的“韩启”两个字。 师兄?他怎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了,出差回来了吗? 何玉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师兄?你出差回来了?” “何玉,中午来我家吃饭。” “?” 何玉被韩启这句毫无寒暄直指目的核心的话给噎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恢复过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语气平静道:“现在是上午10点35,我需要二十分钟收拾一下,10点55出发。” “好,不用坐地铁,我去接你。” “这边是市中心可能会堵车,还是地铁快一些……” “不急,12点半前到家就行。” “好嘞,b……” 何玉的一句“拜拜”还没说出口,对面就挂了电话。 “……” 何玉无奈地笑了笑,她关掉游戏放下手机,喊了声正在喝可乐的张予诗:“予诗,我等等要出去一趟,可能下午晚一些回来,店里你看着吧,中午想吃什么就去买,等我回来给你报销。” 张予诗笑嘻嘻地挥了挥手里的手机:“没问题没问题~” 何玉朝着她露出一个微笑,转身上楼去换了身衣服,简单梳理了一下长发。 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她拿起一支淡色口红在唇上浅浅涂了一层,见没什么不妥后下了楼。 张予诗正在打游戏,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何玉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了一盒装在保鲜盒里的,十分精致的中式点心。 这是何玉按照游戏中获得的【玉露团配方】做的,她对比了现实世界中的玉露团配方,发现两者之间还有点不一样,所以实验了一下,没想到做出来的成品十分漂亮。 第一次只做了六个,还没来得及品尝,正巧要去韩启家做客,就顺便带上给他们尝尝。 韩启的母亲是华国大学的中文系教授,平时就很爱研究中式的东西,想来她应该会喜欢。 与张予诗道别后,何玉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路边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黑色的suv,何玉看了眼车牌,走过去敲了敲副驾驶的窗户。 贴了深色隔热膜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双戴着半框眼镜的丹凤眼,目光阴郁地与何玉对视着。 几秒钟之后,韩启收回目光,薄唇微动,有些冰凉的声音从车窗缝隙传出来:“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车?” 何玉眨眨眼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语气认真道:“现在是10点53分,距离约定的出发时间还差两分钟。” 韩启:“……” 他看了何玉一眼,眼神虽然还有点冰冷阴郁的劲儿,声音里却带上了笑意:“行了,这把算你严谨,还不赶紧上车?” 何玉嘻嘻一笑,也不再开玩笑,拉开车门上了车。 韩启瞥了眼她手里拿着的纸袋:“拿的什么?” “最近做的新品,给你们尝尝。” “你还敢往我爸面前拿你店里的东西?”韩启发动车子,挂挡踩油门,轻转方向盘,车子顺滑地驶出车位,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中,“没被唠叨够吗?” 何玉敲敲手中的盒子,闲适地靠在副驾驶靠背上:“这次拿的东西跟以前不一样,再说了,不还有你吗?” 韩启挑了挑眉:“他训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玉笑笑,语气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34章 做客 车子很快就驶入了一处环境雅致,面积不小的小区内。 这个小区的大多数户型都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再加上小区绿化面积大,安保措施好,位置也在全市文化中心附近,所以售价很高。 在一栋楼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韩启打开后备箱,取出了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何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下飞机没回家直接去找的我?” 韩启锁好车,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是啊,飞机晚点三个小时,来不及回家了。” “哦,这样。” 两人坐电梯来到了十六楼。 韩启输入密码打开防盗门,转过身子,示意何玉先进去。 何玉也不客气,一步迈进客厅,看到了放在门口的粉色女士拖鞋。 她弯了弯眸子,把手中的纸袋放在门口的置物柜上,脱掉鞋子换上了拖鞋。 正在厨房忙碌的韩念安听到动静,拿着锅铲走出来。 他穿了身素色的棉质居家服,腰上系着围裙,虽年近六十,身材却保养的很好,梳理整齐的花白头发下,一道深深的川字纹刻在眉心,鼻梁高挺,嘴唇偏薄,面相看着有些严厉。 看见玄关处正在换鞋的何玉和韩启,韩念安严肃刻板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回来了?去沙发那儿坐着吧,小梅买东西去了,马上就回来。” 韩启点点头,换好鞋双手提着行李箱往自己卧室走。 何玉礼貌喊人:“韩老师。” 韩启听见这乖巧的声音,扭头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像是在说你刚才不是挺嚣张吗,这会儿又老实了? 何玉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笑嘻嘻地洗了手跑进厨房帮忙。 韩念安正在煎鱼,看见何玉进来也没说话,左手熟练轻颠,锅里的鱼丝滑的翻了个面,伴随着细密的滋滋声,浓郁的香气在厨房中弥漫。 “韩老师手艺真好。”何玉从架子上扯过一条围裙系上,拿起放在一旁的菜刀切起了配菜,“我一会儿又有口福了。” 韩念安轻哼了一声,开口时声音淡淡的:“怎么,你店里不忙啊,还有空来这儿吃饭?” 何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您叫我吃饭,就算再忙我也得来。” “是你师母非要叫你来的,可不是我。” “是是是,一会儿可得好好感谢师母啊,正巧我还给她带了礼物……” 韩念安瞟她一眼,单手晃晃锅,拿起一旁的玻璃小碗,沿着锅边一转—— “呲啦——” 酱色浓郁的料汁泼洒进锅的一瞬间,酸甜诱人的香气瞬间被激发,疯狂地刺激着鼻腔,站在一旁的何玉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韩念安再次颠锅,几秒之后,朝旁边伸手:“盘。” 何玉目光一扫,拿起放在架子上的白瓷鱼盘递过去。 韩念安把鱼装好,洒上一撮白芝麻递给何玉,看了一眼砧板上被切的乱七八糟的胡萝卜:“行了,赶紧把这个端上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得嘞!” 何玉双手接过盘子,笑眯眯地出了厨房。 韩启早已换好衣服坐在了桌旁,手里拿着个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微微抬头,镜片后平静的目光扫过何玉手里的盘子,又转回屏幕:“又是糖醋鱼,真难吃。” 何玉把盘子放好:“又不是给你吃的,我爱吃就行。” 韩启:“呵。” 何玉没理他,解开围裙坐下,喜滋滋地剥了个橘子吃。 就在这时,大门处再次响起按密码的声音,何玉扭头看去。 伴随着开锁的声音,门被缓缓推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提包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休闲的无袖连衣长裙,头上戴了顶遮阳帽,齐肩短发随意地别在耳后,耳垂上一枚质感极佳的珍珠耳钉闪闪发光。 “师母,您回来啦?”何玉走过去,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包。 正弯腰换鞋的郝梅听见这个声音,抬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那双与韩启一摸一样的丹凤眼微弯,眼角绽出细细的笑纹:“小玉来了?都快半年没见你了,最近怎么都不来看我们老俩口了啊?” 何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边笑边把一瓣橘子递向她的唇边:“吃橘子,可甜了。” 郝梅顺势把橘子咬在嘴里,上下打量何玉一圈,笑着点头:“行,精气神不错,越来越漂亮了。” “哈哈,哪有啦!”何玉哈哈一笑,拿起放在一旁的纸袋递给郝梅,“这是我这两天研究的新品,拿给您尝尝。” “哦?” 郝梅接过袋子,拿出里面装着的透明保鲜盒,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把盒子拿高,仔细看着里面的小点心。 “这是……玉露团?做的可真精致,小玉好手艺啊,你开的店不是卖西式甜点的么,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中式点心了?” 何玉笑了笑:“偶然得了一张配方,想着做来试试,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我自己还没尝过呢,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如果单看颜值的话,那是绝对的成功。”郝梅把盒子放在餐桌上,“至于味道嘛,一会儿咱们尝一尝。” 一旁的韩启也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下玉露团的颜值,不无肯定地点点头:“样子确实不错。” 厨房中,一直竖着耳朵悄悄偷听客厅动静的韩念安撇撇嘴,手里的锅铲抡得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郝梅听见这番动静,和何玉对视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她对着何玉做口型:‘老韩又发神经,你一会儿别理他。’ 何玉笑眯眯地点点头,同样做口型道:‘放心吧师母,我早习惯啦。’ 韩启看着她俩交流,默默把手中的平板放在餐桌上,起身去了卫生间。 亮起的屏幕中显示着一个全英文的网页界面,似乎是一篇专业文献。 何玉感慨:“师兄是真拼啊,不浪费一丝一毫能学习进步的时间。” 郝梅笑着叹了口气:“这小子,也就只有学习这方面不用我们操心,剩下的……我都不想多说。” 何玉仍是笑眯眯的:“那可不。” 这时,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韩念安正好听见了这句话,顿时冷哼一声:“你倒好,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就学习……我都不想多说!” 何玉:“……” 第35章 催婚是一个人机都受不了的话题 何玉不敢说话,怂怂地瞥了眼卫生间的门。 郝梅瞪了韩念安一眼:“小玉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少念叨一句?真扫兴。” 韩念安把盘子放在桌上,眼睛也跟着一瞪:“你就偏袒她吧,一个一个的……” “诶你这老头……”郝梅上前一步,作势要掐韩念安的胳膊。 韩念安迅速转身往厨房走:“还有一个汤我去盛出来,你们先坐。” 何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郝梅在她对面坐下,拿起了放玉露团的盒子:“真是的,小玉,咱们吃,别给他留。” 何玉一边笑着点头应和,一边帮她拆盒子。 盒子打开,六个形象各异的精致小点心整齐地摆放其中,郝梅小心地拿起其中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随即眼睛微亮:“口感不错。” 她细细嚼了两下,眼睛再次一亮:“好吃,跟祥云斋卖的味道差不多,但是你做的这个更好吃。” 何玉见她表情欣喜,笑道:“有那么好吃吗师母,你可得给我真实反馈啊,不能有滤镜。” 郝梅又咬了一口,合上嘴细细品尝,伸手示意何玉也吃一个。 何玉随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嗯?” 郝梅口中的祥云斋是一家传承了三百年的老字号,在全国的中式点心品牌中,地位是数一数二的,何玉吃过他家的点心,味道很不错,但自己的这个,好像确实是比祥云斋的玉露团口感更好,香味更柔和一些。 游戏里的配方竟然这么厉害! 郝梅已经吃完了一个,她拿起第二个咬一口,感慨道:“小玉啊,真想不到你做点心的天赋完全不在学习的天赋之下,厉害。” 何玉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只觉得口中香气氤氲,连分泌的唾液都变得甜蜜起来,她把盒子往郝梅面前推了推:“师母喜欢,我下次做好了再给你送过来。” 郝梅笑道:“好啊,你下次多做些,我带去学校给同事和学生们尝尝,给你做个宣传。” “我还没计划卖这个玉露团呢。”何玉把泡好的茶拿过来,给自己和郝梅各倒了一杯,“中式点心和西式甜点不一样,步骤繁琐,做起来费工夫,卖得便宜了自己累还赔本,卖得贵了又没人买,还是做着咱们自己吃就行啦。” 郝梅端起杯子抿一口茶,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可不能把我们小玉给累着了。” “妈,你们聊什么呢。”韩启从卫生间出来,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你儿子国外出差一个多月回来,你问都不问一句,光跟何玉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亲闺女,我是表儿子呢。” 郝梅展颜一笑,轻轻拍了下韩启的肩膀:“臭小子。” 这时韩念安端汤出来,把汤碗放在了桌子中央:“行啦别聊了,赶紧吃饭。” 何玉拉着韩启去厨房盛好饭出来,四人在餐桌旁落座。 韩念安环视一周,拿起酒杯:“首先,欢迎小启从国外辛苦工作回来,其次,也欢迎小玉来咱们家做客,已经大半年没能聚在一起吃饭了,来,咱们干一个!” “干杯!” “两个孩子工作辛苦,这杯我干了!” “妈,你少喝点……” 四只酒杯轻轻地碰在一起,窗外的阳光穿过宽敞干净的窗户照在餐桌一角,餐厅里的氛围温馨舒适。 何玉夹了一块糖醋鱼放进碗里,扒着饭吃得正香呢,就听见斜对面坐着的韩念安轻咳了一声:“小玉啊,你最近学习了吗?” 何玉明显感觉到身旁坐着的韩启无声地笑了一下。 幸灾乐祸是吧。 她眼眸微眯,抬起头:“倒是也抽空看了看书。” “哦?看了什么书?是我给你的书单吗?” 何玉摇摇头:“不是。” “那你看的什么书?”韩念安眉头皱起,眉心那道川字纹更深了,仿佛刀刻一样,“不按我给你的书单学,怎么能考上博士?” 他怀疑地看着何玉:“还是你想一直开店,白白浪费你的科研天赋?” 韩念安是何玉本科专业课老师,硕士导师,在上学期间就一直认为何玉十分有天赋,想让她跟着自己读博,好好培养她,以后说不准能当个院士。 可惜这姑娘志不在此,非要跑去开什么甜品店,怎么说都不听,把韩念安气了个够呛。 还好后来在他坚持不懈的游说下,何玉答应边了工作边考博,结果这会儿又说没看他给列的书单,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何玉是不是在糊弄人。 听了韩念安的话,何玉微微一笑:“当然不是。” 她长叹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我最近在研究两性问题。” “啥?” 看着面前懵逼的三张脸,何玉的表情带着学术研究的肃穆和严谨:“最近网上对于婚姻家庭和男女恋爱问题的讨论很火,我觉得这个课题非常有研究价值,而且比起材料学,它更加贴近我们的生活,特别是对于我们这种大龄青年来说,更是直接关乎切身的利益和未来生活,你说对吧,师兄?” “啊?” 韩启正认真听这段莫名其妙的发言呢,不知道何玉为啥突然会cue到自己,茫然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韩念安和郝梅的目光从何玉脸上转移到了韩启脸上,何玉在说完那句话后,也微笑着转头看向韩启。 被三道目光看着,韩启的大脑罕见地停摆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何玉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用意。 果然,见韩启沉默,韩念安张嘴了:“怎么不说话?” 韩启试图拉回被扯远的话题:“呃,这个课题跟材料学没什么关系吧?何玉,爸是在问你学习考博的事呢,你不要岔开话题。” 何玉:“对哦,话题有点偏了。” 她认真地点点头:“韩老师您放心,我之后有时间肯定会学您给的书单上的那几本书的。” 韩念安点点头,没再多说。 韩启见此松一口气,连忙往嘴里塞了颗虾球压惊。 但已经提过的话题是不可能结束的,特别是这么敏感的话题。 只听韩念安又开口了:“话又说回来,小启,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啊?上次不是说在找了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动静,你不是在糊弄我吧?” 韩启:“???” 第36章 紫葡萄 从韩家出来后已经下午3点了。 何玉拎着郝梅给她带的水果走在前面,非常自然地忽略了钉在背上的幽怨目光。 韩启看着前面脚步轻快的背影,暗自磨了磨牙,幽幽道:“你不打算付我一点精神损失费么?” 何玉惊讶回头:“为什么啊?” “因为你一句话,他整整说了我一小时零十二分钟。” 韩启语气平静,镜片后射来的眼神锐利地扎在何玉脸上,“原来来时你在车上说的还好有我是这个意思。” 何玉很随意地摆摆手:“哎呀,好兄弟就应该有难同当嘛,往好处想想,虽然你被念叨了,但是我没被念叨呀……” 韩启无语,他抬手揉揉额头,夏日炙热的阳光下,他说话的声音却冰凉凉的:“催婚好烦……” 何玉拍拍他的肩膀,颇为同情地长叹一口气。 韩启瞥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地铁站到啦,我先走了呦~”看着不远处的地铁站入口,何玉笑嘻嘻地朝韩启挥手,“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转,韩老师中午说累了,晚上也许就不说了呢……” “呵呵。” 韩启面无表情地朝她挥了下手,直接转身就走了。 “无情的嘞……” 何玉靠出卖兄弟逃过一劫,心情很不错,哼着歌走进了地铁站。 —————— 福康县往南三百里有个清水镇,清水镇地处益州中部,周围交通发达,行商很多,客栈饭馆之类的行当因此发展的很不错,价格也不便宜。 这其中,又以祥云客栈要价最高,普通商人很少入住,只有几十人的大商队才会选择这家客栈。 胡家就是这样的大商家,家中主要做布匹生意,在益州也算排得上号的,走商一趟少则两月多则半年,年流水都是上万两的白银。 今日胡家商队路过清水镇,见日头渐低,便准备在镇子里休息,第二日一早再出发。 浩浩荡荡几十人来到祥云客栈门口,却被掌柜的告知客栈今日有人包场了。 领队的胡绍环是胡家庶出的大公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王掌柜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在你这儿是住惯了的,房费赏银一概给的足足的,不知今日是哪位贵人光临,让你王掌柜的都开始赶熟客了?” 王掌柜笑容尴尬,弯腰欠身,嘴里一个劲的道歉,可身子却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这……” 胡绍环还欲再说,就看见王掌柜背对着大堂,拼命冲着自己使眼色。 胡绍环一怔,抬眼往大堂里瞧,隐隐约约看见坐了几个黑衣打扮的人。 这些人脊背挺直,无一人说话,手里似乎还都拿着兵器。 他心中顿时一突,知道这里面的人不简单,于是便道:“罢了罢了,我们也都累了,懒得再与你掰扯。” 胡绍环朝身后众人一挥手,不动声色地带着乌泱泱一群人离开了。 王掌柜看着他们的背影顺着街道渐渐远去,缓缓直起腰杆,在心中松了口气。 他左右看看,转身进了门,一路小跑到其中的一个黑衣人面前,垂着头塌着腰,小声说:“大人,这客栈开着门,难免总有人来打搅,不如我今日便关门吧,这样门主也能安静休息,您觉得……” 那黑衣人戴了张黑铁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闻言眼珠微转,斜斜看了王掌柜一眼:“谁来打搅门主,杀了便是,你方才特意放走的那伙人,我已派人追上去了,一个不留。” 王掌柜脸色一变:“这……” 黑衣人欣赏了一番他变幻的表情,突然扯着嘴笑了:“我开玩笑呢,看把你吓得,哈哈哈……” “哈……哈……” 王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这人的笑容,只觉得背后凉气森森,头皮一阵一阵的发紧,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好跟着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黑衣人笑够了,抬手拍了下王掌柜的肩膀,语气戏谑:“其实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去把门关了吧。” “欸!” 王掌柜点点头,在袖子里用力攥紧抖个不停的手掌,脚步僵硬地走到门口,挂上歇业的牌子,把门从里面闩上了。 隔开了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略显空荡的大堂再次陷入安静。 王掌柜挪到柜台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他紧绷的心绪这才放松了一些,抬起袖子擦擦冷汗,暗中用余光看一眼那十几个黑衣人,默默垂下头,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客栈三楼。 魏不语站在房间门口,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身上披着的丁香紫色蝶戏水仙裙衫,扶了扶精心梳理的发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烛火通明,似有暗香浮动,一扇绣工精致的屏风挡在内外间的中间。 魏不语双目直直地看着那扇绣了仕女图的巨大屏风,不知想到了什么,涂着水红色口脂的樱唇微微颤了颤。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一张妩媚动人的脸上略施粉黛,稍稍遮住苍白的病色,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婉约动人。 许是见她迟迟不进去,里间传出了一道男子的声音:“还不进来?” 魏不语瞳孔一缩,下意识从屏风上收回目光,不敢再耽搁时间,连忙迈步往里走去,插在发间的步摇随着柔软的身姿轻轻晃动,在烛光下反射出一片朦胧迷幻的碎光。 里间一张宽敞的大床上铺着价值千金的云光锦被,旁边放着矮几,上面摆了盘水灵灵的紫葡萄,一只手从床上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颗葡萄。 “不语,来吃葡萄啊。” 男人语气懒散,那颗葡萄被两根手指夹着左右晃荡,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 魏不语口中称是,连忙快走两步上前,同时伸出双手准备接过那颗葡萄。 就在这时,那一直轻轻晃动两根手指一松,紫色的圆滚滚的葡萄掉在了地上。 魏不语伸出的双手一僵,她垂着眼不敢直视半躺在榻上的男人,半跪在地上捡起了那颗葡萄,也不擦上面沾着的尘土,就这么一把塞进了嘴里。 第37章 净门 魏不语咬开嘴里的葡萄,一股有些酸涩的汁水瞬间迸发,布满口腔。 那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再度在头顶上方响起:“甜吗?” 她点头:“甜。” “甜?” 一只手托住魏不语的下巴,缓缓将她的脸抬起来。 魏不语的视野被那张她梦魇中的脸所占据,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点反胃。 但她很快便自然地压下了这种感觉,长长的睫毛轻颤,双眸之中波光流转,轻柔地与他对视着。 男人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俊美。 他狭长的双眸微垂,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魏不语,突然低头从她的口中咬走了那颗葡萄,嚼了两下后,吐在了床边的长绒地毯上。 “益州这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男人松开托着魏不语下巴的手,向后靠在了床中间的软垫上,懒洋洋地开口,“你骗我骗得越来越熟练了啊,不语。” 魏不语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急剧收缩,她压着干涩发紧的喉咙,嗓音轻柔道:“不语只是不想扫了门主的兴致……” 男人没说话,慢慢抬手取走了她发间的金钗,朝她勾勾手指。 魏不语看着那只保养得当的手,半垂着的双眸瞳孔微缩,她暗暗咬着牙,往前跪行两步,紧紧贴住了床沿。 那只手拿着金钗随意把玩了两下,突然反手紧握,狠狠地刺进了魏不语左臂的血肉中。 魏不语双唇微颤,额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身形却一动不动,乖顺地垂着头,连一声轻哼都没发出来,仿佛这一击并不是落在她身上一样。 男人拔出金钗举在眼前,赞叹的目光落在钗尖那一抹猩红的血迹上,欣赏了一会儿后,又慢悠悠地将钗子插回了魏不语的发间。 他伸手从盘子里取了一颗葡萄,递到魏不语唇边:“我听说,楚峥门下的那个楚河招惹了你?” 魏不语张口吃下那颗葡萄,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妩媚轻柔:“劳门主费心了,不过是些小矛盾。” “小矛盾啊……”男人将手放在魏不语纤细的脖子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可我怎么听人说,你准备动用藏在益洛两州边界处的黑巨人呢?” 魏不语乖乖地仰着头任他轻抚,再开口时声音中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谁在搬弄是非?门主误会了,不语不敢。” 男人眯眼打量着魏不语那张妩媚勾人的美人面,手上渐渐用力:“不语,你还记得我当时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魏不语白皙的脸颊慢慢涨红,双眸浮起生理性的水光,她缓缓张口,一字一句地艰难答道:“门主……是让我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不言不语地……当一只听话的……狗……” “答对喽。” 男人松开魏不语,看她捂着喉咙痛苦喘息,笑道:“我给你使用黑巨人的权力,是让你能更好地为我做事,不是让你去报私怨的,记住了吗?” 魏不语不敢耽搁一丝一毫,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声音嘶哑地回答:“我记住了,谢门主教导。” 男人从喉间溢出一声满意的轻哼,一手撑着头,一手懒懒地指了指放在墙边的一个木箱子:“拿过来。” 魏不语看着那个熟悉的箱子,眸中的最后一丝期冀也熄灭了,她站起来转过身,木着脸走过去把箱子提起,慢慢走回男人的身边。 她跪在地毯上打开了箱子。 望着箱子里琳琅满目的一堆物件,男人似乎终于来了些兴致,缓缓坐起了身。 他笑意盎然地朝魏不语伸出手,温柔道:“听说你受了伤?不要紧,这次我带了最好的伤药,保证不让你留一点疤痕。” 魏不语下意识扬起嘴角:“谢门主垂怜。” 她将手放在那只手上,站起身准备脱衣服,男人却阻止了她:“这紫色很适合你,今日就这么穿着吧。” 魏不语垂着头,乖顺回应:“是。” …… 楼下的王掌柜给一众黑衣人端上瓜子花生之类的零嘴,再给每个人满上茶,轻手轻脚地缩回柜台,坐在了阴影中。 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一帮人不再保持静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再不出发,太阳都要落山了。” “可不是?照这么看,咱们还得连夜赶路呢!” “这人半个时辰前就进去了,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你是第一次见门主召见魏不语吧?这女人有本事的很,每次都勾得门主最少玩乐一个多时辰。”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要不是这样,她一个武功平平、资历平平的女人凭什么对咱们呼来喝去?” “啊?那我方才还没给她好脸色,是不是以后得对她客气一些啊……” 那个吓唬王掌柜的黑衣人突然冷笑了一声:“不过是门主身边的一条狗罢了,随便玩玩而已,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也就她最耐玩,最好玩,你们还真把她当个人物了?” 他斜睨一眼坐在角落桌子边的一个黑衣人:“旭珂,你跟在魏不语身边时间最长,你觉得呢?” 旭珂的鼻子还没有长好,用细麻布包着,看上去有些滑稽,闻言很和气地笑了一下:“门主的私事,在下可不敢随意议论。” 那黑衣人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楼上的某间房间,冷哼一声,倒也不再继续说话了,大堂中再次陷入安静。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男人换了衣服,一身料子上佳的暗红长衫,腰间挂着一枚白玉坠,神色轻松地下了楼。 众多黑衣人在他出来的时候便迅速地站起身,待男人下楼后,整齐划一地低声道:“参见门主。” 男人随意摆摆手,其中一位站在角落的黑衣人无声地快步上前,将一张厚实的貂绒披风轻轻披在了他的肩头,利落地系好带子,又无声地退下了。 男人脚步不停,一把推开了客栈的门。 门外的寒风卷着细碎的沙土打在他的靴子上,不远处,一辆装饰精致华美的宽大马车停在路边,拉车的骏马迎着夕阳打了个响鼻。 第38章 酸杏干 魏不语从楼上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楼大堂的柜台上点了支蜡烛,混混沌沌地照亮了一小片角落,王掌柜正撑着手打瞌睡。 她身上披了件深色大氅,衣摆有些太长了,走路时拖在地上,一路蜿蜒至柜台前。 一只葱白的手从大氅缝隙中伸出,轻轻敲了敲柜台,王掌柜猛地惊醒。 他迷糊地眨了下眼睛,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是谁,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魏姑娘您来了?可需要些什么,让小的给您备上?” 魏不语精致的妆容有些花了,脸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睁着一双美目看向王掌柜,眼底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开口时声音沙哑:“旭珂呢?” “这……”王掌柜心中打起了鼓,一脸为难道:“小的不知啊。” 魏不语的嘴角神经质地抖了抖,沉默片刻后,突然挥掌打翻了烛台,跳动的烛火沾上账本,瞬间燃成了一片。 王掌柜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扶起蜡烛,抄起一旁放着的茶壶,掀开壶盖,将里面的茶水一股脑地倒在账本上,总算及时熄灭了这片还没来得及烧旺的火苗。 魏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道有些疑惑的声音:“魏姑娘,王掌柜,发生什么事了?” 魏不语和王掌柜同时回头看去,只见旭珂手里提着两包东西,正歪着头站在门口的黑暗中。 “旭珂,你还敢回来?”魏不语声音冰冷,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钉在旭珂身上。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旭珂像是没感觉到她身上的杀意一样,神色如常地走进大堂,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喊道:“王掌柜,店里这么黑也不多点根蜡烛?” 王掌柜连忙从柜台下取出蜡烛,点燃后插在烛台上,给旭珂拿了过去。 旭珂解开系着纸包的绳子,朝魏不语招招手:“魏姑娘,门主特意吩咐,让我去城南的铺子里给你买了酸杏干,你不来尝尝吗?” 魏不语的身影一震,木然站立片刻后,缓缓地走到了桌旁坐下。 旭珂把解开的纸包推在她面前,笑得鼻子上的麻布都微微皱起:“怕杏干太酸,我还买了粽子糖,一并尝尝吧。” 魏不语看着面前的两包零嘴,眸中积蓄的怒意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泄了个干干净净,转而浮上来的,是深深的无力和自嘲。 她伸手捻起一枚杏干放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门主说了,一定要买对地方,这酸味才够正,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旭珂笑眯眯地看着她,神情像在逗弄一只受伤迷路,被困在陷阱里急得团团转的狐狸。 魏不语再次吃下一枚杏干,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吃……” —————— “咚咚咚……” 轻缓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正低头看着游戏画面的何玉抬起头,喊了一声:“进。” 门诊的小隔间被推开,韩启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看见是他,何玉关掉游戏,顺手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扬唇笑了:“今天可是工作日欸,师兄你不去上班吗?” “今天公司团建,我懒得去,正好我妈做了乌鸡汤,就顺便给你带来了。” 韩启走到小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仔细看着何玉绑了绷带的小腿和膝盖,眉头微微皱起,眼神认真又阴沉。 “没什么事啦,只是被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剐蹭了一下摔倒了而已,都是皮外伤。” 何玉很是随意地笑了笑,拿起立在床边的小桌板展开放好,把保温桶拎上去打开,一阵浓郁清甜的香气伴着水雾蒸腾出来,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好香啊,筷子和勺子呢?” 韩启把餐具递给她:“以后走路别玩手机,太危险,我爸妈听说以后很担心。” “我没玩手机……”何玉看了一眼韩启严肃的脸色,把自己的辩解收了回去,乖巧地说,“知道啦,以后不会了。” 韩启点点头,看着她把大半桶乌鸡连肉带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确实没受什么影响,胃口还是这么好。 收拾好卫生后,韩启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今天有个讲座的直播,我得先回去一趟。” 何玉吃饱喝足,心情很不错,闻言大方地挥挥手:“去吧去吧,诊所离我店很近,一会儿我让我店员来接我就行。” 韩启点头,临走时又不怎么放心地看了何玉一眼:“能行?” 何玉十分肯定地点头:“能行!” 于是韩启走了。 看着被重新关好的推拉小门,何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点开了《江湖令》。 游戏画面仍是一辆在官道上“哒哒哒”小跑的马车,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官道不仅宽了很多,而且也更加平整,显然是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何玉的目光落在马车上,想的却是上午自己被电动车刮倒的那一幕。 一条又长又直的马路,没有岔路口。 她清楚地记得,在过马路前很认真地观察过前后左右,周围只有停在斑马线外的机动车和几个行人,根本没有什么电动车。 但就在她走了没两步的时候,一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电动车突然呼啸着从她身后擦过,瞬间就把她带倒了,没有一点点预兆。 直到被穿着黄色工作服的骑手扶着坐起来时,何玉的脑子里都还是懵的。 她可以肯定,当时等红灯时身后是没有电动车的,甚至是迈步的前一秒,身后也没有电动车,更何况是那么显眼的外卖车,怎么会看不到呢? 何玉看着眼前画风写实精致的游戏画面,脑海中一直怀疑的那个让人觉得无比离谱的想法逐渐清晰,呼之欲出—— 她在这个游戏里的一些操作,是会影响到现实的。 第39章 这游戏里的人物总不可能活过来吧? 很多事情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有了预兆。 何玉为了完成【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这个任务,打晕两个李府的家丁并且扒了他们的羊皮袄子,在做完这个操作不久后,她就被烤盘烫伤了手。 再之后是为了救王成打掉了魏不语的匕首,连续踢了桌角三次,把脚趾给踢肿了…… 明明她根本就不是那种毛手毛脚的人。 最后就是今天了。 今天何玉受的伤是最重的,原因应该就是昨天的操作,当时她为了救贺石,折断了那个黑衣人的手腕,还在他跳楼时拽了他的脚踝。 那么……以此合理猜测,如果她在游戏里伤了人,现实中的自己就会跟着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受伤。 至于之前操作李玉星的尸体大闹李府的那次,明明也打伤不少人,之后却并没有因此而受伤,难道是因为有李玉星这个“中间商”,自己没有直接上手的原因? 何玉把这几件事反复推敲了几遍,确定自己的猜测有很大概率是正确的。 这真是遇上科幻事件了,一种当前科学水平难以解释的神奇现象。 何玉看着游戏的目光无比复杂,再多的形容词也形容不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如果暂且把这种二次元和三次元联动的现象视为游戏的一种机制,那么这个游戏的目的是什么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贺石是游戏的主角,主线应该就是他一路的成长经历,自己这个玩家的存在,对主角来讲可以说是一个超级外挂,游戏是想限制自己这个外挂的能力吗?避免过于开挂从而打乱剧情的平衡…… 何玉陷入了深思。 验证这个想法最好的方式是控制变量做个实验,但是…… 何玉看看自己绑着绷带难以弯曲的右腿,以及涂了大量碘伏黑黑紫紫的左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还是等过几天伤好了再说吧。 她的思绪重新回到了游戏中。 十倍速之下,贺石和楚河的赶路速度几乎能赶得上高铁了,就韩启来和想东西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的马车已经驶进了一座很是繁华的大城。 何玉把时间流速调成了和现实同频,看着贺石探出车窗四处张望的小脑袋,她微微一笑,也跟着一起欣赏起了这座细节满满的古代城池。 他们所走的这条街道应该是某条主街,街道十分宽阔,像贺石坐着的这样的小马车,最少可以并行八辆。 临近除夕,街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街边二层、三层的建筑随处可见,而且漆门石阶、雕梁画栋,十分的精致大气。 可惜游戏没有声音,听不到街边那些小贩们的叫卖声和路人说话的声音,总是感觉少了点真实的烟火气。 看着楚河把马车停到了一家看着就很贵的客栈门口,何玉不由得咋舌。 这小子是真有钱啊,一路走来,他那个荷包好像个空间储物袋似的,里面的银子怎么掏都掏不完。 贺石跟了他算是跟对了! 何玉露出欣慰的笑容,支着腿靠在了枕头上。 而且魏不语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一连三四天都没来搞事,没了她的骚扰,贺石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画面中的楚河把一粒碎银子放在店小二手里,后者拉着马车去了客栈后面。 楚河则带着贺石,很是潇洒地走进了大门。 【掌柜的,两间上房】 【好嘞,客官您稍等】 楚河和掌柜的头顶上冒出两个对话气泡,紧接着又像真正的气泡一样,“啪”的一下碎掉,消失不见。 贺石站在楚河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客栈大堂内的装潢和客人。 楚河拿起掌柜的递过来的写了房间名的木牌,顺手拽了一把贺石的衣领,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贺石收回目光,紧紧地跟上他。 楚河左手握着从不离身的长剑,换下了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此刻身上穿着件深灰色漳绒窄袖长衫,腰间系着同色腰封,衬得他腰背挺拔,气质不凡,引得客栈中不少人频频注目。 跟在他身后的贺石还穿着那件浅褐色的棉衣,之前在打斗中蹭破了一些地方,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缝住,空荡荡地套在身上,跟楚河一比,就稍显寒酸。 但只要再往上一瞧,看见他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就会瞬间抵消衣服带来的穷酸气,就像是一个从世外仙山来的神仙童子,朴素破洞的衣衫反而成了他的装点。 两人分别进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何玉没跟进去,而是用食指指尖随意划动着屏幕,漫无目的地看着这家客栈内热闹的景象。 清一色的普通npc建模脸,但每张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生动复杂,像是在看一部怪异的默片。 奇怪…… 何玉皱起眉,之前游戏中这些路人npc分明是没什么表情的,只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会流露出鲜明的情绪,比如远山县北商街的那个小贩,还有李府的大少爷。 何玉退出客栈,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女老少,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 开心的、沮丧的、紧张的、愤怒的…… 每种情绪的表达都不一样,细微之处都有差别,再加上他们用同一张脸做出这些不同的表情,整个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像是游戏版本突然更新了一样,加入了人物表情这一个模块。 何玉静静地想。 并没有收到要更新的提示,是自动更新吗? 跟简洁明了的界面和简单粗暴的玩法不同,这个游戏的运行机制真的很复杂,何玉搞不懂。 但她下意识的不想去问这方面的专家,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预感,好像一旦有别人介入进来,游戏就会发生不可控的改变,甚至彻底消失,就跟当初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游戏列表里一样,无法解释。 何玉叹了口气,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先这么玩着吧,倒是要看看更新到最后它能做到哪一步。 总不至于玩到最后游戏人物活过来然后入侵地球吧? 第40章 青草萌芽 楚河与贺石接下来的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一直到腊月二十四这日午后,长途跋涉的小马车驶入云州地界时,魏不语都没再带人来追杀他们。 来了云州就是来了楚氏山庄的地界,没什么人能在这里刺杀楚庄主的二弟子。 楚河捏了捏放在怀里的那两张白纸,不由得有些怀疑那位前辈是不是闲着无聊在跟自己开玩笑。 不过总算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一路上紧绷的神经终于略略放松下来,靠着车厢的他迟钝地感受到了一点疲惫。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半阖着眸子的楚河被门轻轻扇了一下,他张开双眼扭头看去:“怎么了?” 贺石蹲在车厢门口,左手抓着门框稳住身体,右手拿了个竹筒递给楚河:“喝点水吧。” 楚河一怔,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接过这个已经被打开盖子的竹筒,仰头喝了两口。 “多谢。” 他把竹筒还贺石,重新握住缰绳。 贺石蹲在他身体侧后方,有些惊讶地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巨大丘陵,开口时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了调:“这就是云州吗?好多山啊。” 楚河顺着他的目光远眺:“云州多丘陵,那些都称不上山的,比不上朔州边境的大雪山那般高耸雄伟,也比不上蜀州的十万大山那般陡峭奇峻,但是还挺适合居住的。” 他转回头,继续道:“楚氏山庄就建在这样的丘陵上,风景很好,山脚下都是成片的梯田。” 提到楚氏山庄,楚河的声音似乎都暖和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贺石眯起双眼,直直地望向远处,在心中勾勒即将到达的目的地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致。 “说起来,我似乎还未向你介绍过山庄的情况。” 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楚河便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平缓地娓娓道来。 “我的师父,是楚氏山庄的庄主,也是你接下来要拜师的人。师父武学渊博,性情豪爽,有不少人都得到过他的指点,但真正被他承认的弟子,一共有四个,我是老二。” “大师姐叫夏鸢,人很好,就是平时有些严厉,现在庄里的事务都是她在打点,师父常夸她心智过人。” “三师弟叫白玉深,平日里很照顾我们这几个师兄弟,也是我们之中武功最厉害的,而且他的射术非常高超,连师父都赞叹不已。” “四师妹是师父的独女,叫楚云丝。”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十几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皆是仰慕师父的大名加入了山庄,此外剩一些普通庄众,负责日常巡逻和维持山庄运转,大概有几百人吧,这个大师姐知道,你可以去问她。” 贺石静静地听着楚河平缓的声音,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几个神态各异的影子。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不知怎么的,越听楚河描述,越有种飘浮在雾里的不真实感。 短短十天左右时间,他就要从孤身一人挣扎求活变成某一个很大很大的势力中的一员了吗? 楚河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会不会是在骗人,把自己骗到一个跟远山县相隔千里的陌生地方,如果他们想做什么,自己会有反抗的能力么…… 后知后觉的,贺石突然感觉内心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侧头看了一眼楚河被围巾裹住的半张侧脸,紧接着便收回目光。 怎么会突然这样大胆?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在那些充满着殴打谩骂和冰冷饥饿的夜里,他会安静又隐忍的抱住自己,刻意地忽视身体上的痛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顺利地活下去…… 是什么呢改变了他的想法呢? 贺石抬起头。 马车车厢前的雨檐遮住了半边天空,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漆黑,另一边是高远的蔚蓝。 他盯着那片蓝色发了会儿呆,突然回过了神。 是神仙,是突然出现然后一直陪着自己的神仙,是他让自己做了这个过分大胆的决定。 贺石此时还不知道心中的那种像是青草萌芽一样的感觉叫希望,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还有另一种活法,只要再大胆一点,聪明一点。 也许从那天他拿着棍子砸向那个躺在地上的乞丐时,就已经一同砸碎了禁锢住自己的名为胆怯的枷锁。 贺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旷野里充满自由的冰冷空气,对着疑惑转头看过来的楚河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回到了车厢里。 楚河看着合上的小木门,眨眨眼,不明白这个未来的小师弟一会儿扭头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吸气的是在做什么。 但他从不会过多思考剑术和师门之外的事,这个疑惑像阵小风一样,转眼就从他的脑海里吹过去了,没留什么痕迹,于是他转过头继续赶车,默默加快了速度。 回到车厢的贺石在凳子上坐好,打开那个藏在包袱最深处的小纸包,里面放着最后一颗水晶软糖。 他静静地凝视了这颗圆润晶莹的糖果一会儿,然后把它拿起来,放进了嘴里。 —————— 因为腿受伤,何玉很难得的休店三天,给张予诗放了假。 但这小姑娘非要留下来照顾她,说是害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了意外,上社会新闻。 何玉哭笑不得,知道她是好意,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临近中午,甜品店二楼,张予诗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何玉翘着腿靠在床头玩游戏。 这两天楚河和贺石一直在赶路,并没有什么支线剧情和新任务出现,游戏似乎也变得有点无聊起来。 何玉第三次打开【旧货市场】,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后,终于退出游戏放下手机,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厨房门口。 张予诗正在做锅包肉,何玉也不知道她一个南方人来到西北后,为什么会做很正宗的东北菜,据她所说,是照着网上的菜谱随便做的。 张予诗把菜装进盘子,一转头看见何玉杵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小玉姐,你干嘛呀,一点声音都没有!” 何玉笑了,明亮的黑眼睛弯弯的:“我饿了。” 张予诗露出一个夸张的晕倒表情,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捂着心脏:“啊!我被你过分美丽的笑容击倒了——” “神经,”何玉哈哈一笑,扭头往餐桌旁走:“吃饭吃饭!” 第41章 白玉深 吃完饭后,张予诗陪何玉去诊所换药。 诊所的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涂药手法大开大合,疼的何玉龇牙咧嘴。 “好了姑娘!伤口愈合的不错,再有个三五天差不多就能取纱布了。” 穿着白大褂的大夫直起腰,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话音未落,就大步走去另一个小隔间给病人换吊瓶了。 何玉放下卷起的裙摆,撑着张予诗的手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手机发出的一道响亮的提示音打断了。 两人同时一愣,何玉的眼睛像两个小灯泡一样刷的亮了。 她一把搭住张予诗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快走快走,快点回店。” 张予诗被她带得踉跄了一下,疑惑地问了一句:“啊?有什么急事吗?” 何玉:“回去打游戏。” “??” 什么疯狂游戏迷? 伴随着何玉的疯狂催促,两道身影出了诊所,七扭八歪地走过街道,回到了‘小甜饼’甜品店。 张予诗需要回学校办点事,再三确认何玉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玉则换上舒适的居家服,调整好半靠在床头的姿势,往腰后垫了个枕头,满怀期待地打开了《江湖令》。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辆熟悉的奔跑的小马车,视线上移,何玉的目光落在了闪闪发亮的【任务】图标上。 她搓搓手,伸出指尖轻轻点开。 【任务二:闪亮登场】 【任务描述: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个面子。面对即将到达的江湖一流势力‘楚氏山庄’,你很有必要给一穷二白的贺石涨涨脸面。】 【任务要求:请帮助贺石给‘楚氏山庄’师徒五人留下深刻印象。】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0,白银*4,大力神符*1】 何玉眨了眨眼睛,又抬起手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任务内容且不说,这个【大力神符】是什么鬼?! 难道真是她想的那个东西? 这游戏背景不是武侠世界吗?怎么突然整出仙侠世界的东西来了! 何玉一时间有点恍惚,以至于读了两遍【任务描述】和【任务要求】,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留下深刻印象”这个描述有点太宽泛,首先毋庸置疑的是要留下一个好印象,至于这个“深刻”嘛…… 何玉有点摸不准要多深刻才算深刻。 她点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关掉【任务】,将画面切回了在官道上“哒哒哒”溅起一路灰尘的马车。 赶马车的楚河看着很认真,警觉的双目直视前方,怀中始终抱着剑,保持一个可以随时抽剑出鞘的姿势。 要不就以他为突破口吧…… 何玉看着楚河,想着心里逐渐成型的计划,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 “再往前走就是徊阳镇,过了徊阳镇往东九十里,就是楚氏山庄。” 贺石把头探出窗户,眯眼看向远处的小镇,看着看着突然迎着风大声道:“有人从徊阳镇的方向骑着马朝我们来了!” 楚河一怔,运足目力看向前方,果然看见了一个小黑点,又过了片刻,才看清那是个骑着马的男人,身形高壮,速度飞快。 “好像是三师弟啊……” 楚河低声自语,猛地一甩手里的缰绳,疲惫的老马后臀一颤,更加卖力地迈动四蹄,奔向远处那人。 双方跑了一会儿,终于在官道中央碰了面。 骑马的男子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微深,墨发高束,其中掺杂着几缕白丝,一双浓重的长眉下是黑白分明的双眸,看人时的目光很锐利,恍然间会有种被刺穿皮肤的错觉。 他看着楚河,脸上扬起一个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比常人略长一些的犬齿抵在唇边,让人无端的联想到某种凶猛野兽。 “师兄!” 男子长腿一跨,轻松地迈下马,是的,迈下马。 他的腿太长了,一只脚落了地,另一只脚还在马鞍的另一头悬着,轻轻向后一扫,就从马背上掠过,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我正要进城呢,远远看见马车上坐着的人像你,赶来一看,还真是。” 楚河也下了马车,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三个多月不见了,师弟还是快我一步,庄里一切可好?” 此人正是楚峥的三弟子,白玉深。 楚河的身高已经算高的了,但仍比站在面前的白玉深矮了大半个头。 白玉深肩膀宽阔,手臂长且有力,隆起的胸膛将浅灰色的劲装撑得满满当当,往那一站,一股十分明显的压迫感便迎面而来,张口时声音低沉厚重:“自然一切都好,我也是十日前刚回来的,你此行顺利吗?” “情况有些复杂,待会儿回了庄里同师父师姐一起说吧。”楚河摇摇头,转身指了指马车车厢,“我还带了个孩子回来,习武天赋极佳,带去一并让师父看看。” 闻言,白玉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锋锐的目光扫过那辆马车,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楚河道:“师弟,你方才是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白玉深疑惑地看他一眼:“自然是看到的,我方才不是说了么?” “这孩子也看到了你从徊阳镇的方向骑马而来,”楚河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补充道,“在我还没看到的情况下。” “什么?”白玉深这次是真震惊了,他凝视着楚河,确认了一遍,“可是真的?莫哄我。” “我什么时候哄过人。” 白玉深一双浓眉微皱,收回目光,朝着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声:“车上的小孩,想看就下来大大方方地看。” 正透过门缝偷偷观察的贺石被这一声惊了一下,倒也没什么被抓包的心虚感,直接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白玉深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这孩子长得真俊。” 楚河看他一眼:“是吗?” 白玉深:“师兄,你的脸盲之症似乎更严重了啊,连美丑都分不出来了。” 楚河:“倒是还能认得些面孔。” 他们说话间,贺石已经走了过来。 他抬头看向这两人,特别是白玉深,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接近透明,流露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第42章 逛集市 白玉深抬起大手摸了摸贺石的头,拇指上粗糙的茧子蹭过他的额头,带来一点微微的刺痛。 “叫什么名字啊?” 贺石听见他这么问,勉强忽视掉头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整个包裹住的异样感,低声开口:“贺石,石头的石。” “好名字,够硬。”白玉深再次一笑,那双锐利的眸子弯起,犬齿在阳光下显得更白了,“我叫白玉深,白玉的白玉,深渊的深。” 他收回手,对楚河说:“走吧,先回庄里,正好能赶上晚饭。” 说罢直接上了马,拽着缰绳调转方向,“哒哒哒”地小跑起来。 楚河没说话,也直接转身往马车走,贺石回神,忙大步跟上。 宽阔平整的官道上,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迈着长腿小跑着,后面跟着一辆灰扑扑的小马车。 偶尔路过的商队和行人无不好奇打量,这一打量,就发现骑马的和赶马车的两人分外的眼熟。 “这不是山庄的两位公子吗?” “还真是,二公子怎么赶了辆这么破的马车啊?”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人家庄里安排的什么秘密行动,咱们还是不要过多议论为好。” “大半年没见了,两位公子还是这么气宇轩昂,英姿勃勃啊……” “……” 贺石靠在车厢上,在滚滚的车轮声中勉强捕捉到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议论,心想,他们好有名气,连路过的路人都认识,是因为来到了自己家附近吗? 这样一对有些奇怪的组合就这么在官道上一路向前,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贺石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有些喧闹嘈杂的人声,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应该是到了徊阳镇。 果然,下一刻车窗就被人敲了两下,贺石拉开窗板,看见白玉深正骑马立在马车旁边,侧头看着他,笑道:“我得去镇里买些东西,你要不要一起,现在时辰尚早,可以顺便逛逛徊阳镇。” 贺石想了一下,点点头,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仰头看仍坐在车辕上的楚河:“楚大哥不走么?” 白玉深:“他一向不喜逛集市,你我二人走便可。” 说罢从马上迈下来,把缰绳递给了楚河。 楚河接过,也没说话,朝白玉深和贺石微微点头,赶着马车牵着马走了。 白玉深拍拍双手,对着贺石笑:“走吧小石头,我带你去买好东西去。” 贺石没问过会儿怎么汇合这种话,也没在意那个有些过分熟识的称呼,紧紧跟在他身后,往另一条街的方向走去。 徊阳镇的集市很大很热闹,或许是因为紧邻楚氏山庄,这里的习武之人明显比其他城镇多了很多,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白玉深怕贺石被人撞到伤着,弯腰抓住他的手,牵着往前走。 贺石愣了一下,不习惯地往外挣了挣,白玉深反而握得更紧了,他低头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双眉,笑了一声:“习武之人多少都有些脾气火爆、行为不羁,尽管因为山庄的原因,镇里很少有莽夫闹事。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好的坏的都有,难免会发生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左前方的一个摊位:“你瞧。” 贺石暂时撇过不适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是个卖木雕的小摊子,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靠在一起,正在对着一个小巧的物件说着什么。 她们身后的人群挨挨挤挤地走过去,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男子稍稍停留了片刻。 贺石清楚地看见他的手从其中一个女子的腰间划过,收回来时,手心里多了个亮色的荷包,紧接着这人把荷包往怀里一塞,不动声色地走了。 动作很熟练,而且十分隐蔽,一看就是惯犯。 白玉深一直看着贺石的脸,见他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不由得问道:“你看见了吗?” 贺石收回目光,仰头和白玉深对视:“看见了啊,那个男子偷了那个女子的荷包。” 白玉深看着他长睫轻覆的漂亮双眸,那双浅色的瞳仁里一点情绪都没有:“你……不觉得害怕或者生气?” 贺石奇怪地眨眨眼:“啊?”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点不解:“我经常见人偷东西的,有时候被人发现了,他们还会直接抢走逃跑,为什么要害怕生气?” 白玉深:“?” 他轻咳一声:“那确实无需害怕生气,我只是想同你说,镇里有坏人,有我拉着你比较安全。” 虽然确认了这孩子的眼力确实非同一般,但你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子,怎么会经常见人偷东西啊? 难道是在街面上混过? 不是吧,瞧着也不像啊…… 一边想着,两人来到了一家卖饰物的铺子前。 白玉深拉着贺石迈步进去。 这家店铺面不小,有几个客人在左侧的货架前挑东西,掌柜的正微笑着为他们介绍,一偏头看见了白玉深,顿时眼睛一亮,低头和几位客人说了句什么,小跑着走了过来:“白三公子,您来了。” 白玉深点点头:“赵掌柜,前几日说的剑穗到货了吗?” “到了到了!都给您留着呢,您二位这边请!” 来到柜台前,赵掌柜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长长的木匣子摆在柜台上,一边往开打一边道:“这一条是这一批里品相最好的,从蜀州那边送来,路途遥远,昨日才刚到,您看看可还合意?” 白玉深松开了握着贺石的手,从那匣子里拿起一条桃红色的长穗细细地看着。 贺石悄悄甩了甩被握了一路的手,心中松了口气,抬头去看柜台上方。 但他太矮了,只能看到那个匣子,看不到里面放着的东西。 白玉深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剑穗,又拿起一条水绿色的看了看,再放下,紧接着拿起另一条…… 最后他选了条天青色的让赵掌柜包好,掏出荷包结账。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拿银子的手顿了一下,对赵掌柜说:“有发带吗?拿几条素色的来看看。” 赵掌柜连连点头,跑去另一侧的货架边选了一会儿,拿了三四条发带过来,一一摆在柜台上。 白玉深看了看,直接拿起来递到贺石眼前:“小石头看看,喜欢哪一条?” 第43章 磕个瓜子吧 贺石没想到他突然叫自己,怔了一下,随意选了条没有花纹的。 白玉深拿着那根发带,和剑穗一起结了帐,走出铺子后,把那发带放在了贺石手上。 贺石托着发带反应了一会儿:“给我的?” 白玉深又笑了:“当然,方才我就见你绑头发的麻布条快断了,把这个换上吧,瞧着挺结实的。” 这是除了老贺和神仙外第三个送给他东西的人。 无关施舍,只是送他一个需要的东西。 贺石感觉自己又陷入了那种不真实的飘浮感里,但这次他很快便从那种思绪中拔了出来,因为白玉深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贺石指尖微微动了动,这次没再尝试挣开,而是跟着白玉深一路去了点心铺子、书坊和炒货店。 走出集市时,两人手上都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 白玉深一手提着一大堆纸包,一手捏着贺石的肩膀,两人来到了镇子另一面的一条街上,在一家二层小楼前,贺石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车上不见楚河的身影,只有那匹老马无聊地在原地踱步。 “走吧,这家杨氏酒楼店面虽不大,但味道很不错,我们几个常来,咱们今日简单吃些,去庄里的路还有不短一段。” 他带着贺石进店,熟练地上了二楼,在一个小包房前站定,一把撩开了门上的帘子。 楚河正坐在桌边喝茶,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来了。” 白玉深朗声朝外喊了一声:“小二,上菜吧!” 听见楼下传来一声答应后,带着贺石走过去把东西放好,在桌边坐定。 楚河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朝贺石轻轻点了下头。 白玉深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贺石面前。 贺石偏头看了楚河一眼,发现他自从和白玉深碰面后,就几乎不开口说话了。 反而白玉深这个看上去很凶的人,好像还挺和善。 白玉深喝一口热茶,从脚边的一堆纸包里翻出一个,打开放在桌上,贺石一看,是一包炒瓜子。 他认识这个东西,但从没吃过。 一旁静坐的楚河伸出手,从纸包里抓起一把,拿了一颗放在嘴边,面无表情地开始嗑。 贺石悄悄看他磕了几颗,也从那纸包里拿了些,学着他的样子把尖的那端放在齿间,轻轻一咬—— “咔”的一声,一粒小巧的东西掉在了舌尖上,贺石把它卷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有点怪,还挺香的。 贺石又磕了一颗,嚼嚼,再磕一颗…… 小二端着托盘来上菜时,就看见其中两位客官的面前堆起了一大一小两堆瓜子皮。 茶足饭饱,三人再次出发。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穿过山脚下成片的梯田,来到了山庄大门前,从这里马车和马就上不去了。 贺石跳下马车,看着面前一丈高的巨大石碑愣了愣神,石碑上深深地篆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他不认识,只觉得这字看上去很有气势。 白玉深去把马和马车送到了不远处的马场里,提着一堆东西回来,笑着对贺石道:“走吧,我们先去见一下楚庄主。” 与此同时,山庄深处的一个院落中,楚峥静静坐在一株巨大的枯树底下,目光凝重地看着摆放在面前石桌上的东西。 那是个看着十分精巧的八面金属盒子,盒子底下压着一张裁剪齐整的白纸,纸上写了一句话—— ‘故人之子,烦请费心照料’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夏鸢开口解释:“就在一刻钟前,我从书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东西,不敢擅自乱动,忙去请了师父您。”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困惑:“此乃何物?” 楚峥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了一句:“鸢儿,从昨日到现在,庄里可有外人进来过?” 夏鸢回想了一下:“不曾有外人来过,且今日早间管事同我报完近一旬的账目后,就再没人来过这院中了。” 楚峥沉默片刻,淡声开口:“此物便是我让老二去寻的那东西。” 夏鸢一怔:“二师弟?他不是还没回来么?” “是啊。”楚峥拿起压在盒子下的纸,目光落在那几个毫无特色的字上,“最蹊跷的还是这个,能悄无声息潜入楚氏,必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却只是为放这么一张故弄玄虚的信——” 他看看那个盒子:“和一个谢礼。” 夏鸢却脸色微变,沉声道:“难道二师弟出了什么事?” 楚峥轻轻摇头,将纸扔在桌上:“既是要请楚氏照料什么‘故人之子’,自然不会蠢到得罪我。” 就在这时,一只灰鸽扑棱着翅膀飞入院中,落在了屋檐下的架子上。 夏鸢走过去,从鸽子腿上绑的小竹筒里抽出一个纸卷,打开一看:“二师弟回来了,和三师弟一起,此外还有……一个陌生孩子?” 楚峥眉头一挑,垂眸看向桌上被风吹的轻轻滑动的纸条。 ‘故人之子’,莫非…… 他站起身,蜀锦长衫的衣摆轻轻拂过石凳:“走,去我院子,等老二老三回来。” 山庄内。 贺石踩在宽大平整的石阶上,看着不远处的一片巨大武场。 两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角力,身旁围了不少人在喝彩,更远处则有几人在练刀,汗水蒸腾起袅袅的白雾。 走在他身前的白玉深察觉到贺石的目光,笑吟吟地解释道:“这是楚氏的北武场,那面还有一个南武场,每日都有不少不当值的庄众在此处练武,我们几个或者是那些前辈们偶尔会来指点指点他们。” 贺石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 又走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最前面的楚河停下脚步:“到了。” 贺石闻言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处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子。 楚河上前轻轻敲门,门内传来一道平静的男声:“进来吧。” 楚河收回手,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白玉深摸摸贺石的头,也跟着进去了。 贺石吸了一口气,垂眸看一眼那道高高的门槛,下一刻抬腿迈了过去。 第44章 楚氏 和院外的朴素不同,这座小院内部十分精致,院子中间是个形状不规则的小池塘,一座小石拱桥横贯在池塘上,桥下清澈见底的水中游曳着十几尾火焰一般的红色锦鲤。 池塘一侧是一张质朴的石桌,上面搭了个简单又富有野趣的木棚,角落放着一架秋千,上面缠满了花藤,不难想象春夏之时繁花盛开时的模样。 另一侧则是连着屋子的半开放连廊,打开的木质移门上方挂着薄雾般的帘帐,随风轻摆之间,可以看到屋里的竹席上坐了两个人。 三人穿过小桥,来到了那处连廊之外。 “进来喝茶。” 听见那道男声再次开口,楚河和白玉深先后脱掉靴子,踩在了连廊铺着的竹席上。 贺石顿了一下,也跟着脱掉鞋子,踏上了那高出地面一尺的廊中。 三人穿过层层白雾,走到了室内。 贺石微微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 他看着三四十岁,穿一身玄色长衫,上面繁复的暗纹在动作间闪过微光,即便坐在蒲团上,也能看出他身量很高,脊背挺拔,熊背蜂腰,比站着的人都有气场。 他面前摆着一个红木小桌,角落放个小泥炉,上面架着一只陶壶。 丝丝缕缕的白气从壶嘴冒出,消散在空气中,泥炉旁则放着一只精致的紫色茶壶,壶边摆着五只茶杯。 红木小桌的一侧坐了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绛红衣裙,素雅珠钗,女子侧颜娴静淑美,正伸出双手提起陶壶准备泡茶,手指纤长,黑色陶壶一衬,白的分明。 这就是楚河说的师父和大师姐吗? 贺石很快地将两人的样子收进眼底,垂下双眸,静静地站在原地。 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站在两个徒弟身后的贺石,楚峥沉声开口:“老二此次外出辛苦了,你们先坐吧。” 白玉深看看围着桌子的三个蒲团,拉着贺石坐在了其中两个上。 楚河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冷声道:“弟子未能完成师父交代的事,请师父责罚。” 话音刚落,正在倒茶的夏鸢侧头看了他一眼。 楚峥掌心向上,朝他抬了抬:“先别跪着,坐下再说。” 楚河起身,听话地坐在最后一个蒲团上,一只素白的手将茶杯放在他面前:“一路赶回来累了吧,喝茶。” “多谢大师姐。” 楚河拿起茶杯抿一口茶,将途中发生的事细细讲了一遍,特意没有提到那位神秘前辈。 其余四人静静听完他的讲述,楚峥道:“原来如此,净门如今行事是越来越荒唐了,娄今月野心不小,此举说不准还另有深意,你没出事便好。” 说完,他双眸微转,视线落在了贺石身上:“你叫贺石?” 贺石抬起头:“对。” 楚峥微微点头,站起身:“随我去后室,我看看你的根骨。” 贺石也干脆利落地站起来,跟着楚峥走向屋子深处。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白玉深看向楚河,小声道:“你说小石头是个乞丐?” 楚河点头:“他自然是个乞丐,我亲眼所见。” 白玉深啧了一声,惊奇道:“单看他的外表,还真是不像。” 楚河瞥他一眼,心想那是你没看见他一开始的样子。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夏鸢说话了:“所以说,师弟,那东西你最后只寻到了一半?” 楚河点头,眸中闪过冷色:“定然是那魏不语在耍花招,可惜我没能留住她。” 夏鸢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茶杯。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楚峥和贺石一前一后出来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楚峥目光复杂地看着贺石,又看了一眼楚河,沉吟片刻后开口:“老三,这几天先让贺石去你那住下,安顿好他。” 听到此话,楚河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楚峥一眼。 “好了,你们都回去收拾收拾,老二老三,半个时辰后去鸢儿的院子,我有话说。” “是。” 几人就此散去,贺石跟着白玉深来到了他的住所。 院子倒是不小,只是里面光秃秃的,铺满了齐整的青石板,一眼望去显得十分空荡。 白玉深推开院子左侧一间屋子的房门,里面摆放着几样简单的家具,一眼看去倒是显得很干净。 他帮贺石把行李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屋子已很长时间未曾住人,因而比较简陋,你先凑合住着,明日我让人搬些家具摆设进来。” 贺石看着这间宽敞又明亮的屋子,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 白玉深先是一怔,紧接着又笑了:“记得换上那条发带,饿了渴了就去院子那边的小厨房找东西吃,我先走了,一会儿再回来找你,我们一同去吃晚饭。” 贺石答应一声,目送着白玉深离开。 他转头环视一周这个屋子,仔细地看着屋里的每一样家具,看到墙边的架子上摆着木盆和布巾,便端上盆子来到厨房,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立着的那个大水缸。 也许是为了匹配白玉深的个子,这个水缸也比普通的水缸高出一大截。 因为只剩半缸水了,贺石拿着水瓢舀了两次都没舀到,正当他环顾四周准备搬个凳子垫脚时,手里的水瓢突然挣脱他的手指,自己飞了起来,一头扎进了水缸里。 只听缸中“哗啦”一声响,一只装满水的水瓢晃悠悠地飘起来,飞到木盆上方,微微一侧,清澈的水流便冲在了盆底。 倘若白玉深还在这儿,此刻一定会以为白日见了鬼了。 水瓢自顾自地舀了三瓢水后,飞到了原来放着它的地方,安静下来不动了。 贺石维持着抓水瓢的动作,脸上的笑容缓缓打开,从走进山庄后就一直沉寂的双眸此刻变得亮晶晶的,像夏夜里聚在灌木丛中的萤火虫。 他小跑着来到水盆前,蹲下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抿唇看着里面微微晃荡的水面,平静空荡的心瞬间填满了又甜又暖的不知名事物,让他恨不得立马把手伸进盆子里,好好地快乐地泼洒一下那汪清澈的冰凉。 而在山庄另一侧的巨大枯树下,楚氏师徒四人围坐在石桌旁。 彼此对视一眼后,楚河最先开口了:“师父,方才我还有一奇怪之事未说。” 第45章 楚云丝 正要让夏鸢去取盒子和信纸的楚峥顿了顿,看向楚河:“奇怪之事?你先说来听听。” 楚河直截了当:“师父,前些时日您可有派人来帮我?” 楚峥少有的怔了一下:“自然未曾,怎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 楚河从怀中取出两张叠在一起的白纸,递给楚峥:“您先看看这个。” 楚峥看着这两张纸有些眼熟,他接过后展开,瞳孔骤然一缩。 坐在一旁的夏鸢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她猛地抬头看向楚峥:“师父,这……” 楚峥沉默片刻,将手中的两张纸放在桌上,对夏鸢吩咐道:“鸢儿,把东西拿出来吧。” “是。” 夏鸢起身去了屋里,楚河和白玉深对视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师父都变了脸色。 直到看着夏鸢把八面金属盒与纸条放在桌上时,楚河瞳孔微颤,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这不是……这盒子怎么会在这儿?” 楚峥将那张纸和楚河拿出来的两张放在一起,一摸一样的纸张和字体,一摸一样简短又透着巨大信息量的话语,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 楚河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看看那个盒子,又看看那三张纸,一向冰冷沉静的声音中充满了困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峥沉声道:“老二,你先详细说说这两张纸是怎么来的。” 楚河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没有漏掉一处细节。 “这么说来,你也未曾见过那位神秘人。”楚峥食指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纸面,“这八面盒与纸条是今日突然出现在这张石桌上的,没有人看见放下东西的是谁,在那之后过了大概两刻钟,便有传信说你们三人回了山庄。” 在座的几人都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楚峥的意思。 白玉深沉吟道:“那这个‘故人之子’,就是指的小石头?” 夏鸢点头:“才刚收到信,庄里就来了个陌生孩子,没这么巧的事。” “那神秘人,好像确实是在我遇见贺石之后才出现的。” 楚河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此外就是被魏不语一伙人堵在客栈那次,神秘人出手救下贺石后便消失了,当时我只以为他是师父派来的高手,不想在我面前露面,现在看来,他应当只是看到贺石有生命危险,才被迫现身的。如今又悄无声息地将我苦寻不到的八面盒送来大师姐这儿,留下这样一张字条……” 桌边一时陷入了安静。 一阵冰凉的风吹过,头顶的枯树枝发出细细的呜咽声,院落内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诡异。 良久后,楚峥出声打破了沉默:“老二,这个贺石,你看他是个真乞丐吗?” 楚河想了一下,沉声道:“以前的情况不知,但自我踩塌他住的窝棚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表现的确实像个乞丐,很多最基本的东西他都不知道。” 白玉深在一旁点头认同:“他连瓜子都不会吃。” “既然这位神秘人神出鬼没,实力也是深不可测,为何不自己照顾这孩子呢?反而让他流落街头做了乞丐。” “想来是有什么苦衷吧。”楚峥沉思片刻,对夏鸢道,“鸢儿,派两个好手去一趟朔州,查一查这个贺石的底细,注意,一旦查到什么问题,马上回来报我。” 夏鸢轻轻点头:“是,师父。不过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惹怒那位神秘高手?以他进出山庄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想做些什么应该不难。” “况且,”她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盒子,“他还能轻而易举地拿到二师弟遍寻不到的八面盒……” “无妨,我们正常行事,注意分寸即可。”楚峥整理了一下衣袖,视线穿过枯树的枝桠,望向即将西沉的落日,淡淡说道,“神秘人的隐匿之术神乎其技,说不准,现在他就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我们商议呢。”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白玉深目光如电,闪过院落中所有的隐蔽角落。 楚河冷道:“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人能在师父您眼皮子底下藏匿的。” 楚峥摇摇头,反而笑了起来:“老二,江湖之大,奇人辈出,谁敢妄自称首?” “您——” “好啦好啦,”楚峥站起身,“就先这么办吧,况且那孩子的根骨确实百年难得一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何神秘背景,我们楚氏都不能让他埋没于庸碌。老三啊,你回去带上他,咱们吃饭去,我今日特意嘱咐大厨房做了些好菜。” 众人称是,纷纷离开。 白玉深正要出门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楚峥:“师父,不知师妹现在何处?她托我买的剑穗已买到了,我早些给她送去。” 楚峥微笑的嘴角僵了一下,顿了顿说道:“前日练剑时说了她几句,又气不过跑走了,许是溜出庄玩去了。” “既如此,那剑穗我便先收起来,等师妹回来再给她。” 楚峥微笑:“自然可以,辛苦你了,老三。” 白玉深躬身行了一礼:“师父您不必客气,那我就先走了。” 楚峥点点头,看着大门轻轻阖上,他扬起的嘴角缓缓放平,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丫头,不省心呐……” 声音很轻,飘转着散在了风里。 楚氏山庄的大厨房分两个部分,前面是可以容纳近千人一同吃饭的大饭堂,后面则是一个装饰精致素雅的小饭堂,摆了三张大圆桌,以屏风隔开。 贺石跟在白玉深身后,一进小饭堂,便闻到了淡淡馨香,他目光微转,看到了放在窗边的白瓷花瓶,里面插了一束不知名的火红花束,娇嫩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十分的惹眼。 圆桌旁已经坐了四个人,除了已经见过的楚峥、夏鸢和楚河,还有一个正上下打量他的少女。 少女穿了件鹅黄长裙,外搭乳白色软烟罗长衫,盈盈一握的腰间坠着同色丝络,裙摆层层叠叠坠在地上,在周遭通明的烛火中泛着名贵的光泽。 带着贺石坐下,白玉深笑道:“一闻见这素河花的香味,就知道是师妹回来了。” 他转头对坐在身边的贺石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妹,楚云丝,师妹,这是……” 楚云丝抬手打断了他:“三师兄,不必介绍,我知道他,赖着二师兄,一路从朔州跟回来的小乞丐嘛!”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说出的话却让桌上的气氛僵了一瞬。 第46章 奇怪的衣裳 下一刻,楚峥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胡闹!”他看着楚云丝,眉心皱起,“谁同你这样说的?” 楚云丝无所谓地晃了晃脚,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自然是听说的,庄里都传开了,你们不知道吗?” 白玉深道:“师妹,贺石是跟着师兄来庄里拜师的,你误会了。” 楚河点了下头:“不错。” 楚云丝也不正眼看贺石,只转着手中的杯子把玩,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三师兄,二师兄一根筋,很容易被骗的,他说想来拜师就让他来?真可笑。话说回来,我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庄里的规矩变了,如今竟然是个人都能跟我们坐一桌吃饭了吗?” “楚云丝,”楚峥的声音里已经含上了怒气,“再多说一句,就去后山禁闭三日。” 楚云丝呵了一声,将手中的水杯重重放在桌上,起身就往外走。 “师妹——” “你们别管她,让她去!”楚峥一拍桌子,满桌的碗筷叮当作响,他冷声喝道,“目下无尘,任性妄为,真该好好教训一下!” 他气势太强,宛若实质,一时间桌上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师父您先别生气,”夏鸢轻声开口,“师妹这样说,应当是听了某些庄众传的风言风语,明日我便去处理这件事。” 楚峥面色仍不好看:“谁再乱说乱传,即刻严惩!” “是,您放心。” 贺石安静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双目微垂,从始至终面色都没有变化,好像处在风暴中心的不是他一样。 楚峥很快平复下心中的怒气,声音又恢复一贯的沉静,他看着贺石道:“云丝让我宠坏了,骄蛮的很,方才她对你出言不逊,我自会回去教训她,你莫要同她一般计较,今日咱们先吃饭,明日一早我让人择个好日子,收你为徒。” 听到楚峥这么说,贺石惊讶地抬起了头。 在他看来,楚云丝方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什么,再难听的他都听过,自然不会把这点不痛不痒的挤兑放在心上。 反而是楚峥这一番放低姿态的话语让他觉得很是别扭,对方这样一个大门派的老大,居然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好声好气地替女儿向他道歉。 这就好像太子踩脏了一个普通宫女铺的地毯,皇帝亲自走过来对她说不要生气,我马上好好教训我儿子,并且给一车金子作为赔礼一样离谱。 贺石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他腼腆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她也没说错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您太客气了。” 楚峥摆手道:“你不放在心上是你大度,她说那种话是她的错,你放心,往后她定然不会再这般了。” “?” 贺石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好继续腼腆地笑。 其余三人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师父这话看似是在对贺石说,其实是说给那位不知藏在何处的神秘人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小师妹。 我女儿冒犯了你的故人之子,十分抱歉,但我自会好好管教她,不劳你出手。 恰好此时有人陆续进来上菜,楚峥顺势揭过这个话题,招呼众人:“快吃饭吧,待会儿便凉了。” 众人于是开始动筷。 白玉深给贺石夹了一块烧的赤红的牛肉,笑道:“尝尝这牛肉,用的是上好的黄牛肉,软而不烂,酱香浓郁,味道相当不错,这一块连着筋,最好吃。” 贺石点点头,夹起那牛肉放进嘴里,待舌尖尝到味道后,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笑道:“好吃吧?” 贺石点头,嘴巴被牛肉塞得满满的,有些艰难地开始嚼,然后又再次被那迷人的口感惊艳。 这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一行人从大门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飘飘荡荡的红灯笼挂在四周,沿着石阶延伸至远处,仿佛星空翻转,让人有如置身于红色星河一般。 临近除夕,山庄内已然有了些节日的氛围。 几人一同目送楚峥离开,夏鸢把手里一直提着的包裹递给了贺石,微笑清浅:“小贺石,把这个拿回去。” 贺石乖乖接过:“多谢……姐姐。” 入手很轻,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白玉深在一旁哈哈大笑,又伸手撸了一把贺石的脑袋,朗声道:“叫什么姐姐,应该叫大师姐。” 贺石跟上:“多谢大师姐。” 白玉深又一指楚河:“这是二师兄。” 贺石转身面向楚河:“二师兄。” 他手指一转指向自己:“三师兄。” 贺石抬头看他:“三师兄。” 夏鸢轻轻捂着嘴笑:“这孩子真可爱。” 贺石嘴角一抿,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夏鸢笑了一会儿,抬头看一眼月亮:“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大家先回院子吧,明日都还要早起。” 贺石跟着白玉深回了院子,一进房门点燃蜡烛,就看见原本空荡荡的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 墙边的衣柜门开着,里面放了两身衣裳,窗下的桌案上摆了些笔墨纸砚,墙角的洗脸架上,也放了新的牙粉和细棉手巾。 贺石把夏鸢给的包裹放在桌上,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方才在众人面前青涩腼腆的笑容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平静。 一双浅色的眼睛在眼眶中轻轻转动,宛若两颗冰凉透明的琉璃珠。 在细细察看完屋里的变化后,贺石坐在桌边,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裹里放着两双袜子,和两身轻薄的白色衣裳。 贺石怔了一下,他把袜子拿出来放在一边,双手捏住那件衣裳的肩膀处,将衣裳提起来,放在烛火前打量。 这衣裳是一件斜襟短衫,领口较低,两片衣衫只用一根布带固定在腰侧,料子很薄,而且柔软光滑,摸上去很舒服。 配套的裤子也是相同的料子,腰间系带,轻飘飘的。 看着这两件奇怪的衣裳,贺石脸上闪过疑惑。 这么薄,这种天气穿出去会很冷吧? 第47章 贺石的脸色爆红 第二日卯时四刻,贺石早早醒来,他坐在床边穿好袜子和鞋,轻轻地捶了捶后腰。 不经意间低头看见身上穿着的白色单衣,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红色,捏着衣带呆坐片刻后,才起身开始洗脸刷牙。 这床太软了,睡得不太舒服。 贺石出门和正在院里活动筋骨的白玉深说了这个问题。 白玉深放下正在向上伸展的手臂,低头看着他,表情讶然:“软吗?我跟大师姐说了你可能睡不惯软床,她还特意吩咐少给你铺一层垫子呢。” 贺石抓抓头:“是吗?那就这样吧,估摸着我睡几天便习惯了。” 白玉深摇头,再次开始活动双臂和肩膀:“觉着不舒服就换,若是照顾不好你,师父就该罚我了。” 贺石看着他背上块垒分明的肌肉缓缓舒展,欲言又止,等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三师兄,你说楚,我是说师父,他为何对我这么嗯,好?是因为我习武天赋高,还是因为二师兄踩塌了我的窝棚?” 说实话,这话说完他自己都不信。 白玉深仰头看着尚未完全大亮的天空,尽力伸长脖子:“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贺石一脸茫然。 “算了,没什么。”白玉深拉伸完筋骨,觉着神清气爽,他笑眯眯地看向贺石:“我要去练射术,你也一起走吧,如何?” —————— 当贺石走过刻着“楚氏”两个字的巨大石碑后,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如期响起。 但何玉压根顾不上去看。 在楚氏山庄的地图被点亮的第一时间,她就开始搜寻符合楚河口中【大师姐】特征的人,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找楚峥,自然是因为楚河并没有说楚峥的特征。 山庄这个地图很大,比远山县也小不了多少,但何玉没怎么费力便找到了大师姐,一个个子高挑、很有气质的红衣美女。 趁她回屋时把盒子和便签纸放好,何玉加快了时间流速,暗搓搓地等着东西被发现。 很快,大师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多出来的东西,几乎是瞬间,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掠至石桌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弯腰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金属盒和便签纸。 紧接着就直接去找【楚峥】过来了。 何玉看着楚峥按照自己预想的思路做出猜测,那张气度不凡的脸上做出各种震惊、深思的小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步装神弄鬼的路子没走错。 最起码是把【大师姐】和【师父】给镇住了,至于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看楚河能不能用好那两张便签纸了。 何玉喝了一口水,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这师徒几个的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直到楚峥说出那句—— 【说不准,现在他就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我们商议呢。】 她平稳的心跳突的加快了节奏,狠狠地跳了两下,继而缓缓平复下来。 好家伙,还真给你猜中了!可惜猜中也没有,就算把整个山庄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神秘人’的。 何玉换了个姿势,把伤腿放在软枕上,谁能想,她玩游戏居然玩出了不小的优越感,针对的对象还是几个游戏人物。 游戏中的剧情还在继续。 【他说想来拜师就让他来?真可笑。话说回来,我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庄里的规矩变了,如今竟然是个人都能跟我们坐一桌吃饭了吗?】 看着屏幕中这个一身高奢的小姑娘头顶冒出这句话,接着摔杯就走的画面,何玉呵了一声。 怪不得楚河对她的介绍就只有【师父的独女】五个字,还真是非常精准的概括,一个被父亲宠坏了的小公主。 紧接着楚峥就对贺石说出了那番指向性明显的话,全桌人都听懂了,只有贺石这个小可怜还傻乎乎的,也是,他还以为这些人都不知道‘神仙’的存在呢,殊不知自己已经主动暴露了。 暴露也好,一个藏在暗处不知深浅的高手,对楚氏山庄也算是个威胁,是敌是友都在一念之间,省的他们对贺石不尽心。 初步来看,除了楚云丝,这几个人对贺石的态度都挺友善的,夏鸢应该是发现了贺石的袜子破了洞,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新袜子和两身亵衣。 但贺石一个从小流浪的乞儿,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他以往都是直接一件大棉衣贴身穿,有什么东西就往身上裹什么的。 看着屏幕中贺石高高举着衣服,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何玉感觉自己快要被可爱晕了。 她收收快要笑烂的嘴角,伸出手指开始指导贺石,决定用实际行动来展现这件衣服的用途。 先轻轻脱掉贺石上半身的棉衣—— 好瘦啊这孩子,几乎就是皮包骨。 何玉龇着的大牙顿时收了回去,开始心疼了,她隔空点点贺石突出的肋骨,见他因为冷而浑身轻轻颤抖,忙把那件亵衣捏起来给他披上了。 轻薄的衣衫落在肩上,抱着胸呆立在原地的贺石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没感觉到似的。 何玉见他不动,轻轻扯了扯两边垂下的衣带,把衣服往前拢,贺石这才像是突然惊醒一样,下意识伸出双手抓住了衣服的两边。 他垂头看看身上,顿了一下,缓缓地把胳膊伸进袖子里,穿上了这件衣服,又摆弄了半天那条带子,却始终不得要领。 何玉做不了系带子这样精细的操作,她只能把衣服给贺石摆好,尽量方便他系。 大冬天的,贺石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抿着唇,反复几次终于把带子系好了,从脸颊至耳垂,再延伸到脖子,都升起了淡淡的粉色。 何玉再次把棉衣提起来搭在他肩膀上,贺石这次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动作利索地穿好棉衣,头顶冒出一个气泡—— 【这件白色的衣裳是贴身穿在棉衣里面的吗?】 真聪明。 何玉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包裹里把裤子提了起来,贺石的脸突然爆红,他一把抓住裤脚,眼神躲闪着,脑袋顶的气泡也变得期期艾艾。 【贺石:我,我知道这衣服是怎么穿的了,裤子我自己来吧……】 何玉见他这副害羞到不行的样子,顿时一乐,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懂得不少,还挺有羞耻心的。 不过按照游戏的调性,最后换裤子这里是肯定会打马赛克的,何玉也就顺势松了手,飘在半空的裤子失去支撑,顿时软趴趴地掉在了贺石手里。 第48章 夺宝风波完成 趁着贺石被马赛克包围的时候,何玉打开了【任务】 总算有时间查看奖励了。 伴随着久违的礼花和彩带,屏幕中央出现了任务完成后的通知—— 【恭喜你完成了“夺宝风波”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80,白银*6,杂货店刷新券*1,红云剑穗*1】 等级终于升到了五级! 何玉满心期待地开始找五级后游戏更新了什么功能,直到把所有角落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有什么新变化。 她不信邪,再次翻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这不对吧! 虽说之前是希望五级能跟其他几级有点不一样的地方,但也没想要这种不一样啊! 何玉呆呆地看着游戏画面中的一团马赛克,贺石此时已经试完了衣服,开始洗澡了。 她丧气地叹口气,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再有半多个小时【杂货店】就会刷新了。 因为受不了一直熬夜到凌晨,何玉索性把杂货店的刷新时间调整到了下午五点,上次刷新后卖的东西都没什么特别的,她买了个【防风打火机】,花掉了5枚铜钱。 自从贺石跟上楚河后,何玉就再没买过什么东西,再加上刚刚完成任务获得的6两白银,现在也算小有资产,不由得开始期待一会儿刷新后【杂货店】上的新货。 她把游戏的下线时间流速调到十倍,一瘸一拐地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张予诗中午提前做好的饭菜,放到微波炉加热。 吃完把碗筷洗好放进消毒柜,也到了【杂货店】刷新的时间。 何玉倒了一杯水,端着走到床边,再次找好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打开了游戏。 【巧克力*1】 【重工晴雨两用油纸伞*1】 【紫水晶手串*1】 【小学生作文大全*1】 【花折鹅糕配方*1】 【墨玉扳指*1】 【菜刀*1】 【杂货店】刷新后,何玉看着全新的货架,感觉比上次的好了一些,最起码没出现什么售价50两白银的摩托车…… 她买下了【巧克力】、【重工晴雨两用油纸伞】、【紫水晶手串】、【花折鹅糕配方】和【墨玉扳指】,一共花了二两白银另450枚铜钱,资产一下子缩减到了白银4两、铜钱393枚。 【库房】货架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是时候找机会给贺石送一些了。 何玉一边想着,一边退出【杂货店】,去看贺石这会儿在干什么。 贺石正陪白玉深在武场上练箭。 看着白玉深过来,武场上的十几个庄众武也不练了,纷纷围过去看他射箭。 白玉深穿一身利落的劲装,双脚分开,微微侧身站立,长臂舒展,一张看着就很重的大弓被缓缓拉开,墨黑色箭杆横亘在挺拔的鼻梁中间。 随着他手指一松,那支箭瞬间如电般飞射向远处的靶子,深深钉入靶心,箭尾带起的气浪将他鬓角落下的几根发丝吹得扬起。 【好!】 【三公子射术无双!】 【这一箭太快了!怕是一流高手也难躲过吧!】 【太厉害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白玉深不为所动,他再次从箭篓里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用比方才更利落的动作张弓射箭。 三支箭化作三条笔直的闪电,眨眼间劈中了靶子,和之前的那支一样,牢牢钉在了方圆不过半寸的红色靶心上。 何玉看得清清楚楚,那四支箭已经把靶子射穿了,那可是非常结实厚重的实木靶子,这得多硬的弓,多强的臂力才能做到这一步? 放在现代,即使是靠着机械助力,也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把箭射的这么准这么狠,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 真的太强了。 屏幕中的白玉深云淡风轻地放下大弓,像是做了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转头拿起了放在桌案上的另一把弓。 这把弓是木质的,很小巧,被白玉深抓在手里,像拿了个小玩具似的,他把这弓递向贺石。 正看得满眼惊叹的贺石怔了一下,他看看那张打磨细腻的木弓,又看看白玉深,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贺石:给我?】 白玉深点头—— 【白玉深:对,给你,试试如何?】 看到白玉深射箭的英姿,和那四箭的威力,贺石说不羡慕是假的,现在看自己也有机会试一下,他没多做犹豫,直接接过了木弓。 见这个瘦小的孩子居然真的敢接过弓准备射箭,周围的人群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庄众甲:他是谁啊?这小身板也能射箭?】 【庄众乙: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跟来伺候三公子的呢!】 【庄众丙:你们没听说?这小子是昨日跟着二公子回庄里的,一回来就见了庄主,保不准背后……】 【庄众丁:真的假的?我看这样子,三公子是要教他?多大的面子啊!】 【……】 白玉深环顾四周,视线刀锋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人群中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继而缓缓消失。 白玉深不再理会他们,从另一支箭篓里抽出一支普通的桦木箭递给贺石,教他怎么做正确的姿势。 贺石学的很快,调整了两次后,开弓的姿势已经十分标准了。 周围的气氛组npc顿时开启了震惊模式,纷纷发言不相信贺石是第一次射箭,白玉深也满脸欣赏地看着他,一副我的眼光就是准的模样。 何玉想起了贺石金色传说的【弓箭】天赋,对他这么快的进步倒是毫不意外。 除了【弓箭】,还有一个【剑术】,这一样应该是由楚峥来教的吧,也不知道他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远处有人把被白玉深射坏的那个靶子取下,重新换了一个。 【白玉深:能看见靶心吗?】 【贺石:能。】 【白玉深:那就射一箭试试,不用紧张,凭感觉即可。】 贺石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身子微侧,腰背挺直,一手弓身一手弦,双臂用力,木弓被缓缓拉开。 第49章 蹭破了点皮 当木弓即将拉满时,一直认真看着的何玉发现,贺石的手臂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他侧脸的咬肌绷紧,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前方,在手臂抖动幅度变大之前,果断松开了弓弦—— 桦木箭化作一道白影,在空中划过饱满的弧线,钉在了箭靶上,然后晃了晃,“啪”地掉在了地上。 何玉:“噗……” 贺石放下手臂的动作僵了僵,抬头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叫好的话卡在嘴边,表情尴尬地笑了两声。 【白玉深:哈哈哈,怪我怪我,考虑不周,你臂力小,应该换个软一点的草靶子的。】 他朝对面招招手,早在贺石拿起弓箭时就躲得远远的庄众一路小跑到箭靶旁,从架子上把靶子取下来,再小跑到他们身前。 白玉深接过那个沉重的实木箭靶,指着靶心偏下方的一个小点给贺石看。 【白玉深:瞧,这就是你射中的地方。】 何玉看着那个被蹭破了一点皮的厚木桩子,终于彻底笑出了声。 贺石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他捏捏发酸的胳膊,试探地问了一句—— 【贺石:我再试试?】 【白玉深:试,多试!】 他让人换了个草靶子,指导贺石断断续续地射了二三十箭,练到最后,贺石差不多每三箭里已经有一箭能射到靶心了。 两人一直练到巳时三刻,才收工去大厨房吃饭。 看着屏幕中体型差巨大的两个背影,何玉换了个姿势靠在床上,下意识拿起一边的杯子准备喝水,递到嘴边才发现水已经喝完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练了三个多小时了。 床边的闹钟显示现在是11:12,早就立下规矩强迫自己早睡的何玉果断关掉了游戏,回复完韩启一家和张予诗发来的关心信息后熄灭屏幕,慢慢挪去卫生间洗漱。 等到躺在床上时,已经快12点了,何玉也感到了一丝困意,枕着松软的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拉着遮光窗帘的卧室一片黑暗,偶尔从外面传来模糊的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躺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自动解锁,《江湖令》的游戏画面徐徐展开,与此同时,睡梦中的何玉突然皱起了眉头,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开始不安地转动。 何玉缓缓睁开双眼。 她直愣愣地盯着视线上方光秃简陋的床架子,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做梦了?这是哪儿啊? 感受着身下硬实的木板床,她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装束有些奇怪。 一套纯黑色的衣服,像是古装,腰上绑着腰封,手腕处用同色布带束袖,看起来倒是挺干净利落的。 何玉站起来,环顾了一圈自己所在的地方,空荡荡的一个古代房间,除了那个木架子床,就只有靠近门口的空地上摆着张圆桌和四把光秃秃的木头椅子。 何玉看了两圈,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她走到门口,尝试着推了一下那扇木门。 门被无声地推开,外面是一条长街,街上没人。 何玉想了想,迈步走出了这间屋子。 外面的天色将亮未亮,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地往上飘,看起来气温很低,但何玉并没有感觉到冷。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开始走,越走心里越打鼓,那种微妙的熟悉感愈发的强烈,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这不是徊阳镇里白玉深和贺石逛过的那条街嘛! 思路打开,何玉也想起了刚才醒来的那间屋子为什么那么眼熟,因为那是【家园】的游戏背景…… 她无奈地笑了,这得是有多沉迷,才会做梦梦到穿进游戏里啊! 不过既然都梦到了,那就趁机会多逛逛,看看这个视角的游戏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何玉溜溜达达地走,边走边四处打量,转过街角,就看见一家卖馄饨的小店已经开门了,滚滚白烟蒸腾着从窗口冒出,看着特别有烟火气。 何玉信步走进店里,老板正在半开放的后厨包馄饨,察觉有人进来,忙抬头招呼:“客人这么早啊,您先坐着稍等,馄饨再有一刻钟便好了。” 何玉应了一声,坐在小木桌旁边,暗中用余光悄悄打量老板的普通npc建模脸,这么看,好像还挺正常的,没有在手机屏幕上看到的那种诡异感。 小馄饨很快就煮好了,热气腾腾的一大碗,味道还可以。 何玉慢悠悠地吃着,期间有两个中年男人结伴进来,坐在离何玉最远的那一桌,时不时悄咪咪地看她一眼。 何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奇怪呀,难道是长得很奇怪? 被看得有点不舒服,她加快速度吃完剩下的馄饨,起身准备走。 刚一转身,就让老板叫住了:“客人,您还没给钱呐,惠承一十二文。” ? 这梦做的,还挺有逻辑,可问题是何玉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啊! 她僵在原地,突然发现,就算是在梦里,她好像也没有吃霸王餐的勇气…… 远处桌子上的两个中年男npc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何玉感觉自己浑身刺挠,她目光一转,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自己视野左下方有个红色的小点。 揉揉眼睛,红点还在,闭上眼睛再睁开,红点还是在。 这是什么?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那个小红点微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特别熟悉的列表就此展开—— 【地图】、【家园】、【人物】、【任务】 此外,最下方还有一个标着【隐身】字样的q版小人,现在是暗淡的灰色。 何玉:“!!!” 这怎么回事?这梦怎么还突然变得科幻起来了! 耳旁老板怀疑且小心的声音还在继续:“客人,您,您看这钱……” 何玉反应过来,注视着视野中的几个光标,把目光集中在了【家园】上。 果然,下一刻【家园】刷的展开,跳出了【厨房】【库房】和【杂货店】,何玉点开【库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荷包,刚把意识集中在上面,就感觉左手一沉。 她低头一看,还真是那个荷包! 何玉从里面数了12枚铜钱递给老板,有点恍惚地走出了馄饨店。 第50章 做梦都在玩游戏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大亮,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边一些店铺陆陆续续地开门,小摊贩们找到自己的位置,支起了摊子,大声吆喝着。 何玉看着始终挂在视野左侧的列表,心里默默地想:‘关闭’ 那一堆东西随着她的想法刷的消失不见,再次变成了小红点。 何玉松了口气,站在馄饨店的门口,看着眼前的烟火气十足的古代市集,和路过的几个路人不小心对上了视线。 路人眼中的情绪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往一边不起眼的角落挪了挪步子,何玉从【货架】上取出了那个买来一直没用过的【便携化妆镜】。 这是个那种两元店卖的很常见的翻盖小圆镜,外面的壳子上的画是《江湖令》游戏图标。 何玉打开镜子,对准自己的脸,然后被吓了一跳。 不大的镜面上映出了一片纯黑色,何玉在最初的惊吓后,仔细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片密度比较高的黑色纱帘,她把手拿远点,这才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全貌。 一顶坠着一层黑色纱帘的锥帽,纱帘很长,垂过了肩膀。 透过那层纱帘,能勉强看到里面有张模糊的人脸,这纱帘太厚了,甚至都看不清那张脸是怎样的轮廓。 再配上身上黑色的装束,何玉觉得自己此刻很像小时候看过的古装剧里行走江湖的大侠。 但她的眼前却是一片清亮,视线中根本没有纱帘的阻挡。 何玉看着镜子想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有点像游戏里买的外观,不会对任何技能或数据产生影响,只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做梦而已,咋还研究起游戏外观来了? 何玉收起小镜子,心中一动,有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既然这个梦迟迟不醒,那不如去趟楚氏山庄看看? 说走就走,何玉屏气凝神,在心中默念:‘我要去楚氏山庄我要去楚氏山庄……’ 半晌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 她无言,只好在镇里转了一圈,找到一家车马行花100枚铜钱租了辆小马车。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何玉扒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沿途的景色,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于是展开那个列表继续研究了起来。 首先是这个没见过的【隐身】,她看着那个灰色的戴着锥帽的q版小人,尝试着点了一下,小人瞬间亮了起来。 何玉似有所感,抬起手一看,顿时惊住了,她的手居然在视线中消失了! 她连忙往下看,脖子以下的部位也都看不见了,只有那一列散发着微光的列表竖着立在视野左侧。 她拿出小镜子打开一照,果然,镜子中只能看见一个空荡荡的马车车厢,她彻彻底底地消失,不对,是隐身了! 何玉伸手拉了一下窗户,那扇小推窗在视线中缓缓凭空移动,直到完全推开,窗外的风灌进来,扑在何玉脸上,明明也不冷,但还是吹得她打了个寒噤。 何玉目光转回那个【隐身】图标,再次点一下,图标变回灰色,她的身影也像是变魔术一样,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这梦真有意思! 何玉兴致勃勃地开始挨着点其他功能,【地图】、【任务】和【人物】都和从手机屏幕上看到的差不多,只有【家园】似乎有些不同。 何玉看着最下方那个很小的【选择坐标】的光标顿了顿,那会儿在馄饨店着急拿钱,都没注意到它。 她集中注意力打开后,眼前出现的是半透明的游戏地图,她试了试,只能选择已经被点亮的部分。 何玉随意选了楚氏山庄的山脚下,眼前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是否确认‘家园’地点】 【是】 【否】 何玉点了【是】,紧接着便弹出了【‘家园’投放成功】的文字。 然后就没了动静。 何玉上下翻翻【家园】,也没找到什么有变化的地方,也是,做梦嘛,想到哪儿做到哪儿,总不可能一直有逻辑的。 何玉关掉所有列表,靠在并不舒适的车厢壁上,觉得有点无聊了。 奇怪,这梦怎么还不醒? 何玉眯眼看着摇摇晃晃的车厢一角,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关于清醒梦的讨论,有个点赞很高的说法是,人一般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清醒梦,包括改变剧情和强制从梦中脱离。 何玉决定试一试。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不断地暗示自己我要醒来,但是并没有什么用,睁开眼时她还是好端端地坐在车厢里。 这种普通的心理暗示不管用吗? 何玉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既然这个梦的底层逻辑是游戏,那么肯定有个类似于【下线】的功能,只要找到这个【下线】,就可以顺应梦的逻辑得到暗示,到时候应该就能醒来了。 按照一般的游戏设计来说,这个【下线】功能都是和【上线】在一起的。 当初她“上线”时出现的地方是【家园】的那间空房子,那么要“下线”的话,应该还是得回到【家园】中。 何玉想到了自己刚刚才把【家园】投放到楚氏山庄,要想知道推断有没有错,得等到了地方才能验证。 她又无聊地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听见外面的车夫喊了一嗓子:“客人,山庄到了,我只能送您到这儿啦,前面不让过去。” 何玉跳下马车,给车夫结了尾款,顺便很大方地多给了10枚铜钱的小费。 车夫千恩万谢地驾着车走了。 何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庄最外围的那一大片梯田的外侧。 她打开地图看了看,发现最少还得步行两公里,这个楚氏,对外来人口管控这么严? 何玉一边吐槽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见迎面过来个骑马的年轻男人,腰上挂着刀,看上去很凶的样子。 何玉往旁边让了让,那匹高大的骏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溅起一大片尘土,何玉随意在眼前扇了扇,扭头看着对方往远处奔去。 突然,那已经跑了一段距离的骏马突然减缓了速度,马上的人用力拉着缰绳,看样子似乎是想掉头回来。 何玉心底一跳,有一种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强烈预感,下一秒就打开列表点了【隐身】 第51章 那个戴着锥帽的神秘女子 年轻男人调转马头,像刚才跑过去那样,卷起一路尘土跑了回来。 停在刚才和何玉擦肩而过的地方,男人跳下马,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惊疑不定地发出了声音:“怎么回事,人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空荡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这片地方除了田就是野,平坦的没什么遮挡,一览无余,男人极目远眺,四面八方都没有发现方才看见的那个黑衣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果断翻身上马,朝着山庄的方向奔去。 等到人跑出很远,只能看见一个黑点时,何玉的身影在路旁的空气中慢慢浮现。 她远远眺望着对方快要看不见的背影,羡慕地咂了咂嘴。 有马就是好,不像她,两公里多得苦哈哈地走半天。 何玉吭哧吭哧地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刻着“楚氏”的大石碑。 就在那座石碑的侧后方,一扇十分眼熟的木门孤零零地立在地上,显得十分突兀。 这是【家园】? 何玉想了想,点了隐身后,走到了这扇门的前面,伸手握住门把手,顿了顿,缓缓拉开。 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出现在门里。 何玉后退一步,把脑袋伸到门框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再把视线移回正前方,那间屋子就在门后。 好神奇的梦,不过也该结束了。 何玉没多做犹豫,一步踏进屋子的范围,身后的房门自动关上。 她左右看看,躺回了那个架子床,闭上双眼,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双眼时,视线的尽头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何玉眨了下眼睛,有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梦醒了。 闹钟显示现在是早上7:30,她在被窝里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有点不想起床。 探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电量低’提示,何玉惊讶地“咦”了一声。 昨天晚上睡前不是还有百分之八十多的电吗?怎么待机一晚上就跌到百分之9了,这手机才用了一年,电池就不行了? 她随手插上充电器,把手缩回被子里躺着发呆,在脑海中意犹未尽地回忆着昨晚的梦,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何玉磨磨蹭蹭地起床了。 明天就要重新开店营业,今天得早一点去收拾收拾。 何玉洗漱完,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饭,边吃边打开了游戏。 游戏中的时间是晚上8:45,何玉先照例去看了贺石。 这孩子刚洗完澡趴在床上,光着上半身,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头在给他按肩膀。 何玉去的时候正好按完了,老头给他的胳膊、肩膀和背上贴了几贴膏药,站起了身。 【张医者:明日后日需歇息两日,手臂和肩膀不能再用力。】 贺石从枕头上抬起头,一张小脸看着蔫蔫的。 【贺石:我知道了,张医者,辛苦您了。】 张医者摆摆手,把收拾好的药箱往肩上一挂,朝着贺石拱手。 【张医者:不必客气,时辰不早了,在下就先告辞,小公子早些休息。】 何玉看着贺石上半身贴满膏药的狼狈样子,明白他这是练箭练得太狠,把为数不多的肌肉给拉伤了。 张医者走后,贺石从床上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胳膊—— 【贺石:嘶……】 他缓缓放下双臂,有些丧气地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吹灭蜡烛睡下了。 何玉见此,准备熟练地使用时间加速大法,又突然想到挺长时间没去看楚峥几个人了,【闪亮登场】任务一直没有完成,也不知道问题是出在了谁身上。 退出贺石的房间,何玉缩小游戏画面,从上空俯瞰整座山庄。 古代人都睡得早,现在刚刚9点,山庄的建筑内已经基本上都灭了灯,只有火红的灯笼挂在路边和各个角落,勉强照亮了山庄内的大半地方。 何玉慢慢地移动着游戏画面,突然看见了一处建筑内还亮着暖黄色的烛光。 她放大画面,发现那是楚峥的院子。 点进去一看,还是在那个半开放的连廊中,楚峥、夏鸢、楚河、白玉深四人围坐在小木桌旁喝茶,旁边放了两个点着炭的火盆。 【楚峥:那车夫怎么说?】 何玉精神一震,她就说这几个人为啥半夜不睡觉,原来是在这儿开门派高层会议啊! 她放下手里的牛奶杯,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夏鸢:他说那人是直接在南城的车马行找到他的,只说要去楚氏山庄,他要价100文,对方没说话就上了车,赶路的一个多时辰中间,都待在车厢里没动静,到地方后,对方下了车,也什么都没说,很痛快地结了车钱,还多给了10文。】 屏幕外的何玉:“?” 夏鸢说这话怎么感觉怪熟悉的…… 楚峥凝眉思考了一下,看向白玉深。 【楚峥:画像出来了吗?】 【白玉深:方才来信说出来了,我已让人送到门口。】 【楚峥:拿来看看。】 白玉深起身穿好鞋,走到大门边把门打开,从外面候着的庄众手里拿过一个白色卷轴,返回原地坐下,递给楚峥。 楚峥解开卷轴上的带子,慢慢把它展开。 其余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看,何玉怀着好奇,也跟着旋转视角对准了那幅画,在看清屏幕上画面的下一刻,她浑身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无意识张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雪白的画纸上画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个子高挑,身姿挺拔,头上戴了顶锥帽,长长的黑纱垂下来,把她的脸和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何玉直愣愣地盯着那幅画看,感觉自己cpu都快烧了。 那边白玉深还在说话,头顶的文字气泡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白玉深:这是请顾先生听完那车夫和吴锋的详细描述后画的,画完后跟他们确认,最少有九分相似。】 【白玉深:师姐,你和师父是怀疑这人就是那位送来八面盒的神秘人?】 【白玉深:但是这样的高手为何要坐马车来庄里?而且还露出这么大破绽,让我们发现了她。】 夏鸢从画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白玉深。 【夏鸢:高手都有自己的性格,也许她就喜欢坐着马车到处跑。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人在离山庄很近的地方离奇消失了,无人知晓她现在在何处,这对我们来说太被动了。】 楚峥放下画,看着面前的三个徒弟。 【楚峥:此事先不要声张,鸢儿,找个借口加一加庄内的守卫,你们几个要随时注意着,不管她是不是之前的那个神秘人,都不得放松警惕。倘若碰巧遇上,先尽量释放善意,不要随意树敌,若对方怀有敌意,第一时间发信号,不要自己硬撑!】 众人齐齐称是,又开始聊起了接下来如何布防的细节。 但何玉已经看不进去了,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昨晚的梦,以及夏鸢说的话和那一张画像,一脸懵逼地呆在原地,试图理清这其中的关系。 第52章 单机手游爆改全息游戏? 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居然是真的?不,那不能算是真的,但是好像也不是假的,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梦境直接连接到了游戏,或者说她在睡梦中短暂地穿进了游戏里? 何玉无意识地扯了扯头发,头皮微微的刺痛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一些。 对了! 一道灵光突然划过何玉脑海,她连忙打开【家园】,选中【库房】,屏幕中央展开的货架上,那个熟悉的荷包安安静静地躺着。 何玉咽了一下口水,指尖放在荷包上面,轻轻点了一下—— 【白银4两,铜钱271枚】 少了122枚铜钱,正是她昨天在梦里花的数目。 心里的离谱猜测被证实,何玉的情绪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还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单机手游爆改全息游戏?? 全息游戏可是全世界都没研究出来的技术啊,就这么让她水灵灵地享受上了? 所以比起科技,她倒宁愿相信这是玄学。 不过话说回来,这算不算花了买玻璃的钱结果得到了一颗钻石? 赚了??? 何玉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脑海里仿佛飓风过境,把所有思绪都吹得七零八落的。 良久之后,她终于缓过了神,看着屏幕中央【白银4两,铜钱271枚】几个大字,突然一阵肉疼。 靠!早知道梦里花的是真钱,她就不装阔多给那10枚铜钱的小费了!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何玉怏怏地关了【库房】,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想起了那个“上线”地点架子床,开始上手操作,随着画面的移动,架子床缓缓出现在了屏幕中—— 一个一身黑的人影正端端正正地躺在上面。 “……” 在经历过数次巨量级的“惊喜”洗礼后,何玉的心情已经没有了大幅度的波动,甚至诡异地浮现出了‘果然是这样’的想法。 看来,这就是升到五级以后游戏更新的新功能了,不愧是五级,之前自己还失望没什么变化呢,结果这一变就变了个大的,真不知道升到十级以后会给点什么,还能比这更离谱吗? 何玉端起已经凉透的牛奶喝了一口,伸手点一下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屏幕上弹出了两个选项—— 【沉浸】 【外置】 这什么意思? 何玉试探着点了一下【沉浸】,下一秒,她眼前一花,等视野再度恢复清晰时,浮现在眼前的是那张架子床的架子。 何玉从床上坐起身,看了看双手,绑着束袖,手指纤长白皙,再仔细一瞧,在视野左下方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红点。 她了然。 顾名思义,这个【沉浸】就是‘沉浸式体验’,可以直接体验昨天梦里的那种全息游戏,真刺激。 想明白后,何玉再次躺回了床上,双目一闭,再睁开,已经回到了自己家。 她缓了一下,没感觉有头晕难受的症状。 接着实验,这次是【外置】 轻点选项后,就看见那个戴着锥帽的黑色人影从床上坐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向屏幕,然后向后转身,消失在了画面中。 何玉一怔,就看见屏幕中用来控制视角和方向的两个操纵键上方多出了两个新的操作键,图标是左右手的样子。 她心中一动,点了一下左手光标,紧接着就看见一只绑着束袖的左手从屏幕左下方伸了出来,再点右手光标,右手也伸了出来。 嚯,这不是第一视角游戏嘛!这个也好玩儿,比单纯手游有意思多了。 何玉一边乐呵呵地想着,一边调整左右手的光标,发现可以指挥人物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挥手、握拳、推、拉之类的,还挺灵活。 在何玉取消【外置】后,那道黑色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那张架子床上,仰面躺着,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着十分安详。 只是那顶锥帽像是长在了她头上一样,一点没歪,坚硬的后檐支在床上,把她的脖子顶出了一个向上的弧度,看着怪别扭的,何玉有点怀疑时间久了她会不会得颈椎病。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游戏现在有了三种玩法! 何玉都规划好了,有人没时间的时候玩手游模式,有人有时间的时候玩第一人称,没人有时间的时候玩全息模式。 完美! 她乐呵呵地想着,这游戏可算是让我给整的明明白白的了。 正当她准备再玩一会儿全息模式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何玉一怔,思绪从游戏中抽离,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10点了。 应该是张予诗来了,昨晚睡前约好今天来帮忙的。 何玉关掉游戏,起身下楼去给她开门。 张予诗穿了身宽松的运动套装,手里提着一兜子菜和水果,门一开就往里走,边走边说:“小玉姐,怎么还穿着睡衣呀?快去换衣服,咱们换完药回来,就该做饭收拾东西啦。” 何玉望着她手里那一看就分量不轻的东西,有点感动:“辛苦你啦予诗,这些水果很重吧?你打印小……” “你打印小票了吗?我给你报销。”张予诗把东西放下,笑嘻嘻地抢先说出了何玉的台词,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票递给她,“你一直叮嘱,我还能忘?给!” 何玉也跟着她笑了,接过小票一看:“578对吧?等等微信转你哦,我先去换衣服。” 张予诗答应一声,然后又跟何玉抱怨:“那家水果店的东西真的太贵了,如果从菜场买,最少能少花300块。” 何玉正扶着楼梯上楼,闻言笑着说:“那可不行,咱们必须得用好材料,这样才能留住回头客嘛,反正都是赚钱的咯。” 张予诗坐在椅子上休息:“也是哦。” 何玉很快就换好了衣服,下楼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第53章 师弟信我,你这么打扮真的很俊 劳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何玉和张予诗吃完饭,把店里需要准备的东西收拾好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张予诗说学校有个社团活动,拒绝了何玉留下一起吃晚饭的要求,风风火火地走了。 何玉目送她走上公交,反手就锁了店门。 游戏时间到!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明天开张用的东西,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关闭所有灯光,一瘸一拐地上了二楼。 卧室的床还是早上她离开时的样子,被子摊开在一旁,奶白色的软枕歪歪扭扭地靠在床头上。 何玉换好家居服,一屁股坐在床脚和化妆桌配套的小椅子上,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江湖令》。 正要选择【沉浸】玩法时,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问题,在意识沉浸在游戏中时,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何玉从抽屉里拿出以前用过的旧手机,开机一看,还有百分之四十多的电。 她打开录像,把手机放在床上用东西支好,调整角度对准自己。 一切准备就绪,重新坐回小椅子上,何玉点击【沉浸】,很短暂的意识模糊后,她睁开了双眼。 一回生二回熟,何玉这次没有懵。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时,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得更谨慎一些,于是先选了【隐身】,然后才放心地拉开了木门。 迈步出门,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上次下线时的老地方。 何玉环顾四周,却发现那个石碑正面的“楚氏”二字两边,贴了一副红彤彤的对联,上面还有横批,就连石碑的后面,都被贴了个福字。 ? 她看着眼前这十分违和的画面,这才慢慢想起来,在游戏里,今天好像是除夕。 除夕啊…… 游戏里的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何玉看了看【时钟】,现在是下午5:54,再有一两个小时就该吃年夜饭了,也不知道贺石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怎么样。 她收回落在石碑上的目光,转身踏上台阶,朝着庄里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路走来,感觉山庄里的人少了一部分,是都回家过年去了吗? 等慢悠悠走到大厨房附近,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大红的春联贴在大门两侧,几个窗口冒出裹着浓郁香味的白色蒸气,不少穿着围裙包着头发的人出出进进,忙着准备年夜饭。 何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溜达着往贺石住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所有的建筑都贴着春联和福字,门扉上挂着桃符,随风轻轻摇晃,再配上随处可见的火红灯笼,和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的笑容,整个山庄都陷入了一片喜庆的红色海洋。 好有过年的氛围。 何玉漫步走着,仿佛身临其境地观赏了一场民俗电影,还是能得最佳美术奖的那种。 白玉深的院子很快就到了,何玉站在大门前,看着那深色门板上贴着的两尊高大威猛的门神,有点犯了难。 该怎么进去呢? 门内隐隐传出声响,好像有人正在院子里说着什么,就这么推门进去有点不太合适吧,别再把人给吓着。 至于翻墙嘛,何玉抬头看看那最少两米五高的墙,果断摇头放弃。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门内传出的说话声逐渐放大,能听出来是白玉深的声音:“快走啊师弟,相信我,你这么打扮真的很俊!” 然后是贺石有点犹豫且怀疑的声音:“这……” “哎,这什么这,走!” “吱呀”一声,大门突然在何玉面前打开,她惊了一下,一抬头,和走在前面的白玉深打了个照面,对方极具压迫感的身形让何玉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然后就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贺石。 贺石今天穿了件木红色雨丝锦窄袖长衫,领口绣着两条细细的金线,一直延伸至左胸下方,结成一只活灵活现的朱雀,细瘦的腰间卡着一对麒麟白玉带扣,袖口也以金线封边,抬手时会划过淡淡的华彩,足踏织金锦云头履,肩披白狐裘披风,墨发高束,戴一顶小巧精致的云纹白玉发冠。 许是这几日他在楚氏养的好,虽然没长什么肉,但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再被这华美服饰一衬,就好像是神仙降世一般,看得何玉都呆住了。 贺石有些不习惯地轻轻甩了一下沉重的狐裘披风,抬腿快步跟上白玉深,与站在门口的何玉擦肩而过。 他走路时带起的风拂过她的左手手背,凉凉的。 何玉突然回神,转过身看着贺石瘦弱却挺拔的背影,心中默默惊叹。 这孩子,虽然之前潦草的时候也很好看,但这么一收拾,瞬间就漂亮得她都有点不敢认了。 怀着感慨的心情,何玉跟在两人身后,一路来到了小饭堂门口。 楚河一身玄衣,束了条绛红色藤纹腰封,底下坠着一枚椭圆形的兰花碧玉佩,墨发以同色发带束起,抱着剑靠在门边,见贺石和白玉深过来,站直了身子:“两位师弟,除夕安康。” 白玉深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除夕安康二师兄,今年年夜饭也要带着剑吃?” 楚河嘴角微微扬起,左手抱剑,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剑鞘,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冷色调:“带着安全。” 贺石腼腆地对着他俩笑了笑,收起笑容后,有些茫然地看着布置一新的小饭堂。 这是老贺死后的几年里,他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唯一的一个如此热闹隆重的除夕。 远山县那种偏远苦寒的小地方,大多数人过年时最多贴副春联,咬牙买点东西吃顿好的,有些家底的,会放几个鞭炮,换一身新衣,最多就是能给孩子们在兜里装几块饴糖,几把花生做零嘴。 就连县里最阔绰的李家,除夕这天也就是多挂几个红灯笼,多放几响烟花,派个家丁站在院门口,给路过的孩子发点小零嘴,讨个吉利。 哪里能比得上在云州乃至整个王朝都赫赫有名的楚氏山庄? 何玉一看贺石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肯定又想起了从前,下意识地想摸摸他的头,手都伸出去了,突然停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来。 不合适,这么多人呢…… 要不等晚上贺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说? 何玉垂眸思考。 就在这时,她听见白玉深低沉带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师父、师姐和师妹过来了。” 楚河、贺石和何玉一起抬头看去,只见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三道身影往这边走了过来。 还隔着一段距离,楚峥就笑着遥遥拱手:“诸位,除夕安康!” 白玉深和楚河还礼:“师父除夕安康,师姐、师妹除夕安康。” 贺石慢了半拍,也跟着动作生疏地回了礼。 楚峥带着夏鸢和楚云丝走到近前,一眼就看见了安静站着的贺石:“小石不错,小小年纪气质斐然,一看就是可塑之才!” 贺石轻轻一笑:“多谢师父夸赞。” 就在这时,正兴致勃勃站在一旁感受过年氛围的何玉表情一顿,就在刚刚,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响亮的任务提示音。 第54章 除夕宴 任务提示音? 何玉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小红点上,列表展开,果不其然,【任务】两个字红彤彤地亮了起来。 点开【任务】,五颜六色的彩带和亮晶晶的礼花瞬间在她眼前爆开,何玉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然后就看到了任务完成提示。 【恭喜你完成了“闪亮登场”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0,白银*4,大力神符*1】 不是,她干啥了啊,这任务怎么就突然完成了? 何玉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等她醒过神时,楚峥已经带着几个徒弟进门落座了。 何玉忙赶在关门前挤了进去。 一踏进大门,扑面而来一阵清新又温暖的淡香,融融暖意笼着周身,周围的新年装饰恰到好处,看着热闹又不繁杂,让人感觉十分的舒适。 铺着红色祥云纹锦布的圆桌旁,楚峥坐在上首,楚云丝和夏鸢坐在的左右手,再往下是楚河和白玉深,贺石坐在楚峥的正对面。 小饭堂里的屏风已经撤掉了,除了楚峥这一桌,还有一桌坐了八九个衣着各异的男女,有老有少,此刻均站起身朝着楚峥的方向拱手行礼,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 楚峥笑着朝他们摆手:“都坐,都坐啊,今日除夕宴,诸位不必拘束,好菜充足,好酒管够,一定要不醉不归!” “哈哈哈,庄主说的是,咱们不醉不归!” “老张,我老早就想跟你喝点儿了,上次你给我那膏药是真管用啊,就贴两天,没事儿了!” “那是自然,在下独家秘方……” “来来来,干干干……” “干了!” “……” 小饭堂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两桌人相互敬酒,大声说笑,晶亮的酒液泼洒在桌布上,洇湿出斑斑点点的深色,酒香混着饭香,熏得所有人都晕淘淘的。 就连贺石都被这气氛所感染,脸颊微红,眼神明亮,嘴角一直带着笑。 何玉靠在柱子上,作为这场除夕宴会中无人知晓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他们热闹欢腾。 白玉深喝多了,深色皮肤都挡不住颧骨上的两坨红,他醉眼朦胧,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筷子沾了酒要喂贺石,被夏鸢一把抓住了手腕。 白玉深扭头看她,不满地“啧”了一声:“酒是好东西啊,我给师弟尝尝,师姐你拦我做什么……” 夏鸢瞪他:“小师弟还是个孩子呢,你不怕把他喝坏了?” “坏什么呀?我爹当初就是这么给我喝的!我不也没坏?”他甩开夏鸢的手,重新把筷子伸进酒杯里沾酒,用的力气太大,把酒杯戳烂了,酒液漏出,顺着桌布滴滴答答滴在地上。 “想不想尝尝呀?来,张嘴——”白玉深咧嘴笑着,尖利的犬齿抵在下唇上,黑白分明的锐利眼眸此刻爬满了血丝,看向贺石的目光却很温柔,他把筷子递到贺石唇边,轻声开口,“这可是那位赏的嘞,世间仅此一坛,慎儿,你再不尝,我可就喝光喽……” 贺石看着白玉深近在咫尺的脸,他从没见过对方露出这种神情,那张脸虽然在笑,但眼底却一直弥漫着浓浓的水雾,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在看他。 贺石张张嘴,正要说什么,一双素白的手突然搭上了白玉深的肩膀,将他一把拽回了椅子上。 夏鸢劈手夺过醉鬼的筷子,往他手里塞了个鸡腿,言简意赅:“吃。” 然后扭头朝着贺石轻轻笑了笑:“他喝多了,小师弟别介意。” 贺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围热闹的人群,往夏鸢那边靠了靠,小声问道:“大师姐,三师兄说的慎儿是谁?” 夏鸢一怔:“你听到了?” 贺石点点头。 夏鸢无奈一笑:“罢了,这事你迟早也要知道,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再告诉你……” 贺石点头,突然目光一转看向夏鸢身后,眼神里带出一点错愕。 夏鸢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看见白玉深嘴里叼着半根鸡腿,头枕在桌子上睡着了。 夏鸢:“……” 她视线一转,看见了抱着剑缩在角落的楚河,起身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二师弟,三师弟醉了,你将他送……” 夏鸢话说到一半,觉得有些不对,她仔细看了看楚河面无表情的脸,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楚河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啊,又醉一个。 恰好在这时,楚峥端着酒杯从纷乱的人群中脱身,踱步至夏鸢身旁,慢悠悠地开口:“鸢儿,老二看样子是不行了,你先把老三送回去,再过来吧。” 夏鸢点点头,走回白玉深身边,抓起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用左手抓住手腕,右手往他腰上一拢,接着站直身体,轻轻松松把人半扛了起来。 她对呆呆看着这一幕的贺石温和一笑:“小师弟再吃些,我很快便回来。” 贺石:“哦……” 他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走出大门,收回目光时,不小心和安静坐在斜对面的楚云丝对上了视线。 今天是个大团圆的好日子,贺石惹不起躲得起,于是就要马上收回目光,不曾想楚云丝却先他一步转开了视线看向别处,还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 贺石觉着她有些反常,疑惑了一瞬,但很快就撇在一边,低头继续吃饭了。 一直靠在柱子上暗中观察的何玉却微微眯起了双眼。 不对劲,十分里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她好像找到任务突然完成的原因了…… 第55章 这么喜欢收礼物?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10点才结束,直到散席时,夏鸢都没再回来。 白玉深不在,楚峥要送贺石回去,贺石听后连连摆手:“师父,我找的到回去的路,您放心吧。” 楚峥见他很有信心的样子,也不再多说,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方才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但他的眼神却仍然清明,脸色也没变化,像没喝过一样。 他拍拍贺石的肩膀:“那便先回去休息片刻,等子时一刻,带上你三师兄,去我那里一起守岁放烟花。” 贺石乖巧地应声:“是,师父。” 楚峥带着楚云丝走了。 热闹的宴席散去,除夕的火热气氛稍稍往下压了压,现在反倒显得有些寂静了。 楚峥步伐不快,散步一样走在石阶上。 夜风拂过,饮了酒的他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垂眸看一眼走在旁边的楚云丝,楚峥很是随意地问道:“云丝,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楚云丝柔亮浓密的乌发挽成漂亮的发髻,带了套华美精巧的头面,她披着赤红蜀锦披风,毛绒绒的雪白细兔毛簇拥在小脸下方,显得整个人异常的乖巧。 步摇随着走动轻轻摇晃,楚云丝也很随意地张口:“没什么想说的,我不说话不好么?” 楚峥笑着摇摇头:“你啊,我巴不得你少说两句呢!本来还担心小石那孩子在,你又会耍性子,没成想这回倒是懂事了,不错。” 楚云丝没说话,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楚峥笑吟吟地跟着她一块走,前面走过一个岔路口,又往前走了几步,楚峥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看着一直不声不响跟在身后的二徒弟,语重心长:“老二啊,在方才那个路口你应当往南走。” 楚河的目光仍是直勾勾的,他垂头看着楚峥的鞋尖,没说话。 楚峥无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跟个醉鬼多说什么,你跟上吧,直接去我那等着守岁。” 两前一后三道身影穿过小路,渐行渐远。 …… 贺石收回望着三人背影的目光,朝自己住的地方出发。 何玉一直跟在他身后,说来也怪,一晚上靠着柱子站了三个多小时,她一点累的感觉都没有,还和刚上线时一样精力充沛。 也许是游戏中这具身体的属性比较好吧。 何玉看着贺石的背影,心里琢磨着送他什么除夕礼物比较好,不知不觉间,一路跟到了院门口。 贺石推开院门,何玉瞅准时机,擦着他的衣袖挤进了院子。 院子对面,白玉深的屋子窗户黑漆漆的,一片安静。 贺石站在他门前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一推,门便朝里开了个缝,何玉故技重施,跟贺石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贺石转身关上门。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很安静。 贺石是第一次进白玉深的房间,夜里太黑了,即便他目力超群,也只能看见个大概的轮廓。 小心地绕过桌椅和屏风,贺石走进了卧房,留下何玉在原地傻眼。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啥也看不见啊,就这么走,肯定会碰到什么东西,暴露自己的行踪。 虽然她也很想跟进去看看白玉深的情况,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无奈地站在原地没动。 贺石进了卧房后,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宽大的床上有团隆起的黑影。 他走过去半蹲下,仔细一瞧,正是睡得端端正正的白玉深。 靴子整齐地摆在脚踏上,白玉深的身上还盖着被子。 见他睡得香,贺石放下心来,直起腰准备走,却突然瞥见他放在被子外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贺石把脸凑过去看,发现那是一团深色的布料,光线太暗,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色。 他疑惑地歪了下头,但也没再多做什么,脚步放轻,走出了卧房。 正伸长了脖子等待的何玉听见他出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贺石点燃放在桌上的蜡烛,昏黄的火光渐渐明亮,他走到墙边,开始解狐裘披风的带子。 何玉趁着贺石背对着桌子,把墨玉扳指和动物饼干放在了桌面上。 想了想,又在扳指下压了一张便签纸。 贺石把披风整齐地放在衣架上,转过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子,突然停在了半空。 在那支烧了一半的蜡烛旁边,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多出了几样东西。 常人若是看见这场景,最起码也要吓一跳,然后疑神疑鬼半天,但贺石却克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他快步走到桌旁,歪着头来回挪着步子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扳指。 这个东西贺石见白玉深戴过,说是射箭时用来保护手指的。 贺石把它套在大拇指上,大小刚刚好,戴着很舒服。 他把手凑到烛火旁边欣赏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去看桌上的其他东西。 那个纸包的样子很熟悉,比上次包糖的那个还大了一圈,贺石知道里面一定包着什么很稀奇的小零嘴。 一想到神仙为他专门去准备这些哄小孩的玩意,贺石的心里就仿佛开了一口蜂蜜做的温泉一样,又热又甜。 他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一堆形状各异的小硬饼子。 拿起一块看了看,贺石觉得这个形状有些像一只猫,但是好像更可爱一些,他把它放进嘴里,轻轻咬碎,酥脆的口感伴随着浓郁香甜的奶香,和那个糖是不一样的好吃。 何玉一脸慈祥地看着贺石一口气吃了七八块动物饼干。 小孩笑得眼睛眯起,嘴咧得大大的,一脸傻样。 这么喜欢收礼物嘛?那她以后就多送点,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能这么开心。 克制住一直吃下去的冲动,贺石小心地把纸包包住,拿起了最后的那张纸条。 看着上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他的笑脸慢慢垮了下来。 贺石不认字。 楚峥倒是安排了人来教他,但是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学。 贺石眼巴巴地瞪着字条,半晌后丧气地垂下了手。 他把字条叠好收起来,准备明日就去找先生学字。 第56章 原来当师姐是这种感觉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子时。 贺石恋恋不舍地把扳指从手上拿下来,和动物饼干一起放在了枕头里侧的角落,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后,披上披风去隔壁找白玉深。 何玉这次干脆没进去,就站在屋檐下等他们。 可贺石进去挺长时间都没出来,何玉等得有些无聊,开始研究柱子上的纹路。 就在她数到第二十六条竖纹时,身后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照例走在前面的白玉深看上去好像比方才清醒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很整齐,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跟在他后面的贺石倒是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走两步抬头看一眼白玉深的背影,走两步,再抬头看一眼。 就这么看了七八回,白玉深缓缓停住了脚步,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贺石说:“咳,小师弟,要么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你吧。” 贺石眨眨眼,也没说什么,加快脚步越过他,走在了前面。 白玉深转过身走在贺石后面,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口气。 一路跟着的何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再次微微眯起了双眼。 刚刚在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继楚云丝之后,白玉深也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了? 今天这顿酒席有点邪门啊…… 因为在白玉深那里耽搁了一点时间,两人是最后到场的。 楚峥那个带着连廊的小客厅里摆了张更大的方桌,上面放着些精致的点心和瓜子栗子之类的坚果。 所有人都围着桌子坐着聊天,夏鸢照旧在给众人煮茶。 何玉注意到她换了件外衫,和宴席上的那件类似,只是颜色更浅一些。 贺石停在台阶下方,等着白玉深先上前,谁知他竟然也跟着停住了脚步,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 眼看着楚峥的目光里渐渐透出了疑问,贺石只好先脱了鞋迈上台阶。 等两人都坐下后,楚峥笑着问道:“老三感觉怎么样?可休息好了?” 白玉深眼神微晃,咧嘴笑了笑:“休息好了,师父,现在感觉已经醒酒了。” 楚峥点头:“那便好。” 夏鸢将一盏茶放在白玉深面前:“三师弟,喝茶。” 白玉深连忙探手扶住茶杯,垂着眼睛闷声道:“多谢大师姐。” 夏鸢神色淡淡的,又将另一盏茶放在贺石手边:“小师弟,喝茶。” 贺石冲她笑了一下:“多谢大师姐。” 夏鸢回以微微一笑。 楚峥和楚河在聊某两个门派最近发生的械斗,楚云丝在埋头剥栗子,并未注意到这三个人之间的互动。 何玉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蹲坐在贺石身后,细细打量着白玉深和夏鸢的表情细节。 真是越品越有味啊。 之前夏鸢送喝多了的白玉深回去时,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除了那件换掉的外衫,夏鸢的表现都十分自然,举手投足之间一点破绽都没有。 但白玉深不同,虽然在尽力掩藏表情,但那不断飘移的眼神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哇,看看她发现了什么!传说中的隐藏彩蛋! 何玉兴冲冲地搓着手,暗暗决定之后除了贺石之外,也要多给这两位分点注意力,说不准能发现更多惊喜。 这边的三人在默默地喝着茶,那边的楚峥和楚河说着说着已经开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了。 楚云丝剥好一碟糖炒栗子,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两个,然后从楚峥开始挨个分。 分到贺石时,他正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楚云丝叫了两声,贺石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面前白皙小手中央躺着的几颗栗子,有点迟疑地抬头问:“给我吗?” 楚云丝点头:“不然呢?” 贺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几颗栗子:“多谢四师姐。” 楚云丝原本有些不忿的表情微微一顿:“你叫我什么?” 贺石动作一顿,把已经半塞进嘴里的栗子拿出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四师姐?” 他以为这一个称呼又把楚云丝喊生气了,毕竟她前不久还表示自己不配拜入楚氏。 谁知楚云丝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贺石说:“你再叫一次。” 贺石:“四师姐……” 楚云丝:“再叫再叫!” 贺石:“……” 他表情微妙地看着楚云丝,虽然已经有所收敛,但那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了一点‘你没事吧’的意思。 楚云丝这次却丝毫没有在意贺石看傻子的眼神,反而高兴地对夏鸢说:“大师姐,原来被人叫师姐是这种感觉啊!” 夏鸢笑而不语。 楚云丝又从碟子里抓了几个栗子往贺石手里塞:“师弟!!多吃点,不够师姐还能剥。” 贺石眼疾手快地抓住差点掉在地上的栗子,慢慢扭头看向楚云丝,茫然道:“四师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这样,比之前阴阳怪气的时候吓人多了。 楚云丝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知道贺石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难免有点尴尬。 但这事还是得说清楚,免得之后再有误会,她就很难再和这个便宜师弟好好相处了。 楚云丝清清嗓子:“师弟,之前我对你恶语相向,并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她抬眸看了一眼正侧着头说话的楚峥:“因为我爹的原因,楚氏山庄一直都是大多数江湖人士所向往的地方,我爹又是个洒脱豪爽乐善好施的狭义之人,所以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这点大师姐应该知道。” 夏鸢倒是有点意外,她没想到楚云丝小小年纪,看似每日都在吃喝玩乐,知道的却还不少,笑着冲两人点点头。 楚云丝把视线转到贺石脸上,眼神很真诚地跟他对视:“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骗子,爹是心软才收留你的,之后爹告诉了我真相,我才知道原来你的天赋确实很好,身份也没有问题,是我误会你了。” 贺石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真诚,眼神一松,正要说些什么时,楚云丝却移开了目光。 她眼睛看向别处,手指捏了捏袖子:“况且你长得也算不错,带出去不会丢我们楚氏的脸。” 夏鸢噗嗤一声笑了,一边安静坐着的白玉深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贺石半张的嘴巴缓缓合上:“……” 何玉则斜着眼睛瞥向楚云丝。 漂亮话倒是说的好听,但她总觉得最后这句话才是楚云丝真正接受贺石的原因,不然为什么是在她看见盛装打扮的贺石之后才完成的【闪亮登场】任务? 真看不出来,这大小姐还是个颜狗。 第57章 好多好多年的委屈 几人围着方桌烤着火,边喝茶边谈笑,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子时四刻。 楚峥笑着放下手里的茶盏,拍拍手站起身:“徒弟们,走吧,看烟花去。” 他话音刚落,院子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楚峥带着几个年轻人推开院门,贺石跟在最后面,有些好奇地探着脑袋向外看。 除夕宴上的那几个人都在不远处站着,三三两两地说笑,两个年轻庄众正在把鞭炮往树枝上挂,见楚峥一行人出来,那两个庄众便一起点燃了几挂鞭炮。 随着引线燃尽,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伴随着耀眼闪烁的火光在众人中间炸开,贺石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仰头看着被炸的漫天飞舞的红色鞭炮纸。 突然,一块红纸裹着未燃尽的火药从天而降,朝着贺石的脸直直坠下。 贺石下意识眨了下眼,就要伸手来挡时,就看见那红纸块在半空中突然变了方向,打横飞出去,掠过他的头顶,掉在了一旁。 贺石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悄悄环顾四周,想看看周围的几个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见楚峥几人都在笑呵呵地看人放鞭炮时,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没人看见, 话说回来,今夜神仙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过除夕的吗?从给他送礼物那时候开始…… 不,也许是更早的时候。 是在自己研究那里套三层外三层的繁琐衣物该怎么穿的时候吗? 或者是在自己穿好衣裳后跟三师兄在院子里议论好不好看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自己跟着这些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大人们走进饭堂的时候? 贺石想了很多,但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站在白玉深身旁,对方高大魁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半边脸,于是贺石小小地扬起了嘴角,晶亮莹润的眸子轻轻转动,在身边弥漫着硝烟味道的空气中寻找着什么。 恰好此时鞭炮放完了,两个庄众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烟花。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烟花飞射向空中,在下个瞬间绚烂绽放。 在所有人都抬头时,何玉低头看向贺石,在他的眼瞳中捕捉到了烟花绽放的倒影,漂亮的不可思议。 何玉忍不住抿唇笑了,心中莫名升起一阵酸涩的感动,连带着眼眶和鼻子也跟着微微发酸。 就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陪伴着家人过年的幸福,这是她好多年都不再有过的心情。 何玉抬起右手,轻轻放在贺石头顶,温柔地揉了揉。 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在这座精致的小院前,所有人都仰起笑脸看着这洒满夜空的火树银花。 楚氏实在是财大气粗,这样又大花样又多的烟花足足放了两刻钟。 等放完烟花,一众人都散去后,浓浓的硝烟笼罩在这片空地的上空,迟迟没有散去。 楚峥目送着其他人走远,转身对着几个徒弟拍拍手:“徒弟们,都散了吧,各自回屋休息去,明日一早来拜年,红包一准儿大!” 夏鸢笑道:“师父真阔气。” 白玉深接着她的话说:“那我明日可要好好挑一挑,争取挑个最大的。” 楚河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明日天不亮便过去。” 楚云丝:“诶?师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几人动作整齐地一起低头看贺石。 贺石:“被风吹的。” 他边说还边咧着嘴笑,见众人都盯着他看,这才勉强压了压嘴角:“真的,也可能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烟花,心绪激动了些。” 楚峥拍拍他肩膀:“好啦,跟你三师兄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来师父这儿,师父单独给你准备了大红包。” 楚云丝不干了:“爹,我呢?” 楚峥哈哈大笑:“你也有你也有,比他们的都大。” 一行人又说笑了一番,这才就此散去。 贺石回到屋子里,第一时间便点燃了蜡烛,他想了想,又多点了一根放在窗边的书桌上,整个屋子顿时更加亮堂起来。 何玉靠在衣柜上静静地看着他一路小跑着忙活,眼里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 贺石点好蜡烛,从怀里摸出那张便签纸打开,凑在烛光下看了起来。 这几个字方方正正的,实在好看。 即便不认识,贺石也津津有味地反复看了好久,就在他想收起纸条准备睡觉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浅淡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女声。 “那上面写的是‘除夕快乐,愿你健康成长’。” 贺石“刷”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神仙……是你吗?” 那道好听的声音没再继续响起,贺石似有所感,一回头,看见桌面上又多了东西—— 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静静地放在那里。 贺石呆呆地看着很久没出现的窝窝头,思绪瞬间穿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大雪纷飞中的朔州。 以为早已习惯了寒冷、饥饿、疼痛和孤独的他,在干草堆上第一次摸到了那个软软的窝窝头。 当时的他以为那是某个粗心路人不小心弄丢的,却不知道,那是命运带给他的唯一一次,也是足够温暖一生的慷慨馈赠。 贺石上前拿起那个窝窝头,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贺石的眼底迅速积起水雾,化作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何玉本来只是想拿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窝窝头证明自己的身份,没曾想却惹哭了贺石。 见他哭的越来越凶,晶莹的泪珠不要钱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滚,何玉顿时有些慌了神,连忙绕到他面前,半蹲下给他擦眼泪。 感受着脸颊上温暖柔软的触感,贺石哭得更厉害了。 他嘴里包着一块窝窝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说到底,贺石也只是一个刚刚长到十二岁的孩子,前面的十一年他都在吃苦,现在苦尽甘来,面对着最信任最依赖的“人”,积攒了那么久的委屈一起涌上来,浅浅的眼眶根本装不下,都化作了泪水滚滚而出。 第58章 第一次对话 就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半晌后,贺石总算收住了眼泪。 也幸好他哭的时候没什么声音,并没有惊动隔壁的白玉深。 脸上温暖的触感已经消失了,但贺石本能地觉得神仙还在这里看着他。 用草纸擤了鼻涕,贺石揉揉被蹭得通红的鼻尖,后知后觉地,从心底升起了淡淡的羞耻。 在远山县,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已经开始着手议亲了,等一套复杂的礼仪程序下来,差不多十五六岁便可以成婚,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而他却在这里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 明明已经算个大人了,还拍着胸脯说要给神仙建庙宇、奉香火,结果还这么没出息,神仙不会对自己失望吧? 贺石抬起哭红的双眼,睫毛湿漉漉地垂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平日里点子很多的脑海中此刻一片空白。 何玉看着把想法写在脸上的贺石,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我觉得你很好,别想那么多,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再次听到那道声音响起,贺石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动静惊扰了这句温柔的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隐隐颤抖:“神仙……您,您现在在我身边吗?” “嗯。” “那……您会离开吗?” “我有其他事情会离开,但一有时间便会来看你。” 贺石的脸颊浮起红色,在心中偷偷想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我,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吗?” 话一出口,贺石就后悔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冒犯?! 神仙能够垂怜自己是自己几辈子积攒的福气,自己居然妄图一睹她的真容,平日心里想一下都觉得亵渎,今日真是哭昏了脑子,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不等何玉说话,贺石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请您当做我什么都没说!” 说着就要往地上跪,何玉心底一跳,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 说实话,隔着屏幕下跪和当着面下跪所带给人的震动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贺石此时在何玉的心目中已经是弟弟一样的存在了。 即便他只是个虚拟人物。 也许,对纸片人产生感情就是我们当代女青年的命运吧…… 何玉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嘴上说的话却很严肃:“贺石,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便下跪。” 贺石被她语气中的严厉惊得一抖,慌忙解释:“我不会随意下跪的,我只跪您一……” “我也不行。” 贺石的解释噎在嗓子里,他顺着何玉的力道站直了身体,垂下头不再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何玉见他这个样子,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你没做错什么,别难过好吗?” 贺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何玉一僵,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下次我来的时候带给你。” 救命!她根本不会哄孩子啊! 贺石摇头:“没有……” 何玉:“……” 她索性不再多说,决定先溜为上,伸手帮贺石解开披风的系带,声音再次恢复了平和:“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过来看你,你早些休息,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想太多会长不高的。” 贺石木愣愣地点点头,看着那件披风飞到衣架上方,轻轻落下,屋子里安静下来,再没了其他动静。 神仙说要早些休息。 贺石脱掉鞋袜外衫上了床,扯过被子盖好自己。 神仙说你没做错什么别难过。 贺石一点都不难过,尽管心里酸涩一片堵的厉害,但他知道那不是难过。 神仙问自己想要什么。 贺石眨眨眼,想要什么,他没有什么想要的,真要说,他有点想要神仙多陪自己一会儿。 神仙说想太多会长不高。 贺石在床上扑腾着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再想就会长不高,长不高神仙就不会继续喜欢他了。 良久之后,他抬手把被子拉到下巴处,眨巴着毫无睡意的眼睛看向窗外。 今夜短短的时间内从大喜到大悲再到大喜,心绪波动太大,贺石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但他就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神仙温柔好听的声音和为他擦眼泪时按在脸颊上的柔软的指腹。 贺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在脑海中勾勒着想象中的神仙的样子,心里大喊着快停下快停下,潜意识里的那支画笔却仍在欢快地跳动着。 一夜很快过去,天亮了。 楚峥的小院里不断传出众人欢笑交谈的声音。 贺石坐在角落偷偷地打了个哈欠,不小心被夏鸢看见了。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有些关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师弟脸色怎么有些疲惫?看着怪没精神的。” 贺石努力睁大双眼,朝她露出一个笑:“昨晚有些没睡好。” 其实他根本一夜没睡。 夏鸢道:“一会儿拜了年就去吃饭,吃过饭后好好休息一下。” 贺石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师姐,我想学认字。” 夏鸢捂嘴一笑:“放心吧,师父已经为你找好开蒙先生了。” 贺石看她:“我想今天就去学。” 他说完后,见夏鸢没有立即答应,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可以吗?大师姐。” 夏鸢有些迟疑地点了下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真的不需要午睡片刻?” 贺石笑了,左脸处挤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看着十分乖巧:“不需要的,我今晚早些睡。” 夏鸢也不再多说,笑着点头同意了。 —————— 为了方便下线,何玉把【家园】的位置移到了贺石的房间里,看贺石的反应,应该是看不见那扇木门,或许这门仅自己可见,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上下线就方便多了。 何玉推开门,躺回床上,再睁眼时,已经坐在了自己卧室的小椅子上。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身体,从床上拿起旧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何玉一怔,抬头看了眼闹钟,已经快12点了。 沉浸式游戏太好玩,她都忘了游戏里时间流速和现实是一样的这件事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调整流速为10:1,这样她就能在游戏里待上10小时,而现实中只过去1小时。 何玉暗自决定下次登录时就试试。 第59章 【神兽出笼】 下过一场雨后,天气越来越凉了。 张予诗开了学,除了上课外,还要参加社团活动,很少有时间来甜品店帮忙。 所幸过了暑假后,顾客少了很多,何玉一个人也能忙的过来,甚至还比之前更闲了。 送走今天的第二位客人后,何玉惬意地靠在躺椅上,喝一口热乎乎的奶茶,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选择【外置】模式。 不同于入秋后一天凉过一天的现实世界,游戏世界里正是依旧炎热的夏末时节。 因为何玉经常动不动就开10倍速玩【沉浸】模式,现实中一个多月的时间,游戏中却已经过了大半年。 这段时间里,游戏一共刷新了四次任务,前三个何玉都已经完成,一共获得了28两白银,从【杂货店】和【旧货市场】买了些东西,花掉了12两并50个铜钱,现在还有白银24两、铜钱221枚。 游戏等级也升到了六级,距离七级只剩下90点经验值。 只是最后这个任务…… 何玉打开【任务】,有些发愁地看着那个已经在任务列表里挂了一个多星期任务—— 【任务一:神兽出笼】 【任务描述: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有一颗好动且叛逆的心,乖宝宝一样的伪装下很可能埋着大当量的炸药,你最好能抓住这个酷暑的尾巴,在秋日来临之前,让他宣泄一下无处安放的躁动。】 【任务要求:请带着贺石出门旅行散心(最少三天)。】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50,白银*15,信纸*1,信鸽*1】 在刚收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何玉直接去找了贺石商量,让他下山去玩几天。 但是贺石当时就婉拒了。 何玉现在还清楚记得这孩子脸上坚定的表情和铿锵有力的话语:“我这个月的射箭数目还没有达成预期,此外,师父新教的那套剑术只是刚刚入门,需得勤加练习,而且算术先生说最近要教我一种新的数算之法,文学先生让我背的文章还没背熟……” 没等贺石说完,何玉就连忙打住了他的话头,没让他把那一长串的学习目录给念完。 有时候孩子太好学了也是一种烦恼,但何玉总不能打破他的积极性,只好无奈地将旅行计划暂且搁置。 这一搁置就是一个星期,游戏里都过了快俩月了,眼看着就要立秋,到时候这任务可就完不成了,奖励这么丰富,可不能错过。 再说了,谁知道任务失败会不会有惩罚? 不能再耽搁了,何玉暗暗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贺石同意出门去玩一个星期。 她调整地图,在楚峥的院子里找到了贺石。 这大半年里,贺石的变化也不小,不但长高了,而且长了肉,不再显得那么单薄,举手投足之间,几乎已经看不到当初那个瘦弱沉默的小乞丐的影子了。 他此刻正在练剑。 楚峥坐在连廊中,手里端着一杯茶,笑意融融地看着他。 何玉也一手手机一手奶茶,开始认真欣赏。 良久之后,贺石剑尖一收,动作流畅地挽了个剑花,顺势收剑入鞘,转过身看向楚峥。 楚峥笑着拍拍手,赞叹道:“很不错,小五,这套剑法的精髓你也算是有了初步的领悟,再练上个把月,应当就能完全领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起干净的手帕,站起身递给走过来的贺石。 贺石双手接过:“多谢师父。” 然后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 剧烈运动过后的白皙皮肤泛着健康的浅粉色,贺石喘着气,胸膛微微起伏,阳光下的眼瞳清澈见底,目光却是灼人的明亮锐利。 他把擦过汗的手帕叠好,随意塞进怀中,然后脱掉鞋走上台阶,从方桌上拿起自己的杯子,仰头吨吨吨地干了一杯凉茶。 楚峥:“慢些喝,这都是好茶,得品。” “太渴了,师父。”贺石扬起一个笑容,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又自顾自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满,放在桌子上晾凉。 楚峥笑着摇摇头,也跟着坐回了方桌边。 贺石很有眼力见地给他的杯子蓄满了茶。 楚峥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师徒俩静静地坐着,边喝茶边欣赏院子里的风景,微风拂过木质移门上方挂着的轻纱帘帐,吹进来一阵淡雅的花香。 “对了师父,”贺石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茶杯看向楚峥,“三师兄都走了快一个月了,还不回来吗?” 楚峥歪着头瞥他一眼:“老三是千里迢迢去做客的,哪有刚到就往回走的道理?再说,海州那帮人好客的很,不会轻易放他走的。” “哦……” 贺石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黑色扳指。 楚峥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也跟着看了一眼那枚精致独特的玉扳指,意味深长道:“怎么,最近练射术遇上瓶颈了?” 贺石点点头,有些苦恼:“三师兄走之前教了我追星三箭的要领,可我练了这么些天,效果还是差强人意,想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楚峥咳了一声:“小五啊,依为师看,你的追星练不好,并不是因为没有领悟其中关键。” 贺石好奇:“那是为何?” 楚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因为你内力不够,气力太小。” 贺石一怔。 楚峥继续解释道:“追星之箭,三箭齐发,要求的不单单是目力和技巧,最关键的是要有力气。你习武时间太短,即便天赋卓绝,内力也仍是薄弱,估计还比不上那些个护院的庄众,又怎么能练成老三的独门秘技呢?” 贺石若有所思。 楚峥拍拍他的肩膀,手肘撑着方桌,掌心托住下巴,说话时语气轻松闲适:“习武最忌讳的就是钻牛角尖,一味的埋头刻苦练习是不可取的,你能明白就最好。好了,快到习文的时候了,回去换件衣裳找赵先生去吧。” 贺石点点头,一脸沉思地走了。 当天晚上,何玉【沉浸】模式上线,推开木门后,脚尖刚刚踏上贺石房间的地板,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的贺石就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那一身黑衣的神秘身影,嘴角顿时不受控制地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您来了!” 第60章 神秘人继续传纸条 “说好了别用敬称的。”何玉走到书案旁,低头看贺石正在写的东西:“写什么呢?” 贺石感受着她的靠近,半边身体微微僵硬,再看看纸张上并不算漂亮的字迹,不由得小脸一红:“没什么……在练字。” 何玉想鼓励一下深夜还在刻苦用功的小孩,各种高级词汇在脑海里转了两圈,最后干巴巴地夸了一句“嗯,写的真不错。” 贺石却很高兴,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鼓舞一样,屏气凝神地提起笔,准备一鼓作气写完这首诗。 何玉背着手站在他身侧,安静地低头看着他写。 她是不久前开始在贺石面前解除【隐形】状态的,并且让他不要再叫自己神仙,改叫姐姐。 一直神仙神仙的叫着,看文字还好,被人当面喊是真的有点尴尬。 最开始贺石是震惊的,扭扭捏捏地半天喊不出来,后来在何玉的一再强调下,贺石还是突破了心理大关,现在是叫得越来越顺口。 而且何玉发现她头上那顶锥帽的黑纱撩起来后,底下居然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她怕不小心露出脸吓到贺石,就从【旧货市场】买了张有镂空图案的全覆面纯黑面具,眼睛的位置也被遮住了,戴上后根本看不出这具身体是个无面人。 所幸贺石对她的样子没有一点好奇,多数时候面对这具身体时,都是垂着目光不敢多看,之前说过的想看看神仙的样子之类的话,后来一个字都没提过。 眼看着贺石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何玉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按着打好的腹稿劝他出去玩,贺石却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一脸的欲言又止。 何玉及时止住话头,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贺石放在书案下的左手轻轻捏了捏衣角,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地小声问:“姐姐,你上次说的那个,那个要带我出去散心的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然我没有说你记性不好的意思,如果不……” 那我可太记得了! 何玉听贺石主动提起出去散心的事,心里别提多激动了,但她还时刻谨记自己的人设,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温柔道:“当然记得,怎么,你想出去散心了?” 贺石听她说记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我觉得我最近练武的进步越来越小,师父说我根基太浅,着急也没用,所以我想下山去转转,说不准能有新感悟。” 其实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原因,贺石不好意思,也不敢说出口。 他垂眸看着对面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锦靴,安静又紧张地等着,然后听见对方轻声说:“好啊,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后日一早出发如何?” 贺石惊喜地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眸注视着那一片静静垂落的纱帘:“那便说好了!不过……师父不知会不会同意我独自下山。” 何玉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放心吧,他会同意你去的。” 凌晨时分,楚峥穿着舒适利落的练功服,照例来院子里练功,刚走出房门,就看见了放在连廊台阶上的两张醒目白纸,上面还压着块小石头,防止被风吹走。 素来沉静平稳的心跳乱了一瞬,楚峥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过去拿起了字条,仔细一看,上面分别写着—— ‘明日一早需带贺石离山’ ‘三到五日内必归,勿念’ 他目光复杂地把这两张字条读了两遍,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神秘人太久不曾出现,没想到今日一来便给了他个大惊喜。 楚峥把字条叠好收起来,看了看尚且未明的天色,摆开架势练起了功。 小五现在应该还未起床,不如先练完功再去寻他吧,左右也是明日才下山,急也急不得。 …… “什么?那个神秘人又出现了?” 夏鸢惊讶地看着楚峥,“那您看见她了吗?” 楚峥从袖子里摸出那两张纸递给夏鸢,叹息一声:“自然是没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我那里的。” 夏鸢接过字条,低头一看,眉峰轻扬:“她要带小师弟下山?” “是啊,”楚峥拢了拢袖子,看向不远处那扇崭新大门,“小五这孩子心思虽深,对咱们藏了些秘密,但心地总归是良善的,他和他身后那个神秘人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不祸及楚氏,咱们都尽量配合一些,毕竟是自己人。” 夏鸢赞同地点点头:“是该配合些,我去库房查查看,有没有什么适合小师弟的防身暗器,给他带上几样,另外银两也得多拿些,出门在外,我们楚氏弟子总不能花别人的钱。” 楚峥笑了:“行,这些你自己定便可,我也未必有你思虑周全。” 他从夏鸢手里拿过那两张字条放好,看见了她还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哪儿的账?” 夏鸢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无奈一笑:“差些忘了,我正要去找粮铺的周主管,进州半月前水患,死了不少人,朝廷发了布告,让各商行捐粮捐银,我正准备让他调些湖州的粮送去,那边今年收成不错。” 楚峥点点头:“去吧。” 夏鸢正要走,楚峥又喊住了她:“水患之后必有疫病,再调些防疫的药材送去进州各家药铺医馆,免得疫病扩散。” “是,师父。” 夏鸢走后,楚峥走到不远处的大门前,轻轻敲了敲。 片刻之后,贺石打开了门,一看是楚峥,面上露出点惊讶:“师父,您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楚峥走进院子,环顾了一眼四周,笑问道:“搬进来半月了,新院子住着怎么样?” 贺石关上门,跑进屋里给楚峥倒茶:“住着很舒服,多谢师父关心。” 楚峥接过贺石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嗯,茶泡的不错,有你大师姐一半功力了,就是这茶叶一般啊。” 贺石哈哈一笑:“左右我也喝不出这些茶有什么区别,那好茶给了我可就浪费了,这个正好。” “也是。” 楚峥一边笑着,一边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外间的软榻上放着个整理了一半的包袱,心中了然,不动声色地问贺石:“小五啊,你方才说找我有事,何事啊?” 贺石知道他可能看见了那个包袱,索性也不扭捏,直接笑着说道:“昨日师父教导我的话,我回来后细细思索了,觉着闭门造车确实是有些钻牛角尖,所以决定出门散散心,望师父准我下山。” 楚峥再抿一口茶:“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只你一人?” 贺石顿了一下:“是。” 楚峥喝光茶,把杯子放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出门在外很危险,小五可得注意安全。” 贺石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心中欣喜,面上却只是扬唇一笑:“多谢师父,我会小心些的。” 第61章 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 何玉算好时间,把游戏下线时间流速调成3:1,这样的话,游戏中是第二天早上,现实中正好是晚上10点左右。 再把游戏时间流速调成10:1,陪贺石玩三天,现实中也就过去七个多小时,正好睡觉。 做好这一切后,何玉关掉游戏,起身去工作间做蛋糕去了。 今天订生日蛋糕的人不少,得赶在晚上6点之前全部做完。 把蛋糕胚放进烤箱,何玉从冰箱取出水果,打开水龙头,边哼歌边洗水果。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一声,何玉从工作间探出脑袋:“欢迎光……韩启?” 韩启穿了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和深色牛仔裤,一向梳理整齐的发型有点乱糟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何玉关了水,擦擦手走出工作间:“怎么了这是?重要数据丢了?” 韩启来到柜台前,随意地指了个玻璃展柜中的切块蛋糕,有气无力地说道:“给我拿个这个。” 何玉拿出来给他放在桌上,韩启拿起叉子挖了一块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吃了。 何玉惊讶地看着他:“真吃啊?这蛋糕甜度可不低。” 韩启最讨厌吃甜的东西,连水果都只喜欢挑酸的吃,今天这么反常,看来是真遇上事儿了。 韩启一口气吃掉大半块蛋糕,终于腻的咽不下去了。 他放下叉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玉没说话,起身给他倒了杯绿茶解腻。 “谢谢。” 韩启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也不喝,只是转过头,眼神忧郁地看向窗外。 “到底怎么了啊大哥,有事快说,我很忙的!” 何玉踢了踢他的脚尖。 韩启转过头,幽幽地看着她,镜片下那双下三白的丹凤眼显出十成十的阴郁,跟个杀人犯似的。 何玉无语地和他对视着。 “你知道吗,何玉。”韩启冷的掉冰碴的声音响起,“最近这短短的一个月,我一共相亲了五次。” “啊这……” “自从上次你和我爸妈聊过那个两性话题后,他们就开始给我安排相亲。” 韩启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头狠狠地揉了一下,“平均一个星期一次!” 怪不得他发型这么乱,原来是自己揉的啊……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何玉小心地问了一句:“那你今天这是……” 韩启直起腰:“哦,三十五分钟后隔壁咖啡店,这个月的第六个。” 何玉:“……” 她心虚地收回目光,呵呵笑了两声:“原来你是顺路过来串门的啊,哈哈哈……” 韩启没理她,打开手机备忘录,一边看一边小声念叨:“提前十分钟进场,女生喜欢阳光温柔型男孩,说话多加形容词,话题一,先问工作忙不忙……” 何玉仔细听了一会儿,有些不忍地打断了他:“师兄,恕我直言,你跟这位女生的理想型一点都不像啊,这能成的几率不大吧……” 什么不大,那干脆就是没有。 韩启话音一顿,关掉了备忘录。 他一口气喝光了杯里还很烫的茶,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小镜子前,弯腰整理自己的发型:“我知道不像,但是没办法了。” 他扶了扶眼镜,最后看了何玉一眼,推开门走了。 就在这时,烤箱的提示音响起,何玉只好先去了工作间。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韩启再次推开门进了店。 何玉正在给来买面包的客人打包,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地说了声:“你先坐,我马上。” 韩启坐在了椅子上,疲惫地揉着额头。 那位客人是个熟客,扭头看了一眼韩启,朝何玉眨眨眼:“老板,你谈恋爱了?” 韩启揉额头的动作一顿。 何玉笑眯眯地给纸袋贴上封口贴纸,双手递给客人:“没有啊。” “是吗?那位帅哥不是你男朋友?” 何玉摇头:“当然不是。” 客人呵呵一笑,掏出了手机:“那太好了,我弟弟前几天来你这儿帮我买面包,回去以后和我说想加你的微信没敢加,我能把你微信推给他吗?你看,这是他照片。” 何玉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个笑容有点腼腆的大男孩。 她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啊,你弟弟很帅啊。” “是吧是吧,他现在刚上研一,可优秀呢……” 何玉一边听客人夸她的弟弟,一边拿了块干净抹布擦柜台。 等她终于夸完时,才继续语气不变地开口:“那你弟弟是真优秀,不过你加我的那个微信是工作微信,我平时不看的,推给他也没用。” 客人一怔:“那我能加你的生活微信吗?” 何玉微微一笑:“我没有生活微信。” 客人:“……” 她尴尬地笑了一声:“这样啊,那就算了吧,呵呵呵,你忙着,我先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何玉在她身后笑着摆手:“慢走哦,欢迎下次光临~”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何玉收起笑容放下手,拿起抹布继续擦柜台。 韩启:“我那会儿吃剩的半块蛋糕呢?” 何玉抬头:“你还吃?” 韩启点头:“不然呢,浪费?” 何玉从柜台下拿出一份新的,切了一半放在盘子里给他端过去。 韩启凉凉地看她一眼:“浪费。” 何玉“呵”了一声:“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还吃?” 韩启拿起叉子挖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会儿。 何玉问他:“怎么样?” 韩启又挖了一块放进嘴里:“还行,糖量再减半就更好了。” 何玉:“我是问你相亲怎么样!” 韩启瞥她:“我相亲的事先不说,你经常被人要微信吗?看着很熟练的样子。” 何玉叹了口气:“现在的人,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韩启若有所思:“万一遇上那种不给微信就打人的人怎么办?” 何玉表情一顿:“不至于那么点背吧,这边治安还挺好的。” “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韩启微微偏头,干净的眼镜片折射出一抹彩色光斑,他看向何玉,“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 第62章 sorry啊,姐不会骑马 “啥?”何玉睁大眼睛看他,“在学校那会儿你不是不同意我这么做么!” “此一时非彼一时。”韩启向后靠在椅背上,“痛快点,想不想要个挡箭牌?” 何玉点头:“要要要!” 她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韩启:“师兄,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韩启站起身,双手插在卫衣的前兜里:“天使就不付你的甜品钱了,我得回去应付催婚。” 何玉秒变笑脸:“慢走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韩启走后,何玉拿起工作手机,第一时间把屏保换成了他的照片,给工作微信换上情侣头像,然后登上外卖软件,激情下单了一对情侣杯。 小哥送来后,何玉把杯子洗了洗,放在了落地窗前的那个小玻璃茶几上。 大功告成!挺像那么回事。 她满意地拍拍手,哼着歌去工作间继续做蛋糕。 因为学习成绩好,又长了张一看就很温柔和善的,一点距离感都没有的好看的脸,从初中时期开始,就有很多男生向何玉示好,她拒绝得不胜其烦。 大多数男生被拒绝后都不会再纠缠,但也有小部分认为自己坚持就一定能感动她,不停地缠着她,更有甚者,被拒绝后觉得丢面子,对何玉怀恨在心,就开始暗中造黄谣,其中最狠的就是大学时隔壁学院的一个学长。 当众告白被何玉婉拒后,造谣说何玉被某个知名企业老总包养,当小三还流过产。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不但惊动了警察,何玉也差点被影响到没能保研。 后来为了保护所谓“痴心追求者”的“自尊”,何玉的拒绝一再委婉,最后都没话说了,只能说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 但编出来的校外男友根本经不住人扒。 当时因为韩念安的原因,何玉和韩启的关系很好,所以何玉想请韩启假扮自己的男朋友。 韩启一开始是同意的。 他当时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基本上所有学生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用他当挡箭牌真的很有效果,逼退了一大半自惭形秽的追求者。 但总有奇葩喜欢“为爱迎难而上”的戏码,跑去找韩启的麻烦,害的他搞研究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几次之后,韩启找上何玉,严辞拒绝了继续给她当挡箭牌的请求。 何玉能怎么办,只好说已经分手,就这么硬着头皮挨了两年,终于毕业了。 这也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继续在校读博的原因之一。 何玉知道,即便自己以后不喜欢做甜品师了,也不会选择回到校园,因为那里留给自己的印象实在称不上好。 因为这些年的遭遇,她现在直接连恋爱都不想谈了,一说“恋爱”两个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简直ptsd。 —————— 晚上,何玉收拾好一切,拉上窗帘关了灯,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准时上线。 她在楚氏石碑下找到了贺石。 贺石穿着身利落修身的夏装,发束玉冠,腰间挂剑,左手牵着一匹毛发油亮的枣红色大马,马背上挂着个玄色褡裢,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何玉推门出来,贺石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她,回头一看,高兴道:“你来啦!” 何玉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走吧。” 贺石点头,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何玉问他:“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贺石想了想:“我听二师兄说,蜀州有个门派叫化岭剑宫,那里的人专修剑术,很厉害,我想去看看。” 何玉回头看他:“我们是出门散心的,不是去继续练武的。” 贺石眨眨眼,笑出小梨涡:“好的哦,我错了。” “不过蜀地多山,风景又好,是个散心的好去处,既然你说了,那咱们就去那儿吧。” 何玉这段时间看了不少游戏世界里的书,对这片广袤的土地多了很多了解,即便地图没解锁,她也能说的上来一些比较有名的地方。 贺石跟在何玉后面,神仙不说骑马,他也就乖巧牵着,在经过一条小溪时,他无意间看见了自己在清澈溪水中的倒影—— 脸色红扑扑的,眼睛一直弯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一副傻样。 他连忙收敛表情,对着水面揉了揉脸,这才想起了临行前师父交给他的事,一抬头,发现何玉已经走出了一大截距离。 “神……姐姐等等!” 贺石喊住何玉,小跑着追上她,仰头道:“方才忘了说,临行前师父托我去给定云城的常管事送封信。” 何玉一怔,刚想问定云城怎么走,贺石就从褡裢中掏出一份地图。 何玉凑过去和他一起看,片刻后点点头:“正好在去蜀州的路上,无需绕路。” 贺石没动。 何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认识地图吗?” “不是,我认识。”贺石收起地图,轻咳了一声,“姐姐,我们要么骑马走吧,那样快一些,可以赶在黄昏前到定云城。”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因为担心师父知道你的存在,我只从马厩里领了一匹马,姐姐你凑合着骑吧。” 何玉看着他手里牵着的那匹一看就是名种的骏马,很想说自己不会骑,但是又不能在贺石面前崩人设,只好保持沉默。 贺石却以为她是默认了,于是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然后调转马头,让马侧身站着,方便何玉上来。 何玉仰头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和隐含期待的眼神,一咬牙,也拉着缰绳踩着马镫上了马,坐在贺石后面。 视角一下子拔高许多,何玉难免有点紧张,但她很快发现贺石比她更紧张,整个人都僵硬了。 有他这么一对比,何玉反而放松了下来。 左右之前在内蒙古的景区里骑过几次,应该没啥大问题吧。 她从何贺时双臂两侧把手伸过去,握住了缰绳,因为比贺石高了一截,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是把他搂在了怀里一样。 怀中的贺石顿了顿,也伸手握住了缰绳。 何玉回忆着景区马场老板教的动作要领。 脚后跟轻磕马腹,马加速,往左扯缰绳,马往左拐,往右扯缰绳,马往右拐,轻轻往回拉缰绳,马减速,使劲拉缰绳,马停下…… 正当她专心背着口诀时,坐在前面的贺石已经夹紧马腹,一甩缰绳,伴随着少年清脆的一声“驾!”,枣红大马直接弹射起步,往西南方奔去。 何玉:“!!!” 这突然的一下好悬没把她甩下去,吓得她连忙抓紧缰绳夹紧腿,使劲压住想要颤抖的冲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靠,贴在了贺石背上。 忙于和紧张害怕对抗,尽力维护自己高冷淡然人设的何玉并未发现,前方贺石的背挺得笔直,整个后脖颈和耳垂都通红一片。 第63章 树林遇袭 夏末秋初的云州真的很美,碧草如波,树木成林,天空高远湛蓝,纯白云朵在半空悬浮,美的像是动画电影里的场景。 但何玉根本没空欣赏,她不敢完全睁开双眼,也不敢完全把眼合上,只好半眯着眼,任由贺石把控方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嘴里飞出去了。 马儿宛若一道赤色闪电划过碧绿平原,然后缓缓减速,在一片树林前的小河旁停了下来。 何玉慢慢抬腿下马,腰背挺直舒展,姿态尽显从容不迫,只是在脚尖沾地的时候,差点腿软地站不住。 她不动声色地扶着马鞍后侧缓了一下,这才松开后退几步,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习习微风拂过,纯黑色的锥帽和衣摆齐齐翩飞,一身十足的高人风范。 而在无人能看见的纱帘下方,她却表情狰狞,牙都快咬烂了。 贺石轻巧地跳下马,把它牵到河边的一棵大树旁拴好,让它自己吃草喝水。 然后从褡裢里掏出两个水壶,走到何玉身边,把竹制的那个递给她。 何玉这时候也缓的差不多了,除了还有点头晕之外,肉体没有任何不适,大腿也一点都不疼不酸。 她接过贺石手中的水壶,发现这个和她送给贺石的【户外水壶】长得很像,甚至还用细麻布在上面缠出了相同的图案。 何玉打开壶塞,尝试着喝了一口。 壶口边缘被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微凉的水流进嘴里,还带着淡淡的竹子清香,彻底平复了骑马狂奔后带来的超速心跳。 塞上塞子,把水壶倒转,还一点都不漏水。 何玉惊讶地看了一眼贺石。 明明遮着脸,但贺石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疑问,笑着说:“这是我仿照着您给我的这个水壶做的。” 他前前后后一共做了十几个,把庄里的那片竹林祸害得秃了一小片,做出的成品要么漏水,要么不像,只有这个还算能拿的出手。 何玉真心实意地夸赞:“手真巧。” 贺石很不好意思地笑了:“闲来无事随意做的,您不嫌弃便好。” 何玉又喝了一口清甜的水,随后坐在了地上。 她右手拿着壶,左手微微向后撑在地上,曲起右腿,右小臂搭在膝盖上,感受着夹杂着花香和青草香气的微风,惬意地望向远处的风景。 贺石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地上,看向远处,两人之间隔着一尺多远的距离。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两刻钟,何玉觉得自己的心灵已经被这色彩纯净、心旷神怡的风景所洗涤,变得很宁静柔和,因为白天店里发生的事所带来的一点阴郁心情也烟消云散。 她扭头看向贺石的侧脸,发现他似乎也在出神,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目光定定地望向远处。 这孩子平时就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现在出来玩儿放松放松,也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好处,你看,这不就在好好地放空自己了吗? 何玉收回目光,满怀欣慰地这么想着,然后就听见身边贺石的声音响起:“对面有两拨人打起来了。” ? 何玉定睛一看,远处的山坡上好像确实有一个小黑点在蠕动。 “什么人?” “一边是三个人,两男一女,看着很年轻,另一边有五个人,嗯,年纪也不太大的样子,可惜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 何玉穷尽目力,还是只能看见一个蠕动的小黑点。 她再次对贺石远超常人的变态视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时贺石突然站起身:“他们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何玉双眸微眯,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果断开口:“我们走吧,穿过树林再走二三里就是官道,上了官道便离驿站不远了,到驿站再休息。” 贺石自然没什么意见,两人上了马,沿着小道一头扎进了树林。 进树林后,周围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何玉紧紧地攥着缰绳,还没跑几步,她的视野中突然亮起一个红点,看位置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上。 何玉心中顿时一颤,下意识使劲向后拽紧缰绳,红马修长的脖颈向后扬起,又往前冲了几步之后,缓缓停下。 她收拢双臂,把贺石护在怀里,死死地盯着那个红点。 贺石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懵了,僵着身子坐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 那个红点同样没动,就这么静静地挂在视野上方,不声不响地闪烁着,过于刺眼的红光让人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 真是大意了,还以为楚氏周边比较安全,现在可好,自己不会武功,怎么保护贺石? 何玉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盯紧那抹红光,以防对方突然发难。 就这么过了一小会儿,何玉似乎听见有混乱的人声在靠近这个方向,她低头看了一眼贺石。 贺石的目光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看着她,见那方沉默的黑帘缓缓低垂,他眸光一颤,用气声说道:“是刚刚看见的那两拨人。” 何玉赞同点头。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三个形容狼狈的少年就冲进了树林,看到路中间站着的枣红大马和其上的黑衣人时,三人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不约而同地微微偏转方向,准备从马的旁边掠过。 其中一个带头的少年大喊了一声:“前面的人,闪开!” 他一边喊着话,一边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暗暗提防着那个黑衣人的偷袭。 荒无人烟的野外树林中突然出现一人一马堵在路中间,这怎么看都有问题,难道是来埋伏自己几人的? 马上那黑衣人听到自己的喊话后竟然一动不动,甚至头也没回,莫非是个聋子?! 眼看着几个少年冲到了马后,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马上的黑衣人身上时,正前方的一棵大树的树枝突然晃了晃,一道绿影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几乎是眨眼间,就要从黑衣人身侧掠过。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扬,一柄弯刀仿佛半轮冷月划过空气,斩向坐在马上的黑衣人的脖颈。 第64章 【大力神符】 在他攻击黑衣人的同时,另一只手中也亮出一把更大的弯刀,朝着马后那个少年的头上劈去。 少年此前的注意力全在黑衣人身上,此刻回过神来,再想反击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刀光越来越近,目眦欲裂。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他左手的刀将黑衣人削首之后,右手的刀刚好能劈在少年头上,一招带走两条命。 可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只见一直安静坐在马上的黑衣人突然动了! 她抬起右手,握拳、蓄力—— 毫无花哨的一拳狠狠砸在黑衣人劈来的刀影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黑衣人左手的弯刀在空中崩裂成四五片碎片,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有一块还砸在了马脖子上,把大红马吓了一跳。 他本人则被这股可怕的力道带歪了身体,擦着马屁股斜飞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跟在三个少年后面追进来的四个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傻眼了,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停在不远处。 三方人马静静对峙着,场面一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直到摔在地上的那个绿衣人发出了一声呻吟,捂着手腕缓缓站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手腕向后折出了一个吓人的弧度,甚至有细碎的骨头茬子扎穿了皮肤,显然是断得不能再断了。 他先是往后面追来的那四人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恶狠狠地看向坐在马上的何玉,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忌惮:“你是什么人!” 何玉没说话,直到这时,她才慢慢调转马头面向了他们。 原本站在马屁股后面的三个少年这才看见这神秘的黑衣人怀里还坐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孩,看着似乎比他们还小一些,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后面追进来那四人中的一人走上前扶住绿衣人,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何玉:“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多出来一个……两个人?” 绿衣人没说话,仍然死死地盯着何玉:“你到底是谁?内力如此之强……” 何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无名之人罢了,我本无意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是你先偷袭于我,我随手反击,有何不妥?”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听在对面几人的耳朵里却有着莫大的压力。 绿衣人咬着牙,感受着手腕的剧痛,以及过了这么久仍然麻木的半边身体,眼神闪烁片刻后,沉声开口:“并无不妥,是在下冒犯了。” 何玉很是淡定地轻轻摆了下手:“既然如此,还不走么?” 绿衣人忽略同伴不解的眼神,硬拉着几人退出了树林。 周遭安静下来,树叶沙沙地响着,何玉垂眸环顾了一圈这三个形容狼狈的少年。 刚刚出声提醒她的那个应该是这三个人的主心骨,年纪看着反而比其他两个更小一些,此刻正一脸震惊且警惕地看着她。 他身上穿着件破了不少口子,沾满灰尘的素红对襟长衫,那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蜀锦,腰间的腰带上镶着几枚大小不一的莹润红玉,就连左手握着的剑鞘上都刻着精致的镂空金纹,几粒通透的红宝石点缀其上。 光看这一身行头,何玉就知道这少年身份不简单。 此刻他正缓缓后退至了其他俩人身前,将他们护在身后,仰头看着马上的何玉,小心地开口:“多谢这位前辈相助,在下化岭剑宫赤霞剑主关门弟子逯灼,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今日之事,我化岭日后定会厚报前辈。” 化岭剑宫?这么巧? 何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啧啧称奇。 一直安静靠在何玉怀里的贺石也终于动了,他垂眸看了一眼逯灼,重点盯了盯他的剑。 何玉虽然对化岭剑宫这个副本挺感兴趣,但很显然现在不是探索的时候。 这次她出门的主要任务是带孩子旅游,时间也很赶,如果因为意外耽误时间太长下不了线,何玉怀疑自己可能会直接睡死过去。 坐在马上的黑衣人一直未曾说话。 逯灼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惹恼这个神秘人,他双臂微微张开,一手长剑一手剑鞘,将两个师侄护在身后,仰头望着她。 神秘人脊背挺直,姿态放松,普通的一顶竹制锥帽下,漆黑的纱帘将头颈完全遮住,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个女子,再听她方才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 就在此时,那随风微微拂动的纱帘下终于传出了平淡的声音:“在下无名氏,救下你等不过顺手为之,不必谢我。” 逯灼一愣:“前辈,这……” 他正要说话,就见那无名氏前辈已经轻拽缰绳调转方向,往前方树林出口奔去,柔和婉转的声音夹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回荡在这片树林里—— “逯小友,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在她转身的刹那,遮面纱帘轻轻扬起,逯灼自下而上,看见了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和一小片黑色雕花镂空面具,面具下露出的一丝肌肤白的惊人。 这位前辈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这么年轻,竟身怀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和返璞归真的拳法,逯灼表情凝重,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人物? …… 何玉自然是不会什么武功内力的,她刚才之所以能一拳打碎那个绿衣人的刀,是用了【大力神符】。 这个任务奖励曾经一度被何玉归类为仙侠类物品,但就刚才那个效果来看,这个归类好像也没什么错。 【‘大力神符’:使用后增加使用者百倍力量,同时附带金刚不坏效果,剩余时间:2分55秒(3分钟)】 【回收价:白银*100】 这是何玉趁着绿衣人发难之前的那点时间鉴定出的结果。 当时她一看这属性,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半,再之后随着逯灼三人出现,何玉就知道那绿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林里,并且正好藏在小路旁的树上。 他是在埋伏那三个少年,结果自己好巧不巧半路闯入,差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不过最后来看,好像还是破坏了。 但何玉还是很高兴的,谁让那人一上来就亮红名,而且二话不说就要砍了自己这个无辜路人的,如果再伤到贺石…… 呵呵,活该断了手。 第65章 你不知道,她一拳砸碎了我的刀 绿衣人忍着手臂钻心的疼痛,把几个同伴都带出了树林,这还不够,他还想拉着人往更远处走。 被他拉着手腕的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站住!双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途逃走,任务不做了吗?!” 绿衣人踉跄了两步,回过头看他,惨笑一声:“任务?千羽,我是在救你们的命!” 跟在他俩身后的其他三人见此情况,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千羽是个长相秀气的年轻男子,闻言蹙眉道:“你是说那个戴着锥帽的黑衣人?她是化岭那三个小崽子的帮手?” 绿衣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托着自己的断掌:“我觉着那人应当只是赶路经过,她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踪迹,我本想用她吸引那三个崽子的注意,偷袭时能胜算更大,谁曾想……” 千羽叹了口气,从衣摆下方扯了一根布条,上前绑住了双月的断腕:“即便如此,你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双月疼得直冒冷汗,从紧咬的齿列中挤出一句话:“你不知道,她一拳砸碎了我的刀。” 千羽愣住了,其余三人也都原地震惊。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没忍住问道:“一拳?她没戴着什么指虎或者钢丝手套之类的武器?” 双月看了他一眼:“只有手,光手,你们不也看到了吗?打碎我的刀后,她手上连道口子都没有。” 千羽沉声道:“此人不单内力深厚,而且有一门十分强悍的横练功夫,如此强者,我墨云楼竟从未收录过任何信息……” 他系好布条,对其余四人道:“此事事关重大,定要及时禀告楼主,请楼主派云楼的人细细查探,而且双月的手腕伤得很重,也需尽快医治,任务先放一边吧,我们直接去云州乙字号分部。”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五人调转方向,绕过那片树林往南赶去。 …… 那两拨人后续的动向何玉并不关心,枣红大马顺着小路跑了半刻钟,前方的光突然亮了起来。 他们终于跑出了这片树林。 何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树林一片寂静,并未有人跟上来,她无声地松了口气,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经此一遭,骑马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害怕的事了,何玉甚至还松开一只握着缰绳的手,摸了摸贺石的额头。 她微微低头,把唇凑到他耳边,迎着风大声说:“你没事吧?方才害不害怕?” 贺石下意识偏了下头,避开她离得太近的气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迎面吹来的风太大,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缓了一下才学着她大声回答:“我没事,也不害怕。” 何玉:“为什么不害怕!” 贺石:“有您在,我怎么会害怕。” 何玉:“……” 刚刚太紧张,她一时都忘了自己在贺石心目中的形象是个无所不能会法术的神仙。 因肾上腺素飙升后带来的亢奋稍稍回落一些,何玉慢慢直起腰,抬手整理了一下猎猎狂舞的锥帽纱帘,重新恢复高冷形象,不再像个二哈一样边灌风边大喊大叫。 好险,差点崩人设。 上了官道后,很快前方路边就出现了一间驿站。 把马交给驿夫,贺石跟在何玉身后,走进了驿站大堂。 驿站里有十几个人,挨挨挤挤地坐了两张桌子,正就着茶水吃饼,见何玉和贺石进来,原本很大的交谈声顿时小了很多。 何玉转着眼珠打量了一圈那些人。 穿着结实耐磨的粗布衣裳,面上风尘仆仆,几个人身上还配有刀剑,估摸着是行商的商队。 直到坐在了桌边,何玉才收回了目光。 但在其他人的角度看来,这个戴着锥帽的黑衣人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姿态十分的神秘高冷。 驿站的吃食都很简单粗糙,何玉只要了一壶茶水,正准备从【旧货市场】随便买点吃的,就看见贺石从褡裢里取出数个包的精细的油纸包放在桌上,然后一一打开。 何玉定睛一看,嚯。 葱油饼、卤牛肉、红糖锅盔、萝卜丝,甚至还有一包五香瓜子。 贺石羞涩地笑了笑:“临行前大师姐硬要塞给我的,让我路上带着吃。不过这些吃食都放不住,最好是今日一日吃完,您,您要不要也尝些?” 也不知道神仙吃不吃凡间的食物。 贺石悄悄瞧了何玉一眼。 何玉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包【医用消毒湿巾】 这是她在【杂货店】买的,一大包100张,只要10枚铜钱。 何玉扒开纸包上方的缝隙,手指伸进去抽了一张递给贺石:“擦擦手。” 贺石接过,鼻端嗅到了一股冲鼻子的类似于烈酒的味道,他没多问这是什么,乖巧地仔细擦了一遍手,将那张仍然有些湿漉漉的白色小手巾叠好放在桌边,准备一会儿带走。 给双手消过毒后,何玉拿起一张葱油饼咬了一口,嗯,虽然有些凉了,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贺石见她三两下吃掉了一张饼,便知道神仙也是可以吃凡间食物的,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欣喜,太好了,以后供奉神仙的方式又多了一种。 何玉把卤牛肉和萝卜丝放在葱油饼中间,把饼卷起来递给贺石。 贺石一怔,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姐姐。” 何玉则拿起了一个锅盔。 他们两人就着粗茶吃的香,旁边桌上的十几个人闻着那边传来的香气,馋的直咽口水,但也只能使劲咬下一口手中剌嗓子的杂面干饼,勉强用茶水送下去。 领头的商队主人给众人打气:“大伙儿再坚持一下,今晚之前把这批粮送到定云城后,咱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小伙子问道:“头儿,你说这粮最后能送到灾民手里吗?” “是啊,”对面的一个汉子放下茶碗,也跟着接话,“咱们辛辛苦苦凑起这么几车粮,为的是能多救几个灾区的老百姓,别最后又不知道进了哪家权贵的粮仓里。” 那个领头的微微一笑:“放心吧伙计们,这次的集粮赈灾是楚氏粮行的周主管发起的,有楚氏在,咱们还担心什么贪官污吏?” 桌上的几人纷纷点头。 “我说头儿你这次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这样。” “有楚氏咱们就放心啦。” “唉,现在这世道,官府还不如人家一江湖势力有威信。” “可不,不过这也就是在云州,其他地界的势力可没这本事。” “说的也是……” “……” 一旁的何玉和贺石将这番对话尽收耳底,何玉笑道:“看来楚氏山庄是真的挺不错的,没给你找错地方。” 贺石咽下嘴里的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泛起一点柔和的笑意:“是啊,他们都挺好的。” 第66章 定云城 在驿站休息片刻后,何玉和贺石继续出发。 此后的路上没再发生什么意外,赶在日落之前,他们很顺利地来到了定云城。 何玉跳下马,望着不远处那蜿蜒厚重的高大城墙和恢宏大气的城门,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一下大城市就是不一样,然后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贺石,跟上了排队进城的队伍。 可能是因为集粮的原因,这条队伍很长,又没什么人管理,各种人声动物声混杂在一起,显得乱哄哄的。 排在何玉两人的前方是一个四口之家。 父亲赶着牛车,母亲和儿子倒坐在车上。 那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女人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看不出是男是女,鼻子底下挂着一溜大鼻涕,安静趴在母亲怀里半阖着眼,看着有些没精神。 牛粪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队伍移动得很慢。 何玉有些无聊,藏在纱帘下的目光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无意中一扫,就看见牛车上坐着的那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在直愣愣地盯着贺石看。 何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贺石,发现这孩子正瞅着鞋尖走神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玉轻轻捏了捏他布满茧子的纤细手指,贺石一顿,立马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何玉示意让他看前面。 贺石疑惑地往前看,顿时和那个小男孩对上了视线。 小男孩穿了件洗的发白的靛青色对襟短褂,下身是一条同色裤子,裤腿有些短,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腕,从车板上垂下来,脚上的布鞋底子很薄,像是快要磨破了。 他的衣裳鞋子,包括中年男人和女人,还有那个小孩的衣裳和鞋子都打满了补丁。 见贺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男孩也不收回目光,反而更加认真地打量他,乌溜溜的眼珠里满是好奇。 这时,坐在一旁的女人终于发现了自己儿子的这种有些失礼的行为,连忙从他背后拍了一巴掌,顺势抓着胳膊把他往后拽了拽。 然后在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朝着贺石和何玉点头哈腰,嘴里小声地说着:“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两位贵人别和他一般见识……” 何玉自然不会觉着这没什么恶意的打量是一种冒犯,她低头看着贺石,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贺石和男孩对视片刻,声音很轻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男孩眨眨眼,伸手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剑。 “想看吗?” 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了下头。 这时女人的脸色已经尴尬得不行了,她陪着笑,一直在小声念叨对不住,抓着男孩胳膊的手逐渐用力,直到骨节发白。 贺石没说话,他动作利落地解开腰带上的卡扣,连剑带鞘摘下来,一并递给了男孩。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女人一把按住男孩想要去抓剑的手,狠狠地在上面打了两下,“什么都敢拿?拿坏了我们怎么赔得起!” 何玉正惊讶于贺石毫不犹豫就给剑的动作,见此情景,连忙说了一句:“无妨,拿不坏的,拿坏了也无需赔,孩子想看就看看吧。” 女人闻言,讪讪地笑了一下:“这,这多麻烦……” 却还是松开了孩子的手。 男孩见母亲放手,立马向前探身,双手抓住了冰凉的剑鞘,惊喜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好重!” 贺石静静地看着他满脸新奇的抚摸着剑鞘,直到对方伸手想摸剑柄上挂着的那条,如燃烧着的火云般的红色剑穗时,才出声制止:“好了,别摸了,那里容易伤到手。” 男孩听话地停下动作,最后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眼这把剑,这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了贺石。 中年女人揽着儿子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嘴里小声念叨的词从“对不住”变成了“多谢贵人”。 贺石沉默着重新把剑挂好,他悄悄搓搓手指,抬头看向何玉。 何玉垂眸看着他盛满夕阳余晖的晶亮莹润的眼瞳,一时间福至心灵,读懂了那里面的意思。 她再次伸手牵起了贺石的手,果然看见那眼瞳中闪过细碎的微光,然后很快便被它的主人藏了起来。 就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偶尔划过水面的宝石都被藏在了湖底的淤泥里。 贺石这别扭小孩,想要什么都不说,光让人猜。 高兴、难过、愤怒这些普通孩子可以肆意表达的情绪,他都会下意识地掩藏好,即便偶尔表露出一点,估计也只勉强够得着他内心深处真实情绪的十分之一? 一点也不像个小孩子。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放在现代,估摸着也就刚上初中,每天忙着和老师父母斗智斗勇,调皮又叛逆,而反观贺石大多数时候的言行和那深沉的心思,几乎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样子了。 是因为整个童年受到的创伤太严重了吗? 何玉放空大脑,静静地思索着有关贺石的大大小小的事,不免的有些担心起他的心理健康来。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进城的队伍也终于排到了何玉和贺石。 守在门口穿着半甲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又去看那匹枣红大马,第一眼就看见了马腹下方的一小块印记。 他一怔,连忙直起腰,视线在贺石和何玉两人之间交替数下,最终落在了何玉身上:“原来是楚氏的二位少侠到此,在下失礼了。” 何玉没想到这官府的人都对楚氏这么客气,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道:“小哥客气了。” 那士兵亲自上前搬开路障,一路目送,何玉牵着马和贺石,顺顺当当地进了城。 定云城真的很大,街道四通八达,路线繁杂,即便太阳即将落山,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不少。 何玉站在宽敞的十字路口中间,思索片刻后,低头看贺石:“常管事在哪儿?” 贺石同样一脸深思:“我不知道……” 何玉:“?” 她有点后悔刚才没顺便问一下那个守城的士兵,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再找个人问问了。 第67章 鸿门宴 小半个时辰后,贺石在城中心的一家三进大院里见到了常管事。 常管事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头发花白,嘴角带笑,面相看着十分精明。 贺石把楚峥交给他的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常管事,常管事接过,也不打开看,顺手塞进怀里,笑着对贺石说:“贺小公子一路赶来,想必也饿了,这样,今日我做东,请贺小公子去旭日楼用些便饭,您意下如何?” 贺石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边的空气。 隐身状态下的何玉没说话,抬起手轻轻点了两下贺石的肩膀。 贺石嘴角微扬:“常管事,师父临行前嘱咐我,让我请你务必第一时间看看这封信。” 常管事哈哈一笑:“贺小公子放心,耽误不了事的,走,我们先吃饭去。” 贺石表情不变,静静地看着他。 常管事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他上下看了贺石一眼,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拆开看了起来。 信上内容不多,常管事很快便看完了。 他神色如常地把信叠好塞进信封,然后放进怀里,对贺石道:“信已看完,不是什么大事急事,我们走吧,贺公子。” 贺石见他看了信,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常管事出门上了马车。 旭日楼是个装修很奢华的酒楼,进出的客人皆衣着华贵、气质不凡,这里的消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去的。 何玉保持着隐身状态,跟在贺石身后往楼上走,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二楼其中的一间包房,此刻那间包房的门上正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常管事在前面引路,脚步停在了这间包房的门口。 何玉眉头一挑。 推开包房门,常管事移开身子,示意让贺石先进:“贺公子,请吧。” 贺石站在门口却停住了脚步,直到感觉一只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衣袖,这才重新迈步进去。 包房里有三个人,在何玉的视角中,这三个人身上都闪着红光。 这下真是进了狼窝了。 “常管事,”贺石与三人一一对视,声音平淡地问道,“原来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待啊,这几位是?” 常管事引着贺石在桌旁坐下,笑着给他介绍:“这几位都是咱们云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来为你介绍。” 他指着最左边的年轻男子:“这位是侯参军,掌管我云州赋税、户籍、仓库之责,权力大得很呐。” 侯参军笑着对贺石点了点头:“想必这位便是常管事你说的,楚庄主的爱徒了,原来年纪还这么小,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贺石还是很客气地回了个礼:“侯参军过奖了,您才是年少有为。” 常管事见他二人言语间相处融洽,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又接着介绍:“这位是定山县的王县丞,王县丞平日里为人乐善好施,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 王县丞正端着茶盏品茶,闻言只是轻飘飘看了贺石一眼,稍稍颔首,没说话。 贺石也冲他点了下头。 “最后这位是咱们定山城城卫兵的头,刘校尉,平日里维护治安,把守城门,辛苦的很。” 刘校尉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着二十来岁的样子,他看了眼贺石腰上挂着的剑,颇感兴趣地说:“贺少侠修习的是剑术?恰好在下也是略通此道,有空咱们切磋切磋。” 贺石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此刻他已经察觉出了这场宴席的不对劲,但一想到何玉就在身边站着,心里就怎么也紧张不起来,反而愈发淡定地吃吃喝喝。 其他几人见他这么沉得住气,暗中对视几眼,开始推杯换盏,找机会给贺石灌酒。 贺石牢记夏鸢小孩子不能喝酒的叮嘱,不管几人怎么劝,硬是一口没喝,一顿饭下来,反而把常管事喝了个够呛。 何玉静立一旁,想起刚才偷看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再稍稍一品这几人的官职和权力,心中冷笑一声,已大致明白了这位常管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啪!” 刘校尉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左手搭着贺石的肩,右手拿起酒壶给他的杯子里倒酒:“贺小兄弟,这酒就剩最后一口了,这可是福根儿啊,弟兄几个想着你小,特意给你留着了,你可得喝了它!” 贺石正要拒绝,就感觉身后有个人贴了上来,一只手绕过肩膀,伸到了他的唇下。 贺石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何玉的意思,也顾不上害羞,直接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末了还笑着对刘校尉说:“多谢各位大哥的照顾,也多谢常管事的招待,时候也不早了,常管事,今夜我在何处休息?” 常管事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酒杯,眸中闪过一丝窃喜,笑着道:“请贺小公子就住我府上吧,你瞧瞧我,这光顾着同兄弟们喝酒,都忘了贺公子奔波一日,想来早已疲累了。” “这样吧,今日咱们便先散了,我送贺公子回去休息,过两日再聚如何?”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附和,贺石站起身,正要跟着常管事走,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极低的气声:“酒里有药,装晕。” 他迈步的动作一顿,随即低头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捂着额头:“啊,怎么突然这么晕……” 说着便倒在了地上。 包房里火热的气氛骤然一停,四人相互对视一眼。 常管事走上前蹲下,使劲摇了摇贺石的肩膀:“贺公子,您怎么睡着了?快醒醒!” 贺石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常管事抬起头看向三人:“成了。” 他站起身拍拍手,冷笑着看着地上的贺石:“这小子,方才在我府上,非要让我拆开那信查看,现如今是不能放他回山庄了,一旦让楚峥知道我看了信,却并未按照信上指示做,到时即便他再念旧情,我这条老命估计也就到头了。” 侯参军道:“既然如此,该让这小子命丧谁手呢?” 王县丞微微一笑,轻轻捻着下巴上的胡子:“这几日,定山城附近有墨云楼的杀手出没。” 常管事背起贺石,闻言笑道:“如此甚好。” 第68章 他们在密谋什么坏事 贺石闭着眼,听着几人三言两语之间敲定了他的死法,心中好笑的同时,也升起了疑惑。 那封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常管事几人之间又在谋划什么,甚至可以让他们不惜铤而走险,设计暗杀自己这个楚氏山庄庄主的关门弟子。 嗅着常管事身上浓重的酒气,贺石静静思索着。 突然,他感觉常管事停下了脚步,接着自己的身体一阵旋转,被放在了一个硬木板上,贺石感觉应该是来时坐的马车。 车门被关上,车外常管事的声音响起:“把他带回去,先关后院右厢房,每隔三个时辰喂一次药,记住了吗?” 马夫回答:“记住了。” 常管事:“好了,去吧,注意别走漏了风声。” “是。” 随着马夫的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马车陡然一晃,紧接着开始左右颠簸,贺石知道这是上路了,他睁开双眼,缓缓坐了起来。 怕引起外面车夫的注意,贺石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地板挪到了凳子上。 而何玉此刻早已退出了【沉浸】模式,切换成最初的【手游】版本,视角跟随着贺石,一路回到了常府。 车夫用麻袋把贺石整个装进去,扎紧口子后扛进了后院西厢房。 路上有两个小丫鬟看见了他,也只当那麻袋里装着老爷物色下的新宠,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便各自去忙了。 车夫把贺石扔在床上,仔细检查他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后,用麻绳向后捆住他的双臂,放心地走了。 随着房门外落了锁,屋子里变得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一道黑影在床边慢慢显露出身形,全身上下只余一双手未被黑色包裹,正是何玉。 贺石原本正在注视着虚空发呆,见她来了,无神的双目瞬间聚焦,视线焦点落在那静静垂落的纯黑纱帘上,小声道:“您终于来了。” 何玉点点头,并未上前给他解开绳子。 谁知道那马夫有没有做什么记号,倘若不小心破坏,被他知道贺石装晕,那就麻烦了。 她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瓶鲜榨西瓜汁,插上吸管递到了贺石嘴边:“含住,吸。” 贺石的目光敬畏地扫过她胸口裁剪合身又服帖的衣物,很难想象那里能藏下这么大的一个瓶子,或许这便是神仙的法术吧,类似于袖里乾坤什么的…… 贺石垂下头,乖乖地含住了那根透明的管子,口腔微微用力,一股冰凉清甜的汁水便涌入嘴里,好喝又解渴。 他尝出来这是西瓜汁,不由得想起盛夏夜里,和师兄师姐一起围坐在师父的小院里啃西瓜的场景,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大半瓶果汁便下了肚。 贺石放开吸管,对着何玉笑得挤出了小梨涡。 何玉无奈地看着这傻小子,都让人五花大绑扔进小黑屋,马上就没命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她没忍住伸手狠狠撸了一把他的脑袋。 贺石被抓乱了头发也不在意,他在床上顾涌了几下,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眨巴着眼睛看何玉:“姐姐,常管事是不是伙同那三个人在密谋着什么坏事?好像很怕被师父知道的样子。” 何玉拿掉玻璃瓶里插着的吸管,三两口喝完了剩下的果汁:“你倒是聪明,他们确实是在密谋坏事,正计划着要以次充好,吞掉此次集粮赈灾的一大批钱粮、布匹和药材。” 她说完自己推测外加偷听后得到的结论,垂眸去看贺石的反应,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上的玻璃瓶在发呆。 何玉:? 这傻小子,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好这么通透的琉璃瓶,但是想研究也不是现在吧,命都要没了哇! 何玉不动声色地把玻璃瓶放进【库房】 贺石看着她手一翻,那个两人都喝过的瓶子便消失不见,愣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 他其实也听见了何玉方才说的话,此刻也迅速接话道:“集粮赈灾?是今日咱们在驿站遇上的那个商队说的事吗?” 何玉点头:“进州今年发了水患,朝廷鼓励各大商行捐粮捐银赈济灾区,楚氏算是最早响应的,其他商行见楚峥带头捐钱捐粮,便都追随他的脚步,跟着一块捐东西。” “但此去进州路途遥远,众多商行太过分散不够安全,赈济灾区的钱粮和药材也难以发挥最大的作用,楚氏粮行的周主管便联合各大商行,发起了集粮赈灾行动,让云州及附近各地的商行把赈灾物资集中在定云城,由楚氏统一护送至进州。” “如此一来,可减少各个商行的损耗,二来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由楚氏与进州当地官府合作,统一分配大量物资,能更快、更好地缓解水患带来的损失。” “而那位侯参军,便盯上了这源源不断送进定云城的大量钱粮、布匹、药材等物资,暗中联合上负责收集运送物资的常管事、负责出入文书签印的王县丞和负责城门守卫的刘校尉,准备用云州仓库里的少量次货混合沙石、木头等物件,替换下这批物资,以此牟取巨大利益。” 贺石认真地听完事情经过,沉思道:“那想必师父给常管事的信上,写的就是让他好好押送这批物资前往进州吧。” 何玉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还顺便安顿了楚氏几个沿路接应点的位置,让他们帮助常管事安全运送物资。” 贺石眉峰微皱:“常管事不惜杀了我也要保守住秘密,想来私下里早已与这什么参军县丞有了联系,甚至此前可能已经做了不少事了,只是我们未曾察觉……” 他突然抬头:“我得快一些给师父送信,向他言明此人的背叛,免得影响物资运送,耽误了进州的水患治理。” 何玉赞许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已经通知了楚峥,放心吧,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 她上下打量了贺石一圈:“只是要委屈我们贺小公子在这儿继续装晕,以此稳住他们了。” 贺石听见她的称呼,垂着眸子没说话,耳侧却悄悄泛起了红晕,并迅速蔓延至整张脸。 第69章 深夜小屋 贺石的这份害羞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便发生了更让他羞耻的事。 因为担心自己走后那帮人再对贺石做些什么,何玉便坐在桌旁一直陪着他,但她很快就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之前贺石虽然被绑着双手,但他一直都很安静地躺着。 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何玉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见他的上半身时不时就动一下,两条长腿蜷缩着搭在床上,不自在地轻轻摩挲着。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何玉听着这衣料摩擦的声音,再结合那有些别扭的动作,思考了一秒钟,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去茅厕?” “!!!” 黑暗中,贺石瞪大了眼睛看向何玉,没控制住被口水呛了一下,压着声音咳嗽了起来,咳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何玉连忙上前帮他拍背顺气:“怎么了这是?慢点慢点……” 贺石咳了一阵,总算顺过了气,何玉伸手帮他擦掉咳出来的眼泪,有点奇怪地问:“我看你的样子,就是想要去茅厕啊,怎么,你不想去?” 贺石无措地看着她,一张脸憋得通红:“我,我……” 何玉顿时了然:“你就是想去。” 她知道贺石有点害羞,青春期的小男孩都是这样,于是便补充了一句,想给他找个台阶下:“都怪我,刚刚给你喝了那么多西瓜汁。” 贺石:“不,不怪你,是我自己……” 他说不下去了,羞窘地垂着头不敢看何玉。 何玉见他羞得都快从床上挖个洞逃走了,似乎是被这阵羞耻的气氛所感染,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有些尴尬起来:“咳,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没人的话你就出去,额,那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把【家园】的门安放在这间屋子之外,话音刚落,便抬腿一迈,从屋里闪现到了屋外。 夜半时分,整个后院一片寂静,保持着隐形状态的何玉在附近绕了两圈,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走到窗前,拿掉别在外面的木棍,一把拉开窗户,招呼里面的贺石:“这边,从窗户出来。” 贺石腰腹用力,直挺挺地从床上站起来,垂着头走到窗前。 何玉皱眉看着他的胳膊:“这样绑着也不行,行动不方便,转过来,我帮你解开吧。” 贺石乖乖地转过身,还配合地把胳膊向后往上抬了抬。 借着雪亮的月光,何玉仔细记住绳子的绑法,三下五除二地替他解开了绳结。 贺石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臂,利落地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他又沿着原路返回进了屋子。 何玉把封着窗户的木棍放回原处,也跟着进了屋。 她让贺石背对着自己站好,把那根麻绳再次按照之前的样子绑得结结实实,贺石感受了一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便重新躺回了床上。 一切收拾完毕后,屋子里一时恢复了安静。 贺石垂着头躺在床上,还没有从方才的羞耻中回过神。 何玉此时倒是不觉得尴尬了,甚至还从【库房】里摸出一把炒黄豆,有一颗没一颗地吃起来。 深夜寂静。 贺石悄悄抬起眼睫,注视着那道坐在桌边的黑影,眸底时不时闪过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太黑,何玉看不见贺石的脸,自然也不知道这孩子在悄咪咪地盯着自己看,她正在思索接下来楚氏那边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这个常管事不是个好东西,还算计着要杀贺石,如果楚氏那边不能处理得让她满意,她就亲自动手,怎么着也得替贺石出这一口恶气。 何玉这边在脑海中规划着即将对常管事施行的十大刑罚,那边的贺石已经阖上了双眸。 也许是今日白天太累了,又或是夜太深,周围太安静,听着何玉吃黄豆的声音,贺石的内心最深处充满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安宁与平和,半梦半醒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包裹在柔软的云朵里,意识逐渐模糊,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中。 以至于当车夫打开门锁推门进来时,一向睡眠极浅,连树叶落在窗上都会醒来的贺石这次竟然没有被惊醒,还是何玉上前捏了他一把才醒过来,同时察觉到何玉往他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在看见靠近过来的车夫的一瞬间,大脑还有些迷糊的贺石立马就意识到了现在的情景,迅速阖上双眼,保持着呼吸频率,继续装睡。 车夫走到床前,弯腰靠近贺石的脸,仔细确认了他仍在昏睡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小竹筒,拔开塞子,一手捏开贺石的嘴,一手把竹筒里的药液灌了进去。 手指摸了摸贺石的嘴角,确认那些药液已尽数被吞下,没有流出来后,车夫合上贺石的嘴,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随着门外的铜锁“克嗒”一声锁好,车夫略显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贺石睁开双眼,从嘴里吐出了一块吸满药液的棉球。 何玉则重新掏出一瓶苹果汁,插上吸管递到贺石嘴边:“漱漱口,方才有不小心吞下去吗?” 贺石摇摇头:“没有,那药液不多。” 他吸了一口苹果汁,漱口后,从窗户上吐了出去。 何玉拿起那块棉球,来到院子的小花园里,随意挖了个小坑,把棉球埋了进去。 再进屋时,就看见贺石正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何玉走近,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贺石双手背在身后,正探着头叼着吸管,在那喝苹果汁。 她心中暗笑,大馋小子,还喝,不怕一会儿再上厕所吗? 在他身边坐下,何玉笑问道:“渴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贺石放开吸管,轻轻摇了摇头:“不饿,只是昨夜没有刷牙,有些不习惯。” 何玉欣慰地看着他,一个古代人,能有这样良好的卫生习惯,还真是得益于她的认真教导。 看来自己养孩子的天赋还是很不错的嘛,之后不想开甜品店了,也许可以考虑去当个幼师? 第70章 石头,石头,你近来可好? 窗外的天色很快便亮了,何玉整夜未眠,却一点都不困,十分的有精神。 她瞄一眼蜷缩在床上睡着的贺石,从【库房】里摸出一袋芋泥吐司,拆开吃了起来。 耳边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贺石眼皮下的眼珠轻轻颤动,缓缓张开了双眼。 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床幔看了一会儿,才慢慢从梦境中醒过神来。 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老贺了。 那个佝偻着背脏兮兮的小老头,今天不知怎么的,又在他的梦里出现了。 老头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子,手里端着缺了一角的碗,站在远山县飘雪的街角,笑着喊他石头。 石头,石头,你近来可好? 吃的饱,穿的暖吗? 手脚上的冻疮,还又痛又痒吗? 你还记得我吗? 忽而一阵漫天的风雪兜头罩下,等视野恢复清明时,街角已经没有了老头的身影。 一张破席子卷成卷放在墙根,过于出色的视力让他看见了那席子一头露出的花白发丝,又乱又脏,眼熟的很…… 似乎忘记了呼吸,胸口传来的窒息感逐渐清晰,耳边纸张摩擦的声音好像更近了些,贺石没有焦距的目光缓缓转动,落在了站在床前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头上戴着锥帽,看不到脸,她白皙漂亮的手掌上托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几片颜色很好看的方形饼子。 轻缓柔和的声音从那片漆黑下方传出来:“醒啦,吃吗?” 这声音像一根从深井上空垂下来的绳子,拽着陷在井底的他重新回到太阳底下,方才沾染的一身阴冷潮湿,随着大亮的天光,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贺石感觉面前被抽走的空气开始重新流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浊的脑海为之一清。 “吃。” 他从她的手里拿起一片饼子,只觉得又轻又软,手指完全陷在了里面。 “这是什么?” 何玉看他吃的香,笑着说道:“这个叫面包,喜欢吃吗?剩下的都给你吧。” 贺石没出声,双手接过油纸包,安静地吃了起来。 何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贺石嘴里塞着面包,闻言怔了一下,下一瞬便笑了,含糊着说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何玉见他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调出【时钟】看了下时间:“那个车夫大概一刻钟以后会再来,快点吃完,我帮你把手绑上。” 贺石点点头,加快了进食速度,三下五除二解决面包后,绑着双手躺回了床上,维持着昨夜的姿势。 车夫果然按时按刻过来给贺石喂药。 等他走后,何玉上前给贺石解绳子,边解边道:“估摸着楚氏的人快来了,这绳子也不用绑了,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安静待在这里别出声。” 贺石乖顺地点点头,后脑靠在离何玉胸口下方很近的地方,屋子里一片安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听见过何玉的心跳声。 不论是骑马时,还是现在,两人都挨的很近,没理由会听不到…… 他微微侧头,正要贴的更近一些仔细听听时,何玉已经绑好了绳子,向后退开了。 “我先走了,注意安全。” 贺石压下心底莫名涌起的失落,笑着应了一声。 …… 常管事第三次抬手擦掉额角渗出的冷汗,陪着笑站在桌旁,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夏鸢一袭红裙,慵懒又不失端庄地靠在椅背上,乌黑发髻间一枚镶着美玉的金钗正好落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华彩。 面前的桌上放了几本厚厚的账册,夏鸢手里拿着一本正在随意翻看。 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声音,常管事心底不安的预感越发浓烈,他咽了下发苦的口水,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哪里出了错,引来了这么一位祖奶奶。 昨天接收完最后一批粮食,送走不断感谢夸赞楚氏善举的商行领队,常管事和侯参军三人相互配合,组织人手把近期收来的所有粮食换成了仓库里的旧粮、霉粮,数目不够,还往里掺了不少沙子。 此外还有一些药材,也挑好的留下接近六成,剩余的混些树枝土块,都打包好装了车。 至于部分富商捐的银子,他们直接留下一半几人平分,剩下的才装了箱,放在车上,另准备几口空箱子装上石头混在银子里,准备一出城便扔掉。 事情太多,值得信任的人手又太少,四人整整忙了一夜,总算收拾妥当,虽然疲惫,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大批银子,几人都十分兴奋,约定好下一步的行动后,各自回了府。 常管事揉揉有些发痛的额头,想着今日先回府里好好休息一番,顺便处理掉贺石,只待明日一早到了指定的时辰,便带上车队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这样的计划在一进大门,看见坐在正堂上闭目养神的红衣女子时,便瞬间碎的连渣都不剩,一颗心如同坠入冰湖,凉的吓人。 夏鸢,楚庄主的大弟子,掌管山庄上下一应事物,上至生意往来、人情世故,下至厨房采买、人员调动,她都能尽数抓在手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平日里处事果决,心狠手黑,是个人人谈之变色的母夜叉。 这样一个人物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家里,还笑着跟自己打招呼:“早啊常管事,昨夜是去哪里忙了,怎的一脸疲惫?” 常管事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方才还有些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他勉强压制住即将失控的表情,笑着招呼人上些好茶。 夏鸢却轻轻地摆摆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常管事不必麻烦,我很忙,请你一刻钟之内把此次集粮赈灾的账册尽数拿来,我要看看。” 常管事心中暗暗叫苦,却不敢当面违逆,只能让下人去取账本。 跟贺石那个只进山庄不到一年的毛头小子不一样,就算再借常管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对夏鸢下手。 只能满心忐忑地站在一旁,暗中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通知侯参军三人,情况有变,做好准备。 夏鸢察觉了他的小动作,却并未阻止,只是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账册,静静地看着,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 就在常管事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就地晕倒时,夏鸢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 第71章 东窗事发 “常管事”,她微哑而婉转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美目轻移,看向常管事堆着笑的脸,“所有商行散户募集的钱粮药材等物资,都记录在此了吗?” 常管事连忙点头:“回夏姑娘的话,都在这儿了,我亲自盯着记的账,保证没少一粒米、没缺一文钱。” 夏鸢点点头,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便去仓库看看,常管事,走吧?” “这……”常管事陪着笑,声音诚恳地劝道,“夏姑娘,仓库那边又乱又脏,您身娇体贵,实在不适合过去呀,老常我跟着庄主二十多年了,您还信不过我吗?” “哦?又脏又乱?”夏鸢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常管事,秀眉微蹙,声音里带上了不满,“常管事,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别的先不说,这粮食和药材都是要入口的,倘若因为我们的仓库太脏,把疫病带进了粮食里,等拉到灾区给灾民一吃,那不是害人么?” 常管事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要糟,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你说你,劝人就劝人,多嘴提那一句干什么?真是多说多错! 他正要张嘴解释,夏鸢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为避免这种意外的发生,我更得去仓库里看看,常管事,别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常管事支吾着劝说了半天,夏鸢仍坚持要去仓库。 她随手整理了一下裙摆,开口打断常管事喋喋不休的解释:“常管事,你百般阻挠我前往仓库,莫非是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你,想瞒着楚氏?” 常管事表情一变,连忙道:“夏姑娘说笑了,既然您坚持要去,那我们便走吧,小冬,去备车。” “不用麻烦了,我的车就停在后门,常管事也一并走吧。” 常管事眼神一暗,笑着道:“也好,也好,夏姑娘,请。” 一出后门,路边的院墙下果然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夏鸢率先上去,常管事告罪一声,也跟着上了车。 车里铺着厚实的藤垫,小桌上的食碟中盛着精细的点心,一阵似有若无的淡雅清香弥漫在整个车厢中,再加上对面坐着的身姿窈窕的美人,常管事此前还没坐过这样舒适怡人的马车,但他此刻根本没心思享受。 反而感觉屁股底下并无颠簸的藤垫上仿佛生出了尖刺,让他坐立不安。 楚氏商行在定云城有四个仓库,其中最大的一个是粮仓,此次集粮赈灾的车队便停在这里。 见常管事去而复返,看守仓库的护卫还很是诧异,上前道:“常管事,您不是早上才……”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了常管事阴沉的面容和充满暗示的眼神,护卫心中一个咯噔,抬眼一看,就在常管事身后不远处,一位红裙美人正聘婷而来。 护卫虽然不认识此人是谁,但他看懂了常管事的眼色,于是闭紧嘴巴,赶紧退到了一侧。 常管事领着夏鸢来到仓库门前,朝那护卫说:“打开仓库。” 他面上虽然镇定,但心底早已慌了神。 方才一下车他就觉得很不对劲。 明明已经暗中派人通知了侯参军三人,为何看守仓库的护卫竟像是完全不知情一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不成这夏鸢竟是提前知道了他们几人的计划,早已派人阻拦? 但是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唯一的知情的外人现在可还在他的后院里躺着呢! 思索间,仓库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夏鸢站在最前方,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果真如常管事所说,这仓库中是又脏又乱。 昏暗的光线中,一排排装好货物的板车放在仓库中央,地面上全是杂乱的草根、泥土和沙石,空气中无数灰尘浮动,呛得夏鸢抬手捂住了口鼻。 她看了常管事一眼:“常管事,为何这仓库地上这么多草根沙土?” 常管事勉强笑了笑:“应当是人们搬运货物时,不小心带进去的。” 夏鸢没说话,慢慢行至一辆堆满粮袋的车前,问道:“这是什么粮?” 常管事:“是糙米……”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夏鸢右手寒光一闪,粮袋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里面的东西瞬间流了满地。 “哎……” 常管事傻眼了,夏鸢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徒劳无功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阻止。 但夏鸢已经蹲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米,放在掌心仔细看了起来,又站起身,从那剩下的半口袋粮里抓了一把,拿手指细细捻开:“常管事,这车粮是谁送来的?” 常管事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颤抖:“这……东西太多,在下有些忘了……” “发霉、易碎,还混了至少二成的沙子,拉这车粮的人心思还真是狠毒啊。” 夏鸢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莫名听着有些森冷。 她丢下手中的陈粮和沙土,随意走到另一排车前,划破一个粮袋,里面是相同的状况。 紧接着是装药材的箱子,夏鸢打开一看,品质一般的药材中混杂了近半的树枝和土块,再随机打开一口箱子,还是同样的情况。 仓库中早已一片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夏鸢的红色的身影在昏暗中仿佛一团火焰,炙烤着常管事的双目。 “常管事,”她向前走了过来,缓缓停在常管事面前三尺远的地方,垂眸盯着对方的眼睛,“不解释一番么?” 常管事强作镇定:“这些小商行实在是靠不住,竟拿这些东西以次充好,也都怪我,太过信任他们,当时并未开袋查看,夏姑娘,我愿受庄主责罚……” 只要暂时糊弄过这个夏鸢,接下来便能找准时机逃跑,这几年他也攒了不少家底,只要离开云州,不管去哪都能安身立命…… 但仓库外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常管事,原来你在这儿啊,今日怎么不见侯参军、王县丞和刘校尉呢?”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常管事猛地回头,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后,顿时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你怎么……” 第72章 他的臭嘴撞上了我的剑鞘 “怎么没死?” 少年的声音清越而虚弱。 贺石逆着光站在仓库门口,一身衣衫稍显凌乱,他单手按着剑,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有些松散,从鬓角垂落下几缕,随着风向一侧飞舞。 “小师弟?”夏鸢也没料到贺石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连忙快走几步出了仓库,弯下腰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来这儿了,怎的脸色这样难看?” 贺石仰起苍白的脸颊同她对视,微笑时,干裂的下唇渗出血丝:“大师姐,我从常府出来时看见了你的马车,便一路跟随过来的。” 夏鸢掏出手帕给他轻轻擦了擦嘴角,又看见他手腕上青紫的勒痕,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好,大师姐知道了,你先歇着,别说话。” 她直起腰,转身面向常管事,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常东,我小师弟奉师命来送信,你却这般折磨他,知道后果么?” 常管事面色煞白地看着贺石,在心中把办事不利的车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石轻轻拍拍夏鸢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紧接着看向常管事,张口时声音平淡,落在后者耳中却如若惊雷。 “常管事,你对楚庄主的命令阳奉阴违,同侯参军、王县丞和刘校尉三人密谋贪墨此次集粮赈灾的各式物资,甚至还想杀我灭口这些事,不如趁着诸位大人都在场,好好说个明白?” 夏鸢惊讶垂眸。 小师弟怎么知道自己还暗中叫了云州的官员到场?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一定是那位神秘人告知他的。 不过,既然神秘人一直在他身边,他又为何会弄得这般狼狈? 常管事在听到“诸位大人”四个字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当三道熟悉的人影被州兵押解,由一位冷面将军带着,从仓库另一边的墙角拐过来,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常管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颓丧地垂下头,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向后踉跄着,险些坐在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夏姑娘,想必这位少年便是楚庄主去年年底新收的弟子吧?” 就在此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贺石回过头,看见仓库对面的那棵大树下停着的不起眼的小马车里,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穿着身样式简单的锦袍,背着手走过来时,像个市井里常见的富家翁。 侯参军脸色灰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喃喃地叫了声:“郑知州……” 其余两人也跟着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说话。 郑知州却并未理会那三个人,而是径直走到贺石身旁,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着道:“好一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处惊不变、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楚庄主好福气啊。” 夏鸢抬起素手,掩唇轻笑:“多谢郑知州夸赞,只是我楚氏家门不幸,出了常东这么个东西,今日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真要说起来,还是怪本官治下不严,险些坏了这集粮赈灾的善举,幸好夏姑娘及时察觉通知本官,否则一旦事发,朝廷怪罪下来,本官也是吃罪不起啊。” “郑知州您太客气了。”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寒暄了起来。 常管事望着夏鸢如花般的笑颜,兀地打了个寒颤。 他咬着牙,突然猛地跪下,膝盖狠狠砸在地上,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夏姑娘!” 常管事提起袍子的前摆,膝盖摩擦地面,荡起一片尘土,飞快地膝行至夏鸢面前。 他匍匐在地,一张老脸泪流满面,声音中满是悔意:“夏姑娘!老常我一时鬼迷心窍,生了贪财之心,辜负庄主及各家捐粮商行的大义善举,又因害怕自己的不轨行径被庄主发现,私自扣押软禁了贺小公子,我自知有罪!请夏姑娘责罚!” 他哭的异常凄惨,看的周围的护卫和州兵都起了恻隐之心。 夏鸢却不吃他这一套,只垂眸看着他状似诚心悔过的脸,一向柔婉的声音充满冷意:“常管事,你掌管楚氏在定云城的所有生意,说来已有近二十年,我师父信任你,从不派人多加过问,但不过问并不代表不知道,你难道以为近五年来你做的那些事,他真的毫不知情吗?” 常管事的哭声戛然而止,夏鸢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四年前英杰大会时,你将回春谷送来的各式丹丸药散截留近二成,欧阳家送来的各式兵器截留数把,私下倒卖,赚了不少钱吧?还有三年前,化岭的搬山剑主到我楚氏做客,指导庄众剑术,庄主吩咐备厚礼相赠,其中的各色宝石、珍惜钢材、百年药材都少了一部分,也是你贪墨的吧?” 整个仓库前的空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常管事,就连郑知州,也叹息着摇了摇头。 夏鸢嘴角微弯,眸中却毫无笑意:“常管事,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需要我多说,师父他顾念旧情,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因此一次次地原谅你,但这一次你的所作所为,损害的不单单是我楚氏的利益,你害的,是进州数万的灾民,和我楚氏屹立江湖近百年来的声誉,我想你应当能明白自己的下场。” 常管事垂着头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像是已经认命一般。 但一直隐身站在旁边的何玉却看见,他身上的红光越来越亮,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何玉心中一凛—— 不好,这死老头想伤人! 就在她这个念头刚刚浮现时,安静跪着的常管事突然暴起,手中不知从哪抽出来的匕首直指夏鸢心口。 贺石下意识踏前一步,但常管事的速度太快了,还未等他拔剑出鞘,那闪着寒光的刀尖便已触到了夏鸢的衣衫。 但它也只能停在这里了,刀尖抵在心口,甚至未能划破那颜色鲜艳的布料。 夏鸢缓缓放下抬起的右腿,轻轻整理了一下裙摆。 常管事委顿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捂着小腹,充血的双眼死死瞪着夏鸢。 夏鸢先是拍了拍贺石的肩膀,又回头对郑知州歉意一笑:“实在是抱歉,惊扰到郑知州了。” 郑知州笑着摇摇头:“无妨,无妨,夏姑娘真是好功夫啊。” “夏鸢!你不过是运气好攀附上楚氏,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耀武扬威!” 常管事自知活不过今天,已经彻底疯了,一边咳血,一边指着夏鸢破口大骂。 “叫你一声夏姑娘,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娇贵小姐了?你就是一个被夫家休弃的荡妇!娼技!靠身子往上爬的臭婊……” “啪!” 一柄玄色剑鞘狠狠地扇在常管事嘴上,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恶毒咒骂。 贺石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冷眼看着常管事趴在地上,从血肉模糊的嘴里吐出几颗断牙。 第73章 我的确是被夫家休了的弃妇 他在最肮脏的环境里长大,自然知道这些言语对一个女子的伤害有多大,更遑论它们是被安在待自己如亲人的夏鸢头上。 那一瞬间,贺石甚至生出了拔剑杀人的冲动。 “小师弟,打他做什么。”从见到常管事到现在这几个时辰中,夏鸢的眸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笑意,“平白被那臭血弄脏了你的剑。”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贺石一方手帕:“快擦擦。” 贺石接过,慢慢擦掉了剑鞘上沾染的一丝血迹。 郑知州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贺石,又看看嘴角带笑的夏鸢,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这师姐弟两,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楚氏,又添了个了不得的苗子啊。 夏鸢从山庄赶来时,还带了几个能力出众的庄众随行,此刻其中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常管事,把他拖了下去。 夏鸢朝着郑知州行了一礼,依旧笑得大方得体,好像刚才那些极尽恶毒的咒骂不是在说她一样。 “郑大人,今日之事已了,多谢您能来主持公道,如今这里乱作一团,为不耽搁明日启程,夏鸢便不招待您了,改日定携厚礼去府上拜访。” 郑知州哈哈笑了一声:“夏姑娘客气了,本官与楚庄主情义深厚,看你也如子侄一般,本是一家人,何谈两家话?不必多虑,自去忙吧。” 夏鸢盈盈一拜:“多谢郑大人,我送您一程。” 她引着郑知州上了马车,目送着他走远后,才转身往仓库这边走来。 今日看守仓库的几个护卫早已跪了一地,夏鸢的目光随意扫过,淡声开口:“都换下去,连同常东一起,派两个人送回山庄,交给庄主处置。”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正要动手的几个庄众吩咐道,“记得挑了常东的手筋和脚筋,他功夫不错,你们不是对手。” 几人齐齐应是,都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夏鸢则微微弯腰,视线与贺石保持平齐,笑着问他:“小师弟,你这一天一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她拉着贺石,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边走边道:“已经快晌午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讲给我听,好不好?” 贺石点头:“好啊,大师姐,我想吃烧牛肉。”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向身后的虚空。 直到有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贺石才微微扬起嘴角,放心地回过头,跟着夏鸢上了马车。 还是在常管事设宴招待贺石的旭日楼,贺石和夏鸢坐在包房里吃饭。 贺石抹去何玉的存在,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稍加润色,讲给夏鸢听。 “原来是这样。” 夏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块烧牛肉。 贺石好奇问道:“大师姐,你知道追杀逯灼他们的是什么人吗?” “据你的描述,他们应当都是墨云楼的杀手。” 夏鸢咽下嘴里的牛肉,点评道,“嗯,没有庄里厨子做的好吃。” 贺石在楚氏大半年,对于当今江湖上的各个大小势力也都有所了解。 墨云楼在内部分为云楼和墨楼,云楼干的是情报买卖的活儿,墨楼则精于暗杀,这两样活儿最遭人忌恨。 早在八十多年前,墨云楼总部突然遭受了当时江湖上近半势力的围杀,险些被灭门,当时的那一任楼主带着残部逃到了娑源,数年后回到王朝,不但兵马充足,而且带回了大量金银重建墨云楼。 因为之前的教训,那位楼主在全国各州都修建了一模一样的墨云楼,楼主及楼内的核心杀手、情报人员则随机待在不同的分部,以防再次被一锅端。 随着后来几十年的发展,他们又陆陆续续新建了一些分部,便有了现在几乎每座大城都有分部的规模。 “你说的那个使双刀的绿衣人,是他们墨楼里排得上号的高手,代号双月。”夏鸢垂眸沉思,“是谁要买化岭剑宫高徒的性命?胆子是真大,墨云楼敢接这个单,胆子也不小啊……” 贺石没再说自己的事,转而问起了常管事的事会怎么处理。 提到常管事,夏鸢扬唇一笑:“这次他是真的触及到师父的底线了,无论怎样,师父都不会放过他的。” 贺石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才继续问道:“大师姐,常老贼那般诽谤侮辱你,我当时都想直接砍了他的脑袋算了,你却还是面色如常,你不生气么?” 甚至连心跳都没变过,从始至终都很稳而平缓。 夏鸢用手中竹筷挑开盖在蒸鱼上的葱丝,漫不经心地道:“败犬狂吠而已,不配让我放在心上。” 她夹了鱼肚子上最肥美的一块肉给贺石,蓦地笑了一声:“不过他也没全说错,我的确是被夫家休了的弃妇。” 贺石一怔。 “我先天有疾,不能生育。”夏鸢的语气淡然,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为了门派利益与我结亲,嘴上说不在乎子嗣,私下里却养了三个妾室,盼着她们能生一个出来,为他传宗接代。” 贺石皱起眉头:“然后呢?” “然后啊,还真有个女子怀上了身孕,还没等孩子出生,他便迫不及待地给我写了休书。” 贺石心中一梗,眉头越皱越深,冷声吐出两个字:“人渣。” 夏鸢笑着拍拍他肩膀:“小师弟不用为我难过,后来没了我的助力,那劳什子破门派早就败落了,如今他还不知在哪儿带着妻儿乞讨呢。” “哎,我同你一个孩子说的这么详细做什么,年长者之间的感情很复杂,等你长大便能懂了。” 夏鸢再次给贺石夹菜:“快吃快吃,吃完还得帮师姐去把那些陈粮沙石、木头棍子换掉,今日可还有的忙呢。” 第74章 我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在贺石跟夏鸢一起指挥着众人更换仓库里的那些物资时,何玉一个人靠在树下,百无聊赖地看着。 都怪这个莫名其妙的送信任务,把她和贺石两个人的游玩计划给破坏了。 何玉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等他们忙完,天都黑透了,再在定云城住一晚,明天就该返程了。 啊,好无聊啊…… 她随手掏出一把瓜子,蹲在地上嗑了起来。 另一边的仓库中,夏鸢指挥护卫把绑着粮袋的绳索扎紧,随后朝不远处正在盯着人搬箱子的贺石招了招手:“小师弟,过来一下。” 贺石最后看了一眼两个搬箱子的庄众。 对方二人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觉地挺胸缩脖子,更加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箱子放在车上。 见没什么问题,贺石按着剑走到了夏鸢身边:“大师姐,什么事?” “这边的事已安顿地差不多了,你下山来不是去游玩的吗,趁现在天色尚早便快些出发吧,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师姐帮你备上。” 贺石一怔,他心里确实一直惦记着不知在何处等着他的神仙,但此次赈灾做好了,是积攒功德的大好事,他也想多出一份力,分一缕这功德香火奉给神仙,想来对她应当大有好处。 况且这里的乱摊子也确实麻烦,不仅要盯着人换货不能再出差错,还要安抚闻讯而来的捐粮商行,时间也很紧,他有些担心大师姐一人忙不过来。 夏鸢看出了他眸底的疑问,笑着拍拍他的背:“放心吧小师弟,再大的场面师姐我也能应付的来,这都不算什么。” 见她说的确实诚恳,贺石也不犹豫,直接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大师姐注意休息,我们回山庄见。” “我知晓的。” 夏鸢直起腰,从腰间解下荷包,摸了几张银票递给他,“出门在外,能花钱解决的事便花钱解决,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 “啊?大师姐,之前的我还没花完……” “拿着吧小师弟,”夏鸢不由分说地抓起贺石的手,把银票塞进他的掌心,“你拿着师姐放心。” 贺石看着手里微微皱起的银票,在上面看见了“壹仟两”的字样。 直到走出仓库大门,他的脑子还是有点发懵,回头看一眼正笑着目送他的夏鸢,贺石收起心绪,朝着远处的树林走去。 他的枣红大马被牵来,拴在一棵粗大的树上。 贺石解开缰绳,正琢磨着去哪里找何玉,就感觉自己牵马的手背被轻轻点了一下。 他心底一颤,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虚空,那个方向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这么快便收拾好了么?” 贺石扬唇,笑得双眸微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察觉她在身边的时候,便下意识地露出了这个表情。 他偏头看着那片虚空,学何玉的样子压低声音回答:“没收拾好,但大师姐让我提前走。” 清风簌簌,他听见那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大师姐能力强又善解人意,真是个好人呀。” 贺石没说话,咧着嘴角笑开了。 两人一明一暗,牵着红马,渐渐走远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座仓库中,一双明澈柔美的眸子微微睁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因为在定云城耽误的时间有些长,何玉和贺石并没有去蜀州,而是在附近几个风景不错的小镇转了转。 这其中有一个叫红枫镇的漂亮小镇,镇子内外都种了很多枫树,风一吹沙沙作响,看的人心绪都会平静下来。 “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到了九月份,所有枫叶都变红了,整个镇子被火红淹没,那时候才美嘞,我啊,看了四十多年了都没看腻。” 街边卖饰品的小摊上,一位裹着头巾的中年女子笑吟吟地向贺石和何玉介绍镇子里的风景。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摊子上拿起一柄竹制团扇,扇面上拓印着一大一小两枚红枫,虽材质一般,但胜在样子好看,很有野趣。 “这扇子是我们当家的亲手做的,上面的红枫图案是用枫叶浸泡油彩拓印上去,再阴干十日制成,很有我们镇子的特色,小公子和姑娘买上一把?” 何玉抬手接过:“多谢婶子,多少银钱?” 摊主伸出两只手,张开十指:“只要十文。” 何玉心想,总不能让人家费了半天劲白当导游吧?买个扇子意思一下,况且这扇子确实挺好看的。 她心念一动,正要从【库房】往出拿荷包时,身旁就伸出一只手,把十枚铜钱递给了摊主。 何玉惊讶,垂眸看向贺石。 贺石的耳垂红红的,给了钱后,破天荒地主动伸出手抓住了何玉的衣摆,轻轻拉了拉,何玉顺着他小的微不可计的力道往前走,离开了这处小摊。 直到两人走至街道对面时,贺石才松开了手,手垂至身侧,在何玉看不见的角度中,他不自觉地轻轻捻了捻捏过她衣摆的两根手指。 何玉举着团扇随意扇了几下,黑色纱帘随着风飘荡而起,她笑道:“我们贺石如今真是出息,都能给我买东西了。” 她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开心,又像是欣慰。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一直精心呵护的小树突然长高,枝叶繁茂的树冠伸展开来,在某个艳阳天给她递来一片荫凉一样。 暖暖的,很窝心。 但何玉不想让贺石发现这种情绪,于是她又伸手,举着团扇在贺石面前扇,转移他的注意力。 贺石的目光果然被眼前的团扇吸引,他眯着眼感受抚在面上的阵阵清风,目光落在执扇的那只手上。 白皙纤长,骨肉匀称,皮肤在暖阳下蒙着一层莹润的光。 好美的手。 这个念头出现在贺石脑海中的时候,他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神就该有这样美的手,和所有美的一切。 于是他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何玉挡在纱帘后,属于眼睛的位置:“以前总是您送我东西,如今我有了银子,自然不能再让您破费,您还想要什么,我都为您买来。” 何玉噗嗤一笑,逗着问他:“这么厉害?你有多少银子啊,能给我买什么?” 贺石摸了摸荷包,语气平淡:“大概有几千两吧,昨日在定云城的时候,师姐给我的银票,我也没有细看。” 何玉的动作僵住了。 多少? 你说多少? 贺石还在那仰头对着她笑:“我们回客栈去吧,该吃午饭了。” “……” 何玉艰难地点了下头,跟贺石一起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巨额的存款数量:白银24两,铜钱221枚。 热气腾腾的大太阳底下,她的心陡然变得哇凉哇凉的。 ……我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第75章 来来来,砍舌头一刀 在下山的第四日午后,贺石和何玉回到了山庄脚下。 拍拍贺石的肩膀,何玉微笑道:“好了,回去吧,记得照料好自己,别太累了,改日我再去看你。”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再次不舍地看了何玉一眼,转身去马厩还马去了。 把缰绳交给养马的庄众,神骏的枣红大马用热乎乎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 一同相伴了这么几天,难免有些感情,贺石摸摸他柔顺的鬃毛,小声道:“乖,下次出门还带你。” 红马打个响鼻,跟着庄众,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马厩。 隐身站在石碑下的何玉看见贺石从马厩出来,顿时精神一振,跟着他往山上走。 夏鸢亲自押送赈灾物资前往进州,白玉深还在海州没回来。 贺石拎着褡裢,路过武场时,瞧见了正在练剑的楚河。 他站在路上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他,继续往前走,然后就在自己的小院门前看见了楚云丝。 楚云丝手上提着个小食盒,站在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师弟你回来啦?” 少女的声音清脆甜美,贺石有些惊讶,他有礼地朝对方点了点头:“四师姐,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回来?” “自然是山下传信来我才知道的。”楚云丝抬了抬手中的食盒,走到小院门口示意他开门,“正巧今日早间我做了新点心,拿给你尝尝。” 贺石开门的手指微微一僵,脑海中诸多思绪飞速闪过,下一瞬镇定开口:“我上山前吃了不少东西……对了,方才路过武场时瞧见二师兄在练剑,想来他辛苦多时也疲累了,四师姐,你不如拿给二师兄尝尝?” 楚云丝打开盒盖,里面的白瓷小碟里装着几枚模样精致的点心,她拿起一个递给贺石:“这次做的真的跟以前的不一样,尝一个吧小师弟,你尝过我再拿去给二师兄尝。” 她的眼神太有压迫感,贺石不得已接过那枚精致的锦鲤外形的点心。 手指捏住锦鲤的尾巴,触感很正常。 贺石意外地看了楚云丝一眼,难道这次真做好了? 他尝试着咬了一口,一股辛辣顿时直冲鼻腔,还伴随着奇怪的腥味和酸甜味,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其他的味道,但贺石已经尝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舌头被人砍了一刀,又痛又没有知觉。 勉强整个咽下嘴里的东西,贺石缓缓转头看向满眼期待的楚云丝:“四师姐,你包的什么馅?” 楚云丝看着他,大大的眸子亮晶晶的:“是柑橘,爹昨日给我送来的,我吃了一个觉着不错,便想着用它做点心。” 贺石:“除了柑橘,还有呢?” 楚云丝:“只放柑橘有些单调,我想起你之前喜欢吃皮蛋,便剁碎放了一些,可是皮蛋有些腥,我便加了生姜和花椒去腥……” “……” 楚云丝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是不是又没做好,很难吃吗……” 贺石沉思片刻,觉着自己不能害了二师兄,于是果断拿过楚云丝手里提着的食盒,朝她微微一笑:“四师姐,这点心味道确实有些奇怪,但师弟我还能吃,便都给我吧。” 楚云丝的目光这才又亮起来,眨也不眨地盯着贺石的双眸:“师弟,全山庄上下也就你会这么捧我的场,你真好。” 贺石呵呵一笑,推开院门迈步往里走:“四师姐太客气了,我今日回来有些乏累,想午睡片刻,师姐你……” 他话没说完,楚云丝便急忙开口:“师弟你累了便好好休息,师姐先回去了,那点心记得吃哦,口味都不一样的!” “好的师姐,慢走师姐。” 贺石关上院门,看了一眼碟子上的其余四个点心,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般骇人口味的点心,四师姐一次能做出五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也算天赋异禀了。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准备烧些水洗澡。 这几日一直同神仙在一起,虽然是住的两间房,但只要一想到与她只是一墙之隔,贺石就实在没有脱光衣服洗澡的勇气,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忍了几日。 如今终于回了自己熟悉的小院,自然要痛痛快快地泡个澡。 就在贺石烧水的时候,何玉已经来到了楚峥的小院门口。 她把【家园】丢进院子里,轻轻松松越过了那道院墙。 楚峥不在那个熟悉的回廊里坐着。 何玉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透过书房大开的窗户,看见楚峥正坐在书案前,埋首看着什么。 她心中一动,闪现至他的身后,与他一同看了起来。 信纸上的字迹秀丽潇洒,何玉认出那是夏鸢的字。 ‘师父,近日安好’ ‘常东果然有背叛之心,私自贪墨此次赈灾钱粮。’ ‘您让小师弟去送信,庄主之徒的身份并未引起他的疑心,他也并不忌惮根基尚浅的小师弟,只哄着他,仍按计划施行换粮。’ ‘只是徒儿没想到小师弟竟逼迫常东当着他的面读了那封信,常东索性将他软禁,欲要加害,幸好他身边有神秘人在,并未遇险。’ ‘余下事件如您所料,当着郑知州的面,证据确凿,常东再难翻身,徒儿派人把他给您送回来了,赈灾钱粮徒儿亲自押送,确保不出差错。’ ‘只是师父,下次再有这般冒险之事,请让徒儿去吧,小师弟他武功尚浅,一旦出现意外,恐悔之晚矣,望师父三思。’ ‘不孝之徒夏鸢字。’ 看完这一封并不长的信,何玉的双眸微眯,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果然如此。 她看着楚峥的后脑勺,暗暗磨了磨牙。 贺石被抓那天,何玉来山庄送信,楚峥当时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像是在意料之外。 他让夏鸢亲自出发去定云城,却并未详细嘱咐,而是只说了句“时机已到,快去吧。” 何玉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师徒俩怎么像是已经提前知道常管事那老东西要背叛的样子? 既然如此,为何还让贺石前去涉险? 第76章 下线喽 哦,对哦。 他们还知道贺石身边有自己这个怨种在嘛,有自己在还能出什么事? 何玉面无表情地想。 楚峥师徒几个认为自己是神出鬼没的绝世高手,贺石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但只有何玉自己知道,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肝游人,套了个看上去很能唬人的壳子罢了。 这是没真遇上事,真遇上事了,恐怕还得让贺石站出来保护她。 想到这里,何玉垂眸拉开【旧货市场】,试图搜索一下有没有像【大力神符】一样的外挂。 结果是没有。 她叹了口气。 现在就只能看后续的任务奖励了,或许还能出一个呢? 毕竟这个是真好用。 又或者,不知道【家园】的任意门功能可不可以向贺石开放,这样的话,遇到危险自己就可以带上他一起跑路了…… 就在何玉杵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一直安静坐着的楚峥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头就往外走。 何玉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胳膊堪堪与他的衣袖擦过。 楚峥没有丝毫停顿地出了书房,何玉轻轻拍拍胸口,好险,差一点就被碰到了。 她跟着楚峥在山庄内一路穿行,最后停在了贺石的小院门口。 楚峥静静站了片刻,抬手敲门。 “谁?” “我。” 过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 贺石身上披着外衫,脚下随意趿拉一双布履,雪白的脚背露在外面,腰上没系腰带,湿漉漉的头发散着,垂至臀上的发梢还在滴水。 楚峥笑着给他拢了拢衣襟:“小五在沐浴啊,看来师父来的不是时候。” 贺石腼腆一笑:“师父哪儿的话,我本想沐浴着过后再去拜见您,谁知道劳您亲自来了。” 他说着,把大门再往开展了展:“师父快请进。” 楚峥的目光划过他手腕上的伤痕,迈步进了院子。 少年人的伤口总是愈合得很快,此刻贺石手腕上磨破的口子已经结了痂,衬着青紫的痕迹,像是戴了个造型怪异的镯子。 楚峥没有进屋,只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随意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贺石去屋里端了茶出来,楚峥接过却不喝,而是轻轻放在了桌上,将手搁在茶盏旁边,食指轻轻点着桌面。 贺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跟着在石桌对面坐下了。 半晌后,楚峥开口了:“今日晨间收到了你大师姐送来的信,她说你被常东私自扣押了一夜,怎么样,没受什么伤吧?” 贺石一笑,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并未受什么伤,常管事只让人定时给我下迷药,确保我不会醒罢了。” 他微微歪头,一缕湿发落下,搭在清隽的眉眼之间。 贺石并未过多提及当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毕竟其中有不少不能同师父讲的事,他话音一顿,语气自然地问起了别的:“大师姐已出发了吗?不知一路上是否顺利?” 楚峥点头:“自然顺利,她做事,一贯让人放心。” 又话音一转,接着问道:“常东但凡敢对你下手,想必用的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被迫吃下了吗?” 贺石摇摇头:“我早有防备,并未被被他们得逞,多谢师父关心。” 楚峥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色,沉思道:“还是得瞧瞧,你先歇着吧,晚一些我让张医者过来,你还小,别留下什么隐患。” 贺石自然不会拒绝,乖巧点头:“我听师父的,多谢师父挂心。” 楚峥看着他,双唇微张,怔了片刻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身,拍了一下贺石的肩膀:“见你平安归来,为师便放心了,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记着把头发擦干,免得着凉。” 贺石:“我晓得了师父,您慢走。” 楚峥出了院子,回头看一眼那关上的大门,长叹一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边走边嘀咕:“鸢儿不在,庄里这些事务是处理一件生出一件,真麻烦啊……” 何玉站在大门口的树下,目送着他走远。 其实从楚峥的角度来看,让贺石去试探常东这件事还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一来,贺石是楚峥的关门弟子,在山庄内身份超然,由他去,既表明了楚氏对这件事的重视,也能打消常东的疑心。 二来,常东若真有什么二心,面对一个刚入门不到一年的小少年,他也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畏手畏脚不敢干,势必会露出破绽。 倘若换了夏鸢或楚河去,常东说不准还真会直接把自己的心思隐藏起来,半点也不敢露,哪里能让他们轻易抓住这么明显的罪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贺石身边有自己这个一定会护他周全的“故人”,连净门高手的追杀都能轻易挡下的人,还能在常东手下护不住贺石? 何玉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就是人不行。 自己的逼格立的太高,人家又不知道你就是一个纸老虎,自然会按照自己认知中的实力安排计策,怨不得人啊。 还是得想办法,增加一些能保护贺石的筹码。 她发愁地甩了甩胳膊,把【家园】放在贺石院子里,决定再看看他就下线。 院子里空荡荡的,贺石已经回了屋子。 何玉正准备闪现进屋时,贺石又推开门出来了。 他换了身衣裳,一边走一边擦头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木盆,盆里放着换下的脏衣裳。 何玉就这么靠坐在石桌上,看着贺石从水缸里舀水,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洗完后把衣服晾好,倒掉盆子里的水,步履轻松地回屋睡觉。 直到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何玉才收回目光,她看了看即将西沉的太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选择了下线。 现实中的时间是早上7:30,距离上线,只过去了不到九个小时。 这次是有史以来连续上线时间最长的一次,清醒后的何玉难免有点恍惚,她眨了眨呆滞的双眼,转头看向遮光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一束光。 半晌后,终于回过神来。 自己已经不在游戏里了,这里才是现实世界。 第77章 奇怪的客人 这一夜“睡得很好”,何玉感觉自己精神饱满、头脑清晰,像是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一样,不由得坐起身,再次伸了一个懒腰。 随着她下床拉开窗帘,晨间柔和温暖的阳光照进卧室时,放在床头的手机适时地响起了任务完成提示音。 何玉走过去,拿起手机查看。 【恭喜你完成了“神兽出笼”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150,白银*15,信纸*1,信鸽*1】 游戏等级升到了七级,七级升八级的经验需要640点,现在还差580点。 估计还得完成三到四个任务才能再次升级。 何玉随意扒拉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按捺住立马探索游戏新功能的心,走进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刚打开店门,就有个中年男人进来买东西。 他攥着手站在干净的地板上,穿了件旧旧的外套,头发看上去有段时间没剪了,有些发油的刘海搭在眉毛上,下巴和唇周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何玉笑着问他:“你要买些什么?现在店里只有昨天烤的饼干,面包和蛋糕还没做,最少要到中午才有卖。” 男人看了何玉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那就买饼干吧,你这里卖什么饼干?” 何玉把柜台上的几种饼干给他介绍了一遍。 他眼睛一扫,指着最边上的杏仁薄脆说:“这个,要一斤。” 何玉眨眨眼,拿出袋子帮他装袋称重。 结账时,男人从裤子兜里掏出一把现金,拿在手里点了半天,才抽出其中几张递给何玉,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后,脚步拖沓地推门走了。 这个客人有些奇怪,但何玉并未过多关注。 自从开店以来,她遇上的奇葩客人数不胜数,早已见怪不怪,这个人放在里面都算很正常的了。 待忙碌的一上午过去后,何玉端着新鲜出炉的面包从工作间出来,把它们一一放进保鲜柜,不经意抬头时,又看见了早上的那个客人。 他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手腕上还挂着装杏仁薄脆的袋子,正站在甜品店的落地玻璃窗前,向里面张望。 跟何玉对上视线后,男人的目光局促地闪了闪,犹豫一下,推开门走了进来。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何玉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屏幕点亮,跟韩启的合照赫然占满整个屏幕,她把它放在柜台上显眼的位置。 男人慢慢走到柜台前,看了一眼上面放的各式面包,问何玉:“这些面包,哪个更受年轻女孩子喜欢?” 他看了一眼何玉,垂下眼睛:“像你这种岁数的年轻女孩子。” 何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上前给他推荐了两种面包。 男人挠了挠油腻的头发,木讷地说:“我一种买一个。” 何玉点点头,特意给他挑了两个样子更好看的。 把打包好的面包递给男人时,她注意到那个装着杏仁薄脆的袋子还是早上的样子,里面的饼干被纸包着,封口处贴着贴纸,没被人动过。 男人结账后,拿着面包走了。 何玉站在窗前,注视着他穿过马路,走进另一条街,直至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渐渐的看不见了。 好奇怪的人,但是似乎没什么恶意。 何玉摇摇头,简单吃过午饭后,拿起充满电的手机,打开了游戏。 看着画面中正在跟贺石说话的白玉深,何玉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下线后忘记更改时间流速了,这么一上午的时间,游戏里已经过去了近三天。 【白玉深:小师弟,这是海州的特产,烤鱼干,味道很香,给你拿着尝尝。】 白玉深把一个纸包递给贺石。 出门一个月,他的肤色明显被晒得更黑了,扬唇笑时,衬得那对犬齿白得刺眼。 贺石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一大串一模一样的纸包。 【贺石:三师兄,你这是买了多少?】 【白玉深:给师父和大师姐他们,还有几个相熟的庄众都买了。】 【贺石:需要我帮你送吗?】 【白玉深:不用了小师弟,我自己可以。】 他说着,话音顿了顿,瞥开与贺石对视的目光,看向院子门口的那棵大树。 【白玉深:我回来后不见大师姐,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贺石惊讶地看着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打扮,十分心直口快地张嘴就问。 【贺石:啊?我还以为三师兄上山后便直接来寻我了,原来你先去的是大师姐那里,大师姐去进州送赈灾粮去了,你这么急着找她,可是有急事?】 他的表情很认真。 白玉深低头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了闪。 【白玉深:咳,也还好,不是很急……】 他伸出大手随意撸了一把贺石的后脑勺,举了举手里的一大坨纸包。 【白玉深:我去给其他人送烤鱼干,小师弟你先回去吧,等午后我来寻你去武场练射术。】 贺石点点头,看白玉深转身欲走,又关切地提醒了他一句。 【贺石:三师兄,若你找大师姐有急事,不如托人去送信,走楚氏的路子,很快便能送到了,别耽误了正事。】 白玉深高大的背影踉跄了一下,他没回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白玉深:知道了小师弟,多谢你的,额,关心……】 屏幕外的何玉看着贺石挂着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进了院子,一时乐的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 这傻小子,那一脸单纯认真出主意的样子真是又逗人又可爱。 急事? 你三师兄找你大师姐确实很急,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哦…… 她乐呵呵地转换视角跟着白玉深,看他挨家挨户地送完烤鱼干,背着包袱和剩下的一个纸包回了自己的院子。 何玉跟进去。 白玉深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常用的零碎物件外,还有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 他拿起盒子看了看,环顾一圈自己宽敞且空荡的屋子,发现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最后只好把盒子小心地放在了枕头边上,拿手轻轻拍了拍。 第78章 谁说信鸽只能是鸽子? 看着白玉深准备脱衣服洗澡了,何玉才退出他的房间。 她随意把游戏视角停在练武场上,打开了【库房】,准备看看这次任务奖励的【信鸽】和【信纸】 在看到货架上的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禽类时,何玉愣住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打游戏时间太长了,可能有点眼花,于是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一看,啊,还是那样。 货架上放着一个市面上很常见的金属鸟笼,里面的横杆上站了一只浑身黑漆漆的鸟,闭着眼睛,似乎正在睡觉。 “……” 何玉沉默了。 这是信鸽? 这他爹的不是乌鸦嘛?! 她无语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关着乌鸦的笼子,笼中的乌鸦像是被惊醒一般,刷的睁开了双目。 哇塞。 还是一只红眼乌鸦哦。 何玉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棒读。 乌鸦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眨了眨,见没有人再打扰自己,便重新闭上双眼,继续睡觉,看上去很高冷的样子。 何玉微笑,盯着屏幕自言自语:“这么高冷?那你以后就叫阿冷吧。” 看阿冷睡得很香的样子,何玉也不再纠结游戏给自己的信鸽为什么是一只乌鸦的问题,毕竟换个角度看,乌鸦比鸽子要酷炫多了。 她使用【鉴定】功能,选中阿冷,屏幕上瞬间弹出信息—— 【‘信鸽’:谁说信鸽必须是鸽子?一只会送信不迷路的乌鸦,也是位好信鸽(免疫一定强度攻击、速度强化、力量强化、方向感强化、可随时召回)】 【回收价:黄金*9.9】 回收价这么贵?? 相当于9900两白银啊! 何玉眨眨眼,乖乖,这算是捡到宝了? 见此情况,她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这只身价万两的信鸽睡觉,而是移开目光,看向鸟笼旁边的【信纸】 相比于【信鸽】,【信纸】看着就正常多了。 一沓方方正正的a4纸,上面有间隔均匀的竖着的红色细线。 何玉再次使用【鉴定】—— 【‘信纸’:书坊出售的最普通的大众信纸,一共100张,一张可以写100字。】 【回收价:白银*10】 看着这优秀的属性,何玉心里顿时美的不行。 有了它,以后就能无障碍给游戏人物传递信息了,至于那个只能写10个字的【便签纸】…… 算了,不提也罢。 看完新得的任务奖励,何玉又开始找升级后系统给的新功能。 意料之中,她没找到。 上次升到六级之后,游戏也没有新功能,这次还是没有。 何玉微微蹙眉,难道是五级给的那一下太狠了,后面几级都不给了么? 虽然有点失望,但她也没纠结太久。 毕竟是能直接体验全息游戏欸,就算是用几个普通的小功能来换,也是非常划算的。 人啊,不能太贪心。 何玉笑眯眯地关掉屏幕上的对话框,露出下面被遮住的练武场。 宽阔的练武场上,自由习武的庄众不多,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而在其中的一处空地上,楚河还在练剑。 何玉打开【时钟】看了看。 已经下午2:50了。 这个时候的太阳是一天中最毒的。 楚河穿着件修身的浅蓝色窄袖外衫,那薄薄的衣料早已被汗水浸透,半干半湿地贴在他身上,随着挥剑的动作,下颌处聚集的汗珠被甩出去,“啪嗒”一下溅碎在地上,很快又被阳光晒干,了无痕迹。 楚河恍若未觉,双目凝视前方,再次抬起剑尖,重复已经练过上千次的剑招。 屏幕外。 何玉的嘴角一直挂着笑,看楚河练剑,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熬夜刷题的自己,年轻人啊,真的很有精力。 她沧桑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向下扣在茶几上,起身去迎接推门进来的客人。 也因此,她并没有看到,在她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楚河一气呵成的剑招突然出现卡顿。 紧接着,他蓦然抬头,杀气氤氲的一双冷眸,猛地看向了屏幕的方向。 —————— “师父。” 梳洗一新的白玉深换了件干净衣裳,端正地站在院子里朝楚峥行礼。 楚峥朝他摆摆手,笑着道:“好了好了,老三快来坐。” 白玉深脱了鞋,走进连廊中,却发现那张红木小桌上,放着的不是熟悉的茶具和泥炉,而是一沓账册和几封请帖。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盘腿坐下。 楚峥捏捏眉心,语气平缓地问他:“海州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白玉深点头:“是的,师父。”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楚峥:“这是吴帮主托我给您带来的,说是感谢我们楚氏此次危难之时施以援手,他日若我们有事,他们定随叫随到。” 楚峥看了那厚厚的信封一眼,有些头疼地捂住了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先放那儿吧,我歇歇再看。” “哦。” 白玉深把信放在那几张胡乱扔在桌面的请帖上,一眼便看见了最上面的那一封,精致的大红色封皮上,以金墨书写的三个大字—— 合阳派。 下方印着一个小巧的印,那是古体的“阳”字。 他不禁好奇问道:“合阳派的请帖?请师父您去做什么?” 楚峥从桌子底下一捞,拿上来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一边慢慢地品着,一边悠悠说道:“钟鹤山那老东西给第四子娶妻,定在腊月初七。” 白玉深一怔:“若我没记错的话,他那第四子今年才十四吧,这么早便要娶妻?” 楚峥品味着新茶的甘香,双眸微眯,眼神示意白玉深:“你自己看看吧。” 白玉深拿起请帖拆开,里面同样是一张大红色的信笺。 他迅速读完,恍然大悟。 “他这哪是给儿子办喜事,这不就是个变相的英杰大会么?” 楚峥道:“正是如此,而且信里还特意提到了小五的名字,说什么‘听闻楚庄主再得高徒,万望得见一面,以识少年之英杰’,这虚伪的老东西,葫芦里头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白玉深向来对这些弯弯绕绕不太擅长,闻言有些窘迫地眨了下眼:“师父这下可是问错人了,我也不是大师姐,不懂这些。” 楚峥看他一眼:“知道你不懂,我就随便说说。” “再过几日等鸢儿回来了,咱们师徒几个再商议商议,看看让谁去较为合适。”楚峥把茶盏里的茶喝完,拿起了桌上的一本账册,慢悠悠地翻开。 他翻着看了两页,顿时觉得头又疼了起来,一抬眸,看见白玉深还杵在原地不动,顿时瞪眼:“还傻坐着做什么?等师父请你吃饭?” “不敢不敢,”白玉深站起身,一边迅速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师父您辛苦了,徒儿先行告辞。” 看着三徒弟高大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小院的大门口,楚峥笑骂一声:“这憨子。” 然后垂眸看向手里的账本,半晌后,长叹一声:“鸢儿啊,你再不回来,师父这把老骨头就快扛不住了。” 第79章 微型播放录音器 夏鸢这一次走的时间有些久,等她再回到山庄时,已是半月之后。 当天晚间,楚峥便召集几个徒弟,在他的院子里商议三个多月后去合阳派参加大婚典礼的人选,这次连楚云丝也叫上了。 何玉隐身靠在廊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几人讨论,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微型播放录音器在研究。 再过八天就是游戏中的九月初六,那天是贺石的生辰。 何玉这几天一直在琢磨送他什么礼物,但思来想去也没有定下。 直到今天晚上【杂货店】刷新,她一眼就看上了其中的一件货品—— 【‘微型播放录音器’:可录制一段60秒的语音,完美还原真实音色,无需充电,支持外形定制】 【回收价:白银*1】 这种性价比低,看似没用,但绝对稀奇好玩儿的小东西,最适合送给孩子做礼物了。 何玉毫不犹豫的拿下,思索片刻后,决定用自己游戏外观的q版形象定制这个微型播放录音器。 除了这个之外,再准备一些其他的小惊喜,到时候保管让贺石乐的找不着北。 何玉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一个初步的计划,准备下线好好做一份详细的方案,毕竟是陪贺石过的第一个生日,得确保完美无缺,给孩子留下最美好的回忆才行。 她把微型录音播放器放进【库房】,看了一眼围坐在木桌旁的六个人。 此刻他们已经商量出了去合阳派的人选,那就是—— 五个徒弟都去。 楚峥强颜欢笑:“鸢儿,你不考虑留下来吗?到时临近年关,这庄里的事务……” 夏鸢温柔地给他续上茶:“师父尽管放心,徒儿走之前都会安顿好的。” 她环顾一圈周围的几张年轻面孔,缓缓开口:“此次大婚之礼,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势力和游侠估摸着都收到了请帖,届时合阳派中鱼龙混杂、形势繁复,小师妹、小师弟年纪又小,还是我领着放心些。” 白玉深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大师姐,不是还有我和二师兄么,我们二人你总该放心吧。” 夏鸢美目微挑:“倘若是你二人自己去,我自然放心,但带上小师妹和小师弟,我便不放心了。” 白玉深正要反驳,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是个直肠子,容易被那帮老狐狸下套,二师兄那个武痴就更别说了,他们二人确实没法照顾师弟师妹…… 索性就闭了嘴。 楚河则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坐着,只在楚峥说话时,跟着说了几句。 贺石也安静地乖巧坐着,捧着茶盏喝茶,对师父、师兄、师姐提出来的计划全盘接受。 至于楚云丝,大小姐正沉浸在能出远门玩耍的快乐中不可自拔,正乐呵呵地剥栗子吃呢。 何玉看着这师徒几个,真是各有各的神奇特色,她摇摇头,推开凭空出现在身边的木门,果断下线。 此时已是深夜,她关掉手机便睡了。 …… 第二天一大早,何玉被闹钟的声音吵醒,她睡眼惺忪地关掉闹钟,翻了个身,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 明天就是国庆节,这里的天气越来越冷,但集中供暖的时间是在十月十五日至十月二十日之间。 每年的这半个多月都是最难熬的,外面气温十几度,屋里可能比外面还低,坐着都冻手冻脚。 但是今天不能赖床,因为店里蛋糕的订单特别多。 何玉做好心理建设,牙一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下地穿鞋一气呵成,丝丝缕缕的冷气钻进棉质睡衣里,她打了个寒颤,立马拽过一旁的珊瑚绒睡袍披在身上。 哆嗦着洗漱完,何玉随意吃了一点东西,换好衣服下楼,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忙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肚子实在太饿了,她洗了洗手走出工作间,准备给自己点个外卖。 没想到一拿起手机,就看见了张予诗发来的一长串消息。 何玉随手点开。 【予诗:小玉姐,昨天晚上我们社团出去团建,回来的时候看见学校东侧门的门口放了些东西。】 【予诗:图片】 【予诗:图片】 【予诗:你看看,这个包装纸,是不是咱们店里的呀?】 【予诗:好像就是,我都看见招牌的logo了。】 【予诗:昨天太晚了我怕打扰你休息没发,今天早上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予诗:出去看的时候,已经没了,估计是被清洁工清理了。】 【予诗:但是这个真的还挺瘆人的,看着有点像……】 祭品…… 何玉看着张予诗发过来的那两张图片,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第一张是张远景照片。 路灯昏暗的光线边缘,照亮了一半铺在地上的牛皮包装纸,纸上放着两个面包和一小堆黑黑的东西。 它们正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小片黑色,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烧过的样子,再衬着后面高大的灰色墙壁,于夜色中散发着某种诡异的味道。 第二张图片是近景。 这张就能更好地看清那些东西的细节,牛皮纸上印着“小甜饼”三个字,还有何玉帮忙选的两个面包和一堆杏仁薄脆。 纸钱燃烧过后的碎片挂在这些甜蜜的点心上,看着让人十分不适。 第80章 他是不是以为我要泡你? 何玉关掉图片,想了想,回复张予诗。 【y:予诗,你们学校最近或者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y:比如有学生出事那种。】 消息发送后,她打开外卖软件随意逛了逛,可心神不定之下,什么都看不进去,于是索性也不挑了,就随便点了一个。 就在这时,张予诗回了消息。 【予诗:最近没有呀,至于以前的,我去问问组里的学姐,说不准她们知道。】 何玉回想起那天来买东西的中年男人的神情动作,确实是情绪很低落的样子。 但如果真是祭拜什么人的话,为什么要用面包饼干呢? 难道是去世的人生前很爱吃甜品? 门口的风铃声打断了何玉的思绪,她抬头一看,顿时有点意外。 “师兄?你怎么来了?” 韩启穿着件熨烫妥帖的深灰色长风衣,配西裤皮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电脑包,一副要去参加学术会议的样子,迈进了这间充满温暖甜香的小甜品店。 他看了眼何玉:“来串门。” ? “那你先坐吧,想吃什么?” 韩启熟练地找到那张小桌坐下,把电脑包打开,取出电脑放在桌上:“还是上次的那个蛋糕吧。” 何玉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杯咖啡。 这啥? 把她这儿当某巴克,来边喝咖啡边工作来了? 何玉在心里默默吐槽,把他上次吃过的蓝莓可可切块端过去:“前两天师母不是说国庆你们要去云省玩儿么,你不在家收拾东西,跑我这儿来加班?” 韩启一边拖动鼠标,一边从下往上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她跟我爸去,没说要带我。” 啊这。 何玉呵呵一笑:“你先吃哈,我还烤着东西呢,先走一步。” 韩启没说话,目光转回电脑屏幕上,眼镜片反射出淡淡的蓝光。 店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机器的轻微轰鸣声,是让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 过了一会儿,风铃声再次响起。 韩启抬眸,是个外卖小哥。 何玉从工作间出来,接过小哥手里的饭,又把一个包装好的生日蛋糕递给他。 “这个点了,你还没吃饭?” 韩启看着何玉从保温袋里拿出饭菜,“而且就点外卖吃?” 何玉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撮白米饭塞进嘴里:“没时间做饭啊,只能凑合吃点了。” 韩启微微皱眉:“之前店里不是还有个年轻女孩子么,现在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何玉嘴里包着饭菜,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小姑娘下半年刚上大二,忙学业呢,之前本来也就是暑假没回家,过来帮忙的。” 韩启没再说话,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有点惊讶地眨了下眼睛:“你减糖了?” “嗯哼,”何玉笑了一声,“上次你说过以后,我试着减了糖量,没想到吃着还挺有意思的,就上架啦,卖减糖版和原版两种,销量还不错哦。” 两人说话间,又有人进来买面包,何玉放下筷子走过去接待。 韩启望着她的背影,再次吃了一口蛋糕,品味着嘴里浓郁的可可香气和蓝莓天然的酸甜味道,微微扬起了唇角。 何玉惦记着给贺石准备生日惊喜的事,忙到六点多,眼看着没什么活儿了,韩启还是坐在那里不走,时不时敲击几下键盘,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何玉手里端着杯子,状似不经意地路过韩启的桌前,两分钟后,又面不改色地折返回来。 这么来回往复三四次后,韩启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锻炼身体呢?” 何玉脚步一顿,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哎呀,马上就六点半了呢。” 韩启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哦?没注意,都这么晚了。” 迎着何玉隐含期待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走吧,请你吃饭。” 吃什么饭啊! 我又不饿! 你快走快走我要玩游戏! 内心疯狂咆哮,何玉的表情却纹丝不动:“好哦,吃什么?” 韩启按下关机键,向后靠在椅背上,等待电脑关机:“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湘菜,味道还不错。” 何玉很有行动力:“我去换衣服。” …… 如韩启所说,那家湘菜的味道确实挺好,如果没有碰到韩念安和郝梅以及他们的几个朋友的话,那就更好了。 何玉扒着碗里的饭,目光越过韩启的肩膀,看向不远处围坐一桌的几个中老年人。 韩念安姿态放松地吃着菜,郝梅面带微笑地和周围几个人说话,还时不时指一下何玉和韩启坐着的位置,谈论的话题明显就在他们二人身上。 何玉狠狠地咬了一口碗里的组庵豆腐,小声质问坐在对面的韩启:“你看看你选的好地方,怎么韩老师他们也来这里聚餐啊!” 她回想起刚刚被迫过去打招呼时,桌上的一圈长辈那种八卦的眼神,就尴尬地想要脚趾扣地缝。 韩启被一桌菜辣的直喝水,闻言淡定道:“这也侧面说明了这家菜品确实好吃。” 何玉不想听他胡说八道,悄咪咪地向那边张望,不小心和韩念安对上视线,她一惊,立马收回目光看向韩启:“还有,刚刚韩老师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啊,他是不是以为我要泡你?” “噗——” “咳咳咳……” 韩启放下杯子,拿纸巾捂着嘴,咳得脸都红了。 何玉幽怨地看着他:“咋,人还没老,嘴就包不住水了?” 她指着韩启面前的一盘辣椒炒肉:“全喷这菜上面了!还没吃几口呢!” 韩启咳了半晌,终于平复下了气息,他摘下眼镜擦擦眼角咳出的泪花,脸颊上的红晕还未消散,目光一转,颇为无语地看向何玉:“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想泡,额,想追我的人有很多,就算加你一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何玉一怔:“不是,我没想泡你啊!” 韩启往她碗里夹了块肉:“知道知道,闭上嘴吃吧你,别偷看了。” 何玉愤愤不平地收回目光,埋头继续扒饭。 第81章 味觉轰炸 “好的师母,等你们回来了我一定去拜访,哈哈,师兄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目送着韩启那辆黑色suv开走后,何玉放下一直挥动的手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抬手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初秋的风很冷,吹得何玉打了个哆嗦,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推门进了店里。 等收拾好东西打开游戏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 何玉使用【沉浸】模式,直接进了贺石的小院里。 此刻正值黄昏,贺石刚从练武场上回来,手里提着长弓和箭壶,一边走一边擦汗。 他关上小院的大门,刚一转身,就看见了坐在院里的何玉。 “姐姐!” 肉眼可见的,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刹那间变得生动起来,嘴角咧得大大的:“好几日不见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啦?” 话一说完,贺石就有些后悔。 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在质问神仙? 看来是神仙这段时间对自己太好,以至于都有些得意忘形了,实在是不应该。 他这么想着,原本快速奔向何玉的脚步立马慢了下来,最后慢慢地停在对方面前,笔直地站着。 何玉奇怪地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开始站军姿的贺石,站起身摸摸他的头,触手一片潮湿,还热乎乎的:“最近很忙,但是想你,所以一得空便来了。” 贺石的瞳孔微颤,原本就因剧烈运动而红晕未消的脸陡然变得更红,他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长弓,嘴唇微张,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何玉见他这么一副不禁逗的模样,心底暗暗笑了一会儿,搭着他肩膀往屋里走:“走吧,带你吃好吃的去。” 贺石耳边如鼓的心跳声渐渐平息,他顺从地跟着何玉的力道走进房间。 房间里有些昏暗,贺石点燃蜡烛,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汗湿,头顶也察觉到丝丝凉意。 想起神仙刚才摸了自己的头,搭了自己的肩膀,贺石心中一紧,连忙去看对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姐姐,我刚从武场回来,身上脏得很,您,您的手怎么样?” 手? 我手没怎么样啊? 何玉疑惑地抬起手看了看,又看一眼贺石有些紧张的表情,这才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跟我无需这么见外,一点汗而已,能有什么?” 贺石一把抓起擦身的布巾和水盆,支支吾吾地说:“您先坐着,我去简单擦洗一下,换身衣裳。” 话音未落就跑了出去。 何玉眨眨眼,正想高声提醒他没带换洗衣服,就看见贺石埋头噔噔噔地跑了进来,从衣柜里随意扯了套衣裳,又埋头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何玉暗中捏紧手指,忍住想要笑出声的冲动,努力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人设。 贺石折腾一番回来后,看着摆了半桌的各色吃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扭扭捏捏地走到何玉身边坐下。 何玉把各种小零食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 贺石拿起辣条放进嘴里,然后睁大了眼睛:“好复杂的味道……” 他又拿起巧克力、薯片、奶片、脆脆肠等小零食,挨个尝了一遍,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上酸甜苦辣咸齐齐迸发,仿佛一下子品足了世间百味。 古代人尚未经过现代科技轰炸的味蕾出现了暂时的短路,贺石皱着脸喝掉了一整杯水。 何玉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了。 她轻咳一声:“怎么样,喜欢吗?” 贺石点头,眼睛在烛火中泛起点点微光:“喜欢,这些都很好吃,但是……太多了。” 不管是种类,还是味道。 何玉的手指微微蜷缩,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放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两把。 “你留着慢慢吃,最喜欢哪一样跟我说。” “嗯!” 贺石眨眨眼,给何玉倒了一杯水:“喝水。” 何玉点头,拿起杯子喝水。 贺石看着她端着杯子把手从纱帘底下伸进去,微微仰头,然后再把手拿出来,那杯子已经空了。 “……” 贺石回过神,下意识又给她倒了一杯。 何玉:“……” “啊……哈哈哈” 贺石窘迫地笑了两声,挠挠头没说话。 何玉见他实在憨的可爱,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见贺石就想笑,本来因为祭品的事稍有阴霾的心情也迅速明朗起来。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何玉站起身:“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三日后我再来找你。” 听见她说要走,贺石一怔,再抬头时,才发现屋外已经黑透了。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过了这么长时间么? 压下心底浓浓的不舍,贺石站起来:“好啊,您一路慢走,注意安全。” 何玉点点头,打开【家园】的门,正要迈步进去时,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头问贺石:“你能看见吗?” 正盯着她背影发呆的贺石一愣,眼神迅速聚焦:“看见什么?” “没什么。” 何玉见他确实看不见门,便不再多说。 她想了想,突然对贺石招招手:“过来。” 贺石立马听话地走过去。 何玉握住他的手,一把拉开门,也不等贺石反应过来,拉着他就走进了门里。 烛火摇曳的房间内,两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 贺石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剧烈而迅猛的晕眩感骤然袭来,他下意识闭上双眼,所幸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再睁开眼时,他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间他从未见过的空荡荡的屋子,只在当地摆着一张简陋的圆桌和四把椅子。 “这是……” 贺石僵着脑袋,抬头去看何玉,却被侧后方突然响起的粗噶难听的鸟鸣声吓了一跳。 他回头一看。 只见门口的墙壁上伸出来一根短短的木杆,木杆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一只红眼睛的黑色大鸟微微张开翅膀,正在盯着他看。 “那是我的信鸽,叫阿冷。” 何玉也没想到贺石居然真的能进家园,她惊喜地摸摸他的头顶,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这是我在这里暂住的地方,带你来看看。” 第82章 饭堂偶遇 贺石僵硬地点点头,短短一句话,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 神仙这是,带他来了自己的洞府? 看着也不像啊,这里如此简陋…… 哦对,她方才说这只是在此方世界暂住的地方,那就说明她真正的洞府并不在这里。 那她的洞府在哪里呢? 贺石漫无目的地想着,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何玉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试试看贺石能不能跟着进【家园】,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他的安全便有了新的保障。 此刻见目的已经达成,她笑着用双手扶住贺石的肩膀,扳着他转了个身,面向大门:“你去推一下。” 贺石顿了顿,抬手慢慢伸向大门,指尖触摸到门把手,感觉凉凉的,似乎只是普通的金属把手。 他轻轻使劲,面前的木门好像是纸糊的一般,很轻易地就被推开了。 何玉满意了,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早些休息,好好长身体。” 贺石下意识应了一声,抬腿迈出了那扇门。 等他踩在自己屋子的地板上,再回头时,身后已经是空荡荡的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神仙的法术真是厉害。 贺石笔直地站在屋子中央,静静呆立了半晌。 与此同时,与楚氏山庄相隔百里的红枫镇。 漆黑的夜色下,在空荡无人的小镇街头,一道同样漆黑的身影凭空出现。 何玉迈步,玄色锦靴轻轻踩在落了满地的红枫上,她仰头看了看周围黑漆漆的建筑,辨明方向,往长街的尽头走去。 —————— 第二天早上七点。 何玉在闹钟声中醒来,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关掉闹钟,顺势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 打了个哈欠,何玉睁着朦胧的睡眼,调整了游戏时间流速,确保在今晚上线时,正好是贺石生日那天的上午。 有了期待的事,工作也会变得很有干劲,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八点,何玉把洗好的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消毒柜,环顾一周后,见没什么问题,便关掉店里的灯,上了二楼。 —————— 今日的天气很好,天空虽晴朗,日头却并不毒辣。 贺石从楚峥那儿练剑出来,又去了武场同白玉深学习射术。 眼见着已经巳时四刻,白玉深放下重弓,衣袖挽至手肘,健壮的小臂上青筋虬结。 他随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招呼贺石:“小石头,吃饭去吧,想练午后再练。” 另一边的贺石站立如松,张弓如满月,剔透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靶子,下一瞬,手指松开,利箭飞射。 看着那支箭如预想一般,狠狠地钉入靶心,贺石吐出一直含在胸口的气,随手把弓背到了身上。 最近他的射术进步飞快,之前使用的普通木弓已经有些跟不上了,楚峥便联系欧阳家的长老,特意为贺石量身打造了一把弓。 贺石拿到后爱不释手,练了一段时间后,也用的越发顺手了。 两人结伴来到饭堂,一进门,就看见夏鸢一身利落装扮坐在桌旁,往日繁复华美的发髻简单束成马尾,看上去有种与平日不同的飒爽美感。 她背对大门坐着,左手边的桌沿处立着一杆长枪。 贺石余光一瞥,看见身旁三师兄原本迈得飞快的脚步迅速慢了下来,甚至有隐隐落在他身后的趋势。 贺石不明所以,下意识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听到动静的夏鸢回过头,见是他们两个,不施粉黛的脸上扬起一道温和的笑容:“是小师弟和三师弟啊,正好就要上菜了,快来坐吧。” 贺石应了一声,上前坐在她身旁。 白玉深跟在贺石身后走过去,稍作犹豫,坐在了贺石的另一边。 夏鸢的目光微微一闪,面色如常地起身将碗筷放在两人面前。 贺石谢过后,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小饭堂:“大师姐,今日你怎么来饭堂吃饭了?而且还不见二师兄。” 夏鸢因为要处理庄内事务,平日里比他们几个忙的多,很难赶上饭堂的饭点,一般都是在院子里自己做。 “二师弟今日在师父那里吃饭,师父说有事同他商议。” 夏鸢把端上来的菜摆好,先夹了一块肉放进贺石碗里,正要收回筷子时,看见白玉深正斜着眼睛悄悄往贺石碗里看,便也顺势给他夹了一块。 “今日事情不多,我去练了会儿枪。”她笑着注视着两个师弟,“年底去合阳派,届时我们楚氏定是处在风头上,恐怕不好应付,这功夫可不能生疏了。” 嚼着肉吃得正香的白玉深闻言,颇有自信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大师姐放心,合阳派空有天下第一大派之名,其实门内弟子皆是些乌合之众,只要那几个老东西不下场,便用不着你出手,我和二师兄都能应付。” “好了,知道你们厉害,快些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吃过饭后,三人在饭堂门口分开。 贺石背着弓回了院子,准备打些水擦擦脸。 从架子上拿水盆时,瞥见桌上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盒子,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 他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亮,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小心地将纸抽出,低下头仔细一看,果然是那熟悉的字迹—— ‘贺石,打开盒子’ 贺石的目光移到盒子上。 他将纸条叠好,妥帖地放在一边,伸手拿起了那个盒子。 稍微有些分量,应该是个木盒子。 外面包了一层画着彩色花纹的纸,一条缎带从四面系上来,在最中间打了个漂亮又整齐的结。 贺石轻轻解开那个结,然后找到纸张贴合的封口,小心拆开,底下露出来一个雕花樟木盒子,没有上锁。 贺石把那张漂亮的包装纸叠好,跟缎带一起放在旁边,接着慢慢掀起了木盒的盖子。 盒子里铺着一层黑色丝绒,绒布下方似乎垫了类似于棉花的东西,让上面放着的两个物件轻轻陷下去,被泛着柔光的黑布所包裹。 第83章 把他抱进怀里 贺石眨眨眼,看了半晌,才伸手拿起了其中一个。 那是把简单质朴的匕首,入手沉甸甸的,深棕色皮质刀鞘,刀柄处整齐地缠绕着几圈与刀鞘材质相同的皮绳,看上去很有质感。 贺石一手刀鞘一手刀柄,轻轻使力,在感受到微不可察的一点机关扣响后,一抹寒光出鞘,整柄匕首的刀身线条弧度优美顺滑,一看就非常锋利。 贺石看了半晌,将刀归鞘,别在自己的腰带上。 他低头拿起另一个。 这是个木质的小物件,外面上着一层黑色的漆,整体是个大约两头身的人物雕像。 头顶锥帽,黑纱遮面,身着玄衣,圆滚滚胖乎乎的,全身上下被黑色包裹,只露出一白净的双手。 虽然看着有些不同于真人的滑稽可爱,但贺石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神仙的雕像。 他嘴角不自主地扬起微笑,手指捏着雕像的两条小胳膊,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后,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了桌面上。 贺石一手抚摸着匕首,一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桌上的雕像,有些不明白神仙为什么会送给自己这两样礼物。 匕首可以理解,是为了让自己防身,但是这雕像…… 难不成,这是神仙的神像? 这么说来,神仙把它送给自己,是要自己供奉? 想到这里,贺石连忙站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恭敬敬地朝着桌上的小雕像鞠了一躬。 紧接着撩起衣摆,双膝一弯,就要十分干脆的往下跪。 躲在一旁暗中观察的何玉连忙咳了一声。 贺石的动作停住,猛地回头,就看到何玉正倚在书案上瞧着他。 他微微弯曲的膝盖立马打直,刷地转了个身:“您什么时候来的?” 担心贺石尴尬,何玉笑着说:“刚到。” 其实她已经在屋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这个雕像不是我的神像。”何玉走过去,从桌上拿起q版雕像,左右转了转,递给贺石,“锥帽下方有个小机关,你按一下。” 贺石接过,用食指沿着锥帽摸了一圈,指尖果然触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轻轻一按。 一道轻快的乐曲声从眼前的雕像中发出,吓得贺石抖了一下,险些把雕像掉在地上,被反应过来的他眼疾手快地紧紧捏住了。 贺石手上捧着这能够奏响乐曲的神奇雕像,有些无措地看向何玉。 何玉笑了:“你听这曲子,是我自己弹奏的。” 什么?神仙弹奏的曲子? 贺石的双眸微微睁大,他收回目光看向小雕像,屏气凝神认真听了起来。 这曲子简单又轻快,弹奏的乐器有些像扬琴,但是又明显不是扬琴,听着让人感觉很舒服。 曲子很短,不一会儿便演奏完了,那小小的雕像静了一瞬,紧接着便再次重复,从头演奏。 “倘若不想听了,只需要再按一下方才的那个机关,乐曲便会停下。” 贺石点点头,摸索着关掉了乐声。 他看看雕像,又看看何玉,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说这曲子是你自己弹奏的?” 何玉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弹奏时,用仙法把乐曲声封在了这个雕像中,什么时候想听了,只需按下机关即可。” 听到这乐声还能想什么时候听便什么时候听,贺石的眸子亮了亮:“这个也送我吗?” “当然了。” 贺石珍惜地把小雕像拢在手心里:“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何玉笑着看他:“生辰快乐。” 贺石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会有叫这种名字的曲子,一点都不高雅。 在他还在想着曲名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站着的神仙突然靠近,对方微微弯下腰,双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上,那方黑纱静静悬着,与自己一样高地面对面。 紧接着,黑纱下响起了一道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声音,将贺石牢牢钉在原地。 她说:“贺石,生辰快乐。” 贺石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黑色。 离得太近了,透过那黑色,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点轮廓,他压在心底的,一直想窥探的轮廓。 这点轮廓勾走了贺石的心神,以至于他一时有些没听懂何玉在讲什么。 见贺石只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何玉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贺石,生辰快乐。” 贺石如梦初醒,慢慢睁大眼睛看着她:“我?生辰?” 何玉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软肉:“是啊,今日是你的生辰,九月初六。” “您怎么知道……” 贺石喃喃道:“原来我的生辰,是九月初六么……” 他被老乞丐从大雪里捡起来的那天,是十月十八。 老乞丐说,那天是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很大,他裹着单薄的襁褓,静静躺在雪地上,都冻得不会哭了。 老乞丐用讨来的一碗米糊从阎王手里抢回了他的命,他也只是睁开眼睛,用那双比常人颜色更浅一些的大眼睛盯着老乞丐看,小嘴微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乞丐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傻小子,哭什么。” 何玉看着眼前这小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清澈的眼瞳中水雾弥漫,一颗泪珠就这么聚集起来,顺着下睫毛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泪痕。 何玉心底一痛,鼻子也忍不住跟着发酸。 她曲起食指,轻轻蹭掉贺石挂在下颌的泪珠,拥着肩膀,把他抱进怀里。 贺石的下巴搭在何玉肩上,他吸了吸鼻子,同样抬起手抱住何玉,微微侧过了脸。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半晌后,贺石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在何玉耳边响起:“姐姐,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何玉抬起一只手,温柔地从上至下摸了摸他的头发:“当然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过以后的每一个生辰。” 贺石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紧手臂,更用力地抱住了何玉。 屋外的日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两人脚边,照亮了一地灰尘。 他们拥抱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何玉微微偏头,想看看贺石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动了,贺石睁开已经阖上的双眸,抬起头,慢慢松开了何玉。 何玉就着微微弯腰的姿势,再次捏了捏脸,然后牵起他的手:“走,姐姐带你去玩。” 第84章 面纱之下,是更美的面具 拉开【家园】的门,何玉牵着贺石走了进去。 贺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难道要在她暂住的洞府里玩? 还没等他问出口,何玉便再次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这次再穿过那道门后,眼前的场景却并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一大片火红的枫林。 微凉的秋风吹过,从树梢上带起一片枫叶,旋转着落下,正好落在贺石头顶。 贺石抬手摘下那片叶子,放在眼前。 舒展的叶片上脉络清晰,摸上去凉凉的,有微微的起伏。 “这里是红枫镇。” 何玉牵着他往前走,“这片枫林是镇子外最大的枫林,景色非常好。” 红枫镇? 贺石抬头欣赏着这一方美丽的如火般的世界。 早已见识了太多仙法的他,此刻内心已毫无惊讶,而是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人走到枫林深处。 一片稍微开阔些的地面上,铺了一张厚厚的防水油布,油布上面则铺着层素色的细棉布。 一只红眼乌鸦站在旁边的一根很低的树枝上,正在低着头梳理羽毛。 见他们过来,乌鸦张开大嘴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何玉拉着贺石走到棉布边上:“脱掉鞋子,坐上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脱掉锦靴,盘腿坐在了野餐布上。 贺石挠挠头,也跟着脱鞋走上去,与何玉面对面坐了下来。 何玉见他坐好,双手一翻,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盘蛋糕。 她没有生日蛋糕的配方,【旧货市场】里也买不到,没有配方,就不能直接在【厨房】做。 所以何玉提前几天,在红枫镇上找了个做点心的铺子,花了些钱,借他们的工具和材料,实验了两次后,勉强做出来一个简单的水果蛋糕。 贺石看着眼前不认识的像是点心的东西:“这是什么?” 好大的点心。 何玉小心地把蛋糕放在地上,笑着说道:“这叫蛋糕,在我们那里,过生辰就要吃一个蛋糕,在吃之前许愿的话,新的一岁愿望就会实现。” 因为这是古代的原因,何玉就没有给蛋糕插上蜡烛让贺石吹,毕竟在这时候这个动作不太吉利。 “现在就可以许愿了,不要说出来,说出来便不灵了。” 贺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问何玉:“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何玉点头:“当然。” 贺石看着那个圆圆的叫蛋糕的漂亮大点心,缓缓闭上双眼,在心底许了一个愿望。 等他睁开双眼,何玉便递给他一把小刀和两个盘子:“把它切成小块。” 贺石心领神会,给自己和何玉一人切了一块蛋糕。 何玉拿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里没有奶油,何玉就用山药加奶打成泥,和水果混合在一起代替奶油,味道意外的很不错,可惜因为没有低筋面粉,蛋糕胚还不够松软。 从没吃过这种口味点心的贺石吃的却很香,吃完一块后,他看看那个蛋糕,问何玉:“我还可以再吃一块吗?” “当然啦,快吃。”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又去切了一块。 秋风簌簌,火红的枫林中,两个身影对立而坐,你一块我一块地分完了一整个简陋的蛋糕。 何玉把餐具收好,久违的犯了吃饱就犯困的毛病。 她随意向旁边一倒,仰面躺在了棉布上,感觉脖子被锥帽支得难受,便从【库房】找了件衣服叠好垫在脑后。 这下舒服多了。 歪头看着呆坐在一旁的贺石,何玉问他:“吃饱了吗?” 贺石垂眸看她:“吃饱了。” 何玉拉长了声音:“还有一碗长寿面……” 贺石眨眼:“没吃饱。” 何玉被他逗笑了,拿出一碗长寿面:“给。” 这面是提前做好放在【库房】里的,现在端出来还在冒热气,汤色清亮,面条柔韧,上面卧着一个漂亮的荷包蛋,就像是现做的一样。 贺石接过大碗,稀里呼噜地吸溜完这一碗面,随意擦擦嘴,把碗还给何玉的时候,没控制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何玉伸长手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贺石耳尖微红,他调整了一下位置,抱着双膝坐在何玉身边。 也许是因为那个温暖的拥抱,彻底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这样坐在她的身边时,贺石的内心变得很平静,不再像之前那样诚惶诚恐。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雕像,轻轻按下开关。 轻快的乐声流淌在两人之间,再搭配上微凉的秋风,让人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 何玉闭上双眼,感觉思绪渐渐放空,灵魂抽离一般,即将陷入沉睡。 贺石歪头看她。 那方从不摘下的面纱此刻轻轻覆在她脸上,显出一点鼻尖的轮廓。 恰好在此时,一片枫叶被吹落至那黑色轮廓的顶端,慢慢滑向一旁,停在了脸颊的位置。 贺石的手指动了动,莫名感觉指尖痒得厉害,有一种迫切的想要掀开她面纱的冲动。 但他盯着看了半晌,还是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能偷偷看,这样不好,还是得问问姐姐愿不愿意给自己看。 这么想着,贺石小小地往何玉身边挪了挪身子:“姐姐,我可以看看你面纱下的样子吗?” 何玉听见了他的声音,已经模糊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啊?你方才说什么?” 贺石绞紧手指,垂下眸子,再次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可以看看你面纱下的样子吗?”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何玉眨眨眼,彻底醒过了神。 想到自己面纱下的样子,她顿时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自然可以,你来掀开看吧。” 贺石没想到她会答应的那么痛快,先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紧接着又开心起来,一想到自己好奇这么久的事就要得知答案,他就控制不住有些紧张。 在衣服上擦擦手,贺石转个弯,跪坐在何玉的肩膀处,两只手捏住她面纱的下边缘,缓缓地向上掀开。 姐姐现在是什么表情呢?或许是在笑着的,她的面容—— 是个面具?! 贺石的手臂僵在半空,饱含期待的目光落在那张黑色的雕花镂空面具上,整个人都傻了。 “噗哈哈哈哈……” 何玉忍不住大笑出声,她这会儿也不想着维护自己的人设了,一边笑一边用指尖点点贺石的鼻尖:“哈哈哈,怎么样,没想到吧?哈哈哈……” 贺石与她对视,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黑沉沉的面具覆盖,就连嘴巴和鼻子,也都被包的严严实实。 “姐姐……”贺石愣愣的问:“你能看的见吗?” 第85章 好重的偷感 这话问的有点傻。 如果看不见的话,何玉这么长时间的自由活动都算啥? 何玉意犹未尽地收住笑声,轻轻咳了一下,再次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自然是能看见的,不过不是用这双眼睛。” 她指指自己的额头,神秘兮兮地说,“用的是这里的眼睛。” 贺石张大了嘴巴:“莫非,你有三只眼睛吗?” 何玉:“当然不是,我指的是神识。” “神识?” “对,神识就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何玉结合自己看过的许许多多的修仙小说,给贺石解释了神识的作用,顺便还连带着讲了许多小说里的设定和神话传说,听的贺石一愣一愣的。 小半个时辰后,何玉讲完“储物袋”的作用,感觉自己都说的有点口干舌燥了,她坐起身,想从【库房】摸一瓶果汁喝。 刚坐起来,就撞上了贺石亮晶晶的眸子。 对方满眼崇拜憧憬地看着她,那眼神就是明晃晃的在说:‘再多讲讲,我爱听。’ “呃……” 何玉感觉自己好像意外觉醒了这孩子的中二之魂。 她往出掏果汁的动作顿了顿,手指转了个弯,一把搭住了贺石的肩膀,沉声道:“好了,这些辛秘不宜多听,今日就讲到这里,你该回去了。” 啊…… 贺石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 这种感觉就像是听人说话,说在最关键处时,那人却突然说自己尿急走了一样。 浑身刺挠。 但他似乎永远也做不到反驳何玉,这一点小失望很快便消散在秋风中,只乖巧地点点头:“我是该回去了,之前与三师兄约好下午继续去武场的。” 何玉拉着他站起身,两人穿好鞋子,何玉把两块布卷巴卷巴塞进【库房】,牵着贺石的手,拉开了【家园】的大门。 楚氏山庄,贺石的小院门口。 白玉深收回敲门的手,微微蹙起了眉。 这都敲了快半刻钟了,小石头为何还不应声? 难道他在屋里出了什么意外? 行功时岔了气? 还是洗澡时滑倒摔晕了脑袋? 想到这里,白玉深目光微凝,左脚一踏地面,整个身子拔地而起,轻轻松松地越过了大门,落在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白玉深直接走到贺石的卧房前,屈指敲了敲门:“小石头,你在吗?” 屋里没动静。 白玉深浓眉皱起,再次敲门:“小石头,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没事便喊一声,不然我现在就进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使劲,就要往开推门。 那扇门顺着自己的力道被推开,贺石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双手抬起,做出开门的动作。 他仰头看向白玉深:“三师兄,你来啦?” 见他好端端地站在这儿,白玉深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不由得问道:“你在屋里做什么呢?我方才在院外敲了快一刻钟的门,都没听到你应声。” 贺石腼腆一笑:“我方才在睡觉呢。” 白玉深上下看了一眼他身上穿戴整齐的衣衫,狐疑道:“你在睡觉?外衫都不脱?” 贺石面不改色:“我是穿好衣裳才来给师兄开门的,所以才耽搁了那么些时间。” 白玉深了然:“原来如此。”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心,又叮嘱贺石:“下次即便不方便来开门,好歹也应一声,免得我担心。” 贺石点头:“我知晓了师兄,下次不会这样了。” “好小子,”白玉深拍了下他的背,把人打的一个趔趄,“走吧,再去武场上练一会儿,等申时你不是还要去张先生那里去背诗文?” “好,师兄稍候片刻,我去拿弓。” 贺石转身进了屋子。 白玉深站在门口,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子内的场景,看见那张只放了茶壶茶杯的圆桌上,多了个精致的樟木盒子。 他的视线未曾在那盒子上多停留一秒,刚收回来,就对上了收拾妥当的贺石。 两人结伴往武场走去。 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何玉的身影在虚空中显露。 来见自己的纸片人弟弟,怎么还整的偷感这么重…… 她环顾一圈,见没什么破绽,便选择了下线。 下线后,现实中的时间是午夜12点多。 何玉把手机放好,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很快便陷入了梦乡当中。 —————— 楚氏山庄,楚峥的院子。 楚河练完一套剑法,右手提着剑,左手拿着手帕,站在回廊边上擦汗,楚峥则坐在红木方桌旁,边喝茶边看书。 白纱幔帐飘飘荡荡,临近黄昏,晴朗了一日的天气却渐渐阴沉下来。 小院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在楚峥和楚河都抬头去看时,一道红影如飓风般掠过小桥,携一点寒光,直指楚河胸口。 楚河双目微眯,随手丢掉手帕,横剑格挡,在寒芒撞在剑脊上时,微微倾斜剑身,与此同时侧身后退,第一时间卸去了那可怖的力道。 但那点寒芒却有如附骨之疽,在半空中转了个弯,追着楚河的剑刃,短短一瞬间,二者接连撞击数次。 楚河飘身后退至墙角,勉强站稳身形,只觉得握剑的左手微微颤抖,低头一看,虎口处已经红肿了。 红影则轻飘飘地停在回廊前,手中长枪飒然回转,枪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斜斜指向地面。 “二师弟,你的剑法和身法又有精进,想来近日都在勉力苦练,真是辛苦了。” “啪啪啪……” 楚峥笑着拍了几下手掌,对夏鸢说:“鸢儿啊,你这是有所悟?不得了哇……” 这红影正是夏鸢,她随手将手中长枪搁置在台阶上,脱掉鞋袜走到了红木桌旁,身姿款款地坐了下来:“师父过奖了,不知您派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楚峥指了指走过来的楚河,放下了手中的书:“让老二同你说吧。” 第86章 我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 楚河归剑入鞘,换了只手握着剑,从墙角处走过来,坐在了楚峥身边,面色平静地开口:“前几日,我在武场练剑时,突然莫名感受到了一阵窥视。” 夏鸢秀眉一挑。 楚河接着道:“那窥视就来自身后,但当我回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练剑太过投入,把路过庄众的目光当成了窥视。” “可是那日之后,我又有两次察觉到了那种目光,高高在上的,紧紧盯着我的目光。那时我便知道,这绝不是我的错觉,于是便来寻师父,说了这件事。” 夏鸢视线一转,看向楚峥。 楚峥双目微眯:“老二感知危险的能力很出众,特别是剑在手的时候,短短时日内,接连三次感知到有人窥视,我相信这不是错觉。” 夏鸢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听二师弟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哦?什么事?”楚峥看她。 “前段时日,我去定云城处理常东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很奇怪的一幕。” 夏鸢双目看向虚空,慢慢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当时小师弟正牵着马准备离开,却突然侧头看向虚空,嘴唇开合,像是在与什么人说话。” 她顿了顿:“可惜离得太远,我并未读出那唇语的意思。” 楚峥坐直了身体,双目中精光闪过:“当时小五身边确实没人?” 夏鸢肯定道:“确实没人。” 楚河长眉微皱:“如此惊人的隐匿手段,那么暗中窥视山庄的,和同小师弟说话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楚峥沉默片刻,起身去室内取了一幅画出来。 画卷展开,上面一身玄色的神秘女子静静立着,在此刻的情境中,无端带起一点诡异的气息。 “有如此手段,又与小五熟识,想来也只能是她了。” 楚峥将画卷放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河的眉心锁着,目光冰冷:“既是她,为何会藏在暗处,行那梁上君子之事?” 夏鸢正在给三人泡茶,闻言抬眸看了楚河一眼:“二师弟,慎言。” 楚河双瞳微震,默默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他近日一直被那道看不见的目光所折磨,这种感觉就像是爬在身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的蚂蚁,虽不致命,却让人坐立不安。 是以心绪难得的有些浮躁,此刻被夏鸢一说,顿时清醒了过来。 “那人窥视我们的目的不得而知,但最少目前应当是没有恶意。” 楚峥端起夏鸢新泡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夏鸢细细思索着从贺石入山后,神秘人的各种行为,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 “师父,师弟,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神秘人隐匿于山庄之内,是为了前来探望小师弟?” 楚峥和楚河同时一愣。 “我倒是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楚峥仰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河也是一脸沉思。 夏鸢笑道:“你们二人每日谈论的都是各个门派内部的、门派与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想问题自然复杂了些。” “从神秘人的多番举动可以看出,小师弟对她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所以简单点来看,这就是长辈思念晚辈,又不好让人发现行踪,所以只能悄悄潜入晚辈所在的门派,暗中看一看罢了。” 楚峥与楚河对视一眼,算是认可了夏鸢的分析。 楚峥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必再往下查了。不过让她一个外人随意在庄内乱逛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再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他垂眸想了想:“还是得想个办法联系上此人,将我们的意思转达给她。” 夏鸢认同地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四周起了风,幔帐被吹得高高飘起,楚河抬眸看了一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要下雨了。” “好了,此事暂且就这样办。”楚峥率先站起身,“你们二人快回去吧,小心淋了雨着凉。” 夏鸢和楚河应声告退,先后走出了这座小院。 少顷之后,远处天空响起阵阵闷雷,零星的雨点接连坠落,很快便越下越大,连成一片。 楚峥背着手站在连廊上,望着被风雨吹得伏低身子的草木,低声叹息:“一场秋雨一场凉,今年的天气也要冷起来咯……” —————— “这天气也太冷了吧!” 张予诗刺溜一下钻进店里,被扑面而来的暖意一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抱着手臂抖了抖,“怎么突然降温这么多?我都把薄绒裤穿上了,还是感觉凉飕飕的。” “肯定的嘛,现在都快11月份了。”何玉的声音从工作间里传出来,“再加上昨天还下了雨,这天气差不多快能穿大衣了。” 张予诗脱掉外套,换上工作服,洗了手走进工作间。 “怎么样?做到哪儿了?” 何玉手上忙碌着,扭头朝她示意:“那边,面发好了,你去整理一下吧。” 张予诗便走过去开始干活。 她最近课不多,因为天气原因,社团活动也少了不少,所以一到周末就来店里帮忙。 “我记得去年的第一场雪是在11月中旬下的,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时候。” 张予诗手上忙得快翻出手花,嘴里却一刻都不闲着,“今年我早早就把雪地靴和羽绒服准备好了,绝对不会再出现被冻得出不了门的情况!” 何玉笑了一声,配合着说:“是是是,这次下了雪,你可要过来跟我一起在门口堆雪人。咱们店在阴面,照不到太阳,堆好的雪人一冬天都不会化。” “好啊好啊!”张予诗把整理好的面团塞进模具,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啊对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何玉一眼,“小玉姐,你上次让我问的事情,我前两天问到了,我们系一个学姐正好知道这么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你想知道的那个。” 何玉的动作顿了顿:“说来听听。” 第87章 师姐替我扫扫雪 “学姐说,去年就在国庆这天前后吧,我们学校有个学生死了。” “当时我家里有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张予诗把模具放上烤盘,推进烤箱里,转过身靠在操作台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 “死的是个男生,刚上大一,当时不是放假么,正要回老家呢,结果在前一天晚上出了意外。” “警察给出的说法是因为遭遇抢劫,歹徒过失杀人,但到现在一年多了,也没有抓到凶手。” “据说当时那个男生被砍了十几刀,死状特别惨,他们老家在好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从小没有妈妈,都是他爸把他拉扯大的。” “学姐说,出事以后,他爸赶来医院看儿子的时候,都哭的晕了过去。” 张予诗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搜索。 “现在网上还能找到当时的报道,你看。” 何玉接过张予诗的手机,低头看了起来。 这篇公众号的文章标题是: “大学生深夜外出惨遭杀害,学校安全把控刻不容缓” 在一长串的文字后面,附着一张遇害学生的生活照,在眼睛的位置打了码。 但仍然可以看出,这个男生的身材很瘦弱,个子也不怎么高,从下半张脸看,就是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 属于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报道中提到了这个男生的死因,果然就像张予诗说的那样,判定为被抢劫杀害。 说实话,何玉有点不相信这是抢劫犯过失杀人。 两人无仇无怨,抢劫犯面对一个瘦弱的学生,就算是过失杀人,哪里用连砍十几刀那么狠? 张予诗看出了何玉脸上的疑惑,放下杯子走过去,凑到她身边小声说:“小玉姐,你是不是也不太相信警察的说法?” 何玉轻轻点了下头。 “我们也不太相信。” 张予诗叹了口气,“学姐说,当时消息一出,瞬间轰动了整个校园,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即便是后来警察给出了调查结果,大家仍然不愿意放过,闹得学校不得不出面解决,勒令学生们不得再谈论这件事,所以后来我才没听说过。” 何玉把那篇文章转到自己微信上,把手机还给了张予诗。 再次谈起这件事,张予诗有点难过:“唉,说来那男生还是和我同级的同学呢,死的实在太惨了。” 何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啦,别难过,现在凶手没抓到,不代表会一直抓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时间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张予诗点点头,情绪好了很多,又跑回去忙碌了。 再次转过身时,何玉却皱起了眉头。 那天的那个男人,会是这个学生的爸爸吗? —————— 林州地处洛州东北方,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是王朝有名的两大粮仓之一,合阳派就位于林州西部,州府所在的永宁县境内。 林州州府永宁城,此刻天上下着鹅毛大雪。 一行五匹骏马先后行走在宽敞的大街上,往来百姓无不仰头向马上张望,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五人一个比一个惹眼。 最先打头那人是个一身红衣的女侠,身披狐裘,柳眉凤目,肌肤赛雪,背上斜背着一根以绸缎包裹的丈长棍形兵器,行走时,发间碎玉流苏轻轻摇晃碰撞,惹人遐思。 比女侠稍往后半个身位的是一位高大健壮的男子,冰天雪地之中,他却身着单衣,还挽着袖子,露出一双古铜色的小臂,动作间肌肉隆起。 一双眸子锐意十足,如电般的目光扫过四周,不小心与之对视,竟有种被刺伤双目的错觉。 此二人之后是一对并排行走的少年少女。 少女看着年纪稍大些,厚实的浅色柔缎披风裹在身上,梳着俏皮的双螺髻,一双灵动的杏眼左看看右看看,小巧的鼻子被冻的通红,时不时还要指着一处景致,说与身旁的少年听。 少年坐于马上,腰背挺直,目视前方,偶尔也会顺着少女指着的方向往远处看去。 他墨发高束,鬓如刀裁,整张脸在纷纷坠落的雪花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破碎美感,浅棕色的狐毛簇拥在他的下巴周围,唇色浅淡柔和,美的不像是凡尘中人。 走在最后的是个围着围巾的青年剑客,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着腰间的剑,目光散漫而冰冷,长发半束,发带飘扬间,玄色大氅上落满了雪花。 迎着路过百姓的目光,楚氏山庄五人行至一处客栈门前,纷纷下了马。 靠在门口嗑瓜子的小二眼睛一亮,随意把瓜子一丢,在脖子上搭着的布巾上擦擦手,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夏鸢身边。 “这位客官,您几位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夏鸢把缰绳和一块碎银子一并递给他:“我们吃饭,烦请让人好好照料这几匹马,喂些好草料。” “得嘞!您放心!几位爷,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五人先后走进客栈。 楚云丝掏出手帕,轻轻往下扫着发髻上的雪花,冲着夏鸢撒娇:“大师姐,这雪好大呀,落的哪哪儿都是,咱们云州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夏鸢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温柔地往下扫她自己够不着的雪:“今日这雪确实大,冷不冷?要不要拿汤婆子出来给你暖暖手?” 楚云丝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要!” 夏鸢笑着摸摸她的头:“等着。” 那边的白玉深和贺石已经找到了个位置绝佳的桌子,正要招呼他们过去坐,就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 眼看着夏鸢就要去马上找汤婆子,白玉深连忙大步走过去:“师姐你坐,我去取就行!”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头扎进了漫天飞雪中。 楚云丝歪了歪头,眯眼笑着看向夏鸢:“三师兄好足的火力,都不怕冷的。” 夏鸢表情未变:“是啊,他要去便让他去吧,师妹,我们先过去坐。” 两人手挽着手来到桌旁坐下,一直未出声的楚河也走了过来,坐到了贺石身旁。 等白玉深顶着一头雪回来的时候,几人已经点好了菜,正坐着喝茶。 他一屁股坐到夏鸢旁边,把怀里的汤婆子递给她:“给,师姐,我捂热了,不冰手。” 夏鸢抬手接过,转手又递给一旁的小二:“劳烦灌些热水。” 小二接过汤婆子走了。 白玉深扭扭捏捏的,又从怀里扯出一块手帕递向夏鸢:“师姐,我头上落了雪,你能也替我扫扫吗?” 第88章 贺石:三师兄,不必劳烦大师姐 此话一出,桌上瞬间一片寂静。 夏鸢伸出去拿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楚云丝满脸一言难尽地盯着白玉深看。 就连一直默默嗑瓜子的楚河,都难得地抬起了头。 只有贺石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小把瓜子嗑。 他面前的桌上已经堆起了一小堆瓜子皮,对周围微妙的气氛毫无察觉。 “咔嚓、咔嚓……” 磕完手里的最后一颗瓜子,贺石抬起头,发现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他眨眨眼,视线扫过白玉深手里捏着的帕子。 再想想对方刚才的请求,贺石懂了。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就要去拿白玉深手里的帕子:“三师兄,别劳烦大师姐了,我来帮你扫吧……” 在四人诡异的目光中,贺石捏住帕子一角,往外一抽……没抽出来。 他疑惑地看向白玉深,后者捏着帕子的大手纹丝不动,黑白分明的眸子眼巴巴地看向夏鸢。 贺石以为是对方走神忘了松手,正要再使劲拽一下时,被楚云丝一把抓住手臂,扯回了凳子上。 他嘴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就看见楚云丝在拼命对自己使眼色,于是默默闭上了嘴。 聪明如他,此刻已经看出了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对。 视线在白玉深和夏鸢之间来回转了两圈,贺石狐疑地挑了下眉峰。 这两人是怎么了? 安静的空气中,夏鸢停在半空的手又继续动了。 她缓缓拿起茶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茶,却始终没有接白玉深的帕子。 白玉深也不觉着不得劲,还是就那么盯着夏鸢看,甚至还把帕子往她面前伸了伸。 夏鸢喝茶的动作略显僵硬,目不斜视地看着桌上的那盘瓜子。 其余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安静坐着。 好在,一道响亮的男声在客栈门口突兀响起,及时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不知楚氏的几位贵客竟已到了永宁,在下有失远迎,实在是怠慢了,还请见谅,见谅啊!” 楚云丝和贺石第一时间看向门口。 楚河随意瞟了一眼那里站着的人,便又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白玉深则终于放下了举着手帕的手,扭头把刀子似的视线投在了门口那人身上。 夏鸢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轻轻活动了一下被那锐利目光盯得浑身僵硬的肌肉,再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温和得体的微笑:“原来是胡长老,我们几个晚辈,怎能劳您亲自来迎?” 客栈里吃饭的几桌客人纷纷住了筷子,面面相觑。 一直坐在柜台后的掌柜的连忙跑出来,将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迎进门。 中年男人瞧着四十来岁,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留着一把梳理整齐的美髯,肩上披着披风,大步走过来时,带起一阵屋外的寒意。 在桌旁站定后,他非常自然地转了下身子,侧面对着白玉深。 夏鸢笑着抬头看他:“胡长老,多时不见,您这武功似有精进呀。” 胡长老轻抚着胡须,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是老了,不及夏姑娘风采依旧啊” “多谢您夸赞,夏鸢愧领了。”夏鸢款款起身,向几个师弟师妹介绍道:“师弟,师妹,这位是合阳派的胡长老。” 然后向胡长老介绍几人:“我的这两位师弟想必您见过,楚河、白玉深,这位是我师父的爱女,楚云丝,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弟,贺石。” “在下自然是见过白公子和楚公子的,两位公子年纪轻轻武功不凡,是我们门里诸多青年学习的榜样啊,哈哈哈。” 胡长老的目光扫过白玉深和楚河,在楚云丝身上略微停顿片刻后,落在了贺石的脸上,不由得啧啧赞道:“这位贺小公子,之前在下也只听闻在习武上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却没想到竟还是个如此俊俏的小郎君,真是少年英才呀!” 贺石闻言微微一笑:“胡长老您过奖了,我如今年纪尚小,与贵派英杰相比,差的还远着呢。” 胡长老拍了拍手:“好好好,贺小公子小小年纪,这说话的功夫也是不得了,夏姑娘,你们楚氏这是捡了个宝啊。” 夏鸢抿唇微笑:“胡长老客气了,您再这样夸他,他就该不知谦逊,飘飘然了。” 恰好这时候小二从厨房端出了饭菜,正站在不远处,犹豫着要不要送过来。 白玉深眼神好,一眼便看见了他,于是招呼道:“小二,将饭菜端来吧。” 小二这才走过来,从托盘上取下盘子,一一摆放在桌上。 胡长老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了眼那些寻常菜色,开口道:“夏姑娘,你们冒着风雪一路赶来也辛苦了,怎能就吃这些粗茶淡饭?不若去城东那家酒楼,我做东,好好宴请诸位一番?” 夏鸢再次欠身,声音温婉地开口:“胡长老不必客气,我们几个在吃食上并无挑剔,况且这菜已经上来了,也不好再扔掉,就这么吃吧。” 她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凳子:“胡长老可是尚未用过午饭?要么也坐下,同我们几个一起吃顿便饭?” 胡长老笑着摆摆手:“不了不了,既如此,在下也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之间的热闹了,那便先行告辞,届时在山门口迎接诸位。” 夏鸢点头:“胡长老慢走,雪天路滑,您当心些,我们几个就不送了。” “好好好,夏姑娘快坐下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在下告辞。” 望着胡长老的身影走出客栈大门,夏鸢这才撩了撩狐裘衣摆,坐了下来。 楚云丝给她碗里夹了块豆腐,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姐,这人是合阳派的?看着也不像啊。” 夏鸢吃了她给的豆腐,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怎么个不像法?” 楚云丝撇撇嘴:“大家都说合阳派的人眼高于顶,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的身份四处横行霸道,甚至连官府的人都不放在眼中,但我看这个胡长老好像还挺好说话的嘛。” “他可是整个江湖上都有名的笑面虎,你若是被他的表象骗了,那可就完了,以后有你受的。” “啊?”楚云丝睁大眼睛,“他这么坏?” “也不能说坏,江湖中人,皆是如此,没点城府怎么生存?只是他的城府比别人更深罢了。” 夏鸢及时收起这个话题,招呼众人:“快吃饭吧,一会儿真该凉了。” 第89章 【初露锋芒】 几人吃完饭,坐着歇了歇,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发继续前往合阳派。 夏鸢托店小二给五个人一人买了一顶斗笠,戴好后系上绳子,勉强也能挡些风雪。 再次跨上吃饱喝足的骏马,按照先前的顺序,由夏鸢打头,穿过街道出了城。 这雪已经下了大半日,不但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连带着风也大了起来,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官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马儿一路小跑,溅起掺着泥的雪团。 夏鸢把狐裘的衣领拉高,挡住下半张脸,眯眼向着远处。 前方白茫茫的混沌里,似乎有几个小黑点在蠕动。 她回头看了白玉深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轻夹马腹跟上去,与夏鸢并排而行。 “有三个人,瞧打扮,像是欧阳家的弟子。” 白玉深眯着被刺骨寒风侵袭的双眸,扭头看了夏鸢一眼,“师姐,要追上去吗?” 夏鸢轻轻摇头:“不必了,风雪太大。” 她回头看了一眼楚云丝。 从未出过远门的楚云丝第一次横跨两州,就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大暴雪。 此刻的她已经被夹着无数雪粒的朔风吹得头昏脑胀,正把头埋进披风里,只露出半个黑乎乎的后脑勺,任由身旁的贺石一并扯着缰绳往前跑。 夏鸢与贺石对视一眼,贺石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 要说冬日的大雪,朔州与林州可谓不相上下,每年都有不少房屋被压垮,牲畜和人被冻死的事件,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候。 况且此时身上穿着舒适保暖的衣裳,外面裹着厚实抗风的狐裘,还不用在深至大腿的雪地中走路,已经是很舒服的了。 所以他除了自己赶路,还能帮楚云丝一并牵着马,紧紧跟随在夏鸢和白玉深身后。 队伍的最后方,楚河将斗笠压低遮住眉眼,腰背松弛,整个人随着马匹奔跑的动作前后晃荡,眼看着都快要睡着了。 突然,他猛地抬起了斗笠的前沿,迅速环顾四周,原本放松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右手则缓缓放在了剑柄上。 就在方才的某个瞬间,他又清晰地察觉到了那个熟悉的窥视。 那神秘女子又出现了吗? —————— 何玉坐在躺椅上,看着手里的手机。 小小的屏幕上,五匹骏马载着人,小步奔跑在漫天风雪中。 在此画面之上,是一个展开的对话框。 【任务一:初露锋芒】 【任务描述:经过长达一年的练习,少侠贺石即将出道,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大舞台上,请你悄悄努力,务必让他来一场惊艳所有人的首场演出。】 【任务要求:请让贺石的名字在江湖上开始流传。】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280,白银*50,乘风符*1,万能钥匙*1】 且不说要如何完成这个最新的任务,就说刚刚,何玉在【沉浸】式上线后,突然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天气里根本无法隐身。 因为雪花落在身上,会把她的身形勾勒出来。 下了雪的地面也不能乱走,走一步一个脚印,跟闹鬼似的。 没办法,她只好久违地玩起了【手游】模式。 但是手游模式的局限性太高了,不方便何玉暗中搞事,这样的话,这个任务或许有点不那么好完成。 虽然贺石的天赋确实无人能出其右,但毕竟他只练了一年,江湖上的其他年轻天骄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单靠他自己,恐怕很难做到惊艳所有人。 不过,应该可以试试几乎没用过的【外置】模式,即便效果不如【沉浸】,但是也比手游好一些。 这么想着,何玉关掉了【任务】面板,放大画面,准备看看贺石,然后就瞥见了队伍末尾的楚河那如临大敌的反应。 她划拉屏幕的手指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前几天何玉上线的时候,在楚峥院子里的石桌上发现了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天知道当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读完这封信的。 信里先是写了一大段的寒暄套近乎的说辞,接着又很委婉地提醒自己没事不要在山庄里面闲逛,特别是不要随便进别人家的院子,要尊重个人隐私,以免发生误会。 何玉不知道这信是游戏给的彩蛋,还是真的楚峥写的信。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会在心里夸一夸游戏策划的创意,然后一笑而过。 如果是后者…… 那么其中的逻辑简直细思极恐。 何玉细细地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很像某些文学作品中,那个莫名入侵其他世界的第四天灾。 隔着屏幕,她轻轻点了点贺石戴着斗笠的脑袋,纷乱的思绪纠缠,目光不由得放空。 如果自己的猜想是对的,那么贺石会是真实存在的吗? 真正的,活生生地生活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 屏幕中一成不变的画面突然出现了变化,领队的夏鸢拽紧缰绳,带着整个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何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微微坐直了身体。 在五人的前方,官道旁有几匹马,于风雪中垂头站着,紧紧挨着身边的同伴。 而在马匹身后的背风处,两个穿着相同服饰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其中一人的怀里还躺着个人,身上的衣裳与另外两人相同,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门派。 察觉到身边的官道上停下了几匹马,正拿着水囊给躺着那人喝水的年轻男子警惕地扭头,一边盯着正在下马的几人看,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向怀里。 直到那抹红衣在暴雪中显露出身形和面容,年轻男子戒备的神情才突兀一松,转而从眼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 他扭头对自己的同伴喊了一句话。 【欧阳剑:是楚氏的夏姑娘!冶冰,咱们有救了!】 叫冶冰的年轻女子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线条流畅的鹅蛋脸,一双斜飞的剑眉为她柔和的长相添了几分英气。 【欧阳冶冰:是吗?那太好了。】 两人说话间,夏鸢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微微弯下腰,看了一眼昏迷的那人。 【夏鸢:这是怎么了?】 第90章 合阳派 【欧阳剑:小春昨日在福来县吃炖鸡吃坏了肚子,今日被这大雪一激,就发热了。】 欧阳剑站起身,给夏鸢让开了地方。 【欧阳剑:我们说在永宁城给他找个医者瞧一瞧,他说用不着,一定得坚持着去了合阳派,让合阳派的人花钱给他瞧病,谁曾想刚刚突然就晕倒了,直接摔下了马。】 夏鸢轻轻拨开蒙在那人脸上的布巾,露出来一张烧得潮红的娃娃脸,眼睛紧紧闭着,看着年纪很小,跟贺石差不多大。 夏鸢回身,朝着后方招招手。 不过几个呼吸间,白玉深便走了过来 【白玉深:师姐,你找我?】 【夏鸢:三师弟,临行前拿的回春丸还有一些,你去取一粒来,先给这孩子稳住病情。】 白玉深没多问什么,转身回去取了一个小瓷瓶回来。 夏鸢脱下羊皮手套,从瓶子里倒出一粒小巧的褐色丹丸,塞进欧阳春嘴里,运转内力帮他把药顺下去。 感受到药力化开后,夏鸢站起身。 【夏鸢:不出一刻钟他便会醒来,但是这热却退不下去,你们还是要尽快赶到合阳派,找医者来看,免得把人烧糊涂了。】 欧阳剑搓了搓手,暗戳戳地凑到夏鸢身边。 【欧阳剑:夏姑娘,多谢你及时相救,在下欧阳剑,想必你未曾听说过……】 夏鸢的下半张脸被雪白狐裘挡着,一双凤目微微弯起,看向欧阳剑。 【夏鸢:我知道你,你父亲是欧阳巨峰前辈,今年年中我们还见过一次面,当时我师父托前辈打造了一张弓。】 欧阳剑的双眸微微睁大,年轻青涩的脸上满是激动。 【欧阳剑:夏姑娘,想不到你竟记得我,我……】 白玉深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 【白玉深:咳,师姐,咱们该走了,小师妹和小师弟都冷的厉害。】 欧阳剑这才意识到夏鸢身后还立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不由得尴尬一笑。 【欧阳剑:哈哈哈,你瞧我,心情太激动,都忘了正事。】 他从欧阳冶冰手里接过欧阳春,呲着大牙对夏鸢笑。 【欧阳剑:不打扰夏姑娘赶路,你们快些走吧,这儿太冷了,稍后咱们合阳派见。】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欧阳冶冰朝夏鸢和白玉深拱拱手。 【欧阳冶冰:多谢楚氏的二位少侠搭救。】 夏鸢回了一礼。 【夏鸢:客气了,顺手而为,不足挂齿。】 说罢,她便领着白玉深回了官道上。 楚云丝和贺石坐在马上,楚河站在地上,扶着剑立在他二人身旁。 见夏鸢和白玉深回来,他扯了扯手里的缰绳,轻巧地上了马。 夏鸢和白玉深也先后上马,夏鸢轻甩缰绳,口中轻叱。 【夏鸢:驾!】 骏马迈开蹄子,继续朝着远处奔去。 他们走后不久,何玉看到那三个欧阳家的人也骑着马上了官道。 欧阳剑怀里抱着欧阳春,两人骑一匹马走在前头,欧阳冶冰则牵着空出来的马,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往合阳派赶去。 何玉正要跟上去,就瞥见后方远处好像又有人骑马赶来,似乎还拉着一辆马车。 她控制着视角,转了个方向。 远处赶来的这伙人速度很慢。 最前方有两个男子骑着马,打扮的很是精干,后面跟着一辆由四匹上好的娑源宝马拉着的巨大马车。 马车车架所使用的木料的色泽和纹路都很美,通体雕刻着一副众生百相图,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刻灯笼,大冬天的,那竹灯却翠绿如新,在风雪中左摇右晃。 赶车的车夫个子很高,有些驼背,整个人裹在厚实的棉衣里,瞧不清长得什么样子。 何玉的视角停在官道一侧,那马车四平八稳地驶过她眼前,车窗关的紧紧的,车后同样跟着骑马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这些人有点意思。 何玉跟上了他们。 她放大画面,扒在那辆马车上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嘶”了一声。 好家伙,这马车的车架居然是由降香黄檀做的!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南黄花梨木,在现实世界,这可是被称为“国宝”的名贵木料啊,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做成了马车? 原本以为楚氏就已经够有钱了,但和这位不露面的神秘富豪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哇…… 何玉不由得感叹,不管在哪个世界,贫富差距带来的鸿沟都是人们所不能想象的。 富豪的心态非常稳,大概也是因为那一眼贵的马车里非常舒适,总之,他们四马一车不紧不慢地在官道上走着,顶着能冻死人的风雪,悠闲的好像在散步一样。 何玉也不急,在他们身后跟着走,时不时旋转视角,从各个角度欣赏这辆精致的马车。 如果有相机就好了,还能拍下照片留念…… 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何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打开【地图】一看,发现前方名为【合阳派】的一小片地图已经被点亮了。 何玉一怔,顿时明白这是贺石几人已经到地方了,于是果断丢下那慢悠悠的漂亮马车,直接点击【地图】上的地名,跳转到了合阳派。 合阳派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入派前的一大片空地打扫的很干净,其上耸立着一扇恢弘华丽的独特大门。 大约两丈高、三丈宽、七尺厚的天然大理石板中间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外围及内部以上好的金丝楠木包裹,雕刻成了一扇华丽的大门,木料与石料融合的非常妙,整扇大门浑然天成,仿佛一体。 出这一趟远门,何玉也算是跟着长了长见识。 她心中感叹,目光则落在了已经下了马站在大门前的贺石五人,夏鸢作为外交部长,正在与胡长老寒暄。 【胡赴程:诸位,你们先随阿远去休息休息,晚间掌门安排了宴席,届时我派人去接诸位。】 夏鸢点点头。 【夏鸢:那我们便不打扰胡长老,先行告辞了。】 一个一直跟在胡赴程身后的不起眼的青年走过来,带着五人穿过大门,进了合阳派内部。 第91章 又见红光 已经到了目的地,不用在雪地里追着马跑,何玉便将游戏切换成了【外置】模式。 她尝试着控制两只手,一边跟着几人在偌大的院子里七拐八拐地走,一边四处打量着随处可见的各路江湖人士。 这些人大多都三三两两地同行,装扮外貌各不相同,拿着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有的样子可以说的上是怪异。 她甚至看见了一个腰上缠着一条青蛇的青年男子。 这么冷的天,那条又细又长的蛇却不冬眠,一身鳞甲像是上好的翡翠一样,慢慢地在青年的腰身上游走,有种冰冷诡异的美感。 青年的个头不算很高,穿着身绣了银线的黑色衣裤,一头墨发编成小辫,整齐地束起,两道刀锋似的细眉下,眼睛狭长而有神,鼻骨纤薄,嘴唇红润,长了一张很有攻击性的脸。 再加上他十指漆黑的指甲和腰间的那条长蛇,一看就很不好惹。 不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年轻高手,看着像是玩蛊的。 何玉从男子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跟在楚河身后,从一扇拱门中穿过,再转了个弯,最前方的阿远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前是一处僻静的院子,漆了青漆的木门紧闭着。 阿远:“这院子便是我们掌门专门为几位贵客提前准备的下榻之处,一共四间房,都已换好了被褥等一应物品。” 他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门口,朝着阿远行了一礼。 阿远指着这姑娘,对贺石几人说道:“这是这段时间负责照料诸位的丫鬟小荷,有什么需要的便尽管吩咐她。” 夏鸢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垂着头的小姑娘,没说什么,对着阿远客气地点点头:“多谢阿远公子,有劳了。” 阿远向几人拱拱手,沿着原路离开了。 见阿远离开,那个叫小荷的丫鬟抬起了头。 她长得有些清秀,眸子一转,便看出夏鸢是这几人当中主事的,上前对着她行了个礼:“这两位姑娘,还有这几位公子,请随婢子来吧。” 夏鸢虚扶了一下她:“不必多礼,带路走吧。” 楚云丝一直站在夏鸢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见此情景不禁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捏了捏。 她张开的嘴又合上,跟夏鸢一起,最先迈进了院子。 这院子不大,但打扫的很干净,地上的雪也只有薄薄一层,一柄扫帚立在门边。 夏鸢简单分配了一下几人的住处,她和楚云丝住一间房,剩下三间一人一间。 见几人纷纷点头,没什么意见后,夏鸢随意打发小荷去烧些热水来泡茶,带着几人先去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很整洁,地龙烧得旺,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在寒风大雪里长时间奔波的几人身上皆是一松,纷纷脱掉了披风和裘衣。 楚云丝站在窗边,望着小荷关门离开的背影:“这合阳派还真是家大业大,都能给咱们分个丫鬟过来,可想而知他们家到底有多少下人。” 她扭头看着夏鸢:“大师姐,你干嘛要应承下这个小丫鬟啊,咱们在庄里这么多年了,可从没使唤过什么下人端茶倒水,实在是别扭的很。” 楚峥不喜欢达官贵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楚氏山庄从上到下,除了雇来做饭洗衣和拉货的一些个长工,没有一个丫鬟小厮。 山庄内的卫生都是庄众们轮班倒打扫的。 夏鸢几人日常起居,穿衣梳洗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就连从小骄纵着长大楚云丝也不例外。 所以乍一看见有人对着自己卑躬屈膝、端茶倒水的,难免有些别扭。 白玉深笑着看了楚云丝一眼:“小师妹,这小荷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丫鬟,别瞧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那眼神,活络着呢,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楚云丝眨巴眨巴大眼睛:“啊?我怎么没发现?” 夏鸢走过去,与她并肩站在窗前,指了指窗外:“你瞧。” 楚云丝茫然:“瞧什么?” “今日雪大,可这院子里的雪却只有很薄的一层,这么点雪,最多也就是半刻钟便能积下,这说明在我们来之前,有人在一直不停地扫雪。” “而那个小荷,她穿的虽厚,手上却没戴手套,而且双手并无被冻伤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红色都没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楚云丝有些懂了:“所以说,这个小荷会武功?” 夏鸢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这人并不是真正的小荷,而是别有用心之人易容而成的。” 贺石在一旁突然插话:“这么说来,是有人在暗中针对我们?” 夏鸢扬唇,笑容有些冰冷:“不管是那种可能,这个小荷的出现都与合阳派脱不了干系,师父的猜测果然没错,合阳派有问题,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而这鸿门宴,我们还不得不赴,不但要赴,还要赴的漂亮。” 她看着贺石,平日里总是柔和的目光严肃起来:“小师弟,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都要跟在我们几人身边,不可单独行动,还有你,小师妹。” 楚云丝立马站直了身体:“我知道!我一定不会离开大师姐的视线!” 夏鸢点了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师弟的天才之名已经不再是秘密,有的是别有用心之人不想让你成长起来,成为继师父之后,再续楚氏五十年辉煌的人物。” 贺石道:“大师姐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白玉深靠在桌边,一把搂住贺石的脖子:“师姐你放心,只要小师弟在我目光之内,保管让别人伤不了他一根毫毛!” 贺石身子一歪,被勒得翻了个白眼。 楚云丝在一旁哈哈大笑:“三师兄快松手,这还没等坏蛋出手呢,小师弟就要先被你误伤啦!” “嗯?我瞧瞧……” 白玉深的手臂一松,歪过头看贺石脸色,表情严肃,作势要去探他的鼻息。 “哈哈哈哈……” 看着贺石无奈的表情,楚云丝的笑声变得更大了。 夏鸢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跟她一起捂着唇轻笑起来。 一直安静站着的楚河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而此刻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何玉都不知道。 因为从院子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就被那道闪烁的红光吸引住了。 第92章 首席大弟子和她的四个挂件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小荷提着水壶出了院子,也没做犹豫,径直朝着左边的路走去。 这丫鬟很熟悉路嘛,想来应该就是合阳派的人。 何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去厨房舀了水,又提着那水壶往院子走,全程都低着头,没有做任何余外的事。 等她进了院子时,贺石几人都已经回了各自的房间。 院子的西南角上有个小厨房,小荷提着水进去,不一会儿,厨房的烟囱里便升起了缕缕炊烟。 何玉像个跟踪狂一样,一直紧紧跟着小荷。 但直到太阳落山,夜幕初上,有人来通知贺石几人去前院赴宴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异常。 甚至还又出去一趟,带人回来给小厨房的水缸填满了水。 紧接着就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看样子是在给贺石几人烧洗澡水。 瞧她的表现,俨然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丫鬟。 但何玉可不会这么认为,毕竟视线中的红光是不会作假的。 虽然暂时没在她身上发现线索,但前院的晚宴是必须参加的,否则会错过很多线索。 于是她只能暂时放弃监视小荷。 正当何玉要离开时,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还有个可以帮得上忙的小伙伴。 她打开【家园】,放出了还在睡觉的阿冷。 阿冷近日无事,窝在笼子里睡得正香呢,突然身下一空,下意识地张开了双翅。 还没等它睁开双眼,就感觉自己好像换了个环境,四周的温度断崖式的下跌,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吹在了脑袋上。 !! 阿冷昏昏沉沉的脑瓜子陡然清醒,连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空在一处陌生的院子的上空。 院角那棵枣树的枝干上压着厚厚的雪,主人站在院门口,仰头望着自己。 脑海中浮现出主人的命令,阿冷扑棱着翅膀落在枣树的枝丫上,抖抖腿上沾着的雪,歪过脑袋看向正坐在厨房里烧水的人类。 正托腮想着什么的小荷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透过大张的厨房门向外看了一眼,发现那棵树上站了只大乌鸦。 乌鸦时不时低下头用黑漆漆的鸟喙梳理羽毛,一双血红色的豆豆眼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唉,今年冬天的雪太厚,连乌鸦都找不到食物了。 小荷叹口气,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它,而是继续托腮看着灶火走神。 何玉看着这一幕,满意地收回目光,离开了小院。 冬夜寒冷,合阳派的前院却很热闹。 暖光融融的灯笼高高挂起,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在小径游廊中来回穿梭,手里抬着沉重的保温食盒,源源不断的送到一座大堂之中。 何玉切换成【沉浸】模式,跟在一个小丫鬟身后走进大堂。 扑面而来的暖香薰得她怔了怔,视线扫过坐在上首的几个人,很轻易地在一旁找到了贺石他们。 何玉绕过寒暄攀谈的人群,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贺石身后。 贺石和白玉深坐在一桌,位于夏鸢身后,旁边则坐着楚河和楚云丝。 偶尔有其他门派的人过来打招呼,也都是由夏鸢接话,其余四人都在吃吃喝喝,时不时还要交头接耳一下。 何玉小心翼翼地靠近几人,想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小师弟,这盅槐蜜乳酥你不吃是吧?不吃就给师姐拿过来。” 楚云丝朝贺石挤挤眼睛,贺石端起那盏白瓷盅递给她。 楚云丝接过,喜滋滋地拿勺子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白玉深身子后仰,越过贺石小声对楚云丝道:“我吃着这烤乳鸽也挺好,你不吃便给我拿来吧。” 楚云丝两只手占着,眼神示意楚河把烤乳鸽递给白玉深。 楚河嘴里包着一口菜,端起盘子,也不回头,从后面给白玉深递了过去。 白玉深接过,两指捏住乳鸽的身子就往嘴里放。 “……” 何玉看一眼坐在前方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楚氏山庄大弟子夏鸢,又看一眼坐在后面只顾着搂席的四个挂件。 顿时明白了楚峥宁愿忍着每日处理事务也同意让夏鸢跟来的原因…… 就在这时,前面的主位处响起了一道洪亮又很有磁性的声音,人声鼎沸的大堂为之一静。 这让何玉想起了大学时实习的那家公司的老总,他在开会时讲话的腔调和语气跟这个很像。 她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往上首看去。 主位的桌案前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 说老者其实也不太准确,此人虽然头发花白,面带皱纹,但通身的气派和给人的感觉都像个气血旺盛的年轻人,与那衰老的外表相结合,无端的让人感觉有些别扭和不舒服。 何玉知道这就是合阳派的掌门钟鹤山,楚峥嘴里诡计多端的老东西。 “感谢诸位赏脸,前来参加我儿的大婚喜宴,这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先敬诸位一杯。” 钟鹤山腰背挺直,面带笑容,举着酒杯向众人示意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底下坐着的人们也纷纷端起酒杯,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一边干掉了自己的酒。 贺石和楚云丝没喝,他们的酒杯里是夏鸢提前倒好的果露,一杯下肚,酸甜开胃。 “这第二杯啊,就是在这个大喜之日的前夕,恭祝诸位武功精进、财源滚滚!干了!” 一帮人又一起喝了第二杯酒。 钟鹤山放下酒杯,又立马斟满端起来:“第三杯,老夫替犬子赔个不是,他今夜忙着准备明日迎亲的东西,顾不上亲自前来感谢诸位,便由老夫,来替他喝这杯酒,干!” 话音刚落,他便仰头再次干了酒,底下众人也都照做。 喝完开场的三杯酒后,钟鹤山的脸上笑容更甚,他朝着众人抬抬手:“诸位,今夜不必拘束,痛快畅饮!” 众人纷纷称是,一时间推杯换盏,气氛热闹不已。 夏鸢应付走第四波过来敬酒的人,款款坐下,伸手揉了揉额头。 即便她酒量甚好,也实在架不住今夜敬酒的人多,这会儿已经稍有些上头,雪白的肌肤上也浮起了淡淡绯红。 楚云丝递给她一块沾了凉水的帕子,夏鸢接过后,轻轻擦了擦脸。 白玉深往前探了探身,微微皱眉道:“师姐,你还好吗?不如接下来的酒你就别喝了,交给我吧。” 夏鸢侧过脸,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玉深近在咫尺的面孔,半晌后嗤笑一声:“你?” 第93章 现场的气氛欢乐极了 白玉深没听见夏鸢说什么。 他只觉得面前那两瓣红润的唇瓣微张时,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酒香拂过自己的鼻端,莫名奇妙的,鼻尖开始痒了起来,连带着脸颊似乎都在隐隐发烫。 他呆呆地看着与自己不过半尺远的略带醉意的熟悉脸庞,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一个念头—— 他好像离师姐有些太近了,这很失礼。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白玉深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往后仰头,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夏鸢倒是一动不动,眯眼笑着看他:“你瞧瞧,还没喝呢,便要醉了,你那点酒量,在庄里耍耍酒疯便罢了,可莫在外面丢人啦。” 白玉深支支吾吾地辩解:“我酒品好着呢,何时耍过酒疯?” “去岁除夕……” 话说一半,夏鸢突然住了口。 她眨眨眼睛,坐直了身体,随意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白玉深呆呆地看着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眼睛慢慢睁大:“师姐,你,原来你记着?!” 夏鸢没说话,恰好此时又有人来敬酒,她便站起身去应付来人。 白玉深直直地坐在原地,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云丝从楚河身后探出脑袋,小声问他:“三师兄!到底什么事啊?是你喝醉了耍酒疯吗?” 白玉深没听见她的话,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深受打击。 楚云丝看贺石:“小师弟,去年除夕的时候,你还和三师兄住一个院子,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石一脸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看着夏鸢和白玉深,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从在永宁城的那时候,这两个人就很奇怪,现在又谈起了去年除夕的事,行为更是反常的厉害。 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 贺石去看楚河。 楚河安静地坐在席上,手中端着一杯果露慢慢喝着,眼神似乎一直在四周各个门派的席位上流转,并未对白玉深和夏鸢二人多加关注。 他又看向楚云丝。 楚云丝一手抱胸,一手食指与拇指张开,撑在下巴上,眼神中满是若有所思。 贺石眸底微微一亮。 看来四师姐好像知道些什么,不如等宴席散了私下里去问问她。 何玉靠在柱子上,看着贺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太逗了这孩子,傻乎乎的。 不过想想也是,还不到十三岁呢,放在现实世界就是个念初中的小男孩。 男孩子一般要更晚熟一些,什么都不懂也正常。 何玉一直在专注地看贺石的热闹,余光突然瞥见正在跟夏鸢喝酒的人似乎一直在向这边张望。 她定睛一看。 好家伙,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夏鸢也发现了眼前之人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温和地笑了笑:“我见逯公子一直在看那个方向,不知可是看见了什么旧相识?” 逯灼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哈哈哈,实在是抱歉,夏姑娘,在下确实瞧见一位故人。” 他指了指垂着头坐在夏鸢身后的贺石:“不知这位公子是……” 夏鸢回头一看,惊讶道:“小师弟?” 贺石听见夏鸢的声音,从思绪中拔出心神,抬头看向她:“大师姐,唤我何事?” 然后便看见了一脸惊喜的逯灼。 逯灼睁大眼睛向前一步,声音下意识提高了一截,充满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还真的是你啊恩人,不知那位无名……” 夏鸢眸光一闪。 贺石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他和姐姐外出散心时,意外救下的那个化岭剑宫的弟子逯灼,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还没等他想好对策做出反应,那逯灼便抢先开了口,一张嘴就要把姐姐的事抖搂出去。 贺石噌的一下站起来,正要说些什么打断他的话时,站在他身前的夏鸢便抢先开口了:“想不到逯公子还认识我们楚氏的小师弟,来,我为你正式介绍一下。” 夏鸢侧过身子,把身后的贺石让出来,笑着说:“这是我师父去年年末新收的关门弟子,贺石。小师弟,这位是化岭剑宫七剑主之一赤霞剑主的关门弟子,逯灼。” 贺石扬起笑容,率先向逯灼打招呼:“逯师兄好,久闻化岭剑宫之名,今日得见逯师兄,果然一表人才,气质不凡。” 逯灼眼神清澈,还是那一套浑身闪闪发光的装扮,他挠挠头,见话题已经进行到了这儿,也不好再问那位无名氏前辈的近况,于是便顺着话说道:“贺师弟好,贺师弟谬赞了,在下武功平平,当不得师弟如此盛赞。” 说罢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贺石见状,便学着他的样子一并笑,夏鸢抬起手帕挡住唇,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三人之间氛围融洽、其乐融融,倘若让不认识的外人一看,定会以为这三人是同门感情甚笃的师姐弟呢。 突然,一道很有腔调的声音加入了这片整齐的笑声中。 钟鹤山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几人:“诸位贤侄,这是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不如说与我老头子听听?” 笑声戛然而止。 夏鸢朝钟鹤山行了一礼:“拜见钟掌门,我们只是聊一些玩笑话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没什么意思的。” 逯灼看了夏鸢一眼,也转过身拱手:“拜见钟掌门,让您见笑了。” 夏鸢身后的白玉深三人也站了起来,跟贺石一起,朝这老头行了一礼。 钟鹤山举了举酒杯:“哈哈哈哈,哪里哪里,老夫年纪大了,就爱看小辈们嬉笑玩闹,看一看便好像也跟着年轻了一样,来,老夫敬你们一杯!” 夏鸢几人纷纷端起酒杯,贺石和楚云丝照例端起了装着果露的杯子。 几人看着钟鹤山,只等他带头干掉杯中酒。 谁知钟鹤山捏着酒杯,却并不急着喝酒,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贺石和楚云丝。 “这两位贤侄想必就是楚庄主的爱女和去年新收的关门弟子了吧?” 他上下打量两人一眼,接着笑道:“二位可是嫌我合阳派酒水简陋,不肯赏脸,只喝些没滋味的果露来充数啊?” 第94章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此话一出,夏鸢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她的身后,白玉深浓眉微挑,上下打量了钟鹤山一眼,楚河原本垂着的眼皮也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周围一圈的宾客看似是在做各自的事,实际上在钟鹤山过来时,便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边。 此刻见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纷纷不约而同地降低了说话的声音,或明或暗地看着处于风暴中心的几人。 这一小片热闹的酒席似有些冷场,钟鹤山笑着,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仿佛只是随意问问,关心晚辈一样。 “钟掌门,贵派的酒是好酒,只是我与师弟实在无福消受。” “您可能不知,我二人只要一喝酒,身上便会起红疹子,又疼又痒,难受的厉害。” 出乎意料的,是楚云丝先开口说话了。 她小小地往前迈了一步,侧身挡住贺石,清澈的杏眼直视钟鹤山:“想来钟掌门会体谅我们两个晚辈吧。” “楚姑娘哪里的话,你们不能喝这酒,我还能强逼不成?” 钟鹤山哈哈大笑,转头嘱咐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你去库房,把二小姐今年夏天得来的葡萄酒拿一瓶来,给两位贤侄尝尝。” 小丫鬟领命走了。 逯灼在一旁小声说:“那葡萄酒不也是酒么。” “哦?这不是逯贤侄吗?”钟鹤山像是才看见逯灼一样,笑呵呵地看着他,“说起来,我也有多时不曾见过赤霞剑主了,不知她近日可好?” 逯灼:“家师近日身体康健,心情舒畅,有劳钟掌门挂心了。” “那便好,那便好啊,哈哈哈。” 钟鹤山笑容豪爽,抬手拍拍逯灼的肩膀,扭头对夏鸢几人说,“几位贤侄随意,随意啊,我去那边转转。” 他说完,转个了身,脚步悠闲地往后面走去。 那几桌的客人见他过来,纷纷提前起身相迎,脸上笑容灿烂,好不热闹。 夏鸢面上的酒意已然散去,她望着钟鹤山的背影,嘴角挂着一贯的微笑,只是眼神冷的吓人。 楚云丝嘟囔道:“这姓钟的,光会倚老卖老,都说了不能喝酒,还吩咐人往来拿。” 白玉深在一旁小声提醒她:“小师妹,当心隔墙有耳。” 楚云丝撇撇嘴,一甩衣袖,重新坐在了席位上。 逯灼挠了挠头,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对夏鸢说:“我怎么觉着钟掌门似乎对你我两个门派有些意见啊,方才那么长时间不来夏姑娘你这儿敬酒,我一来,他便来,明显是不想让你我过多交流。” 夏鸢轻轻点头:“逯公子说的不错,不知你们剑宫的人今日住在何处?” 逯灼说了一个地址。 夏鸢沉默片刻,柳眉微蹙:“竟是距离我们住处最远的院子……” 逯灼一怔,也垂眸思考起来。 夏鸢表情不变,嘴唇微动,微不可察的声音宛如细线般钻进对方耳中:“散席后,我去找你们。” 逯灼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恢复正常音量,又聊了几句后,逯灼便告辞离开了。 恰在此时,那个小丫鬟怀里抱了一瓶酒回来。 钟鹤山接过那个长长的琉璃瓶,走到夏鸢几人的席位边上。 他拔开瓶塞,在周围众人的目光中,微微弯腰,就要亲自给楚云丝和贺石的酒杯中斟酒。 感受到周围直勾勾的目光,贺石和楚云丝不得不双手捧着杯子站起身来接酒。 大庭广众之下,面对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否则的话,那么多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钟鹤山面色不变,一边倒,一边笑着介绍:“此酒名为宝石红,是娑源皇室专用的御酒,口感酸甜不涩,后味悠长,滋味十分独特,最关键的是,怎么喝都不醉人。” 他倒完酒,拿着酒瓶后退一步,笑得眼角皱纹叠起:“尝尝吧,二位贤侄,这可比果露好喝多了。” 夏鸢双眸微微眯起,她也没想到钟鹤山竟然能放下面子给两个晚辈斟酒,现在这酒倒满,真是不喝也不行了。 楚云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心里像吞了只苍蝇那样恶心,但她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端着酒杯朝钟鹤山敬了一下:“多谢钟掌门厚爱。” 说完便一口喝干了那酒。 酒刚下肚,她的小脸便腾的一下红了,垂着头有些站不稳。 身旁的楚河下意识扶了她一下,触手只觉得那只细瘦的胳膊烫的厉害。 他抬头,目光扫过钟鹤山的脸,落在了夏鸢身上:“大师姐,小师妹醉了。” 夏鸢银牙暗咬,看向笑眯眯的钟鹤山:“钟掌门,我师妹不胜酒力,已然醉倒,不如由我送她回院子休息片刻,免得打扰在场诸位的雅兴。” 钟鹤山笑着摆摆手:“哎,贤侄说的哪里话,快快送楚贤侄去休息吧,我也是实在没想到,楚贤侄竟是一点酒也沾不得,这次是我的不是。” 他转头吩咐离得最近的丫鬟:“你,现在去厨房煮碗醒酒汤给楚贤侄送去。” 夏鸢朝他行了一礼,从楚河手中接过楚云丝:“那晚辈便告辞了。” 她看看白玉深和楚河:“照看好小师弟。” 白玉深和楚河点了点头。 钟鹤山望着夏鸢和楚云丝的背影穿过人群走向大门,眸中精光一闪。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贺石:“贺贤侄,你这酒……” 白玉深目光一厉,正要说什么时,贺石已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如此好酒,晚辈定是要尝一尝的。” 他说罢便将那酒一饮而尽,末了还向钟鹤山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酒杯。 钟鹤山抚掌笑道:“甚好甚好,滋味不错吧?” 他把那瓶酒放在贺石桌上:“多品品,贤侄可千万别客气。” 贺石朝他一笑,梨涡浅浅地盛着光,剔透的眸中没有一丝阴霾。 倒把钟鹤山看得一愣。 夏鸢走了,他也没再缠着楚氏剩余的三人说话,而是转身走上了主位坐下。 让身边的丫鬟给自己的酒杯中满上酒,钟鹤山拿起杯子,向后靠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品着。 边喝边瞧着下面坐着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眸中划过笑意。 突然,那抹笑意有些僵住了。 一阵腹痛之感突兀地翻涌上来,伴随着的,还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 钟鹤山眉头皱起,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第95章 钟鹤山好像……在了裤子里 在原地坐了片刻后,腹痛丝毫没有缓解。 钟鹤山尝试运转内力化解,却没想到那痛感反而像被催化了一样,骤然加强,疼得他脸色发白。 与此同时,感受着越来越强烈的某种冲动,钟鹤山身上的汗毛根根起立,额角也隐隐渗出汗珠。 他终于忍不住了。 勉强维持着表情姿态不变,钟鹤山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小步往大堂外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搭话,为了不露出破绽,钟鹤山只能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勉强笑着与人寒暄几句。 这短短的一小段路,他走的异常艰难。 眼看着终于就要到门口了,希望就在眼前,钟鹤山紧咬的牙关微微放松,眸底似乎也有了光。 还隔着一段距离,他便迫不及待地抬起手,就要在能够着那扇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它推开。 “钟掌门!在下敬您一杯——” 一道黑影突然从侧面闪出来,直挺挺地站在了钟鹤山伸出的手掌前,脸上挂着热络又得体的微笑。 “噗——” 忽然响起的低沉而隐秘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一股熟悉又难言的味道弥漫开来,笼罩在门口的这一小片地方。 钟鹤山的脸色黑的吓人,他眸光闪烁地盯着拦在眼前的男子,牙都快咬烂了:“滚!” 男子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明晃晃的杀意,顿时整个人都吓得僵住了。 他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连忙左脚打右脚地转了个身,给对方让开了路。 钟鹤山几乎是在瞬间便扑过去推开大门,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一阵冷风从开启的门缝灌进大堂,停滞的空气开始了流动。 “咦,怎么突然这么臭啊?谁吃错东西了?” 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眉头皱起,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望向臭味的来源。 “老张?可是你……” 被称为老张的男子呆立在臭气中,表情看着都快哭了,哽咽道:“是……是我放的……” 回想起方才钟掌门那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男子只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 天可怜见的,他只是来敬杯酒,拍拍马屁啊! 明明之前那么多人都敬了酒,为什么偏偏是他…… 男子捂着脸,灰溜溜地坐回了席位,满心忐忑地等着钟鹤山回来。 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教训自己,总不能真的杀人灭口吧…… 呜呜呜…… 钟鹤山这一走,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一直隐身站在角落里的何玉将发生的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得意地扬起嘴角,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药瓶。 【‘强力泻药’:即便是铜肠铁胃的人,也不可能免疫它的摧残(运转内力会催化药性,内力越深厚,药效越强)。】 【回收价:白银*2】 这【强力泻药】是上一次【杂货店】刷新后出现在货架上的物品。 玩了这么长时间的游戏,何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缺德的道具,当场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想到刚才钟鹤山那既生气又窘迫的表情,何玉的心里一阵舒畅。 活该! 他爹的,想不到都来了古代了,居然还有那种“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式劝酒的傻*。 人家楚云丝都明确说了不能喝,一喝就过敏,这老登还硬逼着人家喝。 完了还假惺惺地在那说什么“我也没想到她是真的一滴酒都不能沾啊”。 都把话扔你脸上了,还能厚脸皮装没听见。 这下老登有的受了,何玉下的剂量有点猛,他估计得拉到后半夜。 喜滋滋地收起瓶子,何玉走向了安静坐着的贺石三人。 他们一直都在暗暗关注着钟鹤山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把他那莫名其妙的表现看在了眼里。 只是他们坐的离大门有些远,没闻到那阵臭味,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玉深点点贺石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耳边:“哎,小石头,你看钟鹤山那样子,是不是有点像中毒了?” 贺石歪头看着钟鹤山的背影,目光落在了对方紧紧夹着的两条腿上,疑惑道:“不太像啊……” 楚河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语出惊人:“他腹泻,方才好像还……在了裤子里。” 什么??? 白玉深和贺石同时睁大了双眼。 白玉深压低声音凑近楚河:“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楚河示意他看门口那一圈人的表情,然后又道:“你看火刀门那个长老,方才便是他和钟鹤山在门口搭话,被钟鹤山喝退后,就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生无可恋地坐在那。” “火刀门是合阳派的附庸门派,每年给合阳派上贡不少东西,若不是真的惹恼了钟鹤山,他是不会随意呵斥火刀门的人的。” “再结合门口那群人捂鼻子扇风的动作,也就可以推断出,钟鹤山方才急着出去找茅厕,被人中途拦下,情急之下不小心那什么,这才恼羞成怒骂了人。” 白玉深和贺石一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眼中皆是憋不住的笑意。 白玉深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真是老天有眼啊,让他吃坏了肚子,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想来对这种好面子的老前辈来说,比砍他一刀都难受。” 楚河端起杯子喝水,眸中也闪过笑意。 只有贺石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子。 半晌后,他缓缓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整个大堂一圈。 就在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时,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还颇具安抚性质地拍了拍。 贺石一怔,连忙垂下眼睫,藏住眸底浮现的惊喜,借着喝水的空档,用杯子和手挡住了扬起的嘴角。 果然是姐姐。 她一定是看不惯那个钟鹤山的行径,这才略施小惩,给他个教训。 楚河注意到了贺石情绪的变化,顿时眸光微微一闪。 莫非—— 是那位神秘前辈出手了? 为了替贺石出气,悄无声息地给钟鹤山的酒里下了泻药。 好惊人的功夫,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中,给身为成名已久的老前辈钟鹤山下药。 这一瞬间,在楚河的心目中,那位神秘女子强悍的身形再次拔高一截,都快能赶上楚峥了。 白玉深乐呵呵地撑着下巴,思量着一会儿散席后便去找大师姐,与她分享这个大快人心的故事。 第96章 又见魏不语 贺石身后,何玉缓缓收回手,看着小孩乌发浓密的后脑勺,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种想弹他一个脑瓜崩的冲动。 好在系统突然闪烁起来的界面打断了她这个缺德的想法。 何玉看着不停散发红光的【家园】,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阿冷那边在呼叫自己。 她丢开留下继续看热闹的心思,直接拉开门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楚氏一行人居住的小院里,一扇常人看不见的木门凭空浮现。 紧接着,门被一把推开,隐身的何玉迈出长腿,踩在了地上。 与前院的灯火通明不同,这小院里只点了一盏灯笼,挂在屋檐下,随着寒风摇晃, 它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显得颇有些冷冷清清的。 何玉看了一眼夏鸢和楚云丝的房间。 那间屋里点着灯,昏黄的光从窗户上透出来,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何玉抬头,阿冷张开双翅,轻轻落在了她肩膀上,开始梳理羽毛。 何玉扭过头看它:‘小荷人呢?’ 阿冷的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暗光。 它歪头思考,弄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后,再次飞起来,往院外飞去。 何玉跟上它。 一人一鸟在后院的小路上飞快穿梭,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前。 阿冷扑棱着翅膀落在院墙上,先看看院子里,又扭头看看何玉,然后便垂下头不动了。 何玉见此,知道是到地方了,没做什么犹豫,直接进了院子。 推门,出来—— 何玉落地的瞬间,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 两人相距最多半米,何玉甚至能看见他眉毛上挂着白霜。 !!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没发出声音,看了一眼红光大盛的正房窗户,立马把门丢过去,闪现到了窗前,这才在心中松了口气。 屋里没点灯,何玉悄咪咪扒在窗户上往里瞧,什么都看不见。 隐隐约约倒是能听见有人在说话,但是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听不清楚是在说什么。 何玉眨眨眼,退出了【沉浸】模式。 现实中。 何玉睁开双眼,反应了两秒钟后,她垂眸看向手机。 在屏幕上点击那扇窗户,画面转换,屋里的情景一清二楚地展现在眼前。 黑漆漆的房间里有三个人,一站二坐,坐着的两人中有一人是钟鹤山。 他换了身衣裳,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在他身旁,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位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子。 男子容貌俊美,双眸狭长,穿一身暗红长衫,大冬天的,手上却握着一柄合起来的白玉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 丫鬟打扮的小荷站在这二位面前,小声地汇报着什么。 【小荷:……楚云丝未曾喝那碗醒酒汤,回到屋里便一直昏睡,夏鸢把那汤从窗户上倒在了屋后,给楚云丝吃了一粒丸药,是白色的,黄豆大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荷尚未说完,那位拿着扇子的男子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娄今月:钟掌门,我时间宝贵,不是来听废话的。】 钟鹤山挥挥手,小荷麻溜地退出了屋子,把房门关死。 【钟鹤山:我设计让夏鸢与白玉深、楚河分开,此时正是除掉她的好时机,娄门主,你还不出手吗?这宴席可是快要散了。】 【娄今月:我的目的是贺石和楚河,至于夏鸢……哎呀,杀她有些费力不讨好啊。】 娄今月双眸微眯,扭头看了钟鹤山一眼。 【娄今月:况且此次我那边来的人不算多,很难再抽出人手去对付夏鸢的,不如钟掌门再请别的帮手帮帮忙?】 钟鹤山暗中咬了咬牙。 【钟鹤山:事成之后,我愿再让一成利给娄门主。】 【娄今月:一成半。】 【钟鹤山:娄门主,一成已是极限,你还是见好就收的好。若不是因为这是在我合阳派的地方,我派高手不便动手,哪里还需劳烦贵门……】 黑暗中,他看着娄今月,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右手按住了腹部。 屏幕前的何玉却是眼前一亮。 哦吼,老钟这是又来感觉了啊! 【娄今月:哎呀,在下也就是说说罢了,一成便一成,听钟掌门的……钟掌门,你这是,身子不适?】 钟鹤山冷汗直冒,按着腹部站起了身。 【钟鹤山:在下还有急事,先行一步,娄门主自行出手即可,我的人在三刻钟后赶过去救人,请娄门主把握好时辰……】 他话音刚落,便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迈步出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娄今月展开扇子扇了扇风,看着那扇匆忙中未被关严实的房门。 【娄今月:什么事这么急?门也不关,狐狸尾巴给夹住了?】 他起身走到门前,对着院子招招手。 一位蒙面黑衣人闪身至他面前,单膝跪下。 何玉这才发现,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竟然藏了十几个黑衣人! 【娄今月:带上五个好手,去杀夏鸢,三刻钟后,便会有人去支援她,届时不要恋战,即刻脱身。】 黑衣人领命退下。 娄今月再次招手,又一个黑衣人闪现。 【娄今月:两刻钟后,使人暗中通知白玉深和楚河夏鸢遇袭之事,在必经之路上设伏,杀了贺石和楚河。】 黑衣人抱拳退走。 何玉原本想去支援夏鸢,又听他说要伏击贺石几人,抬起的手指不由得顿了顿。 屏幕中的画面仍在继续。 娄今月扇了扇扇子,望着天空中黯淡的弦月。 一道纤瘦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娄今月:楚河今夜就可以死了,你还满意吗?】 他身后的黑影动了动,一只雪白漂亮的手从斗篷缝隙间伸出来,掀开了宽大的兜帽,露出一张妩媚动人的美丽面孔。 是她? 何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魏不语:多谢门主替我报仇,不语感激不尽。】 【娄今月:这段时间你很听话,这是奖励你的。】 他收回望着月亮的目光,转过身面对魏不语,伸出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狭长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娄今月:外面冷,回屋吧。】 第97章 一张熟悉的白纸 “……” 看着娄今月那极具暗示性的表情和话语,何玉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呵呵。 不过魏不语这人真是记仇啊,都过去一年了,还惦记着杀楚河。 但是话说又回来,楚河可是捅了她好几剑的,换成何玉自己,估计也会一直记仇吧…… 眼看着那群黑衣蒙面人分好了组,就要出发去暗杀夏鸢他们,何玉想了想,打开门出了院子。 然后从【库房】拿出【信纸】,点击输入,快速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她心念一动,站在墙头上打瞌睡的阿冷一个激灵,睁开豆豆眼四处张望一下,连忙张开翅膀,飞到了何玉肩膀上。 何玉把信纸叠好,手指在阿冷胸口的羽毛上摸了摸,拉起来一个小小的黑色皮质袋子。 把那封信放进袋子里,系紧袋口,她拍拍阿冷的头。 阿冷歪头,眨巴眨巴红眼睛,迅速起飞,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晚的风雪中。 何玉则拉开木门,再次迈步走了进去。 …… 寒夜渐深,消失许久的钟鹤山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宴席上。 除了换了身衣裳,且脸色稍有些苍白外,他与离开时并没什么两样,仍是笑着与众人寒暄聊天,只是再没有碰过任何入口的东西。 大堂深处的席位上,白玉深和贺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幸灾乐祸。 “小师弟,他果然去换了一件衣裳,看来二师兄说的没错,那会儿他真的是……” 白玉深目光直视前方,身子微微歪过去,小声在贺石耳边嘀咕。 贺石轻咳一声,低下头掩饰自己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两位师弟,他走过来了。” 楚河微不可察的声音响起,白玉深和贺石抬头一看,就见钟鹤山面带笑容往他们这边走来。 还没走到桌前,他便朗声开口了:“几位贤侄,饭菜用的怎么样啊?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啊!哈哈哈……” 三人站起身朝钟鹤山行了一礼。 白玉深笑道:“托钟掌门的福,我们师兄弟三人吃的很开心。” 钟鹤山见他此刻的态度与方才相比判若两人,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在意,只笑着道:“那便好,那便好啊,哈哈哈哈。” 他轻抚手掌,示意一直低头跟着自己的丫鬟上前。 那身姿轻盈的小丫鬟上前一步,微微抬起了头。 “这丫头叫红菱,此前一直在永宁城做活,最是温柔小意,善解风情,由她来伺候几位贤侄饮酒作乐,我是最能放心的。” 小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朝着贺石三人盈盈一拜:“婢子红菱,见过几位公子。” 声音清脆,很是动听。 楚河和白玉深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贺石则疑惑地皱了皱眉。 吃饭而已,还用人伺候? 她能干啥? 倒酒夹菜吗? 钟鹤山还欲再说什么,突然表情一变,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关。 他笑着道:“三位贤侄不必拘束,想要什么尽管吩咐红菱便是,我还有些急事,去去就来。” 说罢便飞快地走了。 红菱见席上这三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只好主动上前,就要往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贺石身边坐。 “这位小公子,婢子可以坐在您身边……” 她屁股还没沾上垫子呢,就被坐在贺石另一侧的白玉深伸手挡住了。 青年黑白分明的眸子锐利非常,看得红菱寒毛直竖。 她半蹲在桌旁,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双脚很快便又酸又麻起来。 贺石看看白玉深,又看看红菱,对她说:“你也要坐这儿?” 红菱看向他,不敢说话。 贺石四处看看,随意从后面抽了个垫子过来,摆在桌子的另一端,顺手拍了拍。 “你坐这儿吧,别和我挤了,这垫子太小,坐不下两个人。” 桌上的其他三人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不约而同地一愣。 白玉深缓缓收回了手,目光奇异地看了贺石一眼。 “哦,好……多谢公子……” 红菱反应过来,喃喃地道了谢,坐在了那个垫子上,与贺石和白玉深面对着面,隔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 贺石把桌上尚且没怎么动过的菜和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吧。” “……” 红菱有些没反应过来,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小公子。 对方年纪明显比自己小一些,穿一件绣工精致的对襟深青色外衫,其下乳白色的内搭衣领立起,贴着尚且平滑的喉部,更显得少年腰背挺直,脖颈修长。 他容颜如玉,唇若点朱,浅色的双眸注视着自己,目光清澈而平和。 无端的,红菱觉着自己的心口突然重重一跳。 她慌忙垂下眼睫,胡乱从盘子里拿起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看见她大口吃点心的样子,贺石在心中暗自点头。 这个叫红菱的丫鬟非要挤着往桌边坐,果然是肚子饿了,这不,吃的狼吞虎咽的。 那种饿肚子饿得想要吃土吃石头的记忆,虽然只过了一年多,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一样,在贺石的回忆中慢慢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和一碗热乎乎的蛋花汤,还有那个神秘又温柔的身影。 白玉深轻轻戳了一下贺石的腰。 贺石眨眨眼,从记忆中抽回心神,转头看向自己的三师兄。 白玉深看着他,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悄悄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贺石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起笑了笑。 楚河见那丫鬟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吃东西,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无聊地打量着整个大堂中形形色色的人群。 他一边看着,一边准备端起杯子喝口水。 伸出去的指尖却触到了不同于瓷杯的触感。 楚河一怔,低下头去。 一张异常熟悉的白纸对折着,静静地压在自己的杯子底下。 第98章 青鸾染血 夏鸢给楚云丝掖了掖被子,在床边坐下,食指微曲,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手。 “你是真不怕喝醉了出事呀,这么相信师兄师姐能保护好你吗?” 楚云丝双颊酡红,乌发如云,精致的小下巴搭在被子上,睡着睡着还咂吧一下嘴,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样。 看着她这副样子,夏鸢无奈一笑,不由得想起了前年冬天发生的一件事。 她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冷,师父从山下回来,在路上碰见了正在堆雪人的小师妹。 彼时师父手里正拿着酒壶喝酒,小师妹问他为何要边走边喝。 师父回答,这样可以暖身子。 小师妹一听,连忙跳起来说她也要喝,玩雪玩得都快冷死了。 师父便给她喝了一小口。 就那么一小口,小师妹昏睡了整整八个时辰。 把他们几个人都急坏了,连忙请张医者来看。 张医者来了,左右一看,十分肯定地得出一个结论—— 小姐喝醉了,酩酊大醉那种。 几人无语,从那之后,就再没让楚云丝碰过带酒的东西。 楚峥顺带着还定下了‘所有未满十五的孩子都不能饮酒’这项规矩。 没想到,今日迫于形势,这规矩竟被连着打破两次。 也不知小师弟他怎么样了…… “咚,咚,咚……” 就在这时,窗户处突然传来了诡异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有规律地敲打窗棂一样。 夏鸢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光线昏暗的角落。 那扇窗户关的很严实,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诡异的敲击声还在继续。 夏鸢起身,拿起立在床边的枪,手腕一抖,其上裹缠着的绸缎于无声间片片碎裂,落在地上。 她缓步走到窗户前,不曾发出一丝动静。 离得近了,隐约能看见外面窗台上有一团黑影。 黑影的上半部分一点一点的,不断敲在窗棂上。 夏鸢后撤一步,用枪尖挑开了窗户。 一声轻微的“吱呀”后,窗户后面隐隐闪过两点红光。 夏鸢悚然一惊,正要往前送枪去刺,却听见那红光之间发出了一道粗噶难听的叫声。 这声音…… 乌鸦? 红光闪了闪,黑漆漆的影子穿过窗户跳进了屋里。 暗淡的烛光之下,一只红眼乌鸦站在窗台上,歪头看了夏鸢两秒后,低头在自己的胸口上啄了啄。 一只漆黑的皮口袋钻出黑亮的羽毛,静静垂在乌鸦胸前。 乌鸦用喙点点口袋,又对着夏鸢叫了一声。 “让我打开这个袋子?” 夏鸢看着这只奇怪的乌鸦,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乌鸦往前走了一步,特意挺起胸口,把袋子送到夏鸢手下。 夏鸢手指微顿,然后慢慢解开了那绑的很紧的绳子。 扒开袋口,里面是一张叠起来的信纸。 夏鸢把信纸抽出来。 乌鸦抖抖身子,那只小巧的皮口袋再次乖顺地藏进羽毛中,它转过身跳出窗外,没有停留的飞走了。 夏鸢连忙探出头看,却只看到了一点消失于黑暗的影子。 什么人会用乌鸦送信? 还是一只这么聪明的乌鸦? 夏鸢关上窗户,走到烛光下,满心疑惑地展开了信纸。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瞳孔微微一缩,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枪。 …… 夜色浓郁。 偌大的合阳派中,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灯火通明的前院饮酒畅聊,好不热闹。 与之相隔数百米的后院中,从前院传来的乐声、谈话声只余些微,凄冷的月光下,几道黑影轻盈而迅速地穿过树丛和灌木,来到了一处小院外。 为首的黑衣人半挂在墙头上,朝院内张望一圈后,轻轻挥了下手,率先跃进了院子。 在他还未落地时,异变骤起! 正前方安静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与此同时,房门瞬间碎裂,一道闪电骤然劈开空气,直奔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瞳孔猛地放大,勉强看清了那道闪电的原貌—— 那是一杆长枪,枪尾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鸟,枪尖异常锋锐,还未来到近前,他便已经感觉到了那几乎割裂肌肤的枪风。 脚尖刚刚接触地面,长枪已来到近前,只能说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情急之下,黑衣人咬牙抬起手中长刀,狠狠劈向那长枪。 刀刃与枪尖相触,难以抵抗的巨力袭来。 黑衣人大惊失色,急速后退想要泄力,可他身后就是墙壁,退了两步后,后背便抵在了墙壁上,枪尖被打偏,直直刺入了他的肩膀。 黑衣人浑身一震,哇地吐出一口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击的全部力量,连带着身后的墙壁都跟着一颤。 紧随其后的,一道红影如鬼魅般从烂成一堆的门板上跨过,眨眼间便闪身至黑衣人身前,抬手握住枪杆,向后一拔,鲜血飞溅。 直到这时候,剩余的几个黑衣人才刚刚跳进院中。 看着敌人一击便废了自己这方的一个人,剩余的几人不敢托大,连忙亮出武器冲了上去。 夏鸢回身,长枪斜指地面,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反向奔跑,脚步迈动间,手中的枪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狠狠砸向敌人。 她目光冰冷,溅了几滴鲜血的侧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有种别样的诡异之感。 在夏鸢与几个黑衣人打成一团时,前院的大堂内,一个丫鬟端着一碟水果,脚步轻快地穿过诸多桌案,停在了贺石他们面前。 丫鬟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坐在贺石三人对面的小丫鬟,往离她远些的地方走了走,弯腰把碟子放在桌上。 与此同时,身子不经意间靠近楚河,小声对他耳语:“夏鸢在院中遇袭,请你们速去支援。” 楚河一怔,抬眸看向丫鬟。 那丫鬟却像是已经完成了任务一样,二话不说直起腰就走了。 楚河眸光微动,探身至白玉深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白玉深脸色一变,又对贺石说了句什么。 师兄弟三人同时站起身,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 白玉深上前几步,对着坐在上首的钟鹤山拱手道:“钟掌门,我们三人突然有些急事,想先走一步,还请钟掌门见谅。” 钟鹤山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何妨?诸位贤侄,既有急事,便快去吧!” 白玉深再次行礼,带着楚河和贺石急匆匆地走了,留下红菱一脸呆滞地坐在原处,嘴里还含着瓣橘子。 第99章 竹林遇袭 在前院至后院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小片竹林。 竹林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布于小路两旁。 七八个黑衣人隐在竹林中,有的甚至还蹲在竹子顶部,像没有重量一样,竹竿也只是微微弯曲。 他们屏气凝神,目光紧紧锁定在小路尽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小路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飞快地奔过来,藏在暗处的黑衣人运足目力,看清了两人的样子。 是楚河和贺石。 奇怪,白玉深哪里去了? 他来不及多想,楚河和贺石的速度很快,再不动手就要错过最佳的伏击时机了。 为首的黑衣人当机立断,发出暗号后,运气提身,从竹子顶端跃起的同时抽出长剑,背对着月光,俯冲向楚河。 与此同时,七八道黑影从各个方向冲出,分出两人对付贺石,其余都向楚河围去。 奔跑中的楚河面色不变,抬手一甩,剑鞘飞出砸向其中一人,趁对方挥手挡开的时候,紧随其后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可惜还不等剑尖深入,身后便传来了剧烈的破空声,楚河不得已,只能随手一划,回身抵挡攻击。 “当——” 长剑抽飞如毒蛇般刺向后心的绳镖,楚河向后仰倒,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齐,躲过了交叉砍来的两道刀光,然后腰一拧,长剑划破其中一人的大腿。 对方踉跄一下,伤口处的鲜血不要钱一样呲呲地往出喷。 而直起腰的楚河已经跟另外几人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寂静的小道上,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雪亮剑光中,楚河面无表情地抽空看了一眼贺石。 贺石的情况要比楚河危险一些。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与人动手,还是招招致命的那种。 再加上内力修为不高,虽然对手只有两个人,但还是让他有些捉襟见肘,难以抵挡。 但好歹还是凭借着精湛的剑术挡住了。 贺石抬剑挡住对面砍下来的刀刃,感受着那难以承受的巨力,他咬着牙,脚下步伐轻灵玄奥,身体以一个很难想象的角度扭曲了一下,长剑向旁边一侧,直接避开了对方的刀锋。 他躲开了,挥刀的那人却一时很难再将刀收回去,而是随着惯性往前冲了两步。 好机会! 贺石眼前一亮,本能指挥动作,左手下意识在腰间一抹,抽出一道寒光。 在与黑衣人身形交错时,他奋力拧腰,反手一挥,在对方腰间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黑衣人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死死捂住腰侧伤口,站都站不稳了。 贺石这一下来的太狠,对方的内脏都露出来了,只能勉强拿手堵着,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 他的同伴也被震了一下,紧接着就更狠更快地朝贺石扑去,力求第一时间杀了他。 贺石站直身体,抬眸看向快要扑到面前的黑衣人。 超凡的视力让他看到了黑衣人眼底狰狞的杀意,但他却无动于衷,目光冰冷地与对方对视着。 黑衣人冲到贺石近前,身体猛地跃起,双手握刀,运足内力,狠狠向下砍去。 刚刚短暂的交手过程中,他已经看出了贺石内力薄弱的弱点,只要以雷霆之击瓦解他的防御,那么再想杀他就易如反……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一支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羽箭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从黑衣人的太阳穴扎进去,从另一侧捅出来。 巨大的力量甚至带着他斜飞了出去,像个破麻袋一样,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哪来的箭?” 与楚河缠斗的几人纷纷一怔,继而瞬间想到了那个消失的白玉深。 领头的黑衣人牙关紧咬,大喝一声:“快!楚河快要撑不住了!速战速……”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穿透了他的脖子,鲜血顺着箭头飞射,他翻身倒地,再没了生息。 “你们知道我们要在此处设伏!” “有人出卖了我们!” 这下剩余的几个黑衣人都反应过来了,顿时惊怒不已,更加下死手要杀楚河。 楚河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动作也渐渐有些凝滞,差点被那只神出鬼没的绳镖暗算,幸好贺石及时挥剑帮他挡了一下。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仿佛黑无常的勾魂锁一样的羽箭,再次带走了一人的性命。 现在还站着的,就剩四个人了。 眼看着短时间拿不下贺石和楚河二人,四人中的其中一人当机立断,抬手打出暗号,就要撤退。 谁知道方才还被压着打的楚河和贺石却突然缠了上来,而且攻击更加迅猛,仿佛刚才力气耗尽是假象一样,开始阻挡几人离开。 几个黑衣人当场就急了,拼了命地想甩开两人。 “咻——” “扑通” 又是一人倒地。 方才发出暗号的黑衣人咬牙道:“快进竹林!” 三人开始往竹林跑,贺石和楚河紧紧地黏上去。 随着两声箭矢穿透空气的声响,又是两人倒地,此时仅剩一人的黑衣人终于躲进了竹林中。 看一眼头顶密密麻麻的竹竿,那种被死亡包裹的窒息感缓缓散去,黑衣人狠狠地松了口气,但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一抹雪亮的剑尖便从背后刺进身体,从胸膛处穿了出来。 “刷——” 长剑抽出。 黑衣人傻傻地低头看了一眼不停冒血的伤口,满眼不甘地倒在了地上,抽搐两下后,没了声息。 楚河随意甩掉剑刃上的血珠,冷冷地嘲讽了一句:“蠢货。” 他归剑入鞘,望了一眼竹林外,低头对贺石道:“走吧,去大师姐那里。” 贺石看一眼他身上的数道深浅不一的口子,有些担忧:“二师兄,你的伤……” “不要紧,没伤到要害,走。” 楚河率先走出竹林,继续往后院的方向奔去。 贺石按了按自己肩膀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也跟在他身后奔了出去。 第100章 出事不见人,事了来扫地 等两人赶到小院附近后,发现院门口围了一大圈人。 领头的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女子,看打扮像是合阳派的人。 夏鸢和白玉深并肩站在院子的大门前,将院内场景堵得严严实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 夏鸢脸上还有未擦干的血滴,那杆长枪立在身后,枪尾的青鸾都被血染上了丝丝暗红。 楚河和贺石走过去,人群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连忙让开路,让两人走到了门口。 看见他俩,夏鸢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一些:“怎么样?没事吧?” 楚河摇头:“没事。” 贺石:“我也没事。” 他看了看夏鸢略显凌乱的衣衫:“大师姐,你呢?你没事吧?还有四师姐,她怎么样了?” 夏鸢抬起一只稍微干净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好着呢,放心吧。” “夏姑娘,你看,你的师弟们都没什么大事,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一直在台阶下站着的中年女子开口了,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愧疚笑容,低声下气地对几人说道: “不如让我们进去,把那些尸体收了吧,满院子的血和残肢断臂,你们看着也不吉利啊……” 夏鸢语气平静,但态度却很强硬:“周长老,当初听闻贵派有喜事,我师父特意将我们师兄弟全部派来为钟掌门贺喜,却不曾想就在喜宴前一晚,就在合阳派的地界,我们五人遭到了连续三波的暗杀,期间竟无一人前来相助,实在是让人心凉。” “我想,贵派确实是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给今夜聚在这里的所有江湖人士一个解释,我们带着祝福来,却未受到应有的保护,反而险些被杀掉,这是何道理?” “我们打起来的时候,不见贵派来人支援,打完了,贵派便派人来处理尸体,试图磨灭证据……” “这样来看,以后岂还会有人敢来合阳派做客?” 周长老一愣,连忙摆手道:“夏姑娘言重了!我们是万万没有想要毁灭证据的心思啊!” 夏鸢看着她,微微弯起嘴角:“那便等钟掌门过来,我相信他老人家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周长老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真的强闯进去吧。 思来想去,没什么办法,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又响起了脚步声。 所有人都齐齐回头望去。 周长老原本惊喜的目光在看到来人后瞬间转为错愕。 “夏姑娘,贺公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弄的浑身是伤?” 逯灼拿着剑朝众人走来,在看到周长老的脸后,脚步顿了一下,停在原地。 他狐疑地扫过门口围着的这些人的脸,不动声色地抬手扶上剑柄:“合阳派……跟楚氏山庄开战了?” “自然不是。” 夏鸢回过神,惊讶地看着逯灼,“逯公子怎么突然来我们这儿了?你怎么找来的?” 逯灼:“自然是问人问出来的。” 他穿过人群,走到贺石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我见贺公子三人匆匆离席,想来是有什么急事,于是便辞别师兄,准备跟过来看看,谁知一出门便不见了几位的踪影,询问丫鬟后,找了半天才找来。” 他看看夏鸢满身的血,又看看楚河身上颇为狰狞的几道口子,以及贺石肩膀上的,已经将衣衫染红一大片的伤口。 “既然不是合阳派动的手,那是哪方势力,敢在合阳派的地界对楚氏的人下手?” 逯灼歪头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墨云楼?” 夏鸢嘴角微弯:“具体是哪方势力,还需钟掌门前来辨认,周长老,你派去通知钟掌门的人手还不回来么?” 周长老此刻是头疼不已。 今日这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楚氏的人一个没死就算了,现在连化岭的人都牵扯了进来,怕是难以善了了。 听见夏鸢的问话,她也只能勉强应付着说:“快了,快了,请诸位再稍候片刻。” 夏鸢没看她,转头对逯灼道:“逯公子,我们几人都没什么大事,雪夜寒凉,逯公子先回去暖暖身子吧,别让同门的师兄们挂心。” 逯灼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多谢夏姑娘,我既然来了,便不急着走,况且……” 他垂眸与贺石对视,嘴角扬起,“贺公子都受伤了,我怎么着也得多陪陪他,等他把伤处理好吧?” 少年笑容灿烂,一身华贵衣饰在灯笼的照耀下反射着明晃晃的亮光。 贺石察觉到夏鸢落在自己身上的疑惑目光,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之前同夏鸢聊起逯灼的时候,贺石只说的是路上意外遇见,并未提到是姐姐救了他。 按理来说,普通的萍水相逢,可不值当化岭的小剑主如此袒护,夏鸢定是起了疑心了…… 贺石心电急转,暗暗思索该怎么同大师姐解释这件事,前方的路上却传来了钟鹤山的声音。 “诸位贤侄,我方才有些急事,实在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还请见谅啊!” 他抬头一看。 钟鹤山带着三四个人,脚步飞快地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众人才看见他身上颇有些狼狈的痕迹,显然是与人动过手了。 周长老率先迎上去:“掌门。” 钟鹤山瞪她一眼:“让你来支援,你倒好,直接把门给围住了!怎么着?想直接打进去?” 周长老支支吾吾的:“我想先进去收拾尸体……” “行了,别说了!” 钟鹤山打断她的话,快步走到了夏鸢几人面前,一脸歉意地抱拳道:“实在是对不住诸位贤侄,没想到在合阳派的山头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我这老脸也算是丢尽了,唉,幸好诸位没出什么事,否则的话,我都不知该如何向楚庄主交代了……” 他转头嘱咐身后跟着的人:“去请医者来,为诸位贤侄看伤!” 夏鸢回了礼,看向钟鹤山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的氅衣:“钟掌门,您这是……可是派中出什么事了?” 第101章 难道是鬼给我下的药? “唉,此事……提起来实在是让人羞惭……”钟鹤山叹着气摆摆手,一脸的疲惫,“今夜不单是你们几个遇袭,欧阳家、羽阁还有化岭的几位英杰都遭到了暗杀……” 逯灼的焦急声音插了进来:“什么?我师兄他……” 钟鹤山看他一眼:“逯贤侄不必心焦,二位小剑主均无大碍,碰巧胡长老在那附近,听到动静后赶过去支援,刺客很快便被除灭了。” 逯灼松了口气,左右一看,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跑到了夏鸢前面,挠挠头,又缓缓退到了贺石身旁。 “钟掌门亲自与这些宵小之徒交过手,可知他们是哪个路数的人?” 钟鹤山凝眉:“这些人武功路数颇为庞杂,依我来看,符合条件的门派中,只有净门与墨云楼有此实力,可以避开我合阳派的重重关卡,刺杀诸位贤侄。” 夏鸢眸光一闪,侧身让开大门:“钟掌门,请。” 钟鹤山朝她颔首,迈步,四平八稳地走了进去。 一进院门,原本不甚清晰的血腥味瞬间填满鼻腔,贺石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抬眸环顾四周。 四周粗略一看大概有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暗红色的血液喷洒的到处都是,却独独避开了楚云丝所在的那间屋子。 贺石跟着众人走进院子,脚下突然不知踩到了什么,有些膈脚,低头一看,是一截断手。 那只手从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指缝断开,只余三根蜷缩的手指和小半个手掌,在冰雪中冻得青白僵硬,踩上去像是踩到了干枯的树枝。 贺石抬起头,绕过这只断手,继续往前走。 钟鹤山一一查看过这些人的尸首,越看心里越是惊疑不定。 这些人都身着黑衣,但明显样式和料子不同,像是来自两方不同的势力,其中一方自然是净门,至于另一方…… 钟鹤山也有些拿不准了。 因为他只联系了净门对付楚氏几人,并未再知会第二个势力来此。 这莫名其妙半路插手对付夏鸢的,难不成真是墨云楼? 钟鹤山查验过后,垂眸沉思:“看样子是两拨人,我猜测是净门和墨云楼。” 夏鸢点头,面无表情道:“钟掌门所言极是,前面那一拨五个人,后面那一拨六个人,明显后面几人的手法更干脆利落。” 她环顾四周:“前后一共十一人的尸首,都在这儿了。” 钟鹤山状似头疼地按着额头:“这两个地方是商量好了吗?一前一后地跑来我合阳派搞刺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问夏鸢:“对了,不知楚贤侄……” 夏鸢静静地看着他:“她没事,还在昏睡。” 钟鹤山长叹一声:“那便好……” 他转过身,郑重地对几人道:“今夜发生的事,我钟鹤山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包括其他几个受到袭击的门派,请诸位贤侄放心。现在夜已深,大家也都受了伤,我来安排医者为大家治伤。” “夏姑娘,你们这院子是没法住了,便去前面处院子暂且委屈一下吧。” 夏鸢点点头:“我相信贵派,也相信钟掌门。” 她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师弟:“你们先去那处院子治伤休息,我先进去带上小师妹,然后再过去。” 白玉深上前一步:“师姐,我未曾受伤,来帮你拿东西吧。” 夏鸢见他确实衣衫整洁,不曾有伤,便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贺石听着他们谈话,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院角枣树上的那只红眼乌鸦。 乌鸦漆黑的羽毛隐于黑暗中,双目的红芒暗淡却透着诡异,正在静静地看着树下的这一片血红炼狱,和站在僵硬的尸堆中的他们。 他扭头,看向有些茫然的逯灼:“逯公子,我们走吧,我没什么大碍,这便去治伤了,你回你的院子,早些休息,咱们明日再会。” 逯灼这次没有坚持,对着钟鹤山和夏鸢几人抱拳告辞后,一如来时一般急匆匆地走了。 想来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师兄们。 安排人帮着夏鸢和白玉深把楚云丝并一应行李送到新院子后,钟鹤山望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脸上再无半点方才的疲惫歉疚,而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阴沉。 周长老垂着头站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现在已是午夜子时,寒风呼啸中,鼻端的血腥味被冲淡不少,但那种刺骨的阴寒却变本加厉地往人的骨髓里钻。 站在院里院外的不少人都在打着哆嗦。 钟鹤山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他抬脚迈过前面的尸体,一边往外走,一边淡声道:“把东西都处理好。” 周长老暗暗松了口气,躬身道:“是,请掌门放心。” 钟鹤山走出小院,在台阶上随意蹭了蹭鞋底的血泥,背着手往远处走去。 在黑暗中转过几个弯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门进去,灯烛自动燃起,来自章州的名贵香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一缕缕浓香逸散,拂去了他衣衫上沾染的带着冰雪寒气的血腥味。 钟鹤山脱下大氅,随意扔在门口的衣架上:“今夜给我下药之人查出来了吗?” 仿佛是一阵风吹过,空无一人的堂屋内,墙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一身素衣的蒙面男子。 男子上前几步,单膝跪在钟鹤山面前:“回掌门,今日席上所有的丫鬟、厨房的厨娘、靠近过您席位的全部人员,都已一一查看过,并未发现异常。” 钟鹤山并不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异常?难道是鬼给我下的药?” 男子垂头不语。 “那壶酒送去给马喝,只一小盅,马便拉的站都站不起来,险些死了,市面上哪里有这样强效的泻药?” 钟鹤山将胳膊搭在桌上,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沉思片刻后,问道:“回春谷的人还没来?” 男子身形微动:“他们并未派人来,掌门,您的意思是说……” 钟鹤山嘴角微提,眸光冰冷:“几次三番相邀,那几个老东西都推脱不来,这次更是直接客套话都不说了,硬邦邦地退回了我的请帖,这让我想相信这件事与他们没关系都很难啊……” 男子道:“我马上去查。” “还有,此前我只买了杀手刺杀欧阳家和化岭的人,为何他们要擅自去刺杀夏鸢?这个也好好去查一查。” “是。” “好了,退下吧。” “是” 素衣男子起身,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似乎只在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屋里。 第102章 奇怪的梦 绑好最后一个伤口的细麻布,年轻的医者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薄汗,长舒了口气。 他直起腰,看着面前上半身包成粽子的青年,轻声嘱咐道:“伤口虽然多了些,但都不深,且有意避开了要害,所以没什么大碍,注意换药和避水,约莫有个半月二十天便好的差不多了。” 楚河披上内衫,朝他点头致意:“多谢了。” 医者躬身行礼后,披好披风,拿上药箱退出了房间。 另一侧的软榻上,贺石赤着上半身,双腿盘起,正在伸出手烤火。 少年人纤薄的肌肉线条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比往常更加深刻。 他从左肩至右侧腋下缠了细麻布,一丝红色从肩头渗出,虽也挂了彩,但看着倒是比楚河好多了。 看着医者离开,楚河站起身,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墙边舀水洗手。 “二师兄,你这伤看着可够吓人的,方才没擦干净的时候,瞧着像个涂了红漆的泥人似的。” 楚河听见他别具一格的形容,嘴角微微勾了勾,拿起架子上的布巾擦手:“只是看着吓人罢了,真说起来,可没大师姐身上的那处刀伤重。” 贺石眉峰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方才听医者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估计有段时间不能再使力了。” 楚河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大师姐武功属当世一流,能伤她这么重的,一定不是普通杀手,其中定然有什么阴谋。”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小师弟,快去休息吧,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楚河把一套被褥搬到软榻上,“你去里间睡。”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干净衣裳进了里间。 为防止今夜再有人来袭击,来到新院子后,几人决定两两作伴休息。 白玉深没受什么伤,提出来给夏鸢和楚云丝守夜。 夏鸢见楚云丝还在昏睡,自己此刻也没了战斗力,于是只好同意白玉深的建议,暂且委屈他一夜不眠。 但他似乎还挺高兴? 夏鸢没再多问,失血过多的虚弱让她很快便感到阵阵困倦。 想到白玉深此刻正坐在屋脊上守夜,她便没再坚持保持清醒,而是松开心神,放松地陷入了深眠。 屋顶上,白玉深抬脚扫掉大片的雪块,就这么随意仰躺在冰凉的瓦片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出神地望着时隐时现的弯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壁房间内,火盆中的燃尽的炭块尚有余温,贺石和楚河一里一外,也都沉沉睡去。 院子里一时陷入安静,只余寒风呼啸。 忽地,裹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的贺石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在不停地四处转动。 …… 贺石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天上飞,但又不像在天上飞。 因为他的视线虽然是从极高处往下看的,但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的手脚。 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做梦。 但似乎又不像做梦。 因为人不会梦到认知以外的东西,就比如现在贺石所看到的场景。 眼前有丝丝缕缕的云雾飘过,云雾之下是一座难以想象的巨大的类似于城池的地方,但这城池又没有城墙。 而且城池中有很多特别高的不断反射着光芒的……高楼? 宽阔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铺成的黑色地面,以及在地面上缓缓移动的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黑点,是某种他没见过的大型野兽吗? 贺石想看清那野兽的全貌。 这个念头刚出现,眼前的视野就突然缩小,那座巨大的城池则不断放大。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从高空坠落一般,带来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感。 贺石下意识在心中喊停,就在下一瞬间,眼前的画面便又停住不动了。 贺石稳了稳心神,沉着气继续去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一看,他就不可思议地呆住了。 此刻他的视角正好停在方才在高空时看到的最高的那栋楼最上面几层的旁边。 如此近距离的巨物让贺石产生了本能的一种恐惧感,他呆呆地看着在那离地最少百丈高的楼层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大脑一度停止了思考。 他想着靠近那些人,视线便缓缓接近那层楼,最后停在整面的玻璃墙外。 贺石看着几近透明的大块玻璃,心中震撼难言。 这些都是琉璃吗?还是水晶? 他透过玻璃向里面看。 那是一间巨大的屋子,墙壁和地面都是干净到刺眼的白色,地面上放着一些类似于桌子的家具,用格栅隔开,桌前坐着一些年轻男女。 他们都穿着显露身体线条的衣裳,裁剪简单,料子千奇百怪,就连头发,都有很多种颜色…… 除了这些之外,屋子里还摆放了许多他闻所未闻难以想象的东西,有一按就能流出开水的机关,一按就能吐出纸张的机械,甚至还有可以藏下许多人的薄薄的一块板子…… 贺石看呆了,他低下头去,强忍住晕眩的感觉,缓缓沉下视线,看到了那些大型的野兽—— 近距离一看,那其实也不是野兽,更类似于一种机关兽,欧阳家近几年都在研究这个东西。 但这里的机关兽里不但都坐着人,还能不停奔袭,令行禁止,发出刺耳的咆哮,臀部的位置会喷出难闻的气体…… 就算是再让欧阳家研究个一百年,恐怕也研究不出这样的东西。 贺石目光微转,不小心看到了一个穿着短裙和短靴的女孩,心中顿时一惊,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方才的那个地方了。 周围没有那种高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巨型建筑,最高的好像也就…… 贺石数了一下,十二层。 这四周的味道很复杂,除了那股机关兽排出的烟雾味道外,还有许多独特的香味交汇,闻着好像都是食物的味道。 他眨眨因为过度使用而变得酸涩的双眼,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一处房子上。 房子有一扇漆面非常漂亮的门,门边是刷的雪白的墙壁,再往过看,是一整面巨大的琉璃墙,擦得很干净,如果不是上面贴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和符号,很容易让人把它当作空气。 这座漂亮的小屋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三个形状怪异的字。 贺石仰着头一一辨认。 这几个字好像是——小,甜,最后那个字是,饼吗? 第103章 他看见一个正在睡觉的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 感觉像是一种点心。 贺石凑近那扇门,闻到了从门缝里飘出来的诱人甜香。 他更加确信那牌匾上字迹的意思是一种好吃的点心。 贺石的视线扫过大门和门边的墙壁,落在了那片巨大的琉璃墙上。 他移动过去,透过琉璃墙,看见了一个躺在、奇怪材质的躺椅上睡觉的女子。 女子身材纤长,穿了身单薄的长袖短衫和长裤,身前系着类似围裙的东西。 那裤子有些短,鞋子有些低,两者之间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脚腕,随意搭在脚踏上,显得骨骼分明,宛若精细雕琢而成的玉石一般。 她偏着头靠在躺椅的头枕上,脸正好面向琉璃窗外,呼吸均匀而绵长,看起来睡得很踏实。 乌黑如云的秀发随意挽起,搭在头枕上,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粉色,秀眉微挑,长睫浓密,颜色浅淡的唇瓣紧紧闭着。 整个人在阳光下有种柔软而平淡的独特气质。 贺石呆呆地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在做一件很失礼的事—— 随意盯着一位不认识的熟睡的姑娘看,还在心里描摹人家的长相…… 他连忙收回目光,就在那一瞬间,女子突然睁开了双眼。 深沉的纯黑色瞳仁在第一时间对上了贺石的视线。 贺石僵在原地。 幸好下一秒他便发现,女子的视线没有焦点,似乎只是在看向他身后的虚空。 贺石长长地松了口气,心底莫名有种未被发现的侥幸和做了坏事的愧疚感。 在呆愣了片刻后,屋里的那位女子缓缓转过了头,垂眸看向手里拿着的一个薄薄的小盒子,嘴角扬起一抹心疼又饱含温柔的微笑。 那小盒子里有什么? 贺石不由得想,但在他现在的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盒子正面的。 于是贺石想要往女子背后的方向移动视线,谁知刚转过去,眼前便瞬间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双眼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合阳派的那间屋子里。 贺石反应了两秒,缓缓坐起了身。 听到他动静的楚河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手巾,头发已经束好,鬓角略有些湿气。 “小师弟,该起了。” 楚河擦把脸,看着贺石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不由得上前一步,“小师弟?” 贺石反应过来,扭头看他:“啊?” 楚河眉心微蹙:“你怎么看着呆呆傻傻的,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他说着便要出去找丫鬟去喊医者来。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贺石连忙叫住他:“二师兄且慢!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突然醒来,还有些神志迷糊。” 楚河回头看他:“真的没事?” 贺石肯定:“真的没事。” “那便好。”楚河拿着手巾走了出去,“起来收拾收拾,该吃早饭了。” 贺石闻言,暂且抛开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起身穿好鞋袜和内衫,去外间洗漱去了。 洗漱完出了屋子,一眼便看见夏鸢和楚云丝的房门大敞着。 贺石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前,正准备敲门时,就听见里间传来了楚云丝带着哭腔的喊声。 “什么?!昨夜竟如此惊险!我竟就这么睡了一夜,什么忙都没帮上!啊!!” 中间还夹杂着夏鸢的劝慰:“无事无事,你睡着刚好,当时的场面血腥的很,实在是……” 他手指微顿,加重力道敲了两下门。 门内的混乱为之一停,紧接着响起夏鸢有些虚弱的声音:“是小师弟吗?进来吧。” 贺石迈步进去,绕过屏风,看见不大的里间站着坐着四个人,显得尤为热闹。 桌上摆了些清淡有营养的饭食,白玉深和楚河在桌边一站一坐,每人手里端着一碗粥,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 夏鸢穿戴整齐,靠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脸色略有些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 楚云丝坐在她对面,双手握着她的手,双目通红,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似乎是不想让贺石看到自己流泪的狼狈样子,楚云丝偏过头,飞快地抬手擦了下脸。 然后转回脸看向贺石,哽咽道:“小师弟,你有没有受伤?” “一点点小伤。”贺石走进屋子,来到桌边坐在楚河身旁,尝试着安慰她,“师姐不必自责,我们该责的,是那些莫名来刺杀我们的人,还有在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 楚云丝抽噎了一下,两个眼圈和小巧的鼻尖哭的通红,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她嗫喏着说:“话是这么说,但我一想到自己躺在屋里睡得天昏地暗,你们在外面杀得血流成河,心里便觉着愧疚。况且,” 她说着,看了一眼夏鸢苍白的脸颊,眼泪又有夺眶而出的趋势:“况且师姐的伤这么重,定是被我拖了后腿……” 夏鸢抬手摸摸她的头,温柔道:“好啦,不是因为你,是那些人太多了,而且里面还有几个不错的高手,我一时不察,这才受伤,跟小师妹没有一点关系的。” “别哭啦,好不好?” 她替楚云丝擦掉滑落眼眶的泪珠,指了指桌上的早饭:“我们快些去吃饭吧,再不吃,就要让你两个师兄给吃光了。” 楚云丝回头一看,楚河和白玉深嘴里塞着饼子,正端着碗吸溜粥呢。 见她看来,齐齐放下碗,满脸无辜地与她对视着。 “噗嗤——” 楚云丝破涕为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鼻音很重地说道:“师姐,你慢些,我扶你过去。” 五人围着桌子吃完了早饭。 随后便各自回去活动,等中午用过午饭后,昨夜为他们看伤的那个年轻医者背着药箱过来,给几人换了药。 换药的场景看的楚云丝险些又哭一场。 众人又是好一阵安慰,时间很快便来到了申时四刻,距离婚礼仪式开始只剩半个多时辰。 五人这才慢悠悠地收拾好,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前院。 第104章 难道是出现了幻觉? 看着贺石脱掉鞋袜躺在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好,保持着一个安然又规矩的姿势,慢慢合上双眼。 何玉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惊险了,何玉给楚河传信后,虽然听到了他们三人暗中商议的全部计划,觉着也没什么漏洞,勉强算是放心。 但在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刀剑往贺石身上砍的时候,还是不免捏了把汗。 这些人攻击的速度太快,刀光剑光连成一片,像是密不透风的帘幕一样,让何玉即便想帮忙也无从下手,而且就这样过去,大概率也是会帮倒忙的。 于是她只能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直到那个从背后偷袭的黑衣人把近乎半个刀刃都砍进贺石的肩膀时,何玉瞳孔一缩,不等大脑反应,身体便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被呼啸而过的剑风挡住,瞬间清醒过来,再难寸进。 顶着肩上透骨的伤,贺石眼都没眨一下,十分果断地侧身扬剑,划断了那人的喉管,对方应声倒地。 只是与此同时,他肩上的伤也随着旋转的刀身进一步扩大,瞬间溢出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了大片衣衫。 贺石只是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在下一刹那横剑挡住了另一人的攻击。 何玉:“……” 她咬着牙,很是煎熬地看着师兄弟三人配合默契杀掉了全部的敌人。 然后对身上血刺呼啦的伤口置之不理,急吼吼地跑去支援夏鸢。 何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颇为无奈,只能跟上了他们。 所幸得到她的提示后,夏鸢做足了准备,只身一人杀了十几个身手不凡的刺客,尽管受了伤,但结果也还算好。 不过钟鹤山这个老狐狸的演技是真的好,何玉看着他的微表情和一些细小的动作,不由得怀疑他的演技天赋是不是也跟贺石一样,是耀眼的金色传说。 为了掩护对贺石几人的刺杀行动,他甚至还花重金请了墨云楼的杀手同时去刺杀其他几个门派的人,在那些人或多或少开始受伤的时候,再上手将他们救下。 这样一来,既能浑水摸鱼,淡化只有楚氏几人遭受刺杀的突兀感,又能减少其余几个殃及池鱼的门派的怒火,可谓一举两得。 最关键的是,他最后还把那几个配合他演戏杀手都给真杀了。 当时何玉看到夏鸢没什么事后,便转换地图去找钟鹤山,正巧就撞上了他杀人灭口的行径,看得她直咧嘴。 这老头心狠手辣,真不是个东西啊…… 好在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结束了。 何玉看着黑暗中贺石模糊而乖巧的睡颜,久违的感觉到了些许疲惫,于是选择了下线。 或许这次游戏期间耗费的心神确实是有些多了,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何玉居然在恍惚中看见贺石站在窗外,满脸好奇地与她对视了刹那。 她眨了下眼,贺石的身影便消失了,玻璃窗外什么都没有。 她居然出现了幻觉? 这是太过担心贺石,都有点魔怔了么…… 回过神来,何玉垂眸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熟睡的贺石,轻轻弯起了嘴角。 她伸出手,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接着便退出游戏,起身去忙了。 —————— 贺石几人走到前院的中堂,大门口站着一身喜庆打扮的钟鹤山和他的夫人。 钟夫人看上去四十来岁,些许岁月的沉淀不但没有给她的容颜减色,反而让她有了一种独特的沉静气质。 她站在钟鹤山身旁,对每一位进门的宾客致以端庄大气的微笑,偶然遇上了熟识的人,也会攀谈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站着。 像在脸上做了半永久微笑唇一样。 何玉跟在贺石身旁,打量了这对看着有些怪异的夫妻一眼,在心中默默吐槽。 夏鸢带着几人,很快便来到了门前。 钟鹤山看见他们,忙笑着招呼:“楚氏的几位贤侄来了啊,快快请进!” 夏鸢同样笑着行了一礼:“恭贺钟掌门、钟夫人。” 她身后,白玉深把提着的贺礼交给了站在大门另一侧的小厮。 钟鹤山的目光依次扫过几人的衣衫,见他们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是否受伤后,眸底精光一闪,更加热情地招呼几人走进了院子。 宽敞的庭院装扮一新,到处都是喜庆的红绸和红灯笼。 庭院上空打了一副结实的木架,以厚实毛毡封顶,外面罩着隔水的油布,完全隔绝了院外呼啸的寒风。 数个大型炭盆被架起,分布在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 不知为什么,这院子中间留了一大片空地,只在四周均匀地摆着十张左右的大圆桌。 此刻几乎都坐了人,人群熙熙攘攘的,显得热闹非凡。 坐在里面的逯灼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们,于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站起身挥挥手,大声喊道:“这边这边!” 贺石几人走到了他所在的桌旁。 逯灼笑嘻嘻地指了指空出来的五个凳子:“专门给你们留的,快坐吧。” 然后看着贺石:“贺公子,你能坐我旁边嘛?” 贺石自己是坐哪里都可以,见逯灼这么要求,便无所谓地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逯灼抬手给他倒了茶:“喝杯茶暖暖身子——” 楚云丝见此,心直口快地开口:“喂,你怎么光给我小师弟倒茶啊?我们这儿还有四个人呢!” 夏鸢看了她一眼,语气略微严肃:“小师妹!不得无礼。” 楚云丝瞥见她的脸色,好像真有点生气,于是瘪瘪嘴,不说话了。 夏鸢训完楚云丝,再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对逯灼道:“我家小师妹天真烂漫,不善交际,说话难免欠考虑,但总是没有坏心的,还望逯公子不要见怪。” 逯灼好脾气地笑了两声,大大咧咧地说:“不见怪不见怪,我啊,还就喜欢跟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打交道,咱们也算朋友,给朋友倒个茶而已,这有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给夏鸢四人倒了茶,然后将话题引到了最近江湖上发生的趣事上,夏鸢笑着应和,一时间倒是相谈甚欢。 同为化岭剑宫剑主之徒的另外两位青年男子则挺着腰背直溜溜地坐着,板着一张脸,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除了他们八人外,桌上剩余的两人倒是有些出乎何玉的意料。 第105章 施蝶与施鳞 是那个昨日来合阳派时,在院中遇见的腰间挂着蛇的青年。 此刻他正垂眸坐着,手里抓了一小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细碎颗粒,一颗一颗地喂给盘在胳膊上的小青蛇吃。 他身边则坐着一位年纪更小些的姑娘,看穿着打扮,应该跟青年是出自同门。 姑娘身上倒是没什么蛇虫蚁鼠,身材看着消瘦,却长了张小圆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时不时扫过桌上其他人的脸,灵动之余,还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晦涩僵硬。 楚云丝插不上师兄师姐和剑宫高徒之间的谈话,只能无聊地坐在那喝茶。 但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安静了没一刻钟,就有点坐不住了。 眼珠一转,楚云丝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身旁的陌生姑娘。 她看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应该是能聊在一块儿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楚云丝看着沉默的姑娘,脸上露出了交朋友的专属笑容,“我叫楚云丝。” 那姑娘的侧脸线条柔和,相较于分外显小的正脸,侧脸则看上去更秀美成熟一些。 听见楚云丝的话后,姑娘慢半拍地扭过头,眼珠微微转动,找到合适的位置,与她视线相接:“我叫施蝶。” 声音有些绵软,柔柔的很好听。 楚云丝注视着对方没有一丝杂色的纯黑瞳仁,莫名觉着有些诡异,但还是接着友好地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虫谷。” 楚云丝一怔,桌上说话的声音在下一瞬间小了不少。 站在贺石身后悄咪咪听他们聊天的何玉也是一愣。 抬眸看向了那个叫施蝶的少女,和坐在她身旁一言未发的青年。 据何玉所知,虫谷位于王朝十六州之一的章州,是个比化岭剑宫还封闭的门派。 章州地广人稀,常年瘴气环绕,自然环境很恶劣,虫谷是位于章州的唯一一个江湖势力,也是当世江湖中的十大门派之一。 据说他们门派所在的位置是一条很长很深的峡谷,名为虫谷,所以外界都以虫谷之名来称呼他们。 时间长了,他们索性便将门派的名字改成了虫谷,至于之前那个名字,现在早已被世人遗忘。 传说虫谷之中瘴气浓郁,谷底毒虫遍布,到处都是生长了数百年的奇木异草,几乎没有外人进去过。 同样的,谷中的人也很少出来,一般只有在外出采买以及一些大型的江湖盛会上,才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总之是非常的神秘。 而这样神秘的门派弟子会出现在钟鹤山儿子的婚宴上,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夏鸢双眸微眯,与逯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姑娘。 桌上的其他人也几乎没怎么见过虫谷的人,此刻见面前就有现成的两个,于是都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 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施蝶的身子慢慢僵硬,她收回看着楚云丝的目光,缓缓低下了头。 楚云丝敏锐地察觉了对方情绪的变化,她转头瞪眼睛:“你们盯着人家做什么?真失礼!” 众人神情一顿后,纷纷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该喝茶的喝茶,该发呆的发呆,该聊天的聊天。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见没人再盯着施蝶看,楚云丝暗戳戳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施蝶,你要喝茶吗?” 施蝶和另一个青年面前的杯子一直是空的,没人给他们倒茶,他们自己也不倒,就这么干坐着。 施蝶抬起头看了楚云丝一眼,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于是楚云丝起身给她倒了茶,顺便给那边的青年也倒了一杯。 青年抬起眉毛,狭长的双目看了楚云丝一眼,停顿片刻后,伸出双手比划了几个动作。 楚云丝一脸茫然。 施蝶拿出来一直藏在桌下的手,手掌合拢,捂住了杯子,她的指甲同青年一样,也是黑色的。 “我阿兄不会说话,他方才的意思是谢谢。” “这……”楚云丝眨眨眼,连忙小声问施蝶,“那‘无需客气’该怎么比?” 这次轮到施蝶怔住了,她终于完全抬起了头,认真地看了楚云丝一眼,接着便抬起手,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楚云丝认真记住,然后比划给青年看。 青年眨眨眼,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楚云丝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一样,又高兴起来,笑嘻嘻地问施蝶:“你们是亲兄妹吗?你阿兄叫什么名字?” 施蝶有问必答:“不是亲兄妹,阿兄是我妈妈的姐姐的孩子,他叫施鳞。” “哦……那他就是你的表兄啦!” “……” 楚云丝跟施蝶低着头嘀嘀咕咕地聊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显然已经成为朋友了。 施蝶的椅子也往楚云丝的方向挪了挪,两个小姑娘贴在一起坐着,画面看起来还挺可爱。 夏鸢见此,终于收回一直关注着那边的余光,放心地继续跟逯灼聊天。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成功通过逯灼约好了赤霞剑主到楚氏山庄上讲公开课的事。 一直站在一旁的何玉都有点佩服了,她垂眸看看贺石,见对方也是一副若有所得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她家小石头还真是聪明好学,不放过一点点能够进步的机会,以后一定会是个博学多才根正苗红的三好优秀青年。 何玉幻想着贺石长大后的场景,正搁那儿美着呢,就被一阵响亮的鞭炮声打断了思绪。 她幽幽地看向大门,果然,过了不一会儿,钟鹤山便领着新郎官进来了。 钟鹤山的第四子叫钟鸣,长了张白皙俊秀的娃娃脸。 年纪尚幼的少年有些撑不起繁复厚重的大红婚服,再配上那张更显小的脸,有点像小孩偷穿大人衣裳。 钟鹤山说了一番客套话,在场众人纷纷很给面子地起身喝彩。 在一系列的祝福寒暄之后,他带着钟鸣开始挨个桌子敬酒。 第106章 我有所感触,所以出个馊主意吧 何玉双手抱胸,靠在贺石他们那一桌后面的柱子上,听隔壁桌的人聊有关钟氏父子的八卦。 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单手掩唇,低声对着左右的人道:“我听说啊,这新娘子是叶家家主的大女儿,今年都二十二了。” “呀,那岂不是比钟四公子大了八岁之多?” “可不?不过你别看这叶家大小姐年纪大,听说啊,那姿色,比之羽阁的几位仙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美得很!” “真的?那这么一看,合阳派是赚翻了啊!” “就叶家那等家资,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合阳派有了叶家支持,我看,是愈发有壮大之势了。” “可我怎么听说那叶家大小姐身体不太好啊?” “好像是这样,不过这有啥,等过两年,叶家大小姐肚子里还没货的话,钟鹤山再给儿子娶个平妻小妾什么的,他叶潇崇能说什么?” “哈哈哈哈,也是啊!” “届时钟掌门略施手段,让合阳派从叶家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哦!” “哈哈哈……” 眼看着这几个人聊的话题越来越偏,何玉也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致。 她转回视线,发现夏鸢手中握着杯子,正在怔怔出神。 坐在一旁的白玉深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犹豫了一瞬,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夏鸢拿着茶杯的那只手的手腕。 腕间妥帖的热度唤回了夏鸢的思绪。 她垂眸看了眼那只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大手,只略微动弹一下,那手便瞬间松开收了回去。 低于体温的空气再次包裹了手腕,夏鸢莫名感觉有些冷,她顿了顿,放下茶杯垂下手,顺滑的织锦衣袖滑下,遮住了微微泛红的手腕。 “师姐,你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白玉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年嗓音低沉沙哑,气息却是特别有存在感的灼热,“一群混吃等死的闲汉的话,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夏鸢睫毛微颤,暗暗蜷起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继而转头看向白玉深,借此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又麻又痒的耳朵。 她面色淡淡的:“我知道,只是方才又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并无伤感之意,多谢三师弟挂心。” 白玉深凝视着她毫无波动的双眸,片刻后,率先移开了目光:“师姐心情未受影响便好。” “嗯。” 夏鸢转回头,注视着桌上的杯子。 过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将衣领束高,遮住了有些发烫的耳尖。 贺石一边应付逯灼狂轰乱炸的一通瞎聊,一边悄悄注意着白玉深和夏鸢两人之间的互动。 这两人这会儿的氛围又显得很和谐,与之前不对劲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看一眼正和施蝶学手语学的兴起的楚云丝,暗道一会儿有机会一定得问问四师姐,大师姐和三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有心结或是误会,得尽快解开,不能影响山庄内和谐友爱的氛围。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钟鹤山和钟鸣已经敬完了一多半桌子的酒,来到了他们桌前。 众人见此,纷纷站了起来。 “诸位贵客在聊什么,笑得如此开怀?” 钟鹤山端着酒盅走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钟鸣站在钟鹤山身后,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双颊已染上红色,目光也显得稍有些呆滞朦胧。 夏鸢作为这一桌最拿得出手的社交达人,很自觉地开始代表发言:“聊一些身边的趣事罢了,钟掌门、钟四公子,还是要再次恭喜你们,得一良缘啊!哈哈哈……” 钟鹤山抬起手与夏鸢碰了下酒盅,接着又跟桌上的其他人一一碰杯:“多谢诸位的祝贺!我与犬子敬诸位一杯!”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钟鸣朝着众人笑了笑,抬高声音说了句:“多谢诸位师兄师姐。” 然后也喝光了酒盅里的酒,桌上几人有样学样,纷纷干杯。 “诸位吃好喝好啊,今夜宾客众多,钟某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钟鹤山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带着钟鸣去下一桌敬酒。 在转过身的时候,他抬起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那只手里提着一只酒壶。 他速度很快地为自己和钟鸣倒好了酒,然后又把手背在了身后。 神色姿态相当自然。 “噗嗤……” 何玉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抿嘴憋了回去。 正在埋头吃饭的贺石茫然地抬起头,向四处张望了一圈。 奇怪,方才怎么好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看什么呢小师弟?” 白玉深给贺石碗里夹了一块鱼,“这鱼很鲜很嫩,你尝尝。” “哦,好。” 贺石收回目光,低下头吃鱼。 站在他斜后方的何玉松开憋着的那一口气,轻轻歪了歪头。 这小子听觉这么敏锐呢? 居然能在如此嘈杂的宴会中听见自己发出的一点气声。 她想了想,觉着一直站着也挺无聊的,于是便溜达着挨个桌子待一会儿,还真听到了不少八卦。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待所有人酒足饭饱后,钟鹤山从桌前起身,走到了院子当中的那片空地上。 他环顾一圈坐着的诸多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朗声道:“诸位,今日借着我儿的喜事,将天南海北的少年英杰汇聚在此,见大家喝酒畅谈,开怀无比,我也是心有所感。” “王朝之大,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见不了几面,所以,我想借此宝贵机会,为诸位提供一个场地,请少年英杰们切磋切磋,一是也算多多交流武艺,共同进步,二来,也能为在场的诸位助助兴,开开眼!” 他说完,便朝着院门口招招手,然后便有两个小厮抬着一个长长的兵器架走了进来。 “咚”的一声,小厮将架子放在了空地边缘。 架子上十八般兵器样样都有,只不过都是木制的。 钟鹤山笑着走过去拍拍兵器架:“这些兵器都是用蛇纹木制成的,强度高、韧性好,也不会伤人,用来切磋武艺再好不过。” “诸位以为如何?” 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院内上百号人就已经都安静了下来。 此刻众人看着立在兵器架上的诸多木制兵器,面面相觑后,齐齐陷入了沉默。 第107章 分点武学精气 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场面。 火刀门的张长老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语气闲适:“钟掌门说的对,这机会难得,小辈们确实可以切磋切磋。” 有他开了口子,一时间周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贺石所在的那一桌却很安静。 夏鸢与逯灼对视一眼,白玉深微微皱眉,楚河则轻轻抚上了胸口处最深的那道伤。 虫谷的兄妹二人以及剑宫的两位师兄都安静坐着没什么反应,楚云丝则好奇地看着那很是壮观的兵器架。 就在这时,诸多的恭维赞同中,突然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钟掌门,今夜是四公子大喜的日子,我们这样舞刀弄枪的,怕是不太吉利吧?” 众人纷纷转头去看说出这句话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穿一身水蓝色长裙,腰间系着素色腰带,一双剪水双瞳柔美非常,静静地看着钟鹤山。 钟鹤山大手一挥:“多谢秋姑娘替犬子着想,不过今夜之事只为切磋,不为伤人,算是好事,怎会不吉利呢?况且能有诸多英杰为犬子大婚之喜一展身手,说不准还能分些武学精气给他,我看分明就是大吉大利呀!哈哈哈……” 秋姑娘起身,慢慢行了一礼,绸缎般的长发在肩头滑落,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几乎有些接近不健康的程度。 像她的容貌一样,她的声音也是柔软清亮的:“钟掌门,我羽阁四人身子皆不甚舒适,恐怕是不能为四公子分润武学精气了。” 钟鹤山闻言,顿时惊讶地看着她,语气关切:“竟有此事?既然如此,那四位贤侄便不要参加了,还是以身体为先。” 秋姑娘再次盈盈一拜,坐回了椅子上。 “钟掌门,我们几人也身子不适,就不献丑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再次转移,落在了另一个角落。 说话的是欧阳剑,他下巴上还有一点淤青的痕迹,说话时,目光一直时不时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少年。 那少年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还有点怏怏的不精神,此刻却跃跃欲试想要说话,被另一边的欧阳冶冰一把给按住了。 何玉眨眨眼。 这不是夏鸢他们在路上救的那个叫欧阳春的小孩吗? 看样子这合阳派的医药费是讹成功了,这会儿都有功夫跟自己的师兄和姐姐唱反调了。 钟鹤山笑眯眯的:“自然可以。” 他转头看向坐着各大门派年轻一代领头人的那几桌,继续笑着开口,“诸位可以随意指定人切磋,若是被指定的人不想应战,也可以拒绝。” “请诸位小友记住一点,今夜只为交流武艺,大家切记点到为止,不可无故下手伤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回了主桌:“好了,开始吧!” 钟鹤山虽已宣布了开始,但一时间还是无人第一个站出来。 于是他便最先开口了:“阿远,你去向诸位英杰请教一下。” 众人纷纷好奇阿远是谁,似乎没听说过钟鹤山有个名为“远”儿子…… 然后就看见一位很没有存在感的青年站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兵器架旁,抽出了两柄剑,抓在手里打量了几下后,向着贺石这一桌走了过来。 桌上的人都静静地看着他走来,然后停在了逯灼面前,看着他,声音温和道:“逯小剑主,在下一直对化岭剑术心向往之,不知您能不能给这个机会,指导一番我这点三脚猫功夫?” 逯灼双眸微眯,很干脆地站起身:“自无不可,不过我的本领还未曾学到家,也谈不上指导,只是相互探讨一下而已。” 阿远摊开手掌:“请逯小剑主选剑。” 逯灼随意选了一柄,率先走到空地中央,剑尖斜指地面,双腿微微岔开,另一只手随意垂在身侧,姿势看着颇有些松弛之感。 阿远横剑至胸前,站定片刻后,率先出击,猛地冲向逯灼。 逯灼脚步微错,侧身躲过这一击,然后抬手反刺。 …… “师姐,你说,逯公子和这个阿远,谁会赢?” 听见白玉深的声音,夏鸢一怔,收回认真观察战局的目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三师弟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你以前不是对这些擂台比武不感兴趣的么?” 白玉深咧嘴一笑,雪白的犬齿探出,显得整个人野性十足:“本来也没什么意思,跟跳舞似的。” 他话音一转,又提起了自己之前的问题:“那么师姐觉得,他们二人谁会赢?” 夏鸢收回目光,重新转头看向前方,片刻后,轻声说道:“我觉着逯公子的赢面更大些。” “但是我看那个阿远也不弱,剑法大开大合、气势不凡,不比逯灼差多少。” 夏鸢凝眉,细细思考:“虽说如此,但只要逯公子不给机会,阿远是很难突破他的防线的……” 白玉深垂眸看了看她认真的侧脸,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下,小小地撇了下嘴角。 场上的对决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阿远气息不稳地拄着剑,抬眸看向仿佛没事人一样的逯灼,停顿片刻后,抬手抱拳:“逯小剑主剑术高超,在下不敌,实在佩服。” 逯灼同样回礼:“承让。” 场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纷纷为两位年轻的剑术高手喝彩。 接下来又有两人站出来,各自寻了对手,展现了精彩的比拼切磋,赢得了满堂彩。 钟鹤山看着场中挥洒汗水的年轻人,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场上的人再次分出胜负,下场后,又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站了起来,越众而出。 少年看着大约十四五岁,个头不高,双目有神,嘴角带笑,倒是位很俊俏的少年郎。 他走到兵器架前,从中抽出了一柄直刀,然后又抽出一柄剑,缓缓往贺石所在的桌子走去。 然后停在了贺石面前。 他微微低头,看着贺石平静如水的面孔,递出了左手中的剑:“早就听说楚豪侠的关门弟子贺石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天才,今日得见,心绪激荡,想邀贺公子切磋一番,还望赏脸。” 第108章 贴脸开大 夏鸢几人的眉头几乎是同时皱起来的。 贺石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炯炯的少年,扬唇笑了一下:“实在抱歉,在下身子不适,不如改日再约?” 少年一时没有回答,四周暗暗地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择日不如撞日,还请贺公子赏脸。” 他把那剑又往前递了递,“今日不知是不是合阳派宴席上的菜有什么说道,这么多人都身子不适。” 这明显是不相信贺石的话。 昨夜遭受袭击的几个门派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钟鹤山。 钟鹤山轻咳一声:“这位小友,既然贺贤侄身子不适,这切磋要么还是作罢了吧。” 众人目光齐齐一转,看向那少年,都以为他会放弃切磋的请求,少数几个人面露遗憾,似乎是在为看不到楚峥最小的天才弟子出手而感到可惜。 谁知几个呼吸过去了,那少年递出剑的手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他看着贺石,嘴角甚至还扬起了一点笑容。 楚云丝正要说话,就被坐在她身边的楚河按住了,她不解地扭头看楚河,楚河示意她安静看着就行。 她心中疑惑又着急,但也知道师兄师姐不会无缘无故拦着自己,只好扭过头,继续紧张地看向贺石。 “不知你如何称呼?来自哪个门派?” 贺石面色平静,目光柔和,却始终没接那柄剑。 “净门,肖进。” 听见少年自报家门,贺石眸光微闪,一改方才态度,直接抬手握住了剑柄。 夏鸢的眉头一直没松开,有些担忧地看着走到场上的贺石。 贺石和肖进相对而立。 两人对视一眼后,肖进率先发起攻击。 贺石随意抵挡了几招,随即一个转身,露出了左肩的破绽。 肖进眸光一亮,长刀直刺,贺石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下沉肩膀,那原本刺向肩膀的刀尖落在了衣服上。 随着肖进长刀上撩,几片衣料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飞至了半空中,贺石肩膀上包扎妥帖的伤口半遮半掩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望着那透出麻布的一抹暗红,院中瞬间静了下来。 钟鹤山眉心一跳。 肖进却不因这个插曲停下攻击,而是继续持刀砍向贺石胸口,眼底满是战胜对手的坚定。 但贺石却没出手,而是持剑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刀砍向自己。 空中传来一道短促的破空声。 “咔嚓”一声脆响,肖进手里的木刀断成两截,他本人也随着刀上力度的变化一个踉跄,跟贺石错身而过,待身形站稳,惊诧地抬起了头。 停顿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坐在主桌的钟鹤山,目露不解:“钟掌门,您这是……” 钟鹤山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不是我……” 下一瞬他便反应过来,神情一变,站起身环顾四周,双目如电,声音不怒自威:“是哪位前辈光临寒舍,何不出来一见,喝杯喜酒?” 在场的众人哗然,纷纷抬头四处张望,开始寻找那位不速之客。 但看遍这院子的各个角落,都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钟鹤山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朝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 空气隐隐波动,离钟鹤山近的几人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一身素衣蒙面男子的身影一闪而逝,再眨眼时,已经看不见踪影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站在贺石身旁的何玉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刚才确确实实看见了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一抹红光。 想不到,游戏里居然有和她一样会隐身的人! 难道是某种功法的特殊效果? 何玉心中疑惑,垂眸看了一眼【大力神符】的剩余使用时间,还有2分48秒。 应该是够了。 她收回心神,把刚才的意外先放在一旁,专心演好现在的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钟鹤山表情未变,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肖进手里握着半截刀,目光凝重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的脸,冷不丁的,听见自己身后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钟掌门的喜酒在下可喝不得,您这鸿门宴,也得有福之人才能消受啊。” 肖进瞳孔一缩,猛地回身持刀斜劈—— 断刀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他身后什么都没有,但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这位净门的小朋友,你拿着的是把沾了毒的烂木刀子,当心伤着自己呀。” 肖进后退半步,持刀的手轻轻一颤,脸色苍白地盯着发出声音的那处虚空。 “哦?看来你知道嘛……” “住口!” 钟鹤山沉声大喝,打断了那道莫名出现的诡异声音。 他目光阴沉地看着场中,声音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位朋友,你口说无凭,如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不如当面出来对峙一番,看看我那刀上有没有毒?” 那道温和清亮的声音顿了顿,接着继续不急不缓地说话,隐隐带了些戏谑的味道。 “钟掌门,有没有毒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看,又急。” 院里此刻早已鸦雀无声,钟鹤山脸色阴沉的快能滴出水来。 “无胆鼠辈!只会在那里乱嚼舌根,有本事出来一见!” “急急急,要不你改名叫钟急急怎么样?” “你……” 贺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着头,在众人看不清的角度里,双眸早已变成了蚊香眼。 听着姐姐大胆的发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坐在桌旁的逯灼瞪着眼睛,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目光都呆滞了。 原本一脸凝重的夏鸢瞥见他奇怪的表情,不由得小声问了一句:“逯公子,你这是……” 逯灼回过神,慢慢合上了下巴,露出个微笑:“没什么。” 妈呀! 这还是上次见面时那个高冷话少的前辈吗? 原来前辈居然这么会阴阳怪气! 如此能文能武,实在是让人敬仰! 何玉隐身站在场地中央,直接贴脸开大,把钟鹤山怼的哑口无言。 她眸光微转,看见了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那一抹很容易让人忽略的红光,脚步轻轻移动,换了个方向站着,与那红光正好错开。 钟鹤山迟迟收不到暗影的消息,心中犹疑不定,沉思片刻后,又换了种语气开口:“这位朋友,不知钟某是否在以前得罪过你?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不如我们坐下好好谈谈,倘若钟某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定会补偿朋友,绝对让你满意,如何?” 第109章 社死时刻 “我与钟掌门自然无仇。” “既如此,朋友何必在犬子的喜宴上开如此玩笑?” 钟鹤山似乎隐隐锁定了那道声音发出的方位,正是在贺石身后。 他面色早已恢复平静,甚至还带了些笑意:“还是说,朋友觉着我合阳派是个烂戏台子,谁都能上来唱一出?” 对方的声音响起,闲适又温和:“钟掌门,你看,都说了让你别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钟鹤山脸控制不住地一黑。 内心的杀意几乎快要化为实质透体而出。 自多年前,他彻底成名,继承合阳派后,就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了。 况且这个声音听起来如此年轻,还是个女子,就更让人有些受不了。 他暗暗咬牙:“……请讲。” “咳,在下……诶?钟掌门,你这喜宴热闹,又有新客到啊。” 钟鹤山眸光一定,扭头看向院子大门,果然,下一刻,一位合阳派弟子推门而入,跑到场地中央,行礼道:“掌门,楚氏山庄楚庄主到了!”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钟鹤山一怔,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快快派人迎接。” “什么?我没听错吧?” “那个弟子好像是说的楚豪侠?” “我也是听见的楚豪侠的名字,但这不可能吧……” “楚豪侠都多少年没下山,出现在世人面前了,今夜怎么会来参加合阳派的喜事?” “对啊,这说不通啊……” “难道,方才那不露面的神秘女子说的竟是真的?” “这……” 一听楚峥的名字,院子里上百号人顿时就坐不住了,纷纷满脸惊诧,窃窃私语。 夏鸢几人面面相觑,也是惊讶疑惑。 楚云丝秀眉微蹙,望向院门,喃喃自语:“爹怎么来了……他……”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院子大门被人大力推开,伴随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踏入院中,爽朗又中气十足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哈哈哈哈,今夜我不请自来,还望钟掌门见谅啊!” 他站定在院子中央,一身玄色氅衣无风自动,那张深刻而俊朗的面孔上带着笑意,看向起身迎来的钟鹤山。 钟鹤山心中发沉,面上却是全然的惊喜:“哎呀呀,楚庄主能来,那是我合阳派之荣幸!何来见谅一说?”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楚峥往首桌走,“来来来,这边请!” 楚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却不急着跟他走,而是转过身看向贺石。 贺石在听见楚峥的声音时就已经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此刻见他看向自己,忙行了个礼:“师父。” 楚峥拍拍他完好的右肩:“好孩子,先回去,坐在你师姐师兄身边。” 贺石点点头,回到了桌旁坐下。 逯灼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贺兄弟,方才那声音,可是……” 贺石知道瞒不过他,于是便轻轻点了下头。 逯灼眨眨眼,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有些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上首,楚峥坐在钟鹤山身旁。 他看了看这偌大院子里气派豪华的装饰摆设,啧啧赞道:“要么说合阳派还是有钱啊,这里的明珠金玉,可都是价值连城的。” 他看着钟鹤山:“听说此次叶家嫁女,拉嫁妆的马车之多,在官道上蜿蜒十数里,可谓一奇观,钟掌门有福气啊,找了个好亲家。” 钟鹤山抚掌笑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我们做父母的,看着他们好,也就知足了。” 主桌上坐着的基本都是合阳派的高层,此刻都纷纷点头赞同自家掌门的发言。 “是啊,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过只是盼着孩子好罢了。” 楚峥长叹一声,似有遗憾。 在场众人听话听音,纷纷噤声,安静听着他说话。 “我这五徒弟,天资聪颖,又有孝心,我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的。” 楚峥望了一眼乖巧坐在椅子上的贺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这次借着钟掌门的喜事,我便让他下山来,一来是为钟掌门庆贺,二来,也想让他多结识些当今江湖上优秀的年轻人,免得闭门造车,做了那井底之蛙。” “但这帮孩子走了以后,我总是心中挂念,夙夜难寐,于是便收拾行装,也跟着一并过来了。” “原本昨夜已到合阳派山下,只是突然遇见故人,便多聊了一会儿,却没想到,因为我的一时疏忽,竟险些酿成祸事。” 钟鹤山愣了愣,心中涌起一阵难言预感。 他想到了那个自从楚峥进来以后便再没有出声,仿佛已经消失的神秘人,心神微乱间,甚至于直接忽视了楚峥口中在合阳派山下遇见的“故人”,不由得张口道:“楚庄主,这……” 果然,楚峥冲他一笑,突然整理衣衫站起身,朝着院子中央拱手一礼,朗声道:“楚峥有违前辈所托,未曾照料好小五,还请前辈原谅则个。”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楚峥行礼的方向,那一桌客人直接齐刷刷地全部站了起来,在桌椅丁零当啷间,手忙脚乱地回礼。 钟鹤山眼皮直跳,暗影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人,由此可见,二人的隐匿功夫高下立判。 现在听楚峥竟称呼对方为“前辈”,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面子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 但此刻的场中,最惊讶、最难以置信的,不是那些江湖人,也不是钟鹤山,而是贺石。 楚峥的话犹如惊雷般劈在他耳旁,震得脑海嗡嗡作响。 贺石抬起双眸,一一看过坐在身边的师兄师姐们,发现除了楚云丝外,其余几人都只是稍有些惊讶。 顿时心下了然。 难道,自己师门的人,竟是都已经知道了姐姐的存在? 甚至自己拜入师门时,姐姐还专门给师父传过信,让他多关照些我?! 那自己这一年多来,在他们面前处处小心,尽力遮掩姐姐存在的种种行为,岂不是…… 蓦的,贺石觉得自己的脸颊隐隐发烫,甚至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他在现代社会待过,就会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可以用一个词来完美概括,那就是—— 社死。 可惜贺石不知道这个词。 他面带红晕,双手握拳置于膝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臊得都快晕过去了。 第110章 友军打响第一炮 何玉此刻的心情不能说惊喜,只能说大大的惊喜。 她实在是没想到,在没和楚峥商议的前提下,对方居然能打出这么好的配合,实在是意料之外。 昨天晚上何玉跟踪离开楚氏的娄今月,没想到居然在山脚下碰上了楚峥。 娄今月一见楚峥,跑的比兔子还快。 何玉都快被【家园】的门扇感冒了,才勉强追上两人。 在离合阳派七八十里外的另一处山头上,楚峥和娄今月打了一架,直接铲平了一小片树林。 也幸好昨晚合阳派的人都在晚宴上红火,没注意到远在几十里外的巨大动静。 娄今月让打个半死,被随后赶来的一众属下救走。 楚峥也没继续追,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髻,准备继续往合阳派走。 当时躲在暗处的何玉心念一动,感觉自己完成【初露锋芒】任务的计划似乎可以再做调整,以更小的代价拿到更好的效果。 于是她给楚峥写了个便签—— 【贺石遇袭,吾明日赴合阳】 楚峥当时拿到便签后,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没再继续往合阳派走,而是转了个方向,去往永宁城休息。 谁知道,他今天一来,就这么在无意中,相当到位地给自己和贺石造了势。 友军如此给力,何玉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把今天的这场戏给完美地唱下来。 “楚庄主,这不是你的过错,何须向我致歉?” 那消失了片刻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现的地方却是在贺石的身旁。 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位气质卓然容貌绮丽的小少年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通体玄黑的身影。 贺石仰着头,木愣地看着那方纯黑色的纱巾,直到对方微微低下头,纱巾拂动,露出一小截白皙的下巴。 那只他无比熟悉的手抬起,轻轻放在他的头上,像是在安慰什么一样,妥帖地拍了两下。 感受着投注在身上的无数道有如实质的视线,何玉心里感慨,倘若任务的主体是自己,那么现在肯定已经完成了。 她收回手,缓缓踱步至院子中心的空地上,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缓缓抬起。 那白皙细腻的手掌间,握着半截刀身。 糟了,忘了这个…… 钟鹤山瞳孔一缩,眸光幽转。 与此同时,何玉的后心处蓦地响起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坐在上首的楚峥右手一挥,一道锋利银光一闪而逝,何玉身后的虚空中传出一声闷哼。 众人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在地上残留着几滴鲜血,表明方才曾有人站在这里,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这一认知让在场的高手们纷纷变色,不约而同地望向此地的主人钟鹤山。 钟鹤山却面色不变,反而去看楚峥:“楚庄主,这便是你口中的前辈?” 楚峥微扬的嘴角弧度放平,目光斜过与他对视:“怎么?” “我只是没想到,这位前辈既然已经愿意屈尊降贵显露身形,为何还要戴着锥帽,藏头掩面?” 何玉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向周围的人展示了一下那截断刀:“诸位,方才是我打断此刀,终止了小石和这位小朋友的比试,原因便是,这刀上浸染了慢性毒药,化神散。” “化神散?” “倘若是真的,那这……确实阴毒……” 何玉转身看向贺石:“小石,你知道化神散是什么东西吗?” 贺石原本羞红的脸颊如今已变得苍白,他看着那半截刀,双眸微眯,声音平淡:“化神散,产自漠州的一种奇毒,此物一旦沾染血液,便会在身体中潜伏下来,初时难以察觉异常,但时间长了,便会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人的神志,严重者,会在两到三年内变成一个……白痴。” 何玉轻笑一声:“说的没错。” 她转身看向钟鹤山,声音已然冷了下来:“钟鹤山,我想,你需要给个解释,普通的点到为止的比试,为何会用上此等毒药?” 钟鹤山身侧坐着的一位长老突然开口喝道:“放肆!你岂敢直呼掌门名讳,简直是……” “噗嗤——” 他话音未落,眉心便突兀地绽开一个小洞,鲜血混着脑脊液从后脑喷射出来,溅了他身后的丫鬟一胳膊。 丫鬟眼睛一翻,险些晕过去。 而那位长老则瞪着双眼,嘴唇无力开合两下,整个人不甘地滑下凳子,当场死了。 所有人都没看到何玉是如何出手的,包括楚峥和钟鹤山。 听到身旁长老摔落在地上的声音,钟鹤山只觉得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只要那攻击再偏一些,如今被射穿眉心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他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幕,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自己是躲不开那样的攻击的。 何玉并没有理会这些人如何震惊如何不可思议,而是继续说道:“不单是这浸了毒的刀,还有昨夜的暗杀。我竟不知,昨夜净门暗杀小石,今夜居然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与他比试,不知这是你钟鹤山的意思,还是有其他误会?” 众人再次哗然。 有聪明的,联想到比试开始之前羽阁和欧阳家几人纷纷表示身子不适的场景,顿时明白了什么,看向钟鹤山的目光满是惊诧。 钟鹤山是笑不出来了,他只能勉强维持表情正常:“前辈,这是一个误会。” “在下也不想有此等刺杀之事发生在合阳派的地界,但事实便是如此,在下确有失察之责,引得你和楚庄主同时赶来,实在是汗颜……” 他说完,见何玉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便又继续道:“贺小公子在合阳派受的伤,包括其他几位贤侄在内,在下愿在原有的赔偿上,再翻两倍,你看如何?” 听见他这么说,其余几家受到刺杀的年轻人纷纷侧目,特别是欧阳家的欧阳春,眼睛都亮了。 只有逯灼面色平淡,甚至还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 “钟鹤山,我与楚氏山庄不同,楚氏乃当世江湖仁义之所在,自不能做那滥杀无辜、挑起纷争之事,但我不同,我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 何玉站在原地,声音平淡到甚至有些温柔,但话里的意思却杀气盎然:“我将贺石托付于楚庄主教导,谁若动他,便是与我为敌,今日只是杀了条聒噪的舌头,改日,便不一定了。” 她说完这些话,也不等钟鹤山做出回应,直接便利落转身,向前迈出一步,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只有余下的一句话音在众人耳边拂过:“楚庄主,辛苦你多照料些这孩子,改日去庄上拜访……” 伴随着的,还有半截被抛在空中的木刀。 正在众人目光追随那断刀时,一道鞭影闪过,木刀消失,出现在了楚云丝手上。 她用披风将那木刀小心包裹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用后背和椅背夹住,抬头看向钟鹤山。 第111章 这口锅好,好就好在它好! 看着何玉消失在空气中,楚峥心中呵呵一笑。 我那山庄都快让你当成后花园,天天在里面溜达散步了,还在这儿说什么‘改日拜访’? 真会开玩笑。 他把目光投在楚云丝身上,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云丝,没听你小师弟说那东西危险吗?也不小心些,万一伤着怎么办?一点也不稳重。” 楚云丝杏眼一瞪,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我是怕出手晚了,这东西被别人拿走。” 她说完,还想再看一眼钟鹤山,被眼疾手快的施蝶一把拉住了。 夏鸢朝着施蝶笑了笑以表感谢,然后无奈的瞪了自家师妹一眼,落落大方地站起来,朝着楚峥和钟鹤山行了一礼。 “钟掌门,我师妹不懂事,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由昨夜与今夜之事来看,净门不但暗中刺杀我楚氏弟子,还妄图在比试用的刀上下毒,其心险恶,可见一斑,如今得钟掌门妥善救治,我们几人伤势皆无大碍,但是这净门,还是不得不防。” 已经被方才的一系列变故惊得丧失语言功能的诸多江湖人士,如今乍一听这十分正常的发言,顿时感觉自己的魂被唤回来了。 纷纷点头赞同。 “夏姑娘说的不错,好好一场喜事,险些让他们给毁了。” “是啊,净门近些年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这还是在合阳派的地界上,他们就敢如此猖狂,若是到了别处,还不得坐了咱们头上耀武扬威?” “此后行事,还是得小心此等歪门邪道。” “他们此次在这等时候闹事,少不得有陷害合阳派之嫌疑啊……” “……” 听着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楚峥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转过头,对着钟鹤山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钟掌门,你看看这大喜的日子,被净门这么一搅和,真是晦气。” 钟鹤山心中大骂。 他娘的,搅局的不是你这个老东西和那个藏头露尾的狗屁前辈吗? 好好个喜宴,给老子弄的乌烟瘴气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但事已至此,楚氏主动给出台阶,他也不得不下,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毕竟现在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想到此,他迅速调整好表情,爽朗大笑道:“楚庄主,净门行事,的确让人厌恶,但今日有你莅临,我这喜事不管沾了多少晦气,都能给吹散喽!哈哈哈哈……” 楚峥眯眼笑着:“钟掌门真是幽默呀,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端起酒盅,笑着碰了一下。 上好的白瓷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为这场喜宴的下半段按下了开关。 场上再次开始喧闹起来。 众人吃菜的吃菜、敬酒的敬酒、畅聊的畅聊,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楚峥笑着应付走前来敬酒的一拨人,视线在场中转过,果然没有看见那个方才与贺石对决的净门少年。 他看一眼游走在众多江湖人士之间的钟鹤山,嘴角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接着便端起酒盅,踱步至后者身旁。 钟鹤山看似在与身边的人交谈甚欢,实际上一直在注意着楚峥的动静,此刻见他直直地朝着自己走来,立马暗暗警惕。 楚峥走到钟鹤山身旁,朝着周围的几人举杯示意,众人受宠若惊,连忙一一回应,并干了杯中之酒。 “楚庄主,你怎么也过来了?” “过来是有事同钟掌门相商。” 看着对面这张无懈可击的笑脸,钟鹤山眼皮一跳:“何事相商?” 楚峥笑眯眯的:“围剿净门之事。” “……” “怎么,净门在合阳派惹下这般祸事,钟掌门不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么?” 楚峥眉峰微蹙,表情稍有些愤愤不平,“合阳派岂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倘若让净门开了这个口子,恐怕会有损合阳派在众多江湖人士心目中的地位啊。” “楚庄主所提议之事,正合我心。” 钟鹤山笑道,“此事必不可能轻轻放下,这样吧,等宴会散了之后,你我去书房,好好商议一番如何?” 楚峥点头:“那真是再好不过。” …… 在一派喧闹的宴会中,有一桌人异常安静,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就连与他们相邻的另外两桌客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避免惊扰到他们。 贺石坐在椅子上,碗里放着块羊骨,慢慢地啃着,只是以往鲜美的骨头肉,此刻在他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他不用抬眸,也能感觉到周围隐隐投来的视线,绝大多数都是好奇,其中偶尔会夹杂零星的恶意。 贺石从未有过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虽说内心没什么大的波动,但也确实有些不自在。 想安静待一会儿,偏偏逯灼还非要缠着自己说话,问东问西。 “贺兄弟,无名前辈的武功也太厉害了,那等风姿气度,简直不似凡间人物,你知道她收徒弟吗……” 贺石忍不住了,瞪着眼睛看他:“逯兄,你不是已经拜师了吗?” 逯灼嘿嘿一笑:“若是能学到真本事,我师父是不介意我拜第二个师父的。” 贺石面无表情地转回头,语气凉凉地开口:“可是我姐姐介意。” “啊,对,我给忘了这一茬了!”逯灼有点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像无名前辈这样的绝世大高手,肯定得有点自己的脾气,我这样确实是有些冒昧了。” 他凑到贺石身旁,搭着他的肩膀,把脑袋凑过去:“贺兄弟,无名前辈平日里有什么喜好啊,我若是投其所好,能不能跟她学点东西?” …… “小师弟这下可是出了名了,比我和二师兄强多了。” 白玉深看一眼安静坐着跟个雕像似的楚河,咬口酥饼,嘿嘿笑了一声。 夏鸢撑着下巴,看向满脸无奈的贺石,眸中毫无欣喜,只是幽幽一叹:“年少成名,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第112章 此乃仙界 喜宴结束后,楚峥与钟鹤山一同进了书房,两人具体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但一个时辰后,楚峥推门出来时,嘴角是挂着笑的。 等他走远后,已经关上的房门被无声打开,一道常人看不见的身影走进了进去。 书房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钟鹤山站在黑暗中,双目朝向窗外,也不知在看着什么。 “主人。” 一道素衣身影跪在钟鹤山身后,垂着头沉默不语。 “怎么样?” 钟鹤山语调平淡。 “娄门主被楚峥重伤,如今赴洛州养伤,属下已传信出去,想必他明日便可收到。” “嗯……” 钟鹤山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对暗影:“你的伤怎么样?” “暗器打偏了,属下并无大碍。” “关于那无名氏,除了墨云楼提供的消息外,你还有什么看法?” 暗影稍微停顿片刻,才斟酌着说:“其人隐匿功夫绝对在属下之上,且轻功之强,可踏雪无痕,而且,她似乎有一门横练功夫,可做到刀枪不入。” 他从怀里取出一对峨眉刺递给钟鹤山:“主人请看。” 钟鹤山接过这对灵巧的刺杀利器,只一眼,瞳孔便猛然缩小。 只见其中一只刺的顶端像是被什么重物砸到了一样,刺尖已完全扭断,连带着整体都略略弯曲。 跪在地上的暗影接着解释:“为防万一,属下刺她的那一下已用上全力,但那瞬间就好似刺在了百炼精钢上一般,反弹回来的巨力险些将我的手指折断。” 钟鹤山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此人来去无踪、武功高强还性子古怪,暂时不要去招惹,免得让这个变数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绝对不容有失。” “是。” “东南角柜子第二个抽屉有外敷散,你拿上出去吧。” “是,多谢主人。” 暗影走后,钟鹤山踱步至窗前,继续无声地注视着窗外的夜色。 …… 今夜太晚了,绝大多数宾客都决定在合阳派再住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再出发,楚氏几人也不例外。 回到院子后,楚峥和白玉深住在了同一房间,和贺石楚河一起,将夏鸢与楚云丝的房间夹在中间,也算是有一层保护。 贺石仔细刷牙洗脸泡脚,做好一切后,脱掉外衫内衫,躺在了床上。 在把被子拉上来时,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一时没了睡意。 今日白天倒是还好,忙着别的事,顾不上思考那个梦,如今躺在床上,那梦便不受控制地再次钻进脑海。 贺石闭眼躺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睡意。 他起身走到衣架前,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雕。 楚河在外间已经熟睡,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垂落在软榻边上的长发。 贺石躺回床上,为了不惊动对方,没有放出那首曲子,只是把冰凉的木雕握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他翻了个身,将已经捂热的木雕放在心口,慢慢睡着了。 …… 看着面前的“小甜饼”三个奇形怪状的文字,贺石沉默。 今夜竟然又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他透过落地窗看向屋内,这次的梦中,那个气质很温和的女子没有睡觉,而是在忙碌。 她戴了顶奇怪的帽子,把一头秀发包裹得严严实实,衣裳也换了,但还是那种轻便的短衫长裤。 上次没来得及细看,贺石这次仔细观察,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的面积虽然不大,但装饰摆设紧凑又好看,没有浪费一块地方。 屋子最里面好像是个通往二楼的楼梯,旁边是一间用木料和琉璃隔开的里间。 那个女子脚步轻快地在里间和外间进进出出,手里拿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看得贺石目不暇接。 现在她又进里间去了,过了片刻,便端着一个大铁盘走出来,放在了那个类似柜台的桌子上。 待看清那铁盘上放着的东西时,贺石猛地怔住了。 他双眸缓缓睁大,眨也不眨地盯着,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离得远看错了。 但事实上以他的目力,即便再远一倍、两倍,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姐姐曾经给自己吃过的食物。 名字叫面包的点心,切成一片一片的,是淡淡的漂亮紫色,很软很香,他喜欢吃。 但这个面包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呢? 难道是自己太久没吃,嘴馋了? 贺石看着那女子将切好的面包装进一个个漂亮的透明袋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柜台上,纤细指尖拂过,带来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让他有些发怔。 女子放好面包,拿着铁盘子转过身走进里间,不一会儿,又端了一个同样的铁盘子出来。 她垂眸将上面放着的与面包不同但是很像的点心装进方才那种袋子里,继续摆放。 贺石直愣愣地看着,脑海中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呼之欲出。 恰好在此时,有一位穿着皮质短衫和修身长裤的短发男子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原本萦绕在鼻端的淡淡的香味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 贺石鼻尖微动,下意识嗅了嗅。 站在柜台后的女子扬起好看的笑容,与那男子说了几句话,便起身从里间拿了个大的透明盒子出来。 贺石眨眨眼。 那盒子里放着的圆饼状的东西,很像生辰时,姐姐给自己做的可以许愿的蛋糕。 男子提着盒子出来,右手举着个扁平小盒子放在耳边,嘴角带笑,像是在说什么。 贺石心中一动,凑到他身旁,听见他自言自语道:“……放心吧,已经取上了,琪琪就喜欢吃这家的蛋糕,这次生日一定会开心的……” 男子边说边走,钻进了停靠在路边的机关兽的肚子里,很快便跑远了。 心中的想法被证实,贺石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他转过身,仰头看着那片不怎么蓝的天空,和周围所有陌生又神奇的一切。 他所梦见的,是姐姐的仙界。 第113章 女朋友……不是,弟弟可真好哄耶 “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 “啊?” 贺石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楚云丝:“四师姐,你叫我?” 楚云丝一脸无语:“我问你要哪个荷包,走什么神呢?” 贺石笑了笑:“没什么,想今晚吃什么呢。” 他抬眸看了看身前摆着的一排荷包,随意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楚云丝将那个荷包拿起来,连同自己选好的几个一起递给店家。 结了帐后,她扯一把贺石的袖子,嫌弃道:“你今天怎么呆呆傻傻的,快点跟紧我,再这样心不在焉,小心被拍花子的拍走!” 贺石闻言,收回飘远的心神,歪头朝她笑道:“有四师姐这样武功高强的女侠在,哪个拍花子的不长眼,敢惹到我头上?” “哼。” 楚云丝轻哼一声,明知道他是在哄自己,但仍然十分受用。 她把打包好的几个荷包递给贺石:“小石头,给师姐拿好。” 然后仰着头,跟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脚步轻快地走出店门。 临近除夕,徊阳镇上越发热闹。 熙熙攘攘的行人往来间,呼出的一团团热气袅袅上升,很像是除夕夜万家团聚时的红尘烟火。 贺石陪着楚云丝站在路边等白玉深过来。 他望着街边那些店家的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神思有片刻飘忽。 自己来到楚氏山庄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贺石抬起空着的左手,张开五指,放在眼前。 少年的骨骼尚未长开,手掌纤薄,手指长而直,掌心和指腹都布满了茧子,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出健康的淡红色。 没有又疼又痒的冻疮,也没有干燥皲裂的皮肤,在用过回春谷上好的外敷药后,那些陈年旧伤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他轻轻攥起拳头,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心中那片羽毛飘荡着落地,踏实的让人安心。 白玉深很快便回来了,他远远过来时,身上挂满了东西,像个行走的高大货架。 贺石和楚云丝连忙迎上去,帮他分担了一部分。 三人雇了辆马车把东西拉回山庄,又大包小包地搬上山去。 途中碰见脚步匆匆的夏鸢,对方忙里抽空嘲笑道:“东西庄里都有,非要自己下去买,看看,这也不知哪儿来的三个货郎,辛苦的嘞——” 楚云丝大声回应:“那这货一会儿卖给夏姑娘时,可得多收点银子!” 众人笑了半晌,继续把东西抬回去,按人头分好后,拿着各自的东西各回各家。 贺石推开大门迈步进去,刚刚转身关上门,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拿走了挂在脖子上的几个纸包。 “姐姐你来啦!” 贺石惊喜地抬起头,压低后的声音中有藏不住的雀跃,“自从在合阳派见过面后,你有十八日没来看我,是在忙什么吗?” 何玉帮贺石拿走一大半的东西,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尽管在杀掉那个合阳派的长老立威时,何玉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没想到她的准备还是做少了。 毕竟意外总是会来的非常突然。 在“杀了人”的第二天早上,何玉一边哼着歌一边下楼,心中还在盘算着怎么跟贺石解释,为什么楚峥他们早知道了自己这件事。 没想到刚走了几节台阶,就脚下一滑,直接向后摔倒,翻滚着一头扎在了楼梯下面。 当时她仰躺在地板上,脑子都是懵的,勉强反应过来后,拿起垫在屁股下面的手机一看,屏幕已经碎成渣了。 好在那天张予诗早早便来店里帮忙,让她在地上只躺了十几分钟便得救了。 手机屏幕坏的很彻底,需要寄回厂家修理,等修好再回到何玉手里时,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在重新登上游戏的那一瞬间,何玉无比庆幸自己上次下线时调整的时间比例是3:1,所以游戏中只过去了十几天。 如果是10:1的话,长达五六十天的断联,还不知道贺石这孩子会怎么想。 “我家乡那边出了些事,所以耽搁了。” 何玉简单解释了一句,帮贺石把东西都整理好。 看着少年乖巧安静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何玉莫名从中察觉出一丝失落和委屈。 她思考片刻,从库房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讨好似的凑到对方身旁:“给,送你的礼物。” 贺石最喜欢收礼物了,有了这个,他心情应该能变好……吧? 果然,贺石在看到自己靠过去拿出礼物时,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弯了弯,眸光也亮了起来。 他心情真的变好了耶,送礼物可真管用! 何玉喜滋滋地想,跟哄女朋友似的。 贺石接过那个漂亮的盒子,小心翼翼打开,看见里面放了—— 一根针? 何玉笑着摸摸他的头:“这是试毒针,不同于普通的银针只能识别极少的剧毒,这根试毒针,再细小的毒物也能试出来。” “你现在在江湖上已然有了名气,往后少不了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打交道,我不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你留着这针防身,我也能放心些。” 贺石看着那针,又抬头看看何玉,欲言又止。 何玉:“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要问这针的事? 贺石声音有些吞吞吐吐的:“姐姐,你往后,会经常不在我身边吗?” 啊? 何玉没想到这么一句话,让他给完全抓错了重点,只好笑着安慰道:“当然不会经常,这次这么长时间没来找你确实是意外,往后我不会这样了。”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 何玉从那盒子里取出个小拇指大小的竹管,拿起那枚长针,从竹管的一头塞进去,然后递给贺石。 “这管子里有固定针的机关,不用担心会掉出来。” 贺石接过竹管,再次点头,把东西妥帖收好。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 何玉默默等着贺石开口问自己之前隐瞒的事,谁曾想等了半天他一个字都没说,反而跑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拿来。 握紧热乎乎的茶杯,何玉看向面色平静,眸子却晶亮的小少年,心中一处隐秘的角落似乎也被这茶水的温度给熨平了似的,热热的,软软的。 怎么办,好想再抱抱这个小天使! 第114章 第二个拥抱 何玉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她微微弯腰,张开双臂,一把就将贺石拢进怀里,用的力气有些大,带得他趔趄了一下。 贺石傻愣愣地靠在何玉肩膀上,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姐姐只拥抱过他两次,第一次是自己的生辰那天。 当时自己情绪太过激荡,难以控制地落了泪,姐姐为了安慰自己,所以给了自己一个温柔地拥抱。 那么这次呢? 姐姐这次为什么要抱自己? 贺石悄悄地把脸颊贴在何玉的颈侧,感受着隔了一层纱的温度和触感,慢慢红了脸。 姐姐的身体好软…… 他张开双臂回抱住何玉。 而且她抱的好紧呀。 贺石这么想着,也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这样全心全意的拥抱,于他来说,就像是深冬冰雪荒原里的一座小屋。 屋里有燃烧着的火炉和温暖的被窝,以及充足的食物和水,任由窗外寒风怒号、暴雪过境,屋子里都是一片静谧的温暖舒适。 那样的让人安心和快乐。 何玉紧紧搂着贺石,觉得自己跟搂了个小火炉似的,热乎乎的特别舒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年身上几乎没什么脂肪,所以显得硬邦邦的,甚至有点硌手。 她搂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便轻轻松开了贺石。 贺石眨巴着莹润似宝石的眸子,微微垂下头,脸蛋红扑扑的小声问道:“姐姐,你,你为什么要抱我啊?” 何玉噗嗤笑了一声,抬手捏捏他腮边的软肉,温柔的声音里饱含笑意:“当然是因为你可爱呀!” “……” 可!!爱!!! 贺石双颊爆红,红色一路蔓延,很快便延伸至了衣领下方。 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几秒内从粉色变成红色,何玉目瞪口呆。 她隐晦地瞄了一眼贺石遮住半边脖颈的衣领,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全身都红了。 跟煮熟的螃蟹似的。 何玉知道这孩子不经逗,但她还就想逗他。 但此刻见他羞得都不会说话了,一副恨不得立马逃走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点超出贺石能承受的极限,但是这明明是自己的心里话嘛! 夸一个小孩可爱,就算是在古代,也是很正常的吧? 何玉毫不心虚地拍了拍贺石的脑袋,问他:“马上便是除夕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年礼吗?” 贺石心中懊恼,暗骂自己不争气,拼命压住脸颊耳垂和脖颈上的热度,也没抬头,只小声说了句:“我什么都不缺,只要是姐姐送的,我都想要。” 哎呦呦,看看这乖的,这要是放在现代,得是多少妈妈的梦中情儿! 何玉的笑容不由得带上了慈祥:“那我便看着给你挑了。” 半晌后,贺石终于感觉自己面上的热度降了下来,思绪回笼,他突然想起了在合阳派发生的事,犹豫一下后,还是张口问道: “姐姐,之前在合阳派的时候,你暗中让阿冷给我传信,说如果在喜宴上有人要与我比武切磋,我便拒绝,但倘若那人是净门的人,我便立马答应下来。” “之后的比试中,你又突然让我别动,我也照做,但接下来随之发生的那一长串的事,我从头到尾都是一头雾水,也未来得及找你问一下其中缘由。” “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姐姐。” 看着贺石满是疑惑的双眸,何玉笑了笑,拉着他在桌旁坐下。 “此事说来话长,我简要概括一下,合阳派与净门暗中苟合,针对你们以及那几个门派的暗杀都是合阳派指使的,包括墨云楼的人,也是钟鹤山花钱请来的。” 贺石陷入了沉默。 何玉接着说道:“我得知了钟鹤山在喜宴上的计划,他不想让你成长起来,便准备用化神散废掉你,我将计就计,想让你配合着演这一场戏,而且当时你师父正巧也来了合阳派,他的出现让这戏能成功演出的机率更大了些。” “大戏上演后,不但可以将前一夜的刺杀事件和当夜对你的下毒事件当众揭发,还可以迫使钟鹤山在明面上与净门站在对立面,让他们之后的合作不再那么顺利,甚至迫使合阳派同意带头围剿净门。” “那倘若钟鹤山与净门里应外合致使围剿失败……” 贺石疑惑问道。 何玉看着他,笑而不语。 于是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亮:“那我们便可以反其道而行,让净门以为合阳派传的消息是对的,然后再不按计划行事,反而能打他个出其不意,更好地达到目标!” 何玉抬手摸摸他的头:“没错,真聪明。” 贺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默默垂下头,让她摸地更顺手些:“我哪里聪明,这么简单的事现在才想明白。” “你是当局者迷嘛,好了,不说这个了,来之前我去买了些零食给你。” 何玉从【库房】掏出一大包零食放在桌上。 “尝尝看,都很好吃的。” 这些都是这段时间【杂货店】随机刷新出来的,放在【库房】里相当于永久保鲜,根本不存在过期一说。 贺石解开包裹,一眼便看见放在边缘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 他心中一动,打开了纸包。 里面果然包着数片软软的类似面包的东西,只不过中心位置不是紫色,而是淡黄色。 贺石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绵软香甜,淡淡的奶香中夹杂着南瓜的浓郁香味,很好吃。 何玉见他爱吃,便主动介绍:“这是南瓜吐司,是一种面包。” 贺石这才恍然,原来面包不是单指之前的那种紫色的点心,而是指的某一类点心。 那淡紫色的点心之于面包,就像是苹果之于水果一样。 他细嚼慢咽地吃着面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自从那次在合阳派开始做梦后,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仙界的种种。 但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活动范围总是围绕着那一小片地方。 一开始贺石以为自己是必须在那间名为“小甜饼”的屋子周围打转,但后来某天自己进入梦境后,出现的地方不再是那条街道,而是一个巨大的院子。 院子里有不少楼,但都不是特别高,来来往往的人们中,有很多都穿着款式一样的衣裳,还有坐轮椅的,拄拐杖的。 再加上他们偶尔说的自己能听懂的话,贺石猜测那里大概是类似于医馆的地方。 然后他便在其中一座楼的某个玻璃窗后看见了那个女子,在看见她的那一瞬,贺石便明白了,自己不是只能围着那间屋子打转,而是只能围着这个女子打转。 第115章 给姐姐做身新衣裳吧 接下来的几日,梦中的女子都是在那所医馆里待着。 她似乎是摔伤了头和胳膊,绑着绷带,行动不便。 那张窄小的床边放了些贺石不认识的机械,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与她同处一个房间的还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中年女子。 贺石入梦多次,每次都有人在照料看顾那位中年女子,看举止面貌,应该是她的丈夫和孩子。 但那个叫何玉的女子,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要么睡觉、要么发呆,有时会下楼在院子里走走,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拿着那个几乎人手一个的扁平小盒子,用手指在上面点点点,还时不时地笑出声,也不知在干什么。 贺石有几次听见那些医者叫她何玉,虽不知道是哪个“玉”,但他觉得,就应该是“玉石”的玉。 因为这个名字很符合她的气质,温和沉静、锋芒内敛。 所以他便在心里这样称呼她。 …… “贺石,今日是腊月二十六了吧?” 何玉的声音唤回了贺石的思绪,他分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她那方神秘的面纱上,点点头:“嗯,今日二十六了。” 何玉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很随意地问他:“新衣裳做好了吗?” 贺石一怔:“做好了,跟去年那身有点不一样。” 姐姐怎么突然聊起了新衣裳? 他看了看何玉那一身从未换过的黑衣,也不知怎么想的,问了句没过脑子的话:“姐姐,要不我帮你做一身新衣裳吧?” 何玉一怔,扭过头看他。 贺石强作镇定,冲她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何玉陷入沉思。 此前她从未想过换衣服这个问题。 毕竟自己只是个游戏角色,也不存在弄脏或者弄破衣服的情况,而且这套黑色套装是游戏默认的初始装扮,也不知道能不能换下来。 但如果贺石想送她一套新衣裳的话,何玉还是很想换上的。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好啊,如果不麻烦的话,我还想要一套黑色的。” 贺石:“不麻烦不麻烦!” 他把最后一块面包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正要再说什么时,便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在敲门。 何玉朝他比划了一个‘我先走了’的手势,直接原地下线。 贺石嘴唇微张,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他懊恼地皱了下眉,一边收拢桌上的东西,一边朗声问道:“谁啊?” “五公子,庄主让您去他那里一趟。” 师父? 贺石应了一声,加快速度把东西都收拾妥当,披上披风便出门了。 —————— 何玉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眼前雪白的天花板,思维停顿两秒后,才开始继续运转。 她眯起双眼,也不转动视线,直接从被子里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去床头柜上摸手机。 指尖在冰凉的台面上滑动了两下,手心里便被人塞进去一部手机。 何玉一惊,转过头去,就看见郝梅正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师母?”她有些惊喜,连忙就要坐起身,“您怎么来了?” 郝梅上手扶着她坐好,顺手把枕头放在她腰后,这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我和你韩老师前两天听小启说,你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伤得不轻,一直想来看看,但是学校太忙走不开,这不,今天下午难得有空,我就赶紧来了。” 她穿了件很有质感的灰绿色厚风衣,头发梳理整齐,看向何玉的目光充满了笑意和淡淡的担忧,“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何玉摇摇头:“已经好多了,偶尔会有一点疼,医生说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出院,让您和韩老师担心了。” “你啊,老是受伤,我们不担心也不行呐。” 郝梅给她倒了杯水,在何玉接过水杯时,轻轻捂了捂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几天难道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医院,没人来照顾你吗?” 何玉笑了笑:“我店里的小店员下课了会来给我送饭和换洗衣物,而且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也没那么无聊。” 郝梅不满地叹了口气:“这个小启,一天天的就知道出差。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回来,我说让他来看看你,结果他只顾着加班,今天上午又赶去机场了,这一次还不知道得走几天。” 何玉抿了一口热水,觉得身上舒服多了,便笑着说:“师兄那工作性质就是得全国各地到处飞,偶尔还得出国,再说了,他这样为事业奋斗,也是对自己负责嘛。” 郝梅‘呵’了一声:“天天眼睛就放在事业上,一点也不想想自己的感情生活,说什么等一等,都三十的人了,还等!再等上几年,自己喜欢的人早跑了!这也能算对自己负责?” 她说着说着,目光便转到了何玉脸上,语重心长地说:“小玉啊,师母知道,你父母走的早,这么多年过来,你也确实承受了些常人难以知晓的辛苦,但你也靠着自己的能力,长成了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实在是不容易啊。” “对了,你今年也有二十六了吧?” 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的何玉头皮一阵发紧,连忙岔开话题:“师母,我躺得有些腰不舒服,你能跟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吗?” 郝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扶她:“好好好,就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听这个……你想去哪儿散步啊?楼道还是楼下?” 何玉甜甜一笑,萌混过关:“去楼下吧师母。” 郝梅帮着她穿戴整齐,两人搀扶着,慢慢上了电梯。 电梯很快便到了一楼,门打开后,何玉和郝梅随着其他几个护士以及病人家属一同走了出去。 深秋的寒风随着不断开合的大门倒灌进来,何玉轻轻打了个哆嗦,郝梅伸手给她系好外套最上面的一粒扣子。 何玉道谢后,听见侧前方突然响起一阵骚乱,她转过头,隔着人群,看见了一个被护士医生们推进急诊的血色身影。 第116章 任务完成啦 郝梅也看见了担架床上躺着的人,眉头微微皱起:“伤得好重啊,看样子年纪也不大,不会还是个学生吧?” 她话音刚落,大门处又冲进来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其中两个人的胸口和手臂处满是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 有护士拦住了他们,跑在最前面的男生气喘吁吁地抓住护士的手腕,颤抖的声线里带着哭腔:“我们老师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护士见他整个人抖得实在厉害,连忙抓住他的手安抚情绪:“没事没事不要害怕,伤者已经进急诊室了,这么多医生,一定能救活他的,你们冷静点,来,来,先坐在这边歇一歇。” 望着那几个在休息椅上坐立不安茫然无措的学生,何玉道:“好像是市一中的,都是高中生。” 郝梅摇摇头,扶着何玉往外走:“可能是车祸吧,现在的某些司机,唉,就不能让他们上路,一上路就害人,真是造孽。” 两人来到了院子里,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绕着花坛走了两圈,风果然变大了,裹着枯黄的落叶呼呼刮过,院子里不少人都裹紧外套,匆忙离开。 何玉抬头看看天色,对郝梅道:“师母,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郝梅点头:“行,我先送你上去。” 两人回到了病房,郝梅仔细给她倒了水,洗了水果,收拾好一切,准备要走的时候,笑着对何玉说:“等小启一回来,我就让他来看你。” 何玉朝她摆摆手:“等师兄回来再说吧,到时候我都说不准都出院了。” “那就让他去店里看你。” 何玉无奈一笑:“好啊,知道啦,您路上注意安全啊!” 郝梅走后,何玉把被子整理好,拿出手机准备再玩一会儿游戏。 “小何,刚刚那是你什么人啊?”隔壁床的顾阿姨手里拿着一个鸭梨吃着,好奇地问何玉,“怎么今天才来看你?” 何玉朝她笑笑:“是一个关系比较好的长辈,她工作忙,今天才抽出空。” “哦,看着可真有气质,我还以为是你亲戚呢。” “不是啦,哈哈哈。” 何玉和顾阿姨聊了一会儿,就听见病房的门被推开,顾阿姨的老公钱叔回来了。 钱叔手里提着一袋子吃的,进门看见何玉:“呦,小何醒了啊。” 他把袋子放在顾阿姨床头柜上,从里面拿出一包坚果递给何玉,“吃吧孩子。” 何玉接过:“谢谢钱叔。” 钱叔看着主动去翻袋子找零食的顾阿姨,呵呵笑了几下,坐在了墙边的椅子上,开始聊自己这一趟的所见所闻:“唉,你说说这人的命啊,刚刚在楼下碰见有个学生抢救无效死亡了,唉,家长也不在身边,就个年轻老师,当场就晕过去了。” 何玉一怔,想起了那会儿和师母在楼下碰见的送进急诊室的学生。 “啥?”顾阿姨也是愣住了,“还是个学生呢?啥病啊,年纪轻轻的。” “哪儿是病啊!”钱叔摇摇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是让人给拿刀捅死的!捅了十几个窟窿,肚子上都没一块好肉了!” “轰隆!” 窗外一阵沉闷雷声响起,细碎的雨滴击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颗颗碎裂的水珠。 “什么?!” 顾阿姨惊呼,眉头紧紧皱起,连放在嘴边的芒果干都忘记咬了:“这,这,可怜的,怎么会遇上这种倒霉事啊,唉,这么小的年纪,父母该多伤心……” 也许是代入了自己还在上学的女儿,她眼底一红,慢慢泛起了泪花。 何玉也惊讶地从游戏里抬起了头。 之前在楼下的时候,她匆匆一瞥,只看见那个学生满身的血,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受伤,当时郝梅猜测是车祸,现在才知道,这竟然是一起恶性伤人事件。 钱叔还在说着他在楼道里遇见的那几个学生哭的有多可怜,那个老师有多难过。 何玉皱了皱眉,莫名想到了之前张予诗说的那起被警方判定为抢劫杀人的案子。 死者也是个男学生,同样被捅十几刀,哦,不对,那个学生是被砍了十几刀,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两个案子会有什么关联吗? 何玉陷入沉思。 毕竟本市的治安一直都很不错,现在连续两年出现学生被杀,也算是很罕见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凭空猜测,何玉想了一会儿便扔在脑后,开始继续玩起了游戏。 也许是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内,贺石的名声在江湖上开始渐渐传播,那个【初露锋芒】的任务突然毫无预兆地就完成了。 何玉捏着手机,朝被任务提示音吓了一大跳的顾阿姨和钱叔歉意地笑了笑。 【恭喜你完成了“初露锋芒”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280,白银*50,乘风符*1,万能钥匙*1】 何玉猜测【乘风符】和【大力神符】一样,都是仙侠侧的bug道具,于是果断鉴定一下。 【‘乘风符’:想体验腾云驾雾的感觉吗?它可以帮你实现(剩余使用时间:3分钟)。】 【回收价:白银*985】 好耶。 又多了个杀手锏,以后装起b……啊不对,做起任务来更有保障了。 至于这个【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它打不开的锁,当然,得是物理意义上的锁。】 【回收价:白银*211】 这把钥匙整体呈黄铜色,看着不怎么起眼,甚至有些旧旧的,就这外观,拿出去随意扔在马路上,估计都不会有人认为它会有这么神奇的功能。 这次的任务奖励依然十分实用,何玉满意地关掉了【库房】,退出【家园】后,看了眼屏幕左上角的经验条,还差300经验值才可以升到八级。 最近也没什么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升级。 希望升级之后,可以再开发出一个新功能,最好是给自己的人物加点技能…… 比如说来个一甲子内力和绝世剑术什么的,能跟楚峥过两招那种…… 何玉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看了一会儿贺石练武,便有些无聊地关掉了游戏。 她扭头看向窗外,倾盆的大雨把整个玻璃窗都盖住了,外面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病房里也早早开了灯。 这种天气出门不安全,她给张予诗发了消息,准备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一下。 第117章 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守则 在除夕当日的早上,何玉收到了贺石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一个大大的木箱子。 箱子大约二尺见方,外面包了层色泽明艳的绸缎,最上面还用同料不同色的布条打了个规规整整的蝴蝶结。 何玉摸摸那个蝴蝶结,转头看站在身边的贺石:“那我便打开了?” 贺石点点头,没说话,也没抬头看她,明显是有点紧张。 何玉捏住布条的一端,轻轻一拉,蝴蝶结散开,顺滑的绸缎如流水般倾泻而下,露出了下面打磨光滑的小箱子。 揭开盖子,放在最上面的便是一套叠放整齐的新衣服。 何玉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手指刚一接触到衣服的表面,那独特又舒适的触感就告诉她,这件衣服的料子一定特别贵。 她把它展开,衣服整体是黑色的,上面的暗纹在光下会反射出类似于孔雀尾羽般墨绿色的光泽,细看之下繁复华丽,十分惹眼。 配套的腰封则整体呈现深沉的墨绿色,只在上下边缘用金线绣了工整的祥云纹,非常的精致漂亮。 贺石暗暗偷瞄何玉的反应,见她拿着衣服一直看也不说话,反倒是自己先忍不住了,小声地问了一句:“姐姐,你喜欢吗?” “喜欢,衣服很好看。” 何玉表面声音平静,实则面纱下的嘴都快笑烂了。 因为在她拿起这套衣服时,视野中的小红点便立马开始闪烁,点开一看,就发现那个写着【隐身】的q版小人旁边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检测到玩家获得新年限定服装*1,是否更换】 【是 否】 没想到真的能换皮肤! 何玉一阵兴奋,索性在贺石面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她直接点击【是】。 下一瞬间便感觉手中一轻,一抬头,就看见了贺石瞪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再低头一看,那层层叠叠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呈现出流水一般的漂亮光泽。 好!好!看! 何玉心里美的不行,颇有种在养成游戏里玩换装的新奇感觉。 她摸摸很有审美的贺石的头,再次把目光放在了箱子里。 里面还有三个小一些的盒子。 何玉想了一下,拿起了最小的那个,打开一看,里面的软垫上放着一颗硕大的明珠,色泽莹润,珠形浑圆,没有一丝瑕疵,看着就是价值连城的样子。 她眨眨眼,看向贺石:“这是?” 贺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珠子是三师兄送给大师姐的,大师姐说她不需要,又给了我,我觉着好看,所以便……” 何玉:“……” 她合上盖子,把那精致的小木盒塞回贺石手里。 贺石拿着盒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姐姐,你不喜欢吗?” 什么我不喜欢,这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何玉欲言又止。 她望着贺石那双单纯清透、一眼能望到底的眸子,决定还是得给孩子普及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 何玉语重心长:“小石啊,这珠子我不能收,别说我了,其实当初你也不应该收。” 贺石愣住了:“为什么呀?大师姐是真心想给我的,我也是真心想给姐姐的,为什么不能收?” 何玉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大人之间的一些心照不宣的相处法则。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知不知道你大师姐和三师兄现在的关系?” 贺石垂眸思考:“最近他们的关系确实有些怪,之前我便发现了,他俩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有时候看着都快要吵起来了,有时候又似乎很和谐,实在是有些搞不懂……” “前几天我去问了四师姐,她却跟我说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 贺石看上去是真有点疑惑,“有什么事小孩子不能打听的?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何玉有点忍俊不禁,她清咳一声,神秘道:“因为你三师兄心悦你大师姐,他送她礼物对她好,都是因为想和她在一起。” 贺石反应了一下。 “啊?” 何玉:“懂了吧?” 贺石眉峰扬起,自言自语一般:“既然三师兄心悦大师姐,那为什么他们有时候看上去都有点生气的样子?” 何玉怜爱地摸摸小傻子的头:“那是因为你大师姐现在还不心悦你三师兄,所以便对你三师兄的接近有些抗拒,而你三师兄呢,则是因为被你大师姐的举动牵动心神,所以情绪才会那样不稳定。” 贺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何玉继续给他解释:“你三师兄送给大师姐的礼物,是你三师兄对大师姐的心意,即便你大师姐不想接受这份心意,要把礼物转送给你,你也不能收,因为这样是你对你三师兄心意的一种轻忽。” 这句话贺石听懂了,他立马举一反三:“而我在接受了大师姐送给我的礼物后,也不能再将它随意送给别人,不管那个礼物是怎么来的,这么做都是对大师姐心意的轻忽。” 何玉赞许点头:“没错。” 贺石把那个盒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默默低下头:“我知道错了,姐姐。” 何玉再次摸摸他的头:“不知者无罪,再者说,你以前的生活环境也不支持你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懂了也不晚呀。” 贺石“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何玉去看其他的礼物:“姐姐你看看这两个,它们虽然没有这枚珠子贵重,但都是我自己做的。” “是吗?” 何玉笑了,伸手捞起其中一个打开:“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盒子里是一块白玉玉佩。 玉石料子清透,被刻成了日月交汇的形状,细节打磨得很到位,整体显得圆润和谐。 何玉拿起玉佩,左右看看后,将它佩戴在了腰上。 贺石主动解释:“我看话本说,神仙都是住在天上的,所以便刻了这个日月佩,因为它们也时刻挂在天穹之上,这样的话,在你下凡来陪我的时候,这枚玉佩也可以像日月一样陪着你……” 第118章 唯心主义神仙 何玉静静地听着面前少年磕磕绊绊地解释这枚玉佩的由来和寓意。 等他讲完后,用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认真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何玉罕见的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石,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你会相信吗?” 这话说出口时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清了清嗓子。 贺石歪了下头,他看不到何玉此刻的表情,但何玉却能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少年的表情没有不解,也没有怀疑,他只是扬起嘴角,面部肌肉牵动着眼眸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那里面满是纯粹的信任与坦然:“姐姐,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直以来我认识的那个你。” 他挠挠头,笑容变得有点羞涩:“而且在我心目中你就是神仙呀,如果不是神仙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好这么厉害呢?” 不是神仙的话,为什么会那样用心且温柔地帮助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而且还不求回报。 即便只是普通人这么做,那对自己来说,也已经等同于神仙了。 何玉张了张嘴。 想不到这孩子还挺唯心的。 不管在物质层面上你是什么,在精神层面上,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神仙。 嗯,有当哲学家的潜质。 她拍拍贺石的肩膀:“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来看看你的第三个礼物吧。” 她转过身,拿起了最后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呈长条状,分量不重,何玉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卷白纸。 白纸? 这是什么礼物? 何玉把纸卷拿出来,轻轻展开。 上面画着一大一小两个q版形象的背影,正坐在草地上望向远方。 其中一个高一些的戴着锥帽,黑纱飘扬,矮一些的玉冠束发,背上背着剑,十分的传神且可爱。 何玉笑了:“这是你画的?” 贺石点点头:“我找庄里的画师学的。”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画废了十几张才勉强选出一张比较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些扭捏地问何玉:“姐姐,你还记得这画里的场景吗?” 何玉越看这画越可爱,两个q版小人挨得紧紧的,特别是代表贺石的那个,胖乎乎的后脑勺显得异常憨态可掬。 她拿着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当然记得啦,这是上次我带你出门散心,我们在草地上休息的场景,当时还撞上了墨云楼追杀逯灼他们,咱们被迫救了一回人。” 何玉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因为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没过多长时间的,所以记忆还算清晰,想着想着,她突然发现了盲点。 “诶?我怎么记得当时你和我坐的没这么近呀,大概隔了挺远一段距离吧……” 何玉瞄向贺石,就看见少年的耳根隐隐发红,眼神似有飘忽:“我,我可能记错了吧……” “……”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何玉把画卷起来放进盒子,抬手捏捏贺石的脸:“谢谢小石送我的这些礼物,我很喜欢。” 贺石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布履之中的十根脚趾头早已挤在一起,正在紧张地扣着地:“姐姐喜欢便好,只是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等以后武功大成了,我一定会送姐姐更名贵的礼物。” “没什么东西会比你的心意更名贵。” 何玉说完,没注意到贺石那一瞬间表情的变化,她拿着礼物,愉快地朝他挥挥手:“我先走啦,你的礼物等晚上再给你。” 说完便原地下线。 贺石站着没动,半晌后抬起自己的双手,默默地看着,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我的心意?” —————— 又是一年除夕夜,楚氏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与去年比似乎没什么变化。 贺石几人再次聚在楚峥的小院子里,烤着火喝着茶,天南海北地随意聊天。 楚云丝正在和贺石争论方才的年夜饭中哪道菜最好吃,就听见楚峥突然喊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起头:“爹,你叫我?” 楚峥笑眯眯地看着她,方才的宴会上他喝了不少酒,此刻看着难得的有些醉态。 “云丝啊,过了年,你便十六了,也算个大姑娘了。” 楚云丝灵动的杏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开玩笑道:“爹,你不会想给我说亲吧?” 楚峥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扭头看夏鸢:“你同她说了?” 夏鸢欲言又止。 楚云丝愣在原地,慢慢睁大了眼睛:“爹!你还真准备给我说亲啊!” 她‘噌’的一下从垫子上站起来:“你难道想让我这么快便嫁出去吗?!” 两句话没说完,眼底就先红了。 夏鸢去拉她的手:“小师妹,你别激动……” 楚云丝甩开她的手:“大师姐,爹想给我说亲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扭头看白玉深和楚河:“你们也知道了?” 白玉深一脸茫然,楚河低头不语。 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楚云丝拼命忍住不让它掉下来,咬着下唇盯住楚峥看。 楚峥无奈地叹了口气:“云丝,我就是一说,这还没开始张罗呢,你先坐下,别哭啊,大过年的,哭了多不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云丝的眼泪立马便掉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抽噎着说:“当初娘走的时候,你亲口承诺她,以后会疼我一辈子,到现在不过才十二年,你便要把我送人了吗?” “云丝……”楚峥无奈地看着她,“爹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送人了!你这,唉……” 他站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拉着她坐在火盆旁,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声好气地说:“别哭了啊,看看这小脸哭的……” 江湖上声名远扬、威风凛凛的楚庄主弯着腰跪坐在地上,把脸凑到自己女儿面前,动作非常熟练地给对方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轻轻拍着后背安慰,说话柔声细语的。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夏鸢、楚河和白玉深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有贺石别扭地挪了下屁股,端起茶盏喝茶,以此来掩饰尴尬。 第119章 楚氏往事 楚峥耐心安慰半晌后,楚云丝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垂着头重新坐到了桌旁。 楚峥坐回自己的位置,也不敢再提给她说亲的事,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几个徒弟身上。 “鸢儿,现在想一想,从你拜我为师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吧。” 夏鸢唇角扬起:“是的师父,过了今夜子时,便是二十年整。” 楚峥目露回忆之色:“时间过得真快,当时你还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个子只到我腰这儿,你爹带着你来的时候,你总是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不爱说话。” 夏鸢笑而不语。 楚峥叹了口气:“转眼间,老夏都已经走了十九年了。” 他再次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夏鸢轻声道:“是呀,过得真快。” 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楚河一如既往地垂眸坐着,似在走神。 贺石来庄里的时间尚短,平日里对练武学习之外的事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所以还不了解诸位师兄师姐们的来历,此刻见楚峥开始回忆往事,便也安静下来,仔细地听着。 楚云丝这会儿也不生夏鸢的气了,低声打了个哭嗝,两只手轻轻握住了夏鸢的右手,夏鸢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白玉深收回一直注视着夏鸢的目光,看向楚峥:“师父,花生烤糊了。” “啊?” 楚峥连忙去看泥炉上烤着的花生,果然已经变成了黑炭。 他抬手将黑花生捏起来,再次叹了口气:“真是喝多了,脑子也糊涂啦……” “老三啊,你来给师父烤几个花生。”楚峥从桌上的盘子里抓起一把花生塞进白玉深手里,“你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 “好的师父。” 白玉深接过花生,将它们均匀地铺在铁网上。 楚峥睁着朦胧的醉眼看着他,突然抬手指了指他的头:“老三啊,你瞅瞅,你这头发,二十七八岁的后生,白发比我还多。” 白玉深手指拨弄着花生,抬眸看了楚峥一眼,笑着露出了尖利的犬齿:“师父,我本来就长得不俊,您再这么一说,那更是丑的没边了。” “哈哈哈哈哈……”楚峥摸摸自己的下巴,“那你确实没我俊,想当年我年轻时候,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面郎君,多少仙子啊妖女啊对我一见倾心,我都不屑一顾……” “爹!” 楚云丝拿个柿子堵住了他的嘴,“你喝多了,少说两句!” 楚峥从嘴里拔出柿子,眼珠微微迟滞,往日豪爽的声音里多了些呢喃的味道:“好像是有些喝多了……” 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身旁的楚河伸手欲扶,被他挡开了:“我先回屋了,你们接着聊啊,一会儿看烟花不用叫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穿过回廊,推门进了房间。 冬夜里的小院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半晌后,楚云丝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我爹定是想我娘了,都怪我,方才非要提起她……” 夏鸢温柔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不怪你,别难过。” 楚云丝转过头靠进她怀里,夏鸢轻轻拥住她,安慰似地拍了拍。 贺石感受着变得没那么热闹,反而开始有些悲伤的气氛,抬起头看向夏鸢。 夏鸢接收到贺石的目光,扭头看了白玉深一眼。 “师母在小师妹四岁的时候便因病故亡了。” 白玉深将花生拨到火小的那边,声音低沉,“之后师父便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么多年了。” 贺石沉默了一瞬,然后问他:“三师兄,我问你个问题,你过了年多大了?” “啊?” 白玉深没想到他的思维跳跃的这么快,一时有点没跟上,顿了顿才回道:“二十八,怎了?” “没啥。”贺石转头看向楚河,“二师兄呢?过年后你多少岁了?” 楚河:“十九。” 贺石:“那为什么二师兄会比三师兄小九岁?这不对吧。” 白玉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当然是因为二师兄入门比我早啊。” “二师兄入门时才两岁不到吧?我拜师父为师时,都已经十七了。” 贺石恍然:“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三师兄长得比较老成呢。” 白玉深拿花生丢他:“去你的!” “噗嗤——” 楚云丝从夏鸢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尖还红红的,嘴角却已经有了笑容。 她撇撇嘴:“小师弟是笨蛋。” 贺石躲开白玉深的攻击,笑着撩起衣裳前摆挡住脸:“是是是,我是笨蛋。” 夏鸢笑着摸摸楚云丝的头发,目光微转,对上了贺石的视线。 少年的目光明亮而纯粹,朝她笑弯了眼。 小师弟转移话题的本事真不错,居然还顺带着把小师妹给逗笑了。 夏鸢抿唇笑着,拿起陶壶给众人添茶。 楚峥坐在昏暗的书房里,听着屋外年轻人们爽朗的笑声,嘴角微微弯起。 他手里拿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站在漫天的风雪中,乌发与披风齐齐飞舞,在洁白荒凉的背景里,恍若一面灿然的旗帜。 她杏眼弯弯,笑容灵动地看着画外的人,嘴角的梨涡甜的似乎能溢出蜜来。 楚峥的指尖轻轻拂过女子的眉眼:“铃儿,又是一新岁,岁岁忆往昔……愿你……除夕安康……” 声音轻的仿佛叹息,转瞬间便消逝在了冰凉的空气中。 只余楚楚孤影,寥然寂坐。 …… 今年的烟花与去年有些不一样,但还是那样的好看。 贺石站在大门前,仰头望着漆黑夜空上盛开的巨大繁花,蓦然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那只看不见的手替他挡去爆竹碎片的画面,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比过往十一年发生的所有事加起来都多。 但最让贺石感到满足而幸福的,便是拥有了站在姐姐身边,看着她、感受着她、听她说话、与她相处的资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硝烟味道的冰冷空气,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斗志。 新的一年,继续拼尽全力往前走吧—— 前面,有姐姐在等着自己。 第120章 冬天来了 大年初一,云州下了场雪,雪不大,却给这新年的第一天添了些素色的妆点。 楚峥推开书房的门,吸一口冰凉的新鲜空气,一眼便看见了回廊上那张红木桌上放着的白瓷碟子。 他走过去低头一看,碟子里堆着烤好的花生,看起来火候非常不错。 楚峥笑了一声,弯腰从碟子里抓起花生揣在袖子里,边走边吃,出门去了。 只余一地细雪,和留在上面的,整齐的脚印。 —————— 西北城市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还不到十一月底,大雪便迫不及待地笼罩了这片天地。 因为之前何玉受伤,甜品店不得已关了大半个月的门,哪怕现在重新开张已经有几天了,生意还是受到了影响,有些冷清。 “唉……” 张予诗叹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口的气,她捧着热奶茶,窝在靠近落地窗的椅子上,一脸惆怅地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怎么了这是?” 何玉站在柜台后,整理着这几天的账目,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有一道细小的痕迹,那是上次受伤时留下的伤疤。 医生说随着时间推移,这道本就不大的疤痕会逐渐淡化,运气好的话,甚至会直接消失,所以何玉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笑着瞥了一眼张予诗,“有心事啊,都坐那发呆半天了,一直这么深沉干嘛?” 张予诗转过头幽幽地看向她:“小玉姐,咱店里生意一落千丈,你是一点都不急啊。” 何玉指尖划过纸面,接着拿起笔,也不思考,直接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写下一个更长的数字。 她在那数字下画了两道潇洒斜飞的横线。 然后一边合上账本,一边懒洋洋地说:“生意嘛,该来就来了,急不得。再说,我们也没到一落千丈那么惨哦。” 她笑眯眯地朝张予诗比划了个数字:“上周的营业额是这个数。” 张予诗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又瘪瘪嘴:“那也不行,比七八月那会儿差了一大截呢!” 何玉看着她不爽的小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予诗,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啊?这么关心店里的收入。” 张予诗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嘴上却还硬气:“当然我是老板啦,小玉姐你就是给我管账的掌柜的。” 何玉:“哈哈哈,是是是,张老板,张老板,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你看是转账还是现金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柜台来到张予诗身旁,朝她伸出手,还真有点要钱的气势。 张予诗一噎,佯装生气,扭过头看向窗外,游移的目光却突然一顿:“咦,小玉姐,那个帅哥又来找你了。” 何玉不用问也知道她说的是谁,目光移向旁边。 下一刻,紧闭着的大门被人推开,韩启带着阵阵冷风走了进来,肩膀和头发上落了不少雪。 店内的热气一腾,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瞬间被白雾覆盖,被他随手摘了下来。 没了眼镜的阻挡,那双丹凤眼显得更加深邃,目光却没那么阴郁了,甚至因为看不清远处,偶尔还会稍显空洞茫然。 何玉递给他一张手帕纸:“你没开车吗?冒雪来的?” 韩启接过,站在门口扫了扫头上和身上的雪:“跟同事在附近应酬,喝了些酒,车放在饭店停车场了。” 他把沾湿的手帕纸随意丢进门边放着的垃圾桶里,一边脱大衣,一边很随意地说道:“何玉,我记得上次好像给你拿过来一些野蜂蜜,帮我冲杯蜂蜜水吧,喝多了头疼。” 何玉无语地看着他:“头疼还冒着大雪步行走,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韩启把脱下来的大衣搭在臂弯,准备去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坐着休息一会儿,谁知一转身便看见了张予诗。 他一怔,似乎没想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张予诗朝他摆摆手:“嗨!” 韩启礼貌点头,走过去坐了下来。 沾了雪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张予诗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从椅子上迅速站起身,跑到楼梯旁拿起拖布,一丝不苟地拖起地来。 何玉很快便端着冲好的蜂蜜水从工作间里出来,单手递给韩启,声音懒懒的:“给,大少爷。” 然后转头看向张予诗:“予诗,先别忙了,一会儿再说吧。” 韩启接过,抿了一口,温温的,很让人舒服的温度。 他又喝了一大口。 甜香的温水顺着食道灌进胃里,似乎中和了一些酒精带来的不适感,韩启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何玉随意坐在对面,有点好奇地看着他。 从上学那会儿起,韩启就是个十分自律且清醒的人。 他的人生规划清晰而明确,而他本人,也一丝不苟地朝着这份安稳又清晰的脉络步步向前,从不会被那之外的东西所蛊惑。 即便是应酬,也很少有把自己喝成这样的时候。 “今天是哪个合作商啊,这得多重要,让你都豁出去地喝。” “这人是最后一步,跟他谈成了,我们的公司就能彻底步入正轨,并且能在西北这一片的市场上分一杯羹。” “其实两方差不多都已经对这次合作心照不宣,就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能喝,真是失策了。” 韩启早在一年多前便从业内的龙头企业离职自己单干,如今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几乎是白手起家的那间公司已经很有点规模了。 “行了,少说点话吧,坐着休息休息,一会儿打车回去。” 韩启看她一眼,没说话,慢慢喝完了杯子里的蜂蜜水,然后把那只马克杯递给何玉:“再来一杯。” 何玉认命接过,嘴角带了点无奈的笑:“师兄,你也就能使唤得动我了。” 韩启嘴角微扬,也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笑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戴眼镜,他看向何玉的目光堪称柔和。 贺石一进入梦境,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身姿轻盈高挑的年轻女子弯着腰,从一脸温柔的青年手中接过杯子,两人目光对视着,嘴角都挂着放松的笑容。 贺石眨眨眼,将视线放在了那个陌生的青年身上。 这是谁? 第121章 我要学唇语! 等到何玉再次冲好蜂蜜水出来的时候,韩启已经在垂着头皱眉发消息了。 何玉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看着对方快出残影的手指,她顿了顿:“用不用给你拿电脑?” 韩启没抬头:“不用了,谢谢。” 他单手握着手机发消息,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何玉懒得理他,走到冷柜前整理被顾客放乱的面包和蛋糕。 张予诗则继续窝在椅子上喝奶茶,目光落在窗外,时不时还会向韩启和何玉瞄一眼。 就这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韩启突然站起身:“我得走了。” 何玉和张予诗一起扭过头。 何玉:“这么快?你来了还不到半小时。” 韩启按熄手机屏幕,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穿好。 “公司那边有点突发状况,必须得我去一趟。” 说话间,韩启已经走到了门边,抬手搭在门把手上,他回头看了何玉一眼。 何玉疑惑地歪了下头:“怎么了?” 韩启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妈说想你了,最近有空去看看她吧。” 何玉:“不用你说我也准备这周末去的,最近又研究了新点心,拿去给她尝尝。” 韩启很温和地笑了一下,拉开门走进了漫天大雪中。 贺石站在玻璃窗前,洁白的雪花从他身体里穿过,被风吹得四散飞舞。 他目送着韩启从街边拦了一辆车,坐上后很快离开了这里。 扭头再看屋子里,何玉和那个不认识的短发女子不知在聊些什么,两个人笑的很开怀。 贺石皱皱眉,没再继续看下去,他估摸着自己离开梦境的时间快要到了,于是便转过身,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开始散步。 感觉不到风雪打在脸上的冰凉刺痛,贺石抬头望向灰白交织的天空,莫名有种回到了朔州的感觉。 半晌后,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人啊,真是奇怪,好日子过得时间长了,竟然连过去苦难的生活都值得怀念了。 也许,他怀念的不是苦难,而是在那段苦难里,看不见的那个人吧。 想到这里,贺石的目光有片刻失神。 这座城市这么大,也不知道姐姐在哪里,更甚者,她是在别的城市、别的国家…… 入梦大半年以来,贺石慢慢的已经了解了不少这个世界的常识。 比如那种跑得很快的机关兽叫车。 那座高到让人腿软的大楼叫写字楼。 这里是某个东方国家西北的一座二线城市,这样的城市,这个国家有几十个,而在这个世界,甚至有一百多个国家,不知道多少种的不同的语言。 这是贺石难以想象的光怪陆离的巨大世界,与他所在的王朝相比,根本就是皓月之于萤火。 在这样的世界里,想要找到姐姐,可以说比大海捞针还难。 贺石叹了口气,耳边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喇叭声,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这条街的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 这机关兽再方便,也还是不太安全啊…… 贺石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突然惊觉周围的景象好像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条街,他立马站住身体,回头望去,原来就在刚才,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之前能够活动的极限范围。 贺石愣了半晌,突然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但还不等他继续探索这个世界,那种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贺石张大双眼望向前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雪花落在脸上的刺骨冰凉。 同一时间,楚氏山庄内,安静躺在床上的贺石突然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什么东西冰到了一样。 在睡梦中,他无意识地往上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后,再无动静。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去楚峥那里练完剑,在庄里后山的仓库旁找到了夏鸢。 “你要学唇语?” 夏鸢手里拿着本册子,正在盯着长工们搬货,听到贺石的诉求后,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学这个做什么?很无聊的。” 贺石呵呵一笑:“为以防万一,总有能用上的一天嘛。” “行。” 虽然心中疑惑,但夏鸢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贺石的要求。 “一会儿吃过饭后,我带你去找顾先生。” 贺石一怔:“顾先生还会唇语?他不是专精丹青之术的吗?” 夏鸢抿唇一笑,眸底闪过一丝促狭:“顾先生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看着大师姐神秘的眼神,贺石不由得开始期待起来。 吃过饭后,贺石没去学算学,而是跟着夏鸢来到了后山的一片花田前。 此刻正值盛夏,花开的特别繁盛,不同颜色形状的花朵挨挨挤挤的,随着清风轻轻摆动,送来一阵浓郁花香。 顾先生的院子就在这片花田的正前方。 夏鸢和何玉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小院的篱笆后面作画。 清风徐来,大袖翩翩,远看是一派清新俊雅的画面,但当两人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这位顾先生的衣袍上沾满了各色墨水,头发用发带随意一绑,垂在身侧,看着还稍有些邋遢。 察觉到有客来,顾先生抬起头。 他长了张典型的中年文士的脸,个子高且瘦,手腕上的骨节异常突出。 “夏姑娘来了?” 顾先生朝夏鸢打个招呼,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贺石,笑道:“小公子又来学作画?你天赋确实不错,可以多来几回。” 贺石朝他行了个礼:“顾先生好。” 夏鸢将双臂搭在篱笆上,垂头看他方才作的画。 眼底闪过一丝惊叹:“顾先生这花海画的真好。” 顾先生眯眼看她:“怎么好?” “就是好啊,虽然与这花海并不是完全一样,但一眼看去,却比真实的花海更灵动,色彩更鲜艳,更和谐,看的人眼睛很舒服。” “嗯,”顾先生抚了抚下巴上的小胡子,如此点评道,“你也算有点天赋,可以常来学作画。” 夏鸢心想我哪有时间来学这个? 她一把将贺石拉过来:“是我小师弟要学唇语。” 第122章 处处皆是破绽啊…… 贺石在顾先生的院子里学了一下午的唇语。 白玉深去寻他练箭,在庄里绕了两圈都没找到人,只好独自去了武场。 晚上两人在大厨房吃饭的时候,白玉深问起了贺石这半日的行踪。 在得知对方竟然是去学了唇语时,他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你今日不在真是可惜了,我对最新的那一招又有了新感悟,能减少气力的损耗,还不会降低威力,甚至对射速还有近半成的提升……” 他说的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目光一转看见夏鸢进来,立马像被掐住嗓子的大公鸡一样,音量在短短两个字之间迅速降低,直至消失。 贺石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了然笑容,在抬起头时,又瞬间恢复正常:“大师姐,你忙完啦?” “嗯。” 夏鸢走过来坐下,提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待放下茶杯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转头看贺石,“练的怎么样?” 贺石正准备给她添水,便被一旁虎视眈眈的白玉深抢了先。 他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放下:“还可以,已经可以分辨一些简单的对话了,顾先生说再学上半个月左右,便可以出师。” 夏鸢脸上浮现淡淡的赞赏:“很不错,小师弟。” 白玉深将倒好的茶水往夏鸢手边推了推:“大师姐,天气炎热,再喝些茶吧。” 夏鸢:“多谢。” 说罢拿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白玉深眼睛一亮,再次给夏鸢添了茶。 夏鸢脸色微僵,贺石轻咳一声。 就在几人说话间,楚河提着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身轻薄短打,胸口和后背的布料被汗水浸染成深色,显然时刚从武场上下来,未曾回院子换衣裳便直接来吃饭了。 这么一看,贺石突然咂摸出了点问题,他扭头看向白玉深。 自己的三师兄穿了件素白色织锦丝窄袖长衫,同色绕金腰封整齐地束出一截苍劲有力的腰身,足踏祥云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他定睛一看,甚至在对方腰侧看见了一枚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青玉佩。 好么,这是练完箭又专门跑回去梳洗打扮了一番才来吃饭的吧? 贺石为自己的发现感到牙酸不已。 之前尚不明了三师兄对大师姐的心思还好,如今明了了,再看起来,竟处处都是破绽。 所幸厨房的人很快端了饭菜上来,贺石盛了一大碗饭,埋头开始扒了起来。 吃过饭后,众人各回各家。 贺石在回去的小路上碰上了楚云丝。 楚云丝一见他便开心地跑过来:“小师弟,我正要去找你呢!” 贺石看着她的表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提高警惕:“什么事四师姐?” 楚云丝冲他眨了一下右眼:“我今日又琢磨出来一点新品……” 贺石脑海中警铃大作:“四师姐我还有事……” 还不等他说完,楚云丝手一翻,掌心上便托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快尝尝,这是茉莉花做的,肯定好吃。” 贺石看着被塞进手里的小纸包,鼻端确实嗅到了一点茉莉花的清香。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楚云丝,把对方看得有些发毛:“小,小师弟,你尝尝吧,这次绝对跟以前的不一样……” 也许今日是被白玉深的行为给腻歪到了,贺石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往日绝对不会说出的话:“四师姐,你每日有这么多闲功夫琢磨稀奇古怪的点心,都不练练武吗?” 楚云丝一怔,紧接着杏眼圆睁瞪向贺石:“小石头!” 她声音拔高,带了点愤怒:“你怎么跟师姐说话的!” “还有,我练不练武,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气冲冲地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后又折返回来,一把夺走贺石手里的油纸包,以更快的速度走远了。 她反应这么大,倒是把贺石吓了一跳。 他疑惑地挠挠头,不明白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为什么会惹得楚云丝这么生气。 不过这位四师姐的脾气一向如此,像夏日的天气一样不可捉磨,没什么好纠结的。 贺石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如此想道,然后便加快步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何玉正躺在他院子里的躺椅上嗑瓜子。 见他进门,便懒洋洋地打招呼:“回来啦。” 贺石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姐姐,马上便要下雨了,回屋躺着吧。” 何玉感受着逐渐变大的风,嘴里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贺石将衣摆一甩,扛起那硕大的竹椅,跟在何玉身后进了房间。 黄昏时刻,再加上天气阴沉,屋子里的光线很是暗淡。 贺石将躺椅安置在门前适合赏雨的位置,点燃了灯烛。 何玉顺势在躺椅上坐了下来,向后一靠,锥帽的帽檐正好越过椅背探入空气,不会将她的整个头支起来。 这椅子是贺石按着尺寸找人订做的,为的便是让何玉能坐得舒服些。 二人相处的时间越久,贺石越能发现何玉逐渐流露出来的某些性子和一些细小习惯。 比如她喜欢躺着或者站着,只不喜欢坐着。 爱吃小零嘴、爱有事没事逗人玩儿,有时还会有些无伤大雅的恶趣味,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淡然劲儿,说话时,懒洋洋的腔调里带着温柔。 贺石看着对方闲适的背影,嘴角无意识地勾起,动作利索地倒了杯水给人递过去:“姐姐,喝水吧。” 何玉抬手接过。 “小石,听说你近日准备出趟门?” 贺石一怔,心想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便笑着答道:“是啊,昨日师父同我说的,庄里后山运货的机械出了点毛病,请欧阳家的人来给修一修,顺便,给我制一柄剑。” 何玉歪头看他:“谁同你一起去呀?” 贺石的声音顿了顿:“吴锋,庄里的一位一流高手,擅长使刀。” 何玉“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贺石接下来的行程,自然不是因为监视楚峥得来的,而是因为今天上线时,突然出现的新的游戏任务。 第123章 【谍中谍】 【任务一:谍中谍】 【任务描述:一趟看似简单的接人任务,实则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天真单纯的年轻少侠们,就要误入武林版谍中谍的片场,他们即将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呢?让我们敬请期待!】 【任务要求:请安全护送贺石和楚氏的客人回到楚氏山庄。】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360,白银*28,无影弩箭*5,替身人偶*1】 在看到这个新任务的名字时,何玉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紧随其下的任务描述很快便印证了她的预感。 楚氏里有不知哪方势力的内鬼,并且要和贺石一起接下这什么‘接人任务’。 又或者,是即将被接来的那些客人里,藏着内鬼。 何玉眉头微微皱起,自己人可不太好防啊…… 而且这任务的奖励实在诱人。 【替身人偶】是个什么东西暂且不说,这【无影弩箭】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上次在合阳派,何玉一击杀掉那个长老时,用的就是这【无影弩箭】,那是她无意中在刷新的【杂货店】买到的,可惜只有一支,还被她用掉了。 现在这任务的奖励居然有5支,不可谓不丰厚。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此次任务的艰难,何玉躺在躺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放空脑子,思考该如何完成。 想了没一会儿,贺石便回来了,所以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贺石见何玉问完话后便没再开口,于是也跟着一起保持沉默,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向外面那片风雨欲来的天空。 良久之后,何玉两手一拍:“有了。” 啊? 贺石低头看她。 有什么了? 他在心里问了一句,没有说出口。 谁知何玉竟主动示意他附耳过来,贺石一怔,小心弯腰,把耳朵凑到了她面前。 何玉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贺石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的惊疑之色不断闪烁,待何玉说完后,他直起腰,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竟是如此?” 何玉肯定地点点头。 他慢慢收回过于外放的情绪,喃喃道:“我知晓了,姐姐,你放心。” 何玉满意点头,抬手想摸摸贺石的后脑勺,却发现这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窜了一截个子,她都有点够不着了。 于是只能中途转个弯,把手放在了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和安慰:“别担心,还有我在呢。” 贺石摇头:“有姐姐在,我不担心,只是有些震惊于此事,没想到……” 他沉吟半晌,又问何玉:“不知师父他们可知此事?” 何玉轻轻晃动摇椅:“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师父的心思深着呢,除非他自己愿意说,否则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贺石:“这倒也是。” 天空中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平地一声惊雷。 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争先恐后地坠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沾湿了眼前的地面。 身后桌面上烛火跳动,贺石从桌旁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何玉身边,然后坐了上去。 何玉掏了一把瓜子递给他。 两人就这么一边看着倾盆大雨,一边“咔嚓咔嚓”地磕着瓜子。 良久之后,何玉淡淡开口:“什么时候出发?” 贺石被扑面的水汽薰的有些昏昏欲睡,闻言睁开了半闭的眸子,声音里还带着点缱绻的困意:“三日后。” 何玉回头看他一眼,顿时乐了:“今日这是干什么去了,天刚黑就困了?” 贺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去学了唇语。” 这个回答出乎何玉的意料,她有点疑惑:“学唇语做什么。” 贺石眼也不眨:“江湖上危机四伏,多些本事在身上,总没有坏处。” 何玉点头赞同:“说的也是,不过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把自己累着了。” 贺石垂眸应声,然后轻声回答:“知道了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不敢去看何玉,暗暗握紧拳头,耳边是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贺石并不想同何玉说明那个有关仙界的梦。 他一面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姐姐有所隐瞒,一面又不知从哪来的阴暗心思,将这个秘密死死地压在心底大半年。 时间一久,反而更难说出口,也更不想说出口。 所幸姐姐并未发现自己的异常。 她磕完手里的最后一颗瓜子,看了看满地的瓜子皮,有些促狭地对自己说:“小石啊,听说睡前打扫屋子有助于长高,这些瓜子皮……” 贺石很自然地接过话音:“自然是我来扫,姐姐,你要走了吗?” 姐姐站起身拍了拍手:“是呀,我又有事了。” 她抬手摸摸贺石的头:“等三日后我来找你,咱们一同出发。” 贺石感受着头顶那温热轻柔的触感,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嗯,我等着姐姐。” 姐姐点点头没说话,她抬手,似乎在空气中推开了什么,然后轻轻一迈步,整个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大雨冲刷着地面、屋顶和草木,那些不同的细碎声音仿佛组成了一道催人入睡的悠扬曲子,但贺石却丝毫没了困意。 他身子一转,在温暖烛光的照耀下,坐在了那把竹制躺椅上。 上半身轻轻向后靠,竹椅微微摇晃,贺石的头放在了头枕上。 他任由躺椅晃荡,出神地望着屋外漆黑的雨幕,半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 将木雕握在手心里把玩了片刻,贺石按下那一处隐蔽的开关。 轻快优美的简单旋律响起,他缓缓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盛夏雨夜中微凉的水汽。 在这些让人放松的各种响动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贺石耳边轻轻说话—— “能够在梦中进入仙界,这样神奇的事,在那里可能是不被允许的,倘若因此失去与姐姐的联系……你不是在隐瞒什么,你只是在保护这段关系……” 因为隐瞒了某些事实而躁动不安的心跳渐渐恢复平缓。 贺石的面容变得平和,嘴角微微扬起。 他手里紧紧捏着那个木雕,再次开始昏昏欲睡。 第124章 这家人怎么都怪怪的 盛夏时节,天高云淡,日头火辣辣地悬在头顶,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贺石骑着熟悉的枣红大马,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帽,麻绳在下巴处打个结,倒也不觉得多热。 他望着前面吴锋的背影,目光一闪,稍稍提了些速度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吴锋没什么反应,仍直视前方,身子随着马走动的步伐轻轻晃动。 “吴大哥,平日里在山庄很少见到你啊,你一般都在忙什么呢?” 贺石主动开了口,仿佛只是随意闲聊。 吴锋转头看了贺石一眼:“我平日里都在庄外,偶尔回山庄也都呆在后山,很少去前面。” 贺石点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从褡裢里掏出一顶宽边帽递给对方:“日头太大,吴大哥不如戴上帽子,免得晒伤。” 吴锋看了看他手里的帽子,伸手接过,随意扣在了头上。 贺石露出一个笑容:“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穿过这片林子,再行二十多里,便到下一个镇子了。” “哦。” 贺石没再说话,两人以不快不慢的速度一路向前,很快便来到了那片看着规模不小的树林。 身下的马匹打个响鼻,迈步进入林中,在阳光被遮住的那一瞬间,酷热的温度瞬间下降,给人带来一阵难言的舒适感。 吴锋紧绷的肌肉不由得放松,连面部表情都松快了一些。 头顶上方粗噶的乌鸦叫声响起。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只体型不小的红眼乌鸦,从他们上空的枝桠之间穿梭而过,停在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根粗大树枝上,低下头整理羽毛。 荒郊野岭的,有乌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吴锋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走过乌鸦站着的那棵树下,贺石则在不经意间抬头,视线撞上了那对血红的眼珠子。 乌鸦歪头盯着他们走过,展开双翅,灵巧地避过密密麻麻的树枝,飞上了高空。 接下来的路上无事发生,二人在小镇上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出发,赶在午后抵达了欧阳家。 与楚氏山庄、合阳派这些个门派不同,欧阳家位于洛州西南角上的一个小城中,城名为机关城。 机关城规模不大,其中有超过一成的人口都是欧阳家的人,除了一直沿袭家主之位的嫡系血脉外,还有数量相当庞大的旁支。 在得知楚氏要有人来时,欧阳家门口一早便站了个弟子等着,远远看见有两个气质独特之人牵马走来,连忙迎上去:“二位可是楚氏的贵客?不知哪位是贺公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两人脸上看过一圈,最终锁定了贺石。 吴锋朝着贺石抱拳一礼:“贺公子,欧阳家已至,我便先行告辞了。” 贺石回礼道:“多谢吴大哥一路相送。” 吴锋朝他点点头,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这位大侠……” 欧阳家的弟子见吴锋连句话也没说就要走,连忙出声挽留,“好歹吃了饭再走啊!现杀的羊,香着嘞!” 贺石笑着道:“他是探亲去了,家里有饭呢,用不着同咱们吃。” “哦,原来是这样。” 欧阳家弟子接过贺石手中的缰绳,一边引着他往院里走,一边满脸兴奋地嘚啵嘚啵说个不停:“贺公子果真如传闻中所说的,实在是俊呐,我一看你这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你绝对是个用剑高手,去年年末小春回来,跟我们说你在合阳派的喜宴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把钟鹤山那帮老东西吓得屁滚尿流……” “哎哎哎,等一下。” 见眼前这人越说越离谱,贺石急忙出声打断他,“兄台贵姓?” 欧阳家弟子:“……” 他收住了对贺石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扭头看过来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疑和犹豫。 啊这…… 贺石哈哈一笑:“我是问兄台名字,说错了,说错了,哈哈哈哈……” 欧阳家弟子幽幽道:“我叫欧阳刻。” “幸会,幸会……” 贺石感受到了久违的尴尬,好在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目的地,欧阳家主的院子。 欧阳家主很忙,此刻恰好不在,他的嫡子欧阳乾接待了贺石。 窗明几净的正堂之中,贺石和欧阳乾分坐两侧。 贺石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余光注意到那个欧阳乾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轻咳一声:“欧阳公子,我此次前来拜访,想必你也知晓其中的目的吧。” 欧阳乾:“自然知晓。” 贺石转过头,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欧阳乾也同时迅速扭过头,直视前方。 贺石:“……” 这欧阳家的人怎么都怪怪的? “不知是哪位前辈为我制剑。” 贺石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我也好提前拜访一下,以示敬意。” 欧阳乾:“由家父为你制剑。” 贺石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这……如何使得?我一个晚辈,怎敢劳烦欧阳家主?” 欧阳乾终于转头直视了他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家父说,你的未来不可估量,所以这第一柄真正的随身佩剑,值得他亲自出手。” 贺石闻言顿时有点感动,没想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然比他自己还对自己有信心。 他立马抱拳:“承蒙欧阳前辈厚爱,贺石定会答以重谢,虽说欧阳家主不屑于这些个俗物,但总归能代表一些我的心意,届时还请一定收下!” 贺石说完此番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突然就发现面前的欧阳乾脸色好看了许多,不能说春雪消融吧,也能称得上乌云尽散。 “贺公子客气了,家父已去准备制剑所需材料,估摸着明日便可开始动手,最多三日,你就能拿到自己的佩剑了。” 欧阳乾嘴角微勾,站起身来,风度翩翩地朝贺石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公子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我一早便吩咐为你准备了休息之处,请随我来吧。” 贺石喝光自己的茶,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跟着欧阳乾出了门。 第125章 晚辈臂力和腰力尚且可以 其实方才欧阳刻领着他往家主院子走的时候,贺石便发现,这欧阳家大归大,但内部装饰实在有限,更多的是偏向于实用,所以看着甚至稍有些简陋。 与合阳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到与欧阳乾站在分给自己的屋子前时,这种感觉才稍稍回落一些。 这是一连排四间房子的其中之一,从外表看倒是宽敞,欧阳乾上前推开门,示意贺石跟上。 贺石随他走进屋子。 屋里一应陈设乍看十分简单,但都很有细节,而且打扫的很干净,床上铺了松软的被褥,一看就很舒服。 贺石反而觉着这房间比合阳派那种华而不实的地方好多了。 他再次朝着欧阳乾抱拳:“多谢欧阳公子。” 欧阳乾摆摆手:“客气了,你先休息片刻,晚上我来找你吃饭。”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太过直接干脆,一点场面话也不讲,反而把贺石弄得有点不习惯了。 他挠挠头,走到里间,把身上的弓和剑都解下来放在了床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头越来越西斜,贺石独坐桌前,指节轻轻敲击桌面,默默地等待着。 突然,窗口传来了有节奏的“咚咚”声,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打开窗户。 黑漆漆的乌鸦站在窗台上,用喙轻轻啄了下贺石的食指指尖,然后亮出了胸前挂着的小皮包。 贺石从包里掏出姐姐的信,摸摸它的头,乌鸦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贺石沉吟片刻,烧掉了那封信。 …… 临近黄昏,欧阳乾来找贺石吃饭,还未走到近前,便听见了凛冽的破空声。 他转过弯,看到了正在屋前空地上练剑的贺石。 长剑剑光雪亮,宛如一条银龙般在他身周肆意游走,他的动作时而缓慢迟滞,时而快若闪电,浅色衣摆在空中划过,仿佛给眼底也涂上了一抹色彩一般。 欧阳乾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静静看着他。 直到贺石缓缓收剑,站直身体的时候,欧阳乾才突然醒过神,一边往前走,一边抬手轻轻鼓了鼓掌:“贺公子好俊的剑法!” 贺石其实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见他没有出声打断自己,索性也就练完了这一套剑。 他平复了一下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朝欧阳乾笑道:“原来是欧阳公子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旁边拿起剑鞘,将剑随意插了进去。 欧阳乾走到他近前,俨然是一副温和的笑脸:“不用如此生分,叫我的名字即可。” 贺石一怔:“这如何使得?” 见欧阳乾面露不赞同之色,他又道:“你年长我几岁,那便叫你欧阳大哥如何?” 欧阳乾思考一瞬,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贺兄弟。” 两人一同来到前院吃饭,进门时,贺石看到正对门大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他认识的欧阳冶冰和欧阳春。 见贺石进来,原本百无聊赖的欧阳春顿时眼睛一亮,忙朝他招手:“贺兄!” 贺石对着他点头微笑致意,然后把目光放在了上首坐着的老者身上。 老者身材虽不甚高大,但十分健壮,放在桌上的胳膊能有贺石大腿粗,他白须白发,看着皱纹满面,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此刻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贺石率先行礼:“晚辈贺石,见过欧阳家主。” “好好好,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欧阳家主看了欧阳春一眼,“小春啊,就让贺公子坐你身边吧。” 贺石再次行礼,然后走过去坐了下来。 桌上的其他人都在好奇打量他,贺石抬眸,与这些人一一点头示意,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略作停顿,但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掠过了他,看向欧阳家主。 欧阳家主笑呵呵的,大手一挥:“人齐了,上菜!” 随着一道道菜品被端上来,原本还在小声跟贺石说话的欧阳春早已不再出声,而是拿着筷子劈里啪啦地给自己夹菜,吃的筷子都飞出了残影。 贺石不由得想起之前大师姐跟他们说的欧阳春在半路病倒的事。 好像是因为吃炖鸡吃坏了肚子? 他目光奇异地看了眼对方撑得圆鼓鼓的腮帮子,莫名觉得面前的食物味道好像变得更香了。 一时间桌上安静非常,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零星响起。 过了大约一刻钟,欧阳家主率先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喝水。 “早先听闻小春说了去年年末在合阳派发生的事,我便内心感慨。” 贺石停下进食的动作,抬头看向欧阳家主。 欧阳家主靠在椅子上,被白须遮挡的半张脸上依稀能看出点唏嘘的表情:“没想到他楚峥,老了老了,还能收个有天分、有品德、还有背景的小徒弟,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贺石连忙谦虚:“您过奖了。” 他在心里打着腹稿,预备等对方再次夸奖时,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应对。 谁知欧阳家主话题一转,直接跳到了制剑一事上。 “不知你对自己的剑有什么要求?” 贺石顿了顿,才答道:“晚辈想要一柄厚重一些的剑。” “厚重?” 欧阳家主疑惑地看了看贺石并不健壮的身板,“你年纪尚小,气力不足,不考虑一下轻灵之剑?” 贺石腼腆一笑:“晚辈的臂力腰力尚且可以,平日里也喜欢大开大合的剑法,还望前辈成全。” 此话一出,别说欧阳家主,周围一圈认真干饭的人都抬头看向他,重点放在他的胳膊和腰背上。 连欧阳春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合阳派那一战,贺石只是与肖进周旋了几招,并没有硬碰硬的打,所以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走的是以速度和技巧为先的剑法之道。 此刻听他说自己气力不错,都很是诧异,毕竟这小胳膊小腿的,看着也不像啊。 就在此时,坐在欧阳家主身侧的另一位中年男子说话了:“去岁楚庄主托我打造了一副长弓给贺贤侄,想必贺贤侄射术不错吧。” 贺石再次腼腆一笑:“一般一般,只是练着玩儿罢了。” 经中年男子这么一说,欧阳乾也想起贺石来时,身上好像确实背着一张长弓。 桌上众人这才恍然,练弓的,气力都比普通武人强上不少。 欧阳家主点点头:“既然小贺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为你制一柄厚重之剑吧。” 贺石起身行礼:“多谢家主。” 第126章 偷袭 欧阳家主忙着制剑的这两天,一直都是欧阳乾陪着贺石在机关城内四处闲逛,打发时间。 由于城里的人都认识欧阳乾,为了不招惹路人注意,两人都戴上了面具,虽然看着好像有点更引人注目,但好歹没什么人上去搭讪。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家临街店铺前,贺石仰头看着上面挂着的招牌:“这是你家的店?” 欧阳乾笑道:“正是。”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兄弟是否想要进去看一看?” 贺石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放着的都是些精巧机关,一位学徒打扮的年轻小伙子在擦拭展架。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翻账本,余光瞥见进来两个客人,抬起头招呼道:“两位公子,喜欢哪个,可唤老朽来讲解,但不能随意触碰……” 他话音一顿,突然站起来走到欧阳乾面前:“少族长!” 欧阳乾立在原地:“……族叔,你怎么认出我的?” 掌柜一拍大腿:“您就是化成灰我也……啊不对不对!我正好找您有事啊!” 欧阳乾有点尴尬:“何事?慢些说,别这么不稳重。” 掌柜滔滔不绝:“前几日族里的那帮小子说买材料的银子花完了,奉您之命来柜台这儿支走了三千两,到现在已经整整八日了,还没还回来,这店里马上就要支不住了,少族长,您不能不管呀……” 欧阳乾大声咳嗽:“族叔啊,此事你放心,这样,你还是先为这位贵客讲讲我们店里的奇巧机关,银子的事容后再议,肯定缺不了!” 掌柜得了欧阳乾的保证,这才稍稍后退一步,将目光放在了贺石身上,行了个姿势标准的抱拳礼:“这位贵客,让您见笑了。” “这里的所有机关你都懂吗?”贺石像是没听到方才两人的对话一样,笑着走到一列展示的架子前,“劳烦掌柜的为我讲讲。” 掌柜最后看了欧阳乾一眼,咧嘴嘿嘿一笑,小跑过去给贺石讲解机关了。 欧阳乾无奈的表情被面具遮住,他叹了口气,也慢慢踱步过去,然后便听见贺石询问掌柜的声音:“这些机关都很精巧,有没有适合送与女子的?” 欧阳乾停住脚步,上下打量贺石一眼,嘴里啧啧有声,然后很是沧桑地转头走到柜台后,一屁股坐下。 提起掌柜的小茶壶,取了个杯子倒水喝。 半刻钟后,贺石买好了东西,将那小盒子小心放在怀里,掌柜乐呵呵地把他引到柜台处。 欧阳乾瞄他一眼:“完事了?” 贺石点头,笑吟吟的:“完事了。” 欧阳乾放下杯子,起身拍拍手:“那便走吧。” 掌柜将两人送出店门,末了还迟疑地问欧阳乾:“少族长,那三千两……” 欧阳乾:“说了有就是有,再说就没了。” 掌柜连忙做了个锁住嘴的动作:“您二位慢走,慢走……” 学徒走到掌柜身旁,望着贺石与欧阳乾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地问道:“掌柜的,您这样当着客人的面向少族长要银子,是不是有些给咱们欧阳家丢面子呀?” 掌柜微微一笑:“你知道那位贵客是什么人吗?” 学徒摇头:“不知道。” 掌柜:“那是楚氏山庄的小公子。” 他长叹一声:“楚氏有钱呐,虽说比不上叶家合阳之流,但也比咱们欧阳家强多了,我听说此次这小公子是来咱们家求剑的,族长少族长不好意思说,我就不一样了,当着他的面哭哭穷,这报酬嘛,说不准还能往上提一提。” “再说了,跟少族长要银子,可不得当着外人的面要,以前我私下里跟他要,他哪次给了?” 掌柜得意地捋了捋小胡子,“这下是赖不了账喽,哈哈哈,而且这楚氏之人皆以侠义之心为上,定然不会因此瞧不起我欧阳家,你不见少族长都没生气么,可见他也是赞同我当着贵客的面哭穷的。” 学徒不明觉厉,瞪着大眼睛缓缓点头:“原来竟是这样么……” …… 贺石并不知道这欧阳家的掌柜已经暗戳戳地盯上了自己的荷包,他看着当街拦住自己和欧阳乾的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阿运,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不能回族里再说?” 欧阳乾皱眉看着眼前的青年,语气一改跟贺石说话时的调子,带上些许严厉,微微流露出了一丝少族长的气势,“成何体统!” 欧阳运一路奔来,被太阳晒得脸色通红,鬓角和鼻尖还挂着汗珠,他喘着气道:“家主那边传出消息,现在缺了一样关键材料,制剑的过程被迫停止,他老人家正在勉力维持,特意传话让咱们速速去寻此材料送过去!” 欧阳乾皱眉:“怎会如此?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么,说,缺什么材料?” 欧阳运:“换形砂。” “这……” 欧阳乾怔了一下,转头看向贺石,“此物在七十里外的庄子里还有些存货,但要进那里,要么需要家主手令,要么得是我欧阳家嫡系……这样吧,贺兄弟,你先一人逛着,我亲自去取。” 贺石点头:“欧阳大哥放心去吧,我找得到路,一会儿能自己回去。” 欧阳乾点头,朝欧阳运一摆手:“走,速速备马!” 贺石背着手站在街道中央,看着两人迅速离开,他注意到周围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所吸引,便加快脚步,穿过这处街道,走进了另一条行人很少的窄街。 这条街很寂静,甚至有些寂静过头,就连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声都似乎消失了,但贺石仿佛并未察觉有何问题,他仍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走着。 直到走至街道中段时,一支弩箭突然从墙后射来。 贺石目光一动,旋身躲过,但紧接着便有数名黑衣蒙面的神秘人从并不高的矮墙上飞身下来,齐齐攻向贺石。 贺石出门逛街,自然没有带剑,他闪身躲过最先抵达面前的攻击,抽出腰间匕首,跟这帮人打了起来。 街道深处兵器相撞、衣袂翻飞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后,突然间就消失了,伴随着响起的,是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看着晕倒在地的少年,为首的黑衣人喘了口气,抬手捂住胸口不停溢血的伤口:“这小子,小小年纪身手倒好,不愧是楚峥的徒弟,幸好咱们谨慎,提前用了药。” 他身旁的黑衣人张口,发出的是清脆的女子声音:“快带人走,免得被人看见。” 一名黑衣人上前将贺石套在麻袋里,随意一把扛在肩上,几人脚步匆匆,迅速消失在了这条街巷。 第127章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与此同时,何玉正隐身跟在吴锋身后,往机关城外的一处荒地而去。 吴锋的速度很快,何玉望着前面脚步匆匆的男人,眉头微微皱起。 之前吴锋和贺石分开后,直接回了他位于机关城往南六十多里外的家,一直在与家人叙旧。 但没过多久,他便借口出门,悄悄离开他家所在的那个小镇,来到了镇外的一处树林中,与一位身着斗篷的神秘人见面。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欧阳家内部隐藏着一个他们的内应。 他们计划于今日埋伏在机关城中,用欧阳家的内应引开贺石身边的人,再出手带走贺石,返回老巢。 于是何玉立即写信给贺石,将情况告知,并嘱咐他可以将计就计揪出幕后黑手,但同时也要注意安全。 按照他们的计划,此刻正是吴锋前去与神秘人汇合,潜伏机关城的时候,但望着四周空荡荡的荒野,何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 虽然那神秘人的藏身之处定然隐蔽,但也不至于是在这种无遮无拦的荒野里吧? 何玉一边跟着吴锋,一边打开地图,看见代表贺石的光点还在机关城的街道上缓缓移动,似乎没什么问题。 她想了想,将阿冷放出来去盯着贺石那边,自己则继续跟着吴锋,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又是一刻钟后,吴锋来到了一处稀疏的树林中,他站在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下,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这里便是他们汇合的地方吗? 何玉站在离他大约十米外的树旁,打开地图一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个代表吴锋的红点在闪烁。 周围没人? 她正要放大地图再看,却接到了阿冷的疯狂示警。 何玉心脏骤然一缩,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吴锋。 糟了,中计了! 以最快的速度推开空气中浮现的木门,何玉大步跨了进去。 …… 贺石觉得自己的意识在缓缓恢复,但他睁不开眼睛,四肢也是酸软无力,只能任人摆弄。 在片刻的颠簸之后,他被扔在了一处地方。 贺石用半个身子感受了一下,好像是个硬床板。 眼前一阵悉悉索索,脸上的面具被人拿开了。 一道女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嚯,好俊的少年!” “我们的任务是把他看好,等人来接应。”有些沙哑的男声伴随着关门声响起,“劝你不要节外生枝。” “嗨呀,就这么点时间,我能干什么?” 有冰凉的指尖滑过脸颊。 不知为什么,贺石突然有种被毒蛇的信子舔过的惊悚感,他心底发毛,拼命想要唤醒沉睡的身体,但努力半天后,还是像死了一样躺着,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 姐姐应该快来了吧? 贺石不由得想着,但马上又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 不能万事都靠姐姐,万一姐姐因为什么意外不能及时赶来,他就要什么都不做乖乖等死吗? 贺石在心中暗暗咬牙,万千思绪划过脑海,思考着能够脱困的方法。 那不知名的女子和男子还在对话。 “黑炎怎么还不来,等的人心烦意乱的。” “呵,怎么着,想他了?” “你这话说的,有你在这儿,我怎么会想别的男人啊?” “你刚才不还想了么?想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男人的话音未落,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发出的声音变得粘腻模糊起来。 贺石隐隐觉得有光透进上下眼皮之间的缝隙中,他眼珠微转,看到了一高一矮两道挨在一起的模糊身影。 太好了,能看见东西了! 贺石心中一喜,见那两人在忙自己的事,并未注意到自己,便控制着自己的双眼似睁非睁,勉强能看见一抹影子,压在身下的右手食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再接再厉,慢慢活动着那根食指,连带着其他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突然,那一男一女分开了身体,贺石一惊,连忙停止了动作。 “哎呀,这还躺着个人呢,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骚货,还不是你先勾引我的?” “别别别,可别耽误了任务!等这次任务结束再说嘛!” “呵呵!那也得让我先收点订金啊!” “你,啊——” 贺石从眼皮的缝隙中望着那两道再次合二为一的影子,内心毫无波动。 他的右手已经彻底恢复了知觉,暗暗在腰间摸了一下,意料之中的,那里的匕首已经被人拿走了。 那是姐姐送自己的生辰礼物。 贺石内心涌起一阵杀意,他慢慢张开双眼,想要看清楚这两个抢走自己匕首的人的真面目。 待他半睁双眼,完全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时,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有一抹温软从旁侧探出,半是温柔、半是强迫地合上了他的眼皮。 贺石一怔,顿时明白这是姐姐来了。 他的眼前虽重归黑暗,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睫毛乖乖地蜷缩在何玉手心,原本已经探出的右手也不再动弹,维持原状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何玉隐身蹲在贺石身旁,瞪着房间里的这对猴急的狗男女,第一次在心里破口大骂,脏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 要死啊! 大白天的,在一个单纯的孩子面前搞这个! 何玉磨着牙,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及时,没来晚,不然就这场景,万一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该怎么办! 经此一遭,她也明白这是中了敌人针对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 倘若自己没有【地图】和【家园】的外挂,就只是个武功高强的普通人,那么今天贺石恐怕真的会凶多吉少。 就显露过几次行踪,他们便能针对自己做出相应的陷阱,实在是又毒又精啊…… 何玉目光凝重地看着面前已经情难自已的两个人,心中暗暗警惕,以后行事,可千万不能再掉以轻心! 第128章 紧急撤离 好在这两人也知道这是在执行任务,没有太过火,很快便放开彼此,各自整理起了衣物。 就在那女子刚把衣襟收拢好,系紧腰带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男子上前打开门,门外走进来一个个子不高,戴着面具的人。 何玉看一眼乖乖躺着装昏迷的贺石,慢慢拿开了捂着他眼睛的手。 面具人一进门,首先看的就是晕倒在床上贺石,见他没什么异样,这才扭头朝男子说:“时候不早了,接应的马车已经备好,我们从西南的角门离开。” “是!” 男子走过来,一把扛起贺石,几人简单收拾一下屋子,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院外停着一辆小马车,车夫一身粗布短打,戴着斗笠,看不清样子。 男子将贺石塞进车厢关上门,车夫轻甩鞭子,马车开动,往小巷外走去。 何玉坐在车厢后方的隔板上,视线扫过路过的人群。 街上一切如旧,看样子欧阳家还没有发现贺石失踪这件事,不过吴锋那边等久了,见自己迟迟不现身,估计也会反应过来。 不管怎么说,在今日直接找到幕后黑手的老巢的可能性是很小了,不如先救走贺石,之后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后,何玉扶着车厢站起身,直接一脚踹开那两扇单薄的小门,大步走了进去。 驾车的车夫听见这巨大的动静,连忙勒住缰绳迫使马匹停下。 车厢内的贺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声吓了一跳,他微微睁开双眼,看见的就是何玉背着光弯腰走进车厢的画面。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便直接一把抱住自己,紧接着光影转换,等再恢复视觉时,已经来到了那个熟悉的空荡屋子。 在两人从车厢里消失的下一刻,车夫直接从马车上方翻身飞过来,落在地上。 他抬起斗笠,看着面前碎成三瓣的小门和空荡荡的车厢,脸色阴沉的可怕。 【家园】中,何玉放开怀中的贺石,谁知下一秒对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她连忙收紧手臂,再次将他扶住。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贺石的下巴搭在何玉肩膀上,尝试着张了张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还……好……” “……” 何玉半拖半抱着贺石来到里间,将他放在了那张简陋的架子床上。 贺石的四肢软塌塌地搭在床上,歪过头朝何玉眨眼睛,明显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何玉看他都这么气惨了,还不忘反过来安抚自己,不由得眼底一热,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说:“对不起呀,让你受苦了。” 贺石更用力地眨眼睛,控制着面部肌肉,勉强朝她做出一个笑的表情。 “唉。” 何玉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次险些中了调虎离山的陷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想当然,小看了这些游戏里的人物,但凡再小心些,多想一想,多做些准备,贺石也不用白白中这一次毒。 还差点受到强烈的精神伤害。 在床上躺着缓了一会儿,贺石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地说道:“姐姐,你知道抓我的那几个人是哪方势力的了吗?” 何玉从【库房】拿了水,插上吸管喂他:“我已经让阿冷跟上去了,估计今晚就会有消息。” 贺石喝了两口水便不喝了,只抬起双眼,从下向上望着何玉,浅色的眸子水汪汪的,像某种被雨水淋湿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惜。 何玉心软的一塌糊涂,侧身面对着贺石,安慰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谁知下一秒对方就抢先开了口:“他们拿走了你送我的匕首,我得杀了他们。” “……” 温柔的词句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何玉沉默半晌,默默转回了身体,“你开心便好。” 什么可怜的小动物,果然都是错觉。 贺石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今日发生的事,重点放在将欧阳乾支走的那个叫欧阳运的青年身上。 何玉听后若有所思,她站起身:“你先躺着休息,我去欧阳家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贺石此刻已经能坐起来,他靠着床架子,沉默地点点头。 何玉:“我马上就回来。” 贺石这才笑了:“姐姐小心些,注意安全。” 这孩子。 何玉暗自一笑,推门出去,来到了欧阳家。 等确认她离开后,贺石挺直的脊背顿时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立马软了下来,他顺着身体滑下来的趋势,勉强在床上躺好。 硬撑着坐了两刻钟,之前积蓄的力量早已消耗一空,贺石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因脱力而微微颤抖。 这间屋子无光自亮,他喘着粗气,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安静地闭上了双眼,默默等待着。 以期在何玉回来之前,能再次积蓄起力量,免得让她看出破绽,再担心自己。 …… “你说贺兄弟到现在还没回来?” 欧阳乾站在贺石住的屋子前,面色难看地盯着面前的年轻弟子。 那弟子被他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解释:“早上他同堂兄你离开后,便一直都没回来过……我在隔壁看得清清楚楚。” 欧阳乾回望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越皱越紧:“出事了……” 他转身离开,紧急召集了欧阳家值得信任的部分弟子,暗中盯住机关城的各个大小出口,然后派人在城内搜索贺石的踪迹。 何玉见他的安排没什么问题,便在欧阳家转了一圈,找到了欧阳运。 此刻的欧阳运正守在铁庐外面,一副对外界变故浑然不知的表现。 何玉站在墙角,默默地观察着他。 但看了半晌后,她发现这人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破绽。 就在她准备暂时放弃盯梢,先回【家园】照顾贺石时,铁庐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 何玉眼前一亮,迅速走近两人听他们的谈话。 欧阳乾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再有小半日,剑便能制好了。” 欧阳运长舒一口气:“那便好,家主已经四年多未曾亲自开炉,倘若出了意外,那真是……”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可不是吗,幸好少族长的材料送来的比较及时,不然可就在那位楚氏的小弟子面前丢人了。” “说起来,”中年男子看了欧阳运一眼,“这位楚氏高徒现在何处?还是得提前告知他剑出炉的时间,免得错过。” 欧阳运点点头:“是啊,那位贺小公子现在应该快要回来了吧,之前我去找少族长的时候,他们正在逛街呢。” 中年男子道:“那你快去寻他吧,将时间告知他,也可提前准备着。” 欧阳运应了一声便走了。 中年男子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呆立半晌,神情莫测。 第129章 做梦 人生在世,总不能既要又要。 这是何玉一直以来秉承的观点,所以她对于生活中的得失总是看的很开,也因此避免了不少麻烦。 但很可惜的是,从事实层面上讲,不管是游戏世界还是在现实生活,绝大多数人都是既要又要的。 就比如眼前这个不知名的中年男人。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略显焦灼的神情归于平静,然后慢慢退回铁庐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何玉冷笑一声,去贺石房间内找到了他的包袱打开,里面放着四五个小药瓶,她直接全部拿上,然后返回了【家园】。 贺石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睡着了。 何玉没过去打扰他,而是在外面的桌旁坐下,展开了【地图】 【地图】上代表阿冷的小光点一直在移动,此刻已经离开机关城大约八九十里了。 何玉眉头微皱,不知道这几个人究竟要去哪里。 只是如果他们再走远些,自己就不能靠【家园】直接转移过去了,毕竟那一片的【地图】都没点亮。 就在何玉沉思时,里间的床上突然传出来一些响动,像是在梦呓一般。 何玉连忙走过去。 贺石平躺在床上,额角布满冷汗,脸颊却诡异的浮现起一层薄红。 他浅色的嘴唇紧紧抿着,长眉微蹙,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何玉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贺石没什么反应,嘴唇张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眼珠在眼皮底下疯狂抖动。 何玉把耳朵凑过去听。 少年潮湿的热气喷洒在耳廓上,断断续续的呓语声夹杂着莫名的痛楚:“姐姐……姐……姐……” 何玉心疼坏了,这得多难受啊,在梦里都这么痛苦。 她把手覆在贺石的手背上,轻轻地捏了捏。 听说触摸一个人的手把他叫醒,就不会让这个人受到惊吓。 但贺石好像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梦魇中,何玉那点轻微的力道不足以把他叫醒。 于是何玉使了点力气去捏他的手,贺石粗重的喘息声骤然一停,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涣散的目光落在何玉面前垂落的黑纱上,脸上的表情满是大梦初醒的茫然空洞。 何玉再次捏捏他的手,轻声喊道:“小石?醒醒……” 贺石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睛,已经停滞的呼吸再次恢复。 “呼——” 他从身体深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带着空气拂动了何玉的面纱,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何玉慢慢扶着他坐好,一脸担忧地轻轻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贺石捂着胸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在片刻后终于慢慢停下。 他喘着气,拿衣袖擦掉眼角的泪花,仰起憋得通红的脸颊看向何玉,语气中有一丝迟疑:“……姐姐?” “是我啊,”何玉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语气很轻柔,“你怎么样?做噩梦了吗?” 贺石缓了片刻,突然偏过头不看她,然后自己撑着床板坐稳了。 何玉没计较贺石不回答她问题的事,而是惊喜地看向贺石撑在床上的手:“你的胳膊能动了啊,恢复知觉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去摸他的大腿:“腿呢?腿怎么样?” 贺石眼皮一跳,在那指尖触到布料的前一秒,艰难而迅速地把腿移开了。 何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高兴地哈哈一笑:“太好了,腿也能动了!” 她快步走到桌旁,拿起那些药瓶,又快步走回来递给贺石:“我从你包袱里拿的,你来看看,哪个能解毒?” 贺石终于把头转过来,视线扫过面前的几个瓶子,拿起了最边上那个。 “用不用我帮你把药倒出来?需要喝水吗?” 何玉将剩下的瓶子收起来,眨巴着眼看着贺石。 可惜贺石瞧不见她此刻关切的表情,只低头闷闷地说了声:“不用了。” 然后用依旧酸软无力的手拔开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出来,随意塞进嘴里。 何玉把药瓶收拾好,也没在意他刚才说的不用喝水那句话,而是直接拿出一瓶水,插上吸管递过去:“喝点水顺顺,那药丸还挺大的,别噎着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贺石突然就感觉喉咙处非常不适,连忙含住吸管喝了几口水,勉强压下这种不适感。 他余光瞥见何玉仍站在床前盯着自己,不由的暗暗收紧浑身酸软的肌肉,不动声色地咬着吸管慢慢喝水。 醒来之后的贺石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何玉仍然十分开心。 她随意在床边坐下,从【库房】掏了一把黄豆开始吃,一边吃一边道:“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回欧阳家,欧阳乾现在正满城找你呢,时间拖得太久也不好,恐生变故。” 贺石:“嗯。” “而且那个内鬼我也找到了,并不是欧阳运,而是给欧阳家主做助手的一个中年人,暂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等你出去以后,咱们可以再试探试探,让他露出破绽。” “嗯。” “其实也用不着试探,只要稍微引导一下欧阳乾便可以了,我看他还是挺聪明的,应该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嗯。” “……” 何玉终于察觉到了贺石的不对劲,她转过身,一条腿搭在床沿上,一条腿落在床边,狐疑地看向对方:“难道是毒素影响了声带肌肉,话都不能说了?” 贺石不知道声带是什么,但他能大致理解何玉的意思,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姐姐,我能说话,嗓子还好好的。” “那为什么就一直‘嗯’,不发表一点你的看法?” 贺石噎了一下,默默垂下眼睫:“姐姐的计划很好,我觉得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 第130章 重回欧阳家 何玉盯着贺石的脸看了半晌。 少年脸颊微红,发髻散乱,目光倒是不再像刚才那样躲闪,而是大大方方地注视着她的面纱。 何玉没看出什么不对,便轻飘飘地放过了他。 转而拿了些吃的出来放在床上,让他吃一点补充体力。 他们俩在无人打扰的屋子里吃吃喝喝,外面的欧阳乾却急得快要着火了。 “还没找到?” 他瞪着面前的堂弟,咬牙道,“机关城就这么大,人能藏到哪里去?事关我们和楚氏近百年的世交之情,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去找!!” 欧阳元也很委屈:“哥,我们就差把地底下挖开找了,可就是没找到呀,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欧阳乾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一张脸在夕阳的照映下显得阴晴不定。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缓不少,就连音量也降低了:“小运那边怎么样?” 欧阳元:“他没什么问题,只是那会儿突然离开铁庐,去贺公子住的地方找他,阿铭问了几句,得知他是去找贺公子告知对方长剑出炉的具体时辰的。” 欧阳乾问道:“具体什么时辰出炉?” “明日清晨,卯时三刻。” 欧阳乾沉吟片刻:“今日为父亲护法的是哪位叔伯?” 欧阳元一怔:“是三房的子全叔。” “我知道了。”欧阳乾的表情已经完全归于平静,他看一眼欧阳元,淡淡道,“继续让人搜,维持现有的动静,另外再派一队人,做些乔装打扮,从西南角门出去,沿路追踪,最好隐秘些。” 欧阳元细品了一下对方的话,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转头下去认真执行了。 自己这个堂哥从小就聪明,不懂其中关窍没关系,只要知道听他的准没错就行。 就在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天空中只余层层叠叠即将熄灭的火烧云时,贺石突然出现了。 他脸色苍白地踏进欧阳家的大门,人还没走过第二个院子呢,就被得知消息迅速赶来的欧阳乾迎上了。 看到贺石完完整整地回来,欧阳乾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他大步上前搀扶住对方的胳膊,关切道:“贺兄弟,你怎么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贺石脚步踉跄,衣衫凌乱,活像个被山贼掳走后历经艰难险阻逃出魔窟的小娘子,他撑着欧阳乾的手臂,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欧阳乾瞳孔骤缩,握着贺石手臂的五指下意识收紧,在感知到后者轻轻颤抖的身体后,又连忙放松了力道:“贺兄弟放心,我欧阳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他叫来欧阳元:“阿元,快去请医者。” 欧阳元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贺石,不敢再耽搁,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贺石的房间内。 医者缓缓收回插在贺石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是致命毒物,虽然效力比一般迷药更强,但也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只是近三日内会手脚无力,疲惫嗜睡,十日内用不了内力,要想完全恢复,估计得等到半个月之后了。” 医者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站在一旁的欧阳乾说道:“不过,如果能每日服用一颗回春谷的落心丹,那这个恢复时间应当可以折半。” 欧阳乾点头:“我知晓了,多谢医者。” 欧阳元送医者离开。 欧阳乾将目光放在贺石身上,面上显出愧疚之色:“实在是抱歉,贺兄弟,我这便去寻落心丹,务必让你尽快恢复。” 落心丹是回春谷最出名的几种丹药之一,只要不是碰上世间难见的奇毒,它都有延缓毒发的奇效,还可以直接解了很大一部分种类的毒,所以价格也是十分昂贵,有时甚至是有价无市。 但为了贺石,欧阳乾还是决定咬咬牙,把仓库里一直当宝贝放着的丹药拿一些出来应急。 在医者施针之后,那种浑身酸软无力的症状已经缓解许多,贺石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他拢了拢衣襟,靠着床边坐好:“欧阳大哥不必自责,我遭逢此难,也不是你的错。” 他朝欧阳乾微微一笑,抬起下巴示意外面的桌子:“我的包袱里还有半瓶落心丹,方才已经吃过一粒,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吃对了。” “……” 欧阳乾无言以对。 他知道自己家这三瓜俩枣的,有点上不得台面,于是也没再提这件事,而是暗自决定,之后给贺石送几件压箱底的机关暗器,以做补偿。 贺石又躺了一会儿,有人送饭菜过来。 欧阳乾识趣地朝他告辞:“想来贺兄弟今日早食过后还没吃过饭,便让人准备了些清淡菜品,你吃过后好好休息,明日清晨卯时我来寻你,一同去铁庐迎接新剑出炉。” 贺石其实并不饿,但他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多谢欧阳大哥,那我便静候大哥前来。” 欧阳乾领着一帮人退出了房间,周遭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贺石静坐片刻,起身走到桌旁坐下,拿起了筷子。 正要下筷时,他动作一顿,然后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节,轻旋机关,一根细长的银针便从竹节一头弹出半截身子。 贺石把它抽出来,一一插入面前的饭菜里,并没有什么毒。 他掏出帕子擦干净银针,将它放回竹节,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 何玉睁开双眼,午后明亮的阳光映入眼底,耳边是吵闹的电话铃声。 她缓过两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起放在玻璃小几上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张予诗。 何玉接起:“喂。” 电话那面的环境有些吵闹,像是在什么公共场所一样,张予诗的声音穿过听筒清晰地响在何玉耳边:“小玉姐,你快看微信上我给你发的那几张图片。” 何玉一怔:“好的,怎么了吗?” 张予诗的声音隐隐有些不对劲:“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在学校论坛刷到的,第一时间就转给你了,真的挺瘆人的。” “好,我马上看。” 何玉挂断电话,打开了微信。 第131章 又见祭品 张予诗给她发来一连串的图片,看上去是某个论坛的截图。 最前面的是楼主发的一张新闻截图。 【楼主:大家都看到这个新闻了吗?就前段时间那个高中生被人当街杀掉的事件。】 何玉点开图片。 最上面依旧是打了马赛克的受害者图片,下面写着对方遭受杀害的简单过程,以及一大段对逝去生命的惋惜,跟在最后的,是本市警方的一句发言: ‘目前嫌疑犯在逃,我方正在调集警力,全力追捕。’ 何玉眉心微微蹙起,她划动指尖,屏幕上展现出下一张图片,是楼里其他人的发言。 【小姐姐看看我:当然知道,这事情不是在咱市里传疯了吗?】 【我要考研:咋回事楼主,凶手抓着了?】 【秋风:我刚刚在网上搜了,没看到这件事有后续啊。】 【楼主:凶手没抓到,但是我今天早上去市一中那边,在后墙背阴处的墙角发现了这个。】 何玉划到下一张图片,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直接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小堆的烧烤,被人整齐地摆放在地上铺着的塑料袋上,肉串上挂满凝固的白色油脂,看着让人有些倒胃口。 但最关键的是,这些烧烤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小片被火烧过的黑色痕迹,而那把长长的铁签子的末端,还勾着些未烧完的纸钱灰烬。 这无比熟悉的一幕让何玉瞬间回想起了那两个被纸钱灰烬包裹的面包,她心底微微发寒,无端的想起了五个字—— 连环凶杀案。 轻轻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指尖,何玉抿着唇再次切换图片。 【我要考研:我靠!这是啥?祭品?】 【秋风:是死者的朋友做的吗?为什么要用烤串做祭品,难道这个死者生前很爱吃烧烤?】 【楼主:当时我差点一脚踩上去,被吓了一大跳,就算是祭奠,也不能在学校墙脚下这么搞吧?】 【八米大长脚:互联网时代很正常的嘛,之前有人不小心掉水库溺水,一帮不认识的网友都点外卖让送到水库边上做祭奠呢,这有啥,楼主大惊小怪。】 切换图片。 【楼主:不是,那也只是送点东西过去吧?有谁会送了东西还烧纸钱啊!】 【小姐姐看看我:哎呀,总有那么几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人,管他是祭拜还是什么的,跟你没啥关系,绕着走不就行啦!】 【爱吃牛肉丸子:别说楼主吓一跳,我看这图片也怪瘆人的,不会是什么特殊的神秘仪式吧?】 【灰天:现在的学生可真会搞。】 【八米大长脚:说不准不是学生呢?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论坛的讨论到此为止,何玉关掉图片,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张予诗发来了一段语音,何玉顺手点开。 ‘小玉姐,你看那张祭品图,是不是跟之前那个很像啊,不管是摆放的位置还是烧纸钱的这种行为,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何玉想了想,打字回复:‘别想那么多,可能只是巧合。’ 她顺势岔开话题:‘这周末你来店里吗?我晚上估计得出去一会儿。’ 张予诗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 ‘去呢去呢,正好没啥事。’ ‘好啊,那就说好了,你先忙吧,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 ‘好呢,小玉姐拜拜。’ ‘拜拜。’ 何玉关掉和张予诗的聊天框,转而在本地的新闻公众号上搜索一中学生遇害的新闻。 搜出来好几篇内容差不多的文章,何玉一一点开看了一遍,其中一篇内容比较详尽的报道吸引了她的注意。 “……受害者王某某与朋友在烧烤店聚餐后,回学校途中惨遭抢劫杀害……” 望着这一行字,何玉的眼前划过那串挂着凝固油脂的烧烤,她想了想,又搜索起去年国庆时大一新生遇害的新闻。 这起事件的报道相对少一些,何玉找了找,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个学生的学校离这里很近,会不会是在这里买过面包呢? 如果凶手真的是用受害者最后吃的一种食物来祭拜他的话…… 何玉的脑海中浮现之前来买面包的那个男人的身影,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不对,谁说祭拜者一定是凶手? 更大的可能性是受害者的家属朋友之类的。 那个男人应该是去年那个死者的亲人,或许就是他的父亲。 父亲买了儿子最后吃的食物祭奠儿子,又在看到同样遭遇的可怜受害者的报道后,买了他最后吃的食物祭奠他…… 是这样吧,这么说也能说的通。 何玉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现实中又不是电视剧,哪来那么多变态连环杀手。 她索性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抬头看了眼时间,是下午的两点四十。 差不多也到了该忙的时候了。 何玉打开游戏,见贺石已经躺在床上开始睡觉时,便把手机放在柜台后面,走进工作间开始忙碌。 —————— 欧阳家的铁庐一共有三座,其中位置最好、设备最好的就是位于家族内部的这一座。 此刻的铁庐外,早已围满了欧阳家一大半的嫡系血脉,贺石站在这些人的中间,望向铁庐的大门,静静等待着自己的佩剑出炉。 此刻天色似亮非亮,众人的面孔隐没在呼出的白气中,显得一片晦暗。 又过了片刻,铁庐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人从中走了出来。 众人精神一震,连忙凝神看去。 欧阳家主双手捧着一柄长剑,满面笑容地朝着贺石走来,虽辛苦铸剑三日,但他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说话的声音犹如洪钟:“贺小友,幸不辱命!” 贺石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此刻的他内心也难免激动起来,连忙走过去迎接。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中停下脚步。 欧阳家主郑重地将归在剑鞘的长剑放到贺石手中。 长剑入手的刹那,那种冰凉沉重的感觉烙印在贺石掌心,他切实感受到了这柄剑的锋利和厚重,顿时嘴角扬起,真心实意地露出个开心的笑容。 第132章 我这是为了家族好啊! 欧阳家主见他满意,心中顿时开怀,朗声笑道:“好啊,这剑看样子是很符合贺小友的心意,也不枉费我这三日的辛苦。” 贺石闻言连忙抱拳:“多谢欧阳家主铸剑之恩,您受累了。” 欧阳家主数年不曾开炉铸兵,这次顺利铸成一柄宝剑,一时间也是心绪难平,拍着贺石的肩膀豪迈道:“贺小友,不拔剑试试可合手?” 贺石微微一笑,没说话。 欧阳乾上前一步,在欧阳家主耳边耳语了几句。 欧阳家主仔细听着,神情虽然未变,周身的气势却骤然冷了下来。 他虎目圆睁,一一扫过面前这些人的脸,突然出声暴喝:“欧阳子全!你给我过来!” 围观的众人被他突然来的这一下吓了一跳,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半开的铁庐门再次被展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垂着头的身影。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离欧阳家主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抬起了头,与贺石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贺石面色平淡地看着他,眸中毫无情绪。 欧阳家主冷哼一声:“自己过来解释,不要逼我动用家法。” 欧阳子全望着面前站了一圈的宗族子弟,面露难色:“家主,子全确实做了错事,但这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是……不如去后院……” 欧阳家主打断他:“你也知道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勾搭那些不三不四的势力,不仅里应外合暗害客人,甚至在事发之后,还替他们打通离开机关城的关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感受着族人们针刺一般的目光,欧阳子全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紫。 “我……我……” 他张着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见欧阳家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干脆心一横,直接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仰着头,满目凄然地望向欧阳家主,眼眶中滑出两行泪来:“家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欧阳家啊!” 欧阳家主都被他气笑了:“好好好,那你说说,你是怎么为家族好的,让我们也开开眼,涨涨见识。” “家主,族里现在非常缺银子这件事你知道吧?因为缺钱,好多研究被迫中断,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欧阳子全跪坐在地上,“那帮人给我五万两,五万两啊,完全能解如今我们的燃眉之急!” 欧阳家主冷笑:“所以你便自作主张背信弃义,将我们欧阳家传承三百多年的族规和气节弃之如敝履?” 欧阳子全双目通红:“我没有!” 他指着贺石道:“在那帮人下手后,我特意嘱托欧阳运去寻他,这样我们便可以在他们伤他之前将人救下,如此一来岂不是一箭双雕!” “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欧阳家主指着欧阳子全破口大骂:“愚蠢!愚不可及!来人啊!把他给我关到祠堂去,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今日就要执行家规,清理门户!” 欧阳子全直起腰,手仍然指着贺石:“他不是没出事吗?这说明我的计划完全是对的!” 他一把甩开想要过来搀扶他的两个宗族晚辈,瞪着贺石,咬牙喊道:“倘若你觉着委屈,那五万两完全可以分你一半!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贺石被他奇葩的逻辑震惊了一下,颇为无语地看向欧阳家主。 “家主,虽说我们楚氏不是什么富可敌国之处,但也不至于为了两万五千两银子视弟子安危于不顾。” 他转过头直视欧阳子全,语气不急不缓,清朗的少年音响彻这片院落,“这位前辈口口声声说嘱托人去寻我救我,可最终我自己逃出来时,一个欧阳家的弟子都没见过,你又说我没出事,但我又确实中了毒,这又该如何解释?” 欧阳子全喘着粗气,瞪向贺石的双眸红得像是某种野兽:“最多给你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贺石:“……” 他干脆地闭上了嘴,跟这种人说话完全就是浪费口水。 欧阳家主闭了闭眼,半晌后长叹一口气,抬手指指欧阳子全:“子全,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啊,没看出来你竟是这般蠢人,实在是让我无话可说。” 他说完,又瞪向站在欧阳子全身侧的两个青年:“你们两个!还不快把这个侮辱门楣之人给我关到祠堂去!” 两个弟子一激灵,连忙弯腰抓住欧阳子全的双臂,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欧阳子全没有挣扎,他死死地盯着欧阳家主,惨笑道:“家主,你不懂,欧阳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倘若还是如往常般一成不变,很快便会被逐出十大门派的行列,到那时,你我都是家族的罪人!” 欧阳家主冷冷地看着他:“拖下去!” “欧阳家完啦!欧阳家完啦!哈哈哈哈!完啦!都完啦……呜呜呜……都完了……” 欧阳子全凄厉的喊声渐渐远去,铁庐前,清晨冰凉的空气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半晌后,欧阳乾长叹了口气,走上前,低声对父亲说:“子全叔那边银子供不上,已经持续研究十八年的那项机关被迫停止作废,十八年的心血说没就没,他也难免会走火入魔,您……唉。” 他望着父亲冷硬的脸色,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叹了口气。 直到再也听不到欧阳子全的叫喊声,欧阳家主这才走到贺石身前,目光沉重地看着他:“贺小友,昨日真是让你受苦了,这柄剑就当是我欧阳家的赔礼,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因此影响我们两个门派近百年的友谊。” 他苍白的胡子抖了抖:“老朽,给你赔……” 贺石及时打断了他:“欧阳家主,您也说了,我们两个门派世代交好,我岂会因为这件事而对贵派生出嫌隙?倘若我真敢如此做,恐怕我师父知道了,便会第一个赶过来打断我的腿。” 欧阳家主望着贺石温和的笑脸,面色几经变换,最终也没再能说出些什么,只是目光复杂地长长叹了口气。 “家门不幸啊……” 第133章 干燥而清爽的风 欧阳家的这场风波过去的很快。 欧阳家主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当日便将欧阳子全以及涉及到此事的几个旁支弟子全部施以家法。 贺石是外族人,没有资格进入欧阳家的祠堂旁观执行家法的过程,所以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家法是什么样子的,但从欧阳乾几人的表情来看,想来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惩罚。 但这一切都与贺石无关,而且他如今并没什么精力来思考这些不重要的小事。 因为有更让人心烦的事情缠上了他。 夜里,洗漱完躺在床上,贺石在黑暗中盯着影影绰绰的床幔看了半晌,明明已经很困了,却还是不敢闭上双眼。 他怕自己睡着了,还会做那样的梦。 梦中那两道模糊的人影死死纠缠在一起,衣衫凌乱、狼狈失态,周遭空气扭曲,耳边满是黏腻的喘息和呢喃。 那幅画面和那样的声音,让他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至极。 哪怕现在光是这么想着有这件事,就已经觉得有点反胃了。 贺石抓着被子的上沿,无声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这画面会像鬼一样缠上自己,当初就不睁开眼睛看了。 他心里沮丧又郁闷,却又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免得被姐姐看出端倪,平白惹的她自责难过。 心里胡思乱想着,又翻来覆去坚持了一会儿,贺石终究是敌不过中毒的后遗症,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睡。 …… 在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做梦了的时候,贺石的眉头便深深皱起,但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下一秒后,那眉头又慢慢松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那两道让人恶心的身影,而是一间熟悉的铺子。 巧的是,这里的时间也是在夜里,铺子一楼黑漆漆的,大门锁着,二楼的窗口却透出了暖色的灯光。 贺石很少梦到这个世界的夜深时刻。 他站在那店铺前,转身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以及不远处那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 星星点点的、条状的、块状的、移动的、固定的各色光芒将这片天地照得如同白昼,他站在其中,恍若置身于人间星河,看得久了,难免让人目眩神迷。 贺石眨眨被对面街道上两道亮的过分的车灯刺痛的双眼,心念一动,控制着自己升上了二楼,停在那扇窗前。 他打眼一瞟,看见何玉似乎正在床上坐着,心中顿时一震,连忙移开了视线。 然后才反应过来方才的场景中她是穿着衣裳的,顿时被自己这过度的反应弄得有点无语,便再次转回了头。 何玉似乎刚刚沐浴完,长发随意散在肩上,身上穿了成套的嫩黄色短衫和长裤,面料看着十分柔软舒适。 她盘腿靠坐在床头,膝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奶白色小枕头,枕头上则摆着一块翻折开的板子。 贺石前几天才知道这个东西叫电脑。 何玉双手放在电脑上,十指灵活地跳动着,目光则专注地落在电脑上方,淡淡的荧光照在脸上,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 贺石默默地注视着这样的光景和人物,不知为何,因为那场恶心的梦而纠结难受的心绪竟似渐渐被抚平了。 就像是一阵干燥清爽的风,吹干了扒在身躯表面的黏腻湿痕,让人由内而外地感受到舒适和洁净。 他慢慢扬起一点嘴角,眼神变得温和而宁静。 又看了片刻后,贺石便转身离开这里,去其他街区随意探索去了。 何玉并不知道,就在刚刚,自己被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在窗外当治愈系风景看了半天,此刻她正窝在床上写今年圣诞节店里活动的方案。 年轻的学生们一多,圣诞这个国外流传进来的节日氛围就不可避免地变得浓厚起来。 尽管有不少人喊着不过外国节的口号,但在何玉看来,过不过圣诞节其实与爱不爱国并无多大关联,至少对于绝大多数年轻人来说,这只是一个能在忙碌且压力巨大的学习工作中短暂放松一下的特殊日子而已。 况且她自己也挺喜欢这种冬日里轻松愉快的氛围的,所以便决定好好计划一下,搞一些小活动,推出几款圣诞系列的新品,也顺带着能将店里回落的人气往上抬一抬。 虽然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但总是要“预售”一下,所以何玉想在11月底前就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在12月初就开始慢慢预热。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她一篇方案删了写写了删,还是跳不出那些每年都固有的套路,想不出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啊,好烦。” 何玉看了眼自己画的新品的设计图,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算了,自己一个工科生,何必去干人家艺术生的活儿,没新意就没新意吧,不出错就行,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想通了的何玉下笔如有神,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方案的初稿。 她满意地合上笔记本,决定等周末拿去给张予诗和师母看看,让她们给点建议,再好好完善一下,就可以实施了。 何玉将笔记本放在床头,伸了个懒腰。 她抬头一看,已经是夜里11点半了,于是便拉住窗帘关了灯,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 街道上的车辆渐渐稀疏,行人更是很长时间都没有遇见一个。 贺石站在红绿灯下方,望着不远处大楼里零星的灯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梦中世界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前变得更长了。 他抿抿唇,没再继续逛下去,而是控制着自己回到了那扇窗前。 透明的玻璃窗里挡着顺滑垂落的浅色窗帘,温暖的灯光已经熄灭,整座房子静悄悄的。 何玉已经睡了。 贺石眨眨眼,没有在意心底浮起的淡淡的失落感,他望一眼被云层遮住的黯淡月亮,心想,今夜在这里待得时间也够长了,我该走了。 在这个念头浮起的时候,周遭的光影在刹那间扭曲,贺石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134章 无名氏的词条又该更新了 再次上线后,何玉便收到了阿冷的传信。 她打开地图一看,那个闪烁的光点停在了距离机关城最少四百多里外的一处不知名城池。 因为地图未点亮,所以何玉也不能直接传送过去。 她让贺石找欧阳家要了一份洛州的地图,对照着找到了那个地方,一个叫清源的小城镇。 何玉默默标记了这个地方,预备之后一有机会就去看看。 与此同时,清源县城。 城南一处并不起眼的两进院子前,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站在大门前,领头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他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跟踪,便上前以特定规律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大门被人打开,里面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只让开半个身子,黑炎几人快速走进院子。 无人注意到,这间院子斜对面的那处屋檐上,站了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乌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院子里没有点灯,黑炎回头低声交代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 然后便独自一人走进后院。 后院同样空荡无人,正房的檐下挂着一盏并不怎么亮的灯笼,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地方,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黑炎站在院子当中,暗暗咽下口水,咬牙上前推开了灯笼下的那扇门。 他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那道身影,紧绷的眸光顿时一松,单膝跪下抱拳道:“副楼主,原来是您。” 副楼主手里端着白瓷茶盏,正在喝茶。 袅袅热气从他鼻端升上去,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他垂眸看一眼黑炎:“怎么着,不想看见我?” 声音竟是少年人独有的清朗。 “怎么会?”黑炎垂头,话语中带着大难不死的放松和庆幸,“这种时候,属下最想看见的便是您了。” 副门主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而在昏暗的房间角落,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幽幽的声音:“哪种时候?任务失败的时候?” 黑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然后深深地埋下头去:“墨,墨楼主,属下没想到您也在,实在是失礼……” 那个原本空荡荡的角落,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又或者是他一直都在,只是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墨楼主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脸上戴着全脸面具,身量很高,猿背蜂腰,气势厚重。 缓缓停在黑炎面前三尺的地方,墨楼主拉了张椅子过来,姿态随意地坐下。 “说说吧,为什么没把那个劳什子贺石绑回来?” 黑炎勉强控制着颤抖的声线,将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后,墨楼主没说话,周遭寂静的空气几乎让黑炎窒息。 片刻之后,副楼主先开了口:“回来的一路上没人跟踪呐?” 黑炎一愣,然后肯定道:“绝对没有,倒是有欧阳家的人在沿路追踪,但半途中便被我们引到别处去了。” 副楼主:“那个无名氏呢?” 黑炎:“未发现她的踪迹,但可以肯定她并未跟踪我们。” “如何肯定?” 沉默许久的墨楼主突然开口,冰冷的视线透过面具钉在黑炎头顶,“在吴锋冒险引开她之后,你们也一定没想到她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返回机关城救下贺石吧?” “……” 黑炎牙齿紧咬,“还有种可能,她根本就没有中计,没有被吴锋引走,而是一直藏在机关城,这才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趁机救走贺石……” 他话音未落,副楼主便“啧”了一声,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默默转过了头。 果然,听他说完这句话后,墨楼主原本松松垮垮的坐姿突然一变,他直起腰看着黑炎:“这么说来,任务失败,都是吴锋的错了?” 黑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墨楼主,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迅速搜刮着脑海里的词句:“属下的意思是这无名氏狡猾如狐,说不准是她设计骗了吴公子……” “行了,别说了,再多的解释也难以掩盖你搞砸了任务的事实。” 墨楼主摆摆手,“这次行动的人都降个等次,回总部领罚,包括你,你降两个等次。” 说实话,这样的惩罚比黑炎想象中轻了太多,以至于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狂喜:“谢墨楼主开恩!属下这就带人回去领罚!” 他说完之后,仿佛担心墨楼主反悔一样,动作利落地迅速退了出去。 “这小崽子,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副楼主将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斜眼睨向墨楼主,“不过今日你怎么转性了,不杀两个泄泄愤?” 墨楼主沉默片刻后站起了身,沉吟道:“这无名氏古怪的很,再给他们一倍实力,恐怕也奈何不了她。” 他看一眼一直坐着不动的副楼主:“吴锋的确是将她引走了,但中途不知什么时候,她却突然离开,在极短的时间内返回机关城救下了贺石。” 副楼主歪头:“也就是说,此人不但内力极其深厚,拳法刚劲无匹,有金刚不坏之身,隐匿手段无人能及,还有一门神鬼莫测的轻功,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哎呦呦,这种人真的在这世上存在吗?我怎么感觉跟说神仙似的。” 副楼主说完,像是被自己的话给逗到了,吭哧吭哧笑了一会儿。 墨楼主瞥他一眼:“行了,还是尽快将消息告知云楼,无名氏的的信息,又该更新了。” “知道啦,就你急。” 副楼主卷卷垂在膝上的袖子,“走吧,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哦对了,那个吴锋你打算怎么办?暗害楚庄主的宝贝弟子,想必是再回不去楚氏山庄了吧?” 墨楼主的动作一顿,冷冷道:“我自有安排,不劳副门主费心。” 他走到副门主身后,抬起双手搭在他椅子的把手上,缓缓向前推动。 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位副门主一直坐着的,是一把高大精致的轮椅。 两人一前一后,一坐一站,缓缓走出房门,完全暴露在黎明前的墨蓝色调里。 院墙上一只静静梳理羽毛的乌鸦受了惊,发出两声难听的叫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第135章 新版狐狸与乌鸦 半月之后,贺石终于回到了楚氏山庄。 当翘首以盼的楚峥得知他这大半个月的遭遇后,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贺石看他一眼:“嗯,也不是……” 楚峥懂了,他有些庆幸:“还好有她。” 贺石看着对方的表情,回想起自己当初知道师父他们知道姐姐存在的时候,那种尴尬到想要钻进地缝的感觉,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但仍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师父,我饿了。” “饿了啊?”楚峥一拍他的肩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吧,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两人来到大厨房,厨子没想到庄主和小公子会在不是饭点的时候过来吃饭,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幸好还有中午包的酱肉包子,便拿了一大盘端到烤炉中,烤的表皮金黄,香气四溢后端上桌去。 之后又顺手拌了两个凉菜。 贺石端着碗一顿吃,三两下吃掉了一大半。 楚峥笑看着他两腮鼓鼓的样子,倒了杯水递过去:“怎么着,在欧阳家没吃好?” 贺石咽下嘴里的食物:“没有,是这段时日医者说要吃些清淡食物,所以馋重口味的肉了。” “这小子。”楚峥笑了一声,嘱咐他,“一会儿吃完先回去休息休息,等晚上,师父叫上你几个师兄师姐,为你接风洗尘。” “好啊,谢谢师父。” 贺石笑着眯起了眼。 吃过饭回到自己的小院后,贺石把给众人带的礼品收拾了一下,准备晚上吃饭时带给大家。 看着堆放在桌上的大小盒子包裹,贺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之前那个在欧阳家店里挑选的送给姐姐的礼物在被绑的过程中弄丢了,贺石想去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却被告知那就是最后一个,再没有了。 他心中失落,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谁知第二日午后,欧阳乾就拿了个和那个一样的小机关过来,说是让人连夜新做的。 贺石打开盒子左右看看,却怎么都找不到之前那一个的感觉了。 也不知道那帮人如今在哪里,最好能再早一些找到他们。 贺石琢磨了一会儿,拿着盒子去了里间。 不一会儿,他便赤裸着上身拿着内衫端了个盆子来到了院中。 提一桶水,将布巾摆湿,随意擦洗一番。 贺石将内衫搭在肩上,也懒得去系带,提着盆子准备回屋,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了倚着门框站着的何玉。 她一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石赫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想要穿好衣服,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个木盆,手指一松,木盆掉下来,正正好好地砸在了脚上。 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也顾不上捡盆子,第一时间低头系好内衫的衣带,顺带着闹了个大红脸:“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怎么不喊我?” 何玉心想我要是喊你你不得当场羞得跳水桶里? 哪儿还能安安心心把这个战斗澡洗完? 也就是仗着有个黑纱和面具挡着,贺石看不到她过于灿烂的笑容,何玉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来呢,说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刚来,正要叫你呢,你就转过身来了。” “噢。” 贺石挠挠头,捡起盆子往屋里走。 何玉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离开小一个月,这屋里还挺干净的嘛。” 何玉四处看看,摸了一把柜面,发现一点灰尘都没有。 贺石放下木盆,站在镜前,一面整理衣衫一面说:“是三师兄没事就来帮我打扫的,隔一日来一次。” 他将袖子上的褶皱拉平整,从铜镜里看见何玉正在那儿站着,望向桌上的一堆礼物。 贺石眨眨眼,不动声色地走到床边拿起了那个小盒子,将手背在身后走过去,声音平静道:“这些是我给师父、师兄师姐他们带的礼物。” 何玉转头:“我都不知道你买了这么多,什么时候买的?” 贺石望着她笑,嘴角的梨涡圆圆的:“趁你不在的时候。” 何玉先是一怔,然后又笑了起来。 这小子,以前见了自己恨不得立马跪地上,到现在都已经可以一起开玩笑了。 这进步可太大了。 她正要说话,就看见对面站的笔直的少年从身后把手拿出来,手心里握着个不大的木盒子。 即将出口的调侃为之一顿,何玉问他:“给我的?” 贺石点头,把手往前伸了伸。 何玉接过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个不知什么金属制成的小兔子,可以看到眼睛耳朵和嘴巴是可以活动的。 她把兔子拿出来,贺石教她:“你转它的尾巴,然后兔子就能动起来了。” 何玉转动那一粒小小的圆尾巴,然后小兔子的耳朵便开始左右摇摆,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三瓣嘴也一张一合的,看上去十分灵动可爱。 何玉玩了一会儿,便将兔子放回了盒子:“很可爱,我很喜欢。” 她摸摸贺石的头,夸赞道:“小石越来越会挑礼物了。” 贺石腼腆一笑,就这么跟何玉面对面站着,不说话了。 何玉跟他站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眼时间,提醒他:“是不是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贺石这才反应过来:“对哦。” 他睁着大眼睛看何玉:“姐姐,你……” 何玉笑了:“那我就走啦,你自己去吧。” “好。” 贺石盯着她,眼也不眨一下:“姐姐先走我再走。” 幼稚的小孩子。 何玉捏捏他的脸,拉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贺石看到何玉开门的动作,便知道她是真走了,这才提起桌上的东西,带上门往大厨房的方向走去。 第136章 骗小孩 小厨房的圆桌旁,坐着楚峥、夏鸢、楚河和白玉深四人,楚云丝照旧不在,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两个大厨在后厨忙活,伴随着食物下锅的呲啦声响,饭菜的香味氤氲在这方空气之中。 “小师弟竟遭遇此事?!” 听完楚峥的转述,夏鸢眉头皱起,“我说怎么不见吴锋同小师弟一起回来,原来……” 白玉深脸色也不好看:“我楚氏向来待他们不薄,吴锋为何要做这种事?” 楚峥叹了口气:“吴锋在庄上也待了有二十多年了,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啊,当年海州遭逢数十年难得一遇的特大飓风,沿海数十个城镇村庄都糟了难,他父亲死了,他带着母亲和妹妹逃难至云州,机缘巧合之下,这才拜入了楚氏。” 夏鸢冷哼一声:“忘恩负义之徒。” 楚河抱着剑,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我去杀了他。” “这个不急。” 楚峥捏着手里的杯子,指尖轻轻点在杯沿上,“就在大约一个时辰前,我收到了那位无名氏送来的一封信。”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怔了一下。 夏鸢率先张口:“信上写了什么?” 楚峥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你们自己看吧。” 三人凑在一起,快速看完了这封并不长的信。 “清源县?” 夏鸢的脑海中闪过大片地名人名,然后眸光一闪:“墨云楼?” 她看向楚峥:“师父,清源县只是个小县城,周围并无灵山大川,所以没什么大势力在那里开山立派,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一个墨云楼的分部。” 白玉深咧嘴冷笑,犬齿森然:“原来是那帮子杀手啊,莫非是有人买凶杀人?合阳派还是净门?” 夏鸢一脸沉思:“这就不得而知了,以我们打探消息的渠道,还是够不着去探听墨云楼内部消息的。” 墨云楼。 楚峥捏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他拿起来喝了一小口水,垂下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 楚河注意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同样垂下了眸子,没再开口说话。 夏鸢和白玉深围着那封信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商量着怎么给小师弟报仇,楚峥突然目光一转:“小五过来了。” 白玉深手指灵活翻飞,极其迅速地将那张纸叠好塞进了怀里,夏鸢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贺石提着大包小包迈进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四个正襟危坐的木头桩子。 “?” 他脚步一顿,有些迟疑道:“师父,师兄师姐,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楚峥最先反应过来,表情自然变化,笑着朝贺石招招手:“快来坐,礼物一会儿再分也不迟,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师兄师姐都想你了。” 贺石赧然一笑,放下东西走过去:“我也想师兄师姐了,还有师父。” 夏鸢给他倒水:“小师弟一路上辛苦了。” “谢谢大师姐。” “最近我又琢磨出了更适合你的拉弓方式,明日我们一起去武场上试试。” 白玉深说着,伸展手臂做了个拉弓的姿势,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好啊,正好这段时间我没练射术,都有些手痒了。” 楚峥的视线飘向楚河。 感受到他目光的楚河脊背一紧,随即扭头看向贺石:“小师弟你……一路上还顺利吗?” 他一边说,一边微扬嘴角,朝贺石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顺利,”贺石连忙回以微笑,“多谢二师兄关心。” 楚河点点头,面色归于平淡,眼底的笑意却迟迟未散。 楚峥抬手掩唇轻咳,借此挡住咧开的嘴角:“咳,既然人齐了,那咱们便开饭吧。” 贺石一怔:“四师姐还没来呢。” “她去虫谷做客去了。” 夏鸢的话让贺石睁大了双眼:“虫谷?什么时候?” “十日前走的,约莫着如今也到了吧。” 楚峥放下手,“虫谷那位叫施蝶的小姑娘前段时日路过山庄,上山找云丝玩儿,两人也不知怎么的,就商量好了要去虫谷住一段时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拦也拦不住啊……” 一副忧心又无奈的表情。 夏鸢安慰他:“虫谷的凶险只是针对随意闯入的外人而言的,小师妹有人引路,又是客人,不会有什么事的,您放心吧。” 楚峥摇摇头:“但愿如此吧,云丝好不容易有了新朋友,我也不能太过阻止她,只能说随缘啦。” “好了不说这个了,让人上菜吧。” 白玉深点点头,起身去后厨吩咐人上菜。 在外地待了近一个月,贺石也属实有些想念楚氏大厨的手艺,虽然下午才吃了大半盘酱肉包子,此刻也是下筷如飞,吃的特别香。 把站在一旁的何玉都看饿了。 是的,何玉骗了贺石,她其实并没有下线。 与贺石告别完后,她直接就从【家园】来到了小厨房这儿,看着楚氏师徒几人商量给贺石报仇的事。 同样的,她也没有错过夏鸢提起墨云楼时,楚峥那一瞬间不自然的表现。 难道楚峥同墨云楼之间有什么更深层次且不为人知的关联吗?而且很显然,这种关联他的几个徒弟是不知情的。 自从去年险些被楚河察觉到存在之后,何玉一直在刻意控制着自己不要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避免被发现,所以也就错过了他当时别有深意的表情。 看着贺石同众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的模样,何玉的心里终于难得地升上来一点点骗小孩的愧疚感。 左右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对话需要关注,她最后看了众人一眼,选择了下线。 第137章 年长者的通病 接风宴结束后,已是夜里亥时二刻。 夏鸢与楚峥站在门口,望着贺石几人离开的背影。 夏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师父略显忧郁的面孔。 盛夏的夜晚少了暑气,微风习习,清爽凉快,身后的饭堂里传来大厨收拾碗筷的声音,石阶边的草丛中,突然蹦出了一只蟋蟀。 良久之后,夏鸢在蟋蟀的嘶鸣声中轻轻开口:“师父,既然担心小师弟,为何不让我们跟着他一起下山呢?” “宝剑锋从磨砺出。” 楚峥慢慢地说,“他若永远都活在你我的庇护下,将彻底失去成长的机会,即便是再出众的天才,也会逐渐泯然于众人。” “习武之人,只有在刀剑与鲜血之中才能越来越强,一味闭门苦修,不经历真正的生死时刻,最终也就是个花架子,经不起风吹雨打啊……” “你看他现在,哪里还有前年腊月刚来时候的样子?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楚峥微微一笑,看向夏鸢:“再说了,当年你们几个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哦,不对。”他话音一顿,“除了云丝,那个娇气包。” 夏鸢叹口气,美眸盈盈:“三师弟与我年龄相仿,二师弟刚来时,我也年纪不大,所以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小师妹有师父您这个亲生父亲,小师弟……他实在太小了,不说别的,单论年龄,我甚至可以做他的母亲,而他又是那样一个身世,我……唉。” 夏鸢苦笑一声:“是我多愁善感了。” “这是年长者的通病,我还不是一直舍不得让云丝去经历危险,总把她拘在这庄子里。” “为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她与施蝶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一宿没睡着,枕头都扣烂了。” 楚峥笑了一声,“但是她都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总不能一直当个小女孩吧?人呐,该放手就放手,不能让子女一直活在自己为他们编织的笼子里。” 夏鸢细细思索,忽而一愣:“师父,您是又想起了……” 楚峥摆摆手:“往事休提。” 然后又问夏鸢:“今日是七月二十八对吧?” 夏鸢点头。 楚峥目光略微出神:“算算日子,也快到老三父亲兄长的忌日了,我瞧他似乎没什么不对,但这孩子惯能把心事藏起来不说,你还是要多开导开导他。” 夏鸢整理衣袖的动作一顿,半晌后沉声开口:“我知道了,师父。” —————— 周末这天,刚好客人很多,虽然有张予诗来帮忙,何玉还是忙的脚不沾地。 韩启来接她时,正赶上高峰期,硬生生得被挤站在角落里等了半个多小时。 望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堆,他嗅着身旁发财树上绿叶的气味,目光阴郁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排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小姑娘被他的视线吓了一跳,站在那犹豫半晌后,唯唯诺诺地往后撤了一个身位,眼神示意韩启可以插队。 韩启:“……”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插队,然后低下头开始数叶子,数了两片后,又掏出手机开始回复消息。 将这一会儿积攒的事务处理地差不多了,面前的人群终于陆陆续续离开,只剩零星一两个。 何玉缓过一口气,摘下身前的围裙挂在墙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予诗,面包和饼干都烤上了,一会儿记得拿出来晾了再装,时间不早了,我先撤退。” 张予诗正在整理包装袋,闻言抬头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去吧小玉姐,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交给我没问题。” 何玉笑着给了她个飞吻,整理好衣服后,来到冰箱前取出了提前做好的花折鹅糕。 这是一种咸口的中式点心,样子精致漂亮,很像盛开的花朵,好吃又好看。 望着提着点心走过来的何玉,韩启收起手机:“能走了?” 何玉点头,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穿好:“走吧,再不去菜都凉了。” 韩启眯眼:“你也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店,又一前一后上了车。 路上没说话,快到韩启家时,他突然幽幽地说了句:“你身上好重的面包味儿。” 何玉无语:“你身上一股酸菜味。” “我没吃酸菜。” 韩启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然后反应过来,“行,一本正经说瞎话,真有你的。” 何玉懒得理他,扭头看向车外。 来到韩启家,推开厚重的防盗门,浓郁饭香扑面而来。 做饭的依旧是韩念安,他听到声音,拿着锅铲走出来看了一眼:“这么慢。” 韩启:“路上堵车,耽误了点时间。” 何玉看他一眼,穿着拖鞋走了进去:“韩老师,最近怎么样啊,忙不忙?” 韩念安提着锅铲回到厨房:“挺好的,就那样,你师母在书房呢,进去找她吧。” “好呢。” 何玉提着点心敲响了书房的门。 门内传来一道有点模糊的声音:“进来吧。” 何玉推门进去。 郝梅正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电脑思考着什么,一抬头见是何玉,严肃的脸上顿时扬起一个微笑:“原来是小玉,我还以为小启呢。” 她看向何玉手里提着的盒子:“这拿的什么啊?” 何玉将盒子放在宽大的书桌上,一边拆开一边道:“花折鹅糕,一直想拿来给您尝尝,都没时间。” 郝梅看着那几朵安放着的粉色花朵:“嗯,做的真不错。” 说着便拿起一个吃了起来:“好吃。” 何玉站在她身后,将手肘放在椅背上,十指用力,为她捏肩膀:“忙什么呢师母,眉头一直皱着。” 郝梅将电脑屏幕转过来给她看:“备课呢,有点新内容,想着该怎么设计一下,能讲得更通透有趣些。” 何玉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线条,忽然微微一笑:“这也太复杂了,师母,我觉得你可以先看些简单的东西换换脑子。” 郝梅扭头,眼中带着笑意:“哦?什么简单的东西?” 何玉笑嘻嘻地从点心盒子底下抽出几张钉在一起的纸:“您看了就知道了。” 郝梅一副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事的表情接过那叠纸,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何玉则狗腿地继续给她捏肩膀。 “这个地方太简单了,你这样……” 看完整篇方案后,郝梅直接拿起桌上的笔,在有问题的地方勾画起来,一边画一边抬头看何玉,认真地给她讲了起来。 何玉下意识收腹挺胸,乖巧地站在一旁听讲。 等韩启敲开门来喊两人吃饭的时候,那叠纸已经被红的黑的笔迹画的满满的。 何玉当宝贝一样地把方案装好,笑容满面地跟着郝梅出去吃饭。 华国大学教授亲自指导的圣诞节活动方案,到手! 价格是一盒亲手做的点心。 第138章 朔州的柿子 这两天上游戏时,何玉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她无聊地坐在武场旁的树下,静静看着贺石和白玉深练射术。 这么瞧了一会儿,又打开游戏面板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贺石都回山庄十几天了,为什么【谍中谍】这个任务还没有完成? 任务描述中也明确说了,这是一趟接人任务,虽然因为中毒耽误了不少时间,但贺石还是顺利将欧阳家的工匠带了回来。 而就在五天前,他们终于修好了后山的运货设备,当天便离开了山庄,算算日子,应该早就回欧阳家了。 也就是说这“接人任务”已经算完成了啊,咋还没动静呢? 不会真得把吴锋逮住了,这任务才能完成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任务的完成期限就可以说是遥遥无期了,毕竟连何玉自己都不知道吴锋现在在哪里。 何玉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算了,随缘吧,啥时候完成啥时候算,做个任务,何必搞这么焦虑。 她若无其事地想着,望向武场的目光逐渐放空。 看帅哥射箭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一会儿,白玉深便收起大弓,低头同贺石说了句什么,提前离开了武场。 贺石站在原地又射了两箭,然后便停下动作,静静站了片刻,突然,他将长弓一收,朝着白玉深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诶? 何玉抬头,下巴离开手掌,朝向了贺石的背影。 有情况啊。 她站起来,甩开大门就跟了上去。 白玉深垂着头走在熟悉的路上,等到了自己的院门口,一抬头,却意外地看见夏鸢正倚着门框站着,视线穿过空气,第一时间与自己相接。 他脸上心事重重的表情一顿,下意识扬起了笑容:“师姐,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说罢长腿一迈,加快脚步走过去推开了院门:“来了就先进屋坐嘛,何必在外面干等着。” 夏鸢跟着他走进院子,笑道:“今日庄里没什么事,过来找你聊聊。” 白玉深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里走:“这也是我今日早些回来了,倘若还如往常一般,师姐可就得再等一个时辰。” “等就等呗,一个时辰而已。” 白玉深停下脚步,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垂眸看着距离他刚好三尺远的夏鸢:“师姐,你有事便直说吧。” 夏鸢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睫毛微微一颤,顿了一下才道:“三师弟今日这么早回来,可是有事要办?” 白玉深抿唇:“正是。” “可以同我说说吗?” 白玉深看着夏鸢,锋锐如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打了个转,如夏风扫过。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我不想说。” 夏鸢包容地笑笑:“不想说就不说了。” 她拿出背在身后的手递向白玉深:“给,练武累了吧,吃这个,润润嗓子。” 白玉深转回头,夏鸢带着薄薄枪茧的白皙手心上躺着个大柿子。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默默拿过了那个饱满的柿子。 “哪儿来的柿子?” “这你不用管。” 白玉深咬了一口柿子。 浓稠的汁水在流出来之前便被他吸进嘴里,很甜很香,带着一点皮的涩味。 让他想起了朔州的风雪和篝火。 两人面对面站在院子里。夏鸢静静看着白玉深吃完了一整个柿子。 手上沾了汁水,他甩了一下,随意抹在袖子上。 换做平时,白玉深是绝对不会在师姐面前做这样邋遢的动作的,但今日不同,今日的他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在这样的事上做伪装。 夏鸢瞥了一眼那袖子,没说什么,只笑着看他:“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白玉深一怔,眼底细微的光芒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 他目光沉沉,嘴角却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师姐,是师父让你来的吧?他每年的今日都要想着法的安慰我,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已经快三十了,不再是那个偷偷哭鼻子的小孩了。” 夏鸢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缓缓收紧,将掌心掐出几个半月形的印记。 见她不说话,白玉深加深了这个笑容的弧度:“柿子很好吃,我的心情好多了,替我谢谢师父。” 夏鸢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开口时声音轻缓:“是师父嘱托我来安慰你的。” 白玉深表情不变,笑着看着她。 “但是那个柿子,是我托人快马加鞭从朔州运来的,它是边城外那片柿子林里,熟的最好的那一个。” 白玉深瞳孔微颤,目光下意识落在袖口浅黄的痕迹上。 良久之后,他转过身,侧面对着夏鸢。 他想再露出一个笑,但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我本该高兴一些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更加难受。”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余光里有夏鸢的身影:“师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想,你应该明白……”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哽住,再说不下去了。 夏鸢出神地望着他高高耸起的硬朗眉骨和下面只露出一角的明亮眼睛,沉默片刻:“我当然知道。” 白玉深侧脸的咬肌狠狠绷紧:“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我的心意却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拒绝我的心意后,却还是对我这么好? “三师弟,你要明白,我除了是你……还是你的大师姐,我必须照顾师弟,我必须对你好。” 夏鸢的声音很冷静,“这与什么感情无关,这是我的责任。” 白玉深的咬肌越发紧绷,甚至能听见那几颗牙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他直愣愣地睁着双眼,眼底渐渐浮现血丝,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夏鸢那冷静到无情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你不必为此有什么负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要说了。” 白玉深打断她,声音轻地像是下一秒就要碎在风里,但他好像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脊背一寸寸弯下,近乎呢喃地重复,“不要再说了……” 夏鸢的嘴张了张,挣扎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别想了,师弟,我是个残缺之人……” “你不许这么说自己!” 白玉深再次打断她的话,猛地回头盯向她,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睫毛甩飞在空中,像遗落人间的琉璃仙珠。 最初的凶狠过后,他的神色又慢慢放软,眉毛垂下,几乎是带了哀求。 他弯着腰与夏鸢面对面,眼底通红一片:“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你不是……” 夏鸢的嘴唇抖了抖,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是瞬间便转身落荒而逃。 迈出大门时,与站在墙边来不及躲藏的贺石擦身而过。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门边还有个人,脚步慌乱,风一样的,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第139章 父兄忌日 贺石贴墙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夏鸢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小路尽头,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在一样。 方才在武场上,贺石回想起白玉深离开时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便想跟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来到院子不远处时,看见院门敞开着,他便直接走了过去,却一眼看见面对面站在院中的夏鸢与白玉深,白玉深面对着大门,脸上虽笑着,眼神却一片死寂。 他当时心中一惊,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躲到了门边。 院里隐隐传出说话声,贺石原本不想行这偷听之事,准备像来时一样,不引人注目地悄悄离开,谁知却被白玉深的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 “师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想,你应该明白……” 那瞬间,贺石的脑海中轻飘飘地滑过何玉的声音—— ‘你三师兄心悦你大师姐。’ 三师兄这是…… 身体不受控制地贴在墙边,贺石放轻呼吸,跟个贼一样竖起了耳朵。 然后就听到了两人近乎争吵般地剖白心声。 感受着空气里沉闷阴郁的氛围,贺石有点傻眼。 这跟自己知道的表明心意的场景差的有点太多了吧? 话本上也不是这么写的啊…… 又过了许久,院子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贺石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看一眼。 万一三师兄伤心过度晕倒了怎么办? 还是进去看看吧,或者扒在门口望一下,确认他没事自己就走。 确定好计划,贺石眼神一定,正要往前走,就被身后的何玉按住了肩膀。 他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肘击甩过去,幸好在最后时刻停住了攻势。 何玉朝他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他的手腕,推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来到安全的环境,贺石那一口憋着的气终于释放出来。 他撑着桌子喘了两下,抬眼看何玉:“姐姐,你什么时候过去的,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了吗?” 何玉:“去的比你早,他俩的话我都听全了。” 贺石平复了呼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声音中满是不解:“他们为何会吵起来啊?” 何玉叹口气:“你还小,你不懂。” “是大师姐不喜欢三师兄,所以便严词拒绝,三师兄伤心过度凶了大师姐,然后大师姐伤心,就跑走了?” 何玉摇头:“不是。” “那是大师姐不想听三师兄说话,见自己拒绝也没用,便一气之下跑走了?” 何玉再次摇头:“也不是。” 贺石还想再猜,被何玉抬手阻止:“打住,别猜了,你猜不出来的。” 贺石一脸茫然:“那我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大师姐与三师兄心生嫌隙,楚氏内部就要有矛盾了呀……” 何玉捏他的脸:“瞎操心,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贺石歪着头,乖巧地将脸侧过去,方便她使劲。 但何玉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手指拿开时,那片光滑的皮肤上连个红印都没有留下。 “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们两个,但感情这种东西,别人是替他们急不来的,只能自己想通,如果外人贸然插手,有很大的可能会好心办坏事。” 何玉没有忽略这孩子眼底的忧虑和担心,当即搬了凳子坐在他身前,“别瞎想了哦,今天的事情就当没看见,下次见了师兄师姐表现自然一点,明白吗?” 贺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了。” 何玉扬唇一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零食:“吃不吃?” 贺石也终于放下忧心,跟着她一起笑了:“吃!谢谢姐姐。” …… 夏鸢走后,白玉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不知名的鸟雀鸣叫着飞过院子上空,烫人的日光落在他的后颈、肩膀和胳膊上。 过了许久,他僵硬的脖颈缓缓动了动,伴随着仿佛锈蚀铁器一样的响动,慢慢直起了脊梁。 他走回房间换了身适合出门的衣裳,手里提着个包裹,径直下山去取了匹马,骑上直奔徊阳镇。 到了镇子的时候,已是下午申时三刻,虽然未用午饭,白玉深却丝毫没有饥饿感。 在镇子的香烛店买了纸钱和供香,他骑着马来到了镇北五十里外的一处荒地上。 这里是一处十字路口,南北东西两条官道在此相交,又分别错过彼此延伸向远方。 荒原上空荡荡的,只有偶尔响起的鸟雀和虫鸣声,才能表明这里并非是没有活物。 白玉深将马拴好,面对着北方,在路口边跪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香炉,抓起脚边的土放进去,然后端正摆在地上,插上三支点燃的供香。 紧接着将两捆纸钱拿出来,抽出一沓点燃,在火焰即将燎到手指时,轻轻放在香炉前,静静地看着它燃烧。 在快要烧尽时,再次抽出一沓放上去。 此时正是黄昏时刻,夕阳血红的光芒映在白玉深的侧面,明晰的光影将他的脸一分为二,眼底则放着纸钱燃烧时跳动的火苗。 他就这么静静跪着,慢慢将手里两捆厚厚的纸钱烧完,夕阳也终于落了山。 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凉风习习,昏暗中,三点供香燃烧的红芒异常显眼。 鸟鸣渐息,虫鸣声起,天边再无一点血色,只余寂寂深蓝。 直至供香燃尽,那三点红芒先后熄灭后,白玉深雕像一样的高大身躯才轻轻动了一下。 “爹,大哥二哥,慎儿一切安好,你们在那边,无需挂心,就是投了胎,也好好活着,不要再打仗了。” 他低沉地说完这句话,弯腰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离开了。 马蹄声渐渐远去,纸钱燃烧后的黑色灰烬被风吹起,掠过那个小巧的香炉,不知飞到了哪里。 第140章 是游客,是路人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贺石原本以为大师姐和三师兄再见面时,气氛会很紧张,没想到两人竟还如同之前一样平静自然地相处,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那情绪激烈爆发的一幕,贺石恐怕也不会相信就在这的前一天,两人还在白玉深的院子里闹得不欢而散。 他同何玉聊起当时在饭堂偶遇的场景时,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三师兄居然还很关切地问大师姐练枪的时候是不是伤到了手腕,就因为大师姐夹菜时没夹稳掉在了桌上。” 贺石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比划了个拿筷子夹菜的手势。 何玉憋着笑:“那你大师姐怎么说?” “大师姐说,庄里事忙,手腕是最近在给你们准备秋裳时,写字写伤了。” “大师姐说完这句话,三师兄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但非常快就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我一直偷偷注意着,恐怕都不会发现。” “他给大师姐的杯子添了水,叮嘱她多多休息,注意身体。” 贺石有一下没一下地嘬着手里的果汁,非常肯定地判断:“我甚至感觉他们的关系比之前都更要好。” 他转过身看向何玉,语气唏嘘,满眼崇拜:“姐姐说的太对了,感情这种东西,果然不是我能猜到的。” “咳。” 何玉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你还小呢,不到谈感情的时候,等再过个三四年,也就自然而然地懂了。” “哦。” 贺石点了一下头。 再过三四年,也就是最少得到十六岁才能懂吗? 四师姐今年便十六岁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懂了。 想起四师姐,贺石脑海便里冒出了今日早间去练剑时,师父那张臭的发黑的脸。 “前些日子,师父去信想让四师姐回来,昨日收到了四师姐的回信,说她玩儿地正高兴呢,过段时间还要去参加虫谷内部几个姓氏之间的斗蛊大赛,顾不上回家,可把师父气得够呛。” “还有啊,二师兄三日前又从师父那儿领了任务下山去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去哪儿,师父就喜欢派他去做任务,说是又快又放心,但是我偶尔就有些好奇,你说他一个患有脸盲之症的人,是怎么区分每个人之间的区别的呢?” “就这么随随便便下山,不会认错人吗?” 何玉手肘支在石桌上,用手撑着下巴,一脸笑意地看着贺石,听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这几日山庄里发生的新鲜事。 天气晴朗,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少年的声音清澈明朗,眼睛亮亮的,当他注视着你的时候,好像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何玉突然觉得这场景美的有点不真实,待患得患失的情绪刚刚冒头时,她蓦然醒悟,然后呆立当场。 这场景本来就不是真实的啊,这不是自己的世界,自己只是一个无意中闯进来的游客,一个可能在某一天会忽然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的路人。 如果自己消失了,贺石会伤心难过吗? 一定会的吧。 何玉原本幸福安宁的心绪渐渐沉底,莫名的抽离感笼罩了全身。 她按了按不是很舒服的心脏,在脑海里漫无目的地想。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游戏能给她一个同贺石道别的机会。 她不喜欢不告而别后再也不见,那种彻骨的痛苦和灵魂深处空荡无依的感觉,只要体会过一次,就会终身纠缠。 每当自己以为忘记的时候,就突然跳出来狠狠地在心脏上咬一口,让人再次陷入麻痹的痛苦中去。 她不希望贺石承受这种痛苦。 “姐姐?” 贺石讲着讲着,发现原本还会给自己回应的姐姐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种思绪一样,甚至还无意识地捂住了心脏,立马停住话头,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声,“姐姐,你怎么了?” 何玉回过神,望着从对面靠过来,满脸担忧的面孔,明明离得很近,但心底空落落的感觉却怎么也填不满。 她摇摇头:“没什么,刚刚突然走神了。” 抬起手摸摸他的头,何玉笑着问:“你刚刚说到哪儿了?我记得好像是去找顾先生学作画的事,对吗?接着讲吧。” 见她说没事,贺石将信将疑地坐回了凳子,把桌上的瓜子推给她:“姐姐,嗑瓜子吧,我接着给你说。” “嗯。” 何玉拿起瓜子,一颗一颗地嗑着,听贺石继续讲述他跟随顾先生学画画时发生的趣事。 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舒适,两只胖乎乎的麻雀站在树枝上,一边给彼此梳理羽毛,一边歪着脑袋听故事。 —————— “小玉姐,这个挂哪儿呀?” 张予诗穿着厚实保暖的长款羽绒服,站在落地窗外的梯子上,手里拿着个比她脸还大的雪花装饰,在房檐上比比划划。 何玉在夜光广告牌上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刺得她眯起了双眼,打量片刻后,她朝一旁指了指:“就挂在这个星星的旁边吧,比星星稍微低一点就行。” “好嘞。” 今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何玉昨晚忙到后半夜,今天又早早起来布置店里,加紧多做些圣诞主题的蛋糕饼干什么的,准备迎接晚上的一大波客人。 张予诗忙活半天,终于把外面的装饰做好。 她从梯子上下来后,把那架厚重的折叠梯子收好,直接扛到了隔壁咖啡店。 “谢谢啦老板!” “叮铃铃——” 张予诗推门进来,见何玉已经组装好了广告牌的架子,便自告奋勇搬起来拿到屋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好。 她拍拍手,然后叉着腰左右打量了半天,扭头朝着跟出来的何玉得意一笑:“小玉姐,咱们店现在可以说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啦,今天一定能爆单!” 何玉也被她莫名激昂的斗志所感染,顿时笑出了声,然后蹭的跳过去,两人幼稚地击了个掌:“耶!爆单!” 屋檐上堆积的白雪被这动静一震,扑簌簌地落下一小堆,砸得那个巨大的雪花轻轻摇晃。 第141章 搞些人情世故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洛州北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墨楼主静静站在村头,看着面前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数块看不清原貌的人类尸体被随意扔在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的一样。 暗红的血迹喷洒的到处都是,混乱的脚印将周围踩得一片泥泞,路边的一丛灌木上,还挂着串血淋淋的肠子。 春风一吹,浓烈的恶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几欲窒息。 村头便是这样,那村里的场景就不用再看了,只会更加惨烈。 半晌之后,一位一身黑衣的杀手从村内跑出来,脚步轻盈地掠过地上的狼藉,在墨楼主面前单膝跪下,低头汇报情况:“墨主,村内七十八口人全部毙命,无一活口,只有村尾少数几个是死于刀剑,剩下的,都是被生生撕开身体而亡。” 墨楼主沉默片刻:“我们的人呢?” 那杀手低声道:“找到四具尸体,还有一人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闻言,墨楼主抬手朝身后挥了挥,一人越众而出,单膝跪下:“墨主。” “将此地情况详细传信于云主,他的人,让他自己查去,我们没那个闲工夫。” 那人低头:“是。” 墨楼主颇感无趣地转过身:“都散了吧,今日晚间戌时四刻,洛州二号点集合。” “是!” 他身后站着的七八人分别朝不同的方向离开,只有一人留了下来,静静站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墨楼主扭头看他:“听说克水镇有一家卖鱼的店很不错,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晚饭的点,走吗,吴锋。” 吴锋一身黑衣,原本整齐束起的黑发如今披散开一半,上半张脸戴着副银边面具,腰间挎刀,面容沉沉。 乍一看倒是跟以前一点相似的样子都没有了。 他声音平静地开口:“鱼是发物,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吃。” 墨楼主一噎:“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鱼吗?怎能错过这招牌鱼?少吃些总行吧。” 吴锋:“少主,身体要紧。” 墨楼主的视线穿过面具细小的孔洞,在吴锋脸上盯了一会儿,最后无奈摆手:“算了算了,吃什么都一样,走吧,去酒楼吃,吃鸡汤去,那玩意儿不发。”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扭头对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吴锋道:“说了别叫我少主,要叫墨主,尤其是在人前,都大半年了,怎么还记不住?” 吴锋低头:“我会注意的,墨主。” 两人先后离开了这处小村子。 片刻之后,村子中间升起了滚滚浓烟,不一会儿,火势就包围了整个村子,将那些骇人的尸体和血迹付之一炬。 …… 冬日过去,楚氏山上的雪早已融化,顺着后山一条溪流而下,汇入徊阳镇侧面的河中。 山上草木青葱,一些早开的花朵迎风招展,生机勃勃。 但贺石却没心情欣赏这秀丽春色。 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山庄里的气氛有些紧张,除了他和楚峥、楚云丝三人,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兄都被师父派下山去,不知道去做什么事了。 这日早间,贺石照旧在天色刚蒙蒙亮时,便来到了楚峥的院门口,熟练地敲门三下后,却并没有听见如往常一样的应和声。 他疑惑地挑了下眉,继续敲门,边敲边朗声喊道:“师父,我来了,您在屋里吗?” 过了片刻后,里面才传出了楚峥的声音:“进来吧小五。” 贺石推门而入。 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敏锐地察觉方才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楚峥正坐在回廊下喝茶,朝他招招手:“进来吧,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贺石收回目光,回身关上门,走到回廊旁站定,弯腰行了一礼:“师父。” 楚峥点头:“嗯,剑在那儿,今日练破浪第三、第四式,具体要领昨日已经讲给你听了,你练一遍我看看,争取今日一次性掌握。” 贺石点头:“是,师父。” 他转身走到兵器架前,随意抽了一柄重剑在手,走到空地处练了起来。 楚峥聚精会神地看着,时不时出言指点几句,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贺石一身热汗地将重剑插回兵器架,走到回廊前,双手接过楚峥递来的帕子。 楚峥望着他,眸中似有沉思,片刻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师父想交给你一个任务。” 贺石擦汗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对方。 在楚峥逐渐疑惑的目光中,眼睛微弯,露出个笑来:“师父,您总算是想起我来了,您再不提,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准备让四师姐下山去了。” “臭小子,还打趣起我来了?” 楚峥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然后嘴角的笑容一收,又轻轻叹了口气:“今年开春前,北戎大举进攻朔州,西边的娑源也蠢蠢欲动,整个江湖现在都乱起来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往出冒,危险的很。” 他仰头望着逆光而立的少年,心中着实有些忧虑:“你师兄师姐如今都不在,这个任务又比较紧急,所以只能交给你,你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即便是任务完成不了,也要全须全尾地回来,知道吗?” “我知道的,师父,您放心吧。” 贺石将帕子叠好收起来,脱鞋走到回廊上坐下,“您说,我需要怎么做?” 楚峥坐直身体,细细同他讲了起来。 …… “你说,你要去青州?” 因为店里实在是忙,何玉已经整整两天没怎么上过线,今天好不容易忙完,一上来,贺石就带给她一个大消息。 贺石点头:“接个人去回春谷疗伤。” 何玉不解:“一定要你去接去送吗?这人既然有财力去回春谷疗伤,想必也不缺护卫吧?” 贺石朝她眨眨眼:“不是一定要我去接去送,而是要楚氏的人去接去送,因为这个人早年间与回春谷有些误会,所以只能借师父的面子,才能进回春谷的大门。” 何玉懂了,说来说去,都是些人情世故。 她问:“明日便出发吗?” 第142章 大雨 茶棚 偶遇 “对,明日一早出发。我准备晚一些去仓库收拾些东西带上,大师姐不在,行李都得自己准备喽。” 看出何玉有些担心自己,贺石专门说俏皮话逗她,何玉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然后又低声道:“我这几日会很忙,不能时时看顾你……” 贺石凑到何玉面前,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用半是撒娇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随意跑来几个人就能绑走的小孩子啦,师父都说我进步奇快,就是对上一流高手,也有一战之力,就算打不过,也还能跑嘛。” 何玉最受不了他撒娇,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面上却故作嫌弃道:“知道你厉害,行了吧,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天都要黑了。” 贺石抿唇一笑:“遵命!” ……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出发的时候,何玉正在忙着做蛋糕,没能上线。 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少年的身形又拔高了一截,站在那匹熟悉的枣红大马旁,已没有那种过分瘦小的感觉,再加上背上重剑相衬,更显得英姿勃勃。 这次下山,贺石没有带任何人,楚峥同意了他的想法。 独自一人更容易隐藏行踪,也能避免像吴锋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虽然这半年来,楚峥和夏鸢已经将庄内的老人新人重新详细调查数次,但也无法确保不会再出第二个叛徒。 毕竟人心难以揣测,也实在易变。 同马厩的庄众的告别后,贺石翻身上马,很快便上了官道,朝着洛州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上倒是很顺利,只是在午后时,天气突然阴沉,旷野起风,没过一会儿便下起了雨。 贺石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将身后背着的斗笠捞起来戴在头上,眯起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挡住了迎面砸来的雨点,细细的水流沿着下颌聚集成水滴,还未落下便被风向后吹走。 身下的枣红大马一身柔亮皮毛被雨水打湿,有力的四蹄踏起片片泥泞,一头撞破迷蒙雨幕,奔向北方。 …… 临近洛州的官道旁,有一处以茅草和木桩搭建的茶棚,虽样子简陋,但面积不小。 此刻有不少人在此处避雨。 各色打扮的江湖人士三三两两地挤在桌旁,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一边望向棚外越来越大的骤雨,感叹着风雨无情,说来就来。 茶棚掌柜手里提着个冒着热气的大铜壶,挨个桌子转来转去,给客人们添茶。 茶棚最里面的桌边坐了两个披着蓑衣的青年,一男一女,安静不语。 男的脸上带笑,腰上挂了柄弯刀,正翘着二郎腿喝茶,脚尖悠闲地慢慢抖着。 女的则戴着顶锥帽,长长的薄纱被雨水打湿,撩起来半搭在帽檐上,其下露出一张若隐若现的妩媚美人面,引得周围几桌的汉子频频侧目。 男子喝光碗里的茶水,提壶再倒时,发现壶里也空了,便招呼掌柜过来续上。 望着那浑浊茶汤注入壶内,男子朝女子歪了下头:“喝些热茶吧,这天气,还是得当心湿寒入体啊。” 女子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粗瓷碗中浅褐色的汤水:“茶?” 虽只说了一个字,但语气中浓浓的不屑让一旁的掌柜身体僵了一瞬,下一刻他便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笑容不变:“您慢用。” 然后提着壶来到了另一张桌前开始续茶。 “哎哎哎,你瞧你,说话这么刺耳做什么?”男子笑着抖了抖脚,语调拉的很长,“山野之地,有口热水就不错了,你还指望着能喝上今春新摘的血燕?” 他朝着不远处的掌柜抬了抬下巴,调笑道:“你瞧瞧把人家掌柜的说的,都生气了,实在是对不住啊掌柜的——” 那掌柜的被他的话说得一抖,连忙转身弯腰陪笑:“客官您说的哪里话,这位女侠说的对啊,我这粗茶,确实也不能配叫茶,不过给往来路人解解渴罢了,也是怪我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委屈了诸位大侠。” “你瞧瞧你瞧瞧,看把他吓得,”男子抬手指了指掌柜,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 掌柜的笑容有些僵硬,茶棚中的其他人也都朝他投以或冰冷或厌恶的目光,但看这两人的打扮以及气质,明显不是什么好惹的,索性也就没人出声。 男子笑了一阵,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慢慢住了声,再次没事人一样喝起茶来。 掌柜站在烧水的炉子前,拿余光瞥一眼那道翘着二郎腿的身影,再望一眼棚外毫无停歇之意的大雨,无声地叹了口气。 “旭珂,喝这么多水,一会儿尿了裤子,可没新的给你换。” 女子双目无神地望着雨幕,嘴里说的话却冰冷犀利。 旭珂瞥她一眼:“有劳魏姑娘操心,总也是用不着你给我洗。” 魏不语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这里可是云州地界,你这张脸大大咧咧地露在空气中,估摸着一会儿就要被楚氏的人找上来一剑捅死。” 时隔一年多,魏不语原本媚意横生的双眸变得冰冷不少,下巴上多了条浅浅的疤痕,虽然五官未变,但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啊,让他们尽管来好了。” 旭珂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拿手撑着下巴,“江湖四处火起,楚豪侠正忙着满天下救火呢,自己家门口可是顾不上看了,咱们这个啊,就叫灯下黑。”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远处模糊的雨帘中似有一抹红影在快速靠近。 “咦?” 坐在前面的魏不语也看见了那影子,顿了顿,将湿哒哒的薄纱放下,遮住了脸。 迅疾的马蹄声逐渐清晰,茶棚中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来的是一匹高大健壮的枣红骏马,其上是一位戴着斗笠背着重剑的年轻人。 年轻人动作利索地下了马,将马牵到一旁的马桩边拴好,快步走进了茶棚。 他摘下不断滴水的斗笠,露出一张戴着半脸面具的面孔,很是随意地在茶棚内扫了一圈,朝掌柜招了招手。 掌柜小跑过去:“大侠有何吩咐?”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厚重,略带沙哑:“给我拿块干净布巾,再上壶热茶。” 说罢从怀里抓了把铜钱出来,也不细数,直接塞给掌柜,然后找了张就近的桌子坐下。 他将背上重剑解开放在桌上,两只手慢慢地拧着衣服上的水,不过片刻便打湿了脚下的一片地方。 这张桌旁还坐着两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见此情景,对视一眼,继而转过头默默喝茶,谁也没有说话。 第143章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这年轻人自然是贺石。 他冒雨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浑身湿的透透的。 远远望见前方有个茶棚,便想着过来避避雨,顺带歇一歇,没想到一进茶棚,便看见了坐在人群中的旭珂。 乍然见到这个差一些杀掉自己的净门中人,贺石心中不免一惊,继而庆幸自己一早便戴上了面具,且身形与之前大不相同,不至于立马让人认出来。 他将视线自然地从旭珂身上移开,将茶棚内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用顾先生教的变声技巧,伪装出一个类似三师兄的声音同掌柜的说话,故意模糊了自己的年龄。 紧接着大大咧咧地侧面对着旭珂坐下,一边慢慢拧着衣衫上的水,一边不动声色地稍微朝他的方向转过些身子,用余光注意着动向。 旭珂身前还坐着一个女子,戴着顶与姐姐很像的锥帽,从身形看不出是谁,但很明显同他是一伙的。 掌柜的很快便将茶壶和茶碗端了上来。 贺石没有说话,自顾自倒了茶喝,边喝边转头看向茶棚外。 他出门时特意穿了身很不起眼的靛青色劲装,料子是普通的棉布,长发则以同色发带束起,身上再无半点装饰品。 再将那张过分出色的面孔遮住一半,看上去倒没有很惹人注意,所以茶棚内的其他人很快便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走了。 贺石听着周边慢慢响起的聊天声,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弧度。 同桌的两个男子很快便再次放松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说着话。 “这雨下的,都半个时辰了,没一点停的迹象。” “可不嘛,今春雨水多,这也正常。” “要搁往年,那绝对是好年景,但是今年嘛……唉!” “行啦,又没抽你去朔州送死,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那也是我运气好,常年在外闯荡,我们村的人,青壮都让征走了,一眨眼就是两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恐怕是都死光了。” “唉,快别说了,依我看啊,朔州被攻下来是迟早的事,咱们还是尽快往南走,说不准能安全些。” “……” 贺石默默听着两人的谈话,又听见其他桌聊着的话题,基本上都绕不开王朝和北戎的这一场大战,并且基本上都抱着悲观的态度。 这里的一半人,都是从洛州湖州一带往北的地界过来的,要前往较为安全的云州和青州躲避兵灾。 但在贺石看来,这只是寻求了一种暂时的安逸罢了,根本长远不了。 云州有楚氏,相邻的蜀州有化岭剑宫,目前只能说暂时算是比较安全。 但近半年来,西边一直与王朝保持良好外交关系的娑源突然开始异动频繁。 一旦娑源与北戎一样大举进攻王朝,首当其冲的,就是漠州与湖州,而与之相邻的蜀州、云州,即便有雄厚的江湖势力支撑,恐怕也落不得好,届时这些从北方逃来的人,也同样会被卷入战争。 至于青州,估计到时也会被东南方几个州的叛军侵占。 毕竟现在王朝还没有败亡的迹象呢,兵州就已经有小股的起义军蠢蠢欲动了。 只能说乱世之下,走到哪里都不安全啊…… 贺石心中想着这段时间从楚峥那里听来的天下各地局势,耳边听着这群江湖底层人士对这场战争的悲观的看法,心情难免蒙上了一层阴郁。 如同这场大雨一样,冰冷潮湿,无孔不入。 “……小兄弟是哪里人?这是要去何处?” 贺石正在凝望着雨幕怔怔出神,冷不丁听见有人叫自己,顿了一下才回过神,压低声线道:“我是云州本地人士,是去洛州寻友的。” 同他搭话的那个男子羡慕地啧了一声,一张嘴就是浓重的岭州口音:“真羡慕你们这种当地人,不像我们,家都快让人搞没啦,只能背井离乡,出来寻个生路。” 贺石转头,故作好奇地问道:“北边现在打得这么厉害吗?我怎么听家中长辈说,王朝驻朔州的大将军是个能人,如今的边城还守得好好的呢?” 那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能人?边城如今确实没丢,但那个劳什子唐将军是怎么守住的?还不是拿人命往里填啊!” 他旁边的另一位男子接话道:“一波一波的新兵征召过去,没练多长时间就往战场上扔,一场打下来,咱们十个人都换不了人家北戎一个!依我看啊,等这些青壮死完的时候,就是边城城破的时候!” 贺石“嘶”地吸了口凉气,紧接着咧开嘴角:“竟如此惨烈?” 后面说话的男子长叹口气:“可不是嘛,我有个亲戚是朔州定山城的护城兵,这还是他挑着能讲的同我说的,实际情况可比这惨多了!” 贺石缓慢而沉重地拍了下桌子,凝重道:“朝廷不作为,倒让我们百姓跟着受苦。” 两人见贺石同他们这么有共同话题,顿时深感相见恨晚,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大吐苦水。 …… “你看吧,那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旭珂无聊地张嘴打了个哈欠,嘴唇微动,极轻的说话声融入潮湿空气,落在魏不语耳边,“你再这么草木皆兵,那黑巨人……” “住口!” 魏不语目光一厉,穿透面纱瞪向旭珂,“大庭广众之下,谁准你随意提起的?” 旭珂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倒是没再说话。 魏不语的眼神隐藏在面纱后方,最后看了一眼动作愤慨,发言激进的贺石,暂时放下了警惕。 贺石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沙哑的声音中饱含怒火:“这边城城主竟敢这么做?他都不怕朝廷治罪吗?!” 心中却是暗暗一动。 ‘黑巨人’? 那是什么东西? 第144章 兜兜转转一整天,最后回到了起点 在茶棚内坐了将近一个时辰,雨水渐渐小了不少,有几个急着赶路的,已经背着行李穿好蓑衣继续上路了。 茶棚里满满当当的桌子空出来一些,掌柜打开水缸的盖子,将缸底最后一些水舀在大铜壶里,放在炉子上慢慢煮着。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贺石已经与那两个中年男子称兄道弟,互相引为知己,就差拜把子了。 “石兄弟,等老哥在青州站稳了脚跟,一定来云州寻你,到时候咱们兄弟三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地活一把!” 中年男子之一叫赵甲,生的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性格则是粗犷豪爽,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把贺石的肩膀拍的啪啪作响,拍了两下后,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另一个叫孙青原的男子则稍稍内向一些,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俩笑。 贺石的个子比赵甲矮了大半个头,被他往怀里这么一带,下半张脸便埋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鼻端瞬间充斥着一阵潮湿的灰尘味道。 贺石很不习惯这样的身体接触,尤其对方还是个陌生的中年大汉,但为了维持人设,不引起旭珂两人的怀疑,也不能直接反抗。 他只好一边拍着对方宽阔的脊背,一边闷声大笑:“多谢赵老哥厚意!” 说话间,便想用点巧劲挣脱对方怀抱,谁知赵甲头一偏,在他耳边用压低的气音说了句:“里面那桌的一男一女,从你一进来便有意无意盯着你看,江湖人心险恶,你自己当心些。” 贺石心中一震,顿时停下了动作。 赵甲说罢便松开了贺石,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豪爽大笑,脸上的络腮胡一抖一抖的:“好兄弟,北上路上注意安全,这一片也不怎么太平啊!” 贺石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也跟着扬起一抹灿烂笑容:“多谢老哥提醒,远山能在这种荒郊野岭中遇上两位老哥,算是远山的幸运,两位老哥,一路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赵甲和孙青原朝他拱手:“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说罢便直接拿好行李转身离开。 贺石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戴上斗笠,一步踏入雨幕中,并肩渐行渐远。 他重新坐下,续了碗不再热的茶,慢慢喝着。 又过了一会儿,大雨渐停,旭珂和魏不语也起身走了。 一直暗中观察的掌柜总算是舒了口气,一边摆弄茶壶,,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魏不语骑着马,旭珂赶了辆马车,两人的速度并不快,出了茶棚便一路往南走去。 那辆马车的窗户和车门关的严严实实,车轮滚过一地泥泞,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贺石微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地坐着继续喝茶,直至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离茶棚约有二里地的小道上,旭珂靠在车厢上,一脸无聊地拨弄着马鞭上的毛穗。 魏不语骑在马背上,纱帘撩起,面无表情地眺望着他们来时的路。 “喂,我说差不多得了吧?前面还有人等着呢,你都看了一刻钟了,那小子要跟早就跟上来了。” 魏不语调转马头,看也没看旭珂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嘿。” 旭珂咧嘴一乐,慢悠悠地甩了下鞭子,马儿吃痛,迈开步子,拉着沉重的车厢跟上了魏不语的脚步。 待两人离开许久后,一抹红影突兀地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迅速朝这边奔来,最终停在他们停下的地方。 一道靛青色身影从马背上跃下,弯腰仔细看了看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和明显停下过的车轮印迹,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就在半个时辰前,确保旭珂两人彻底走远不会回头后,贺石才离开茶棚,一路跟着马车留下的深深车轮印追了上去。 魏不语和旭珂这两人实在狡猾,贺石特意留心,跟得远了些,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在此处停下过,以此来检查有没有人跟踪。 行事如此谨慎,定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贺石站在原地思考片刻。 按照净门的行事方式,不难猜到,后续大概率会有人接应他们二人,倘若其中有什么反跟踪的高手,那么再继续跟上去,就会有很大的被发现的风险。 而且瞧他们前进的方向,好像并不是楚氏,更像是—— 定云城。 定云城是整个云州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云州的州府。 这帮疯子想做什么? 贺石莫名联想到了那个“黑巨人”,心底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翻身上马,决定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楚氏告知师父这件事,请他向云州的几位官员预警。 事情紧急耽误不得,贺石双腿夹紧马腹,口中清叱:“驾!” 枣红骏马似乎察觉到了主人急切的心情,当即打了个响鼻,迈开四条健壮的长腿,向着楚氏的方向急速奔跑起来。 —————— 何玉洗干净最后一个餐碟,把它摆放在消毒柜的一角,关上柜门后,按下消毒的按钮。 她按着酸痛不已的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总算是忙完了。 走到水池边洗洗手,何玉慢悠悠的离开工作间,一屁股坐在摇椅上,累的胳膊都不想往起抬。 今天吃过晚饭后,张予诗突然接到了导员的电话,说学校有急事,让她立刻回去。 当时店里正是忙的时候,张予诗再三向何玉道歉,整个人内疚得不行。 何玉自己也是从大学时期过来的,自然知道有些事确实是耽误不了,就半开玩笑地把她赶回了学校,自己一个人整整忙了三个多小时。 腰都累断了。 但是游戏还是要玩儿的。 闭目歇了一会儿后,何玉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选择了上线。 上线后出现的地点是在楚氏山庄。 何玉一脸懵地望着面前那块熟悉的石碑,回过神来后打开【地图】,发现代表贺石的小光点正待在楚峥的院子,一闪一闪的,一动不动。 他没走啊? 何玉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脑子忙晕了,记错了贺石出发的时间。 难道他不是今天出发,而是明天吗? 第145章 白玉深身世 贺石敲响院门的时候,楚峥正在翻看一封从朔州某个门派传来的书信。 听见敲门声,他将信收好夹在书架上的某本书里,这才前去开门。 院门打开,看见的是风尘仆仆的小徒弟,楚峥惊讶一瞬后,顿时明白这是出事了,连忙让他进屋说话。 贺石走进屋里,把门关好,将从进茶棚开始,往后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说给了楚峥听。 楚峥听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低声自语:“难道他们真的成功了吗……” 贺石不明所以:“师父,什么东西成功了?” 楚峥抬起眼皮,眸光冰冷:“按你所说,估摸着再有两个多时辰,他们便会到达定云城,现在赶去肯定是来不及了。” 他走到屋檐下的木架子旁,摘下一枚竹哨含在嘴里,用力吹响。 嘹亮且极具穿透力的哨音升上高空。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浑身雪白,翅膀尾端有些发灰的鸽子从远处快速飞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木架上。 楚峥从一旁的布袋里掏出一把鸽食放在架子角落镶嵌的小碗里,那白鸽歪了下头,将喙伸进去啄着吃了起来。 楚峥则回到屋里,不过片刻又走了出来。 他将手里拿着的一枚小竹筒牢牢绑在鸽子的腿上,顺顺那里的羽毛,把竹筒遮住一半。 白鸽吃饱后,抖了抖身上的厚实白羽,扑棱着翅膀,一下子便飞出了院子。 “师父,这是?” 山庄里养了不少鸽子,但都是样子很普通的灰鸽,一般都用来山上山下传递信息,贺石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白鸽,不禁有些好奇地向楚峥问了一句。 楚峥收回目光,垂眸看了贺石一眼:“那鸽子是能直接飞进州府衙门的。” 这话里含着的分量让贺石怔了一下。 他再次看向楚峥,认真看了半晌后,才开口:“师父,咱们楚氏,一直以来都跟朝廷有联系吗?” 贺石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定云城的时候,知州大人配合夏鸢将常东几人抓个现行的场景。 当时他只当知州大人是个全心为民的好官,但如今看来,好像最主要的原因还真不是这个…… 楚峥转身走到回廊处,随意坐下,提起壶倒了两杯水,推给贺石一杯。 贺石拿起茶杯,低头一看,里面盛着的是清澈透明的白水。 夏鸢不在,楚峥每日忙于各项事务,已顾不上煮茶了。 贺石垂眸,喝掉了这一杯白水。 对面的楚峥已幽幽开口:“从我父亲,也就是上一任楚氏山庄的庄主开始,就已经同朝廷有了些明里暗里的合作。” 他想了想:“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十年了。” “可是,师父,人们都说朝廷中人阴险毒辣,江湖人士不屑与之为伍……” 贺石斟酌着词句,慢慢说出自己的疑惑,“我们楚氏这样,会不会……” 会不会惹众怒? “小五啊,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楚峥一手撑着回廊地面,一手拿着茶杯,慢慢地抿着水,“当今朝廷重文轻武,王朝的国土面积又广,对于各州的管束之力自然有所欠缺,而我们这些江湖势力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朝廷的一种威胁。” “我们想安稳地存在、生活、发展,自然不能完全跟朝廷对着干,必要时,还需要响应一些朝廷的征召,为其提供某些帮助,表现出完全配合管束的姿态,才不会被针对啊。” 贺石若有所思:“比如之前灾情捐粮之事?” 楚峥点头:“正解。” “只是相比于其他门派,我们楚氏与朝廷的联系就更深了些,尤其是到了我这一代。” 楚峥笑着看了贺石一眼,“你知道你三师兄的身份吗?” 贺石一怔:“不清楚。” “其实你三师兄的本名不叫白玉深,在他十七岁之前,所叫的名字一直都是,于慎。” “这个名字你或许没听说过,但你在朔州生活了十几年,定然听说过另一个名字—— 于镇远。” 贺石喃喃道:“于镇远……护国大将军,王朝战神?” 楚峥:“不错,老三就是他的第二子。” 贺石一脸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峥,久久回不过神来。 护国大将军于镇远的名字,全王朝超过九成的人都肯定知道,尤其是朔州地界,更是上下三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早在六十年前,王朝便与北戎有过一场大战。 当时的北戎武力强盛、民风彪悍,久居安逸,重文轻武的王朝根本无力招架。 在短时间内将大半个朔州攻打下来后,北戎为报复王朝的抵抗,以残忍的手段奴役当地百姓,长达整整十二年。 整个朔州哀鸿遍野,人人苦不堪言。 王朝武将没有一人能挡住北戎的攻势,眼看着蛮人铁蹄即将踏过朔州,与之一州之隔的洛州人人自危,甚至险些发生宫变之事。 当时还不到二十的于镇远主动请缨挂帅,带领各处收集整顿的十几万残兵北上,不过四年时间,直接将北戎赶出了朔州,重新恢复国土,拯救了受苦受难十二年的朔州百姓。 当时于镇远上奏请求乘胜追击,直接进攻北戎,彻底灭了这个一直蛰伏在北方的阴险野兽,解决王朝的一块心腹大患。 但当时的皇帝已经被北戎人的嗜血残暴吓破了胆,勒令于镇远不得踏出朔州一步,牢牢守好边城。 于镇远因为这一圣旨,在边城整整守了二十多年,从英姿勃勃的青年熬成了厚重沉默的中年。 在此期间,北戎人再没有踏进过王朝的一寸土地,一旦有所异动,便会被打得头也不敢冒。 朔州当地百姓视于镇远为战神,甚至为他塑了金身,盖了庙,诚心供奉香火。 直到十七年前,一直没有动静的洛京突然传出一道圣旨,调于镇远去章州平叛。 于镇远离开待了三十年的朔州,从王朝最北边来到最南边,一头扎进章州,小半年就荡平了叛军,返回朔州。 谁知在此之后没过两年,便死在了一次与北戎的小规模交战中。 第146章 于家 战神身死,死得如此悄无声息,风平浪静,与之相对的,是整个朔州的暴沸。 无数状纸如雪花一般飞入洛京,却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等消息传到于家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个如山岳般厚重巍峨的男人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因为来自皇宫的圣旨再次传了出来。 命于家长子接替其父亲,即刻前往朔州驻守边城,顺便安抚当地民意。 于家长子领旨前往朔州,第一年春天走的,第二年秋天便传回了死讯。 巧的是,他死的时间与于镇远死的时间是同一天,也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尸体被运回洛京,长媳顾氏守灵三日后,自刎于丈夫棺前,只留下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女儿。 短短两年之内经历丧夫丧子丧媳之痛,将军夫人受不了打击,三月后病死榻上。 自此,偌大的将军府,只留下一个未及弱冠的二公子,和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懵懂稚子。 浑浑噩噩为大哥、嫂子和母亲办完葬礼,二公子于慎大病一场。 半月后,他身穿孝服,抱着侄女于仙苒,拖着病体入宫面圣。 那日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所有上朝的官员都三缄其口,之后并无消息传出。 只知道是于将军的旧部以及实在看不下去于家惨状的部分官员出面,痛哭陈情,据理力争,最终以于家后裔改名换姓,终身不入朝堂为代价,将于慎、于仙苒安全送出了洛京。 “我听闻此事后,便出面将老三和他侄女带回了楚氏,不然的话,以他们二人当时的状况,估计还没走出洛州,就会被某个势力的人暗杀,死在荒郊野外。” 楚峥长叹一口气,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我收了老三为徒,改名为白玉深,为了不让朝堂上的某些人太过忌惮,又将他侄女于仙苒送往羽阁,请当时的阁主明裳仙子代为照料。” 听完楚峥讲述的三师兄的身世,贺石沉默良久。 他想到白玉深那丝丝缕缕的白发,恍然明白了,它们是因为什么变白的。 家族倾覆,自身无力报仇,只能远离朝堂,独自苟活,年复一年地怀念已故的父母兄嫂。 连仅剩的唯一亲人,也不能去认,不能堂堂正正地与之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诛心折磨,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回廊上的气氛太过沉重,楚峥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贺石,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个笑容:“当时我带老三回来,不少人都说我在引火烧身,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是赚了的,你知道我赚了什么吗?” 贺石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他:“赚了什么?” 楚峥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难道不好奇,我一点弓箭之术都不会,为什么老三的射术会那么强?” 贺石一愣:“三师兄的射术不是师父教导的?那就是,他父亲?” “对,是他父亲。” 楚峥再次为他倒了杯水,“战神的射术冠绝天下,传闻当年北戎王亲自带兵攻打边城,于将军一人一弓立于城墙之上,连发三箭,直接将北戎人的胆射破,第二日便收兵,灰溜溜的回了北戎。” “他第一箭射断敌军帅旗,第二箭射断前锋将领的脖子,第三箭射飞了北戎王的肩甲。” “倘若不是担心直接杀了北戎王会让当时的局面失控,恐怕于将军第一箭射出时,那蛮子就魂归天外了。” 贺石双目睁大,仿佛已经看见了那道伫立在城墙之上的高大身影张弓展臂,箭矢如流星一般,去势宏然,无人能挡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 “可惜啊,天妒英杰。” 楚峥不无感叹,“于将军这样的人物,天下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那是真正集天下之灵气、清气而成的神仙中人啊。” 他话音一转,又笑道:“这般神妙的射术自此归于我楚氏弟子所有,你说这不是赚了是什么?” 贺石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杯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楚峥:“师父,既然三师兄有不少仇人,那他这样独自行走江湖,岂不是会很危险?” 楚峥哼笑一声:“入了我楚氏的门,就是我楚氏的人,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处事的一套规则,朝廷的人插不了手的。” 他顿了顿:“那帮只会摇唇鼓舌的文人,最多就是花钱买凶杀人,但那些乌合之众,不能拿老三怎么样的。”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峥起身拍了拍袖子,对贺石吩咐道:“好了,今日时辰不早,你休息一晚,明日便再次出发吧,净门这里有我和郑知州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贺石点点头,也跟着站起身,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回头看向楚峥:“师父,那个郑知州……” 楚峥了然,笑着隔空点了点他的头:“郑知州是于将军的人,他早年主动要求离开权力中心来到云州当知州,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照看老三。” 贺石这才放心,不好意思地笑笑:“师父,那我先走啦。” “去吧去吧,”楚峥望着贺石出门的背影,半晌后失笑,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 贺石提着行李,先去了饭堂,请大厨给自己随意煮了碗面,三两下吃完,直接回到自己的小院。 推开房门后,正准备将东西放在桌上时,他猛然察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抬起的胳膊顿时停住。 “回来啦?” 熟悉的声音从里间传出,贺石冷厉的目光陡然一颤,瞬间软化下来,继而漾起一层笑意。 他收回摸向腰间的手,将行李放在桌上。 “姐姐,你忙完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了里间。 里间的小桌旁,何玉正翘脚坐着,手里还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贺石一眼就看见了那熟悉的书名,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也不管什么敬不敬了,立马扑了过去。 何玉灵敏一躲。 没躲开身怀武功的贺石,手里的书被一把抽走了。 望着慌忙将书塞进书箱的贺石,何玉笑眯眯地拿手撑住了下巴:“没想到我们每日认真学习、勤恳练功的小石还会看这种话本子呀?真是稀奇。” 贺石搬过一沓书,把那本薄薄的册子遮得严严实实,确保再露不出一个角后,才慢慢直起腰,朝何玉转过了身。 第147章 女侠风流纪事 他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这是四师姐的书,我之前见她看,觉着有趣,这才,这才借来瞧瞧……还没看完呢……” 何玉歪了下头:“那书叫什么名字来着?女侠风流纪事?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吧?” 贺石:“……” 何玉笑出了声:“小石啊,那书是大女主文,不适合你的,你得看些龙傲天大男主的话本。” 贺石臊得双颊通红,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龙傲天是何人?” “龙傲天啊,龙傲天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这世间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事儿。” 何玉笑呵呵地逗着贺石,然后就看见这孩子的表情突然卡顿了一下。 “如此厉害的人物,我还从未听说过,他是你那个世界的人吗?姐姐认识他吗?跟他关系好不好?” “啊,这个……” 面对贺石的三连问,何玉眨眨眼,给他解释,“龙傲天其实也是话本里的主角,只是这个话本比较出名,又很有特色,所以人们便用龙傲天来代指类似于话本中主角的人。” “噢,原来如此。” 贺石慢吞吞地点点头。 这么一打岔,他心中因为三师兄而生出悲伤愤怒被冲淡了很多,心情也轻快了些。 何玉则很自然地接上了方才他刚进门时问的问题:“我暂时忙完一阵,估计能待个大半日,便要接着去忙啦。” 贺石算了算时辰,眼底微亮:“那姐姐明早能送我下山呀。” “是呀是呀。” 何玉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我可以送小石下山啦。” 贺石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我今日骑了一天马,还淋了雨,身上脏得很,想沐浴,你……” 何玉懂了。 这是让自己回避呢。 她动作熟练地站起来,注视着不知不觉已经差不多跟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做了个捂住双眼的动作。 “知道啦,我先出去,一个时辰后回来。” 贺石没好意思抬头看她,小声地“嗯”了一声。 何玉也不逗他了,直接原地拉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贺石松了口气,连忙去小厨房烧了两壶水,搬出浴桶,兑了半桶温度适宜的水。 这才关好门窗,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裳,钻进了热水中。 恰当的温度缓缓包围全身,那种淋了雨后黏黏糊糊的感觉顿时消去,只余清爽温暖,贺石向后靠在桶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贺石在洗澡,何玉也没闲着。 她刚才去了楚峥的院子,将他与贺石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得知了净门的那俩人又要搞事,于是便直接去了定云城。 此时天色已黑。 因为战事紧张的缘故,定云城也开始实施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 何玉打开【地图】,意外地发现图上连一个红点都没有。 难道魏不语两人现在还没有来定山城? 何玉将【地图】放大,在定山城周围的荒野和两个小镇、七八个村庄看了看,也没有发现红色的光芒。 既然如此,那就证明这两人现在所针对的不是楚氏的人。 何玉关掉【地图】,站在空无一人凉风习习的大街上,默默地思考起来。 半晌后,她沿着街道一路寻找,来到了州府门前。 大门前站着两个守门的兵,站姿挺拔,双目有神,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何玉没有惊动他们,直接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外面看不太出来,一进这大院,立马就能感受到一阵紧张肃杀的氛围。 何玉保持着隐身状态,在偌大的州府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家很像知州书房的屋子。 屋子里亮着灯,隐隐传出说话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略有些明显。 她双眸微眯,丢出【家园】的门,进了这间屋子。 屋内烛火明亮,郑知州还是一身锦袍打扮,坐在书案后方,像个寻常的富家翁。 但他此刻的表情却并不放松,正一脸凝重地看着手里的一份密信。 何玉有心凑过去看一看,又怕不小心惊动了对方,于是只好作罢。 郑知州对面的椅子上还坐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瞧着五十来岁的样子,正拢着袖子静静等待前者说话。 “这黑巨人,真的有如此神力,且刀枪不入?” 半晌后,郑知州放下密信,沉声开口。 干瘦老者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大人,有人亲眼所见,那黑巨人身高八尺,极其魁梧,不过两刻钟就直接屠了一整个村子,等他出来时,浑身都被鲜血和内脏碎块淹没,已看不出本来面貌。” “目击者呢?” 山羊胡老者抚胡须的动作一顿:“死了。” “死了?” 郑知州垂眸看了眼桌上的密信,“这信里可没提到啊。” “只因为这目击者身份比较特殊。” 山羊胡老者说着,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是墨云楼中云楼的人,他供述完黑巨人屠村的过程,便直接服毒自杀了,衙门的人反应慢了点,没拦住,这就有些不好写进密报中。” 墨云楼也牵扯在了其中? 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郑知州缓缓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后,问道:“找到那两人的踪迹了吗?” 山羊胡老者点头:“找到了,就住在城东的一间客栈中,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 “净门的人多会些歪门邪道之术,人人皆狡猾如狐,万不可轻忽大意,你要当心城中有他们的同伙接应,那黑巨人估计就在那辆马车上,千万看住了。” 老者起身行礼:“是,大人,在方才找到那两人踪迹后,我便调遣兵力在客栈周围埋伏下来,一旦他们有所异动,必会第一时间传信过来。” 郑知州“嗯”了一声,又问:“给其他州府的传信都送出去了吗?” “回大人,都送出去了,走了明暗共计四条道,总有一条能安全抵达。” 郑知州揉了揉眉心,又重新拿起那封密信看了起来:“好了,出去忙吧,千万注意安全。” 山羊胡老者再行一礼:“是。” 然后便退出了房间。 第148章 游戏又要出幺蛾子了? 从两人的谈话中,何玉也差不多猜到了那封密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黑巨人屠村? 那个黑巨人这么残暴的吗? 再联想到他独特的名字,何玉不由得联想到了某些疯狂科学家的实验产物。 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村子会这么倒霉。 郑知州反复读了两遍密信,起身走到房间对面,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云州地图凝眉思索。 半晌后,他又从书案旁的卷缸里抽出一幅画卷,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何玉上前一步,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然后便愣在原地。 那是一幅王朝地图。 整个王朝的山脉与河流走势标注得清清楚楚,各州主要的城市与官道线路也有详细注解,就连北戎和娑源,都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大致地形和主要势力。 在这样一个通讯全靠吼,赶路全靠走的年代,想绘成这样一幅完整准确的地图,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和时间绝对是相当夸张的。 最起码,这不可能是一州之长能完成的事。 这个郑知州不简单。 楚峥说他是站在楚氏这一边的,真的可信吗? 何玉缓缓皱起了眉头,有些怀疑地望向那道平平无奇的背影。 郑知州拿出几封密信展开放在一旁,右手食指在地图标注的曲线上划过,目光集中在指尖,嘴唇无意识地抿起。 书房内烛火静静燃烧着,将郑知州认真专注的影子投影墙壁上。 就在此时,在那影子的旁边,突兀地凭空出现了一道近乎透明的黑影,仿佛烛光穿透一层黑纱落在墙上一样。 那形状像是有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郑知州的侧后方,与他一起低头看着那幅可称为绝密的地图。 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但那诡异的黑影只出现了一瞬间,在下一秒就如同洒进水里的盐一样,迅速地淡化消失,再无痕迹。 屋子里的人并未发现这一异常现象,只有安放在桌角的烛火突然颤抖起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扇动了一样。 投注在地图上的暖色光芒变得很不稳定,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文字都变得有些看不清楚了。 郑知州不得不抬起头,疑惑地望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奇怪,屋里也没有风啊,这烛火怎么跳动地这么厉害。 他伸出胳膊,将手拢在烛火周围,火苗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见光芒恢复正常,郑知州没再多想,而是再次垂下头,抓紧时间地研究起了地图。 …… 定云城城东某间不起眼的客栈后院。 窄小的马厩旁拴着一匹正在垂头休息的骏马,它身后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马车。 即便是在夜间,那辆马车仍然牢牢套在马上,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魏不语站在房间的后窗旁,一动不动地默默注视着那辆安安静静的马车。 过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魏不语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转身走过去打开门。 意料之中的,门口站着旭珂。 她抬头望着面前这张嬉皮笑脸的面孔,面无表情道:“做什么?” 旭珂扬了扬手里提着的油纸包,笑嘻嘻地说:“走啊,找笨鸡他们喝酒去。” 魏不语:“我得看着马车,你自己去吧。” 旭珂撇嘴:“无趣。” 转眼间又换上笑脸:“那我也不去了,还是来跟你聊天比较有意思。” 魏不语的眼角神经质地抖了一下,身子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旭珂就这么与她对视着。 半晌后,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睡觉吧。” 说完就转过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魏不语没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直接大力摔上门,从里面反锁后,再次来到窗边,继续看着下方的马车。 旭珂回到自己的房间,背过身轻轻掩上门。 房间内的灯光被调得很暗,模模糊糊地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脸。 随意将油纸包丢在桌子上,旭珂走到油灯旁挑亮火光,动作利索地换了身夜行衣。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挥手熄灭灯火,从窗户上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 等何玉回到贺石的小院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彼时贺石已经换好了衣服,正靠在书案后看书。 冷不丁地感受到屋里多了个人,他猛地抬头看去,就看见何玉正站在房间中央,低头拍打袖子上沾的土。 “姐姐?” 贺石放下书,起身走了过去。 何玉身上还穿着前年过年时他送她的那套衣服。 此刻那绣着墨绿色暗纹的袖口不知怎么的竟沾了些泥土,何玉拍了好几下才拍掉,尽管如此,还是留下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痕迹。 贺石看看那袖子,又看看何玉的面纱,疑惑地歪了下头:“姐姐,之前这衣裳穿在你身上不是纤尘不染的吗,怎么今日竟会蹭上泥土?” 何玉捻了捻指尖残留的尘土,心中有种不太好的直觉。 这破游戏好像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她沉默片刻,笑着用那只干净的手拍了下贺石的肩膀,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贺石对何玉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见她都说不重要了,于是便也不再去想,只乖巧地点点头:“那我便早些睡啦,姐姐明早会来送我吗?” “当然了。” 何玉笑着拥抱了一下他:“晚安。” 贺石愣愣点头:“晚安。” 何玉没再多待,直接回到了【家园】。 正当她准备切换地图去一趟楚峥那时,突然莫名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她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停,想了一会儿后,还是不知道这种别扭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那索性也就不再多想,毕竟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解决净门的问题。 那个郑知州在何玉这里不太值得信任,她决定把自己发现的情况告诉楚峥。 毕竟想来想去,何玉认识的人里,好像还是只有这位楚庄主靠谱一些。 第149章 会面楚峥 楚峥正在给夏鸢写信。 写到一半时,突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个戴着锥帽,全身漆黑的人,正透过打开的窗户静静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楚峥的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他感受着剧烈鼓动的心脏,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原来是无名前辈来了,楚峥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看他的样子,何玉反应过,来对于不知道自己能隐身的外人来说,这个出场方式是略显惊悚了些。 但楚峥一副很明显不想被发现自己吓到了的表情,她也就配合着没有为此道歉,顿了顿后,直接进入正题,将自己在郑知州和旭珂那里发现的一切大致说了出来。 听完这信息量巨大的一番话后,楚峥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半晌后,他站起身走到了外面,朝何玉做了个请的手势:“前辈,我们不如坐下聊。” 何玉从善如流,和他一起坐在了回廊上的红木小桌旁。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这里,感觉有点新奇,毕竟之前都是悄咪咪躲在一旁暗中观察来着。 何玉望着自己经常倚靠的那根柱子,目光中露出一丝感慨。 楚峥顺着她面朝的方向看去,是空荡荡的庭院,什么都没有,不由得有些疑惑。 何玉感慨了几秒钟后,就收回注意力,继续说起了正事:“楚庄主,你觉得那位郑知州可靠吗?” 楚峥似乎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只略微思考后就给出了答案:“可靠,我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过什么对楚氏不利的事,相反,还在很多事情上给我提供了不少帮助。” 何玉偏头看他:“包括私藏王朝地图,让旭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马车掉包这两件事吗?” 楚峥望着对方黑纱覆面,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孔,眼底闪过犹豫,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我知道。” 何玉这下是真惊讶了,声音都不由得微微提高:“你都知道?” 楚峥重复:“是的,我都知道。” 夜风吹过,小院一片寂静。 沉默的对象换成了何玉。 她望着楚峥,脑海中碎片化的诸多场景被丝丝缕缕的线索串联,组成了一个让人无法说出口的事实。 楚峥笑了一下:“前辈猜到了吗?” 何玉低声道:“很难不猜到吧。” 她顿了一下,又问:“你,或者说整个楚氏,有参与其中吗?” 楚峥摇摇头:“他不让我参与,而且我也不会参与,我不能拿楚氏上下近千人的性命做赌注。” 何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说你不参与有什么用,光这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就够你喝一壶的了吧?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放任不管,毕竟贺石现在可是板上钉钉的楚峥爱徒,全江湖都知道那种。 楚峥出了事,他也跑不了。 何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以后也不要叫我前辈了,我姓何。” 楚峥微笑:“何姑娘,幸会。” 何玉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楚峥,平缓而郑重地说:“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何谋划,只有一点,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贺石的安全,只要他在楚氏好好的,我就会一直站在你们这一方。” 楚峥目光复杂地仰头看着她:“那倘若贺石离开楚氏,去了别的势力呢?” 何玉的话语中透着毋庸置疑:“他承认哪儿,我就帮哪儿。” 楚峥苦笑,开玩笑道:“看来我得好好巴结好这个小徒弟了,不能让别人把他抢走。” 玩笑过后,他站起身,郑重地朝何玉行了一礼:“无论是因为什么,何姑娘对楚氏的帮助在下都记在心里,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五,之后凡事都以他为先。” 何玉点点头:“有楚庄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夜空,随意地招了下手,不过片刻后,一只巨大的乌鸦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飞了出来,轻巧地停在她肩膀上。 何玉伸出手指摸了摸乌鸦的头,对楚峥道:“这是阿冷,楚庄主认准了,偶尔我有事走不开时,会派它来为你送信,楚庄主也可使它为我传信。” 楚峥带着笑意的双眸转向乌鸦:“我认得它,上次它还来给我送过信呢。” 何玉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楚庄主,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楚峥拱手:“不敢劳烦何姑娘,我们的计划现在进行得很顺利,何姑娘无需插手,倘若之后有什么变故,我会及时请阿冷为你送信去的。” 何玉再次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楚峥微微一笑:“告辞,何姑娘请。” 何玉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在楚峥某个眨眼的间隙,突然凭空消失不见。 楚峥望着她消失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连个脚印都没有。 半晌后,他突然叹了口气抬起头,视线穿过小院,遥遥望向定云城的方向,低声呢喃:“诸多变故之下,希望一切顺利吧。” 他整理了一下袖子,缓步走回书房,继续给夏鸢写那封没写完的信。 …… 贺石坐在马路牙子上,头上顶着路灯的昏黄光芒,双手撑着脸颊,望着面前闪过的一辆辆车。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郊区。 那些人是这么说的,只要沿着面前这条宽敞的国道一路往南,走上五百多里,就能到达下一个城市。 但是他试过好多次,无论怎样都不能再向前走,只能停在这个地方。 只能停留在一个城市的话,要去哪里找姐姐呢? 贺石叹口气,独自郁闷了一会儿,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之前刚做梦的时候,自己可是只能在那间叫小甜饼的商铺门前打转的,现在都能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活动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说不准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走出城市了。 想通后,贺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心念一动,回到了那间熟悉的铺子窗前。 然后便发现方才还在睡觉的何玉已经醒了,此刻正坐在摇椅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50章 他看见了自己熟睡的样子 发了一会儿呆后,何玉伸手拿起了放在玻璃小几上的手机,点开后,将屏幕横过来,时不时抬手划拉一下,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在思考。 就在这时,里间好像传出了什么声音,何玉抬头望了眼,连忙起身,随意将手机放在躺椅上,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里间。 贺石将目光从她的背影上收回,垂眸望向了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虽然距离有点远,手机的屏幕又小,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看清楚了那上面的画面。 只一眼,就让贺石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当场愣在原地。 他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熟睡中的脸。 在没有照片的古代,人是不可能亲眼看见自己闭眼时的样子的,所以贺石恍惚了一下,才认出了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下意识向前一步,整个人都贴在了玻璃窗上,鼻尖被压得变了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熟悉的枕头被子,微微起伏的胸膛,时不时颤抖的睫毛,无一不证明,那确实是自己,活着的,正在睡觉的,一无所觉的自己。 耳边嗡鸣作响,贺石缓缓蹲在地上,双手从玻璃窗上拿下来,慢慢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已经不能进行正常的思考。 为什么自己睡觉时的样子会出现在何玉的手机里? 贺石回想起方才何玉看着屏幕的眼神,那分明是看很熟悉的东西时的眼神。 她很久之前就认识自己了吗? 她这样在手机里注视了自己多长时间? 她到底是谁? 贺石重重地喘了口气,撑着玻璃重新站起来。 此时何玉已经将滴滴作响的烤箱关掉,取出面包后晾着,擦着手走了出来。 贺石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到躺椅前。 他心里大声喊着,不要拿不要拿,让我再多看一看,看一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何玉听不见他的心声,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后,径直拿起了手机,重新坐下,继续玩了起来。 贺石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走到玻璃窗的一角,伸长了脖子想要再看一看屏幕上的画面,可惜角度不对,什么都看不到。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后突然反应过来,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醒过来。 一阵短暂的眩晕后,贺石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顾不上尚且有些发晕的脑袋,第一时间坐起身,低头去看枕头边的褥子。 那块褥子上有两道褶皱,是自己上床时不小心弄皱的,贺石盯着那两道褶皱,心中的想法被证实,整个人僵成了一尊雕塑。 原因无他,这两道褶皱的大小、形状和位置,与在何玉手机屏幕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何玉方才在手机上看着的,就是同一时间的,在这个世界里熟睡的自己! 这样一个足以将人劈得渣都不剩的秘密,就这么大剌剌地展现在了毫无准备的贺石面前,让他在原地直愣愣地坐了一刻钟。 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贺石掩饰般地掀开被子下床,去了一趟茅厕回来,然后动作自然地躺上床,盖好被子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屏幕外的何玉也松了口气。 刚刚正思考怎么帮贺石摆脱这一堆麻烦事呢,就看见屏幕中安然熟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盯着自己的褥子猛看。 何玉被他这过于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放大画面去看那褥子上是不是有什么毒虫毒蛇之类的东西,把贺石给咬醒了。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贺石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好半天都没反应。 就在何玉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梦游了的时候,他突然下床去上厕所了。 上完厕所回来后,又乖巧地躺好继续睡。 望着那张安静的睡颜,何玉反应过来,这笑着隔空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声嘀咕:“一惊一乍的,真吓人。” …… 第二天一大早,整夜几乎没睡的贺石耷拉着眼皮,心事重重地蹲在院子里刷牙。 他吐掉嘴里的牙膏,含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地漱着口,在抬头的瞬间,余光瞥见院子的角落凭空出现了一抹黑影。 “咕咚——” “咳咳咳咳……” 贺石心一颤,直接将满嘴的漱口水整口吞下,呛得他顿时大声咳嗽起来。 “没事吧没事吧?” 何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弯腰就要扶他,“怎么刷个牙都能把自己呛到?小心一点啊……” “……” 贺石咳得更厉害了,甚至还在眼角挤出了两点泪花。 “咳咳,姐姐,我,咳咳,我没事……” 他一边咳一边自己站了起来,抬手抹掉眼角的湿痕,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边咳边说,“不小心……咳咳咳,等等就好了。” “没事就行。” 见贺石自己站了起来,何玉便收回了伸出去的手,问他:“吃了早饭再走吗?” 贺石运转内力,很快便平复下了嗓子和胸口的痒意。 用杯子里剩下的水洗了洗牙刷,贺石小声说:“吃了再走吧。” “行。” 何玉自然地溜达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那你自己去饭堂吧,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贺石点点头:“好的。” 说着就转身快步走进屋里换衣裳去了。 一刻钟后,贺石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姿松散的何玉,脚步毫不停歇地往大门处走,边走边道:“那姐姐你先坐着,我马上回来。” “等等。” 贺石迈出的脚步顿时僵住,顿了一下后,他将那只腿缓缓收回来,笔直地站在原地。 何玉望着他的背影,双眸缓缓眯起:“我怎么觉着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贺石背对着何玉,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扬起了毫无瑕疵的好看笑容:“没发生什么事啊姐姐,我不是跟昨日一样嘛,哪里不对劲?” 何玉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圈,确实没看出什么,只好摆摆手放人离开:“那可能是我的错觉,你快去吃饭吧。” 贺石如蒙大赦,面上却丝毫不显:“好呢姐姐,屋里有茶叶和热水,你自己泡茶喝吧。” “嗯,知道了。” 第151章 上马饺子下马面 贺石出了院子关上院门,又往远走了一段距离,这才放缓脚步,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回头望向那熟悉的小院,眼底的情绪无比复杂。 唉,都过去整整三个时辰了,自己也没把心绪放平,还险些被姐姐看出不对劲来,实在是不应该。 贺石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在最初的冲击之后,贺石也慢慢想明白了,姐姐的真实身份,应该就是那个自己的梦的核心,何玉。 之前不知道这个事实时,贺石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在想明白两人其实是一个人后,他就越想越觉得,姐姐与何玉在某些瞬间真的很像。 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在做某件事时的姿势,甚至是偶尔展露的气质,都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一直想要找到的姐姐,早在第一次做梦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想想也是,姐姐是自己与那个陌生世界的唯一联系,那自己在那个世界的核心,可不就是她本人吗? 上天在最开始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可惜自己太笨,没能领会。 不过现在也不晚。 那些原本有些紧张且不知所措的情绪在见到她之后就逐渐消失了。 贺石走在前往饭堂的石阶上,只觉得心脏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膛,唰的一下飞上天空,放声高歌一样。 楚峥坐在饭堂中,看见贺石脚步轻快、满面笑容地走进来,不由得眨了眨眼。 这孩子,昨日走时候还因为老三的事而心绪低落愁眉苦脸的呢,怎么过了一晚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高兴地都快飞天上去了。 贺石见师父已经到了,便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面色平淡地坐到了桌旁。 楚峥没有多纠结贺石情绪变化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开心总比难过好。 “今日早食吃饺子。” 他笑着指了指桌上装着香醋、酱油和辣椒油之类的瓶瓶罐罐,“上马饺子下马面,这是你们北方的习俗。” “出远门之前吃顿饺子,寓意团圆和美,师父希望你这次出门,能够平安归来啊,那里有些调料,自己调个蘸碟吧。” 贺石有点受宠若惊,毕竟他记得师兄师姐们下山之前,可是没吃过饺子的。 难道是因为只有自己是北方人? 贺石没多嘴瞎问,乖巧地道了谢,默默地调个合口味的蘸碟。 没一会儿,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了上来,师徒两个谁也没说话,埋头吃完了这一盘饺子。 吃完饭后,两人走出饭堂,楚峥将贺石送到了小院门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短短三年半,跟刚来时候相比,你已经是个大人的模样了。” 贺石朝他行了一礼:“请师父放心,我一定完成好您交代的任务,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 楚峥欣慰地点点头:“好啊,路上小心些,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为师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就就先走了。” 贺石笑了笑:“师父慢走。” 待楚峥离开后,他第一时间转身推开了自家院门。 打眼一看,那道黑色的身影还安安稳稳地坐在石桌旁,抓了把瓜子慢慢嗑着。 见他回来,顿时抬手招了招,语调轻快道:“回来啦,快来收拾东西吧。” “嗯。” 贺石答应了一声,心里顿时安稳下来,关上门小跑着进了屋子。 没过一会儿,就端着茶杯和茶壶走了出来。 何玉看着他认真给自己倒茶的模样,忍不住说:“你就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泡茶是浪费。” 贺石仰起笑脸,甜甜地说:“只要姐姐喝一口,那就不是浪费。” 何玉被他异常甜蜜的口吻给吓了一跳,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已经端起来的茶杯。 这小子,难不成是在憋着什么坏? 不对,谅他也不敢。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满足或者帮忙? 直说不就好了,还搞这套。 何玉一边想着,一边将茶杯放在嘴边,慢慢吸溜了一小口,然后就惊讶地停住了动作。 可能是从小受冻留下的后遗症,贺石尤其喜欢热乎乎的东西,喝茶就喜欢喝刚冲泡出来的滚烫的茶水。 何玉一开始还担心他会烫坏食道,但了解后才发现,这帮练武的身体素质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七八十度的热水根本没什么影响,索性也就不再提醒。 但她自己是喜欢喝四十多度的温水的,所以每次和贺石一起喝茶,都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喝,才不会烫到自己。 这一点自己从来没在这个世界提过,可是刚刚入口的茶,温度却是恰到好处的。 何玉看了一眼贺石,对方还是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东西。 可能只是巧合吧。 何玉喝完了这一杯茶,将茶杯放下,再次续上,慢悠悠地说:“不去收拾行李吗,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贺石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子:“我马上去。” 说着便转身快步走回了房间。 不过半炷香时间,他就拎着包裹出来了。 其实也不用怎么收拾,毕竟昨天回来以后这包裹就没解开过。 何玉放下茶杯,起身拍拍手:“好了,出发!” 说着便直接隐身,跟贺石并肩往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贺石去马厩里牵了马出来。 何玉站在那匹熟悉的枣红色大马面前,温柔地看着它。 马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乌溜溜的大眼睛微微转动,朝着何玉的方向偏了偏脑袋,打了个响鼻。 何玉笑着抬手摸摸它的大长脸。 摸过马后,再摸贺石的头。 贺石微微低着头,方便面前那个看不见的人把手放上来。 伴随着头顶温柔的触感,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响起一道轻轻的叮咛:“路上小心, 我得了空就会去看你的。” 贺石低声应了,半垂着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想你的时候,我也会去看你的。 悄悄的,不让你发现的那种。 第152章 叶家兄妹 再次经过那间简陋的茶棚时,贺石于马背上微微偏头看了一眼。 茶棚内客人不多,掌柜的正搬了个凳子,在棚子前面无聊坐着。 他远远瞧见一位骑着红马的青年从官道上奔驰而过,似乎认出了这是昨日的客人,便朝着那个方向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 贺石自然看清了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后,双脚轻磕马腹,再次加速,往洛州而去。 第三日的中午时分,贺石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洛州州府,也是王朝的政治中心—— 洛京。 因为三师兄的缘故,贺石对这座雄伟繁华的城市并无什么好感,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思,直接按照师父给的地址来到了城东一处宅院门前。 与朔州建筑的粗犷大气、云州建筑的精巧细致相比,洛州的建筑多了一分独有的厚重华美,这与它一朝之都的身份十分匹配。 贺石只是在这扇一丈高的巨大朱门前多停留了一会儿,就有面容冷肃的家丁出来,一脸警惕地问道:“这位小哥,有何贵干?” 贺石面具下的眸子微转,与那家丁对视一眼,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此处可是叶府?” 家丁疑惑地抬头望了眼大门上挂着的牌匾,心说这不是写着呢么? 难不成这个看上去气质不凡的年轻人是个不识字的? 他心里嘀咕,面上倒还算尊敬:“正是。” 贺石微微一笑:“叶云大公子可在此处?” 家丁的眼神顿时一缩,将手扶上大门,准备一有情况就第一时间关门:“请问您是……” “在下楚氏弟子,是来找叶云大公子的。” 听到‘楚氏’两个字,家丁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他上下打量贺石一眼,拱手行了个礼:“请公子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贺石点头:“请便。” 家丁把门关上,一溜烟地往内院跑去。 贺石摸了摸大红马的脸,转过头去看大门口摆着的两尊石雕貔貅。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扇大门便又打开了。 一位白衣女子走了出来。 她身量中等,腰肢纤细,仿佛溪边拂柳般不堪一折,虽是暖春时节,肩上却还披着披风,瞧着像是不能受风的样子。 她望向贺石,秀丽脱俗的脸上笑容清浅,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地行了一礼:“在下叶星,叶云是我大哥,阁下可是楚庄主的弟子?” “正是,在下贺石。” 贺石略略打量叶星一眼,很快便想起了她的身份。 这位正是嫁给合阳派四公子的叶家嫡女,据说是身子不太好。 如今观其面容,好像确有病色,只是不知道她不在合阳派,反而在叶家? 叶星侧身,平抬手臂,半截纤细的手指探出袖子,朝着大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公子,请。” 贺石回过一礼,跟着她进了叶府大门。 叶府的院子很大,构造也精巧,可以说是一步一景,曲径通幽。 两人一连穿过十几道门,走了整整半刻钟,才来到了叶云所在的院子。 叶星上前推开那扇看着就很重的包铁门,微微侧头朝贺石笑了一下:“家兄前些日子被人偷袭,身中奇毒,到如今还下不了床,所以便谨慎了些,还望贺公子莫要见怪。” 贺石感受着落在身上的密密麻麻的视线,眼角不由得一抽。 这院子附近是埋伏了一百人吗? 真夸张。 只能说不愧是叶家,财大气粗,一出手,就跟他们这些乡野门派不一样。 嘴上却是十分善解人意:“叶大公子被人无故暗害,不管怎么谨慎都是应该的。” 叶星掩唇一笑:“贺公子说的是。”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正房门前,还是叶星上前将门推开。 一阵浓郁药香夹杂着说不上来的苦涩味道扑鼻而来,贺石长眉一挑,双眸很快便适应了屋内的昏暗环境,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看着就很贵的房间,家具摆设无一不是珍品,就连地上铺着的地毯,都是价比黄金的娑源云丝长毛毯。 脚踩上去,虽然隔着靴子,但仍然能感受到那种仿佛被云朵包裹的柔软触感。 只能说贵有贵的道理。 贺石收回打量房间的目光,心里不由得感慨,跟这里一比,楚氏山庄完全就是一处未经修饰的山间土坯房啊。 叶星走在贺石前方,脚步自然地绕过屏风,来到了房间最里面,还不忘招呼他:“贺公子,快进来吧。” 贺石随之走进去,便看到那架宽敞且雕工精致的云床上躺着个闭目养神的年轻公子。 听见两人的动静后,公子睁开双眼,先朝着叶星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贺石。 开口时声音清朗且富有质感,很是好听:“这位便是楚氏高徒吗?果然年轻,想来你就是楚庄主的那位五弟子贺石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贺石朝他拱拱手:“正是在下,叶大公子好眼力。” 叶云喘了口气,扭头吩咐叶星:“把窗帘拉开吧,这屋里太暗。” 叶星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 而在此之前,叶云便已经往眼睛上蒙了一条黑色缎带,在后脑处系紧后,向着贺石扬起了一个好看又虚弱的笑容:“贺公子,自中毒之后,我这眼睛便开始畏光,请你见谅。” 贺石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见叶云被身体挡住的里侧那条胳膊上,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银针。 目光再往下移,便看到了一只连带着半截小臂都变得漆黑如墨的左手。 贺石没见过多少中毒的人,所以见此奇特症状,便不由得怔了一下。 叶云嘴角带笑,任由他打量。 他本就生的英俊,此刻黑缎蒙眼,更衬得整张脸多了些难以言说的奇特美感,十分地吸引人的目光。 叶星在一旁为哥哥的病情稍作了些解释,最后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中毒这二十多日来,我们遍访名医,都没能完全解毒,想来想去,就只能去一趟回春谷请那位毒仙子来瞧一瞧,只是我大哥与回春谷有些旧日恩怨,所以只能劳烦楚氏,带我大哥去一趟。” “看在楚氏的面子上,回春谷应当也会放下过去的恩怨,为他医治吧。” 贺石没有不识趣地多嘴去问叶云与回春谷有什么恩怨,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很是干脆地说:“叶大公子何时能够出发?” 叶云微微偏头,似乎是对他的直奔主题感到有些惊讶,思量片刻后给出答案:“明日一早。” “好的。” 叶云再次扬唇笑起来,笑容好像比方才更开心了些,他向叶星吩咐道:“星儿,带贺公子休息去吧,中午的饭菜直接送到叶公子院中。” 叶星柔声道:“我知晓了,大哥,明日出发时带的东西我来准备即可,你好好休息。” 第153章 贺石啊贺石,你真是中了邪了 深夜,宽敞的房间内,贺石将擦干的头发用牛角梳梳理好,吹灭蜡烛,在前所未有的舒适大床上躺下,平静了一整日的心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虽然前两日在梦中都见到了姐姐,但却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样,只要一想到自己马上还能再见到她,一颗心就像是被拴在了马背上一样,上下左右前后都颠簸的厉害。 这就导致了他已经闭上眼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沉入梦乡。 寂静的黑暗中,贺石突然睁开双眼,起身掀开被子,来到衣架处,从荷包里掏出那个已经被磨平了棱角的小木雕握在手心,重新回到床上躺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 …… 贺石站在一处有点陌生的街道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玻璃窗对面那个男人的脸。 戴着眼镜,黑发蓬松,皮肤有些苍白,宽松的浅灰色圆领毛衣下是平直而宽阔的肩膀,他靠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皮肤细腻的大手握着刀叉,缓慢而优雅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 贺石知道这个男人叫韩启,是何玉的朋友……或许不只是朋友。 在他这几年的梦中,偶尔也能看见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 以前的贺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会为她感到开心,最起码比总是孤身一人,受了伤都没人照顾要好。 但知道何玉就是姐姐后,再看见这一幅画面,就莫名变得刺目起来。 贺石换了站位,望向坐在韩启对面的姐姐。 那张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温柔面孔上绽放着愉悦的笑容,她嘴唇微张,说了句什么。 虽然只能看到大半张侧脸,但贺石还是读懂了那句话的内容。 ‘你最近好像很闲啊,都年底了,不忙吗?’ 韩启抬眸看她,嘴唇一动。 贺石火速调整站位,看向他的口型。 ‘挺忙,但还是有时间来找你吃饭的。’ 姐姐又露出个有点无语的笑容。 贺石把手放在玻璃窗上,咬牙瞪着韩启。 挺忙你就去忙啊,总是来烦姐姐做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跟你在这儿吃饭,姐姐早就来陪我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充满怨念地在玻璃上挠了两下。 “咦?” 正在吃意面的女孩突然停下了动作,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窗户。 坐在对面的男孩问她:“怎么了?” 女孩疑惑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了刮玻璃的声音,好奇怪啊。” 男孩扭头打量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窗外:“外面什么都没有呀,是你的错觉吧?” 他这么一说,女孩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可能是吧,也许是我听错了。” “哎呀不管了” 她转回头继续吃东西,一边吃一边指了指桌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好啊,我尝尝。” 男孩吃了一口女孩推荐的食物,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满是甜蜜氛围。 贺石的视线一直牢牢被里面的何玉和韩启所吸引,所以并未注意到窗边这对年轻男女的对话。 他在冷风中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韩启和何玉出来。 何玉穿了件奶白色羊绒大衣,围着蓝色格子围巾,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半精致的鼻梁,和黑白分明形状圆润的大眼睛。 她站在马路边等韩启把车开过来。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气温比白天低了不少。 何玉抬手搓搓胳膊,感觉有些冷,便把手塞进了外套口袋里,缩着脖子站在了避风处。 贺石悄悄走到她身旁站定,侧过头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 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半晌,何玉突然眼睛一亮,迈步往前走去。 贺石一怔,下意识跟着她走了两步,一直抿着的嘴唇张开,低低地喊了声:“姐姐……” 很轻却很清晰。 可惜何玉听不到他的声音,脚下步子丝毫未顿,漆黑柔顺的长发在身后轻轻甩动,径直走到了停在路边的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车子很快发动,缓缓向前滑去。 贺石眸光沉沉地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直到它越来越快,在拐过一个弯后,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贺石停下脚步。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烦躁地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自己这半天是在做什么啊! 姐姐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自己不也有师父师兄师姐和其他认识的朋友吗? 到底有什么资格因为姐姐和朋友相处就莫名奇妙地觉得不开心? 贺石啊贺石,你真是中了邪了。 怎么能自私地希望姐姐只陪你一个人呢? 贺石懊恼地打了自己一下,觉得方才那个躲在角落满脑子阴暗想法的人简直不是他本人,像个披着他皮囊的邪魔歪道。 站在原地继续冷静了片刻后,贺石终于平复了心情。 他整理一下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心念一动,瞬间出现在了姐姐的铺子前。 铺子的暖色灯光亮着,不出所料,姐姐果然已经回来了。 贺石嘴角微扬,正要上前一步看看姐姐在做什么时,余光就瞥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大车。 这个韩启,夜半时分不回自己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怎么可以随意进一个女子的闺房! 方才才放平的心态再次开始不安分地起伏,贺石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将自己的脸贴在玻璃窗上,仔细地往里望去。 第154章 姐姐的世界又下雪了啊 韩启站在店面中央,背对着窗户,何玉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贺石望着对方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嘀咕。 这韩启也太瘦了,整个人弱不禁风的,一瞧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 这样的身板,能保护好姐姐吗? 虽然他确实很高就是了。 贺石目测一下,虽然没有三师兄高,但也比二师兄要高一点。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不由得撇了撇嘴。 自己还在长身体呢,这两年也长高很多了,还会再长的。 他又捏了捏自己胳膊和肩膀上略显纤薄却很是紧实的肌肉,下巴微微一抬。 很好,心里平衡了。 就在贺石一个人在窗外手舞足蹈胡思乱想时,何玉提着一个手提袋从工作间走了出来。 她把袋子递给韩启,叮嘱他:“不能冷藏,二十五度左右常温存放就行,从明天早上开始计时,能放两天。” 韩启抬手接过:“我妈想吃的东西可真金贵。” 何玉呵呵一声:“那你一口别吃。” “都到我手里了,你说话还有用吗?” 韩启的语气凉凉的,他看了一眼何玉尚且有些发红的双手,藏在镜片后的眸光微闪,“手还没温过来吗?” 何玉搓搓手指:“还行,家里热,一会儿就好了,刚才过来看见好多路段都结冰了,你回去慢点。” “噢。” 韩启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突然话题一转,淡淡地说,“需要我帮你暖手吗?我的手很热。” “?” 何玉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上下打量他一眼,“师兄?你没事吧?还是说这是一道新出来的某种心理学测试题?” “……” 韩启幽幽地看她一眼,眼神莫名让人感觉冷飕飕的,“再见,别送了。” 说完扭头就走了,没给何玉反应的机会。 大门打开又关上,望着门边上犹在晃动的风铃,何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站在原地挠挠头,走到窗边,正看到韩启发动车子,驶上了马路。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还是说…… 不,应该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算了算了不管了。 何玉摇摇头,把脑海中的想法甩出去。 她脱掉大衣挂在衣架上,将门上的“营业中”的牌子翻转,关灯锁门一气呵成。 落地窗外,贺石望着关了灯的房间,在一片漆黑中精准地捕捉到何玉的身影,她正一边揉着腰一边来到楼梯处,换了拖鞋,慢慢往上走。 他想起刚才韩启出门时的表情,那绝对称不上是开心。 虽然因为刚才对方一直背对着窗户,没看到他说了什么,但想来他从姐姐那得到的答案并不是很美妙。 贺石的心情莫名变得好了起来。 他控制着自己升上二楼,正巧此时何玉也上了楼,打开了灯。 她趿拉着那双毛茸茸的拖鞋,边走边把牛仔裤和针织衫脱掉,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羊绒裤和打底衫,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何玉抱着抱枕打了个滚,趴在床上,漆黑长发有些凌乱地支棱起来几缕,软软地贴着脸颊。 贺石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眼中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姐姐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温柔淡然,强大可靠的模样,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可爱柔软的一面。 这让贺石有种新奇又惊喜的感觉,他在衣摆上擦了擦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潮湿的掌心,清亮的漂亮虹膜上,倒映着暖暖的灯光,和灯光聚集处的那个身影。 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久到何玉从床上爬起来,径直朝着窗边走来时,贺石才突然惊醒。 他眨眨有些发干的双眼,盯住何玉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孔。 贺石抿抿唇,缓缓移动位置,让自己的双眼与姐姐的双眼隔着一层玻璃相对。 那双大而黑的瞳仁里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虚虚的视线穿过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落往何处。 贺石心头一颤,刹那间的巨大失望之后,浅色窗帘滑过,彻底将那双眼睛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他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抬手捂住空落落的心脏,脸上浮起茫然之色,有些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答案,反倒是那种即将脱离梦境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了。 贺石强忍着不适没有闭眼,在彻底失去视觉之前,好像看见了从漆黑夜空中零星飘落的雪花。 姐姐的世界又下雪了啊。 …… “贺公子,你看拿这些箭矢够不够?” 一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提着两大篓子白羽箭,在贺石面前展示了一下。 贺石粗略一瞧,那一篓子里最少有五十支箭,从洛州去青州,坐马车大约需要七八日的时间,想来是够的。 于是便点点头:“够了,放车上吧。” 站在一旁指挥下人布置马车的叶星却叫住了那家丁,吩咐道:“再去拿两篓。” 家丁连忙称是,放下箭篓后,又转身往库房跑去。 贺石转头望向叶星,叶星朝他微微一笑:“此去路途遥远,这种东西宁多勿少,有备无患。” 贺石一想也是,反正他们的马车够多够大,完全能拿的下,便点了点头:“叶姑娘说的是。” 叶星微微颔首,接着转过身指挥人将一整块看不到接缝的白狐皮毯子拿上马车,铺在脚下当地毯。 又让人给车内的香炉中燃上安神镇痛的名贵药香,备好休息解闷的各类书本,就连茶叶都拿了三四种,一一吩咐给随行照顾叶云的护卫。 护卫一脸认真地听着大小姐的讲解,就差拿出纸笔来做记录了。 贺石面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切。 经过昨日中午到今日早间的一系列冲击,他早已对叶家无比奢华的生活方式接受良好,并无什么震惊之意了。 甚至在看到有人给自己坐的那辆马车上也点上香料,往里面搬一些不知名的精巧物件时,还能淡定地想着这香肯定没有叶云用的好,闻起来都没那么心旷神怡。 待一切都收拾好,时间也来到了辰时四刻。 叶云坐在马车里,眼上蒙着黑缎,与依依不舍满是担忧的叶星挥手告别。 贺石坐在他前面的那辆马车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兄妹俩依依惜别了整整一刻钟。 直到叶云再三让妹妹回去后,叶星才住了口,站在大门边上,目送着三辆马车、二十多名骑着马的护卫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而去。 第155章 不安分的心跳 出了洛京,往南的官道宽敞而平整,来往路人络绎不绝。 一支车队轻缓而平稳地驶过官道,惹得诸多行人纷纷侧目。 车队打头的是四名健壮青年,骑着清一色的乌黑骏马,其后跟着一辆精巧宽敞的马车,车夫戴着斗笠,车门紧闭,车窗却打开半个,伴随着阵阵让人头脑一清的淡雅香味,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个戴面具的青年。 这辆马车左右各有一人骑马跟随,马车后方,又是四名骑黑马的壮汉,这四名壮汉之后,则是一辆比第一辆马车更大更奢华的马车。 车壁上的浮雕栩栩如生,车檐下挂着一只竹雕灯笼,随着马车轻轻晃动,灯笼下的金穗时不时地扫过车夫斗笠。 四名青衣青年护卫在这辆马车四周,目光警惕,腰背挺直,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这辆马车之后,则是两名护卫跟着,最后一辆马车紧随其后,队伍的最末尾,跟着七八名护卫。 何玉上线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支配置奢华、武装齐全的顶级车队,从头到尾一字排开,足足有四十多米。 她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中间那辆十分眼熟的马车上。 略一联想,就猜到了上面坐着的人是谁。 原来前年冬天去合阳派的路上碰见的这辆马车是叶家叶大公子的啊,怪不得这么豪华,跟个高定奢侈品似的。 车队带着三辆马车,其中一辆还载着病人,所以前进速度并不快,但也不是何玉步行就能赶上的。 在吃了半天车轮荡起的尘土后,何玉放弃了再次欣赏这件工艺品的心思,直接一个开门关门、开门关门的过程,闪现在了贺石的车上。 在她出现在车上的一瞬间,原本低垂着头的车夫微微抬起了下巴,其下一张黝黑面孔看不出神色,却在下一秒又低了下去,用斗笠遮住大半张脸,恢复了本来的姿势。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贺石正靠在车壁上,手里握着一卷打开的书,眼神虽落在书上,视线却是涣散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何玉的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 抿唇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贺石呆呆地看着何玉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马车内空间狭小,松鹤黄铜香炉里飘出的淡雅香味弥漫在周围,两人的膝盖之间只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 何玉坐好后,稀奇地打量了一圈马车内的陈设,见贺石只是呆呆坐着,两只眼睛盯着自己,转都不转。 就往前伸了伸腿,拿膝盖碰碰他的膝盖,用口型说:“想什么呢?” 说完才意识到贺石看不见自己的嘴,又开始翻【库房】想找点纸笔来写东西。 正翻着呢,对面的贺石突然向上蹿了一下,跟被马蜂蛰了一样,刷的一下移开自己的膝盖,把腿往一边偏过去。 “?” 何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立马抬头看了过去。 贺石仿佛看到了她被面纱遮住的疑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从身旁的小柜子抽屉里取出一叠信笺和笔墨。 他将笔尖润湿后,沾了墨水在信笺上写下两行字,举起来给何玉看。 ‘方才我在走神,被姐姐吓了一跳。’ 何玉了然,从他手中拿过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要说的话,拿给他看。 贺石接过信笺,望着上面扭曲难看的字迹,目光呆滞了一秒,不由得想起之前姐姐传给自己的信。 那上面的字迹虽然并无个人风骨特色,但绝对能称得上工整端正,跟这些,额,很有个性的字迹完全不同。 究竟哪个是姐姐真正的字呢? 明显是眼前这个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写的。 贺石的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完了那行字。 ‘几时出发的?累不累?何时到下一个城镇?’ 贺石心中一暖,姐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自己。 他埋头回道:‘辰时四刻出发,我不累,估摸着天黑之前能到洛州南部的升阳镇。’ 何玉点点头,从【库房】里掏出零食给贺石,示意他吃一点。 贺石早食吃的饱,现在也不饿,但还是接过拿那包薯片,打开后放了一片进嘴里。 他吃东西一直都很香,很容易激起别人的投喂欲。 何玉笑眯眯地看着贺石一片接一片地吃着薯片,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果汁塞给他。 贺石一时间又吃又喝的,心里略有些甜蜜的烦恼。 再这样吃下去,会不会发胖啊? 四师姐老说发胖了就不好看,如果自己变胖,肯定会很丑,也不知姐姐到时候会不会嫌弃自己。 看来今日到了升阳镇,得多练一会儿剑法,这样应该就不会发胖了吧。 贺石脑海中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刻意忽略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紧张和无措。 这样紧闭的空间里,若有似无的淡香弥漫间,姐姐的存在感变得无比强烈,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贺石不得已抬手将自己头侧的小窗户推开一条缝,把脸贴过去呼吸些新鲜空气。 何玉见他表情有些不太好,双颊也微微发红,不由得担心这孩子是不是难受或者晕车了。 她这会儿其实也发现了自己笔迹上的漏洞,但是在贺石面前嘛,这些小细节就没那么好计较了。 何玉低头抓着毛笔“刷刷刷”写好字,拿起来给贺石看。 ‘你的脸有些红,是不是头晕恶心?’ 贺石紧张地抠了抠手指,背部紧紧贴着车壁,朝何玉摇摇头。 何玉的黑纱静静垂在胸前,贺石望着她,耳朵嗡嗡的,连带着眼睛一花,好像在那黑纱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白皙面孔。 他连忙闭上双眼,缓了片刻后,再睁开,眼前这才恢复如初。 心脏跳得太快,快到贺石有些心慌。 他不由得抬手往自己胸口处轻轻捶了两拳,想压制下那太过不安分的心跳。 第156章 贺石画的小人 时间很快便来到中午时分,车队驶下最宽敞平整的官道,原本只是微微震动的车厢开始颠簸摇晃起来。 何玉靠在软垫上,左手拿了本志怪小说看着,右手时不时捏起小桌上放着的点心啃一口。 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在车壁上,零星灰尘飘浮不定,气氛难得的闲适安然。 在这样的氛围中,贺石的心境也早已平静下来,同样拿了本书靠着软垫,垂头安静看着。 又过了一会儿,行进中的车厢突然不再晃动,贺石一怔,抬头去看何玉,却见对方在马车停止的第一时间就消失不见了,那本小说被倒扣着放在桌上,盘子里的点心摆放整齐。 仿佛原本就没有人坐在那里一样,一切都是幻觉,这让贺石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此时车厢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车夫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石公子,下来吃饭吧。” 贺石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经是午时末了。 他定了定神,随手整理一下衣衫,起身推开了车厢门。 正午阳光刺眼,车队停在路旁的草地上,不远处已经架起了两口大锅,护卫们正忙着点火烧水。 贺石轻巧地跳下马车,对同他打招呼的护卫一一点头,径直走到了叶云的马车前。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叶云推开车窗,探出半张脸来,朝着他来的方向,嘴角带笑:“石公子,感觉还好?” 虽然对方看不见,但贺石还是拱了拱手:“马车很舒适,这一趟青州之行,不像送人,反倒像游山玩水。” “哈哈哈……” 叶云朗声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身中奇毒之人。 “如今我们身在洛京周边,野外也尚算太平,等一出洛州,大批的流民、山匪就都冒出来了,到那时,这旅途可就不太平啦。” 他伸出一只手,白皙指尖轻轻敲了敲马车外的精致浮雕:“虽说大多数蟊贼看见我们这么多一瞧就不好惹的人,都会远远避开,但总有些胆大之人,会为了钱财铤而走险,不要命地来拼一下。” 贺石平静道:“有时人穷到活不下去时,即便是皇帝的车驾,也是敢冲上去阻拦的,叶大公子放心,有我和这些护卫在,不会让人惊扰到你的。” 叶云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石公子年纪轻轻已是楚氏高徒,整个江湖有多少年轻男女对你心向往之,却没想到你还会有这番领悟,实在是让叶某有些意外。” 贺石拜楚峥为师并未举办隆重的拜师大典,待江湖上流传出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所以贺石的来历一直很神秘,除非是特意追根究底地去查,否则是不会知道他原来的身份的。 显然叶家就属于没有深查过的。 贺石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他:“叶大公子,可要下车?” 叶云笑道:“是要下车,不过无需贺公子帮忙,有护卫即可。” 他说不用帮忙,贺石也乐得清闲,告辞一声后走到了人群边缘,随意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了下来。 他们正处于一处平缓山坡的中央,向山脚下远眺,依稀能看见很远处有一处规模不大的村落。 这周围似乎常有人迹,贺石在自己脚边不远处看见一滩篝火燃尽的残留物,想来不少过路人都挑这里作为暂时歇脚的地方。 他将周围都打量一遍,见没什么危险后,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无聊地画着,三五笔便勾勒出了一个穿着短衫长裤的长发女子。 贺石的手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将脑海中的画面给画出来了。 他抬手一挥,掌风刮过,将地上的人物肖像抹平。 与此同时,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石,在干嘛?” 贺石浑身僵住,卡顿了一下后,缓缓回过头。 意料之中的,身后空无一物,他试探着用气声道:“姐姐?我没干什么,无聊坐着呢……” “哦。” 那道声音继续响起:“我刚刚去前面看了看,方圆四五十里都没什么埋伏,可以放心走。” 贺石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动作自然地挪动双腿,把脚踩在了方才画画的地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好没被姐姐看见自己画了什么东西。 而他不知道的是,何玉此刻正站在他的侧后方,满脸疑惑地望着那片被扫平的地面。 奇怪,刚刚贺石画的那个小人,怎么好像穿了套睡衣啊?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两圈就被何玉否决了。 不对,肯定是自己看错了,贺石怎么可能知道睡衣长啥样呢? 真不愧是走路上看见片店铺倒出来的拖地水也能联想出个故事的自己。 何玉默默吐槽一句。 正巧这时饭熟了,贺石小声跟何玉说了一句,便走过去吃饭。 吃过饭后休息了一阵,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再次出发,正好赶在黄昏时分来到了升阳镇。 升阳镇不大,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镇门。 即便离洛京不远,小镇里的居民平日里还是很难见到这样豪华的车驾,所以难免的引起了一番骚动。 穿过众人围观的目光后,车队停在了镇里最大的客栈门前。 等安顿好马匹、行李和众人的住宿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在大堂中随意吃了些东西,贺石便直接上了楼。 叶云自来了之后就没再出过门,食物都是由贴身护卫送进房间的。 贺石的房间与他相邻,在回去之前,他特意来到叶云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告知他自己回来了,有事直接喊人就行。 叶云客气道谢,之后就没了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贺石从睡梦中醒来,躺在被子里发了会儿呆后,坐起身,慢慢开始穿衣裳。 昨夜的梦中,那个世界还是深夜,姐姐应当是在休息,屋里没有丝毫动静,贺石就这么在门外的马路边坐了一夜。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两天中,那个世界都会是夜晚时分,是看不见姐姐的,这是贺石这两年总结出来的规律。 不过这也没什么,独自坐在店铺门前,欣赏一下夜景也是很不错的。 他穿好衣裳后,招呼小二送来水,简单洗漱后,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第157章 白羽破空 接下来的几天中,路上都没生出什么波澜。 只是在云州南部某处偏僻官道上遇见了一伙灾民。 他们三三两两挤着坐在路上,抬头望向对面徐徐而来的高头大马和巨大车架时,眼中满是恐惧,身子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堵着路。 护卫正要将人赶开,却被叶云叫住了。 问清楚这伙灾民只有十几人时,他让人给他们发了些馒头肉干之类的食物。 灾民们得了吃的,听话且迅速地起身让开了路,然后齐刷刷跪在路边,对着那辆最大最好看的马车一叠声地感恩赞颂。 叶云双眼蒙着,看不见周围景象,但外面那些男女老少混合在一起的哽咽声和呼喊声还是穿透了厚实的车壁,异常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些声音太杂太乱,吵得叶云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唇。 直到车队走出很远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表情,面沉如水。 当夜在野外休息时,叶云将自己的贴身护卫叫进了马车里。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护卫揣着三封信走了出来,离开人群独自走到远处,看样子是去安排送信了。 贺石坐在石头上,拿树枝捅了捅面前的篝火,将目光转向了那透出暖色烛光的车窗上。 片刻之后,车窗映出的光芒消失,贺石收回目光,又去看篝火。 春末的夜晚不算冷,贺石拉拉衣襟,准备靠在树干上睡了,却被一旁坐着的护卫喊住。 护卫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小小的,瞧着面相倒是憨厚,他目光好奇地扫过贺石的半脸面具,小声说:“石公子,你不去马车上睡吗?” 贺石看了他一眼:“睡在车上,如何预警?” 护卫一愣:“这,石公子,有我们在,怎么能让你来守夜?你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贺石环顾一圈,点了点头:“也好。” 他站起来,正要走时,又转过身看向围着篝火坐着的几个护卫,面具边缘在火光的照映下有些模糊不清,说话的声音却清晰而稳定:“千万提高些警惕,不能放松。” 小眼睛护卫抬头望着少年线条精致流畅的下半张脸,莫名觉得对方的话里好像意有所指。 但不待他再问,人已经转过身走了,只留下一道挺拔俊秀的背影。 他挠挠头,嘴里将这话嘀咕着复述一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身旁的兄弟们在聊着昨日经过的那座城里遇见的一位漂亮的卖花女,小眼睛护卫听了两耳朵,不由得也插进话题,没一会儿就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抛在了脑后。 贺石上了马车。 香炉里的香早已熄灭,空气中还残留有一丝香气。 他仔细分辨了这香与之前闻到的没什么不同,便稍稍放下心,将放在车厢深处的重剑拿过来,自己和衣躺下,把头枕在了冰冷坚硬的剑鞘上。 他摸摸怀中叠起来的白纸,缓缓闭上了双眸。 夜渐渐深了,荒野中寂静空旷,四周只有马匹偶尔发出的动静,和风吹过草丛树叶时的簌簌声。 大多数护卫都靠在背风的树上和马车车轮上睡着了,只有七八个人围坐在小了很多的篝火旁,有些无精打采地守着夜。 小眼睛护卫也在其中,他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努力和瞌睡做着抗争。 心里虽然不想睡,眼皮却越来越重,像是有什么东西拉着它往下拽似的,直至慢慢阖上。 突然间,那位石公子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小眼睛护卫一个激灵,感觉已经模糊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一点清醒。 他拼命往大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见周围的同伴们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 怎么大家都睡着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他似乎嗅到了上风口传来一阵有些怪异的甜香味,反应了两秒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不好! 有人夜袭! 但他此刻反应过来也没用了,难以抗拒的睡意侵袭,他用尽力气,也只是攥紧了腰间的兵器,再没有余力拔出来。 在护卫近乎绝望的目光中,上风口的黑暗中窜出来近十道黑影,其中三人直奔叶云所在的马车,其余几人则分散开来,朝着睡倒一片的诸多护卫杀了过去。 就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提起刀锋,狠狠划向其中一位护卫的脖颈时,空气中兀地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同一时间,那个黑衣人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一样,猛地向前一扑,险些摔倒在地。 有些暗淡的火光下,他愣愣地低头看去。 一支带血箭尖透胸而出,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并不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头栽倒在地,背上半支箭杆尾端的白羽在空气中兀自颤抖着。 这一幕在呼吸之间发生,出乎了所有黑衣人的预料。 下一秒,原本奔向四面八方的黑衣人瞬间调转方向,直奔那辆射出箭矢的马车而去。 而原本就扑向叶云的三人速度丝毫未减,目标明确地冲到了马车前方。 其中一位使枪的黑衣人借着兵器长,手腕一抖,枪尖顶着寒芒,直直撞向那扇紧闭的门。 不等二者接触,侧方的车轮下突然窜出一抹黑影,狠狠地撞在了枪刃上,伴随着清脆的一声“铛——” 将整柄长枪打得一偏,连带着它的主人都跟着踉跄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身体。 那黑影打掉长枪后,去势不减,一一扫过另外两名已经扑到车厢上的黑衣人身体,直接将两人从车上扫落在地。 这时被一招打退的三人才看清了那抹黑影的全貌,原来是一根寸粗的精铁长棍,一端指着略显狼狈的三人,一端握在一位戴着斗笠,浑身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车夫手中。 三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第一时间明白了自己等人得到的情报有误,原来这个看上去驼背瘦弱的车夫,才是叶云真正的护卫。 但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三人咬着牙,脚掌狠狠踏过地面,再次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前后左右一共六个黑衣人将已经将第一辆马车包围,短暂的对视后,几人同时前冲,刀剑在黑夜中闪着骇人寒光,携着巨力攻向马车。 拉车的马匹早已死在剑下,温热鲜血流淌,染红了车轮,脆弱的马车静静停在原地,仿佛下一秒就会在这数道攻击中粉身碎骨。 第158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 “铛!铛铛铛——” 一根精铁长棍突然从斜侧方冒出,先是直接砸断了最靠近的那柄长剑,又调转方向,横着将另外三样兵器的锋刃挡在了马车前。 不说围攻的六名黑衣人,就连正准备提剑冲破车顶的贺石也被这一幕惊了一下。 但他心中虽然惊讶,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由于有人参与进来,他下一秒便变换攻击思路,改为双手持握剑柄,双腿分立,扭腰拧胯,用整个身体带动沉重的剑刃,以一往无前之势劈在车壁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漫天木头碎片飞舞之间,一片剑光宛如渊中蛟影瞬息而至,扑到近前的两名黑衣人脸色巨变,纷纷强行调转方向想要躲开。 其中一人离得较远些,于空中拼命扭腰躲开了这一击,另一人就没这么好运了,直接被重剑扫中胸口。 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胸膛仿佛被攻城锤撞上,坚硬的胸骨跟纸糊的一样,劈里啪啦不知断成了多少截。 随即整个人倒飞出去,摔落在一丈开外,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血沫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呕,眼见着是进气多出气少,活不成了。 已经闪至远处的黑衣人看见同伴被一击毙命,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已经落在地上的持剑少年,万分戒备地竖起手中刀刃,横挡在了胸前。 贺石从几乎被砸烂的车厢里跃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杀那个躲远的黑衣人,而是转身参与了另一边的战局。 一身灰衣短打的车夫挥舞着手中铁棍,恐怖的破空声昭示着它沉重的分量,即便是以一敌四,车夫也显得游刃有余,甚至那顶看起来很碍事的斗笠仍牢牢地戴在他头上,歪都没歪一下。 贺石脚尖轻点地面,身子直直冲过去,改为单手握剑,弯腰探臂,在极短的一瞬时机内,手腕翻转,重剑宛如灵巧的飞燕一样猛然上挑,直接将一名黑衣人隔出战局。 黑衣人反应也很快,第一时间便更换招势刺向贺石腰间。 贺石面色淡然,手臂肌肉绷紧,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弧线,重剑剑刃转平,竖着垂在身侧。 随着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零星火花溅起,厚重的剑脊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贺石招式连变,再次双手持剑,踏前一步,拧腰顺势横扫,直接将来不及躲闪的黑衣人砍断了半个身子。 腰斩的剧烈痛苦让他忍不住发出惨嚎,刺目的血光映红了贺石的视线。 他有些不适地抿紧了唇角,面具下的浅色眸子微微一颤,没有丝毫停顿地再次冲向下一个敌人。 有了贺石的加入,车夫很快便解决了另外三个黑衣人,而在离此处不远的另一辆马车旁,沉重的铁棍也同时敲碎了最后一人的头颅。 这一切发生的特别快,以至于一开始便闪至远处的那个黑衣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血淋淋的一片尸体中,三个站着的人同时扭头看向他,黑衣人的寒毛瞬间起立,甚至连带着牙齿也开始打颤。 他握紧手中长刀,想到了任务失败以后面临的惩罚,原本就泛红的双眼立时通红一片,牙关紧咬,想也没想地就往前冲。 然后就被两个车夫一左一右地拦下,招架着过了两招后,被一棍打断脖子,瞪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至此,这一场暗杀算是落下帷幕。 贺石将血淋淋的重剑拄在地上,双臂搭在剑柄顶端,双眸微眯。有些不适地深呼吸,然后被浓重的血腥味给狠狠呛了一下,胃里顿时泛起些许恶心。 叶云的车夫倒提着棍子,第一时间快步走到马车旁,低声询问对方的情况。 在得知少爷并未受到影响后,车夫似是松了口气,转身靠在车门旁,从怀里抽出一块白色帕子,缓缓擦拭着棍子两头沾染的红白物事。 另一个车夫同样从怀里抽出了帕子,他走过去,将帕子递给了垂头拄着重剑站立的贺石:“擦擦吧,不擦会生锈。” 贺石此时也缓过了劲,接过面前的帕子,抬头朝用斗笠遮住半边脸的车夫道了一声谢。 不声不响地将重剑擦干净,贺石走到破烂的马车前,从一堆碎木中捡起剑鞘,“锵”的一声,归剑入鞘。 把重剑背好,贺石又在车厢一角找到了自己的长弓,吹吹上面的灰尘,翻看一圈并无损坏后,他握着弓跃下了马车。 就在此时,一直停在原地安然无恙的马车中响起了叶云清朗的声音:“石公子,可否上车一叙?” 贺石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只在衣摆和袖口处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尚算整洁,便应了一声,走过去登上车辕,正要开门进去时,一只精铁长棍挡在了他身前。 贺石伸出的手掌停在半空,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望着自己的车夫。 车夫面色沉凝,眸底闪过警惕。 “阿大,不可对石公子不敬。” 叶云的声音适时响起。 阿大最后看了贺石一眼,缓缓收起了棍子。 贺石没再理会他,直接拉开车厢门,弯腰走了进去。 随着那两扇木门被关上,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瞬间淡去,不过几息间,便被柔和淡雅的清香所替代。 叶云一袭白衣,眼蒙黑缎,安然坐在车厢最深处,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杯茶。 他将茶杯放下,抬手朝贺石示意:“石公子,请坐。” 贺石嗅着价值千金的安神香,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他解下重剑,将它连同长弓一起放在脚边柔软的狐裘上,然后直起腰,微微向后倚靠,静待着叶云说话。 叶云嘴角一直挂着笑,抬手摸索着给贺石倒了茶:“石公子御敌辛苦,喝些茶解解乏吧。” 贺石道过谢,随即悄无声息地将试毒针从竹管里取出,轻轻插在茶杯中搅了搅。 拿出来一看,银针雪亮如初,茶中无毒。 贺石收起针,放心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叶云轻轻侧着头,突然出声道:“石公子方才便是这样试出饭菜中的毒的吗?” 贺石瞳孔微微一缩,扭头盯着叶云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叶大公子,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眼睛还是可以看见东西的。” 第159章 石公子真是个大善人 听见他的怀疑。叶云不由得再次朗声笑了起来。 “石公子,人之五感,皆可获取外界信息,在这其中,有的人视觉强于常人,可视百丈之外蚊蝇飞过,有的人味觉不同寻常,可以分辨出某种食物中极细微的味道差别,而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我自幼听力出色,尤其是这段时日眼盲后,更是能听见了以往都听不见的细小动静。” “你方才打开竹管的机关声,长针抽出时的摩擦声,还有针尖搅动茶水的水流声,在我耳中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贺石静静望着叶云带笑的嘴角,心中对他的话信了八分。 毕竟他自己和三师兄就是两个“视觉超群”之人,如今再碰上一个“听觉超群”之人,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提起壶,默默给自己又倒了杯茶。 “我之前有中毒的经历,所以出门在外时,凡是入口的东西都得探一探。” 贺石抿了口茶,慢慢说道,“昨夜的饭菜中有毒,但不是常见毒,也不会立即毒发,所以护卫们并未察觉。” “我猜测,后半夜传来的甜香是那毒的诱引,只吃饭菜不会毒发,但只要吃了饭菜且嗅到那香,便会立即引起毒发,你我和两个车夫没有吃锅里的菜,所以并未中毒。” 叶云面朝着他的方向:“那为何不提醒护卫们菜中有毒?” 贺石垂眸看着杯中清透的茶汤,淡淡道:“原因有二。” “其一,我并无证据证明菜中有毒,仅凭一根银针难以说明问题,倘若我们争执起来,不但影响队伍中尚算良好的关系,为之后的路途埋下隐患,还会打草惊蛇。” “其二,就算大家相信菜中有毒,提前防备不曾中毒,但那帮杀手瞧见我们并未中毒,想必也不会直接袭杀过来,反而会再度隐藏,伺机而动,我们则需要严防死守,不能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时间久了,难免出问题,所以……” 叶云接过他的话:“所以不如将计就计,直接引暗中埋伏的杀手出手,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贺石没说话,但其中的意思很明确。 叶云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次问道:“你就不怕这样会钓出来一条食人鱼,无力招架出了事吗?” 贺石奇怪地看他一眼:“对付这么些个护卫都需要用上毒药,这条鱼想必也不可能大到哪儿去吧。” 叶云一怔,然后找茬似的继续问:“那倘若这毒是沾之即死的呢?你就这么放任这些护卫被毒死,只为了用他们做饵?” 贺石抬起手用指尖敲了敲那支竹管:“叶大公子可能不知,我的试毒针比较特殊,能试出毒药类型,是否致命,之前我测毒时,便发现了那只是一种迷药而已。” 空气沉默了一瞬。 “哈哈哈哈……” 叶云突然再次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后,又轻轻点头。 贺石瞅了一眼他被宽大袖子遮住的左臂,心中暗想一直这么笑,毒素不会蔓延吗? 叶云笑够后,颇为感慨地长呼一口气,突然问了个与两人话题无关的问题:“据我所知,石公子今年才十四吧?” 贺石:“是。” “十四啊……” 叶云微微仰头,视线仿佛穿过黑缎,投注在了镶着明珠的车顶上,“我十四的时候,好像还在城里的铺子上打杂呢,稍微复杂一些的账目都算不明白,每日晚间回家,吃了饭就挨骂,要是错的厉害了,还会挨打。” 他又把头转向贺石,语气中满是感慨:“没想到,你我的十四岁竟如此不同,你这少年英杰之名,名副其实。” 被叶云这么真心实意地一夸,贺石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索性也就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喝茶,然后给对方的杯子里也续上。 两人就这么坐着喝光了一壶茶水,虽然谁也未曾开口说话,但气氛却比之前和谐太多。 喝完最后一滴水后,贺石将杯子放在小案上的暗槽里,向叶云告辞:“叶大公子,估摸着现在天也快亮了,我出去瞧瞧。” 叶云点头:“好,石公子注意安全。” 贺石拿起重剑和长弓,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护卫们基本上都已经醒了,正在配合着打扫战场。 还有个别几个,也许是晚饭吃的比旁人多,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都浑身无力地靠在一棵大树旁坐着。 小眼睛护卫将泥土翻过来,埋住一片已经变为暗红色的凝固血迹,一抬头,正好瞧见贺石从车架上跳下来,顿时眼睛一亮,扔开手里敌人的长刀小跑过去。 “石公子!” 贺石听见有人喊自己,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是你啊。” 小眼睛护卫一个脚刹,停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惊喜道:“石公子!” “嗯。” 贺石点头,转过身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小眼睛护卫却没再张口说话,只是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贺石:“?” 贺石:“没事我就走了。” 小眼睛护卫连忙道:“等等石公子!我,我叫何三未,您昨夜的那两招真是太强了,势大力沉、势不可挡,势,是,真是太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虚握,比划出贺石当时的动作。 模仿完后,又站直身体,很是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亏得我还同您说守夜有我们,结果全让人给放倒了,如果没有您和阿大阿二两位前辈在,恐怕就要在睡梦中被一锅端了。” 贺石笑了一下:“这有什么,不是你们的过错。” 毕竟我也没提醒你们菜里有毒。 何三未不知其中情由,只是注视着对面那张冰冷的面具,在心中默默感慨,眼前这位石公子,可真是个心胸宽广、宅心仁厚的侠义之人啊! 倘若自己没有签了卖身契给叶家,还真是想跟着他这样的大善人混。 第160章 杨娇娥 待天色完全亮起的时候,周围已经收拾好了。 地面上的血迹和尸体全部被掩埋,只有被翻起的草地和砍断的树干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贺石的那辆马车是不能坐了,所幸拉车的两匹马中还有一匹没死。 他婉拒了叶云同乘一车的邀请,背着剑挎着弓,骑马跟在队伍中间,继续往南走去。 也许是运气不错,之后的路程再无人袭击,只遇上了三波从朔州逃难来的流民,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期间何玉上线了一次,然后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只是消失了四五天,怎么贺石连马车都丢了,还得顶风冒雨地赶路。 贺石找了队伍休息的间隙,将之前发生的事告知了她。 何玉听的直咧嘴,再三确认他没受什么伤或者有什么心理阴影后,才稍稍放下心。 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又走了两日,总算在第三日的晨间抵达了回春谷。 …… 青州是王朝最靠南的一个州,气候常年温暖湿润,多种多样的草树灌木常青不败,飞禽走兽自由无忧地生活在这里,风景最是秀丽不俗。 而回春谷则坐落在青州最南方的一片丘陵中。 作为医者圣地,来回春谷重金求医的人每日都有,绝大多数都会被拦在谷外,但今日来的这位似乎不太一样,他的身份让守谷的弟子有些拿不准主意。 待他回谷通报,又带着口信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一身青衣短衫的小弟子跑到贺石面前,朝他行了一礼:“谷主说了,只请贺小公子和病人进来,其余人等一律请到谷口五十里以外的山间等待。” 叶云自然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只隔着窗户嘱咐了贴身护卫几句。 护卫从车上搬下来一把红檀木轮椅,扶着叶云坐上去。 贺石心领神会,走到他身后握住了轮椅的两个把手,缓缓向前推动。 守门的小弟子领着两人走过山谷间挖凿出来的长长的石板路,来到了回春谷的谷口。 接着转身对他行了一礼:“二位公子,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您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大概五里,便能看到一座栅栏上缠着花藤的木屋,那便是杨医师的住所。” 贺石回过一礼,叶云则微微仰头,朝着小弟子的方向温和道:“多谢。” 待他说罢,贺石便推着他,加快脚步走上了那条小径,他不愿耽搁任何时间。 肉眼可见的,叶云中毒的症状比一开始见到他时重了很多,黑色缎带下隐隐有青灰色脉络延伸出来,细细密密地爬在白皙皮肤上,细看之下十分骇人。 二人走了不到两刻钟,那座栅栏上缠绕着花藤的漂亮木屋便出现在了视野中,贺石双目一亮,继续加快脚步,很快便到了栅栏外。 “杨前辈,”叶云略微调整了一下气息,朗声道,“晚辈叶家叶云,前来求医,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小院里静悄悄的,贺石垂着眸子,并未透过花藤和栅栏之间的空隙向里张望,等待片刻后,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叶云抿了一下唇,继续道:“杨前辈,晚辈叶家叶云……” “行了行了别喊了!我回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贺石讶然回头,只见一身材高挑壮实的女子背着一只背篓,从他们来时那条小径旁边的岔路走来。 她穿着木红色窄袖短衫,内搭一件绛红抹胸,下着浅褐色长裤,裤脚翻飞间,露出一双沾了泥巴的布鞋。 女子个高腿长,三两步就走到了贺石身前。 贺石仰头注视着比他高出大半头的英气女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腿磕在了轮椅的木轮边。 叶云坐在轮椅上,一只胳膊不能动,只能微微弯腰行礼:“想必这位便是杨前辈了,晚辈行动不便,实在是失礼了,晚辈是叶家……” 不等他把话说完,女子便一把推开了栅栏上的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好了叶云,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无需再多说一遍,进来吧。” 叶云及时收住话头,贺石推着轮椅,跟在女子身后进了院子。 小院里的东西有些多。 靠近屋门的一角有个铁架子,上面放了十几只不大不小的陶罐,均封着口。 院子中央摆了一张石桌并四张石凳,另一边的院墙下则放着几层木架子,上面摆满了竹青簸箕,有的空着,有的放了些不认识草药。 女子解下背篓,将里面的新鲜草药倒在石桌上分拣,动作十分麻利,边做边对叶云道:“我叫杨娇娥,比你大不了多少岁,无需叫我前辈,喊杨医师即可。” 叶云从善如流:“杨医师。” “中了什么毒?”杨娇娥将架子上的簸箕端过来放在石凳上,将分拣好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放在对应的簸箕上。 方才的大声说话有些消耗体力,叶云喘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在下不知,还请杨医师诊断。” 杨娇娥直起腰,走过来掀起了叶云左臂的袖子。 整条手臂一片漆黑,边缘已隐隐扩散至了肩膀上。 “银针封毒?”杨娇娥抬起头看他,剑眉微蹙,“你中毒后以银针封毒几日?” 叶云心中一算,回道:“中毒至今已有二十一日,封毒八日。” 杨娇娥想了想,突然将手中未分完的草药扔下:“先进屋躺着去。” 她望一眼一直不曾说话的贺石,眉目间的冷硬之色稍稍融化:“想必你就是楚峥的小徒弟吧,果然一表人才,只是这衣裳不好看,待我医完此人,带你去做两身衣裳去。” 贺石没想到她会突然将话题拐到衣裳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好,多谢杨医师。” 说罢便推着叶云进了屋里,将他扶上床平躺着。 杨娇娥拍拍手上的泥土,迈步进来,看着叶云冷冷一笑。 叶云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位毒仙子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便试探着说:“那银针封毒,可是个错误的医治法子?” 杨娇娥没再看他,而是走到屋子一角,蹲在那里开始翻找东西:“多亏封毒时间短,倘若再多封上两日,你的那条手臂就要保不住了!银针封毒这种饮鸩止渴的医术……呵呵……” 叶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勉强朝着杨娇娥欠了下身:“多谢杨医师告知在下,您费心了。” 杨娇娥瞥他一眼:“无需谢我,你为我们带了四种已濒临灭绝的珍稀草药种子和两株远在天山千丈冰川上才能生长的雪莲花,而且是由楚峥的弟子亲自送来的,值得我费心一回。” 她看了一眼静静站在床边的贺石,冷声道:“要不是看在小贺的面子上,你即便拿再多东西,今日连这山谷也进不来。” 叶云颔首,苦笑道:“我自然知道……” 见杨娇娥这么反感叶云,贺石心中不由得好奇,这人以前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回春谷的事? 以至于这么不受人待见? 第161章 我还没说话呢 杨娇娥从门口铁架子上的陶罐里挑挑拣拣,拿了两只进屋,将贺石请了出去后,严严实实地关上门。 贺石走到石桌旁坐下,随手掏出一本书,借着大好的天光看了起来。 这场治疗持续了很长时间,转眼间便过了午时。 贺石按了按空落落的肚子,扭头瞄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还没好么? 有点饿了…… 不过没关系,毕竟他是个很擅长忍住饥饿感的人。 贺石收回目光,继续不紧不慢地看书。 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杨娇娥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甩着手臂,随意转了转脖子,目光不经意扫过时,发现了正静静坐着看她的贺石。 反应了一秒后,杨娇娥略带疲惫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小贺啊,怪我,一医起人来,就什么都忘了,你这个时辰了还没吃饭,想必是饿坏了吧?” 贺石收起书卷,起身朝她行了一礼:“杨医师太客气了,我不怎么饿的。” “这孩子,” 杨娇娥走过来,上下看了贺石一眼,嘴角的笑容放大,“走吧,吃饭去。” 贺石从善如流,跟着她往门口走,边走边问:“那叶大公子……” 杨娇娥打开栅栏门,头也没回:“他还晕着,明日才能醒,放心吧,吃了药饿不死的。” 贺石眨了下眼睛,跟着她出了门。 出门沿着花间小径往东走,走大约一刻钟,便看见了一整片分布在青葱绿草间的建筑。 不少衣着各异的男女老少在建筑之间活动着,显然是这谷里的其他人。 杨娇娥带着贺石来到这片建筑最边缘的一家,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便被打开,一个冷着脸的少年站在门口,腰上还围了围裙。 他仰头看一眼杨娇娥,又把目光转向她身后的贺石,平静开口:“杨师叔,进来吧,饭已经做好小半个时辰了,一直在锅里热着。” 说完便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径直回屋了。 杨娇娥回头对贺石说道:“刚才那小子叫傅辛,厨艺很不错的,走,吃饭去。” 贺石没想到这位毒仙子所谓的吃饭就是去别人家蹭饭,迈出的脚步略略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走了进去。 这座房子很大。 一进门是宽敞的会客室,左右两扇门,一扇通往厨房,一扇通往卧房。 贺石和杨娇娥来到厨房。 厨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是一张宽敞的大圆桌,能坐八九人那种。 此刻傅辛正端着菜从里间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杨娇娥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坐下,先夹了块豆腐吃。 贺石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傅辛将所有吃食都端上来,然后坐在了他们两人对面。 杨娇娥指了指他面前的碗筷:“吃吧,别客气。” 然后又看傅辛:“小子,见客人来也不招呼着?” 傅辛看向贺石:“吃吧,别客气。” 杨娇娥:“没让你学我……罢了罢了。” 她咽下嘴里的菜,眼神在贺石与傅辛之间打了两个转:“你们二人年纪相仿,应当有不少共同话题啊,聊聊吧,别这么干坐着。” 贺石:“……” 傅辛:“……” 傅辛看了一眼贺石脸上的面具:“怎么称呼?” “贺石。” “戴面具做什么,这样没法聊天。” 贺石:“?” 贺石缓缓摘下了面具。 傅辛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利落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给我爹送饭。” 说完就扭头走了。 贺石将手里的面具放在桌上,疑惑地看了杨娇娥一眼。 怎么我一摘面具他就走,不是说要聊天么? 我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呢。 杨娇娥大口吃着菜,对于傅辛的离开并无反应。 见此情况,贺石也只能暂时放下疑惑,端起碗吃了起来。 一刻钟后,杨娇娥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瓷碗和筷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贺石此刻也吃的差不多了,加快速度扒完最后一口饭,也将碗筷放在了桌上。 “走吧。” 杨娇娥起身,“还得回去给叶云配置药丸,你吃好了吗?” “吃好了。” 贺石点头,有点疑惑,“我们不等傅辛回来?” 杨娇娥笑了一下:“他得在他爹那儿多待一会儿,等不上的,我们先走吧。” “哦。” 贺石没再多问什么,跟着她出了门。 在往回走的时候,他想起其他人都住在一片地方,只有杨娇娥自己的院子是远离人群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不由得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许是走路这个过程太过无聊,杨娇娥便慢悠悠地给贺石讲了个故事。 说是从前有个医者,不爱学习救人的医术,偏爱研究各种毒药,为此甚至只身前往虫谷、娑源和海外等地寻求各种世间难寻的毒物。 某次她从虫谷回来时,带了些有毒的蛊虫养在院子里,想要研制出可解蛊毒的解药。 可是她制毒虽厉害,但养蛊实在不是行家。 半月后的某个雨夜,一只蜈蚣从罐子里逃脱,在周围的院子里到处乱爬,身上的剧毒被雨水冲刷至地面和墙壁上,不出五日,便有好几人中毒。 虽然最后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位医者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将主动将自己的住所搬离到了距村子三里外的花谷中。 第162章 这也能叫恶语相向? 靴子和布鞋踩在草地上,发出相似的沙沙声。 贺石默默地听完了这个并不长的故事,抬头看一眼迈着健壮长腿,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女子,为独自昏在小院里的叶云捏了把汗。 回到花谷小院后,因为方才的担忧,他想进屋看一看叶云现在怎么样了,却被杨娇娥告知不能进那间房间。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贺石一眼:“你最好还是别看的好。” 贺石不是那种不让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的人,见医者都这样说了,也就打消了进屋的念头。 只望着杨娇娥取了一个新的罐子,抱着进了那间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贺石一直在小院附近活动。 看书、练剑、坐在花田里发呆,偶尔还会洗洗衣裳,打扫一下院落。 姐姐不能在这里显露身形,两人只能偶尔小声地聊聊天。 姐姐总是说这片花田很美,贺石暗暗记下这些花的种类,准备回山庄后,把自己的院子都种满。 杨娇娥每日只在结伴去傅辛家吃饭时与他有所交流,其余时间不是呆在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就是上山采药、炮制药丸,或者是伺弄那些个罐子。 这日午间,有个守谷的小弟子来告知有合阳派的人前来求医,被杨娇娥指着鼻子一顿骂给骂走了。 贺石望着那小弟子灰溜溜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次对自己师父这一块金字招牌的威力有了更清晰的体会。 骂走小弟子的杨娇娥拿扫帚把栅栏前的一片地给扫了一遍,边扫边冷着脸嘀咕:“真晦气!都说了没我的知会不会医治任何人,这个没眼力见的还上门讨嫌,也不知道收了合阳派多少银子……” 贺石不小心听见了这句话,连忙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继续看书。 杨娇娥扫完门前路,把扫帚丢在墙角,也没看他,只沉着一张脸走进了叶云所在的屋子,屋门一关,又是三个时辰才再次打开。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贺石在院外的花田旁练了两遍剑法,不少各色花瓣被剑气掠起,零零散散地落了一路。 他收剑入鞘,抬手摘去落在头顶和肩膀上的淡粉花瓣,耳尖一动,抬头往院里望去,就看见叶云坐着轮椅,慢慢从屋里出来,停在了檐下。 贺石眸子一亮,快步走回院子。 不等他说话,叶云便微微一偏头,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微笑:“石公子,剑法不错。” 贺石一愣:“你方才在屋里就能听出来我在练剑?” 叶云继续微笑:“自然不是,这是阿大告诉我的,我只是听出来你方才有过剧烈活动,这才有了这般猜测。” 贺石见他都能开玩笑了,便也明白这毒估计是已经拔除了。 果不其然,跟在叶云身后走出来的杨娇娥站在门口,垂眸看了一眼叶云的后脑勺:“把门口让开些,挡路了。” 叶云无奈一笑,操纵着轮椅来到了大门一侧。 杨娇娥抱着两个罐子出来,小心地将它们放在架子上。 贺石看着这一幕,默默地往远离架子的方向挪了挪脚步,然后才反应过来方才叶云是用双手操纵轮椅的,不由得低头看向他的左臂。 似乎是听到了贺石的心声一样,叶云抬手撩起了左边袖子,露出一截骨肉匀称、皮肤苍白的小臂。 “杨医师医术之高超,可以说是非凡间所有,短短几日间……是几日来着?” 叶云说着说着,突然卡住,扭头询问贺石。 贺石:“七日。” “哦,七日,这几日一直昏睡,都不知今夕何夕了。”叶云整理好袖子,继续说,“短短七日,便除掉了我身上的毒。” 杨娇娥整理好罐子,站起身瞥了他一眼:“剧毒虽已除掉,但你中毒很深,已经受损的身子还需要慢慢修补,接下来最少还要在我这儿待两个月,到时候,便基本能恢复原有的样子了。” 贺石和叶云没想到后续治疗还需要这么长时间。 贺石倒是无所谓,他在哪里都一样,无非就是练剑和射术。 唯一有些难以接受的就是,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与姐姐见面了。 只能是梦中相见了。 但叶云就有些急了,他轻轻扯了一下眼前的黑缎,沉吟片刻:“杨医师,我一定要留在这儿修养吗?能不能带上药,或者您写好后续的医治法子,我回洛州去请人按着您的法子疗养身体?实在是家中事务繁忙,走不开……” 杨娇娥注视着叶云,突然冷笑一声,不屑道:“多少年了,你们叶家还是这副德行,为了赚银子连命都不要,你,尤其是其中翘楚。” 叶云怔了一下,继而苦笑。 “倘若你想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一辈子都看不见东西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杨娇娥说完这句话,直接掠过他看向贺石:“走了,吃饭去。” 贺石看了一眼叶云,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张嘴说话的时候,便安静地跟在杨娇娥身后,往院子大门处走去。 就在杨娇娥的手搭上栅栏,即将推开时,身后终于响起了叶云无奈的声音:“杨医师教训的是,我不走了。” 杨娇娥缓缓放下抬起的手,回头看向叶云,面色虽然依旧冰冷,但眼神却也柔和了些许。 叶云扯着眼上的缎带,带了点请求意味地再次开口:“不管怎么说,我想先给家父和舍妹传个信,不知杨医师……” 杨娇娥点点头:“自然可以。” 她说完后,便回过头,利落地推开栅栏门,带着贺石走了。 去饭票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眼看着快到傅辛家了,杨娇娥突然停下脚步,转了个身面对贺石。 贺石被她的突然刹车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杨娇娥望着满脸写着‘发生了什么事’的少年,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对叶云那小子这么差吗?” 贺石恍然,原来是要说这个啊,他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你对他不差啊,如果这个差指的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的话,我觉着这也没什么的。” 杨娇娥眯起双眼,很确认自己没在贺石脸上看见一丁点言不由衷的痕迹。 “你难道不觉得恶语相向是件很过分的事吗?” 贺石有些不解地歪了下头:“虽然我不太了解,但还是知道叶大公子跟回春谷之前有些过节,即便这样,你还是会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为他好好解毒、疗养身子,在此基础上,恶语相向也很正常的呀,再说了。” 他望着杨娇娥五官硬朗面无表情的脸,小声地说:“这种程度的话,也算恶语相向?” 跟贺石相处近十日,杨娇娥第一次有了被噎住的感觉。 这不算恶语相向? 那哪种程度才算是恶语相向? 这么说的话,他难道还听过真正的恶语? 第163章 两个月后 杨娇娥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低语声。 “你小子,离杨医师远一些,杨医师不喜他人靠近的。” “前面是花谷小院,咱们绕道走吧,免得打扰杨医师清净。” “哎哎哎,她过来了过来了,你往那边点,给我让些位置!” “……” 她深深地看了贺石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走。 贺石不太明白这位毒仙子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吃饭。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来到傅辛家门前,杨娇娥照例抬手敲门。 此次来开门的却不是傅辛,而是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俊逸男子。 男子头戴纶巾,身着白袍,一副书生打扮。 他眼带笑意地看了杨娇娥和贺石两人一眼:“来啦?” 杨娇娥也有点意外:“你今日不忙吗?” “不忙不忙,今日有好事发生,心情不错,在家吃顿饭庆祝一下。” 男子掠过比他还高还壮的杨娇娥,上前一把搂住了贺石的肩膀,“你就是传说中的小石头?走走走,快进屋。” 贺石被他的力量带着进了房间,神色虽淡然,内心却并不平静。 方才男子抬手搂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闪躲了一下,谁知男子好像已经提前算好了他的闪躲路线一样,直接把手臂转了个弯,在终点等着,轻松捞住了撞上来的贺石。 让不知情的外人来看,简直像是贺石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宽敞整洁的屋子里一如既往地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男子揽着贺石坐在桌边,很是亲切地问他:“你师父最近怎么样啊?身体可还硬朗?” 贺石心说我师父练剑时候的力气可以打十个我,还提什么硬朗不硬朗? 他很是友好地笑了笑:“家师很好,有劳您挂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男子一直没松开搂着贺石的手,甚至还在他的肩膀、背部和手臂上捏了捏,捏得贺石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是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偏偏身旁男子的实力还深不可测,让人不敢随意动弹。 好在傅辛很快便端了菜出来,他看一眼满脸笑容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说:“爹,吃饭吧,别乱摸人了。” “臭小子,你懂什么?” 男子用空出的手夹了菜放进嘴里,评价道,“嗯,这刚出锅的菜就是不一样啊,我儿子这手艺真绝了。” 他终于放开了贺石,用那只手去盘子里抓了个馒头,一口菜一口馒头地吃了起来。 贺石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慢慢地抓起了筷子。 傅辛端了最后一道菜出来,与之前不同的是,没再坐在远离几人的对面,而是坐在了贺石的身旁。 贺石扭头看了他一眼。 坐在这对奇怪的父子中间,莫名觉得饭也有点不香了。 两刻钟后,吃饱喝足的杨娇娥带着贺石告辞离开。 贺石偏过头,最后望了一眼站在门前朝他们挥手的白袍男子,眸中闪过沉思。 杨娇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这人就这样,你不用在意。” 贺石点点头:“是有些不习惯,不过人家好歹是一谷之主,我一个晚辈,不能太过于计较。” 杨娇娥瞥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并未给你介绍这位的身份吧?” “我猜的。” 贺石抬脚迈过一朵开的娇艳的小花,垂着眸子认真走路。 “那你很能猜嘛。” 杨娇娥笑了一声,“你很聪明。” 贺石不置可否。 两人顶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回到了花谷小院。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叶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来,在疗养五十天后,他也终于摘掉了那条黑色缎带。 每日晨间就沿着院外的小径来回走动,美其名曰是为了锻炼长时间不使力的腿部,但贺石知道,这只是他在为观看自己练剑和射术找的借口。 “咻——” 短暂的破空声之后,远处山脚下的木靶子被穿透,箭尖撞在岩石上蹦出的火花,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清晰看到。 “咻——” “咻——” 在一个呼吸之内,贺石连发三箭,准确无比地射在同一个地方,直到最后一箭,甚至已经牢牢地插在了岩石中,并未落在地上。 贺石收弓而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啪啪啪……” 伴随着身后响起的鼓掌声,贺石听见叶云满是赞叹地说道:“精彩,实在是精彩,此等射术,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贺石甩了甩酸胀的胳膊,将长弓放在身旁的石块上,扭头看向倚门而立的叶云:“明日便要离开了,叶大公子不去收拾东西吗?” 叶云摆手笑道:“我来时就带了张轮椅,如今要走了,也用不到,便送给了杨医师,至于其他东西,都是人家回春谷的,带什么都不合适啊。” 贺石听罢,也没再说什么。 只轻轻挽了一下胳膊上滑落的袖子。 杨娇娥并未忘记第一天见面时她对贺石说的话,要给他做两身好看衣裳。 这两个月来,她先后做了三套衣裳,均是轻薄的夏衫。 一套粉色、一套鹅黄,还有一套火红,款式繁复不说,上面还坠了不少的配饰。 跟贺石平日里素色简单的穿衣打扮截然不同。 第164章 药田被拔光 但身在与世隔绝的回春谷中,也没什么别的换洗衣裳,贺石只好硬着头皮穿上了身。 一开始是感觉哪哪儿都别扭,直到何玉在某天上线后,很是惊艳地夸赞了那套嫩的跟什么似的粉色衣裳后,贺石才慢慢看这些衣裳顺眼了很多。 直到现在,他已经能很自然地保护衣袖和腰间的诸多配饰不被幅度过大的动作给弄乱了。 放下长弓,又练了两套师父最后教给自己的剑法后,贺石隐隐有了些新感悟。 他闭目站在花间体悟了一番,再次施展剑法时,与之前隐隐有所不同,看得叶云都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子。 练完后,贺石擦擦额间薄汗,收了功。 他将剑鞘随意背在身后,拿起长弓,准备回屋擦洗一下身子,等杨娇娥回来一起去谷主家蹭最后一顿饭。 叶云望着贺石走过他的身前,径直进了小院,才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 “哎,石公子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方才你练的那套剑法应该是来自化岭搬山剑主的沉沙吧?但似乎最后练的那一遍又有所不同,难道你是在剑法原有的意境上有了新体悟?你是怎么做到的?就这么点时间……” 贺石静静听着叶云在他身后碎碎念,直到他说完后,才回答了夹杂在赞叹中的那两个问题:“是有所感悟,练得次数多了,便能水到渠成吧。” 叶云被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震了一下,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了。 叶家虽被归为江湖十大门派之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富可敌国的惊人财力,真说到自身的硬实力,跟其他九大门派是没法比的。 即便是以医术闻名的回春谷,和以机关术为人称道的欧阳家,也有那么几个真正出众的武学高手。 只有叶家,虽然也养着不少所谓的一流高手,但真正可以称为宗师的,那是一个没有,更别说贺石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在亲眼见到之前,叶云甚至是想都没想过,有人可以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到达了旁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再联想到近几年叶家嫡系频频遇袭的实际,他身为少家主,更是直接险些丧命于一个连面都没露的杀手。 叶云近三十年来所坚持的信念不由得有些动摇。 拥有花不完的钱,就真的能在这世间屹立不倒吗? 或许在过去几十年间的太平盛世可以这么说,但如今这世道就要乱起来了。 乱世之中,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保护,再多的财富恐怕也会如空中楼阁般不堪一击,甚至还会招致心怀不轨之人的惦记,先别人一步陷入危机。 叶云不由得沉思起来。 或许,等这次回到叶家后,他需要跟父亲妹妹一起好好探讨一下此事了。 就在叶云站在院子里思考着叶家未来的命运时,贺石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擦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恰好此时杨娇娥也背着背篓回来了,贺石见她背篓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不由得问了一句:“今日没采到药吗?” 杨娇娥看了他一眼:“药田几乎被拔光了。”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吧,用药量极大的那种。” 贺石和叶云对视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极大的用药量呢? 甚至连回春谷这种医者圣地都拔光了自家的药田。 两人心中都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杨娇娥和贺石照例出发去谷主家吃饭。 叶云则留在院里,等着两人回来时给他带些吃的。 按他自己所说,就是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不去谷主家讨人嫌了。 杨娇娥对他这种极为清晰的自我认知十分欣赏,所以每次带回来的饭菜也还算丰盛,这两个多月来,也没把叶大公子给饿瘦。 敲开大门,谷主照例不在,只是连常常面无表情的傅辛,也一反常态的满脸疲色。 吃饭期间,杨娇娥问他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傅辛咽下嘴里的饭,表情淡淡的,一张嘴就是个惊天大消息:“漠州发生暴乱,娑源趁机进攻,短短十几日,如今已经快要打到湖州了。” 饭桌上的其他两人都惊住了。 半晌后,贺石凝眉道:“北戎呢?北戎可有动向?” 傅辛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你倒是问的关键,在娑源最初进攻时,北戎也骚乱过一阵,但是都被那个新的镇边大将军给挡住了,暂时还没有危险。” 贺石不再言语,捏着筷子无意识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外敌入侵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只是恐怕谁也没想到,最先动手的不是虎视眈眈的北戎,而是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的娑源。 战争开始了,这大半个月来,姐姐一直不曾出现,也是跟战争有关系吗? 贺石紧紧皱起了眉头,眸底闪过浓浓的阴霾。 何玉最近确实没法上游戏,但原因还真不是因为打仗,甚至她都不知道游戏世界里已经开始打仗了。 真正的原因是她的手机又坏了。 在拿去专卖店修的时候,那个店员甚至还记得她。 从快递箱里把保护严密的手机拿出来,小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美女,我也不知道你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了。” “说运气好吧,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手机屏幕摔碎两回,说运气不好的吧,这屏幕都两次碎成渣了,那手机愣是还能用。” “你说说吧,要我说你这两次修它的钱,再贴几个,都能换台新手机了。” 何玉从小哥手里接过手机,很是尴尬地笑了笑,开机后见游戏还能正常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指了指柜台中的一台新品:“你说的对,我是得再买一台新手机了,就这个,拿出来我看看。” 店员小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吐槽,还真阴差阳错地推销出一部手机,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柜台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何玉:“看在您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做主,给您个员工内部价。” 买好新手机后,何玉换好电话卡,又把旧手机里的app全导到新手机里,意料之中的,《江湖令》并没有被导过去,仍然静静地躺在旧手机的桌面上。 第165章 张予诗受伤 连续两次的意外,都差点让何玉失去与游戏世界的唯一联系。 她这次长了记性,决定以后有《江湖令》的那台手机,就一直放在店里安全的地方,专门用来登录游戏,平时就用这台新的。 何玉再次上下翻看了一遍旧手机,这要装进自己包里时,又慢慢地把手拿了出来。 “小哥,你能再帮我把这手机包起来吗?跟刚才一样那种。” 她指了指柜台上散落的一堆包装材料,眼神诚恳。 店员小哥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刚刚才谈成了一单生意,现在心情也很不错,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何玉登上新手机的微信,把聊天记录都备份了一份,然后给张予诗发过去一条消息。 【hy:予诗,你爸爸妈妈去医院了吗?需不需要我买些什么?】 那边的消息很快就回复过来。 【予诗:不用啦小玉姐,我爸妈已经过来了,他们还给你带了特产呢,你快过来吧!】 何玉嘴角扬起,给她回了个ok的表情包。 这时店员小哥也重新包装好了手机。 何玉接过那又大又厚的一坨,勉强塞进自己的包里,跟小哥道谢后,就出门打了辆车,直奔市医院。 推开病房门,何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张予诗床边的一对中年男女。 个子不高,瘦瘦白白的。 张予诗见何玉进来,眼前一亮,连忙招呼:“小玉姐来啦,快过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爸妈,爸妈,这就是我说的何玉,小玉姐。” 何玉礼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张父张母原本正一脸心疼,此刻见到何玉,顿时露出了笑容。 张母更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何玉的手:“好孩子好孩子,多亏了你啊,不然我们小诗可就……”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眶一红,眼瞅着就要哭了。 何玉连忙安慰:“阿姨您别难过,予诗受的伤不重,很快就能好的。” 张父此刻也站起身走了过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行啦。快别哭哭啼啼的,让人家小何看了笑话。” 他招呼何玉在椅子上坐下,从桌上的果篮里拿了个香蕉给她:“吃点,小何。” “谢谢叔叔。” 何玉接过,剥开咬了一口。 张母此刻也调整好了情绪,笑着坐在何玉身边:“孩子,事情的经过我们也听小诗说了,如果不是你正好去找她,恐怕那歹徒的刀就真的要捅进要害了。” “实在是太谢谢你啦!这可让我说什么好,当时我们听见消息都吓坏了,连忙买了机票,谁知道飞机不能起飞,只好改成坐高铁过来……” 何玉一边吃着香蕉,一边微笑注视着张母,时不时还点头回应一下。 张予诗怕何玉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妈,快别说这些了,你不是给小玉姐拿了特产吗,放哪儿了啊?” “哦对。” 张母从病房自带的小柜子里掏出一大包用超市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抱过来放在桌上,“孩子,这都是我从知根知底的人家里买的,绝对的绿色食物,你一会儿拿回去尝尝!” 何玉笑着点点头:“好啊,谢谢阿姨。” 又跟张予诗一家三口聊了一会儿,何玉便起身告辞了。 她婉拒了张母要请客吃饭的提议,提着那包沉甸甸的特产回了店里。 简单收拾后,何玉一屁股坐在窗边的躺椅上,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默默放空了一会儿后,她掏出新买的手机,点开了和张予诗的聊天记录。 往上翻了翻,停留在几张图片上。 上面显示的消息时间是在三天前,也就是张予诗受伤的第二天。 图片的内容还是在学校论坛之前那个帖子上的内容。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别人的发言,而是她自己盖的楼。 第一张是张予诗发在帖子里的图片,就是她之前拍的用面包和饼干做祭品的图片,配文: 【今天也要加油呀:楼主的图让我想起之前拍过的一张照片,你们看,是不是很像?】 底下炸出了一堆人发言,纷纷表示自己是不是见着鬼了。 还有人说这是她自己摆放的东西,就是为了蹭热度。 一时间搭楼几十层,吵得不可开交,其中有个人的发言混在其中,粗看之下不起眼,但细品却让人有些汗毛直竖。 张予诗还特意用红色的线条把那句话圈了起来。 【走着回家:这么隐蔽你都能发现,真厉害。】 何玉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眉头无意识地皱起。 她关掉图片,屏幕上出现了张予诗跟在后面的消息。 【予诗:呜呜呜小玉姐,我感觉这人说的话怪怪的,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刺伤我的人,我总感觉他在威胁我啊!】 【予诗:你看他的主页,是个刚注册没两个月的新号。】 下面跟着那个【走着回家】的主页。 空白的头像和简介,只有一个名字挂在上面。 【予诗:都怪我,没听你的建议,非要去论坛里发之前的那张照片(大哭)】 【予诗:昨天害的你都差点受伤,真的对不起。】 后面一长串都是何玉安慰她的话。 正在何玉反复看着那几张图片发呆时,屏幕上突然蹦出了通话界面,把她下了一跳。 望着上面备注的来电人姓名,何玉深呼吸一口,接起了电话。 “喂,张警官。” “嗯,是的,她父母昨天就过来了。” “她没什么大碍的,看上去没怎么受影响,啊,您说我啊?” “我更没什么事了,我也没受伤。” “什么?暗中保护?保护好张予诗那边就行了,我这里不用的……” “好……好的,我会配合的,那就辛苦你们了。” “好的张警官,我一定注意安全,嗯嗯,好的,再见。” 何玉挂断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天前张予诗一出事,人还没送到医院,何玉就直接报了警。 第166章 报警 除此之外,她还向警方提供了那几张照片和论坛里那条帖子的内容作为证物。 在后面的笔录过程中,详细讲述了自己的猜测,以及之前那个来店里买面包的奇怪男人的体貌特征。 给她做笔录的警察很高兴,说何玉提供的东西对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侦破很有帮助。 听到这位年轻警察说出了连环杀人案后,何玉就知道这起案子已经得到了足够大的重视,估摸着不单市局会全力侦破,就连省厅也会派专案组下来协助。 再加上自己提供的东西,抓住凶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年轻警察在说完话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连忙朝何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捂着嘴离开了办公室。 从警局出来后,何玉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去看张予诗。 那人的一刀正好捅在她肝脏和左肺之间,伤口看着严重,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等何玉到的时候,张予诗已经过了麻药劲,慢慢苏醒了。 何玉看着小姑娘躺在床上满脸苍白的模样,心里一软,便待在医院照顾人。 张予诗则觉得是自己惹得祸,不但连累小玉姐受到惊吓,还要麻烦她照顾自己,很是过意不去。 所以等她一恢复说话能力,就给自己家里人打了电话。 张父张母听后都急坏了,这边电话还没挂掉呢,那边就开始订机票。 可惜飞机因为天气原因不能飞过来,老俩口等了半天,见没有别的航班,只好跑去高铁站,坐高铁赶了过来。 所幸孩子并无大碍,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这两天何玉先是直面连杀两人的杀人犯,又第一次进警局,还去医院照顾了两天张予诗,现在躺在躺椅上,觉得整个人都精疲力尽,再也不想动弹了。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累,俗称心累。 可惜当时是晚上,何玉当时一见张予诗被捅了一刀,顿时就慌了,只顾着大喊拿包丢凶手,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否则的话,这起案子估计能更快侦破。 躺了一会儿后,何玉勉强爬起来,去给自己烧了壶水,拿着壶和杯子回来,继续躺在躺椅上,掏出了被裹成板砖的旧手机拆开,久违地登上了游戏。 缓缓睁开双眼,何玉醒过神,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呢,耳边就响起了久违的任务提示音,把她吓了一大跳。 这道声音太久没响起过,以至于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完成的任务。 何玉缓了缓,坐起身,打开了【任务】选项。 【恭喜你完成了“谍中谍”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360,白银*28,无影弩箭*5,替身人偶*1】 望着新到账的丰厚奖励,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面纱。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动的任务突然间就完成了? 难道…… 是有人抓住或者杀了吴锋吗? 何玉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楚峥、夏鸢、楚河和白玉深的脸。 是他们其中的谁呢? 还没等她慢慢细想,就突然听见了翅膀扇动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阿冷直直地冲了过来。 何玉连忙伸手接住它。 阿冷站在她腿上,着急地往前迈着小碎步,用力挺起胸膛,露出藏在羽毛下面的小皮包,“嘎”地叫了一声。 何玉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连忙伸过手,从皮包里摸出一封信。 信是楚峥写的,何玉连忙问阿冷他寄出这封信的时间。 阿冷歪歪头,告诉何玉是六日前。 何玉听后松了口气,才六日,应该还来得及。 她拆开信读了起来。 ‘何姑娘,黑巨人在云州被掉包后,真的那个运了到漠州,这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是谁也没想到,净门不单只有这一个黑巨人,而是有三个。’ ‘其余两个也是用类似的遮掩手段运到漠州,净门中人藏在暗处,等待时机放出这些怪物,在城中及周围村庄闹出了动静,娑源趁机进攻,如今已势如破竹攻下四座城。’ ‘我楚氏和化岭连同在前线抗敌,烦请你接到此信后,想法子通知我几个徒儿,暂时不要回楚氏,我不在,那里很危险。’ ‘我与化岭的几位剑主已及时联手斩杀两只黑巨人,并未造成多少伤亡,只是第三只受了伤的已在净门掩护下逃走,如今不知所踪。’ ‘此物对普通百姓危害极大,即便一流高手也不是它的对手,望何姑娘多多留意,一旦有消息,立刻知会我。’ ‘楚峥字’ 何玉读完信,沉吟片刻。 虽然不知道楚峥与那位郑知州有什么具体的不可告人的计划,但如今明显是有点翻车了。 或许他们的初衷就是想让娑源侵扰边境,好借此做一些什么事,但此刻娑源几乎要攻下漠州,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黑巨人还跑了一只…… 何玉皱起了眉。 既然净门这帮老阴逼能露一只藏两只,那会不会有可能露三只藏四只呢? 她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给楚氏的几个弟子写信示警,免得傻乎乎地跑回云州,被守在那的人给暗中一锅端了。 何玉很快便写好了三封信,将其中一封塞进阿冷的胸包。 阿冷得了命令,直接扇动翅膀,穿过【家园】的大门,迅速升空,不过眨眼间就飞得看不见踪影了。 何玉则打开【地图】,找到贺石的位置,直接瞬间移动过去。 “那个吴锋还想挣扎,直接就被小蝶一把化尸粉给化成了肉汤,我还翻了土把他埋了,一点渣都没剩!” 青州中部的某座小镇中,正值中午饭点,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不多。 贺石面无表情地坐在路边卖汤面的小摊上,盯着站在面前绘声绘色讲述如何杀掉楚氏叛徒的楚氏四弟子,楚云丝。 第167章 三人小分队 “这家伙,当初背叛咱们以后逃的倒远,可惜最后还是运气不好被我给撞上了……” 楚云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散于无。 她背着手站在贺石面前三尺远的空地上,两根手指在身后不安地抠啊抠,时不时眼神飘过,瞟一眼贺石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风浪的神色。 在她侧后方,施鳞施蝶兄妹俩肩并肩站着,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敢说话。 施鳞腰上的小青蛇似乎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氛,鲜红的信子一吐,呲溜一下顺着他衣襟的缝隙钻了进去。 何玉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嚯,这是偷跑出来被抓包了呀。 没想到贺石小小年纪,往那一坐还挺有气势。 她干脆也没解除隐身,乐呵呵地靠在旁边的桌上看戏。 楚云丝此刻内心有点慌乱。 去年在虫谷待了一段时间,她非常喜欢那里,所以父亲催了好几次都不想回,直到快过年了,没办法才被叫回去。 回去以后也还惦记着跟施蝶在虫谷里玩耍的日子,所以一出正月,她便硬着头皮去找父亲,提出想再去虫谷玩一段时间的请求。 没想到以往连山都不许自己下的父亲居然很轻易就答应了这个略显过分的要求,还非常贴心地为她带了很多云州的特产,派人一路将她护送到章州。 楚云丝开心极了,马上跑去虫谷寻找自己的小伙伴。 就这么在谷里待了一段时间,新鲜劲渐渐过去,她又有些无聊起来,萌生了出去逛逛的想法。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施蝶,施蝶立马就同意了。 不过施蝶觉得自己和楚云丝的武功水平一般,就这么出谷可能会有危险,便跑去把自己的表哥也拉入了团伙。 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三人收拾好行李,结伴悄悄离开了虫谷。 施蝶表示自己从没去过海边,不知道大海长什么样子。 楚云丝一听就来劲了,因为她也没见过大海。 而施鳞本就是被两人拉出来充当保镖角色的,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三人拍板决定,一路往东去海州玩儿。 谁知道,他们刚走到与海州相邻的宛州不久,西面就传来了战争爆发的消息。 即便再贪玩儿,三个孩子也还是知道打仗的厉害的,所以便放弃行程,直接掉头原路返回。 这不,刚穿过宛州来到青州,准备在这小镇里吃点饭歇歇脚时,就好巧不巧地在大街上迎头撞上了贺石一行人。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副场面。 见贺石只是盯着她看,久久不曾开口时,楚云丝心里的鼓打的越来越重。 她期期艾艾地说:“小师弟,你看我们这不是也没出事吗?你何必揪着不放……” 她说着说着,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了:“不对啊,小石头,我可是你师姐!” 她把两只手从身后拿出来叉在腰上,理直气壮道:“面对师姐,有你这种态度的吗?师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一个小师弟管得着吗?” 面对这位师姐的质问,贺石只是淡淡一笑,平静开口:“如今外面这么危险,你背着师父出来玩儿,他老人家知道吗?” “师姐,面对师父,有你这种态度的吗?” “我……你……” 楚云丝一噎,气得脸都涨红了。 坐在远处另一个铺子前的叶云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他周围站着的诸多护卫纷纷疑惑地面面相觑,不明白大公子这是在突然笑什么。 “反正……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啊!而且我还杀了咱们楚氏的叛徒呢!对楚氏,我可是有功的!” 楚云丝越说越委屈,突然甩了下袖子,一屁股坐在贺石对面的凳子上,破罐子破摔一样闭上了眼:“你要跟我爹告密就赶快去告!我才不怕呢!” 贺石看了她半晌,终于无奈地笑了:“四师姐,我什么时候说要向师父告密了。” “嗯?” 听他这么一说,楚云丝连忙睁开了眼睛,“你不告密啊,说话算话?” 贺石:“自然算话。” 反复确认贺石不是在开玩笑后,楚云丝立马变了脸色,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眼睛也弯成了月牙,扑过来一把拽住贺石的胳膊左右甩了起来:“小师弟你人也太好了吧!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师弟!” 贺石:“……” 呵呵。 他稳住被甩得前后晃动的身体,扭头严肃地对楚云丝说:“我只是不赞成师姐这种只顾着自己开心,根本没把自己的安全和师父的嘱咐放在心上的行为,既然你没受什么伤,我自然也不会告诉师父,让他徒增烦恼。” 楚云丝闻言立马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小师弟放心,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注意安全,绝不会让自己出事,让你们担心的!” 贺石微微扬了扬嘴角,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她搂在怀里的胳膊:“师姐,你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吃饭?” 楚云丝顺势站起身,摸了摸肚子:“对啊,我们本来就是要来吃饭的,小蝶鳞哥你们快来吃饭,我都要饿晕了。” 施蝶和施鳞见一场同门危机就此化解,齐齐松了口气,走过来在桌旁剩下的两个凳子上坐下。 贺石抬眸望了一眼远处的叶云,见对方此刻都已经吃上了,便也没再管他,叫来掌柜吩咐煮面。 等面的间隙,楚云丝详细地讲述了他们三人意外遇见吴锋的经过。 “你是说,是在青州和宛州的边界处碰上他的?” 贺石长眉微蹙,垂眸思考着。 楚云丝点点头:“没错,当时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正急匆匆地向宛州赶路,要不是我从小就对他比较熟悉,还真有可能认不出来呢。” “我当时叫了他的名字,他乍然一听,明显有所反应,跑的更快了。” 贺石适时问道:“那你们怎么追上他的?” 楚云丝看了施鳞一眼,很是骄傲地说:“是鳞哥的小青先追上去咬了他一口,我们后来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倒在树林里毒发身亡了。” 贺石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条藏在施鳞衣襟中,只露出个尾巴尖的小青蛇。 施蝶此刻也小声插话:“小青的速度很快的。” 第168章 就此别过 贺石:“……” 贺石此刻倒也明白为什么这两人要带上施鳞做保镖了。 因为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也许是盯着小青蛇看的时间有点长,施鳞抬起手挡住了衣襟,狭长而上挑的双目警惕地看向贺石。 贺石十分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掌柜也端了四碗面上来,几人都饿了,纷纷埋头开始吸溜,也没再顾得上说话。 吃到一半时,贺石招呼掌柜再煮四碗。 楚云丝连忙咽下嘴里的面,阻止道:“小师弟,我一碗就够吃了,你再要三碗即可。” 贺石喝了一大口面汤:“不是的师姐,是我一个人还要吃四碗。” 楚云丝、施蝶、施鳞:“?” …… 时间回到三日前。 在从回春谷出发前夕,傅辛突然来找贺石,将他叫到远离小院的草地上,递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瓷瓶。 “石公子,之前你来我家吃饭,我爹给你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你的底子还是有些虚,如今内功境界不高还看不出来,等过个三五年,境界一上来,必会出现内功运转滞涩、后继无力的问题。” “他说这是因为你小时候亏空太过,早早地便把身体潜能拿来损耗了,所以才会有此暗疾。” “这是我爹为你量身定制的培元丹,一共十八枚,每隔一旬吃一枚,前后吃上半年,你的底子也就补回来了。” 望着手里冰凉的瓷瓶,贺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谷主时的场景。 原来对方当时奇怪的举动,是在为自己诊病啊。 他心中感激,拱手朝傅辛道谢:“如此恩情感激不尽,替我谢谢谷主,来日贺石一定报答。” 傅辛摆摆手:“没什么的,石公子不必挂在心上,不过……这培元丹还有些副作用,我得知会你一声。” 贺石一怔:“什么副作用?” 傅辛的眼神有点奇怪:“服用培元丹期间,食量会增至原本的三倍左右。” …… “小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了?” 楚云丝伸长脖子,眼神怪异地瞄了一眼贺石平坦的肚子。 贺石随口一说:“因为我在长身体。” 施蝶低头看一眼手里比脸还大的大海碗,想了想,突然严肃又小声地说:“如果一个人食量突然暴增,很有可能就是肚子里长虫了。” “不会吧?” 楚云丝一惊,“小师弟,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啊?如果有的话赶紧说出来,让小蝶给你治一治。” 贺石看了一眼跃跃欲试地施蝶,放下喝光最后一口汤的大碗,笑着把原因说了一遍。 楚云丝听后撇撇嘴:“小师弟也学坏了,都敢跟师姐开玩笑了。” 贺石笑而不语,接过掌柜端来的面条,继续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等他将第五碗面条下肚后,腹中终于有了饱足感。 掏钱结账,贺石叮嘱楚云丝三人先在原地等一会儿,自己则来到了远处叶云所在的摊子前。 此刻叶云及二十几个护卫也都吃完了,正坐着喝茶。 叶云抿了一点涩口的粗茶,将茶碗放在桌上,抬头看向即将走到近前的贺石,嘴角扬起了笑容:“石公子,我正要去寻你呢。” 贺石也笑了:“那就叶大公子先说吧,我来瞧瞧咱们要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叶云习惯性地微微偏头,身后发带随之飘动。 一袭白衣的俊逸公子坐在简陋露天的小食摊子上,就像是坐在全王朝最好的酒楼包厢一样,衬得周围的色调都明亮了一些。 他指尖轻点茶碗,不急不缓地说:“依我之见,你我二人便在此处分别吧,我继续北上,你则留下来保护你师姐和那两位虫谷的朋友前往章州,你意下如何?” 贺石知道这点距离的声音瞒不过对方的耳朵,于是便干脆地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叶云闻言,慢慢起身:“好,石公子倒是个痛快人。” “石公子,你千里迢迢送我来回春谷解毒,我们同院住了两个多月,我不知石公子是怎么想的,但在我这儿,早已将石公子引为至交。”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令签递给贺石,阳光下打磨光滑的金属反射着刺目光芒。 “此签为我叶家信物,之后石公子不论去了哪一州,只要是在叶家的产业,出示此签,即可分文不取,此外,凭此签也可以在任何一家叶氏银庄一次性提走不超过一万两的银子。” 他的声音不同于往日带着淡淡笑意的轻松,而是严肃且诚恳的。 贺石望着递到面前的漂亮铁签,沉默了一下,认真地伸出双手接过:“多谢叶大公子厚意,贺石愧受了。” 见他收下铁签,叶云嘴角再度扬起,声音也重新染上了笑意:“那么咱们便就此别过吧,江湖之大,总有再见的一日!” 贺石点头,望向对方双眼:“期待与你再会,叶大公子,回去路上注意些安全,恐怕等着暗杀你的人可不会少。” “我晓得,有阿大阿二在,没什么问题的。” 结过账后,叶云一行人走出这条街。 阿大放好车凳,叶云轻轻撩起衣摆,动作利落地上了车。 “原来你的身体之前一直都没有调养好啊?”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压低的熟悉声音,正在望着车队背影的贺石一怔,随即眸中闪过狂喜。 姐姐回来了! 不行,不能笑,这可是在大街上,谁知道周围有没有墨云楼或者是净门的眼线?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好表情,目光仍注视着前方,嘴唇微动:“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玉抬起胳膊,轻轻摸摸他的头:“就刚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啊,只是表面看上去好了,其实底子还是不行的。” 贺石小声跟何玉聊了几句,心里开心得跟什么似的,面上却分毫不显。 “小师弟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干什么呢?” 楚云丝望着贺石直直立在桌旁的背影,疑惑地问了施蝶一句。 施蝶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呀。” 施鳞:“要不要让小青去看看。” 躲在衣襟里的小青蛇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对着三人吐了吐信子。 第169章 露营爱好者 就在三人嘀嘀咕咕的时候,远处的贺石突然转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丝一个激灵,连忙给施蝶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了。 毕竟小师弟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确实是能看见他们在说什么的。 施蝶和施鳞收到暗示后正襟危坐。 施鳞顺手抓住扒在胸口上探头探脑的小青蛇,一把塞进了衣襟里。 贺石脚步轻快地回到汤面铺子前,对三人道:“走吧,先去买些食水,然后出发回章州。” “啊?” 楚云丝本来还在纳闷小师弟的情绪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听他这么一说,立马睁大了双眼,“你要跟我们一起走?” 贺石一边收拾东西走向路边拴着的马,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漠州和湖州那边在打仗,章州距战场仅蜀州一州之隔,很危险。” “可是……” “而且还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在到处寻找我们,说不准这里就有他们的眼线,等会儿一旦我们分开行动,恐怕就会被追杀。” 楚云丝张开的嘴巴重新合上,她看了施蝶一眼,施蝶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楚云丝长叹一口气,领着施蝶兄妹俩,垂头跟上了贺石。 买好干粮,补充好水,贺石四人穿过街道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前站着几个穿甲的士兵正在维持秩序。 入城的队伍排了很长一截,有很大一部分都推着板车拉着行李,明显是要在这里长住的样子。 出城的倒是没几个人,很快便轮到了贺石他们。 四人牵着马依次走出城门。 就在这时,旁边入城的队伍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楚云丝好奇地扭头去看,听了几句,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现在正要入城的两个中年男子自称是一对兄弟,哥哥站在前面,弟弟拉着板车跟在后面。 守城的士兵见两人半天拿不出路引,便堵住了城门不让进,由此引发了争执。 兄弟两个满脸恳求地解释了半天,哥哥甚至都偷偷往士兵的手里塞银子了,那士兵都毫不动容,双腿微分站在城门前,手里握着长矛,来来回回就一句话。 没有路引,不能进。 何玉走在贺石身侧,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连青州的一个小镇都看守得这么严格,看来王朝中是真有敌国奸细啊。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朝廷展现出来的治国能力一直都是非常平庸的,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乱管一气,很多政令下来,还没走到县呢,就被官员们传的变了味,最后很难推行下去。 如今能把这一件守城防奸细的事情贯彻落实地这么到位,有点不合常理啊…… 就在何玉思量间,几人已经穿过城门,走出了一段距离。 见已经不再影响其他人正常进出,贺石四人纷纷翻身上马,加快速度直奔西方。 一路上遇见的人倒是少了不少,可惜没过一会儿天气就阴沉了下来。 楚云丝不满地撇撇嘴,腾出一只手把拴在马背上的斗笠摘下来戴上,其余三人也都纷纷跟着戴好斗笠。 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潮湿,在越来越暗的天光下,四位少年策马扬鞭奔驰在官道上,卷起一地尘土。 何玉在尘土中推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地图显示,方圆二百里内都没有城镇,看来贺石他们是免不了淋这一场雨了。 “咦?” 何玉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地图上的某处,突然目光一亮,伸出手放大了那处地方,确认之后,她关掉地图,一步迈出了家园的门。 在最前方领路的贺石微微伏低着身子,一身艳红衣衫被迎面的大风鼓动,勾勒出其下绷紧的肌肉线条,仿佛一面猎猎飞舞的旗帜。 突然,他轻轻偏过头,像是在听着什么的样子,然后便举起左臂,朝身后的四人比了个手势,微微调转方向,下了官道,顺着一条小路直奔而去。 其余三人也未作犹豫,朝他的方向追了过去。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天边渐渐传来闷雷声,虽是大白天的午后,四周的光线却明显暗了下来。 贺石低头避过迎面而来的树枝,穿过这一片树林,就看见前方的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其余三人此时也跟着钻出了树林,望着那个离地约六七尺的山洞,纷纷露出了欣喜之色。 贺石第一个到达山洞前。 他在旁边一块石头上把马拴好,掏出火折子点燃,对着赶来的几人喊了一句:“我先进去看看有无虫蛇野兽,你们去捡些干的树枝过来。” 他说完便纵身跃入了山洞。 手中的火折子勉强照亮了这一方空间。 山洞不算大,约有丈半入深,洞口高约七尺,宽约一丈,这样宽大的洞口,倒是显得内部没有那么逼仄。 贺石举着火折子走过一遍,里面只有一些鸟类的粪便和杂草石块之类,并无什么活物,是个躲雨的好去处。 他提气运功,掌风扫过,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清出山洞。 此时外面已经滴滴答答地开始掉雨点子了。 楚云丝三人每人抱着一捧树枝,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先后跃入洞口。 施鳞拍拍衣襟,小青化作一道青色残影消失在山洞深处火折子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贺石看得清清楚楚,那条小青蛇把头扎到石头堆里,下一秒便叼出了一只甲壳油亮的黑色大虫子。 “……” 贺石收回目光,蹲下开始整理树枝。 一时间倒是忘了,他们中间还有个更适合做斥候的……动物。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洞里的篝火也慢慢烧旺了些。 楚云丝坐在一块石头上,兴致勃勃地伸出双手烤火,一边烤一边欣赏外面的雨景。 她扭头对身旁坐着的施蝶道:“小蝶,咱们现在真的很有游历江湖的感觉诶,外面下着冰冷的大雨,而我们坐在山洞里烤火。” 她说着,看一眼正掏出小铁锅准备烧水的贺石,露出一个笑容:“还能喝上刚烧开的热乎乎的水,多好玩儿啊!” 站在洞口欣赏绝美雨景的何玉听见这话,回头看了楚云丝一眼,心道,之前没看出来啊,这孩子还是个露营爱好者。 第170章 浓烈的红光 几人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 直到西边厚厚的云层散开,倾泻出橘红色的天光时,这场大雨才算落下帷幕。 施蝶伸手点点无聊到快要睡着的楚云丝:“云丝,雨停了。” “啊?” 楚云丝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那我们能走了吗?” 贺石将早已冷却的小铁锅放进布包:“能走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他在剩下的树枝里翻了翻,找到两支粗细合适的树枝简单修整一下。 接着从包袱里翻出换洗衣物随意撕下一大片,往树枝的一头缠。 楚云丝看出了他的目的,拍拍手上前去帮忙,很快便将布片裹得严严实实。 贺石掏出身上携带的半瓶火油,均匀地淋在上面,做了两支简易的火把。 几人迅速收拾好剩余的东西,相继跃下山洞,骑马继续出发。 即便已经加快了速度,在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将近五十里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几人停在路边商议是要摸黑继续赶路还是就地休息。 小青吐着信子,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重新钻进施鳞的衣襟。 他抬手隔着衣裳摸摸小青的头,低声道:“雨下得太大,附近都湿的厉害,不适合过夜。” 贺石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决定,继续赶路,只是要放慢些速度,免得光线暗马匹看不清楚路况踩进坑里,把腿折断。 其余三人自然没什么意见,一致同意这个选择。 黑暗中,贺石掏出火折子点燃方才做好的火把,温暖的火光慢慢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那种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对黑暗的恐惧瞬间消退不少,紧紧靠在施蝶身旁的楚云丝紧绷的神情不由得放松了些。 贺石递了一支火把给施鳞:“我在前面领路,你在最后警戒。” 施鳞点点头,伸手接过火把。 贺石见马匹在近距离接触火苗后并无受惊迹象,便深吸一口气,轻喝:“出发!” 四人一字排开,继续往西而去。 …… “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 “快了快了,您别急啊客人。” “我如何能不急?明明都付给你们加速费用了,怎么还是这样慢吞吞的?” “我们的加速,就是指的在夜里赶的这段路,您瞧,这可不就是比只在白日里赶路快嘛!实在无聊,您就睡会儿。” “我可不敢睡,怕睡着了让狼给叼走。” “区区野狼,不在我眼中。” “……” 漆黑一片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车夫坐着的车辕下挂了一盏马灯,幽幽火光照亮马蹄下方的一小片地方,轻轻晃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夫身上裹了件深色的披风,盘着腿吊儿郎当地靠坐在车厢前,手里拿着张硬面饼子慢慢啃着。 突然,他身后的车门被人用力一推,顶的车夫朝前晃了一下,险些被面饼子给噎住。 他扭头瞪向探出头来的书生:“您这是干什么?吓我一跳!” 书生望向小道两旁没有尽头的黑暗,夜晚凉风拂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声势不由得弱了一些:“我真的很急……必须在大后日清早之前赶到洛京去,照这个速度,我们根本去不了啊!” 车夫暗暗翻了个白眼,没让他看见:“我是车夫,我自有成算,肯定能在那之前把客人您安全送……” “啊!” 耳边突然炸响的一声喊打断了车夫的话,吓得他一个激灵,一时忘了保持礼貌:“你他娘的有毛病啊!” 只见书生伸出颤抖的手指,遥遥指向前方:“那边,是什么……莫不是野狼?” 车夫连忙扭头一看,顿时无语。 入他娘的,死书生读书读得眼睛都瞎了,那哪是什么狼,分明是两点火把的光芒! 吓他一跳。 车夫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瞥一眼整个身子藏在车厢中,只露出半个脑袋的书生,眼珠子一转:“客人,您别担心,有我在,即便是狼群来了,也可保你无碍,请回车厢休息去吧!” 书生听他讲得信誓旦旦,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加上这夜里的黑暗确实吓人,便没再说话,默默把整个人缩回了车厢中,牢牢关上车门。 车夫轻甩缰绳,再把头往那个方向一看,突然发现那两点火光似乎大了一些。 他沉吟片刻,觉着还是不能让他们碰上,免得徒增是非,搞得书生再不给加钱就糟了。 于是便调转了一下方向,从树林中穿行而过,顺便还能抄个近道。 冰凉的树枝拂过车厢,发出沙沙轻响,只有三尺宽的小道容不下这辆小马车,所以木制的车轮时不时会碾上路边的草木石块,越来越颠簸。 书生坐在车厢里,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翻炒了一遍。 但想着方才看见的狼影,他还是决定硬忍一下,便从随身携带的书箱里摸出一本书册翻开放在眼前。 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毫无焦点地睁着,双手捧着那本看不见的书,时不时还要翻过一页。 好了,没那么头晕想吐了。 车夫无聊地打个哈欠,随意从探在头顶上的树枝上摘下一片叶子叼在嘴里,目光直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 突然,低头走路的马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下了脚步,扬起了头,马蹄在原地踏动,不安地打着响鼻。 车夫眉毛一挑,抬头望向右侧随风轻轻晃动可怖树影。 伴随着逐渐放大的沙沙声,一道高大魁梧到不似人类的身影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浮现,慢慢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 那辆马车走进了树林里。 是看到了他们所以躲藏起来了吗? 贺石微微眯起双眸。 无月的夜里实在是太黑了,光线几近于无,即便是以他的目力,也只能借着马灯微弱光芒看出来那是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男子。 深夜赶路,不同寻常。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看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继续集中注意力赶路。 而一直靠着瞬间移动跟随在贺石身旁的何玉却愣在了原地。 在她的视野里,远处那片看不见的黑暗中正散发着一大片异常浓烈的红光。 光芒强盛到甚至照出了树林的轮廓。 充满了不祥之感。 第171章 黑巨人 贺石一边观察前方路况,一边注意着后方几个人有没有跟上。 就这么走了片刻后,他突然发现姐姐的气息已经有一小会儿没再出现了。 贺石心中一紧。 他知道如果姐姐正常离开的话,一定会同自己打招呼,这样悄无声息地突然消失,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勒紧缰绳,让马儿前行的速度慢下来。 跟在身后的楚云丝见状,也连忙控制速度,几个呼吸后,整支队伍在路上停了下来。 “小师弟” 楚云丝望向前方半隐于黑暗的背影,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贺石静静站了片刻,正要说没什么事的时候,身侧的空气中突然浮现了熟悉的气息。 贺石的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被耳边低语声中包含的信息惊了一下。 他没做什么犹豫,转过身望着三张忽明忽暗的年轻脸庞:“你们在此处路旁等我一会儿,我有些事情,去去就回。” 楚云丝一怔,施蝶和施鳞对视一眼。 贺石说完这句话,将手里的火把塞到楚云丝手上,解下系在马背上的弓和箭娄,将缰绳放在她的另一只手上。 然后下了马,提气奔向方才路过的那片树林。 楚云丝左手一支不断散发热量的火把,右手两根粗糙的缰绳,跟同样一脸茫然的施蝶施鳞二人面面相觑。 贺石飞掠的速度很快,何玉在黑暗中解除了隐身状态,紧紧跟在他身侧。 而此时的贺石也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姐姐,你方才说,树林里的敌人很强?” 何玉锥帽的纱巾被夜风扬起,露出其下冰凉的面具:“也有可能很多,总之,你不会是对手,跟过来会有危险的。” 毕竟那样浓郁明亮的红光,可是之前从来没见过的…… “我能在黑暗中视物,这或许是致胜的关键。” 听她说自己不是这个未知敌人的对手,贺石的心态却很好,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到时候我远远一看,发现自己敌不过对方,肯定立马就跑。” 何玉无奈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此刻他们离那片树林已经很近了,近到贺石的面孔也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而何玉,也看见了这一方被红光照亮的世界。 二人一头扎进树林中。 贺石第一时间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踩在落叶上,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 深夜的树林中一片寂静,只有树叶相互摩擦的簌簌声,和一些不知名的虫类鸣叫声。 贺石和何玉的脚步融合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这片树林很大,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大约半刻钟,什么都没看见。 贺石已经缓缓将重剑抽出剑鞘,双手握住,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一边以保护的姿态护着何玉。 何玉则将【大力神符】放在随时能触发的位置,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发动神符,到那时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肯定都打不破她这层乌龟皮。 两人就这样全神戒备着转过一棵大树,下一瞬,乍然变亮的红光刺地何玉眯起了双眼。 与此同时,贺石也看清了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全貌。 一个高近一丈、宽近半丈的人形生物,皮肤呈现灰黑色,虬结的肌肉高高隆起,几乎爆炸,全身没有毛发,光着脚,只在下半身穿了件粗麻短裤。 此刻它正背对着两人,门板一样宽阔的脊背上有一道长约二尺的新鲜伤口。 伤口很深,其中溢出的黑色粘稠血液一路向下流淌,已经染黑了半边短裤。 他低着头在灌木丛中摸索,时不时摇一下手边的大树,像是在寻找什么。 何玉此刻也已经适应视野中了那跟泼了血一样的红色,望着敌人那不似人类的样子,一个名字在心头浮起—— 黑巨人! 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面前的庞然大物就突然转过了身,露出一张过分狰狞的面孔。 何玉心中一紧。 不好。 这怪物发现他们了。 贺石踏前一步挡在何玉面前,缓缓扬起手中重剑:“姐姐小心。” 何玉小声又语速很快地在他耳边讲了楚峥所说的关于黑巨人的情报和弱点。 贺石正要再说什么时,黑巨人便像是被他们发出的声音惊动了一样,巨大的脚掌猛踏地面,像一辆巨型装甲车一样轰隆隆地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何玉毕竟是在和平安定的现代社会长大的人,之前面对一个持刀歹徒就被吓得大脑空白。 此刻见到这样的怪物以这样恐怖的姿态直直冲来,更是直接懵了。 她下意识一把抓向贺石的衣服,想拉着他躲开,没想到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 再定睛一看,贺石已经持剑冲了上去。 何玉人麻了,被这一惊,倒是立马忘了害怕,着急忙慌地尝试能不能把【大力神符】用在贺石身上。 所幸他还记得黑巨人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特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直接高高跃起,身影在空中倒立,从对方头顶上方翻越而过。 在二者相错而过的时候,贺石仰头望着眼前那光秃秃的巨大头顶,目光一凝,双手持剑,狠狠捅了下去—— “铛——” 剑尖和头顶相接时,发出了类似金铁交击的声音。 贺石一击不中,随即收剑,身子在空中无声掠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黑巨人身后。 黑巨人张开大嘴仰天无声怒吼,转过身再次扑向贺石。 何玉此时已经退出了中心战圈,在发现【大力神符】不能用在贺石身上后,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随即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交战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在黑巨人的衬托下,贺石的身子渺小的像个孩童一样。 黑巨人虽然块头很大,但却一点都不笨重,反而异常灵活,尽管看不见东西,也能听声辨位,有好几次都险些打到贺石。 就在何玉琢磨着怎么加入战局时,因为屡次重击导致手臂酸痛的贺石不小心露出了一丝破绽,然后迅速被黑巨人捕捉。 下一秒,它扬起比砂锅还大的拳头,狠狠砸向了贺石的头颅。 贺石强行运转身法,也只是避开了要害,眼睁睁看着那拳头就要落在他的左肩。 第172章 一阵薄雾拂过面颊 就在此时,一道火光如流星般划过他们二人头顶,短暂地照亮了这幅混乱场景。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一道细长鞭影紧随其后,不偏不倚地缠在了黑巨人的手腕上,在下一秒死死绷紧,成功地稍微带偏了一点这只拳头的方向,最终落下时,只是堪堪擦过贺石的肩膀,并未砸实。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传来楚云丝的低声惊呼:“嘶——好大的力气!” 已经闪身躲开的贺石怔住,疑惑地望向声音的来源,脸色随即一变:“四师姐!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就响起了施蝶略显惊慌的声音:“不好!蛊毒对它无效!哥哥云丝快躲远些!” 贺石:“……” 贺石扭头,见黑巨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两道声音所吸引,一时间立在当场没有动作,当即抓住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成功将剑捅进了它背上原有的伤口中。 黑巨人再次发出无声的惨嚎,疼的全身都在发抖。 它疯狂地扭转身子,抬起双手狠狠抓向这个弄疼自己的小猴子! 贺石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用尽全身力量站稳在原地,死死咬紧牙关,借着对方转身的力量,在原有的伤口上,又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黑巨人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背上的“丁”字型伤口喷射出大量粘稠血液,被贺石灵活躲过。 黑巨人在贺石手上吃了大亏,反而更加激发起凶性,状若疯狂地转身扑向他,攻击更加迅疾猛烈,贺石则不停地躲闪招架。 看不见的黑暗中,破空声、金铁交击声、树木被打断的声音、重物砸在地面的声音密集而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周围观战的三人无比紧张的同时又心生恐惧。 楚云丝死死地咬着下唇,努力睁大的一双杏眸中,瞳孔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片刻之后,她用力抓了一把身旁的树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握紧手中的鞭子, 回忆着方才惊鸿一瞥之下,那道恐怖的身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踏前一步。 正在全身心投入与黑巨人的战斗中的贺石并未注意到楚云丝的动作。 他瞅准机会,再次将剑捅在方才捅入的伤口中,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滞涩阻力,和这具巨大身躯的隐隐颤抖,眸中兀地闪过一丝狠意,不躲不闪地运足力气将剑往里送,拼着被对方来上一下,也要给它造成一道致命伤害。 就在此时,不起眼的吹气声在角落响起,一点火光微微亮起。 黑巨人浑浊的眼珠子一颤,即便是在剧痛之下,也被那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所吸引,朝那个方向转过了头。 贺石大喝:“快把火灭了!危险!” 楚云丝咬紧不断打着寒战的齿列,听见贺石的话,非但没有把火熄灭,反而又加了一口气,让它燃烧的更加剧烈。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光亮所吸引,黑巨人挣开贺石的剑,猛地扑向那道被火光照亮的纤细身影。 楚云丝运转轻功飞身朝反方向掠去,一边跑一边颤抖着大喊:“小师弟!趁此机会!快些!” 贺石此刻都要急死了。 就四师姐那小身板,怎能扛得住这黑巨人的一击? 倘若她出了什么事,自己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他脚尖狠狠踩在地面上,飞扑向黑巨人的背后,高高扬起了重剑,同时发出低沉吼声,以期望再次唤回它的敌意。 可惜黑巨人在黑暗中待了太长时间,此刻突然出现的火光和火光下的那个人已经完全吸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它只想追上她,然后砸扁她,撕烂她,将她滚烫的鲜血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以至于身后再次中了两剑都没在意,只一心往前追。 楚云丝的轻功虽然不错,但仍然比不过一步就能跃过一丈远的黑巨人,不过几息便被追上。 黑巨人高高地扬起了手臂,他盯着面前的猎物,畸形扭曲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人性化的兴奋微笑。 远处传来施蝶破了音的尖叫:“云丝!!” 楚云丝回过头,鼻端嗅到了发臭的血腥味。 她望向那迎面而来的巨大拳头,在恐怖的破风声中屏住了呼吸。 也许害怕到了极致就是平静。 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楚云丝方才还沸腾翻滚的恐惧此刻却毫无征兆地骤然消失,只余下了茫然。 贺石双眼通红地将剑刺入怪物后心,紧接着跳上它的肩膀,死死向后勒住那只扬起的臂膀,拼命阻止它向下挥动。 可即便如此,那比他腰还粗壮的手臂还是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继续朝着原本的方向冲去,仿佛在嘲笑他的螳臂当车。 楚云丝闭上了双眼。 拳风之下,她手中的那点火焰前后摆了摆,彻底熄灭。 在视线陷入完全黑暗的那一刻,楚云丝的面前响起了一道类似于锤子砸在钢板上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下一秒,一双柔软又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后背和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然后便是一阵明显的失重感。 那种让人窒息的血腥味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薄雾拂过面颊,凉凉的,痒痒的。 恍惚中,她听见了贺石惊喜的喊声:“姐姐!” 姐姐? 什么姐姐? 哪里有姐姐? 楚云丝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她歪着头靠在这个陌生的柔软怀抱中,嘴半张着,目光迷离又茫然,有种在天上腾云驾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直到这朵云开口说话,这才打断了她的幻觉:“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 楚云丝惊醒过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被人抱在了怀里,而从方才开始就随着夜风不断拂过自己脸颊的,也压根不是什么薄雾,而是一面轻纱。 她连忙回答:“没没没!我我我……”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舌头。 在暗暗使劲掐了大腿一把后,楚云丝稳住心神,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没事,多谢您……” 然后便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经历这么一遭,她的脚软的厉害,刚一接触地面,便差点摔倒在地。 旁边的人又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小心些。” 楚云丝小脸一红,借着对方的手站稳了身子,那只手便松开自己的胳膊,静静离去了。 感受着空荡荡的小臂,她抿抿唇,不知怎的,竟从心底升起了一抹失落。 第173章 灌木丛中 且不管楚云丝是怎么想的,那边的贺石见何玉将四师姐救走,心弦顿时一松,更加放开了手脚去对付黑巨人。 黑巨人举着被反震到发麻的拳头,朝着何玉飘然飞走的方向张大嘴巴无声吼叫。 贺石松开它的臂膀,身子顺势向后一倒,双脚交叉钩住那根柱子一样粗壮的脖颈,反握住剑柄,将已经插进怪物身体中的剑刃再次猛地向内一捅—— “噗嗤——” 黑巨人的身体内响起一声像是灌满水的胃囊被扎破一样的声音,它挥舞的手臂徒然停在半空,整个身体都僵在了原地。 贺石松开双脚翻身跃下,顺势拔出了重剑。 随着剑刃抽出,那道深不见底的伤口中猛地喷射出大量的黑色粘稠血液,利箭一样直奔贺石面门。 贺石身在半空无处躲闪,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剑横在面前。 宽大剑脊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血液,只有零星的一些飞溅在了他的衣衫上。 贺石平稳落地后,又迅速朝远处躲了躲,离开黑巨人周身一丈之内的范围。 他低头看了一眼沾染黑血的衣襟,外表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想了一下,随手从一旁折下一根树枝,挑住衣襟轻轻一扯。 那片被污染的衣襟就像是燃烧过后的纸张一样,轻飘飘地从衣衫上脱落下来,还没掉在地上,就已经化作了五六张碎片。 贺石脸色一变,抬手抓住衣衫,直接整个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然后急忙去查看自己的剑。 所幸这剑是欧阳家主用极好的材料淬炼三日才出炉的神兵利器,在用帕子抹去残留的黑血后,仍旧光亮如新。 贺石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的黑巨人已经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贺石提着剑,小心戒备着走到他的头颅前,才发现这怪物即便是倒在地上,也有接近他腰的高度。 他心中止不住的惊诧。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确认对方是真的死了后,仿佛一直紧绷着的弓弦骤然松开,贺石突然感觉浑身酸软的厉害,尤其是左肩,更像是断了一样疼。 “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了……贺,贺公子,你怎么样?” 身后大约三四丈外,响起了施蝶小心翼翼的声音。 贺石嗓音沙哑地回答:“无碍,你们先站在原地不要动。” “那便好……” 施蝶松了口气,又磕磕绊绊紧张地问:“那,那云丝她……” “她也无事。” “……” 身后不再传来声音,贺石回头一看,发现施蝶正蹲在地上抹眼泪,施鳞蹲在她身旁陪着,托着腮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见这两人也没什么事,他便回过了头。 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待觉着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后,贺石便捡起了放在远处的弓箭,瞄准战场周围的一处灌木丛,面无表情地射出一箭。 …… 身后激烈的战斗声猛然停止,以一声重物砸落在地的动静结束了一切。 车夫靠在一块石头上,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握紧刀柄,慢慢地屏住了呼吸。 在遭遇黑巨人之前,他也对这种怪物有过详细的了解。 但了解归了解,真的动起手来,他才知道,纸张上轻描淡写的那一段描述放在现实是多么可怖。 或许也就只有那个大块头过来才有胜的几率吧,不过对方现在应该也是自顾不暇了,毕竟…… 胸口的闷痛让车夫的呼吸都带上了血腥味,他收回发散的思绪,顾不得擦掉口鼻处新溢出的鲜血,微微侧过头,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方才出现的陌生人,听说话的声音是一男二女,都有些年轻的过分,恐怕还不到二十岁。 但是听脚步声和那个少年脱口而出的“姐姐”,好像又不止这三个人。 即便如此,就凭这些年轻人,真的能杀掉那个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怪物? 那几个年轻人中的两个简单地对话了几句,外面便又是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在渐渐远去。 怎么回事? 车夫疑惑地皱起眉。 就这么走了?方才不是还说的站在原地不要动么? 就在他疑窦渐起的时候,一支利箭穿过灌木丛,无比精准地插在了他握着刀柄的手旁,笔直的箭杆距离手背不过一寸。 车夫一怔。 对方这是发现自己了? 仿佛在印证自己的想法一样,那道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灌木丛外。 随后那声音清朗的少年用不急不缓的语调慢慢说道:“前面坐着的那位前辈可是受了伤?我这里有回春谷的伤药,可要用些?” 他这话一出,不提车夫心情如何,远处的施鳞、施蝶、楚云丝包括何玉都愣住了。 怎么,方才他们打成了这样,附近竟然还有一个陌生人在旁观吗? 黑巨人一死,红光消失,周遭再次变成了一片黑暗。 何玉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总归是有一个好消息,她将视线转向贺石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位躲在暗处的陌生人身上并无红光,说明他此刻并无恶意。 就在何玉为此放松的时候,哪个方向突然又幽幽地亮起了一片淡淡红光。 她愣住了。 啊? 立场转变这么快的吗? 她抬腿朝那个方向走去。 楚云丝察觉到她离开,连忙跟上。 “多谢这位小友,在下伤势不重,无需用到那么好的伤药。” 贺石其实很早之前就看见了躲在那里的车夫,黑巨人身上的那道伤口有很大概率就是他造成的。 而他们刚遇见黑巨人时,那怪物寻找的应该也就是他了。 贺石见他的样子好像受伤很重,便好心来送些伤药,免得伤重不治,但见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了一声前辈保重就要转身离开。 这下倒是把车夫给整不会了。 不是,你试探人就试探这么一句啊? 不多问问咋能探知底细? 这么没有江湖经验的吗? 眼看着贺石是真的要走了,车夫这才慢慢回过味来,表情逐渐变得古怪。 这小子方才不会是真的要给自己伤药吧? 他摸摸身上藏着的诸多暗器毒药,出声叫住了已经转身走出一段距离的贺石。 “小友,请留步。” 第174章 你认识我们 贺石停住脚步。 恰好此时何玉也带着楚云丝走到了近前。 贺石朝着何玉一笑,转头问楚云丝:“四师姐,还有火折子吗?” 楚云丝在身上摸了摸:“没有啦,刚刚扔掉了。” “我有。” 何玉在旁边应了一声,然后从【库房】掏出来一个—— 火折子形状的打火机。 将火打着后递给了贺石。 暖色的火光跳动中,一旁的楚云丝慢慢睁大了双眼:“您……您是……”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难以置信,何玉笑着说:“你也知道我啊?” “当然知道了……就是……” 楚云丝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黑衣女子,喃喃道,“就是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啊……” 何玉笑了笑,没再就‘哪里不一样’展开话题继续聊,毕竟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 贺石看了何玉一眼,何玉朝他微微点头。 贺石笑了一下,转过身朝着灌木丛边走去,何玉则跟在他身后,楚云丝见此,也急忙跟上。 三个人的脚步声……等等,其中一人怎么听起来好像完全不会武功啊? 车夫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血,拄着刀站了起来,在一秒钟之内切换成温和无害的微笑表情,然后缓缓转过身—— ? 微笑有些僵在脸上。 他的目光扫过这三人……一个半人的脸,内心涌起了惊涛骇浪。 “在下石远山,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贺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男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和身材,朝他拱了拱手,“前辈如何称呼?” 男人很快便平复了起伏不定的思绪,捂着胸口苦笑了一下:“在下张静乾,是一个镖师,咳咳咳,伤得有些重,石小友还请见谅。” 贺石笑了一下:“无妨,张前辈武功高强,远山心生崇敬,怎能再提这些虚礼?” 张静乾咳了一会儿,脸色好看了许多,闻言长叹一声:“唉,我年纪大了,哪里能比得上你们这些少年英杰啊,我拼的重伤,也只给那怪物留了一道伤口。但你们小小年纪,居然真的能杀了它,实在是了不得啊!” 贺石笑而不语。 姐姐方才说了,这个黑巨人的弱点只有一处,那就是心脏。 但因为它有着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所以这处弱点真正意义上来说,是非常难抓住的。 毕竟光是要打破它的防御,就不是一般高手能做到的。 而这个不起眼的自称镖师的人,却做到了这一点,这足以说明他绝对不是一般人。 伴随着草叶摩擦声,张静乾从灌木丛中出来,慢慢走到了火光之下。 几人这才注意道他的一条腿也有明显的变形,显然是骨头断了。 贺石抬手从怀里摸伤药,却一把摸了个空,这才想到自己的外衫早已扔在了地上,便道:“张前辈先稍候片刻,我去取些伤药。” “好。” 张静乾一瘸一拐地走到一片空旷些的地方,倚着树慢慢坐了下来:“多谢了。” 贺石去丢掉衣服的地方找了找,找到两瓶伤药,拿过来递给张静乾。 张静乾道过谢后,也不避讳,直接扯开裤子,露出了血淋淋的左腿。 他放下手里的刀,咬着牙把骨头掰正,然后将药膏均匀涂抹好,用刚才扯下的裤腿紧紧包扎。 何玉站在一旁看他处理伤势,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张镖师认识我们。” 张静乾拉扯裤子的动作一顿,再抬头时已然是一脸茫然的表情:“这……不知这位女侠是?这好像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 “你的表情很明显就是在说你认识我们。” 何玉抬起手,白皙指尖轻轻地在自己和贺石、楚云丝之间画了个圈,“不是么?” 张静乾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说来也怪,随着这个笑容的绽开,他那不起眼的平凡气质突然就变得有些神秘起来,连带着那张普通的脸都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魅力。 他笑着摇摇头:“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无名氏,我还自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呢,没想到一开始就被你看出来了。” 楚云丝用满是惊叹崇拜的目光看向何玉,满脸一副‘你怎么如此厉害’的表情。 何玉没说话。 她自然不是因为张静乾的微表情才发现这个人的猫腻的。 且不说何玉根本不懂什么微表情心理学的知识,就说刚才,张静乾从灌木丛里转过身的时候,周围黑的跟什么似的,她又不是贺石,哪能看清楚对方的表情? 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在张静乾转过身看见自己三人的一刹那,他身上的淡淡红光闪了闪,便骤然熄灭了。 这不就是认出了身份,所以敌意消失了么? 那边的张静乾又将目光转向贺石,眼中带着笑意:“你是楚峥的小徒弟。” 然后看向楚云丝:“你是他的女儿。” 楚云丝警惕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男子,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绳子手柄上。 贺石则是表情不变地看了看对方乾,然后平静开口:“张前辈,那药你用完了吗?用完便还我吧,我也要用。” 何玉闻言一怔,连忙转头查看贺石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才发现了他身上雪白亵衣的左肩处已经氤氲出了一片血迹。 方才光线太暗,加上自己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个陌生人身上,竟然没有及时发现贺石受伤了。 张静乾的目光同样扫过贺石左肩,然后将握着药瓶的手伸了出来。 楚云丝上前一把拿过两支药瓶,然后乖巧地给何玉。 何玉道一声多谢,便走到贺石受了伤的那一边,轻轻掀开了他的衣领。 贺石有些不自在地歪了歪头:“没什么的姐姐,只是小伤……” 何玉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这叫小伤?如果再往下一点,你的整个肩膀估计都碎了。” 贺石喏喏地小声说:“那确实是没打实……” 楚云丝见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师弟此刻跟个鹌鹑一样唯唯诺诺,连忙抬手做出解救:“是,我可以作证,是我把那怪物的拳头拉偏的!” 何玉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教育贺石,所以便朝楚云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卷绷带:“走,去那边的树后,我给你上些药,包扎一下。” 第175章 上药 楚云丝望着贺石半敞开的衣领,觉得自己跟着过去有点不合适,但她也不想同这个看上去装模作样的家伙待在一起,便朝四周望了望。 贺石知道她是在找施蝶二人,便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四丈左右。” 而那边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出声的施蝶也听见了几人的对话,连忙点燃了被施鳞一直握在手中的火把。 亮堂堂的火光瞬间燃起,楚云丝露出笑容,拔腿朝那边跑了过去。 张静乾则略略睁大了双眼。 原来那边一直躲着的人是这两个孩子啊…… 难道楚氏如今跟虫谷也结成了联盟? 楚峥这家伙宝刀未老啊,动作可真够快的。 他换了个舒适一些的姿势坐着,垂眸开始静静思考。 而另一边的贺石则被何玉拉到了远一些的一棵大树后面。 何玉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拉着贺石让他坐下,把手中的火放在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然后蹲下身注视着他,简洁明了地吐出三个字:“脱衣服。” ? 贺石傻眼了,没受伤的那只手下意识捏住亵衣松散的领口。 何玉一边在【库房】翻找之前在【杂货店】买过的碘伏,一边示意他快点。 贺石双膝并拢,姿势端正地坐在石头上,眼神闪烁了片刻后,终于咬着下唇解开了亵衣的带子。 柔软的布料缓缓下滑,露出一边红肿渗血的肩膀。 他脱掉一只袖子,将它从身后绕过来,缠在腰侧,尽可能地多遮住一些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此时何玉已经找到了碘伏和医用棉签。 她从小袋子里抽出几支棉签沾上碘伏,伸长手准备给贺石的肩膀消毒,然后就发现现在的姿势很不得劲。 于是她顺手拍了一下贺石紧紧并在一起的双膝:“打开点。” 贺石:“……” 他慢慢分开双腿,何玉随意往前挪了挪,借着一点暗淡的火光,认真地开始给伤处消毒。 一边消毒一边碎碎念:“你瞧瞧这肩膀肿的多高啊,唉,就不该带上你一起逞能,这种怪物根本就不是你能对付了的,幸好楚云丝及时赶到,不然的话咱们也别去虫谷了,干脆就直接扭头再往回春谷走……哎你肌肉放松点,这么紧绷着不疼吗?” 她用棉签点了点贺石紧紧绷着的肩颈肌肉。 侧颈上一点冰凉的感觉一触即分,贺石牙关紧咬,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何玉转头,看向他侧脸下颌处不断鼓动的咬肌:“疼啊?” 贺石微微扭过头躲开她的视线,从鼻子里闷出来一个低低的“嗯”。 “那我再轻点。” 何玉心想,被我说准了吧?肌肉不放松,一准儿得疼。 然后便如所言一样放轻了动作。 但这样的力道对贺石而言实在是太轻了,像羽毛拂过一样,刺痛中夹杂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痒意,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好在漫长的消毒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看着何玉将用过的棉棒包好,连同那瓶药水一起收起来后,贺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扭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奇怪,明明不怎么疼,但为什么让人觉着这么难熬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缘由,肩膀上便又落下了一片冰凉。 “!” 贺石努力克制着本能,让自己的身体放松。 他此时也不敢看何玉,便默默垂下了睫毛,然后一眼就瞧见了搭在自己大腿上的那片黑纱。 轻薄的纱巾好似没有重量一样盖住半边大腿,透过那朦胧的黑色,依稀还能看见自己裤子的褶皱。 贺石着魔一样盯着自己大腿上那鲜明而浓烈的对比,以及黑红相互交融后形成的暧昧不清的神秘颜色,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好怪。 无论是这片说不上来的颜色,还是此时的自己。 都好怪。 这种陌生无措又格外引诱的感觉,让贺石的心中无端地升起一阵惶恐。 仿佛在他对自己这一方世界的掌控之外,有什么东西不经允许地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改变绝对不是什么正向的东西,它甚至可能会拖着自己,再次回到四年前那个冰冷荒芜、举目无亲的朔州小城。 无尽的,看不到希望的寒冷、饥饿、病痛、孤独、恶意…… 贺石猛地惊醒。 他遏制住自己正在滑向名为过去的深渊的思绪,在下一秒后,瞳孔微微颤抖着挪开了视线。 火折子上方跳动的火苗印在他的眼瞳深处。 不去看,不去想,不存在,不会变…… 何玉并不知道安静垂眸坐着的贺石内心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仔细地将药膏均匀涂抹在对方伤处每一个细小的角落,最后拿起火看了看,确保没有一点遗漏后,取出绷带开始包扎。 包着包着,心里又难免地开始心疼,一心疼,又慢慢升起了后悔和愧疚。 唉,这该死的好奇心,差一点就成了拉着贺石一起跑来送死了。 还好这孩子运气好,不然…… 何玉叹了口气。 贺石猛地扭头看她,藏在暗处的手指痉挛似地抖了抖:“姐姐……你,你怎么了?” 姐姐为什么突然叹气……难道她已经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了吗? 怎么办? 怎么办…… 何玉被他过于大的反应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莽撞了,害你受了伤,心里过意不去。” “……”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贺石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那密匝匝的闷痛像是拳头砸在木桩上一样,一下接着一下,密不透风。 不管在什么时候,姐姐总是这样为自己着想,对自己这样好…… 全天下所有好人的好心肠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的一个拥抱。 她就是苍天送来将我从冰雪中救起的神仙,我一个如此,如此微不足道的凡人,怎配在享有她全心全意的垂怜后,还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真该死啊…… 贺石眨眨有些湿润的双眼,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姐姐,我这伤又不重,你不要难受嘛,再说了,换个角度想一想,倘若我们这次没有趁着天时地利把那个黑巨人杀掉,之后如果再碰上,难保会更加危险。” 说到这里,他撒娇似地笑了笑:“这样吧,如果姐姐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那就多给我买些零嘴嘛,我最近爱吃那个辣味的肉脯,油油润润、香香辣辣的,一吃就停不下来。” 何玉听后,果然笑了。 她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满含笑意的温柔声音响起:“知道啦知道啦,你说的对,我不难受了,一会儿就去给你买肉脯,馋猫。” 贺石歪着头,跟着她一起笑弯了眼睛。 看吧,我最知道怎么哄她开心了。 第176章 指定是沾点邪门 何玉很快便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最终成果,站起身拍拍手:“好啦,可以穿好衣裳了。” 贺石目送着那片黑纱翩然离去,默默地穿好亵衣袖子,系上衣带整理了一下,才拿着火折子站起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姐姐。” “好就行,走吧,他们也等了多时了。” “嗯。” 二人并肩回到张静乾所在的大树下,这个神秘的车夫似乎已经忘掉了浑身的伤痛,正垂着头打盹,看样子都快睡着了。 远处蹲着围成一圈嘀嘀咕咕的楚云丝三人见贺石和何玉已经处理完伤势回来,连忙举着火把一起凑了过去。 众人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张静乾。 他睁开双眼,目光在接触到面前站着的一排人后,立马就清明了。 他撑着树干站起身:“诸位少侠,可是收拾妥当了?” “不错,我们这便要出发继续赶路了,不知张镖师是要去哪里?” 这次出声说话的是何玉。 对于这个对他们没有恶意的神秘高手,她的心中是并无恶感的,反而还略有感激。 毕竟是他先伤到了黑巨人,才给了后来的贺石可趁之机,否则的话,真正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张静乾顶着浑身的伤,朝何玉勉强拱手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吧,萍水相逢之缘,他日定当再会。在下要继续往北走,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 何玉几人都被他整的这一下动静给吓了一跳。 何玉:“张镖师,你这是……” 张静乾连着拍了好几下脑袋,有点懊恼地说:“哎呀呀,差点把我的客人给忘了!” 他朝四周看看,选了一个方向,拄着刀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重新折返回来,停在了贺石面前:“这个,贺少侠,可否借你的火折子一用?在下去寻到马车后,想用来点一下马灯。” 那个火折子被贺石拿在手里有一段时间了,他自然也发现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火折子,而是某种构造精巧的机关。 很显然这是姐姐自己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 于是便开口道:“张前辈,我同你一起去吧,你受了伤,万一再遇上危险就不好了。” 张静乾怔了一下,然后笑道:“那便劳烦贺少侠了。” 何玉等他们说完,在一旁道:“我也一起去吧。” 张静乾:“自然可以。” 楚云丝闻言一怔,连忙往前走了一步:“我也要走!” 张静乾:“呃……” 施蝶见好友要跟着离开,自然也不肯被留下:“还,还有我们两个。” 张静乾:“……” 半刻钟之后,一行六人在一处灌木丛中找到了歪歪斜斜的马车,拉车的马儿受到了惊吓,已经不知所踪。 张静乾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厢门:“吴先生,吴先生?” 车内静悄悄的。 张静乾又道:“杀手已经死了,现在安全了,吴先生你快出来吧。” 马车里像是没人一样,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静乾背对着众人的目光微凝,抬手缓缓推开了虚掩着的两扇小门。 施鳞手里握着火把,配合地往前照了照。 火光照亮了这间小小的车厢,内部简单的场景和布置一览无余。 一个穿着棉布长袍,头戴纶巾的年轻人侧躺在地,上半身斜斜地搭在车凳上,面朝着门口。 年轻人清秀的脸孔表情平和,如果能忽略他额头上那个尚在反光的大包的话,简直就像睡着了一样。 见人还在,并且还活着,张静乾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哎呀,这怎么还晕倒了?”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费力爬上马车来到书生身旁,抬手掐了掐对方的人中,见这人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便又将手移到那个足有半个拳头大的鼓包上,用力一按—— “嘶——” 书生猛然惊醒,捂着头坐直了身体。 “吴先生!你没事吧?” 张静乾一脸担忧地抓住书生的胳膊,“我不是说让你安静待在车里等我么?这怎么还晕倒了?” 书生龇牙咧嘴地缓了半天才压下额头上的疼痛,他放下手,目光一转,注意到了车外还站着四个陌生人。 “张镖师,你怎么才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几位是?” 他一张嘴就是一连串问话。 张静乾顿了一下,一一作出回答:“杀手有些厉害,得亏这几位少侠路过帮忙,才算击退他,你放心,现在距方才我们分开还不到半个时辰,没耽误什么时间。” 书生闻言松了口气,接着便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你怎么伤得这样重?这杀手当真不一般,莫不是那墨云楼的人?” 张静乾微微一笑:“保护雇主是我们金山镖局的职责,不论是什么墨云楼还是白云楼,谁来了都不能在我的面前伤到你!放心吧,我这都是些小伤罢了。” 他的目光落在书生额头的大包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倒是吴先生你,莫非方才还有别的杀手袭击你?这额头,撞得有些厉害啊……” “哦,你说这个啊。” 书生抬手轻轻摸了摸那个包,“这是我自己撞的。” “啊?” 张静乾真心实意地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书生解释道:“张镖师你不是嘱托我不要发出任何动静么?我听着你们打斗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紧张,不由得担心自己会发出尖叫,索性直接撞晕在车上,如此一来便再无发出声音的可能了。” 张静乾:“……” 他用一言难尽的眼光看着对方,嘴却仿佛拥有肌肉记忆一样,饱含感情地恭维道:“吴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这想法也太妙了,一般人是真想不出来啊!” 站在车外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的何玉也愣了,跟同样愣住的贺石对视一眼,抬头认真地重新打量了这位姓吴的书生一遍,心中不无感叹。 这他娘的也是个邪门人啊! 这年头,不沾点邪门,还真不好意思行走江湖了! 第177章 继续赶路 一刻钟后,邪门人吴书生抱着自己的大书箱,沉默无语地看着半个轮子陷进灌木丛,半个轮子已经开裂的马车车厢。 张静乾在一旁搓着手解释:“这个,马受惊了,冲得有点厉害,把车给撞烂了……” “我要去洛京。” 吴书生咬着牙道,“必须准时去!” “一定一定,准时准时,实在不行我背也把你背过去……” “张镖师,我不是在开玩笑。” 吴书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最后停在张静乾身上,语气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错过时机的后果我们谁都担待不起,这关乎到数万百姓的性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肃穆而有力的,与之前那个自称为了防止出声而主动撞晕自己的秀气书生完全是两个人。 张静乾默默闭上了嘴巴,罕见地没了话。 实在是那“数万百姓的性命”太过沉重,不是一两句玩笑话就可以翻过去的。 沉默片刻后,一直安静的楚云丝突然出声:“我可以将我的马让出来给你们。” 她看向身旁挽着自己手臂的施蝶:“小蝶,你我共乘一骑可以吗?” 施蝶用力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的马也给你们吧。” 贺石看了一眼站在最边上的施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前方距离下个城镇也不远了,我步行即可。” “不,我步行,你骑马。” 施鳞言简意赅地否决了贺石的提议。 施蝶适时地跟上解释:“贺公子方才才经历一场恶战,还受了伤,理应骑马,我表哥轻功也不错的,能跟得上我们。” 贺石想了想,同意了他们的决定。 毕竟跟那样一个怪物战斗了半晌,自己也确实很累了,再连夜奔袭,身子恐怕还真会有些吃不消。 这时楚云丝又开口了:“那无名姐姐……” 姐姐? 贺石眯起双眸睨了她一眼。 何玉笑着摸摸她鼓鼓的漂亮发髻:“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去趟别处,你们无需管我,忙完之后,我自会再去寻你们。” 楚云丝顿时弯眸一笑,仰头看着她:“嗯!” 贺石的眼神轻飘飘地从那只轻抚乌发的素手上掠过,垂至身前的灌木丛上,大半的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望着面前这几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自己二人腾出来两匹马,吴书生郑重地朝他们行了一礼:“多谢几位仗义相助,年轻一代中有你们这样的少年,实乃王朝之幸也。” 何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吴书生行的是王朝上流社会士族之间的大礼,看来这人身份不简单啊。 在这个时间点,如此低调地赶去洛京,说不准还是个当官的,身怀什么密令之类的,甚至是可以影响战局的东西。 贺石几人自然也看出了这书生的不简单,纷纷回礼。 楚云丝拍拍手随意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救急之事,何足挂齿?” 吴书生再次行礼:“姑娘好侠气,吴某再次道谢,只是时间紧急,不能再同诸位畅聊,还望海涵,来日诸位若去了洛京,吴某定设下宴席,扫榻相迎。” “好说好说。” 楚云丝看了施鳞一眼:“鳞哥,走吧,给他们牵马去。” 施鳞点了一下头,跟在楚云丝身后往树林外走去。 贺石看着张静乾和吴书生:“不如我们也一并走,节约些时辰?” 二人一致同意。 几人点着两个火把,走至树林边缘。 贺石一眼就看见了拴在树上正垂着头休息的四匹马。 分了两匹给吴书生和张静乾,几人目送着他们二人翻身上马。 出乎意料的,吴书生的骑术看上去还不错,最起码上马的动作还挺利索的。 张静乾坐在马上,对楚云丝笑了笑:“小姑娘不错,有乃父之风。” 然后又看向施鳞:“代我向贵族族长问好。” 施鳞狭长的双目微转,盯住了张静乾,深色的眸子仿佛某种爬行动物一样,泛着冰冷的光。 张静乾却好似没发现对方颇具压迫感的目光一样,转头朝何玉和贺石拱了拱手,笑道:“无名前辈,贺少侠,我们后会有期。” 吴书生在一旁不耐烦地道:“说完了吗?说完赶紧走,你一个习武之人,怎得行事如此磨蹭?” “走走走,这就走,告辞!驾!” “哼,驾!” 漆黑的夜幕下,两匹骏马携着一点飘忽的火光,头也不回地朝北方而去。 贺石整理一下马上堆放着的三人份的行李,找出自己的一件换洗衣裳穿好,望了眼前方的路,声音平静道:“我们也该出发了,走吧。” …… 四人赶在天蒙蒙亮时来到了下一个小城。 彼时正好城门刚开,排队进城的人还不多,几人很快便进入城中,先是去买了两匹马,又寻了处客栈休息了一会儿,待到巳时,才再次出发。 一路无话,这日的夜幕降临前,几人总算是进了章州地界,途经的地貌明显变得险峻起来。 章州边界处有一座小镇,因为处于两州交界,所以还算热闹。 四人在一家客栈定了三间房,楚云丝和施蝶住一间,施鳞和贺石各一间。 整整两日一夜,几乎都在赶路,几人也都累了,简单吃过晚饭后,便都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贺石照常喊了小二搬浴桶来沐浴。 何玉坐在桌前,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贺石送走小二关上门后解除了隐身。 贺石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一抹黑色身影,顿时心中一跳。 他掩饰般地拿过门口脸盆架上挂着的布巾擦手,边擦边道:“姐姐,原来你没走啊。” 何玉:“我有话同你说,但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换药那次的时间太短了,没来得及。” 许是心中有鬼,贺石总觉得这几句话中别有深意,不由得反复咀嚼,希望能从中读出些许隐意。 何玉拿出楚峥写给她的信递给慢慢走过来的贺石:“你自己看吧。” 贺石无限发散的思维为之一顿,慢了半拍地抬手接过那两张叠着的信纸。 第178章 梦境变化 他垂眸读信,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事情大约就是这样,我已经将给你师兄师姐的信寄出去了。” 何玉从【库房】中取了一包肉脯放在桌上,顺便摸出两瓶可乐。朝站在原地的贺石招招手,“来吃肉脯。” 贺石将信叠好,走到桌前递给何玉,然后坐在了她对面。 何玉将肉脯拆开,推到他面前。 贺石从中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何玉见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打趣道:“怎么,担心你师父吗?” “嗯。” 贺石咽下嘴里的肉脯,长眉微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师父武功虽然可称天下无敌,但一人之力终究难敌千军万马,如若不幸身陷军阵之中,恐怕也很难脱身……” 何玉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可乐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阿冷已经将信传给了白玉深和夏鸢,现在估摸着也快要找到楚河了,你的这个二师兄也不知跑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以阿冷的速度都拖了这么久。” “二师兄的行踪一向神秘,他如今的所在地,恐怕只有他自己与师父知道。” 贺石再次拿起一片肉脯慢慢嚼,目光穿过黑漆漆的窗户,不知落向了哪里。 “战争将起,估计朔州沦陷也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也不知道远山县……” 能不能躲过这场浩劫。 何玉知道这孩子是在担忧开始打仗以后王朝百姓的命运,心中不由欣慰。 在经历过那样苦难黑暗的童年后,还能长成这样心怀天下,明朗正义的模样,排除掉后来这几年楚氏和自己的教育引导这些外在因素,贺石的骨子里本就是个善良坚韧的人。 只有拥有纯白的底色,才能作出鲜艳明亮的画。 何玉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宠溺地抬手摸摸贺石的脑袋:“好孩子。” 听到何玉这三个字的夸赞,贺石凝重的表情中顿时透出一点茫然,整个人的眼神都清澈了:“啊?” “没什么,估摸着小二就要来给你送洗澡水了,我便先离开了,之后有空会来找你的。” 何玉笑眯眯地站起身,收好两个喝光的玻璃瓶,推开了虚空中的大门,“肉脯要少吃一些哦,睡前吃太咸对身体不好。” “哦……” 贺石愣愣点头,目光紧紧跟随着何玉,直到对方的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空气中。 他坐了一会儿,抬手慢慢将桌上的肉脯重新包好放在行李中。 恰好此时小二过来敲门,送来了浴桶和热水。 贺石简单收拾了一下,脱掉衣裳迈进了浴桶中。 他将双臂搭在桶沿上,肩膀连带着半个胸膛裸露在空气中,避免了将雪白的绷带浸湿。 他随意向后靠在桶壁上,略有些发烫的热水浸润着皮肤,紧实有形的肌肉随之舒展开来。 昏暗空荡的客栈房间内,再无第二人的存在。 贺石闭目仰头,从胸腔深处呼出一口气,线条起伏的优美侧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深深的疲惫。 …… 静谧温暖的卧室中,平躺在床上的何玉突然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内原本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的窗帘突然动了一下,仿佛是被风拂动一样。 但透过掀起一角的窗帘缝隙,可以看见那扇窗户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再仔细看去时,窗帘已经恢复了原状,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幕是只是错觉。 贺石一脸茫然地站在卧室的窗前,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就在刚刚,他睡着后照旧来到了姐姐的窗前,不出意料的,窗帘拉着灯暗着,姐姐还在休息。 贺石在窗前安静地飘了一会儿,便准备去别处随意转转,看还能不能再学到一些新鲜东西。 临走时,他鬼使神差地用手扶了一下玻璃,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接触到玻璃的几根手指竟然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 这个过程发生的太自然,以至于贺石都已经走出几步了,才突然反应过来。 接下来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贺石注视着脚下浅色的地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 卧室不大,靠窗的角落摆放着一张实木梳妆台,镜子擦得很干净。 窗户的另一侧是一个白色的铁艺架子,上面放着几盆不知名的绿植,最上面的那一盆开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花朵。 窗户正对面是宽大的通顶衣柜和宽大的矮床。 床上铺着浅咖色的四件套,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被子隆起一抹曲线起伏的弧度,柔软的乌黑长发散了一枕。 眼前的景象无一不在告诉贺石一个事实。 而贺石满眼恍惚,只觉得自己身处幻觉。 他站在原地,迟迟不敢移动脚步。 良久之后,贺石转过身,原路返回,穿过窗户重新回到了寒冷的室外。 冷空气顺着鼻腔而入,钢针一般直刺眉心。 贺石被刺激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温度了。 这在之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但这样的混乱也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他渐渐冷静下来。 当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其次,要搞清楚这样的变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贺石紧了紧身上的亵衣,单薄的布料无法阻挡寒风侵袭,但这样的寒冷却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敏捷。 自己这几日没有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身体也并无变化,受伤也不会影响入梦,一切都如上一次入梦一样,所以产生变化的原因大概率不在自己这里。 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姐姐身上了。 距离上次见到姐姐到现在,她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贺石凝眉回忆,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这个还需后续慢慢考量…… 至于因变化而产生的影响,目前来看应当是没有,具体的还是得再观察几日。 贺石打定主意,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漆黑的窗户,选择了主动离开梦境。 第179章 虫谷 客栈房间内,贺石苏醒后,便再也没有睡着。 他起身穿好鞋,脱掉亵衣,赤着上身在房间的空地上打了两套拳法。 结果动作幅度有些太大,把肩膀上的伤口崩开了,点点血迹渗出,点缀在雪白的绷带上,像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完了,这要是被姐姐看到,少不得会惹她心疼。 贺石有些心虚地穿好衣裳,遮住了渗血的痕迹。 不过好在的是,这样折腾了一番后,他的心绪已然完全恢复了平静,此刻甚至还感觉有些饿了。 他从行李中掏出那包肉脯,坐在桌边慢慢吃了起来。 一口气吃掉半包后,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楚云丝三人也陆续起床,四人吃过早饭后,简单补充了一些食水,便接着向西赶路。 因为娑源近日加紧了对王朝的进攻,所以西南一带的地区明显变得更加混乱。 贺石几人先后遭遇了五拨山匪、六批难民和三次不明势力的江湖之人的袭杀,终于在第六日清晨,来到了虫谷之外。 “终于回来了……” 楚云丝望着远处被浓浓大雾笼罩的幽深山谷,简直热泪盈眶。 她身上华贵的织金蚕丝罩衫已经脏成了灰色,甚至还破了好几个洞,原本俏皮可爱的双螺髻也换成了随意一挽的乱糟糟的高马尾,雪白的小脸上挂了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看上去疲惫又憔悴。 其他几人的状态也同她大差不差,施蝶擦了把脸上的灰尘,双腿轻夹马腹,走到最前方带路。 而施鳞则默默地落在最后压阵,小青躺在他的衣襟里,小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吐着信子。 何玉则早已解除隐身状态,骑着一匹马走在楚云丝和贺石之间,光明正大地往虫谷而去。 毕竟这地方作为江湖传言最凶险的奇诡之地,实在是不适合悄悄潜入。 而且何玉真的非常害怕虫子,如果无人引路,不小心撞上什么奇形怪状的蛊虫毒虫,恐怕会被吓得直接掉线。 将近两个时辰后,一行五人穿过能见度不足三十米的大雾。 浓雾散去,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了一处狭长而幽深的秀美山谷。 郁郁葱葱的高山宛若通天巨柱般耸立在两旁,山谷间尽是古老且饱含生命力的奇花异木,根根深绿的树藤随意穿梭在众多古树之间,一条几乎被绿意淹没的石路从远方浓雾的尽头延伸至脚下,像是通往传说中精灵所居住的魔法森林的魔法之路。 这样震撼且充满了超现实感的美景让何玉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 同她一样愣住的还有贺石。 楚云丝得意洋洋看着贺石的表情,觉得自己终于在小师弟身上找到了作为师姐的优越感:“怎么样?美吧?” 贺石真心实意地点头:“美。” “美就对了,想你也没见过这等美景,走,师姐带你见识见识!” 贺石眨眨眼:“多谢师姐。” 楚云丝笑得眯起了眼睛,看向一旁的施蝶:“小蝶~” 施蝶微微垂下头,藏住自己翘起的嘴角,转身选择了一个方向:“这边来。” 几人牵着马,没有顺着石路往里走,而是往旁边偏一点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再走上石路,走了一会儿后,又从另一边离开石路,在草地上七扭八拐地走了半天,这才渐渐看到了人烟。 几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田边玩耍。 远远望见打头的施蝶,小孩子们都兴奋起来,一边叫着“少族长回来啦!少族长带人回来啦!” 一边往寨子里跑去。 见此情景,施蝶脸色隐隐有些发苦,楚云丝在一旁安慰她:“小蝶不怕,倘若一会儿族长罚你,我就跟她说是我一定要拉着你走的,让她连我一起罚!” 施蝶小声说:“谢谢云丝,但是犯了错,母亲对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你求情也没用的。” 楚云丝的眼神从贺石脸上飘过,在何玉随风轻轻摆动的面纱上停留了一下,转头小声对施蝶道:“这次不单有我,还有他们呢,我们一起说,一定管用。” 贺石斜斜看了她一眼:“四师姐,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不能带上姐姐。” 楚云丝眼睛一瞪:“你说什么呢!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带上无名姐姐?” 贺石转回目光:“师姐最好说到做到。” 楚云丝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旁的施蝶连忙拽她的衣角:“好啦好啦,少说两句。” 楚云丝白了贺石一眼:“你瞧他那个样子,我都还没做什么呢!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都快跳起来了!” 贺石沉默不语。 何玉也没想到三言两语的,两个孩子就要吵起来了,连忙抬手按住贺石的肩膀:“好啦小石,别板着脸,看看这里的风景多美,好好欣赏欣赏,也算是放松一下最近太过紧绷的神经。” 贺石转过头,大半的视线被飘飘荡荡的黑色所填满,原本有些冷硬的表情顿时一松,好奇发问:“什么是神经?” 何玉:“嗯……神经就是类似于蛛丝的东西,将我们的脑髓和身体的每个细小角落链接起来,从而达到用头脑指挥身体的作用。” 贺石似懂非懂,懵然点头:“噢,原来是这样么……” 跟在后面的施鳞也跟着微微点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说话间,几人已经穿过寨口的田地,走进了寨子。 寨子里的房子都是类似于吊脚楼的建筑,几乎家家户户的房门旁,都放着一个高大的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陶罐。 这让何玉想起了杨娇娥家门口的那些陶罐,除了数量少一些,跟这些没什么区别。 楚云丝小声地给何玉和贺石介绍:“虫谷内一共有三个寨子,这里是小蝶家所在的寨子,叫施寨,寨子中的人都姓施,族长是小蝶的母亲,也是虫谷的现任谷主。” 就在这时,寨子前面远远地响起了一道女子飘渺的声音:“施蝶施鳞,带上贵客来议事堂。” 施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脚步沉重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施鳞则仍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头也不抬地跟在施蝶身后。 楚云丝更加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道:“说话的这个就是小蝶的母亲,她很厉害的。” 第180章 太阳能智能恒温箱 何玉不知道这个虫谷谷主是怎么个厉害法,但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楚云丝都这样小心翼翼,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议事堂的位置在寨子中央,后面就是祠堂,前面则是一片面积不小的广场。 此刻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男女老少,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几个在田里玩耍的小孩也在其中,见他们过来,顿时一哄而散。 五人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由施蝶打头,走进了议事堂。 议事堂里只坐着两个人。 最上首的女子一身黑衣,身材曼妙,看上去三十来岁,虽然长相算不上美,却有种别样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她发髻上的银蝶装饰散发着微光,在略显昏暗的大堂中,平添了一丝神性。 女子右手边的椅子上同样坐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相比于前者,这位女子的样貌更加明艳美丽,双目狭长而上挑,饱满的唇瓣红的鲜艳,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一般。 施蝶走到大堂中央,一声不吭地就跪下了,耷拉着脑袋低声叫了一声:“母亲,姨母。” 施鳞也跟着跪在她身边:“族长,母亲。” 黑衣女子并未理会下面跪着的两个年轻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何玉三人,轻轻开口:“云丝,想必这位小公子就是你家那个最小的师弟了吧?” 楚云丝乖巧地行了个礼:“是的,施谷主。” “那这位……” 施谷主的目光落在何玉身上,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墨云楼、净门和合阳派三大门派现在都在散播人手找你,恐怕谁都不会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来我们这里。” 何玉微微欠身,声音平静温和道:“让施谷主见笑了,如今江湖乱象渐起,我实在是担心这孩子的安危,所以便只能一直跟着……噢对了,在下初临贵宝地,特备薄礼一份,还请施谷主不要嫌弃。”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随手一摸。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纤纤素手上就出现了一个两尺见方的白色箱子。 上首的两位女子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楚云丝也一脸见鬼了的表情,视线在何玉服帖的衣襟和手上的大箱子之间不断来回,有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贺石也有些惊讶,不过他惊讶的不是何玉能从怀里掏出这么大一个东西,而是惊讶何玉竟然还特意为虫谷的人准备了见面礼。 何玉也没怎么关注他们的精彩表情,她慢慢将手中的箱子放在地上,直起腰后,将那只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甩了甩。 他爹的,这太阳能恒温箱真重啊,差点没拿住摔了,那可就让人看了笑话了。 施谷主沉默片刻后,问道:“多谢无名姑娘厚礼,不过,此物是?” 何玉微微一笑:“此物名为太阳能智能恒温箱,可以人为随意改变箱内温度。” 她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放在箱盖上:“这上面详细描述了此物的使用方式。” “能随意改变温度么?” 施谷主沉吟片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何玉这才发现她的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在这个年代,可是比一般百姓中的男子都要高了。 施谷主走到何玉面前,蹲下身子看了看那个通体白色,只在盖子上覆了一层片状银色金属的箱子。 她这才发现,这箱子的材质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而且正面还有个一点就亮的琉璃片,下面是几个看不懂的图案。 施谷主心中已然相信了此物的神奇功能,站起身朝着何玉微微欠身:“此物实在神奇,在下前所未闻,多谢无名姑娘了。” 如果确实可以随意且细致地调节温度,那对养一些特殊蛊可是有大作用,而且还会提高某些稀少脆弱蛊虫的成活率。 确实是很好的礼品。 何玉回过一礼:“施谷主喜欢便好,接下来,我们三人恐怕会在这里多叨扰一段时日了。” 施谷主掩唇轻笑:“客气客气,你们想住多少时日便住多少时日,我虫谷景色不错,只是气候相较外界更加湿润,虫蛇有些多,估摸着你们得适应几日。” 同何玉说完后,她垂眸注视着仍然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施蝶和施鳞,虽然收起了笑意,但声音还算温和:“你们两个也起来吧,此次看在无名姑娘的面子上,便不罚你们了,但要记住,如若下次再偷跑出去,所有处罚都加一倍!” 施蝶顿时被这意外之喜砸晕了,过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腼腆地看了何玉一眼:“多谢无名前辈。” 何玉笑着摆摆手。 楚云丝见自己的好姐妹不用受罚,立马开心了,转头一看施鳞还跪在原地,就走过去拉他:“谷主说不用受罚啦,你还跪着干嘛,快起来!”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施鳞的衣袖,对方就突然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迅速原地爬了起来,把楚云丝吓了一跳。 施鳞爬起来后,第一时间凑到何玉面前,平日里冷淡的眸子此刻亮的惊人:“无名前辈,能不能劳烦你再为我讲讲那‘神经’控制身体的具体过程?” 何玉一怔,下意识答应:“可以……” 贺石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小步,隐隐有挡在何玉面前的意思。 一旁的施蝶自动触发讲解开关:“表哥定是又想出了什么炼蛊的好点子,跟无名前辈说的那个‘神经’有关,所以急着想再多了解一些,印证自己的想法。” 何玉闻言,心想。 施鳞平时看着闷闷的不说话,没想到是个喜欢钻研学习的学霸。 她还是比较欣赏这种专业能力强的人的,于是很乐意地点头:“没问题,之后你有什么想了解的,随时来问我即可。”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的美艳女子突然开口:“倒是要劳烦无名姑娘空闲下来多教教这小子了,鳞儿,还不道谢?” 施鳞郑重朝何玉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何玉想伸手扶起他,又有点害怕那条小蛇,于是只好隔空虚扶一下:“不必客气。” 施谷主在一旁抚手笑道:“好好好,你们要详谈,还是得在安顿下来之后再说,小蝶,你跟鳞儿去为无名姑娘和贺小公子安顿住处去。” 施蝶开心道:“好的!” 她朝何玉几人招招手:“走吧,你们就住我们家旁边吧,这样之后干什么都方便些。” 何玉和贺石自然不会有意见,几人朝施谷主和那位明艳女子告辞后,随着施蝶施鳞找住处去了。 第181章 黏人 几人就这样在虫谷安顿了下来。 贺石与何玉的吊脚楼是挨着的,隔着窗户能够看见对方,楚云丝则住在了施蝶的隔壁,她之前住过的地方。 在送走极度渴求知识的施鳞和沉默着坐在一侧旁听的贺石后,何玉终于松了口气。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这间不大的房间,准备在游戏中体验一下这种在现代社会已经很少能见到的特色建筑。 在她刚刚脱了鞋要躺上床的时候,就听见门口传来“吧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何玉以为是有人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便穿好鞋走过去看看。 谁知一拉开门,就看见一条矿泉水瓶盖那么粗的褐白花蛇盘在自己脚下,慢慢地蠕动着,蛇头正对着脚尖,血红的信子已经触到了鞋面。 “……” 何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她眼疾手快地迅速关上门,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门口,靠在桌旁大口喘着气。 直到此刻,她才打出了第一个寒颤,接着便哆哆嗦嗦地拉开了【家园】的门,哭丧着脸下线了。 算了吧,这异族风情不享受也罢…… …… 在这之后,何玉减少了自己上线的时间,即便是上线,也尽量保持跟别人待在一起,随时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某种虫子和蛇。 大半月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虫谷众人也对何玉的神出鬼没渐渐习惯,不会再某日吃午饭时没看见人而到处去寻。 在此期间,何玉又和楚峥通了一次信。 她告诉楚峥楚氏的几个弟子都已经通知到,现在贺石和楚云丝都在虫谷待着,非常安全。 楚峥的回信过了好几日才过来,先是表达了对何玉的感谢,然后提及了如今同娑源的战局异常胶着,且前几日军中斥候在娑源大营中发现了疑似北戎人的踪迹,朝廷怀疑娑源已与北戎暗中联合,伺机围攻王朝。 如今除了西边的战场,北境朔州也在暗中同时增兵,以防备北戎的偷袭或者大举进攻。 何玉读完信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整个王朝的绝大多数兵士都去了西境和北境战场,内部就处于防守空虚的状态,这个时候如果发生叛乱的话…… 何玉摇摇头,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 按照之前所见的朝廷针对北境流民的安置情况,就知道其中有谨慎者在筹谋,这种前浅显的问题,他们也一定想到了。 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解决? 何玉坐在自家屋门前的小板凳上,一边看着贺石在屋前的空地上练剑,一边想着现在整个王朝的局势。 近日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特别是虫谷位于西南大山之中,气候较云州更加湿热。 贺石从小生活在朔州,较常人更不耐热。 这样难耐的天气里,他用发带将墨发一丝不剩地全部束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身上只穿了套轻薄的长裤短衫,显得身姿高挑,比例绝佳。 重剑挥舞,破空声阵阵,辗转腾挪之间,细小的汗珠被甩在空中。 少年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便如同这晶莹的汗珠一样,肆意挥洒着。 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无名前辈!” 右侧突然响起的一道童音打断了何玉的思绪,她扭头看去,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一扭一扭地跑过来,边跑边挥手,“无名前辈!” 何玉起身,顺着梯子下来,弯腰一把接住了炮弹一样冲来的小肉球,顺手摸了摸她细软柔顺的小辫子:“什么事啊跑这么快,不急不急,慢慢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块糖放在小孩手里。 贺石此时也收了招式,提着剑走了过来。 小姑娘喘匀了气,先是细声细气地道了谢,才接着说:“族长请您去一趟议事堂,说有要紧事要问问您。” 何玉挑了挑眉。 她一个外人,虫谷能有什么要事需要请教自己? 难道是恒温箱坏了? 她转头对微微气喘,出了一身薄汗的贺石道:“你再练一会儿,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很快便回来。” 贺石注视着她的脸的位置,慢慢地点了下头,却没有依言回到原处练剑,而是站在原地,一副要目送她走的架势。 何玉一早就发现了,最近的贺石有些过分的黏人,跟个小尾巴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还总是在背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偶尔被她发现了,便会很自然地转开视线,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何玉自己想不通这种行为的原因是什么,还特意去请教了拥有育儿经验的郝梅。 郝梅听完她的描述后,给出的答案是:‘孩子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末了还问何玉,是谁家的小孩让她这么上心。 何玉说是自己一个朋友的弟弟。 郝梅听后也没再多问,只告诉何玉,让她嘱咐那个朋友多陪陪她弟弟,给足孩子安全感。 何玉分析贺石之所以会没有安全感,估计很大的原因是外面在打仗,自己的师父也参与其中,师兄师姐们也随时会有危险,所以难免心绪不宁。 她也就很宽容地放任贺石随时随地跟着她,有事没事盯着看的行为,每次有事要离开时,还会跟他说一声,并且说好大致的回来时间,让他放心。 跟着小姑娘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何玉回过头,果然看见贺石还提着剑站在原处,默默注视着这个方向。 这孩子…… 何玉朝他摆摆手,见远处的贺石也同样举起手摆了摆,然后转过身往空地上走去,这才放心地回过身继续走。 来到议事堂的大门前,小姑娘朝何玉笑了一下,扭过头一溜烟地跑了。 何玉抬手推开议事堂的大门,大堂内的交谈声顿时为之一停,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何玉淡定地关好门,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大堂中。 施谷主照旧坐在最上首,朝着何玉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名姑娘来了?快快请坐。” 何玉目光一扫,看见了左边有个空着的椅子,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第182章 惊人的消息 “今日召集诸位过来,是有一件大事需要商议。” 见何玉坐好,施谷主便开始说起了正事,“今日晨间,覃蝉回谷,带回来了一个重要消息。” 场中众人纷纷坐直了身体,只有一名年纪不小的白发老妪没有动,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覃蝉,你来说吧。” 施谷主弹了一下衣袖,眼神示意下面坐着的一个青年。 何玉看过去,只见正对面一个身量很高,肩宽腿长的青年站起了身。 这人何玉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长相冷峻,眼睛的线条却很柔和。 从何玉推门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一直牢牢地钉在她身上,虽然目光直白,却并不会让人生出反感,所以何玉并未理会。 他身上穿着件很普通的细麻窄袖长衫,腰间以麻绳束起,挂着几个精致的小玉瓶,随着起身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但放在他身上,却有种上位者归隐的脱俗气质。 覃蝉朝着施谷主行过一礼,开口道:“三皇子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意欲今年九月底便举兵攻入洛京,逼宫老皇帝,所以向我询问那蛊已炼制多少了。” 何玉直接原地石化。 ?? 不是,大兄弟,你说的啥啊这是??? 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听见一个惊天大消息了,但很显然,她的准备还是做少了。 楚峥跟郑知州谋划着搞事情都得偷偷摸摸地不敢让人知道,你就这么毫无前奏地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 甚至还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 何玉缓缓合上无意识张大的嘴巴,目光幽幽地望向上首的施谷主。 这女人特意找自己来,不会是为了拉自己下水吧? 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虫谷最大的秘密,倘若不跟着我们一起干的话,我就直接杀你灭口什么的…… 施谷主看着坐在椅子上仪态优雅的黑衣女子。 在听到这个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掉脑袋的消息后,对方连遮面的纱巾都没有抖一下。 她心中不由感慨,不愧是近两年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人物,这份如海如渊的城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何玉早已面容扭曲地不像人了。 她一边在脑海中上演着各式各样的阴谋论,一边听覃蝉继续平淡地继续讲。 “……皇帝似乎已经察觉了三皇子的动作,所以他希望我们能加紧一些,争取在八月底之前将足数的蛊送到他手上,不被皇帝发现。” 覃蝉说完自己的消息,便再次朝着施谷主行过一礼,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然后继续盯着对面的何玉看。 还看!看什么看! 我全身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何玉不爽地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仍旧八风不动地端坐着。 毕竟不管怎么说,人设还是要维持的。 此时在场的十几个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何玉一眼看去,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正面的情绪,只有两个人面露忧虑,在旁人探头询问时,也只是闭目摇头,不曾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其中有一人就是一开始便拉着脸的老妪,还有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相比于老妪的忧虑,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更多的是沉重和愤怒。 “茶家二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施谷主突然开口询问,那中年男子怔了一下,继而沉声道:“谷主,您难道忘了十几年前的……如今怎可再将我们的毒蛊送进朝廷?皇室中人做事只为个人私利,您能保证如今的三皇子不会像当年的皇帝一样吗?” 施谷主不着痕迹地看了何玉一眼,后者黑纱掩面,纹丝不动,根本无法从外表上看出什么端倪。 她淡声道:“茶家二哥,当年之事就不要再提了,你的担忧我理解,只是这种事做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旦跟皇室的人染上关系,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你明白吗?” 茶家二哥沉默半晌,终于垂下了头:“我明白了,谷主,此事便由您来全权决定吧。” 那老妪闻言,再次无力地叹了口气,抬起下垂的眼皮,与施谷主对视一眼。 施谷主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笑了起来,提高声音说道:“诸位,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从明日开始,便全力炼制贵人所需之蛊,务必于八月底达到计划数目。” 众人零零散散地颔首称是。 施谷主点了下头,又将视线移到何玉身上:“无名姑娘,你觉得此事如何?” ? 问我干啥? 我就一路人啊! 何玉沉吟片刻,缓声道:“贵谷行事,何须问在下的看法?只要施谷主与诸位谷中高层同意此计划,那施行便是了,在下并无什么别的见解。” “好!” 何玉这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但上首的施谷主却像是得了什么绝妙的建议一样,很是赞同地拍了一下手,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族会便到此为止吧,诸位可自行忙去了。” 场中的十几人纷纷站起身,跟身旁的人相互道别后,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了议事堂,留下一脸懵逼的何玉,呆呆地坐在原地。 说着有要紧事问我,结果上来放出一长串信息量巨大的消息后,只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最关键的是,这施谷主似乎还挺满意自己那废话文学式的回答? 实在是看不透,这帮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何玉垂眸思考着,突然感觉面前的光线有点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才发现覃蝉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正低头注视着她。 何玉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 “无名姑娘,久仰大名。” 覃蝉微笑着,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在下覃蝉,覃族人士,不知能否邀请无名姑娘一同出去走走?” 何玉仰头看了看他的眼睛,笑道:“自无不可。” 说罢便站起身,朝仍坐在上首的施谷主拱了拱手:“施谷主,在下告辞了。” 施谷主随意摆摆手,笑眯眯道:“姑娘自便。” 何玉颔首,跟覃蝉并排走出了议事堂。 第183章 覃蝉 今日天气晴朗,微风习习,倒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覃蝉走在何玉左侧,与她保持同一步调,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二尺远的距离。 说是出来走走,还真是出来走走。 两人穿过广场,只沉默地慢慢走着,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眼瞧着已经能看见自己的住处了,何玉这才淡淡开口:“覃公子若没什么要说的,在下便先回住处去了。” 覃蝉朝前方望去,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何玉见此,也跟着停下,转过身看着他。 “无名姑娘果然聪明,知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覃蝉毫无预兆地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那阵不知名的草木香再次萦绕在鼻尖。 何玉微微皱起眉头,忍住下意识后退的冲动,站直了身子。 覃蝉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侧,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便直起腰,向后退了一步。 何玉眉头微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姑娘可千万记得。” 覃蝉敛眸笑道,“这才是大事。” 何玉颔首:“我会准时的。” “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辞。” 覃蝉没再多说什么,朝何玉笑了笑后,转身离开了。 何玉扭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这才发现这人的一只脚似乎稍微有些跛,方才并肩走的时候都没发现。 回到住处时,贺石已经不在外面练剑了。 何玉敲敲他的房门,里面没有声音。 不在?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人去哪儿了? 何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看看时,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贺石的声音。 “姐姐!” 何玉回头,看见贺石抱着个大木盆走了过来。 她心中顿时一松。 “姐姐这么快便回来了吗?” 他走到吊脚楼下方,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何玉面前。 何玉瞥一眼他手里的盆子,里面装着几件衣服。 “洗衣裳去了吗?” “正要去呢,走一半想起来还有一件忘记拿了。” 贺石越过何玉,上前一把推开房门,回头朝她笑道,“姐姐进来坐坐吧?” 何玉摇摇头:“不了,你拿上衣裳快去洗吧,再晚一会儿日头毒了,当心晒伤。” “嗯!” 贺石回屋拿了件长衫出来,跟何玉道别后,独自往寨子外面的河边走去。 望着贺石的背影消失在吊脚楼之间,何玉回到自己的房间,选择了下线。 寨子外,贺石端着盆子,一路来到岸边人们经常洗衣裳的一处地方,楚云丝和施蝶两人正蹲在那里玩水。 见贺石过来,楚云丝不满道:“小师弟,让你去取脏衣裳,怎么取了这么长时间啊?” 贺石将盆子放在岸边,自己蹲下,取出一件短衫开始洗:“路上遇见个人,耽搁了些时间。” 楚云丝好奇问道:“谁啊?” 贺石一下一下地锤着放在流水中的衣料:“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他穿了身细麻长衫,系着麻绳腰带,左脚稍微有点跛。” “你说的是覃家的覃蝉大哥。” 施蝶动作轻柔地洗着手中料子华贵的衣物,小声说,“他是覃家旁系,很有习武天赋,人也聪明,常年都在谷外待着,不常回来的。” “噢,我说我怎么对这个人没印象呢?” 楚云丝眨眨眼,在看清施蝶正在洗的衣物时,连忙去抓她的手:“哎呀小蝶,说好的我自己洗嘛,你快拿来。” 施蝶乖乖地被抽走手里的衣裳,她甩甩湿漉漉的小手,又从身后的篓子里取了一件去洗。 贺石低垂着的眼睫微微一颤,随意问道:“常年在谷外待着,怎么如今却回来了?” “不知道,也许是有什么事要向谷中通报吧,贺公子在哪里遇上他的?” “就在寨子中,我觉着这人很和善,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过,说话也柔声细语的。” “柔声细语?” 埋头洗衣裳的施蝶惊讶地抬头看了贺石一眼,“不会吧?覃蝉大哥人最严肃了,他平日里总是冷冷的,喜欢一个人发呆,我们这些小的很少能看见他,即便偶尔见到了,也不敢同他说话的。” 贺石眸光一闪:“是吗?那他还真不像我见到的样子啊……” 施蝶甜甜一笑:“我是没见过覃蝉大哥满面笑容、柔声细语的样子,不过他如果对贺公子你这样,想必是十分喜欢而且欣赏你的。” 贺石:“……” 贺石:“是吗……”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那真是谢谢他了。” 说罢将洗好的短衫扔进木盆里,又拽了条裤子出来洗。 流水潺潺的小河边,三个少年蹲成一排,“啪、啪”的洗衣声连成了一片。 …… 何玉缓缓睁开双眼,从躺椅上坐起身。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四点。 张予诗的伤势好了很多,已经出院跟着父母回老家那边养伤去了。 现在正是学生们放寒假的时候,附近的人流量少了不少,所以店里事情没那么多,何玉自己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她拿起手机,打开日历看了看,今天已经是农历的腊月初七了,距离过年还不到一个月。 她想起之前约郝梅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对方提出的去她们家里一起过年的提议,暗暗叹了口气。 平时去蹭饭也就算了,这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自己一个外人跑去人家家里凑热闹,总是有些不合适,但师母又太过于热情,实在是不好拒绝。 何玉摇摇头,起身去工作间取出已经发酵好的面团,准备烤最后一批面包,以迎接晚上下班后才有时间来逛街买东西的上班族。 刚把烤盘推进烤箱,外面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何玉迅速调好时间和温度,跑出去一看,好巧不巧的,正是郝梅的电话。 “喂,师母。” “小玉啊,明天腊八,中午来师母家吃饭吧,老韩今天出去买了不少材料,准备明天做腊八粥呢。” “好啊师母,明天我一定早些过去。” “好好好,人来就行,别再买什么东西了啊。” “我知道啦,您放心吧。” “……” 挂断电话后,何玉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界面,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可以拒绝去师母家过年的绝妙理由。 第184章 十八年前的真相 招待完晚上的最后一批客人,何玉收拾好店里的东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她连忙简单吃了点东西,在躺椅上躺好,登录了游戏。 此时的游戏世界已经是深夜。 黑漆漆的室内,何玉打开【时钟】看了一眼,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差点就迟到了。 她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一步迈了进去。 施谷主的住处在靠近祠堂的地方,也是一间不大的吊脚楼,与谷内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此刻她正闭目坐在屋中,面前的桌子上燃着一支蜡烛,烛火很小,只能勉强照亮桌子及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在她的对面,覃蝉同样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子,右手搭在桌上,食指轻轻点着桌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抬起了眸子,看向屋子靠窗的那个角落。 几乎是在同时,施谷主也睁开了双眼,眸底浮起笑意:“无名姑娘,你来了。” 那个静悄悄的角落中,原本平静深邃的黑暗突然翻涌起来。 一道全身被黑色包裹的高挑身影慢慢走到了烛光下。 一只素白细腻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搭在椅背上,轻轻向后拉开椅子,紧接着,黑影缓缓地坐了下来。 暖黄色的烛光映在她静静垂落的黑色面纱上,衬得其下那张无人见过的脸孔越发神秘,惹人遐思。 “施谷主,覃公子,深夜集会,有何要事?” 何玉坐在施谷主和覃蝉两人中间,直截了当地引出了话题。 覃蝉敲打桌面的指尖一顿,施谷主则无声地笑了笑:“无名姑娘是个痛快人,那好,我们便长话短说吧。” 她说完,眼神示意对面的覃蝉可以说了。 覃蝉收回桌上的手,隐在袖中:“不知无名姑娘对楚氏了解如何?” 何玉看他一眼:“一般。” “那,你了解楚氏的三弟子白玉深吗?” 白玉深? 何玉倒是没想到话题会从他身上展开,便随口道:“了解一些。” “白玉深的父亲,是前镇国大将军于镇远,这个姑娘知道否?” 何玉干脆的点点头:“知道。” 覃蝉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重新垂下眸子:“十八年前,于将军曾奉命来章州平叛,叛乱平息后,他便重新回到朔州驻边,但在这之后,不过两年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场小规模战役中。” 这些信息何玉都听楚峥讲过,她扭头看着覃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于将军的死讯传至虫谷时,谷中所有人都很悲痛,但就在当日夜里,前谷主……” 施谷主适时插话:“那时的谷主是茶家族长。” 何玉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覃蝉则继续说道:“前谷主召集其余两个家族的族长在家中议事,有人说,当时谷主家的烛火亮了一夜,直至天亮了才熄灭。”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内,谷中有十几人无故失踪,搞得人心惶惶,前谷主和其余两位族长平息了此事,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便无人再提。” 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接下来的话由他说便不太合适了。 施谷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此事的真相在当时只有三位族长知晓,接下来,我也会告知无名姑娘。” 她顿了顿,接着道:“当时三位族长所议之事,便是于将军的死因。” “于将军在章州平叛期间,虫谷遗失了一种名为相思蛊蛊虫,此蛊分雌雄,一般都是女子将雄蛊种在男子体内的,在平时,并不会对男子造成任何影响,但一旦雌雄蛊虫远距离分别太久,雄蛊就会在男子体内作乱,表现为食欲不振、神思恍惚、四肢无力。” “而且,倘若雌蛊死亡,那么中了雄蛊的男子,也会骤然心衰,身体不受控制,会在最多三日内心脏开裂,暴毙而亡。” “当时蛊虫遗失后,为了不引起骚乱,谷内高层隐瞒了这件事,本以为只是一次意外,没想到之后却听闻了于将军的死讯。” 施谷主抿了抿唇:“谷主派人去查了于将军身死前的举动,他当时确有寻医之举,且症状,与中了相思蛊一模一样。” “前谷主震怒,开始暗中调查当时相思蛊遗失一事,接连杀了十几个与之有关的族人,就在前谷主和族长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时,朔州又传出了于将军长子身死……” 何玉出声打断了她:“所以,当时偷走蛊虫的人并没有死,或者说是当时的主谋并没有死,然后你们再次展开了内部清洗,但很可惜的是,你们并没有找到那个藏在谷中的凶手,被他第二次逃脱了。” 施谷主沉默了一瞬:“正是。” 何玉冷笑了一声:“现在呢?是不是那个凶手又出现了,想要继续作恶,而你们担心这次再抓不到他,便将我拉来做外援?” 施谷主和覃蝉都沉默不言,显然是默认了。 见他们这个反应,何玉更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这次他们要对付的人,应该就是那位三皇子吧,三皇子可和受人管制任劳任怨的将军父子不同,这位一旦出了事,恐怕整个虫谷绑起来都不够赔的,你们这是害怕了,终于不再顾及大门派的颜面,选择了求援?” 她再次冷笑一声:“呵,甚至还是选择跟自己的仇人求援,你不怕我将此事告知楚峥,他来为他的三弟子报仇么?” 何玉这一番话说的太直接,直接地狠狠戳人心窝子,施谷主平静的表情隐隐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直伸展挺直的肩膀也塌了下来,低沉道:“你说的不错,这次的后果虫谷确实无法承担……” “至于会不会被楚庄主知晓,其实,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直接联系楚庄主的,但你的意外到来,反倒让这个计划变得更有把握了。” “无名姑娘大可以直接告知楚庄主,前一辈人造就的恶果,我愿意吃下,只要能解决了这只毒虫,协助三皇子成就大业,保住虫谷,我也愿意以死谢罪,只求楚庄主在报仇之后,不会再同整个虫谷的无辜之人计较……” 何玉冷冷地看着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她脸上的沉痛和愧疚不似作假,但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楚豪侠的品行风骨? 即便是有机会报仇,他也只会杀掉当时参与了这件事的人,根本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当时这个姓施的还不是谷主,于家父子之死显然与她没什么关系,在明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死的情况下,还这样故作姿态。 装什么装? 第185章 安静的注视 心里这么想着,何玉嘴上也不客气,直接打断道:“施谷主,这些场面话不要再说了,除了浪费时辰也没什么用,还是直接讲你们的计划吧,要揪出那个人,需要在下如何做?” 施谷主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挂不住了。 对面的覃蝉连忙稍稍低下了头,掩盖没忍住上扬的嘴角。 “咳。” 施谷主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在议事堂时,覃蝉所说的三皇子准备于今年九月底举兵攻入洛京之事是假的。” “那毒虫得知此事后,定会传递消息给老皇帝预警,只要我们借机抓住他,一切便迎刃而解。” “能出谷的路只有一条,不论是地上还是空中,我们的人不好太过明显地盯着那里,容易被察觉,只有姑娘你是外人,可以随意盯着些,此外,也请你将此消息传递给楚庄主,请他里应外合,揪出此人,也算为于将军父子报仇。” 何玉想了想,同意了他们的计划,三人再次商议了半个多时辰后,吊脚楼内的烛火这才幽幽熄灭。 覃蝉和何玉先后走出房门。 覃蝉轻轻一跃跳了下去,扭头看向何玉。 何玉则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覃蝉一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姑娘当真是有趣。” 有趣你个大头鬼。 何玉不想多搭理他,随口回了句:“好说好说。” 覃蝉笑道:“夜已深了,姑娘早些休息吧,之后有事,你可以让小丁去给我送信,噢,小丁就是今日寻你去议事堂的那个小姑娘,她是施家的,就住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 何玉点头:“我知晓了,覃公子,告辞。” 覃蝉朝她拱拱手:“姑娘慢走。” 何玉转身就走,拐过一个弯后,直接拉开【家园】大门迈步进去,消失在了空气中。 覃蝉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重新回到了施谷主的屋门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施谷主仍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见他回来,仰脸笑问道:“对人家这么热心,别有所图?” 覃蝉默不作声地坐在她对面,冷峻的一张脸映在烛火下,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温和微笑,他淡淡地说:“谷主玩笑了,我只是欣赏无名姑娘的真性情,想跟她多聊聊罢了。” 施谷主笑而不语。 覃蝉重新将手搭在桌沿上:“谷主,趁着天色未亮,再好好商议一下该如何向三皇子交待吧。”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处吊脚楼内。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一道轻缓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突然间,空中突兀地伸出了一只锦靴,跟在后面的是被黑色布料包裹的修长的腿,紧接着是被腰带服帖束好的腰,随之而出的则是手臂,肩背,和静静垂落的黑纱。 何玉放轻脚步,走到贺石床边,微微弯下腰,借着黯淡的月光,勉强看清了少年熟睡的脸。 …… 贺石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注视着隔着一扇落地窗后,安然熟睡的何玉。 姐姐在这个时候睡着,肯定是来自己的世界了。 但是,为什么没来找自己呢? 她去了哪里? 除了自己,她还会去看别人吗? 贺石在外面站了许久,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脚已经开始冻得麻木了。 但他并未选择进入眼前温暖的室内,而是执拗地隔着玻璃注视着那个躺在柔软躺椅上的女子。 终于,何玉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贺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心中稍微有些慌乱。 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眸子缓缓睁开了。 贺石看着它们轻轻转动,像夜风一样从自己身上掠过,最终投注在自己身后马路上的某处。 他清楚的知道这双眼睛看不见自己,之前也为此庆幸暗喜过。 但现在,他却又从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渴望。 这渴望只有一丝丝,但却沉重的像座山,锋利的像剑尖,吵闹的像一万个人在呐喊,让他口干舌燥,思绪混乱。 贺石舔了舔干得刺痛的嘴唇,心中无比确定。 他想让这双眼睛看见自己。 他想和这双眼睛对视,能清楚地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然后眼睛的主人会微微一笑,温柔地叫自己的名字,牵自己的手,或者是给自己一个拥抱,又或者…… 贺石的瞳孔颤了颤,他收回后退的那一步,紧接着又向前走了一步,几乎完全贴上了透明的玻璃窗。 可惜眼睛的主人已经收回目光,起身向里屋走去,徒留给贺石一个背影。 贺石抿着唇,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里屋的门口,他都没有再向前一步。 近在咫尺的玻璃窗好像一道划分两座大山的深渊,他被难以言说的愧疚和自我唾弃折断了翅膀,无论如何也飞不到对岸去。 又在寒风中站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何玉走出来收拾东西关灯。 贺石才恍然惊醒一般,这才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被冻僵了。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没再去看头顶亮起暖光的卧室窗户,默默选择了主动脱离梦境。 何玉并不知道贺石这一晚的心路历程,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挂上暂停营业一天的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拎着给郝梅做的点心打车去了她家。 按响门铃后,过来开门的是韩启。 看到站在门口的何玉,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才让开位置请她进来。 “这么早么,我还说一会儿去接你。” 何玉换好拖鞋,抬头朝他笑了一下:“今天闭店一日,提前过来给老师帮忙。” 韩启颔首,没说话。 他穿了身浅蓝色的家居服,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随意蓬松地垂顺下来,鼻梁上架着那副无框眼镜,脚上的拖鞋估计是郝梅买的,白色毛茸茸的鞋面上还有两个鲜红的樱桃。 这样的装扮显得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 何玉将羽绒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没再跟韩启说话,径直走进了厨房。 上次吃饭分别后,两人就没见过面。 韩启倒是联系过两次何玉,但都被她以不同的理由拒绝了。 在那之后,他就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听着厨房里何玉和韩念安对话的声音,韩启微微眯起双眼,脸色再次显出沉沉的阴郁,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186章 腊八 韩念安正在厨房清洗食材,见何玉进来,轻轻撩了一下眼皮:“来啦?” “嗯。” 何玉点点头,卷起袖子跟他一起忙碌起来。 “最近学的怎么样?” 韩念安把洗干净去核的红枣剪成小块,一边剪一边随意地问了一句。 何玉收拾豆子的动作一顿:“呃……还好……” “还好?” 韩念安瞥她一眼,“那我问你几个基础的核心问题吧。” 这话一出,熟悉的压迫感顿时充斥在这间不大的厨房里,何玉硬着头皮露出一个微笑:“好啊老师,您问吧。” 韩念安:“真让我问?真让我问你可就露馅儿了。” 何玉尴尬地龇了下牙:“哈哈哈……” “就知道你没学,还在这儿虚张声势。” 韩念安摇摇头,“你不爱学就不学吧,我也只是惜才,不想你把这天赋给浪费了。” 何玉低下头刨豆子:“是我让老师失望了。” “失望什么啊失望,你不愿意,谁劝也没用。人活这百十来年的,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儿,在能选择的范围内,不选点儿自己喜欢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韩念安一把拿过何玉手里的盆子,“行了别刨了,这豆子我泡好的,一会儿都给我糟蹋烂了!尽添乱……” 何玉举起两只沾着豆子碎屑的手,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也不动弹。 韩念安:“行了行了,不想出去就在这儿待着吧。” 何玉这才嘿嘿一笑,跑去水槽边洗了手,顺手开始清洗旁边放着的一些用过的盆碗勺子。 郝梅今天在学校有个会,直到中午快12点才回来,一进门看见玄关处摆放整齐的靴子和衣架上的卡其色羽绒服,脸上便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提高声音道:“小玉来了啊?” 何玉听见声音,这才从厨房出来:“师母,这么晚才结束呀,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郝梅换好鞋子,一边解围巾一边问道:“小启呢?他不在?” 何玉:“他在家呢,现在可能在书房吧。” 郝梅扭头看她一眼:“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也没多聊聊?” 何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兄忙工作呢,我给老师打下手,还没顾上聊。” “小启这孩子,你来了也不知道把工作先放一放,这我可得说说他。” 郝梅走进客厅,朝厨房问了一句:“老韩,菜怎么样了啊?” 厨房“刺啦刺啦”的炒菜声中传出了韩念安的声音:“快了,再有十几分钟就能吃饭了。” 郝梅对何玉说:“我去洗个手,小玉你叫小启出来吃饭。” 何玉点头:“好。” 她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师兄,吃饭了。” 房间内静悄悄的,过了几秒后,响起了韩启的回应:“好的,马上。” 何玉收回手,正准备去厨房帮忙端菜时,面前的门就打开了。 韩启垂眸注视着她,面色如常:“走吧。” 何玉点头,无意中瞥了眼他身后的书桌,上面什么都没放,空空荡荡的,一旁的笔记本合着,没有打开的迹象。 韩念安做完最后一个菜端到桌上,四人依次坐下。 郝梅笑着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了些红酒:“这酒度数低,不醉人,今天腊八,大家多少喝点吧。” 其他三人都没有异议。 郝梅倒好酒后,顺势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微笑道:“好久没请小玉来咱们家吃饭了,第一杯酒啊,先对她表示欢迎。” 何玉扬唇,露出个灿烂笑容:“谢谢师母和师兄,也谢谢老师,辛苦一上午做这么大一桌菜,我先干了。” 然后一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郝梅嗔怪道:“慢点喝,小心呛到。” 她说完,也跟着慢慢喝完了酒,韩念安和韩启跟上。 何玉拿起一旁的醒酒器,再次给四人倒上。 郝梅第二次举起杯,视线在面对面坐着的何玉和韩启之间转了一圈:“第二杯酒,我代表我和老韩,祝两个孩子事业顺利,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何玉和韩启对视了一眼,何玉率先转开了视线,韩启淡淡道:“谢谢爸妈。” 四人碰杯后,喝掉了第二杯酒。 吃了两口菜缓缓后,韩念安举起了第三杯酒。 “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我也不说了,小玉,你做我学生这么些年,优秀,聪明,坚强,有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我跟你师母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你记着,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一切都要以自己的喜好为前提,不管怎么样,我们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连喝两杯酒有些上头,何玉觉得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她举起酒杯跟韩念安碰了一下:“谢谢老师,您和师母也永远是我最尊敬的长辈。” 她说完,又去和郝梅碰了一下杯,然后看向韩启。 韩启五指捏着杯柄,像是在走神想什么东西一样,还是郝梅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 何玉伸长手,跟他手里的玻璃杯子轻轻磕了一下,笑道:“也谢谢师兄,这么多年,给了我不少帮助。” 韩启颔首,跟她一起喝光了杯底暗红的液体。 三杯酒喝完,桌上的气氛逐渐放松下来。 郝梅招呼着大家多吃菜,一边给何玉夹,一边给韩启夹,韩念安则靠着椅背,细嚼慢咽地静静吃着,偶尔抿一口酒。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等帮韩念安收拾完厨房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何玉没再多留,准备告辞离开。 临走时郝梅果然再次提了一起过年的事,何玉笑着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答案,计划去南方旅游过年,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这话一出,郝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感叹可惜,然后执意让韩启送一送何玉。 何玉也想跟韩启单独聊聊,所以没有拒绝,两人穿好衣服一起出了门。 小区里的雪打扫的很干净,一路上都没几个人。 何玉和韩启并肩走在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直到走出小区大门,何玉在马路边上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韩启:“师兄就送到这里吧。” 韩启凝视着她被白雾抚过的眉眼,平静道:“那边不远处有家咖啡厅,去坐坐吧。” 何玉颔首:“好啊。” 第187章 合适 咖啡店里人不少,韩启选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点了两杯喝的。 待服务员走后,这一方小空间又恢复了沉默。 何玉轻轻扯了扯毛衣袖子,扭头欣赏墙上挂着的涂鸦画。 片刻之后,韩启开口了。 “何玉,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要说什么。” 何玉回过头,与对面那双隐在镜片后深邃阴郁的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理智,其中并没有什么情绪化的东西。 她不由得歪了下头:“师兄,你怎么知道我猜到了呢?” 韩启勾了勾唇角:“这不难猜,你很了解我,况且我也没想特意藏着。” 何玉很认真地仔细看了看坐在面前的韩启,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阴郁毒舌却优秀可靠的师兄一样。 他坐椅子坐得很满,腰背放松地向后靠着,双肘搭在扶手上,两手交叉,端正地放在桌面,脸上的笑容浅的几乎看不见,目光不躲不闪,任由她上下打量。 整个人的姿态就像在会议桌上谈论什么大项目一样。 看了半晌后,何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韩启:“不久,就这半年吧。” 何玉松了口气,小声嘀咕一句:“吓死了,我还以为我瞎了呢……” 她很快调整好心态,抬起眼睛,很认真地问他:“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韩启沉默了片刻,正好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了咖啡。 他打开交叉的手指,慢慢捂住了滚烫的杯子:“原因有很多,我说几个主要的。” “第一,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相互都比较了解,能跟得上对方的节奏,相处起来很舒服,特别是毕业以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第二,我们学历相当、外表相当,三观没什么差异,性格也能互补,你支持我的事业,我也尊重你的爱好,在一起后,矛盾一定很少。” “第三。” 说到这里,韩启顿了顿,然后接着说,“你总是一个人生活,市里近期还有疑似抢劫杀人犯出没,真的很不安全,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最起码要比你一个人好很多,而且我爸妈都很喜欢你,特别是我妈妈,结婚以后,你们大概率是没有婆媳矛盾的。” 他说完这些,重新看向何玉的眼睛,薄唇轻启:“所以,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何玉跟他对视半晌,沉思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你知道你这些话说下来,其实是可以凝练成两个字的吗?” 韩启给了她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合适。” 何玉说,“你和我,很合适。” “合适不好么?” 何玉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韩启一怔:“我,当然喜欢你。” “师兄,喜欢和有好感是不一样的,而这两个,跟爱又是另一回事。” 何玉转着咖啡杯里的小勺子,声音轻缓地说,“我如果和谁在一起,对方必须要很爱很爱我,爱我胜过爱自己,当然,我也要很爱他,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不过这种人现实中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她的声音又突然轻快起来,还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所以我才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只因为合适和一点喜欢就在一起的话,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你说对吗,师兄。” 韩启没说话,他看着何玉灿烂的笑容,脸上很少见地闪过一丝茫然。 于是何玉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也许我的这个要求真的很高,再恩爱的夫妻,也很少有能达到的,但是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一点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勇气吧。” 韩启沉默良久,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冷静,半晌后,他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我们在一起以后的场景,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那么我会更倾向于选择在家读两篇文献。” “如果你想我跟你去医院挂水,而我正好有一场重要的会议,那我大概率会选择去参加那个会议。” 他垂了垂眸子:“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抱歉。” 何玉笑着说:“这么一说,那你最好的结婚对象应该是工作啊,你爱它胜过爱自己。” 韩启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起来。 他很少有这样明朗灿烂的笑容,声带振动,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眼睛眯起来,眼角的笑纹冲淡了那种沉郁的气质,整个人都“活”起来了。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他终于慢慢放下了嘴角。 虽然不再笑着,但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一样。 韩启跟何玉对视着,眼睛亮亮的,他再次重复道:“你说的有道理。” 何玉知道他是真的想通了,便故作夸张地松了口气:“欧呦,师兄悟性可真高,这下可好了,我不用担心好大哥突然变成老公,你也不用再因为被催婚就随便抓人结婚,皆大欢喜喽。” “何玉啊,你真是……” 韩启微笑着摇摇头,“只是可惜,郝教授还天天盼着你做她儿媳妇呢,这下希望要落空了。” “能做师母儿媳妇的另有其人,我算是没什么缘分啦。” 何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师兄,咖啡再不喝就要凉了。” “嗯。” 韩启松开一直捧着的咖啡杯,掌心烫的通红。 他端起咖啡慢慢抿着。 两人不再说话,空气再次陷入沉默,但此刻周遭的氛围跟一开始相比,有种说不出的轻松闲适。 两人慢慢喝完了各自的咖啡,韩启结了账,跟何玉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厅。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在落日暖橙色的光芒中仿佛碎金,覆盖在之前那一场尚未完全消融的雪上。 何玉和韩启并肩站在马路边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 何玉笑着对韩启说:“师兄,我走了。” 韩启点头,抬手给她往上堆了堆围巾。 何玉往前走了几步拉开车门,就在坐上去的前一刻,她突然回头一笑,嘴巴掩在围巾下,只有眼睛好看地弯了起来。 她说:“师兄,你一定会遇到我说的那样的人的。” 韩启温和地笑了笑:“我也相信一定会的,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何玉应了一声,上车关好车门。 韩启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静静站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送着那辆出租车远去。 他出了会儿神,又突然扬唇笑了笑,跺跺冻得冰凉的脚,准备回家。 谁知一转身,就看见面前一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个面无表情的英俊少年。 第188章 让小青给咬了一口 零下二十多度的雪天里,少年却穿着一身夏天才会穿的轻薄中式衣裤,筋骨分明的手腕和脚腕暴露在冷空气中,被冻得微微泛红,头发很长很黑,在头顶以玉簪束起。 他长得很好看,远胜过韩启见过的所有人,一双晶莹剔透的浅色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像某种无机质的宝石。 乍然看到这样奇怪的一个人,韩启本能地眨了眨眼,但就在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面前的地上已经是一片空荡,哪还有什么奇怪的少年。 韩启微微皱起眉头,视线穿过镜片,冷静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刚才少年站立的地方。 那里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雪,上面有两个极浅极浅的脚印,就在他走过去蹲下看的这么一下功夫,就已经被新落下的雪覆盖,再也看不出来了。 是幻觉吗? 不像。 难道是见鬼了? 这个想法一出,韩启自己都觉得荒谬,比起见鬼,他还是更愿意相信那是幻觉。 路过的几个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蹲在雪地里的年轻男人。 看来最近工作确实是有点太忙了,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休息几天吧。 韩启站起身,拍打掉大衣衣摆沾上的雪沫,不甚在意地把手插进口袋里,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蹲在面前的韩启终于站起了身,贺石这才缓缓吐出了一直憋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方才,他们二人是对视了吧? 再加上对方后续的一系列举动,无一不在证明,这个叫韩启的男子能看见自己,最起码有那么一瞬间是看见了的。 远处的韩启穿过马路,拐进了小区大门,贺石收回目光。 他盯着脚下洁白的雪,突然蹲下身用手去抓,手指虚虚地穿过雪粒,什么都没抓到。 方才的那两个脚印…… 原本因为看到何玉和韩启对话而方寸大乱的内心此刻已被另一种更加让人茫然的情绪所覆盖。 贺石站起来,抬头望向西边的夕阳,温暖而刺眼的光芒落在眼底,他轻轻地皱起了眉。 事情,变得越来越不简单了。 …… 距离腊八又过去了几天。 这天晚上,何玉洗完澡躺上床,刚刚登录游戏,感知到她出现的阿冷就第一时间传了信过来。 那个不知名的凶手出现了! 何玉连忙打开【地图】寻找贺石,发现他就在自己屋里且身边没有别人时,直接通过【家园】瞬移了过去。 谁知道脚还没站稳呢,就被贺石突然的一声“啊!”给吓了一跳。 何玉定睛一看,原来他正坐在床边,赤着上身给腰侧的伤口上药呢。 贺石在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后,眼疾手快地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也顾不上考虑药粉会不会把被子弄脏了,三两下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何玉都没看清楚贺石赤着的上半身是什么样子的。 何玉:“……” 她很想说一句害羞啥,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但考虑到青春期男孩子的自尊心,硬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只咳了一声,很自然地问道:“怎么回事,受伤了?” “嗯。” 贺石此刻也觉得方才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有些过大了,便垂着头闷声解释,“皮外伤,不碍事。” “噢,那你快上药吧,自己上方便吗?不方便我可以帮你。” 贺石连忙道:“方便的方便的。” 何玉于是很贴心地背过身不看他,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听着身后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何玉这才想起了自己过来找他的正事,问道:“阿冷跟我说,昨天夜里有两只不常见的飞虫想要出谷?” 贺石一边低头往腰上缠绷带,一边道:“对,阿冷近日一直都在盯着虫谷上空,那两只虫子还没到出口就被它发现了,它故意放跑一只,抓住了一只,直接送到了我这里。” “还活着吧?” “活着。” “那就行,一会儿我便给施谷主送过去,对了,我这两日没来,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 “今早施鳞来找你,好像是他新养的蛊虫出了一点问题。” 贺石系衣带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高个子青年昨日午后来过,也要找你,他的一只脚有些跛。” “噢,这样。” 何玉了然,“你怎么回答他们的?” 贺石此时已经穿好了亵衣,他起身拿过放在衣架上的外衫披上,走到了何玉对面:“我说姐姐在闭关,不能中断,那个高个子青年走了,临走时让我在你出关时告知你一声他来过,施鳞见我正在练剑,便同我切磋了几招。” 何玉有点惊讶:“施鳞的手上功夫不错啊,跟你切磋还能伤到你?” 贺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其实是被小青咬了一口。” 何玉一惊:“那小青蛇是剧毒啊,你……” “他第一时间就给我吃了解药,没中毒的,只是伤口有些疼罢了。” 贺石捂了捂腰侧,眼中到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后怕,“不过中毒的那一瞬间,我的半个身子直接就麻痹了,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毒确实不同凡响……” 就在两人说话间,门外响起慢慢的敲门声。 贺石起身过去开门,就看见施鳞正站在门前。 他举起手里提着的东西,沉声道:“贺兄弟,早上的事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我母亲让我给你送来的养心散和血蜈蚣,小青我也回去惩罚了,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贺石本来也没怪他,切磋么,总免不了受伤,于是便道:“鳞哥客气了,我也没什么事,你无需特意登门道歉的。” 施鳞没再说话,举着东西的胳膊往前伸了伸,怼到了贺石面前,狭长的眼睛无比真诚地看着他。 贺石无奈,只好接下,客气道:“进来坐会儿?” 施鳞看上去像是课上被问到没预习题目的学生似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才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贺石让开门口,施鳞走进来,这才看到了坐在桌旁的何玉,眼神顿时就亮了。 第189章 你需要有自己的隐私 “无名前辈!” 施鳞上前两步,“您出关了!我正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何玉连忙站起来:“稍等稍等,我现在还有一些要紧事,待我忙完,大约一个时辰后去你那里,直接看看是什么问题如何?” 施鳞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再好不过,多谢前辈。” 何玉趁他低头的时候,火速朝贺石使了个眼色。 贺石心领神会,对施鳞说:“鳞哥,我送送你。” 施鳞摆手:“贺兄弟,小青的毒虽已解了,但之前毒素还是会对心脏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你将那养心散化水,喝上几次便好了,具体的方子都在那包裹里,你便在家待着养伤吧,不用送我,前辈,贺兄弟,在下先告辞了。” 等他走后,贺石这才打开角落的箱盖,从几件衣裳下取出一只竹筒递给何玉。 何玉看着那只竹筒,有点迟疑地问他:“虫子应该不会跑出来吧?” 贺石晃了晃竹筒,向她展示那个盖子的牢固性:“不会的姐姐,你放心,我都弄好了,就算是掉在地上,虫子也不会跑出来的。” 何玉这才伸手接过,把耳朵贴在筒壁上,隐隐听到了翅膀摩擦的声音。 她站起身,叮嘱贺石道:“我先去施谷主那里,施鳞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便按着方子把养心散吃了,早早把身体养好。” 贺石一如既往地乖巧点头:“我知道了姐姐,你放心吧。” “嗯。” 何玉扬起手,下意识想摸摸他的头,又忽然想起了刚才的场景,便转了个弯,在他肩上拍了拍:“我办完事就回来,很快。” 贺石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再次点头:“嗯,姐姐注意安全。” 何玉笑了笑,拉开【家园】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施谷主正在摆弄自家屋前架子上的陶罐,突然耳尖一动,似乎听见身后有什么声音。 她慢慢直起腰回头看去,只见一袭黑衣的何玉正静静站在那里,仰着头,似乎正在欣赏屋檐下挂着的一串骨头装饰。 施谷主扬起一个笑容:“无名姑娘好俊的轻功。” 她随意在袖子上擦了擦手,上前推开房门:“进来说。” 何玉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间。 待房门关上后,施谷主请何玉在桌旁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道:“自上次深夜议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无名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何玉没说话,直接将那个竹筒递给了她。 施谷主眉头一皱:“那毒虫,果然是派了传信蛊出去。” 她伸手接过,直接打开了盖子。 待看到其中的一只萎靡不振的虫子后,惊讶地抬头看了何玉一眼:“没想到竟是八翅蜂,这可是现存速度最快的传信蛊,无名姑娘真是好手段,居然能活捉了它。” 何玉笑了笑,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这虫子是昨夜抓到的,施谷主,你可能通过它锁定它的主人是何人?” 施谷主盖上盖子,沉思片刻:“这虫很娇贵,全谷能养它的至多不超过十人,我想,我大约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 她又抬头道:“无名姑娘,不知楚庄主在外面布置的如何?” 何玉颔首:“已然妥当。” 施谷主拍了下手:“楚庄主好快的速度,那毒虫迟迟收不到消息传出的回应,定会再次传信,届时无名姑娘便任由他放消息出去,我们只需静待收网即可。” 何玉淡淡地说:“他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施谷主讶然:“哦?难道他还用了别的手段传递消息?” “你手中的虫子原本有两只,我放走了一只,想必这会儿已经将消息传到了吧。” 施谷主沉默了一瞬,将竹筒放在了桌上:“倒是我多嘴了,原来无名姑娘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何玉很是优雅地朝她拱了拱手:“施谷主客气。” 施谷主凝视着桌上的竹筒,眸中闪过一丝狠辣:“这一次,终于能彻底为虫谷扫清门户……” 何玉婉拒了施谷主留下一同吃午饭的邀请,从她家出来后,直接去了施鳞那里。 施鳞的屋子外围了一圈木制的篱笆,还搭着防雨的棚子,里面放了很多木箱陶罐之类的东西。 何玉去的时候,他正撅着屁股埋头在一个大木箱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何玉推开篱笆的门走了进去。 施鳞闻声回头一看,立马灵活地跳起来:“前辈!” 他快步走过去,引着何玉就往里走:“前辈,您快来看,这蚯蚓……” 何玉一听蚯蚓俩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虫子就不用看了,你直接给我描述就行。” 施鳞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描述他研究遇见的瓶颈。 直至天上火辣辣的太阳渐渐西斜,何玉才算是解答完施鳞的问题,口干舌燥地离开了他的篱笆小院。 她随手从库房里摸了个橘子出来,边走边剥,还没吃到嘴里呢,就听见侧后方有人在喊“无名姑娘”。 声音还挺有特色。 回头一看,果然是覃蝉。 他仍旧是一身麻衣打扮,并无半点装饰。 何玉停在路中央,等着他脚步轻快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覃公子,好巧。” 何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覃蝉笑了笑:“在下前些时日出了趟谷,昨日才回来,去寻你时,贺公子说你在闭关,没想到今日便在这里碰上了。” 何玉寒暄:“覃公子大忙人,整日间来回奔波,倒是辛苦。” 覃蝉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还好,十几年来皆是如此,在下已经习惯了。” 何玉问他:“不知覃公子寻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这次出谷恰好遇上了墨云楼的杀手,无意中听到了一些关于姑娘你和楚氏几位弟子的一些消息。” “哦?” 何玉稍微有了点兴趣,“什么消息?” 覃蝉注视着她垂至胸前的黑色纱巾:“整个墨楼的杀手正在全王朝追查你们的下落,据说是墨楼主亲口下的命令,赏金很高。” “整个墨楼?” 何玉疑惑地皱了皱眉,倒是没有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毕竟覃蝉没有必要拿这种事骗她。 她只是奇怪,一直以来,他们跟墨楼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摩擦,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贺石被绑架,自己偷偷将人救走了。 这仇倒是不小,但怎么看都应该是他们去找墨楼寻仇吧,这怎么还反过来了? 甚至于楼主亲自下令,所有人都倾巢出动全面追捕。 这么大的场面,什么情况? 第190章 夕阳的光影 何玉沉思片刻,觉得其中定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朝覃蝉拱拱手,认真道谢:“多谢覃公子告知在下这一消息。” 覃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个度:“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客气。”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何玉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走到了贺石门前,她看着面前的木门,很礼貌地抬手敲了敲。 房门很快便被打开了。 贺石看着站在门口的何玉就是一愣:“姐姐?你敲门做什么,为何不直接进来?” 说完连忙让开门口。 何玉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都十四了,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孩子,也该有自己的隐私空间了,我每次不打招呼直接闯进来,确实不太合适。” 贺石讷讷地说:“姐姐做什么都合适的……” “那也不行。” 何玉转头看着已经跟自己一样高的少年,“以后我会注意的。” 贺石的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他知道这是因为早上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才让姐姐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姐姐都说了不行,还能让他怎么拒绝? 贺石点点头,有点羞涩地说:“谢谢姐姐。” 何玉笑眯眯地夸他:“真乖。” 贺石没再说话,只给她沏了一杯茶。 何玉坐在桌边,拿出【信纸】,又让贺石取了笔来,准备给楚峥写信。 她笔尖落下,平整的纸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连一个的方正的字迹,整齐的就像是打印出来的一样。 三两下写好后,何玉将笔放在一旁,一边叠着信纸,一边召唤阿冷出来。 阿冷扑棱着翅膀在虚空中浮现,轻盈地落在桌面上,挺胸露出了羽毛下藏着的小皮包。 何玉把叠好的信放进去,系好封口,轻轻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阿冷伸着脖子,用喙碰了碰何玉的指尖。 贺石打开窗户,它在桌上跳了两下,展开翅膀飞了出去。 望着那一点黑影消失在天际,贺石关上窗户,问何玉:“姐姐,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何玉“嗯”了一声,将墨云楼的事告诉了贺石。 贺石听完也是一怔:“至于么?” 是啊,至于么? 何玉用手撑着下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最近怎么一直不见楚云丝?她去哪儿了?” 贺石道:“应该是同施蝶在一起吧,我也有好几日没见过她了。” “还是要嘱咐她,近期别随意往谷外跑,不太平。” 贺石点头:“我会告知她的。” 他说完,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低声说:“我近日又有所顿悟,剑法和内力皆有进步。” 何玉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夸赞的可爱表情,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然后拍着手,语气轻快地说:“这么厉害啊小石,这才多长时间呀,说出去估计别人都不信的。” 她说着说着,又从【库房】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在桌上:“送你的,当做进步奖。” 贺石脸颊上泛起两抹红晕,他抿唇笑起来,走过去拿起了那个盒子。 盒盖翻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翡翠带钩。 线条流畅的钩身形似琵琶,头部雕的麒麟首,旁边配着一枚相同材质的子扣,即便是在屋子里较暗的光线下,也显出流光溢彩的华贵景象。 贺石伸出手,用指尖摸了摸栩栩如生的麒麟首:“真好看,谢谢姐姐。” 何玉笑着歪了歪头:“你喜欢便好,不换上么?” 贺石挠挠头,取下自己腰上的铜质带钩,小心地换上了翡翠麒麟。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窄袖长衫,窄腰间围着一圈同色丝织腰带,正面由剔透精致的翡翠一衬,更显得长身玉立,平添了一分贵气。 何玉啧啧称赞:“这带钩你配上真好看,你说说你,现在就这么帅气,等再过三五年长开了,那得迷倒多少正道仙子魔教妖女。” 贺石一听这直白的大白话,原本就略显红润的脸登时就像是腾起一片火似的,红了个彻彻底底。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手指搭在带钩上,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何玉暗暗偷笑了一会儿,也就不再逗他:“就这么戴上吧,别取下来了。” 贺石扯了扯腰带:“我每日练武,怕一不小心把它给磕坏了。” “放心吧,没那么脆弱的。” 何玉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再好看的东西,如果不用的话,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嗯,我听姐姐的。” 贺石答应下来,也跟着坐到了何玉对面的椅子上,自己倒了杯茶。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到了晚饭时间。 何玉并没有去吃晚饭,在等贺石去吃完饭回来的这段时间,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前看夕阳。 虫谷的天空并不高远,却十分的清朗。 此刻夕阳层层叠叠的饱满色彩染遍了大半天空,甚至将远处某种高大乔木的叶子也染成了粉色,风一吹,仿佛金粉与翠绿交织的海浪一样。 这样绮丽的像是动画电影中的景色倒映在何玉眼底,让她不由得有些出神。 直到贺石第三次喊她时,她才回过神,收回了撑在下巴上的手掌。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山底,天边的色彩渐渐褪去。 贺石站在梯子下方,仰着头看过来时,脸上的笑容比方才的落日还让人炫目。 何玉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温柔和某种更深层的情愫,这让她的心头重重一跳。 但等下一秒她再去探寻时,却发现那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灿烂微笑,半点其他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何玉恍惚了片刻,直到贺石再次叫她:“姐姐,去河边走走吗?” 她定了定神,起身顺着梯子下去,走到了贺石身前。 贺石侧身引着她往前走,两人穿过零星的吊脚楼,穿过方方正正的开着花的农田,一路走到小河边的那片树林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何玉一路都没说话,贺石本能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犹豫片刻后,还是张口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何玉一怔,回过神来:“啊,没怎么,只是天黑了,有点看不太清楚路。” 贺石闻言,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将它点燃后,他站的离何玉近了些,将火苗放在她的身前:“现在能看到了吗?” 何玉沉默一瞬,点头道:“嗯。” 两人并肩往河边走去。 何玉心说,自己真能多想,贺石多单纯一个孩子,哪儿会有那么复杂的眼神? 大概率是因为夕阳投下的光影,无端让人误会。 第191章 夏去秋来 夏去秋来,转眼间天气已经渐渐转凉。 这天下午,何玉正在陪着贺石练箭,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朝远处望去。 阿冷仿佛一支黑色箭矢划过虫谷碧蓝的天际,直直地朝何玉冲来。 看上去非常的急。 何玉抬起胳膊,阿冷在最后一刻减缓了速度,稳稳落在她手臂上。 贺石收起长弓,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甩着手走过来:“姐姐,阿冷昨日不是才走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知道啊。” 何玉摸了摸阿冷的头以示安抚,然后才从小皮包里摸出一封薄薄的信。 信纸一拿到手里,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一旁的贺石也是双眸微眯。 这信纸的一角竟染着些血迹,瞧着染上去的时间还不算太久。 何玉将阿冷放在肩膀上,展开了那封信,内容不多,很快便看完了。 她皱着眉,把信递给了一旁的贺石。 贺石接过,只看了两行,脸色就微微一变。 他迅速看完下面的内容,待将信纸合上时,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何玉的心情也不太妙:“你怎么看?” 贺石想了想,沉声道:“二师兄被墨云楼的人一路从海州追杀至宛州,一连持续了半个多月,恐怕现在情况很不好……” 何玉从他手中拿过那张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信纸,低头看着上面的字迹:“之前我第一次让阿冷传信的时候,便告知了你几个师兄师姐召唤阿冷传信的法子,但此信只能与我单线联系,看楚河话里的意思,这次追杀他的杀手少说也有十几个,我有些担心净门的人也浑水摸鱼潜入其中,想借机除掉他。” 她抬头看向贺石。 贺石抿唇思考了片刻,冷静道:“姐姐,之前你同我说过,三师兄不在王朝境内,大师姐和师父都在湖州御敌,现在离二师兄最近的就是我了,我想去接应他。” 何玉也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给楚峥写了封信说明此时的情况,连带着楚河送来的那封信一起装进了阿冷的小包里。 阿冷抖了抖厚实的羽毛,没有丝毫停留地煽动着翅膀冲入高空,向着北方飞去。 也得亏阿冷是游戏的产物,并不是什么正常的鸟,否则的话,这么高强度的送信任务,估计半路都得累死过去。 何玉摇摇头,见贺石正怔怔地望着阿冷离去的方向,眉毛无意识地蹙着,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了想,打开【地图】,在上面已经点亮的部分里找到了距离楚河所在位置最近的地方。 估摸着大约有四百多里,如果要赶过去,应该最多只要两天时间。 她想了想,对贺石说:“我们同施谷主说一声,即刻便出发吧。” 贺石愣怔地回头看她。 “有我同你一起去,速度能快一些,免得来不及救下楚河,而且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我也能保你安全……” 贺石听着何玉平静地说着要同他一起去的理由,也不知怎么的,眼眶突然热的厉害。 楚河只是自己的师兄,他跟姐姐并无什么交集,而姐姐现在却只是因为自己的担忧,就要跟着一起去冒险…… 她本可以什么都不管的。 贺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指在身侧反复蜷缩,自从方才看见那片血迹后便躁动不安的心脏跳得更加混乱,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耳边则尽是“咚咚咚”的恍若擂鼓的心跳声。 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将何玉抱了个满怀。 怀里的何玉则早已消声,她直直地站着,微微偏过头,避免让锥帽的边缘顶到他的脸。 贺石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被自己这大胆的举动给吓到了,下意识就想松开手,可何玉此时却抬起双臂拥住了他。 她还顺势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姐姐,我……” 贺石浑身僵硬,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楚云丝的尖叫声:“小师弟!无名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贺石和何玉同时扭头看去。 楚云丝双手抱头,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贺石跟触电似的,瞬间弹开了搂着何玉肩膀的手,何玉也慢慢松开了他。 她转过身,看着一路冲过来的楚云丝,笑道:“我们没做什么,倒是你,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楚云丝在距离两人三尺多的位置刹住了脚。 她没有回答何玉的问题,而是抖着手指向贺石,颤声道:“你,你,你怎么能随意抱着无名姐姐!” 贺石原本还很心虚,听她这么一问,顿时挺直了腰板:“我没有随意抱!” “你你你——” 楚云丝指着贺石你了半天,气得一跺脚,眼底顿时泛起了泪花。 “好了好了。” 何玉上前一步,温柔地握住楚云丝抬起来的手,将它慢慢放下:“云丝,不是什么大事,别哭哦,你还没说呢,怎么今日突然有空来这里寻我们了?” 楚云丝眨巴着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又瞪了一眼贺石,这才说起了正事:“鳞哥一直培养的那只蛊终于成功了,施谷主说要请我们几人一同吃饭,以示庆祝。” 贺石和何玉对视一眼。 何玉问:“何时?” 楚云丝回答:“今晚。” “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寻施鳞,提前祝贺他吧。” 何玉看着楚云丝不解的眼神,笑着解释道,“我和贺石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很急,等不到晚上了。” 楚云丝一怔:“危险吗?” “不危险。” 贺石对何玉道,“姐姐,我们走吧。” 何玉点头。 楚云丝连忙道:“我也去!” 三人来到施鳞的小院外,远远就看见好几个人围成一团,不知在干什么。 走近一看,正是施谷主和几个施家的高层。 何玉说明来意后,施谷主沉思片刻,对一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吩咐道:“老四,你去取两瓶化尸水给无名姑娘和贺小友带上。” 中年男子一愣,嘴唇开合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点头道:“是。” 然后脚步匆匆而去。 第192章 楚峥和夏鸢 何玉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男子的背影,转头问施谷主:“这化尸水可是虫谷独有的,施谷主就这样放心地交给了我们,不担心我们拿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施谷主扬声一笑:“姑娘哪里话,自上次我同你说过那件事后,你我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既然如此,我即便为你担些风险又如何?” 何玉拱手道:“谷主大气。” 这时,一直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施鳞终于插上了话:“前辈,此蛊能成活,完全是依赖前辈同我说的‘神经’一物,鳞多谢前辈成全!” “还是你自己的天赋和勤奋凝结成了这蛊,我也未曾帮上什么大忙,祝贺你了。” 何玉注意到之前去取化尸水的男子已经回来了,便再次朝几人拱了拱手,“诸位,化尸水已经取来了,我们这便走了,后会有期!” 施谷主几人自是一顿挽留,何玉一一婉拒后,将那两瓶化尸水提上,跟贺石回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步行出了谷。 两人走了不久后,施谷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忘记给他们二人备马了!” 她连忙吩咐人带上两匹骏马去追何玉。 一个多时辰后,那人牵着马回来,说他找遍了虫谷周围,并未看见贺石和何玉的踪迹。 施谷主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不由称奇:“难不成这两人还真是飞走的?” 云州边界的某段官道上。 贺石抬腿迈出虚空中看不见的大门,双脚站在坚实的土地上,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何玉跟在他身后出来,打开【地图】看了看,然后指了个方向:“走这边。” 两人并肩朝那边走去。 …… 湖州金瀚城城北大营。 楚峥端坐在某间营房中,仔细地看完了手中带血的信件,然后便将两张信纸一卷,在身旁矮桌上的油灯里点燃了。 跳动的火苗在燃烧最剧烈的那一瞬间照亮了大半个营房,也照亮了楚峥不同于以往的一身戎装,那厚实的胸甲上甚至还残留着刀剑劈砍过的痕迹,扑面而来一阵战场独有的血腥味道。 他将纸张燃烧后的灰烬扔在地上,一边脚尖碾碎,一边静静沉思着。 突然,营帐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背着光走进来一位身姿高挑的士兵。 她身着半甲,手持长枪,长发以一支青鸾紫檀木簪利落束起,双眸灿然有神,小麦色的紧致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此人正是夏鸢。 她穿过门帘,大步走至矮桌的另一侧,将手中长枪往桌沿上一靠,一屁股坐在了厚实的羊皮垫子上。 桌上的碟子里放着几个山果,夏鸢拿起一个啃了起来。 楚峥从思虑中抬起头,看了这个半年多以来变化极大的大弟子一眼:“战阵对好了?” 夏鸢咽下嘴里酸涩的果肉,回答道:“对好了,只待再熟悉熟悉,便可上阵,方才吕将军派人来传话,让咱们两刻钟后去他的营帐商议明日夜袭敌军马营的事。” 楚峥随意应了一声。 夏鸢此时也啃完果子,她目光无意中一扫,看见了楚峥脚边的灰烬:“这是……” 楚峥脚尖轻点地面,激起的一小片土石将灰烬全部遮盖住。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老二被墨楼那帮毒蛇从海州一路追至宛州,情况不太好,那位已经带着贺石去接应他了。” 夏鸢听到楚河被墨楼追杀脸色登时一变,在听到后面那句话时,这才稍有缓和,但仍然称不上好看。 “军中这帮人,次次靠咱们冲锋陷阵、暗杀敌方将领,如今二师弟被追杀这么长时日,他们定然知晓,竟无一人将此消息告知我们,怎么着,担心我们心系救人甩手离开,不再给他们当前锋了?!” 她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愤慨不平,楚峥听后却是一笑,打趣道:“鸳儿,你如今这脾性,倒是跟老三越来越像了。” 夏鸢一噎:“师父,您莫要岔开话题!” 楚峥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此刻正是三皇子谋划上位的关键时刻,只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老三一家的冤屈才能被洗刷,王朝战神的名号才能再次归还给于将军,而老三,也才能跟自己在世的唯一亲人团聚,为了这个目标,你我也只能忍耐一下了,毕竟在与娑源交战的最前线,必须得有人信得过的人盯着。” 夏鸢眸光微沉,良久后,释然地叹了口气:“师父说的对,是我冲动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得亏有那位的帮助,否则的话,单单小师弟一人,恐怕很难救下二师弟。” “是啊,待这些麻烦事一一了结,我们楚氏定要好好答谢人家。” 楚峥从羊毛垫子上站起身,随意拍了拍手掌,“至于现在,你我还是先去那位吕将军帐中,看看这帮人又有了什么奇妙计策吧。” 就在楚峥与夏鸢前往主帅营帐中开会时,何玉跟贺石已经在最近的小镇里买好了马,以最快的速度往楚河所在的方向赶去。 …… 夜幕降临,宛州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 这个村子不大,从村头到村尾,最多不过四十几户人家,此刻也都熄了灯睡觉,整个村子黑漆漆静悄悄的,只偶尔响起一两声犬吠。 突然,三道黑影从土坯房的房顶上掠过,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 三双眼睛隐在黑暗中,鹰隼一般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地上的每个角落,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三人每人交叉寻找了两遍,都没有任何收获。 再次在村头汇合后,其中一人朝其他两人打了个手势,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调转方向,朝着村外的黑暗而去,几个纵跃便彻底消失。 村子恢复寂然,再没了什么动静。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条花狗跑过小路,正要在村头的老榕树根底下撒尿时,被头顶上方的轻微动静惊了一下,夹着尾巴一溜小跑窜进了村里。 月光黯淡,老榕树密密麻麻的枝叶中,隐着三个全身黑衣的人影。 眼看着这村里确实不像藏了人的样子,三人对视一眼,这才彻底离去。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条花狗再次溜溜达达地来到老榕树下,它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周围再没有什么大型生物后,非常开心地在树根上撒了泡尿,扭着屁股跑走了。 而在村子中央某个不起眼的小院中,墙角堆放整齐的草堆里,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 第193章 追杀 “沙沙”的动静越来越大,草堆表面的一些细小草根随着震动掉在地上。 一只灰扑扑的手掌穿出草堆,指缝里还挂着几根干草,这手在秋夜微凉的空气中停留了一瞬,随即手指弯起,向前一扣,抓住大把草秆往旁边推开。 楚河苍白的面孔展露在月光下。 他睁开双眼,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紧接着探出另一只手,慢慢挪开身上压着的厚重草堆,直到大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这才迈开腿,略有些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无声地吐掉嘴里的草根,紧了紧勒着伤口的布条,确保不会将血滴到地上。 然后一边警惕周围,一边翻出了这家的院墙,在墙外的狗洞里,挖出了斜着卡在里面的长剑。 沉甸甸的兵刃握在手里,楚河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仔细观察过村子里的痕迹后,选择了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天光微亮时,又是两个黑衣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地闯入了这个小村庄。 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被翻得乱糟糟的草堆,看着那明显的未经掩饰的痕迹,两人的脸色很难看。 黑衣人甲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草秆:“又被这狗娘养的给跑了!他是属泥鳅的吗?这么能跑!” 黑衣人乙不赞同地皱皱眉:“好了,别发牢骚了,趁现在他还没走远,我们应该马上去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二人同时回头看去。 一个中年女子手里提着个小木桶,紧紧揪着身上的短衫,一脸恐惧地盯着他们。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动作利索地翻出了院墙,徒留中年女人瞪着满院的草杆子发呆。 良久之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一边扭头往屋里跑,一边喊:“当家的不好了!有两个贼来偷咱家干草……” …… “铛——” 伴随着兵器相撞的清脆声响,零星的几点火花迸射,贺石沉着脸,双臂更加用力下压,重剑的剑锋只差一丝便能触摸到对方的脸颊。 黑巾蒙面的杀手额角青筋暴起,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却始终未能扛得住对面施加的恐怖巨力,眼睁睁看着冰凉的剑刃慢慢向下,压在了脸颊上。 伴随着尖锐的刺痛,越来越多的粘稠液体顺着下巴滴落。 杀手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少年面孔,瞳孔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着。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一软,长刀歪斜,重剑的剑锋顺势划过刀刃,轻巧又沉重地在他的脖颈处一转,大量温热的血液喷溅,杀手手指松开,任由长刀掉落在地。 他捂着怎么也堵不住的巨大伤口,瞪着眼睛仰面倒在了地上。 贺石手腕轻抖,甩掉剑刃上沾染的血珠后,将它插回剑鞘,重新背在了背上。 而他的身周,则以不同的姿势躺着三具黑衣蒙面的尸体。 “姐姐!” 贺石看也没看那三具尸体,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等着的何玉身前,“你久等了。” 何玉也没看那三具尸体,因为实在不是很敢看…… 【地图】上代表楚河的光点正在缓慢地移动着,看样子墨云楼的杀手还没有追上他。 “没有等很久,你的动作很快的。” 何玉拍拍贺石肩膀,“我们和楚河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最多再有一个时辰便可以同他汇合。” 贺石如释重负:“太好了,那我们快走吧姐姐。” “走。” 两人翻身上马,继续朝着远离官道的荒野里一路奔去。 越是靠近楚河的位置,碰上的杀手就越多。 甚至还有伪装成过路行商的,两人起初没有在意,准备直接便骑着马飞掠过去。 就在二者即将交错而过的时候,那一身粗布麻衣的汉子在何玉的视线角落里突然暴起红光,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直接飞身偷袭,险些一刀砍在何玉身上。 幸好贺石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放在她身上,及时甩出剑鞘挡了下来。 这惊险的一幕把及时激发了【大力神符】何玉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她表面上还是淡定的很,只是又悄悄地把【乘风符】和【无影弩箭】放在了能瞬间激发的位置,想了想后,又拿出了【替身人偶】。 贺石一路杀过去,在距离楚河只剩不到二十里地的时候,内力用尽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恢复。 何玉站在大石头上,背着手眺望远处,寻找一切散发红光的事物,守着坐在石头旁边,一脸苍白闭目打坐的贺石。 秋风贴着地面呼啸而过,卷起尚未枯黄的草叶。 何玉抬手按住被风卷起的纱帘,突然看见前方的山坡尽头有一点红光在闪烁。 她心中一动,从【库房】里摸出之前买的【儿童望远镜】放在眼前,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是楚河。 楚河在一路往前飞掠,身后跟着五个人影,三个一身黑衣,剩下两个看不太清楚。 何玉放下望远镜,低头看了眼仍不动如山的贺石,想了想,还是跳下石头,轻轻拍了他一下。 贺石猛地睁开双眼。 “好像是楚河过来了。” 贺石闻言,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转头朝那边眺望,然后眼睛一亮:“确实是二师兄。” 他快步走至树下拴的马旁,解下了长弓和箭篓,提着走回来,轻身一跃跳上大石,然后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双臂发力,缓缓拉开。 何玉见状,再次将【儿童望远镜】放在了眼前。 楚河的口鼻间尽是血腥味,全身疼的像是要马上撕裂一般,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但他仍然睁着血红的双目,目光冷静地追随着一只一直飞在前方的黑色乌鸦。 越过这座并不陡峭的山丘,乌鸦的身影骤然加快。 楚河轻轻磕了一下后槽牙,他压榨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内力,沉重的腿脚仿佛再次注入了活力,奔跑的速度再快一分。 原本就紧随他身后的黑衣人见这人都到这个地步了,竟还能压榨出多余的力气,不由心头微寒,继而眸光一厉,也激发所有潜力,几个纵跃追了上去。 第194章 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楚河的脑子开始昏沉,视线中的乌鸦也多了两个重影,在听到身后传来的破空声时,肌肉记忆让他侧身躲开了对方直刺过来的剑尖。 但早已脱力的身体却因此失去平衡,腿一软,直接歪倒在地,随着惯性顺着山坡一路往下翻滚。 一阵天旋地转,在感觉到腰侧撞上了什么硬物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勉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楚河用力睁开双眼。 浑浊的视线尽头是湛蓝的天空,但这份漂亮的蓝色未曾在他的眼底多停留片刻,下一秒,一道漆黑人影便闯了进来,伴随着的是雪亮的,直刺而下的刀光。 楚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突然向上扬起,那柄一直紧紧握在手中,从始至终都未曾松开的长剑连带着剑鞘一同斜挥过去,撞上了即将刺到胸前的刀光。 这毫无威胁的一击显然是螳臂当车,在接触的那一瞬便直接被刀刃劈飞出去。 长剑打着旋掉在了地上。 杀手击飞这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反抗,望着躺在面前毫无挣扎之力的待宰羔羊,眸底闪过一丝兴奋,手腕一转,正要再度将刀尖刺入对方心脏时,脚踝处突兀地升起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惨叫出声的同时,双腿控制不住地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杀手咬着牙往剧痛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两只脚腕跟腱处的皮肉直接外翻出来,整个脚腕以下的部位都血淋淋的。 他的脚筋被割断了,罪魁祸首是一柄短小的匕首,此刻正被这个看上去完全失去反抗之力的人反握在左手中。 见他的目光瞪过来时,对方甚至还轻轻扬了扬嘴角,血红的眼睛微转,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冰冷微笑。 杀手心中的愤怒瞬间被一阵包含恐惧的寒意所替代,他怒喝一声,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一般,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向下猛地刺去。 整个过程发生的很快,直到这时,后面的两个黑衣杀手才追赶了上来。 楚河此刻已再无反抗的手段,他的内心没什么波澜,只冷冷地注视着齐齐围上来的黑衣人。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举着刀的杀手脖颈处突然喷射出大量血液,有一半都洒在了楚河身上。 因为失血过多体温偏凉的他被这新鲜血液烫了一下,模糊的视线再次清晰了一瞬。 眼前的杀手喉咙处有一个血洞,而在他的身后,一支尾羽尚在颤抖的箭矢斜插在地上,丝丝缕缕的鲜红顺着雪白箭杆,缓缓向下滴落。 已经扑过来的两个杀手被这出乎意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下,还不等二人做出反应,又是两支夺命封喉的箭矢呼啸而来。 一支射穿了其中一人的脸颊,带出一大块血肉,一支被另一人手中的长剑格挡了一下,偏离方向,只射中了对方肩膀。 一直坠在最后方的两人正好翻过山坡,见此情景,没有丝毫犹豫地又翻了回去,出现的时间都没超过三秒。 肩膀中箭的黑衣人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势,一把拉过捂着空了半边的脸惨叫的同伴,扑到了不远处一小片石堆的后面。 石堆的石头都不大,所以很矮,只能勉强遮住人,两个杀手躺在后面,头都不敢抬一下。 楚河眨了下干涩的眼皮,注意到那只黑色的乌鸦又飞了回来,在他的上空不停盘旋着。 死里逃生后,之前强忍着的巨大的疲惫和痛楚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楚河缓了缓,挣扎着身子往斜后方挪了挪,探手摸到了自己的剑,五指收紧,将冰冷的金属握在手心后,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瞬间昏死过去。 贺石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目光牢牢地盯着远处躺在山坡上的人影,对何玉说:“姐姐,我们过去。” 何玉没有异议,贺石跃下石头,全力施展轻功,朝前方飞掠而去。 何玉则每隔几秒就穿梭一次【家园】的门,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牢牢跟在他身后。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楚河晕倒的地方。 贺石拔出重剑,双手持握垂在身前,脚步落地无声,缓缓地接近那一小堆石头。 何玉没过去添乱,而是快步走到了楚河的身边。 这一看,顿时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因为方才从山上滚下来,一路上的碎石子不少,楚河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他发髻散乱,衣衫破败,脸上遍布着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嘴唇却呈现出毫无血色的苍白,下唇侧面划了道口子,却没有血液渗出,看得何玉都不由得怀疑他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干了。 这个曾经气质卓然的青年剑客此刻正破破烂烂地躺在地上,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何玉蹲下身子,小心地探出手指按在楚河的手腕上,仔细感受了半天,才摸到了一点微弱的脉搏。 还好,人最起码还活着。 何玉松了口气。 见一旁的贺石还在跟两个杀手打着,且处于上风,她便没再多停留,直接拉开大门,回到了拴着马的地方。 肩膀中箭的杀手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即便是处在生死一线,也愣是没忍住瞪大了双眼,被抓住机会的贺石一剑刺死了。 而那个被箭射掉了半边脸的杀手,也已经早他一步,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贺石解决掉两个杀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楚河,而是飞快掠至山顶,目光如电,搜寻着方才掉头逃走的两人的踪迹。 可惜因为另一面的山坡向阳,生长了不少的树木,就算是以贺石的目力,乍一眼看过去,也没能找到破绽。 此时何玉已经拿着伤药回来了。 她蹲在楚河身旁,先是掰开对方的嘴,往里塞了一枚保阳丹,然后用手指使劲往他嗓子眼怼。 楚河毫无意识地任由她折腾。 还好贺石也返了回来,见此情景,连忙拦住了何玉,自己上前用内力帮楚河把药丸顺了下去。 然后他便背起楚河,一路往山脚下而去。 何玉多在山顶上停留了一会儿,她拿着望远镜,见贺石已经快要跑到拴马的地方了,而那两个不知名的追杀者仍旧没有冒头的迹象,这才拉开大门,瞬间移动至了马匹旁边。 第195章 放松一下肌肉 秋风萧瑟,吹动着耳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静静蹲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手里的暗器蓄势待发,只等着对面过来,从头顶上方直接偷袭。 可是两人等啊等,听着山坡对面的打斗声已经停止许久了,也没有人追过来。 期间倒是有两人站在山顶上张望,但都只是张望,并未直接追下来。 矮个男子再次侧耳仔细听了听山坡另一面的动静,一点异响都没有。 他眉头皱起,小声同大树另一侧的高个男子道:“老王,他们不会真走了吧?” 高个男子闻言,也皱起了眉:“不可能吧,以方才你我所见的箭法,整个江湖上能达到这种程度的都没几个,而能来救楚河,且是那般身形的,只有一个贺石,而且后面站在山顶上的那个全身黑的人影,也极有可能是那无名氏,以他们二人的实力,不可能不追过来,将你我结果,以绝后患啊……” 矮个男子沉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两人在前来救楚河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不敢冒险来追你我,也不敢久留害怕夜长梦多,这才离开?” 高个男子恍然:“是啊,毕竟墨楼可是在这附近洒了近百名杀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矮个男子缓缓收起暗器:“如此良机,那我们……” 高个男子眼底闪过狠辣:“追!” 何玉和贺石骑马驰骋在前往附近最大的城池间城的小路上。 楚河坐在贺石前面,歪着头靠在后者怀里,何玉还贴心地给他用布巾蒙住了脸,免得被大风吹了伤口。 贺石则用双臂环住他,确保他不会在颠簸中掉下马。 何玉在两人前方一边看【地图】一边引路。 三人就以这样别扭的姿势跑了约莫三个时辰,跑到天都快黑了,期间经过两个小镇都没有停留,终于赶在间城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进城后,两人在几条主街道上转了转,找到了门口挂着叶家家徽的一处大宅子。 停在这家叶府门口,贺石跳下马,将歪倒的楚河扶下来,走到了大门前抬手敲了敲。 漆成朱红色的大门很快便从里打开了,一个年纪不大打扮精干的男子露出半个身子,疑惑且警惕地看了一眼扶着个昏迷的人的贺石:“这位公子,这里是叶府,不知您是……” 贺石从怀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签递过去:“我想找个好医者,为我朋友看看伤。” 男子一见那铁签就是一怔,待接过仔细翻看了两遍后,神色立马恭敬起来。 他先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打开大门:“快快请进。” 贺石扶着楚河进去,何玉紧随其后,在他们身后,男子迅速地关紧了大门,接着小步跑到贺石身前,将那铁签子双手递还给他:“方才不知几位是大少爷的贵客,实在是失礼,还望恕罪。” 贺石接过签子收入怀中:“客气了,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叶云给的这铁签居然这么好用。 “您叫我叶四就行了,三,呃,两位请随我来。” 叶四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引着贺石和何玉穿过前院往里走,一边小声道,“两位可先去后面清静的小院里稍作休息,我立刻让人去叫医者来为这位公子看伤。” 贺石点头:“有劳了。” 到了小院后,叶四吩咐小厮给他们准备些食水衣物,自己则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贺石把楚河平放在床上,取下了蒙着他脸的布巾。 经过了这半日的舟车劳顿,他的脸色更差了,嘴唇不但苍白,还隐隐有些发青。 何玉点燃桌上的灯,屋里顿时亮堂了。 “不用太担心,医者马上便来了。” 她看了一眼贺石站在床边的背影,抬手从【家园】中召唤出阿冷,温柔地摸了摸它绸缎般的羽毛,“出去盯着刚才那个叫叶四的。” 阿冷歪了下头,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姐姐不相信他?” 贺石收回看着楚河的目光,缓步走到桌旁坐下。 连续紧绷了几日的肌肉终于得以放松,他不由舒适地喟叹一声,慢慢合上了双眼。 “出门在外,还是多留一个心眼的好。” 何玉知道贺石这几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打架,几乎没怎么休息,此刻一定很累,于是便上前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缓缓用力揉捏了起来。 贺石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再次绷紧,他睫毛闪烁,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姐,姐姐,有些疼,你……” 你要不别捏了。 “那我轻一些。” 何玉从善如流地放轻了力度,“你肩膀这里的肌肉都硬的跟铁块一样了,必须得多按按放松一下,不然老这么紧张,明日起来该疼了。” 贺石濡喏道:“哦……” 任由何玉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揉捏着。 片刻之后,两个小厮端了茶水吃食和热毛巾进来,见到屋里的场景,头也没敢抬,放下东西就走了。 何玉收回手,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递给贺石一杯。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慢慢喝起茶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叶四领着医者匆匆赶了过来。 医者一身灰衣,须发皆白,一进门就问:“伤者呢?” 何玉和贺石指向床边。 医者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过去。 在转过隔间,看清楚躺在床上面无人色的楚河时,饶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医者,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四眼疾手快地往床边拉了个凳子。 医者坐下,开始号脉:“啧,这个脉象……不提也罢,他里里外外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死,你们给他吃了什么保命丹丸?” 贺石回答:“保阳丹。” “保阳丹……保阳丹好啊,强行吊住了他的一口阳气,这才能撑到现在。” 医者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写下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递给站在一旁的叶四:“总管,送些热水纱布进来,再按着这方子,让伙计去拿药。” 叶四接过药方,同贺石和何玉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第196章 二师兄就算脸上有疤,也不会变难看 老医者治伤时,将屋里的人都请了出去。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叶四吩咐人往房间里送了好几盏灯,将整个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贺石和何玉坐在小院的石桌旁,一边吃东西一边静静等待。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直至月上中天,那扇紧闭的房门才被人打开。 老医者擦着汗走了出来。 贺石眼前一亮,忙迎上去:“辛苦您了,伤者情况如何?” 老医者脸色疲惫地扯出一个笑:“放心吧,情况稳住了,接下来好生养着就行,但千万要记住,伤没彻底好全之前,不能动用内力,否则的话,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何玉此时也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医者。 医者一怔:“多谢姑娘。” 然后接过一饮而尽。 两人将医者送走后,回了屋里看楚河的情况。 屋里原本的七八盏灯此刻只留了两盏还亮着,楚河身上的衣物都被去除,几乎缠满了纱布,就连脸上,都裹得只露出鼻孔、嘴巴和眼睛。 何玉不由得感叹:“这一回下来,楚河的脸怕不是得留些疤痕,挺俊的小伙子,实在是可惜了。” 贺石弯腰轻轻触摸了一下楚河露在外面的手腕,温度有些高,像是发热了。 他叹了口气,凝眉注视着这个将自己从朔州一路带回云州的师兄,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他时,对方那意气风发冷峻潇洒的样子,心里顿感酸楚。 “二师兄就算脸上有疤,也不会变难看。” 贺石小声说了一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掌心,“回春谷有个玉肤膏,可去除疤痕,我记着上次从杨医师那里离开时还带了两盒,应该是留在虫谷了。” 何玉在一旁道:“过段时日,待云州稍微安全些,楚云丝一定也会回去,到那时,她会帮你带回山庄的。” 贺石抬眸与她对视了片刻,神色稍有放松:“嗯。” “楚河这里有小厮看着,你也累了几日了,快些去洗漱休息吧。” “嗯。” “那你住东边那间,我去西边那间?” “嗯。” …… 这天的深夜十二点半,何玉还没睡。 她蹲在地上,看着面前乱成一团的行李,仰天长叹一声。 这几天非常忙,不是在店里忙就是在游戏忙,忙到何玉完全忘了明天就是出发去云市的日子。 直到今天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正准备进入游戏时,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条信息,她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的行李还没收拾。 飞机是明天上午10点半的,所以她只能认命地爬起来,取出大半年没用过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她计划避开春运高峰,在云市待三周,所以需要带的东西有很多,收拾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有一半没弄好。 太累了,歇歇吧。 何玉丢下手里叠了一半的裙子,张开双手仰面倒在了床上。 云市有什么好玩的呢? 之所以决定去云市过年,也只是因为何玉在某视频软件上搜索了“冬季最适合旅游的城市”,跳出来的推荐中,云市排在第一位。 然后就订好了机票,但也只是订好了机票。 要住在哪里,玩什么吃什么,买什么特产,何玉一概没考虑过,更别说做什么攻略了。 何玉向上伸长手臂,够到了床头放着的手机拿过来,打开视频软件,搜索“云市旅游攻略”,一个接一个地刷了起来。 刷着刷着,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滑动,关掉视频软件,打开了游戏。 在贺石那张熟睡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何玉才反应了过来。 她眨眨眼,无奈地丢下手机。 得,现在打开游戏看贺石都不需要思考,直接成肌肉记忆了。 算了算了,还是继续收拾东西吧! 她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拿起刚刚丢下的裙子继续叠了起来。 贺石盘腿坐在窗户下的地面上,看着何玉一会儿爬起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无奈的样子,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看乐了。 他双手撑着下颌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不由得又有些担忧。 姐姐这是要出远门吗? 她离开了这个城市,自己还能跟着她吗? 唉,看姐姐好像很累的样子,想帮她一块收拾,可惜…… 贺石将双手放在眼前瞧了瞧,尝试着去拉身边的窗帘,不出意外的,手指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浅色的布料。 还是碰不到。 所以那天的那双脚印,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贺石沉思。 凌晨两点半,何玉拉上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拉链,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去卫生间草草洗了个手,便关灯一溜烟钻进了被窝里。 贺石见此情景,连忙站起了身。 他不敢多看一眼何玉睡着的样子,直接转过身选择了离开。 …… 楚河在到达叶府的第五日才醒,只是还不太能动弹,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床上躺着。 看见站在床边的何玉和贺石,他轻轻眨了两下眼睛,以表感谢。 这日午饭后,叶四带着医者照常来给楚河换药。 医者在隔间内忙活,叶四和贺石何玉在隔间外说话。 “从今早开始,便有一些各式身份的人在城中各个医馆药铺打听你们的行踪。” 叶四拍了拍胸口,“幸好给楚公子看伤的是我们叶家自己的医者,嘴巴够严实,不然啊,难保不会被他们查到。” 贺石和何玉对视一眼。 贺石拱手道:“多谢叶管家替我们保管消息,此次追杀我们之人,想必叶家也已经知道了身份,尽管如此,您还愿意冒险收留我们,此次事了,楚氏一定会记着这份恩情。” 叶四一听他这话,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贺公子哪里的话,收留你们几位贵客哪是我一个小小的间城管家说了算的,这都是主家的意思,大少爷昨个还来信,让我好好关照着,缺什么东西,宛州没有了及时送个信,他派人从洛州送来。” “叶大公子确实仗义,一会儿我写封信好好谢谢他,等下次你们送信时,一并捎过去吧。” 贺石笑了笑,“只是接下来我师兄养伤的这段时日,得劳烦叶管家多费些心了。” 叶四连忙拱手:“贺公子客气了,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第197章 不速之客 几人又聊了几句,医者便提着一兜子换下来的纱布走了出来。 叶四见状,便同贺石和何玉告辞,然后领着医者离开了。 关好房门后,贺石和何玉进里间去看楚河。 楚河脸上的纱布已经取掉了,已经结痂的伤口像是大大小小的虫子一样扒在苍白的皮肤上,乍一看有些吓人。 他扭头看向走在前面的贺石,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声音沙哑道:“小师弟。” 然后视线错开,落在了后面何玉的身上,点头致意:“前辈。” 贺石在桌旁倒了小半杯温水递给他:“二师兄,你听见我们方才在外面说的话了吗?” 楚河接过杯子:“嗯。” 贺石皱了皱眉:“墨云楼到底为何如此执着,硬抓着你不放?” 楚河回忆了一下,道:“那些杀手轻易不开口说话,具体情况我也不甚了解,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他们应当是误会我害了他们的某个同伙。” 他说到这里,声音隐隐有些劈了,便小心喝了口水润润,接着道:“那同伙在楼里的地位不低,引得墨楼楼主震怒,推了一大批暗杀任务,抽调了楼里超过六成的杀手追杀凶手。” 何玉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当时只是路过,他们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杀你?这明显是给别人背了黑锅了啊。” 楚河顿了顿:“确实如此。” 何玉接着道:“他们为何笃定你就是凶手?或是因为你的身份,又或是因为你出现的地点和时间,亦或者,二者都有?按着这份不死不休的架势,恐怕就是二者都有了……” “海州、宛州一带,凶手是楚氏弟子……” 贺石喃喃自语,突然眸底一震,豁然抬起了头,“是吴锋!” 何玉眉毛一挑,楚河则微微睁大了眼睛:“吴锋死了?” “唔。” 贺石的表情有点复杂,“四师姐杀的。” “小师妹?” 楚河本来已经做好贺石说吴锋是他杀的准备了,没想到却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个完全没想过的人。 楚河满是伤痕的脸上显出了疑惑:“她……能杀得了吴锋?” 贺石:“……” 这属实是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也不能说二师兄说的不对…… 贺石轻咳一声:“在场的还有虫谷的两位年轻人,那吴锋是中毒死的,尸体都被化尸水化成肉汤了。” 楚河这才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不过吴锋即便叛逃楚氏转投了墨云楼,墨楼楼主也不至于为了他如此大动干戈,毕竟这一次闹得实在太大,恐怕整个墨云楼都会跟着他一起受到影响。” 屋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良久之后,贺石突然出声:“除非……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上下属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很久之前便认识了,说不定就连吴锋的叛逃,也跟这个墨楼主脱不了干系。” 楚河听了他的分析,也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贺石扭头看何玉:“姐姐……” 何玉点头:“知道啦,我会给你师父写信的。” 贺石朝她笑了一下,走过去拿过楚河已经喝光了水的水杯:“二师兄,你先好好休息吧,等晚间我再来给你送饭。” 楚河道:“好。” 贺石和何玉离开屋子,关好门站在廊下。 何玉看了一眼时间,对贺石道:“小石,我今日有事,便先离开了,接下来约莫着有一两日不能来,你自己注意安全。” 贺石一顿,问道:“姐姐有事吗?” “嗯。” 何玉笑了笑,看着贺石隐含不舍的眼睛,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知道吗?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今日是除夕,我要去过节。” 贺石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那个世界的事,这还是第一次,顿时愣在了原地。 “下次过来时,给你带好吃的。” 何玉看着对方光滑紧致线条流畅的脸颊,感觉手指痒痒的,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然后快速收回手,“走了!” 朴实的木门一开一合,何玉的身影消失在了小院中。 贺石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廊下。 直至太阳渐渐西斜,他才回过神。 “已经这个时辰了?该去给师兄取晚膳了……” 他念叨着,快步走到小院门口,拉开大门匆匆而去。 …… 春节是华国最隆重的一个节日,尽管都说近些年的年味越来越淡。 但在除夕这一天,人们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从天南海北一路奔波回家,只为跟家人团聚,坐在一起吃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大学城商业街,小甜饼甜品店已经关门快一个星期了。 旁边咖啡店的老板在自家店门前放完烟花后,看了看隔壁黑着灯的冷清样子,不由挠挠头,从身后的大箱子里摸出一个小的喷射烟花,放在小甜饼屋前的空地上,用烟头点燃。 引信短暂的燃烧后,伴随着“嗤嗤”的声响,金灿灿的火星喷射出来,越喷越高,越喷越大,慢慢映亮了甜品店二楼的玻璃窗。 咖啡店老板注视着烟花燃尽,满意地点点头,抱着大箱子回屋去了。 留下立在原地包着喜庆红色包装纸的烟花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突然,一只穿着黑色棉鞋的脚出现,很随意将它踢到了一旁,残骸在地上滚了几下,烟雾缓缓消失。 那双脚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小甜饼的落地窗前。 落地窗里拉上了半透明的白色纱帘。 身材中等的男人趴在窗户上,半张脸紧紧贴住冰凉的玻璃,眼皮尽力上翻,漆黑且布满血丝的的眼珠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良久之后,他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看见的人,眼睑一抖,戴着老式皮手套的手掌在玻璃上神经质地用力摩擦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低低地骂了句什么,直起腰,抬手擦掉留在玻璃上的痕迹,一如来时一样,转过身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路灯和烟花爆炸的光亮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男人走动间,隐约能看见他的后腰上,似乎有金属冰冷的反光一闪而逝。 第198章 【欢聚时刻】 何玉在云市的大半个月玩得很开心,但闲久了总是会觉得无聊,所以她一过正月十五便回去了。 开锁,进门。 何玉放下行李箱,左右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小店。 离开这么长时间,屋里难免落了薄薄一层灰,何玉简单收拾后,便开始打扫卫生。 整整忙了一个下午,总算收拾好了一切。 她脱掉脏衣服,将自己扔在床上,掏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前天晚上上线的时候,游戏又发布了一个新任务。 何玉点开【任务】面板。 【任务一:欢聚时刻】 【任务描述: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当当!又是一年冬来到,已经分别了将近一年的家人们非常想在除夕夜再次见到想念的彼此,毕竟这样的欢聚时刻以后就会越来越少啦~】 【任务要求:请让楚氏师徒六人在楚氏山庄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春节。】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980,白银*40,万能解毒丹*1,断肢再续膏*1】 这次任务的奖励一如既往的丰厚。 从上次任务完成后的这段时间内,何玉先后完成了两个不大不小的任务,现在已经9级了,距离10级还差2180的经验值。 这就说明,等她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再做一到两个任务后,就可以成功升到10级。 当时升到5级时,游戏就直接全面升级,由手游变成了全息,何玉也不知道,等升到10级,这个神奇的游戏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总之估计不会比手游变全息来得差吧?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任务都必须给他完成喽! 何玉换了个姿势,从仰躺改为侧躺,望着在院子里慢慢挥剑的楚河和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的贺石,想到分布在天南海北的其他四个人,又觉得这事还真挺有难度的。 毕竟距离过年只剩一个月了,就算自己一刻不停地满地图跑,也很难在这个时间内聚集起所有人,更何况还有各种形式和势力的牵扯。 但事情的转机来的就很突然。 在何玉重新开业的第二天晚上,沉浸式上线的她一出门,就收到了楚峥送来的信。 娑源退兵了。 在湖州降下第一场小雪的时候,娑源连夜撤兵,直接退出了湖州,然后一路向北,将已经占领的漠州也让了大半出来。 朝野上下都懵了。 但不管怎么说,国土算是回来了,于是朝廷连忙传令前线官兵沿着娑源撤退的路线,将陷落异族将近一年的城池村镇一一重新收回整顿,派兵驻守。 仗不打了,楚峥和夏鸢也因此没有理由继续在一线待着,于是准备返回云州。 楚峥在信里请何玉将位于南方的贺石、楚河和楚云丝尽快带回云州,而夏鸢,则会北上去接白玉深。 几人先回山庄汇合,然后静待那位三皇子的下一步安排。 何玉拿着信,沉思了片刻。 到此为止,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那个【欢聚时刻】任务的完成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就这么简单? 这简直就像是游戏主动往自己手里送经验送奖励似的。 何玉捏着信纸,沉思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拿着信去找了贺石和楚河。 事情的发展也出乎了贺石和楚河的预料,但不管怎么说,能回家总是好事,就连一直被伤痛缠身,整日无所事事的楚河脸上都有了笑容。 三人一合计,决定尽早出发去虫谷,接上楚云丝后,不做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楚氏山庄。 迟,则生变。 楚河的伤还没彻底恢复,临行前,医者再三嘱托不能随意动用内力。 三人乖巧表示同意后,带着叶四给准备的大号行李,再次踏上了之前走过的那条路。 一路向西出了宛州,进入了青州地界。 此时恰好是黄昏时分,天气也十分阴沉,四周光线昏暗,刮过地皮的劲风带上了变天前的寒凉,刀子似的割在人身上。 楚河裹紧身上的披风,藏在围巾里的半张脸越来越苍白,兜帽下的额头也渗出了颗颗冷汗。 他抿着唇,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不发一语地跟在贺石身后,只是攥着缰绳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跟在最后的何玉发现了前面楚河的不对劲。 这人怎么越跑身子越歪啊? 她连忙喊了一声:“前方路边停一下!” 贺石在呼啸的风中捕捉到了何玉的声音,连忙开始减速,跟在后面的楚河见此精神一振,也迅速勒紧缰绳。 三人先后在路边停了下来。 贺石回头一看,立马发现了楚河的异常,忙跳下马:“二师兄!你怎么样?” 楚河一手扶着马颈,一手朝贺石摆了摆:“无妨,我能撑住。” 风太大,何玉抬手压住乱飞的纱帘,在两人身后扬声道:“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九十多里,按着现在的速度,能在关城门前进城的可能性不大,还是不要再赶路了。” 贺石站在楚河马下,仰头看他:“二师兄,你不要勉强,小心伤势复发。” 楚河道:“最近不太平,夜宿荒野不安全,而且——”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黑压压的云层:“看这天,今夜怕是要下场冷雨。” 何玉控制着马走到两人身边,指了指右手边:“那个方向再行七八里,就有一个不大的小村子,我们可去借宿一晚。” 贺石和楚河对视一眼,一致同意了这个方案。 三人继续出发,片刻之后便来到了那个村庄的村口。 村里人一日一般都吃两顿饭,此刻显然已经过了第二顿的饭点。 小村子里没有炊烟,村口有处烂了一半的破院子,密密麻麻的杂草生长在断壁残垣之间,寒风呜呜刮过,在昏暗且弥漫着水汽的空气中,莫名显得荒凉和诡异。 楚河在外闯荡多年,这样的场景只能说是司空见惯,直接就下了马,牵着缰绳往里走,贺石也是一副毫无波动的样子,只有跟在最后的何玉暗暗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一点。 贺石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何玉的不安,他抬起手牵住了她的衣摆,目视前方轻声道:“姐姐,我们走近一点。” 第199章 借宿 何玉闻言,立马顺着衣摆处传来的微小力度往前蹭了蹭,紧紧靠在了贺石身旁,肃然道:“你说的对,这样安全些。” 她有些紧张地关注着四周的环境,也就因此错过了贺石嘴角克制不住扬起的弧度。 三人牵马走进村子,在村头位置找了家院子和大门瞧上去相对比较完整宽敞的农户。 站在大门前的小路上,楚河和何玉相互看了看彼此。 一个黑纱遮面,藏头露尾。 另一个满脸病容,伤疤纵横。 嗯,瞧着都不像什么正经人。 于是下一秒,两人一致将目光移到了贺石身上。 贺石怔了一下,了然,上前去敲门。 没过几息,就有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在院内回应:“谁啊?门没锁,进来吧。” 贺石顺势推开了院门,跟蹲在房门口削木头的男子对视。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注意到贺石身后还跟着两个江湖打扮的人时,警惕地慢慢站起了身子:“您几位是?” 贺石一身利落的墨绿长衫,腰封上镶着一块椭圆形的白玉,墨发以白玉冠束起,因为长途奔波,原本梳理整齐的发丝有些松散,有一小缕垂落在额角,显得更有少年气,一瞧就是个满身正气闯荡江湖的少侠。 他眼睛微眯,扬起一个温和单纯的微笑:“这位大哥,我们三人途经此处,看着天色快要下雨了,我兄长身子不适,恐淋雨后病情加重,所以想来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男子满脸犹疑:“这……” 楚河此时已经从怀里掏出荷包,动作熟练地摸了块碎银子出来,给男子展示了一下:“请放心,我们不白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子放在了院门口小树的树杈上。 男子看了一眼那块银子,又隐晦地用余光瞟着贺石和楚河身上的剑,犹豫一瞬后,点头道:“我这屋子年久失修有些破,杂物也多,若三位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儿子的屋。” 贺石抱拳:“多谢这位大哥。” 男子放下手里的刨子和木料,引着三人来到了院子侧面的一间土坯房里。 如他所说,这间屋子确实有些破,墙体和屋顶角落有几处粗糙的修补痕迹,一张简陋的竹架床,上面铺着席子,角落有个很旧的桌案,表面被磨得斑驳光滑,上面摆着一张小铜镜,也落了灰。 乍一看,还真没什么生活痕迹。 男子帮着贺石把马拴在门口的树上,顺手将放在树杈上的银子摸了下来。 他拿在手里掂量一下,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我婆娘带着儿子回娘家住去了,院里这几日没怎么打扫,有些脏乱,三位大侠饿了吗?饿了我便去做饭。” 三人的马上还有干粮,但何玉还是温声开口道:“劳烦了。” 见这个一直保持沉默的神秘人冷不丁开口说了话,男子特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不麻烦不麻烦,三位先歇着,我去做。” 他说着便退出了房间,顺手还关上了门,本就昏暗的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何玉心底一个咯噔。 几息之后,一簇火光缓缓亮起。 贺石将火折子举到何玉身前,环顾四周:“这里没有灯烛,也没有被褥,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何玉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便跟着贺石的话头说:“岂止是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那男人估摸着都不是这家的主人。” 楚河已经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右腿,冷声道:“没想到我们方才随意一选,便选了个有问题的人家。” “罢了。” 贺石凝眉道,“左右只是借宿一晚,不管有什么猫腻都与我们无关,二师兄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小石说的对。” 何玉看向贺石,“一会儿那男人来送饭,记得拿针试试。” “嗯。” 贺石点头,把火折子摆在桌上。 火光被雾蒙蒙的铜镜反射,显得屋里更亮堂了一些。 他问道:“姐姐,你一会儿要离开吗?” “是啊,我先离开。” 何玉看了一眼那张窄小的竹架床,“你和楚河睡那床吧,我明日一早再来找你们。” 正在一旁静坐的楚河闻言抬起了头:“前辈,这床还是你来……” “打住。” 何玉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有伤在身,不是推来推去的时候,就这么定了。” 楚河顿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皮:“那便听前辈的。”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被人推开了,男人端了一盘粗面窝头和一小碟咸菜进来,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三位大侠,家里没有现饭,我给三位热了几个窝头,还请不要嫌弃。” 贺石笑着摆手:“大哥客气,出门在外,有热饭吃就很好了。” 男子也跟着笑了两声:“那你们吃,你们吃啊。” 边说边退出了屋子。 贺石从竹管中抽出长针,挨个试毒,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何玉见此,也就放心地点点头:“你们吃吧,我就先走了。” 她与贺石楚河告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关上门后,左右一瞧没什么人,便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沿着明日要走的路线一路看过去,提前瞧瞧有没有什么埋伏和安全隐患。 而在何玉消失的那一刹那,正在嚼着干巴窝头的楚河动作一顿,扭头看向紧闭着的房门。 贺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反应,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闪:“怎么了?二师兄。” 楚河侧耳倾听了两息,转回头继续吃窝头,边吃边说:“没什么,只是方才前辈一出门,我便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了,故而有些惊叹于前辈的绝妙轻功罢了。” 贺石眨了下眼睛:“是啊,我姐姐的轻功确实世间罕见,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河咽下窝头,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知道那位神秘前辈的存在时,自己的震惊与警惕,而如今时光荏苒,等真见到这位了,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他心底少见地升起了两分感慨,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小师弟,我记着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似乎还不知道这位前辈的存在,而如今你却称她为姐姐,这其中是有什么故事吗,若方便,可否说来听听?” 第200章 主人不在家,你们在这儿吃包子? 贺石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拿了一个窝头,缓声道:“自然是方便的。” “姐姐来历神秘,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说,她同我那从未见过的父母是故交,因为一些意外,父母在生下我不久之后便故亡了,我则流落在外不知所踪,她几经辗转找到我后,便发现我已经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 贺石越说越流畅,声音中已然氤氲了淡淡的伤感:“因为她自己的某些原因,一开始未曾与我相认,只是在暗中帮忙,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直到遇见了师兄你……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楚河听的入神,手里的半个窝头也忘记吃了。 半晌之后,他问道:“既然前辈是你父母的故交,那你为何叫她姐姐?” “啊,这是因为……” 贺石顿了一下,接着道,“姐姐很年轻,喊姑姑姨姨什么的……会把她喊老了。” “前辈的声音倒确实年轻。” 楚河轻轻点了下头,咬一口手里已经冷掉的窝头,“没想到你们之间的经历竟是这样的,很感人,像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 贺石闻言,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可不就是个传奇故事么,传奇到……我有时候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事情是真切发生过的,何来不确定真假一说?” 楚河挑了挑眉,“小师弟,你这话奇怪。” “哈哈,二师兄你不懂啦。” 贺石笑着咬了口窝头,“快些吃吧,这窝头本就不怎么样,现在冷了,味道果然变得更差了,与我在朔州吃过的,简直没法比。” 楚河感受到贺石此刻的情绪有些低落,便没再说什么,继续吃起了窝头。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放晴,下过雨的空气潮湿阴冷,何玉如约而来。 贺石正好来屋外倒洗脸水,正碰上了推开院门进来的何玉,顿时就笑开了:“姐姐回来啦。” 他额前几根碎发被水打湿,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皮肤滚落下来,濡湿了一小片领口。 何玉见他这样,也不由得笑了:“回来了。” 她把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贺石:“前面镇上买的包子,楚河呢?” 贺石接过油纸包:“二师兄还未醒,他服用的伤药有养神助眠的功效,所以比往日嗜睡了些。” “行,那就等他醒了咱们再走。” 何玉示意一下贺石手里的包子,“包子你先吃吧,给他剩几个就行。” 两人说话间,楚河一边穿外衫,一边推门走出来,看见院里站着的两人,系衣带的动作一顿:“前辈,小师弟,早。” 贺石回他:“早,二师兄。” 他摇摇手里的油纸包:“姐姐给咱们买了包子,还热着呢,二师兄洗漱过便来吃吧。” 楚河点头:“好。” 半刻钟之后,那间昏暗的小屋内,破烂木门敞开着,小桌被搬到门口,何玉三人围坐桌前,一人一个包子拿着啃。 何玉将味道有些寡淡的包子咽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昨夜的那个男子呢?今早怎么一直不见他。” 贺石想了想:“昨夜他给咱们送完吃食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是做了亏心事,被吓跑了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单薄的两扇木门被人狠狠踹开,向后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其中一扇不堪重负,直接从门轴上分离掉在地面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一个穿着捕快服饰的高个男子率先大步迈进院中,他身后鱼贯而出近十位相同服饰的男子,迅速将整个不大的院子围住,随即长刀出鞘的声音便在院中接连响起,明晃晃的刀尖同时对准了屋门口坐着的三个人。 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犀利目光扫过在场三人,最后落在了看上去最好沟通的贺石身上:“我乃明溪县捕头王粟,昨夜接到线报,此地发生了一起命案,你们三个何故出现在命案现场,还望说明一下。” 眼前的这一系列变故属实是发生在贺石的意料之外,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咽下了嘴里的包子:“这位王捕头,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三人只是借宿的路人,昨夜才来的这里,并不知道有什么命案。” “借宿?” 王捕头眉头皱起,“这家主人呢?你们三个客人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吃东西,院中却不见此家主人……三位是在逗我玩儿么?” 贺石笑了笑:“王捕头说笑了,昨夜我们到达此地时,院中确实有位男子,是他招待了我们,只不过在送了些饭进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他了。” “男子?” 王捕头眼神一厉,“这家住着的是一对母女!哪有什么男子?!” 贺石惊讶道:“竟是如此?我们所见那男子三十来岁,穿着平常、长相平常,瞧着,确实也像这村里的农人,怎么,他不是这家主人么?” “自然不是!” 王捕头深深地看了贺石一眼,“给我搜!不要放过一个角落!” 随着他一声令下,院里的捕快们全都呼啦啦一拥而上往屋里闯。 王捕头手掌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眼神盯着贺石三人,随时警惕着他们暴起伤人。 谁知道三人在捕快冲过来的时候,竟不约而同二话不说地起身让开了门口。 那个戴着锥帽的女子甚至还贴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桌子任由一帮捕快毫无阻碍地冲了进去。 “?” 这三人的举动让王捕头懵了一下,他的眼神不由得狐疑起来。 莫非,这三人真是来借宿的路人? 贺石、何玉和楚河安静地站在屋檐下,注视着一帮捕快里里外外地忙碌。 “王捕头,院子里没有发现尸体。” 两刻钟之后,所有捕快都结束了搜查,其中一个跑到王捕头面前行礼道,“不过我们在正房里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物件递给了王捕头。 贺石清楚地看见那是个被撕烂的肚兜。 很小一个,水红色,看上去像是孩子穿的。 王捕头拿到肚兜后,本就皱起的眉头瞬间更深了。 他沉思片刻,抬头看向贺石三人,声音放缓不少:“想来这其中确实可能有些误会,耽误三位时间了,你们走吧。” 王捕头身后的捕快顿时一愣,连忙抬头正要说些什么,被王捕头抬手拦下了。 第201章 芜湖起飞 “王捕头明察秋毫,多谢了。” 贺石抱拳道,然后朝何玉和楚河道,“姐姐,师兄,咱们走吧。” 楚河和何玉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听闻此言,都只是点了下头。 三人去屋里取了行李,在一众捕快的注视下来到院门口的树下,将行李在马背上放好,解开了拴马的绳子。 贺石轻拉缰绳,马儿迈开四蹄,慢慢走向院外,他余光扫过伫立在院中的王捕头,他手中捏着的那一团水红在满院深青色的捕快服中异常显眼。 迈出院门的前一刻,贺石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朝何玉和楚河笑笑:“姐姐、二师兄,你们先等我片刻。” 楚河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意。 何玉看着贺石的神情,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笑道:“去吧,我们等你,不差这一会儿的。” 贺石眼睛亮亮地看了她一眼:“嗯!” 他调转马头,重新来到了院子中央,看着脸色暗暗警惕的王捕头,问道:“王捕头,有纸笔吗?” 王捕头一怔:“啊?” 两刻钟后,小院中央。 贺石将笔搁下,拿起桌面上的纸,上下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递给了站在身侧的王捕头:“这就是昨夜的那个男子,有九分像,希望对你们查案有帮助。” 王捕头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画像,眼底有些惊叹:“少侠画技可称绝伦,这人仿佛是要穿透纸面活过来了一样,倘若他真是凶手,有了这画像,我们想必很快便能将其捉拿归案!” “那便好。” 贺石牵过旁边的马,摸了摸它脖子上优雅的长鬃:“我们这便走了,王捕头,有缘再会吧。” 王捕头闻言,忙将目光从那画上移开,看向贺石:“少侠,还不知你尊姓大名?” 贺石笑了笑:“微末小民而已,告辞了。” 他说完,也不再停留,直接牵着马出了小院。 何玉和楚河在院外等着。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再加上王捕头一行人过来时未曾遮掩,闹出的动静不小,周围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见贺石出来,何玉和楚河也不再浪费时辰,三人直接上马扬鞭,几息之后,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村民们的视线中。 小院内,方才那个想要说话的捕快问仍在仔细看着画像的王捕头:“头儿,虽然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柳家嫂子和小侄女的死跟那三人有关,但他们毕竟出现的实在太巧了,身上还是有嫌疑的啊,您,您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放走还能怎样?把他们抓进县衙大牢审问?” 王捕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下,“这三人一瞧就不简单,随身携带利器,明显就是那些喜欢闯荡江湖的门派中人,先不说武功如何,你我能不能对付,就单看他们骑那马,三匹皆是名种,价值不菲,咱们在场所有兄弟一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买其中一匹的,这样的人,没有铁证,你敢抓?” “这……不敢抓不敢抓!” 捕快讪讪一笑,朝王捕头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头儿您慧眼如炬学识广博,识得高手和名马,没让兄弟们平白得罪人啊。”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瞅你那熊样儿!” 王捕头把画像拍在捕快胸前,沉声道,“回县衙,请画师将这画像誊画五十幅,让兄弟们分组带着画给我查!” “是!我们保证找到凶手,为柳家嫂子和小侄女报仇!” 就在王捕头一行人开始迅速行动时,贺石三人已经来到了下一个镇子。 迅速补充些食水后,三人未作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但尽管如此,三人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第二日午后,他们被墨楼的杀手追上,堵在了一片稀疏的树林中。 楚河无法动手,何玉则不敢再在游戏中伤人,全靠贺石一个人顶上去,勉强带着两人杀出重围,自己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 逃跑途中,何玉随时关注着地图上那片少了一半的红点,然后意外发现,在右手方向,还有两个跟那片集中的红点毫无关联的小红点,已经离他们三个很近了。 何玉眉头皱起。 这样不行啊,照这么跑下去,很快就会被这俩人发现行踪,而一旦被这俩人缠上,后面那些杀手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怎么办? 恰好此时,地图中显示前方大约五里外有一处特殊地形。 那是一处很深的悬崖。 何玉目光一亮,在短短两秒钟做出了决定。 没什么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她迎着风大喊:“把有用的东西拿在手上!拿好了!” 前面两人都听见了她的喊话。 那两个红点越来越近。 何玉来不及等他俩反应,动作利索地从马背上拿了个装着药物的包袱背在背上,然后从【库房】里取出【大力神符】和【乘风符】,点击【使用】。 下一秒,何玉直接一个旱地拔葱,身子在马背上腾空而起三丈高,以比马更快的速度向前俯冲,双手展开,一把捞起贺石和楚河,“呼”地一声向前飞去,速度都快出了残影。 片刻之后,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骑着马从斜侧方的山坡上冲下来,远远看到三道身影在草地上疾驰向西方。 矮个男子眼睛一亮:“老王!看见他们了!” 高个男子嘴角扬起笑容,再次抽了马屁股一鞭子:“追!” 两人一前一后扬尘而去。 又是片刻后,几个黑衣杀手来到此处。 为首的仔细辨认过地上的马蹄印后,指了指前方,冷声:“那边,追!” 哒哒哒哒哒…… 就在两拨人疯狂追着三匹空马而去时,何玉已经搂着贺石和楚河落在了悬崖底部。 楚河的双脚刚一接触地面,两条腿就变成了面条,整个人止不住地往地上出溜。 “哎哎哎——” 何玉连忙架着他往起提,奈何她此时已经解除了【大力神符】的效果,单手根本抱不住一个沉甸甸的成年男人,差点就被带着一起摔倒。 还好贺石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上前帮了把手,将人轻缓地放平在了地上。 他定睛一看,楚河脸色隐隐发青,鬓发散乱,双目紧闭,嘴角处还有点可疑的透明液体。 已然是晕过去了。 第202章 崖底 贺石咽了咽胃里返上来的酸水,抬头看向何玉:“姐姐,二,二师兄好像吓晕过去了。” 何玉正上下找着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某人的口水,听见贺石隐隐颤抖的声线后,低头一看,反手摸后背的动作顿时停住:“小石,你还好么……你的脸色……怎么看着也快晕过去了?” “是吗?” 贺石再次咽下酸水,双眼发直地看向何玉,“我觉着,还好,就是二师兄,好像不太好。” 何玉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楚河的脸色,然后手指搭上对方手腕,立马就被那快到爆表的心率给惊了一下。 妈呀。 她收回手,沉默了一瞬。 然后对贺石说:“心跳有力,应该没事,至于晕过去……估计是恐高吧。” “哦。” 得知楚河并无大碍后,贺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缓了半刻钟后,那种头晕想吐的感觉总算是减轻不少。 他这才定下心神,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的环境。 这悬崖很深,崖底比崖上湿润温暖了不少,即便是在深冬,草木也是郁郁葱葱的。 三人所在的地方树木不多,有些从崖上掉下来的大小石块垫着,所以还算干燥。 贺石环视一圈后,将目光放在了崖底对面,距离他们大约百米处的茂密森林中。 他的视线穿过森林中昏暗的光线,看到了隐藏在粗壮树干和丛丛灌木之间的不少虫蛇。 贺石抿抿唇,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何玉。 姐姐很怕那些东西。 现在天还亮着,林子外面热,它们不出来,等天黑之后…… “姐姐,等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以后,你便离开吧。” 何玉一怔:“为何?” 贺石决定实话实说:“那边的林子里,有不少虫子和蛇,我怕夜里它们会爬出来。” 光是听到“虫子”、“蛇”、“爬出来”的字眼,何玉就觉得自己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看尚未苏醒的楚河,沉默了片刻,从背上取下包袱:“我走时拿了药,先给你处理伤口吧,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噢。” 贺石也将自己一直抱着的包袱拿了过来解开,里面放着换洗衣物和银票。 至于楚河,何玉把目光移向直直躺着的青年。 他拿的东西此刻正牢牢地攥在手里,即使是昏迷也未曾松开—— 正是他的那把剑。 何玉无奈地收回目光,算了,也没指望他。 她打开包袱,从里面翻找到了外伤药和一卷纱布,而另一边的贺石,也已经很麻利地脱掉了外衫和上身的内衫、亵衣。 他把后脑勺垂落的发丝向上捋了捋,随意掖进发冠下,背对着何玉盘腿坐下。 何玉注视着眼前光裸的脊背。 少年的脊背覆着匀称紧致的肌肉,肤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白,而是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 两道不深不浅的伤痕交叉着落在左侧肩胛上,渗出的血迹将那一片皮肤染成了不均匀的淡红色,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何玉看了两秒,取出碘伏和棉签,慢慢给他擦掉血迹,消起了毒。 这小子这次怎么这么自然,都不害羞了? 说来也怪,他这样一大大方方的,自己反倒有点不自在了。 难道自己就爱看贺石害羞扭捏的样子? 何玉对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一阵恶寒,在心底大声地“呸”了一下。 有病吧? 变态! 她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两句,一边面无表情地给贺石已经消好毒的伤口洒上药粉。 药粉接触伤口时的刺痛让贺石的背肌无意识地紧缩了一下,何玉手一抖,差点撒歪。 她瞪着眼睛:“坐好别乱动!” 贺石连忙更加端正地坐好。 接下来的上药过程中,贺石整个人就像磐石一样镶在地上,全程颤都没颤一下。 背上的伤口处理完后,何玉看了看贺石的后脑勺,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自己坐在他对面给他的胸口和腹部上药的样子。 一个激灵后,她立马就药瓶碘伏什么都的递给了他:“前面和腿上的伤你能够得着,自己处理吧,处理完了喊我,我帮你包扎。” 贺石乖乖接过:“好的姐姐。” 他低下头,动作利索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没过一会儿,躺在一旁的楚河幽幽转醒。 他双眼睁开,目光仍是涣散的,片刻之后才重新聚焦,看清楚了眼前湛蓝的天空和陡然峭壁。 楚河眨了下眼睛,然后便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罡风割面、脑袋充血、腾云驾雾、天旋地转…… 他瞳孔徒然一颤,猛地坐起了身,因为脑袋还有些晕乎,晃了晃差点又一头栽倒。 身侧立时响起一道饱含关心的女声:“小心些,别再晕了。” 楚河抬手按住额头,一边慢慢缓解着晕眩感,一边扭头往旁边看。 那个雄鹰一样一把将自己抓起的黑衣女子此刻正单膝跪在石头上,拿着纱布一圈一圈地往贺石身上缠。 而他这个一向坚强的小师弟则乖乖地举着双手配合,下巴内收,眼皮微垂,睫毛轻轻颤抖着。 我见犹怜。 楚河脑海中蹦出来四个字,这让他已经被晃成一堆浆糊的脑子更加疼了起来。 何玉给纱布打了个结,往楚河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单手撑着地,身子后仰,另一只手捂着额头,脸色青白,表情痛苦,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咳。” 何玉清咳一声,“方才事出紧急,我来不及同你们打招呼便动了手,害你晕了过去,实在是不好意思,怎么样,现在还难受吗?” 楚河的思绪顿了一顿,才开口回答:“还好,小事,无妨。” 贺石此刻已然完全恢复了状态,起身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粒淡黄色的药丸给他:“二师兄,这丸药里主材料是生姜,你含上一粒,能止恶心。” “多谢,小师弟。” 楚河伸手接过放进嘴里,勉强朝他笑了一下。 “……” 贺石默默扭过了头,扯过一旁的衣衫,一件一件地穿好。 第203章 意料之外的人 见两人都已经没什么大碍,何玉看了看时间,把手伸进身后的包袱里摸了摸,摸出一包馅饼。 “今日你们只早上吃了些东西,到现在都水米未进,想来也都饿了。” 何玉将那包提前从【厨房】拿出来,已经放凉的馅饼摆在三人中间,“吃点馅饼吧,素馅儿的,清淡。” 楚河看见油纸包上渗出的油渍,胃里顿时再次翻滚起来。 他无力地摆摆手:“多谢前辈,我现在吃不下,小师弟吃吧。” “哦?” 何玉再次把手伸进包袱去摸,这次摸出一个竹筒,拔开盖子后递给他,“那就喝点水吧。” 楚河:“……” 楚河接过,抿了一小口。 水微凉,还带着些许竹子特有的清香,一口下去,倒是减缓了一些腹中翻涌的感觉。 他表情复杂地看向何玉:“方才那样……刻不容缓的情况,前辈还有余力带上食水供我们师兄弟二人吃喝,而我却两手空空,实在是惭愧。” “二师兄哪里的话。” 贺石接过何玉递来的馅饼咬了一大口,“你方才晕过去了,自然是无法带行李的。” 楚河:“……” 谢谢,有被安慰到。 三人吃喝完毕,坐在石堆上休息了一会儿,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何玉坐在贺石身旁,眼睛眨也不眨,牢牢地盯着那片越来越黑暗的森林。 贺石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道:“姐姐,要么你先走吧。” 何玉咬了咬牙:“没事的,我不走,只有你们两个在这儿不安全。” 贺石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也跟着转回头望向森林深处。 突然,他目光一凝,低声喝道:“有东西出来了!” 何玉指尖微颤:“是……什么?蛇还是虫子?” 贺石探手握住不远处放着的长弓和箭,目光始终锁定在森林中的某处,缓缓站了起来:“是人。” 何玉一怔,一旁的楚河闻言也站了起来,伴随着清脆的剑鸣声,手中长剑出鞘。 贺石此时也搭好了弓箭,箭尖遥指前方。 何玉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心念一动,把可用时间所剩不多的【大力神符】和【乘风符】拿了出来。 贺石指间的弓弦紧绷,墨玉扳指护着泛白的指骨,一双色素浅淡的眼瞳注视着那个仍在缓缓靠近过来的人影。 他在心底默数着数字,几息后瞬间松开了弓弦。 昏暗中箭矢飞射的影子不够清晰,三人只听见林间骤然响起了一声刻意压抑的惊呼。 贺石冷声喝道:“林中何人?速速止步!倘若再向前一尺,羽箭射中的地方可就不是你的脚下了!” 森林陷入了安静,片刻后,有一道略显犹疑的喊声传了过来:“前方喊话的,可是楚氏贺石?” 贺石、何玉和楚河同时一怔。 三人面面相觑。 何玉此刻也莫名觉着这声音略微有点耳熟。 贺石:“你是何人!” 那声音音调上扬:“傅辛!” 傅辛? 贺石惊讶地与何玉对视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 这里是青州,而且好像离回春谷并不怎么远,能遇上他,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森林中草木摩擦的声音逐渐变大,片刻之后,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少年钻出了林子,在看到对面石堆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立马抬高手臂使劲挥了一下,然后脚步轻盈地跑了过去。 “傅公子,还真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贺石跳下石块,向前走了几步,迎住跑来的傅辛。 傅辛停下脚步,随意取下脸上的面罩,向贺石展示了一下背后盖着盖子的背篓:“最近这几日是蝴蝶草成熟的时节,我在林中摘草。” “原来如此。” 傅辛看了一眼贺石身后的两个陌生人:“这两位是?” 贺石笑道:“来,我为你介绍。” 他引着傅辛来到何玉和楚河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我姐姐,这位是我二师兄,姐姐、二师兄,这位是回春谷谷主之子,傅辛。” 傅辛的表情已然恢复了熟悉的冷淡,他朝何玉和楚河行了一礼:“二位好。” 楚河回礼,何玉则轻轻颔首。 傅辛此时已经差不多猜出了她的身份,他看向楚河:“楚公子的脸这是……” 楚河双唇微动:“前段时日伤着了。” 傅辛点头,对贺石道:“贺公子,上次一别,你与叶公子不是北上去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贺石沉默一瞬,苦笑着说:“说来话长……” …… “墨楼的人真是疯了,再这般行事,定会自取灭亡。” 傅辛眉头微皱,少年冷然的目光扫过贺石三人,道:“如若你们不急着赶路,不如去谷里暂住几日,一来可躲开追杀,二来可以请谷中医者为楚公子好好看看伤,贺公子,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贺石看了何玉一眼。 距离任务结束时间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上很充裕。 于是何玉朝他点点头。 楚河更没什么意见。 贺石对傅辛温和一笑:“如此甚好,只是又要麻烦你们了。” 傅辛面无表情道:“哪里的话,天色已晚,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吧?” 贺石点头,转身回到石堆上去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 他走后,傅辛视线一转,静静看向站在他面前三尺开外的何玉。 静默片刻之后,何玉问他:“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傅辛收回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冒犯前辈了。” 何玉回他:“无妨,看吧,左右也不过是一片黑纱。” 傅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传说中的人物会是这样的性格。 但她的声音是真的如同情报所说一样,温和又年轻,跟之前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楚河双手抱臂站在何玉侧后方,眼神平静目视前方,长剑始终握在手里,瞧他此刻的气势,根本看不出是个不能动用内力的纸老虎。 贺石很快收拾好了东西,他提着两个包袱走过来:“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四人很快离开了此处。 而此刻,在悬崖上方往西三十多里的某处山脚下,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正和对面七八名黑衣人对峙着。 他们身侧不远处,躺着三匹骏马的尸体,不少行李物件散落一地。 马尸下的鲜血微微凝固,代表着它们已经死去了不短的时间。 第204章 毕竟我也不像什么好人 “说了多少次,我们追上来时,马上就没人了!你们为何不信?!” 高个男子浑身戒备,咬牙盯着对面的人群。 矮个男子也在一旁附和:“就是!那三个家伙早已经跑了!你们拦着我们,就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但杀手们并不听他们的解释。 为首的杀手冷笑一声,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下一瞬,几个杀手同时合身扑了上去。 高个男子差点气死,怒骂:“该死!他娘的一群蠢货!” 两伙人打成了一团。 没人注意到,远处山坡某棵树的树枝上,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仰着头,张开双翅,呼啦啦地飞走了。 与此同时,绕过森林边缘,走到了一处宽阔平地上的何玉勾起嘴角笑了笑。 好么,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楚河偏头看了她一眼。 贺石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何玉一怔,她的情绪有这么外露吗?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好笑的事,天马上黑了,我们快些走吧。” 她笑了笑,加快脚步跟上了最前方的傅辛。 一行四人穿过这片不大的平原,又翻过一座小山坡,继续向前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便远远瞧见了前方朦胧薄雾下黑黝黝的山谷入口。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幸月光很亮,也不影响赶路,四人很顺利地穿过狭窄的入口,进了谷。 “此处属于回春谷的后门,江湖上基本没什么人知晓此地的位置,很安全。” 傅辛简单解释了一下,领着三人来到自己家门前,见窗口处透出了暖色灯光,便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一阵淡淡的酒香随之飘散出来。 白袍纶巾的傅谷主站在门内,上下打量了一眼傅辛:“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傅辛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采药忘了时辰。” 傅谷主不置可否,抬起眼皮扫了跟在傅辛身后的三个人,视线在何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又转回贺石脸上:“贺小友,你这走了半年时日,怎得又回来了?莫非是来看我老头子的?” 说完又眼含笑意地看了看楚河和何玉:“还带了两位朋友过来。” 贺石恭敬地行了一礼:“贺石此次不请自来,还望谷主见谅。” “谅,必须谅啊,楚氏之人,在谷中无需客气,更何况我也是很欣赏你的。” 傅谷主手臂一展,揽住贺石肩膀,扭头对傅辛说:“你领着楚二去老张那里,针对他这样的情况,老张最拿手。” “哦。” 傅辛应了一声,放下背上的背篓,对楚河道:“楚公子,随我来吧。” 楚河抱拳行了一礼:“多谢谷主,楚河感激不尽。” “不客气不客气。” 傅谷主摆摆手,扭头对怀里的贺石道,“贺小友,你来的巧啊,我方才正开了一坛好酒,走,陪我喝一杯去。” 贺石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眼神望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何玉。 何玉接收到求救信号,开口叫道:“傅谷主。” 平淡柔和的女声止住了傅谷主的动作,他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了何玉,眸中的笑意不减:“无名姑娘无需担心,贺小友在我这儿不会有危险。” “傅谷主误会了。” 何玉原本也没准备做什么,但此刻看到傅谷主有点微妙的态度后,心思一转,顺势说道,“在下只是也想品尝一下傅谷主的好酒,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傅谷主淡淡一笑:“自然可以,请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开了门口。 三人走进屋子,那股淡而醇厚的酒香变得更加浓郁。 “请坐。” 傅谷主请何玉坐下,转身走进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放在桌上,“家中简陋,没有酒杯,无名姑娘便拿碗将就着喝吧。” 何玉笑道:“有酒喝就不错了,怎能再挑挑拣拣?” 贺石起身,给三个碗倒上酒。 傅谷主端起碗:“贺小友身上有伤,少喝点,无名姑娘随意,我干了。” 说罢一饮而尽。 何玉低头抿了一口酒。 又辛又辣,但刺激过后,醇厚酒香在口鼻间弥漫开来,又让人觉得飘飘欲仙。 即便她不懂,也能尝出来这确实是少有的好酒。 对面的贺石也跟着抿了一小口。 傅谷主单手拎起坛子,再次给自己满上。 他此刻的样子有些奇怪,跟半年前所见的似乎不太一样了。 何玉暗暗思量。 最近回春谷有发生什么事吗? 酒过三巡后,傅谷主和贺石都染上了些许醉态,只有何玉一人仍不动如山,毫无醉意。 原因无他,只是这具身体根本不会吸收酒精,也就没有喝醉一说了。 傅谷主上头后,原本滔滔不绝的话顿时少了不少,只靠在椅背上,眼神在贺石和何玉之间来回转。 何玉淡定地撩了一下纱巾:“傅谷主,在下方才便察觉了,你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啊,傅谷主可否告知在下缘由?” 傅谷主闻言哼笑了一声,拿指尖轻轻敲打着碗边,发出清脆声响:“应当是无名姑娘对我有些误会才是,你这样一个不知来历不知目的的高手出现在我谷中,我有所警惕,也是正常的嘛。” “我确实只是陪着贺石和楚河路过此处,” 何玉再次抿了一口酒,只觉得越喝越好喝,“咱们喝了这半晌酒,傅谷主现在觉得在下还对贵谷存在威胁吗?毕竟我也看着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一旁的贺石冷不丁地插了句话:“姐姐是好人,真的。” 他双颊泛红,眼神迷离地注视着何玉,显然是有些醉了。 傅谷主一愣:“哎呦?你俩这么一唱一和的,最后弄得我好像不是个好人了。” 他摆了下手,无奈道:“罢了罢了,喝酒!” 说罢拿起酒碗跟何玉碰了一下:“欢迎无名姑娘莅临本谷,方才是我多虑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姑娘不要跟我个老头子计较。” 何玉微笑:“哪里的话。” 说完,两人仰头喝掉了碗里的酒。 贺石坐在傅谷主身旁,没有焦点的眼神落在何玉身上,痴痴地看着。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姐姐坐在那里。 随即耳尖一动,捕捉到了傅谷主话里的“老头子”三个字。 他扭头认真反驳道:“你哪里老啦?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嘛!” 第205章 醉酒 “贺小友!” 傅谷主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把贺石肩膀,“贺小友,武功不错,酒量不行啊,实在是差远了。” 他又给何玉满上酒:“他不能喝了,你酒量好,你来跟我喝!” 贺石一听顿时不干了,直接拍桌而起:“谁说我不能喝的!” 他一把拿过何玉面前的酒碗,身子站不稳,手腕晃动间,清凌凌的酒液洒了半桌。 然后在其余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半碗酒。 喝完酒后,他随手把碗丢在桌上,拿袖子擦擦嘴角,踉跄着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在了何玉身旁。 何玉连忙伸手扶住他前后摇晃的身子,贺石就着她的手坐稳了,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水洗过一样的清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何玉无奈扭头,看向对面靠在椅背上笑得没心没肺的傅谷主,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狠狠地翻了两个白眼。 这人真没调,贺石还是个孩子呢,稍微喝点意思意思就行了,结果愣是被他给带着喝多了。 她两手拉住还想伸手拿酒喝的贺石,斟酌着如何开口告辞离开。 正巧此时傅辛送了楚河回来,一进门看见这副乱象,原本就冷的一张脸眼看着又黑了一个度。 何玉连忙抓住机会告辞:“傅谷主,令郎已然回来,我们二人便不打扰你们了,此时夜已深,还是早些休息吧。” 傅谷主此时也已微醺,见傅辛的脸黑的都快滴出水来了,便哈哈一笑:“辛啊,那个,辛苦你再跑一趟,送无名姑娘和贺小友去睡吧。” “知道了。” 傅辛对着傅谷主黑脸,面对何玉和贺石时,脸色倒是好看很多,“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 何玉再次同傅谷主告辞,然后半扶半拖着拉起了贺石,险些被他拽的一个趔趄。 这小子,近两年块头是真没少长,还挺沉。 出了屋子,清凉的夜风阵阵拂过。 贺石被这风一吹,发晕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何玉身上。 双臂甚至还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 那面冰凉的黑纱虚虚地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双目只需稍稍向上一抬,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玄色面具。 贺石本就滚烫的脸颊顿时像着了火似的,烧的他整个人一个激灵,上半身立马从对方的肩膀上弹开了。 何玉只当他在耍酒疯,一边手上用力抓住他,一边啧了一声:“别乱扑腾,老实点。” 贺石挣扎的动作一停,脑袋一垂,果然老实了,任由何玉一手环着背,一手握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走。 今晚要住的地方并不远,很快便到了。 傅辛帮忙把贺石搬上床,给他们点好灯备好水和醒酒药便离开了。 何玉望着平躺在床上双颊酡红,嘴里还不住地呢喃着什么的贺石,突然有点头疼。 早知道就不碍于面子答应贺石跟傅谷主一起喝酒了。 她叹了口气,去桌旁给他倒了杯水。 等她把水端回床边时,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正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那双因为醉酒而变得异常水润的眼瞳在跳动的火光中泛着细碎光芒,看起来乖的不得了。 何玉顿时心底一软,连带着声音都轻柔了两个度,跟哄小朋友似的:“小石,起来喝点水吧。” 贺石反应了一下,木木地答道:“哦。” 然后朝弯着腰的何玉伸出了手,却不是去拿她手里的杯子,而是张开手指去捉垂在半空的黑纱。 何玉任由他的手指捏住了黑纱边缘,顺势坐在了床边。 贺石抿起唇,捏着纱巾的食中二指轻轻地摩挲,眼神则牢牢锁在那处,注视着那一小片平整的黑色被揉搓着慢慢皱起。 像是在一片平静的美丽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过于遥不可及的完美被这一点瑕疵打破,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仿佛能够让人随意亲近一样。 贺石露出了满足且快乐的笑容。 他哑着声音喊道:“姐姐。” “哎。” 何玉应了一声,探手把水杯递过去,“好了,别玩啦,先喝点水,喝过水后吃醒酒药,吃了药一会儿就不难受了,乖啊。” 贺石仍是看着她,一叠声地喊她姐姐。 声音不同于平日里的清朗,而是又低又哑。 何玉再次好声好气地重复了两遍,贺石终于松开了那片已经被蹂躏地皱皱巴巴的纱巾,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他坐起身,慢慢喝掉了杯子里的水。 何玉暗暗松了口气。 她拿走贺石手里的水杯,准备起身再去给他倒一杯,还没等有所动作,就被后者一把握住了手腕。 何玉回头:“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贺石摇摇头。 何玉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他热乎乎的额头:“乖,没事就松开手,我再去给你倒水,好吗?” 贺石往前探了一下脖子,用额头追着何玉的手心蹭,一边蹭一边嘟囔:“好凉快,好热。” 何玉被他疑似撒娇的行为逗笑了:“你到底是热还是凉啊,行了别闹了,我去倒水拿药。”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还是坐在原地任由贺石抓着手腕蹭了几分钟。 直到喝完水吃完药,安顿着贺石脱掉鞋子躺好,盖好被子闭上眼,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何玉最后一次试完他额头的温度后,直起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次照顾醉鬼,还真挺累的。 刚才还在不停闹腾的贺石此刻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上,发髻散开,浓墨一样的乌发铺了满枕,衬得中间那张安静的脸更加容色绝然,清冷出尘。 何玉抓住皱巴巴的纱巾抻了抻,将它拽平整,四周打量一圈后,见没什么问题了,便吹灭灯,推开【家园】的大门,选择了下线。 …… 温暖如春的浅色调卧室内,贺石站在窗前,揉了揉仍然发晕的额头。 此刻姐姐的这方世界也正值深夜,但在对面不远处,那张柔软的被子凌乱地铺在床上,本该熟睡的人却不见踪影。 “姐姐去哪了?” 贺石低声自语。 “你在找我吗?” 身旁骤然响起的熟悉声音将贺石吓了一跳,顿时觉得浑身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猛地扭头看过去。 只见何玉正站在五尺开外的地方,满眼含笑地望着自己。 第206章 是真是假 她穿了件很轻薄的短袖短衫和宽松的九分裤,露出雪白的胳膊和脚腕,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一张漂亮温柔的脸不施粉黛,墨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自己,浅色唇瓣微微张开,再次重复道:“你在找我吗?” 贺石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缓缓开合了几下,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姐姐她……为什么能看见自己? 他眼睁睁看着何玉迈步走过来,停在了自己面前。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一尺多。 贺石这时才注意到对方是赤着脚的,他低头望着那双光裸着踩在地上的脚,紧绷的喉咙缓缓收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姐姐,怎么不穿鞋?当心着凉……” 何玉朝着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柔声道:“地上不凉的,倒是你,外面下着雪,怎么只穿这么一点衣裳,冷不冷啊?” 贺石连忙摇头:“我不冷,只是你……” 何玉不等他说完,便抬起双臂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柔软温暖的手心勾住他的后颈,轻轻往前带了带,更加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贺石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直直地注视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含笑面孔,瞳孔剧烈地震颤着。 “我帮你暖一暖吧。” 她说,然后往前走了一小步,双臂搂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了他的颈侧。 独属于何玉的气息轻轻柔柔却无孔不入地笼罩下来,很轻易地撞碎了贺石身上浓重的酒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那一瞬间,面前的空间在贺石眼前被无限拉长,他引以为傲的双目失去了焦距,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所有的声音都在顷刻间失去秩序,耳边似有闷雷阵阵,狂风呼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脱离缩小,被他踩在了脚下。 贺石的五感收束在面前的小小一方空间中,无比清晰地感受着面前柔软的躯体,温热的皮肤,和不断跳动的心脏。 贴在下巴处的秀发散发出淡淡清香,弄得他皮肤有些痒,此时的耳边又响起了那道温柔的声音:“怎么样,还冷吗?” 贺石的心脏跳得几乎要裂开,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轻轻搭在了何玉背上,回应了这个暧昧的不像话的拥抱。 他很小声地说:“不冷了,姐姐。” 声音轻得好像害怕惊醒这场梦境。 “不冷就好。” 何玉笑了一声,像小猫一样用脸蹭了蹭他的脖颈,“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啊,我等了你好久。” 她说着,缓缓松开了搂着贺石的手臂,上半身向后仰了仰,与他对视。 贺石嗓音干涩:“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近乎痴然地注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反复探寻后,确认自己在其中看到了某种让他不敢相信的情愫。 那是他从未想过的一种可能。 贺石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整个人晕的厉害,仿佛下一秒便要醉死在这双含情的眼瞳中。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发现,何玉用双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双眸微阖,下巴抬起,慢慢向前—— 贺石屏住了呼吸。 直到嘴唇贴上那比想象中还柔软的温热时,他才颤抖着睫毛,缓缓闭上了双眼。 寂静午夜,透着月光的窗前,深情拥吻的年轻男女。 可惜这样的美好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便被一阵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所打破。 贺石难受地皱起了眉。 何玉似有所感,睁开眼向后撤了一步。 贺石心脏一颤,慌乱地扯着自己的衣摆:“姐姐,你,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何玉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生气,反而笑着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别害怕,小石,我来教你该怎么做。” …… “啊!” 贺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大睁着双眼,脑海混沌,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漆黑的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贺石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掀开被子下了床,周身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裳和被褥早已被汗浸湿了。 他顾不上处理湿掉的亵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拿起茶壶便往自己嘴里灌,几缕来不及吞咽的清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处,滴滴答答落在了桌上。 直到将半壶水一口气喝完,贺石将壶重重放下,双手撑着桌面,垂头喘了两口气,这才感觉喉咙处火烧般的灼热感有所减退。 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桌面上雕刻的花纹,脑海中一幕幕地闪过方才发生的画面,顿时觉得刚刚才有所降低的身体热度又有了回升的势头。 他连忙闭上眼睛,使劲甩了甩头。 方才姐姐她…… 贺石抬手捂住脸,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虽然在她说完那句话,还未有所行动时,自己便撞破窗户狼狈逃走,但…… 荒唐,荒唐,实在是荒唐…… 如今再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竟是害怕多过兴奋。 贺石静静地在桌旁坐了小半个时辰,出走的思绪回笼,脑子可以正常思考,然后便慢慢地意识到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应当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并不是真实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情景。 姐姐如果在那个世界看见自己,可能会怀疑,会惊讶,会开心,只是一定不可能问出“你在找我吗?”这句话。 毕竟她是不知道自己能出现在那个世界的。 再者说,自己最后逃走的时候,是真真切切撞破了二楼卧室窗户的玻璃跳下去的,而在正常情况下,自己只会像个鬼魂一样穿过窗户。 最关键的是…… 贺石注视着虚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姐姐是不会对自己做出那些举动的,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又如何会有那样的情愫呢?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或许,一旦她知晓了真相,知晓了,她看着长大,视作亲弟弟的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后,就会毫不犹豫地同他划清界限吧…… 第207章 娘子~~ 伴随着心脏处传来的阵阵抽疼,贺石抬起指尖轻触嘴唇,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他缓缓地弯起了嘴角。 就这样疼吧,最好再疼一些,疼到可以以此来抵消自己的愧疚和自惭,疼到可以自我欺骗,把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全部掩盖,埋进深不见底的枯井,永远不要得见天光。 无灯无月的黑暗室内,贺石背影颓然,在桌旁枯坐一夜。 而在另一边,安顿好贺石何玉两人的傅辛踩着夜风回了家。 推开房门,傅辛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酒桌旁此刻一片冷清,三只酒碗随意丢在桌上,喝剩下的小半坛酒敞着坛口,飘散出淡淡酒香。 傅辛走过酒桌,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傅谷主。 内室的窗户大开着,夜风拂动着他鬓角垂下的一缕长发,露出几根夹杂在其中的白丝。 “醒酒药。” 傅辛走到他身旁,递过去一个小盒子。 傅谷主接过,长叹一声:“唉,醒什么酒啊,我巴不得长醉不醒。” “爹,逃避是没用的。” “我当然知道,用你说?” 傅谷主横了傅辛一眼,脸上还带着醉意。 他扭头看向窗外的黑暗,半晌后,再次叹了口气:“方才我还以为他们几个是来给三皇子做说客的呢。” “毕竟楚峥他……唉,我也能理解他的选择,以他的性子,好不容易有能为徒弟报仇的机会,又怎么会不选择赌一把呢?” “但是咱们不一样啊,风霜雨雪多少年了,回春谷一直隐于江湖,低调行事,不理会任何党派纷争,不站队任何一方势力,这才在几次王朝更迭之中保全了下来。” “这三皇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王朝有难,百姓有难,咱们还能不出手吗?何必非要做出一个选择,你也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些个政治上的弯弯绕绕,这不纯粹是为难我嘛?” 傅谷主对着儿子大吐苦水。 傅辛听完后,沉吟片刻,冷声说道:“三皇子多年筹谋,现在已暗中联合多个江湖大势力,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而经过此次同娑源的战争后,以老皇帝为首的朝廷旧派也已经意识到了之前不被他们放在眼中的江湖门派的重要性,估摸着早已派出人手暗中拉拢。” “我想,三皇子多次透露出让我们站队的意思,除了确实想拉拢回春谷这个庞大助力之外,更多的,还是担心我们会被对手抢先拉走。” “所以这时候,只要让三皇子相信,我们回春谷会始终置身事外,不偏帮任何一方,他应当就不会再逼得这样紧了。” 傅谷主不知何时已回过头,右手食指和拇指叉开放在下巴上,望着傅辛,做一脸沉思状:“不对吧儿子,你何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颇有见地的话了。” 他说着,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不成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傅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多时不见,夫君倒还是没什么变化。” “吱呀”一声,小屋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道不急不徐的声音传了进来。 傅谷主眼睛一亮,连忙绕过屏风往外跑去:“娘子——” 外间灯火昏暗,一位锦衣女子立在屋子当中,乌鬓如云,肤白如雪,姿容艳丽,流水般的浅色裙衫配着水红色披帛,发间金钗闪闪发光,衬得整间屋子都亮堂不少。 跑出来的傅谷主一见这女子,顿时热泪盈眶,一边拉长声音喊着“娘子”,一边张开双臂跑了过来。 两人抱了个满怀。 这位女子正是羽阁的前阁主,回春谷的谷主夫人,玉明裳。 傅谷主问道:“娘子,不是说过年才回么,怎得提前回来了?” 玉明裳安抚似地拍拍傅谷主的背:“我再不回来,你和整个回春谷就要被人家拆吃入腹了。” “娘子~~” 跟在后面出来的傅辛一脸淡定,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一般,转身收拾起了酒桌上的一片狼藉。 傅谷主正抱着许久不见的娘子撒娇,突然发现门外有个人在探头探脑的向屋里张望,一直笑意盈盈的神色顿时一变:“门外是什么人?” 一旁端着酒碗的傅辛面无表情地朝门口看去。 “哦,忘了同你们介绍了。” 玉明裳一把推开傅谷主,转身朝门外招了招手,“仙冉,进来。” 两息之后,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一身利落的短衫长裙,身姿高挑,细腰长腿,一头长发简单挽起,发间点缀着几朵精致珠花,小脸圆润粉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气十足。 听到那个名字,傅谷主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这就是……” “不错,你们之前一直没见过面,仙冉,姑姑来为你介绍。” 玉明裳牵过少女的手,指了指面前的傅谷主,柔声道,“这个是姑姑的夫君,你的姑父,那个是你的哥哥,傅辛。” 她说着,又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傅辛。 少女听完后,大眼睛眨了眨,扬起一个灿烂笑容,两颗尖利的犬齿抵在唇边,为她过于软糯可爱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攻击性:“姑父好,哥哥好,我叫玉仙冉。” 傅谷主笑道:“好好好,哎呀,今日见面太匆忙,姑父没给你准备见面礼,明日再给仙冉补上如何?” 玉仙冉点头:“好呀,谢谢姑父。” 玉明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傻站在原地的儿子。 傅辛像是接到某种指令的机关人一样,立马往前走了几步:“妹妹好。” 他一手端着酒碗,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半个巴掌大小的,未经雕琢的莹润玉石递给玉仙冉:“这是地泉冲刷数百年后形成的暖玉,贴身带着,可滋养心肺,送你当见面礼。” 玉仙冉看了一眼这个面色冷肃的新哥哥,伸出双手接过了这块玉:“谢谢哥哥。” 玉石入手温暖,还带着上一个主人身体的温度,适时地捂热了她被夜风吹凉的手指。 玉仙冉再次朝对方笑了笑,拎着穿过玉石顶端的红绳,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 第208章 如果是她的话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回春谷中某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门被拉开,贺石穿着昨日的衣服走了出来。 这里的清晨要比夜晚更冷些,一些草叶上挂着白霜,贺石走过时,衣料与草叶簌簌擦过,那些晶莹的霜花便粘在了他的衣摆和靴子上。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傅谷主的院外。 只是今日与昨日不同,空荡荡的院里多了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在练刀。 她练得太过投入,并未发现站在院外的贺石。 就在这时,傅辛背着背篓推门走了出来。 他看到少女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夜新认的妹妹,便上前关心了一句:“妹妹早,这么早便来练刀?” 少女刀锋一偏,绕着身后划过半圈,“刷”的一下利落入鞘。 直到此刻,空气中回荡的刀吟声才逐渐消失。 她扭头朝傅辛笑了笑:“哥哥早,这么早便去采药?” 傅辛颔首,目光越过她看向并不高的篱笆墙:“贺公子,这么早便来了?” 少女一愣,回头看去。 贺石推开门走了进来,温和笑道:“昨夜走的急,忘记问在下二师兄住在何处了,我想去看看他。” 傅辛点头:“正巧我要出去,一起走吧。” 一旁的少女适时插话:“哥哥,这位是?” 傅辛转过脸,淡淡道:“谷中客人,楚氏五弟子,贺石。” 少女眼睛一亮,朝着贺石的方向走了两步,好奇地打量他:“原来你就是那位少年天才呀,真是久仰大名,你好,我叫玉仙冉,是羽阁弟子。”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贺石只觉得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客气地回了一句“幸会。”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玉仙冉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贺公子?” 傅辛看出贺石表情不对,上前问了一句。 贺石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方才突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忘记做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太过自然,傅辛不疑有他,颔首道:“那便走吧。” 说罢率先往院门口走去。 贺石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院子当中的玉仙冉,便跟在傅辛身后一并离开了。 玉仙冉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好奇怪的天才。” 然后就没再理会这个插曲,慢慢抽出长刀,闭目运气,继续练起了刀法。 贺石在张医师家里见到了被裹成粽子,陷入了昏迷的楚河。 “他新伤叠旧伤,外伤加内伤,确实严重了些,再加上受伤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还多加奔波,已经再经不起损耗了,所以我便用药让他昏睡过去,蕴养一下精神。” 张医师是个白胡子老头,外表很符合大众心理的“医术高明”四个字。 他抚了抚长及胸口的胡子,缓声道,“小兄弟不必担心,伤者最晚今夜就能醒,醒后再修养个两三日,便可以自由行动了,当然,内力还是不能用的,最起码还需等上两个月才能动用,至于想要伤势完全恢复嘛,那就得等到半年后了。” 贺石向张医师诚挚道谢。 张医师笑眯眯地回了礼。 辞别张医师后,贺石和傅辛走在出谷的小路上。 傅辛不是个话多的人,贺石此时也有心事,所以两人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 直到出了山谷后门,继续往昨日那片崖底走去时,傅辛终于开口挑起了话题:“今日怎么不见无名前辈?” 贺石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垂下眼睫,语调如常:“她说有些事情要去办,估摸着明早才能回来。” “无名前辈还真是忙。” 傅辛语气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是啊。” 贺石说道,他顺势岔开了话题,“方才在院中练刀的那位是什么人?昨日好像还没见她在。” “是我娘昨夜领回来的,今年十四,从小养在羽阁,叫我娘姑姑,之前我也未曾见过她……贺公子,稍等一下。” 傅辛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大片挨挨挤挤的植物,准确地在里面找见了一株药草,他快步走过去,动作利落又迅速地将其连根挖起放进背篓。 今年十四,养在羽阁,又叫那个名字…… 那是三师兄十几年未见的侄女吗? 贺石若有所思。 之前迫于形势一直在羽阁待着不曾下山,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回春谷,看样子,朝中形势似乎已然偏向三皇子一派了。 只是不知,三师兄知不知晓这件事…… “贺公子,走吧。” 傅辛回来,出声打断了贺石的思绪。 贺石回过神,朝他微微一笑,二人继续向崖底走去。 而就在两人前方,那处百丈悬崖的上方,此刻正站着三个男子。 其中二人正是之前一直跟踪贺石三人的高个和矮个,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东一片西一片地包着纱布,均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着,时不时偷偷抬眼瞟一下站在崖边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衣饰贵重,身量匀称,相貌堂堂,他眯眼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深处,一把美髯被崖底吹上来的冷风卷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脸颊。 半晌后,男子回过了头,冷眼望向身后并肩站着的两个人:“附近都找了?” 高个男子连忙上前一步:“回胡长老的话,我们的人手已经连夜将附近方圆百里的地片儿都找遍了,并没有发现那三个人的踪迹。” “人总不会凭空消失。” 胡赴程温和地笑了笑,“就剩这崖底没有找了,多带些人手,想办法下去,好好看看。” “这……” 高个男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胡长老,这悬崖最少也有百丈高,就算是当代宗师,跳下去恐怕也是有来无回,何况那三个人里还有个废人……” “去找吧,多带些人手。” 胡赴程打断高个男子的话,抬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美髯。 高个男子不敢再多说什么,领了命后,便带着矮个男子匆匆离去了。 胡赴程转过身,再次面向险峻的悬崖,眼前似乎又浮起了两年前在合阳派见到的那道玄色身影。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即便是跳下这样的悬崖,说不准,也还能活呢…… 阴冷的寒风中,胡赴程慢慢眯起了双眼。 第209章 习武之人,几日不睡觉也不碍事的 如张医师所说,楚河果然在当日夜里醒了过来。 但是因为时间太晚,贺石便没有去看他,准备第二日一早再去。 是夜。 此时已是丑时三刻,屋外万籁俱寂,屋内一灯如豆。 贺石穿一身单薄亵衣,支着腿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个早已被摩挲得失去棱角的小木雕,出神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子。 他今夜不想入睡,他害怕自己睡着后,还会做那样让人不知所措光怪陆离的梦。 万一以后自己的梦境再也回不到正常,再也见不到正常的姐姐,自己该怎么办? 贺石换了个姿势,双手环住小腿,将脸枕在了膝盖上。 半晌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坐着吧,习武之人,几日不睡觉,也不碍事的。 但想是这么想的,身体反应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前些日子都在赶路和被追杀中度过,昨夜又几乎没睡,今日还陪着傅辛在外面从早跑到晚,这么一趟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他还是难以抵挡困意和疲惫,不知不觉中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耳边的鸣笛声将贺石惊醒。 他猛地眨了一下尚有些模糊的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商业街的街道中央。 往来车流密集,一辆出租车紧贴着贺石身后驶过,气流掀起了他亵衣的下摆,露出一截麦色窄腰。 他浑然未觉,抿着唇,视线从面前的一排商铺扫过,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呼——” 贺石深呼吸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此刻正是早上七点多,天气比白天更冷。 何玉穿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脚上踩着一双雪地靴,正在煎饼摊子前等煎饼。 贺石缓步走过去,站定在她身旁,扭头向她看去。 何玉下半张脸上围着围巾,袅袅白雾从围巾中间呼出,一丝一缕向上飘去,她认真地望向对面正在制作的煎饼,睫毛和眉毛上都挂了白霜。 “……姐姐?” 贺石静静注视了她几息,见后者没有反应,便试探着轻声喊了一句。 何玉抬起雪白的眼睫,伸手接过摊贩递过来的煎饼:“谢谢,钱已经转过去了。” 她把煎饼袋子卷了卷,随意塞进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几个塑料袋中的其中一个,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街道的出口走去。 “……” 贺石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太好了,梦境好像真的恢复了正常。 他抿唇笑了笑,整理一下早已被寒风吹透的单薄衣裳,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甜品店内。 何玉推开玻璃门,将手里沉重的袋子们放在地上,脱掉羽绒服挂了起来。 这几天商圈附近的学校有的已经开学了,店里客流量渐渐多了起来。 昨天何玉联系了张予诗,对方已经跟学校请了长假,准备在老家再多待一段时间,毕竟那个杀人犯到现在还没有逮起来,现在回来上学,还是不太安全。 何玉从装鸡蛋的袋子里拿出已经凉了的煎饼,坐在窗前的摇椅上,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 她看着地上一大堆的烘焙材料,饱受摧残的腰部似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没有帮手的日子真难熬,要不要再找个临时店员呢? 何玉咬了口煎饼,摸出手机开始浏览附近大学的几个兼职群。 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人。 算了,暂时先这样吧,应该还能忙得过来。 何玉丢下手机,吃掉最后一口煎饼,认命地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贺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整理完材料,开始做甜品,招待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把被踩脏的地面拖过一遍,最后躺在躺椅上,用旧手机打开了游戏。 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什么异常。 贺石眼眸弯起,用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在躺椅后面,跟何玉一起看向了手机屏幕。 不出意外的,屏幕上展现出来的画面是睡着的贺石。 屏幕外的贺石眨眨眼。 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了,但这样看着自己的脸,还真有些别扭。 何玉调整角度,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后,才切出画面,打开了最新的【任务】界面。 “任务要求:请让楚氏师徒六人在楚氏山庄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春节。” 这句话落在贺石眼底,让他顿时愣在了当场。 任务? 贺石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这些天何玉带着他们正在做的事…… 他眼尾弯起的弧度僵住了。 半晌后,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何玉的侧脸。 何玉浑然未觉,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嘴角微微扬起,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在此之前的几年里,贺石虽然能一直跟在何玉身边,但他却从未仔细看过对方的手机屏幕,因为他觉得这样随意窥探姐姐的隐私是件很无礼的事。 而这一次,他只是想要好好地近距离观察一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之处,却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任务…… 任务…… 原来姐姐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的一切,只是在执行任务吗? 那么,她把年幼的自己从冰雪泥泞里拉出来,又对自己那么那么的好,也只是……因为要完成任务? 是谁给她的任务? 贺石的心脏砰砰砰地乱跳,手也开始隐隐发抖。 他强作镇定地再次看向那个屏幕。 恰好何玉此时关掉了【欢聚时刻】这个任务说明,下方露出的界面上,左下角五个不大的字体钢针一般刺进贺石眼底——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了多少任务? 已完成了什么任务? 这些任务里,有多少是与自己有关的? 贺石踉跄了一下,他后退两步,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的眼睛,再没有勇气去多看一眼,也没有多余的思绪去思考这件事,只能仓惶地选择了逃走。 就像昨夜跳窗时一样。 不,远比那时更加狼狈。 第210章 覃蝉的礼物 三日后的早晨,回春谷出口处。 贺石、何玉和楚河三人辞别前来送行的傅谷主一家,骑着马继续踏上了西行的路。 贺石仍一马当先在前方领路,楚河跟在他身后,何玉则在最后保持警戒。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湛蓝天空万里无云,风也不大,骑马跑起来很舒服。 何玉一边注意着跟好前方的楚河,一边查看【地图】,防止附近有人埋伏,时不时还抬头看一眼前方贺石衣袂翻飞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天的贺石总感觉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样。 但仔细观察之后,又觉着他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隐隐的别扭感让何玉有些在意,却也一时寻不出可以突破的口子,只好暂时将其放在了心底。 因为之前已经把大多数追兵引到了别处,之后再去虫谷的路上并没有遇到追杀,三人很顺利地在四日后抵达了虫谷。 虫谷还是老样子,得知他们到来的楚云丝带着施蝶将人引了进去。 何玉向她说明来意,并把楚峥传来的信拿给她看了。 楚云丝原本还在笑嘻嘻地邀请三人在虫谷多住几日,一看这信,立马就急了:“爹爹那头终于忙完了吗?太好了!这都快一年啦,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咱们快些出发!” 何玉正要点头同意,一旁的贺石却突然开口:“四师姐,我们一路奔波过来也累了,而且到了虫谷地界,不同谷中长辈打声招呼便离去,实在是有些失礼,不如先住两日再说,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何玉眉头皱起,扭头看了一眼贺石。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这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也不像是他会在这时候说的。 不过何玉也不会当众反驳贺石的观点,她没再有所动作,静立一旁,表示了默认。 跟众人走在一起的施蝶鼓起勇气小声说:“那你们便还住之前的那两间屋子吧,至于这位大哥……” 她看了一眼脸上缠着纱布的楚河,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就住在你们旁边,如何呀?” 楚河点了一下头:“我都可以,多谢。” 施蝶抿唇笑了笑:“既然你们都进来啦,也就用不着我领路了,云丝,你带着几个同门和无名前辈去住处吧,我去同我母亲说一声。” 楚云丝探手搂了一下施蝶的胳膊:“去吧去吧,但是要早点回来哦,咱们还要去河边抓彩蛙呢。” “嗯。” 施蝶应下,转身离开了。 其余四人则来到了之前住的那一片地方。 贺石和楚云丝帮着楚河简单收拾了一下他的房间,见已经可以住人了,便都各自散去。 何玉和贺石并肩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贺石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何玉余光扫过对方突出的眉骨下直视前方的双眼,暗暗思索着该怎么开口询问比较好。 可直到走到吊脚楼的下方,她还是没什么思路。 贺石回过头:“姐姐,我到家啦,就先上去了。” 何玉注视对方含着笑意的眸子,心底一动,最终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小石,这两日我总感觉你有些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石的手指轻轻一颤,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没有啊姐姐,你怎么会这样问?” 何玉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就好,记着有什么事要及时同我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好吗?” 贺石:“好。” “去休息吧,晚上吃饭时我去找你。” 贺石进了屋子。 何玉注视了那紧闭的房门片刻,收回目光,正要往自己家走时,迎面撞上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何玉弯腰扶住了她,仔细一看,发现还是个认识的:“小丁?” “姐姐你还记得我呀!” 小丁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我刚刚碰上少谷主,她说你们回来啦,我就赶快来找你了。” “小丁乖。” 何玉摸摸她的圆脑袋,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找姐姐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大事的啦。” 小丁剥开水果糖塞进嘴里,舌头一顶,左侧圆乎乎的脸颊就鼓起一个小包。 她嘻嘻一笑,仰头看着何玉:“姐姐,覃蝉哥哥半月前又走啦,他给你留了东西,让我在你回来时拿给你。” 何玉颇感意外。 覃蝉? 她脑海中浮现起一身麻衣,笑容温和的青年。 他给自己留东西干什么? “东西在哪儿呀,带我去拿吧。” 何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 小丁拉住她的手:“姐姐跟我走。” 何玉点头,两人往旁边的一条小路上走去。 而在二人身后不远处,某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浅色的眼睛隐在缝隙间,静静注视着前方离去的一高一矮两道背影。 何玉跟着小丁来到了她家,不一会儿,小丁便抱着一个小盒子从家里跑了出来。 她动作灵活地爬下梯子,把小盒递给何玉:“就是这个。” 何玉接过,发现这盒子还分量不轻。 她再次摸了一颗糖递给小丁:“谢谢你呀小丁,你在这里自己玩儿吧,姐姐就先走了。” “好哦!” 小丁接过糖,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何玉拿着盒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关上门,点燃灯,在椅子上坐下,把那个朴实无华的小盒子放在桌面上。 盒子的开口处有个精细的暗扣,上面封着蜡。 何玉把蜡扣掉,轻轻一按那个暗扣,只听“咔哒”一声,盒盖自动弹起了一条缝。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何玉放在盒盖上的手一顿:“谁?” “姐姐,是我。” 是贺石的声音。 何玉手指向下一按,重新关上了盒子,起身给他开门。 贺石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个小小的竹编篮子,见门被打开,便把篮子递向何玉,笑着说:“姐姐,这是施鳞给的新鲜果子,说是味道很好,我拿来跟你一起吃。” 何玉接过篮子,里面躺着七八个青色的果子,外表有点像梨。 “谢谢小石。” 她笑眯眯地让开门口:“进来吧。” 贺石迈步走进去,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桌上放着的盒子。 第211章 回山庄 他走过去坐在了桌旁。 何玉关好门,也跟着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姐姐。” 贺石像是刚刚才看见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一样,指着它看向何玉。 何玉瞟了一眼,随意道:“哦,方才在外面碰上了那个叫小丁的小姑娘,她说这个是覃蝉留给我的——对了,你好像还不知道覃蝉是谁吧?” 贺石摇头:“不知道。” “覃蝉是虫谷覃族的年轻一代领头人,常年在外做一些事务,上次来虫谷时,我们见过几面,也就这么认识了。” “哦。” 贺石垂眸注视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不知道他给你留的是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不就得了。” 何玉在贺石对面坐下,伸手把盒子拿过来,顺势打开了盒盖。 里面有一块被妥善放置的翡翠。 何玉被那深邃又剔透的深绿色晃了下神,扭头一看,却发现贺石早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正弯腰跟她一起打量着这块石头。 “好漂亮,这是翡翠吗?” 他问道。 何玉点了点头:“是翡翠,而且品相很好。” 她把那块足有巴掌大的翡翠取出来,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还有信?” 贺石的声音又在她耳后响起,“这个叫覃蝉的人怎么又是送翡翠又是送信的,莫非是有所求?” 何玉拿出那封信,回头看了贺石一眼:“谁知道呢,或许确实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吧。” 贺石直起腰,注视着何玉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 在看清楚信上内容的前一秒,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便是一怔。 果然,还是没办法。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回桌子对面坐下。 何玉朝他笑了笑,垂眸看向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很规整美观,细节处却又透着些锋锐,很独特。 ‘无名姑娘,展信佳。’ ‘在你们走后不久,我便又有了新事务,也离开了虫谷。’ ‘料想自己这次恐怕要离开很久,便把这盒子交给小丁,托她转交给你,你大约是要来接楚姑娘回云州的吧,届时便能拿到。’ ‘这块翡翠是我前两年去漠州时偶然所得,水头很不错,大约可以做一副镯子、一面玉佩和一对耳坠,便送与你留作纪念。’ ‘祝一切顺利。’ ‘覃蝉字。’ 信很简单,何玉看完后却微微皱了皱眉。 没提什么请求,就只单纯给自己送了个礼物? 这覃蝉…… 对面的贺石看不到信的内容,也看不到何玉的表情。 他忍了又忍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姐姐,信上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何玉把信叠起来塞回信封。 确实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贺石垂下了眼睫,没再说话。 晚间,施谷主在自己家设了筵席,邀请何玉和楚氏的几个人过去小坐。 席间贺石兴致缺缺,往日最爱吃东西的人,这次却只是随意地扒了两口饭,便开始频频走神。 这一下,连一向最粗心的楚云丝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小师弟,小师弟,你想什么呢?” 楚云丝在桌子底下轻轻推了贺石一把,示意他看桌上的菜,“今天的菜还挺好吃的,你怎么不吃了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石回神,视线下意识扫过何玉所在的方向。 却意外发现对方似乎也在看着自己这边。 贺石心头一跳,笑着看向楚云丝:“没有不舒服,只是方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剑式的破解方法,所以才走了神。” “哦。” 楚云丝点头。 贺石给她夹了位置最近的一个菜到碗里:“多吃些,四师姐。” 楚云丝受宠若惊:“谢谢小师弟!” 然后低头吃了起来。 贺石没有停顿,筷尖一转,同样给自己夹了那道菜,放在碗里慢慢吃了起来。 余光一扫,便看见何玉已经收回目光,扭过头同身旁的施谷主在聊天了。 他松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咽下嘴里的饭菜。 一顿晚宴,除了贺石,宾主尽欢。 第二天一大早,贺石找到何玉,提出了要离开虫谷,早些回云州去。 何玉有点惊讶:“你不是说要休息几日吗?怎么今日便要走了?” 贺石笑了笑:“我们回了云州也能休息,还是早些走吧,不然的话怕来不及。” 何玉:“离过年还有十几日,来得及的。” 贺石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我知道了,姐姐。” 他垂下眸子,继续道:“但是我们还是早些走吧,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情况,也有些多余的时间能转圜。” 何玉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你说的对,你们师徒几个快一年没见了,怎么说也得赶在除夕前回去团聚。” 贺石笑着抬起头:“姐姐说的对。” 说走就走。 三个时辰后,吃过饭的何玉四人便已经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出了虫谷。 他们不再有所保留,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北上。 楚云丝也想家了,没再像往常一样抱怨赶路辛苦,而是闷着头跟贺石和楚河后面风餐露宿。 一行人终于在第七日赶到了楚氏山庄脚下。 这期间期间何玉下线过一次,走了将近两天。 三人赶到山脚下时,正好是她第二次下线不在。 看管马厩的庄众看见三人,顿时兴奋不已,一溜烟跑了出来:“二公子、小姐、五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把三匹马赶回马厩,一边拴马一边对三人道:“庄主五日前便回了庄里,现在正在山上规整这大半年来的账目和事务呢。” 贺石问他:“大师姐和三师兄还没回来么?” 庄众摇头:“还没有。” 贺石微微皱起了眉。 距离除夕只剩十日了,万一大师姐和三师兄不能及时回来,姐姐的任务不就完不成了? 任务有任务完成奖励,恐怕,也会有任务失败惩罚…… 他没再浪费时间,扭头道:“我们快上山吧,二师兄,四师……四师姐呢?” 他身后此时只站着一个楚河,哪里还有楚云丝的影子。 楚河朝上山的石阶上抬了抬下巴:“她心急的很,早跑上去了。” 贺石:“……” 贺石无奈一笑:“那咱们也快些走吧。” 楚河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走去。 第212章 说真话 离开山庄将近一年的时间,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花草树木修剪整齐,庄内各处都打理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贺石和楚河在半路追上了楚云丝,三人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楚峥那里。 楚云丝“嘭”地一声推开院门,抬腿就跑了进去:“爹!我们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便被人打开,一身素色袍服的楚峥迎出来,一把接住已经扑过去的楚云丝。 他笑呵呵地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眼看着十八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爹!我想你了!” 楚云丝窝在楚峥怀里,也顾不上旁边还站着贺石和楚河,就一股脑地开始撒娇,“你想我了吗?” “想了想了,每日都想!” 楚峥安抚地拍拍楚云丝的背,把她从自己怀里撕下来,“还拿着这么多东西呢,去,先把东西放下再过来说话。” 楚云丝瘪瘪嘴,跑去屋里放东西去了。 楚峥这才得空,转头看向楚河和贺石:“你们也回来啦,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了。” 楚河、贺石:“师父。” 楚峥走到楚河面前,细细打量了他身上的伤,眉头皱起:“怎么伤的这样重?” 在楚峥打量他的同时,楚河也在仔细观察楚峥,他郑重行了一礼:“我的伤只是看着重,其实不碍事的,倒是师父,瞧着清减了许多。” 楚峥呵呵一笑:“战场上可没什么好吃的,你师父我又挑食,可不就饿瘦了么?” 楚河嘴角微微扬起,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 楚峥又转过头看向贺石:“看样子小五这大半年吃的还不错,又长高不少,嗯,好像还变壮了,不错不错。” 贺石弯起眼睛:“师父,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只是我看师父你,好像还黑了一些。” “哈哈哈哈,你们俩个啊。” 楚峥哈哈大笑,正在此时,楚云丝也放好了东西,重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楚峥的手臂:“爹,我们三个一路过来都饿了,厨房有没有好吃的呀?” “吃的有,但是估计没什么好吃的,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把行李收拾放好,我吩咐厨房去做饭,一个时辰后咱们在厨房汇合如何?” 楚峥笑眯眯地摸摸楚云丝的头发。 贺石三人自然没什么异议,提着行李离开楚峥的院子,分别朝自己家走去。 贺石沿着石阶走到熟悉的小院门口,抬手推开院门。 院子里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 贺石迈步进去,径直走到了正房门口,推开紧闭的房门。 屋里的陈设还跟他走时候一样,家具上没有一丝灰尘。 回到熟悉的环境,贺石紧绷的精神不由得放松下来,眼底沉重的情绪也慢慢淡化了不少。 他把行李包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一一放在该放的位置。 一个精致的小荷包被夹在两件柔软的贴身衣物之间,贺石将它拿起来打开。 里面装着个小巧的木雕。 他轻轻用指尖抚过木雕圆圆的锥帽边缘,盯着它看了许久后,转动机关。 熟悉的简单乐曲从木雕中缓缓淌出,不轻不重地在这间久不住人的屋子里回响。 贺石有一瞬间的愣神。 待乐曲结束后,他拿着那个小木雕走到床畔,将它放在了枕头边上。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贺石是最后一个来到厨房的。 楚峥见他进来,便吩咐一旁的人:“告诉厨房可以上菜了。”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厨。 不过片刻,便端出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师徒四人围坐桌旁,也没说什么别的客套话,纷纷低头开始吃饭。 贺石吃了不少,看得楚峥啧啧称奇。 他这才想起来没跟对方说过回春谷主给他炼制了补身的丹丸,便把这件事大致说了一下。 楚峥闻言,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老傅不错,没枉费我之前花大力气帮他。” 贺石顺势问起了夏鸢和白玉深的事:“师父,大师姐和三师兄现在在何处?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楚峥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道:“老三这大半年一直都在北戎的地界待着,鸢儿去接他,他们那边路途更远,估摸着会比你们回来晚个三五日。” 贺石:“那能在除夕之前赶回来吗?” “如果途中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能回来的。” 楚峥给他的碗里夹了肉,“鸢儿和老三武功高,墨云楼和净门的主要势力都离他们二人归来的路线比较远,至于合阳派,碍于江湖声誉,他们不会大张旗鼓地对他们下手,一点小打小闹构不成威胁,所以你便放心吧。”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吃过饭后,正值黄昏。 楚峥还有不少事务没有处理,在安排了医者照料楚河后,便急匆匆回书房去了。 楚云丝跑去陪他,厨房门前只留下了贺石一个人,他便随意在庄里闲逛起来。 贺石穿过竹林,来到前方的练武场。 离得远远的便听到有人练功时发出的呼喝声。 夕阳暖橘色的光芒铺下来,吹过的风中却饱含凉意。 让人感觉既静谧安宁,又失落低沉,像是有某种说不上来的遗憾萦绕在心头,抓不着,看不到,却难以忽视。 他漫无目的地走过去,对面几个庄众推着两车红灯笼同他擦肩而过。 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山上众人居住的区域。 再过一两日,庄里大约又会像往年一样,红色漫天,充满浓厚的新年味道。 贺石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勾起。 他将石阶上的小石子踢到下面,又想到了何玉那个未完成的“任务。” 脚步渐渐慢下来,贺石停在了石阶中央。 “姐姐……” “怎么了?” 贺石猝然回头。 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刮过,卷起他的衣角和发丝在空中飞舞。 对面更高的石阶上,何玉背着手站在那里,那顶从未摘下的锥帽纱巾向上扬起,露出全覆面的黑色面具。 面具没有任何孔洞,但贺石却仿佛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此刻正全心全意地落在自己脸上。 贺石笑了笑:“姐姐,你忙完了吗?” 何玉没有回答他的话,她迈下台阶,很快地走到贺石身前:“小石。” 贺石听见她含着担忧和疑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膀上压下了沉甸甸的重量:“你很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不要敷衍我,说真话。” 第213章 即便她骗我,我也认了 何玉一上线,就看见了在庄里闲逛的贺石。 少年还穿着之前赶路时穿的衣服,靠近地面的衣摆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泥花。 他从山上一路往下走,在演武场旁的石阶上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远处,似乎是在看着什么。 发带飘扬间,夕阳绚丽的光影印在他眼底,何玉注视着他的侧脸,无端地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悲伤。 就像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重要的珍贵的东西,比三年前那个蜷缩着睡在雪地里的小乞丐还一无所有。 何玉紧紧地皱起了眉,抬手按了按骤然刺痛的心口。 这时,静静站着的贺石嘴角突然向下压了一个弧度,他遥望着夕阳,嘴唇微动,轻声呢喃:“姐姐……” 何玉下意识做出了回应。 与此同时,她解除了【隐身】状态。 贺石浑身一震,回头看过来时,发丝和发带随风狂舞,眼底似乎有泪光闪过。 但他几乎是在瞬间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姿态,嘴角扬起一如既往的笑容,声音轻快地打招呼。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他看起来比刚才凝视夕阳时更加悲伤和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呼啸刮过的寒风撕碎。 何玉喉头哽住,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贺石身前,像是害怕他会被风吹走一样,抬手抓住了少年日渐宽阔的肩膀。 她用的力气有点大,但贺石却恍若未觉,只是将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脸上。 他同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沉默着。 于是何玉再次问了一遍。 贺石的嘴唇张了张,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何玉这段时间除了店里忙碌外,其余时间都陪在贺石身边。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在此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会让贺石这样的心神不宁、情绪低落。 她很担心,但也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正是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候,家长越是逼迫他,他就越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何玉深呼吸了一下,暂且压住有些焦躁的情绪,放柔了声音:“小石,你长大了,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很正常,但是如果这个事情已经成为了你很大的困扰,并且你没有能力自我消化、自己解决的话,就应该及时向身边信任的人求助,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你明白吗?”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紧了紧握着贺石肩膀的手:“小石,我问你,你相信我吗?” 贺石显然是听进去了何玉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后,垂下眸子,轻声道:“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问吧。” “姐姐,当初在远山县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贺石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在掌心中,传来钝钝的痛感。 何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答:“可能是因为缘分吧,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只看见了你一个人,所以便去帮你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哦,不过我也可以回答。” 远处有三个庄众推着车往这边走来,何玉松开握着贺石肩膀的手,拉着他往后面的竹林里走去,边走边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是个人品低下、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你好的,况且你一直以来也对我很好啊,这都是相互的,不是么?” 贺石怔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紧绷的唇角慢慢放松下来。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那片竹林中。 周遭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过竹枝时发出的簌簌声,一阵一阵地在二人头顶响起。 “我明白了,姐姐。” 贺石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再抬头时,那双黯淡的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潋滟光彩,“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何玉被他眼底的光晃了一下神,停顿片刻才回道:“你没事就好。” 贺石咧嘴一笑:“离开山庄太久了,我需要回去收拾一下屋子,顺便再收拾一下自己。” 何玉了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去忙吧,我去楚峥那里一趟。” “嗯,好的姐姐。” 贺石点头,目送何玉消失在虚空中。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从姐姐那里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答案,所以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么,行事的动机是什么,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即便她骗我,我也认了。 贺石嘴角噙着一抹笑,大步走出了竹林。 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帮姐姐在期限内完成“任务”,这才是最重要的。 书房中。 楚峥将桌案上的灯火调亮了一些,又从旁边的一厚摞文书中抽出一本,在桌上摊开浏览,时不时拿笔画上一下。 也许是看见了什么让人头疼的内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苦恼地轻叹了口气,将笔搁在笔架上,准备伸展一下长时间久坐的筋骨。 刚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窗外静静望着他的何玉。 楚峥:“……” 楚峥慢慢放下了抬到一半的双臂,对何玉微微一笑,动作自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何姑娘,你来了。” 何玉点头:“楚庄主,好久不见。” 两刻钟后,回廊上的小红木桌旁,何玉和楚峥相对而坐。 楚峥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递到何玉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漠州枯枝,何姑娘尝尝。” 何玉拿起来,抿了一口那浅褐色的茶汤。 入口清苦,有种独特的香味,让人精神一振。 她放下茶盏:“好茶。” 楚峥笑呵呵的:“还未感谢何姑娘帮忙照料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你了。” 何玉淡淡道:“楚庄主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今晚过来叨扰楚庄主,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当下朝廷和江湖上的局势,不知楚庄主可否为我解惑。” “何姑娘既然问了,在下自然知无不言。” 楚峥抿了口茶,声音中带着喟叹, “皇帝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更加古怪暴戾,是以朝中大臣已有多半选择支持三皇子,只是那几个守旧老臣的手中依然掌握着庞大势力,如今朔州军和洛军都在他们手里,王朝的三大军队,只有一支西南军是三皇子的,而且西南军也因为此次同娑源的战斗损伤不小。” “三皇子暂时不敢轻举妄动,除非能掌握更多的筹码,确保万无一失。” 第214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既然西南军是三皇子的,为何之前你们要故意引诱娑源攻打王朝,这不是在损耗自己的力量么?” 何玉发现了问题。 “何姑娘很敏锐。” 楚峥夸赞一句,然后接着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之前朔州边城告急,皇帝听了那几个老臣的建议,要将西南军调去边城支援,三皇子提前得知了消息,便在娑源边境布置动乱,迫使皇帝放弃原本的计划,将西南军留在湖州抗敌,这才保全了绝大部分的兵力,否则一旦到了朔州,人生地不熟,任由那位唐将军搓圆捏扁,那才是真的完了。” 何玉若有所思:“那此次娑源突然退兵,也是三皇子的意思?” 楚峥摇头:“不是。” 不是? 何玉一怔。 楚峥给两人的茶盏续上茶:“此事的原委,三皇子未曾说过,但我们也大约有个猜测。” “我们猜测,娑源和北戎早已暗中联合,此次娑源突然休战,北戎那边也跟着变得平静不少,恐怕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而这其中,定然有王朝的叛徒在作怪,现如今的安稳和宁,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罢了。” 何玉颔首,沉吟片刻,将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所有事件一一回忆揉合,其中赫然有一条线在她脑海中渐渐明晰:“如果你们的猜测是对的话,恐怕北戎和娑源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旦这个机会到来,他们便会同时从北境和西境大举进攻,至于这个机会……” 楚峥目光复杂地看向回廊外昏暗的夜色,沉声道:“三皇子发动兵变,入洛京逼宫皇帝之时。” 他继续说道:“在此之前,娑源和北戎定然会联合朝内的叛徒做出相应布置,或是截断粮草运送、或是干扰军报传递、又或是刺杀主帅……总之,朔州军和西南军届时定会面临苦战,而一旦三皇子这边逼宫失败,或者拖延时间太长,洛京因此陷入混乱,那么内忧外患之下,王朝恐怕……危矣!” 何玉虽然是个工科生,但好歹当年上中学时历史和政治成绩算得上优秀,此刻也能完全理解楚峥话中的含义。 她想了想,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楚庄主为我解惑。” 楚峥说的有些口干,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笑道:“何姑娘客气了。” “不过话虽如此,三皇子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吧。” “当然,不然的话,我们这些人何必冒此风险呢。” 楚峥叹了口气,“只是如今那皇帝也将手伸向了江湖之中,为避免被怀疑参与谋逆,我估计等明年开春,楚氏就会收到朝廷那边的消息,要么去朔州守边,要么去东南镇守可能发生的叛乱,毕竟我们已经进入过三皇子的西南军,怎么能不进皇帝的朔州军和东南军呢?” 听着楚峥的分析,何玉不由得有些头疼。 打仗跟闯荡江湖不同,那可是在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中厮杀求生,难度和危险程度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面对乌泱泱的军阵,别管你剑法多么高明,内力多么深厚,一旦陷入其中不能脱身,到最后就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被活活耗死。 楚峥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眼底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何姑娘,你放心,小五年纪尚小,有我出面,不论是三皇子还是皇帝,到最后总会留一线,他是不需要上战场的。” 何玉没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毕竟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只回了一句:“到时候,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说完后,她也没准备再多留,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向楚峥告辞:“楚庄主,你继续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峥起身抱拳道:“何姑娘对楚氏的帮助,在下都记在了心里,以后若有需要,楚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庄主客气了。” 何玉倒是觉得在能力范围内帮一帮楚氏也是应该的,毕竟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单靠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把贺石养的这么好的。 而且楚氏的这几个人也都很合她的胃口,玩游戏,选择喜欢的阵营也是其中一环嘛。 何玉朝楚峥回了一礼,转身离开小院,走出院门后,见四周无人,便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选择了下线。 接下来的几日中,整个楚氏山庄都在忙碌着准备过年,在即将到来的新年氛围中,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战争时期的紧张与残酷,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贺石送走前来找他去徊阳镇买烟花的楚云丝,抱着做好的新衣裳回了屋里。 他把新衣裳随手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一旁,眉眼低垂着,瞧上去一点都不开心。 何玉伸手摸了摸贺石的新衣裳,那丝滑的面料和精致的刺绣宛如博物馆中的工艺品,看得她心中赞叹不已。 就在这时,对面的贺石突然叹了口气。 何玉抬头看他:“怎么了?快要过年了,你不开心吗?” 贺石看着气定神闲的何玉,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姐姐,今日已经腊月二十六了,大师姐和三师兄还没有回来,这样下去,他们能赶得上除夕吗?” 何玉以为他是想夏鸢和白玉深了,便打趣道:“怎么,多时不见想他们啦?我们小石真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 贺石:“……” 贺石:“不是……算了……” 何玉:“不要害羞,要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贺石沉默,半晌后,他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何玉吓了一跳:“干什么?” 贺石道:“我要去找师父问一下大师姐和三师兄回来的路线,出发去接应他们,免得他们在路上碰上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不能在除夕前赶回来。” “不用不用,你先坐下。” 见贺石来真的,何玉也不再逗他了,“昨日我已经让阿冷去找他们了,现在他们已经快出洛州了,一路上还算顺利,估摸着最晚后日便能回来,你别急。” 贺石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是把阿冷给忘了。” 第215章 久别重逢 如何玉所料,两日后,也就是腊月二十八下午,夏鸢和白玉深回到了山庄。 时隔近一年,师徒六人再次坐在了一张饭桌上。 白玉深扒干净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师兄,喝茶。” 楚云丝给他的杯子里续上茶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谢谢小师妹。” 白玉深端起来一饮而尽,感慨道,“还是咱们云州的饭菜好吃,北戎那边……哎呀,不提也罢。” 他说着说着便笑出一口大白牙,衬得粗糙不少的皮肤更加黑了。 “好吃也要慢些吃。” 楚峥笑眯眯地看着他,“别急。” “哈哈哈,知道了师父。” 望着团团圆圆坐在一起的众人,贺石的心情异常轻松,也笑着开玩笑道:“三师兄,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的射术可是进步不少,恐怕都已经超过你了。” “这么厉害?” 白玉深瞪了下眼睛,“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去武场好好比划比划。” 旁边一直安静吃饭的夏鸢突然开口:“你的伤不要紧么?还能去武场射箭。” 白玉深动作一顿,讪讪地笑笑,继续低头炫饭,也不再提比划的事了。 “老三受伤了?” 楚峥一怔,上下打量他,“伤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小伤而已,师父,不碍事的。” 白玉深放下筷子,将左臂上的护腕解下来,挽起了袖子,取开缠绕着的纱布。 众人纷纷看过去。 那只肌肉虬结的深色小臂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很深,长约半尺,还未愈合,创口大喇喇地敞着,虽然不再淌血,但那些撕裂的皮下组织混合着白色药粉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还是让人颇为不适。 “怎么还伤在了手臂上?你总该避开些的。” 楚峥皱起眉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去个人,找医者来。” 门外传来回应的声音,紧接着,一道脚步声匆匆远去。 “真不碍事的师父,不如咱们吃过饭再去看吧,你看大家都还没吃完呢。” 白玉深不想扰了大家团聚后第一顿饭的兴致,忙用纱布再次将伤口缠上,“这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伤着筋骨,你们瞧,还是活动自如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挥了挥手臂。 “三师兄,你伤在手臂上,之后一旦稍有一丁点没恢复好,都会对你的射术造成很大影响的。” 贺石抓住他的手腕,把那条不安分胳膊放在桌上,“你练射术十几年了,肯定比我清楚的多,还是小心些吧。” “小五说的对,老三,你就对自己上点心吧。” 楚峥看向夏鸢,“鸢儿,他这伤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夏鸢看了白玉深一眼,对方立马收回望向这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她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从朔州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墨云楼的人。” “墨云楼?” 楚峥看了看他们俩,“几个小杀手也能伤到老三?还避无可避的伤在了手臂上。” “我们碰上的是墨楼的楼主。” 楚峥手指一颤,筷子落在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疑惑地看过去。 他笑了笑:“没事,手滑了,鸢儿你继续说。” “好。” 夏鸢收回视线,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清亮的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当时我和三师弟忙着赶路,无意与他纠缠,谁知道他却像是见了血的疯狗似的,一路从朔州边界处追到了益州南,期间我们交手几次,只求速战速决,谁也奈何不了谁。” “后来在快要抵达洛州时,他召集的金牌杀手在半路截杀我们,三师弟的伤……便是在当时的混战中受的,最后我们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换了条路线穿过了洛州,才算甩开他们。” “当时为了赶路,三师弟的伤也未曾好好照料过,是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讲完这段经历后,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贺石第一个出声猜测:“难道是有人出了钱要杀大师姐和三师兄?” “不像。” 夏鸢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跟那个墨楼主的相遇,更像是个意外,而且若是墨云楼收了钱的生意,墨云两楼均会出手,但之前的追杀,好像并未有云楼参与其中,因为墨楼楼主有几次险些就跟丢了我们,倘若有云楼出手的话,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不是自家生意还这么疯狂,这个墨楼楼主有病吧?” 楚云丝愤然道,“大师姐和三师兄招他惹他了?” 贺石心中一动,转头去看楚河,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了答案。 恐怕还是因为吴锋之死。 而这个吴锋同墨楼楼主的关系,应该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才值得他一个组织二把手那般疯狂。 “好了,先吃饭吧,此事之后再议。” 楚峥给白玉深碗里夹了块炖的软烂的牛筋,“老三,以形补形,多吃些。” “哦,好的师父。” 白玉深见楚峥并未细问这伤是如何受的,顿时暗暗松了口气,夹起那块牛筋塞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悄悄瞟了一眼夏鸢。 对方正姿态优雅地吃着东西,并未看他一眼。 白玉深收回目光,垂下了眼帘。 等六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医者也来到了饭堂。 他仔细检查了白玉深的伤,起身朝楚峥拱手道:“庄主,三公子这伤虽未伤及根本,但仍有些严重,接下来必须要静养,不能使劲,否则可能会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 他把写好的药方装进药箱,“我这就回药房去配药。” “去吧,辛苦你了。” 楚峥起身,看着医者推门离开后,又转身去看白玉深,严肃道,“听见了吗老三,要谨遵医嘱,最近都不要练武了,好好在家静养。” “我知道了师父,您放心吧。” 白玉深咧嘴一笑,对贺石道,“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同小师弟切磋比试了。” 贺石笑道:“那三师兄就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 第216章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日一早,医者提着药箱从白玉深的院子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大门旁的夏鸢,连忙拱手小声道:“夏姑娘,早,你也来看三公子啊。” 夏鸢轻轻颔首。 医者继续小声:“那在下便告退了。” 夏鸢再次点头。 目送着医者离去,她回过头重新看向那扇大门,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敲了两下。 “咚咚” “稍等!” 院子里传来白玉深的声音。 几息之后,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院门被打开。 白玉深肩上披着大氅,内里只穿了件素色内衫,一看就是刚上完药,还未来得及穿衣裳。 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夏鸢,他明显愣了一下。 “三师弟。” 静默片刻后,夏鸢先开了口,她垂着眸子,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小玉盒递向白玉深,“这是柔云膏,你拿去涂脸和手,可以治疗皮肤皲裂和冻伤。” 白玉深的眼底亮起了光芒,但在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缓缓熄灭。 他抬手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玉盒,声音平静道:“多谢师姐,其实师姐可以差人来送的,不必如此麻烦。” 夏鸢顿了一下:“是师父让我给你的。” 白玉深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原来如此,有劳师姐了。” “柔云膏晚间入睡前涂抹一薄层即可,庄里还有些事务,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师姐慢走。” 夏鸢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眼看过白玉深。 白玉深注视着她快步走远,直至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这才低头看了眼掌心握着的那个小玉盒。 半晌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父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怎会注意到他的脸和手被呼啸不休的朔风吹得皲裂,被滴水成冰的严寒冻得红肿? 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知道有柔云膏这种养肤的东西,更不会让人拿来送给他。 白玉深不由得想到了那支被夏鸢妥帖地放置在包裹最深处的青鸾紫檀木簪。 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还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她才勉强收了。 明明当时她说的是不喜欢,不会戴,只会收在箱底,但他无意中看见那支簪子的时候,却发现簪身上流转着经常摩挲才会有的莹润光泽,青鸾口中衔着的明珠也保养得很好。 任谁去瞧,都会认为那是一支备受主人喜爱,时常佩戴的簪子。 但是这些,她从来都不会让他知道。 一阵寒风吹过,扬起白玉深大氅的下摆,单薄的内衫向后拥去,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腹上。 “师姐……” 他轻声呢喃,低沉的声音中饱含叹息。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峥一脸无奈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楚云丝,对方那一脸不服的倔样让他觉得手里的茶都不香了。 “爹,我没有怎么想。” 楚云丝直愣愣地杵在地上,语气硬梆梆的,“我不想嫁人,我也不想离开山庄,我想一直陪着你,陪着师兄师姐和小师弟。” 楚峥有气无力地揉了揉刺痛的额头:“你这丫头,真是要气死我……” 楚云丝瞪着他:“爹,上次我说我不愿意嫁人,你明明都同意了,为什么这次又这样逼我?我不嫁人天又塌不了!这么大一个山庄,难道还装不下一个我?!” 楚峥不语,垂着头叹了口气。 “爹实在是太过分了!” 楚云丝把手里的花灯摔在地上,扭头跑出了屋子,与刚进院门的夏鸢险些撞在一起。 “小师妹?” 夏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云丝便直接跑出院子,不见了踪影。 这是,又吵架了? 她走进书房,看见了坐在书案后用手撑着额头的楚峥。 “又和小师妹吵架了?” 夏鸢把手里的几份文书放在楚峥桌上,捡起了地上那个摔坏的花灯,“我方才看见她哭着跑出去了。” 楚峥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还是因为她的终身大事啊,不能提,一提就吵。” “师父,我知道您是为了小师妹好,如今风雨欲来,您将她嫁到别处是为了保护她。” 夏鸢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小师妹又不知道我们如今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在她看来,就是您这个当爹的急着把她往外推,那可不就伤心的不得了么?” “楚氏如今已在悬崖边缘,一步踏错,便会坠入深渊,我不敢赌。” 楚峥的目光看向窗外,“庄里上上下下千余人都已安排好了退路,云丝可以嫁到别处,小五有那位前辈护着,唯独你们三个……” 他看向夏鸢,和缓的语调不由得沉重了些:“鸢儿,你确定也要跟着我们冒险吗?” 夏鸢微微一笑:“师父说的哪里话,我父母双亡,无亲无友,孑然一身,除了同大家共进退,也想不出第二个选择了。” 她话音一转,又说起了楚云丝:“师父,我觉得,还是让云丝知晓一下如今的局势吧,她过年便十八了,放在平常百姓家中,已经是有孩子能当家的年龄了,我想,我们还是要听听她的看法再做决定,您觉得呢?” 楚峥不语,半晌后才道:“我想想吧,毕竟……如今我只剩她一个人了。” 夏鸢微微抿了抿唇,被这句话勾动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刚来山庄不久的时候。 那个时候,师母还活着,师父还年轻,还有……那个人也还在。 望着面前虽然外表未曾变化,但气质已然苍老不少的楚峥,她主动转移了话题:“师父,那些是从明日除夕开始到上元节的所有账单支出和事务安排,还有各个门派送来的拜年帖和几份请柬,您看看。” 楚峥将目光移到夏鸢带来的那一叠文书上,往起提了提精气神:“还得是你在,这么多东西,不到一日便整理出来了。” 夏鸢笑而不语,寻了把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书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楚峥翻动纸张的声音。 片刻之后,楚峥看着手里大红的请柬,颇为无语:“合阳派要办上元赏灯宴?他们那儿的花灯丑的要命,谁愿意去看?” 夏鸢此刻已经将摔散架的花灯重新修好,恢复了原貌。 那是一盏渐变浅粉色的莲花灯,细节之处做得非常精美,远远看去,仿佛真的是一朵盛放的莲花。 “他们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宴会,找各种由头,向诸多门派反复强调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 夏鸢把那灯拎在手上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楚峥“呵”了一声,随手将请柬扔到一旁。 “今年我们不去,就在家过年,合阳派爱怎样便怎样吧,懒得管了。” 第217章 今夕何夕 夏鸢抿唇一笑:“师父英明。” 楚峥摆摆手:“唉,行啦,鸢儿,你去看看云丝吧,她平日里最能听进去你的话,你帮我劝劝她。” 夏鸢:“师父,先说好,我可不帮您劝小师妹嫁人,不然她该同我也生气了。” 楚峥:“……我不是让你劝这个,明日便是除夕,别让她生着闷气过年。” “这没问题。” 夏鸢拎着那盏荷花灯站起来,“那我便告辞了,师父,有什么事便差人去寻我吧。” 楚峥点头:“好,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另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从睡梦中醒来。 他拥着被子坐起身,随意拢了一下散落在后背和肩膀上的长发,照旧摸了摸那个安放在枕头旁的小木雕。 梦中的姐姐正在忙着招待客人,也不知晚上能不能来陪他守岁。 贺石动作利索地洗漱收拾好,抱着剑去了楚峥的院子。 “小五来了?” 楚峥一身单衣在院中练拳,见贺石过来,便缓缓收功。 贺石看着那些萦绕在对方身周无形的气流缓缓消散,这才走了过去:“师父。” 楚峥转过身,上下打量贺石一圈,脸上露出了笑容:“除夕也不休息,小五很刻苦啊,不错。” 他缓步走到回廊处,往火盆里添了炭,然后坐在红木桌后,拿起一直放在泥炉上热着的小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先来一遍今春临走前我教你的那套剑法。” “是,师父。” 贺石抽出重剑,提气运功,双目平视前方,目光骤然一凝—— 伴随着厚重的剑吟声,凝滞的空气被剑刃劈开,小院中卷起了风。 楚峥看着看着,眼前一亮,看着看着,眼前再次一亮,端正坐好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不一会儿,楚河提着剑来了。 他伤势未愈,不能练剑,便站在一旁跟楚河一起看贺石练。 又一会儿后,白玉深也敲门进来,围观贺石练剑的人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 贺石收功后,将剑归于剑鞘,转身看向自己的师父和两位师兄。 白玉深第一个鼓掌:“好,好剑法!” 楚河微微颔首,也难得地出声评价:“小师弟的剑法变幻自然,不拘于形,已然有了自己的领悟和风格,假以时日,定能臻致化境。” 贺石赫然一笑:“两位师兄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五啊,你的两位兄长可没夸错。” 楚峥笑着站起身,大走到贺石身前,“你对这剑法的理解和变化虽然高明,但方才的这个招式还是有些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长臂伸展,五指虚握,做出了跟贺石方才一摸一样的动作,口中道:“这招出其不意威力强,是个好杀招,但你不能常用,因为其对手腕的负担很大,时间长了,容易形成暗伤。”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师父,我会注意的。” 楚峥微微一笑,空手做了个收剑入鞘的动作:“好了,该吃饭去了,你们不饿吗?” “饿。” 白玉深点头。 楚河没说话。 贺石归剑入鞘,随手擦了把额上的薄汗:“吃饭,我也饿了。” 一行四人来到饭堂。 现在还没到吃午饭的时辰,厨房里几个厨子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见庄主和几位公子过来,便端了些已经做好的熟食上去。 吃过饭后,几人便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贺石提着剑回到院子,简单沐浴梳洗后,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烧着火盆,温度适宜,他将氅衣脱掉搭在衣架上,只穿着单衣,信步走至宽大的书案后。 书案中央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画。 一袭黑衣的女子背着手侧身站在梅花树下,头上戴一顶锥帽,垂下的黑纱从两边撩起搭在帽檐上,乌黑长发如瀑,气质舒然温和。 很传神又有意境的一幅水墨人物画,唯一的缺憾便是没有画脸。 贺石拿起笔沾上墨,看着那幅无面人像,犹豫片刻后,在其脸部的位置勾勒出了一张面具。 画完后,他将笔搁下,抱着手仔细欣赏了片刻。 待墨迹干透,便小心地将这画卷起来,收进了书案侧面的暗格中。 那里还放着七八幅大小不一的画卷。 贺石伸手一一抚过,满意地合上了暗门。 屋外的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 庄里的红灯笼依次亮起。 若站在山下往上看,便会发现整个山庄犹如天上宫殿,星星点点的红灯笼是淌过天际的火色银河,与头顶的星空交相辉映,美得梦幻又热闹。 贺石走过洒满红光的石阶,远远的便听到了饭堂中喧闹的人声。 待登上最后一阶石阶后,前方不远处的欢腾景象落在了眼底,他嘴角扬起,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小师弟!” “小师弟,除夕安康。” “石头穿这身真俊,比去年还俊!” “小五来了啊,就坐你二师兄旁边吧。” “……” 也不知是不是贺石的错觉,他总觉着今年的年夜饭要比往年的好吃,今年的除夕夜,也要比往年的更加热闹。 这份前所未有的热闹与欢庆熏得贺石的脸红扑扑的,他甚至还跟着众人喝了几不少酒,最后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醉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觥筹交错间,所有人的笑容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看得不那么真切。 耳边的欢声笑语忽远忽近,一片喧闹中,好像有人搂住了他的肩膀,又好像有人在拍他的背。 贺石迷迷糊糊地笑着、回应着,大声地祝贺着对方新年福满、岁岁平安,向身旁的人举起了酒杯,最后却不知有没有喝到那清冽火辣的酒液。 只知鼻尖满是酒香,耳畔皆为笑语,眼前的画面让人目眩神迷,不知今夕何夕。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子时,火盆里的炭换了好几回,欢腾的人群这才陆续散去。 楚峥只喝了一点酒,毫无醉意。 他靠坐在主位上,嘴角噙着笑容,目光温和,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狂欢,又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离开。 直到最后,偌大的饭堂内,只余杯盘狼藉,炭火将熄,和四个醉得东倒西歪的徒弟。 “爹,你别傻坐着了,快来帮忙啊!” 楚云丝扶起趴在桌上的夏鸢,嘟囔道,“怎么连大师姐都喝了这么多?真是的,拦都拦不住!” 楚峥恍惚了一瞬,然后笑着站起身:“云丝,扶好你师姐和小师弟,咱们回院子放烟花。” 第218章 宿醉方醒 似乎有暖色的光芒穿过眼皮间的缝隙照了进来,贺石的浓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头部传来阵阵刺痛。 他捂着额头坐起身,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 身侧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贺石揉额头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去。 何玉坐在桌旁,手边放着醒酒药和热水,正歪头望着他。 床脚下的火盆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 “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石连忙放下手,“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摸索着穿好袜子下了床,尽管已经刻意控制,但神色看着还是有些怏怏的。 “来了不久,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 何玉把热水递给他,冷不丁地说,“这才多长时间呀,你已经喝醉两回了。” 未成年人饮酒,要不得。 贺石:“……” 他险些被水呛到。 “咳,姐姐,昨夜除夕,师兄师姐们太热情……” “那也不能喝这么多吧,我瞧着你比上次在回春谷喝得还多,你一个小孩子,浅尝辄止即可,还能像夏鸢楚河他们那样把酒当水地灌么?” 何玉一边说,一边又把醒酒药递过去,“快把这药吃了,你都不知道你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贺石被训了,直觉自己理亏,也不敢再多做解释。 他乖乖接过药吃掉,朝何玉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谢谢姐姐关心我。” 何玉本来还想假装板着脸多教育一下贺石,好让他以后喝酒悠着点,但一看到对方那漂亮乖巧的脸蛋,听着那故意夹起来的少年音,脸部肌肉顿时就不受控制了,只想咧嘴笑,根本板不起来一点。 尝试多次无果后,她果断选择放弃,挺直的身子向后一歪,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真拿你没办法。” 声音中含着笑意。 贺石嘿嘿一笑:“姐姐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洗漱。” 不到两刻钟,他便把自己收拾好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还提了个小食盒。 “姐姐,外面下雪了,积雪有些厚,我去厨房取了些饭食,我们一起在这儿吃吧。” 贺石在门口跺跺脚,震掉鞋上的雪,走过来把小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两碗杂粮粥、一碟子小凉菜、一盘香葱炒蛋以及五个大馒头。 何玉看着那馒头笑了:“你这离谱的饭量,还得这样持续半年吧?也就是楚氏家大业大,换个寻常人家,还恐怕真有点养不起了。” 贺石咬了一大口馒头,没见他怎么嚼,那口馒头便悄无声息地下了肚。 他把其中一碗杂粮粥摆在何玉面前,递给她一把干净的白瓷勺子:“姐姐就别笑话我了,快吃吧。” 何玉笑眯眯地舀了口粥送进嘴里:“还很热呢,你一路跑回来的吧?” 贺石笑了笑没说话,两人安静地吃完了早饭。 贺石起身收拾餐具时,突然看到何玉衣衫的下摆处破了一个角,右手袖口也沾上了什么东西,只是因为是黑色所以不明显,便指给她看。 “什么?” 何玉一怔,立即低头去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看样子,应该是前段时间赶路时弄的, 我平日里不注意这些,竟一直都没发现。” 她皱了皱眉,盯着衣摆处的缺口陷入了沉思。 “姐姐,你那衣裳穿了好长时间了,坏了正好。” 贺石的声音渐渐远去,几息后,又慢慢靠近,“我前几日请庄里的师傅为你做了一套新衣,你试试看?” 何玉从沉思中抬起头,看见贺石正双手捧着一套整体为黑色的衣裳站在她面前,浅色的眼瞳亮亮的,里面只倒映着她的影子。 “……” 何玉伸手接过。 贺石很快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姐姐,你怎么不开心?是不喜欢这套衣裳么?不喜欢的话我再请人重做……” 何玉回过神来:“你误会了小石,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贺石一怔,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何玉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展露一部分真实情况,毕竟站在对面的是贺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说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身体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受不到冬寒暑热、饥饿疼痛,衣裳永远一尘不染,身体永远洁净如初,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改变——除非我自己主动去寻求改变,比如自己吃饭,饭便会进入我的身体,然后被消化;自己要换衣裳,旧衣裳便会被脱下来——小石,你怎么这个表情?” 贺石眨眨眼,眨掉眼底克制不住泛起的湿意,然后扬起一个笑容:“没什么,姐姐你继续说。” “可是现在,我并未主动去破坏衣裳,衣裳却破了一个角,我也并未往衣裳上抹脏东西,它自己却脏了……而且,我现在才反应过来。” 何玉起身走到床脚的火盆处,伸出指尖缓缓靠近烧红的炭块,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灼痛,怔怔道:“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点点火的热度。” 贺石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姐姐……”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半晌后,何玉收回手,站起了身。 她回头看向贺石,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哎,这些迹象也说明不了什么的,有很大的概率是我在杞人忧天罢了。” 贺石站在原地没动,仍在默默看着她。 何玉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去给你师父拜年吗?去的晚了,当心没有压岁钱。” 贺石沉默了一瞬,似在细细分辨她话音中的情绪,然后便也跟着笑了笑:“姐姐不说我都忘了,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了。” 他走到镜子旁摆弄头发,从桌上的匣子里拿了一顶小巧的金冠,边戴边道:“姐姐要同我一起去吗?” 何玉上前帮他撩起一缕不小心落下的发丝,垂下眼帘:“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贺石“嗯”了一声,简单收拾好自己便出了门。 何玉望着那一角划过门框的绣金纹玄色大氅,心念一动,打开了游戏面板。 面板还是以前的样子,她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地细细查看了几遍,都没发现什么变化。 何玉在桌旁坐下,关掉了面板。 慢慢融于这个世界,或者说,是慢慢被这个世界所接纳么? 如果放任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噌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镜子前。 注视着镜中的一片黑色,何玉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摘掉了自己那张自戴上后便从未摘下过的面具。 第219章 躯壳变化 “嗑哒——” 手里的面具悄无声息地滑下指尖,重重摔落在地上。 何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镜子当中那张脸。 尽管铜镜映出的影像没有那么清晰,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在游戏中的这具无面人的躯壳,不知在何时,已然悄悄长出了一张脸。 镜中人脸上恐惧的神情看着异常陌生,仿佛拥有另一个独立的人格,下一秒就要从镜子里爬出来,把真实的她关进镜中,自己取而代之。 一阵刺骨的寒意恍若毒蛇般一寸寸爬上脊梁骨,何玉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下午时分,贺石辞别楚峥,快步赶回了家中。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他灿烂的笑容便定格在了嘴角,然后缓缓消失。 屋子里空荡荡的,床脚的炭盆将熄未熄,只余一点猩红火星,说好要等他回来的姐姐并不在这里。 贺石眼睫微颤,目光扫过屋子内的角落,在桌上看见了一角白色。 他精神一振,大步走过去拿起了那张小巧的便签—— ‘我有事,先走了,不必等我。’ 是姐姐留下的。 姐姐又有事。 好忙啊。 大年初一也这么忙吗? 贺石将那张便签纸小心折好收起来,放进了书案上的一个小匣子里。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觉得有点冷。 想了想,贺石小心脱掉身上布料华贵的新衣,换上轻便的旧衣裳,拿起长弓和重剑,走出了家门。 …… 何玉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半个亮堂堂的落地窗。 她从躺椅上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好,还可以顺利下线。 方才在镜子中看见的那一幕实在是有些太过惊悚,何玉拿起旁边玻璃小几上的杯子,准备喝口水压压惊。 “叮叮叮……” 一旁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何玉拿着杯子的手猛然一抖,半杯水直接洒在了身上。 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拿手拍湿了一大片的上衣。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警官”三个字。 何玉一怔,也顾不上处理湿透的衣服,连忙接起了电话:“喂,张警官。” 电话对面传来中年警察沉稳厚重的声音:“何女士,你好,是这样的,今早我们抓捕到了疑似那个犯下多起持刀抢劫案件的嫌疑人,想请你到警局做一下辨认,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那个流窜在外的凶手终于找到了? 何玉:“我有时间,什么时候去辨认?” 张警官:“下午四点你看方便吗?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 何玉抬头看了一下挂钟,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便肯定道:“方便的张警官。” 张警官:“好,感谢你的配合,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何玉去楼上换了件干爽的衣服。 下楼后,她简单把店里的事务安顿好,稍微等了会儿,便听见有人在在店外按喇叭。 何玉出门,果然看见有辆警车停在店门前的马路上,她上了车,车子发动直奔警局。 不管在什么时候,警局里一直都是忙碌的状态。 何玉跟着去接她的青年警察一路穿过混乱的办公区,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 警察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响起一道沉稳的声音。 何玉听出来那是张警官。 青年警察推开门,回头示意。 何玉向他点头致谢,迈步走了进去。 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一共有三个人,都面朝着一面玻璃,玻璃对面是一间审讯室,桌前坐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张警官回过头,看见是何玉来了,便朝她笑了笑:“何女士,你来啦?” “你好,张警官。” 何玉走过去,看了一眼玻璃对面的男人,“这个人就是您说的嫌疑人吗?” “对。” 张警官看向玻璃,“你来辨认一下,他是不是那晚袭击张同学的人?” 何玉点点头,认真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年轻男人,最终却发现对他毫无印象,没有一点熟悉感。 她仔细回想着那晚看见的黑影,将他与眼前的人做对比:“张警官,我感觉这个人不太像那晚的那个歹徒,那歹徒比他要壮一些。” 张警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何女士,麻烦你再仔细回想一下,看能不能再想起一些细节?” 何玉又细细想了几遍,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能再提供的了,便无奈地摇摇头:“当时我太紧张,实在是没看清楚,不过那人的肩膀和背部比较宽,的确比这个人壮,嗯,他们俩身高倒是差不多。” 张警官沉吟片刻,又问了何玉几处细节。 何玉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和盘托出。 等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了。 张警官站在大门口,朝何玉敬了个礼:“何女士,多谢你的配合,之后若是有什么发现或是回想起的细节,记得及时联系我。” “好的张警官,您放心。” 何玉再次坐上把她接来的那辆车,刚把车门关上,便看见张警官已经脚步匆匆地回了办公楼。 张警官好忙啊。 何玉不由得感慨。 但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抓到的人,大概率并不是刺伤张予诗的那个歹徒。 刚才她大致说了自己的猜想,也不知张警官有没有相信,毕竟她也没有证据,纯靠猜测和第六感。 事到如今,也只能默默希望真凶早日落网了。 警车很快便开到了小甜饼的门前,何玉开门下车,向车内的警察道谢。 目送着对方离开后,她扭头正要回自己的店,就被隔壁咖啡店老板叫住了:“哎,小何小何,你这,怎么还坐着警车回来的啊?” 何玉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正戴着围裙蹲在地上擦门。 她笑了笑:“没什么,有个小案子,请我去配合调查呢。” “配合调查?” 老板一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的抹布丢在水盆里,小跑到何玉面前,左右看看后小声说,“难道是除夕那晚的小毛贼被抓了吗?” 何玉微微睁大了眼睛:“咱们这一片有贼?” 第220章 后悔 “你不知道么?” 咖啡店老板说完,抬手拍了一下额头,“哎呀,这两天忙得我,给记成已经跟你说过了。” “前段时间你不是去外地旅游了么,就除夕那天晚上,我放完烟花回店里,无意间看见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你家附近徘徊,当时没当回事,但是过了两天,我又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了附近,当时还是在夜里。”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出现一次算巧合,两次就很有问题了,所以就报了警,派出所来了两个民警查监控看了看,发现他只是在附近溜达,没做什么违法的事,便也不了了之,只让我再发现他出现就及时报告,可惜那人之后就再没出现过,我也就慢慢忘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最后总结道:“反正他很不对劲,不像什么好人,估计就是想在附近偷东西。” 何玉若有所思,向他道了声谢,便回了店里。 店里一切如旧,暖色调的家具,干净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甜香味,是让人不自觉放松身心的舒适环境。 但何玉环顾一周,却总莫名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正躲在暗处悄悄窥视着。 是因为隔壁老板的话,产生了某种心理暗示吗? 反正不管怎么说,最近还是小心些吧。 她不适地皱皱眉,换上了工作服,再次开始了忙碌。 …… “嗖——” “咄!” 厚重的实木靶心上,铁制箭头粗暴地破开粗实密集的纤维,深深埋入其中,裸露在外的箭尾犹在高频震颤。 远处的贺石放下长弓,寒风迎面拂过,他只穿着单衣的肩膀和胸膛处腾起淡淡白雾,骨相优越的眉目隐于其中,神情一片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守在对面的庄众费力地将箭头从靶子当中拔出来,朝贺石打了个手势。 这个靶子也报废了。 贺石扬了一下手中的弓,转头走到一边的长桌旁,随意拿起布巾擦了擦汗。 将杯中已经冷透的水一饮而尽,他抄起外衫搭在肩上,提着弓朝武场外大步走去。 “小师弟这是怎么了?” 白玉深站在武场外的那片竹林边上,遥遥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石阶拐角处,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身边的楚河,“他今日整个下午都在这儿练射术,实木的靶子射坏了四个。” 楚河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他双手环抱,捏了捏怀中很久未曾出鞘的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那有什么奇怪,我也想练一下午剑,砍坏四个桩子。” 白玉深:“……” “总之,小师弟近日的情绪真的很不对,总是在出神,昨日晚间我还看见他不睡觉在庄里闲逛。” 白玉深选择揭过这个话题,“我觉着应该跟师父说一声,请他想想办法。” 楚河不置可否。 两人随后一起来到了楚峥的院子当中。 白玉深把贺石近日种种不对劲的地方都讲了一遍。 楚峥听完,将手里的书卷放在一边,看了看自己高大壮实的三弟子:“嗯……” 他扭过头朝院子里正在收东西的楚云丝道:“云丝,你听见你三师兄的话了吗?” 楚云丝头也没回,答非所问:“最近好像都没看见无名姐姐。” “嗯——” 楚峥笑眯眯地点头,重新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 楚峥挑眉:“不懂?” 白玉深茫然地眨眨眼。 不是,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我该懂吗? 另一边,垂着眼帘大步离开武场的贺石并未注意到暗中观察自己的白玉深和楚河。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小院,将长弓收好,单衣一脱,就站在院中用凉水冲了个澡。 水桶中结了一层薄冰的清水哗啦啦地从头上浇下来,贺石紧闭双目仰起脸,修长脖颈上,突出的喉结随着水流时不时滚动一下。 何玉上线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拖动屏幕上的画面,看到院子角落还有没化的雪,而站在寒风中冲了凉水澡的贺石却只是甩了甩湿发,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随后放下水桶,带着一身冰冷湿气回了书房。 何玉皱了皱眉。 因为之前在镜中看到自己脸的那一幕太过惊悚,她便缓了三天没有上线。 今天店里不太忙,何玉坐在椅子上休息时,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就很想念贺石,犹豫再三后还是打开了游戏,很谨慎地选择了手游模式。 只是没想到,不过十几天没联系,贺石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何玉叹了口气,点击书房窗户,画面跳转,屏幕上出现了贺石的身影。 他坐在椅子上,腰背弯下,两肘抵在双膝上,头低垂,把浓墨似的长发拢到身前,拿了块布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 屋子中央的炭盆没有点燃,里面装着上次燃烧过后的灰烬,整个书房都透着一股灰色调的冷寂。 贺石的脸被长发挡住了,何玉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没做犹豫,手指在屏幕上拖动,将软塌上的毛毯轻轻搭在了对方还挂着水珠的肩膀上。 贺石浑身一震,拿着布巾的手僵在半空,就这么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后,何玉看见他黑漆漆的头顶上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 【贺石: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何玉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表示肯定。 然后她就看见贺石挺拔的肩背缓缓塌了下来。 他抬起头,半湿的墨发流水般滑至脸颊两侧,露出一张白玉似的精致面孔。 何玉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红,心脏顿时针扎似的痛了一下,一阵难言的愧疚和心疼涌上来,她不由得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猜测和害怕,就能狠下心这么长时间不来看贺石,甚至离开时都没有好好和他道别。 以他敏感细腻的性格,心里恐怕早已经难受恐惧成不像样子了。 想到这里,何玉抹了把酸涩的眼睛,拿着手机直接选择了【沉浸】模式。 下一秒,手中的手机掉落在腹部,她缓缓合上双眼,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第221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平静无波的空气荡起涟漪,何玉从虚空中走出来,站定在了贺石面前。 贺石四处寻索的视线为之一颤,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何玉被这有如实质的复杂目光看得肩头一沉,她顿了顿,上前一步:“小……” 话音未落,一阵湿气便扑面而来,方才才搭上少年肩头的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 何玉被贺石紧紧搂在了怀里。 猝不及防之下,她的嘴唇重重抵在对方的肩膀处,一阵酥麻的闷痛后,随即感受到了坚硬的骨头和温暖的皮肤。 何玉恍惚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贺石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筋骨伸展间,这个紧得不像话的怀抱竟意外的温暖。 贺石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侧脸贴着她的颈侧,断断续续的呼吸拂过耳畔,在冰凉的室温中显得异常灼热。 何玉怔愣了半晌,然后缓缓抬起双手,放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好了,我回来了,没事的……” 贺石没说话,只默默收紧手臂,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 何玉感觉被勒得有点窒息,她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强忍着不适感,继续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也不知这样抱了多久,久到何玉的肩膀和胸腔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压力时,贺石终于缓缓放松了拥着她的手臂。 何玉从他怀里抬起头,看见少年的眼睛和脸颊都是红的。 贺石垂着眼帘不看她,嚅喏着:“姐姐……” 何玉轻轻顺了顺他半湿的长发,将其挽在耳后,露出了一只红的快要滴血的耳朵:“嗯,我在呢。” 贺石的眼睛更红了,似乎有泪花在里面打转:“姐姐……我以为,上次你走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何玉:“……” 有时候,人甚至无法共情三天前的自己。 比如她此刻就很想穿越回三天前,给那个无情又疑神疑鬼的自己一巴掌,然后揪着脖领子贴脸大喊:“你看看你!干得是人事嘛!” 她摸摸贺石冰凉顺滑的头发,从地上捡起毯子重新给他披上,并抓着两端往中间一合,把他的上半身完全包裹在其中。 贺石轻轻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抬起眼帘,水汪汪的浅色眼睛看向她。 “就算我不回来了,你也不能这样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何玉一句话没说完,贺石就着急地往前走了一小步,身体几乎与她相贴,可惜两只手臂都被毯子包住了张不开,只能急切地眼巴巴地盯着她:“姐姐……” “好了好了,我以后一定不会不告而别,丢下你就走的,好不好?” 何玉投降了,她上半身微微后仰,拉开一点与贺石之间太过紧密无间的距离,脑子一转,瞬间冒出个哄人的好主意,“后天就是上元节,我带你去逛庙会看花灯怎么样?” 贺石的表情定了几秒,破涕为笑:“真的吗?” “真的真的。” 何玉腾出一只手,亲昵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我们可以去徊阳镇、定云城、洛京……一晚上逛好多个地方。” 贺石脸颊上的肉很软,她私心地拿指尖来回碾了碾。 贺石乖乖地站着不动,眼睛眨啊眨的,任由何玉在他脸上作怪,被捏出了好几个表情包。 “噗嗤——” 何玉笑出了声,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毯子边缘上,让他自己捏住,然后把双手放在他肩上,将人转了一百八十度:“现在是施行上元节计划的第一步,把衣裳穿好,快去吧。” 贺石回头看她,何玉朝他肩上推了一把,于是他便依着那很轻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步一回头地来到衣架旁,放下毯子,拿起内衫往身上套。 何玉见他方才还阴郁飘雪的心情已经变得晴空万里,一边穿衣服还一边悄悄地往自己这边瞥,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扬起,环视一周后,拿起地上的火盆,转身出了门。 另一边,白玉深站在贺石的小院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方才在师父的院子里,听过小师妹的一番声情并茂的讲解后,他的大脑直接离家出走。 在短暂的震惊、无措、难以置信之后,他默默地消化了这个事实。 “你是说,小师弟对那位前辈……有些许的其他想法?” 楚云丝点头:“依我多时的观察分析,确实如此。” 他沉默良久:“这不是,大逆不道么?” 楚云丝摊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感情这种东西,谁也控制不住吧。” …… 回忆结束。 白玉深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东西,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些天贺石魂不守舍的可怜样子,牙一咬心一横,大步上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 “小师弟,你在吗?” 片刻之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口。 下一秒,大门被打开,露出了门后穿戴整齐的贺石。 他仰头看向白玉深:“三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白玉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面的笑容,原本涌到嘴边安慰的话语猛地转了个弯,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小,小师弟,晚上好啊。” 贺石感觉有点奇怪,但还是点头:“晚上好三师兄。” 白玉深没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贺石注意到了他手里提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食盒和一坛酒。 “三师兄,你来给我送饭吗?怎么还带酒了?” 贺石让开大门口,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以后都不饮酒啦。” “哦……” 白玉深稀里糊涂地进了院子,又跟在他身后稀里糊涂地走进正屋。 屋里烧着火盆,墙边和桌上都燃着灯,整个外间亮堂又暖和。 “坐啊三师兄。” 白玉深坐下。 贺石给他倒了茶,发现食盒和酒坛还被他拎在手上,似乎是忘记放下了,便上前拿过放在桌上,顺手打开了食盒。 “……小师弟” 白玉深回过神,看着面前忙着往外拿食物的贺石,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道,“无名前辈是不是回来了?” 贺石一愣:“你怎么知道?” 奇怪,姐姐刚才已经走了,没跟三师兄碰面啊。 白玉深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那不重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哈哈哈哈……” 第1章 《江湖令》 女孩背起小包推开玻璃门,回头冲着柜台后的工作间挥挥手,语气轻快道:“小玉姐,那我就先走啦!” “好嘞,路上注意安全。”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叮咚,街上车水马龙的嘈杂声被关在了门外,这间身处闹市区的小甜品店逐渐回归了安静。 何玉把蛋糕上最后的一点纹路抹平,直起腰长长地舒了口气,满意地将抹好面的蛋糕放进了冰箱。 她洗了洗手,拿起手机走出工作间,把自己扔在店门口的躺椅上,彻底放松身体,四肢顿时像煮过了的面条一样瘫软下来。 最近店里的生意很不错,即便已经招了个暑假工,也快把她的腰给累断了。 何玉百无聊赖地刷了几个短视频,都没什么意思,疲倦的大脑丝毫没有放松休息的感觉。 她退出app,把手机桌面翻了两遍,无意中在角落瞥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载的一款经营类的单机手游。 这游戏好像已经有大半年没玩儿了吧? 何玉已经忘了当初弃游的原因,索性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东西,就再下载一个休闲小游戏换换脑子吧。 她点开休闲游戏的榜单,漫无目的地从上往下翻找着。 映入眼帘的都是一些消消乐、模拟经营、闯关游戏等等,这些小游戏的套路千篇一律,何玉早都玩腻了,手指上划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突然,一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图标从视线中一闪而过。 “咦?” 何玉停下动作,把列表往回翻了翻,露出了那个有些偏科幻风格的游戏图标。 图标的整体底色是黑色,仔细看能发现上面有很多细碎的星星点点,像是无垠的宇宙。 正中央是一个类似虫洞的图案,边缘扭曲,颜色比背景的黑色还要黑,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看得久了再看别处,视线中会始终带着一块黑色的光斑。 何玉不适地眨眨眼睛,将目光转向了紧跟在图标后的游戏名。 《江湖令》? 她愣了一下,奇怪,这游戏名和游戏图标完全是相反的两个风格啊,做游戏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还真的勾起了她的一点兴趣。 何玉点了下载,把手机放在一旁的玻璃小茶几上,起身去倒了杯水,顺便从冷柜里拿了块上午卖剩下的栗子蛋糕,端着东西回来时,游戏已经下载好了。 何玉点开桌面上那个黑得很有层次的图标,没有加载中的提示,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了游戏界面。 这么快么? 她看着手机屏幕。 这个游戏的界面很简单,左上角是经验条,显示她现在是一级,还需要10点经验值可以升到二级。 经验条下方有地图、家园、人物、任务四个选项图标,左下角和右下角则分别是操控视角和方向的控制键。 整体画风是写实的古风水墨风格,还挺精致,不错。 游戏当前展现的画面是一条古代的街道,时间应该是冬天,路边还堆着没融化的雪。 街道上铺着整齐的青石板,两侧分布着几家店铺,还有几个卖东西的摊位,摊主坐在小凳子上裹着棉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看着还挺热闹的。 何玉点着方向键,随着画面移动,屏幕右上角的墙角处出现了一个特殊人物。 和其他人物不同,他的头上有个硕大的绿色箭头,一闪一闪的,在整体低饱和度的画面中十分显眼。 何玉点了一下箭头,游戏画面放大,她看清了那个人物,原来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蜷缩着身体窝在墙角,身下垫着一小堆干草,身上盖了件破旧的棉衣,大团的棉絮裸露在外,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 他的头埋在臂弯里,看不见脸,只有一撮乱蓬蓬的黑发支棱着,在寒风中摆动。 何玉试着点了视角移动,画面整体向上旋转,视角由俯视变为了平视,她又向右下方旋转了一点角度,这才看见了小乞丐臂弯下露出的半张脸。 原来他正拿着一个窝窝头在鬼鬼祟祟地啃。 这个发现让何玉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这游戏的人物设计还挺符合逻辑的嘛,一个小乞丐吃东西,竟然还知道要躲起来,这是害怕被别的乞丐看见抢走吗? 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但她预感应该会很有意思。 何玉点了一下画面中的小乞丐,无事发生,也没有什么对话框弹出来,小乞丐仍然把脸藏在手臂底下,偷偷地啃窝窝头。 何玉不死心,将小乞丐从头点到脚,甚至还点了点他手里的那半个窝窝头,可就是没有下一步的剧情提示。 怎么回事?难道剧情要在别的npc身上触发吗? 何玉试着用食中二指缩小游戏画面,画面果然被缩小了。 她将手机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街上的行人,这些npc好像都是一个建模做出来的,顶着同一张脸,千篇一律没什么特殊。 她随意点了几个人,没有反应,又挨个点了街边的店铺和小摊,也都没反应。 好奇怪,该怎么触发剧情呢? 难道这游戏就是一张画风精致写实的图,根本没有剧情吗? 何玉有些纳闷,她准备试试左上角的几个图标。 刚把手指放在地图上方还没点,那个标着任务的图标突然就闪了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响亮的提示音,把何玉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身上。 什么阴间音效…… 何玉稳住飙升的心跳,狂按音量键后点开了任务图标。 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空白的界面上出现了第一条任务的内容: 【任务一:拯救被野狗包围的贺石】 贺石是谁?那个小乞丐吗? 何玉点开任务详情。 【任务描述:北商街附近游荡的两条野狗闻到了窝窝头的芬芳,香得口水直流,一番商议后,它们决定打劫那个拥有窝窝头的人类。】 【任务要求:请帮助贺石守护唯一的窝窝头。】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铜钱*10,窝窝头配方*1,野狗护卫*2】 何玉:“……” 好一个窝窝头保卫战! 她将画面移动到小乞丐那里,果然看见一黑一黄两条野狗围住了那个墙角。 两条狗的狗头隐隐发着红光,前腿压低,龇着犬齿,这是将要攻击的姿势。 何玉心中一紧,她不再耽误,马上操作放大了画面。 第2章 窝窝头保卫战 小乞丐所在的墙角有东面和北面两堵墙,两条野狗分别站在南面和西面,恰好堵住了他逃跑的路线。 何玉认真地看着游戏界面,身体不由得坐直了。 屏幕中的小乞丐两只手紧握着一根棍子,靠墙站立,身体微弯,与面前的野狗对峙着。 她心中不由得赞叹这游戏的美工真的强大,竟然能将小乞丐脸上凶狠和恐慌的表情画得如此惟妙惟肖,让人不禁有了很强的代入感,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何玉一边关注着两条狗的动向,一边在画面中寻找可以释放攻击技能的按键。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心中纳闷,准备再仔细找一遍。 就在这时,堵在西面的那条黄狗似乎的耐心耗尽,突然猛地向小乞丐扑了过去! 小乞丐一边挥舞着棍子砸向野狗尚在空中的身体,一边侧身灵活地往旁边躲去,正好躲开了这条狗的攻击。 但他能躲得开一条,却躲不开第二条。 黑狗见同伴没扑中猎物,果断地紧跟着往前冲,看它的落脚点,正好是在小乞丐躲过来的地方。 小乞丐刚刚站稳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一下子就被扑中了! 何玉不由得“啊”了一声,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眼看着屏幕中锋利的狗牙就要咬到小乞丐的脸,她也来不及再想什么攻击技能,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去推趴在小乞丐身上的大黑狗。 谁曾想这一扒拉,那条狗就真的从小乞丐身上摔了下来,还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何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屏幕中,小乞丐没了压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就抄起棍子往黑狗身上招呼,大黑狗被结结实实打了两棍子。 何玉就看见黑狗头上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上面写着【嗷呜嗷呜……】 紧接着狗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那条黄狗见同伴挨了打,顿时失去了再抢东西的心,一边【嗷呜】一边追着大黑狗跑远了。 看着屏幕中的小乞丐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草堆上,何玉也跟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第一个任务就失败…… 与此同时,左上角的任务按钮开始闪烁,何玉又被那突兀响起的提示音吓了一跳。 她打开音量看了看,奇怪,媒体音量刚刚明明已经关到静音了啊,怎么还是这么大声? 游戏左上角的任务图标坚持不懈地闪烁着,那一闪一闪的亮色光芒诱惑着玩家去点它。 何玉暂时扔过提示音这件事,有些期待地点开了任务图标。 伴随着缤纷的彩带和礼花,游戏画面中央弹出一个对话框。 【恭喜你完成了“拯救被野狗包围的贺石”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铜钱*10,窝窝头配方*1,野狗护卫*2】 何玉关闭对话框,看到左上角的经验条已经涨了一截。 连个技能都没有,直接就在画面上随意操作,这不可控性也太大了,游戏能基于这样的操作准确做出反馈吗? 带着疑惑,何玉伸手点开了【家园】功能,准备先简单探索一下。 游戏画面一闪,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场景。 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面积不小但没什么家具,只有靠近门口的空地上摆了张圆桌和四把光秃秃的木头椅子,显得空荡荡的。 画面左侧竖着列了两个图标,分别是库房和厨房。 何玉先点开了库房,展现出来的是一面木制货架,最上面一层摆着一个钱袋、一张纸和一个竹哨。 何玉点了一下纸,那张纸便从货架上飘下来,落在了她眼前。 上面写着醒目的标题——【窝窝头配方】。 标题下列着窝窝头制作所需的配料和步骤,何玉一看,竟然还真跟现实中窝窝头的做法一样。 挺真实,不错不错。 她笑了一声,又去点那个钱袋。 钱袋从货架上飞下来停在空中,束着袋口的绳结打开,里面飘出一行字:【铜钱*10】 何玉明白了,这几样东西是自己刚刚获得的任务奖励。 这么一说,那个竹哨对应的应该就是两个野狗护卫了吧,这么想着,她伸手点了一下。 竹哨飞起来滴溜溜地转,下方弹出两个选项。 【吹响】 【赠送】 点【吹响】应该就能召唤野狗护卫。 至于这个【赠送】……这是个单机游戏,赠送是赠送给谁呢,npc吗? 何玉想到了那个小乞丐,她把竹哨放回货架,退出库房,又点开了厨房图标。 厨房的游戏画面是一个简单的灶台加橱柜,右下角有个写着菜单的图标正在不停地闪烁着。 何玉点开,弹出的对话框最上面是一个窝窝头的图片,旁边写着【制作】。 何玉点了【制作】,结果弹出了【材料不足,请在粮店购买】的提示。 何玉无语,游戏里还没有【粮店】的选项呢,去哪里买啊? 这时她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连忙退出家园,在游戏初始界面上划了两下,眼睛兀地一亮。 找到了! 只见街道旁的那几家商铺中,赫然有一家店挂着“林家粮店”的招牌。 何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点了一下粮店的大门,结果居然真的转换了新画面。 刚刚明明点上去还没反应的,是因为有了【窝窝头配方】才激活的么? 她顿时有了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感,伸出手指戳了戳站在柜台旁的掌柜,掌柜的头顶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客人要买些什么?】 紧接着并没有弹出对话的选项,反而在屏幕下方出现了一个聊天框。 何玉再一次被惊讶到了,这是可以自己输入想说的话吗? 这游戏自由度也太高了吧! 她想了想,点开聊天框,输入【我要二两玉米面。】 掌柜的头顶的气泡内容变成了【好嘞,客人您稍等。】 接着他走出柜台,不一会儿就拿了个小纸包回来。 【林掌柜:客人,您的玉米面,一共两文钱。】 【付钱】 【买霸王玉米面】 何玉:“……” 她点了【付钱】,系统提示交易完成。 退出粮店后,何玉顺路去看了看小乞丐,只见他又窝在了那堆干草上,身上盖着破棉衣,像是睡着了,便没再多看,回到了厨房。 这次很顺利地做好了窝窝头,一共两个,放在橱柜上盘子里,黄澄澄圆溜溜的,还挺讨喜。 何玉点了点窝窝头,弹出来两个选项: 【赠送】 【销毁】 销毁? 按照一般游戏的套路,这个选项不应该是“出售”才对吗? 何玉有点无语,辛辛苦苦做出来,傻子才选【销毁】吧? 她伸手点了【赠送】 【请选择投放地点】 下面跟着一个地图的小图标。 何玉点开,最先印入眼帘的就是指着贺石的绿箭头,她放大地图,把投放地点选在了草堆上。 看着系统弹出的【赠送成功】,何玉关掉页面,就见盘子上的窝窝头少了一个。 她退出厨房跑去看小乞丐,他仍旧裹着棉衣呼呼大睡,也不知道收没收到那个窝窝头。 何玉戳了戳小乞丐的屁股,游戏画面并无变化,她不死心,准备转换视角去寻找那个窝窝头的踪迹。 “叮铃铃……” 突然响起风铃声惊醒了沉迷游戏的何玉,她茫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推门进来的女生的视线。 对方惊讶地看着她,有些关心地问道:“小玉姐你没事吧?怎么一脸痴呆啊?” 第3章 谁把窝窝头丢被窝了? 店里的冷气很足,中央空调安静地工作着,身侧的落地玻璃窗外传进来汽车鸣笛声,何玉慢慢反应过来:“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顺手关掉了游戏:“没什么,我刚刚在玩儿一个游戏,结果有点入迷了。” “咱俩认识半个多月了,也没见你玩过什么游戏。”女生脱掉防晒衣系上工作服,一边洗手一边道,“什么游戏呀这么好玩儿?” 何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惊讶地小声嘀咕:“都快两点半了?” 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玩儿了一个多小时,而且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回想起刚刚的体验,何玉觉得真的挺不错的,于是由衷推荐道:“这游戏叫《江湖令》,画面好看,自由度高,操作也挺有意思的,你也可以下载下来玩一玩。” “好滴好滴~” 女生洗好手走进工作间,边洗何玉上午用过的工具边道:“小玉姐,我顺便也帮你带了一份饭,你先趁热吃吧。” 何玉这才想起自己拿出来的栗子蛋糕都忘了吃,顿时感觉肚子空落落的。 她把杯子里已经凉了的水喝掉,打开了女生带来的便当袋。 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双层的玻璃饭盒,用手一摸还是热的。 何玉动作熟练地打开饭盒盖子,拿起筷子开吃,边吃边咕咕叽叽地说:“予诗,你今天做的菜也好好吃,做你老板真是太幸福了!” “做你员工也很幸福哦老板,你给的时薪可是这一片最高的,我要乐死喽~” 听着张予诗的马屁,何玉很是受用地眯起了眼,筷子一扬:“不错不错,月底给你发奖金哦。” “谢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 两人嬉笑了一番,又重新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 —————— 贺石是个小乞丐,就在刚刚,他以一己之力赶走了想要攻击自己的两条野狗。 虽然感觉过程中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实在太累太冷了,根本没什么力气去深想。 最后的一个窝窝头也吃完了,一直在腹中灼烧的饥饿却并没有缓解多少。 他只好继续蜷缩着窝在草堆上,忍耐着阵阵刺骨的寒意,强迫自己入睡,因为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感觉到饿,不会感觉到冷。 贺石睡得并不沉,路过的每一个脚步声都会惊醒他。 在第三次被惊醒后,他翻个身仰面躺着,睁开了双眼。 天空灰蒙蒙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贺石希望不要下雪,因为下雪后的天气会更冷,吃的也更难找。 贺石有些烦恼地转身面朝墙角,缩了缩冻得失去知觉的脚,更用力地抱紧了自己,期望能多暖和一些。 就在他做着蜷缩身体的动作时,突然感觉额头好像挨住了什么光滑的东西,仰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新鲜的大窝窝头! 窝窝头圆润饱满,散发着一阵玉米面的清香,像是刚出锅的一般。 贺石惊呆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谁的窝窝头丢了?还好巧不巧的丢到了他的被窝里! 他一骨碌爬起来,披着棉衣满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临近黄昏,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对面的摊贩也都在陆续收摊。 偶尔有人路过他所在的墙角时,还会特意绕远些走,像是在避开什么晦气的脏东西一样。 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有人不小心把窝窝头丢在他的被窝里吧? 那……是不是说,这个窝窝头可以归我了? 贺石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窝窝头捡起,手指浅浅地陷进软弹的表皮中,玉米面的清香似乎更明显了,勾得他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谁的窝窝头啊?没人要我可吃了……” 贺石小声嘀咕一句,周围自然无人回应。 他盯着手里的窝窝头,再次吞了一口口水,张大嘴在上面咬了一口。 被食物填满口腔的满足感瞬间击晕了贺石,他下意识将窝窝头藏在身后,用手挡着脸大口大口地嚼着。 窝窝头嚼起来很柔软,玉米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口腔,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甜味。 真的太好吃了…… 跟这个窝窝头一比,他之前倍感珍惜,舍不得一顿吃完的那个窝窝头真的是又干又硬又馊啊! 依依不舍地咽下嘴里的窝窝头,贺石紧跟着又咬了一口,眯着眼幸福地咀嚼着。 两三口下去,那个比他手掌还大一些的窝窝头就悄无声息地没了一半。 他忍住继续吃下去的欲望,将剩下的半个窝窝头藏在了草堆中间。 倘若明日再无人给他吃食,那这就是他一整天的饭了。 即便如此,贺石依旧满心惊喜。 他按按不再那么难受的胃,心满意足地躺下,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很快便入睡了。 月升月落,日升日落,在这个人人都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小城中,无人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的变化。 —————— 何玉跟张予诗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中间一点都没休息。 送走来取生日蛋糕的外卖小哥后,何玉再一次长叹着气把自己扔进躺椅里。 张予诗也很累,她拧开可乐喝了一口,走到墙边打开冰箱:“还有一个蛋糕没有取走,你打电话问了吗?” 何玉揉着后腰,有气无力道:“打啦,客人说突然有事,要晚点来取,大概八点多一点吧。” “好吧。” 张予诗关上冰箱门,脱下工作服,一屁股坐在了柜台旁的小凳子上,吨吨吨地喝着可乐。 “你先回家去吧,等等天黑了不安全,店里我看着就行,反正我也就住这儿。” 何玉端起杯子喝水,透过落地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行吧,那我就先回家休息。” 张予诗稍微歇了一会儿后,就起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家去了。 何玉躺了会儿,感觉腰没那么难受了,便从工作服的前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江湖令》。 熟悉的游戏画面展开,何玉却微微张大了眼睛:“嗯?” 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光线昏暗,街道和建筑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幽蓝色,显然是在凌晨时分。 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很寂静,只有街边的早食摊子支了起来,摊主坐在小马扎上打着瞌睡。 这游戏时间是随机刷新的吗?还是说游戏关闭后跟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毕竟中午玩儿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游戏内的时间有变化,这关了五个小时,时间就由大中午变成凌晨了? 何玉一边想一边移动画面,当画面移动到那个墙角时,她发现那里没有了小乞丐的身影,原地只留下一堆干草,和上面压着的一块石头。 第4章 漂亮崽崽 人呢? 何玉不解,她移动画面,并没有在这条街上找到小乞丐。 刷新到别处去了吗? 何玉点开了左上角的地图。 地图上绝大部分都是无法查看的灰色,只有很小一片是亮着的,上面标注着【远山县城】 何玉点中那四个字,屏幕上弹出了一张看上去简明易懂的地图。 地图中部靠北有一个闪闪的五角星,这应该是代表自己所在的位置,另一个显眼的标志是个绿色的箭头,正指着这条街的隔壁街道。 何玉点了一下那个箭头,顿时跳转到了另一条街。 这里似乎是居民区,说是街,其实只是一条窄窄的巷子,石子路,两边住着人家。 何玉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小乞丐,他正在给一户人家门前除雪。 何玉看着小乞丐头顶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上面写着:【嘿!哈!】 这是在使劲吗?还怪可爱的…… 何玉放大画面,看到小乞丐穿着那件不合身的走风漏气的棉衣,手里拿着一把跟他一样高的铁锹,将积雪一锹一锹地倒在身旁一架小小的独轮车上,干得非常起劲。 突然,他铲雪的动作一顿,弯下腰看了眼地面,似乎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 何玉继续放大画面,想看看他遇到了什么难题。 原来是这堆雪里埋了片不小的冰,应该是有人把水泼在那里冻住了。 何玉看着小乞丐费力地拿铁锹砸冰,手指有些痒痒,想上去帮他。 想到之前打狗的经验,她试着用手推了一下地面上的冰块,没什么动静。 她又抠了抠屏幕,这下有反应了! 那片厚实的冰块像是真的被她扣到了一样,从边缘开始翘起,“啵”的一下脱离了地面。 成功了! 何玉笑了一声,想着既然已经帮忙了,那就索性帮到底。 她兴致勃勃地用食指和拇指去“拿”堆在一旁的雪堆。 那一大堆雪被直接“拿”起一半,轻轻地放在了小推车上,一下子就把推车装满了。 何玉找到了乐趣,乐呵呵地点了点小乞丐的肩膀,想提示他去推推车,谁知道小乞丐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游戏卡了? 就在此时,这户人家的大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个中年男人。 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头上冒出个气泡:【小孩,你动作挺快的嘛,还没吃饭吧?】 僵直在原地的小乞丐终于有了反应,头顶一闪:【没有。】 【中年男人: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些吃食。】 中年男人回去了,小乞丐动作缓慢地抬起独轮车,把车推出巷口,将雪倒在一片空地上,又推着独轮车回来,放下车后,神情紧张地左右张望着。 中年男人很快从门口出来,手里拿了张饼,递给小乞丐:【吃吧。】 小乞丐接过放进怀里,拿起铁锹,把那块冰铲起来倒在了车上。 【中年男人:雪扫完后敲门就行。】 他说完就回了院子,顺手关上了门。 何玉见小乞丐恢复了正常行动,又忍不住手贱去戳他的屁股。 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是不能跟角色互动啊…… 何玉觉得有点可惜,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还可以帮他干活呀,这也不错。 于是她故技重施,很快便装满了一车雪,也不等小乞丐动手,她用两根手指推着独轮车,歪歪扭扭的出了巷子,把雪倒在空地上后,又歪歪扭扭地推着车回来。 就这么往返三趟,把这户人家门前的积雪给清理干净了,就连周边道路上的积雪也一起清了出去。 一开始小乞丐还会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何玉看到他脸上栩栩如生的惊恐表情就觉得有意思,有种逗电子小孩儿的感觉。 后来他直接就麻木了,裹着棉衣拄着铁锹,面无表情地在一旁杵着,眼珠子都不转了,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狠狠地逗了游戏角色一把,何玉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大好,那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还能一口气连做三烤箱甜品。 正巧这时候客人来取蛋糕,何玉关了游戏,送走客人后,又上二楼给自己煮了碗面。 美滋滋地吃完洗了碗,她跑到楼下关店,又兴冲冲打开了游戏。 这游戏真的有毒,越玩儿越上瘾。 这时的游戏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天色都黑了。 何玉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距离关游戏到现在大概是一个小时多一点,还是有点搞不清楚这个游戏的时间机制。 但是没关系,好玩儿就行。 游戏画面中,小乞丐已经回到了他的墙角小窝里,又是一个熟悉的埋头蜷缩的姿势。 何玉调整视角,果然看见他在偷偷地啃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那个中年男人给的饼。 真可爱,像个偷偷摸摸的小仓鼠。 何玉没有打扰他吃东西,决定先探索一下那个还没看过的【人物】功能。 点开【人物】,弹出的界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头像,是q版的小乞丐,后面跟着【人物详情】。 何玉点了一下,又弹出一个新的界面,屏幕左侧是小乞丐的全身像。 他没有穿鞋,破烂的裤子有点短,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 上半身穿着那件大棉衣,原本挡住半张脸的蓬乱黑发朝后梳起,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睛,脸颊消瘦,嘴唇苍白,看着有种病弱的清冷感。 这还是何玉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物的立绘。 她顿时被对方这张独特又漂亮的脸给惊艳了一下,特别是那双眼睛,晶莹剔透,深邃沉静,像两颗色泽浓郁的琥珀一样。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人物介绍】,只有寥寥三行半,出乎意料的短。 【贺石:十一岁,生辰九月初六,父母不详,出生地不详,婴儿时期被老乞丐收养,八岁时老乞丐因病去世,之后独自流浪。】 就这?这介绍也太简单了吧? 她往下翻了翻,在【人物介绍】的最下面看到了【状态】和【天赋】两个选项。 还好还好,就说嘛,操作这么优秀的游戏总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敷衍玩家…… 何玉点开状态,弹出的对话框上写着: 【轻度饥饿、轻度疼痛、中度寒冷】 一溜水的红色负面状态。 这也太惨了…… 何玉摇摇头,又点开【天赋】,顿时被那一长串金光闪闪的天赋名单晃花了眼,定睛一看。 首当其冲的是两个金中带紫的名词,不但闪光还带特效,分别是【剑术】和【弓箭】 下面跟着一长串金色传说,何玉看了看,包含但不限于【机关】、【制药】、【推拿】、【生存】、【演技】…… 等等,甚至【厨艺】天赋都是金色的? 太夸张了…… 何玉面无表情地关掉对话框,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难道这就是游戏主角吗? 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顶级天赋往头上安,这游戏之后的剧情是不是要按着男频爽文的模板来走啊? 第5章 新任务 何玉关掉人物功能,目光复杂地看着屏幕里可怜又狼狈的小乞丐,哦不,是贺石。 他已经吃完了饼子,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蜷缩着身体,仔细看似乎正在微微发抖。 何玉想起了他状态里的那个【中度寒冷】。 不管贺石之后会不会成长为龙傲天,最起码现在的他只是个衣不蔽体,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乞丐。 何玉的怜爱之心顿起,决定把厨房里剩下的那个窝窝头再赠送给他,就当是养儿子了。 现实里恋爱都没谈过,游戏里却直接无痛当妈,这么想一想觉得还挺不错的。 何玉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响亮的任务提示再次突然响起,何玉手猛地一抖,手机啪一下摔在了地上。 “……” 她面无表情地捡起手机,点开那个闪个不停的【任务】选项,上面更新了一条新任务。 【任务一: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 【任务描述:朔州这鬼地方一年四季,半年冬季,这不,今夜又要下雪了,大雪,很冷,如果没有充足的御寒物资,人恐怕会被冻死哦。】 【任务要求:请守护贺石,不要让他冻坏了。】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0,铜钱*30,风寒药配方*1,中筒皮靴*1】 何玉看完任务详情,眉头皱起,她调整视角看向天空。 这时游戏中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还是能依稀看见厚厚的云层,的确是要下雪的样子。 怎么帮一个住在野外,无遮无拦的孩子渡过下雪的寒夜呢? 何玉轻轻点了点贺石露在棉衣外的头。 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还是不能和主角互动。 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即便能买到御寒物资,也没地方去买了。 何玉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点开了地图。 这游戏地图虽然简单,但每个地方都有名字标注,还挺一目了然的。 何玉划拉着看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 【乱葬岗】 这个名字圈定的图形在地图上占了比较大的一块地方,她顺手点了进去。 乱葬岗地如其名,荒凉又阴森。 昏暗中能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些起起伏伏的黑影,不难想象那是些什么东西,尤其此刻是在夜里,就显得更吓人了。 但何玉很淡定,游戏而已,做得再恐怖,也只能说明画师和策划厉害,并不能吓到她什么。 何玉点着移动键,在乱葬岗上漫无目的地搜寻着。 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 想想也是,能被埋在乱葬岗,就说明这人是个没钱没势的穷人,身上即便有什么值钱的衣裳物件,估计也早被人扒光了。 正当她准备离开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时,靠近路边的方向突然闪烁起了淡淡的红光。 有情况! 何玉赶紧向那边移动过去。 乱葬岗靠近小道的一角,两个建模一样的npc正在地上挖坑,他们的身后停着一辆板车,上面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仰面向上,双目圆睁,显然是死不瞑目。 何玉看着他身上穿的那件一看就很厚实抗风的深灰色大氅,心中一动。 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没去扒这件衣服。 毕竟这尸体看上去才刚死,而且一看就死得很有怨气,从他身上扒下来衣服去给贺石一个活人小孩穿,即便这是在游戏里,她也觉得有点膈应。 这时,那俩npc说话了。 【护卫甲:大少爷也真是的,就算是个不招人待见的私生子,也不能直接打死吧?】 【护卫乙:你别胡说,大少爷是咱们李家未来的族长,即便是知县也要给他三分面子,杀个人算什么。】 【护卫甲:唉,他杀人是痛快了,这大冷天,还得咱们出来埋尸……】 【护卫乙:行了,还是少说两句吧,省点力气快些挖坑!】 两人不再说话,埋头挖坑。 好家伙,这是触发了家族斗争的支线剧情吗?有点意思。 何玉想起地图上确实有个叫【李府】的地方,想来指的就是这个李家了。 何玉看了看两个护卫npc的装扮,俩人身上都穿着厚实的皮袄,虽然不如大氅好看,但也肯定保暖。 她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先是抬手对准护卫甲的后脑勺,稍微使了点劲用手指一戳—— 护卫甲应声倒地,把旁边的护卫乙狠狠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何玉又是一戳,这下护卫乙也晕倒了。 何玉把两人身上的皮袄都扒下来,打开了家园里的库房,果然在货架上看见了【皮袄】 她轻点【皮袄】,下面弹出两个选项:【赠送】 【销毁】 何玉点了赠送,选好投放位置后,退出家园来到贺石那里。 只见他身上盖了一件皮袄,身下垫着另一件皮袄,埋着头睡得正香呢。 黑洞洞的天空飘起了雪花。 何玉点开【人物】查看贺石的状态,看到那个原本的【中度寒冷】已经变成了【轻度寒冷】,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退出【人物】,放大画面看贺石睡觉。 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在贺石脸上,他似乎感觉到了凉意,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把脸埋进了皮袄下面。 大功告成! 看样子贺石应该是不会被冻死了。 为了保险起见,何玉又在别的街道小巷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一些被丢弃的破烂簸箕、竹篮和木板之类的垃圾,在墙角处勉强垒起了两道防风墙。 之后她调整视角,满足地看着贺石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安稳地睡着,又把厨房里的那个窝窝头赠送给他,这才笑呵呵地退出了游戏。 看看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 何玉给手机充上电,去卫生间洗漱。 退出游戏后,大脑中的多巴胺水平慢慢下降,正在洗澡的何玉突然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她想起自己在游戏中的那些乱七八糟想一出是一出的操作,没有相关提示,没有剧情引导,也没有npc的强制对话,完全就是让自己随意发挥,最关键的是,游戏都给出了十分准确的反馈,并且让剧情很流畅地进行了下去。 雾气蒸腾的浴室中,何玉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而且她下载游戏时随意地瞟了一眼游戏大小,虽然不记得具体数字,但绝对不大。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游戏,只是一款普通的单机手游? 何玉想不通,决定待会儿就去查一下这个游戏的信息,看看是哪个公司做的,这么厉害。 第6章 奇怪的游戏 洗完澡吹好头发出来已经十一点半了。 何玉躺在床上打开了浏览器,输入江湖令三个字,点击搜索。 搜出来的第一个词条就是: “热血江湖手游《江湖令》正版下载!” 何玉点进去,是一个下载链接,写着江湖令,但是…… 她缓缓皱起眉头,这个《江湖令》的游戏图标是一个石质的令牌,跟她下载的那个不是一个东西。 她退出后,又点开游戏介绍。 发现这是一款阵营对抗类的手游,出品公司是个业内比较有名的游戏公司,专做此类游戏。 何玉关掉浏览器,再次打开游戏榜单,搜索江湖令,出来的还是那个令牌图标的游戏。 她不死心地再搜一遍,搜索列表里还是那孤零零的一个游戏。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何玉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打开应用管理,从上到下翻了两遍,并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黑色图标。 她的手机显示没有这个游戏。 何玉目光复杂地看着安安静静待在桌面上的《江湖令》。 它和她手机里的其他app一样,整齐地排列着,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手机中病毒了吗?还是有黑客给我安装了什么木马软件? 何玉思绪翻飞,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殊价值,值得有人大费周章地安装一个伪装成游戏的病毒在自己手机上,而且这个游戏还这么好玩儿这么厉害…… 想到这里,何玉连忙去看自己的账户余额,确保上面的数值没有变化后,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钱没事就好,钱没事就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咬牙卸载掉这个游戏。 虽然很不舍,但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留在手机上,虽然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但始终是个隐患。 何玉做好了心理建设,按住那个游戏图标,准备卸载掉它。 然而…… 卸载不了?! 何玉又试了好几遍,那个图标在她的指尖下抖啊抖,就是不弹出卸载的选项,十分顽强地扒在手机桌面上。 什么情况! 何玉从床上弹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通讯录,拨出了一个电话。 响了三声后,电话被接起,对面一个带着怨气的男声幽幽响起:“何玉,半夜十二点给我打电话,你最好是真有事……” “师兄,我真遇上事儿了……” 何玉把这个有点离奇的情况讲了一遍,长叹一声道:“就是这么个事,请用你的专业知识为我解惑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传来拖鞋划过地面的声音,接着是电脑的开机声:“你等等,我分析一下。” 半个多小时后,何玉神情恍惚地挂了电话。 师兄在电话里术语专业、逻辑清晰地给她分析了多种可能性,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危险性不高,不需要太过担心。 或许过一段时间,它就能卸载了呢?实在不行,等我出差回来帮你看看。 这是他安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这位师兄叫韩启,是比她大四届的同校学长,现在也算是计算机行业里的大佬,他说问题不大,那应该就问题不大吧…… 何玉看着那个黑色的游戏图标,决定每天都试着卸载它一下,就像韩启说的那样,没准儿哪天就卸载成功了呢。 至于现在嘛,何玉伸出手指点在了图标上。 就让我看看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吧! 何玉这个人,思维跳脱,做事随心所欲,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国内超一流名校的硕士研究生,毕业了想找什么工作找不到,但她偏偏跑来市区开了家甜品店,就因为自己喜欢。 导师、同学、朋友都苦口婆心地劝过她,但谁劝都没用。 她前一天拿到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第二天就跑到市区找店面了。 之后的装修、学习也是紧锣密鼓,不到半年的时间,这家名叫小甜饼的甜品店便开张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很有做甜品的天赋,开店半年多以来,生意都很不错。 何玉点开游戏,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床头,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既然这游戏暂时没什么解决办法,不如就再玩儿一会儿吧,毕竟真的很好玩儿啊! —————— 贺石每日都会在附近的街巷里找些能干的活,遇上好心的主家,给他的吃食省一省也够吃两天了。 今日他来的这户人家是前两日就看好的,主人比较和善,听说他来找工,也并未赶他走,而是让他过两天再来,把他们堆在门口的积雪清出巷子。 那个来开门的人给了他一把铁锹和一辆独轮车。 贺石活动活动身子便开始干了起来。 一开始比较容易,虽然有些累,但他还是慢慢地做着,一边做一边想着这户人家会给他多少吃食。 直到铁锹铲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虎口被震得发麻,他弯腰一看,原来是冻得很结实的一片冰。 他有些犯难,但还是举起铁锹开始敲冰,准备就算多费些力气,也要将这冰铲起来。 但就在此时,一件让人汗毛直竖的事发生了—— 不知怎么回事,那片冰的边缘突然翘起,紧接着整片颜色浑浊的坚冰在他面前忽的离地而起,之后片片碎裂掉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动。 贺石惊呆了,还没作出反应时,左前方的一堆雪突然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就这么轻飘飘地飞到了独轮车里。 看着眼前这离奇的一幕,贺石的心中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意识。 以他那认知匮乏的头脑,根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跑,可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了,根本迈不开腿。 就在这时,那户人家的主人推门出来了,似乎问了他一句什么,他没听清,本能地胡乱回了一句,这才如梦初醒,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见那人走了,贺石想了想,还是将独轮车推出去倒了雪。 回来后他紧张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想找到那个看不见的人…… 或许,真的是人吗? 贺石想起了很久以前老乞丐给他讲的神仙妖怪的故事,心里一阵打鼓。 好在那户人家的主人很快就出来了,给了他一块饼子。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是让贺石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浑身发麻地站在一旁,无助地看着那个看不见的神秘人,或者是个什么神仙妖怪之类的东西,三两下便除干净了雪。 之后那独轮车好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车把咚的一声掉了在地上。 小巷里静悄悄的,再没什么奇怪的动静,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但贺石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浑浑噩噩地把铁锹和独轮车还给户主,接过户主给的又一块饼子后,浑浑噩噩地拖着身子回去了。 第7章 有神仙! 贺石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 他又想起了前几天那条突然从他身上摔下去的狗,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被窝里的窝窝头。 这都是他做的吗? 这么一想,他做的事好像都是在帮自己啊…… 这样看来,他难道是个神仙吗? 因为在老乞丐的故事里,只有神仙才会不求回报地帮助凡人。 躺在干草堆上,怀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心绪,贺石睡着了。 睡梦中耳边似乎响起了呼啸的风声,身下的草堆却不再冰冷。 那些从地底下钻上来的丝丝缕缕的彻骨寒意似乎是消失了,这一觉他睡得格外安稳。 以至于清晨醒来看见身边垒着一堆被白雪覆盖的破烂时,贺石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坐起身,头发上堆着的雪随着动作簌簌地往下掉。 但贺石已经顾不上拍打了。 他环视了周围的一圈破烂,又低头看了看身下垫着的和身上盖着的羊皮袄子。 怎么回事? 贺石茫然地想,昨夜神仙又显灵了吗? 他掀开袄子想站起来,赫然发现大腿旁边放着个窝窝头,跟那天那个一模一样。 贺石:“……” 他突然发现对于这个莫名出现的神仙,自己似乎已经不会感觉到害怕了。 反而在心底深处升起了一丝感激和敬畏。 怀着这样的心情,贺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破衣烂衫,仔细地回想着老乞丐讲过的故事里供奉神仙的方法。 他神情肃穆地跪在地上,对着空荡荡的街道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何玉进入游戏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何玉:“……” 我知道你自由,但你先别这么自由…… 怪吓人的。 任务提示音如期响起,何玉这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被吓到。 她神态安详地点进任务,伴随着熟悉的缤纷的彩带和礼花,对话框弹了出来。 【恭喜你完成了“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10,铜钱*30,风寒药配方*1,中筒皮靴*1】 左上角的经验条涨满了,前面的数字由1变成了2。 何玉点开看了一眼,升到三级需要二十点经验值,现在还差十五点。 她观察了一下游戏界面,升级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变化。 何玉先是点了一下贺石,发现升级后还是不能互动,她想了想,点开家园的图标。 还是那个空空荡荡的房间,但不同的是,左侧【厨房】选项的下方,多了一个【杂货店】 何玉抿唇一笑,满怀期待地点开了杂货店的选项。 屏幕上弹出来一个只有六个格子的货架,分别放着: 【羊毛袜子*1】 【压缩饼干*1】 【牙刷*1】 【棉制围巾*1】 【水晶软糖*1】 【西游记(全集)*1】 货架右上角写着【货架刷新时间:三个自然日】 后面的倒计时正一分一秒地走着。 何玉忽略了货架上最后一格乱入的某文学作品,感觉前面的几个东西都挺有用的。 但是最便宜的压缩饼干也要10枚铜钱,她现在手里只有38枚,根本不够把这些东西都买一遍。 这游戏也没有充值的窗口,想氪金都氪不了。 犹豫了一下,何玉买了一双羊毛袜子,花掉了20枚铜钱。 因为她想起自己的任务奖励里就有一双中筒靴,有靴子没袜子总感觉怪怪的。 至于压缩饼干和糖,何玉决定再去林家粮店买些玉米面做窝窝头,这样食物的问题也能暂时解决。 规划好后,何玉点开库房,把中筒皮靴和羊毛袜子赠送给了贺石。 她顺便看了看那张药方,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那真的是一味比较常见的治疗风寒感冒的药方。 何玉目光复杂地把药方放下,退出了家园。 她又把【地图】【人物】和【任务】看了一遍,确定都没什么变化后,这才移动方向来到了贺石身旁。 贺石正在用雪洗脚。 何玉调整视角转到他的正面,发现他正在笑,边笑边拿雪搓脚,搓得手脚通红。 接着他拿起藏在破烂围墙后面的那双袜子,小心翼翼地套在脚上,左右看了看,又把靴子穿上,站起来走了几步。 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何玉被那笑感染,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但紧接着,她还没完全绽开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为贺石又突然跪在了地上,对着街道满脸虔诚认认真真地磕头。 何玉有些头疼,但她不知道怎么阻止贺石磕头。 这时她突然目光一凝,迅速地伸出手指将某处的游戏画面放大。 是那个卖早食的摊贩,他塌着腰坐在小马扎上,正一脸厌恶地看着贺石所在的方向。 这个摊贩有张很普通的大众npc建模脸,这张脸何玉在游戏中见过很多次,街道上的行人,粮店的掌柜,甚至连那两个埋尸的护卫也都是用的这张脸。 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做出如此鲜明生动的表情,厌恶中带着一点害怕,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脏东西。 看得久了,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 何玉摸了摸胳膊上窜起的鸡皮疙瘩,心中默念恐怖谷效应恐怖谷效应…… 她默默地伸手把游戏画面缩小,按着方向键远离了这个摊贩。 算了吧不看了,有点恶心,还是我的小乞丐比较可爱一点…… 屏幕中的贺石好像并未看见那个摊贩的眼神,他拉着裤脚盖住靴子的上半部分,仍旧穿着那件破棉衣,很有精神地昂着头离开了自己的小窝。 他接下来的行程也在何玉的意料之中,就是去周边的巷子里找工作。 真是个自立自强、自尊自爱的好孩子。 何玉看着贺石一路碰壁,毫不放弃,甚至有个男人还很凶地骂了他两句,不禁怜爱地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蓬蓬头。 没关系的小石头,你还小,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妈妈养你! 她跑去找林掌柜买了一斤玉米面,一口气做了十个窝窝头,将其中的两个点了赠送,选择投放在墙角的小窝里,接着又跑去看贺石。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走到了一点半,何玉看着贺石的背影眼皮直打架,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这才迷迷糊糊地退出游戏,摸索着关了灯,下一秒就沉沉睡去了。 第8章 拆家抢家产? “啊!” “怎么了怎么了!” 张予诗扔下手里刷蛋黄液的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何玉身旁。 何玉把手放在水龙头下用凉水冲着,闻言抬头道:“不小心被烤盘烫了一下。” “没事吧小玉姐,你也太不小心了……我看看烫哪儿了?” 何玉把手腕转过来给她看。 她左手一小片手背连带着手腕都被烫伤了,清澈冰凉的水缓缓流过,原本白皙的皮肤隐隐发红。 张予诗着急地哎了一声:“怎么会烫到这么大一片啊?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烫伤膏……在哪里放着来的?” “我不小心的啦……就在柜台下面,有个白色的小药箱……” 张予诗找到药膏拿过来给她涂,边涂边念叨:“得亏你备着药呢,不然这么大一片烫伤,后面得疼死,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唔,可能是昨天睡得有点晚,刚刚有点困走神了。” 何玉悄悄擦掉眼角飙出来的泪花,垂眸看着张予诗涂药。 “你平时作息不是挺规律的嘛,难道是光顾着玩游戏,错过睡觉的点了?” 何玉呵呵地笑了一声:“没有啦,就是单纯的失眠了。” 张予诗把药膏拧上,嘟囔道:“好啦,别碰水,就这么晾一晾” 她把药箱收好放回原地:“说起来,那游戏我昨天也下载了。” 何玉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样?好玩吗?” “倒是也还好啦,画风和剧情还可以。”张予诗想了想,随意道,“就是阵营对战有点没意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英雄和技能,我玩了一会儿就没再玩了。” “哦,这样啊。” 何玉了然,看来张予诗下载到的是那个《江湖令》,并不是自己这个。 她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心情有点复杂。 “行啦,你先坐这儿休息一下,反正东西也都做的差不多了,我来收尾吧!” 张予诗把她推到外面的躺椅上坐下,又返回工作间洗了手,探出头冲她眨眨眼,继续拿起刷子刷蛋黄液。 何玉回过神,笑眯眯地喊了声:“收到!谢谢予诗!” —————— 贺石第八次弯腰去擦鞋尖上不小心沾到的污渍。 他小心翼翼擦掉那一片湿泥,顺便左右欣赏了一番,才慢慢直起腰,继续往北商街走去。 许是刚下了雪,今日的天空格外晴朗,簇新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记忆中似乎也有过这种被柔软和温暖包裹的感觉,应该是老乞丐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有很多东西,席子、棉鞋、毯子,还有一个破碗。 拿着那个碗,老乞丐每天总能讨来吃食,逗着他喂他吃,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后来老乞丐死了,第二天就有人来抢东西,他太瘦太小了,只拼命保住了那张破席子。 贺石拿那张席子裹住老乞丐,出不了城,只好把他埋在了乱葬岗。 一晃眼,距离那时候已经又过了三个冬天了。 贺石转过街角,走进了北商街。 他有意无意地贴着墙走,避免与路过的行人撞到,平白惹来一顿谩骂。 走着走着,贺石缓缓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前方的一幕,原本还算轻快的表情消失了。 不远处的墙角处一片狼藉。 破烂垒起的矮墙塌了,后面的干草堆被人破坏,草杆混着雪扔的到处都是,两件羊皮袄子不翼而飞。 原本安然避风的小窝此刻已看不出原样。 周围的摊贩像是没看见这一幕一样,只是都默契地往更加远离墙角的方向搬了搬,显然是不想招惹上麻烦。 又来抢东西。 贺石面无表情地想,心脏在胸腔里一凸一凸地跳着,震得他双手发麻,微微颤抖起来。 要找到偷东西的贼很容易,哪里的人有钱,他们就去哪里。 黄昏时分,太阳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 贺石站在墙角的阴影处,无声地望着对面那条街上正在哈哈大笑的四个乞丐。 那两件袄子就披在其中的两个人肩上,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满是脏污的脸上笑容夸张。 披着袄子的其中一人从兜里掏出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对半掰开,分给其他三人。 几人将窝窝头送进嘴里大嚼特嚼,边嚼边说,手舞足蹈,得意忘形。 贺石几乎看见了窝窝头的碎屑混合着口水从他们的嘴唇中间喷出来,很恶心。 他狠狠地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悄无声息地走了。 墙角的小窝被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重新堆起来的草堆里混着雪,贺石分不出来,将就着靠了上去。 那两面挡风的墙却是很难再垒起来,即便勉强有了型,风一吹,也就马上倒了。 或许只有神仙的法力才能用破烂垒起结实的墙吧…… 贺石把那些东西堆放在风口处,也算勉强有点作用。 人们总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日比前几日冷多了,贺石蜷缩着抱紧自己,觉得像抱了个冰块。 阴毒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又从每一条骨头缝钻进身体中。 贺石打了个喷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他不敢睡,怕睡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贺石除了找吃食,都在暗中注意着那几个乞丐。 他们吃饭、乞讨、睡觉都在一块儿,根本没有落单的时候,让他无从下手。 —————— 何玉一登上游戏,就被任务提示音狠狠创了一下。 冲着疑惑探出头张望的张予诗尴尬地笑了笑,她垂下眼睛恶狠狠地戳了下任务图标。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一次性来了两个任务。 【任务一:倒霉的患者】 【任务描述:人一旦倒霉起来,只会更加倒霉,被拆了家还抢了家产,寒冬腊月的染上了风寒,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任务要求:请治好贺石的风寒。】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0,铜钱*40,御寒衣物*1】 【任务二:李家大少的追捕】 【任务描述:李家大少抓到了羊皮袄子的二手贼,二手贼说贺石是一手贼,但他明显不是,至于谁是真正的一手贼,我想你心中早有答案。】 【任务要求:帮助贺石摆脱李大少的怀疑】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30,铜钱*200,御寒衣物*1,蛋花汤配方*1】 风寒?羊皮袄子?李家追捕? 何玉看着这两条任务皱起了眉,她退出任务界面,把视角转到了贺石身上。 第9章 解锁新玩法 贺石还是在那个墙角安静地坐着,双手抱着膝盖,头半垂着,看不到脸。 何玉看到画面中一地的狼藉,心中沉了沉。 她放大画面,让视角停在贺石脸上。 面色泛红,呼吸急促,而且还在微微发抖,好像已经开始发烧了。 何玉不敢耽误,连忙点开【家园】,从货架上拿起那张【风寒药】的配方,有配方,但是没有煮药的地方。 她试了试【厨房】功能,并不能用。 怎么办…… 何玉切出画面,看着贺石难受地蜷缩着身体,又想起昨晚睡前看到的他那副精神饱满脚步轻快的样子,心疼的同时,对造成这一幕的罪魁祸首也暗暗恨了起来。 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治好贺石的风寒,如果再让他这么烧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逆转的负面状态。 她想了想,既然【家园】不能煎药,那么不知道集市上的药房能不能煎呢? 按照这游戏的自由度和可操作性,何玉觉得这个想法极有可能成功。 她在这条街上看了一圈,没找到药房,于是打开【地图】寻找,在靠南的另一条商业街上找到了一家【永康药房】 何玉点击药房的招牌,画面展开,是一间面积不小的诊室,诊案后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他身后则立着一排药柜。 【胡郎中:姑娘是要看诊?有何症状?】 何玉输入:【风寒之症。】 【胡郎中:诊费三十文,请把手放上来吧,老夫来为你诊脉。】 这么贵?后面还要买药煎药呢…… 何玉一怔,昨天她已经把钱花的差不多了,现在库房里只剩下八枚铜钱,怎么看都不够。 怎么办呢……有了! 何玉垂眸思考,忽地灵机一动,她手指快速跳动,在聊天框中输入文字:【胡郎中,是我家大少爷的婢子染了风寒,大少爷派我来此买药的,你按着我的方子抓药即可,要黄芩三两、半夏半升……】 她输入了【风寒药】的配方,点击发送后,仔细看着胡郎中的反应。 画面中,胡郎中那张普通npc通用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 他的视线上下扫视,似乎是在打量何玉一样。 【胡郎中:既如此,老夫便给你抓药吧。】 说着站起身子,在身后的药柜上一阵倒腾。 紧接着系统提示:【获得‘风寒药’一副】 成了! 何玉心中一喜,迅速打字:【多谢胡郎中,药钱就记在李府账上吧。】 【胡郎中:这……罢了,想来李府家大业大,也不会昧下我这区区六十文的药钱。】 六十文还区区?我做了两个任务都没攒够六十文…… 何玉嘴角一抽,手速飞快地打字:【那是自然,多谢胡郎中,那我就先告辞了。】 发送后,何玉尝试着退出【永康药房】的界面,意料之中的,她成功了。 何玉喜滋滋地看着【库房】货架上多出来的那包药,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解锁了游戏的新玩法。 她如法炮制,找到了城西的另一家药房,这家药房比起【永康药房】小了很多,坐堂的郎中是个高个子的中年人。 何玉花了五文钱请这位郎中煎好了药,火急火燎地打开【库房】,在货架上找到了用碗装着的【风寒药】。 何玉正要点击风寒药赠送给贺石,突然想到他生着病一定没吃饭,于是先选了一个窝窝头赠送给他,接着退出【家园】去看他。 这一看不要紧,贺石似乎已经晕倒了,姿势由背靠着草堆变成了侧躺,两只手臂紧紧搂着自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何玉一惊,手忙脚乱地放大画面去看他。 见他真的面色潮红紧闭双目,像是已经失去了呼吸一样,心脏突的一紧,顿时急得想要戳醒他。 点了两下没反应,何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不能直接和他互动的。 情急之下,她用手指捏起旁边地上的雪,一把扬在了贺石脸上。 这一下子很有效果,贺石慢慢地掀开了眼皮,蒙着水光的浅色的眼瞳没有焦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不会是真的烧出不可逆的负面状态了吧? 何玉咬着嘴唇,正要去点击【人物】查看贺石当前的状态,画面中的贺石就撑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动作迟滞地擦着脸上的雪。 何玉见他似乎没有发现食物的迹象,连忙用手指推了推窝窝头,让它滚到贺石手边。 贺石终于察觉到了异物,低头去看,一眼便看到躺在手边的窝窝头,愣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雾蒙蒙的双眸慢慢亮了起来。 贺石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重新低下头捡起那个窝窝头,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缓慢而用力地嚼着。 何玉见他艰难地吃掉了大半个窝窝头,胃里已经有了东西,忙将【风寒药】赠送给了他。 游戏画面中,贺石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地上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虽然烧得脑子稀里糊涂的,但还是惊得呆住了,连嘴里的食物都忘记了继续咀嚼。 他迟疑了一下,挣扎着往前伸了伸腰,端起了那碗汤药。 何玉看着他神情呆滞的脸,心中念叨着:‘快喝呀,快喝呀……’ 也不知贺石想了些什么,半晌后,他把碗放在嘴边,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 最后还举着碗,直到最后一滴深棕色的药汤滴进嘴里,这才把碗安安稳稳地放在墙边,摸索着躺下了。 看着贺石喝了药躺好,何玉打开【人物】,见了那条【重度风寒(治疗中)】的状态后,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半。 看样子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接下来,就该解决第二个任务了。 按照两个任务描述,何玉大概还原了她没有上线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何玉扒了李府两个家丁的皮袄给贺石,不知怎么回事,皮袄被人偷了,贺石失去御寒衣物受凉得了风寒。 偷皮袄的贼被李府发现抓了起来,供出了衣服是从贺石这儿来的,于是接下来李府应该就会派人来抓贺石。 至于李府为何对两件家丁的衣服这么执着,应当是因为那个半夜被丢在【乱葬岗】的年轻人的尸体。 那两个被打晕的家丁醒来后,出于害怕向李家大少爷汇报了这件事,李家大少爷害怕有人发现他残害兄弟的事,于是顺着丢失的皮袄子一路往下追查…… 何玉再一次为这个游戏的自由度和真实性而惊叹,她隐隐有种感觉,游戏里的大多数npc应该都是ai,再不济,也应当会有很复杂精密的程序植入,自有一套能够自洽的行为逻辑。 以后在玩的时候,可得多长个心眼,如果把他们当成普通游戏里的npc,很可能就会掉进坑里。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地图找到了【李府】的方位,点击跳转,视角就来到了【李府】的大门前。 第10章 野狗护卫 相较于这座县城里的其他人家,李家的大门堪称威风气派,不但上着朱红色的漆,而且还在石阶的两侧摆了两座石狮子。 门头上的牌匾写着“李府”二字,门前的雪扫的很干净,露出了青灰色的石砖。 何玉移动视角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点了一下【李府】的牌匾。 画面一转,出现在屏幕中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里没有人,两侧分别是马厩和下人们住的房子。 何玉按住前进键往前移动,穿过一道门,来到了另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大了很多,做了些凉亭假山之类的装饰。 何玉目光一扫,看到了一个红彤彤的箭头,指着正北面的那间屋子。 来线索了。 何玉目光一亮,伸手点在箭头上,游戏界面一转,来到了一处装修考究的两进屋子。 屋子外间的地上放着一个火盆,靠窗处摆了一张很大的书案,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人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本书正在看。 书案一侧站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 何玉放大画面一看,好好好,还是两张一模一样的npc建模脸,看来也是个路人,应该没那么难对付。 这两人正在对话。 【小厮甲:大少爷,我今早让人去看了北商街的那个小乞丐,好像是染了风寒,没精打采地躺着呢。】 【李大少:哦?问了周边的人没?】 【小厮:问了问了,摊贩们都说那两件袄子就是从他睡觉那儿翻出来的,错不了。】 【李大少:嗯……】 【小厮:只是……】 【李大少:嗯?】 【小厮:只是他们谁也没看见那小乞丐是什么时候拿回去袄子的……】 画面中,李大少冷笑了一声,把书摔在了桌上,吓得弯腰站着的小厮抖了一抖。 【李大少:当然是夜半去乱葬岗扒的了!丁三丁四那两个废物,他们确定尸体没被动过?】 【小厮:大少爷,他二人后来再去埋尸的时候,那尸体就原封不动地躺在板车上,都快让雪给埋住了……】 【李大少:罢了!即便有人发现又怎样!我可是李家嫡出的长子,爹娘会护着我的。】 李大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近似真人的恶意,看得何玉一阵恶寒,不禁想起了那个卖早食的摊贩。 接下来,李大少召集人手准备出发去抓贺石,何玉凝眉看着他们在前院集合,总共将近十个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往北而去。 在认识到这个游戏能够完美自洽的算法逻辑后,何玉已经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直接使用操作作弊。 谁知道被一帮智能npc见识到超自然的力量后,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又会给贺石带来怎样的麻烦? 现在的贺石根本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而她又不能时时在线,出了事怎么办。 毕竟谁也不知道游戏主角死亡后还能不能复活,万一不能复活呢? 何玉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但并没有完全成功的把握,只能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就直接摆烂,一指头一个把这些人敲晕了,之后再想办法带着贺石跑路。 何玉退出【李府】,转换视角一直跟着那些人走,直到他们快接近北商街时,她激活了那个一直放在货架上吃灰的【野狗护卫】。 —————— 一黑一黄两只野狗从隔壁的街道窜出,一边狂吠一边扑到了李府的队伍中,目标明确地咬住了一个家丁的羊皮袄子。 众家丁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边喊边上前对两条野狗拳打脚踢,撕扯着让它们松口。 但狗好像中邪了一样,就是死不松口,直到那个家丁受不了了,把羊皮袄子一脱,逃到了一旁。 何玉见狗子得手,连忙伸手控制两条狗往北商街跑。 那几个人呼喝着追了上去。 他们刚转进街道,就远远看见那条黑色的大狗把嘴里叼着的羊皮袄子扔在了墙角。 正是贺石躺着的地方。 被袄子一砸,耳边依稀响起了阵阵嘈杂声,贺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一转,跟一条大黑狗对上了视线。 贺石:“……” 还不等贺石做出攻击的动作,大黑狗转头一溜烟跑了,黄狗见大哥逃走,也连忙甩开腿跟上。 贺石感觉方才混混沌沌的脑海似乎清明了些,他揉着额头坐起身,看着丢在身上的袄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又是神仙给他的? 总不能是刚刚那条狗叼来的吧? 说起来,那两条跑走的狗还真有点眼熟…… 就在这时,耳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贺石定睛一看,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面前。 最前面那人穿了身石青色的棉衣,面相看着很精明,喘着粗气上下打量了贺石一圈。 贺石也不动声色地扫了这群人一眼,在看到他们的穿着时,心中一沉。 精明男人略微喘匀了气,瞪了贺石一眼:“臭乞丐,你敢偷我们李府的东西?不想活了吗?!” 贺石心中了然,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疑惑地小声问道:“老爷,我什么也没偷啊……您是不是搞错了……” 精明男人眉毛一竖正要说话,他身旁穿着单衣的壮实男子就抢先一步大喝道:“放你娘的狗屁!” 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扯起了贺石身上的袄子。 他看着袄子上的破洞和滂臭的狗口水,生气又心疼,恨得牙痒痒,一手指着贺石,怒道:“你还说没偷,这是什么?!” “这不是我偷的呀,”贺石畏畏缩缩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低低垂着头,说话依旧很小声,“我也不知道这怎么来的……” 壮实男子眼睛一瞪正要继续问,被精明男子一把拦下,狠狠瞪了一眼。 他正要诈一诈这小乞丐,谁知道被手底下这个蠢货给打断了,再诈也没什么效果,只好换了个问法。 “小孩,直接跟你说了吧。”精明男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说话不急不缓,仿佛胸有成竹,“有人说亲眼看见你拿着两件羊皮袄子,这袄子是我们李府给家丁统一置办的冬衣,说说吧,从哪儿偷的?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骗我,我们李府的手段,想来你在市井之中应该常能听闻吧……” 贺石仍是蜷缩着,小小的一团看着可怜,他不停地小幅度摇头,声音微微提高,带了哭腔:“老爷,我真的没偷啊!我只是个乞丐,哪里有胆子去偷老爷们的东西,我,我冤枉啊!” 精明男人冷笑一声,抬起手往前一挥,寒声道:“把他带回府里,让大少爷亲自审一审,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后面的几个魁梧的家丁一拥而上,几乎是瞬间就瓦解了贺石的抵抗,把人反手绑了起来。 “走!” 精明男人带头,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北商街。 他们一走,街上的摊贩行人顿时又像活过来一般,开始做自己的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11章 等夜深 何玉看着贺石被绑走,眉头紧紧皱起,她沉吟了一下,移动方向,跟着他们往李府走去。 一众家丁绑着贺石,浩浩荡荡回了李府。 贺石被丢在了前院的柴房里,领头的那个精明男人去找李家大少汇报情况。 何玉把视角移动到柴房内,眼前的场景让她愣了一下。 不大的柴房里躺了五个人,除了贺石,还有四个遍体鳞伤的乞丐。 四个乞丐见贺石被粗暴地一把扔在地上,尽管自身难保,但还是纷纷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乞丐甲:活该。】 【乞丐乙:你他娘的胆子不小啊,还敢偷李家的东西,连带着我们也跟着倒霉!】 【乞丐丙:兄弟们,咱们遭了此难,都是这小崽子害的!】 【乞丐丁:你怎么没挨打?】 何玉恍然,原来就是这四个家伙偷了自己给贺石的皮袄子,还把小窝弄得一团糟的? 她看着四个乞丐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善起来。 另一边的贺石挣扎着坐起身,何玉看见他被绑在身后的手腕磨出了血痕,动作时脸微微皱起,显然是被刚刚那几个家丁给弄伤了。 四个乞丐头顶的对话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往出冒,各种脏话赖话层出不穷,看得何玉眉头紧皱。 贺石只是低垂着头,后背靠着柴垛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似的,不发一语。 不一会儿,那个精明男人领着李家大少进了柴房。 李家大少扫视了五人一眼,捂着鼻子骂道:【张管家,你鼻子没用,本少也可以给你割了!这种地方是人能待的?臭死了!】 张管家点头哈腰:【大少爷,是小的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原谅则个,小的这就安排个干净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身后站着的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 两个家丁上前,一左一右捞起贺石的胳膊,把他带到了对面的一间下人房中。 何玉跟上。 李家大少这才跟着他们进了屋子,左右环视一圈,并没有坐下,而是缓步走到贺石面前,突然抬脚踢在了他的肩膀上。 贺石本就跪坐着身体不稳,顿时被这脚踢得往后一仰,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时间挣扎着爬不起来。 何玉眯起眼睛着屏幕中表情轻蔑阴狠,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李大少,暗暗磨了磨牙。 【李大少:说吧,那两件皮袄子哪里偷来的?】 【贺石:我没偷。】 【李大少:都到了这儿了还不说实话?张管家,去把我鞭子拿过来!】 【贺石:等等!】 李大少冷笑一声,垂下眼皮看着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乞丐。 张管家见状,连忙上前狠狠踢了贺石一脚,朝着他吐了口唾沫:【还不说!】 【贺石:咳咳……我说,我说,你们别打我!】 何玉看着贺石,不知道他能不能顺着自己给出的头把故事编下去。 就算编不下去也没关系,就在刚刚李大少踢贺石时,她的心中就突然浮现了另一个计划,虽然那个计划有点过于缺德了,但这李大少明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玉对他实施起来毫无压力。 【贺石:前几天我确实是见过两件羊皮袄子,就在北商街,我一直住的那个墙角那儿。半夜我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丢在了我身上,我睁开眼一看,是两件羊皮袄子,还有两条野狗,一黑一黄,我赶跑了狗,但那两件狗叼来的袄子很暖和,当夜又下了雪,我实在冷的不行,就,就。留下自己用了……】 说完这些,贺石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李大少一眼,又连忙垂下眼睛,继续小声说:【后来没过多长时间,袄子就被偷走了。】 李大少审视着贺石,他自然已经听过张管家描述的方才发生的事,心里对贺石的说辞已经信了一半,但还是决定多问一句。 【李大少:你近日去过乱葬岗吗?】 【贺石:没有!我,我胆子小,哪敢去那种地方?】 李大少又盯着贺石看了半晌,贺石不安地把脖子往后缩,做出躲开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满是惶恐。 李大少最终还是信了他的话,背着手出了屋子,轻轻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有些嫌恶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李大少:把人丢回柴房,等夜深了,连那四个一起处理掉。】 【张管家:是,大少爷,您放心吧,这帮臭乞丐,在我们县混吃混喝无所事事,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早就该弄死了。】 何玉原本正为贺石的聪明和出色演技而鼓掌,见他骗过了这个李大少,也是心中一松,谁知道视线刚转出屋子,就看见了这么一番对话。 这主仆俩三言两语确定了五条人命的生死,显然平时没少干这种事。 何玉还是第一次在游戏中感受到了特权阶级草菅人命的随意和平常,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冷笑了一声。 等夜深?好啊,那就一起等着吧。 何玉看了看画面中的天色,大概是午后三四点的样子,要等到天黑,估计还得五个小时左右。 贺石被拖回柴房,何玉去看了看。那四个乞丐也许是自从被抓来以后就没吃过东西喝过水,见贺石进来,这次干脆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都躺在地上无精打采的。 见他们对贺石构不成什么威胁,何玉退出了游戏。 她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挂钟,顿时一怔。 已经下午一点了。 店里就剩她一个人,张予诗也不在,周围很安静,只有电器运转时发出的嗡鸣声。 何玉点开微信,看到了张予诗给她发的消息。 予诗:小玉姐,我先回家啦,看你沉迷游戏,就没打扰你,别玩太长时间,注意休息哦。 何玉微微一笑,那种完全带入游戏世界的感觉缓缓抽离,她起身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这两天的游戏玩下来,她大概找到了一点游戏时间和现实时间的规律。 如果退出游戏,游戏时间的流速会比现实时间快很多倍,而如果在线的话,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则几乎是一样的。 那么粗略估算一下,游戏时间五个小时,现实也就大概几十分钟的样子,何玉决定每隔十分钟就登录游戏看一眼,确保不会错过晚上的重要剧情。 恰好此时有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进来买东西,何玉放下杯子,上前接待。 第12章 诈尸啦 送走客人,何玉看一眼挂钟,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她连忙走到躺椅处坐下,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 游戏中的时间是黄昏时分,何玉去柴房看了看贺石。 他还是靠坐在柴垛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那几个乞丐则仍然躺在地上,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 何玉退出游戏,等过了十分钟,她再次打开。 此时游戏内天已经黑了。 黑洞洞的柴房里,贺石换了个姿势坐着,精神不太好,看着蔫蔫的,晶莹润泽的眸子有些黯淡。 何玉心疼,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小声嘀咕道:“等着,马上给你报仇!” 她接着去看了李大少和张管家,确认他们还没有开始行动,又打开地图,看着附近街上几乎已经没什么行人了,这才选中地图上的一个地方点了下去。 画面一转,何玉看着屏幕中的场景,眼睛微眯,伸出手开始操作起来。 —————— 远山县没有宵禁,但冬夜寒冷,县城里也没什么娱乐场所,所以天一黑,人们就都回了家,几乎没有人会在街道上乱跑。 但今夜有些不同,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僵硬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李府大门前。 雾蒙蒙的月色下,两座石狮子突然开始原地旋转。 在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中,石狮子由面向前转成了面向两侧,互相背对着,像是不敢直视站在它们中间的那道黑影一样。 那黑影身量很高,僵直地站着,四周冷寂无声,夜色中能依稀看见他身上穿了件被泥浆浸透的深灰色大氅。 黑影抬腿迈上台阶,身子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摆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紧接着又抬起另一条腿继续往上走,左摇右晃地走到了大门前。 门闩晃动,悄无声息地飞出落在地上,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寒夜里显得异常响亮。 离大门最近的门房中,看门人老赵被这阵动静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将放在桌上的灯笼点燃拿起来,边打哈欠边推门出去查看。 被寒风一激,老赵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顺手关上房门防止冷气进屋,老赵举着灯笼往大门边走了两步。 他抬起的脚突然僵住,紧接着身体又开始哆嗦,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手里的灯笼都快拿不稳了。 在他的视线中,一道黑影跳过门槛,姿态僵硬诡异,缓步走进了院子。 原本大开的大门在它身后缓缓合上,门闩从地上凭空飞起,准确无误地别住了门。 那黑影浑身泥泞,披头散发,一摇一晃地往中院走去。 它走路的姿势非常别扭,腿像是不会弯曲一样,两根筷子似的交替向前,带着上半截身躯往前移动。 老赵强忍着晕眩的感觉,声音颤抖地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那黑影走路的动作一停,头颅一顿一顿地往老赵的方向扭,扭出了个活人到不了的姿势,和他面面相觑。 老赵喊完那一嗓子就后悔了,此刻再这么被黑影一吓,嗷的一声就晕了过去。 灯笼掉在地上打了个滚,熄灭了。 老赵的声音喊醒了前院的仆人,就连住在中院的人也隐隐听到了什么。 一些人穿上衣服出去查看,一些人疑惑地坐起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紧接着,院子里接二连三的惨叫声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纷纷躲在屋中不敢作声。 张管家面色阴沉地看着连滚带爬逃进来的两个家丁,其中一人连鞋子都跑丢了。 “前院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大声喧哗,万一冲撞了后院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谁能担待得起!” “张管家……张管家,有鬼啊!有鬼啊前面,不对,不是鬼,是,是僵尸啊张管家!救命!救,救命啊!” 两个家丁吓得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两人一溜烟窜到张管家身后,不管对方的呼喝,边哀嚎边一头扎进了后院。 张管家望着两人狼狈的背影,怒极反笑,猛地一甩袖子:“好啊……好啊,胆子是真肥了啊,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了……” 他正要往后院追去,余光突然瞥见与前院联通的那道门前又出现了一个黑影。 又来一个?这帮子下人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张管家怒气冲冲地冲到黑影近前,准备先狠狠踹上一脚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规矩,什么叫做体统! 在距离黑影大概一丈远的地方,原本气势汹汹的张管家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对。 虽然光线黯淡,但他此时也看出了这黑影的奇怪之处,不但动作僵硬不似活人,就连身形也隐隐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张管家一时僵在原地有些迟疑,那黑影却仍在一步一步靠近他。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张管家也依稀认出了那张沾着泥污的死人面孔。 他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瞠目结舌地指着黑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黑影好像也认得他一样,突然猛地加快了速度,呼吸之间就来到了张管家面前不足三尺远的地方。 嗅着近在咫尺的泥土夹杂着尸臭的味道,张管家直面了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孔,极度的惊恐让他双眼翻白,喉咙紧缩,发出“咯咯”的声音,几乎下一秒就要晕了过去。 但黑影不让他晕。 它右臂直直抬起,抡圆了狠狠砸在张管家脸上,张管家顿时惨叫一声旋转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后呻吟了两下,张嘴吐出几颗碎牙,双目无神地看着夜空,疼得轻声哼哼,浑身不自觉地发抖。 突然,眼前的夜空开始移动,张管家被打得嗡鸣不已的脑袋卡顿了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抓住脚踝在地上拖行着走。 他奋力挣扎起来,但攥着他脚踝的那人手像铁钳一样有力,手指丝毫未松,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着。 中院发生的动静太大,加上那两个闯入后院的家丁,李家老爷、夫人、几房妾室和几个少爷小姐也都从睡梦中惊醒,纷纷穿上衣裳,带着丫鬟小厮出门查看。 寂静的深夜里,李府的灯火被逐一点亮,开始热闹起来。 第13章 混乱 李家老爷是个五十多岁的富态男子,夜风寒凉,他身上披了件绯红的丝绒披风,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面色不虞地看着十几个闻讯赶来的妻妾、子女和他们的仆人。 挂在游廊和屋檐下的灯已经都点亮了,照的整个院子如同白昼。 在正对着李老爷的院子中央,两个家丁被压着跪在地上,低声地抽泣着。 李大少看看并无开口之意的父亲,上前一步喝问道:“你们两个夜半闯入后院喧哗,惊扰了父亲,可知罪?!” 两个家丁这回儿已经清醒了不少,闻言立马开始磕头,其中一个边磕边求饶道:“大少爷饶命啊!老爷,我们不是故意要冲撞您的啊,是,是前面有鬼……” 另一个也带着哭腔道:“不敢欺瞒老爷、夫人和少爷们,前面是有个僵尸啊,已经吓晕不少兄弟们了,我二人是来给老爷报信的啊老爷,请您明察呀老爷!” “无稽之谈!” 李大少上前将其中一个家丁踹倒,指着他骂道:“即便是找理由也找些靠谱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还不赶紧说实话?!” 说着还要继续去踹另一个。 这时李老爷出声了:“仁儿,注意些风度,别动不动就自己上去打人,要那些小厮是做什么的?可别丢了我李家的脸面。” 李大少连忙对着父亲作揖,恭敬道:“是,父亲教训的是,仁儿往后一定注意些。” 李夫人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李大少,目光里带着些骄傲。 周围的几个少爷小姐则是暗中互相递着眼神。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之时,大门处传来了动静。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一道黑影慢慢浮现在了昏黄的烛火光芒中,它晃着身子,旁若无人地走进院子,身后拖着形容凄惨,几近昏迷的张管家。 院中顿时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这声尖叫仿佛什么信号一般,整个院子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李老爷年纪最小的女儿被乱跑的人群撞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李老爷抖着手扶住一旁的柱子,提高声音喊道:“不要乱跑!莫慌!莫慌!” 他平日积威甚重,这么一喊,人群也慢慢安静下来,都堆着挤着,纷纷往远离那道可怖身影的方向躲去。 不远处那道形如恶鬼的黑影仍然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李老爷强行稳住心神,朝着四周的家丁命令道:“拿上长棍,给我把它拦住了!谁敢后退一步,死!” 家丁们只能听从命令,忍住心中恐惧,拿着长棍试探着上前,架住了那道黑影。 李老爷见那黑影不动了,表情微松,环顾四周准备找大儿子过来商议如何处置。 看了一圈没找着人,李老爷眉头微皱:“仁儿?” 半晌无人应答,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小厮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李老爷身后的屋子,小声道:“方才,大少爷进屋去了……” 李老爷一愣,有些不快地对几个小厮道:“进去把他叫出来。” 外敌当前,他这个老头子都没躲,甚至其他女眷都没往屋里躲,这小子却趁乱逃进了屋里,真是…… 他不愿再想,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大少再次露面时,面色苍白双目无神,站都站不稳,还是被两个小厮扶出来的,与他方才意气风发的样子大相径庭。 李老爷不满地看着他:“仁儿,你怎么回事?区区一个……” 他的话刚说一半,院里那个安静的黑影突然狂躁起来,一把掀开了压着它的几条长棍,黑洞洞的嘴大张着,朝着李大少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人群再次骚乱起来,李老爷后退一步,大喝:“快拦住它!” 李大少一声不吭,翻着白眼就要往地上出溜,两个小厮架都架不住,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胯下衣物渐渐浸湿,竟然是被吓尿了。 李老爷此刻也顾不上管教自己儿子的仪态,随着那黑影冲到近前,他也认出了它的身份。 李老爷轻轻颤抖起来,他指着黑影,眼睛缓缓睁大:“玉星?你是玉星?!” 李玉星自然不能再回答他的问话,大张着一双瞳孔扩散,沾着污泥的可怖眼睛,表情狰狞,死死地瞪着李大少。 李老爷顺着它的“目光”看向已经晕过去的李大少,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测。 这时,李玉星再次挣开挡住去路的几条长棍,竟然转了方向,朝着李老爷扑了过去! 李老爷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拦住!快拦住!玉星啊!我是你爹!你不认识我了?!” 李玉星扑到距离李老爷不到半丈的地方,被赶来的家丁再次按住,不安分地挣扎着。 原本围在李老爷身边的人此刻都躲到了远处,李老爷额头渗出冷汗,他按着身侧的柱子,强装镇定地吩咐道:“去把大少爷叫醒!” 李大少被拍醒时,一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张死人脸,顿时心跳骤停,又要晕过去,立马被李老爷一个巴掌扇醒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李老爷瞪着李大少,“别想骗我,骗我也没用!你要是敢撒谎,咱们所有人都得死!” 李大少神情恍惚地看着周围瑟瑟发抖的人群,只觉得恍若身在梦中。 今夜这短短的两刻钟所经历的恐惧,几乎击垮了他那颗自以为意志坚定的心。 “是我,是我杀了他……”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李玉星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扭转头颅,看向了李大少的方向。 李老爷见此情景心底微微一松。 “前几日我在书房画画,他突然进来说要练字,我不让开位置,他便对我出言不逊,我想教训他一下,便打了他一个巴掌,他气不过与我扭打起来,不慎将头撞在了桌案角上,我害怕,就让小厮连夜把他拉出去埋了……” 李老爷听着大儿子供出实情,顿时面露期待地看向李玉星,谁知李玉星竟再次挣扎起来,这次它的力量空前的大,竟直接掀翻了半压在它身上的七八个家丁,猛地向前扑在了李大少身上。 第14章 任务完成 李大少尖锐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惊得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一步。 嗅着近在咫尺的尸臭味,李大少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劲地翻着白眼想晕过去,却又不敢真的晕,于是只能半晕不晕地眯缝着眼,眼泪鼻涕哗啦啦的流,冲刷着从对方脸上掉在自己脸上的泥污。 李玉星浑浊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大少,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地压着他,黑洞洞的嘴在他的脖子上下巡视着,像蓄势待发的某种野兽。 过于可怖的恐惧感已经彻底击溃了李大少的心理防线,他几乎嘶吼着道:“是我!是我看见李玉星在书房习字,进去赶他出来,他出来时我从后拿镇纸砸死了他!是我砸死了他!他该死啊!啊啊啊啊!” 院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李大少崩溃大吼后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大少,一时间连恐惧都忘了。 李老爷见李玉星的动作缓了下来,但却并不停下,心道难道他还不满意?便试探着道:“玉星啊,我明日便送李仁去县衙,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知县,绝不徇私枉法……” 李玉星的双眸缓缓闭了起来,他直直地从李大少身上立起来,转身走到了被扔在当院还在昏迷的张管家身旁,停住了脚步。 李老爷福至心灵,连忙大声道:“还有张管家,也一并送官!” 李玉星这才慢慢走向门外,步履僵硬,一摇一晃的,如同来时一般离去。 望着那抹裹了泥浆的深灰色消失在视野中,李府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惊魂不定地面面相觑着。 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玄幻,让所有人都有种身处噩梦之中难以清醒的感觉。 李老爷看着瘫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李大少,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大少抬回房间,明日一早连同张管家一并送到县衙去。” 一直站在旁边不出声的李夫人急忙道:“老爷,仁儿他罪不至此啊,况且他也受了教训了,您何必再听一个死人的话……” “不想死就闭嘴!” 李老爷瞪了李夫人一眼,扶着身旁小厮的手,脚步缓慢地回屋里去了。 背影佝偻萧瑟,看着比之前更加苍老了。 其他人见老爷走了,也都各自散去,回到屋子里紧闭门窗,战战兢兢地睡下了。 —————— 何玉操纵着李玉星的尸体,在李家大闹了一场,不仅狠狠揍了张管家一顿,还把李大少吓了个够呛,看这情况,他们应该是没什么心思去找几个乞丐的麻烦了。 何玉两根食指控制着李玉星,把他的尸体重新带回【乱葬岗】 听了李大少认罪的话,何玉知道这个李玉星也是个苦命人,她把坑尽量往深挖,把人埋好后又把土压实,避免他的尸体被野狗刨出来吃掉。 接着转换视角来到了李府柴房。 贺石正悄悄地靠在柴房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四个乞丐则哆哆嗦嗦地挤着蜷缩在柴房另一角,头都不敢抬。 何玉抿唇一笑,她放大画面,解开了绑在贺石手腕上的绳结。 贺石明显一愣,他回头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地攥紧了手掌。 何玉拉开柴房外面的门闩,轻轻一推,柴房门便开了。 贺石立马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那扇门,左右一扫便看到了通往外界的大门。 他加快脚步往那边小跑过去,随着贺石踏出李府大门,任务提示音紧跟着响起。 何玉忍住立即查看的冲动,一路看着贺石安全回到北商街的小窝,这才放下心来,先送了个窝窝头给他,这才点开了【任务】 【恭喜你完成了“李家大少的追捕”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30,铜钱*200,御寒衣物*1,蛋花汤配方*1】 在彩带和礼花之间,左上角的经验条瞬间涨满,升到三级后,又猛涨了一截,距离升到四级只剩25点经验了。 何玉激动地搓了搓手,去【库房】查看了此次的收获。 【御寒衣物】是一整套的棉衣棉裤,很普通的浅褐色,但看着很舒适保暖。 不出意外的是,新得的【蛋花汤配方】还不能制作,系统提示去杂货铺买鸡蛋。 现在游戏时间是半夜,杂货铺都没开门,何玉放下了这张配方,退出【家园】后点开了【人物】查看贺石的状态,就看到那个【重度风寒(治疗中)】的状态变成了【中度风寒】 她之前就注意到治愈风寒的那个任务没有完成,但现在也没地儿买药啊…… 何玉退出【人物】去看贺石。 贺石已经吃完了窝窝头,正靠坐在草堆上,卷起裤子查看膝盖上的伤,乱发遮掩下,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游戏的画质非常清晰,何玉放大画面后,贺石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就这么无遮无拦地展现在她眼前。 就像是面对面亲眼看见一样。 何玉眼神沉了沉,她又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擦伤,细细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上大剌剌地横着几道鲜红刺眼伤痕。 还有张管家和李大少踹的那两脚,他身上肯定还有不少看不见的伤。 贺石卷起袖子,用比较干净的里侧轻轻擦拭伤口上的尘土。 这会儿他的头已经抬起来了,遮了一半的眉眼低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许这样的伤势,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了吧。 何玉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伤口,左手手背上的烫伤也隐隐的疼起来,火辣辣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得做点什么,但正巧是夜半三更,伤寒药、蛋花汤都做不了。 何玉打开【杂货店】,花十五枚铜钱买了【水晶软糖】赠送给贺石。 吃甜的可以分泌多巴胺,缓解低落的心情,也许能让贺石感觉好受一些。 看着屏幕中的贺石打开纸包,从里面捻起一枚晶莹的红色糖果好奇打量时,何玉突然感觉自己刚刚萌生的想法有点可笑。 贺石是个游戏人物,即使再智能、再拟人,也只是一串数据,怎么会有多巴胺这种东西呢? 她刚刚是把贺石当成真实存在的人了吗…… 画面中的贺石小心翼翼地把软糖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眼睛一亮,猛地低头去看手里的那个小纸包。 紧接着他紧张地环顾四周,周围静悄悄的,半夜三更的街上没有任何活物。 贺石这才打开纸包,仔细数了软糖的数量,又拿起一颗绿色的放进嘴里,眼底溢出了简单纯粹的快乐,像是吃到了美味罐头的流浪小猫一样。 这可爱又窝心的一幕看得何玉心里软软的,不管了,她就要把贺石当真实的小孩养,还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生龙活虎! 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找地方藏纸包的贺石,何玉开始研究升到三级后游戏又更新了什么内容。 第15章 全新功能 这次升级后游戏的变化比上次明显,何玉一眼就看到了屏幕右侧多了一个【时钟】的功能。 她点开,跳转出来的画面是一个简单的钟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一点四十,应该就是准确的游戏时间。 下面是两个可以拨动的进度条。 上面的进度条前写着【游戏时】,后面进度条显示的数值是1。 下面的写着【下线时】,进度条是满格的状态,显示数值10。 何玉看着这个简单到有些简陋的画面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它所表达的意义。 她伸手拖动进度条,将【游戏时】的数值拨到10那里,上面的那个钟表的秒针突然开始迅速旋转,分针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前走着。 她退出【时钟】,只见游戏画面中,贺石的动作仿佛被人按下了快进键,蹭的一下躺在草堆上,呼吸时胸膛起伏的速度好像震颤的音叉。 果然,这个进度条是用来调节游戏世界对比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的。 数值是1,就表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一样,数值是10,则表明游戏世界时间流速是现实世界的10倍,现实世界过了1分钟,游戏世界就过了10分钟。 那么同样的,何玉看着下面那个【下线时】的进度条,想把它调成2,但发现这个进度条最小的数值是3,且只能调成3、6、10这三个数值,于是只好先调到3。 紧接着又把【游戏时】调回到1,看到钟表此刻显示的时间是2:15,她退出了游戏。 等过了五分钟后,何玉登上游戏,打开【时钟】一看,时间走到了2:30。 果然,道理是一样的。 何玉开心地扬起了嘴角,有了这个功能,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不在线时,游戏中走过的时间太长,从而导致贺石遇到危险了。 虽然三倍流速也很快,但也总比十倍好多了。 探索完让人惊喜的【时钟】功能,何玉兴致勃勃地开始寻找其他新出现的功能,但是找了一圈后并没有什么发现。 难道升一级只更新一个新功能吗? 何玉暂时放下这个疑惑,退出了游戏。 游戏世界现在是不到凌晨三点,冬天天亮的晚,估摸着最少要等到七点左右店铺才会开门,对应的现实时间就是将近一个半小时。 现在现实中已经两点多了,张予诗马上就要回来,还有几个订做的生日蛋糕没有完成,即使再沉迷游戏,现实世界的工作还是要及时完成的。 何玉放下手机,起身伸了个懒腰,精神满满地走进工作间开始干活。 张予诗回来后,看见她举着伤手在端一个沉重的大烤盘,连忙放下便当盒跑过去帮忙。 “我来吧我来吧,你注意一点自己的伤!” 将烤盘送进烤箱,调好时间和温度后,张予诗抓着何玉的手查看,边看边抱怨:“小玉姐,你也好好注意一下伤口啊,你看看这药都蹭掉了,不疼吗?” 疼确实是疼的,但何玉还能忍受,所以也就没去管它。 张予诗小心翼翼帮她擦掉残余的药膏,又涂上新的,嘱咐道:“这次可别再蹭掉了,这样涂上一段时间,能好的比较快一些。” 何玉乖巧点头,再三保证会注意伤口,张予诗这才放过她,把她赶去外面吃饭,自己换上工作服洗了手开始接手接下来的工作。 今天下午一如既往的忙碌,一个半小时后,何玉忙里偷闲登上游戏,去那间小药房买了【风寒药】送给贺石,还来不及关注他的状态,就被张予诗叫去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张予诗靠在柜台上喝可乐,边喝边抱怨道:“怎么每天都这么多人啊……” “学生们放暑假了嘛,客人自然就多了。” 何玉躺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屏幕上点点点,嘴角挂着莫名其妙的姨母笑。 张予诗斜着眼睛瞥她,不对劲,平时这人应该早该瘫在那要死要活地喊累了,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刚坐下就抱着手机戳,表情还很开心的样子,难道…… “小玉姐。” “嗯?” “你是不是网恋了?” “嗯……嗯?” 何玉从游戏里拔出思绪,震惊加茫然地看着张予诗:“网恋?我吗?” 她伸出一只手的食指指着自己,满脑袋问号。 张予诗点点头:“你的行为很像。” “我没有,别瞎猜。” 何玉有点尴尬地解释道:“就是简单地玩玩手机,放松一下。” “好吧。” 张予诗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站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家啦,你也早点休息哦。” “嗯嗯。”何玉点头,接着又垂下眼睛去看手机屏幕。 张予诗换好衣服拿着包走到门口,看着何玉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慈祥中带着一点陶醉的笑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玉姐,网恋也没啥丢人的,但是你可千万得小心对面是个见光死的丑八怪啊。” “我真没网恋……” 何玉哭笑不得,但是又没办法拿游戏去给张予诗看,以此证明自己,只好睁大眼睛真诚地看着她。 “我也是怕你被人骗啊。” 张予诗沧桑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出门去了。 这小丫头,还不到二十呢,老气横秋的。 何玉透过窗户看着张予诗上了回家的公交车,扬了扬唇角,转过头继续玩游戏。 此刻游戏中已经是黄昏之后天色将暗,摊贩收摊,店铺关门,街上也没什么行人了。 何玉先是去药房买了外敷的伤药和干净麻布,送给贺石后又在杂货店花十文钱买了五颗鸡蛋,一颗鸡蛋做了两碗汤。 做好的鸡蛋汤盛在白瓷碗里,一丝丝的浅黄色蛋丝飘在清亮的汤里,看着很有食欲。 她选中一碗送给贺石。 贺石刚处理完膝盖上的伤口,虽然不会包扎,但总的来说包裹得还算严实。 这段时间以来,贺石可能也已经习惯了突然凭空出现的各种东西,所以在看到那个洗干净的用来装药的碗里突然凭空出现了冒着热气的蛋花汤时,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慢慢端起了碗。 第16章 小孩子嘴馋很正常 贺石慢慢地喝完了那碗热乎乎的汤,在做完今日例行的跪拜大礼后,靠在避风处继续去处理手腕上的伤势了。 何玉看着他【状态】里的那个【中度寒冷】陷入了沉思。 风寒好了后,另一个任务的奖励也到到了账,新的御寒衣物是一件和棉衣同色的细麻披风,看着厚实挡风。 但何玉却不能再直接送给贺石了。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前那两件羊皮袄子就引来了其他乞丐的觊觎,如果现在贺石身上再突然出现一整套崭新的御寒衣物,难保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要知道,这条街上的摊贩、店家对他可没什么好感,估计巴不得他出事消失在街道上呢。 也就是这里相对更容易得到食物,不然贺石估计早搬走了。 也许是时候带着他离开这个远山县到别处去生活了。 但是打开地图一看,那一大片空白灰色让何玉犯了难。 她没有外界的地图,之前看贺石的人物介绍,不难推测出他也是个没出过门的土包子。 县城外也不知道安不安全,会不会有野兽和强盗出没,万一在野外迷路找不到下一个城镇落脚,那可就危险了。 还是得从长计议。 何玉看了看街上无人,便拿起破烂继续给贺石垒挡风墙。 贺石缠麻布的动作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何玉专心地垒着墙,并没有注意到贺石偷偷瞄着破簸箕烂木板满天飞的眼神,那眼神专注又崇敬,在夜色下显得亮晶晶的。 第二天早上,何玉再次因为熬夜玩游戏起晚了…… 之后的几天里,她一边忙店里的事,一边抽空玩游戏,除了照顾贺石之外,没事就在县城地图上随意乱转,寻找能安全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城镇的方法。 期间【杂货店】的货架刷新了一次,商品分别为: 【牙膏*1】 【天丝锦发带*1】 【锋利匕首*1】 【拖鞋*1】 【臭豆腐*1】 【全麦面包*1】 上次任务完成后,何玉的小金库一下子丰满起来,在扣掉买药和鸡蛋的80文后,足足有148枚铜钱。 她将之前杂货店的【牙刷】和【棉制围巾】买了下来,再加上这几天买的面和鸡蛋,一共花了55枚铜钱,现在还剩93枚。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权衡再三,何玉最后只买了【牙膏】,花了15枚铜钱。 她其实最想买的是【匕首】,买下来可以送给贺石防身。 但那柄看上去朴实无华的匕首居然要二两银子,如果这游戏的钱币系统和古代类似的话,那就是足足2000枚铜钱。 买不起买不起。 这次【杂货店】刷新的货品真的很贵,匕首就算了,连她第二喜欢的【天丝锦发带】都要300枚铜钱。 那发带确实是好看,整体是淡淡的水青色,不知道用了什么织法,两端平滑地延伸出精致的兰花图样,面料细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何玉已经可以想象到贺石头发理顺后用它扎起来的样子了,但是它要300枚铜钱,就那么二指宽的一根布条,卖那么贵…… 何玉幽怨地看着,半晌后哀叹,罢了,贵不是它的错,是自己的错,错就错在自己太穷了。 要努力完成任务赚钱啊! 但是一连五天,游戏中的时间都过了将近半个月了,还是没有新任务出现。 这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何玉迅速关店打扫卫生,洗了个战斗澡,早早钻进了被窝。 打开游戏看一眼【时钟】,早上7:10。 何玉熟练地在地图中找到了贺石,他正蹲在无人小巷的角落里刷牙。 把嘴里的泡沫吐出来后,贺石拿起碗喝了一口水,仰头“咕噜咕噜”了一会儿,把水吐掉,又喝一口,继续“咕噜咕噜”,吐掉。 接着把牙刷冲洗干净,擦擦嘴,用泥土把地上可疑的泡沫痕迹遮住,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巷子。 何玉满意地看着他的动作,赞许地点了点头。 前几天贺石第一次学刷牙时,不仅把牙膏全吞了,还硬生生地干呕了好几下,呕得眼角都挤出了眼泪。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刷子这样虐待自己的嘴,但这是神仙让自己做的,而神仙这么做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贺石心一横,硬着头皮坚持每天早晚刷牙。 没想到越来越习惯,直到今天,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把牙齿刷干净了。 贺石前几天就从北商街搬到了城西的一条无名小巷,因为靠近城郊,这条破败的巷子里只住了两户人家,都在巷口。 贺石则搬到了巷尾,何玉帮他重新搭了个有顶的小窝棚,虽然还是四处漏风,但相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搬来后,何玉把不怎么显眼的披风赠送给了贺石,让他晚上可以当被子用,不至于只裹着一件棉衣,捉襟见肘。 对于贺石的到来,那两户人家不约而同地装作没看见,只是都紧闭门扉,出入时行色匆匆,像是害怕他会过去敲门乞讨一样。 何玉巴不得他们忽略贺石,这样自己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更多事。 贺石也像是没注意到他们一样,每天日出而出,日落而归,即便有了何玉的帮助,也还是坚持每天自己找工作赚口粮。 贺石回到了自己的小家,把牙刷、牙膏和碗藏在草堆下一个缺了一角的木盒子里。 那个盒子里还放着半包水晶软糖,贺石舍不得吃,一天只吃一颗。 晚上躺在铺在草堆表面的破棉衣上,贺石会从纸包里挑一颗自己喜欢的颜色,放在嘴里嚼一下品味一下,表情满足且快乐,像在吃什么世上罕见的山珍海味。 看得何玉有点后悔,早知道他那么喜欢,当时就多买点了。 不过今天午夜【杂货店】又会刷新一次,看看这次会不会有什么好吃的小零食,有的话就再给贺石买些。 小孩子嘛,嘴总是馋馋的,当家长的不能太小气。 贺石放好东西检查了一下草堆,看没什么异样后,就转身出去找工作去了。 何玉打开地图,准备例行巡查一遍,就在这时,久违的任务提示音突然响起,何玉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原本半睁着的眼睛刷的亮了,满怀兴奋地点开了【任务】图标。 浏览着新出现的这条任务信息,何玉的表情渐渐凝重。 第17章 远山县的深夜传说 【任务一:远山县的深夜传说】 【任务描述:妙龄女子的贴身私物被抢,七旬老汉惨遭虐杀,月夜下飞檐走壁的黑影,究竟是神出鬼没的盗匪,还是仗剑天涯的少侠?】 【任务要求:请找出事情的真相,保护贺石全身而退。】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5,白银*3,锋利匕首*1,货架格子*1】 这次任务的奖励好丰厚! 游戏好像有读心术似的,直接上了何玉一直想买却买不起的【锋利匕首】 但是相比之前的几个任务,这个任务的描述就有些模糊了。 何玉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便签本和笔,就着台灯写下了“月夜下飞檐走壁的黑影”几个字,接着在右侧写上“妙龄少女”和“七旬老汉”,在后面分别标注“贴身私物”和“性命”。 又将这两者括住,在后面写上“时间”、“地点”、“原因”、“方式”、“结果”,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 考虑到【任务要求】中提到的“保护贺石全身而退”,何玉猜测这些事一定是发生在贺石日常活动的区域中。 毕竟这样才会波及到贺石,从而需要她来保护。 把贺石经常去的几条街道和小巷列出来,何玉打开了游戏地图,一边挨个点开看,一边回想着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最近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而且这几个地方看上去都很平静。 何玉只好扩大搜索范围,以贺石现在住着的那条小巷为圆心,一圈一圈往外看。 这个过程很无聊,何玉看得眼睛都酸了。 直到何玉点开城南的一条街后,铺满整幅画面的素白让她停下了动作。 这条街位置比较繁华,住的都是有些家产的人,虽然比不上李家,但也比其他县民富多了。 此时街口的胡家正在办丧事,小半条街道都挂上了白幡。 何玉进入胡家,只见八九个孝子贤孙跪在院子里,对着一处灵棚痛哭着,纸钱燃烧的灰烬被风卷起,吹的到处都是。 何玉放大画面,看到棺材前的牌位上写着“慈父胡钢之灵位”几个字。 何玉观察了一下院子里跪着的众人,发现其中既有年轻人,又有中年人,嘴里都喊着【祖父您一路走好】、【父亲您死得怎么这么惨呀】之类的话。 近日去世,死得很惨,而且年龄也和“七旬老汉”对的上。 八九不离十,应该是找对人了。 何玉压下了突然冒出来的掀开棺材板检查尸体的想法,从院子开始细细查看,希望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一番寻找后,她在北面的一间正房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看着墙面上那一道一米多长,将近十厘米深的疑似被利器砍出来的痕迹,再看看被劈成两半的床架子和砸烂的地砖,何玉陷入了沉思。 什么意思。 游戏里果然是有武林高手的吗? 虽然这个游戏叫《江湖令》,再加上看到那个指向性很明确的【任务描述】时,何玉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但真的看到这种超自然力量留下的痕迹时,她还是感觉受到了一点点冲击,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果然,加入了超自然元素的游戏才更好玩,更丰富。 何玉已经开始期待贺石走出远山县之后的剧情和玩法了,肯定会很有意思。 也许是胡钢死的太突然,胡家人还没来得及收拾这间屋子。 何玉仔细地查看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床底下发现了端倪。 那座很大的红木架子床被从中间劈开,原本完全被遮住的地面露出了一条缝。 何玉挪开一半床架子,发现那里的一块地砖有松动的痕迹。 她取开那块砖,下面果然有个半尺见方的空间,里面放着一个花纹精致的金属盒子。 这是!! 何玉脑海中瞬间冒出了各种江湖传说、隐秘传承、高手遗物等等等等…… 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 意外收获啊!这拿给贺石用不就发达了? 何玉满怀期待地把盒子取出来,转着看了半天,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这盒子看着很厚重,上下左右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缝隙,敲敲打打也没反应,何玉只好先收到了【库房】里,待之后再研究。 绕着房间再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其他线索。 何玉把地砖和床放回原位,退出胡家后,在地图上找贺石,却发现代表着他的那个绿色箭头正指着无名小巷的巷尾处。 今天贺石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这还没到中午呢。 何玉跳转过去。 贺石正在和一个挎着篮子的姑娘说话。 奇了,玩游戏这么多天,这还是何玉第一次见贺石与人交流,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何玉怀着自己也不理解的八卦之心,眯着眼放大了画面。 小姑娘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从篮子里拿出一碗饭。 饭上面盖着几片白菜和一小堆油渣,堆得满满的,还冒了尖。 【王小丫:小哥哥,你快吃吧,一会儿被我爹娘看见就不好啦。】 【贺石:我不要,你吃。】 【王小丫:我不饿。】 【贺石:……】 【王小丫:你快吃吧,哥哥说你太瘦了会饿死,但是爹娘不让我们给你吃的,我和哥哥就把早食吃剩下的饭藏起来,等爹娘走了,我才敢来拿给你的。】 【王小丫:你快吃呀!】 她都快急哭了。 何玉看见小姑娘的眼睛里蓄起了水汽,嘴巴瘪着,执拗地把碗举到贺石面前。 贺石直愣愣站在对面,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开,露出低垂着的眉眼。 这傻小子,就知道傻站着,人小姑娘举得手都要酸啦! 何玉恨铁不成钢地戳戳贺石的脑袋,恨不得直接替他接下这碗饭。 贺石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终于抬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贺石:多谢你。】 小姑娘破涕为笑,远处巷口那户人家的门口,一直探出来像向这边张望的小脑袋左右晃了晃,随即走出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少年。 小少年向这边招招手。 【王成:小丫,回来吧!】 贺石把饭菜倒进了自己的碗里,把碗还给王小丫,又道了声谢。 王小丫拿着自家的碗,一步三回头地小跑到了哥哥身边,兄妹俩手牵手进了院子。 好可爱的小孩,比北商街那几个摊贩可爱多了。 就说嘛,游戏里的npc怎么可能全是坏人?总得有几个好人吧。 何玉笑眯眯地目送两个小豆丁回了家,目光一转,就看见贺石在捧着碗发呆。 想什么呢这孩子? 第18章 监护人没本事,让孩子跟着受罪 贺石想到了老乞丐,那个脏兮兮的老头子,最爱吃的就是油渣拌饭。 只是后来有了贺石,每次艰难讨来的一点油渣都进了他的肚子。 ‘石头啊,你还要长身体呢,得长得高高壮壮的,去哪都饿不着!’ 老乞丐说这话时,总喜欢摸他的脑袋。 贺石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一把乱糟糟的灰白胡子,和胡子上端探出来的一点鼻尖。 那沙哑混沌的声音从胡子里传出来,在贺石的脑袋顶上轰隆隆地响着。 贺老汉一定想不到,我真的得了神仙保佑,现在就饿不着了。 贺石边扒饭边想。 但是还是要长得高高壮壮的,有力气给神仙找好贡品,盖大庙,上多多的香火,让神仙高兴。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齿间的油渣咬得咯吱作响。 贺石的想法何玉无从得知。 她只看到贺石发了会儿呆,从窝棚墙上拆了两根细树枝做筷子,一口一口扒饭扒得很香。 扒着扒着又突然笑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 何玉把食指放在屏幕上方,隔空按了按他的脑袋。 刚才找线索用的时间太长,眨眼间就到了凌晨。 何玉数着秒等【杂货店】商品刷新,时间一到,连忙点开。 【冰糖葫芦*2】 【铁锅*1】 【牛皮腰带*1】 【防水棉鞋*1】 【户外水壶*1】 【墨镜*1】 这次的商品中规中矩。 何玉的目光上下扫了几遍,最终买了【冰糖葫芦】和【户外水壶】,一共花了35枚铜钱,还剩43枚。 【防水棉鞋】也挺不错的,可惜要80枚铜钱,何玉只好放弃。 等完成任务有钱了,就把它拿下! 贺石一直穿着那双中筒靴。 之前被李家绑走的时候,鞋尖蹭花了,贺石还抱着靴子心疼了好久。 那双羊毛袜子,他也一直很爱护,脏了一点就要洗,结果前两天给洗出个洞。 贺石又抱着袜子心疼了好久。 看得何玉是又怜爱又愧疚。 都怪自己这个监护人没本事,连一双替换的新鞋新袜子也买不起,平白让孩子跟着受罪。 呜呜呜…… 买完东西后,何玉从【库房】中取出【户外水壶】看了看。 扁平造型的不锈钢水壶,壶口处套着黑色绑绳,不但可以揣在怀里随身携带,还可以直接放在火上烧,很方便。 何玉送给了贺石。 贺石日常喝的都是雪水,除了有人给,何玉就没见过他喝热水。 大冬天的,也得亏是他从小就这样生活,已经适应了这种饮食。 倘若换了别人,恐怕光拉肚子就有的受了。 贺石拿到水壶后研究了一会儿,主要是打开旋转的盖子费了点功夫。 等弄明白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以后。 他往壶里灌满雪,用树枝拴着上面的绑绳把壶吊起来,接着在下面点了个小火堆。 远山县的街道上禁止点明火,抓到的人要被抓到县衙关一旬,还会罚钱。 也就这条小巷偏僻,贺石才敢偶尔点一次火,时间也不敢太长,一般都用来化雪喝水。 小水壶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 隔着屏幕,何玉能看见壶口往外冒着滚滚热气,蒸腾的水雾遇上冰凉的空气,在半空中袅袅飞散。 贺石取壶时被烫了一下,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拎着绑绳把壶拿下来,第一时间熄灭了火堆。 喝水时他又被烫了一下。 何玉看着他表情扭曲拿手疯狂给舌头扇风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何玉沉默了。 贺石挣扎着活了十一年,连开水都没喝过,也没吃过几口热乎饭。 他像一株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根浅身子轻,谁都可以踩一脚,大一些的风霜雪雨都能轻而易举地剥夺他的生命力。 但他仍然拼命地汲取着少得可怜的养分,单薄的枝叶顶着暴风侵袭,沉默又苦痛地活着。 贺石把水壶放在腿上,隔一会儿尝一口,慢慢把这壶水喝完了。 他又装了一壶雪,拧好盖子,放在了草堆下的那个盒子里。 然后躺在了草堆上,拉过一旁叠得整齐的披风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何玉惊讶地看着贺石逐渐入睡,又扒拉着屏幕看了看游戏中的天色。 不对呀,大中午的贺石睡什么觉? 他之前可从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而且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也很不寻常。 但何玉没纠结多长时间,她实在太困了。 最后看了一眼贺石乖巧的睡颜,何玉照例送出两个窝窝头和一碗鸡蛋汤,退出游戏关了灯,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 朔州冬日的天黑的格外的早,夜幕降临,白日里热闹喧嚣,烟火气十足的县城被黑暗包裹,陷入了一片宁静和阴寒。 夜风刮过窝棚墙壁缝隙时发出细微的呜咽,不远处有隐隐的狗吠声传来。 窝棚内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城北,比北商街更靠北的一处街道,两个乞丐窝在一处垮塌了一半的院子中瑟瑟发抖。 两人紧紧挤在一起,靠坐在这间破屋唯一完整的一个角落,手边放着木棍和石块,谁也不敢睡觉。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坐在里面,缩着脖子,小声道:“疤兄,六子现在还没回来,你说他是不是……” “少他娘的乌鸦嘴!” 老疤原本正在通过断了的半扇木门向外张望,闻言回头狠狠瞪了出声的小四一眼。 他左脸上有一道横贯太阳穴和嘴角的疤痕,吊梢眼,杂毛眉,本是一副凶恶的长相,只是脸上依稀残留的青肿痕迹破坏了这份凶狠,反倒显出几分滑稽来。 “疤兄,咱们还是走吧,给六子留个记号,等他回来了去找咱们,这地方邪门的很,不能再待了啊!” 一向胆小的小四这次却没再对老疤言听计从,小声但语气激动地反驳他。 他几乎将脖子缩进了肩膀里,一双眼睛不安地向周围扫视,双手神经质地抖动着。 这个废弃多年的院子是他们四个人备用的一处安身之地。 半个多月前,他们四兄弟被李府的人抓去,不分青红皂白狠狠教训了一番。 原本以为要把命交代在那儿,没曾想却趁着李府大乱逃了出来。 本来逃出生天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但他们个个带伤,特别是召饭,当夜就发了热。 没钱寻医买药,召饭在第三天午后死了,剩下三个人拖着伤体把他拉到乱葬岗埋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但第二天,就出事了。 第19章 深夜袭击 因为得罪了李家,他们不敢继续在相对繁华的城南讨生活,只好来到了城北的这间破院子。 这院子是六子发现的,之前的户主不知什么原因举家搬迁,已经十几年没再回来。 虽然院子破败,里面住了不少流浪动物,但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埋了召饭,余下三人中小四受伤最重,他被留下看家,其余二人外出乞食。 城北的人与城南不同,都是普通人家,一般很少给乞丐吃食,所以老疤和六子二人就一直在外待到了黄昏。 小四伤了一条胳膊和左侧肋骨,在家等了一天,又饿又疼,半躺在墙角昏昏欲睡。 就在他恍惚着梦到老疤和六子带了烧鸡馒头回来时,头顶突然一重—— 他猛地惊醒,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有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脑袋! 惊慌间,他连忙伸手去抓,刚抬起手,小臂上就挨了一下狠的。 小四痛呼出声,身体顿时顺着墙壁滑下来,第二声惨叫还没喊出口,左腿上又遭受了重重一击。 剧烈的疼痛下,他几乎听见了骨头开裂的声音。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腹部也跟着被重物击打,紧接着便是肋部、后背、右腿……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棍棒如雨点般砸在小四身上,不过片刻,他就丧失了反抗的力气,只顾抱头蜷缩着身体惨叫。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没有持续很久,凶手似乎有些累了,轻轻喘了两声后,再次扬起木棍。 最后的一棍打在了头上。 那一瞬间,小四眼前仿佛有火花绽开,紧接着脑海震动,一片空白,他处在了昏迷的边缘。 迷糊之间,那人一把扯走了套在他头上的东西。 夕阳血红的残光印在小四眼底,他努力仰起头,想看清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那人动作太快了,不过呼吸间,小四的眼前便空空如也,他什么都没看到。 天色暗下来之后,老疤和六子终于回来。 俩人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墙角如同烂泥的小四,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询问。 小四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三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被莫名其妙揍了一顿后,小四伤势更重,即便想出门也出不去,只好继续待在破院里,提心吊胆地等老疤和六子回来。 他也提过只让一人出去讨饭,剩下两人一起待在院子里。 但一人讨来的食物根本不够三人吃,所以小四还是只能独自一人在院子里。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小四的伤稍微好了些。 这期间那人没再来,他的心情也略略放松,不再那么担惊受怕。 直到前天午后。 小四正躺在正屋门口晒太阳,躺着躺着有些口渴,便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屋里放着的破缸里舀水喝。 他还没走两步,突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刚刚抬起头,就看见一块浅褐色的大布片从天而降,瞬间罩住了自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四猛地回身,边转边掀身上的布块。 但那人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快,还没等他掀开布块,裹着呼啸风声的木棍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阵天旋地转,小四摔倒在地,迎接他的,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殴打。 小四感觉自己快被打死了。 也不再惨叫求饶,只躺在地上护着头,低低地呜咽着。 等老疤和六子回来后,他说什么也不愿再一个人待在破院里了。 其他两人见他实在凄惨,便决定由老疤一人出去,六子留在院子里。 第二日老疤早早出门,直至天黑了才回来,尽管如此,得来的食物也只勉强够三人压住一点饥饿。 但总归再无人来院里袭击。 今日一早,则由六子出门,老疤留下。 一日间院子中倒是相安无事,但眼看着夜色渐深,六子还是没有回来,小四又开始害怕了。 他扯着老疤衣角,只觉得浑身的伤处都痛的烧心,声音颤抖着道:“快走吧快走吧,一会儿那人又来了……” 老疤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冷声道:“那就让他来,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冷冷地看着小四:“你再胡咧咧,我就独自出去寻六子,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吧!” 小四一噎,讪讪地放下手,垂着头不再说话。 老疤瞥了他一眼,继续探出头张望。 就在二人焦急等待时,距离破院一条街外的一个角落,六子正躺在地上拼命躲闪着从上至下的攻击。 他头上盖着的披风早已被挣脱掉,嘴巴处似乎挨了一击,血肉模糊,含糊着吐出破碎的音节。 一双眼睛却穿过格挡在身前的双臂缝隙,死死地盯着眼前那道背光而立的瘦弱身影。 “他娘的,竟然……” 六子怎么也想不到,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他们几兄弟的人,会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小四被打之后,他们几人猜测是谁下的黑手,把得罪的人都想遍了,也一点都没往他身上猜。 远山县不大,但因为地处边境,常年征役,城里留下的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妇孺,所以乞丐数量一直居高不下。 官府的那帮人也不管,任由这些乞丐在城里四处乞讨。 他们四人仗着人多年轻,一直在排挤和欺凌其他乞丐。 几年下来,乞丐们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这小崽子和那老东西就是这里面的两个,死都不挪窝。 但老天有眼,三年前那老东西终于死了,他们几个把老东西的家当一抢,剩个干巴的小瘦猴,估计连一个冬天也熬不过。 没想到这小崽子还就真这么熬过了几年,一个没注意,竟然都敢主动来挑衅自己几人了! “小兔崽子,有胆你今天就打死我!” 六子的声音沙哑,尽管是在用力嘶吼,发出的声音却轻如耳语,显然是喉咙受了不轻的伤。 贺石垂眸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人,握着木棍的双手脱力,微微发抖。 虽然这段时间每天都能吃饱,身上有了些力气,但和六子这样的成年人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如果不是趁黑偷袭,恐怕现在被按在地上打的就是自己了。 贺石压了压胸腔中翻腾的血腥味,上前一步,扬起酸痛不已的胳膊,毫不犹豫地一棍敲向六子的头。 第20章 他眼底泛起水雾 六子瞳孔猛地一缩,咬牙尽力把头往旁边撇去,却仍然没能躲过这一棍。 “咚”的一声闷响后,六子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贺石垂下胳膊,手指一松,沾血的木棍掉在地上,把蒙着尘土的雪染上了点点猩红。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缓了片刻后,贺石弯腰把手指放在六子的鼻子前。 有呼吸,还活着。 贺石盯着六子的脖子看了半晌,捡起木棍比划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下手。 他丢掉木棍,捡起扔在一旁的披风,仔仔细细拍打掉上面沾着的尘土和雪沫后披在身上,心疼地摸了摸,没再看六子一眼,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 再次熬夜的何玉被闹钟吵醒时,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她又在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最近的天气不太好,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下雨,一直到现在也没停。 今天张予诗请假了,何玉脚不沾地地忙了一上午,中午也没人给送饭,只好抽空点了个外卖。 外卖不好吃。 何玉坐在玻璃小茶几旁,端着碗边吃边看窗外的雨景。 因为天气的缘故,今天的客人并不多,空气中弥漫着微凉的水汽,光线暗沉,让人昏昏欲睡。 吃过午饭收拾好后,何玉给自己做了杯奶茶,舒舒服服地窝在躺椅上打开了游戏。 相比于现实世界的阴雨连绵,游戏世界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贺石正躺在窝棚里睡觉。 何玉皱了皱眉,看了下游戏时间。 上午9:30。 怎么回事,平时这个点,贺石都已经转了两条街了,今天怎么还在睡? 难道又生病了? 想到这里,何玉赶紧打开【人物】看了一下贺石的状态。 【中度疼痛】、【轻度寒冷】、【中度饥饿】、【梦魇中】 何玉的目光锁定在最后的那个【梦魇中】上。 梦魇?贺石做噩梦了吗? 她退出【人物】,迅速放大画面观察贺石的状态。 贺石侧躺在草堆上,身体蜷缩着,还是那个熟悉的抱住自己的姿势。 他紧紧裹着披风,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脸,眉头深深皱着,脸色很难看,苍白的嘴唇还在轻轻颤抖。 显然是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噩梦中。 何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叫醒他。 她捏住披风一角轻轻扯了扯,贺石没醒,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薄薄的眼皮下可以看到不安转动的眼珠。 何玉的目光却凝住了。 被扯出来的那一角披风上有一块斑驳的血迹,看颜色还很新鲜。 贺石被人欺负了!难道是李家的人? 他们还有闲工夫去找一个小乞丐的麻烦? 何玉再次使了点力气去拽披风,这一次贺石终于被惊醒了。 他猛地张开双眼,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瞳孔剧烈震颤着,好半天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处。 撑着身子坐起来,贺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环顾四周后,他看到了从身下扯出来的那一角披风。 才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再次紧绷,贺石瞬间抬手握住放在草堆一角的木棍。 这一动,手臂肌肉剧烈的酸痛感让他的表情变了变,但他的手却一点没抖,双手紧握木棍,一点一点地滑下草堆,警惕地看着窝棚外面。 何玉一怔,贺石这副紧张戒备的模样,让她想起了纪录片中被捕食者追逐至绝境的猎物。 她不在线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她打开【厨房】,送了一碗鸡蛋汤给贺石。 注意到放在墙角石头上的那个碗里突然出现了冒着热气的汤,贺石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拖着腿慢慢走过去,拿起碗,两三口把汤喝了个干净。 这腿怎么还有点拐呢? 何玉的目光愈发凝重起来。 她手指灵活跳动,又熟练地送了窝窝头给贺石。 贺石最后一口汤还没咽下,就感觉手里的碗一沉,低头一看,里面多了个窝窝头。 于是他又拿起窝窝头,站在原地开始啃,边啃边走神。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眼神也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何玉正转着视角全方位观察贺石是否有哪里受伤,就看见他好像变脸一样,眨眼间神情突变。 何玉纳闷。 贺石却突然放下手里的碗和窝窝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何玉被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看着屏幕中的贺石。 从昨晚突然改变作息开始,直到现在,贺石的所有动作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何玉已经完全看不懂他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手机屏幕正中央,贺石跪在原地磕了三个头,表情苍白虔诚,嘴唇微动,头顶接二连三地冒出对话气泡。 【我做了坏事,请神仙惩罚。】 【我没有直接杀他,但他如今仍然昏迷不醒,肯定抗不过几日。】 【所以也算是我杀了他。】 【但是我不后悔。】 【他们逼死老贺,还抢走您送我的东西,砸了您为我垒起的墙壁……】 【请神仙惩罚我,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只是……】 贺石低垂着头,眸光黯淡,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只是请您不要离开,请您继续保佑我……我,我以后会多做善事,为您修庙……】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何玉一头雾水,哭笑不得。 但也总算大致弄明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贺石应该是去找那几个乞丐报仇,看这意思还把人打了个半死。 意识到这一事实时,何玉的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骄傲。 不愧是游戏主角,还只是个瘦弱的小孩子呢,就能单挑成年人并且获胜了,真了不起。 而屏幕中的贺石忐忑地陈述完自己的心声后,并没有得到回应,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也渐渐泛起了水雾。 他垂着头跪在地上,背虽然挺得直直的,看着却异常沮丧,整个人蔫哒哒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正常的事,何玉夸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他? 眼看着小乞丐都快哭了,何玉连忙打开【库房】,把货架上的物品扫了一遍,选了根糖葫芦赠送给他。 第21章 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满心惶恐的贺石看到了那根突然出现插在草堆上的冰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又大又匀称,外面裹着晶莹透亮的糖衣,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分泌口水。 远山县是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的,那人总是扛着一个草靶子走街串巷,上面就插满了这样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呦~” 小贩边走边喊,一路吸引着附近小孩子的目光,撒娇让大人给买。 大人们总是抱怨这东西又贵又不顶饱,吃多了还坏牙齿,但大多数还是会在孩子一叠声的撒娇中败下阵来,掏钱买上一根。 然后看着孩子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后,自己也跟着无奈地笑。 神仙送冰糖葫芦给自己,是原谅自己了吗?他不惩罚自己吗? 贺石犹豫着从地上站起来,慢慢走到那串冰糖葫芦前,将它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那个小贩卖的那些远没有这一根这么漂亮。 在贺石的印象中,冰糖葫芦就是大人用来哄小孩子的东西,如今神仙却拿来送给了自己。 自己明明做了不好的事,神仙却仍然愿意把他当小孩哄。 原来神仙并不是一直高高在上地施舍凡人,而是仿佛真的站在自己身边,像个给任性撒娇的小孩买冰糖葫芦的大人一样,真心地关心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石眼眶一热,心头莫名地弥漫起一阵让人窝心的酸楚,连带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 他张嘴咬一口串在最上面的那颗红果子,冰凉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冰糖葫芦,原来是这种味道啊,真的很好吃。 贺石轻轻嚼着脆生生的糖衣,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出了眼眶。 何玉傻眼了。 她看着屏幕中瘦瘦小小的男孩手里拿着冰糖葫芦,边吃边默默流泪的画面,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孩子,自己又没怪他打架斗殴,也没说以后不管他,怎么还哭起来了? 明明之前病重和受伤的时候都没哭。 看着贺石哭的可怜,何玉只想快点好好安慰安慰他。 她打开【库房】,看着只有三瓜俩枣的货架,顿时也想跟着贺石一块儿哭了。 太穷了,实在是太穷了。 想送个礼物安慰孩子都送不起…… 纠结了一会儿,何玉把那身棉衣送给了贺石。 毕竟这孩子都能跟黑恶势力干架了,穿身新衣服应该也没啥吧? 贺石嘴里还嚼着冰糖葫芦呢,草堆上就突然出现了一身摆放整齐的浅褐色棉衣。 他眨眨湿漉漉的睫毛,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棉衣的袖子晃晃悠悠地飘起来,点在自己眼下,轻轻地蹭了蹭。 贺石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举着冰糖葫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 神仙这是……这是在给自己擦眼泪吗?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件棉衣的布料不算很细腻,轻轻蹭在脸上时,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 贺石感觉自己心里也一并跟着又麻又痒起来。 他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下脸上那种特别的触感。 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后,棉衣的袖子落回草堆,再没了动静。 贺石傻傻地把目光移到那个袖子上,注视着上面的点点湿痕,心跳得都快从肚子里蹦出来了,耳边一直回荡着急促的“咚咚、咚咚”的声音,直到很久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最后也没舍得穿那身新衣服,害怕自己身上的尘土把它弄脏。 何玉看着贺石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起来放在干净的草堆一角,用东西挡起来,仍然穿着那件破棉衣出门时,疑惑地歪了歪头。 傻小子怎么不穿新衣服,是怕弄脏吗? 但她暂时也没有办法告诉贺石不用担心弄脏,快点穿上厚棉衣。 只能看着他沿着巷子越走越远,走到尽头一转身,背影消失在了明晃晃的日光中。 何玉摇摇头,准备移动视角跟上贺石,刚走出窝棚还没来到巷口呢,就看见姓王的那户人家的大门开了。 王小丫探头探脑地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巷子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率先提起小短腿迈过门槛。 她身后的王成也跟着一并走出来,手里提着个小竹篮,上面盖了块布。 兄妹俩手拉着手往巷尾走。 【王小丫:哥哥,你说那个小哥哥现在在不在家。】 【王成:应该不在,他好像每天早早就出门了。】 【王小丫:好吧……】 【王成:咱们是去送饭的,你管他在不在呢,他不在把饭放下不就好啦?】 王小丫瘪瘪嘴,抬头瞥了自己哥哥一眼,没再说话。 何玉饶有兴趣地跟着兄妹俩来到了窝棚前。 王小丫站在外面好奇地往里张望,王成则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环顾一圈,找到了放在石头上的碗。 他掀起盖在篮子上的布,从里面取出大半碗杂粮粥,倒在了那个碗里。 收起碗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妹妹扒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样子,顿时笑了。 【王成:小丫,你想进来就进来嘛,他家里什么都没有的。】 王小丫扭扭捏捏地走进窝棚,好奇地看了看最显眼的那个草堆。 【王小丫:小哥哥平日里就在这个上面睡觉吗?肯定很不舒服。】 王成站起身,把篮子盖好,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王成:应该就是了,他吃不饱睡不好,咱们应该多帮助帮助他。】 王小丫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王成看着她弯了弯眼睛。 【王成:走吧小丫,还得回去喂鸡呢,等他回来,肯定一眼就能看见咱们给他留的饭。】 王小丫再次点头,兄妹俩像来时一样,手拉手回家去了。 何玉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感觉被这对善良的小兄妹给治愈了,心里暖暖的。 她扭头看了看落地窗外的街道,雨还没停,地面上积了不少水。 两个打着伞的年轻人穿过马路,往甜品店的方向走了过来。 何玉退出游戏站起身,门口的风铃也随之响起。 她嘴角微弯,笑问道:“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第22章 任务转机 最新的那个【远山县的深夜传说】任务一直没有进展,何玉惦记着这个任务异常丰厚的奖励,有事没事就要在城里转转,期望能找到什么线索,可惜始终没什么收获。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任务一直没着落,也就代表着威胁贺石人身安全的危险一直存在,这让何玉心里总有块石头悬着,手里还干活呢,干着干着就走神了。 “回神啦小玉姐!” 张予诗的声音拉回了何玉的思绪,她连忙低头看向手里正在裱花的蛋糕。 好在裱花袋下拉出的线条依然顺滑流畅,没画歪。 何玉松了口气,感谢肌肉记忆。 张予诗用胳膊肘碰碰何玉:“昨天我请假不在,店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啊?你今天都走神两回了。” 何玉笑了笑:“没什么啦,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吧。” “那就好。”张予诗认真地用模具压饼干,边压边道,“说起来,你的烫伤好了吗?” “已经好啦,你看。” 何玉举起左手,透过半透明的手套,能看见手背的皮肤是白皙光滑,没有瑕疵的。 张予诗点点头:“那就行。” 何玉冲她扬起一个笑容,收回心神,不再想游戏的事,集中注意力做起了蛋糕。 两个人干活的效率比一个人高多了,不到中午就完成了今天的一大半任务。 张予诗伸伸懒腰,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抱怨道:“天怎么又阴了啊,不是昨天晚上才刚放晴的嘛。” “八月份的天就是这样的,再过半个多月就好了。” 何玉照例躺在躺椅上,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 张予诗撇撇嘴:“我就是受够了我家那边的梅雨天气才考来西北上大学的,还以为这边气候会一直干燥呢,没想到也有这种一直下雨的天气。” “现在嫌弃下雨湿,等入秋你就老实了。” 张予诗扭头,看见何玉已经沉迷手机化身网瘾老板,也就没再出声,自己跑到柜台旁坐下开始追剧。 游戏画面一片昏暗,漆黑的天空中飘着雪花。 何玉看了看时间,是晚上11:45。 这个时间点,游戏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包括贺石。 何玉见他裹着披风睡得很香,就没再多看,准备照例去别处看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她刚把视角转出窝棚,正准备点开地图时,余光就瞥见了一抹淡淡的红色,定睛一看,是巷口王家院子上空蒙了一层黯淡的红光。 何玉心中一紧,连忙来到了王家院子里。 王家院子不大,没有堆放什么东西,打扫的很干净,并没有异常。 何玉的目光落在窗户大开的侧屋上,一个硕大的红色箭头直指窗口。 她马上伸手点了一下房门,画面一转,屋里的情形瞬间展现在眼前。 一个穿着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剑尖正抵在一脸惊恐的王成脖子上。 王成半躺在床的里侧,身上还半盖着被子,手肘支着床板,维持了一个别扭的姿势,脖子上流下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小片浅色亵衣的衣领。 何玉目光一凝,意识到那条任务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女子的脸不是普通npc建模脸,看上去很年轻,琼鼻樱唇,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只是脸色苍白,发髻散乱,显得有些狼狈。 王成一直努力维持着难受的姿势,终于撑不住了,不受控制地动了动胳膊。 女子马上冷冷地看向他,手中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 【魏不语:别动,再动一下杀了你。】 王成惊恐地瞪大眼睛,连忙稳住发抖的胳膊,脖颈处的尖锐疼痛让他的喉咙滚了滚,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惹怒了这个突然闯入自己家的可怕女子。 何玉看着王成脖子上的伤口又深了一点,怕这个叫魏不语的女人突然发疯把他杀了,于是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框。 魏不语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魏不语:谁在那里?】 何玉又轻轻敲了一下窗框。 魏不语双眸微眯,站起身,一把将王成拽下床,用剑架着他的脖子推开门,二人缓缓走进了院子里。 一迈出房门,魏不语的目光就第一时间扫过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何玉见她一副警惕的样子,顿时明白附近可能有人正在找她。 她点开地图,并没有在地图上看到特殊标志。 当务之急还是得救下王成。 何玉关掉地图,围着魏不语慢慢旋转视角,想找个能下手的角度。 魏不语在院中站了片刻没什么发现,正要拉着王成退回屋里,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往斜上方看去。 好机会! 何玉瞅准角度,用手指猛戳屏幕中魏不语的手腕。 趁着魏不语因为手腕突然被打开而愣神时,何玉已经掰住王成的肩膀,一把将他拽离了她身旁。 【魏不语:什么人?!】 她猛地退后两步,将短剑护在身前环顾四周,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看了眼摔倒在地上的王成,又把目光投向方才的那个方向。 犹豫一瞬,便咬牙转身,踩着墙壁翻出了院子。 睡在主屋的王父王母终于被院里的动静吵醒,出来查看时看见了狼狈躺在地上的王成,连忙惊呼着跑过去扶他。 何玉突然想到刚刚魏不语跑走的方向好像是巷子深处,顿时一惊,连忙拖动画面去追她,却看到她在巷子中间被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个身姿高挑的青年,长发半束,穿一身简单贴身的玄色劲装,外面罩着件绣了墨竹的绛红大氅。 寒风吹过,青年黑发和衣摆齐齐拂动,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握着一柄寒光内敛的长剑,剑尖直指魏不语。 魏不语脸色难看地瞪着青年,握着短剑的手也慢慢抬起。 呼啸而过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冰冷的剑刃上,破败逼仄的无人小巷中,一边站着战损版的妩媚美人,一边站着身姿挺拔的青年剑客,二人墨发伴着雪花随风飞舞,四目相对时,剑拔弩张。 何玉看着屏幕中张力十足的绝美画面,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第23章 睡着睡着,房塌了? 【魏不语:楚河,东西已经给你,我也不要了,你何苦这样一路追杀我!】 青年平举的长剑丝毫未动,看着魏不语的眼神平淡漠然。 【楚河:东西不全,还有一半未曾给我。】 【魏不语:都说了另一半在胡钢那里!】 看到“胡钢”这个名字,何玉心中微微一动。 【楚河:没找到。】 【魏不语:你没找到是你的事,我也不知道那老狐狸到底把东西藏在了哪儿,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楚河冷冷一笑,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扑向魏不语,雪亮剑光划破夜空,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 【楚河:那就先杀了你再说!】 魏不语都快崩溃了,被迫抬手接下这一招,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魏不语:且慢!】 楚河反手挥剑格开魏不语飞射而来的暗器,顺势一脚踹在她腹部。 魏不语瞬间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她丝毫没有犹豫,爬起来转身就跑。 楚河在后面紧追不舍,没跑两步就追上了对方,两人再次过招。 【魏不语:楚河!我告诉你!这附近还有一位高手藏在暗处,你我今夜若拼个两败俱伤,小心被别人渔翁得利!】 【楚河:就凭你,还不配让我两败俱伤。】 楚河表情不变,下手反而更狠了。 魏不语脸色苍白如纸,躲闪的动作越来越滞涩,一个不留神,被剑尖挑中肩膀,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一大片衣衫。 见楚河根本不信附近还有第三个人,她强忍剧痛,咬牙后退,边退边喊。 【魏不语:那位看戏的前辈,我面前这人是豪侠楚峥的二弟子,身上的秘籍宝贝可多着呢,前辈不如与我联手杀了他,所得战利品小女子愿双手奉上!】 作为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前辈”,何玉自然不会回应魏不语的喊话。 她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中比动画电影还要精彩丝滑的打斗场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过了什么精彩画面。 两人边打边跑,不知不觉就打到了贺石的窝棚旁边。 专心看戏的何玉顿时紧张起来。 不会吧,可别误伤了贺石……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屏幕中,楚河大氅翻飞,旋身躲过魏不语射来的暗器后,一脚踩在窝棚的顶部,一个借力飞向魏不语。 靠!有病吧!你打架就打架,踩别人房顶干什么! 本来就算危房的窝棚顿时被楚河这饱含内力的一脚踩得摇摇欲坠。 何玉也顾不上欣赏两人打斗的画面了,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即将垮塌的窝棚。 贺石可还睡在里面呢! 她这下算是明白了【任务要求】里“保护贺石全身而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感情不是要保护他不被人打,而是要保护他不被房压! 但这间窝棚垮塌的速度太快,何玉救得了东边救不了西边,也就勉强拖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个窝棚就塌了。 幸好贺石睡眠一向浅,察觉到不对时就迅速往外跑,总算赶在窝棚倒塌前跑了出来,甚至怀里还抱着那身崭新的棉衣。 跑出来的贺石尚未完全清醒,他怀中抱着棉衣,肩上裹着披风,一脸茫然地站在大雪里,看着新家在面前塌成废墟。 一阵寒风吹过,贺石狠狠打了个寒颤,犹豫了一下,把棉衣抖开穿在了身上。 一脚踩塌一座房这件事显然也在楚河的意料之外,听到声音后,尚在空中的他一怔,下意识回头查看。 魏不语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压榨内力往反方向逃跑,几个纵跃后,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楚河并没有去追她,而是在墙上借力回身,轻飘飘落在地上。 他大氅的下摆扬起又落下,荡起一阵风后,安静地拢在了身周。 看看眼前的废墟,又看看裹着披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贺石,楚河陷入了沉默。 何玉一脸幽怨地看着屏幕中表情空白的青年,默默忍住了戳他一个跟头的冲动,静看事件发展。 空气安静了片刻,楚河收剑入鞘,大步走到贺石面前。 看着这个刚够着自己腰高的瘦弱小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楚河:咳,这位……小兄弟,这是你的房子吗?】 贺石仰头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楚河:实在是抱歉……】 他也能看出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孩是个小乞丐,那座甚至不能称之为房子的小窝棚是他唯一的安身之处,结果就这样被自己一脚给踩塌了。 【楚河:我……】 贺石猛地打了个喷嚏,抖着肩膀吸了吸鼻涕。 【楚河:……】 半个时辰后,城西的一家客栈里。 贺石坐在凳子上,看着店小二把最后一桶热水倒进浴桶,有点处在状况之外。 楚河拿起放在旁边的澡豆展示给他看。 【楚河:这是澡豆,待会儿洗澡时搓在身上和头发上,就能洗的很干净了。】 贺石没说话,点了点头。 楚河轻咳一声,领着店小二出了屋子,顺手关上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荷包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店小二手中。 【楚河:辛苦小二,再去准备些吃食,煮一碗姜汤,一并送到这个房间,此外,再帮我开一间房吧。】 半夜三更睡得正香时被掌柜的喊醒,被迫营业的店小二表情不太好看。 掂了掂手中银子的分量后,那张普通npc建模脸上才绽放出一个笑容。 【店小二:客官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把小客官照顾妥帖喽。】 楚河点点头,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他的这一通操作下来,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何玉也没了脾气。 她捏着下巴默默思考。 这人武功看着挺厉害,又有钱,最重要的是人品还不错。 还有那个“豪侠楚峥”,按着魏不语的语境来看,应该是个很有名的厉害人物。 不知道能不能让贺石跟着他们学点东西。 还有就是…… 何玉点开【库房】,看着那个在胡钢家找到的神秘金属盒子。 这个大概率就是楚河寻找的东西,没想到阴差阳错地落在了自己手里。 第24章 任务终于完成 怎么让楚河带贺石离开远山县呢?如果能再顺便教一下武功的话…… 何玉目光放空,手指下意识地点了一下贺石所在的那间房间。 画面一转,不大的房间内水汽氤氲,最中间放了个木质浴桶。 浴桶……浴桶上打满了马赛克! 何玉盯着这团跟游戏画风格格不入的马赛克,愣住了。 很好,这游戏是真的在保护主角的隐私,非常绿色和谐,非常符合主流价值观。 何玉一脸慈祥地退出房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点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奇怪,都这会儿了,任务怎么还没完成呢? 贺石可是没受什么伤的。 何玉有点纳闷地点开【任务一】仔细看了看。 对哦,任务要求除了保护贺石不受伤,还需要弄明白事情的大致经过。 她点了一下最下面的【任务要求】,果然弹出来一个聊天框。 何玉想了想,开始输入: 【楚河从魏不语身上抢了一样东西,但是东西只有一半,魏不语告诉他另一半在胡钢身上。】 【楚河找到胡钢并杀了他,但没有找见那东西的另一半,于是他觉得魏不语撒谎,遂追杀。】 输入完毕,何玉读了一遍,嗯,逻辑通顺,语言精炼,应该没啥问题,于是点击【提交】。 任务提示音果然如约响起。 【恭喜你完成了“远山县的深夜传说”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5,白银*3,锋利匕首*1,货架格子*1】 大丰收! 等级升到了四级,到五级需要80点经验,此时的经验条已经灌满了一半,只需要40点就可以再升一级。 根据何玉玩游戏的经验来看,五级、十级这种等级一般都会有些特殊,也不知道这个游戏升到五级后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总之是离目标不远,狠狠期待住了。 何玉看完等级后,第一时间打开【货架】,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摆放的那把【锋利匕首】。 匕首静静地躺在货架上,刀柄处整齐地缠绕着几圈深棕色的不知名皮质材料,看上去很有质感,刀身线条弧度优美顺滑,刀刃和刀尖闪着寒光,一看就非常锋利。 在它旁边还摆着配套的刀鞘,也是那种深棕色的皮质材料做成的。 何玉把两者拿起来,将匕首插进刀鞘,只感觉咔哒一下,严丝合缝。 整把匕首的造型看上去质朴和谐,仿佛浑然一体。 何玉相当满意,她喜滋滋地放下匕首,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送给贺石。 紧接着又打开【杂货店】,花80文买下了那双【防水棉鞋】送给贺石。 —————— 贺石以前都是在河里洗澡的,从没用过澡豆这种东西。 所以他洗了很长时间。 在店小二第三次敲门来送东西时,门终于打开了。 “客官,姜汤和面给您……放在何处?” 店小二低头看着开门的贺石,一时有些愣住了。 眼前这个矮小的孩子同一个时辰前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他太瘦了,厚实臃肿的棉衣穿在身上,甚至还稍显单薄。 头发洗了没擦干,湿漉漉地垂在肩上,濡湿了一小片衣料,原本被遮住的眉眼完完整整展露在空气中,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目光清凌凌的。 见店小二一直傻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贺石疑惑地歪了下头,伸手接过了他端着的托盘。 店小二如梦初醒,尴尬地咧嘴笑了一下:“客官,面和姜汤都要趁热吃,您有事吩咐,我就在楼下。” 贺石点点头:“好,谢谢。” 见对方还不走,贺石又仰头看他。 姜汤辛辣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贺石没忍住,暗暗地咽了下口水。 跟贺石再次对视后,小二又尴尬地笑了,连忙转身往楼下走去。 外人终于走了。 贺石关上房门,把托盘放在桌上,明明也很饿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吃东西,而是跑到床前,拿起了放在上面的一双夹棉短靴。 鞋子样式简单好看,玄色鞋面上还绣了同色的祥云暗纹,十分精致。 贺石莹润的双眸弯了弯,脱掉脚上的靴子,换上了这双新鞋。 一如既往的合脚,而且更加轻便舒服。 在地上走了几圈,贺石来到桌前坐下,先闻了闻面和姜汤的味道,没什么特殊的,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吃完东西后,天还没亮,贺石吹灭蜡烛,在那张窄小的床上躺下,轻轻地把被子盖在身上。 从有记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睡在床上。 有点奇怪,和睡在草堆上的感觉很不一样。 贺石翻了个身,觉得不得劲,又翻回来,盯着床顶的幔帐看了一会儿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街道上还弥漫着薄薄的晨雾,早起做工的人三三两两地经过这家小客栈。 楚河从客栈外进来,身上衣物整齐,大氅下摆颜色稍深,想来是在外待了很长时间,被雾打湿了。 他手里拿着剑,径直往楼上走去。 走到贺石的房间门口,他停下脚步,想了想,从荷包里摸出一锭比昨晚更大的银子拿在手里,抬起握着剑的手敲门。 只敲了一下,第二下还没落上去的时候,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贺石同样穿戴整齐,看到站在门口的楚河时,他怔了一下,没说话。 一看见贺石,楚河的脑海中就闪过昨日自己一脚踩塌屋子的画面,他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动了动,勉强露出个微笑的表情:“小兄弟,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贺石道:“换了地方不习惯,睡不着。” 贺石是在陈述事实,他确实因为不习惯睡床而一夜未眠,但楚河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原本攥在手里准备作为补偿的银子此刻也有点拿不出手了,他轻咳一声,目光扫过楼下,那里有一桌客人在吃早食。 于是他道:“还没吃饭吧,走吧,先去吃饭。” 说罢率先往楼下走去,贺石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面对面坐下,点了几个包子和白粥,店小二走后,桌上一时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之后,贺石先开口了,他捏着棉衣的袖子,消瘦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偏偏看着很是楚楚可怜:“我还有一些东西埋在了那底下,想回去找找……” 第25章 不能说是天才,只能说是完美 楚河下意识开口:“可以,吃过饭后我同你回去一起找。” 他说完也是一愣,随即释然。 昨夜安顿好贺石后,楚河稍作休整便出门连夜追寻魏不语,但奈何之前耽搁的时间稍长了些,他并未追到。 想来魏不语估计早已离开远山县,短时间内很难再寻到了。 楚河原本打算吃过饭后,把钱给贺石作为赔偿,便继续去追魏不语。 但既然话已说出口,索性就再去陪这孩子找东西吧,想来他一个人,恐怕也很难翻动那片废墟,还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正好这时小二把早食端了上来,二人吃完后,一起出发前往无名小巷。 巷尾的废墟还是同昨夜一样,并无什么变化。 贺石暗暗松了口气,摸索着走到草堆的方位,搬起盖在上面的烂木板,丢到一旁,又拿起下面压着的树枝。 楚河见状,也不嫌脏,脱掉大氅放在一旁的墙上,上前跟他一起搬。 有了他的加入,盖在草堆上的杂物很快就被清空了。 贺石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眼楚河,见对方就这么杵在原地不动,动作微顿,从草堆下掏出了那个盒子。 楚河的视线看着贺石手里的盒子,思绪却飘至远方,默默计算着魏不语可能逃走的几条路线。 贺石用披风做包袱,把盒子包起来背在背上。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没住几天的地方,贺石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往巷子外走去。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他回头一看,楚河还在原地站着呢,拿着剑双手抱胸,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不走吗?” 贺石喊了一声,楚河这才回神,足尖轻点脚下的废墟,轻飘飘两步就赶上了他。 贺石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经过巷口王家时,贺石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敲门。 还是静悄悄地走吧,像来时一样,不惊动任何人,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感谢那对兄妹。 楚河并未注意到贺石的反应,出了无名小巷后,他左右看看,找了条路,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贺石在身后默默地跟着他。 楚河走了一会儿,还是在路边停下了。 他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贺石,沉默一会儿后,抬起手伸到了对方面前,手指展开,布满薄茧的修长手掌中间放着一大锭银子。 贺石疑惑地抬头看他。 楚河冰冷的脸上再次挤出一个微笑:“小兄弟,昨夜踩塌了你的房子,十分抱歉,这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应该是够在这县城里买一处小院子的。” 贺石没去拿那锭一看就很有分量的银子。 他垂眸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已然坚定:“我不要钱,你可以帮我找学武功的地方吗?” 楚河一怔,问他:“为什么要习武?” 贺石抿唇:“我想报答我的恩人,但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楚河有些讶然,他以为这孩子会说想要吃饱穿暖,又或者想要闯荡江湖惩恶扬善,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但这个答案却让他内心深处微微触动。 沉吟片刻后,楚河认真道:“习武是需要天赋的,我得先看你有没有天赋,倘若没有天赋,即便拜了师父,也是白白吃苦,最多不过强身健体罢了,得不偿失。” 贺石眼底微亮:“那我若是有天赋呢?” 楚河:“若你有天赋,即便很低,我也会请人帮你寻一个好师父。” 贺石用力点头:“嗯!” 楚河环顾四周,这条街道上有不少行人,路过两人时大多都会回头看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来。” 贺石跟着楚河回到了昨日住的那家客栈。 走进房间,看着楚河关上门,说实话,他是有一些忐忑的。 楚河走到脸盆旁净手,吩咐道:“把上衣脱了,坐在凳子上。” 贺石乖乖脱掉棉衣,上身皮肤接触到冰凉的空气,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挺直腰背坐在凳子上,脸色绷得紧紧的。 楚河擦干手走过来,双掌放在他肩上:“不要紧张,闭上双目,放松身体。” 贺石照做,闭上眼睛,感受着楚河微烫的双掌拂过上半身的几个部位,偶尔还按一下,热热麻麻的,很不舒服。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他听到楚河的声音响起:“好了,睁开眼睛吧。” 贺石连忙睁开双眼,期待地看向对方,希望听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楚河直直地注视着这个瘦的一把骨头的孩子,目光相当复杂。 贺石见他久久不说话,第一次觉得自己性子是急躁的,他捞过一旁的棉衣披在身上,眼巴巴地看着楚河:“怎么样?” 楚河慢慢点头:“可以。” 贺石的目光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嘴角一扬,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看着贺石高兴的样子,楚河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原本他是想着带贺石回去,请师父为他找个合适的门派。 但刚刚摸骨验资时,他就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贺石的天赋已不足以用天才形容,只能说是完美。 每摸一处,他的心跳就快一分,摸过一遍后,甚至怀疑自己摸错了,又摸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这孩子天生就是习武的胚子。 一想到这样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差点被埋没,楚河就心中发颤。 他看着贺石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幸好他同自己提了习武的要求,并且说服了自己,这才避免了这样的武林悲剧的发生。 只要带他回去,师父门下将又添一员奇才,在不久的未来大放光彩,想来他会很高兴吧。 贺石没有注意楚河的表情变化,他还沉浸在惊喜袭来的巨大的喜悦中。 他可以习武,可以变强,可以摆脱现在这种一点小事也要麻烦神仙保佑的生活…… 到那时,他还怕没钱给神仙建庙、供奉香火吗? 贺石越想越激动,恨不得马上跪下告诉神仙这个好消息。 这边楚河也稍稍平复下了有些激动的心情,他看着未来的小师弟,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再过半月便是除夕,我们需赶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回到云州,事不宜迟,现在便出发吧。” 第26章 【旧货市场】 贺石“哦”了一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楚河一怔:“我倒是忘了这件事了,我叫楚河,江河的河,你……” 贺石接住他的话道:“我叫贺石,石头的石。” 楚河唇角微扬,轻轻拍了下贺石瘦小的肩膀:“走吧。” 两人下了楼,楚河喊来店小二买了些干粮,贺石顺便往水壶里灌满热水。 楚河第一次见这种样式的水壶,好奇问了一句:“这壶不错,哪里买的?” 贺石:“捡的。” 楚河:“……” 贺石:“我经常捡一些有用的好东西,可能是运气比较好吧。” 楚河:“哦……” 楚河也只是见那水壶小巧精致有点好奇,并没多在意这件事,问过便抛在了脑后。 收拾好行李后,他带着贺石转了两条街,终于买到了一辆马车。 马车车厢不大,左右两扇小窗,前后两扇门,勉强坐得下两个成年人,里面没什么装饰,拉车的也是一匹并不高壮的老马。 “去云州路途遥远,你也不会骑马,还是坐马车吧。”楚河将贺石扶进马车,长腿一伸便坐在车辕上,“坐稳了,出发。” 说罢单手握住缰绳一甩,老马迈开四蹄,踩上青石路,“嘚嘚嘚”地往城外去了。 贺石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拉开一侧的窗户探出头,看着远山县的城门在视线中越来越远,心中渐渐地浮现出一种不真实感。 从婴儿时期被老乞丐捡到后,贺石就生活在这座不大的县城里,整整十一年没离开过。 如今就这么轻巧地出来了,还要坐着马车去往未知的远方,贺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恍若身在梦中。 手指碰到放在身旁被披风包裹的盒子,贺石关上窗户,垂眸解开结扣,从盒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 上面躺着三枚晶莹的水晶软糖,分别是红色、紫色和黄色。 贺石想了想,拿起红色的那枚放进嘴里。 酸甜中夹杂着不知名香气的味道弥漫开来,贺石轻轻地嚼着软糖,原本飘浮不定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所有的紧张和忐忑都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反正不管走到哪,神仙都会在天上看着自己,只是接下来可要争点气才行,不能在神仙面前丢脸。 —————— 何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和张予诗告别后,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 揉揉发酸的手腕,何玉瘫在躺椅上脱掉拖鞋,露出了撞得红肿的小拇趾。 “嘶……真疼啊……”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往桌腿上撞脚趾,连着撞了三回,何玉都感觉小拇趾快被撞掉了。 简单地喷了点药,何玉收起龇牙咧嘴的表情,也不再管它,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希望能转移转移注意力,减少一点疼痛感。 游戏画面展开,屏幕上出现的是一辆在官道上匀速行驶的马车。 “咦?” 换地图了这是? 何玉放大画面,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车厢前面赶车的楚河。 对方下半张脸上围着围巾,头上戴了斗笠,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 他右手抱剑,左手抓着缰绳,时不时甩一下,整个人松散地靠在车厢上,一条长腿曲起踩在车辕上,一条自然下垂,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摇一晃。 楚河赶车?那车厢里坐的难道是…… 何玉满怀期待地点开车厢,果然看见了正靠在角落发呆的贺石。 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事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何玉,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贺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成功赖上……呃,成功跟上了楚河! 而且还是他坐在车厢里休息,楚河在外面顶着寒风赶车的那种! 何玉笑眯眯地伸手摸摸贺石的头,她之前还发愁找什么办法能说服楚河走时候带上贺石呢,结果他自己一个人就解决了,真厉害。 得奖励一下。 何玉打开【库房】,把剩下的那支冰糖葫芦送给了贺石。 接着又把画面转回车厢。 贺石手里拿着那支冰糖葫芦,眼睛亮晶晶的。 【贺石:是神仙来了吗?我就要去学武功啦,以后会很厉害的……】 【楚河:小石,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贺石神色一顿。 【贺石:没说什么楚大哥,你听错啦。】 【楚河:哦。】 何玉切换画面,看见楚河调整了姿势,依然放松地靠在车厢上,同方才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马。 看样子是真没听到什么。 她又把画面切回车厢内。 贺石微微垂着头,乖巧地坐在车凳上,似乎是在等待夸奖。 何玉看了一圈,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能送他,于是拉起披风的一角,轻轻蹭了蹭贺石的脸颊。 从耳尖开始,贺石的脸肉眼可见地慢慢变红,他掩饰般地张嘴咬下冰糖葫芦最上面的一颗红果,塞满了腮帮子,慢慢嚼着。 何玉这才注意到贺石的装扮已经全然一新. 略显干枯的长发束在脑后,消瘦苍白的脸颊上红晕未退,因为冷,线条精致的鼻尖也微微泛红,一双长眉斜飞,依着轮廓优美的眉骨,更衬得其下的双眸温润如玉,清澈有神。 虽然还稍显稚嫩,但已然是有了十足惊艳的五官底子。 太好看了,不仅好看而且特别。 何玉用指尖点点屏幕中贺石的鼻尖,想象着那里真实的触感。 也就是纸片人才能被创造出这样完美的一张脸,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吧? 何玉又欣赏了一会儿贺石的美貌,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对了,升级过后还没探索又出了什么新功能呢! 何玉猛地惊醒,暗骂自己没出息,连忙退出车厢开始研究。 左侧的几个功能都没变,只是【地图】中原本只有【远山县城】是亮着的,此刻却从县城大门延伸出来一条线,缓缓地往南蔓延。 这是贺石经过的路,看来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地图就会点亮。 屏幕右侧还是孤零零的一个【时钟】功能。 何玉想了想,再次打开【家园】,看着那几个熟悉的选项,她点开了【杂货店】。 杂货店的下一次刷新时间是在明天的凌晨,但不同以往的是,就在倒计时的左侧,出现了一个新的功能——【旧货市场】 果然,这次更新的东西还挺隐秘的嘛,找了两遍才找到。 何玉喝了口水,满怀期待地点进【旧货市场】 第27章 直接报身份证号码算了 【旧货市场】的页面类似于常见的购物软件,只不过是简化版的。 首页是个可以上下翻阅的商品列表,下方是四个选项,分别为【首页】、【出售】、【购物车】、【我的】,最上面则是一个搜索栏。 何玉大致翻了一下【首页】推荐的商品列表,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上至名剑神药,下至咸菜疙瘩,种类相当齐全,不过一眼看去都是古代才有的东西,没有现代产物。 看来如果想买一些现代的东西,就只能等【杂货店】刷新了。 何玉看着列表最上面那柄颗卖999两黄金的【万能解毒丹】,突然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就像小时候电视上看的购物广告,什么“八星八钻黄金切割的国际进口手表”、“治疗癌症一剂起效的名医中药”等等,统统只要998,就能完整带回家…… 有点扯远了。 何玉收回发散的思绪,把目光放到【出售】上,伸手点开,屏幕上只有一个【选择商品】的按钮。 她试着点了一下,弹出的是【库房】里的货架。 有意思,这是表明她可以出售不需要的东西来赚钱吗? 何玉想了想,选中了【野狗护卫】 如今贺石已经离开远山县城,那两条流浪狗也没什么大用了,不如卖了赚点钱,买些有用的东西。 画面一转,【野狗护卫】悬浮在空中,下面是两个选项【出售】 【鉴定】 何玉点【鉴定】 【‘野狗护卫’:可召唤两条营养不良的野狗,能服从主人的简单指令】 【回收价:铜钱*150】 还挺值钱,比预料的高了一点。 何玉直接点了【出售】 【‘野狗护卫’已回收,恭喜获得铜钱*150】 除了做任务,总算又有了来钱的渠道,不至于想买什么东西都买不起。 何玉十分满意这次升级更新的功能,她顺便盘点了一下【库房】里的存货。 【锋利匕首】、【棉质围巾】、【窝窝头配方】、【鸡蛋汤配方】、【风寒药配方】,还有做窝窝头和鸡蛋汤剩下的半斤玉米面和3个鸡蛋。 好像都挺有用的…… 何玉想了想,关掉了【库房】,什么都没卖。 再试试搜索功能,她在搜索栏里输入【发带】,点击搜索。 往下翻了两页刷新的商品列表,何玉看见了之前没买到的那条【天丝锦发带】,售价350枚铜钱,比在【杂货店】里卖的贵了50枚铜钱。 何玉把它加到了购物车里,关掉搜索界面后,在【首页】津津有味地逛了起来。 古代的东西都没见过,看见什么都觉得好。 不一会儿,何玉就加了不少东西进购物车,点击结算一看,26两白银并19个铜钱。 好好好,还以为自己挺有钱了呢,结果连个零头都不够。 何玉被自己逗笑了,索性关掉【旧货市场】,眼不见心不烦。 人们总说,当你想买一件东西时,就先把它加到购物车里,等个半月二十天再去看,如果还是很想买,那就拿下,如果没之前那么想买了,那就恭喜你,省了一笔钱。 何玉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无他,还是因为穷啊。 屏幕中,贺石已经吃完了那根冰糖葫芦。 他把窗户拉开一个小缝隙,顺着缝隙丢掉木签子,又赶快把窗户关好,喜滋滋地拿出水壶喝了口尚且温热的水,马车很颠簸,他却乐在其中。 赶路的时光总是无聊的,何玉把游戏时间流速调成十倍,拿着手机上了楼。 游戏画面中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这会儿又起了风,卷起地上的浮雪,纷纷扬扬地落在马车上,紧接着又被风卷走,不知飞到了哪去。 楚河运转内力暖一暖握缰绳的手,远远地看见前方白茫茫的尽头有一大片建筑的轮廓。 他轻拉缰绳,老马乖顺地转了个方向,从官道上下来,沿着小路往那边跑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稀稀拉拉的脚印。 在天色将暗时,楚河驾着车走进了这座叫【平安镇】的小镇。 贺石推开车窗,迎着兜头灌进来的冷风,好奇地打量着小镇的样子。 【平安镇】没有远山县城大,再加上这会儿突然变了天,冷得很,大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只有寒风刮过的“呜呜”声回荡着,显得有些寂静荒凉。 贺石眯起被风刺痛的双眼,仔细看着这条陌生的街道,直到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口缓缓停下。 楚河跳下车,抖抖身上的雪粒子,把缰绳交给出来迎接的店小二。 贺石拿着东西从车里出来,也不用楚河扶,自己轻巧地跳到了地上。 店小二拉着马车走了,楚河领着贺石进了客栈。 一楼大堂有几个客人在喝酒,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昏昏欲睡。 何玉看着楚河跟贺石各自进了房间,就把手机放在浴室外面,先去洗澡了。 她洗完澡出来,刚刚涂好身体乳,正吹头发呢,就听到手机响起了任务提示音。 何玉一愣,也顾不上头发还没吹干,先跑去床边拿起了手机。 因为开了十倍速,游戏中的这一夜过得很快,此刻外面天色渐亮,楚河跟贺石正在往马车上搬东西。 何玉之前看过地图,按照他们走的路线,接下来很长一段距离都不会经过城镇,最少要在野外过一夜,若是有事耽搁了,少不得就得过两夜。 她只大致扫了一眼,也没再细看两人的准备工作,找到【任务】图标后点了进去。 【任务一:夺宝风波】 【任务描述:你小时候被欺负了会回家告家长吗?你说你可能不会,但有的人,她会。她不但要告状,还要带着家长一起来把欺负她的人都杀了。】 【任务要求:请保护楚河和贺石安全回到云州楚氏山庄。】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80,白银*6,杂货店刷新券*1,红云剑穗*1】 读完这个任务描述,何玉有点无语,这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谁,就差直接报身份证号码了。 她退出任务页面。 楚河和贺石已经出发,这会儿都快出城了。 何玉跟上去,看着二人丝毫没有防备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头疼。 该怎么提醒楚河,魏不语马上就要带人来反追杀他这件事情呢? 第28章 神秘信息 楚河赶着马车,一路未曾休息,沿官道出了朔州,来到了益州地界。 益州虽然位于朔州南方,气候没那么苦寒,但也是地广人稀。 放眼望去,皑皑白雪少了不少,大地裸露出来,一片枯黄,反而更显荒芜。 眼看着天快黑了,四周还是茫茫旷野,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只一条不那么平整的官道一路蜿蜒至远方。 楚河找了片地势较低的洼地,把马车停了过去,招呼贺石捡柴生火。 以往楚河独自在外赶路时,除非实在疲惫,都不休息,在认识路知道方向的前提下,甚至会连夜赶路。 但如今多了个贺石。 虽然他一直坐着马车,不受风吹,无需使力,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不大的孩子,颠簸一路肯定累坏了,还是需要休息一下,免得云州还没回去,他就先累病了。 火堆很快便点着了。 楚河从马车的行李包里掏出来几块木炭和一口小铁锅,把锅架在火堆上,头也不抬地朝贺石伸出手。 贺石配合地从怀里掏出水壶放在他手上,看着对方将今日路过一条河时灌的水倒进去。 他抬手把圈在脖子上的灰色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耳朵。 楚河静静地看着锅里的水一点点煮沸,往里面扔了几块肉干,拿根树枝搅了搅。 他也围着围巾,但跟贺石不同,楚河好像并没有感觉很冷,拿着手上的树枝随意捅了捅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些。 “昨日没看到你围围巾,我还以为你没有。” 夜里太静,寒风呼啸,楚河看贺石缩着脖子,一边发抖一边烤火,颇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贺石眸光一定,很自然地说道:“这围巾之前裹在披风里,你可能没看见,昨日不太冷我就没拿出来。” 其实这围巾是今日一大早神仙送给他的,但这话可不能对楚河说,即便他也算自己的半个恩人。 贺石原本不想戴,但夜里实在太冷了,他怕把耳朵被冻坏,只好拿出来围上取暖。 楚河看了眼贺石,又看了眼停在上风口挡风的马车,马车里放着贺石那个破旧的木盒子。 楚河知道那里面有些对于一个小乞丐来说很不常见的东西,也问过贺石,对方的回答还是那句话:“我运气好,捡的。” 多问了几句后,他见贺石的目光已经开始隐隐有些警惕,索性也就闭了嘴。 捡的便捡的吧,左右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小师弟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了? 自己再多过问,反而显得太过婆婆妈妈,平白惹人烦。 吃过晚饭后,楚河让贺石去马车上睡觉,他来守夜。 贺石却说什么也不休息了,非要跟他一块,楚河劝了半天,最后答应让贺石守下半夜,贺石这才上了马车,裹着披风睡下。 野外的深夜寂静的很,四面八方皆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身前的一堆火散发着一点温暖的光,让人有种处于深渊边缘,但仍身在人间的感觉。 楚河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 远处传来朦胧的狼嚎声,寒风卷过,跳动的橙黄火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在其身后投下一片蠕动着的巨大黑影,黑影延伸着与更深处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还挺冷的。 楚河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毯子,又往火堆里填了两块炭,把手和脚伸过去烤。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瞳孔骤然一缩,瞬间便从地上起身,“锵”的一声抽出长剑,背对着火堆,迅速而戒备地环视一周。 四周很安静,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在静静窥视着。 楚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保持着持剑攻击的姿势,缓缓弯腰,指尖触到了自己长靴的边缘。 在长靴和小腿的缝隙间夹了一张叠起来的白纸,露出约半寸宽的边缘,在黑色的衣物衬托下异常显眼。 楚河轻轻抽出这张纸,单手打开,借着火光看了起来。 ‘魏不语带人追杀,需戒备。’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楚河的瞳孔再次震动。 纸条的内容虽然让人惊讶,但楚河最想知道的是谁会将一张纸塞进自己的靴子中,还能让自己毫无察觉。 他沉默半晌,再次拿起纸条看了一遍。 纸是市面上很常见的那一种,上面的字迹虽工整,但却非常普通,甚至很像书社卖的那些印刷书上的字体一样,毫无特色。 究竟是谁在暗中提醒自己,用的还是这样隐秘的手段…… 楚河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纸条上的“魏不语”三字,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 ‘楚河!我告诉你!这附近还有一位高手藏在暗处,你我今夜若拼个两败俱伤,小心被别人渔翁得利!’ 难道当时魏不语并不是在诈他,而是附近真有这样一个高手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高手为何要帮自己? 莫非……他是师父认识的人? 楚河剑眉微蹙,望着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白纸,陷入了深深的思虑当中。 —————— 何玉自从玩游戏以来,逐渐总结出了一个规律。 除了去店铺购买东西时可以和npc交流外,其余的时候她是没办法和npc直接对话的。 这也就导致何玉没办法告诉楚河魏不语正在带人追杀他这件事,总不能直接“显灵”,用超自然的方式向他传递信息吧? 比如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开始凭空出现文字,原本是死物的东西突然动起来什么的…… 先不说楚河会不会信她传递的信息,单单就这种一看就不是人力能达成的效果,楚河不被吓得怀疑人生才怪。 到时候万一他怀疑到贺石身上,不管他了怎么办? 所以还是得用稍微符合常理一些的方法提醒他。 而在凌晨【杂货店】货品刷新后,格子里的一件货物,碰巧就为何玉解决了这个难题。 【便签纸*1】 【君子兰*1】 【负重护腕*1】 【玉露团配方*1】 【动物饼干*1】 【试毒针*1】 【便携化妆镜*1】 这次刷新后货品格子多了一个,是上个任务的奖励。 第29章 深夜的客栈 何玉现在手头宽裕,直接买下了【负重护腕】、【玉露团配方】、【动物饼干】、【试毒针】、【便携化妆镜】五样东西,一共花了1两白银加265枚铜钱。 不过最让她好奇的,还是第一个格子中的货品——【便签纸】 是什么样的便签纸,要卖整整1两银子呢? 有猫腻,买来看看。 【便签纸】的外表就是那种很普通的便签纸,纯白色的纸张,大概a6大小,薄薄的一沓。 就这? 何玉不信邪,她突然想到了【旧货市场】里的【出售】有个鉴定物品的功能,于是赶紧操作。 【‘便签纸’:一沓10张,可用于留言、恐吓、表达爱意等(注:一张便签纸只能写10个字)】 【回收价:铜钱*500】 哦,回收价只有售价的一半,直接折旧百分之五十,真是好一个奸商…… 不过这个功能确实实用,而且现在就能用到,虽然只能写十个字。 何玉斟酌语言,片刻后在输入框中打字:【魏不语带人追杀,需戒备。】 刚好十个字,她满意点头,选择人物【楚河】,点击【发出】。 看着屏幕上弹出的【便签已发出,等待收件人查收……】 何玉微微一笑,成了。 她把视角转到楚河身边,正好看到他从靴子里抽出那张便签的画面。 与此同时,屏幕上弹出【收件人已查收】的提示。 楚河武功那么好,现在有了防备,想必魏不语一伙人短时间内很难在他身上讨到好。 这么想着,何玉揉揉酸涩的眼睛,放心地关灯睡了。 —————— 因为那张莫名出现在身上的纸,以及那句虽简短但信息量巨大的提醒,楚河前半夜未睡,后半夜浅眠,以确保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立马察觉。 即便如此,第二日一早出发时,他仍是精神十足,丝毫看不出没休息好的迹象,与稍显萎靡的贺石形成了鲜明对比。 靠坐在马车前方,楚河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里的缰绳,寒星似的眸子微垂,看似闲散随意,实则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好在这一日走来风平浪静,二人赶在天黑前来到了一处名为福康县的县城。 进城后,楚河就近在街边找了一家客栈停下车。 店小二很热情地出来迎接,还帮他们把东西搬到客房。 “店里有什么吃的吗?”在大堂坐下,楚河将剑放在桌边,对店小二问道,“挑些好的上。” 店小二身量不高,穿了身青布衣裳,头上戴着同色帽子,肩上挂一条白毛巾,腰微微下弯,满脸堆笑,看着很不起眼。 他笑眯眯道:“客官,我们店里现在还有现煮的羊肉和烙饼,还有腌萝卜、白菜丝这些小菜,您看先给您上二斤羊肉、两碗羊汤、三个烙饼并两碟小菜如何?” “可以。” “我们这儿还有上好的烧刀子……” “不要酒。” “好嘞,您二位稍等!” 小二一甩肩上的毛巾,脚步轻快地往后厨去了。 楚河望着小二的背影,双眸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这家店的羊肉味道一般,而且煮的过了火候,太绵软。 但贺石和楚河还是吃的一干二净,吃到最后还多加了两个饼子。 吃过晚饭后,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楼供两人沐浴。 夜渐渐深了,外面寒风呼啸,整座客栈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贺石沐浴完,正靠坐在桌旁拿布巾擦头发,突然门口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他抬头一看,只见楚河不知道怎么打开了门栓,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又抬手把门拴住了。 贺石:“?” 楚河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石点头。 楚河指了指床,又指了指贺石。 贺石了然,放下布巾来到床上躺好。 楚河拿着剑走过去,示意他往里面一些。 贺石:“……” 他往里挪了挪身体,直到手臂贴上了墙才停下。 楚河和衣在他身旁仰面躺下,双手抱剑,抬手一挥,掌风拂过,蜡烛熄灭。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黯淡的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户洒在地上,留下一片四四方方的光斑。 客栈的床不大,睡两个人略有些挤。 身旁躺着的人存在感很强,贺石别扭地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感受着从墙面上源源不断散发的阴冷气息,他轻轻打了个哆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黑暗中,楚河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贺石终于有了些睡意,正当他迷迷糊糊即将陷入睡梦中时,身旁一直安静躺着的楚河却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贺石:“!!” 他瞬间惊醒,双眸圆睁,右手下意识弯起,手肘猛地撞向身侧。 楚河伸出另一只手轻松挡下贺石的攻击。 黑暗中,他目光清明,有些惊讶地看了贺石一眼。 攻击被化解,贺石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突然捂住他嘴的这个人是谁,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看着眼前楚河模糊的轮廓,他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也不会乱动。 楚河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把手放下,转而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贺石扭头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内,不知何时渐渐弥漫开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 房间的窗缝并不严实,隐隐透进来外面的光,一个黑影赫然映在窗纸上,一缕缕烟雾顺着气流飘进了房间内。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似乎是听见屋里完全没了动静,那个映在窗上的黑影终于动了。 他侧过身子,悄无声息地往前移动,直至移出窗纸的范围,紧接着,房间的门发出了一丝极轻微的动静。 房门被慢慢推开了。 身量不高的黑影迈步进来,脚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缓缓走到床前,抬起了右手,锋利的刀刃在黑暗中划过一抹寒光,闪电般地往床上刺下—— “噗呲……” 血肉被利刃捅穿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异常响亮。 黑影的匕首掉在床上,双手死死地捂住只自己的喉咙,发出濒死的破碎音节,拼命回头看去。 楚河站在他身后,右手垂下,剑尖上鲜红滑落,一如既往的光亮如新。 随着“扑通”一声,黑影摔倒在地,半截身子撞在床上,一时还没死,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一直装睡的贺石从床上坐起身,掀开被子,一脚将他踢在了地上。 第30章 黑影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也传出了动静,隐隐听见有人小声惊呼:“人呢?” 楚河捡起床上的匕首递给贺石:“拿着,躲好,有人喊我。” 贺石二话不说,接过匕首跳下床穿好鞋,跑到了衣柜旁打开柜子钻了进去。 楚河刚走出房门,隔壁他的房间内就接连走出三个身影,双方打了个照面。 那三人一愣,为首的一人喊了声:“人在这儿!” 话音未落,便率先扑向了楚河,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熟悉的短剑刺出,直奔楚河面门。 楚河轻飘飘地后退两步躲开攻击,手中同样寒光闪过,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长剑出鞘声,剑身直接往扑来这人的腰间扫去。 这一道攻击角度刁钻,来人身形猛地向后一扭,堪堪躲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从她身后飞射而出,直奔楚河,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楚河顺势挥剑格开,只觉得右手被震得发麻,虎口处一阵闷痛。 二楼走廊太过狭窄,他后退一步,单手撑住身后的栏杆,翻身跳了下去,落在大堂地上。 楼上三个人见此也跟着跳到了一楼。 其中一个高壮的人影身在半空长臂一甩,那道黑影再度伴随着尖锐的嘶鸣声砸向楚河。 楚河闪开,黑影砸在大门上,轰出一个大洞,半扇木门随之砸落在地上,荡起一阵灰尘。 如水的月光倾泻进来,隐隐照亮了几人的面孔。 楚河随手挽个剑花,剑尖直指三人:“魏不语,我不去追你,你不赶快逃,反倒自投罗网来了,怎么,身上的伤好了?” 他的语气毫无情绪波动,但魏不语却在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她咬着牙,狠狠瞪向楚河:“你没中毒……” “雕虫小技。”楚河道,“净门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只会弄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魏不语身后的高壮男子向前一步,弯腰低声道:“魏姑娘,老毒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估计是没了。” “没就没了!”魏不语恨道,“给了他上好的化功散,连个毛头小子都放不倒,废物!” 高壮男子身形一顿,没再说话。 他看着足有七尺多高,一个人抵两个魏不语宽,此刻却静静地躬身站在后者身后,手里拎着根寸粗的铁链,铁链尽头连着个硕大狰狞的流星锤,方才正是这锤子砸烂了门。 魏不语看着背光而立的楚河,片刻后突然笑了。 清脆婉转的女子笑声深夜昏暗的客栈大堂内回荡,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楚河,以为你吃定我们了?没错,在你没中毒的情况下,我们三人加在一起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与你同行的那个小孩就没那么厉害了吧?” 听着魏不语的话,楚河目光一闪,瞥向二楼。 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贺石房间门口,见楚河向他看去,很是随意地朝下挥了挥手,一个闪身进了房间。 楚河眉心微凝,脚掌用力一踏地面,身形腾空,踩着柱子借力准备飞身上二楼。 但楼下三人岂会如他所愿,跟在魏不语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黑衣女子右手一扬,一条一丈多长的鞭子划破空气,死死地卷住楚河脚踝,将他一把拉了下来。 与此同时,魏不语和高壮男子同时出手攻向楚河。 四人打在一块儿,楚河被缠住,一时间脱不开身,不由得有些急了,下手动作越来越狠,甚至开始以伤换伤,想要尽早脱困。 魏不语三人自然看出了他的目的,于是使上浑身解数,拼命缠住他。 一时间大堂内胜负难分。 躲在衣柜里的贺石听着楼下兵器相交的声音,把匕首护在胸前,平复下略微加速的心跳,静静地坐着不出声。 突然,他耳朵微动,分辨出了夹杂在打斗声中的一道脚步声。 不同于楼下的打斗声,这道脚步声离得很近,仿佛就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贺石不由得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 “踏……踏……踏” 脚步声在贺石耳中越发清晰,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道声音好像是往衣柜的方向来了! 贺石刚刚平复好的心跳开始再次加速,他右手紧紧握着匕首,左手扯住衣柜里挂着的披风,准备等这人一开门,就先把披风扔上去蒙脸,再拿匕首刺他。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不需要仔细分辨也能听出,它缓缓停在了衣柜门口。 贺石暗暗咽了一下口水,黑暗中的双眸微眯,死死盯着透出一丝微光的衣柜门。 似乎有手搭在了衣柜把手上,那抹微光轻轻晃了晃。 “吱呀——” 衣柜门打开,一个黑影把脑袋探进来,微微转动,跟隐在黑暗中的贺石对上了视线。 说时迟那时快,贺石一扬手中的披风,往那颗脑袋上砸去,紧接着猛地向前一扑,手中匕首狠狠地捅了过去。 “扑通——” 贺石整个人随着惯性摔出了衣柜,他的面前,那张亚麻色的披风落在地上,什么都没盖住。 他心中一紧,顾不得身体撞在衣柜边角的疼痛,猛地抬头看去。 那道黑影手里拿着一柄弯刀,正垂着眼睛戏谑地看着他。 “小子,胆子不小嘛,”黑影踱步上前,一脚踢开了贺石手中的匕首,蹲下身,把弯刀架在他脖子上,“可惜速度太慢,力气太小,说说吧,你和楚河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路把你带在身边?” 贺石看了眼被踢到墙角的匕首,又垂下眸子看了看肩膀上刀刃雪亮的弯刀,没说话。 “说吧,你说了我就放了你,否则的话……” 黑影语气平淡,手中的弯刀轻轻往前递了递。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贺石睫毛微颤,仍是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不说是吧?不说就去死吧!” 黑影冷笑一声,彻底失去了耐心,右手微微用力,就要划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气管。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木桌突然凭空飞起,猛地砸向他的后背。 黑影动作一僵,瞬间收回弯刀,跳起来把飞来的桌子劈成两半。 被砍成两半的木桌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噪音,黑影戒备地提起弯刀,扫视着黑暗的房间,冷声道:“谁?出来!” 第31章 那位前辈呢? 在他身后,安静躺在地上闭目等死的贺石突然睁开了双眼。 看着摔在面前的桌子残骸,他嘴角微微弯起,眸光越来越亮,像盛了湾泉水的月亮一样,波光粼粼。 楼下缠斗在一起的四人也听见了这声巨大的响动,同时抬头看去。 魏不语喝道:“旭珂,怎么回事?!” 楼上传来旭珂的声音:“这屋里不止有一个小孩,还有一人躲在暗处!” 楚河动作一顿,想到了那个给自己传信的神秘人。 难道他竟一直跟着吗?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不过他大概率对自己和贺石是没什么恶意的,有他在,贺石应当是没有危险了。 想到这里,楚河心神一松,趁着对面几人还没回神,长剑直刺,轻巧地避开所有格挡,直接刺穿了魏不语的腹部。 他手腕微转,剑刃竖起,正要向上挥剑,一鼓作气剖开魏不语的肚子时,身侧又有流星锤袭来,角度刁钻,很难躲开。 楚河啧了一声,颇为可惜地抽出剑刃横扫,挡住了这一招势大力沉的攻击。 魏不语捂着腹部后退两步,额角渗出冷汗,她死死地盯着楚河,也不管自己伤势如何,继续咬着牙扑了过去。 楼下噼里啪啦打成一团时,楼上的房间内却静悄悄的。 旭珂在屋里环视几周,周围光线虽暗,但这个小房间内家具很少,一览无余,根本没什么藏人的地方。 “什么人,出来!” 旭珂没忍住又喊了一遍,见还是没人应答,他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一把拽住贺石,想把刀抵在后者脖子上以作威胁。 还没等他做完抬胳膊的动作,一股巨大的力量就突然作用在旭珂的手腕上。 只听“喀嚓”一声,旭珂手腕弯折出一个扭曲的角度,手中的弯刀掉在了地上。 “啊!” 旭珂拽着贺石的手下意识一松,后者趁机挣脱开来,迅速往远处躲去。 旭珂捂着断了的手腕冷汗直流。 四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楼下不断传来愈来愈沉重的打斗声。 又是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响动之后,魏不语含痛隐忍的声音突然响起:“撤!” 旭珂浑身一震,第一时间退至靠街道的窗边,一脚踹烂窗户往楼下跳去,谁知道身在半空,突然有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他的脚。 旭珂瞬间失去平衡,脸朝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别的,捂着手腕迅速站起身,朝远处飞奔逃去。 一楼大堂中,楚河望着狼狈逃走的三人的背影,并未追出去,而是借力翻上二楼,急步闯进了贺石的房间。 黑暗中贺石的轮廓不太清晰,静静地立在墙角处。 “怎么样?受伤了吗?” 楚河跨进屋子,左右看了看,目光定在了大开的窗户上。 贺石摇摇头,又想到楚河可能看不见,于是道:“我没事,就摔了一跤。” 楚河走到桌边点燃蜡烛,昏黄的烛光渐渐明亮,屋子里的场景清晰地映入眼前。 看着趴在床边穿着店小二服饰的尸体,贺石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不是……” 楚河却像是早在意料之中一样,看也没看那具尸体一眼,把贺石拉到桌旁打量他的伤势。 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问了句:“那位前辈呢?” 贺石一愣。 什么前辈? 听他的语气应该不是在说那个闯进来要杀自己的人,那难道是在说神仙吗……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指了指窗户:“从窗户上走了。” “那个要杀你的人呢?” “也从窗户上走了。” “那位前辈是去追他了吗?” 贺石摇摇头,清亮的眸子里盛满疑惑:“不知道啊,可能是吧?” 楚河见状也不再多问,打算回了庄里问问师父那位不知名的前辈是谁,他救了自己,以后总要报答才行。 贺石见楚河不再继续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楚河突然进来和自己睡一个房间,应该是早料到会有人半夜过来袭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贺石是这么想的,于是便这么问了出来。 楚河道:“这客栈是进城这条街上的第一家客栈,大多数进城的人都会选择来这里住宿吃饭,但昨日咱们进来,店里却空荡荡的,不但没人吃饭,连楼上的客房也都黑着,一个人也没有,有些不同寻常。” “最主要的是,店小二身体轻盈、下盘极稳,显然是有功夫在身,而且功力不低,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当一个店小二,其中也定有隐情,虽说也有可能是巧合,但诸多巧合凑在一起,就肯定有问题。” 他大致讲了分析过程,但并未说出最主要的原因。 如果不是有人提前给他预警,让他一直保持警惕,他可能不会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这些细节。 但这个事就不必对贺石多说了。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楚河:“既然店小二是假的,那真的那个呢?还有掌柜的、厨师和住店的客人,他们都去哪了呢?” 楚河正脱掉上衣对着烛火给自己上药,闻言动作一顿。 沉默片刻后,他道:“可能都死了吧。” 贺石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楚河,似乎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半晌后,贺石从对方脸上得出了答案,他垂下头,越过楚河走出了房间。 楚河知道贺石是去做什么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出声阻拦,只轻轻叹了口气,扯过细麻布包扎伤口。 他受伤不轻,胸膛上有一道六寸长的伤口,皮肉翻卷出来,血淋淋的,左肩被流星锤砸中,不但淤青了一大片,还被扎出了四五个血洞,正不停地往外渗血,看着十分狰狞。 楚河包好胸膛的伤口,把剩下的半瓶金疮药倒在肩膀处,随意擦了擦流到腰间的血水,拿起麻布准备包扎时,才发现一只手很不方便,比划了好几下都没弄好。 这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接过了楚河手中的布条,替他盖在了伤口上。 是贺石回来了。 楚河微微侧头,看见他脸色苍白,但眉头拧着,眼底似有愤怒的星火闪烁。 第32章 不过是纸片人脱衣服罢了 楚河转回头,开口时的声音有些沙哑:“看到了?” “嗯。” “今夜袭击你我的几个人来自净门,这个门派处事手段酷烈,无所顾忌,在江湖上算是人人喊打的魔门一类。” “那楚大哥你呢?” “我?”楚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我算好人还是坏人,比如今夜,我重伤了净门三人,对净门来说我就是坏人,但对被杀的店小二他们来说,我勉强能算好人,所以别人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自己心里划下一条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越过这条线,简单来说就是不做让自己厌恶的人。” 站在他身后的贺石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楚河偏过头看他:“怎么?觉得我不是好人,有些失望?” 贺石回神,继续帮他包扎伤口,低声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楚河微微扬起嘴角,漆黑眸子里浮起笑意,冷峻的脸部线条都柔和了一些。 他没再说话,转过头,安静地让贺石包扎伤口。 与此同时,福康镇外十五里处的一片树林中。 魏不语靠在树上,往伤口上随意撒了些药,用布条狠狠勒住。 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其余三人身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打眼一看,旭珂受的伤最轻,但他的脸色却是最难看的。 他捧着手腕,鼻梁骨摔断了,下半张脸满是鲜血。 他回望一眼逃出来的路,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开口时语气低沉:“隐在暗处的那个人是个暗器高手,而且内力之浑厚,可以说是深不可测,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甚至直到离开,都没发现他的踪迹。” 魏不语脸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废物。” 旭珂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眸光阴毒,黑暗中无人瞧见,开口时声音却带着笑意:“那人确实厉害,我认栽了。也不知是不是楚河认识的人,或者是楚峥派来保护宝贝徒弟的也说不准……” 高壮男子和黑衣女子对视一眼。 高壮男子道:“魏姑娘,大家都受伤不轻,短时间内是没法动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魏不语撑着身子站起来,远远地望向福康县的方向。 月光朦胧,被沙沙作响的树林挡住,周遭一片漆黑,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还没完呢,等着瞧吧,好戏在后头……” —————— 何玉在店里忙完一阵,趁着休息喝水时打开了游戏。 结果一上线就看见有人拿刀架在贺石脖子上。 她定睛一看,那人的头上还在往外冒对话气泡:【不说是吧?不说就去死吧!】 什么情况!!! 何玉心中一紧,视线快速扫描一圈,抡起那人背后的桌子就往他身上砸,见他为了回身防守,终于把刀移开了贺石的脖颈,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放大画面去看贺石的伤势。 贺石倒在地上,手肘撑着地面,白皙消瘦的脸颊上扬,漂亮的眼睛泪汪汪的,一脸的委屈,看着可怜极了。 何玉左右看看,见他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她缩小画面,准备去解决那个拿着弯刀的男人,这人却突然一把拽住了贺石的肩膀,拿着刀就往他脖子上比划。 何玉瞳孔微缩,下意识伸手戳在男人拿刀的手腕上,直接把他的手腕戳断了。 【旭珂:啊!】 他捂着手腕,有些慌张地环视着周围。 何玉磨了磨牙,想着再怎么下手才能直接废掉这个人时,他却突然闪到窗边跳了出去。 事发突然,何玉只来得及拽了他的脚一把,让他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好像没感觉到疼似的,这人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何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画面尽头,这才感觉刚刚戳屏幕的手指隐隐作痛,低头一看,整个指尖都红了。 刚才太紧张,都没注意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劲,好悬没把手机给戳坏了…… 何玉甩甩又疼又麻的手指,把视角切回了房间,正巧看到楚河走进来。 楚河也受了伤,胸口的衣裳被划了道口子,走动间还在往外渗血。 他进来点着蜡烛,一边问贺石关于“神秘前辈”的情况,一边把手放在腰封上,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 何玉:“?” 她先是一惊,下意识想移开视线,突然又反应过来这是在游戏里,看一个纸片人脱衣服而已,慌什么? 于是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你还别说,烛火照映下,楚河这一身的肌肉真挺漂亮的…… 何玉眨巴眨巴眼,一边欣赏帅哥脱衣服上药,一边看着贺石熟练地把她的存在蒙混过去。 真不愧是金色演技天赋的主角,小小年纪,睁眼说瞎话的技能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明明是贺石厉害,但何玉却很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游戏画面中,两人一站一坐,寥寥的几句对话就大致还原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还顺带勾勒出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草菅人命的魔道角色。 何玉跟着贺石去看了客栈的后厨和几间锁门的客房,里面惨烈的景象让她有些不适。 血腥场面不打马赛克,反而洗澡要打,真不知道这游戏的审核是严格还是不严格…… 看着贺石越来越苍白的脸,何玉都有些心疼了。 他还是个孩子呢,就直面这么血腥残酷的场景,万一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贺石垂着头回了客房,上手帮楚河包扎伤口,何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俩。 直到楚河说出了那一番话,贺石阴郁难看的脸色渐渐好转,眼神再次变得清澈,何玉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还有什么人埋伏,看来这一波的暗杀总算是过去了。 这会儿游戏时间显示凌晨4:46,距离天亮也不远了。 经此一遭,贺石和楚河也没有了继续休息的心思,连夜收拾好行李搬上马车。 楚河把客栈里的情况写成匿名信压在县衙大门的门缝里,赶着马车来到城门口。 正巧这会儿天色已经微亮,守城的士兵打开了城门。 楚河轻甩缰绳,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和稀薄的晨雾,出城上了官道,继续向南出发。 第33章 韩启 何玉一边跟着马车在官道上一路小跑,一边点开了【地图】 【益州】这个地图已经走了一小半了,今天走一天,最多明天再走一天就能走完。 【益州】之后是一大片灰色,上面只标注了【洛州】的名字,再远的地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何玉记得【任务要求】中写着楚河和贺石的目的地是云州楚氏山庄。 不管云州是在洛州隔壁,还是在更靠南的地方,总体的路程也就走了一小半。 何玉微微皱起双眉,食指点着下巴。 还有这么长的路,那个魏不语再次搞事情的几率大得很,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按照她的猜测,得等到贺石和楚河安全回了楚氏山庄,这个【夺宝风波】的任务才算真正完成。 可惜昨天晚上打完之后光顾着回去看贺石了,没去跟踪那个旭珂,如果能掌握魏不语一伙人的踪迹,预防他们再搞暗杀就简单多了。 何玉点开地图,看着代表贺石的绿色箭头沿着路线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缓移动,周边一片都是灰扑扑的,只有【平安镇】、【福康县】以及更远处的【远山县】三个光点亮着,在地图上一闪一闪。 何玉打开库房拿出【便签纸】,想了想,写下【小心魏不语其他手段】后,点击【发出】 此刻的游戏画面中,天色已经大亮。 远处能看见朦胧的黑色山脉,灰黄色的大地起起伏伏,空旷的荒野上,一条弯曲的官道绵延向远方。 楚河依旧靠在车厢门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抱着剑,随着颠簸的路况摇摇晃晃。 只是今天他抱剑的姿势变了,剑身特意避开了胸膛的伤口,斜斜靠在肩膀上。 虽然用围巾捂着下半张脸,但何玉还是能看出他脸色其实不太好看。 楚河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虽然没受什么内伤,但也流了不少血,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弱。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缓缓低下头。 只见他破破烂烂的上衣衣襟上,不知何时别了张对折的白纸。 白纸大部分隐没在胸口的衣裳中,只露出了一个尖角。 画面中,楚河好像被定身了一样一动不动,良久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抽出那张纸,缓慢地打开看了一眼。 见楚河已经看到了自己留下的信息,何玉便把视角转回了车厢里。 贺石拥着披风靠在车厢壁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木木的。 何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她知道亲眼目睹了那些场景的贺石心里肯定不好受,但这种情况下,只能他自己想通,别人是没办法帮他的。 想是这么想,但何玉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像之前一样,用披风蹭蹭贺石的脸,安慰安慰他。 她的手刚抬起来,手机就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了来电信息。 何玉吓了一跳,紧接着看到了上面显示的“韩启”两个字。 师兄?他怎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了,出差回来了吗? 何玉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师兄?你出差回来了?” “何玉,中午来我家吃饭。” “?” 何玉被韩启这句毫无寒暄直指目的核心的话给噎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恢复过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语气平静道:“现在是上午10点35,我需要二十分钟收拾一下,10点55出发。” “好,不用坐地铁,我去接你。” “这边是市中心可能会堵车,还是地铁快一些……” “不急,12点半前到家就行。” “好嘞,b……” 何玉的一句“拜拜”还没说出口,对面就挂了电话。 “……” 何玉无奈地笑了笑,她关掉游戏放下手机,喊了声正在喝可乐的张予诗:“予诗,我等等要出去一趟,可能下午晚一些回来,店里你看着吧,中午想吃什么就去买,等我回来给你报销。” 张予诗笑嘻嘻地挥了挥手里的手机:“没问题没问题~” 何玉朝着她露出一个微笑,转身上楼去换了身衣服,简单梳理了一下长发。 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她拿起一支淡色口红在唇上浅浅涂了一层,见没什么不妥后下了楼。 张予诗正在打游戏,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何玉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了一盒装在保鲜盒里的,十分精致的中式点心。 这是何玉按照游戏中获得的【玉露团配方】做的,她对比了现实世界中的玉露团配方,发现两者之间还有点不一样,所以实验了一下,没想到做出来的成品十分漂亮。 第一次只做了六个,还没来得及品尝,正巧要去韩启家做客,就顺便带上给他们尝尝。 韩启的母亲是华国大学的中文系教授,平时就很爱研究中式的东西,想来她应该会喜欢。 与张予诗道别后,何玉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路边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黑色的suv,何玉看了眼车牌,走过去敲了敲副驾驶的窗户。 贴了深色隔热膜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双戴着半框眼镜的丹凤眼,目光阴郁地与何玉对视着。 几秒钟之后,韩启收回目光,薄唇微动,有些冰凉的声音从车窗缝隙传出来:“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车?” 何玉眨眨眼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语气认真道:“现在是10点53分,距离约定的出发时间还差两分钟。” 韩启:“……” 他看了何玉一眼,眼神虽然还有点冰冷阴郁的劲儿,声音里却带上了笑意:“行了,这把算你严谨,还不赶紧上车?” 何玉嘻嘻一笑,也不再开玩笑,拉开车门上了车。 韩启瞥了眼她手里拿着的纸袋:“拿的什么?” “最近做的新品,给你们尝尝。” “你还敢往我爸面前拿你店里的东西?”韩启发动车子,挂挡踩油门,轻转方向盘,车子顺滑地驶出车位,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中,“没被唠叨够吗?” 何玉敲敲手中的盒子,闲适地靠在副驾驶靠背上:“这次拿的东西跟以前不一样,再说了,不还有你吗?” 韩启挑了挑眉:“他训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玉笑笑,语气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34章 做客 车子很快就驶入了一处环境雅致,面积不小的小区内。 这个小区的大多数户型都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再加上小区绿化面积大,安保措施好,位置也在全市文化中心附近,所以售价很高。 在一栋楼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韩启打开后备箱,取出了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何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下飞机没回家直接去找的我?” 韩启锁好车,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是啊,飞机晚点三个小时,来不及回家了。” “哦,这样。” 两人坐电梯来到了十六楼。 韩启输入密码打开防盗门,转过身子,示意何玉先进去。 何玉也不客气,一步迈进客厅,看到了放在门口的粉色女士拖鞋。 她弯了弯眸子,把手中的纸袋放在门口的置物柜上,脱掉鞋子换上了拖鞋。 正在厨房忙碌的韩念安听到动静,拿着锅铲走出来。 他穿了身素色的棉质居家服,腰上系着围裙,虽年近六十,身材却保养的很好,梳理整齐的花白头发下,一道深深的川字纹刻在眉心,鼻梁高挺,嘴唇偏薄,面相看着有些严厉。 看见玄关处正在换鞋的何玉和韩启,韩念安严肃刻板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回来了?去沙发那儿坐着吧,小梅买东西去了,马上就回来。” 韩启点点头,换好鞋双手提着行李箱往自己卧室走。 何玉礼貌喊人:“韩老师。” 韩启听见这乖巧的声音,扭头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像是在说你刚才不是挺嚣张吗,这会儿又老实了? 何玉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笑嘻嘻地洗了手跑进厨房帮忙。 韩念安正在煎鱼,看见何玉进来也没说话,左手熟练轻颠,锅里的鱼丝滑的翻了个面,伴随着细密的滋滋声,浓郁的香气在厨房中弥漫。 “韩老师手艺真好。”何玉从架子上扯过一条围裙系上,拿起放在一旁的菜刀切起了配菜,“我一会儿又有口福了。” 韩念安轻哼了一声,开口时声音淡淡的:“怎么,你店里不忙啊,还有空来这儿吃饭?” 何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您叫我吃饭,就算再忙我也得来。” “是你师母非要叫你来的,可不是我。” “是是是,一会儿可得好好感谢师母啊,正巧我还给她带了礼物……” 韩念安瞟她一眼,单手晃晃锅,拿起一旁的玻璃小碗,沿着锅边一转—— “呲啦——” 酱色浓郁的料汁泼洒进锅的一瞬间,酸甜诱人的香气瞬间被激发,疯狂地刺激着鼻腔,站在一旁的何玉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韩念安再次颠锅,几秒之后,朝旁边伸手:“盘。” 何玉目光一扫,拿起放在架子上的白瓷鱼盘递过去。 韩念安把鱼装好,洒上一撮白芝麻递给何玉,看了一眼砧板上被切的乱七八糟的胡萝卜:“行了,赶紧把这个端上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得嘞!” 何玉双手接过盘子,笑眯眯地出了厨房。 韩启早已换好衣服坐在了桌旁,手里拿着个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微微抬头,镜片后平静的目光扫过何玉手里的盘子,又转回屏幕:“又是糖醋鱼,真难吃。” 何玉把盘子放好:“又不是给你吃的,我爱吃就行。” 韩启:“呵。” 何玉没理他,解开围裙坐下,喜滋滋地剥了个橘子吃。 就在这时,大门处再次响起按密码的声音,何玉扭头看去。 伴随着开锁的声音,门被缓缓推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提包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休闲的无袖连衣长裙,头上戴了顶遮阳帽,齐肩短发随意地别在耳后,耳垂上一枚质感极佳的珍珠耳钉闪闪发光。 “师母,您回来啦?”何玉走过去,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包。 正弯腰换鞋的郝梅听见这个声音,抬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那双与韩启一摸一样的丹凤眼微弯,眼角绽出细细的笑纹:“小玉来了?都快半年没见你了,最近怎么都不来看我们老俩口了啊?” 何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边笑边把一瓣橘子递向她的唇边:“吃橘子,可甜了。” 郝梅顺势把橘子咬在嘴里,上下打量何玉一圈,笑着点头:“行,精气神不错,越来越漂亮了。” “哈哈,哪有啦!”何玉哈哈一笑,拿起放在一旁的纸袋递给郝梅,“这是我这两天研究的新品,拿给您尝尝。” “哦?” 郝梅接过袋子,拿出里面装着的透明保鲜盒,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把盒子拿高,仔细看着里面的小点心。 “这是……玉露团?做的可真精致,小玉好手艺啊,你开的店不是卖西式甜点的么,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中式点心了?” 何玉笑了笑:“偶然得了一张配方,想着做来试试,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我自己还没尝过呢,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如果单看颜值的话,那是绝对的成功。”郝梅把盒子放在餐桌上,“至于味道嘛,一会儿咱们尝一尝。” 一旁的韩启也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下玉露团的颜值,不无肯定地点点头:“样子确实不错。” 厨房中,一直竖着耳朵悄悄偷听客厅动静的韩念安撇撇嘴,手里的锅铲抡得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郝梅听见这番动静,和何玉对视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她对着何玉做口型:‘老韩又发神经,你一会儿别理他。’ 何玉笑眯眯地点点头,同样做口型道:‘放心吧师母,我早习惯啦。’ 韩启看着她俩交流,默默把手中的平板放在餐桌上,起身去了卫生间。 亮起的屏幕中显示着一个全英文的网页界面,似乎是一篇专业文献。 何玉感慨:“师兄是真拼啊,不浪费一丝一毫能学习进步的时间。” 郝梅笑着叹了口气:“这小子,也就只有学习这方面不用我们操心,剩下的……我都不想多说。” 何玉仍是笑眯眯的:“那可不。” 这时,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韩念安正好听见了这句话,顿时冷哼一声:“你倒好,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就学习……我都不想多说!” 何玉:“……” 第35章 催婚是一个人机都受不了的话题 何玉不敢说话,怂怂地瞥了眼卫生间的门。 郝梅瞪了韩念安一眼:“小玉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少念叨一句?真扫兴。” 韩念安把盘子放在桌上,眼睛也跟着一瞪:“你就偏袒她吧,一个一个的……” “诶你这老头……”郝梅上前一步,作势要掐韩念安的胳膊。 韩念安迅速转身往厨房走:“还有一个汤我去盛出来,你们先坐。” 何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郝梅在她对面坐下,拿起了放玉露团的盒子:“真是的,小玉,咱们吃,别给他留。” 何玉一边笑着点头应和,一边帮她拆盒子。 盒子打开,六个形象各异的精致小点心整齐地摆放其中,郝梅小心地拿起其中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随即眼睛微亮:“口感不错。” 她细细嚼了两下,眼睛再次一亮:“好吃,跟祥云斋卖的味道差不多,但是你做的这个更好吃。” 何玉见她表情欣喜,笑道:“有那么好吃吗师母,你可得给我真实反馈啊,不能有滤镜。” 郝梅又咬了一口,合上嘴细细品尝,伸手示意何玉也吃一个。 何玉随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嗯?” 郝梅口中的祥云斋是一家传承了三百年的老字号,在全国的中式点心品牌中,地位是数一数二的,何玉吃过他家的点心,味道很不错,但自己的这个,好像确实是比祥云斋的玉露团口感更好,香味更柔和一些。 游戏里的配方竟然这么厉害! 郝梅已经吃完了一个,她拿起第二个咬一口,感慨道:“小玉啊,真想不到你做点心的天赋完全不在学习的天赋之下,厉害。” 何玉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只觉得口中香气氤氲,连分泌的唾液都变得甜蜜起来,她把盒子往郝梅面前推了推:“师母喜欢,我下次做好了再给你送过来。” 郝梅笑道:“好啊,你下次多做些,我带去学校给同事和学生们尝尝,给你做个宣传。” “我还没计划卖这个玉露团呢。”何玉把泡好的茶拿过来,给自己和郝梅各倒了一杯,“中式点心和西式甜点不一样,步骤繁琐,做起来费工夫,卖得便宜了自己累还赔本,卖得贵了又没人买,还是做着咱们自己吃就行啦。” 郝梅端起杯子抿一口茶,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可不能把我们小玉给累着了。” “妈,你们聊什么呢。”韩启从卫生间出来,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你儿子国外出差一个多月回来,你问都不问一句,光跟何玉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亲闺女,我是表儿子呢。” 郝梅展颜一笑,轻轻拍了下韩启的肩膀:“臭小子。” 这时韩念安端汤出来,把汤碗放在了桌子中央:“行啦别聊了,赶紧吃饭。” 何玉拉着韩启去厨房盛好饭出来,四人在餐桌旁落座。 韩念安环视一周,拿起酒杯:“首先,欢迎小启从国外辛苦工作回来,其次,也欢迎小玉来咱们家做客,已经大半年没能聚在一起吃饭了,来,咱们干一个!” “干杯!” “两个孩子工作辛苦,这杯我干了!” “妈,你少喝点……” 四只酒杯轻轻地碰在一起,窗外的阳光穿过宽敞干净的窗户照在餐桌一角,餐厅里的氛围温馨舒适。 何玉夹了一块糖醋鱼放进碗里,扒着饭吃得正香呢,就听见斜对面坐着的韩念安轻咳了一声:“小玉啊,你最近学习了吗?” 何玉明显感觉到身旁坐着的韩启无声地笑了一下。 幸灾乐祸是吧。 她眼眸微眯,抬起头:“倒是也抽空看了看书。” “哦?看了什么书?是我给你的书单吗?” 何玉摇摇头:“不是。” “那你看的什么书?”韩念安眉头皱起,眉心那道川字纹更深了,仿佛刀刻一样,“不按我给你的书单学,怎么能考上博士?” 他怀疑地看着何玉:“还是你想一直开店,白白浪费你的科研天赋?” 韩念安是何玉本科专业课老师,硕士导师,在上学期间就一直认为何玉十分有天赋,想让她跟着自己读博,好好培养她,以后说不准能当个院士。 可惜这姑娘志不在此,非要跑去开什么甜品店,怎么说都不听,把韩念安气了个够呛。 还好后来在他坚持不懈的游说下,何玉答应边了工作边考博,结果这会儿又说没看他给列的书单,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何玉是不是在糊弄人。 听了韩念安的话,何玉微微一笑:“当然不是。” 她长叹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我最近在研究两性问题。” “啥?” 看着面前懵逼的三张脸,何玉的表情带着学术研究的肃穆和严谨:“最近网上对于婚姻家庭和男女恋爱问题的讨论很火,我觉得这个课题非常有研究价值,而且比起材料学,它更加贴近我们的生活,特别是对于我们这种大龄青年来说,更是直接关乎切身的利益和未来生活,你说对吧,师兄?” “啊?” 韩启正认真听这段莫名其妙的发言呢,不知道何玉为啥突然会cue到自己,茫然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韩念安和郝梅的目光从何玉脸上转移到了韩启脸上,何玉在说完那句话后,也微笑着转头看向韩启。 被三道目光看着,韩启的大脑罕见地停摆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何玉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用意。 果然,见韩启沉默,韩念安张嘴了:“怎么不说话?” 韩启试图拉回被扯远的话题:“呃,这个课题跟材料学没什么关系吧?何玉,爸是在问你学习考博的事呢,你不要岔开话题。” 何玉:“对哦,话题有点偏了。” 她认真地点点头:“韩老师您放心,我之后有时间肯定会学您给的书单上的那几本书的。” 韩念安点点头,没再多说。 韩启见此松一口气,连忙往嘴里塞了颗虾球压惊。 但已经提过的话题是不可能结束的,特别是这么敏感的话题。 只听韩念安又开口了:“话又说回来,小启,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啊?上次不是说在找了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动静,你不是在糊弄我吧?” 韩启:“???” 第36章 紫葡萄 从韩家出来后已经下午3点了。 何玉拎着郝梅给她带的水果走在前面,非常自然地忽略了钉在背上的幽怨目光。 韩启看着前面脚步轻快的背影,暗自磨了磨牙,幽幽道:“你不打算付我一点精神损失费么?” 何玉惊讶回头:“为什么啊?” “因为你一句话,他整整说了我一小时零十二分钟。” 韩启语气平静,镜片后射来的眼神锐利地扎在何玉脸上,“原来来时你在车上说的还好有我是这个意思。” 何玉很随意地摆摆手:“哎呀,好兄弟就应该有难同当嘛,往好处想想,虽然你被念叨了,但是我没被念叨呀……” 韩启无语,他抬手揉揉额头,夏日炙热的阳光下,他说话的声音却冰凉凉的:“催婚好烦……” 何玉拍拍他的肩膀,颇为同情地长叹一口气。 韩启瞥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地铁站到啦,我先走了呦~”看着不远处的地铁站入口,何玉笑嘻嘻地朝韩启挥手,“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转,韩老师中午说累了,晚上也许就不说了呢……” “呵呵。” 韩启面无表情地朝她挥了下手,直接转身就走了。 “无情的嘞……” 何玉靠出卖兄弟逃过一劫,心情很不错,哼着歌走进了地铁站。 —————— 福康县往南三百里有个清水镇,清水镇地处益州中部,周围交通发达,行商很多,客栈饭馆之类的行当因此发展的很不错,价格也不便宜。 这其中,又以祥云客栈要价最高,普通商人很少入住,只有几十人的大商队才会选择这家客栈。 胡家就是这样的大商家,家中主要做布匹生意,在益州也算排得上号的,走商一趟少则两月多则半年,年流水都是上万两的白银。 今日胡家商队路过清水镇,见日头渐低,便准备在镇子里休息,第二日一早再出发。 浩浩荡荡几十人来到祥云客栈门口,却被掌柜的告知客栈今日有人包场了。 领队的胡绍环是胡家庶出的大公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王掌柜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在你这儿是住惯了的,房费赏银一概给的足足的,不知今日是哪位贵人光临,让你王掌柜的都开始赶熟客了?” 王掌柜笑容尴尬,弯腰欠身,嘴里一个劲的道歉,可身子却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这……” 胡绍环还欲再说,就看见王掌柜背对着大堂,拼命冲着自己使眼色。 胡绍环一怔,抬眼往大堂里瞧,隐隐约约看见坐了几个黑衣打扮的人。 这些人脊背挺直,无一人说话,手里似乎还都拿着兵器。 他心中顿时一突,知道这里面的人不简单,于是便道:“罢了罢了,我们也都累了,懒得再与你掰扯。” 胡绍环朝身后众人一挥手,不动声色地带着乌泱泱一群人离开了。 王掌柜看着他们的背影顺着街道渐渐远去,缓缓直起腰杆,在心中松了口气。 他左右看看,转身进了门,一路小跑到其中的一个黑衣人面前,垂着头塌着腰,小声说:“大人,这客栈开着门,难免总有人来打搅,不如我今日便关门吧,这样门主也能安静休息,您觉得……” 那黑衣人戴了张黑铁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闻言眼珠微转,斜斜看了王掌柜一眼:“谁来打搅门主,杀了便是,你方才特意放走的那伙人,我已派人追上去了,一个不留。” 王掌柜脸色一变:“这……” 黑衣人欣赏了一番他变幻的表情,突然扯着嘴笑了:“我开玩笑呢,看把你吓得,哈哈哈……” “哈……哈……” 王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这人的笑容,只觉得背后凉气森森,头皮一阵一阵的发紧,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好跟着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黑衣人笑够了,抬手拍了下王掌柜的肩膀,语气戏谑:“其实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去把门关了吧。” “欸!” 王掌柜点点头,在袖子里用力攥紧抖个不停的手掌,脚步僵硬地走到门口,挂上歇业的牌子,把门从里面闩上了。 隔开了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略显空荡的大堂再次陷入安静。 王掌柜挪到柜台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他紧绷的心绪这才放松了一些,抬起袖子擦擦冷汗,暗中用余光看一眼那十几个黑衣人,默默垂下头,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客栈三楼。 魏不语站在房间门口,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身上披着的丁香紫色蝶戏水仙裙衫,扶了扶精心梳理的发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烛火通明,似有暗香浮动,一扇绣工精致的屏风挡在内外间的中间。 魏不语双目直直地看着那扇绣了仕女图的巨大屏风,不知想到了什么,涂着水红色口脂的樱唇微微颤了颤。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一张妩媚动人的脸上略施粉黛,稍稍遮住苍白的病色,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婉约动人。 许是见她迟迟不进去,里间传出了一道男子的声音:“还不进来?” 魏不语瞳孔一缩,下意识从屏风上收回目光,不敢再耽搁时间,连忙迈步往里走去,插在发间的步摇随着柔软的身姿轻轻晃动,在烛光下反射出一片朦胧迷幻的碎光。 里间一张宽敞的大床上铺着价值千金的云光锦被,旁边放着矮几,上面摆了盘水灵灵的紫葡萄,一只手从床上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颗葡萄。 “不语,来吃葡萄啊。” 男人语气懒散,那颗葡萄被两根手指夹着左右晃荡,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 魏不语口中称是,连忙快走两步上前,同时伸出双手准备接过那颗葡萄。 就在这时,那一直轻轻晃动两根手指一松,紫色的圆滚滚的葡萄掉在了地上。 魏不语伸出的双手一僵,她垂着眼不敢直视半躺在榻上的男人,半跪在地上捡起了那颗葡萄,也不擦上面沾着的尘土,就这么一把塞进了嘴里。 第37章 净门 魏不语咬开嘴里的葡萄,一股有些酸涩的汁水瞬间迸发,布满口腔。 那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再度在头顶上方响起:“甜吗?” 她点头:“甜。” “甜?” 一只手托住魏不语的下巴,缓缓将她的脸抬起来。 魏不语的视野被那张她梦魇中的脸所占据,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点反胃。 但她很快便自然地压下了这种感觉,长长的睫毛轻颤,双眸之中波光流转,轻柔地与他对视着。 男人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俊美。 他狭长的双眸微垂,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魏不语,突然低头从她的口中咬走了那颗葡萄,嚼了两下后,吐在了床边的长绒地毯上。 “益州这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男人松开托着魏不语下巴的手,向后靠在了床中间的软垫上,懒洋洋地开口,“你骗我骗得越来越熟练了啊,不语。” 魏不语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急剧收缩,她压着干涩发紧的喉咙,嗓音轻柔道:“不语只是不想扫了门主的兴致……” 男人没说话,慢慢抬手取走了她发间的金钗,朝她勾勾手指。 魏不语看着那只保养得当的手,半垂着的双眸瞳孔微缩,她暗暗咬着牙,往前跪行两步,紧紧贴住了床沿。 那只手拿着金钗随意把玩了两下,突然反手紧握,狠狠地刺进了魏不语左臂的血肉中。 魏不语双唇微颤,额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身形却一动不动,乖顺地垂着头,连一声轻哼都没发出来,仿佛这一击并不是落在她身上一样。 男人拔出金钗举在眼前,赞叹的目光落在钗尖那一抹猩红的血迹上,欣赏了一会儿后,又慢悠悠地将钗子插回了魏不语的发间。 他伸手从盘子里取了一颗葡萄,递到魏不语唇边:“我听说,楚峥门下的那个楚河招惹了你?” 魏不语张口吃下那颗葡萄,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妩媚轻柔:“劳门主费心了,不过是些小矛盾。” “小矛盾啊……”男人将手放在魏不语纤细的脖子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可我怎么听人说,你准备动用藏在益洛两州边界处的黑巨人呢?” 魏不语乖乖地仰着头任他轻抚,再开口时声音中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谁在搬弄是非?门主误会了,不语不敢。” 男人眯眼打量着魏不语那张妩媚勾人的美人面,手上渐渐用力:“不语,你还记得我当时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魏不语白皙的脸颊慢慢涨红,双眸浮起生理性的水光,她缓缓张口,一字一句地艰难答道:“门主……是让我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不言不语地……当一只听话的……狗……” “答对喽。” 男人松开魏不语,看她捂着喉咙痛苦喘息,笑道:“我给你使用黑巨人的权力,是让你能更好地为我做事,不是让你去报私怨的,记住了吗?” 魏不语不敢耽搁一丝一毫,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声音嘶哑地回答:“我记住了,谢门主教导。” 男人从喉间溢出一声满意的轻哼,一手撑着头,一手懒懒地指了指放在墙边的一个木箱子:“拿过来。” 魏不语看着那个熟悉的箱子,眸中的最后一丝期冀也熄灭了,她站起来转过身,木着脸走过去把箱子提起,慢慢走回男人的身边。 她跪在地毯上打开了箱子。 望着箱子里琳琅满目的一堆物件,男人似乎终于来了些兴致,缓缓坐起了身。 他笑意盎然地朝魏不语伸出手,温柔道:“听说你受了伤?不要紧,这次我带了最好的伤药,保证不让你留一点疤痕。” 魏不语下意识扬起嘴角:“谢门主垂怜。” 她将手放在那只手上,站起身准备脱衣服,男人却阻止了她:“这紫色很适合你,今日就这么穿着吧。” 魏不语垂着头,乖顺回应:“是。” …… 楼下的王掌柜给一众黑衣人端上瓜子花生之类的零嘴,再给每个人满上茶,轻手轻脚地缩回柜台,坐在了阴影中。 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一帮人不再保持静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再不出发,太阳都要落山了。” “可不是?照这么看,咱们还得连夜赶路呢!” “这人半个时辰前就进去了,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你是第一次见门主召见魏不语吧?这女人有本事的很,每次都勾得门主最少玩乐一个多时辰。”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要不是这样,她一个武功平平、资历平平的女人凭什么对咱们呼来喝去?” “啊?那我方才还没给她好脸色,是不是以后得对她客气一些啊……” 那个吓唬王掌柜的黑衣人突然冷笑了一声:“不过是门主身边的一条狗罢了,随便玩玩而已,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也就她最耐玩,最好玩,你们还真把她当个人物了?” 他斜睨一眼坐在角落桌子边的一个黑衣人:“旭珂,你跟在魏不语身边时间最长,你觉得呢?” 旭珂的鼻子还没有长好,用细麻布包着,看上去有些滑稽,闻言很和气地笑了一下:“门主的私事,在下可不敢随意议论。” 那黑衣人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楼上的某间房间,冷哼一声,倒也不再继续说话了,大堂中再次陷入安静。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男人换了衣服,一身料子上佳的暗红长衫,腰间挂着一枚白玉坠,神色轻松地下了楼。 众多黑衣人在他出来的时候便迅速地站起身,待男人下楼后,整齐划一地低声道:“参见门主。” 男人随意摆摆手,其中一位站在角落的黑衣人无声地快步上前,将一张厚实的貂绒披风轻轻披在了他的肩头,利落地系好带子,又无声地退下了。 男人脚步不停,一把推开了客栈的门。 门外的寒风卷着细碎的沙土打在他的靴子上,不远处,一辆装饰精致华美的宽大马车停在路边,拉车的骏马迎着夕阳打了个响鼻。 第38章 酸杏干 魏不语从楼上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楼大堂的柜台上点了支蜡烛,混混沌沌地照亮了一小片角落,王掌柜正撑着手打瞌睡。 她身上披了件深色大氅,衣摆有些太长了,走路时拖在地上,一路蜿蜒至柜台前。 一只葱白的手从大氅缝隙中伸出,轻轻敲了敲柜台,王掌柜猛地惊醒。 他迷糊地眨了下眼睛,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是谁,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魏姑娘您来了?可需要些什么,让小的给您备上?” 魏不语精致的妆容有些花了,脸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睁着一双美目看向王掌柜,眼底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开口时声音沙哑:“旭珂呢?” “这……”王掌柜心中打起了鼓,一脸为难道:“小的不知啊。” 魏不语的嘴角神经质地抖了抖,沉默片刻后,突然挥掌打翻了烛台,跳动的烛火沾上账本,瞬间燃成了一片。 王掌柜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扶起蜡烛,抄起一旁放着的茶壶,掀开壶盖,将里面的茶水一股脑地倒在账本上,总算及时熄灭了这片还没来得及烧旺的火苗。 魏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道有些疑惑的声音:“魏姑娘,王掌柜,发生什么事了?” 魏不语和王掌柜同时回头看去,只见旭珂手里提着两包东西,正歪着头站在门口的黑暗中。 “旭珂,你还敢回来?”魏不语声音冰冷,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钉在旭珂身上。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旭珂像是没感觉到她身上的杀意一样,神色如常地走进大堂,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喊道:“王掌柜,店里这么黑也不多点根蜡烛?” 王掌柜连忙从柜台下取出蜡烛,点燃后插在烛台上,给旭珂拿了过去。 旭珂解开系着纸包的绳子,朝魏不语招招手:“魏姑娘,门主特意吩咐,让我去城南的铺子里给你买了酸杏干,你不来尝尝吗?” 魏不语的身影一震,木然站立片刻后,缓缓地走到了桌旁坐下。 旭珂把解开的纸包推在她面前,笑得鼻子上的麻布都微微皱起:“怕杏干太酸,我还买了粽子糖,一并尝尝吧。” 魏不语看着面前的两包零嘴,眸中积蓄的怒意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泄了个干干净净,转而浮上来的,是深深的无力和自嘲。 她伸手捻起一枚杏干放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门主说了,一定要买对地方,这酸味才够正,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旭珂笑眯眯地看着她,神情像在逗弄一只受伤迷路,被困在陷阱里急得团团转的狐狸。 魏不语再次吃下一枚杏干,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吃……” —————— “咚咚咚……” 轻缓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正低头看着游戏画面的何玉抬起头,喊了一声:“进。” 门诊的小隔间被推开,韩启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看见是他,何玉关掉游戏,顺手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扬唇笑了:“今天可是工作日欸,师兄你不去上班吗?” “今天公司团建,我懒得去,正好我妈做了乌鸡汤,就顺便给你带来了。” 韩启走到小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仔细看着何玉绑了绷带的小腿和膝盖,眉头微微皱起,眼神认真又阴沉。 “没什么事啦,只是被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剐蹭了一下摔倒了而已,都是皮外伤。” 何玉很是随意地笑了笑,拿起立在床边的小桌板展开放好,把保温桶拎上去打开,一阵浓郁清甜的香气伴着水雾蒸腾出来,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好香啊,筷子和勺子呢?” 韩启把餐具递给她:“以后走路别玩手机,太危险,我爸妈听说以后很担心。” “我没玩手机……”何玉看了一眼韩启严肃的脸色,把自己的辩解收了回去,乖巧地说,“知道啦,以后不会了。” 韩启点点头,看着她把大半桶乌鸡连肉带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确实没受什么影响,胃口还是这么好。 收拾好卫生后,韩启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今天有个讲座的直播,我得先回去一趟。” 何玉吃饱喝足,心情很不错,闻言大方地挥挥手:“去吧去吧,诊所离我店很近,一会儿我让我店员来接我就行。” 韩启点头,临走时又不怎么放心地看了何玉一眼:“能行?” 何玉十分肯定地点头:“能行!” 于是韩启走了。 看着被重新关好的推拉小门,何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点开了《江湖令》。 游戏画面仍是一辆在官道上“哒哒哒”小跑的马车,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官道不仅宽了很多,而且也更加平整,显然是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何玉的目光落在马车上,想的却是上午自己被电动车刮倒的那一幕。 一条又长又直的马路,没有岔路口。 她清楚地记得,在过马路前很认真地观察过前后左右,周围只有停在斑马线外的机动车和几个行人,根本没有什么电动车。 但就在她走了没两步的时候,一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电动车突然呼啸着从她身后擦过,瞬间就把她带倒了,没有一点点预兆。 直到被穿着黄色工作服的骑手扶着坐起来时,何玉的脑子里都还是懵的。 她可以肯定,当时等红灯时身后是没有电动车的,甚至是迈步的前一秒,身后也没有电动车,更何况是那么显眼的外卖车,怎么会看不到呢? 何玉看着眼前画风写实精致的游戏画面,脑海中一直怀疑的那个让人觉得无比离谱的想法逐渐清晰,呼之欲出—— 她在这个游戏里的一些操作,是会影响到现实的。 第39章 这游戏里的人物总不可能活过来吧? 很多事情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有了预兆。 何玉为了完成【帮助贺石安心渡过下雪的寒夜】这个任务,打晕两个李府的家丁并且扒了他们的羊皮袄子,在做完这个操作不久后,她就被烤盘烫伤了手。 再之后是为了救王成打掉了魏不语的匕首,连续踢了桌角三次,把脚趾给踢肿了…… 明明她根本就不是那种毛手毛脚的人。 最后就是今天了。 今天何玉受的伤是最重的,原因应该就是昨天的操作,当时她为了救贺石,折断了那个黑衣人的手腕,还在他跳楼时拽了他的脚踝。 那么……以此合理猜测,如果她在游戏里伤了人,现实中的自己就会跟着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受伤。 至于之前操作李玉星的尸体大闹李府的那次,明明也打伤不少人,之后却并没有因此而受伤,难道是因为有李玉星这个“中间商”,自己没有直接上手的原因? 何玉把这几件事反复推敲了几遍,确定自己的猜测有很大概率是正确的。 这真是遇上科幻事件了,一种当前科学水平难以解释的神奇现象。 何玉看着游戏的目光无比复杂,再多的形容词也形容不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如果暂且把这种二次元和三次元联动的现象视为游戏的一种机制,那么这个游戏的目的是什么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贺石是游戏的主角,主线应该就是他一路的成长经历,自己这个玩家的存在,对主角来讲可以说是一个超级外挂,游戏是想限制自己这个外挂的能力吗?避免过于开挂从而打乱剧情的平衡…… 何玉陷入了深思。 验证这个想法最好的方式是控制变量做个实验,但是…… 何玉看看自己绑着绷带难以弯曲的右腿,以及涂了大量碘伏黑黑紫紫的左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还是等过几天伤好了再说吧。 她的思绪重新回到了游戏中。 十倍速之下,贺石和楚河的赶路速度几乎能赶得上高铁了,就韩启来和想东西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的马车已经驶进了一座很是繁华的大城。 何玉把时间流速调成了和现实同频,看着贺石探出车窗四处张望的小脑袋,她微微一笑,也跟着一起欣赏起了这座细节满满的古代城池。 他们所走的这条街道应该是某条主街,街道十分宽阔,像贺石坐着的这样的小马车,最少可以并行八辆。 临近除夕,街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街边二层、三层的建筑随处可见,而且漆门石阶、雕梁画栋,十分的精致大气。 可惜游戏没有声音,听不到街边那些小贩们的叫卖声和路人说话的声音,总是感觉少了点真实的烟火气。 看着楚河把马车停到了一家看着就很贵的客栈门口,何玉不由得咋舌。 这小子是真有钱啊,一路走来,他那个荷包好像个空间储物袋似的,里面的银子怎么掏都掏不完。 贺石跟了他算是跟对了! 何玉露出欣慰的笑容,支着腿靠在了枕头上。 而且魏不语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一连三四天都没来搞事,没了她的骚扰,贺石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画面中的楚河把一粒碎银子放在店小二手里,后者拉着马车去了客栈后面。 楚河则带着贺石,很是潇洒地走进了大门。 【掌柜的,两间上房】 【好嘞,客官您稍等】 楚河和掌柜的头顶上冒出两个对话气泡,紧接着又像真正的气泡一样,“啪”的一下碎掉,消失不见。 贺石站在楚河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客栈大堂内的装潢和客人。 楚河拿起掌柜的递过来的写了房间名的木牌,顺手拽了一把贺石的衣领,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贺石收回目光,紧紧地跟上他。 楚河左手握着从不离身的长剑,换下了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此刻身上穿着件深灰色漳绒窄袖长衫,腰间系着同色腰封,衬得他腰背挺拔,气质不凡,引得客栈中不少人频频注目。 跟在他身后的贺石还穿着那件浅褐色的棉衣,之前在打斗中蹭破了一些地方,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缝住,空荡荡地套在身上,跟楚河一比,就稍显寒酸。 但只要再往上一瞧,看见他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就会瞬间抵消衣服带来的穷酸气,就像是一个从世外仙山来的神仙童子,朴素破洞的衣衫反而成了他的装点。 两人分别进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何玉没跟进去,而是用食指指尖随意划动着屏幕,漫无目的地看着这家客栈内热闹的景象。 清一色的普通npc建模脸,但每张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生动复杂,像是在看一部怪异的默片。 奇怪…… 何玉皱起眉,之前游戏中这些路人npc分明是没什么表情的,只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会流露出鲜明的情绪,比如远山县北商街的那个小贩,还有李府的大少爷。 何玉退出客栈,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女老少,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 开心的、沮丧的、紧张的、愤怒的…… 每种情绪的表达都不一样,细微之处都有差别,再加上他们用同一张脸做出这些不同的表情,整个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像是游戏版本突然更新了一样,加入了人物表情这一个模块。 何玉静静地想。 并没有收到要更新的提示,是自动更新吗? 跟简洁明了的界面和简单粗暴的玩法不同,这个游戏的运行机制真的很复杂,何玉搞不懂。 但她下意识的不想去问这方面的专家,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预感,好像一旦有别人介入进来,游戏就会发生不可控的改变,甚至彻底消失,就跟当初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游戏列表里一样,无法解释。 何玉叹了口气,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先这么玩着吧,倒是要看看更新到最后它能做到哪一步。 总不至于玩到最后游戏人物活过来然后入侵地球吧? 第40章 青草萌芽 楚河与贺石接下来的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一直到腊月二十四这日午后,长途跋涉的小马车驶入云州地界时,魏不语都没再带人来追杀他们。 来了云州就是来了楚氏山庄的地界,没什么人能在这里刺杀楚庄主的二弟子。 楚河捏了捏放在怀里的那两张白纸,不由得有些怀疑那位前辈是不是闲着无聊在跟自己开玩笑。 不过总算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一路上紧绷的神经终于略略放松下来,靠着车厢的他迟钝地感受到了一点疲惫。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半阖着眸子的楚河被门轻轻扇了一下,他张开双眼扭头看去:“怎么了?” 贺石蹲在车厢门口,左手抓着门框稳住身体,右手拿了个竹筒递给楚河:“喝点水吧。” 楚河一怔,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接过这个已经被打开盖子的竹筒,仰头喝了两口。 “多谢。” 他把竹筒还贺石,重新握住缰绳。 贺石蹲在他身体侧后方,有些惊讶地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巨大丘陵,开口时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了调:“这就是云州吗?好多山啊。” 楚河顺着他的目光远眺:“云州多丘陵,那些都称不上山的,比不上朔州边境的大雪山那般高耸雄伟,也比不上蜀州的十万大山那般陡峭奇峻,但是还挺适合居住的。” 他转回头,继续道:“楚氏山庄就建在这样的丘陵上,风景很好,山脚下都是成片的梯田。” 提到楚氏山庄,楚河的声音似乎都暖和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贺石眯起双眼,直直地望向远处,在心中勾勒即将到达的目的地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致。 “说起来,我似乎还未向你介绍过山庄的情况。” 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楚河便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平缓地娓娓道来。 “我的师父,是楚氏山庄的庄主,也是你接下来要拜师的人。师父武学渊博,性情豪爽,有不少人都得到过他的指点,但真正被他承认的弟子,一共有四个,我是老二。” “大师姐叫夏鸢,人很好,就是平时有些严厉,现在庄里的事务都是她在打点,师父常夸她心智过人。” “三师弟叫白玉深,平日里很照顾我们这几个师兄弟,也是我们之中武功最厉害的,而且他的射术非常高超,连师父都赞叹不已。” “四师妹是师父的独女,叫楚云丝。”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十几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皆是仰慕师父的大名加入了山庄,此外剩一些普通庄众,负责日常巡逻和维持山庄运转,大概有几百人吧,这个大师姐知道,你可以去问她。” 贺石静静地听着楚河平缓的声音,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几个神态各异的影子。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不知怎么的,越听楚河描述,越有种飘浮在雾里的不真实感。 短短十天左右时间,他就要从孤身一人挣扎求活变成某一个很大很大的势力中的一员了吗? 楚河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会不会是在骗人,把自己骗到一个跟远山县相隔千里的陌生地方,如果他们想做什么,自己会有反抗的能力么…… 后知后觉的,贺石突然感觉内心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侧头看了一眼楚河被围巾裹住的半张侧脸,紧接着便收回目光。 怎么会突然这样大胆?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在那些充满着殴打谩骂和冰冷饥饿的夜里,他会安静又隐忍的抱住自己,刻意地忽视身体上的痛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顺利地活下去…… 是什么呢改变了他的想法呢? 贺石抬起头。 马车车厢前的雨檐遮住了半边天空,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漆黑,另一边是高远的蔚蓝。 他盯着那片蓝色发了会儿呆,突然回过了神。 是神仙,是突然出现然后一直陪着自己的神仙,是他让自己做了这个过分大胆的决定。 贺石此时还不知道心中的那种像是青草萌芽一样的感觉叫希望,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还有另一种活法,只要再大胆一点,聪明一点。 也许从那天他拿着棍子砸向那个躺在地上的乞丐时,就已经一同砸碎了禁锢住自己的名为胆怯的枷锁。 贺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旷野里充满自由的冰冷空气,对着疑惑转头看过来的楚河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回到了车厢里。 楚河看着合上的小木门,眨眨眼,不明白这个未来的小师弟一会儿扭头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吸气的是在做什么。 但他从不会过多思考剑术和师门之外的事,这个疑惑像阵小风一样,转眼就从他的脑海里吹过去了,没留什么痕迹,于是他转过头继续赶车,默默加快了速度。 回到车厢的贺石在凳子上坐好,打开那个藏在包袱最深处的小纸包,里面放着最后一颗水晶软糖。 他静静地凝视了这颗圆润晶莹的糖果一会儿,然后把它拿起来,放进了嘴里。 —————— 因为腿受伤,何玉很难得的休店三天,给张予诗放了假。 但这小姑娘非要留下来照顾她,说是害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了意外,上社会新闻。 何玉哭笑不得,知道她是好意,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临近中午,甜品店二楼,张予诗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何玉翘着腿靠在床头玩游戏。 这两天楚河和贺石一直在赶路,并没有什么支线剧情和新任务出现,游戏似乎也变得有点无聊起来。 何玉第三次打开【旧货市场】,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后,终于退出游戏放下手机,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厨房门口。 张予诗正在做锅包肉,何玉也不知道她一个南方人来到西北后,为什么会做很正宗的东北菜,据她所说,是照着网上的菜谱随便做的。 张予诗把菜装进盘子,一转头看见何玉杵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小玉姐,你干嘛呀,一点声音都没有!” 何玉笑了,明亮的黑眼睛弯弯的:“我饿了。” 张予诗露出一个夸张的晕倒表情,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捂着心脏:“啊!我被你过分美丽的笑容击倒了——” “神经,”何玉哈哈一笑,扭头往餐桌旁走:“吃饭吃饭!” 第41章 白玉深 吃完饭后,张予诗陪何玉去诊所换药。 诊所的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涂药手法大开大合,疼的何玉龇牙咧嘴。 “好了姑娘!伤口愈合的不错,再有个三五天差不多就能取纱布了。” 穿着白大褂的大夫直起腰,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话音未落,就大步走去另一个小隔间给病人换吊瓶了。 何玉放下卷起的裙摆,撑着张予诗的手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手机发出的一道响亮的提示音打断了。 两人同时一愣,何玉的眼睛像两个小灯泡一样刷的亮了。 她一把搭住张予诗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快走快走,快点回店。” 张予诗被她带得踉跄了一下,疑惑地问了一句:“啊?有什么急事吗?” 何玉:“回去打游戏。” “??” 什么疯狂游戏迷? 伴随着何玉的疯狂催促,两道身影出了诊所,七扭八歪地走过街道,回到了‘小甜饼’甜品店。 张予诗需要回学校办点事,再三确认何玉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玉则换上舒适的居家服,调整好半靠在床头的姿势,往腰后垫了个枕头,满怀期待地打开了《江湖令》。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辆熟悉的奔跑的小马车,视线上移,何玉的目光落在了闪闪发亮的【任务】图标上。 她搓搓手,伸出指尖轻轻点开。 【任务二:闪亮登场】 【任务描述: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个面子。面对即将到达的江湖一流势力‘楚氏山庄’,你很有必要给一穷二白的贺石涨涨脸面。】 【任务要求:请帮助贺石给‘楚氏山庄’师徒五人留下深刻印象。】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50,白银*4,大力神符*1】 何玉眨了眨眼睛,又抬起手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任务内容且不说,这个【大力神符】是什么鬼?! 难道真是她想的那个东西? 这游戏背景不是武侠世界吗?怎么突然整出仙侠世界的东西来了! 何玉一时间有点恍惚,以至于读了两遍【任务描述】和【任务要求】,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留下深刻印象”这个描述有点太宽泛,首先毋庸置疑的是要留下一个好印象,至于这个“深刻”嘛…… 何玉有点摸不准要多深刻才算深刻。 她点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关掉【任务】,将画面切回了在官道上“哒哒哒”溅起一路灰尘的马车。 赶马车的楚河看着很认真,警觉的双目直视前方,怀中始终抱着剑,保持一个可以随时抽剑出鞘的姿势。 要不就以他为突破口吧…… 何玉看着楚河,想着心里逐渐成型的计划,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 “再往前走就是徊阳镇,过了徊阳镇往东九十里,就是楚氏山庄。” 贺石把头探出窗户,眯眼看向远处的小镇,看着看着突然迎着风大声道:“有人从徊阳镇的方向骑着马朝我们来了!” 楚河一怔,运足目力看向前方,果然看见了一个小黑点,又过了片刻,才看清那是个骑着马的男人,身形高壮,速度飞快。 “好像是三师弟啊……” 楚河低声自语,猛地一甩手里的缰绳,疲惫的老马后臀一颤,更加卖力地迈动四蹄,奔向远处那人。 双方跑了一会儿,终于在官道中央碰了面。 骑马的男子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微深,墨发高束,其中掺杂着几缕白丝,一双浓重的长眉下是黑白分明的双眸,看人时的目光很锐利,恍然间会有种被刺穿皮肤的错觉。 他看着楚河,脸上扬起一个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比常人略长一些的犬齿抵在唇边,让人无端的联想到某种凶猛野兽。 “师兄!” 男子长腿一跨,轻松地迈下马,是的,迈下马。 他的腿太长了,一只脚落了地,另一只脚还在马鞍的另一头悬着,轻轻向后一扫,就从马背上掠过,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我正要进城呢,远远看见马车上坐着的人像你,赶来一看,还真是。” 楚河也下了马车,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三个多月不见了,师弟还是快我一步,庄里一切可好?” 此人正是楚峥的三弟子,白玉深。 楚河的身高已经算高的了,但仍比站在面前的白玉深矮了大半个头。 白玉深肩膀宽阔,手臂长且有力,隆起的胸膛将浅灰色的劲装撑得满满当当,往那一站,一股十分明显的压迫感便迎面而来,张口时声音低沉厚重:“自然一切都好,我也是十日前刚回来的,你此行顺利吗?” “情况有些复杂,待会儿回了庄里同师父师姐一起说吧。”楚河摇摇头,转身指了指马车车厢,“我还带了个孩子回来,习武天赋极佳,带去一并让师父看看。” 闻言,白玉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锋锐的目光扫过那辆马车,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楚河道:“师弟,你方才是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白玉深疑惑地看他一眼:“自然是看到的,我方才不是说了么?” “这孩子也看到了你从徊阳镇的方向骑马而来,”楚河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补充道,“在我还没看到的情况下。” “什么?”白玉深这次是真震惊了,他凝视着楚河,确认了一遍,“可是真的?莫哄我。” “我什么时候哄过人。” 白玉深一双浓眉微皱,收回目光,朝着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声:“车上的小孩,想看就下来大大方方地看。” 正透过门缝偷偷观察的贺石被这一声惊了一下,倒也没什么被抓包的心虚感,直接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白玉深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这孩子长得真俊。” 楚河看他一眼:“是吗?” 白玉深:“师兄,你的脸盲之症似乎更严重了啊,连美丑都分不出来了。” 楚河:“倒是还能认得些面孔。” 他们说话间,贺石已经走了过来。 他抬头看向这两人,特别是白玉深,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接近透明,流露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第42章 逛集市 白玉深抬起大手摸了摸贺石的头,拇指上粗糙的茧子蹭过他的额头,带来一点微微的刺痛。 “叫什么名字啊?” 贺石听见他这么问,勉强忽视掉头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整个包裹住的异样感,低声开口:“贺石,石头的石。” “好名字,够硬。”白玉深再次一笑,那双锐利的眸子弯起,犬齿在阳光下显得更白了,“我叫白玉深,白玉的白玉,深渊的深。” 他收回手,对楚河说:“走吧,先回庄里,正好能赶上晚饭。” 说罢直接上了马,拽着缰绳调转方向,“哒哒哒”地小跑起来。 楚河没说话,也直接转身往马车走,贺石回神,忙大步跟上。 宽阔平整的官道上,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迈着长腿小跑着,后面跟着一辆灰扑扑的小马车。 偶尔路过的商队和行人无不好奇打量,这一打量,就发现骑马的和赶马车的两人分外的眼熟。 “这不是山庄的两位公子吗?” “还真是,二公子怎么赶了辆这么破的马车啊?”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人家庄里安排的什么秘密行动,咱们还是不要过多议论为好。” “大半年没见了,两位公子还是这么气宇轩昂,英姿勃勃啊……” “……” 贺石靠在车厢上,在滚滚的车轮声中勉强捕捉到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议论,心想,他们好有名气,连路过的路人都认识,是因为来到了自己家附近吗? 这样一对有些奇怪的组合就这么在官道上一路向前,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贺石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有些喧闹嘈杂的人声,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应该是到了徊阳镇。 果然,下一刻车窗就被人敲了两下,贺石拉开窗板,看见白玉深正骑马立在马车旁边,侧头看着他,笑道:“我得去镇里买些东西,你要不要一起,现在时辰尚早,可以顺便逛逛徊阳镇。” 贺石想了一下,点点头,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仰头看仍坐在车辕上的楚河:“楚大哥不走么?” 白玉深:“他一向不喜逛集市,你我二人走便可。” 说罢从马上迈下来,把缰绳递给了楚河。 楚河接过,也没说话,朝白玉深和贺石微微点头,赶着马车牵着马走了。 白玉深拍拍双手,对着贺石笑:“走吧小石头,我带你去买好东西去。” 贺石没问过会儿怎么汇合这种话,也没在意那个有些过分熟识的称呼,紧紧跟在他身后,往另一条街的方向走去。 徊阳镇的集市很大很热闹,或许是因为紧邻楚氏山庄,这里的习武之人明显比其他城镇多了很多,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白玉深怕贺石被人撞到伤着,弯腰抓住他的手,牵着往前走。 贺石愣了一下,不习惯地往外挣了挣,白玉深反而握得更紧了,他低头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双眉,笑了一声:“习武之人多少都有些脾气火爆、行为不羁,尽管因为山庄的原因,镇里很少有莽夫闹事。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好的坏的都有,难免会发生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左前方的一个摊位:“你瞧。” 贺石暂时撇过不适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是个卖木雕的小摊子,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靠在一起,正在对着一个小巧的物件说着什么。 她们身后的人群挨挨挤挤地走过去,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男子稍稍停留了片刻。 贺石清楚地看见他的手从其中一个女子的腰间划过,收回来时,手心里多了个亮色的荷包,紧接着这人把荷包往怀里一塞,不动声色地走了。 动作很熟练,而且十分隐蔽,一看就是惯犯。 白玉深一直看着贺石的脸,见他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不由得问道:“你看见了吗?” 贺石收回目光,仰头和白玉深对视:“看见了啊,那个男子偷了那个女子的荷包。” 白玉深看着他长睫轻覆的漂亮双眸,那双浅色的瞳仁里一点情绪都没有:“你……不觉得害怕或者生气?” 贺石奇怪地眨眨眼:“啊?”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点不解:“我经常见人偷东西的,有时候被人发现了,他们还会直接抢走逃跑,为什么要害怕生气?” 白玉深:“?” 他轻咳一声:“那确实无需害怕生气,我只是想同你说,镇里有坏人,有我拉着你比较安全。” 虽然确认了这孩子的眼力确实非同一般,但你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子,怎么会经常见人偷东西啊? 难道是在街面上混过? 不是吧,瞧着也不像啊…… 一边想着,两人来到了一家卖饰物的铺子前。 白玉深拉着贺石迈步进去。 这家店铺面不小,有几个客人在左侧的货架前挑东西,掌柜的正微笑着为他们介绍,一偏头看见了白玉深,顿时眼睛一亮,低头和几位客人说了句什么,小跑着走了过来:“白三公子,您来了。” 白玉深点点头:“赵掌柜,前几日说的剑穗到货了吗?” “到了到了!都给您留着呢,您二位这边请!” 来到柜台前,赵掌柜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长长的木匣子摆在柜台上,一边往开打一边道:“这一条是这一批里品相最好的,从蜀州那边送来,路途遥远,昨日才刚到,您看看可还合意?” 白玉深松开了握着贺石的手,从那匣子里拿起一条桃红色的长穗细细地看着。 贺石悄悄甩了甩被握了一路的手,心中松了口气,抬头去看柜台上方。 但他太矮了,只能看到那个匣子,看不到里面放着的东西。 白玉深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剑穗,又拿起一条水绿色的看了看,再放下,紧接着拿起另一条…… 最后他选了条天青色的让赵掌柜包好,掏出荷包结账。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拿银子的手顿了一下,对赵掌柜说:“有发带吗?拿几条素色的来看看。” 赵掌柜连连点头,跑去另一侧的货架边选了一会儿,拿了三四条发带过来,一一摆在柜台上。 白玉深看了看,直接拿起来递到贺石眼前:“小石头看看,喜欢哪一条?” 第43章 磕个瓜子吧 贺石没想到他突然叫自己,怔了一下,随意选了条没有花纹的。 白玉深拿着那根发带,和剑穗一起结了帐,走出铺子后,把那发带放在了贺石手上。 贺石托着发带反应了一会儿:“给我的?” 白玉深又笑了:“当然,方才我就见你绑头发的麻布条快断了,把这个换上吧,瞧着挺结实的。” 这是除了老贺和神仙外第三个送给他东西的人。 无关施舍,只是送他一个需要的东西。 贺石感觉自己又陷入了那种不真实的飘浮感里,但这次他很快便从那种思绪中拔了出来,因为白玉深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贺石指尖微微动了动,这次没再尝试挣开,而是跟着白玉深一路去了点心铺子、书坊和炒货店。 走出集市时,两人手上都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 白玉深一手提着一大堆纸包,一手捏着贺石的肩膀,两人来到了镇子另一面的一条街上,在一家二层小楼前,贺石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车上不见楚河的身影,只有那匹老马无聊地在原地踱步。 “走吧,这家杨氏酒楼店面虽不大,但味道很不错,我们几个常来,咱们今日简单吃些,去庄里的路还有不短一段。” 他带着贺石进店,熟练地上了二楼,在一个小包房前站定,一把撩开了门上的帘子。 楚河正坐在桌边喝茶,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来了。” 白玉深朗声朝外喊了一声:“小二,上菜吧!” 听见楼下传来一声答应后,带着贺石走过去把东西放好,在桌边坐定。 楚河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朝贺石轻轻点了下头。 白玉深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贺石面前。 贺石偏头看了楚河一眼,发现他自从和白玉深碰面后,就几乎不开口说话了。 反而白玉深这个看上去很凶的人,好像还挺和善。 白玉深喝一口热茶,从脚边的一堆纸包里翻出一个,打开放在桌上,贺石一看,是一包炒瓜子。 他认识这个东西,但从没吃过。 一旁静坐的楚河伸出手,从纸包里抓起一把,拿了一颗放在嘴边,面无表情地开始嗑。 贺石悄悄看他磕了几颗,也从那纸包里拿了些,学着他的样子把尖的那端放在齿间,轻轻一咬—— “咔”的一声,一粒小巧的东西掉在了舌尖上,贺石把它卷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有点怪,还挺香的。 贺石又磕了一颗,嚼嚼,再磕一颗…… 小二端着托盘来上菜时,就看见其中两位客官的面前堆起了一大一小两堆瓜子皮。 茶足饭饱,三人再次出发。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穿过山脚下成片的梯田,来到了山庄大门前,从这里马车和马就上不去了。 贺石跳下马车,看着面前一丈高的巨大石碑愣了愣神,石碑上深深地篆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他不认识,只觉得这字看上去很有气势。 白玉深去把马和马车送到了不远处的马场里,提着一堆东西回来,笑着对贺石道:“走吧,我们先去见一下楚庄主。” 与此同时,山庄深处的一个院落中,楚峥静静坐在一株巨大的枯树底下,目光凝重地看着摆放在面前石桌上的东西。 那是个看着十分精巧的八面金属盒子,盒子底下压着一张裁剪齐整的白纸,纸上写了一句话—— ‘故人之子,烦请费心照料’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夏鸢开口解释:“就在一刻钟前,我从书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东西,不敢擅自乱动,忙去请了师父您。”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困惑:“此乃何物?” 楚峥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了一句:“鸢儿,从昨日到现在,庄里可有外人进来过?” 夏鸢回想了一下:“不曾有外人来过,且今日早间管事同我报完近一旬的账目后,就再没人来过这院中了。” 楚峥沉默片刻,淡声开口:“此物便是我让老二去寻的那东西。” 夏鸢一怔:“二师弟?他不是还没回来么?” “是啊。”楚峥拿起压在盒子下的纸,目光落在那几个毫无特色的字上,“最蹊跷的还是这个,能悄无声息潜入楚氏,必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却只是为放这么一张故弄玄虚的信——” 他看看那个盒子:“和一个谢礼。” 夏鸢却脸色微变,沉声道:“难道二师弟出了什么事?” 楚峥轻轻摇头,将纸扔在桌上:“既是要请楚氏照料什么‘故人之子’,自然不会蠢到得罪我。” 就在这时,一只灰鸽扑棱着翅膀飞入院中,落在了屋檐下的架子上。 夏鸢走过去,从鸽子腿上绑的小竹筒里抽出一个纸卷,打开一看:“二师弟回来了,和三师弟一起,此外还有……一个陌生孩子?” 楚峥眉头一挑,垂眸看向桌上被风吹的轻轻滑动的纸条。 ‘故人之子’,莫非…… 他站起身,蜀锦长衫的衣摆轻轻拂过石凳:“走,去我院子,等老二老三回来。” 山庄内。 贺石踩在宽大平整的石阶上,看着不远处的一片巨大武场。 两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角力,身旁围了不少人在喝彩,更远处则有几人在练刀,汗水蒸腾起袅袅的白雾。 走在他身前的白玉深察觉到贺石的目光,笑吟吟地解释道:“这是楚氏的北武场,那面还有一个南武场,每日都有不少不当值的庄众在此处练武,我们几个或者是那些前辈们偶尔会来指点指点他们。” 贺石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 又走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最前面的楚河停下脚步:“到了。” 贺石闻言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处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子。 楚河上前轻轻敲门,门内传来一道平静的男声:“进来吧。” 楚河收回手,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白玉深摸摸贺石的头,也跟着进去了。 贺石吸了一口气,垂眸看一眼那道高高的门槛,下一刻抬腿迈了过去。 第44章 楚氏 和院外的朴素不同,这座小院内部十分精致,院子中间是个形状不规则的小池塘,一座小石拱桥横贯在池塘上,桥下清澈见底的水中游曳着十几尾火焰一般的红色锦鲤。 池塘一侧是一张质朴的石桌,上面搭了个简单又富有野趣的木棚,角落放着一架秋千,上面缠满了花藤,不难想象春夏之时繁花盛开时的模样。 另一侧则是连着屋子的半开放连廊,打开的木质移门上方挂着薄雾般的帘帐,随风轻摆之间,可以看到屋里的竹席上坐了两个人。 三人穿过小桥,来到了那处连廊之外。 “进来喝茶。” 听见那道男声再次开口,楚河和白玉深先后脱掉靴子,踩在了连廊铺着的竹席上。 贺石顿了一下,也跟着脱掉鞋子,踏上了那高出地面一尺的廊中。 三人穿过层层白雾,走到了室内。 贺石微微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 他看着三四十岁,穿一身玄色长衫,上面繁复的暗纹在动作间闪过微光,即便坐在蒲团上,也能看出他身量很高,脊背挺拔,熊背蜂腰,比站着的人都有气场。 他面前摆着一个红木小桌,角落放个小泥炉,上面架着一只陶壶。 丝丝缕缕的白气从壶嘴冒出,消散在空气中,泥炉旁则放着一只精致的紫色茶壶,壶边摆着五只茶杯。 红木小桌的一侧坐了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绛红衣裙,素雅珠钗,女子侧颜娴静淑美,正伸出双手提起陶壶准备泡茶,手指纤长,黑色陶壶一衬,白的分明。 这就是楚河说的师父和大师姐吗? 贺石很快地将两人的样子收进眼底,垂下双眸,静静地站在原地。 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站在两个徒弟身后的贺石,楚峥沉声开口:“老二此次外出辛苦了,你们先坐吧。” 白玉深看看围着桌子的三个蒲团,拉着贺石坐在了其中两个上。 楚河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冷声道:“弟子未能完成师父交代的事,请师父责罚。” 话音刚落,正在倒茶的夏鸢侧头看了他一眼。 楚峥掌心向上,朝他抬了抬:“先别跪着,坐下再说。” 楚河起身,听话地坐在最后一个蒲团上,一只素白的手将茶杯放在他面前:“一路赶回来累了吧,喝茶。” “多谢大师姐。” 楚河拿起茶杯抿一口茶,将途中发生的事细细讲了一遍,特意没有提到那位神秘前辈。 其余四人静静听完他的讲述,楚峥道:“原来如此,净门如今行事是越来越荒唐了,娄今月野心不小,此举说不准还另有深意,你没出事便好。” 说完,他双眸微转,视线落在了贺石身上:“你叫贺石?” 贺石抬起头:“对。” 楚峥微微点头,站起身:“随我去后室,我看看你的根骨。” 贺石也干脆利落地站起来,跟着楚峥走向屋子深处。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白玉深看向楚河,小声道:“你说小石头是个乞丐?” 楚河点头:“他自然是个乞丐,我亲眼所见。” 白玉深啧了一声,惊奇道:“单看他的外表,还真是不像。” 楚河瞥他一眼,心想那是你没看见他一开始的样子。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夏鸢说话了:“所以说,师弟,那东西你最后只寻到了一半?” 楚河点头,眸中闪过冷色:“定然是那魏不语在耍花招,可惜我没能留住她。” 夏鸢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茶杯。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楚峥和贺石一前一后出来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楚峥目光复杂地看着贺石,又看了一眼楚河,沉吟片刻后开口:“老三,这几天先让贺石去你那住下,安顿好他。” 听到此话,楚河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楚峥一眼。 “好了,你们都回去收拾收拾,老二老三,半个时辰后去鸢儿的院子,我有话说。” “是。” 几人就此散去,贺石跟着白玉深来到了他的住所。 院子倒是不小,只是里面光秃秃的,铺满了齐整的青石板,一眼望去显得十分空荡。 白玉深推开院子左侧一间屋子的房门,里面摆放着几样简单的家具,一眼看去倒是显得很干净。 他帮贺石把行李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屋子已很长时间未曾住人,因而比较简陋,你先凑合住着,明日我让人搬些家具摆设进来。” 贺石看着这间宽敞又明亮的屋子,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 白玉深先是一怔,紧接着又笑了:“记得换上那条发带,饿了渴了就去院子那边的小厨房找东西吃,我先走了,一会儿再回来找你,我们一同去吃晚饭。” 贺石答应一声,目送着白玉深离开。 他转头环视一周这个屋子,仔细地看着屋里的每一样家具,看到墙边的架子上摆着木盆和布巾,便端上盆子来到厨房,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立着的那个大水缸。 也许是为了匹配白玉深的个子,这个水缸也比普通的水缸高出一大截。 因为只剩半缸水了,贺石拿着水瓢舀了两次都没舀到,正当他环顾四周准备搬个凳子垫脚时,手里的水瓢突然挣脱他的手指,自己飞了起来,一头扎进了水缸里。 只听缸中“哗啦”一声响,一只装满水的水瓢晃悠悠地飘起来,飞到木盆上方,微微一侧,清澈的水流便冲在了盆底。 倘若白玉深还在这儿,此刻一定会以为白日见了鬼了。 水瓢自顾自地舀了三瓢水后,飞到了原来放着它的地方,安静下来不动了。 贺石维持着抓水瓢的动作,脸上的笑容缓缓打开,从走进山庄后就一直沉寂的双眸此刻变得亮晶晶的,像夏夜里聚在灌木丛中的萤火虫。 他小跑着来到水盆前,蹲下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抿唇看着里面微微晃荡的水面,平静空荡的心瞬间填满了又甜又暖的不知名事物,让他恨不得立马把手伸进盆子里,好好地快乐地泼洒一下那汪清澈的冰凉。 而在山庄另一侧的巨大枯树下,楚氏师徒四人围坐在石桌旁。 彼此对视一眼后,楚河最先开口了:“师父,方才我还有一奇怪之事未说。” 第45章 楚云丝 正要让夏鸢去取盒子和信纸的楚峥顿了顿,看向楚河:“奇怪之事?你先说来听听。” 楚河直截了当:“师父,前些时日您可有派人来帮我?” 楚峥少有的怔了一下:“自然未曾,怎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 楚河从怀中取出两张叠在一起的白纸,递给楚峥:“您先看看这个。” 楚峥看着这两张纸有些眼熟,他接过后展开,瞳孔骤然一缩。 坐在一旁的夏鸢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她猛地抬头看向楚峥:“师父,这……” 楚峥沉默片刻,将手中的两张纸放在桌上,对夏鸢吩咐道:“鸢儿,把东西拿出来吧。” “是。” 夏鸢起身去了屋里,楚河和白玉深对视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师父都变了脸色。 直到看着夏鸢把八面金属盒与纸条放在桌上时,楚河瞳孔微颤,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这不是……这盒子怎么会在这儿?” 楚峥将那张纸和楚河拿出来的两张放在一起,一摸一样的纸张和字体,一摸一样简短又透着巨大信息量的话语,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 楚河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看看那个盒子,又看看那三张纸,一向冰冷沉静的声音中充满了困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峥沉声道:“老二,你先详细说说这两张纸是怎么来的。” 楚河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没有漏掉一处细节。 “这么说来,你也未曾见过那位神秘人。”楚峥食指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纸面,“这八面盒与纸条是今日突然出现在这张石桌上的,没有人看见放下东西的是谁,在那之后过了大概两刻钟,便有传信说你们三人回了山庄。” 在座的几人都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楚峥的意思。 白玉深沉吟道:“那这个‘故人之子’,就是指的小石头?” 夏鸢点头:“才刚收到信,庄里就来了个陌生孩子,没这么巧的事。” “那神秘人,好像确实是在我遇见贺石之后才出现的。” 楚河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此外就是被魏不语一伙人堵在客栈那次,神秘人出手救下贺石后便消失了,当时我只以为他是师父派来的高手,不想在我面前露面,现在看来,他应当只是看到贺石有生命危险,才被迫现身的。如今又悄无声息地将我苦寻不到的八面盒送来大师姐这儿,留下这样一张字条……” 桌边一时陷入了安静。 一阵冰凉的风吹过,头顶的枯树枝发出细细的呜咽声,院落内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诡异。 良久后,楚峥出声打破了沉默:“老二,这个贺石,你看他是个真乞丐吗?” 楚河想了一下,沉声道:“以前的情况不知,但自我踩塌他住的窝棚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表现的确实像个乞丐,很多最基本的东西他都不知道。” 白玉深在一旁点头认同:“他连瓜子都不会吃。” “既然这位神秘人神出鬼没,实力也是深不可测,为何不自己照顾这孩子呢?反而让他流落街头做了乞丐。” “想来是有什么苦衷吧。”楚峥沉思片刻,对夏鸢道,“鸢儿,派两个好手去一趟朔州,查一查这个贺石的底细,注意,一旦查到什么问题,马上回来报我。” 夏鸢轻轻点头:“是,师父。不过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惹怒那位神秘高手?以他进出山庄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想做些什么应该不难。” “况且,”她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盒子,“他还能轻而易举地拿到二师弟遍寻不到的八面盒……” “无妨,我们正常行事,注意分寸即可。”楚峥整理了一下衣袖,视线穿过枯树的枝桠,望向即将西沉的落日,淡淡说道,“神秘人的隐匿之术神乎其技,说不准,现在他就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我们商议呢。”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白玉深目光如电,闪过院落中所有的隐蔽角落。 楚河冷道:“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人能在师父您眼皮子底下藏匿的。” 楚峥摇摇头,反而笑了起来:“老二,江湖之大,奇人辈出,谁敢妄自称首?” “您——” “好啦好啦,”楚峥站起身,“就先这么办吧,况且那孩子的根骨确实百年难得一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何神秘背景,我们楚氏都不能让他埋没于庸碌。老三啊,你回去带上他,咱们吃饭去,我今日特意嘱咐大厨房做了些好菜。” 众人称是,纷纷离开。 白玉深正要出门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楚峥:“师父,不知师妹现在何处?她托我买的剑穗已买到了,我早些给她送去。” 楚峥微笑的嘴角僵了一下,顿了顿说道:“前日练剑时说了她几句,又气不过跑走了,许是溜出庄玩去了。” “既如此,那剑穗我便先收起来,等师妹回来再给她。” 楚峥微笑:“自然可以,辛苦你了,老三。” 白玉深躬身行了一礼:“师父您不必客气,那我就先走了。” 楚峥点点头,看着大门轻轻阖上,他扬起的嘴角缓缓放平,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丫头,不省心呐……” 声音很轻,飘转着散在了风里。 楚氏山庄的大厨房分两个部分,前面是可以容纳近千人一同吃饭的大饭堂,后面则是一个装饰精致素雅的小饭堂,摆了三张大圆桌,以屏风隔开。 贺石跟在白玉深身后,一进小饭堂,便闻到了淡淡馨香,他目光微转,看到了放在窗边的白瓷花瓶,里面插了一束不知名的火红花束,娇嫩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十分的惹眼。 圆桌旁已经坐了四个人,除了已经见过的楚峥、夏鸢和楚河,还有一个正上下打量他的少女。 少女穿了件鹅黄长裙,外搭乳白色软烟罗长衫,盈盈一握的腰间坠着同色丝络,裙摆层层叠叠坠在地上,在周遭通明的烛火中泛着名贵的光泽。 带着贺石坐下,白玉深笑道:“一闻见这素河花的香味,就知道是师妹回来了。” 他转头对坐在身边的贺石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妹,楚云丝,师妹,这是……” 楚云丝抬手打断了他:“三师兄,不必介绍,我知道他,赖着二师兄,一路从朔州跟回来的小乞丐嘛!”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说出的话却让桌上的气氛僵了一瞬。 第46章 奇怪的衣裳 下一刻,楚峥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胡闹!”他看着楚云丝,眉心皱起,“谁同你这样说的?” 楚云丝无所谓地晃了晃脚,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自然是听说的,庄里都传开了,你们不知道吗?” 白玉深道:“师妹,贺石是跟着师兄来庄里拜师的,你误会了。” 楚河点了下头:“不错。” 楚云丝也不正眼看贺石,只转着手中的杯子把玩,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三师兄,二师兄一根筋,很容易被骗的,他说想来拜师就让他来?真可笑。话说回来,我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庄里的规矩变了,如今竟然是个人都能跟我们坐一桌吃饭了吗?” “楚云丝,”楚峥的声音里已经含上了怒气,“再多说一句,就去后山禁闭三日。” 楚云丝呵了一声,将手中的水杯重重放在桌上,起身就往外走。 “师妹——” “你们别管她,让她去!”楚峥一拍桌子,满桌的碗筷叮当作响,他冷声喝道,“目下无尘,任性妄为,真该好好教训一下!” 他气势太强,宛若实质,一时间桌上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师父您先别生气,”夏鸢轻声开口,“师妹这样说,应当是听了某些庄众传的风言风语,明日我便去处理这件事。” 楚峥面色仍不好看:“谁再乱说乱传,即刻严惩!” “是,您放心。” 贺石安静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双目微垂,从始至终面色都没有变化,好像处在风暴中心的不是他一样。 楚峥很快平复下心中的怒气,声音又恢复一贯的沉静,他看着贺石道:“云丝让我宠坏了,骄蛮的很,方才她对你出言不逊,我自会回去教训她,你莫要同她一般计较,今日咱们先吃饭,明日一早我让人择个好日子,收你为徒。” 听到楚峥这么说,贺石惊讶地抬起了头。 在他看来,楚云丝方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什么,再难听的他都听过,自然不会把这点不痛不痒的挤兑放在心上。 反而是楚峥这一番放低姿态的话语让他觉得很是别扭,对方这样一个大门派的老大,居然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好声好气地替女儿向他道歉。 这就好像太子踩脏了一个普通宫女铺的地毯,皇帝亲自走过来对她说不要生气,我马上好好教训我儿子,并且给一车金子作为赔礼一样离谱。 贺石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他腼腆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她也没说错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您太客气了。” 楚峥摆手道:“你不放在心上是你大度,她说那种话是她的错,你放心,往后她定然不会再这般了。” “?” 贺石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好继续腼腆地笑。 其余三人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师父这话看似是在对贺石说,其实是说给那位不知藏在何处的神秘人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小师妹。 我女儿冒犯了你的故人之子,十分抱歉,但我自会好好管教她,不劳你出手。 恰好此时有人陆续进来上菜,楚峥顺势揭过这个话题,招呼众人:“快吃饭吧,待会儿便凉了。” 众人于是开始动筷。 白玉深给贺石夹了一块烧的赤红的牛肉,笑道:“尝尝这牛肉,用的是上好的黄牛肉,软而不烂,酱香浓郁,味道相当不错,这一块连着筋,最好吃。” 贺石点点头,夹起那牛肉放进嘴里,待舌尖尝到味道后,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笑道:“好吃吧?” 贺石点头,嘴巴被牛肉塞得满满的,有些艰难地开始嚼,然后又再次被那迷人的口感惊艳。 这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一行人从大门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飘飘荡荡的红灯笼挂在四周,沿着石阶延伸至远处,仿佛星空翻转,让人有如置身于红色星河一般。 临近除夕,山庄内已然有了些节日的氛围。 几人一同目送楚峥离开,夏鸢把手里一直提着的包裹递给了贺石,微笑清浅:“小贺石,把这个拿回去。” 贺石乖乖接过:“多谢……姐姐。” 入手很轻,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白玉深在一旁哈哈大笑,又伸手撸了一把贺石的脑袋,朗声道:“叫什么姐姐,应该叫大师姐。” 贺石跟上:“多谢大师姐。” 白玉深又一指楚河:“这是二师兄。” 贺石转身面向楚河:“二师兄。” 他手指一转指向自己:“三师兄。” 贺石抬头看他:“三师兄。” 夏鸢轻轻捂着嘴笑:“这孩子真可爱。” 贺石嘴角一抿,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夏鸢笑了一会儿,抬头看一眼月亮:“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大家先回院子吧,明日都还要早起。” 贺石跟着白玉深回了院子,一进房门点燃蜡烛,就看见原本空荡荡的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 墙边的衣柜门开着,里面放了两身衣裳,窗下的桌案上摆了些笔墨纸砚,墙角的洗脸架上,也放了新的牙粉和细棉手巾。 贺石把夏鸢给的包裹放在桌上,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方才在众人面前青涩腼腆的笑容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平静。 一双浅色的眼睛在眼眶中轻轻转动,宛若两颗冰凉透明的琉璃珠。 在细细察看完屋里的变化后,贺石坐在桌边,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裹里放着两双袜子,和两身轻薄的白色衣裳。 贺石怔了一下,他把袜子拿出来放在一边,双手捏住那件衣裳的肩膀处,将衣裳提起来,放在烛火前打量。 这衣裳是一件斜襟短衫,领口较低,两片衣衫只用一根布带固定在腰侧,料子很薄,而且柔软光滑,摸上去很舒服。 配套的裤子也是相同的料子,腰间系带,轻飘飘的。 看着这两件奇怪的衣裳,贺石脸上闪过疑惑。 这么薄,这种天气穿出去会很冷吧? 第47章 贺石的脸色爆红 第二日卯时四刻,贺石早早醒来,他坐在床边穿好袜子和鞋,轻轻地捶了捶后腰。 不经意间低头看见身上穿着的白色单衣,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红色,捏着衣带呆坐片刻后,才起身开始洗脸刷牙。 这床太软了,睡得不太舒服。 贺石出门和正在院里活动筋骨的白玉深说了这个问题。 白玉深放下正在向上伸展的手臂,低头看着他,表情讶然:“软吗?我跟大师姐说了你可能睡不惯软床,她还特意吩咐少给你铺一层垫子呢。” 贺石抓抓头:“是吗?那就这样吧,估摸着我睡几天便习惯了。” 白玉深摇头,再次开始活动双臂和肩膀:“觉着不舒服就换,若是照顾不好你,师父就该罚我了。” 贺石看着他背上块垒分明的肌肉缓缓舒展,欲言又止,等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三师兄,你说楚,我是说师父,他为何对我这么嗯,好?是因为我习武天赋高,还是因为二师兄踩塌了我的窝棚?” 说实话,这话说完他自己都不信。 白玉深仰头看着尚未完全大亮的天空,尽力伸长脖子:“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贺石一脸茫然。 “算了,没什么。”白玉深拉伸完筋骨,觉着神清气爽,他笑眯眯地看向贺石:“我要去练射术,你也一起走吧,如何?” —————— 当贺石走过刻着“楚氏”两个字的巨大石碑后,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如期响起。 但何玉压根顾不上去看。 在楚氏山庄的地图被点亮的第一时间,她就开始搜寻符合楚河口中【大师姐】特征的人,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找楚峥,自然是因为楚河并没有说楚峥的特征。 山庄这个地图很大,比远山县也小不了多少,但何玉没怎么费力便找到了大师姐,一个个子高挑、很有气质的红衣美女。 趁她回屋时把盒子和便签纸放好,何玉加快了时间流速,暗搓搓地等着东西被发现。 很快,大师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多出来的东西,几乎是瞬间,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掠至石桌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弯腰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金属盒和便签纸。 紧接着就直接去找【楚峥】过来了。 何玉看着楚峥按照自己预想的思路做出猜测,那张气度不凡的脸上做出各种震惊、深思的小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步装神弄鬼的路子没走错。 最起码是把【大师姐】和【师父】给镇住了,至于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看楚河能不能用好那两张便签纸了。 何玉喝了一口水,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这师徒几个的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直到楚峥说出那句—— 【说不准,现在他就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我们商议呢。】 她平稳的心跳突的加快了节奏,狠狠地跳了两下,继而缓缓平复下来。 好家伙,还真给你猜中了!可惜猜中也没有,就算把整个山庄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神秘人’的。 何玉换了个姿势,把伤腿放在软枕上,谁能想,她玩游戏居然玩出了不小的优越感,针对的对象还是几个游戏人物。 游戏中的剧情还在继续。 【他说想来拜师就让他来?真可笑。话说回来,我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庄里的规矩变了,如今竟然是个人都能跟我们坐一桌吃饭了吗?】 看着屏幕中这个一身高奢的小姑娘头顶冒出这句话,接着摔杯就走的画面,何玉呵了一声。 怪不得楚河对她的介绍就只有【师父的独女】五个字,还真是非常精准的概括,一个被父亲宠坏了的小公主。 紧接着楚峥就对贺石说出了那番指向性明显的话,全桌人都听懂了,只有贺石这个小可怜还傻乎乎的,也是,他还以为这些人都不知道‘神仙’的存在呢,殊不知自己已经主动暴露了。 暴露也好,一个藏在暗处不知深浅的高手,对楚氏山庄也算是个威胁,是敌是友都在一念之间,省的他们对贺石不尽心。 初步来看,除了楚云丝,这几个人对贺石的态度都挺友善的,夏鸢应该是发现了贺石的袜子破了洞,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新袜子和两身亵衣。 但贺石一个从小流浪的乞儿,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他以往都是直接一件大棉衣贴身穿,有什么东西就往身上裹什么的。 看着屏幕中贺石高高举着衣服,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何玉感觉自己快要被可爱晕了。 她收收快要笑烂的嘴角,伸出手指开始指导贺石,决定用实际行动来展现这件衣服的用途。 先轻轻脱掉贺石上半身的棉衣—— 好瘦啊这孩子,几乎就是皮包骨。 何玉龇着的大牙顿时收了回去,开始心疼了,她隔空点点贺石突出的肋骨,见他因为冷而浑身轻轻颤抖,忙把那件亵衣捏起来给他披上了。 轻薄的衣衫落在肩上,抱着胸呆立在原地的贺石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没感觉到似的。 何玉见他不动,轻轻扯了扯两边垂下的衣带,把衣服往前拢,贺石这才像是突然惊醒一样,下意识伸出双手抓住了衣服的两边。 他垂头看看身上,顿了一下,缓缓地把胳膊伸进袖子里,穿上了这件衣服,又摆弄了半天那条带子,却始终不得要领。 何玉做不了系带子这样精细的操作,她只能把衣服给贺石摆好,尽量方便他系。 大冬天的,贺石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抿着唇,反复几次终于把带子系好了,从脸颊至耳垂,再延伸到脖子,都升起了淡淡的粉色。 何玉再次把棉衣提起来搭在他肩膀上,贺石这次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动作利索地穿好棉衣,头顶冒出一个气泡—— 【这件白色的衣裳是贴身穿在棉衣里面的吗?】 真聪明。 何玉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包裹里把裤子提了起来,贺石的脸突然爆红,他一把抓住裤脚,眼神躲闪着,脑袋顶的气泡也变得期期艾艾。 【贺石:我,我知道这衣服是怎么穿的了,裤子我自己来吧……】 何玉见他这副害羞到不行的样子,顿时一乐,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懂得不少,还挺有羞耻心的。 不过按照游戏的调性,最后换裤子这里是肯定会打马赛克的,何玉也就顺势松了手,飘在半空的裤子失去支撑,顿时软趴趴地掉在了贺石手里。 第48章 夺宝风波完成 趁着贺石被马赛克包围的时候,何玉打开了【任务】 总算有时间查看奖励了。 伴随着久违的礼花和彩带,屏幕中央出现了任务完成后的通知—— 【恭喜你完成了“夺宝风波”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80,白银*6,杂货店刷新券*1,红云剑穗*1】 等级终于升到了五级! 何玉满心期待地开始找五级后游戏更新了什么功能,直到把所有角落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有什么新变化。 她不信邪,再次翻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这不对吧! 虽说之前是希望五级能跟其他几级有点不一样的地方,但也没想要这种不一样啊! 何玉呆呆地看着游戏画面中的一团马赛克,贺石此时已经试完了衣服,开始洗澡了。 她丧气地叹口气,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再有半多个小时【杂货店】就会刷新了。 因为受不了一直熬夜到凌晨,何玉索性把杂货店的刷新时间调整到了下午五点,上次刷新后卖的东西都没什么特别的,她买了个【防风打火机】,花掉了5枚铜钱。 自从贺石跟上楚河后,何玉就再没买过什么东西,再加上刚刚完成任务获得的6两白银,现在也算小有资产,不由得开始期待一会儿刷新后【杂货店】上的新货。 她把游戏的下线时间流速调到十倍,一瘸一拐地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张予诗中午提前做好的饭菜,放到微波炉加热。 吃完把碗筷洗好放进消毒柜,也到了【杂货店】刷新的时间。 何玉倒了一杯水,端着走到床边,再次找好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打开了游戏。 【巧克力*1】 【重工晴雨两用油纸伞*1】 【紫水晶手串*1】 【小学生作文大全*1】 【花折鹅糕配方*1】 【墨玉扳指*1】 【菜刀*1】 【杂货店】刷新后,何玉看着全新的货架,感觉比上次的好了一些,最起码没出现什么售价50两白银的摩托车…… 她买下了【巧克力】、【重工晴雨两用油纸伞】、【紫水晶手串】、【花折鹅糕配方】和【墨玉扳指】,一共花了二两白银另450枚铜钱,资产一下子缩减到了白银4两、铜钱393枚。 【库房】货架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是时候找机会给贺石送一些了。 何玉一边想着,一边退出【杂货店】,去看贺石这会儿在干什么。 贺石正陪白玉深在武场上练箭。 看着白玉深过来,武场上的十几个庄众武也不练了,纷纷围过去看他射箭。 白玉深穿一身利落的劲装,双脚分开,微微侧身站立,长臂舒展,一张看着就很重的大弓被缓缓拉开,墨黑色箭杆横亘在挺拔的鼻梁中间。 随着他手指一松,那支箭瞬间如电般飞射向远处的靶子,深深钉入靶心,箭尾带起的气浪将他鬓角落下的几根发丝吹得扬起。 【好!】 【三公子射术无双!】 【这一箭太快了!怕是一流高手也难躲过吧!】 【太厉害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白玉深不为所动,他再次从箭篓里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用比方才更利落的动作张弓射箭。 三支箭化作三条笔直的闪电,眨眼间劈中了靶子,和之前的那支一样,牢牢钉在了方圆不过半寸的红色靶心上。 何玉看得清清楚楚,那四支箭已经把靶子射穿了,那可是非常结实厚重的实木靶子,这得多硬的弓,多强的臂力才能做到这一步? 放在现代,即使是靠着机械助力,也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把箭射的这么准这么狠,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 真的太强了。 屏幕中的白玉深云淡风轻地放下大弓,像是做了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转头拿起了放在桌案上的另一把弓。 这把弓是木质的,很小巧,被白玉深抓在手里,像拿了个小玩具似的,他把这弓递向贺石。 正看得满眼惊叹的贺石怔了一下,他看看那张打磨细腻的木弓,又看看白玉深,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贺石:给我?】 白玉深点头—— 【白玉深:对,给你,试试如何?】 看到白玉深射箭的英姿,和那四箭的威力,贺石说不羡慕是假的,现在看自己也有机会试一下,他没多做犹豫,直接接过了木弓。 见这个瘦小的孩子居然真的敢接过弓准备射箭,周围的人群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庄众甲:他是谁啊?这小身板也能射箭?】 【庄众乙: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跟来伺候三公子的呢!】 【庄众丙:你们没听说?这小子是昨日跟着二公子回庄里的,一回来就见了庄主,保不准背后……】 【庄众丁:真的假的?我看这样子,三公子是要教他?多大的面子啊!】 【……】 白玉深环顾四周,视线刀锋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人群中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继而缓缓消失。 白玉深不再理会他们,从另一支箭篓里抽出一支普通的桦木箭递给贺石,教他怎么做正确的姿势。 贺石学的很快,调整了两次后,开弓的姿势已经十分标准了。 周围的气氛组npc顿时开启了震惊模式,纷纷发言不相信贺石是第一次射箭,白玉深也满脸欣赏地看着他,一副我的眼光就是准的模样。 何玉想起了贺石金色传说的【弓箭】天赋,对他这么快的进步倒是毫不意外。 除了【弓箭】,还有一个【剑术】,这一样应该是由楚峥来教的吧,也不知道他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远处有人把被白玉深射坏的那个靶子取下,重新换了一个。 【白玉深:能看见靶心吗?】 【贺石:能。】 【白玉深:那就射一箭试试,不用紧张,凭感觉即可。】 贺石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身子微侧,腰背挺直,一手弓身一手弦,双臂用力,木弓被缓缓拉开。 第49章 蹭破了点皮 当木弓即将拉满时,一直认真看着的何玉发现,贺石的手臂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他侧脸的咬肌绷紧,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前方,在手臂抖动幅度变大之前,果断松开了弓弦—— 桦木箭化作一道白影,在空中划过饱满的弧线,钉在了箭靶上,然后晃了晃,“啪”地掉在了地上。 何玉:“噗……” 贺石放下手臂的动作僵了僵,抬头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叫好的话卡在嘴边,表情尴尬地笑了两声。 【白玉深:哈哈哈,怪我怪我,考虑不周,你臂力小,应该换个软一点的草靶子的。】 他朝对面招招手,早在贺石拿起弓箭时就躲得远远的庄众一路小跑到箭靶旁,从架子上把靶子取下来,再小跑到他们身前。 白玉深接过那个沉重的实木箭靶,指着靶心偏下方的一个小点给贺石看。 【白玉深:瞧,这就是你射中的地方。】 何玉看着那个被蹭破了一点皮的厚木桩子,终于彻底笑出了声。 贺石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他捏捏发酸的胳膊,试探地问了一句—— 【贺石:我再试试?】 【白玉深:试,多试!】 他让人换了个草靶子,指导贺石断断续续地射了二三十箭,练到最后,贺石差不多每三箭里已经有一箭能射到靶心了。 两人一直练到巳时三刻,才收工去大厨房吃饭。 看着屏幕中体型差巨大的两个背影,何玉换了个姿势靠在床上,下意识拿起一边的杯子准备喝水,递到嘴边才发现水已经喝完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练了三个多小时了。 床边的闹钟显示现在是11:12,早就立下规矩强迫自己早睡的何玉果断关掉了游戏,回复完韩启一家和张予诗发来的关心信息后熄灭屏幕,慢慢挪去卫生间洗漱。 等到躺在床上时,已经快12点了,何玉也感到了一丝困意,枕着松软的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拉着遮光窗帘的卧室一片黑暗,偶尔从外面传来模糊的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躺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自动解锁,《江湖令》的游戏画面徐徐展开,与此同时,睡梦中的何玉突然皱起了眉头,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开始不安地转动。 何玉缓缓睁开双眼。 她直愣愣地盯着视线上方光秃简陋的床架子,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做梦了?这是哪儿啊? 感受着身下硬实的木板床,她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装束有些奇怪。 一套纯黑色的衣服,像是古装,腰上绑着腰封,手腕处用同色布带束袖,看起来倒是挺干净利落的。 何玉站起来,环顾了一圈自己所在的地方,空荡荡的一个古代房间,除了那个木架子床,就只有靠近门口的空地上摆着张圆桌和四把光秃秃的木头椅子。 何玉看了两圈,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她走到门口,尝试着推了一下那扇木门。 门被无声地推开,外面是一条长街,街上没人。 何玉想了想,迈步走出了这间屋子。 外面的天色将亮未亮,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地往上飘,看起来气温很低,但何玉并没有感觉到冷。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开始走,越走心里越打鼓,那种微妙的熟悉感愈发的强烈,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这不是徊阳镇里白玉深和贺石逛过的那条街嘛! 思路打开,何玉也想起了刚才醒来的那间屋子为什么那么眼熟,因为那是【家园】的游戏背景…… 她无奈地笑了,这得是有多沉迷,才会做梦梦到穿进游戏里啊! 不过既然都梦到了,那就趁机会多逛逛,看看这个视角的游戏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何玉溜溜达达地走,边走边四处打量,转过街角,就看见一家卖馄饨的小店已经开门了,滚滚白烟蒸腾着从窗口冒出,看着特别有烟火气。 何玉信步走进店里,老板正在半开放的后厨包馄饨,察觉有人进来,忙抬头招呼:“客人这么早啊,您先坐着稍等,馄饨再有一刻钟便好了。” 何玉应了一声,坐在小木桌旁边,暗中用余光悄悄打量老板的普通npc建模脸,这么看,好像还挺正常的,没有在手机屏幕上看到的那种诡异感。 小馄饨很快就煮好了,热气腾腾的一大碗,味道还可以。 何玉慢悠悠地吃着,期间有两个中年男人结伴进来,坐在离何玉最远的那一桌,时不时悄咪咪地看她一眼。 何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奇怪呀,难道是长得很奇怪? 被看得有点不舒服,她加快速度吃完剩下的馄饨,起身准备走。 刚一转身,就让老板叫住了:“客人,您还没给钱呐,惠承一十二文。” ? 这梦做的,还挺有逻辑,可问题是何玉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啊! 她僵在原地,突然发现,就算是在梦里,她好像也没有吃霸王餐的勇气…… 远处桌子上的两个中年男npc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何玉感觉自己浑身刺挠,她目光一转,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自己视野左下方有个红色的小点。 揉揉眼睛,红点还在,闭上眼睛再睁开,红点还是在。 这是什么?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那个小红点微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特别熟悉的列表就此展开—— 【地图】、【家园】、【人物】、【任务】 此外,最下方还有一个标着【隐身】字样的q版小人,现在是暗淡的灰色。 何玉:“!!!” 这怎么回事?这梦怎么还突然变得科幻起来了! 耳旁老板怀疑且小心的声音还在继续:“客人,您,您看这钱……” 何玉反应过来,注视着视野中的几个光标,把目光集中在了【家园】上。 果然,下一刻【家园】刷的展开,跳出了【厨房】【库房】和【杂货店】,何玉点开【库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荷包,刚把意识集中在上面,就感觉左手一沉。 她低头一看,还真是那个荷包! 何玉从里面数了12枚铜钱递给老板,有点恍惚地走出了馄饨店。 第50章 做梦都在玩游戏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大亮,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边一些店铺陆陆续续地开门,小摊贩们找到自己的位置,支起了摊子,大声吆喝着。 何玉看着始终挂在视野左侧的列表,心里默默地想:‘关闭’ 那一堆东西随着她的想法刷的消失不见,再次变成了小红点。 何玉松了口气,站在馄饨店的门口,看着眼前的烟火气十足的古代市集,和路过的几个路人不小心对上了视线。 路人眼中的情绪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往一边不起眼的角落挪了挪步子,何玉从【货架】上取出了那个买来一直没用过的【便携化妆镜】。 这是个那种两元店卖的很常见的翻盖小圆镜,外面的壳子上的画是《江湖令》游戏图标。 何玉打开镜子,对准自己的脸,然后被吓了一跳。 不大的镜面上映出了一片纯黑色,何玉在最初的惊吓后,仔细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片密度比较高的黑色纱帘,她把手拿远点,这才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全貌。 一顶坠着一层黑色纱帘的锥帽,纱帘很长,垂过了肩膀。 透过那层纱帘,能勉强看到里面有张模糊的人脸,这纱帘太厚了,甚至都看不清那张脸是怎样的轮廓。 再配上身上黑色的装束,何玉觉得自己此刻很像小时候看过的古装剧里行走江湖的大侠。 但她的眼前却是一片清亮,视线中根本没有纱帘的阻挡。 何玉看着镜子想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有点像游戏里买的外观,不会对任何技能或数据产生影响,只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做梦而已,咋还研究起游戏外观来了? 何玉收起小镜子,心中一动,有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既然这个梦迟迟不醒,那不如去趟楚氏山庄看看? 说走就走,何玉屏气凝神,在心中默念:‘我要去楚氏山庄我要去楚氏山庄……’ 半晌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 她无言,只好在镇里转了一圈,找到一家车马行花100枚铜钱租了辆小马车。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何玉扒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沿途的景色,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于是展开那个列表继续研究了起来。 首先是这个没见过的【隐身】,她看着那个灰色的戴着锥帽的q版小人,尝试着点了一下,小人瞬间亮了起来。 何玉似有所感,抬起手一看,顿时惊住了,她的手居然在视线中消失了! 她连忙往下看,脖子以下的部位也都看不见了,只有那一列散发着微光的列表竖着立在视野左侧。 她拿出小镜子打开一照,果然,镜子中只能看见一个空荡荡的马车车厢,她彻彻底底地消失,不对,是隐身了! 何玉伸手拉了一下窗户,那扇小推窗在视线中缓缓凭空移动,直到完全推开,窗外的风灌进来,扑在何玉脸上,明明也不冷,但还是吹得她打了个寒噤。 何玉目光转回那个【隐身】图标,再次点一下,图标变回灰色,她的身影也像是变魔术一样,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这梦真有意思! 何玉兴致勃勃地开始挨着点其他功能,【地图】、【任务】和【人物】都和从手机屏幕上看到的差不多,只有【家园】似乎有些不同。 何玉看着最下方那个很小的【选择坐标】的光标顿了顿,那会儿在馄饨店着急拿钱,都没注意到它。 她集中注意力打开后,眼前出现的是半透明的游戏地图,她试了试,只能选择已经被点亮的部分。 何玉随意选了楚氏山庄的山脚下,眼前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是否确认‘家园’地点】 【是】 【否】 何玉点了【是】,紧接着便弹出了【‘家园’投放成功】的文字。 然后就没了动静。 何玉上下翻翻【家园】,也没找到什么有变化的地方,也是,做梦嘛,想到哪儿做到哪儿,总不可能一直有逻辑的。 何玉关掉所有列表,靠在并不舒适的车厢壁上,觉得有点无聊了。 奇怪,这梦怎么还不醒? 何玉眯眼看着摇摇晃晃的车厢一角,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关于清醒梦的讨论,有个点赞很高的说法是,人一般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清醒梦,包括改变剧情和强制从梦中脱离。 何玉决定试一试。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不断地暗示自己我要醒来,但是并没有什么用,睁开眼时她还是好端端地坐在车厢里。 这种普通的心理暗示不管用吗? 何玉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既然这个梦的底层逻辑是游戏,那么肯定有个类似于【下线】的功能,只要找到这个【下线】,就可以顺应梦的逻辑得到暗示,到时候应该就能醒来了。 按照一般的游戏设计来说,这个【下线】功能都是和【上线】在一起的。 当初她“上线”时出现的地方是【家园】的那间空房子,那么要“下线”的话,应该还是得回到【家园】中。 何玉想到了自己刚刚才把【家园】投放到楚氏山庄,要想知道推断有没有错,得等到了地方才能验证。 她又无聊地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听见外面的车夫喊了一嗓子:“客人,山庄到了,我只能送您到这儿啦,前面不让过去。” 何玉跳下马车,给车夫结了尾款,顺便很大方地多给了10枚铜钱的小费。 车夫千恩万谢地驾着车走了。 何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庄最外围的那一大片梯田的外侧。 她打开地图看了看,发现最少还得步行两公里,这个楚氏,对外来人口管控这么严? 何玉一边吐槽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见迎面过来个骑马的年轻男人,腰上挂着刀,看上去很凶的样子。 何玉往旁边让了让,那匹高大的骏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溅起一大片尘土,何玉随意在眼前扇了扇,扭头看着对方往远处奔去。 突然,那已经跑了一段距离的骏马突然减缓了速度,马上的人用力拉着缰绳,看样子似乎是想掉头回来。 何玉心底一跳,有一种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强烈预感,下一秒就打开列表点了【隐身】 第51章 那个戴着锥帽的神秘女子 年轻男人调转马头,像刚才跑过去那样,卷起一路尘土跑了回来。 停在刚才和何玉擦肩而过的地方,男人跳下马,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惊疑不定地发出了声音:“怎么回事,人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空荡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这片地方除了田就是野,平坦的没什么遮挡,一览无余,男人极目远眺,四面八方都没有发现方才看见的那个黑衣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果断翻身上马,朝着山庄的方向奔去。 等到人跑出很远,只能看见一个黑点时,何玉的身影在路旁的空气中慢慢浮现。 她远远眺望着对方快要看不见的背影,羡慕地咂了咂嘴。 有马就是好,不像她,两公里多得苦哈哈地走半天。 何玉吭哧吭哧地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刻着“楚氏”的大石碑。 就在那座石碑的侧后方,一扇十分眼熟的木门孤零零地立在地上,显得十分突兀。 这是【家园】? 何玉想了想,点了隐身后,走到了这扇门的前面,伸手握住门把手,顿了顿,缓缓拉开。 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出现在门里。 何玉后退一步,把脑袋伸到门框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再把视线移回正前方,那间屋子就在门后。 好神奇的梦,不过也该结束了。 何玉没多做犹豫,一步踏进屋子的范围,身后的房门自动关上。 她左右看看,躺回了那个架子床,闭上双眼,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双眼时,视线的尽头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何玉眨了下眼睛,有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梦醒了。 闹钟显示现在是早上7:30,她在被窝里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有点不想起床。 探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电量低’提示,何玉惊讶地“咦”了一声。 昨天晚上睡前不是还有百分之八十多的电吗?怎么待机一晚上就跌到百分之9了,这手机才用了一年,电池就不行了? 她随手插上充电器,把手缩回被子里躺着发呆,在脑海中意犹未尽地回忆着昨晚的梦,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何玉磨磨蹭蹭地起床了。 明天就要重新开店营业,今天得早一点去收拾收拾。 何玉洗漱完,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饭,边吃边打开了游戏。 游戏中的时间是晚上8:45,何玉先照例去看了贺石。 这孩子刚洗完澡趴在床上,光着上半身,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头在给他按肩膀。 何玉去的时候正好按完了,老头给他的胳膊、肩膀和背上贴了几贴膏药,站起了身。 【张医者:明日后日需歇息两日,手臂和肩膀不能再用力。】 贺石从枕头上抬起头,一张小脸看着蔫蔫的。 【贺石:我知道了,张医者,辛苦您了。】 张医者摆摆手,把收拾好的药箱往肩上一挂,朝着贺石拱手。 【张医者:不必客气,时辰不早了,在下就先告辞,小公子早些休息。】 何玉看着贺石上半身贴满膏药的狼狈样子,明白他这是练箭练得太狠,把为数不多的肌肉给拉伤了。 张医者走后,贺石从床上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胳膊—— 【贺石:嘶……】 他缓缓放下双臂,有些丧气地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吹灭蜡烛睡下了。 何玉见此,准备熟练地使用时间加速大法,又突然想到挺长时间没去看楚峥几个人了,【闪亮登场】任务一直没有完成,也不知道问题是出在了谁身上。 退出贺石的房间,何玉缩小游戏画面,从上空俯瞰整座山庄。 古代人都睡得早,现在刚刚9点,山庄的建筑内已经基本上都灭了灯,只有火红的灯笼挂在路边和各个角落,勉强照亮了山庄内的大半地方。 何玉慢慢地移动着游戏画面,突然看见了一处建筑内还亮着暖黄色的烛光。 她放大画面,发现那是楚峥的院子。 点进去一看,还是在那个半开放的连廊中,楚峥、夏鸢、楚河、白玉深四人围坐在小木桌旁喝茶,旁边放了两个点着炭的火盆。 【楚峥:那车夫怎么说?】 何玉精神一震,她就说这几个人为啥半夜不睡觉,原来是在这儿开门派高层会议啊! 她放下手里的牛奶杯,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夏鸢:他说那人是直接在南城的车马行找到他的,只说要去楚氏山庄,他要价100文,对方没说话就上了车,赶路的一个多时辰中间,都待在车厢里没动静,到地方后,对方下了车,也什么都没说,很痛快地结了车钱,还多给了10文。】 屏幕外的何玉:“?” 夏鸢说这话怎么感觉怪熟悉的…… 楚峥凝眉思考了一下,看向白玉深。 【楚峥:画像出来了吗?】 【白玉深:方才来信说出来了,我已让人送到门口。】 【楚峥:拿来看看。】 白玉深起身穿好鞋,走到大门边把门打开,从外面候着的庄众手里拿过一个白色卷轴,返回原地坐下,递给楚峥。 楚峥解开卷轴上的带子,慢慢把它展开。 其余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看,何玉怀着好奇,也跟着旋转视角对准了那幅画,在看清屏幕上画面的下一刻,她浑身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无意识张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雪白的画纸上画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个子高挑,身姿挺拔,头上戴了顶锥帽,长长的黑纱垂下来,把她的脸和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何玉直愣愣地盯着那幅画看,感觉自己cpu都快烧了。 那边白玉深还在说话,头顶的文字气泡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白玉深:这是请顾先生听完那车夫和吴锋的详细描述后画的,画完后跟他们确认,最少有九分相似。】 【白玉深:师姐,你和师父是怀疑这人就是那位送来八面盒的神秘人?】 【白玉深:但是这样的高手为何要坐马车来庄里?而且还露出这么大破绽,让我们发现了她。】 夏鸢从画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白玉深。 【夏鸢:高手都有自己的性格,也许她就喜欢坐着马车到处跑。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人在离山庄很近的地方离奇消失了,无人知晓她现在在何处,这对我们来说太被动了。】 楚峥放下画,看着面前的三个徒弟。 【楚峥:此事先不要声张,鸢儿,找个借口加一加庄内的守卫,你们几个要随时注意着,不管她是不是之前的那个神秘人,都不得放松警惕。倘若碰巧遇上,先尽量释放善意,不要随意树敌,若对方怀有敌意,第一时间发信号,不要自己硬撑!】 众人齐齐称是,又开始聊起了接下来如何布防的细节。 但何玉已经看不进去了,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昨晚的梦,以及夏鸢说的话和那一张画像,一脸懵逼地呆在原地,试图理清这其中的关系。 第52章 单机手游爆改全息游戏? 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居然是真的?不,那不能算是真的,但是好像也不是假的,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梦境直接连接到了游戏,或者说她在睡梦中短暂地穿进了游戏里? 何玉无意识地扯了扯头发,头皮微微的刺痛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一些。 对了! 一道灵光突然划过何玉脑海,她连忙打开【家园】,选中【库房】,屏幕中央展开的货架上,那个熟悉的荷包安安静静地躺着。 何玉咽了一下口水,指尖放在荷包上面,轻轻点了一下—— 【白银4两,铜钱271枚】 少了122枚铜钱,正是她昨天在梦里花的数目。 心里的离谱猜测被证实,何玉的情绪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还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单机手游爆改全息游戏?? 全息游戏可是全世界都没研究出来的技术啊,就这么让她水灵灵地享受上了? 所以比起科技,她倒宁愿相信这是玄学。 不过话说回来,这算不算花了买玻璃的钱结果得到了一颗钻石? 赚了??? 何玉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脑海里仿佛飓风过境,把所有思绪都吹得七零八落的。 良久之后,她终于缓过了神,看着屏幕中央【白银4两,铜钱271枚】几个大字,突然一阵肉疼。 靠!早知道梦里花的是真钱,她就不装阔多给那10枚铜钱的小费了!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何玉怏怏地关了【库房】,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想起了那个“上线”地点架子床,开始上手操作,随着画面的移动,架子床缓缓出现在了屏幕中—— 一个一身黑的人影正端端正正地躺在上面。 “……” 在经历过数次巨量级的“惊喜”洗礼后,何玉的心情已经没有了大幅度的波动,甚至诡异地浮现出了‘果然是这样’的想法。 看来,这就是升到五级以后游戏更新的新功能了,不愧是五级,之前自己还失望没什么变化呢,结果这一变就变了个大的,真不知道升到十级以后会给点什么,还能比这更离谱吗? 何玉端起已经凉透的牛奶喝了一口,伸手点一下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屏幕上弹出了两个选项—— 【沉浸】 【外置】 这什么意思? 何玉试探着点了一下【沉浸】,下一秒,她眼前一花,等视野再度恢复清晰时,浮现在眼前的是那张架子床的架子。 何玉从床上坐起身,看了看双手,绑着束袖,手指纤长白皙,再仔细一瞧,在视野左下方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红点。 她了然。 顾名思义,这个【沉浸】就是‘沉浸式体验’,可以直接体验昨天梦里的那种全息游戏,真刺激。 想明白后,何玉再次躺回了床上,双目一闭,再睁开,已经回到了自己家。 她缓了一下,没感觉有头晕难受的症状。 接着实验,这次是【外置】 轻点选项后,就看见那个戴着锥帽的黑色人影从床上坐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向屏幕,然后向后转身,消失在了画面中。 何玉一怔,就看见屏幕中用来控制视角和方向的两个操纵键上方多出了两个新的操作键,图标是左右手的样子。 她心中一动,点了一下左手光标,紧接着就看见一只绑着束袖的左手从屏幕左下方伸了出来,再点右手光标,右手也伸了出来。 嚯,这不是第一视角游戏嘛!这个也好玩儿,比单纯手游有意思多了。 何玉一边乐呵呵地想着,一边调整左右手的光标,发现可以指挥人物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挥手、握拳、推、拉之类的,还挺灵活。 在何玉取消【外置】后,那道黑色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那张架子床上,仰面躺着,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着十分安详。 只是那顶锥帽像是长在了她头上一样,一点没歪,坚硬的后檐支在床上,把她的脖子顶出了一个向上的弧度,看着怪别扭的,何玉有点怀疑时间久了她会不会得颈椎病。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游戏现在有了三种玩法! 何玉都规划好了,有人没时间的时候玩手游模式,有人有时间的时候玩第一人称,没人有时间的时候玩全息模式。 完美! 她乐呵呵地想着,这游戏可算是让我给整的明明白白的了。 正当她准备再玩一会儿全息模式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何玉一怔,思绪从游戏中抽离,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10点了。 应该是张予诗来了,昨晚睡前约好今天来帮忙的。 何玉关掉游戏,起身下楼去给她开门。 张予诗穿了身宽松的运动套装,手里提着一兜子菜和水果,门一开就往里走,边走边说:“小玉姐,怎么还穿着睡衣呀?快去换衣服,咱们换完药回来,就该做饭收拾东西啦。” 何玉望着她手里那一看就分量不轻的东西,有点感动:“辛苦你啦予诗,这些水果很重吧?你打印小……” “你打印小票了吗?我给你报销。”张予诗把东西放下,笑嘻嘻地抢先说出了何玉的台词,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票递给她,“你一直叮嘱,我还能忘?给!” 何玉也跟着她笑了,接过小票一看:“578对吧?等等微信转你哦,我先去换衣服。” 张予诗答应一声,然后又跟何玉抱怨:“那家水果店的东西真的太贵了,如果从菜场买,最少能少花300块。” 何玉正扶着楼梯上楼,闻言笑着说:“那可不行,咱们必须得用好材料,这样才能留住回头客嘛,反正都是赚钱的咯。” 张予诗坐在椅子上休息:“也是哦。” 何玉很快就换好了衣服,下楼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第53章 师弟信我,你这么打扮真的很俊 劳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何玉和张予诗吃完饭,把店里需要准备的东西收拾好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张予诗说学校有个社团活动,拒绝了何玉留下一起吃晚饭的要求,风风火火地走了。 何玉目送她走上公交,反手就锁了店门。 游戏时间到!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明天开张用的东西,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关闭所有灯光,一瘸一拐地上了二楼。 卧室的床还是早上她离开时的样子,被子摊开在一旁,奶白色的软枕歪歪扭扭地靠在床头上。 何玉换好家居服,一屁股坐在床脚和化妆桌配套的小椅子上,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江湖令》。 正要选择【沉浸】玩法时,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问题,在意识沉浸在游戏中时,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何玉从抽屉里拿出以前用过的旧手机,开机一看,还有百分之四十多的电。 她打开录像,把手机放在床上用东西支好,调整角度对准自己。 一切准备就绪,重新坐回小椅子上,何玉点击【沉浸】,很短暂的意识模糊后,她睁开了双眼。 一回生二回熟,何玉这次没有懵。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时,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得更谨慎一些,于是先选了【隐身】,然后才放心地拉开了木门。 迈步出门,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上次下线时的老地方。 何玉环顾四周,却发现那个石碑正面的“楚氏”二字两边,贴了一副红彤彤的对联,上面还有横批,就连石碑的后面,都被贴了个福字。 ? 她看着眼前这十分违和的画面,这才慢慢想起来,在游戏里,今天好像是除夕。 除夕啊…… 游戏里的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何玉看了看【时钟】,现在是下午5:54,再有一两个小时就该吃年夜饭了,也不知道贺石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怎么样。 她收回落在石碑上的目光,转身踏上台阶,朝着庄里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路走来,感觉山庄里的人少了一部分,是都回家过年去了吗? 等慢悠悠走到大厨房附近,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大红的春联贴在大门两侧,几个窗口冒出裹着浓郁香味的白色蒸气,不少穿着围裙包着头发的人出出进进,忙着准备年夜饭。 何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溜达着往贺石住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所有的建筑都贴着春联和福字,门扉上挂着桃符,随风轻轻摇晃,再配上随处可见的火红灯笼,和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的笑容,整个山庄都陷入了一片喜庆的红色海洋。 好有过年的氛围。 何玉漫步走着,仿佛身临其境地观赏了一场民俗电影,还是能得最佳美术奖的那种。 白玉深的院子很快就到了,何玉站在大门前,看着那深色门板上贴着的两尊高大威猛的门神,有点犯了难。 该怎么进去呢? 门内隐隐传出声响,好像有人正在院子里说着什么,就这么推门进去有点不太合适吧,别再把人给吓着。 至于翻墙嘛,何玉抬头看看那最少两米五高的墙,果断摇头放弃。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门内传出的说话声逐渐放大,能听出来是白玉深的声音:“快走啊师弟,相信我,你这么打扮真的很俊!” 然后是贺石有点犹豫且怀疑的声音:“这……” “哎,这什么这,走!” “吱呀”一声,大门突然在何玉面前打开,她惊了一下,一抬头,和走在前面的白玉深打了个照面,对方极具压迫感的身形让何玉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然后就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贺石。 贺石今天穿了件木红色雨丝锦窄袖长衫,领口绣着两条细细的金线,一直延伸至左胸下方,结成一只活灵活现的朱雀,细瘦的腰间卡着一对麒麟白玉带扣,袖口也以金线封边,抬手时会划过淡淡的华彩,足踏织金锦云头履,肩披白狐裘披风,墨发高束,戴一顶小巧精致的云纹白玉发冠。 许是这几日他在楚氏养的好,虽然没长什么肉,但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再被这华美服饰一衬,就好像是神仙降世一般,看得何玉都呆住了。 贺石有些不习惯地轻轻甩了一下沉重的狐裘披风,抬腿快步跟上白玉深,与站在门口的何玉擦肩而过。 他走路时带起的风拂过她的左手手背,凉凉的。 何玉突然回神,转过身看着贺石瘦弱却挺拔的背影,心中默默惊叹。 这孩子,虽然之前潦草的时候也很好看,但这么一收拾,瞬间就漂亮得她都有点不敢认了。 怀着感慨的心情,何玉跟在两人身后,一路来到了小饭堂门口。 楚河一身玄衣,束了条绛红色藤纹腰封,底下坠着一枚椭圆形的兰花碧玉佩,墨发以同色发带束起,抱着剑靠在门边,见贺石和白玉深过来,站直了身子:“两位师弟,除夕安康。” 白玉深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除夕安康二师兄,今年年夜饭也要带着剑吃?” 楚河嘴角微微扬起,左手抱剑,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剑鞘,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冷色调:“带着安全。” 贺石腼腆地对着他俩笑了笑,收起笑容后,有些茫然地看着布置一新的小饭堂。 这是老贺死后的几年里,他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唯一的一个如此热闹隆重的除夕。 远山县那种偏远苦寒的小地方,大多数人过年时最多贴副春联,咬牙买点东西吃顿好的,有些家底的,会放几个鞭炮,换一身新衣,最多就是能给孩子们在兜里装几块饴糖,几把花生做零嘴。 就连县里最阔绰的李家,除夕这天也就是多挂几个红灯笼,多放几响烟花,派个家丁站在院门口,给路过的孩子发点小零嘴,讨个吉利。 哪里能比得上在云州乃至整个王朝都赫赫有名的楚氏山庄? 何玉一看贺石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肯定又想起了从前,下意识地想摸摸他的头,手都伸出去了,突然停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来。 不合适,这么多人呢…… 要不等晚上贺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说? 何玉垂眸思考。 就在这时,她听见白玉深低沉带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师父、师姐和师妹过来了。” 楚河、贺石和何玉一起抬头看去,只见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三道身影往这边走了过来。 还隔着一段距离,楚峥就笑着遥遥拱手:“诸位,除夕安康!” 白玉深和楚河还礼:“师父除夕安康,师姐、师妹除夕安康。” 贺石慢了半拍,也跟着动作生疏地回了礼。 楚峥带着夏鸢和楚云丝走到近前,一眼就看见了安静站着的贺石:“小石不错,小小年纪气质斐然,一看就是可塑之才!” 贺石轻轻一笑:“多谢师父夸赞。” 就在这时,正兴致勃勃站在一旁感受过年氛围的何玉表情一顿,就在刚刚,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响亮的任务提示音。 第54章 除夕宴 任务提示音? 何玉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小红点上,列表展开,果不其然,【任务】两个字红彤彤地亮了起来。 点开【任务】,五颜六色的彩带和亮晶晶的礼花瞬间在她眼前爆开,何玉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然后就看到了任务完成提示。 【恭喜你完成了“闪亮登场”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50,白银*4,大力神符*1】 不是,她干啥了啊,这任务怎么就突然完成了? 何玉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等她醒过神时,楚峥已经带着几个徒弟进门落座了。 何玉忙赶在关门前挤了进去。 一踏进大门,扑面而来一阵清新又温暖的淡香,融融暖意笼着周身,周围的新年装饰恰到好处,看着热闹又不繁杂,让人感觉十分的舒适。 铺着红色祥云纹锦布的圆桌旁,楚峥坐在上首,楚云丝和夏鸢坐在的左右手,再往下是楚河和白玉深,贺石坐在楚峥的正对面。 小饭堂里的屏风已经撤掉了,除了楚峥这一桌,还有一桌坐了八九个衣着各异的男女,有老有少,此刻均站起身朝着楚峥的方向拱手行礼,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 楚峥笑着朝他们摆手:“都坐,都坐啊,今日除夕宴,诸位不必拘束,好菜充足,好酒管够,一定要不醉不归!” “哈哈哈,庄主说的是,咱们不醉不归!” “老张,我老早就想跟你喝点儿了,上次你给我那膏药是真管用啊,就贴两天,没事儿了!” “那是自然,在下独家秘方……” “来来来,干干干……” “干了!” “……” 小饭堂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两桌人相互敬酒,大声说笑,晶亮的酒液泼洒在桌布上,洇湿出斑斑点点的深色,酒香混着饭香,熏得所有人都晕淘淘的。 就连贺石都被这气氛所感染,脸颊微红,眼神明亮,嘴角一直带着笑。 何玉靠在柱子上,作为这场除夕宴会中无人知晓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他们热闹欢腾。 白玉深喝多了,深色皮肤都挡不住颧骨上的两坨红,他醉眼朦胧,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筷子沾了酒要喂贺石,被夏鸢一把抓住了手腕。 白玉深扭头看她,不满地“啧”了一声:“酒是好东西啊,我给师弟尝尝,师姐你拦我做什么……” 夏鸢瞪他:“小师弟还是个孩子呢,你不怕把他喝坏了?” “坏什么呀?我爹当初就是这么给我喝的!我不也没坏?”他甩开夏鸢的手,重新把筷子伸进酒杯里沾酒,用的力气太大,把酒杯戳烂了,酒液漏出,顺着桌布滴滴答答滴在地上。 “想不想尝尝呀?来,张嘴——”白玉深咧嘴笑着,尖利的犬齿抵在下唇上,黑白分明的锐利眼眸此刻爬满了血丝,看向贺石的目光却很温柔,他把筷子递到贺石唇边,轻声开口,“这可是那位赏的嘞,世间仅此一坛,慎儿,你再不尝,我可就喝光喽……” 贺石看着白玉深近在咫尺的脸,他从没见过对方露出这种神情,那张脸虽然在笑,但眼底却一直弥漫着浓浓的水雾,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在看他。 贺石张张嘴,正要说什么,一双素白的手突然搭上了白玉深的肩膀,将他一把拽回了椅子上。 夏鸢劈手夺过醉鬼的筷子,往他手里塞了个鸡腿,言简意赅:“吃。” 然后扭头朝着贺石轻轻笑了笑:“他喝多了,小师弟别介意。” 贺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围热闹的人群,往夏鸢那边靠了靠,小声问道:“大师姐,三师兄说的慎儿是谁?” 夏鸢一怔:“你听到了?” 贺石点点头。 夏鸢无奈一笑:“罢了,这事你迟早也要知道,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再告诉你……” 贺石点头,突然目光一转看向夏鸢身后,眼神里带出一点错愕。 夏鸢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看见白玉深嘴里叼着半根鸡腿,头枕在桌子上睡着了。 夏鸢:“……” 她视线一转,看见了抱着剑缩在角落的楚河,起身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二师弟,三师弟醉了,你将他送……” 夏鸢话说到一半,觉得有些不对,她仔细看了看楚河面无表情的脸,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楚河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啊,又醉一个。 恰好在这时,楚峥端着酒杯从纷乱的人群中脱身,踱步至夏鸢身旁,慢悠悠地开口:“鸢儿,老二看样子是不行了,你先把老三送回去,再过来吧。” 夏鸢点点头,走回白玉深身边,抓起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用左手抓住手腕,右手往他腰上一拢,接着站直身体,轻轻松松把人半扛了起来。 她对呆呆看着这一幕的贺石温和一笑:“小师弟再吃些,我很快便回来。” 贺石:“哦……” 他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走出大门,收回目光时,不小心和安静坐在斜对面的楚云丝对上了视线。 今天是个大团圆的好日子,贺石惹不起躲得起,于是就要马上收回目光,不曾想楚云丝却先他一步转开了视线看向别处,还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 贺石觉着她有些反常,疑惑了一瞬,但很快就撇在一边,低头继续吃饭了。 一直靠在柱子上暗中观察的何玉却微微眯起了双眼。 不对劲,十分里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她好像找到任务突然完成的原因了…… 第55章 这么喜欢收礼物?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10点才结束,直到散席时,夏鸢都没再回来。 白玉深不在,楚峥要送贺石回去,贺石听后连连摆手:“师父,我找的到回去的路,您放心吧。” 楚峥见他很有信心的样子,也不再多说,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方才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但他的眼神却仍然清明,脸色也没变化,像没喝过一样。 他拍拍贺石的肩膀:“那便先回去休息片刻,等子时一刻,带上你三师兄,去我那里一起守岁放烟花。” 贺石乖巧地应声:“是,师父。” 楚峥带着楚云丝走了。 热闹的宴席散去,除夕的火热气氛稍稍往下压了压,现在反倒显得有些寂静了。 楚峥步伐不快,散步一样走在石阶上。 夜风拂过,饮了酒的他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垂眸看一眼走在旁边的楚云丝,楚峥很是随意地问道:“云丝,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楚云丝柔亮浓密的乌发挽成漂亮的发髻,带了套华美精巧的头面,她披着赤红蜀锦披风,毛绒绒的雪白细兔毛簇拥在小脸下方,显得整个人异常的乖巧。 步摇随着走动轻轻摇晃,楚云丝也很随意地张口:“没什么想说的,我不说话不好么?” 楚峥笑着摇摇头:“你啊,我巴不得你少说两句呢!本来还担心小石那孩子在,你又会耍性子,没成想这回倒是懂事了,不错。” 楚云丝没说话,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楚峥笑吟吟地跟着她一块走,前面走过一个岔路口,又往前走了几步,楚峥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看着一直不声不响跟在身后的二徒弟,语重心长:“老二啊,在方才那个路口你应当往南走。” 楚河的目光仍是直勾勾的,他垂头看着楚峥的鞋尖,没说话。 楚峥无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跟个醉鬼多说什么,你跟上吧,直接去我那等着守岁。” 两前一后三道身影穿过小路,渐行渐远。 …… 贺石收回望着三人背影的目光,朝自己住的地方出发。 何玉一直跟在他身后,说来也怪,一晚上靠着柱子站了三个多小时,她一点累的感觉都没有,还和刚上线时一样精力充沛。 也许是游戏中这具身体的属性比较好吧。 何玉看着贺石的背影,心里琢磨着送他什么除夕礼物比较好,不知不觉间,一路跟到了院门口。 贺石推开院门,何玉瞅准时机,擦着他的衣袖挤进了院子。 院子对面,白玉深的屋子窗户黑漆漆的,一片安静。 贺石站在他门前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一推,门便朝里开了个缝,何玉故技重施,跟贺石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贺石转身关上门。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很安静。 贺石是第一次进白玉深的房间,夜里太黑了,即便他目力超群,也只能看见个大概的轮廓。 小心地绕过桌椅和屏风,贺石走进了卧房,留下何玉在原地傻眼。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啥也看不见啊,就这么走,肯定会碰到什么东西,暴露自己的行踪。 虽然她也很想跟进去看看白玉深的情况,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无奈地站在原地没动。 贺石进了卧房后,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宽大的床上有团隆起的黑影。 他走过去半蹲下,仔细一瞧,正是睡得端端正正的白玉深。 靴子整齐地摆在脚踏上,白玉深的身上还盖着被子。 见他睡得香,贺石放下心来,直起腰准备走,却突然瞥见他放在被子外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贺石把脸凑过去看,发现那是一团深色的布料,光线太暗,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色。 他疑惑地歪了下头,但也没再多做什么,脚步放轻,走出了卧房。 正伸长了脖子等待的何玉听见他出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贺石点燃放在桌上的蜡烛,昏黄的火光渐渐明亮,他走到墙边,开始解狐裘披风的带子。 何玉趁着贺石背对着桌子,把墨玉扳指和动物饼干放在了桌面上。 想了想,又在扳指下压了一张便签纸。 贺石把披风整齐地放在衣架上,转过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子,突然停在了半空。 在那支烧了一半的蜡烛旁边,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多出了几样东西。 常人若是看见这场景,最起码也要吓一跳,然后疑神疑鬼半天,但贺石却克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他快步走到桌旁,歪着头来回挪着步子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扳指。 这个东西贺石见白玉深戴过,说是射箭时用来保护手指的。 贺石把它套在大拇指上,大小刚刚好,戴着很舒服。 他把手凑到烛火旁边欣赏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去看桌上的其他东西。 那个纸包的样子很熟悉,比上次包糖的那个还大了一圈,贺石知道里面一定包着什么很稀奇的小零嘴。 一想到神仙为他专门去准备这些哄小孩的玩意,贺石的心里就仿佛开了一口蜂蜜做的温泉一样,又热又甜。 他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一堆形状各异的小硬饼子。 拿起一块看了看,贺石觉得这个形状有些像一只猫,但是好像更可爱一些,他把它放进嘴里,轻轻咬碎,酥脆的口感伴随着浓郁香甜的奶香,和那个糖是不一样的好吃。 何玉一脸慈祥地看着贺石一口气吃了七八块动物饼干。 小孩笑得眼睛眯起,嘴咧得大大的,一脸傻样。 这么喜欢收礼物嘛?那她以后就多送点,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能这么开心。 克制住一直吃下去的冲动,贺石小心地把纸包包住,拿起了最后的那张纸条。 看着上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他的笑脸慢慢垮了下来。 贺石不认字。 楚峥倒是安排了人来教他,但是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学。 贺石眼巴巴地瞪着字条,半晌后丧气地垂下了手。 他把字条叠好收起来,准备明日就去找先生学字。 第56章 原来当师姐是这种感觉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子时。 贺石恋恋不舍地把扳指从手上拿下来,和动物饼干一起放在了枕头里侧的角落,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后,披上披风去隔壁找白玉深。 何玉这次干脆没进去,就站在屋檐下等他们。 可贺石进去挺长时间都没出来,何玉等得有些无聊,开始研究柱子上的纹路。 就在她数到第二十六条竖纹时,身后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照例走在前面的白玉深看上去好像比方才清醒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很整齐,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跟在他后面的贺石倒是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走两步抬头看一眼白玉深的背影,走两步,再抬头看一眼。 就这么看了七八回,白玉深缓缓停住了脚步,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贺石说:“咳,小师弟,要么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你吧。” 贺石眨眨眼,也没说什么,加快脚步越过他,走在了前面。 白玉深转过身走在贺石后面,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口气。 一路跟着的何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再次微微眯起了双眼。 刚刚在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继楚云丝之后,白玉深也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了? 今天这顿酒席有点邪门啊…… 因为在白玉深那里耽搁了一点时间,两人是最后到场的。 楚峥那个带着连廊的小客厅里摆了张更大的方桌,上面放着些精致的点心和瓜子栗子之类的坚果。 所有人都围着桌子坐着聊天,夏鸢照旧在给众人煮茶。 何玉注意到她换了件外衫,和宴席上的那件类似,只是颜色更浅一些。 贺石停在台阶下方,等着白玉深先上前,谁知他竟然也跟着停住了脚步,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 眼看着楚峥的目光里渐渐透出了疑问,贺石只好先脱了鞋迈上台阶。 等两人都坐下后,楚峥笑着问道:“老三感觉怎么样?可休息好了?” 白玉深眼神微晃,咧嘴笑了笑:“休息好了,师父,现在感觉已经醒酒了。” 楚峥点头:“那便好。” 夏鸢将一盏茶放在白玉深面前:“三师弟,喝茶。” 白玉深连忙探手扶住茶杯,垂着眼睛闷声道:“多谢大师姐。” 夏鸢神色淡淡的,又将另一盏茶放在贺石手边:“小师弟,喝茶。” 贺石冲她笑了一下:“多谢大师姐。” 夏鸢回以微微一笑。 楚峥和楚河在聊某两个门派最近发生的械斗,楚云丝在埋头剥栗子,并未注意到这三个人之间的互动。 何玉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蹲坐在贺石身后,细细打量着白玉深和夏鸢的表情细节。 真是越品越有味啊。 之前夏鸢送喝多了的白玉深回去时,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除了那件换掉的外衫,夏鸢的表现都十分自然,举手投足之间一点破绽都没有。 但白玉深不同,虽然在尽力掩藏表情,但那不断飘移的眼神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哇,看看她发现了什么!传说中的隐藏彩蛋! 何玉兴冲冲地搓着手,暗暗决定之后除了贺石之外,也要多给这两位分点注意力,说不准能发现更多惊喜。 这边的三人在默默地喝着茶,那边的楚峥和楚河说着说着已经开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了。 楚云丝剥好一碟糖炒栗子,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两个,然后从楚峥开始挨个分。 分到贺石时,他正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楚云丝叫了两声,贺石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面前白皙小手中央躺着的几颗栗子,有点迟疑地抬头问:“给我吗?” 楚云丝点头:“不然呢?” 贺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几颗栗子:“多谢四师姐。” 楚云丝原本有些不忿的表情微微一顿:“你叫我什么?” 贺石动作一顿,把已经半塞进嘴里的栗子拿出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四师姐?” 他以为这一个称呼又把楚云丝喊生气了,毕竟她前不久还表示自己不配拜入楚氏。 谁知楚云丝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贺石说:“你再叫一次。” 贺石:“四师姐……” 楚云丝:“再叫再叫!” 贺石:“……” 他表情微妙地看着楚云丝,虽然已经有所收敛,但那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了一点‘你没事吧’的意思。 楚云丝这次却丝毫没有在意贺石看傻子的眼神,反而高兴地对夏鸢说:“大师姐,原来被人叫师姐是这种感觉啊!” 夏鸢笑而不语。 楚云丝又从碟子里抓了几个栗子往贺石手里塞:“师弟!!多吃点,不够师姐还能剥。” 贺石眼疾手快地抓住差点掉在地上的栗子,慢慢扭头看向楚云丝,茫然道:“四师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这样,比之前阴阳怪气的时候吓人多了。 楚云丝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知道贺石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难免有点尴尬。 但这事还是得说清楚,免得之后再有误会,她就很难再和这个便宜师弟好好相处了。 楚云丝清清嗓子:“师弟,之前我对你恶语相向,并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她抬眸看了一眼正侧着头说话的楚峥:“因为我爹的原因,楚氏山庄一直都是大多数江湖人士所向往的地方,我爹又是个洒脱豪爽乐善好施的狭义之人,所以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这点大师姐应该知道。” 夏鸢倒是有点意外,她没想到楚云丝小小年纪,看似每日都在吃喝玩乐,知道的却还不少,笑着冲两人点点头。 楚云丝把视线转到贺石脸上,眼神很真诚地跟他对视:“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骗子,爹是心软才收留你的,之后爹告诉了我真相,我才知道原来你的天赋确实很好,身份也没有问题,是我误会你了。” 贺石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真诚,眼神一松,正要说些什么时,楚云丝却移开了目光。 她眼睛看向别处,手指捏了捏袖子:“况且你长得也算不错,带出去不会丢我们楚氏的脸。” 夏鸢噗嗤一声笑了,一边安静坐着的白玉深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贺石半张的嘴巴缓缓合上:“……” 何玉则斜着眼睛瞥向楚云丝。 漂亮话倒是说的好听,但她总觉得最后这句话才是楚云丝真正接受贺石的原因,不然为什么是在她看见盛装打扮的贺石之后才完成的【闪亮登场】任务? 真看不出来,这大小姐还是个颜狗。 第57章 好多好多年的委屈 几人围着方桌烤着火,边喝茶边谈笑,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子时四刻。 楚峥笑着放下手里的茶盏,拍拍手站起身:“徒弟们,走吧,看烟花去。” 他话音刚落,院子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楚峥带着几个年轻人推开院门,贺石跟在最后面,有些好奇地探着脑袋向外看。 除夕宴上的那几个人都在不远处站着,三三两两地说笑,两个年轻庄众正在把鞭炮往树枝上挂,见楚峥一行人出来,那两个庄众便一起点燃了几挂鞭炮。 随着引线燃尽,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伴随着耀眼闪烁的火光在众人中间炸开,贺石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仰头看着被炸的漫天飞舞的红色鞭炮纸。 突然,一块红纸裹着未燃尽的火药从天而降,朝着贺石的脸直直坠下。 贺石下意识眨了下眼,就要伸手来挡时,就看见那红纸块在半空中突然变了方向,打横飞出去,掠过他的头顶,掉在了一旁。 贺石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悄悄环顾四周,想看看周围的几个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见楚峥几人都在笑呵呵地看人放鞭炮时,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没人看见, 话说回来,今夜神仙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过除夕的吗?从给他送礼物那时候开始…… 不,也许是更早的时候。 是在自己研究那里套三层外三层的繁琐衣物该怎么穿的时候吗? 或者是在自己穿好衣裳后跟三师兄在院子里议论好不好看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自己跟着这些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大人们走进饭堂的时候? 贺石想了很多,但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站在白玉深身旁,对方高大魁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半边脸,于是贺石小小地扬起了嘴角,晶亮莹润的眸子轻轻转动,在身边弥漫着硝烟味道的空气中寻找着什么。 恰好此时鞭炮放完了,两个庄众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烟花。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烟花飞射向空中,在下个瞬间绚烂绽放。 在所有人都抬头时,何玉低头看向贺石,在他的眼瞳中捕捉到了烟花绽放的倒影,漂亮的不可思议。 何玉忍不住抿唇笑了,心中莫名升起一阵酸涩的感动,连带着眼眶和鼻子也跟着微微发酸。 就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陪伴着家人过年的幸福,这是她好多年都不再有过的心情。 何玉抬起右手,轻轻放在贺石头顶,温柔地揉了揉。 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在这座精致的小院前,所有人都仰起笑脸看着这洒满夜空的火树银花。 楚氏实在是财大气粗,这样又大花样又多的烟花足足放了两刻钟。 等放完烟花,一众人都散去后,浓浓的硝烟笼罩在这片空地的上空,迟迟没有散去。 楚峥目送着其他人走远,转身对着几个徒弟拍拍手:“徒弟们,都散了吧,各自回屋休息去,明日一早来拜年,红包一准儿大!” 夏鸢笑道:“师父真阔气。” 白玉深接着她的话说:“那我明日可要好好挑一挑,争取挑个最大的。” 楚河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明日天不亮便过去。” 楚云丝:“诶?师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几人动作整齐地一起低头看贺石。 贺石:“被风吹的。” 他边说还边咧着嘴笑,见众人都盯着他看,这才勉强压了压嘴角:“真的,也可能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烟花,心绪激动了些。” 楚峥拍拍他肩膀:“好啦,跟你三师兄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来师父这儿,师父单独给你准备了大红包。” 楚云丝不干了:“爹,我呢?” 楚峥哈哈大笑:“你也有你也有,比他们的都大。” 一行人又说笑了一番,这才就此散去。 贺石回到屋子里,第一时间便点燃了蜡烛,他想了想,又多点了一根放在窗边的书桌上,整个屋子顿时更加亮堂起来。 何玉靠在衣柜上静静地看着他一路小跑着忙活,眼里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 贺石点好蜡烛,从怀里摸出那张便签纸打开,凑在烛光下看了起来。 这几个字方方正正的,实在好看。 即便不认识,贺石也津津有味地反复看了好久,就在他想收起纸条准备睡觉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浅淡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女声。 “那上面写的是‘除夕快乐,愿你健康成长’。” 贺石“刷”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神仙……是你吗?” 那道好听的声音没再继续响起,贺石似有所感,一回头,看见桌面上又多了东西—— 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静静地放在那里。 贺石呆呆地看着很久没出现的窝窝头,思绪瞬间穿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大雪纷飞中的朔州。 以为早已习惯了寒冷、饥饿、疼痛和孤独的他,在干草堆上第一次摸到了那个软软的窝窝头。 当时的他以为那是某个粗心路人不小心弄丢的,却不知道,那是命运带给他的唯一一次,也是足够温暖一生的慷慨馈赠。 贺石上前拿起那个窝窝头,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贺石的眼底迅速积起水雾,化作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何玉本来只是想拿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窝窝头证明自己的身份,没曾想却惹哭了贺石。 见他哭的越来越凶,晶莹的泪珠不要钱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滚,何玉顿时有些慌了神,连忙绕到他面前,半蹲下给他擦眼泪。 感受着脸颊上温暖柔软的触感,贺石哭得更厉害了。 他嘴里包着一块窝窝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说到底,贺石也只是一个刚刚长到十二岁的孩子,前面的十一年他都在吃苦,现在苦尽甘来,面对着最信任最依赖的“人”,积攒了那么久的委屈一起涌上来,浅浅的眼眶根本装不下,都化作了泪水滚滚而出。 第58章 第一次对话 就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半晌后,贺石总算收住了眼泪。 也幸好他哭的时候没什么声音,并没有惊动隔壁的白玉深。 脸上温暖的触感已经消失了,但贺石本能地觉得神仙还在这里看着他。 用草纸擤了鼻涕,贺石揉揉被蹭得通红的鼻尖,后知后觉地,从心底升起了淡淡的羞耻。 在远山县,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已经开始着手议亲了,等一套复杂的礼仪程序下来,差不多十五六岁便可以成婚,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而他却在这里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 明明已经算个大人了,还拍着胸脯说要给神仙建庙宇、奉香火,结果还这么没出息,神仙不会对自己失望吧? 贺石抬起哭红的双眼,睫毛湿漉漉地垂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平日里点子很多的脑海中此刻一片空白。 何玉看着把想法写在脸上的贺石,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我觉得你很好,别想那么多,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再次听到那道声音响起,贺石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动静惊扰了这句温柔的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隐隐颤抖:“神仙……您,您现在在我身边吗?” “嗯。” “那……您会离开吗?” “我有其他事情会离开,但一有时间便会来看你。” 贺石的脸颊浮起红色,在心中偷偷想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我,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吗?” 话一出口,贺石就后悔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冒犯?! 神仙能够垂怜自己是自己几辈子积攒的福气,自己居然妄图一睹她的真容,平日心里想一下都觉得亵渎,今日真是哭昏了脑子,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不等何玉说话,贺石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请您当做我什么都没说!” 说着就要往地上跪,何玉心底一跳,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 说实话,隔着屏幕下跪和当着面下跪所带给人的震动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贺石此时在何玉的心目中已经是弟弟一样的存在了。 即便他只是个虚拟人物。 也许,对纸片人产生感情就是我们当代女青年的命运吧…… 何玉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嘴上说的话却很严肃:“贺石,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便下跪。” 贺石被她语气中的严厉惊得一抖,慌忙解释:“我不会随意下跪的,我只跪您一……” “我也不行。” 贺石的解释噎在嗓子里,他顺着何玉的力道站直了身体,垂下头不再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何玉见他这个样子,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你没做错什么,别难过好吗?” 贺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何玉一僵,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下次我来的时候带给你。” 救命!她根本不会哄孩子啊! 贺石摇头:“没有……” 何玉:“……” 她索性不再多说,决定先溜为上,伸手帮贺石解开披风的系带,声音再次恢复了平和:“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过来看你,你早些休息,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想太多会长不高的。” 贺石木愣愣地点点头,看着那件披风飞到衣架上方,轻轻落下,屋子里安静下来,再没了其他动静。 神仙说要早些休息。 贺石脱掉鞋袜外衫上了床,扯过被子盖好自己。 神仙说你没做错什么别难过。 贺石一点都不难过,尽管心里酸涩一片堵的厉害,但他知道那不是难过。 神仙问自己想要什么。 贺石眨眨眼,想要什么,他没有什么想要的,真要说,他有点想要神仙多陪自己一会儿。 神仙说想太多会长不高。 贺石在床上扑腾着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再想就会长不高,长不高神仙就不会继续喜欢他了。 良久之后,他抬手把被子拉到下巴处,眨巴着毫无睡意的眼睛看向窗外。 今夜短短的时间内从大喜到大悲再到大喜,心绪波动太大,贺石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但他就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神仙温柔好听的声音和为他擦眼泪时按在脸颊上的柔软的指腹。 贺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在脑海中勾勒着想象中的神仙的样子,心里大喊着快停下快停下,潜意识里的那支画笔却仍在欢快地跳动着。 一夜很快过去,天亮了。 楚峥的小院里不断传出众人欢笑交谈的声音。 贺石坐在角落偷偷地打了个哈欠,不小心被夏鸢看见了。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有些关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师弟脸色怎么有些疲惫?看着怪没精神的。” 贺石努力睁大双眼,朝她露出一个笑:“昨晚有些没睡好。” 其实他根本一夜没睡。 夏鸢道:“一会儿拜了年就去吃饭,吃过饭后好好休息一下。” 贺石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师姐,我想学认字。” 夏鸢捂嘴一笑:“放心吧,师父已经为你找好开蒙先生了。” 贺石看她:“我想今天就去学。” 他说完后,见夏鸢没有立即答应,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可以吗?大师姐。” 夏鸢有些迟疑地点了下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真的不需要午睡片刻?” 贺石笑了,左脸处挤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看着十分乖巧:“不需要的,我今晚早些睡。” 夏鸢也不再多说,笑着点头同意了。 —————— 为了方便下线,何玉把【家园】的位置移到了贺石的房间里,看贺石的反应,应该是看不见那扇木门,或许这门仅自己可见,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上下线就方便多了。 何玉推开门,躺回床上,再睁眼时,已经坐在了自己卧室的小椅子上。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身体,从床上拿起旧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何玉一怔,抬头看了眼闹钟,已经快12点了。 沉浸式游戏太好玩,她都忘了游戏里时间流速和现实是一样的这件事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调整流速为10:1,这样她就能在游戏里待上10小时,而现实中只过去1小时。 何玉暗自决定下次登录时就试试。 第59章 【神兽出笼】 下过一场雨后,天气越来越凉了。 张予诗开了学,除了上课外,还要参加社团活动,很少有时间来甜品店帮忙。 所幸过了暑假后,顾客少了很多,何玉一个人也能忙的过来,甚至还比之前更闲了。 送走今天的第二位客人后,何玉惬意地靠在躺椅上,喝一口热乎乎的奶茶,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选择【外置】模式。 不同于入秋后一天凉过一天的现实世界,游戏世界里正是依旧炎热的夏末时节。 因为何玉经常动不动就开10倍速玩【沉浸】模式,现实中一个多月的时间,游戏中却已经过了大半年。 这段时间里,游戏一共刷新了四次任务,前三个何玉都已经完成,一共获得了28两白银,从【杂货店】和【旧货市场】买了些东西,花掉了12两并50个铜钱,现在还有白银24两、铜钱221枚。 游戏等级也升到了六级,距离七级只剩下90点经验值。 只是最后这个任务…… 何玉打开【任务】,有些发愁地看着那个已经在任务列表里挂了一个多星期任务—— 【任务一:神兽出笼】 【任务描述: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有一颗好动且叛逆的心,乖宝宝一样的伪装下很可能埋着大当量的炸药,你最好能抓住这个酷暑的尾巴,在秋日来临之前,让他宣泄一下无处安放的躁动。】 【任务要求:请带着贺石出门旅行散心(最少三天)。】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50,白银*15,信纸*1,信鸽*1】 在刚收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何玉直接去找了贺石商量,让他下山去玩几天。 但是贺石当时就婉拒了。 何玉现在还清楚记得这孩子脸上坚定的表情和铿锵有力的话语:“我这个月的射箭数目还没有达成预期,此外,师父新教的那套剑术只是刚刚入门,需得勤加练习,而且算术先生说最近要教我一种新的数算之法,文学先生让我背的文章还没背熟……” 没等贺石说完,何玉就连忙打住了他的话头,没让他把那一长串的学习目录给念完。 有时候孩子太好学了也是一种烦恼,但何玉总不能打破他的积极性,只好无奈地将旅行计划暂且搁置。 这一搁置就是一个星期,游戏里都过了快俩月了,眼看着就要立秋,到时候这任务可就完不成了,奖励这么丰富,可不能错过。 再说了,谁知道任务失败会不会有惩罚? 不能再耽搁了,何玉暗暗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贺石同意出门去玩一个星期。 她调整地图,在楚峥的院子里找到了贺石。 这大半年里,贺石的变化也不小,不但长高了,而且长了肉,不再显得那么单薄,举手投足之间,几乎已经看不到当初那个瘦弱沉默的小乞丐的影子了。 他此刻正在练剑。 楚峥坐在连廊中,手里端着一杯茶,笑意融融地看着他。 何玉也一手手机一手奶茶,开始认真欣赏。 良久之后,贺石剑尖一收,动作流畅地挽了个剑花,顺势收剑入鞘,转过身看向楚峥。 楚峥笑着拍拍手,赞叹道:“很不错,小五,这套剑法的精髓你也算是有了初步的领悟,再练上个把月,应当就能完全领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起干净的手帕,站起身递给走过来的贺石。 贺石双手接过:“多谢师父。” 然后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 剧烈运动过后的白皙皮肤泛着健康的浅粉色,贺石喘着气,胸膛微微起伏,阳光下的眼瞳清澈见底,目光却是灼人的明亮锐利。 他把擦过汗的手帕叠好,随意塞进怀中,然后脱掉鞋走上台阶,从方桌上拿起自己的杯子,仰头吨吨吨地干了一杯凉茶。 楚峥:“慢些喝,这都是好茶,得品。” “太渴了,师父。”贺石扬起一个笑容,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又自顾自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满,放在桌子上晾凉。 楚峥笑着摇摇头,也跟着坐回了方桌边。 贺石很有眼力见地给他的杯子蓄满了茶。 楚峥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师徒俩静静地坐着,边喝茶边欣赏院子里的风景,微风拂过木质移门上方挂着的轻纱帘帐,吹进来一阵淡雅的花香。 “对了师父,”贺石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茶杯看向楚峥,“三师兄都走了快一个月了,还不回来吗?” 楚峥歪着头瞥他一眼:“老三是千里迢迢去做客的,哪有刚到就往回走的道理?再说,海州那帮人好客的很,不会轻易放他走的。” “哦……” 贺石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黑色扳指。 楚峥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也跟着看了一眼那枚精致独特的玉扳指,意味深长道:“怎么,最近练射术遇上瓶颈了?” 贺石点点头,有些苦恼:“三师兄走之前教了我追星三箭的要领,可我练了这么些天,效果还是差强人意,想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楚峥咳了一声:“小五啊,依为师看,你的追星练不好,并不是因为没有领悟其中关键。” 贺石好奇:“那是为何?” 楚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因为你内力不够,气力太小。” 贺石一怔。 楚峥继续解释道:“追星之箭,三箭齐发,要求的不单单是目力和技巧,最关键的是要有力气。你习武时间太短,即便天赋卓绝,内力也仍是薄弱,估计还比不上那些个护院的庄众,又怎么能练成老三的独门秘技呢?” 贺石若有所思。 楚峥拍拍他的肩膀,手肘撑着方桌,掌心托住下巴,说话时语气轻松闲适:“习武最忌讳的就是钻牛角尖,一味的埋头刻苦练习是不可取的,你能明白就最好。好了,快到习文的时候了,回去换件衣裳找赵先生去吧。” 贺石点点头,一脸沉思地走了。 当天晚上,何玉【沉浸】模式上线,推开木门后,脚尖刚刚踏上贺石房间的地板,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的贺石就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那一身黑衣的神秘身影,嘴角顿时不受控制地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您来了!” 第60章 神秘人继续传纸条 “说好了别用敬称的。”何玉走到书案旁,低头看贺石正在写的东西:“写什么呢?” 贺石感受着她的靠近,半边身体微微僵硬,再看看纸张上并不算漂亮的字迹,不由得小脸一红:“没什么……在练字。” 何玉想鼓励一下深夜还在刻苦用功的小孩,各种高级词汇在脑海里转了两圈,最后干巴巴地夸了一句“嗯,写的真不错。” 贺石却很高兴,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鼓舞一样,屏气凝神地提起笔,准备一鼓作气写完这首诗。 何玉背着手站在他身侧,安静地低头看着他写。 她是不久前开始在贺石面前解除【隐形】状态的,并且让他不要再叫自己神仙,改叫姐姐。 一直神仙神仙的叫着,看文字还好,被人当面喊是真的有点尴尬。 最开始贺石是震惊的,扭扭捏捏地半天喊不出来,后来在何玉的一再强调下,贺石还是突破了心理大关,现在是叫得越来越顺口。 而且何玉发现她头上那顶锥帽的黑纱撩起来后,底下居然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她怕不小心露出脸吓到贺石,就从【旧货市场】买了张有镂空图案的全覆面纯黑面具,眼睛的位置也被遮住了,戴上后根本看不出这具身体是个无面人。 所幸贺石对她的样子没有一点好奇,多数时候面对这具身体时,都是垂着目光不敢多看,之前说过的想看看神仙的样子之类的话,后来一个字都没提过。 眼看着贺石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何玉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按着打好的腹稿劝他出去玩,贺石却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一脸的欲言又止。 何玉及时止住话头,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贺石放在书案下的左手轻轻捏了捏衣角,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地小声问:“姐姐,你上次说的那个,那个要带我出去散心的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然我没有说你记性不好的意思,如果不……” 那我可太记得了! 何玉听贺石主动提起出去散心的事,心里别提多激动了,但她还时刻谨记自己的人设,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温柔道:“当然记得,怎么,你想出去散心了?” 贺石听她说记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我觉得我最近练武的进步越来越小,师父说我根基太浅,着急也没用,所以我想下山去转转,说不准能有新感悟。” 其实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原因,贺石不好意思,也不敢说出口。 他垂眸看着对面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锦靴,安静又紧张地等着,然后听见对方轻声说:“好啊,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后日一早出发如何?” 贺石惊喜地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眸注视着那一片静静垂落的纱帘:“那便说好了!不过……师父不知会不会同意我独自下山。” 何玉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放心吧,他会同意你去的。” 凌晨时分,楚峥穿着舒适利落的练功服,照例来院子里练功,刚走出房门,就看见了放在连廊台阶上的两张醒目白纸,上面还压着块小石头,防止被风吹走。 素来沉静平稳的心跳乱了一瞬,楚峥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过去拿起了字条,仔细一看,上面分别写着—— ‘明日一早需带贺石离山’ ‘三到五日内必归,勿念’ 他目光复杂地把这两张字条读了两遍,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神秘人太久不曾出现,没想到今日一来便给了他个大惊喜。 楚峥把字条叠好收起来,看了看尚且未明的天色,摆开架势练起了功。 小五现在应该还未起床,不如先练完功再去寻他吧,左右也是明日才下山,急也急不得。 …… “什么?那个神秘人又出现了?” 夏鸢惊讶地看着楚峥,“那您看见她了吗?” 楚峥从袖子里摸出那两张纸递给夏鸢,叹息一声:“自然是没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我那里的。” 夏鸢接过字条,低头一看,眉峰轻扬:“她要带小师弟下山?” “是啊,”楚峥拢了拢袖子,看向不远处那扇崭新大门,“小五这孩子心思虽深,对咱们藏了些秘密,但心地总归是良善的,他和他身后那个神秘人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不祸及楚氏,咱们都尽量配合一些,毕竟是自己人。” 夏鸢赞同地点点头:“是该配合些,我去库房查查看,有没有什么适合小师弟的防身暗器,给他带上几样,另外银两也得多拿些,出门在外,我们楚氏弟子总不能花别人的钱。” 楚峥笑了:“行,这些你自己定便可,我也未必有你思虑周全。” 他从夏鸢手里拿过那两张字条放好,看见了她还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哪儿的账?” 夏鸢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无奈一笑:“差些忘了,我正要去找粮铺的周主管,进州半月前水患,死了不少人,朝廷发了布告,让各商行捐粮捐银,我正准备让他调些湖州的粮送去,那边今年收成不错。” 楚峥点点头:“去吧。” 夏鸢正要走,楚峥又喊住了她:“水患之后必有疫病,再调些防疫的药材送去进州各家药铺医馆,免得疫病扩散。” “是,师父。” 夏鸢走后,楚峥走到不远处的大门前,轻轻敲了敲。 片刻之后,贺石打开了门,一看是楚峥,面上露出点惊讶:“师父,您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楚峥走进院子,环顾了一眼四周,笑问道:“搬进来半月了,新院子住着怎么样?” 贺石关上门,跑进屋里给楚峥倒茶:“住着很舒服,多谢师父关心。” 楚峥接过贺石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嗯,茶泡的不错,有你大师姐一半功力了,就是这茶叶一般啊。” 贺石哈哈一笑:“左右我也喝不出这些茶有什么区别,那好茶给了我可就浪费了,这个正好。” “也是。” 楚峥一边笑着,一边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外间的软榻上放着个整理了一半的包袱,心中了然,不动声色地问贺石:“小五啊,你方才说找我有事,何事啊?” 贺石知道他可能看见了那个包袱,索性也不扭捏,直接笑着说道:“昨日师父教导我的话,我回来后细细思索了,觉着闭门造车确实是有些钻牛角尖,所以决定出门散散心,望师父准我下山。” 楚峥再抿一口茶:“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只你一人?” 贺石顿了一下:“是。” 楚峥喝光茶,把杯子放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出门在外很危险,小五可得注意安全。” 贺石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心中欣喜,面上却只是扬唇一笑:“多谢师父,我会小心些的。” 第61章 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 何玉算好时间,把游戏下线时间流速调成3:1,这样的话,游戏中是第二天早上,现实中正好是晚上10点左右。 再把游戏时间流速调成10:1,陪贺石玩三天,现实中也就过去七个多小时,正好睡觉。 做好这一切后,何玉关掉游戏,起身去工作间做蛋糕去了。 今天订生日蛋糕的人不少,得赶在晚上6点之前全部做完。 把蛋糕胚放进烤箱,何玉从冰箱取出水果,打开水龙头,边哼歌边洗水果。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一声,何玉从工作间探出脑袋:“欢迎光……韩启?” 韩启穿了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和深色牛仔裤,一向梳理整齐的发型有点乱糟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何玉关了水,擦擦手走出工作间:“怎么了这是?重要数据丢了?” 韩启来到柜台前,随意地指了个玻璃展柜中的切块蛋糕,有气无力地说道:“给我拿个这个。” 何玉拿出来给他放在桌上,韩启拿起叉子挖了一块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吃了。 何玉惊讶地看着他:“真吃啊?这蛋糕甜度可不低。” 韩启最讨厌吃甜的东西,连水果都只喜欢挑酸的吃,今天这么反常,看来是真遇上事儿了。 韩启一口气吃掉大半块蛋糕,终于腻的咽不下去了。 他放下叉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玉没说话,起身给他倒了杯绿茶解腻。 “谢谢。” 韩启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也不喝,只是转过头,眼神忧郁地看向窗外。 “到底怎么了啊大哥,有事快说,我很忙的!” 何玉踢了踢他的脚尖。 韩启转过头,幽幽地看着她,镜片下那双下三白的丹凤眼显出十成十的阴郁,跟个杀人犯似的。 何玉无语地和他对视着。 “你知道吗,何玉。”韩启冷的掉冰碴的声音响起,“最近这短短的一个月,我一共相亲了五次。” “啊这……” “自从上次你和我爸妈聊过那个两性话题后,他们就开始给我安排相亲。” 韩启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头狠狠地揉了一下,“平均一个星期一次!” 怪不得他发型这么乱,原来是自己揉的啊……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何玉小心地问了一句:“那你今天这是……” 韩启直起腰:“哦,三十五分钟后隔壁咖啡店,这个月的第六个。” 何玉:“……” 她心虚地收回目光,呵呵笑了两声:“原来你是顺路过来串门的啊,哈哈哈……” 韩启没理她,打开手机备忘录,一边看一边小声念叨:“提前十分钟进场,女生喜欢阳光温柔型男孩,说话多加形容词,话题一,先问工作忙不忙……” 何玉仔细听了一会儿,有些不忍地打断了他:“师兄,恕我直言,你跟这位女生的理想型一点都不像啊,这能成的几率不大吧……” 什么不大,那干脆就是没有。 韩启话音一顿,关掉了备忘录。 他一口气喝光了杯里还很烫的茶,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小镜子前,弯腰整理自己的发型:“我知道不像,但是没办法了。” 他扶了扶眼镜,最后看了何玉一眼,推开门走了。 就在这时,烤箱的提示音响起,何玉只好先去了工作间。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韩启再次推开门进了店。 何玉正在给来买面包的客人打包,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地说了声:“你先坐,我马上。” 韩启坐在了椅子上,疲惫地揉着额头。 那位客人是个熟客,扭头看了一眼韩启,朝何玉眨眨眼:“老板,你谈恋爱了?” 韩启揉额头的动作一顿。 何玉笑眯眯地给纸袋贴上封口贴纸,双手递给客人:“没有啊。” “是吗?那位帅哥不是你男朋友?” 何玉摇头:“当然不是。” 客人呵呵一笑,掏出了手机:“那太好了,我弟弟前几天来你这儿帮我买面包,回去以后和我说想加你的微信没敢加,我能把你微信推给他吗?你看,这是他照片。” 何玉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个笑容有点腼腆的大男孩。 她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啊,你弟弟很帅啊。” “是吧是吧,他现在刚上研一,可优秀呢……” 何玉一边听客人夸她的弟弟,一边拿了块干净抹布擦柜台。 等她终于夸完时,才继续语气不变地开口:“那你弟弟是真优秀,不过你加我的那个微信是工作微信,我平时不看的,推给他也没用。” 客人一怔:“那我能加你的生活微信吗?” 何玉微微一笑:“我没有生活微信。” 客人:“……” 她尴尬地笑了一声:“这样啊,那就算了吧,呵呵呵,你忙着,我先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何玉在她身后笑着摆手:“慢走哦,欢迎下次光临~”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何玉收起笑容放下手,拿起抹布继续擦柜台。 韩启:“我那会儿吃剩的半块蛋糕呢?” 何玉抬头:“你还吃?” 韩启点头:“不然呢,浪费?” 何玉从柜台下拿出一份新的,切了一半放在盘子里给他端过去。 韩启凉凉地看她一眼:“浪费。” 何玉“呵”了一声:“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还吃?” 韩启拿起叉子挖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会儿。 何玉问他:“怎么样?” 韩启又挖了一块放进嘴里:“还行,糖量再减半就更好了。” 何玉:“我是问你相亲怎么样!” 韩启瞥她:“我相亲的事先不说,你经常被人要微信吗?看着很熟练的样子。” 何玉叹了口气:“现在的人,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韩启若有所思:“万一遇上那种不给微信就打人的人怎么办?” 何玉表情一顿:“不至于那么点背吧,这边治安还挺好的。” “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韩启微微偏头,干净的眼镜片折射出一抹彩色光斑,他看向何玉,“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 第62章 sorry啊,姐不会骑马 “啥?”何玉睁大眼睛看他,“在学校那会儿你不是不同意我这么做么!” “此一时非彼一时。”韩启向后靠在椅背上,“痛快点,想不想要个挡箭牌?” 何玉点头:“要要要!” 她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韩启:“师兄,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韩启站起身,双手插在卫衣的前兜里:“天使就不付你的甜品钱了,我得回去应付催婚。” 何玉秒变笑脸:“慢走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韩启走后,何玉拿起工作手机,第一时间把屏保换成了他的照片,给工作微信换上情侣头像,然后登上外卖软件,激情下单了一对情侣杯。 小哥送来后,何玉把杯子洗了洗,放在了落地窗前的那个小玻璃茶几上。 大功告成!挺像那么回事。 她满意地拍拍手,哼着歌去工作间继续做蛋糕。 因为学习成绩好,又长了张一看就很温柔和善的,一点距离感都没有的好看的脸,从初中时期开始,就有很多男生向何玉示好,她拒绝得不胜其烦。 大多数男生被拒绝后都不会再纠缠,但也有小部分认为自己坚持就一定能感动她,不停地缠着她,更有甚者,被拒绝后觉得丢面子,对何玉怀恨在心,就开始暗中造黄谣,其中最狠的就是大学时隔壁学院的一个学长。 当众告白被何玉婉拒后,造谣说何玉被某个知名企业老总包养,当小三还流过产。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不但惊动了警察,何玉也差点被影响到没能保研。 后来为了保护所谓“痴心追求者”的“自尊”,何玉的拒绝一再委婉,最后都没话说了,只能说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 但编出来的校外男友根本经不住人扒。 当时因为韩念安的原因,何玉和韩启的关系很好,所以何玉想请韩启假扮自己的男朋友。 韩启一开始是同意的。 他当时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基本上所有学生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用他当挡箭牌真的很有效果,逼退了一大半自惭形秽的追求者。 但总有奇葩喜欢“为爱迎难而上”的戏码,跑去找韩启的麻烦,害的他搞研究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几次之后,韩启找上何玉,严辞拒绝了继续给她当挡箭牌的请求。 何玉能怎么办,只好说已经分手,就这么硬着头皮挨了两年,终于毕业了。 这也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继续在校读博的原因之一。 何玉知道,即便自己以后不喜欢做甜品师了,也不会选择回到校园,因为那里留给自己的印象实在称不上好。 因为这些年的遭遇,她现在直接连恋爱都不想谈了,一说“恋爱”两个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简直ptsd。 —————— 晚上,何玉收拾好一切,拉上窗帘关了灯,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准时上线。 她在楚氏石碑下找到了贺石。 贺石穿着身利落修身的夏装,发束玉冠,腰间挂剑,左手牵着一匹毛发油亮的枣红色大马,马背上挂着个玄色褡裢,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何玉推门出来,贺石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她,回头一看,高兴道:“你来啦!” 何玉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走吧。” 贺石点头,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何玉问他:“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贺石想了想:“我听二师兄说,蜀州有个门派叫化岭剑宫,那里的人专修剑术,很厉害,我想去看看。” 何玉回头看他:“我们是出门散心的,不是去继续练武的。” 贺石眨眨眼,笑出小梨涡:“好的哦,我错了。” “不过蜀地多山,风景又好,是个散心的好去处,既然你说了,那咱们就去那儿吧。” 何玉这段时间看了不少游戏世界里的书,对这片广袤的土地多了很多了解,即便地图没解锁,她也能说的上来一些比较有名的地方。 贺石跟在何玉后面,神仙不说骑马,他也就乖巧牵着,在经过一条小溪时,他无意间看见了自己在清澈溪水中的倒影—— 脸色红扑扑的,眼睛一直弯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一副傻样。 他连忙收敛表情,对着水面揉了揉脸,这才想起了临行前师父交给他的事,一抬头,发现何玉已经走出了一大截距离。 “神……姐姐等等!” 贺石喊住何玉,小跑着追上她,仰头道:“方才忘了说,临行前师父托我去给定云城的常管事送封信。” 何玉一怔,刚想问定云城怎么走,贺石就从褡裢中掏出一份地图。 何玉凑过去和他一起看,片刻后点点头:“正好在去蜀州的路上,无需绕路。” 贺石没动。 何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认识地图吗?” “不是,我认识。”贺石收起地图,轻咳了一声,“姐姐,我们要么骑马走吧,那样快一些,可以赶在黄昏前到定云城。”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因为担心师父知道你的存在,我只从马厩里领了一匹马,姐姐你凑合着骑吧。” 何玉看着他手里牵着的那匹一看就是名种的骏马,很想说自己不会骑,但是又不能在贺石面前崩人设,只好保持沉默。 贺石却以为她是默认了,于是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然后调转马头,让马侧身站着,方便何玉上来。 何玉仰头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和隐含期待的眼神,一咬牙,也拉着缰绳踩着马镫上了马,坐在贺石后面。 视角一下子拔高许多,何玉难免有点紧张,但她很快发现贺石比她更紧张,整个人都僵硬了。 有他这么一对比,何玉反而放松了下来。 左右之前在内蒙古的景区里骑过几次,应该没啥大问题吧。 她从何贺时双臂两侧把手伸过去,握住了缰绳,因为比贺石高了一截,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是把他搂在了怀里一样。 怀中的贺石顿了顿,也伸手握住了缰绳。 何玉回忆着景区马场老板教的动作要领。 脚后跟轻磕马腹,马加速,往左扯缰绳,马往左拐,往右扯缰绳,马往右拐,轻轻往回拉缰绳,马减速,使劲拉缰绳,马停下…… 正当她专心背着口诀时,坐在前面的贺石已经夹紧马腹,一甩缰绳,伴随着少年清脆的一声“驾!”,枣红大马直接弹射起步,往西南方奔去。 何玉:“!!!” 这突然的一下好悬没把她甩下去,吓得她连忙抓紧缰绳夹紧腿,使劲压住想要颤抖的冲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靠,贴在了贺石背上。 忙于和紧张害怕对抗,尽力维护自己高冷淡然人设的何玉并未发现,前方贺石的背挺得笔直,整个后脖颈和耳垂都通红一片。 第63章 树林遇袭 夏末秋初的云州真的很美,碧草如波,树木成林,天空高远湛蓝,纯白云朵在半空悬浮,美的像是动画电影里的场景。 但何玉根本没空欣赏,她不敢完全睁开双眼,也不敢完全把眼合上,只好半眯着眼,任由贺石把控方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嘴里飞出去了。 马儿宛若一道赤色闪电划过碧绿平原,然后缓缓减速,在一片树林前的小河旁停了下来。 何玉慢慢抬腿下马,腰背挺直舒展,姿态尽显从容不迫,只是在脚尖沾地的时候,差点腿软地站不住。 她不动声色地扶着马鞍后侧缓了一下,这才松开后退几步,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习习微风拂过,纯黑色的锥帽和衣摆齐齐翩飞,一身十足的高人风范。 而在无人能看见的纱帘下方,她却表情狰狞,牙都快咬烂了。 贺石轻巧地跳下马,把它牵到河边的一棵大树旁拴好,让它自己吃草喝水。 然后从褡裢里掏出两个水壶,走到何玉身边,把竹制的那个递给她。 何玉这时候也缓的差不多了,除了还有点头晕之外,肉体没有任何不适,大腿也一点都不疼不酸。 她接过贺石手中的水壶,发现这个和她送给贺石的【户外水壶】长得很像,甚至还用细麻布在上面缠出了相同的图案。 何玉打开壶塞,尝试着喝了一口。 壶口边缘被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微凉的水流进嘴里,还带着淡淡的竹子清香,彻底平复了骑马狂奔后带来的超速心跳。 塞上塞子,把水壶倒转,还一点都不漏水。 何玉惊讶地看了一眼贺石。 明明遮着脸,但贺石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疑问,笑着说:“这是我仿照着您给我的这个水壶做的。” 他前前后后一共做了十几个,把庄里的那片竹林祸害得秃了一小片,做出的成品要么漏水,要么不像,只有这个还算能拿的出手。 何玉真心实意地夸赞:“手真巧。” 贺石很不好意思地笑了:“闲来无事随意做的,您不嫌弃便好。” 何玉又喝了一口清甜的水,随后坐在了地上。 她右手拿着壶,左手微微向后撑在地上,曲起右腿,右小臂搭在膝盖上,感受着夹杂着花香和青草香气的微风,惬意地望向远处的风景。 贺石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地上,看向远处,两人之间隔着一尺多远的距离。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两刻钟,何玉觉得自己的心灵已经被这色彩纯净、心旷神怡的风景所洗涤,变得很宁静柔和,因为白天店里发生的事所带来的一点阴郁心情也烟消云散。 她扭头看向贺石的侧脸,发现他似乎也在出神,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目光定定地望向远处。 这孩子平时就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现在出来玩儿放松放松,也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好处,你看,这不就在好好地放空自己了吗? 何玉收回目光,满怀欣慰地这么想着,然后就听见身边贺石的声音响起:“对面有两拨人打起来了。” ? 何玉定睛一看,远处的山坡上好像确实有一个小黑点在蠕动。 “什么人?” “一边是三个人,两男一女,看着很年轻,另一边有五个人,嗯,年纪也不太大的样子,可惜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 何玉穷尽目力,还是只能看见一个蠕动的小黑点。 她再次对贺石远超常人的变态视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时贺石突然站起身:“他们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何玉双眸微眯,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果断开口:“我们走吧,穿过树林再走二三里就是官道,上了官道便离驿站不远了,到驿站再休息。” 贺石自然没什么意见,两人上了马,沿着小道一头扎进了树林。 进树林后,周围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何玉紧紧地攥着缰绳,还没跑几步,她的视野中突然亮起一个红点,看位置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上。 何玉心中顿时一颤,下意识使劲向后拽紧缰绳,红马修长的脖颈向后扬起,又往前冲了几步之后,缓缓停下。 她收拢双臂,把贺石护在怀里,死死地盯着那个红点。 贺石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懵了,僵着身子坐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 那个红点同样没动,就这么静静地挂在视野上方,不声不响地闪烁着,过于刺眼的红光让人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 真是大意了,还以为楚氏周边比较安全,现在可好,自己不会武功,怎么保护贺石? 何玉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盯紧那抹红光,以防对方突然发难。 就这么过了一小会儿,何玉似乎听见有混乱的人声在靠近这个方向,她低头看了一眼贺石。 贺石的目光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看着她,见那方沉默的黑帘缓缓低垂,他眸光一颤,用气声说道:“是刚刚看见的那两拨人。” 何玉赞同点头。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三个形容狼狈的少年就冲进了树林,看到路中间站着的枣红大马和其上的黑衣人时,三人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不约而同地微微偏转方向,准备从马的旁边掠过。 其中一个带头的少年大喊了一声:“前面的人,闪开!” 他一边喊着话,一边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暗暗提防着那个黑衣人的偷袭。 荒无人烟的野外树林中突然出现一人一马堵在路中间,这怎么看都有问题,难道是来埋伏自己几人的? 马上那黑衣人听到自己的喊话后竟然一动不动,甚至头也没回,莫非是个聋子?! 眼看着几个少年冲到了马后,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马上的黑衣人身上时,正前方的一棵大树的树枝突然晃了晃,一道绿影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几乎是眨眼间,就要从黑衣人身侧掠过。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扬,一柄弯刀仿佛半轮冷月划过空气,斩向坐在马上的黑衣人的脖颈。 第64章 【大力神符】 在他攻击黑衣人的同时,另一只手中也亮出一把更大的弯刀,朝着马后那个少年的头上劈去。 少年此前的注意力全在黑衣人身上,此刻回过神来,再想反击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刀光越来越近,目眦欲裂。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他左手的刀将黑衣人削首之后,右手的刀刚好能劈在少年头上,一招带走两条命。 可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只见一直安静坐在马上的黑衣人突然动了! 她抬起右手,握拳、蓄力—— 毫无花哨的一拳狠狠砸在黑衣人劈来的刀影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黑衣人左手的弯刀在空中崩裂成四五片碎片,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有一块还砸在了马脖子上,把大红马吓了一跳。 他本人则被这股可怕的力道带歪了身体,擦着马屁股斜飞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跟在三个少年后面追进来的四个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傻眼了,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停在不远处。 三方人马静静对峙着,场面一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直到摔在地上的那个绿衣人发出了一声呻吟,捂着手腕缓缓站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手腕向后折出了一个吓人的弧度,甚至有细碎的骨头茬子扎穿了皮肤,显然是断得不能再断了。 他先是往后面追来的那四人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恶狠狠地看向坐在马上的何玉,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忌惮:“你是什么人!” 何玉没说话,直到这时,她才慢慢调转马头面向了他们。 原本站在马屁股后面的三个少年这才看见这神秘的黑衣人怀里还坐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孩,看着似乎比他们还小一些,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后面追进来那四人中的一人走上前扶住绿衣人,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何玉:“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多出来一个……两个人?” 绿衣人没说话,仍然死死地盯着何玉:“你到底是谁?内力如此之强……” 何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无名之人罢了,我本无意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是你先偷袭于我,我随手反击,有何不妥?”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听在对面几人的耳朵里却有着莫大的压力。 绿衣人咬着牙,感受着手腕的剧痛,以及过了这么久仍然麻木的半边身体,眼神闪烁片刻后,沉声开口:“并无不妥,是在下冒犯了。” 何玉很是淡定地轻轻摆了下手:“既然如此,还不走么?” 绿衣人忽略同伴不解的眼神,硬拉着几人退出了树林。 周遭安静下来,树叶沙沙地响着,何玉垂眸环顾了一圈这三个形容狼狈的少年。 刚刚出声提醒她的那个应该是这三个人的主心骨,年纪看着反而比其他两个更小一些,此刻正一脸震惊且警惕地看着她。 他身上穿着件破了不少口子,沾满灰尘的素红对襟长衫,那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蜀锦,腰间的腰带上镶着几枚大小不一的莹润红玉,就连左手握着的剑鞘上都刻着精致的镂空金纹,几粒通透的红宝石点缀其上。 光看这一身行头,何玉就知道这少年身份不简单。 此刻他正缓缓后退至了其他俩人身前,将他们护在身后,仰头看着马上的何玉,小心地开口:“多谢这位前辈相助,在下化岭剑宫赤霞剑主关门弟子逯灼,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今日之事,我化岭日后定会厚报前辈。” 化岭剑宫?这么巧? 何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啧啧称奇。 一直安静靠在何玉怀里的贺石也终于动了,他垂眸看了一眼逯灼,重点盯了盯他的剑。 何玉虽然对化岭剑宫这个副本挺感兴趣,但很显然现在不是探索的时候。 这次她出门的主要任务是带孩子旅游,时间也很赶,如果因为意外耽误时间太长下不了线,何玉怀疑自己可能会直接睡死过去。 坐在马上的黑衣人一直未曾说话。 逯灼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惹恼这个神秘人,他双臂微微张开,一手长剑一手剑鞘,将两个师侄护在身后,仰头望着她。 神秘人脊背挺直,姿态放松,普通的一顶竹制锥帽下,漆黑的纱帘将头颈完全遮住,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个女子,再听她方才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 就在此时,那随风微微拂动的纱帘下终于传出了平淡的声音:“在下无名氏,救下你等不过顺手为之,不必谢我。” 逯灼一愣:“前辈,这……” 他正要说话,就见那无名氏前辈已经轻拽缰绳调转方向,往前方树林出口奔去,柔和婉转的声音夹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回荡在这片树林里—— “逯小友,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在她转身的刹那,遮面纱帘轻轻扬起,逯灼自下而上,看见了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和一小片黑色雕花镂空面具,面具下露出的一丝肌肤白的惊人。 这位前辈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这么年轻,竟身怀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和返璞归真的拳法,逯灼表情凝重,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人物? …… 何玉自然是不会什么武功内力的,她刚才之所以能一拳打碎那个绿衣人的刀,是用了【大力神符】。 这个任务奖励曾经一度被何玉归类为仙侠类物品,但就刚才那个效果来看,这个归类好像也没什么错。 【‘大力神符’:使用后增加使用者百倍力量,同时附带金刚不坏效果,剩余时间:2分55秒(3分钟)】 【回收价:白银*100】 这是何玉趁着绿衣人发难之前的那点时间鉴定出的结果。 当时她一看这属性,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半,再之后随着逯灼三人出现,何玉就知道那绿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林里,并且正好藏在小路旁的树上。 他是在埋伏那三个少年,结果自己好巧不巧半路闯入,差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不过最后来看,好像还是破坏了。 但何玉还是很高兴的,谁让那人一上来就亮红名,而且二话不说就要砍了自己这个无辜路人的,如果再伤到贺石…… 呵呵,活该断了手。 第65章 你不知道,她一拳砸碎了我的刀 绿衣人忍着手臂钻心的疼痛,把几个同伴都带出了树林,这还不够,他还想拉着人往更远处走。 被他拉着手腕的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站住!双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途逃走,任务不做了吗?!” 绿衣人踉跄了两步,回过头看他,惨笑一声:“任务?千羽,我是在救你们的命!” 跟在他俩身后的其他三人见此情况,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千羽是个长相秀气的年轻男子,闻言蹙眉道:“你是说那个戴着锥帽的黑衣人?她是化岭那三个小崽子的帮手?” 绿衣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托着自己的断掌:“我觉着那人应当只是赶路经过,她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踪迹,我本想用她吸引那三个崽子的注意,偷袭时能胜算更大,谁曾想……” 千羽叹了口气,从衣摆下方扯了一根布条,上前绑住了双月的断腕:“即便如此,你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双月疼得直冒冷汗,从紧咬的齿列中挤出一句话:“你不知道,她一拳砸碎了我的刀。” 千羽愣住了,其余三人也都原地震惊。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没忍住问道:“一拳?她没戴着什么指虎或者钢丝手套之类的武器?” 双月看了他一眼:“只有手,光手,你们不也看到了吗?打碎我的刀后,她手上连道口子都没有。” 千羽沉声道:“此人不单内力深厚,而且有一门十分强悍的横练功夫,如此强者,我墨云楼竟从未收录过任何信息……” 他系好布条,对其余四人道:“此事事关重大,定要及时禀告楼主,请楼主派云楼的人细细查探,而且双月的手腕伤得很重,也需尽快医治,任务先放一边吧,我们直接去云州乙字号分部。”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五人调转方向,绕过那片树林往南赶去。 …… 那两拨人后续的动向何玉并不关心,枣红大马顺着小路跑了半刻钟,前方的光突然亮了起来。 他们终于跑出了这片树林。 何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树林一片寂静,并未有人跟上来,她无声地松了口气,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经此一遭,骑马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害怕的事了,何玉甚至还松开一只握着缰绳的手,摸了摸贺石的额头。 她微微低头,把唇凑到他耳边,迎着风大声说:“你没事吧?方才害不害怕?” 贺石下意识偏了下头,避开她离得太近的气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迎面吹来的风太大,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缓了一下才学着她大声回答:“我没事,也不害怕。” 何玉:“为什么不害怕!” 贺石:“有您在,我怎么会害怕。” 何玉:“……” 刚刚太紧张,她一时都忘了自己在贺石心目中的形象是个无所不能会法术的神仙。 因肾上腺素飙升后带来的亢奋稍稍回落一些,何玉慢慢直起腰,抬手整理了一下猎猎狂舞的锥帽纱帘,重新恢复高冷形象,不再像个二哈一样边灌风边大喊大叫。 好险,差点崩人设。 上了官道后,很快前方路边就出现了一间驿站。 把马交给驿夫,贺石跟在何玉身后,走进了驿站大堂。 驿站里有十几个人,挨挨挤挤地坐了两张桌子,正就着茶水吃饼,见何玉和贺石进来,原本很大的交谈声顿时小了很多。 何玉转着眼珠打量了一圈那些人。 穿着结实耐磨的粗布衣裳,面上风尘仆仆,几个人身上还配有刀剑,估摸着是行商的商队。 直到坐在了桌边,何玉才收回了目光。 但在其他人的角度看来,这个戴着锥帽的黑衣人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姿态十分的神秘高冷。 驿站的吃食都很简单粗糙,何玉只要了一壶茶水,正准备从【旧货市场】随便买点吃的,就看见贺石从褡裢里取出数个包的精细的油纸包放在桌上,然后一一打开。 何玉定睛一看,嚯。 葱油饼、卤牛肉、红糖锅盔、萝卜丝,甚至还有一包五香瓜子。 贺石羞涩地笑了笑:“临行前大师姐硬要塞给我的,让我路上带着吃。不过这些吃食都放不住,最好是今日一日吃完,您,您要不要也尝些?” 也不知道神仙吃不吃凡间的食物。 贺石悄悄瞧了何玉一眼。 何玉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包【医用消毒湿巾】 这是她在【杂货店】买的,一大包100张,只要10枚铜钱。 何玉扒开纸包上方的缝隙,手指伸进去抽了一张递给贺石:“擦擦手。” 贺石接过,鼻端嗅到了一股冲鼻子的类似于烈酒的味道,他没多问这是什么,乖巧地仔细擦了一遍手,将那张仍然有些湿漉漉的白色小手巾叠好放在桌边,准备一会儿带走。 给双手消过毒后,何玉拿起一张葱油饼咬了一口,嗯,虽然有些凉了,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贺石见她三两下吃掉了一张饼,便知道神仙也是可以吃凡间食物的,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欣喜,太好了,以后供奉神仙的方式又多了一种。 何玉把卤牛肉和萝卜丝放在葱油饼中间,把饼卷起来递给贺石。 贺石一怔,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姐姐。” 何玉则拿起了一个锅盔。 他们两人就着粗茶吃的香,旁边桌上的十几个人闻着那边传来的香气,馋的直咽口水,但也只能使劲咬下一口手中剌嗓子的杂面干饼,勉强用茶水送下去。 领头的商队主人给众人打气:“大伙儿再坚持一下,今晚之前把这批粮送到定云城后,咱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小伙子问道:“头儿,你说这粮最后能送到灾民手里吗?” “是啊,”对面的一个汉子放下茶碗,也跟着接话,“咱们辛辛苦苦凑起这么几车粮,为的是能多救几个灾区的老百姓,别最后又不知道进了哪家权贵的粮仓里。” 那个领头的微微一笑:“放心吧伙计们,这次的集粮赈灾是楚氏粮行的周主管发起的,有楚氏在,咱们还担心什么贪官污吏?” 桌上的几人纷纷点头。 “我说头儿你这次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这样。” “有楚氏咱们就放心啦。” “唉,现在这世道,官府还不如人家一江湖势力有威信。” “可不,不过这也就是在云州,其他地界的势力可没这本事。” “说的也是……” “……” 一旁的何玉和贺石将这番对话尽收耳底,何玉笑道:“看来楚氏山庄是真的挺不错的,没给你找错地方。” 贺石咽下嘴里的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泛起一点柔和的笑意:“是啊,他们都挺好的。” 第66章 定云城 在驿站休息片刻后,何玉和贺石继续出发。 此后的路上没再发生什么意外,赶在日落之前,他们很顺利地来到了定云城。 何玉跳下马,望着不远处那蜿蜒厚重的高大城墙和恢宏大气的城门,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一下大城市就是不一样,然后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贺石,跟上了排队进城的队伍。 可能是因为集粮的原因,这条队伍很长,又没什么人管理,各种人声动物声混杂在一起,显得乱哄哄的。 排在何玉两人的前方是一个四口之家。 父亲赶着牛车,母亲和儿子倒坐在车上。 那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女人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看不出是男是女,鼻子底下挂着一溜大鼻涕,安静趴在母亲怀里半阖着眼,看着有些没精神。 牛粪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队伍移动得很慢。 何玉有些无聊,藏在纱帘下的目光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无意中一扫,就看见牛车上坐着的那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在直愣愣地盯着贺石看。 何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贺石,发现这孩子正瞅着鞋尖走神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玉轻轻捏了捏他布满茧子的纤细手指,贺石一顿,立马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何玉示意让他看前面。 贺石疑惑地往前看,顿时和那个小男孩对上了视线。 小男孩穿了件洗的发白的靛青色对襟短褂,下身是一条同色裤子,裤腿有些短,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腕,从车板上垂下来,脚上的布鞋底子很薄,像是快要磨破了。 他的衣裳鞋子,包括中年男人和女人,还有那个小孩的衣裳和鞋子都打满了补丁。 见贺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男孩也不收回目光,反而更加认真地打量他,乌溜溜的眼珠里满是好奇。 这时,坐在一旁的女人终于发现了自己儿子的这种有些失礼的行为,连忙从他背后拍了一巴掌,顺势抓着胳膊把他往后拽了拽。 然后在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朝着贺石和何玉点头哈腰,嘴里小声地说着:“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两位贵人别和他一般见识……” 何玉自然不会觉着这没什么恶意的打量是一种冒犯,她低头看着贺石,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贺石和男孩对视片刻,声音很轻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男孩眨眨眼,伸手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剑。 “想看吗?” 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了下头。 这时女人的脸色已经尴尬得不行了,她陪着笑,一直在小声念叨对不住,抓着男孩胳膊的手逐渐用力,直到骨节发白。 贺石没说话,他动作利落地解开腰带上的卡扣,连剑带鞘摘下来,一并递给了男孩。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女人一把按住男孩想要去抓剑的手,狠狠地在上面打了两下,“什么都敢拿?拿坏了我们怎么赔得起!” 何玉正惊讶于贺石毫不犹豫就给剑的动作,见此情景,连忙说了一句:“无妨,拿不坏的,拿坏了也无需赔,孩子想看就看看吧。” 女人闻言,讪讪地笑了一下:“这,这多麻烦……” 却还是松开了孩子的手。 男孩见母亲放手,立马向前探身,双手抓住了冰凉的剑鞘,惊喜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好重!” 贺石静静地看着他满脸新奇的抚摸着剑鞘,直到对方伸手想摸剑柄上挂着的那条,如燃烧着的火云般的红色剑穗时,才出声制止:“好了,别摸了,那里容易伤到手。” 男孩听话地停下动作,最后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眼这把剑,这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了贺石。 中年女人揽着儿子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嘴里小声念叨的词从“对不住”变成了“多谢贵人”。 贺石沉默着重新把剑挂好,他悄悄搓搓手指,抬头看向何玉。 何玉垂眸看着他盛满夕阳余晖的晶亮莹润的眼瞳,一时间福至心灵,读懂了那里面的意思。 她再次伸手牵起了贺石的手,果然看见那眼瞳中闪过细碎的微光,然后很快便被它的主人藏了起来。 就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偶尔划过水面的宝石都被藏在了湖底的淤泥里。 贺石这别扭小孩,想要什么都不说,光让人猜。 高兴、难过、愤怒这些普通孩子可以肆意表达的情绪,他都会下意识地掩藏好,即便偶尔表露出一点,估计也只勉强够得着他内心深处真实情绪的十分之一? 一点也不像个小孩子。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放在现代,估摸着也就刚上初中,每天忙着和老师父母斗智斗勇,调皮又叛逆,而反观贺石大多数时候的言行和那深沉的心思,几乎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样子了。 是因为整个童年受到的创伤太严重了吗? 何玉放空大脑,静静地思索着有关贺石的大大小小的事,不免的有些担心起他的心理健康来。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进城的队伍也终于排到了何玉和贺石。 守在门口穿着半甲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又去看那匹枣红大马,第一眼就看见了马腹下方的一小块印记。 他一怔,连忙直起腰,视线在贺石和何玉两人之间交替数下,最终落在了何玉身上:“原来是楚氏的二位少侠到此,在下失礼了。” 何玉没想到这官府的人都对楚氏这么客气,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道:“小哥客气了。” 那士兵亲自上前搬开路障,一路目送,何玉牵着马和贺石,顺顺当当地进了城。 定云城真的很大,街道四通八达,路线繁杂,即便太阳即将落山,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不少。 何玉站在宽敞的十字路口中间,思索片刻后,低头看贺石:“常管事在哪儿?” 贺石同样一脸深思:“我不知道……” 何玉:“?” 她有点后悔刚才没顺便问一下那个守城的士兵,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再找个人问问了。 第67章 鸿门宴 小半个时辰后,贺石在城中心的一家三进大院里见到了常管事。 常管事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头发花白,嘴角带笑,面相看着十分精明。 贺石把楚峥交给他的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常管事,常管事接过,也不打开看,顺手塞进怀里,笑着对贺石说:“贺小公子一路赶来,想必也饿了,这样,今日我做东,请贺小公子去旭日楼用些便饭,您意下如何?” 贺石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边的空气。 隐身状态下的何玉没说话,抬起手轻轻点了两下贺石的肩膀。 贺石嘴角微扬:“常管事,师父临行前嘱咐我,让我请你务必第一时间看看这封信。” 常管事哈哈一笑:“贺小公子放心,耽误不了事的,走,我们先吃饭去。” 贺石表情不变,静静地看着他。 常管事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他上下看了贺石一眼,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拆开看了起来。 信上内容不多,常管事很快便看完了。 他神色如常地把信叠好塞进信封,然后放进怀里,对贺石道:“信已看完,不是什么大事急事,我们走吧,贺公子。” 贺石见他看了信,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常管事出门上了马车。 旭日楼是个装修很奢华的酒楼,进出的客人皆衣着华贵、气质不凡,这里的消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去的。 何玉保持着隐身状态,跟在贺石身后往楼上走,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二楼其中的一间包房,此刻那间包房的门上正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常管事在前面引路,脚步停在了这间包房的门口。 何玉眉头一挑。 推开包房门,常管事移开身子,示意让贺石先进:“贺公子,请吧。” 贺石站在门口却停住了脚步,直到感觉一只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衣袖,这才重新迈步进去。 包房里有三个人,在何玉的视角中,这三个人身上都闪着红光。 这下真是进了狼窝了。 “常管事,”贺石与三人一一对视,声音平淡地问道,“原来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待啊,这几位是?” 常管事引着贺石在桌旁坐下,笑着给他介绍:“这几位都是咱们云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来为你介绍。” 他指着最左边的年轻男子:“这位是侯参军,掌管我云州赋税、户籍、仓库之责,权力大得很呐。” 侯参军笑着对贺石点了点头:“想必这位便是常管事你说的,楚庄主的爱徒了,原来年纪还这么小,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贺石还是很客气地回了个礼:“侯参军过奖了,您才是年少有为。” 常管事见他二人言语间相处融洽,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又接着介绍:“这位是定山县的王县丞,王县丞平日里为人乐善好施,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 王县丞正端着茶盏品茶,闻言只是轻飘飘看了贺石一眼,稍稍颔首,没说话。 贺石也冲他点了下头。 “最后这位是咱们定山城城卫兵的头,刘校尉,平日里维护治安,把守城门,辛苦的很。” 刘校尉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着二十来岁的样子,他看了眼贺石腰上挂着的剑,颇感兴趣地说:“贺少侠修习的是剑术?恰好在下也是略通此道,有空咱们切磋切磋。” 贺石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此刻他已经察觉出了这场宴席的不对劲,但一想到何玉就在身边站着,心里就怎么也紧张不起来,反而愈发淡定地吃吃喝喝。 其他几人见他这么沉得住气,暗中对视几眼,开始推杯换盏,找机会给贺石灌酒。 贺石牢记夏鸢小孩子不能喝酒的叮嘱,不管几人怎么劝,硬是一口没喝,一顿饭下来,反而把常管事喝了个够呛。 何玉静立一旁,想起刚才偷看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再稍稍一品这几人的官职和权力,心中冷笑一声,已大致明白了这位常管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啪!” 刘校尉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左手搭着贺石的肩,右手拿起酒壶给他的杯子里倒酒:“贺小兄弟,这酒就剩最后一口了,这可是福根儿啊,弟兄几个想着你小,特意给你留着了,你可得喝了它!” 贺石正要拒绝,就感觉身后有个人贴了上来,一只手绕过肩膀,伸到了他的唇下。 贺石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何玉的意思,也顾不上害羞,直接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末了还笑着对刘校尉说:“多谢各位大哥的照顾,也多谢常管事的招待,时候也不早了,常管事,今夜我在何处休息?” 常管事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酒杯,眸中闪过一丝窃喜,笑着道:“请贺小公子就住我府上吧,你瞧瞧我,这光顾着同兄弟们喝酒,都忘了贺公子奔波一日,想来早已疲累了。” “这样吧,今日咱们便先散了,我送贺公子回去休息,过两日再聚如何?”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附和,贺石站起身,正要跟着常管事走,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极低的气声:“酒里有药,装晕。” 他迈步的动作一顿,随即低头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捂着额头:“啊,怎么突然这么晕……” 说着便倒在了地上。 包房里火热的气氛骤然一停,四人相互对视一眼。 常管事走上前蹲下,使劲摇了摇贺石的肩膀:“贺公子,您怎么睡着了?快醒醒!” 贺石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常管事抬起头看向三人:“成了。” 他站起身拍拍手,冷笑着看着地上的贺石:“这小子,方才在我府上,非要让我拆开那信查看,现如今是不能放他回山庄了,一旦让楚峥知道我看了信,却并未按照信上指示做,到时即便他再念旧情,我这条老命估计也就到头了。” 侯参军道:“既然如此,该让这小子命丧谁手呢?” 王县丞微微一笑,轻轻捻着下巴上的胡子:“这几日,定山城附近有墨云楼的杀手出没。” 常管事背起贺石,闻言笑道:“如此甚好。” 第68章 他们在密谋什么坏事 贺石闭着眼,听着几人三言两语之间敲定了他的死法,心中好笑的同时,也升起了疑惑。 那封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常管事几人之间又在谋划什么,甚至可以让他们不惜铤而走险,设计暗杀自己这个楚氏山庄庄主的关门弟子。 嗅着常管事身上浓重的酒气,贺石静静思索着。 突然,他感觉常管事停下了脚步,接着自己的身体一阵旋转,被放在了一个硬木板上,贺石感觉应该是来时坐的马车。 车门被关上,车外常管事的声音响起:“把他带回去,先关后院右厢房,每隔三个时辰喂一次药,记住了吗?” 马夫回答:“记住了。” 常管事:“好了,去吧,注意别走漏了风声。” “是。” 随着马夫的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马车陡然一晃,紧接着开始左右颠簸,贺石知道这是上路了,他睁开双眼,缓缓坐了起来。 怕引起外面车夫的注意,贺石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地板挪到了凳子上。 而何玉此刻早已退出了【沉浸】模式,切换成最初的【手游】版本,视角跟随着贺石,一路回到了常府。 车夫用麻袋把贺石整个装进去,扎紧口子后扛进了后院西厢房。 路上有两个小丫鬟看见了他,也只当那麻袋里装着老爷物色下的新宠,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便各自去忙了。 车夫把贺石扔在床上,仔细检查他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后,用麻绳向后捆住他的双臂,放心地走了。 随着房门外落了锁,屋子里变得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一道黑影在床边慢慢显露出身形,全身上下只余一双手未被黑色包裹,正是何玉。 贺石原本正在注视着虚空发呆,见她来了,无神的双目瞬间聚焦,视线焦点落在那静静垂落的纯黑纱帘上,小声道:“您终于来了。” 何玉点点头,并未上前给他解开绳子。 谁知道那马夫有没有做什么记号,倘若不小心破坏,被他知道贺石装晕,那就麻烦了。 她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瓶鲜榨西瓜汁,插上吸管递到了贺石嘴边:“含住,吸。” 贺石的目光敬畏地扫过她胸口裁剪合身又服帖的衣物,很难想象那里能藏下这么大的一个瓶子,或许这便是神仙的法术吧,类似于袖里乾坤什么的…… 贺石垂下头,乖乖地含住了那根透明的管子,口腔微微用力,一股冰凉清甜的汁水便涌入嘴里,好喝又解渴。 他尝出来这是西瓜汁,不由得想起盛夏夜里,和师兄师姐一起围坐在师父的小院里啃西瓜的场景,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大半瓶果汁便下了肚。 贺石放开吸管,对着何玉笑得挤出了小梨涡。 何玉无奈地看着这傻小子,都让人五花大绑扔进小黑屋,马上就没命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她没忍住伸手狠狠撸了一把他的脑袋。 贺石被抓乱了头发也不在意,他在床上顾涌了几下,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眨巴着眼睛看何玉:“姐姐,常管事是不是伙同那三个人在密谋着什么坏事?好像很怕被师父知道的样子。” 何玉拿掉玻璃瓶里插着的吸管,三两口喝完了剩下的果汁:“你倒是聪明,他们确实是在密谋坏事,正计划着要以次充好,吞掉此次集粮赈灾的一大批钱粮、布匹和药材。” 她说完自己推测外加偷听后得到的结论,垂眸去看贺石的反应,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上的玻璃瓶在发呆。 何玉:? 这傻小子,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好这么通透的琉璃瓶,但是想研究也不是现在吧,命都要没了哇! 何玉不动声色地把玻璃瓶放进【库房】 贺石看着她手一翻,那个两人都喝过的瓶子便消失不见,愣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 他其实也听见了何玉方才说的话,此刻也迅速接话道:“集粮赈灾?是今日咱们在驿站遇上的那个商队说的事吗?” 何玉点头:“进州今年发了水患,朝廷鼓励各大商行捐粮捐银赈济灾区,楚氏算是最早响应的,其他商行见楚峥带头捐钱捐粮,便都追随他的脚步,跟着一块捐东西。” “但此去进州路途遥远,众多商行太过分散不够安全,赈济灾区的钱粮和药材也难以发挥最大的作用,楚氏粮行的周主管便联合各大商行,发起了集粮赈灾行动,让云州及附近各地的商行把赈灾物资集中在定云城,由楚氏统一护送至进州。” “如此一来,可减少各个商行的损耗,二来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由楚氏与进州当地官府合作,统一分配大量物资,能更快、更好地缓解水患带来的损失。” “而那位侯参军,便盯上了这源源不断送进定云城的大量钱粮、布匹、药材等物资,暗中联合上负责收集运送物资的常管事、负责出入文书签印的王县丞和负责城门守卫的刘校尉,准备用云州仓库里的少量次货混合沙石、木头等物件,替换下这批物资,以此牟取巨大利益。” 贺石认真地听完事情经过,沉思道:“那想必师父给常管事的信上,写的就是让他好好押送这批物资前往进州吧。” 何玉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还顺便安顿了楚氏几个沿路接应点的位置,让他们帮助常管事安全运送物资。” 贺石眉峰微皱:“常管事不惜杀了我也要保守住秘密,想来私下里早已与这什么参军县丞有了联系,甚至此前可能已经做了不少事了,只是我们未曾察觉……” 他突然抬头:“我得快一些给师父送信,向他言明此人的背叛,免得影响物资运送,耽误了进州的水患治理。” 何玉赞许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已经通知了楚峥,放心吧,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 她上下打量了贺石一圈:“只是要委屈我们贺小公子在这儿继续装晕,以此稳住他们了。” 贺石听见她的称呼,垂着眸子没说话,耳侧却悄悄泛起了红晕,并迅速蔓延至整张脸。 第69章 深夜小屋 贺石的这份害羞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便发生了更让他羞耻的事。 因为担心自己走后那帮人再对贺石做些什么,何玉便坐在桌旁一直陪着他,但她很快就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之前贺石虽然被绑着双手,但他一直都很安静地躺着。 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何玉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见他的上半身时不时就动一下,两条长腿蜷缩着搭在床上,不自在地轻轻摩挲着。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何玉听着这衣料摩擦的声音,再结合那有些别扭的动作,思考了一秒钟,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去茅厕?” “!!!” 黑暗中,贺石瞪大了眼睛看向何玉,没控制住被口水呛了一下,压着声音咳嗽了起来,咳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何玉连忙上前帮他拍背顺气:“怎么了这是?慢点慢点……” 贺石咳了一阵,总算顺过了气,何玉伸手帮他擦掉咳出来的眼泪,有点奇怪地问:“我看你的样子,就是想要去茅厕啊,怎么,你不想去?” 贺石无措地看着她,一张脸憋得通红:“我,我……” 何玉顿时了然:“你就是想去。” 她知道贺石有点害羞,青春期的小男孩都是这样,于是便补充了一句,想给他找个台阶下:“都怪我,刚刚给你喝了那么多西瓜汁。” 贺石:“不,不怪你,是我自己……” 他说不下去了,羞窘地垂着头不敢看何玉。 何玉见他羞得都快从床上挖个洞逃走了,似乎是被这阵羞耻的气氛所感染,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有些尴尬起来:“咳,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没人的话你就出去,额,那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把【家园】的门安放在这间屋子之外,话音刚落,便抬腿一迈,从屋里闪现到了屋外。 夜半时分,整个后院一片寂静,保持着隐形状态的何玉在附近绕了两圈,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走到窗前,拿掉别在外面的木棍,一把拉开窗户,招呼里面的贺石:“这边,从窗户出来。” 贺石腰腹用力,直挺挺地从床上站起来,垂着头走到窗前。 何玉皱眉看着他的胳膊:“这样绑着也不行,行动不方便,转过来,我帮你解开吧。” 贺石乖乖地转过身,还配合地把胳膊向后往上抬了抬。 借着雪亮的月光,何玉仔细记住绳子的绑法,三下五除二地替他解开了绳结。 贺石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臂,利落地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他又沿着原路返回进了屋子。 何玉把封着窗户的木棍放回原处,也跟着进了屋。 她让贺石背对着自己站好,把那根麻绳再次按照之前的样子绑得结结实实,贺石感受了一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便重新躺回了床上。 一切收拾完毕后,屋子里一时恢复了安静。 贺石垂着头躺在床上,还没有从方才的羞耻中回过神。 何玉此时倒是不觉得尴尬了,甚至还从【库房】里摸出一把炒黄豆,有一颗没一颗地吃起来。 深夜寂静。 贺石悄悄抬起眼睫,注视着那道坐在桌边的黑影,眸底时不时闪过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太黑,何玉看不见贺石的脸,自然也不知道这孩子在悄咪咪地盯着自己看,她正在思索接下来楚氏那边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这个常管事不是个好东西,还算计着要杀贺石,如果楚氏那边不能处理得让她满意,她就亲自动手,怎么着也得替贺石出这一口恶气。 何玉这边在脑海中规划着即将对常管事施行的十大刑罚,那边的贺石已经阖上了双眸。 也许是今日白天太累了,又或是夜太深,周围太安静,听着何玉吃黄豆的声音,贺石的内心最深处充满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安宁与平和,半梦半醒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包裹在柔软的云朵里,意识逐渐模糊,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中。 以至于当车夫打开门锁推门进来时,一向睡眠极浅,连树叶落在窗上都会醒来的贺石这次竟然没有被惊醒,还是何玉上前捏了他一把才醒过来,同时察觉到何玉往他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在看见靠近过来的车夫的一瞬间,大脑还有些迷糊的贺石立马就意识到了现在的情景,迅速阖上双眼,保持着呼吸频率,继续装睡。 车夫走到床前,弯腰靠近贺石的脸,仔细确认了他仍在昏睡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小竹筒,拔开塞子,一手捏开贺石的嘴,一手把竹筒里的药液灌了进去。 手指摸了摸贺石的嘴角,确认那些药液已尽数被吞下,没有流出来后,车夫合上贺石的嘴,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随着门外的铜锁“克嗒”一声锁好,车夫略显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贺石睁开双眼,从嘴里吐出了一块吸满药液的棉球。 何玉则重新掏出一瓶苹果汁,插上吸管递到贺石嘴边:“漱漱口,方才有不小心吞下去吗?” 贺石摇摇头:“没有,那药液不多。” 他吸了一口苹果汁,漱口后,从窗户上吐了出去。 何玉拿起那块棉球,来到院子的小花园里,随意挖了个小坑,把棉球埋了进去。 再进屋时,就看见贺石正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何玉走近,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贺石双手背在身后,正探着头叼着吸管,在那喝苹果汁。 她心中暗笑,大馋小子,还喝,不怕一会儿再上厕所吗? 在他身边坐下,何玉笑问道:“渴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贺石放开吸管,轻轻摇了摇头:“不饿,只是昨夜没有刷牙,有些不习惯。” 何玉欣慰地看着他,一个古代人,能有这样良好的卫生习惯,还真是得益于她的认真教导。 看来自己养孩子的天赋还是很不错的嘛,之后不想开甜品店了,也许可以考虑去当个幼师? 第70章 石头,石头,你近来可好? 窗外的天色很快便亮了,何玉整夜未眠,却一点都不困,十分的有精神。 她瞄一眼蜷缩在床上睡着的贺石,从【库房】里摸出一袋芋泥吐司,拆开吃了起来。 耳边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贺石眼皮下的眼珠轻轻颤动,缓缓张开了双眼。 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床幔看了一会儿,才慢慢从梦境中醒过神来。 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老贺了。 那个佝偻着背脏兮兮的小老头,今天不知怎么的,又在他的梦里出现了。 老头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子,手里端着缺了一角的碗,站在远山县飘雪的街角,笑着喊他石头。 石头,石头,你近来可好? 吃的饱,穿的暖吗? 手脚上的冻疮,还又痛又痒吗? 你还记得我吗? 忽而一阵漫天的风雪兜头罩下,等视野恢复清明时,街角已经没有了老头的身影。 一张破席子卷成卷放在墙根,过于出色的视力让他看见了那席子一头露出的花白发丝,又乱又脏,眼熟的很…… 似乎忘记了呼吸,胸口传来的窒息感逐渐清晰,耳边纸张摩擦的声音好像更近了些,贺石没有焦距的目光缓缓转动,落在了站在床前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头上戴着锥帽,看不到脸,她白皙漂亮的手掌上托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几片颜色很好看的方形饼子。 轻缓柔和的声音从那片漆黑下方传出来:“醒啦,吃吗?” 这声音像一根从深井上空垂下来的绳子,拽着陷在井底的他重新回到太阳底下,方才沾染的一身阴冷潮湿,随着大亮的天光,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贺石感觉面前被抽走的空气开始重新流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浊的脑海为之一清。 “吃。” 他从她的手里拿起一片饼子,只觉得又轻又软,手指完全陷在了里面。 “这是什么?” 何玉看他吃的香,笑着说道:“这个叫面包,喜欢吃吗?剩下的都给你吧。” 贺石没出声,双手接过油纸包,安静地吃了起来。 何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贺石嘴里塞着面包,闻言怔了一下,下一瞬便笑了,含糊着说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何玉见他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调出【时钟】看了下时间:“那个车夫大概一刻钟以后会再来,快点吃完,我帮你把手绑上。” 贺石点点头,加快了进食速度,三下五除二解决面包后,绑着双手躺回了床上,维持着昨夜的姿势。 车夫果然按时按刻过来给贺石喂药。 等他走后,何玉上前给贺石解绳子,边解边道:“估摸着楚氏的人快来了,这绳子也不用绑了,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安静待在这里别出声。” 贺石乖顺地点点头,后脑靠在离何玉胸口下方很近的地方,屋子里一片安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听见过何玉的心跳声。 不论是骑马时,还是现在,两人都挨的很近,没理由会听不到…… 他微微侧头,正要贴的更近一些仔细听听时,何玉已经绑好了绳子,向后退开了。 “我先走了,注意安全。” 贺石压下心底莫名涌起的失落,笑着应了一声。 …… 常管事第三次抬手擦掉额角渗出的冷汗,陪着笑站在桌旁,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夏鸢一袭红裙,慵懒又不失端庄地靠在椅背上,乌黑发髻间一枚镶着美玉的金钗正好落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华彩。 面前的桌上放了几本厚厚的账册,夏鸢手里拿着一本正在随意翻看。 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声音,常管事心底不安的预感越发浓烈,他咽了下发苦的口水,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哪里出了错,引来了这么一位祖奶奶。 昨天接收完最后一批粮食,送走不断感谢夸赞楚氏善举的商行领队,常管事和侯参军三人相互配合,组织人手把近期收来的所有粮食换成了仓库里的旧粮、霉粮,数目不够,还往里掺了不少沙子。 此外还有一些药材,也挑好的留下接近六成,剩余的混些树枝土块,都打包好装了车。 至于部分富商捐的银子,他们直接留下一半几人平分,剩下的才装了箱,放在车上,另准备几口空箱子装上石头混在银子里,准备一出城便扔掉。 事情太多,值得信任的人手又太少,四人整整忙了一夜,总算收拾妥当,虽然疲惫,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大批银子,几人都十分兴奋,约定好下一步的行动后,各自回了府。 常管事揉揉有些发痛的额头,想着今日先回府里好好休息一番,顺便处理掉贺石,只待明日一早到了指定的时辰,便带上车队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这样的计划在一进大门,看见坐在正堂上闭目养神的红衣女子时,便瞬间碎的连渣都不剩,一颗心如同坠入冰湖,凉的吓人。 夏鸢,楚庄主的大弟子,掌管山庄上下一应事物,上至生意往来、人情世故,下至厨房采买、人员调动,她都能尽数抓在手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平日里处事果决,心狠手黑,是个人人谈之变色的母夜叉。 这样一个人物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家里,还笑着跟自己打招呼:“早啊常管事,昨夜是去哪里忙了,怎的一脸疲惫?” 常管事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方才还有些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他勉强压制住即将失控的表情,笑着招呼人上些好茶。 夏鸢却轻轻地摆摆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常管事不必麻烦,我很忙,请你一刻钟之内把此次集粮赈灾的账册尽数拿来,我要看看。” 常管事心中暗暗叫苦,却不敢当面违逆,只能让下人去取账本。 跟贺石那个只进山庄不到一年的毛头小子不一样,就算再借常管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对夏鸢下手。 只能满心忐忑地站在一旁,暗中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通知侯参军三人,情况有变,做好准备。 夏鸢察觉了他的小动作,却并未阻止,只是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账册,静静地看着,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 就在常管事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就地晕倒时,夏鸢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 第71章 东窗事发 “常管事”,她微哑而婉转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美目轻移,看向常管事堆着笑的脸,“所有商行散户募集的钱粮药材等物资,都记录在此了吗?” 常管事连忙点头:“回夏姑娘的话,都在这儿了,我亲自盯着记的账,保证没少一粒米、没缺一文钱。” 夏鸢点点头,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便去仓库看看,常管事,走吧?” “这……”常管事陪着笑,声音诚恳地劝道,“夏姑娘,仓库那边又乱又脏,您身娇体贵,实在不适合过去呀,老常我跟着庄主二十多年了,您还信不过我吗?” “哦?又脏又乱?”夏鸢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常管事,秀眉微蹙,声音里带上了不满,“常管事,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别的先不说,这粮食和药材都是要入口的,倘若因为我们的仓库太脏,把疫病带进了粮食里,等拉到灾区给灾民一吃,那不是害人么?” 常管事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要糟,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你说你,劝人就劝人,多嘴提那一句干什么?真是多说多错! 他正要张嘴解释,夏鸢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为避免这种意外的发生,我更得去仓库里看看,常管事,别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常管事支吾着劝说了半天,夏鸢仍坚持要去仓库。 她随手整理了一下裙摆,开口打断常管事喋喋不休的解释:“常管事,你百般阻挠我前往仓库,莫非是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你,想瞒着楚氏?” 常管事表情一变,连忙道:“夏姑娘说笑了,既然您坚持要去,那我们便走吧,小冬,去备车。” “不用麻烦了,我的车就停在后门,常管事也一并走吧。” 常管事眼神一暗,笑着道:“也好,也好,夏姑娘,请。” 一出后门,路边的院墙下果然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夏鸢率先上去,常管事告罪一声,也跟着上了车。 车里铺着厚实的藤垫,小桌上的食碟中盛着精细的点心,一阵似有若无的淡雅清香弥漫在整个车厢中,再加上对面坐着的身姿窈窕的美人,常管事此前还没坐过这样舒适怡人的马车,但他此刻根本没心思享受。 反而感觉屁股底下并无颠簸的藤垫上仿佛生出了尖刺,让他坐立不安。 楚氏商行在定云城有四个仓库,其中最大的一个是粮仓,此次集粮赈灾的车队便停在这里。 见常管事去而复返,看守仓库的护卫还很是诧异,上前道:“常管事,您不是早上才……”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了常管事阴沉的面容和充满暗示的眼神,护卫心中一个咯噔,抬眼一看,就在常管事身后不远处,一位红裙美人正聘婷而来。 护卫虽然不认识此人是谁,但他看懂了常管事的眼色,于是闭紧嘴巴,赶紧退到了一侧。 常管事领着夏鸢来到仓库门前,朝那护卫说:“打开仓库。” 他面上虽然镇定,但心底早已慌了神。 方才一下车他就觉得很不对劲。 明明已经暗中派人通知了侯参军三人,为何看守仓库的护卫竟像是完全不知情一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不成这夏鸢竟是提前知道了他们几人的计划,早已派人阻拦? 但是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唯一的知情的外人现在可还在他的后院里躺着呢! 思索间,仓库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夏鸢站在最前方,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果真如常管事所说,这仓库中是又脏又乱。 昏暗的光线中,一排排装好货物的板车放在仓库中央,地面上全是杂乱的草根、泥土和沙石,空气中无数灰尘浮动,呛得夏鸢抬手捂住了口鼻。 她看了常管事一眼:“常管事,为何这仓库地上这么多草根沙土?” 常管事勉强笑了笑:“应当是人们搬运货物时,不小心带进去的。” 夏鸢没说话,慢慢行至一辆堆满粮袋的车前,问道:“这是什么粮?” 常管事:“是糙米……”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夏鸢右手寒光一闪,粮袋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里面的东西瞬间流了满地。 “哎……” 常管事傻眼了,夏鸢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徒劳无功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阻止。 但夏鸢已经蹲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米,放在掌心仔细看了起来,又站起身,从那剩下的半口袋粮里抓了一把,拿手指细细捻开:“常管事,这车粮是谁送来的?” 常管事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颤抖:“这……东西太多,在下有些忘了……” “发霉、易碎,还混了至少二成的沙子,拉这车粮的人心思还真是狠毒啊。” 夏鸢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莫名听着有些森冷。 她丢下手中的陈粮和沙土,随意走到另一排车前,划破一个粮袋,里面是相同的状况。 紧接着是装药材的箱子,夏鸢打开一看,品质一般的药材中混杂了近半的树枝和土块,再随机打开一口箱子,还是同样的情况。 仓库中早已一片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夏鸢的红色的身影在昏暗中仿佛一团火焰,炙烤着常管事的双目。 “常管事,”她向前走了过来,缓缓停在常管事面前三尺远的地方,垂眸盯着对方的眼睛,“不解释一番么?” 常管事强作镇定:“这些小商行实在是靠不住,竟拿这些东西以次充好,也都怪我,太过信任他们,当时并未开袋查看,夏姑娘,我愿受庄主责罚……” 只要暂时糊弄过这个夏鸢,接下来便能找准时机逃跑,这几年他也攒了不少家底,只要离开云州,不管去哪都能安身立命…… 但仓库外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常管事,原来你在这儿啊,今日怎么不见侯参军、王县丞和刘校尉呢?”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常管事猛地回头,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后,顿时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你怎么……” 第72章 他的臭嘴撞上了我的剑鞘 “怎么没死?” 少年的声音清越而虚弱。 贺石逆着光站在仓库门口,一身衣衫稍显凌乱,他单手按着剑,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有些松散,从鬓角垂落下几缕,随着风向一侧飞舞。 “小师弟?”夏鸢也没料到贺石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连忙快走几步出了仓库,弯下腰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来这儿了,怎的脸色这样难看?” 贺石仰起苍白的脸颊同她对视,微笑时,干裂的下唇渗出血丝:“大师姐,我从常府出来时看见了你的马车,便一路跟随过来的。” 夏鸢掏出手帕给他轻轻擦了擦嘴角,又看见他手腕上青紫的勒痕,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好,大师姐知道了,你先歇着,别说话。” 她直起腰,转身面向常管事,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常东,我小师弟奉师命来送信,你却这般折磨他,知道后果么?” 常管事面色煞白地看着贺石,在心中把办事不利的车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石轻轻拍拍夏鸢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紧接着看向常管事,张口时声音平淡,落在后者耳中却如若惊雷。 “常管事,你对楚庄主的命令阳奉阴违,同侯参军、王县丞和刘校尉三人密谋贪墨此次集粮赈灾的各式物资,甚至还想杀我灭口这些事,不如趁着诸位大人都在场,好好说个明白?” 夏鸢惊讶垂眸。 小师弟怎么知道自己还暗中叫了云州的官员到场?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一定是那位神秘人告知他的。 不过,既然神秘人一直在他身边,他又为何会弄得这般狼狈? 常管事在听到“诸位大人”四个字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当三道熟悉的人影被州兵押解,由一位冷面将军带着,从仓库另一边的墙角拐过来,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常管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颓丧地垂下头,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向后踉跄着,险些坐在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夏姑娘,想必这位少年便是楚庄主去年年底新收的弟子吧?” 就在此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贺石回过头,看见仓库对面的那棵大树下停着的不起眼的小马车里,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穿着身样式简单的锦袍,背着手走过来时,像个市井里常见的富家翁。 侯参军脸色灰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喃喃地叫了声:“郑知州……” 其余两人也跟着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说话。 郑知州却并未理会那三个人,而是径直走到贺石身旁,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着道:“好一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处惊不变、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楚庄主好福气啊。” 夏鸢抬起素手,掩唇轻笑:“多谢郑知州夸赞,只是我楚氏家门不幸,出了常东这么个东西,今日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真要说起来,还是怪本官治下不严,险些坏了这集粮赈灾的善举,幸好夏姑娘及时察觉通知本官,否则一旦事发,朝廷怪罪下来,本官也是吃罪不起啊。” “郑知州您太客气了。”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寒暄了起来。 常管事望着夏鸢如花般的笑颜,兀地打了个寒颤。 他咬着牙,突然猛地跪下,膝盖狠狠砸在地上,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夏姑娘!” 常管事提起袍子的前摆,膝盖摩擦地面,荡起一片尘土,飞快地膝行至夏鸢面前。 他匍匐在地,一张老脸泪流满面,声音中满是悔意:“夏姑娘!老常我一时鬼迷心窍,生了贪财之心,辜负庄主及各家捐粮商行的大义善举,又因害怕自己的不轨行径被庄主发现,私自扣押软禁了贺小公子,我自知有罪!请夏姑娘责罚!” 他哭的异常凄惨,看的周围的护卫和州兵都起了恻隐之心。 夏鸢却不吃他这一套,只垂眸看着他状似诚心悔过的脸,一向柔婉的声音充满冷意:“常管事,你掌管楚氏在定云城的所有生意,说来已有近二十年,我师父信任你,从不派人多加过问,但不过问并不代表不知道,你难道以为近五年来你做的那些事,他真的毫不知情吗?” 常管事的哭声戛然而止,夏鸢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四年前英杰大会时,你将回春谷送来的各式丹丸药散截留近二成,欧阳家送来的各式兵器截留数把,私下倒卖,赚了不少钱吧?还有三年前,化岭的搬山剑主到我楚氏做客,指导庄众剑术,庄主吩咐备厚礼相赠,其中的各色宝石、珍惜钢材、百年药材都少了一部分,也是你贪墨的吧?” 整个仓库前的空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常管事,就连郑知州,也叹息着摇了摇头。 夏鸢嘴角微弯,眸中却毫无笑意:“常管事,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需要我多说,师父他顾念旧情,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因此一次次地原谅你,但这一次你的所作所为,损害的不单单是我楚氏的利益,你害的,是进州数万的灾民,和我楚氏屹立江湖近百年来的声誉,我想你应当能明白自己的下场。” 常管事垂着头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像是已经认命一般。 但一直隐身站在旁边的何玉却看见,他身上的红光越来越亮,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何玉心中一凛—— 不好,这死老头想伤人! 就在她这个念头刚刚浮现时,安静跪着的常管事突然暴起,手中不知从哪抽出来的匕首直指夏鸢心口。 贺石下意识踏前一步,但常管事的速度太快了,还未等他拔剑出鞘,那闪着寒光的刀尖便已触到了夏鸢的衣衫。 但它也只能停在这里了,刀尖抵在心口,甚至未能划破那颜色鲜艳的布料。 夏鸢缓缓放下抬起的右腿,轻轻整理了一下裙摆。 常管事委顿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捂着小腹,充血的双眼死死瞪着夏鸢。 夏鸢先是拍了拍贺石的肩膀,又回头对郑知州歉意一笑:“实在是抱歉,惊扰到郑知州了。” 郑知州笑着摇摇头:“无妨,无妨,夏姑娘真是好功夫啊。” “夏鸢!你不过是运气好攀附上楚氏,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耀武扬威!” 常管事自知活不过今天,已经彻底疯了,一边咳血,一边指着夏鸢破口大骂。 “叫你一声夏姑娘,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娇贵小姐了?你就是一个被夫家休弃的荡妇!娼技!靠身子往上爬的臭婊……” “啪!” 一柄玄色剑鞘狠狠地扇在常管事嘴上,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恶毒咒骂。 贺石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冷眼看着常管事趴在地上,从血肉模糊的嘴里吐出几颗断牙。 第73章 我的确是被夫家休了的弃妇 他在最肮脏的环境里长大,自然知道这些言语对一个女子的伤害有多大,更遑论它们是被安在待自己如亲人的夏鸢头上。 那一瞬间,贺石甚至生出了拔剑杀人的冲动。 “小师弟,打他做什么。”从见到常管事到现在这几个时辰中,夏鸢的眸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笑意,“平白被那臭血弄脏了你的剑。”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贺石一方手帕:“快擦擦。” 贺石接过,慢慢擦掉了剑鞘上沾染的一丝血迹。 郑知州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贺石,又看看嘴角带笑的夏鸢,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这师姐弟两,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楚氏,又添了个了不得的苗子啊。 夏鸢从山庄赶来时,还带了几个能力出众的庄众随行,此刻其中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常管事,把他拖了下去。 夏鸢朝着郑知州行了一礼,依旧笑得大方得体,好像刚才那些极尽恶毒的咒骂不是在说她一样。 “郑大人,今日之事已了,多谢您能来主持公道,如今这里乱作一团,为不耽搁明日启程,夏鸢便不招待您了,改日定携厚礼去府上拜访。” 郑知州哈哈笑了一声:“夏姑娘客气了,本官与楚庄主情义深厚,看你也如子侄一般,本是一家人,何谈两家话?不必多虑,自去忙吧。” 夏鸢盈盈一拜:“多谢郑大人,我送您一程。” 她引着郑知州上了马车,目送着他走远后,才转身往仓库这边走来。 今日看守仓库的几个护卫早已跪了一地,夏鸢的目光随意扫过,淡声开口:“都换下去,连同常东一起,派两个人送回山庄,交给庄主处置。”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正要动手的几个庄众吩咐道,“记得挑了常东的手筋和脚筋,他功夫不错,你们不是对手。” 几人齐齐应是,都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夏鸢则微微弯腰,视线与贺石保持平齐,笑着问他:“小师弟,你这一天一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她拉着贺石,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边走边道:“已经快晌午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讲给我听,好不好?” 贺石点头:“好啊,大师姐,我想吃烧牛肉。”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向身后的虚空。 直到有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贺石才微微扬起嘴角,放心地回过头,跟着夏鸢上了马车。 还是在常管事设宴招待贺石的旭日楼,贺石和夏鸢坐在包房里吃饭。 贺石抹去何玉的存在,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稍加润色,讲给夏鸢听。 “原来是这样。” 夏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块烧牛肉。 贺石好奇问道:“大师姐,你知道追杀逯灼他们的是什么人吗?” “据你的描述,他们应当都是墨云楼的杀手。” 夏鸢咽下嘴里的牛肉,点评道,“嗯,没有庄里厨子做的好吃。” 贺石在楚氏大半年,对于当今江湖上的各个大小势力也都有所了解。 墨云楼在内部分为云楼和墨楼,云楼干的是情报买卖的活儿,墨楼则精于暗杀,这两样活儿最遭人忌恨。 早在八十多年前,墨云楼总部突然遭受了当时江湖上近半势力的围杀,险些被灭门,当时的那一任楼主带着残部逃到了娑源,数年后回到王朝,不但兵马充足,而且带回了大量金银重建墨云楼。 因为之前的教训,那位楼主在全国各州都修建了一模一样的墨云楼,楼主及楼内的核心杀手、情报人员则随机待在不同的分部,以防再次被一锅端。 随着后来几十年的发展,他们又陆陆续续新建了一些分部,便有了现在几乎每座大城都有分部的规模。 “你说的那个使双刀的绿衣人,是他们墨楼里排得上号的高手,代号双月。”夏鸢垂眸沉思,“是谁要买化岭剑宫高徒的性命?胆子是真大,墨云楼敢接这个单,胆子也不小啊……” 贺石没再说自己的事,转而问起了常管事的事会怎么处理。 提到常管事,夏鸢扬唇一笑:“这次他是真的触及到师父的底线了,无论怎样,师父都不会放过他的。” 贺石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才继续问道:“大师姐,常老贼那般诽谤侮辱你,我当时都想直接砍了他的脑袋算了,你却还是面色如常,你不生气么?” 甚至连心跳都没变过,从始至终都很稳而平缓。 夏鸢用手中竹筷挑开盖在蒸鱼上的葱丝,漫不经心地道:“败犬狂吠而已,不配让我放在心上。” 她夹了鱼肚子上最肥美的一块肉给贺石,蓦地笑了一声:“不过他也没全说错,我的确是被夫家休了的弃妇。” 贺石一怔。 “我先天有疾,不能生育。”夏鸢的语气淡然,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为了门派利益与我结亲,嘴上说不在乎子嗣,私下里却养了三个妾室,盼着她们能生一个出来,为他传宗接代。” 贺石皱起眉头:“然后呢?” “然后啊,还真有个女子怀上了身孕,还没等孩子出生,他便迫不及待地给我写了休书。” 贺石心中一梗,眉头越皱越深,冷声吐出两个字:“人渣。” 夏鸢笑着拍拍他肩膀:“小师弟不用为我难过,后来没了我的助力,那劳什子破门派早就败落了,如今他还不知在哪儿带着妻儿乞讨呢。” “哎,我同你一个孩子说的这么详细做什么,年长者之间的感情很复杂,等你长大便能懂了。” 夏鸢再次给贺石夹菜:“快吃快吃,吃完还得帮师姐去把那些陈粮沙石、木头棍子换掉,今日可还有的忙呢。” 第74章 我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在贺石跟夏鸢一起指挥着众人更换仓库里的那些物资时,何玉一个人靠在树下,百无聊赖地看着。 都怪这个莫名其妙的送信任务,把她和贺石两个人的游玩计划给破坏了。 何玉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等他们忙完,天都黑透了,再在定云城住一晚,明天就该返程了。 啊,好无聊啊…… 她随手掏出一把瓜子,蹲在地上嗑了起来。 另一边的仓库中,夏鸢指挥护卫把绑着粮袋的绳索扎紧,随后朝不远处正在盯着人搬箱子的贺石招了招手:“小师弟,过来一下。” 贺石最后看了一眼两个搬箱子的庄众。 对方二人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觉地挺胸缩脖子,更加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箱子放在车上。 见没什么问题,贺石按着剑走到了夏鸢身边:“大师姐,什么事?” “这边的事已安顿地差不多了,你下山来不是去游玩的吗,趁现在天色尚早便快些出发吧,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师姐帮你备上。” 贺石一怔,他心里确实一直惦记着不知在何处等着他的神仙,但此次赈灾做好了,是积攒功德的大好事,他也想多出一份力,分一缕这功德香火奉给神仙,想来对她应当大有好处。 况且这里的乱摊子也确实麻烦,不仅要盯着人换货不能再出差错,还要安抚闻讯而来的捐粮商行,时间也很紧,他有些担心大师姐一人忙不过来。 夏鸢看出了他眸底的疑问,笑着拍拍他的背:“放心吧小师弟,再大的场面师姐我也能应付的来,这都不算什么。” 见她说的确实诚恳,贺石也不犹豫,直接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大师姐注意休息,我们回山庄见。” “我知晓的。” 夏鸢直起腰,从腰间解下荷包,摸了几张银票递给他,“出门在外,能花钱解决的事便花钱解决,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 “啊?大师姐,之前的我还没花完……” “拿着吧小师弟,”夏鸢不由分说地抓起贺石的手,把银票塞进他的掌心,“你拿着师姐放心。” 贺石看着手里微微皱起的银票,在上面看见了“壹仟两”的字样。 直到走出仓库大门,他的脑子还是有点发懵,回头看一眼正笑着目送他的夏鸢,贺石收起心绪,朝着远处的树林走去。 他的枣红大马被牵来,拴在一棵粗大的树上。 贺石解开缰绳,正琢磨着去哪里找何玉,就感觉自己牵马的手背被轻轻点了一下。 他心底一颤,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虚空,那个方向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这么快便收拾好了么?” 贺石扬唇,笑得双眸微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察觉她在身边的时候,便下意识地露出了这个表情。 他偏头看着那片虚空,学何玉的样子压低声音回答:“没收拾好,但大师姐让我提前走。” 清风簌簌,他听见那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大师姐能力强又善解人意,真是个好人呀。” 贺石没说话,咧着嘴角笑开了。 两人一明一暗,牵着红马,渐渐走远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座仓库中,一双明澈柔美的眸子微微睁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因为在定云城耽误的时间有些长,何玉和贺石并没有去蜀州,而是在附近几个风景不错的小镇转了转。 这其中有一个叫红枫镇的漂亮小镇,镇子内外都种了很多枫树,风一吹沙沙作响,看的人心绪都会平静下来。 “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到了九月份,所有枫叶都变红了,整个镇子被火红淹没,那时候才美嘞,我啊,看了四十多年了都没看腻。” 街边卖饰品的小摊上,一位裹着头巾的中年女子笑吟吟地向贺石和何玉介绍镇子里的风景。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摊子上拿起一柄竹制团扇,扇面上拓印着一大一小两枚红枫,虽材质一般,但胜在样子好看,很有野趣。 “这扇子是我们当家的亲手做的,上面的红枫图案是用枫叶浸泡油彩拓印上去,再阴干十日制成,很有我们镇子的特色,小公子和姑娘买上一把?” 何玉抬手接过:“多谢婶子,多少银钱?” 摊主伸出两只手,张开十指:“只要十文。” 何玉心想,总不能让人家费了半天劲白当导游吧?买个扇子意思一下,况且这扇子确实挺好看的。 她心念一动,正要从【库房】往出拿荷包时,身旁就伸出一只手,把十枚铜钱递给了摊主。 何玉惊讶,垂眸看向贺石。 贺石的耳垂红红的,给了钱后,破天荒地主动伸出手抓住了何玉的衣摆,轻轻拉了拉,何玉顺着他小的微不可计的力道往前走,离开了这处小摊。 直到两人走至街道对面时,贺石才松开了手,手垂至身侧,在何玉看不见的角度中,他不自觉地轻轻捻了捻捏过她衣摆的两根手指。 何玉举着团扇随意扇了几下,黑色纱帘随着风飘荡而起,她笑道:“我们贺石如今真是出息,都能给我买东西了。” 她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开心,又像是欣慰。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一直精心呵护的小树突然长高,枝叶繁茂的树冠伸展开来,在某个艳阳天给她递来一片荫凉一样。 暖暖的,很窝心。 但何玉不想让贺石发现这种情绪,于是她又伸手,举着团扇在贺石面前扇,转移他的注意力。 贺石的目光果然被眼前的团扇吸引,他眯着眼感受抚在面上的阵阵清风,目光落在执扇的那只手上。 白皙纤长,骨肉匀称,皮肤在暖阳下蒙着一层莹润的光。 好美的手。 这个念头出现在贺石脑海中的时候,他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神就该有这样美的手,和所有美的一切。 于是他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何玉挡在纱帘后,属于眼睛的位置:“以前总是您送我东西,如今我有了银子,自然不能再让您破费,您还想要什么,我都为您买来。” 何玉噗嗤一笑,逗着问他:“这么厉害?你有多少银子啊,能给我买什么?” 贺石摸了摸荷包,语气平淡:“大概有几千两吧,昨日在定云城的时候,师姐给我的银票,我也没有细看。” 何玉的动作僵住了。 多少? 你说多少? 贺石还在那仰头对着她笑:“我们回客栈去吧,该吃午饭了。” “……” 何玉艰难地点了下头,跟贺石一起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巨额的存款数量:白银24两,铜钱221枚。 热气腾腾的大太阳底下,她的心陡然变得哇凉哇凉的。 ……我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第75章 来来来,砍舌头一刀 在下山的第四日午后,贺石和何玉回到了山庄脚下。 拍拍贺石的肩膀,何玉微笑道:“好了,回去吧,记得照料好自己,别太累了,改日我再去看你。”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再次不舍地看了何玉一眼,转身去马厩还马去了。 把缰绳交给养马的庄众,神骏的枣红大马用热乎乎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 一同相伴了这么几天,难免有些感情,贺石摸摸他柔顺的鬃毛,小声道:“乖,下次出门还带你。” 红马打个响鼻,跟着庄众,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马厩。 隐身站在石碑下的何玉看见贺石从马厩出来,顿时精神一振,跟着他往山上走。 夏鸢亲自押送赈灾物资前往进州,白玉深还在海州没回来。 贺石拎着褡裢,路过武场时,瞧见了正在练剑的楚河。 他站在路上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他,继续往前走,然后就在自己的小院门前看见了楚云丝。 楚云丝手上提着个小食盒,站在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师弟你回来啦?” 少女的声音清脆甜美,贺石有些惊讶,他有礼地朝对方点了点头:“四师姐,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回来?” “自然是山下传信来我才知道的。”楚云丝抬了抬手中的食盒,走到小院门口示意他开门,“正巧今日早间我做了新点心,拿给你尝尝。” 贺石开门的手指微微一僵,脑海中诸多思绪飞速闪过,下一瞬镇定开口:“我上山前吃了不少东西……对了,方才路过武场时瞧见二师兄在练剑,想来他辛苦多时也疲累了,四师姐,你不如拿给二师兄尝尝?” 楚云丝打开盒盖,里面的白瓷小碟里装着几枚模样精致的点心,她拿起一个递给贺石:“这次做的真的跟以前的不一样,尝一个吧小师弟,你尝过我再拿去给二师兄尝。” 她的眼神太有压迫感,贺石不得已接过那枚精致的锦鲤外形的点心。 手指捏住锦鲤的尾巴,触感很正常。 贺石意外地看了楚云丝一眼,难道这次真做好了? 他尝试着咬了一口,一股辛辣顿时直冲鼻腔,还伴随着奇怪的腥味和酸甜味,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其他的味道,但贺石已经尝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舌头被人砍了一刀,又痛又没有知觉。 勉强整个咽下嘴里的东西,贺石缓缓转头看向满眼期待的楚云丝:“四师姐,你包的什么馅?” 楚云丝看着他,大大的眸子亮晶晶的:“是柑橘,爹昨日给我送来的,我吃了一个觉着不错,便想着用它做点心。” 贺石:“除了柑橘,还有呢?” 楚云丝:“只放柑橘有些单调,我想起你之前喜欢吃皮蛋,便剁碎放了一些,可是皮蛋有些腥,我便加了生姜和花椒去腥……” “……” 楚云丝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是不是又没做好,很难吃吗……” 贺石沉思片刻,觉着自己不能害了二师兄,于是果断拿过楚云丝手里提着的食盒,朝她微微一笑:“四师姐,这点心味道确实有些奇怪,但师弟我还能吃,便都给我吧。” 楚云丝的目光这才又亮起来,眨也不眨地盯着贺石的双眸:“师弟,全山庄上下也就你会这么捧我的场,你真好。” 贺石呵呵一笑,推开院门迈步往里走:“四师姐太客气了,我今日回来有些乏累,想午睡片刻,师姐你……” 他话没说完,楚云丝便急忙开口:“师弟你累了便好好休息,师姐先回去了,那点心记得吃哦,口味都不一样的!” “好的师姐,慢走师姐。” 贺石关上院门,看了一眼碟子上的其余四个点心,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般骇人口味的点心,四师姐一次能做出五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也算天赋异禀了。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准备烧些水洗澡。 这几日一直同神仙在一起,虽然是住的两间房,但只要一想到与她只是一墙之隔,贺石就实在没有脱光衣服洗澡的勇气,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忍了几日。 如今终于回了自己熟悉的小院,自然要痛痛快快地泡个澡。 就在贺石烧水的时候,何玉已经来到了楚峥的小院门口。 她把【家园】丢进院子里,轻轻松松越过了那道院墙。 楚峥不在那个熟悉的回廊里坐着。 何玉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透过书房大开的窗户,看见楚峥正坐在书案前,埋首看着什么。 她心中一动,闪现至他的身后,与他一同看了起来。 信纸上的字迹秀丽潇洒,何玉认出那是夏鸢的字。 ‘师父,近日安好’ ‘常东果然有背叛之心,私自贪墨此次赈灾钱粮。’ ‘您让小师弟去送信,庄主之徒的身份并未引起他的疑心,他也并不忌惮根基尚浅的小师弟,只哄着他,仍按计划施行换粮。’ ‘只是徒儿没想到小师弟竟逼迫常东当着他的面读了那封信,常东索性将他软禁,欲要加害,幸好他身边有神秘人在,并未遇险。’ ‘余下事件如您所料,当着郑知州的面,证据确凿,常东再难翻身,徒儿派人把他给您送回来了,赈灾钱粮徒儿亲自押送,确保不出差错。’ ‘只是师父,下次再有这般冒险之事,请让徒儿去吧,小师弟他武功尚浅,一旦出现意外,恐悔之晚矣,望师父三思。’ ‘不孝之徒夏鸢字。’ 看完这一封并不长的信,何玉的双眸微眯,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果然如此。 她看着楚峥的后脑勺,暗暗磨了磨牙。 贺石被抓那天,何玉来山庄送信,楚峥当时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像是在意料之外。 他让夏鸢亲自出发去定云城,却并未详细嘱咐,而是只说了句“时机已到,快去吧。” 何玉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师徒俩怎么像是已经提前知道常管事那老东西要背叛的样子? 既然如此,为何还让贺石前去涉险? 第76章 下线喽 哦,对哦。 他们还知道贺石身边有自己这个怨种在嘛,有自己在还能出什么事? 何玉面无表情地想。 楚峥师徒几个认为自己是神出鬼没的绝世高手,贺石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但只有何玉自己知道,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肝游人,套了个看上去很能唬人的壳子罢了。 这是没真遇上事,真遇上事了,恐怕还得让贺石站出来保护她。 想到这里,何玉垂眸拉开【旧货市场】,试图搜索一下有没有像【大力神符】一样的外挂。 结果是没有。 她叹了口气。 现在就只能看后续的任务奖励了,或许还能出一个呢? 毕竟这个是真好用。 又或者,不知道【家园】的任意门功能可不可以向贺石开放,这样的话,遇到危险自己就可以带上他一起跑路了…… 就在何玉杵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一直安静坐着的楚峥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头就往外走。 何玉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胳膊堪堪与他的衣袖擦过。 楚峥没有丝毫停顿地出了书房,何玉轻轻拍拍胸口,好险,差一点就被碰到了。 她跟着楚峥在山庄内一路穿行,最后停在了贺石的小院门口。 楚峥静静站了片刻,抬手敲门。 “谁?” “我。” 过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 贺石身上披着外衫,脚下随意趿拉一双布履,雪白的脚背露在外面,腰上没系腰带,湿漉漉的头发散着,垂至臀上的发梢还在滴水。 楚峥笑着给他拢了拢衣襟:“小五在沐浴啊,看来师父来的不是时候。” 贺石腼腆一笑:“师父哪儿的话,我本想沐浴着过后再去拜见您,谁知道劳您亲自来了。” 他说着,把大门再往开展了展:“师父快请进。” 楚峥的目光划过他手腕上的伤痕,迈步进了院子。 少年人的伤口总是愈合得很快,此刻贺石手腕上磨破的口子已经结了痂,衬着青紫的痕迹,像是戴了个造型怪异的镯子。 楚峥没有进屋,只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随意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贺石去屋里端了茶出来,楚峥接过却不喝,而是轻轻放在了桌上,将手搁在茶盏旁边,食指轻轻点着桌面。 贺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跟着在石桌对面坐下了。 半晌后,楚峥开口了:“今日晨间收到了你大师姐送来的信,她说你被常东私自扣押了一夜,怎么样,没受什么伤吧?” 贺石一笑,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并未受什么伤,常管事只让人定时给我下迷药,确保我不会醒罢了。” 他微微歪头,一缕湿发落下,搭在清隽的眉眼之间。 贺石并未过多提及当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毕竟其中有不少不能同师父讲的事,他话音一顿,语气自然地问起了别的:“大师姐已出发了吗?不知一路上是否顺利?” 楚峥点头:“自然顺利,她做事,一贯让人放心。” 又话音一转,接着问道:“常东但凡敢对你下手,想必用的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被迫吃下了吗?” 贺石摇摇头:“我早有防备,并未被被他们得逞,多谢师父关心。” 楚峥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色,沉思道:“还是得瞧瞧,你先歇着吧,晚一些我让张医者过来,你还小,别留下什么隐患。” 贺石自然不会拒绝,乖巧点头:“我听师父的,多谢师父挂心。” 楚峥看着他,双唇微张,怔了片刻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身,拍了一下贺石的肩膀:“见你平安归来,为师便放心了,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记着把头发擦干,免得着凉。” 贺石:“我晓得了师父,您慢走。” 楚峥出了院子,回头看一眼那关上的大门,长叹一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边走边嘀咕:“鸢儿不在,庄里这些事务是处理一件生出一件,真麻烦啊……” 何玉站在大门口的树下,目送着他走远。 其实从楚峥的角度来看,让贺石去试探常东这件事还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一来,贺石是楚峥的关门弟子,在山庄内身份超然,由他去,既表明了楚氏对这件事的重视,也能打消常东的疑心。 二来,常东若真有什么二心,面对一个刚入门不到一年的小少年,他也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畏手畏脚不敢干,势必会露出破绽。 倘若换了夏鸢或楚河去,常东说不准还真会直接把自己的心思隐藏起来,半点也不敢露,哪里能让他们轻易抓住这么明显的罪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贺石身边有自己这个一定会护他周全的“故人”,连净门高手的追杀都能轻易挡下的人,还能在常东手下护不住贺石? 何玉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就是人不行。 自己的逼格立的太高,人家又不知道你就是一个纸老虎,自然会按照自己认知中的实力安排计策,怨不得人啊。 还是得想办法,增加一些能保护贺石的筹码。 她发愁地甩了甩胳膊,把【家园】放在贺石院子里,决定再看看他就下线。 院子里空荡荡的,贺石已经回了屋子。 何玉正准备闪现进屋时,贺石又推开门出来了。 他换了身衣裳,一边走一边擦头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木盆,盆里放着换下的脏衣裳。 何玉就这么靠坐在石桌上,看着贺石从水缸里舀水,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洗完后把衣服晾好,倒掉盆子里的水,步履轻松地回屋睡觉。 直到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何玉才收回目光,她看了看即将西沉的太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选择了下线。 现实中的时间是早上7:30,距离上线,只过去了不到九个小时。 这次是有史以来连续上线时间最长的一次,清醒后的何玉难免有点恍惚,她眨了眨呆滞的双眼,转头看向遮光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一束光。 半晌后,终于回过神来。 自己已经不在游戏里了,这里才是现实世界。 第77章 奇怪的客人 这一夜“睡得很好”,何玉感觉自己精神饱满、头脑清晰,像是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一样,不由得坐起身,再次伸了一个懒腰。 随着她下床拉开窗帘,晨间柔和温暖的阳光照进卧室时,放在床头的手机适时地响起了任务完成提示音。 何玉走过去,拿起手机查看。 【恭喜你完成了“神兽出笼”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150,白银*15,信纸*1,信鸽*1】 游戏等级升到了七级,七级升八级的经验需要640点,现在还差580点。 估计还得完成三到四个任务才能再次升级。 何玉随意扒拉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按捺住立马探索游戏新功能的心,走进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刚打开店门,就有个中年男人进来买东西。 他攥着手站在干净的地板上,穿了件旧旧的外套,头发看上去有段时间没剪了,有些发油的刘海搭在眉毛上,下巴和唇周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何玉笑着问他:“你要买些什么?现在店里只有昨天烤的饼干,面包和蛋糕还没做,最少要到中午才有卖。” 男人看了何玉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那就买饼干吧,你这里卖什么饼干?” 何玉把柜台上的几种饼干给他介绍了一遍。 他眼睛一扫,指着最边上的杏仁薄脆说:“这个,要一斤。” 何玉眨眨眼,拿出袋子帮他装袋称重。 结账时,男人从裤子兜里掏出一把现金,拿在手里点了半天,才抽出其中几张递给何玉,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后,脚步拖沓地推门走了。 这个客人有些奇怪,但何玉并未过多关注。 自从开店以来,她遇上的奇葩客人数不胜数,早已见怪不怪,这个人放在里面都算很正常的了。 待忙碌的一上午过去后,何玉端着新鲜出炉的面包从工作间出来,把它们一一放进保鲜柜,不经意抬头时,又看见了早上的那个客人。 他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手腕上还挂着装杏仁薄脆的袋子,正站在甜品店的落地玻璃窗前,向里面张望。 跟何玉对上视线后,男人的目光局促地闪了闪,犹豫一下,推开门走了进来。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何玉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屏幕点亮,跟韩启的合照赫然占满整个屏幕,她把它放在柜台上显眼的位置。 男人慢慢走到柜台前,看了一眼上面放的各式面包,问何玉:“这些面包,哪个更受年轻女孩子喜欢?” 他看了一眼何玉,垂下眼睛:“像你这种岁数的年轻女孩子。” 何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上前给他推荐了两种面包。 男人挠了挠油腻的头发,木讷地说:“我一种买一个。” 何玉点点头,特意给他挑了两个样子更好看的。 把打包好的面包递给男人时,她注意到那个装着杏仁薄脆的袋子还是早上的样子,里面的饼干被纸包着,封口处贴着贴纸,没被人动过。 男人结账后,拿着面包走了。 何玉站在窗前,注视着他穿过马路,走进另一条街,直至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渐渐的看不见了。 好奇怪的人,但是似乎没什么恶意。 何玉摇摇头,简单吃过午饭后,拿起充满电的手机,打开了游戏。 看着画面中正在跟贺石说话的白玉深,何玉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下线后忘记更改时间流速了,这么一上午的时间,游戏里已经过去了近三天。 【白玉深:小师弟,这是海州的特产,烤鱼干,味道很香,给你拿着尝尝。】 白玉深把一个纸包递给贺石。 出门一个月,他的肤色明显被晒得更黑了,扬唇笑时,衬得那对犬齿白得刺眼。 贺石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一大串一模一样的纸包。 【贺石:三师兄,你这是买了多少?】 【白玉深:给师父和大师姐他们,还有几个相熟的庄众都买了。】 【贺石:需要我帮你送吗?】 【白玉深:不用了小师弟,我自己可以。】 他说着,话音顿了顿,瞥开与贺石对视的目光,看向院子门口的那棵大树。 【白玉深:我回来后不见大师姐,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贺石惊讶地看着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打扮,十分心直口快地张嘴就问。 【贺石:啊?我还以为三师兄上山后便直接来寻我了,原来你先去的是大师姐那里,大师姐去进州送赈灾粮去了,你这么急着找她,可是有急事?】 他的表情很认真。 白玉深低头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了闪。 【白玉深:咳,也还好,不是很急……】 他伸出大手随意撸了一把贺石的后脑勺,举了举手里的一大坨纸包。 【白玉深:我去给其他人送烤鱼干,小师弟你先回去吧,等午后我来寻你去武场练射术。】 贺石点点头,看白玉深转身欲走,又关切地提醒了他一句。 【贺石:三师兄,若你找大师姐有急事,不如托人去送信,走楚氏的路子,很快便能送到了,别耽误了正事。】 白玉深高大的背影踉跄了一下,他没回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白玉深:知道了小师弟,多谢你的,额,关心……】 屏幕外的何玉看着贺石挂着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进了院子,一时乐的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 这傻小子,那一脸单纯认真出主意的样子真是又逗人又可爱。 急事? 你三师兄找你大师姐确实很急,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哦…… 她乐呵呵地转换视角跟着白玉深,看他挨家挨户地送完烤鱼干,背着包袱和剩下的一个纸包回了自己的院子。 何玉跟进去。 白玉深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常用的零碎物件外,还有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 他拿起盒子看了看,环顾一圈自己宽敞且空荡的屋子,发现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最后只好把盒子小心地放在了枕头边上,拿手轻轻拍了拍。 第78章 谁说信鸽只能是鸽子? 看着白玉深准备脱衣服洗澡了,何玉才退出他的房间。 她随意把游戏视角停在练武场上,打开了【库房】,准备看看这次任务奖励的【信鸽】和【信纸】 在看到货架上的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禽类时,何玉愣住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打游戏时间太长了,可能有点眼花,于是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一看,啊,还是那样。 货架上放着一个市面上很常见的金属鸟笼,里面的横杆上站了一只浑身黑漆漆的鸟,闭着眼睛,似乎正在睡觉。 “……” 何玉沉默了。 这是信鸽? 这他爹的不是乌鸦嘛?! 她无语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关着乌鸦的笼子,笼中的乌鸦像是被惊醒一般,刷的睁开了双目。 哇塞。 还是一只红眼乌鸦哦。 何玉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棒读。 乌鸦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眨了眨,见没有人再打扰自己,便重新闭上双眼,继续睡觉,看上去很高冷的样子。 何玉微笑,盯着屏幕自言自语:“这么高冷?那你以后就叫阿冷吧。” 看阿冷睡得很香的样子,何玉也不再纠结游戏给自己的信鸽为什么是一只乌鸦的问题,毕竟换个角度看,乌鸦比鸽子要酷炫多了。 她使用【鉴定】功能,选中阿冷,屏幕上瞬间弹出信息—— 【‘信鸽’:谁说信鸽必须是鸽子?一只会送信不迷路的乌鸦,也是位好信鸽(免疫一定强度攻击、速度强化、力量强化、方向感强化、可随时召回)】 【回收价:黄金*9.9】 回收价这么贵?? 相当于9900两白银啊! 何玉眨眨眼,乖乖,这算是捡到宝了? 见此情况,她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这只身价万两的信鸽睡觉,而是移开目光,看向鸟笼旁边的【信纸】 相比于【信鸽】,【信纸】看着就正常多了。 一沓方方正正的a4纸,上面有间隔均匀的竖着的红色细线。 何玉再次使用【鉴定】—— 【‘信纸’:书坊出售的最普通的大众信纸,一共100张,一张可以写100字。】 【回收价:白银*10】 看着这优秀的属性,何玉心里顿时美的不行。 有了它,以后就能无障碍给游戏人物传递信息了,至于那个只能写10个字的【便签纸】…… 算了,不提也罢。 看完新得的任务奖励,何玉又开始找升级后系统给的新功能。 意料之中,她没找到。 上次升到六级之后,游戏也没有新功能,这次还是没有。 何玉微微蹙眉,难道是五级给的那一下太狠了,后面几级都不给了么? 虽然有点失望,但她也没纠结太久。 毕竟是能直接体验全息游戏欸,就算是用几个普通的小功能来换,也是非常划算的。 人啊,不能太贪心。 何玉笑眯眯地关掉屏幕上的对话框,露出下面被遮住的练武场。 宽阔的练武场上,自由习武的庄众不多,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而在其中的一处空地上,楚河还在练剑。 何玉打开【时钟】看了看。 已经下午2:50了。 这个时候的太阳是一天中最毒的。 楚河穿着件修身的浅蓝色窄袖外衫,那薄薄的衣料早已被汗水浸透,半干半湿地贴在他身上,随着挥剑的动作,下颌处聚集的汗珠被甩出去,“啪嗒”一下溅碎在地上,很快又被阳光晒干,了无痕迹。 楚河恍若未觉,双目凝视前方,再次抬起剑尖,重复已经练过上千次的剑招。 屏幕外。 何玉的嘴角一直挂着笑,看楚河练剑,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熬夜刷题的自己,年轻人啊,真的很有精力。 她沧桑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向下扣在茶几上,起身去迎接推门进来的客人。 也因此,她并没有看到,在她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楚河一气呵成的剑招突然出现卡顿。 紧接着,他蓦然抬头,杀气氤氲的一双冷眸,猛地看向了屏幕的方向。 —————— “师父。” 梳洗一新的白玉深换了件干净衣裳,端正地站在院子里朝楚峥行礼。 楚峥朝他摆摆手,笑着道:“好了好了,老三快来坐。” 白玉深脱了鞋,走进连廊中,却发现那张红木小桌上,放着的不是熟悉的茶具和泥炉,而是一沓账册和几封请帖。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盘腿坐下。 楚峥捏捏眉心,语气平缓地问他:“海州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白玉深点头:“是的,师父。”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楚峥:“这是吴帮主托我给您带来的,说是感谢我们楚氏此次危难之时施以援手,他日若我们有事,他们定随叫随到。” 楚峥看了那厚厚的信封一眼,有些头疼地捂住了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先放那儿吧,我歇歇再看。” “哦。” 白玉深把信放在那几张胡乱扔在桌面的请帖上,一眼便看见了最上面的那一封,精致的大红色封皮上,以金墨书写的三个大字—— 合阳派。 下方印着一个小巧的印,那是古体的“阳”字。 他不禁好奇问道:“合阳派的请帖?请师父您去做什么?” 楚峥从桌子底下一捞,拿上来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一边慢慢地品着,一边悠悠说道:“钟鹤山那老东西给第四子娶妻,定在腊月初七。” 白玉深一怔:“若我没记错的话,他那第四子今年才十四吧,这么早便要娶妻?” 楚峥品味着新茶的甘香,双眸微眯,眼神示意白玉深:“你自己看看吧。” 白玉深拿起请帖拆开,里面同样是一张大红色的信笺。 他迅速读完,恍然大悟。 “他这哪是给儿子办喜事,这不就是个变相的英杰大会么?” 楚峥道:“正是如此,而且信里还特意提到了小五的名字,说什么‘听闻楚庄主再得高徒,万望得见一面,以识少年之英杰’,这虚伪的老东西,葫芦里头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白玉深向来对这些弯弯绕绕不太擅长,闻言有些窘迫地眨了下眼:“师父这下可是问错人了,我也不是大师姐,不懂这些。” 楚峥看他一眼:“知道你不懂,我就随便说说。” “再过几日等鸢儿回来了,咱们师徒几个再商议商议,看看让谁去较为合适。”楚峥把茶盏里的茶喝完,拿起了桌上的一本账册,慢悠悠地翻开。 他翻着看了两页,顿时觉得头又疼了起来,一抬眸,看见白玉深还杵在原地不动,顿时瞪眼:“还傻坐着做什么?等师父请你吃饭?” “不敢不敢,”白玉深站起身,一边迅速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师父您辛苦了,徒儿先行告辞。” 看着三徒弟高大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小院的大门口,楚峥笑骂一声:“这憨子。” 然后垂眸看向手里的账本,半晌后,长叹一声:“鸢儿啊,你再不回来,师父这把老骨头就快扛不住了。” 第79章 微型播放录音器 夏鸢这一次走的时间有些久,等她再回到山庄时,已是半月之后。 当天晚间,楚峥便召集几个徒弟,在他的院子里商议三个多月后去合阳派参加大婚典礼的人选,这次连楚云丝也叫上了。 何玉隐身靠在廊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几人讨论,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微型播放录音器在研究。 再过八天就是游戏中的九月初六,那天是贺石的生辰。 何玉这几天一直在琢磨送他什么礼物,但思来想去也没有定下。 直到今天晚上【杂货店】刷新,她一眼就看上了其中的一件货品—— 【‘微型播放录音器’:可录制一段60秒的语音,完美还原真实音色,无需充电,支持外形定制】 【回收价:白银*1】 这种性价比低,看似没用,但绝对稀奇好玩儿的小东西,最适合送给孩子做礼物了。 何玉毫不犹豫的拿下,思索片刻后,决定用自己游戏外观的q版形象定制这个微型播放录音器。 除了这个之外,再准备一些其他的小惊喜,到时候保管让贺石乐的找不着北。 何玉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一个初步的计划,准备下线好好做一份详细的方案,毕竟是陪贺石过的第一个生日,得确保完美无缺,给孩子留下最美好的回忆才行。 她把微型录音播放器放进【库房】,看了一眼围坐在木桌旁的六个人。 此刻他们已经商量出了去合阳派的人选,那就是—— 五个徒弟都去。 楚峥强颜欢笑:“鸢儿,你不考虑留下来吗?到时临近年关,这庄里的事务……” 夏鸢温柔地给他续上茶:“师父尽管放心,徒儿走之前都会安顿好的。” 她环顾一圈周围的几张年轻面孔,缓缓开口:“此次大婚之礼,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势力和游侠估摸着都收到了请帖,届时合阳派中鱼龙混杂、形势繁复,小师妹、小师弟年纪又小,还是我领着放心些。” 白玉深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大师姐,不是还有我和二师兄么,我们二人你总该放心吧。” 夏鸢美目微挑:“倘若是你二人自己去,我自然放心,但带上小师妹和小师弟,我便不放心了。” 白玉深正要反驳,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是个直肠子,容易被那帮老狐狸下套,二师兄那个武痴就更别说了,他们二人确实没法照顾师弟师妹…… 索性就闭了嘴。 楚河则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坐着,只在楚峥说话时,跟着说了几句。 贺石也安静地乖巧坐着,捧着茶盏喝茶,对师父、师兄、师姐提出来的计划全盘接受。 至于楚云丝,大小姐正沉浸在能出远门玩耍的快乐中不可自拔,正乐呵呵地剥栗子吃呢。 何玉看着这师徒几个,真是各有各的神奇特色,她摇摇头,推开凭空出现在身边的木门,果断下线。 此时已是深夜,她关掉手机便睡了。 …… 第二天一大早,何玉被闹钟的声音吵醒,她睡眼惺忪地关掉闹钟,翻了个身,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 明天就是国庆节,这里的天气越来越冷,但集中供暖的时间是在十月十五日至十月二十日之间。 每年的这半个多月都是最难熬的,外面气温十几度,屋里可能比外面还低,坐着都冻手冻脚。 但是今天不能赖床,因为店里蛋糕的订单特别多。 何玉做好心理建设,牙一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下地穿鞋一气呵成,丝丝缕缕的冷气钻进棉质睡衣里,她打了个寒颤,立马拽过一旁的珊瑚绒睡袍披在身上。 哆嗦着洗漱完,何玉随意吃了一点东西,换好衣服下楼,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忙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肚子实在太饿了,她洗了洗手走出工作间,准备给自己点个外卖。 没想到一拿起手机,就看见了张予诗发来的一长串消息。 何玉随手点开。 【予诗:小玉姐,昨天晚上我们社团出去团建,回来的时候看见学校东侧门的门口放了些东西。】 【予诗:图片】 【予诗:图片】 【予诗:你看看,这个包装纸,是不是咱们店里的呀?】 【予诗:好像就是,我都看见招牌的logo了。】 【予诗:昨天太晚了我怕打扰你休息没发,今天早上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予诗:出去看的时候,已经没了,估计是被清洁工清理了。】 【予诗:但是这个真的还挺瘆人的,看着有点像……】 祭品…… 何玉看着张予诗发过来的那两张图片,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第一张是张远景照片。 路灯昏暗的光线边缘,照亮了一半铺在地上的牛皮包装纸,纸上放着两个面包和一小堆黑黑的东西。 它们正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小片黑色,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烧过的样子,再衬着后面高大的灰色墙壁,于夜色中散发着某种诡异的味道。 第二张图片是近景。 这张就能更好地看清那些东西的细节,牛皮纸上印着“小甜饼”三个字,还有何玉帮忙选的两个面包和一堆杏仁薄脆。 纸钱燃烧过后的碎片挂在这些甜蜜的点心上,看着让人十分不适。 第80章 他是不是以为我要泡你? 何玉关掉图片,想了想,回复张予诗。 【y:予诗,你们学校最近或者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y:比如有学生出事那种。】 消息发送后,她打开外卖软件随意逛了逛,可心神不定之下,什么都看不进去,于是索性也不挑了,就随便点了一个。 就在这时,张予诗回了消息。 【予诗:最近没有呀,至于以前的,我去问问组里的学姐,说不准她们知道。】 何玉回想起那天来买东西的中年男人的神情动作,确实是情绪很低落的样子。 但如果真是祭拜什么人的话,为什么要用面包饼干呢? 难道是去世的人生前很爱吃甜品? 门口的风铃声打断了何玉的思绪,她抬头一看,顿时有点意外。 “师兄?你怎么来了?” 韩启穿着件熨烫妥帖的深灰色长风衣,配西裤皮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电脑包,一副要去参加学术会议的样子,迈进了这间充满温暖甜香的小甜品店。 他看了眼何玉:“来串门。” ? “那你先坐吧,想吃什么?” 韩启熟练地找到那张小桌坐下,把电脑包打开,取出电脑放在桌上:“还是上次的那个蛋糕吧。” 何玉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杯咖啡。 这啥? 把她这儿当某巴克,来边喝咖啡边工作来了? 何玉在心里默默吐槽,把他上次吃过的蓝莓可可切块端过去:“前两天师母不是说国庆你们要去云省玩儿么,你不在家收拾东西,跑我这儿来加班?” 韩启一边拖动鼠标,一边从下往上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她跟我爸去,没说要带我。” 啊这。 何玉呵呵一笑:“你先吃哈,我还烤着东西呢,先走一步。” 韩启没说话,目光转回电脑屏幕上,眼镜片反射出淡淡的蓝光。 店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机器的轻微轰鸣声,是让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 过了一会儿,风铃声再次响起。 韩启抬眸,是个外卖小哥。 何玉从工作间出来,接过小哥手里的饭,又把一个包装好的生日蛋糕递给他。 “这个点了,你还没吃饭?” 韩启看着何玉从保温袋里拿出饭菜,“而且就点外卖吃?” 何玉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撮白米饭塞进嘴里:“没时间做饭啊,只能凑合吃点了。” 韩启微微皱眉:“之前店里不是还有个年轻女孩子么,现在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何玉嘴里包着饭菜,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小姑娘下半年刚上大二,忙学业呢,之前本来也就是暑假没回家,过来帮忙的。” 韩启没再说话,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有点惊讶地眨了下眼睛:“你减糖了?” “嗯哼,”何玉笑了一声,“上次你说过以后,我试着减了糖量,没想到吃着还挺有意思的,就上架啦,卖减糖版和原版两种,销量还不错哦。” 两人说话间,又有人进来买面包,何玉放下筷子走过去接待。 韩启望着她的背影,再次吃了一口蛋糕,品味着嘴里浓郁的可可香气和蓝莓天然的酸甜味道,微微扬起了唇角。 何玉惦记着给贺石准备生日惊喜的事,忙到六点多,眼看着没什么活儿了,韩启还是坐在那里不走,时不时敲击几下键盘,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何玉手里端着杯子,状似不经意地路过韩启的桌前,两分钟后,又面不改色地折返回来。 这么来回往复三四次后,韩启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锻炼身体呢?” 何玉脚步一顿,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哎呀,马上就六点半了呢。” 韩启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哦?没注意,都这么晚了。” 迎着何玉隐含期待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走吧,请你吃饭。” 吃什么饭啊! 我又不饿! 你快走快走我要玩游戏! 内心疯狂咆哮,何玉的表情却纹丝不动:“好哦,吃什么?” 韩启按下关机键,向后靠在椅背上,等待电脑关机:“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湘菜,味道还不错。” 何玉很有行动力:“我去换衣服。” …… 如韩启所说,那家湘菜的味道确实挺好,如果没有碰到韩念安和郝梅以及他们的几个朋友的话,那就更好了。 何玉扒着碗里的饭,目光越过韩启的肩膀,看向不远处围坐一桌的几个中老年人。 韩念安姿态放松地吃着菜,郝梅面带微笑地和周围几个人说话,还时不时指一下何玉和韩启坐着的位置,谈论的话题明显就在他们二人身上。 何玉狠狠地咬了一口碗里的组庵豆腐,小声质问坐在对面的韩启:“你看看你选的好地方,怎么韩老师他们也来这里聚餐啊!” 她回想起刚刚被迫过去打招呼时,桌上的一圈长辈那种八卦的眼神,就尴尬地想要脚趾扣地缝。 韩启被一桌菜辣的直喝水,闻言淡定道:“这也侧面说明了这家菜品确实好吃。” 何玉不想听他胡说八道,悄咪咪地向那边张望,不小心和韩念安对上视线,她一惊,立马收回目光看向韩启:“还有,刚刚韩老师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啊,他是不是以为我要泡你?” “噗——” “咳咳咳……” 韩启放下杯子,拿纸巾捂着嘴,咳得脸都红了。 何玉幽怨地看着他:“咋,人还没老,嘴就包不住水了?” 她指着韩启面前的一盘辣椒炒肉:“全喷这菜上面了!还没吃几口呢!” 韩启咳了半晌,终于平复下了气息,他摘下眼镜擦擦眼角咳出的泪花,脸颊上的红晕还未消散,目光一转,颇为无语地看向何玉:“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想泡,额,想追我的人有很多,就算加你一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何玉一怔:“不是,我没想泡你啊!” 韩启往她碗里夹了块肉:“知道知道,闭上嘴吃吧你,别偷看了。” 何玉愤愤不平地收回目光,埋头继续扒饭。 第81章 味觉轰炸 “好的师母,等你们回来了我一定去拜访,哈哈,师兄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目送着韩启那辆黑色suv开走后,何玉放下一直挥动的手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抬手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初秋的风很冷,吹得何玉打了个哆嗦,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推门进了店里。 等收拾好东西打开游戏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 何玉使用【沉浸】模式,直接进了贺石的小院里。 此刻正值黄昏,贺石刚从练武场上回来,手里提着长弓和箭壶,一边走一边擦汗。 他关上小院的大门,刚一转身,就看见了坐在院里的何玉。 “姐姐!” 肉眼可见的,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刹那间变得生动起来,嘴角咧得大大的:“好几日不见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啦?” 话一说完,贺石就有些后悔。 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在质问神仙? 看来是神仙这段时间对自己太好,以至于都有些得意忘形了,实在是不应该。 他这么想着,原本快速奔向何玉的脚步立马慢了下来,最后慢慢地停在对方面前,笔直地站着。 何玉奇怪地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开始站军姿的贺石,站起身摸摸他的头,触手一片潮湿,还热乎乎的:“最近很忙,但是想你,所以一得空便来了。” 贺石的瞳孔微颤,原本就因剧烈运动而红晕未消的脸陡然变得更红,他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长弓,嘴唇微张,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何玉见他这么一副不禁逗的模样,心底暗暗笑了一会儿,搭着他肩膀往屋里走:“走吧,带你吃好吃的去。” 贺石耳边如鼓的心跳声渐渐平息,他顺从地跟着何玉的力道走进房间。 房间里有些昏暗,贺石点燃蜡烛,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汗湿,头顶也察觉到丝丝凉意。 想起神仙刚才摸了自己的头,搭了自己的肩膀,贺石心中一紧,连忙去看对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姐姐,我刚从武场回来,身上脏得很,您,您的手怎么样?” 手? 我手没怎么样啊? 何玉疑惑地抬起手看了看,又看一眼贺石有些紧张的表情,这才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跟我无需这么见外,一点汗而已,能有什么?” 贺石一把抓起擦身的布巾和水盆,支支吾吾地说:“您先坐着,我去简单擦洗一下,换身衣裳。” 话音未落就跑了出去。 何玉眨眨眼,正想高声提醒他没带换洗衣服,就看见贺石埋头噔噔噔地跑了进来,从衣柜里随意扯了套衣裳,又埋头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何玉暗中捏紧手指,忍住想要笑出声的冲动,努力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人设。 贺石折腾一番回来后,看着摆了半桌的各色吃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扭扭捏捏地走到何玉身边坐下。 何玉把各种小零食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 贺石拿起辣条放进嘴里,然后睁大了眼睛:“好复杂的味道……” 他又拿起巧克力、薯片、奶片、脆脆肠等小零食,挨个尝了一遍,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上酸甜苦辣咸齐齐迸发,仿佛一下子品足了世间百味。 古代人尚未经过现代科技轰炸的味蕾出现了暂时的短路,贺石皱着脸喝掉了一整杯水。 何玉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了。 她轻咳一声:“怎么样,喜欢吗?” 贺石点头,眼睛在烛火中泛起点点微光:“喜欢,这些都很好吃,但是……太多了。” 不管是种类,还是味道。 何玉的手指微微蜷缩,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放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两把。 “你留着慢慢吃,最喜欢哪一样跟我说。” “嗯!” 贺石眨眨眼,给何玉倒了一杯水:“喝水。” 何玉点头,拿起杯子喝水。 贺石看着她端着杯子把手从纱帘底下伸进去,微微仰头,然后再把手拿出来,那杯子已经空了。 “……” 贺石回过神,下意识又给她倒了一杯。 何玉:“……” “啊……哈哈哈” 贺石窘迫地笑了两声,挠挠头没说话。 何玉见他实在憨的可爱,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见贺石就想笑,本来因为祭品的事稍有阴霾的心情也迅速明朗起来。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何玉站起身:“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三日后我再来找你。” 听见她说要走,贺石一怔,再抬头时,才发现屋外已经黑透了。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过了这么长时间么? 压下心底浓浓的不舍,贺石站起来:“好啊,您一路慢走,注意安全。” 何玉点点头,打开【家园】的门,正要迈步进去时,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头问贺石:“你能看见吗?” 正盯着她背影发呆的贺石一愣,眼神迅速聚焦:“看见什么?” “没什么。” 何玉见他确实看不见门,便不再多说。 她想了想,突然对贺石招招手:“过来。” 贺石立马听话地走过去。 何玉握住他的手,一把拉开门,也不等贺石反应过来,拉着他就走进了门里。 烛火摇曳的房间内,两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 贺石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剧烈而迅猛的晕眩感骤然袭来,他下意识闭上双眼,所幸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再睁开眼时,他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间他从未见过的空荡荡的屋子,只在当地摆着一张简陋的圆桌和四把椅子。 “这是……” 贺石僵着脑袋,抬头去看何玉,却被侧后方突然响起的粗噶难听的鸟鸣声吓了一跳。 他回头一看。 只见门口的墙壁上伸出来一根短短的木杆,木杆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一只红眼睛的黑色大鸟微微张开翅膀,正在盯着他看。 “那是我的信鸽,叫阿冷。” 何玉也没想到贺石居然真的能进家园,她惊喜地摸摸他的头顶,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这是我在这里暂住的地方,带你来看看。” 第82章 饭堂偶遇 贺石僵硬地点点头,短短一句话,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 神仙这是,带他来了自己的洞府? 看着也不像啊,这里如此简陋…… 哦对,她方才说这只是在此方世界暂住的地方,那就说明她真正的洞府并不在这里。 那她的洞府在哪里呢? 贺石漫无目的地想着,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何玉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试试看贺石能不能跟着进【家园】,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他的安全便有了新的保障。 此刻见目的已经达成,她笑着用双手扶住贺石的肩膀,扳着他转了个身,面向大门:“你去推一下。” 贺石顿了顿,抬手慢慢伸向大门,指尖触摸到门把手,感觉凉凉的,似乎只是普通的金属把手。 他轻轻使劲,面前的木门好像是纸糊的一般,很轻易地就被推开了。 何玉满意了,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早些休息,好好长身体。” 贺石下意识应了一声,抬腿迈出了那扇门。 等他踩在自己屋子的地板上,再回头时,身后已经是空荡荡的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神仙的法术真是厉害。 贺石笔直地站在屋子中央,静静呆立了半晌。 与此同时,与楚氏山庄相隔百里的红枫镇。 漆黑的夜色下,在空荡无人的小镇街头,一道同样漆黑的身影凭空出现。 何玉迈步,玄色锦靴轻轻踩在落了满地的红枫上,她仰头看了看周围黑漆漆的建筑,辨明方向,往长街的尽头走去。 —————— 第二天早上七点。 何玉在闹钟声中醒来,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关掉闹钟,顺势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 打了个哈欠,何玉睁着朦胧的睡眼,调整了游戏时间流速,确保在今晚上线时,正好是贺石生日那天的上午。 有了期待的事,工作也会变得很有干劲,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八点,何玉把洗好的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消毒柜,环顾一周后,见没什么问题,便关掉店里的灯,上了二楼。 —————— 今日的天气很好,天空虽晴朗,日头却并不毒辣。 贺石从楚峥那儿练剑出来,又去了武场同白玉深学习射术。 眼见着已经巳时四刻,白玉深放下重弓,衣袖挽至手肘,健壮的小臂上青筋虬结。 他随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招呼贺石:“小石头,吃饭去吧,想练午后再练。” 另一边的贺石站立如松,张弓如满月,剔透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靶子,下一瞬,手指松开,利箭飞射。 看着那支箭如预想一般,狠狠地钉入靶心,贺石吐出一直含在胸口的气,随手把弓背到了身上。 最近他的射术进步飞快,之前使用的普通木弓已经有些跟不上了,楚峥便联系欧阳家的长老,特意为贺石量身打造了一把弓。 贺石拿到后爱不释手,练了一段时间后,也用的越发顺手了。 两人结伴来到饭堂,一进门,就看见夏鸢一身利落装扮坐在桌旁,往日繁复华美的发髻简单束成马尾,看上去有种与平日不同的飒爽美感。 她背对大门坐着,左手边的桌沿处立着一杆长枪。 贺石余光一瞥,看见身旁三师兄原本迈得飞快的脚步迅速慢了下来,甚至有隐隐落在他身后的趋势。 贺石不明所以,下意识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听到动静的夏鸢回过头,见是他们两个,不施粉黛的脸上扬起一道温和的笑容:“是小师弟和三师弟啊,正好就要上菜了,快来坐吧。” 贺石应了一声,上前坐在她身旁。 白玉深跟在贺石身后走过去,稍作犹豫,坐在了贺石的另一边。 夏鸢的目光微微一闪,面色如常地起身将碗筷放在两人面前。 贺石谢过后,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小饭堂:“大师姐,今日你怎么来饭堂吃饭了?而且还不见二师兄。” 夏鸢因为要处理庄内事务,平日里比他们几个忙的多,很难赶上饭堂的饭点,一般都是在院子里自己做。 “二师弟今日在师父那里吃饭,师父说有事同他商议。” 夏鸢把端上来的菜摆好,先夹了一块肉放进贺石碗里,正要收回筷子时,看见白玉深正斜着眼睛悄悄往贺石碗里看,便也顺势给他夹了一块。 “今日事情不多,我去练了会儿枪。”她笑着注视着两个师弟,“年底去合阳派,届时我们楚氏定是处在风头上,恐怕不好应付,这功夫可不能生疏了。” 嚼着肉吃得正香的白玉深闻言,颇有自信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大师姐放心,合阳派空有天下第一大派之名,其实门内弟子皆是些乌合之众,只要那几个老东西不下场,便用不着你出手,我和二师兄都能应付。” “好了,知道你们厉害,快些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吃过饭后,三人在饭堂门口分开。 贺石背着弓回了院子,准备打些水擦擦脸。 从架子上拿水盆时,瞥见桌上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盒子,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 他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亮,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小心地将纸抽出,低下头仔细一看,果然是那熟悉的字迹—— ‘贺石,打开盒子’ 贺石的目光移到盒子上。 他将纸条叠好,妥帖地放在一边,伸手拿起了那个盒子。 稍微有些分量,应该是个木盒子。 外面包了一层画着彩色花纹的纸,一条缎带从四面系上来,在最中间打了个漂亮又整齐的结。 贺石轻轻解开那个结,然后找到纸张贴合的封口,小心拆开,底下露出来一个雕花樟木盒子,没有上锁。 贺石把那张漂亮的包装纸叠好,跟缎带一起放在旁边,接着慢慢掀起了木盒的盖子。 盒子里铺着一层黑色丝绒,绒布下方似乎垫了类似于棉花的东西,让上面放着的两个物件轻轻陷下去,被泛着柔光的黑布所包裹。 第83章 把他抱进怀里 贺石眨眨眼,看了半晌,才伸手拿起了其中一个。 那是把简单质朴的匕首,入手沉甸甸的,深棕色皮质刀鞘,刀柄处整齐地缠绕着几圈与刀鞘材质相同的皮绳,看上去很有质感。 贺石一手刀鞘一手刀柄,轻轻使力,在感受到微不可察的一点机关扣响后,一抹寒光出鞘,整柄匕首的刀身线条弧度优美顺滑,一看就非常锋利。 贺石看了半晌,将刀归鞘,别在自己的腰带上。 他低头拿起另一个。 这是个木质的小物件,外面上着一层黑色的漆,整体是个大约两头身的人物雕像。 头顶锥帽,黑纱遮面,身着玄衣,圆滚滚胖乎乎的,全身上下被黑色包裹,只露出一白净的双手。 虽然看着有些不同于真人的滑稽可爱,但贺石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神仙的雕像。 他嘴角不自主地扬起微笑,手指捏着雕像的两条小胳膊,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后,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了桌面上。 贺石一手抚摸着匕首,一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桌上的雕像,有些不明白神仙为什么会送给自己这两样礼物。 匕首可以理解,是为了让自己防身,但是这雕像…… 难不成,这是神仙的神像? 这么说来,神仙把它送给自己,是要自己供奉? 想到这里,贺石连忙站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恭敬敬地朝着桌上的小雕像鞠了一躬。 紧接着撩起衣摆,双膝一弯,就要十分干脆的往下跪。 躲在一旁暗中观察的何玉连忙咳了一声。 贺石的动作停住,猛地回头,就看到何玉正倚在书案上瞧着他。 他微微弯曲的膝盖立马打直,刷地转了个身:“您什么时候来的?” 担心贺石尴尬,何玉笑着说:“刚到。” 其实她已经在屋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这个雕像不是我的神像。”何玉走过去,从桌上拿起q版雕像,左右转了转,递给贺石,“锥帽下方有个小机关,你按一下。” 贺石接过,用食指沿着锥帽摸了一圈,指尖果然触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轻轻一按。 一道轻快的乐曲声从眼前的雕像中发出,吓得贺石抖了一下,险些把雕像掉在地上,被反应过来的他眼疾手快地紧紧捏住了。 贺石手上捧着这能够奏响乐曲的神奇雕像,有些无措地看向何玉。 何玉笑了:“你听这曲子,是我自己弹奏的。” 什么?神仙弹奏的曲子? 贺石的双眸微微睁大,他收回目光看向小雕像,屏气凝神认真听了起来。 这曲子简单又轻快,弹奏的乐器有些像扬琴,但是又明显不是扬琴,听着让人感觉很舒服。 曲子很短,不一会儿便演奏完了,那小小的雕像静了一瞬,紧接着便再次重复,从头演奏。 “倘若不想听了,只需要再按一下方才的那个机关,乐曲便会停下。” 贺石点点头,摸索着关掉了乐声。 他看看雕像,又看看何玉,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说这曲子是你自己弹奏的?” 何玉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弹奏时,用仙法把乐曲声封在了这个雕像中,什么时候想听了,只需按下机关即可。” 听到这乐声还能想什么时候听便什么时候听,贺石的眸子亮了亮:“这个也送我吗?” “当然了。” 贺石珍惜地把小雕像拢在手心里:“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何玉笑着看他:“生辰快乐。” 贺石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会有叫这种名字的曲子,一点都不高雅。 在他还在想着曲名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站着的神仙突然靠近,对方微微弯下腰,双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上,那方黑纱静静悬着,与自己一样高地面对面。 紧接着,黑纱下响起了一道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声音,将贺石牢牢钉在原地。 她说:“贺石,生辰快乐。” 贺石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黑色。 离得太近了,透过那黑色,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点轮廓,他压在心底的,一直想窥探的轮廓。 这点轮廓勾走了贺石的心神,以至于他一时有些没听懂何玉在讲什么。 见贺石只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何玉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贺石,生辰快乐。” 贺石如梦初醒,慢慢睁大眼睛看着她:“我?生辰?” 何玉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软肉:“是啊,今日是你的生辰,九月初六。” “您怎么知道……” 贺石喃喃道:“原来我的生辰,是九月初六么……” 他被老乞丐从大雪里捡起来的那天,是十月十八。 老乞丐说,那天是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很大,他裹着单薄的襁褓,静静躺在雪地上,都冻得不会哭了。 老乞丐用讨来的一碗米糊从阎王手里抢回了他的命,他也只是睁开眼睛,用那双比常人颜色更浅一些的大眼睛盯着老乞丐看,小嘴微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乞丐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傻小子,哭什么。” 何玉看着眼前这小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清澈的眼瞳中水雾弥漫,一颗泪珠就这么聚集起来,顺着下睫毛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泪痕。 何玉心底一痛,鼻子也忍不住跟着发酸。 她曲起食指,轻轻蹭掉贺石挂在下颌的泪珠,拥着肩膀,把他抱进怀里。 贺石的下巴搭在何玉肩上,他吸了吸鼻子,同样抬起手抱住何玉,微微侧过了脸。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半晌后,贺石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在何玉耳边响起:“姐姐,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何玉抬起一只手,温柔地从上至下摸了摸他的头发:“当然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过以后的每一个生辰。” 贺石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紧手臂,更用力地抱住了何玉。 屋外的日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两人脚边,照亮了一地灰尘。 他们拥抱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何玉微微偏头,想看看贺石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动了,贺石睁开已经阖上的双眸,抬起头,慢慢松开了何玉。 何玉就着微微弯腰的姿势,再次捏了捏脸,然后牵起他的手:“走,姐姐带你去玩。” 第84章 面纱之下,是更美的面具 拉开【家园】的门,何玉牵着贺石走了进去。 贺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难道要在她暂住的洞府里玩? 还没等他问出口,何玉便再次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这次再穿过那道门后,眼前的场景却并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一大片火红的枫林。 微凉的秋风吹过,从树梢上带起一片枫叶,旋转着落下,正好落在贺石头顶。 贺石抬手摘下那片叶子,放在眼前。 舒展的叶片上脉络清晰,摸上去凉凉的,有微微的起伏。 “这里是红枫镇。” 何玉牵着他往前走,“这片枫林是镇子外最大的枫林,景色非常好。” 红枫镇? 贺石抬头欣赏着这一方美丽的如火般的世界。 早已见识了太多仙法的他,此刻内心已毫无惊讶,而是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人走到枫林深处。 一片稍微开阔些的地面上,铺了一张厚厚的防水油布,油布上面则铺着层素色的细棉布。 一只红眼乌鸦站在旁边的一根很低的树枝上,正在低着头梳理羽毛。 见他们过来,乌鸦张开大嘴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何玉拉着贺石走到棉布边上:“脱掉鞋子,坐上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脱掉锦靴,盘腿坐在了野餐布上。 贺石挠挠头,也跟着脱鞋走上去,与何玉面对面坐了下来。 何玉见他坐好,双手一翻,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盘蛋糕。 她没有生日蛋糕的配方,【旧货市场】里也买不到,没有配方,就不能直接在【厨房】做。 所以何玉提前几天,在红枫镇上找了个做点心的铺子,花了些钱,借他们的工具和材料,实验了两次后,勉强做出来一个简单的水果蛋糕。 贺石看着眼前不认识的像是点心的东西:“这是什么?” 好大的点心。 何玉小心地把蛋糕放在地上,笑着说道:“这叫蛋糕,在我们那里,过生辰就要吃一个蛋糕,在吃之前许愿的话,新的一岁愿望就会实现。” 因为这是古代的原因,何玉就没有给蛋糕插上蜡烛让贺石吹,毕竟在这时候这个动作不太吉利。 “现在就可以许愿了,不要说出来,说出来便不灵了。” 贺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问何玉:“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何玉点头:“当然。” 贺石看着那个圆圆的叫蛋糕的漂亮大点心,缓缓闭上双眼,在心底许了一个愿望。 等他睁开双眼,何玉便递给他一把小刀和两个盘子:“把它切成小块。” 贺石心领神会,给自己和何玉一人切了一块蛋糕。 何玉拿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里没有奶油,何玉就用山药加奶打成泥,和水果混合在一起代替奶油,味道意外的很不错,可惜因为没有低筋面粉,蛋糕胚还不够松软。 从没吃过这种口味点心的贺石吃的却很香,吃完一块后,他看看那个蛋糕,问何玉:“我还可以再吃一块吗?” “当然啦,快吃。”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又去切了一块。 秋风簌簌,火红的枫林中,两个身影对立而坐,你一块我一块地分完了一整个简陋的蛋糕。 何玉把餐具收好,久违的犯了吃饱就犯困的毛病。 她随意向旁边一倒,仰面躺在了棉布上,感觉脖子被锥帽支得难受,便从【库房】找了件衣服叠好垫在脑后。 这下舒服多了。 歪头看着呆坐在一旁的贺石,何玉问他:“吃饱了吗?” 贺石垂眸看她:“吃饱了。” 何玉拉长了声音:“还有一碗长寿面……” 贺石眨眼:“没吃饱。” 何玉被他逗笑了,拿出一碗长寿面:“给。” 这面是提前做好放在【库房】里的,现在端出来还在冒热气,汤色清亮,面条柔韧,上面卧着一个漂亮的荷包蛋,就像是现做的一样。 贺石接过大碗,稀里呼噜地吸溜完这一碗面,随意擦擦嘴,把碗还给何玉的时候,没控制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何玉伸长手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贺石耳尖微红,他调整了一下位置,抱着双膝坐在何玉身边。 也许是因为那个温暖的拥抱,彻底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这样坐在她的身边时,贺石的内心变得很平静,不再像之前那样诚惶诚恐。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雕像,轻轻按下开关。 轻快的乐声流淌在两人之间,再搭配上微凉的秋风,让人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 何玉闭上双眼,感觉思绪渐渐放空,灵魂抽离一般,即将陷入沉睡。 贺石歪头看她。 那方从不摘下的面纱此刻轻轻覆在她脸上,显出一点鼻尖的轮廓。 恰好在此时,一片枫叶被吹落至那黑色轮廓的顶端,慢慢滑向一旁,停在了脸颊的位置。 贺石的手指动了动,莫名感觉指尖痒得厉害,有一种迫切的想要掀开她面纱的冲动。 但他盯着看了半晌,还是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能偷偷看,这样不好,还是得问问姐姐愿不愿意给自己看。 这么想着,贺石小小地往何玉身边挪了挪身子:“姐姐,我可以看看你面纱下的样子吗?” 何玉听见了他的声音,已经模糊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啊?你方才说什么?” 贺石绞紧手指,垂下眸子,再次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可以看看你面纱下的样子吗?”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何玉眨眨眼,彻底醒过了神。 想到自己面纱下的样子,她顿时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自然可以,你来掀开看吧。” 贺石没想到她会答应的那么痛快,先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紧接着又开心起来,一想到自己好奇这么久的事就要得知答案,他就控制不住有些紧张。 在衣服上擦擦手,贺石转个弯,跪坐在何玉的肩膀处,两只手捏住她面纱的下边缘,缓缓地向上掀开。 姐姐现在是什么表情呢?或许是在笑着的,她的面容—— 是个面具?! 贺石的手臂僵在半空,饱含期待的目光落在那张黑色的雕花镂空面具上,整个人都傻了。 “噗哈哈哈哈……” 何玉忍不住大笑出声,她这会儿也不想着维护自己的人设了,一边笑一边用指尖点点贺石的鼻尖:“哈哈哈,怎么样,没想到吧?哈哈哈……” 贺石与她对视,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黑沉沉的面具覆盖,就连嘴巴和鼻子,也都被包的严严实实。 “姐姐……”贺石愣愣的问:“你能看的见吗?” 第85章 好重的偷感 这话问的有点傻。 如果看不见的话,何玉这么长时间的自由活动都算啥? 何玉意犹未尽地收住笑声,轻轻咳了一下,再次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自然是能看见的,不过不是用这双眼睛。” 她指指自己的额头,神秘兮兮地说,“用的是这里的眼睛。” 贺石张大了嘴巴:“莫非,你有三只眼睛吗?” 何玉:“当然不是,我指的是神识。” “神识?” “对,神识就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何玉结合自己看过的许许多多的修仙小说,给贺石解释了神识的作用,顺便还连带着讲了许多小说里的设定和神话传说,听的贺石一愣一愣的。 小半个时辰后,何玉讲完“储物袋”的作用,感觉自己都说的有点口干舌燥了,她坐起身,想从【库房】摸一瓶果汁喝。 刚坐起来,就撞上了贺石亮晶晶的眸子。 对方满眼崇拜憧憬地看着她,那眼神就是明晃晃的在说:‘再多讲讲,我爱听。’ “呃……” 何玉感觉自己好像意外觉醒了这孩子的中二之魂。 她往出掏果汁的动作顿了顿,手指转了个弯,一把搭住了贺石的肩膀,沉声道:“好了,这些辛秘不宜多听,今日就讲到这里,你该回去了。” 啊…… 贺石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 这种感觉就像是听人说话,说在最关键处时,那人却突然说自己尿急走了一样。 浑身刺挠。 但他似乎永远也做不到反驳何玉,这一点小失望很快便消散在秋风中,只乖巧地点点头:“我是该回去了,之前与三师兄约好下午继续去武场的。” 何玉拉着他站起身,两人穿好鞋子,何玉把两块布卷巴卷巴塞进【库房】,牵着贺石的手,拉开了【家园】的大门。 楚氏山庄,贺石的小院门口。 白玉深收回敲门的手,微微蹙起了眉。 这都敲了快半刻钟了,小石头为何还不应声? 难道他在屋里出了什么意外? 行功时岔了气? 还是洗澡时滑倒摔晕了脑袋? 想到这里,白玉深目光微凝,左脚一踏地面,整个身子拔地而起,轻轻松松地越过了大门,落在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白玉深直接走到贺石的卧房前,屈指敲了敲门:“小石头,你在吗?” 屋里没动静。 白玉深浓眉皱起,再次敲门:“小石头,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没事便喊一声,不然我现在就进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使劲,就要往开推门。 那扇门顺着自己的力道被推开,贺石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双手抬起,做出开门的动作。 他仰头看向白玉深:“三师兄,你来啦?” 见他好端端地站在这儿,白玉深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不由得问道:“你在屋里做什么呢?我方才在院外敲了快一刻钟的门,都没听到你应声。” 贺石腼腆一笑:“我方才在睡觉呢。” 白玉深上下看了一眼他身上穿戴整齐的衣衫,狐疑道:“你在睡觉?外衫都不脱?” 贺石面不改色:“我是穿好衣裳才来给师兄开门的,所以才耽搁了那么些时间。” 白玉深了然:“原来如此。”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心,又叮嘱贺石:“下次即便不方便来开门,好歹也应一声,免得我担心。” 贺石点头:“我知晓了师兄,下次不会这样了。” “好小子,”白玉深拍了下他的背,把人打的一个趔趄,“走吧,再去武场上练一会儿,等申时你不是还要去张先生那里去背诗文?” “好,师兄稍候片刻,我去拿弓。” 贺石转身进了屋子。 白玉深站在门口,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子内的场景,看见那张只放了茶壶茶杯的圆桌上,多了个精致的樟木盒子。 他的视线未曾在那盒子上多停留一秒,刚收回来,就对上了收拾妥当的贺石。 两人结伴往武场走去。 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何玉的身影在虚空中显露。 来见自己的纸片人弟弟,怎么还整的偷感这么重…… 她环顾一圈,见没什么破绽,便选择了下线。 下线后,现实中的时间是午夜12点多。 何玉把手机放好,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很快便陷入了梦乡当中。 —————— 楚氏山庄,楚峥的院子。 楚河练完一套剑法,右手提着剑,左手拿着手帕,站在回廊边上擦汗,楚峥则坐在红木方桌旁,边喝茶边看书。 白纱幔帐飘飘荡荡,临近黄昏,晴朗了一日的天气却渐渐阴沉下来。 小院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在楚峥和楚河都抬头去看时,一道红影如飓风般掠过小桥,携一点寒光,直指楚河胸口。 楚河双目微眯,随手丢掉手帕,横剑格挡,在寒芒撞在剑脊上时,微微倾斜剑身,与此同时侧身后退,第一时间卸去了那可怖的力道。 但那点寒芒却有如附骨之疽,在半空中转了个弯,追着楚河的剑刃,短短一瞬间,二者接连撞击数次。 楚河飘身后退至墙角,勉强站稳身形,只觉得握剑的左手微微颤抖,低头一看,虎口处已经红肿了。 红影则轻飘飘地停在回廊前,手中长枪飒然回转,枪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斜斜指向地面。 “二师弟,你的剑法和身法又有精进,想来近日都在勉力苦练,真是辛苦了。” “啪啪啪……” 楚峥笑着拍了几下手掌,对夏鸢说:“鸢儿啊,你这是有所悟?不得了哇……” 这红影正是夏鸢,她随手将手中长枪搁置在台阶上,脱掉鞋袜走到了红木桌旁,身姿款款地坐了下来:“师父过奖了,不知您派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楚峥指了指走过来的楚河,放下了手中的书:“让老二同你说吧。” 第86章 我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 楚河归剑入鞘,换了只手握着剑,从墙角处走过来,坐在了楚峥身边,面色平静地开口:“前几日,我在武场练剑时,突然莫名感受到了一阵窥视。” 夏鸢秀眉一挑。 楚河接着道:“那窥视就来自身后,但当我回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练剑太过投入,把路过庄众的目光当成了窥视。” “可是那日之后,我又有两次察觉到了那种目光,高高在上的,紧紧盯着我的目光。那时我便知道,这绝不是我的错觉,于是便来寻师父,说了这件事。” 夏鸢视线一转,看向楚峥。 楚峥双目微眯:“老二感知危险的能力很出众,特别是剑在手的时候,短短时日内,接连三次感知到有人窥视,我相信这不是错觉。” 夏鸢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听二师弟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哦?什么事?”楚峥看她。 “前段时日,我去定云城处理常东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很奇怪的一幕。” 夏鸢双目看向虚空,慢慢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当时小师弟正牵着马准备离开,却突然侧头看向虚空,嘴唇开合,像是在与什么人说话。” 她顿了顿:“可惜离得太远,我并未读出那唇语的意思。” 楚峥坐直了身体,双目中精光闪过:“当时小五身边确实没人?” 夏鸢肯定道:“确实没人。” 楚河长眉微皱:“如此惊人的隐匿手段,那么暗中窥视山庄的,和同小师弟说话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楚峥沉默片刻,起身去室内取了一幅画出来。 画卷展开,上面一身玄色的神秘女子静静立着,在此刻的情境中,无端带起一点诡异的气息。 “有如此手段,又与小五熟识,想来也只能是她了。” 楚峥将画卷放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河的眉心锁着,目光冰冷:“既是她,为何会藏在暗处,行那梁上君子之事?” 夏鸢正在给三人泡茶,闻言抬眸看了楚河一眼:“二师弟,慎言。” 楚河双瞳微震,默默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他近日一直被那道看不见的目光所折磨,这种感觉就像是爬在身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的蚂蚁,虽不致命,却让人坐立不安。 是以心绪难得的有些浮躁,此刻被夏鸢一说,顿时清醒了过来。 “那人窥视我们的目的不得而知,但最少目前应当是没有恶意。” 楚峥端起夏鸢新泡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夏鸢细细思索着从贺石入山后,神秘人的各种行为,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 “师父,师弟,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神秘人隐匿于山庄之内,是为了前来探望小师弟?” 楚峥和楚河同时一愣。 “我倒是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楚峥仰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河也是一脸沉思。 夏鸢笑道:“你们二人每日谈论的都是各个门派内部的、门派与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想问题自然复杂了些。” “从神秘人的多番举动可以看出,小师弟对她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所以简单点来看,这就是长辈思念晚辈,又不好让人发现行踪,所以只能悄悄潜入晚辈所在的门派,暗中看一看罢了。” 楚峥与楚河对视一眼,算是认可了夏鸢的分析。 楚峥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必再往下查了。不过让她一个外人随意在庄内乱逛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再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他垂眸想了想:“还是得想个办法联系上此人,将我们的意思转达给她。” 夏鸢认同地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四周起了风,幔帐被吹得高高飘起,楚河抬眸看了一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要下雨了。” “好了,此事暂且就这样办。”楚峥率先站起身,“你们二人快回去吧,小心淋了雨着凉。” 夏鸢和楚河应声告退,先后走出了这座小院。 少顷之后,远处天空响起阵阵闷雷,零星的雨点接连坠落,很快便越下越大,连成一片。 楚峥背着手站在连廊上,望着被风雨吹得伏低身子的草木,低声叹息:“一场秋雨一场凉,今年的天气也要冷起来咯……” —————— “这天气也太冷了吧!” 张予诗刺溜一下钻进店里,被扑面而来的暖意一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抱着手臂抖了抖,“怎么突然降温这么多?我都把薄绒裤穿上了,还是感觉凉飕飕的。” “肯定的嘛,现在都快11月份了。”何玉的声音从工作间里传出来,“再加上昨天还下了雨,这天气差不多快能穿大衣了。” 张予诗脱掉外套,换上工作服,洗了手走进工作间。 “怎么样?做到哪儿了?” 何玉手上忙碌着,扭头朝她示意:“那边,面发好了,你去整理一下吧。” 张予诗便走过去开始干活。 她最近课不多,因为天气原因,社团活动也少了不少,所以一到周末就来店里帮忙。 “我记得去年的第一场雪是在11月中旬下的,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时候。” 张予诗手上忙得快翻出手花,嘴里却一刻都不闲着,“今年我早早就把雪地靴和羽绒服准备好了,绝对不会再出现被冻得出不了门的情况!” 何玉笑了一声,配合着说:“是是是,这次下了雪,你可要过来跟我一起在门口堆雪人。咱们店在阴面,照不到太阳,堆好的雪人一冬天都不会化。” “好啊好啊!”张予诗把整理好的面团塞进模具,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啊对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何玉一眼,“小玉姐,你上次让我问的事情,我前两天问到了,我们系一个学姐正好知道这么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你想知道的那个。” 何玉的动作顿了顿:“说来听听。” 第87章 师姐替我扫扫雪 “学姐说,去年就在国庆这天前后吧,我们学校有个学生死了。” “当时我家里有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张予诗把模具放上烤盘,推进烤箱里,转过身靠在操作台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 “死的是个男生,刚上大一,当时不是放假么,正要回老家呢,结果在前一天晚上出了意外。” “警察给出的说法是因为遭遇抢劫,歹徒过失杀人,但到现在一年多了,也没有抓到凶手。” “据说当时那个男生被砍了十几刀,死状特别惨,他们老家在好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从小没有妈妈,都是他爸把他拉扯大的。” “学姐说,出事以后,他爸赶来医院看儿子的时候,都哭的晕了过去。” 张予诗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搜索。 “现在网上还能找到当时的报道,你看。” 何玉接过张予诗的手机,低头看了起来。 这篇公众号的文章标题是: “大学生深夜外出惨遭杀害,学校安全把控刻不容缓” 在一长串的文字后面,附着一张遇害学生的生活照,在眼睛的位置打了码。 但仍然可以看出,这个男生的身材很瘦弱,个子也不怎么高,从下半张脸看,就是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 属于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报道中提到了这个男生的死因,果然就像张予诗说的那样,判定为被抢劫杀害。 说实话,何玉有点不相信这是抢劫犯过失杀人。 两人无仇无怨,抢劫犯面对一个瘦弱的学生,就算是过失杀人,哪里用连砍十几刀那么狠? 张予诗看出了何玉脸上的疑惑,放下杯子走过去,凑到她身边小声说:“小玉姐,你是不是也不太相信警察的说法?” 何玉轻轻点了下头。 “我们也不太相信。” 张予诗叹了口气,“学姐说,当时消息一出,瞬间轰动了整个校园,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即便是后来警察给出了调查结果,大家仍然不愿意放过,闹得学校不得不出面解决,勒令学生们不得再谈论这件事,所以后来我才没听说过。” 何玉把那篇文章转到自己微信上,把手机还给了张予诗。 再次谈起这件事,张予诗有点难过:“唉,说来那男生还是和我同级的同学呢,死的实在太惨了。” 何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啦,别难过,现在凶手没抓到,不代表会一直抓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时间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张予诗点点头,情绪好了很多,又跑回去忙碌了。 再次转过身时,何玉却皱起了眉头。 那天的那个男人,会是这个学生的爸爸吗? —————— 林州地处洛州东北方,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是王朝有名的两大粮仓之一,合阳派就位于林州西部,州府所在的永宁县境内。 林州州府永宁城,此刻天上下着鹅毛大雪。 一行五匹骏马先后行走在宽敞的大街上,往来百姓无不仰头向马上张望,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五人一个比一个惹眼。 最先打头那人是个一身红衣的女侠,身披狐裘,柳眉凤目,肌肤赛雪,背上斜背着一根以绸缎包裹的丈长棍形兵器,行走时,发间碎玉流苏轻轻摇晃碰撞,惹人遐思。 比女侠稍往后半个身位的是一位高大健壮的男子,冰天雪地之中,他却身着单衣,还挽着袖子,露出一双古铜色的小臂,动作间肌肉隆起。 一双眸子锐意十足,如电般的目光扫过四周,不小心与之对视,竟有种被刺伤双目的错觉。 此二人之后是一对并排行走的少年少女。 少女看着年纪稍大些,厚实的浅色柔缎披风裹在身上,梳着俏皮的双螺髻,一双灵动的杏眼左看看右看看,小巧的鼻子被冻的通红,时不时还要指着一处景致,说与身旁的少年听。 少年坐于马上,腰背挺直,目视前方,偶尔也会顺着少女指着的方向往远处看去。 他墨发高束,鬓如刀裁,整张脸在纷纷坠落的雪花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破碎美感,浅棕色的狐毛簇拥在他的下巴周围,唇色浅淡柔和,美的不像是凡尘中人。 走在最后的是个围着围巾的青年剑客,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着腰间的剑,目光散漫而冰冷,长发半束,发带飘扬间,玄色大氅上落满了雪花。 迎着路过百姓的目光,楚氏山庄五人行至一处客栈门前,纷纷下了马。 靠在门口嗑瓜子的小二眼睛一亮,随意把瓜子一丢,在脖子上搭着的布巾上擦擦手,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夏鸢身边。 “这位客官,您几位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夏鸢把缰绳和一块碎银子一并递给他:“我们吃饭,烦请让人好好照料这几匹马,喂些好草料。” “得嘞!您放心!几位爷,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五人先后走进客栈。 楚云丝掏出手帕,轻轻往下扫着发髻上的雪花,冲着夏鸢撒娇:“大师姐,这雪好大呀,落的哪哪儿都是,咱们云州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夏鸢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温柔地往下扫她自己够不着的雪:“今日这雪确实大,冷不冷?要不要拿汤婆子出来给你暖暖手?” 楚云丝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要!” 夏鸢笑着摸摸她的头:“等着。” 那边的白玉深和贺石已经找到了个位置绝佳的桌子,正要招呼他们过去坐,就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 眼看着夏鸢就要去马上找汤婆子,白玉深连忙大步走过去:“师姐你坐,我去取就行!”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头扎进了漫天飞雪中。 楚云丝歪了歪头,眯眼笑着看向夏鸢:“三师兄好足的火力,都不怕冷的。” 夏鸢表情未变:“是啊,他要去便让他去吧,师妹,我们先过去坐。” 两人手挽着手来到桌旁坐下,一直未出声的楚河也走了过来,坐到了贺石身旁。 等白玉深顶着一头雪回来的时候,几人已经点好了菜,正坐着喝茶。 他一屁股坐到夏鸢旁边,把怀里的汤婆子递给她:“给,师姐,我捂热了,不冰手。” 夏鸢抬手接过,转手又递给一旁的小二:“劳烦灌些热水。” 小二接过汤婆子走了。 白玉深扭扭捏捏的,又从怀里扯出一块手帕递向夏鸢:“师姐,我头上落了雪,你能也替我扫扫吗?” 第88章 贺石:三师兄,不必劳烦大师姐 此话一出,桌上瞬间一片寂静。 夏鸢伸出去拿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楚云丝满脸一言难尽地盯着白玉深看。 就连一直默默嗑瓜子的楚河,都难得地抬起了头。 只有贺石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小把瓜子嗑。 他面前的桌上已经堆起了一小堆瓜子皮,对周围微妙的气氛毫无察觉。 “咔嚓、咔嚓……” 磕完手里的最后一颗瓜子,贺石抬起头,发现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他眨眨眼,视线扫过白玉深手里捏着的帕子。 再想想对方刚才的请求,贺石懂了。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就要去拿白玉深手里的帕子:“三师兄,别劳烦大师姐了,我来帮你扫吧……” 在四人诡异的目光中,贺石捏住帕子一角,往外一抽……没抽出来。 他疑惑地看向白玉深,后者捏着帕子的大手纹丝不动,黑白分明的眸子眼巴巴地看向夏鸢。 贺石以为是对方走神忘了松手,正要再使劲拽一下时,被楚云丝一把抓住手臂,扯回了凳子上。 他嘴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就看见楚云丝在拼命对自己使眼色,于是默默闭上了嘴。 聪明如他,此刻已经看出了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对。 视线在白玉深和夏鸢之间来回转了两圈,贺石狐疑地挑了下眉峰。 这两人是怎么了? 安静的空气中,夏鸢停在半空的手又继续动了。 她缓缓拿起茶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茶,却始终没有接白玉深的帕子。 白玉深也不觉着不得劲,还是就那么盯着夏鸢看,甚至还把帕子往她面前伸了伸。 夏鸢喝茶的动作略显僵硬,目不斜视地看着桌上的那盘瓜子。 其余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安静坐着。 好在,一道响亮的男声在客栈门口突兀响起,及时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不知楚氏的几位贵客竟已到了永宁,在下有失远迎,实在是怠慢了,还请见谅,见谅啊!” 楚云丝和贺石第一时间看向门口。 楚河随意瞟了一眼那里站着的人,便又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白玉深则终于放下了举着手帕的手,扭头把刀子似的视线投在了门口那人身上。 夏鸢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轻轻活动了一下被那锐利目光盯得浑身僵硬的肌肉,再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温和得体的微笑:“原来是胡长老,我们几个晚辈,怎能劳您亲自来迎?” 客栈里吃饭的几桌客人纷纷住了筷子,面面相觑。 一直坐在柜台后的掌柜的连忙跑出来,将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迎进门。 中年男人瞧着四十来岁,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留着一把梳理整齐的美髯,肩上披着披风,大步走过来时,带起一阵屋外的寒意。 在桌旁站定后,他非常自然地转了下身子,侧面对着白玉深。 夏鸢笑着抬头看他:“胡长老,多时不见,您这武功似有精进呀。” 胡长老轻抚着胡须,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是老了,不及夏姑娘风采依旧啊” “多谢您夸赞,夏鸢愧领了。”夏鸢款款起身,向几个师弟师妹介绍道:“师弟,师妹,这位是合阳派的胡长老。” 然后向胡长老介绍几人:“我的这两位师弟想必您见过,楚河、白玉深,这位是我师父的爱女,楚云丝,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弟,贺石。” “在下自然是见过白公子和楚公子的,两位公子年纪轻轻武功不凡,是我们门里诸多青年学习的榜样啊,哈哈哈。” 胡长老的目光扫过白玉深和楚河,在楚云丝身上略微停顿片刻后,落在了贺石的脸上,不由得啧啧赞道:“这位贺小公子,之前在下也只听闻在习武上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却没想到竟还是个如此俊俏的小郎君,真是少年英才呀!” 贺石闻言微微一笑:“胡长老您过奖了,我如今年纪尚小,与贵派英杰相比,差的还远着呢。” 胡长老拍了拍手:“好好好,贺小公子小小年纪,这说话的功夫也是不得了,夏姑娘,你们楚氏这是捡了个宝啊。” 夏鸢抿唇微笑:“胡长老客气了,您再这样夸他,他就该不知谦逊,飘飘然了。” 恰好这时候小二从厨房端出了饭菜,正站在不远处,犹豫着要不要送过来。 白玉深眼神好,一眼便看见了他,于是招呼道:“小二,将饭菜端来吧。” 小二这才走过来,从托盘上取下盘子,一一摆放在桌上。 胡长老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了眼那些寻常菜色,开口道:“夏姑娘,你们冒着风雪一路赶来也辛苦了,怎能就吃这些粗茶淡饭?不若去城东那家酒楼,我做东,好好宴请诸位一番?” 夏鸢再次欠身,声音温婉地开口:“胡长老不必客气,我们几个在吃食上并无挑剔,况且这菜已经上来了,也不好再扔掉,就这么吃吧。” 她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凳子:“胡长老可是尚未用过午饭?要么也坐下,同我们几个一起吃顿便饭?” 胡长老笑着摆摆手:“不了不了,既如此,在下也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之间的热闹了,那便先行告辞,届时在山门口迎接诸位。” 夏鸢点头:“胡长老慢走,雪天路滑,您当心些,我们几个就不送了。” “好好好,夏姑娘快坐下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在下告辞。” 望着胡长老的身影走出客栈大门,夏鸢这才撩了撩狐裘衣摆,坐了下来。 楚云丝给她碗里夹了块豆腐,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姐,这人是合阳派的?看着也不像啊。” 夏鸢吃了她给的豆腐,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怎么个不像法?” 楚云丝撇撇嘴:“大家都说合阳派的人眼高于顶,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的身份四处横行霸道,甚至连官府的人都不放在眼中,但我看这个胡长老好像还挺好说话的嘛。” “他可是整个江湖上都有名的笑面虎,你若是被他的表象骗了,那可就完了,以后有你受的。” “啊?”楚云丝睁大眼睛,“他这么坏?” “也不能说坏,江湖中人,皆是如此,没点城府怎么生存?只是他的城府比别人更深罢了。” 夏鸢及时收起这个话题,招呼众人:“快吃饭吧,一会儿真该凉了。” 第89章 【初露锋芒】 几人吃完饭,坐着歇了歇,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发继续前往合阳派。 夏鸢托店小二给五个人一人买了一顶斗笠,戴好后系上绳子,勉强也能挡些风雪。 再次跨上吃饱喝足的骏马,按照先前的顺序,由夏鸢打头,穿过街道出了城。 这雪已经下了大半日,不但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连带着风也大了起来,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官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马儿一路小跑,溅起掺着泥的雪团。 夏鸢把狐裘的衣领拉高,挡住下半张脸,眯眼向着远处。 前方白茫茫的混沌里,似乎有几个小黑点在蠕动。 她回头看了白玉深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轻夹马腹跟上去,与夏鸢并排而行。 “有三个人,瞧打扮,像是欧阳家的弟子。” 白玉深眯着被刺骨寒风侵袭的双眸,扭头看了夏鸢一眼,“师姐,要追上去吗?” 夏鸢轻轻摇头:“不必了,风雪太大。” 她回头看了一眼楚云丝。 从未出过远门的楚云丝第一次横跨两州,就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大暴雪。 此刻的她已经被夹着无数雪粒的朔风吹得头昏脑胀,正把头埋进披风里,只露出半个黑乎乎的后脑勺,任由身旁的贺石一并扯着缰绳往前跑。 夏鸢与贺石对视一眼,贺石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 要说冬日的大雪,朔州与林州可谓不相上下,每年都有不少房屋被压垮,牲畜和人被冻死的事件,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候。 况且此时身上穿着舒适保暖的衣裳,外面裹着厚实抗风的狐裘,还不用在深至大腿的雪地中走路,已经是很舒服的了。 所以他除了自己赶路,还能帮楚云丝一并牵着马,紧紧跟随在夏鸢和白玉深身后。 队伍的最后方,楚河将斗笠压低遮住眉眼,腰背松弛,整个人随着马匹奔跑的动作前后晃荡,眼看着都快要睡着了。 突然,他猛地抬起了斗笠的前沿,迅速环顾四周,原本放松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右手则缓缓放在了剑柄上。 就在方才的某个瞬间,他又清晰地察觉到了那个熟悉的窥视。 那神秘女子又出现了吗? —————— 何玉坐在躺椅上,看着手里的手机。 小小的屏幕上,五匹骏马载着人,小步奔跑在漫天风雪中。 在此画面之上,是一个展开的对话框。 【任务一:初露锋芒】 【任务描述:经过长达一年的练习,少侠贺石即将出道,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大舞台上,请你悄悄努力,务必让他来一场惊艳所有人的首场演出。】 【任务要求:请让贺石的名字在江湖上开始流传。】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280,白银*50,乘风符*1,万能钥匙*1】 且不说要如何完成这个最新的任务,就说刚刚,何玉在【沉浸】式上线后,突然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天气里根本无法隐身。 因为雪花落在身上,会把她的身形勾勒出来。 下了雪的地面也不能乱走,走一步一个脚印,跟闹鬼似的。 没办法,她只好久违地玩起了【手游】模式。 但是手游模式的局限性太高了,不方便何玉暗中搞事,这样的话,这个任务或许有点不那么好完成。 虽然贺石的天赋确实无人能出其右,但毕竟他只练了一年,江湖上的其他年轻天骄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单靠他自己,恐怕很难做到惊艳所有人。 不过,应该可以试试几乎没用过的【外置】模式,即便效果不如【沉浸】,但是也比手游好一些。 这么想着,何玉关掉了【任务】面板,放大画面,准备看看贺石,然后就瞥见了队伍末尾的楚河那如临大敌的反应。 她划拉屏幕的手指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前几天何玉上线的时候,在楚峥院子里的石桌上发现了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天知道当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读完这封信的。 信里先是写了一大段的寒暄套近乎的说辞,接着又很委婉地提醒自己没事不要在山庄里面闲逛,特别是不要随便进别人家的院子,要尊重个人隐私,以免发生误会。 何玉不知道这信是游戏给的彩蛋,还是真的楚峥写的信。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会在心里夸一夸游戏策划的创意,然后一笑而过。 如果是后者…… 那么其中的逻辑简直细思极恐。 何玉细细地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很像某些文学作品中,那个莫名入侵其他世界的第四天灾。 隔着屏幕,她轻轻点了点贺石戴着斗笠的脑袋,纷乱的思绪纠缠,目光不由得放空。 如果自己的猜想是对的,那么贺石会是真实存在的吗? 真正的,活生生地生活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 屏幕中一成不变的画面突然出现了变化,领队的夏鸢拽紧缰绳,带着整个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何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微微坐直了身体。 在五人的前方,官道旁有几匹马,于风雪中垂头站着,紧紧挨着身边的同伴。 而在马匹身后的背风处,两个穿着相同服饰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其中一人的怀里还躺着个人,身上的衣裳与另外两人相同,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门派。 察觉到身边的官道上停下了几匹马,正拿着水囊给躺着那人喝水的年轻男子警惕地扭头,一边盯着正在下马的几人看,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向怀里。 直到那抹红衣在暴雪中显露出身形和面容,年轻男子戒备的神情才突兀一松,转而从眼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 他扭头对自己的同伴喊了一句话。 【欧阳剑:是楚氏的夏姑娘!冶冰,咱们有救了!】 叫冶冰的年轻女子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线条流畅的鹅蛋脸,一双斜飞的剑眉为她柔和的长相添了几分英气。 【欧阳冶冰:是吗?那太好了。】 两人说话间,夏鸢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微微弯下腰,看了一眼昏迷的那人。 【夏鸢:这是怎么了?】 第90章 合阳派 【欧阳剑:小春昨日在福来县吃炖鸡吃坏了肚子,今日被这大雪一激,就发热了。】 欧阳剑站起身,给夏鸢让开了地方。 【欧阳剑:我们说在永宁城给他找个医者瞧一瞧,他说用不着,一定得坚持着去了合阳派,让合阳派的人花钱给他瞧病,谁曾想刚刚突然就晕倒了,直接摔下了马。】 夏鸢轻轻拨开蒙在那人脸上的布巾,露出来一张烧得潮红的娃娃脸,眼睛紧紧闭着,看着年纪很小,跟贺石差不多大。 夏鸢回身,朝着后方招招手。 不过几个呼吸间,白玉深便走了过来 【白玉深:师姐,你找我?】 【夏鸢:三师弟,临行前拿的回春丸还有一些,你去取一粒来,先给这孩子稳住病情。】 白玉深没多问什么,转身回去取了一个小瓷瓶回来。 夏鸢脱下羊皮手套,从瓶子里倒出一粒小巧的褐色丹丸,塞进欧阳春嘴里,运转内力帮他把药顺下去。 感受到药力化开后,夏鸢站起身。 【夏鸢:不出一刻钟他便会醒来,但是这热却退不下去,你们还是要尽快赶到合阳派,找医者来看,免得把人烧糊涂了。】 欧阳剑搓了搓手,暗戳戳地凑到夏鸢身边。 【欧阳剑:夏姑娘,多谢你及时相救,在下欧阳剑,想必你未曾听说过……】 夏鸢的下半张脸被雪白狐裘挡着,一双凤目微微弯起,看向欧阳剑。 【夏鸢:我知道你,你父亲是欧阳巨峰前辈,今年年中我们还见过一次面,当时我师父托前辈打造了一张弓。】 欧阳剑的双眸微微睁大,年轻青涩的脸上满是激动。 【欧阳剑:夏姑娘,想不到你竟记得我,我……】 白玉深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 【白玉深:咳,师姐,咱们该走了,小师妹和小师弟都冷的厉害。】 欧阳剑这才意识到夏鸢身后还立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不由得尴尬一笑。 【欧阳剑:哈哈哈,你瞧我,心情太激动,都忘了正事。】 他从欧阳冶冰手里接过欧阳春,呲着大牙对夏鸢笑。 【欧阳剑:不打扰夏姑娘赶路,你们快些走吧,这儿太冷了,稍后咱们合阳派见。】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欧阳冶冰朝夏鸢和白玉深拱拱手。 【欧阳冶冰:多谢楚氏的二位少侠搭救。】 夏鸢回了一礼。 【夏鸢:客气了,顺手而为,不足挂齿。】 说罢,她便领着白玉深回了官道上。 楚云丝和贺石坐在马上,楚河站在地上,扶着剑立在他二人身旁。 见夏鸢和白玉深回来,他扯了扯手里的缰绳,轻巧地上了马。 夏鸢和白玉深也先后上马,夏鸢轻甩缰绳,口中轻叱。 【夏鸢:驾!】 骏马迈开蹄子,继续朝着远处奔去。 他们走后不久,何玉看到那三个欧阳家的人也骑着马上了官道。 欧阳剑怀里抱着欧阳春,两人骑一匹马走在前头,欧阳冶冰则牵着空出来的马,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往合阳派赶去。 何玉正要跟上去,就瞥见后方远处好像又有人骑马赶来,似乎还拉着一辆马车。 她控制着视角,转了个方向。 远处赶来的这伙人速度很慢。 最前方有两个男子骑着马,打扮的很是精干,后面跟着一辆由四匹上好的娑源宝马拉着的巨大马车。 马车车架所使用的木料的色泽和纹路都很美,通体雕刻着一副众生百相图,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刻灯笼,大冬天的,那竹灯却翠绿如新,在风雪中左摇右晃。 赶车的车夫个子很高,有些驼背,整个人裹在厚实的棉衣里,瞧不清长得什么样子。 何玉的视角停在官道一侧,那马车四平八稳地驶过她眼前,车窗关的紧紧的,车后同样跟着骑马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这些人有点意思。 何玉跟上了他们。 她放大画面,扒在那辆马车上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嘶”了一声。 好家伙,这马车的车架居然是由降香黄檀做的!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南黄花梨木,在现实世界,这可是被称为“国宝”的名贵木料啊,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做成了马车? 原本以为楚氏就已经够有钱了,但和这位不露面的神秘富豪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哇…… 何玉不由得感叹,不管在哪个世界,贫富差距带来的鸿沟都是人们所不能想象的。 富豪的心态非常稳,大概也是因为那一眼贵的马车里非常舒适,总之,他们四马一车不紧不慢地在官道上走着,顶着能冻死人的风雪,悠闲的好像在散步一样。 何玉也不急,在他们身后跟着走,时不时旋转视角,从各个角度欣赏这辆精致的马车。 如果有相机就好了,还能拍下照片留念…… 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何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打开【地图】一看,发现前方名为【合阳派】的一小片地图已经被点亮了。 何玉一怔,顿时明白这是贺石几人已经到地方了,于是果断丢下那慢悠悠的漂亮马车,直接点击【地图】上的地名,跳转到了合阳派。 合阳派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入派前的一大片空地打扫的很干净,其上耸立着一扇恢弘华丽的独特大门。 大约两丈高、三丈宽、七尺厚的天然大理石板中间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外围及内部以上好的金丝楠木包裹,雕刻成了一扇华丽的大门,木料与石料融合的非常妙,整扇大门浑然天成,仿佛一体。 出这一趟远门,何玉也算是跟着长了长见识。 她心中感叹,目光则落在了已经下了马站在大门前的贺石五人,夏鸢作为外交部长,正在与胡长老寒暄。 【胡赴程:诸位,你们先随阿远去休息休息,晚间掌门安排了宴席,届时我派人去接诸位。】 夏鸢点点头。 【夏鸢:那我们便不打扰胡长老,先行告辞了。】 一个一直跟在胡赴程身后的不起眼的青年走过来,带着五人穿过大门,进了合阳派内部。 第91章 又见红光 已经到了目的地,不用在雪地里追着马跑,何玉便将游戏切换成了【外置】模式。 她尝试着控制两只手,一边跟着几人在偌大的院子里七拐八拐地走,一边四处打量着随处可见的各路江湖人士。 这些人大多都三三两两地同行,装扮外貌各不相同,拿着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有的样子可以说的上是怪异。 她甚至看见了一个腰上缠着一条青蛇的青年男子。 这么冷的天,那条又细又长的蛇却不冬眠,一身鳞甲像是上好的翡翠一样,慢慢地在青年的腰身上游走,有种冰冷诡异的美感。 青年的个头不算很高,穿着身绣了银线的黑色衣裤,一头墨发编成小辫,整齐地束起,两道刀锋似的细眉下,眼睛狭长而有神,鼻骨纤薄,嘴唇红润,长了一张很有攻击性的脸。 再加上他十指漆黑的指甲和腰间的那条长蛇,一看就很不好惹。 不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年轻高手,看着像是玩蛊的。 何玉从男子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跟在楚河身后,从一扇拱门中穿过,再转了个弯,最前方的阿远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前是一处僻静的院子,漆了青漆的木门紧闭着。 阿远:“这院子便是我们掌门专门为几位贵客提前准备的下榻之处,一共四间房,都已换好了被褥等一应物品。” 他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门口,朝着阿远行了一礼。 阿远指着这姑娘,对贺石几人说道:“这是这段时间负责照料诸位的丫鬟小荷,有什么需要的便尽管吩咐她。” 夏鸢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垂着头的小姑娘,没说什么,对着阿远客气地点点头:“多谢阿远公子,有劳了。” 阿远向几人拱拱手,沿着原路离开了。 见阿远离开,那个叫小荷的丫鬟抬起了头。 她长得有些清秀,眸子一转,便看出夏鸢是这几人当中主事的,上前对着她行了个礼:“这两位姑娘,还有这几位公子,请随婢子来吧。” 夏鸢虚扶了一下她:“不必多礼,带路走吧。” 楚云丝一直站在夏鸢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见此情景不禁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捏了捏。 她张开的嘴又合上,跟夏鸢一起,最先迈进了院子。 这院子不大,但打扫的很干净,地上的雪也只有薄薄一层,一柄扫帚立在门边。 夏鸢简单分配了一下几人的住处,她和楚云丝住一间房,剩下三间一人一间。 见几人纷纷点头,没什么意见后,夏鸢随意打发小荷去烧些热水来泡茶,带着几人先去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很整洁,地龙烧得旺,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在寒风大雪里长时间奔波的几人身上皆是一松,纷纷脱掉了披风和裘衣。 楚云丝站在窗边,望着小荷关门离开的背影:“这合阳派还真是家大业大,都能给咱们分个丫鬟过来,可想而知他们家到底有多少下人。” 她扭头看着夏鸢:“大师姐,你干嘛要应承下这个小丫鬟啊,咱们在庄里这么多年了,可从没使唤过什么下人端茶倒水,实在是别扭的很。” 楚峥不喜欢达官贵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楚氏山庄从上到下,除了雇来做饭洗衣和拉货的一些个长工,没有一个丫鬟小厮。 山庄内的卫生都是庄众们轮班倒打扫的。 夏鸢几人日常起居,穿衣梳洗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就连从小骄纵着长大楚云丝也不例外。 所以乍一看见有人对着自己卑躬屈膝、端茶倒水的,难免有些别扭。 白玉深笑着看了楚云丝一眼:“小师妹,这小荷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丫鬟,别瞧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那眼神,活络着呢,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楚云丝眨巴眨巴大眼睛:“啊?我怎么没发现?” 夏鸢走过去,与她并肩站在窗前,指了指窗外:“你瞧。” 楚云丝茫然:“瞧什么?” “今日雪大,可这院子里的雪却只有很薄的一层,这么点雪,最多也就是半刻钟便能积下,这说明在我们来之前,有人在一直不停地扫雪。” “而那个小荷,她穿的虽厚,手上却没戴手套,而且双手并无被冻伤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红色都没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楚云丝有些懂了:“所以说,这个小荷会武功?” 夏鸢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这人并不是真正的小荷,而是别有用心之人易容而成的。” 贺石在一旁突然插话:“这么说来,是有人在暗中针对我们?” 夏鸢扬唇,笑容有些冰冷:“不管是那种可能,这个小荷的出现都与合阳派脱不了干系,师父的猜测果然没错,合阳派有问题,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而这鸿门宴,我们还不得不赴,不但要赴,还要赴的漂亮。” 她看着贺石,平日里总是柔和的目光严肃起来:“小师弟,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都要跟在我们几人身边,不可单独行动,还有你,小师妹。” 楚云丝立马站直了身体:“我知道!我一定不会离开大师姐的视线!” 夏鸢点了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师弟的天才之名已经不再是秘密,有的是别有用心之人不想让你成长起来,成为继师父之后,再续楚氏五十年辉煌的人物。” 贺石道:“大师姐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白玉深靠在桌边,一把搂住贺石的脖子:“师姐你放心,只要小师弟在我目光之内,保管让别人伤不了他一根毫毛!” 贺石身子一歪,被勒得翻了个白眼。 楚云丝在一旁哈哈大笑:“三师兄快松手,这还没等坏蛋出手呢,小师弟就要先被你误伤啦!” “嗯?我瞧瞧……” 白玉深的手臂一松,歪过头看贺石脸色,表情严肃,作势要去探他的鼻息。 “哈哈哈哈……” 看着贺石无奈的表情,楚云丝的笑声变得更大了。 夏鸢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跟她一起捂着唇轻笑起来。 一直安静站着的楚河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而此刻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何玉都不知道。 因为从院子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就被那道闪烁的红光吸引住了。 第92章 首席大弟子和她的四个挂件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小荷提着水壶出了院子,也没做犹豫,径直朝着左边的路走去。 这丫鬟很熟悉路嘛,想来应该就是合阳派的人。 何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去厨房舀了水,又提着那水壶往院子走,全程都低着头,没有做任何余外的事。 等她进了院子时,贺石几人都已经回了各自的房间。 院子的西南角上有个小厨房,小荷提着水进去,不一会儿,厨房的烟囱里便升起了缕缕炊烟。 何玉像个跟踪狂一样,一直紧紧跟着小荷。 但直到太阳落山,夜幕初上,有人来通知贺石几人去前院赴宴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异常。 甚至还又出去一趟,带人回来给小厨房的水缸填满了水。 紧接着就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看样子是在给贺石几人烧洗澡水。 瞧她的表现,俨然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丫鬟。 但何玉可不会这么认为,毕竟视线中的红光是不会作假的。 虽然暂时没在她身上发现线索,但前院的晚宴是必须参加的,否则会错过很多线索。 于是她只能暂时放弃监视小荷。 正当何玉要离开时,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还有个可以帮得上忙的小伙伴。 她打开【家园】,放出了还在睡觉的阿冷。 阿冷近日无事,窝在笼子里睡得正香呢,突然身下一空,下意识地张开了双翅。 还没等它睁开双眼,就感觉自己好像换了个环境,四周的温度断崖式的下跌,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吹在了脑袋上。 !! 阿冷昏昏沉沉的脑瓜子陡然清醒,连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空在一处陌生的院子的上空。 院角那棵枣树的枝干上压着厚厚的雪,主人站在院门口,仰头望着自己。 脑海中浮现出主人的命令,阿冷扑棱着翅膀落在枣树的枝丫上,抖抖腿上沾着的雪,歪过脑袋看向正坐在厨房里烧水的人类。 正托腮想着什么的小荷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透过大张的厨房门向外看了一眼,发现那棵树上站了只大乌鸦。 乌鸦时不时低下头用黑漆漆的鸟喙梳理羽毛,一双血红色的豆豆眼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唉,今年冬天的雪太厚,连乌鸦都找不到食物了。 小荷叹口气,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它,而是继续托腮看着灶火走神。 何玉看着这一幕,满意地收回目光,离开了小院。 冬夜寒冷,合阳派的前院却很热闹。 暖光融融的灯笼高高挂起,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在小径游廊中来回穿梭,手里抬着沉重的保温食盒,源源不断的送到一座大堂之中。 何玉切换成【沉浸】模式,跟在一个小丫鬟身后走进大堂。 扑面而来的暖香薰得她怔了怔,视线扫过坐在上首的几个人,很轻易地在一旁找到了贺石他们。 何玉绕过寒暄攀谈的人群,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贺石身后。 贺石和白玉深坐在一桌,位于夏鸢身后,旁边则坐着楚河和楚云丝。 偶尔有其他门派的人过来打招呼,也都是由夏鸢接话,其余四人都在吃吃喝喝,时不时还要交头接耳一下。 何玉小心翼翼地靠近几人,想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小师弟,这盅槐蜜乳酥你不吃是吧?不吃就给师姐拿过来。” 楚云丝朝贺石挤挤眼睛,贺石端起那盏白瓷盅递给她。 楚云丝接过,喜滋滋地拿勺子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白玉深身子后仰,越过贺石小声对楚云丝道:“我吃着这烤乳鸽也挺好,你不吃便给我拿来吧。” 楚云丝两只手占着,眼神示意楚河把烤乳鸽递给白玉深。 楚河嘴里包着一口菜,端起盘子,也不回头,从后面给白玉深递了过去。 白玉深接过,两指捏住乳鸽的身子就往嘴里放。 “……” 何玉看一眼坐在前方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楚氏山庄大弟子夏鸢,又看一眼坐在后面只顾着搂席的四个挂件。 顿时明白了楚峥宁愿忍着每日处理事务也同意让夏鸢跟来的原因…… 就在这时,前面的主位处响起了一道洪亮又很有磁性的声音,人声鼎沸的大堂为之一静。 这让何玉想起了大学时实习的那家公司的老总,他在开会时讲话的腔调和语气跟这个很像。 她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往上首看去。 主位的桌案前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 说老者其实也不太准确,此人虽然头发花白,面带皱纹,但通身的气派和给人的感觉都像个气血旺盛的年轻人,与那衰老的外表相结合,无端的让人感觉有些别扭和不舒服。 何玉知道这就是合阳派的掌门钟鹤山,楚峥嘴里诡计多端的老东西。 “感谢诸位赏脸,前来参加我儿的大婚喜宴,这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先敬诸位一杯。” 钟鹤山腰背挺直,面带笑容,举着酒杯向众人示意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底下坐着的人们也纷纷端起酒杯,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一边干掉了自己的酒。 贺石和楚云丝没喝,他们的酒杯里是夏鸢提前倒好的果露,一杯下肚,酸甜开胃。 “这第二杯啊,就是在这个大喜之日的前夕,恭祝诸位武功精进、财源滚滚!干了!” 一帮人又一起喝了第二杯酒。 钟鹤山放下酒杯,又立马斟满端起来:“第三杯,老夫替犬子赔个不是,他今夜忙着准备明日迎亲的东西,顾不上亲自前来感谢诸位,便由老夫,来替他喝这杯酒,干!” 话音刚落,他便仰头再次干了酒,底下众人也都照做。 喝完开场的三杯酒后,钟鹤山的脸上笑容更甚,他朝着众人抬抬手:“诸位,今夜不必拘束,痛快畅饮!” 众人纷纷称是,一时间推杯换盏,气氛热闹不已。 夏鸢应付走第四波过来敬酒的人,款款坐下,伸手揉了揉额头。 即便她酒量甚好,也实在架不住今夜敬酒的人多,这会儿已经稍有些上头,雪白的肌肤上也浮起了淡淡绯红。 楚云丝递给她一块沾了凉水的帕子,夏鸢接过后,轻轻擦了擦脸。 白玉深往前探了探身,微微皱眉道:“师姐,你还好吗?不如接下来的酒你就别喝了,交给我吧。” 夏鸢侧过脸,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玉深近在咫尺的面孔,半晌后嗤笑一声:“你?” 第93章 现场的气氛欢乐极了 白玉深没听见夏鸢说什么。 他只觉得面前那两瓣红润的唇瓣微张时,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酒香拂过自己的鼻端,莫名奇妙的,鼻尖开始痒了起来,连带着脸颊似乎都在隐隐发烫。 他呆呆地看着与自己不过半尺远的略带醉意的熟悉脸庞,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一个念头—— 他好像离师姐有些太近了,这很失礼。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白玉深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往后仰头,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夏鸢倒是一动不动,眯眼笑着看他:“你瞧瞧,还没喝呢,便要醉了,你那点酒量,在庄里耍耍酒疯便罢了,可莫在外面丢人啦。” 白玉深支支吾吾地辩解:“我酒品好着呢,何时耍过酒疯?” “去岁除夕……” 话说一半,夏鸢突然住了口。 她眨眨眼睛,坐直了身体,随意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白玉深呆呆地看着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眼睛慢慢睁大:“师姐,你,原来你记着?!” 夏鸢没说话,恰好此时又有人来敬酒,她便站起身去应付来人。 白玉深直直地坐在原地,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云丝从楚河身后探出脑袋,小声问他:“三师兄!到底什么事啊?是你喝醉了耍酒疯吗?” 白玉深没听见她的话,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深受打击。 楚云丝看贺石:“小师弟,去年除夕的时候,你还和三师兄住一个院子,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石一脸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看着夏鸢和白玉深,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从在永宁城的那时候,这两个人就很奇怪,现在又谈起了去年除夕的事,行为更是反常的厉害。 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 贺石去看楚河。 楚河安静地坐在席上,手中端着一杯果露慢慢喝着,眼神似乎一直在四周各个门派的席位上流转,并未对白玉深和夏鸢二人多加关注。 他又看向楚云丝。 楚云丝一手抱胸,一手食指与拇指张开,撑在下巴上,眼神中满是若有所思。 贺石眸底微微一亮。 看来四师姐好像知道些什么,不如等宴席散了私下里去问问她。 何玉靠在柱子上,看着贺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太逗了这孩子,傻乎乎的。 不过想想也是,还不到十三岁呢,放在现实世界就是个念初中的小男孩。 男孩子一般要更晚熟一些,什么都不懂也正常。 何玉一直在专注地看贺石的热闹,余光突然瞥见正在跟夏鸢喝酒的人似乎一直在向这边张望。 她定睛一看。 好家伙,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夏鸢也发现了眼前之人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温和地笑了笑:“我见逯公子一直在看那个方向,不知可是看见了什么旧相识?” 逯灼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哈哈哈,实在是抱歉,夏姑娘,在下确实瞧见一位故人。” 他指了指垂着头坐在夏鸢身后的贺石:“不知这位公子是……” 夏鸢回头一看,惊讶道:“小师弟?” 贺石听见夏鸢的声音,从思绪中拔出心神,抬头看向她:“大师姐,唤我何事?” 然后便看见了一脸惊喜的逯灼。 逯灼睁大眼睛向前一步,声音下意识提高了一截,充满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还真的是你啊恩人,不知那位无名……” 夏鸢眸光一闪。 贺石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他和姐姐外出散心时,意外救下的那个化岭剑宫的弟子逯灼,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还没等他想好对策做出反应,那逯灼便抢先开了口,一张嘴就要把姐姐的事抖搂出去。 贺石噌的一下站起来,正要说些什么打断他的话时,站在他身前的夏鸢便抢先开口了:“想不到逯公子还认识我们楚氏的小师弟,来,我为你正式介绍一下。” 夏鸢侧过身子,把身后的贺石让出来,笑着说:“这是我师父去年年末新收的关门弟子,贺石。小师弟,这位是化岭剑宫七剑主之一赤霞剑主的关门弟子,逯灼。” 贺石扬起笑容,率先向逯灼打招呼:“逯师兄好,久闻化岭剑宫之名,今日得见逯师兄,果然一表人才,气质不凡。” 逯灼眼神清澈,还是那一套浑身闪闪发光的装扮,他挠挠头,见话题已经进行到了这儿,也不好再问那位无名氏前辈的近况,于是便顺着话说道:“贺师弟好,贺师弟谬赞了,在下武功平平,当不得师弟如此盛赞。” 说罢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贺石见状,便学着他的样子一并笑,夏鸢抬起手帕挡住唇,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三人之间氛围融洽、其乐融融,倘若让不认识的外人一看,定会以为这三人是同门感情甚笃的师姐弟呢。 突然,一道很有腔调的声音加入了这片整齐的笑声中。 钟鹤山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几人:“诸位贤侄,这是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不如说与我老头子听听?” 笑声戛然而止。 夏鸢朝钟鹤山行了一礼:“拜见钟掌门,我们只是聊一些玩笑话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没什么意思的。” 逯灼看了夏鸢一眼,也转过身拱手:“拜见钟掌门,让您见笑了。” 夏鸢身后的白玉深三人也站了起来,跟贺石一起,朝这老头行了一礼。 钟鹤山举了举酒杯:“哈哈哈哈,哪里哪里,老夫年纪大了,就爱看小辈们嬉笑玩闹,看一看便好像也跟着年轻了一样,来,老夫敬你们一杯!” 夏鸢几人纷纷端起酒杯,贺石和楚云丝照例端起了装着果露的杯子。 几人看着钟鹤山,只等他带头干掉杯中酒。 谁知钟鹤山捏着酒杯,却并不急着喝酒,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贺石和楚云丝。 “这两位贤侄想必就是楚庄主的爱女和去年新收的关门弟子了吧?” 他上下打量两人一眼,接着笑道:“二位可是嫌我合阳派酒水简陋,不肯赏脸,只喝些没滋味的果露来充数啊?” 第94章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此话一出,夏鸢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她的身后,白玉深浓眉微挑,上下打量了钟鹤山一眼,楚河原本垂着的眼皮也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周围一圈的宾客看似是在做各自的事,实际上在钟鹤山过来时,便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边。 此刻见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纷纷不约而同地降低了说话的声音,或明或暗地看着处于风暴中心的几人。 这一小片热闹的酒席似有些冷场,钟鹤山笑着,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仿佛只是随意问问,关心晚辈一样。 “钟掌门,贵派的酒是好酒,只是我与师弟实在无福消受。” “您可能不知,我二人只要一喝酒,身上便会起红疹子,又疼又痒,难受的厉害。” 出乎意料的,是楚云丝先开口说话了。 她小小地往前迈了一步,侧身挡住贺石,清澈的杏眼直视钟鹤山:“想来钟掌门会体谅我们两个晚辈吧。” “楚姑娘哪里的话,你们不能喝这酒,我还能强逼不成?” 钟鹤山哈哈大笑,转头嘱咐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你去库房,把二小姐今年夏天得来的葡萄酒拿一瓶来,给两位贤侄尝尝。” 小丫鬟领命走了。 逯灼在一旁小声说:“那葡萄酒不也是酒么。” “哦?这不是逯贤侄吗?”钟鹤山像是才看见逯灼一样,笑呵呵地看着他,“说起来,我也有多时不曾见过赤霞剑主了,不知她近日可好?” 逯灼:“家师近日身体康健,心情舒畅,有劳钟掌门挂心了。” “那便好,那便好啊,哈哈哈。” 钟鹤山笑容豪爽,抬手拍拍逯灼的肩膀,扭头对夏鸢几人说,“几位贤侄随意,随意啊,我去那边转转。” 他说完,转个了身,脚步悠闲地往后面走去。 那几桌的客人见他过来,纷纷提前起身相迎,脸上笑容灿烂,好不热闹。 夏鸢面上的酒意已然散去,她望着钟鹤山的背影,嘴角挂着一贯的微笑,只是眼神冷的吓人。 楚云丝嘟囔道:“这姓钟的,光会倚老卖老,都说了不能喝酒,还吩咐人往来拿。” 白玉深在一旁小声提醒她:“小师妹,当心隔墙有耳。” 楚云丝撇撇嘴,一甩衣袖,重新坐在了席位上。 逯灼挠了挠头,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对夏鸢说:“我怎么觉着钟掌门似乎对你我两个门派有些意见啊,方才那么长时间不来夏姑娘你这儿敬酒,我一来,他便来,明显是不想让你我过多交流。” 夏鸢轻轻点头:“逯公子说的不错,不知你们剑宫的人今日住在何处?” 逯灼说了一个地址。 夏鸢沉默片刻,柳眉微蹙:“竟是距离我们住处最远的院子……” 逯灼一怔,也垂眸思考起来。 夏鸢表情不变,嘴唇微动,微不可察的声音宛如细线般钻进对方耳中:“散席后,我去找你们。” 逯灼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恢复正常音量,又聊了几句后,逯灼便告辞离开了。 恰在此时,那个小丫鬟怀里抱了一瓶酒回来。 钟鹤山接过那个长长的琉璃瓶,走到夏鸢几人的席位边上。 他拔开瓶塞,在周围众人的目光中,微微弯腰,就要亲自给楚云丝和贺石的酒杯中斟酒。 感受到周围直勾勾的目光,贺石和楚云丝不得不双手捧着杯子站起身来接酒。 大庭广众之下,面对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否则的话,那么多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钟鹤山面色不变,一边倒,一边笑着介绍:“此酒名为宝石红,是娑源皇室专用的御酒,口感酸甜不涩,后味悠长,滋味十分独特,最关键的是,怎么喝都不醉人。” 他倒完酒,拿着酒瓶后退一步,笑得眼角皱纹叠起:“尝尝吧,二位贤侄,这可比果露好喝多了。” 夏鸢双眸微微眯起,她也没想到钟鹤山竟然能放下面子给两个晚辈斟酒,现在这酒倒满,真是不喝也不行了。 楚云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心里像吞了只苍蝇那样恶心,但她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端着酒杯朝钟鹤山敬了一下:“多谢钟掌门厚爱。” 说完便一口喝干了那酒。 酒刚下肚,她的小脸便腾的一下红了,垂着头有些站不稳。 身旁的楚河下意识扶了她一下,触手只觉得那只细瘦的胳膊烫的厉害。 他抬头,目光扫过钟鹤山的脸,落在了夏鸢身上:“大师姐,小师妹醉了。” 夏鸢银牙暗咬,看向笑眯眯的钟鹤山:“钟掌门,我师妹不胜酒力,已然醉倒,不如由我送她回院子休息片刻,免得打扰在场诸位的雅兴。” 钟鹤山笑着摆摆手:“哎,贤侄说的哪里话,快快送楚贤侄去休息吧,我也是实在没想到,楚贤侄竟是一点酒也沾不得,这次是我的不是。” 他转头吩咐离得最近的丫鬟:“你,现在去厨房煮碗醒酒汤给楚贤侄送去。” 夏鸢朝他行了一礼,从楚河手中接过楚云丝:“那晚辈便告辞了。” 她看看白玉深和楚河:“照看好小师弟。” 白玉深和楚河点了点头。 钟鹤山望着夏鸢和楚云丝的背影穿过人群走向大门,眸中精光一闪。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贺石:“贺贤侄,你这酒……” 白玉深目光一厉,正要说什么时,贺石已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如此好酒,晚辈定是要尝一尝的。” 他说罢便将那酒一饮而尽,末了还向钟鹤山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酒杯。 钟鹤山抚掌笑道:“甚好甚好,滋味不错吧?” 他把那瓶酒放在贺石桌上:“多品品,贤侄可千万别客气。” 贺石朝他一笑,梨涡浅浅地盛着光,剔透的眸中没有一丝阴霾。 倒把钟鹤山看得一愣。 夏鸢走了,他也没再缠着楚氏剩余的三人说话,而是转身走上了主位坐下。 让身边的丫鬟给自己的酒杯中满上酒,钟鹤山拿起杯子,向后靠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品着。 边喝边瞧着下面坐着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眸中划过笑意。 突然,那抹笑意有些僵住了。 一阵腹痛之感突兀地翻涌上来,伴随着的,还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 钟鹤山眉头皱起,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第95章 钟鹤山好像……在了裤子里 在原地坐了片刻后,腹痛丝毫没有缓解。 钟鹤山尝试运转内力化解,却没想到那痛感反而像被催化了一样,骤然加强,疼得他脸色发白。 与此同时,感受着越来越强烈的某种冲动,钟鹤山身上的汗毛根根起立,额角也隐隐渗出汗珠。 他终于忍不住了。 勉强维持着表情姿态不变,钟鹤山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小步往大堂外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搭话,为了不露出破绽,钟鹤山只能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勉强笑着与人寒暄几句。 这短短的一小段路,他走的异常艰难。 眼看着终于就要到门口了,希望就在眼前,钟鹤山紧咬的牙关微微放松,眸底似乎也有了光。 还隔着一段距离,他便迫不及待地抬起手,就要在能够着那扇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它推开。 “钟掌门!在下敬您一杯——” 一道黑影突然从侧面闪出来,直挺挺地站在了钟鹤山伸出的手掌前,脸上挂着热络又得体的微笑。 “噗——” 忽然响起的低沉而隐秘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一股熟悉又难言的味道弥漫开来,笼罩在门口的这一小片地方。 钟鹤山的脸色黑的吓人,他眸光闪烁地盯着拦在眼前的男子,牙都快咬烂了:“滚!” 男子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明晃晃的杀意,顿时整个人都吓得僵住了。 他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连忙左脚打右脚地转了个身,给对方让开了路。 钟鹤山几乎是在瞬间便扑过去推开大门,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一阵冷风从开启的门缝灌进大堂,停滞的空气开始了流动。 “咦,怎么突然这么臭啊?谁吃错东西了?” 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眉头皱起,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望向臭味的来源。 “老张?可是你……” 被称为老张的男子呆立在臭气中,表情看着都快哭了,哽咽道:“是……是我放的……” 回想起方才钟掌门那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男子只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 天可怜见的,他只是来敬杯酒,拍拍马屁啊! 明明之前那么多人都敬了酒,为什么偏偏是他…… 男子捂着脸,灰溜溜地坐回了席位,满心忐忑地等着钟鹤山回来。 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教训自己,总不能真的杀人灭口吧…… 呜呜呜…… 钟鹤山这一走,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一直隐身站在角落里的何玉将发生的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得意地扬起嘴角,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药瓶。 【‘强力泻药’:即便是铜肠铁胃的人,也不可能免疫它的摧残(运转内力会催化药性,内力越深厚,药效越强)。】 【回收价:白银*2】 这【强力泻药】是上一次【杂货店】刷新后出现在货架上的物品。 玩了这么长时间的游戏,何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缺德的道具,当场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想到刚才钟鹤山那既生气又窘迫的表情,何玉的心里一阵舒畅。 活该! 他爹的,想不到都来了古代了,居然还有那种“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式劝酒的傻*。 人家楚云丝都明确说了不能喝,一喝就过敏,这老登还硬逼着人家喝。 完了还假惺惺地在那说什么“我也没想到她是真的一滴酒都不能沾啊”。 都把话扔你脸上了,还能厚脸皮装没听见。 这下老登有的受了,何玉下的剂量有点猛,他估计得拉到后半夜。 喜滋滋地收起瓶子,何玉走向了安静坐着的贺石三人。 他们一直都在暗暗关注着钟鹤山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把他那莫名其妙的表现看在了眼里。 只是他们坐的离大门有些远,没闻到那阵臭味,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玉深点点贺石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耳边:“哎,小石头,你看钟鹤山那样子,是不是有点像中毒了?” 贺石歪头看着钟鹤山的背影,目光落在了对方紧紧夹着的两条腿上,疑惑道:“不太像啊……” 楚河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语出惊人:“他腹泻,方才好像还……在了裤子里。” 什么??? 白玉深和贺石同时睁大了双眼。 白玉深压低声音凑近楚河:“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楚河示意他看门口那一圈人的表情,然后又道:“你看火刀门那个长老,方才便是他和钟鹤山在门口搭话,被钟鹤山喝退后,就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生无可恋地坐在那。” “火刀门是合阳派的附庸门派,每年给合阳派上贡不少东西,若不是真的惹恼了钟鹤山,他是不会随意呵斥火刀门的人的。” “再结合门口那群人捂鼻子扇风的动作,也就可以推断出,钟鹤山方才急着出去找茅厕,被人中途拦下,情急之下不小心那什么,这才恼羞成怒骂了人。” 白玉深和贺石一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眼中皆是憋不住的笑意。 白玉深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真是老天有眼啊,让他吃坏了肚子,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想来对这种好面子的老前辈来说,比砍他一刀都难受。” 楚河端起杯子喝水,眸中也闪过笑意。 只有贺石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子。 半晌后,他缓缓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整个大堂一圈。 就在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时,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还颇具安抚性质地拍了拍。 贺石一怔,连忙垂下眼睫,藏住眸底浮现的惊喜,借着喝水的空档,用杯子和手挡住了扬起的嘴角。 果然是姐姐。 她一定是看不惯那个钟鹤山的行径,这才略施小惩,给他个教训。 楚河注意到了贺石情绪的变化,顿时眸光微微一闪。 莫非—— 是那位神秘前辈出手了? 为了替贺石出气,悄无声息地给钟鹤山的酒里下了泻药。 好惊人的功夫,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中,给身为成名已久的老前辈钟鹤山下药。 这一瞬间,在楚河的心目中,那位神秘女子强悍的身形再次拔高一截,都快能赶上楚峥了。 白玉深乐呵呵地撑着下巴,思量着一会儿散席后便去找大师姐,与她分享这个大快人心的故事。 第96章 又见魏不语 贺石身后,何玉缓缓收回手,看着小孩乌发浓密的后脑勺,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种想弹他一个脑瓜崩的冲动。 好在系统突然闪烁起来的界面打断了她这个缺德的想法。 何玉看着不停散发红光的【家园】,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阿冷那边在呼叫自己。 她丢开留下继续看热闹的心思,直接拉开门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楚氏一行人居住的小院里,一扇常人看不见的木门凭空浮现。 紧接着,门被一把推开,隐身的何玉迈出长腿,踩在了地上。 与前院的灯火通明不同,这小院里只点了一盏灯笼,挂在屋檐下,随着寒风摇晃, 它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显得颇有些冷冷清清的。 何玉看了一眼夏鸢和楚云丝的房间。 那间屋里点着灯,昏黄的光从窗户上透出来,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何玉抬头,阿冷张开双翅,轻轻落在了她肩膀上,开始梳理羽毛。 何玉扭过头看它:‘小荷人呢?’ 阿冷的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暗光。 它歪头思考,弄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后,再次飞起来,往院外飞去。 何玉跟上它。 一人一鸟在后院的小路上飞快穿梭,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前。 阿冷扑棱着翅膀落在院墙上,先看看院子里,又扭头看看何玉,然后便垂下头不动了。 何玉见此,知道是到地方了,没做什么犹豫,直接进了院子。 推门,出来—— 何玉落地的瞬间,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 两人相距最多半米,何玉甚至能看见他眉毛上挂着白霜。 !!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没发出声音,看了一眼红光大盛的正房窗户,立马把门丢过去,闪现到了窗前,这才在心中松了口气。 屋里没点灯,何玉悄咪咪扒在窗户上往里瞧,什么都看不见。 隐隐约约倒是能听见有人在说话,但是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听不清楚是在说什么。 何玉眨眨眼,退出了【沉浸】模式。 现实中。 何玉睁开双眼,反应了两秒钟后,她垂眸看向手机。 在屏幕上点击那扇窗户,画面转换,屋里的情景一清二楚地展现在眼前。 黑漆漆的房间里有三个人,一站二坐,坐着的两人中有一人是钟鹤山。 他换了身衣裳,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在他身旁,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位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子。 男子容貌俊美,双眸狭长,穿一身暗红长衫,大冬天的,手上却握着一柄合起来的白玉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 丫鬟打扮的小荷站在这二位面前,小声地汇报着什么。 【小荷:……楚云丝未曾喝那碗醒酒汤,回到屋里便一直昏睡,夏鸢把那汤从窗户上倒在了屋后,给楚云丝吃了一粒丸药,是白色的,黄豆大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荷尚未说完,那位拿着扇子的男子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娄今月:钟掌门,我时间宝贵,不是来听废话的。】 钟鹤山挥挥手,小荷麻溜地退出了屋子,把房门关死。 【钟鹤山:我设计让夏鸢与白玉深、楚河分开,此时正是除掉她的好时机,娄门主,你还不出手吗?这宴席可是快要散了。】 【娄今月:我的目的是贺石和楚河,至于夏鸢……哎呀,杀她有些费力不讨好啊。】 娄今月双眸微眯,扭头看了钟鹤山一眼。 【娄今月:况且此次我那边来的人不算多,很难再抽出人手去对付夏鸢的,不如钟掌门再请别的帮手帮帮忙?】 钟鹤山暗中咬了咬牙。 【钟鹤山:事成之后,我愿再让一成利给娄门主。】 【娄今月:一成半。】 【钟鹤山:娄门主,一成已是极限,你还是见好就收的好。若不是因为这是在我合阳派的地方,我派高手不便动手,哪里还需劳烦贵门……】 黑暗中,他看着娄今月,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右手按住了腹部。 屏幕前的何玉却是眼前一亮。 哦吼,老钟这是又来感觉了啊! 【娄今月:哎呀,在下也就是说说罢了,一成便一成,听钟掌门的……钟掌门,你这是,身子不适?】 钟鹤山冷汗直冒,按着腹部站起了身。 【钟鹤山:在下还有急事,先行一步,娄门主自行出手即可,我的人在三刻钟后赶过去救人,请娄门主把握好时辰……】 他话音刚落,便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迈步出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娄今月展开扇子扇了扇风,看着那扇匆忙中未被关严实的房门。 【娄今月:什么事这么急?门也不关,狐狸尾巴给夹住了?】 他起身走到门前,对着院子招招手。 一位蒙面黑衣人闪身至他面前,单膝跪下。 何玉这才发现,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竟然藏了十几个黑衣人! 【娄今月:带上五个好手,去杀夏鸢,三刻钟后,便会有人去支援她,届时不要恋战,即刻脱身。】 黑衣人领命退下。 娄今月再次招手,又一个黑衣人闪现。 【娄今月:两刻钟后,使人暗中通知白玉深和楚河夏鸢遇袭之事,在必经之路上设伏,杀了贺石和楚河。】 黑衣人抱拳退走。 何玉原本想去支援夏鸢,又听他说要伏击贺石几人,抬起的手指不由得顿了顿。 屏幕中的画面仍在继续。 娄今月扇了扇扇子,望着天空中黯淡的弦月。 一道纤瘦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娄今月:楚河今夜就可以死了,你还满意吗?】 他身后的黑影动了动,一只雪白漂亮的手从斗篷缝隙间伸出来,掀开了宽大的兜帽,露出一张妩媚动人的美丽面孔。 是她? 何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魏不语:多谢门主替我报仇,不语感激不尽。】 【娄今月:这段时间你很听话,这是奖励你的。】 他收回望着月亮的目光,转过身面对魏不语,伸出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狭长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娄今月:外面冷,回屋吧。】 第97章 一张熟悉的白纸 “……” 看着娄今月那极具暗示性的表情和话语,何玉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呵呵。 不过魏不语这人真是记仇啊,都过去一年了,还惦记着杀楚河。 但是话说又回来,楚河可是捅了她好几剑的,换成何玉自己,估计也会一直记仇吧…… 眼看着那群黑衣蒙面人分好了组,就要出发去暗杀夏鸢他们,何玉想了想,打开门出了院子。 然后从【库房】拿出【信纸】,点击输入,快速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她心念一动,站在墙头上打瞌睡的阿冷一个激灵,睁开豆豆眼四处张望一下,连忙张开翅膀,飞到了何玉肩膀上。 何玉把信纸叠好,手指在阿冷胸口的羽毛上摸了摸,拉起来一个小小的黑色皮质袋子。 把那封信放进袋子里,系紧袋口,她拍拍阿冷的头。 阿冷歪头,眨巴眨巴红眼睛,迅速起飞,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晚的风雪中。 何玉则拉开木门,再次迈步走了进去。 …… 寒夜渐深,消失许久的钟鹤山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宴席上。 除了换了身衣裳,且脸色稍有些苍白外,他与离开时并没什么两样,仍是笑着与众人寒暄聊天,只是再没有碰过任何入口的东西。 大堂深处的席位上,白玉深和贺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幸灾乐祸。 “小师弟,他果然去换了一件衣裳,看来二师兄说的没错,那会儿他真的是……” 白玉深目光直视前方,身子微微歪过去,小声在贺石耳边嘀咕。 贺石轻咳一声,低下头掩饰自己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两位师弟,他走过来了。” 楚河微不可察的声音响起,白玉深和贺石抬头一看,就见钟鹤山面带笑容往他们这边走来。 还没走到桌前,他便朗声开口了:“几位贤侄,饭菜用的怎么样啊?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啊!哈哈哈……” 三人站起身朝钟鹤山行了一礼。 白玉深笑道:“托钟掌门的福,我们师兄弟三人吃的很开心。” 钟鹤山见他此刻的态度与方才相比判若两人,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在意,只笑着道:“那便好,那便好啊,哈哈哈哈。” 他轻抚手掌,示意一直低头跟着自己的丫鬟上前。 那身姿轻盈的小丫鬟上前一步,微微抬起了头。 “这丫头叫红菱,此前一直在永宁城做活,最是温柔小意,善解风情,由她来伺候几位贤侄饮酒作乐,我是最能放心的。” 小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朝着贺石三人盈盈一拜:“婢子红菱,见过几位公子。” 声音清脆,很是动听。 楚河和白玉深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贺石则疑惑地皱了皱眉。 吃饭而已,还用人伺候? 她能干啥? 倒酒夹菜吗? 钟鹤山还欲再说什么,突然表情一变,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关。 他笑着道:“三位贤侄不必拘束,想要什么尽管吩咐红菱便是,我还有些急事,去去就来。” 说罢便飞快地走了。 红菱见席上这三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只好主动上前,就要往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贺石身边坐。 “这位小公子,婢子可以坐在您身边……” 她屁股还没沾上垫子呢,就被坐在贺石另一侧的白玉深伸手挡住了。 青年黑白分明的眸子锐利非常,看得红菱寒毛直竖。 她半蹲在桌旁,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双脚很快便又酸又麻起来。 贺石看看白玉深,又看看红菱,对她说:“你也要坐这儿?” 红菱看向他,不敢说话。 贺石四处看看,随意从后面抽了个垫子过来,摆在桌子的另一端,顺手拍了拍。 “你坐这儿吧,别和我挤了,这垫子太小,坐不下两个人。” 桌上的其他三人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不约而同地一愣。 白玉深缓缓收回了手,目光奇异地看了贺石一眼。 “哦,好……多谢公子……” 红菱反应过来,喃喃地道了谢,坐在了那个垫子上,与贺石和白玉深面对着面,隔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 贺石把桌上尚且没怎么动过的菜和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吧。” “……” 红菱有些没反应过来,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小公子。 对方年纪明显比自己小一些,穿一件绣工精致的对襟深青色外衫,其下乳白色的内搭衣领立起,贴着尚且平滑的喉部,更显得少年腰背挺直,脖颈修长。 他容颜如玉,唇若点朱,浅色的双眸注视着自己,目光清澈而平和。 无端的,红菱觉着自己的心口突然重重一跳。 她慌忙垂下眼睫,胡乱从盘子里拿起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看见她大口吃点心的样子,贺石在心中暗自点头。 这个叫红菱的丫鬟非要挤着往桌边坐,果然是肚子饿了,这不,吃的狼吞虎咽的。 那种饿肚子饿得想要吃土吃石头的记忆,虽然只过了一年多,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一样,在贺石的回忆中慢慢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和一碗热乎乎的蛋花汤,还有那个神秘又温柔的身影。 白玉深轻轻戳了一下贺石的腰。 贺石眨眨眼,从记忆中抽回心神,转头看向自己的三师兄。 白玉深看着他,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悄悄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贺石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起笑了笑。 楚河见那丫鬟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吃东西,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无聊地打量着整个大堂中形形色色的人群。 他一边看着,一边准备端起杯子喝口水。 伸出去的指尖却触到了不同于瓷杯的触感。 楚河一怔,低下头去。 一张异常熟悉的白纸对折着,静静地压在自己的杯子底下。 第98章 青鸾染血 夏鸢给楚云丝掖了掖被子,在床边坐下,食指微曲,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手。 “你是真不怕喝醉了出事呀,这么相信师兄师姐能保护好你吗?” 楚云丝双颊酡红,乌发如云,精致的小下巴搭在被子上,睡着睡着还咂吧一下嘴,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样。 看着她这副样子,夏鸢无奈一笑,不由得想起了前年冬天发生的一件事。 她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冷,师父从山下回来,在路上碰见了正在堆雪人的小师妹。 彼时师父手里正拿着酒壶喝酒,小师妹问他为何要边走边喝。 师父回答,这样可以暖身子。 小师妹一听,连忙跳起来说她也要喝,玩雪玩得都快冷死了。 师父便给她喝了一小口。 就那么一小口,小师妹昏睡了整整八个时辰。 把他们几个人都急坏了,连忙请张医者来看。 张医者来了,左右一看,十分肯定地得出一个结论—— 小姐喝醉了,酩酊大醉那种。 几人无语,从那之后,就再没让楚云丝碰过带酒的东西。 楚峥顺带着还定下了‘所有未满十五的孩子都不能饮酒’这项规矩。 没想到,今日迫于形势,这规矩竟被连着打破两次。 也不知小师弟他怎么样了…… “咚,咚,咚……” 就在这时,窗户处突然传来了诡异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有规律地敲打窗棂一样。 夏鸢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光线昏暗的角落。 那扇窗户关的很严实,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诡异的敲击声还在继续。 夏鸢起身,拿起立在床边的枪,手腕一抖,其上裹缠着的绸缎于无声间片片碎裂,落在地上。 她缓步走到窗户前,不曾发出一丝动静。 离得近了,隐约能看见外面窗台上有一团黑影。 黑影的上半部分一点一点的,不断敲在窗棂上。 夏鸢后撤一步,用枪尖挑开了窗户。 一声轻微的“吱呀”后,窗户后面隐隐闪过两点红光。 夏鸢悚然一惊,正要往前送枪去刺,却听见那红光之间发出了一道粗噶难听的叫声。 这声音…… 乌鸦? 红光闪了闪,黑漆漆的影子穿过窗户跳进了屋里。 暗淡的烛光之下,一只红眼乌鸦站在窗台上,歪头看了夏鸢两秒后,低头在自己的胸口上啄了啄。 一只漆黑的皮口袋钻出黑亮的羽毛,静静垂在乌鸦胸前。 乌鸦用喙点点口袋,又对着夏鸢叫了一声。 “让我打开这个袋子?” 夏鸢看着这只奇怪的乌鸦,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乌鸦往前走了一步,特意挺起胸口,把袋子送到夏鸢手下。 夏鸢手指微顿,然后慢慢解开了那绑的很紧的绳子。 扒开袋口,里面是一张叠起来的信纸。 夏鸢把信纸抽出来。 乌鸦抖抖身子,那只小巧的皮口袋再次乖顺地藏进羽毛中,它转过身跳出窗外,没有停留的飞走了。 夏鸢连忙探出头看,却只看到了一点消失于黑暗的影子。 什么人会用乌鸦送信? 还是一只这么聪明的乌鸦? 夏鸢关上窗户,走到烛光下,满心疑惑地展开了信纸。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瞳孔微微一缩,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枪。 …… 夜色浓郁。 偌大的合阳派中,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灯火通明的前院饮酒畅聊,好不热闹。 与之相隔数百米的后院中,从前院传来的乐声、谈话声只余些微,凄冷的月光下,几道黑影轻盈而迅速地穿过树丛和灌木,来到了一处小院外。 为首的黑衣人半挂在墙头上,朝院内张望一圈后,轻轻挥了下手,率先跃进了院子。 在他还未落地时,异变骤起! 正前方安静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与此同时,房门瞬间碎裂,一道闪电骤然劈开空气,直奔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瞳孔猛地放大,勉强看清了那道闪电的原貌—— 那是一杆长枪,枪尾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鸟,枪尖异常锋锐,还未来到近前,他便已经感觉到了那几乎割裂肌肤的枪风。 脚尖刚刚接触地面,长枪已来到近前,只能说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情急之下,黑衣人咬牙抬起手中长刀,狠狠劈向那长枪。 刀刃与枪尖相触,难以抵抗的巨力袭来。 黑衣人大惊失色,急速后退想要泄力,可他身后就是墙壁,退了两步后,后背便抵在了墙壁上,枪尖被打偏,直直刺入了他的肩膀。 黑衣人浑身一震,哇地吐出一口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击的全部力量,连带着身后的墙壁都跟着一颤。 紧随其后的,一道红影如鬼魅般从烂成一堆的门板上跨过,眨眼间便闪身至黑衣人身前,抬手握住枪杆,向后一拔,鲜血飞溅。 直到这时候,剩余的几个黑衣人才刚刚跳进院中。 看着敌人一击便废了自己这方的一个人,剩余的几人不敢托大,连忙亮出武器冲了上去。 夏鸢回身,长枪斜指地面,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反向奔跑,脚步迈动间,手中的枪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狠狠砸向敌人。 她目光冰冷,溅了几滴鲜血的侧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有种别样的诡异之感。 在夏鸢与几个黑衣人打成一团时,前院的大堂内,一个丫鬟端着一碟水果,脚步轻快地穿过诸多桌案,停在了贺石他们面前。 丫鬟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坐在贺石三人对面的小丫鬟,往离她远些的地方走了走,弯腰把碟子放在桌上。 与此同时,身子不经意间靠近楚河,小声对他耳语:“夏鸢在院中遇袭,请你们速去支援。” 楚河一怔,抬眸看向丫鬟。 那丫鬟却像是已经完成了任务一样,二话不说直起腰就走了。 楚河眸光微动,探身至白玉深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白玉深脸色一变,又对贺石说了句什么。 师兄弟三人同时站起身,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 白玉深上前几步,对着坐在上首的钟鹤山拱手道:“钟掌门,我们三人突然有些急事,想先走一步,还请钟掌门见谅。” 钟鹤山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何妨?诸位贤侄,既有急事,便快去吧!” 白玉深再次行礼,带着楚河和贺石急匆匆地走了,留下红菱一脸呆滞地坐在原处,嘴里还含着瓣橘子。 第99章 竹林遇袭 在前院至后院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小片竹林。 竹林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布于小路两旁。 七八个黑衣人隐在竹林中,有的甚至还蹲在竹子顶部,像没有重量一样,竹竿也只是微微弯曲。 他们屏气凝神,目光紧紧锁定在小路尽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小路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飞快地奔过来,藏在暗处的黑衣人运足目力,看清了两人的样子。 是楚河和贺石。 奇怪,白玉深哪里去了? 他来不及多想,楚河和贺石的速度很快,再不动手就要错过最佳的伏击时机了。 为首的黑衣人当机立断,发出暗号后,运气提身,从竹子顶端跃起的同时抽出长剑,背对着月光,俯冲向楚河。 与此同时,七八道黑影从各个方向冲出,分出两人对付贺石,其余都向楚河围去。 奔跑中的楚河面色不变,抬手一甩,剑鞘飞出砸向其中一人,趁对方挥手挡开的时候,紧随其后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可惜还不等剑尖深入,身后便传来了剧烈的破空声,楚河不得已,只能随手一划,回身抵挡攻击。 “当——” 长剑抽飞如毒蛇般刺向后心的绳镖,楚河向后仰倒,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齐,躲过了交叉砍来的两道刀光,然后腰一拧,长剑划破其中一人的大腿。 对方踉跄一下,伤口处的鲜血不要钱一样呲呲地往出喷。 而直起腰的楚河已经跟另外几人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寂静的小道上,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雪亮剑光中,楚河面无表情地抽空看了一眼贺石。 贺石的情况要比楚河危险一些。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与人动手,还是招招致命的那种。 再加上内力修为不高,虽然对手只有两个人,但还是让他有些捉襟见肘,难以抵挡。 但好歹还是凭借着精湛的剑术挡住了。 贺石抬剑挡住对面砍下来的刀刃,感受着那难以承受的巨力,他咬着牙,脚下步伐轻灵玄奥,身体以一个很难想象的角度扭曲了一下,长剑向旁边一侧,直接避开了对方的刀锋。 他躲开了,挥刀的那人却一时很难再将刀收回去,而是随着惯性往前冲了两步。 好机会! 贺石眼前一亮,本能指挥动作,左手下意识在腰间一抹,抽出一道寒光。 在与黑衣人身形交错时,他奋力拧腰,反手一挥,在对方腰间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黑衣人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死死捂住腰侧伤口,站都站不稳了。 贺石这一下来的太狠,对方的内脏都露出来了,只能勉强拿手堵着,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 他的同伴也被震了一下,紧接着就更狠更快地朝贺石扑去,力求第一时间杀了他。 贺石站直身体,抬眸看向快要扑到面前的黑衣人。 超凡的视力让他看到了黑衣人眼底狰狞的杀意,但他却无动于衷,目光冰冷地与对方对视着。 黑衣人冲到贺石近前,身体猛地跃起,双手握刀,运足内力,狠狠向下砍去。 刚刚短暂的交手过程中,他已经看出了贺石内力薄弱的弱点,只要以雷霆之击瓦解他的防御,那么再想杀他就易如反……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一支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羽箭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从黑衣人的太阳穴扎进去,从另一侧捅出来。 巨大的力量甚至带着他斜飞了出去,像个破麻袋一样,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哪来的箭?” 与楚河缠斗的几人纷纷一怔,继而瞬间想到了那个消失的白玉深。 领头的黑衣人牙关紧咬,大喝一声:“快!楚河快要撑不住了!速战速……”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穿透了他的脖子,鲜血顺着箭头飞射,他翻身倒地,再没了生息。 “你们知道我们要在此处设伏!” “有人出卖了我们!” 这下剩余的几个黑衣人都反应过来了,顿时惊怒不已,更加下死手要杀楚河。 楚河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动作也渐渐有些凝滞,差点被那只神出鬼没的绳镖暗算,幸好贺石及时挥剑帮他挡了一下。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仿佛黑无常的勾魂锁一样的羽箭,再次带走了一人的性命。 现在还站着的,就剩四个人了。 眼看着短时间拿不下贺石和楚河二人,四人中的其中一人当机立断,抬手打出暗号,就要撤退。 谁知道方才还被压着打的楚河和贺石却突然缠了上来,而且攻击更加迅猛,仿佛刚才力气耗尽是假象一样,开始阻挡几人离开。 几个黑衣人当场就急了,拼了命地想甩开两人。 “咻——” “扑通” 又是一人倒地。 方才发出暗号的黑衣人咬牙道:“快进竹林!” 三人开始往竹林跑,贺石和楚河紧紧地黏上去。 随着两声箭矢穿透空气的声响,又是两人倒地,此时仅剩一人的黑衣人终于躲进了竹林中。 看一眼头顶密密麻麻的竹竿,那种被死亡包裹的窒息感缓缓散去,黑衣人狠狠地松了口气,但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一抹雪亮的剑尖便从背后刺进身体,从胸膛处穿了出来。 “刷——” 长剑抽出。 黑衣人傻傻地低头看了一眼不停冒血的伤口,满眼不甘地倒在了地上,抽搐两下后,没了声息。 楚河随意甩掉剑刃上的血珠,冷冷地嘲讽了一句:“蠢货。” 他归剑入鞘,望了一眼竹林外,低头对贺石道:“走吧,去大师姐那里。” 贺石看一眼他身上的数道深浅不一的口子,有些担忧:“二师兄,你的伤……” “不要紧,没伤到要害,走。” 楚河率先走出竹林,继续往后院的方向奔去。 贺石按了按自己肩膀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也跟在他身后奔了出去。 第100章 出事不见人,事了来扫地 等两人赶到小院附近后,发现院门口围了一大圈人。 领头的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女子,看打扮像是合阳派的人。 夏鸢和白玉深并肩站在院子的大门前,将院内场景堵得严严实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 夏鸢脸上还有未擦干的血滴,那杆长枪立在身后,枪尾的青鸾都被血染上了丝丝暗红。 楚河和贺石走过去,人群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连忙让开路,让两人走到了门口。 看见他俩,夏鸢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一些:“怎么样?没事吧?” 楚河摇头:“没事。” 贺石:“我也没事。” 他看了看夏鸢略显凌乱的衣衫:“大师姐,你呢?你没事吧?还有四师姐,她怎么样了?” 夏鸢抬起一只稍微干净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好着呢,放心吧。” “夏姑娘,你看,你的师弟们都没什么大事,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一直在台阶下站着的中年女子开口了,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愧疚笑容,低声下气地对几人说道: “不如让我们进去,把那些尸体收了吧,满院子的血和残肢断臂,你们看着也不吉利啊……” 夏鸢语气平静,但态度却很强硬:“周长老,当初听闻贵派有喜事,我师父特意将我们师兄弟全部派来为钟掌门贺喜,却不曾想就在喜宴前一晚,就在合阳派的地界,我们五人遭到了连续三波的暗杀,期间竟无一人前来相助,实在是让人心凉。” “我想,贵派确实是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给今夜聚在这里的所有江湖人士一个解释,我们带着祝福来,却未受到应有的保护,反而险些被杀掉,这是何道理?” “我们打起来的时候,不见贵派来人支援,打完了,贵派便派人来处理尸体,试图磨灭证据……” “这样来看,以后岂还会有人敢来合阳派做客?” 周长老一愣,连忙摆手道:“夏姑娘言重了!我们是万万没有想要毁灭证据的心思啊!” 夏鸢看着她,微微弯起嘴角:“那便等钟掌门过来,我相信他老人家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周长老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真的强闯进去吧。 思来想去,没什么办法,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又响起了脚步声。 所有人都齐齐回头望去。 周长老原本惊喜的目光在看到来人后瞬间转为错愕。 “夏姑娘,贺公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弄的浑身是伤?” 逯灼拿着剑朝众人走来,在看到周长老的脸后,脚步顿了一下,停在原地。 他狐疑地扫过门口围着的这些人的脸,不动声色地抬手扶上剑柄:“合阳派……跟楚氏山庄开战了?” “自然不是。” 夏鸢回过神,惊讶地看着逯灼,“逯公子怎么突然来我们这儿了?你怎么找来的?” 逯灼:“自然是问人问出来的。” 他穿过人群,走到贺石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我见贺公子三人匆匆离席,想来是有什么急事,于是便辞别师兄,准备跟过来看看,谁知一出门便不见了几位的踪影,询问丫鬟后,找了半天才找来。” 他看看夏鸢满身的血,又看看楚河身上颇为狰狞的几道口子,以及贺石肩膀上的,已经将衣衫染红一大片的伤口。 “既然不是合阳派动的手,那是哪方势力,敢在合阳派的地界对楚氏的人下手?” 逯灼歪头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墨云楼?” 夏鸢嘴角微弯:“具体是哪方势力,还需钟掌门前来辨认,周长老,你派去通知钟掌门的人手还不回来么?” 周长老此刻是头疼不已。 今日这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楚氏的人一个没死就算了,现在连化岭的人都牵扯了进来,怕是难以善了了。 听见夏鸢的问话,她也只能勉强应付着说:“快了,快了,请诸位再稍候片刻。” 夏鸢没看她,转头对逯灼道:“逯公子,我们几人都没什么大事,雪夜寒凉,逯公子先回去暖暖身子吧,别让同门的师兄们挂心。” 逯灼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多谢夏姑娘,我既然来了,便不急着走,况且……” 他垂眸与贺石对视,嘴角扬起,“贺公子都受伤了,我怎么着也得多陪陪他,等他把伤处理好吧?” 少年笑容灿烂,一身华贵衣饰在灯笼的照耀下反射着明晃晃的亮光。 贺石察觉到夏鸢落在自己身上的疑惑目光,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之前同夏鸢聊起逯灼的时候,贺石只说的是路上意外遇见,并未提到是姐姐救了他。 按理来说,普通的萍水相逢,可不值当化岭的小剑主如此袒护,夏鸢定是起了疑心了…… 贺石心电急转,暗暗思索该怎么同大师姐解释这件事,前方的路上却传来了钟鹤山的声音。 “诸位贤侄,我方才有些急事,实在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还请见谅啊!” 他抬头一看。 钟鹤山带着三四个人,脚步飞快地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众人才看见他身上颇有些狼狈的痕迹,显然是与人动过手了。 周长老率先迎上去:“掌门。” 钟鹤山瞪她一眼:“让你来支援,你倒好,直接把门给围住了!怎么着?想直接打进去?” 周长老支支吾吾的:“我想先进去收拾尸体……” “行了,别说了!” 钟鹤山打断她的话,快步走到了夏鸢几人面前,一脸歉意地抱拳道:“实在是对不住诸位贤侄,没想到在合阳派的山头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我这老脸也算是丢尽了,唉,幸好诸位没出什么事,否则的话,我都不知该如何向楚庄主交代了……” 他转头嘱咐身后跟着的人:“去请医者来,为诸位贤侄看伤!” 夏鸢回了礼,看向钟鹤山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的氅衣:“钟掌门,您这是……可是派中出什么事了?” 第101章 难道是鬼给我下的药? “唉,此事……提起来实在是让人羞惭……”钟鹤山叹着气摆摆手,一脸的疲惫,“今夜不单是你们几个遇袭,欧阳家、羽阁还有化岭的几位英杰都遭到了暗杀……” 逯灼的焦急声音插了进来:“什么?我师兄他……” 钟鹤山看他一眼:“逯贤侄不必心焦,二位小剑主均无大碍,碰巧胡长老在那附近,听到动静后赶过去支援,刺客很快便被除灭了。” 逯灼松了口气,左右一看,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跑到了夏鸢前面,挠挠头,又缓缓退到了贺石身旁。 “钟掌门亲自与这些宵小之徒交过手,可知他们是哪个路数的人?” 钟鹤山凝眉:“这些人武功路数颇为庞杂,依我来看,符合条件的门派中,只有净门与墨云楼有此实力,可以避开我合阳派的重重关卡,刺杀诸位贤侄。” 夏鸢眸光一闪,侧身让开大门:“钟掌门,请。” 钟鹤山朝她颔首,迈步,四平八稳地走了进去。 一进院门,原本不甚清晰的血腥味瞬间填满鼻腔,贺石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抬眸环顾四周。 四周粗略一看大概有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暗红色的血液喷洒的到处都是,却独独避开了楚云丝所在的那间屋子。 贺石跟着众人走进院子,脚下突然不知踩到了什么,有些膈脚,低头一看,是一截断手。 那只手从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指缝断开,只余三根蜷缩的手指和小半个手掌,在冰雪中冻得青白僵硬,踩上去像是踩到了干枯的树枝。 贺石抬起头,绕过这只断手,继续往前走。 钟鹤山一一查看过这些人的尸首,越看心里越是惊疑不定。 这些人都身着黑衣,但明显样式和料子不同,像是来自两方不同的势力,其中一方自然是净门,至于另一方…… 钟鹤山也有些拿不准了。 因为他只联系了净门对付楚氏几人,并未再知会第二个势力来此。 这莫名其妙半路插手对付夏鸢的,难不成真是墨云楼? 钟鹤山查验过后,垂眸沉思:“看样子是两拨人,我猜测是净门和墨云楼。” 夏鸢点头,面无表情道:“钟掌门所言极是,前面那一拨五个人,后面那一拨六个人,明显后面几人的手法更干脆利落。” 她环顾四周:“前后一共十一人的尸首,都在这儿了。” 钟鹤山状似头疼地按着额头:“这两个地方是商量好了吗?一前一后地跑来我合阳派搞刺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问夏鸢:“对了,不知楚贤侄……” 夏鸢静静地看着他:“她没事,还在昏睡。” 钟鹤山长叹一声:“那便好……” 他转过身,郑重地对几人道:“今夜发生的事,我钟鹤山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包括其他几个受到袭击的门派,请诸位贤侄放心。现在夜已深,大家也都受了伤,我来安排医者为大家治伤。” “夏姑娘,你们这院子是没法住了,便去前面处院子暂且委屈一下吧。” 夏鸢点点头:“我相信贵派,也相信钟掌门。” 她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师弟:“你们先去那处院子治伤休息,我先进去带上小师妹,然后再过去。” 白玉深上前一步:“师姐,我未曾受伤,来帮你拿东西吧。” 夏鸢见他确实衣衫整洁,不曾有伤,便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贺石听着他们谈话,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院角枣树上的那只红眼乌鸦。 乌鸦漆黑的羽毛隐于黑暗中,双目的红芒暗淡却透着诡异,正在静静地看着树下的这一片血红炼狱,和站在僵硬的尸堆中的他们。 他扭头,看向有些茫然的逯灼:“逯公子,我们走吧,我没什么大碍,这便去治伤了,你回你的院子,早些休息,咱们明日再会。” 逯灼这次没有坚持,对着钟鹤山和夏鸢几人抱拳告辞后,一如来时一般急匆匆地走了。 想来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师兄们。 安排人帮着夏鸢和白玉深把楚云丝并一应行李送到新院子后,钟鹤山望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脸上再无半点方才的疲惫歉疚,而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阴沉。 周长老垂着头站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现在已是午夜子时,寒风呼啸中,鼻端的血腥味被冲淡不少,但那种刺骨的阴寒却变本加厉地往人的骨髓里钻。 站在院里院外的不少人都在打着哆嗦。 钟鹤山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他抬脚迈过前面的尸体,一边往外走,一边淡声道:“把东西都处理好。” 周长老暗暗松了口气,躬身道:“是,请掌门放心。” 钟鹤山走出小院,在台阶上随意蹭了蹭鞋底的血泥,背着手往远处走去。 在黑暗中转过几个弯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门进去,灯烛自动燃起,来自章州的名贵香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一缕缕浓香逸散,拂去了他衣衫上沾染的带着冰雪寒气的血腥味。 钟鹤山脱下大氅,随意扔在门口的衣架上:“今夜给我下药之人查出来了吗?” 仿佛是一阵风吹过,空无一人的堂屋内,墙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一身素衣的蒙面男子。 男子上前几步,单膝跪在钟鹤山面前:“回掌门,今日席上所有的丫鬟、厨房的厨娘、靠近过您席位的全部人员,都已一一查看过,并未发现异常。” 钟鹤山并不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异常?难道是鬼给我下的药?” 男子垂头不语。 “那壶酒送去给马喝,只一小盅,马便拉的站都站不起来,险些死了,市面上哪里有这样强效的泻药?” 钟鹤山将胳膊搭在桌上,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沉思片刻后,问道:“回春谷的人还没来?” 男子身形微动:“他们并未派人来,掌门,您的意思是说……” 钟鹤山嘴角微提,眸光冰冷:“几次三番相邀,那几个老东西都推脱不来,这次更是直接客套话都不说了,硬邦邦地退回了我的请帖,这让我想相信这件事与他们没关系都很难啊……” 男子道:“我马上去查。” “还有,此前我只买了杀手刺杀欧阳家和化岭的人,为何他们要擅自去刺杀夏鸢?这个也好好去查一查。” “是。” “好了,退下吧。” “是” 素衣男子起身,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似乎只在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屋里。 第102章 奇怪的梦 绑好最后一个伤口的细麻布,年轻的医者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薄汗,长舒了口气。 他直起腰,看着面前上半身包成粽子的青年,轻声嘱咐道:“伤口虽然多了些,但都不深,且有意避开了要害,所以没什么大碍,注意换药和避水,约莫有个半月二十天便好的差不多了。” 楚河披上内衫,朝他点头致意:“多谢了。” 医者躬身行礼后,披好披风,拿上药箱退出了房间。 另一侧的软榻上,贺石赤着上半身,双腿盘起,正在伸出手烤火。 少年人纤薄的肌肉线条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比往常更加深刻。 他从左肩至右侧腋下缠了细麻布,一丝红色从肩头渗出,虽也挂了彩,但看着倒是比楚河好多了。 看着医者离开,楚河站起身,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墙边舀水洗手。 “二师兄,你这伤看着可够吓人的,方才没擦干净的时候,瞧着像个涂了红漆的泥人似的。” 楚河听见他别具一格的形容,嘴角微微勾了勾,拿起架子上的布巾擦手:“只是看着吓人罢了,真说起来,可没大师姐身上的那处刀伤重。” 贺石眉峰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方才听医者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估计有段时间不能再使力了。” 楚河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大师姐武功属当世一流,能伤她这么重的,一定不是普通杀手,其中定然有什么阴谋。”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小师弟,快去休息吧,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楚河把一套被褥搬到软榻上,“你去里间睡。”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干净衣裳进了里间。 为防止今夜再有人来袭击,来到新院子后,几人决定两两作伴休息。 白玉深没受什么伤,提出来给夏鸢和楚云丝守夜。 夏鸢见楚云丝还在昏睡,自己此刻也没了战斗力,于是只好同意白玉深的建议,暂且委屈他一夜不眠。 但他似乎还挺高兴? 夏鸢没再多问,失血过多的虚弱让她很快便感到阵阵困倦。 想到白玉深此刻正坐在屋脊上守夜,她便没再坚持保持清醒,而是松开心神,放松地陷入了深眠。 屋顶上,白玉深抬脚扫掉大片的雪块,就这么随意仰躺在冰凉的瓦片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出神地望着时隐时现的弯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壁房间内,火盆中的燃尽的炭块尚有余温,贺石和楚河一里一外,也都沉沉睡去。 院子里一时陷入安静,只余寒风呼啸。 忽地,裹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的贺石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在不停地四处转动。 …… 贺石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天上飞,但又不像在天上飞。 因为他的视线虽然是从极高处往下看的,但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的手脚。 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做梦。 但似乎又不像做梦。 因为人不会梦到认知以外的东西,就比如现在贺石所看到的场景。 眼前有丝丝缕缕的云雾飘过,云雾之下是一座难以想象的巨大的类似于城池的地方,但这城池又没有城墙。 而且城池中有很多特别高的不断反射着光芒的……高楼? 宽阔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铺成的黑色地面,以及在地面上缓缓移动的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黑点,是某种他没见过的大型野兽吗? 贺石想看清那野兽的全貌。 这个念头刚出现,眼前的视野就突然缩小,那座巨大的城池则不断放大。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从高空坠落一般,带来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感。 贺石下意识在心中喊停,就在下一瞬间,眼前的画面便又停住不动了。 贺石稳了稳心神,沉着气继续去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一看,他就不可思议地呆住了。 此刻他的视角正好停在方才在高空时看到的最高的那栋楼最上面几层的旁边。 如此近距离的巨物让贺石产生了本能的一种恐惧感,他呆呆地看着在那离地最少百丈高的楼层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大脑一度停止了思考。 他想着靠近那些人,视线便缓缓接近那层楼,最后停在整面的玻璃墙外。 贺石看着几近透明的大块玻璃,心中震撼难言。 这些都是琉璃吗?还是水晶? 他透过玻璃向里面看。 那是一间巨大的屋子,墙壁和地面都是干净到刺眼的白色,地面上放着一些类似于桌子的家具,用格栅隔开,桌前坐着一些年轻男女。 他们都穿着显露身体线条的衣裳,裁剪简单,料子千奇百怪,就连头发,都有很多种颜色…… 除了这些之外,屋子里还摆放了许多他闻所未闻难以想象的东西,有一按就能流出开水的机关,一按就能吐出纸张的机械,甚至还有可以藏下许多人的薄薄的一块板子…… 贺石看呆了,他低下头去,强忍住晕眩的感觉,缓缓沉下视线,看到了那些大型的野兽—— 近距离一看,那其实也不是野兽,更类似于一种机关兽,欧阳家近几年都在研究这个东西。 但这里的机关兽里不但都坐着人,还能不停奔袭,令行禁止,发出刺耳的咆哮,臀部的位置会喷出难闻的气体…… 就算是再让欧阳家研究个一百年,恐怕也研究不出这样的东西。 贺石目光微转,不小心看到了一个穿着短裙和短靴的女孩,心中顿时一惊,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方才的那个地方了。 周围没有那种高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巨型建筑,最高的好像也就…… 贺石数了一下,十二层。 这四周的味道很复杂,除了那股机关兽排出的烟雾味道外,还有许多独特的香味交汇,闻着好像都是食物的味道。 他眨眨因为过度使用而变得酸涩的双眼,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一处房子上。 房子有一扇漆面非常漂亮的门,门边是刷的雪白的墙壁,再往过看,是一整面巨大的琉璃墙,擦得很干净,如果不是上面贴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和符号,很容易让人把它当作空气。 这座漂亮的小屋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三个形状怪异的字。 贺石仰着头一一辨认。 这几个字好像是——小,甜,最后那个字是,饼吗? 第103章 他看见一个正在睡觉的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 感觉像是一种点心。 贺石凑近那扇门,闻到了从门缝里飘出来的诱人甜香。 他更加确信那牌匾上字迹的意思是一种好吃的点心。 贺石的视线扫过大门和门边的墙壁,落在了那片巨大的琉璃墙上。 他移动过去,透过琉璃墙,看见了一个躺在、奇怪材质的躺椅上睡觉的女子。 女子身材纤长,穿了身单薄的长袖短衫和长裤,身前系着类似围裙的东西。 那裤子有些短,鞋子有些低,两者之间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脚腕,随意搭在脚踏上,显得骨骼分明,宛若精细雕琢而成的玉石一般。 她偏着头靠在躺椅的头枕上,脸正好面向琉璃窗外,呼吸均匀而绵长,看起来睡得很踏实。 乌黑如云的秀发随意挽起,搭在头枕上,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粉色,秀眉微挑,长睫浓密,颜色浅淡的唇瓣紧紧闭着。 整个人在阳光下有种柔软而平淡的独特气质。 贺石呆呆地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在做一件很失礼的事—— 随意盯着一位不认识的熟睡的姑娘看,还在心里描摹人家的长相…… 他连忙收回目光,就在那一瞬间,女子突然睁开了双眼。 深沉的纯黑色瞳仁在第一时间对上了贺石的视线。 贺石僵在原地。 幸好下一秒他便发现,女子的视线没有焦点,似乎只是在看向他身后的虚空。 贺石长长地松了口气,心底莫名有种未被发现的侥幸和做了坏事的愧疚感。 在呆愣了片刻后,屋里的那位女子缓缓转过了头,垂眸看向手里拿着的一个薄薄的小盒子,嘴角扬起一抹心疼又饱含温柔的微笑。 那小盒子里有什么? 贺石不由得想,但在他现在的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盒子正面的。 于是贺石想要往女子背后的方向移动视线,谁知刚转过去,眼前便瞬间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双眼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合阳派的那间屋子里。 贺石反应了两秒,缓缓坐起了身。 听到他动静的楚河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手巾,头发已经束好,鬓角略有些湿气。 “小师弟,该起了。” 楚河擦把脸,看着贺石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不由得上前一步,“小师弟?” 贺石反应过来,扭头看他:“啊?” 楚河眉心微蹙:“你怎么看着呆呆傻傻的,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他说着便要出去找丫鬟去喊医者来。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贺石连忙叫住他:“二师兄且慢!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突然醒来,还有些神志迷糊。” 楚河回头看他:“真的没事?” 贺石肯定:“真的没事。” “那便好。”楚河拿着手巾走了出去,“起来收拾收拾,该吃早饭了。” 贺石闻言,暂且抛开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起身穿好鞋袜和内衫,去外间洗漱去了。 洗漱完出了屋子,一眼便看见夏鸢和楚云丝的房门大敞着。 贺石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前,正准备敲门时,就听见里间传来了楚云丝带着哭腔的喊声。 “什么?!昨夜竟如此惊险!我竟就这么睡了一夜,什么忙都没帮上!啊!!” 中间还夹杂着夏鸢的劝慰:“无事无事,你睡着刚好,当时的场面血腥的很,实在是……” 他手指微顿,加重力道敲了两下门。 门内的混乱为之一停,紧接着响起夏鸢有些虚弱的声音:“是小师弟吗?进来吧。” 贺石迈步进去,绕过屏风,看见不大的里间站着坐着四个人,显得尤为热闹。 桌上摆了些清淡有营养的饭食,白玉深和楚河在桌边一站一坐,每人手里端着一碗粥,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 夏鸢穿戴整齐,靠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脸色略有些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 楚云丝坐在她对面,双手握着她的手,双目通红,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似乎是不想让贺石看到自己流泪的狼狈样子,楚云丝偏过头,飞快地抬手擦了下脸。 然后转回脸看向贺石,哽咽道:“小师弟,你有没有受伤?” “一点点小伤。”贺石走进屋子,来到桌边坐在楚河身旁,尝试着安慰她,“师姐不必自责,我们该责的,是那些莫名来刺杀我们的人,还有在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 楚云丝抽噎了一下,两个眼圈和小巧的鼻尖哭的通红,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她嗫喏着说:“话是这么说,但我一想到自己躺在屋里睡得天昏地暗,你们在外面杀得血流成河,心里便觉着愧疚。况且,” 她说着,看了一眼夏鸢苍白的脸颊,眼泪又有夺眶而出的趋势:“况且师姐的伤这么重,定是被我拖了后腿……” 夏鸢抬手摸摸她的头,温柔道:“好啦,不是因为你,是那些人太多了,而且里面还有几个不错的高手,我一时不察,这才受伤,跟小师妹没有一点关系的。” “别哭啦,好不好?” 她替楚云丝擦掉滑落眼眶的泪珠,指了指桌上的早饭:“我们快些去吃饭吧,再不吃,就要让你两个师兄给吃光了。” 楚云丝回头一看,楚河和白玉深嘴里塞着饼子,正端着碗吸溜粥呢。 见她看来,齐齐放下碗,满脸无辜地与她对视着。 “噗嗤——” 楚云丝破涕为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鼻音很重地说道:“师姐,你慢些,我扶你过去。” 五人围着桌子吃完了早饭。 随后便各自回去活动,等中午用过午饭后,昨夜为他们看伤的那个年轻医者背着药箱过来,给几人换了药。 换药的场景看的楚云丝险些又哭一场。 众人又是好一阵安慰,时间很快便来到了申时四刻,距离婚礼仪式开始只剩半个多时辰。 五人这才慢悠悠地收拾好,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前院。 第104章 难道是出现了幻觉? 看着贺石脱掉鞋袜躺在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好,保持着一个安然又规矩的姿势,慢慢合上双眼。 何玉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惊险了,何玉给楚河传信后,虽然听到了他们三人暗中商议的全部计划,觉着也没什么漏洞,勉强算是放心。 但在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刀剑往贺石身上砍的时候,还是不免捏了把汗。 这些人攻击的速度太快,刀光剑光连成一片,像是密不透风的帘幕一样,让何玉即便想帮忙也无从下手,而且就这样过去,大概率也是会帮倒忙的。 于是她只能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直到那个从背后偷袭的黑衣人把近乎半个刀刃都砍进贺石的肩膀时,何玉瞳孔一缩,不等大脑反应,身体便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被呼啸而过的剑风挡住,瞬间清醒过来,再难寸进。 顶着肩上透骨的伤,贺石眼都没眨一下,十分果断地侧身扬剑,划断了那人的喉管,对方应声倒地。 只是与此同时,他肩上的伤也随着旋转的刀身进一步扩大,瞬间溢出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了大片衣衫。 贺石只是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在下一刹那横剑挡住了另一人的攻击。 何玉:“……” 她咬着牙,很是煎熬地看着师兄弟三人配合默契杀掉了全部的敌人。 然后对身上血刺呼啦的伤口置之不理,急吼吼地跑去支援夏鸢。 何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颇为无奈,只能跟上了他们。 所幸得到她的提示后,夏鸢做足了准备,只身一人杀了十几个身手不凡的刺客,尽管受了伤,但结果也还算好。 不过钟鹤山这个老狐狸的演技是真的好,何玉看着他的微表情和一些细小的动作,不由得怀疑他的演技天赋是不是也跟贺石一样,是耀眼的金色传说。 为了掩护对贺石几人的刺杀行动,他甚至还花重金请了墨云楼的杀手同时去刺杀其他几个门派的人,在那些人或多或少开始受伤的时候,再上手将他们救下。 这样一来,既能浑水摸鱼,淡化只有楚氏几人遭受刺杀的突兀感,又能减少其余几个殃及池鱼的门派的怒火,可谓一举两得。 最关键的是,他最后还把那几个配合他演戏杀手都给真杀了。 当时何玉看到夏鸢没什么事后,便转换地图去找钟鹤山,正巧就撞上了他杀人灭口的行径,看得她直咧嘴。 这老头心狠手辣,真不是个东西啊…… 好在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结束了。 何玉看着黑暗中贺石模糊而乖巧的睡颜,久违的感觉到了些许疲惫,于是选择了下线。 或许这次游戏期间耗费的心神确实是有些多了,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何玉居然在恍惚中看见贺石站在窗外,满脸好奇地与她对视了刹那。 她眨了下眼,贺石的身影便消失了,玻璃窗外什么都没有。 她居然出现了幻觉? 这是太过担心贺石,都有点魔怔了么…… 回过神来,何玉垂眸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熟睡的贺石,轻轻弯起了嘴角。 她伸出手,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接着便退出游戏,起身去忙了。 —————— 贺石几人走到前院的中堂,大门口站着一身喜庆打扮的钟鹤山和他的夫人。 钟夫人看上去四十来岁,些许岁月的沉淀不但没有给她的容颜减色,反而让她有了一种独特的沉静气质。 她站在钟鹤山身旁,对每一位进门的宾客致以端庄大气的微笑,偶然遇上了熟识的人,也会攀谈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站着。 像在脸上做了半永久微笑唇一样。 何玉跟在贺石身旁,打量了这对看着有些怪异的夫妻一眼,在心中默默吐槽。 夏鸢带着几人,很快便来到了门前。 钟鹤山看见他们,忙笑着招呼:“楚氏的几位贤侄来了啊,快快请进!” 夏鸢同样笑着行了一礼:“恭贺钟掌门、钟夫人。” 她身后,白玉深把提着的贺礼交给了站在大门另一侧的小厮。 钟鹤山的目光依次扫过几人的衣衫,见他们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是否受伤后,眸底精光一闪,更加热情地招呼几人走进了院子。 宽敞的庭院装扮一新,到处都是喜庆的红绸和红灯笼。 庭院上空打了一副结实的木架,以厚实毛毡封顶,外面罩着隔水的油布,完全隔绝了院外呼啸的寒风。 数个大型炭盆被架起,分布在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 不知为什么,这院子中间留了一大片空地,只在四周均匀地摆着十张左右的大圆桌。 此刻几乎都坐了人,人群熙熙攘攘的,显得热闹非凡。 坐在里面的逯灼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们,于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站起身挥挥手,大声喊道:“这边这边!” 贺石几人走到了他所在的桌旁。 逯灼笑嘻嘻地指了指空出来的五个凳子:“专门给你们留的,快坐吧。” 然后看着贺石:“贺公子,你能坐我旁边嘛?” 贺石自己是坐哪里都可以,见逯灼这么要求,便无所谓地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逯灼抬手给他倒了茶:“喝杯茶暖暖身子——” 楚云丝见此,心直口快地开口:“喂,你怎么光给我小师弟倒茶啊?我们这儿还有四个人呢!” 夏鸢看了她一眼,语气略微严肃:“小师妹!不得无礼。” 楚云丝瞥见她的脸色,好像真有点生气,于是瘪瘪嘴,不说话了。 夏鸢训完楚云丝,再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对逯灼道:“我家小师妹天真烂漫,不善交际,说话难免欠考虑,但总是没有坏心的,还望逯公子不要见怪。” 逯灼好脾气地笑了两声,大大咧咧地说:“不见怪不见怪,我啊,还就喜欢跟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打交道,咱们也算朋友,给朋友倒个茶而已,这有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给夏鸢四人倒了茶,然后将话题引到了最近江湖上发生的趣事上,夏鸢笑着应和,一时间倒是相谈甚欢。 同为化岭剑宫剑主之徒的另外两位青年男子则挺着腰背直溜溜地坐着,板着一张脸,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除了他们八人外,桌上剩余的两人倒是有些出乎何玉的意料。 第105章 施蝶与施鳞 是那个昨日来合阳派时,在院中遇见的腰间挂着蛇的青年。 此刻他正垂眸坐着,手里抓了一小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细碎颗粒,一颗一颗地喂给盘在胳膊上的小青蛇吃。 他身边则坐着一位年纪更小些的姑娘,看穿着打扮,应该跟青年是出自同门。 姑娘身上倒是没什么蛇虫蚁鼠,身材看着消瘦,却长了张小圆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时不时扫过桌上其他人的脸,灵动之余,还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晦涩僵硬。 楚云丝插不上师兄师姐和剑宫高徒之间的谈话,只能无聊地坐在那喝茶。 但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安静了没一刻钟,就有点坐不住了。 眼珠一转,楚云丝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身旁的陌生姑娘。 她看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应该是能聊在一块儿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楚云丝看着沉默的姑娘,脸上露出了交朋友的专属笑容,“我叫楚云丝。” 那姑娘的侧脸线条柔和,相较于分外显小的正脸,侧脸则看上去更秀美成熟一些。 听见楚云丝的话后,姑娘慢半拍地扭过头,眼珠微微转动,找到合适的位置,与她视线相接:“我叫施蝶。” 声音有些绵软,柔柔的很好听。 楚云丝注视着对方没有一丝杂色的纯黑瞳仁,莫名觉着有些诡异,但还是接着友好地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虫谷。” 楚云丝一怔,桌上说话的声音在下一瞬间小了不少。 站在贺石身后悄咪咪听他们聊天的何玉也是一愣。 抬眸看向了那个叫施蝶的少女,和坐在她身旁一言未发的青年。 据何玉所知,虫谷位于王朝十六州之一的章州,是个比化岭剑宫还封闭的门派。 章州地广人稀,常年瘴气环绕,自然环境很恶劣,虫谷是位于章州的唯一一个江湖势力,也是当世江湖中的十大门派之一。 据说他们门派所在的位置是一条很长很深的峡谷,名为虫谷,所以外界都以虫谷之名来称呼他们。 时间长了,他们索性便将门派的名字改成了虫谷,至于之前那个名字,现在早已被世人遗忘。 传说虫谷之中瘴气浓郁,谷底毒虫遍布,到处都是生长了数百年的奇木异草,几乎没有外人进去过。 同样的,谷中的人也很少出来,一般只有在外出采买以及一些大型的江湖盛会上,才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总之是非常的神秘。 而这样神秘的门派弟子会出现在钟鹤山儿子的婚宴上,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夏鸢双眸微眯,与逯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姑娘。 桌上的其他人也几乎没怎么见过虫谷的人,此刻见面前就有现成的两个,于是都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 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施蝶的身子慢慢僵硬,她收回看着楚云丝的目光,缓缓低下了头。 楚云丝敏锐地察觉了对方情绪的变化,她转头瞪眼睛:“你们盯着人家做什么?真失礼!” 众人神情一顿后,纷纷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该喝茶的喝茶,该发呆的发呆,该聊天的聊天。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见没人再盯着施蝶看,楚云丝暗戳戳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施蝶,你要喝茶吗?” 施蝶和另一个青年面前的杯子一直是空的,没人给他们倒茶,他们自己也不倒,就这么干坐着。 施蝶抬起头看了楚云丝一眼,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于是楚云丝起身给她倒了茶,顺便给那边的青年也倒了一杯。 青年抬起眉毛,狭长的双目看了楚云丝一眼,停顿片刻后,伸出双手比划了几个动作。 楚云丝一脸茫然。 施蝶拿出来一直藏在桌下的手,手掌合拢,捂住了杯子,她的指甲同青年一样,也是黑色的。 “我阿兄不会说话,他方才的意思是谢谢。” “这……”楚云丝眨眨眼,连忙小声问施蝶,“那‘无需客气’该怎么比?” 这次轮到施蝶怔住了,她终于完全抬起了头,认真地看了楚云丝一眼,接着便抬起手,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楚云丝认真记住,然后比划给青年看。 青年眨眨眼,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楚云丝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一样,又高兴起来,笑嘻嘻地问施蝶:“你们是亲兄妹吗?你阿兄叫什么名字?” 施蝶有问必答:“不是亲兄妹,阿兄是我妈妈的姐姐的孩子,他叫施鳞。” “哦……那他就是你的表兄啦!” “……” 楚云丝跟施蝶低着头嘀嘀咕咕地聊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显然已经成为朋友了。 施蝶的椅子也往楚云丝的方向挪了挪,两个小姑娘贴在一起坐着,画面看起来还挺可爱。 夏鸢见此,终于收回一直关注着那边的余光,放心地继续跟逯灼聊天。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成功通过逯灼约好了赤霞剑主到楚氏山庄上讲公开课的事。 一直站在一旁的何玉都有点佩服了,她垂眸看看贺石,见对方也是一副若有所得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她家小石头还真是聪明好学,不放过一点点能够进步的机会,以后一定会是个博学多才根正苗红的三好优秀青年。 何玉幻想着贺石长大后的场景,正搁那儿美着呢,就被一阵响亮的鞭炮声打断了思绪。 她幽幽地看向大门,果然,过了不一会儿,钟鹤山便领着新郎官进来了。 钟鹤山的第四子叫钟鸣,长了张白皙俊秀的娃娃脸。 年纪尚幼的少年有些撑不起繁复厚重的大红婚服,再配上那张更显小的脸,有点像小孩偷穿大人衣裳。 钟鹤山说了一番客套话,在场众人纷纷很给面子地起身喝彩。 在一系列的祝福寒暄之后,他带着钟鸣开始挨个桌子敬酒。 第106章 我有所感触,所以出个馊主意吧 何玉双手抱胸,靠在贺石他们那一桌后面的柱子上,听隔壁桌的人聊有关钟氏父子的八卦。 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单手掩唇,低声对着左右的人道:“我听说啊,这新娘子是叶家家主的大女儿,今年都二十二了。” “呀,那岂不是比钟四公子大了八岁之多?” “可不?不过你别看这叶家大小姐年纪大,听说啊,那姿色,比之羽阁的几位仙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美得很!” “真的?那这么一看,合阳派是赚翻了啊!” “就叶家那等家资,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合阳派有了叶家支持,我看,是愈发有壮大之势了。” “可我怎么听说那叶家大小姐身体不太好啊?” “好像是这样,不过这有啥,等过两年,叶家大小姐肚子里还没货的话,钟鹤山再给儿子娶个平妻小妾什么的,他叶潇崇能说什么?” “哈哈哈哈,也是啊!” “届时钟掌门略施手段,让合阳派从叶家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哦!” “哈哈哈……” 眼看着这几个人聊的话题越来越偏,何玉也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致。 她转回视线,发现夏鸢手中握着杯子,正在怔怔出神。 坐在一旁的白玉深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犹豫了一瞬,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夏鸢拿着茶杯的那只手的手腕。 腕间妥帖的热度唤回了夏鸢的思绪。 她垂眸看了眼那只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大手,只略微动弹一下,那手便瞬间松开收了回去。 低于体温的空气再次包裹了手腕,夏鸢莫名感觉有些冷,她顿了顿,放下茶杯垂下手,顺滑的织锦衣袖滑下,遮住了微微泛红的手腕。 “师姐,你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白玉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年嗓音低沉沙哑,气息却是特别有存在感的灼热,“一群混吃等死的闲汉的话,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夏鸢睫毛微颤,暗暗蜷起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继而转头看向白玉深,借此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又麻又痒的耳朵。 她面色淡淡的:“我知道,只是方才又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并无伤感之意,多谢三师弟挂心。” 白玉深凝视着她毫无波动的双眸,片刻后,率先移开了目光:“师姐心情未受影响便好。” “嗯。” 夏鸢转回头,注视着桌上的杯子。 过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将衣领束高,遮住了有些发烫的耳尖。 贺石一边应付逯灼狂轰乱炸的一通瞎聊,一边悄悄注意着白玉深和夏鸢两人之间的互动。 这两人这会儿的氛围又显得很和谐,与之前不对劲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看一眼正和施蝶学手语学的兴起的楚云丝,暗道一会儿有机会一定得问问四师姐,大师姐和三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有心结或是误会,得尽快解开,不能影响山庄内和谐友爱的氛围。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钟鹤山和钟鸣已经敬完了一多半桌子的酒,来到了他们桌前。 众人见此,纷纷站了起来。 “诸位贵客在聊什么,笑得如此开怀?” 钟鹤山端着酒盅走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钟鸣站在钟鹤山身后,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双颊已染上红色,目光也显得稍有些呆滞朦胧。 夏鸢作为这一桌最拿得出手的社交达人,很自觉地开始代表发言:“聊一些身边的趣事罢了,钟掌门、钟四公子,还是要再次恭喜你们,得一良缘啊!哈哈哈……” 钟鹤山抬起手与夏鸢碰了下酒盅,接着又跟桌上的其他人一一碰杯:“多谢诸位的祝贺!我与犬子敬诸位一杯!”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钟鸣朝着众人笑了笑,抬高声音说了句:“多谢诸位师兄师姐。” 然后也喝光了酒盅里的酒,桌上几人有样学样,纷纷干杯。 “诸位吃好喝好啊,今夜宾客众多,钟某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钟鹤山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带着钟鸣去下一桌敬酒。 在转过身的时候,他抬起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那只手里提着一只酒壶。 他速度很快地为自己和钟鸣倒好了酒,然后又把手背在了身后。 神色姿态相当自然。 “噗嗤……” 何玉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抿嘴憋了回去。 正在埋头吃饭的贺石茫然地抬起头,向四处张望了一圈。 奇怪,方才怎么好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看什么呢小师弟?” 白玉深给贺石碗里夹了一块鱼,“这鱼很鲜很嫩,你尝尝。” “哦,好。” 贺石收回目光,低下头吃鱼。 站在他斜后方的何玉松开憋着的那一口气,轻轻歪了歪头。 这小子听觉这么敏锐呢? 居然能在如此嘈杂的宴会中听见自己发出的一点气声。 她想了想,觉着一直站着也挺无聊的,于是便溜达着挨个桌子待一会儿,还真听到了不少八卦。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待所有人酒足饭饱后,钟鹤山从桌前起身,走到了院子当中的那片空地上。 他环顾一圈坐着的诸多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朗声道:“诸位,今日借着我儿的喜事,将天南海北的少年英杰汇聚在此,见大家喝酒畅谈,开怀无比,我也是心有所感。” “王朝之大,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见不了几面,所以,我想借此宝贵机会,为诸位提供一个场地,请少年英杰们切磋切磋,一是也算多多交流武艺,共同进步,二来,也能为在场的诸位助助兴,开开眼!” 他说完,便朝着院门口招招手,然后便有两个小厮抬着一个长长的兵器架走了进来。 “咚”的一声,小厮将架子放在了空地边缘。 架子上十八般兵器样样都有,只不过都是木制的。 钟鹤山笑着走过去拍拍兵器架:“这些兵器都是用蛇纹木制成的,强度高、韧性好,也不会伤人,用来切磋武艺再好不过。” “诸位以为如何?” 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院内上百号人就已经都安静了下来。 此刻众人看着立在兵器架上的诸多木制兵器,面面相觑后,齐齐陷入了沉默。 第107章 分点武学精气 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场面。 火刀门的张长老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语气闲适:“钟掌门说的对,这机会难得,小辈们确实可以切磋切磋。” 有他开了口子,一时间周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贺石所在的那一桌却很安静。 夏鸢与逯灼对视一眼,白玉深微微皱眉,楚河则轻轻抚上了胸口处最深的那道伤。 虫谷的兄妹二人以及剑宫的两位师兄都安静坐着没什么反应,楚云丝则好奇地看着那很是壮观的兵器架。 就在这时,诸多的恭维赞同中,突然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钟掌门,今夜是四公子大喜的日子,我们这样舞刀弄枪的,怕是不太吉利吧?” 众人纷纷转头去看说出这句话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穿一身水蓝色长裙,腰间系着素色腰带,一双剪水双瞳柔美非常,静静地看着钟鹤山。 钟鹤山大手一挥:“多谢秋姑娘替犬子着想,不过今夜之事只为切磋,不为伤人,算是好事,怎会不吉利呢?况且能有诸多英杰为犬子大婚之喜一展身手,说不准还能分些武学精气给他,我看分明就是大吉大利呀!哈哈哈……” 秋姑娘起身,慢慢行了一礼,绸缎般的长发在肩头滑落,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几乎有些接近不健康的程度。 像她的容貌一样,她的声音也是柔软清亮的:“钟掌门,我羽阁四人身子皆不甚舒适,恐怕是不能为四公子分润武学精气了。” 钟鹤山闻言,顿时惊讶地看着她,语气关切:“竟有此事?既然如此,那四位贤侄便不要参加了,还是以身体为先。” 秋姑娘再次盈盈一拜,坐回了椅子上。 “钟掌门,我们几人也身子不适,就不献丑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再次转移,落在了另一个角落。 说话的是欧阳剑,他下巴上还有一点淤青的痕迹,说话时,目光一直时不时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少年。 那少年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还有点怏怏的不精神,此刻却跃跃欲试想要说话,被另一边的欧阳冶冰一把给按住了。 何玉眨眨眼。 这不是夏鸢他们在路上救的那个叫欧阳春的小孩吗? 看样子这合阳派的医药费是讹成功了,这会儿都有功夫跟自己的师兄和姐姐唱反调了。 钟鹤山笑眯眯的:“自然可以。” 他转头看向坐着各大门派年轻一代领头人的那几桌,继续笑着开口,“诸位可以随意指定人切磋,若是被指定的人不想应战,也可以拒绝。” “请诸位小友记住一点,今夜只为交流武艺,大家切记点到为止,不可无故下手伤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回了主桌:“好了,开始吧!” 钟鹤山虽已宣布了开始,但一时间还是无人第一个站出来。 于是他便最先开口了:“阿远,你去向诸位英杰请教一下。” 众人纷纷好奇阿远是谁,似乎没听说过钟鹤山有个名为“远”儿子…… 然后就看见一位很没有存在感的青年站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兵器架旁,抽出了两柄剑,抓在手里打量了几下后,向着贺石这一桌走了过来。 桌上的人都静静地看着他走来,然后停在了逯灼面前,看着他,声音温和道:“逯小剑主,在下一直对化岭剑术心向往之,不知您能不能给这个机会,指导一番我这点三脚猫功夫?” 逯灼双眸微眯,很干脆地站起身:“自无不可,不过我的本领还未曾学到家,也谈不上指导,只是相互探讨一下而已。” 阿远摊开手掌:“请逯小剑主选剑。” 逯灼随意选了一柄,率先走到空地中央,剑尖斜指地面,双腿微微岔开,另一只手随意垂在身侧,姿势看着颇有些松弛之感。 阿远横剑至胸前,站定片刻后,率先出击,猛地冲向逯灼。 逯灼脚步微错,侧身躲过这一击,然后抬手反刺。 …… “师姐,你说,逯公子和这个阿远,谁会赢?” 听见白玉深的声音,夏鸢一怔,收回认真观察战局的目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三师弟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你以前不是对这些擂台比武不感兴趣的么?” 白玉深咧嘴一笑,雪白的犬齿探出,显得整个人野性十足:“本来也没什么意思,跟跳舞似的。” 他话音一转,又提起了自己之前的问题:“那么师姐觉得,他们二人谁会赢?” 夏鸢收回目光,重新转头看向前方,片刻后,轻声说道:“我觉着逯公子的赢面更大些。” “但是我看那个阿远也不弱,剑法大开大合、气势不凡,不比逯灼差多少。” 夏鸢凝眉,细细思考:“虽说如此,但只要逯公子不给机会,阿远是很难突破他的防线的……” 白玉深垂眸看了看她认真的侧脸,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下,小小地撇了下嘴角。 场上的对决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阿远气息不稳地拄着剑,抬眸看向仿佛没事人一样的逯灼,停顿片刻后,抬手抱拳:“逯小剑主剑术高超,在下不敌,实在佩服。” 逯灼同样回礼:“承让。” 场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纷纷为两位年轻的剑术高手喝彩。 接下来又有两人站出来,各自寻了对手,展现了精彩的比拼切磋,赢得了满堂彩。 钟鹤山看着场中挥洒汗水的年轻人,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场上的人再次分出胜负,下场后,又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站了起来,越众而出。 少年看着大约十四五岁,个头不高,双目有神,嘴角带笑,倒是位很俊俏的少年郎。 他走到兵器架前,从中抽出了一柄直刀,然后又抽出一柄剑,缓缓往贺石所在的桌子走去。 然后停在了贺石面前。 他微微低头,看着贺石平静如水的面孔,递出了左手中的剑:“早就听说楚豪侠的关门弟子贺石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天才,今日得见,心绪激荡,想邀贺公子切磋一番,还望赏脸。” 第108章 贴脸开大 夏鸢几人的眉头几乎是同时皱起来的。 贺石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炯炯的少年,扬唇笑了一下:“实在抱歉,在下身子不适,不如改日再约?” 少年一时没有回答,四周暗暗地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择日不如撞日,还请贺公子赏脸。” 他把那剑又往前递了递,“今日不知是不是合阳派宴席上的菜有什么说道,这么多人都身子不适。” 这明显是不相信贺石的话。 昨夜遭受袭击的几个门派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钟鹤山。 钟鹤山轻咳一声:“这位小友,既然贺贤侄身子不适,这切磋要么还是作罢了吧。” 众人目光齐齐一转,看向那少年,都以为他会放弃切磋的请求,少数几个人面露遗憾,似乎是在为看不到楚峥最小的天才弟子出手而感到可惜。 谁知几个呼吸过去了,那少年递出剑的手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他看着贺石,嘴角甚至还扬起了一点笑容。 楚云丝正要说话,就被坐在她身边的楚河按住了,她不解地扭头看楚河,楚河示意她安静看着就行。 她心中疑惑又着急,但也知道师兄师姐不会无缘无故拦着自己,只好扭过头,继续紧张地看向贺石。 “不知你如何称呼?来自哪个门派?” 贺石面色平静,目光柔和,却始终没接那柄剑。 “净门,肖进。” 听见少年自报家门,贺石眸光微闪,一改方才态度,直接抬手握住了剑柄。 夏鸢的眉头一直没松开,有些担忧地看着走到场上的贺石。 贺石和肖进相对而立。 两人对视一眼后,肖进率先发起攻击。 贺石随意抵挡了几招,随即一个转身,露出了左肩的破绽。 肖进眸光一亮,长刀直刺,贺石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下沉肩膀,那原本刺向肩膀的刀尖落在了衣服上。 随着肖进长刀上撩,几片衣料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飞至了半空中,贺石肩膀上包扎妥帖的伤口半遮半掩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望着那透出麻布的一抹暗红,院中瞬间静了下来。 钟鹤山眉心一跳。 肖进却不因这个插曲停下攻击,而是继续持刀砍向贺石胸口,眼底满是战胜对手的坚定。 但贺石却没出手,而是持剑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刀砍向自己。 空中传来一道短促的破空声。 “咔嚓”一声脆响,肖进手里的木刀断成两截,他本人也随着刀上力度的变化一个踉跄,跟贺石错身而过,待身形站稳,惊诧地抬起了头。 停顿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坐在主桌的钟鹤山,目露不解:“钟掌门,您这是……” 钟鹤山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不是我……” 下一瞬他便反应过来,神情一变,站起身环顾四周,双目如电,声音不怒自威:“是哪位前辈光临寒舍,何不出来一见,喝杯喜酒?” 在场的众人哗然,纷纷抬头四处张望,开始寻找那位不速之客。 但看遍这院子的各个角落,都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钟鹤山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朝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 空气隐隐波动,离钟鹤山近的几人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一身素衣蒙面男子的身影一闪而逝,再眨眼时,已经看不见踪影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站在贺石身旁的何玉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刚才确确实实看见了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一抹红光。 想不到,游戏里居然有和她一样会隐身的人! 难道是某种功法的特殊效果? 何玉心中疑惑,垂眸看了一眼【大力神符】的剩余使用时间,还有2分48秒。 应该是够了。 她收回心神,把刚才的意外先放在一旁,专心演好现在的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钟鹤山表情未变,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肖进手里握着半截刀,目光凝重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的脸,冷不丁的,听见自己身后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钟掌门的喜酒在下可喝不得,您这鸿门宴,也得有福之人才能消受啊。” 肖进瞳孔一缩,猛地回身持刀斜劈—— 断刀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他身后什么都没有,但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这位净门的小朋友,你拿着的是把沾了毒的烂木刀子,当心伤着自己呀。” 肖进后退半步,持刀的手轻轻一颤,脸色苍白地盯着发出声音的那处虚空。 “哦?看来你知道嘛……” “住口!” 钟鹤山沉声大喝,打断了那道莫名出现的诡异声音。 他目光阴沉地看着场中,声音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位朋友,你口说无凭,如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不如当面出来对峙一番,看看我那刀上有没有毒?” 那道温和清亮的声音顿了顿,接着继续不急不缓地说话,隐隐带了些戏谑的味道。 “钟掌门,有没有毒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看,又急。” 院里此刻早已鸦雀无声,钟鹤山脸色阴沉的快能滴出水来。 “无胆鼠辈!只会在那里乱嚼舌根,有本事出来一见!” “急急急,要不你改名叫钟急急怎么样?” “你……” 贺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着头,在众人看不清的角度里,双眸早已变成了蚊香眼。 听着姐姐大胆的发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坐在桌旁的逯灼瞪着眼睛,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目光都呆滞了。 原本一脸凝重的夏鸢瞥见他奇怪的表情,不由得小声问了一句:“逯公子,你这是……” 逯灼回过神,慢慢合上了下巴,露出个微笑:“没什么。” 妈呀! 这还是上次见面时那个高冷话少的前辈吗? 原来前辈居然这么会阴阳怪气! 如此能文能武,实在是让人敬仰! 何玉隐身站在场地中央,直接贴脸开大,把钟鹤山怼的哑口无言。 她眸光微转,看见了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那一抹很容易让人忽略的红光,脚步轻轻移动,换了个方向站着,与那红光正好错开。 钟鹤山迟迟收不到暗影的消息,心中犹疑不定,沉思片刻后,又换了种语气开口:“这位朋友,不知钟某是否在以前得罪过你?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不如我们坐下好好谈谈,倘若钟某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定会补偿朋友,绝对让你满意,如何?” 第109章 社死时刻 “我与钟掌门自然无仇。” “既如此,朋友何必在犬子的喜宴上开如此玩笑?” 钟鹤山似乎隐隐锁定了那道声音发出的方位,正是在贺石身后。 他面色早已恢复平静,甚至还带了些笑意:“还是说,朋友觉着我合阳派是个烂戏台子,谁都能上来唱一出?” 对方的声音响起,闲适又温和:“钟掌门,你看,都说了让你别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钟鹤山脸控制不住地一黑。 内心的杀意几乎快要化为实质透体而出。 自多年前,他彻底成名,继承合阳派后,就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了。 况且这个声音听起来如此年轻,还是个女子,就更让人有些受不了。 他暗暗咬牙:“……请讲。” “咳,在下……诶?钟掌门,你这喜宴热闹,又有新客到啊。” 钟鹤山眸光一定,扭头看向院子大门,果然,下一刻,一位合阳派弟子推门而入,跑到场地中央,行礼道:“掌门,楚氏山庄楚庄主到了!”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钟鹤山一怔,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快快派人迎接。” “什么?我没听错吧?” “那个弟子好像是说的楚豪侠?” “我也是听见的楚豪侠的名字,但这不可能吧……” “楚豪侠都多少年没下山,出现在世人面前了,今夜怎么会来参加合阳派的喜事?” “对啊,这说不通啊……” “难道,方才那不露面的神秘女子说的竟是真的?” “这……” 一听楚峥的名字,院子里上百号人顿时就坐不住了,纷纷满脸惊诧,窃窃私语。 夏鸢几人面面相觑,也是惊讶疑惑。 楚云丝秀眉微蹙,望向院门,喃喃自语:“爹怎么来了……他……”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院子大门被人大力推开,伴随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踏入院中,爽朗又中气十足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哈哈哈哈,今夜我不请自来,还望钟掌门见谅啊!” 他站定在院子中央,一身玄色氅衣无风自动,那张深刻而俊朗的面孔上带着笑意,看向起身迎来的钟鹤山。 钟鹤山心中发沉,面上却是全然的惊喜:“哎呀呀,楚庄主能来,那是我合阳派之荣幸!何来见谅一说?”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楚峥往首桌走,“来来来,这边请!” 楚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却不急着跟他走,而是转过身看向贺石。 贺石在听见楚峥的声音时就已经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此刻见他看向自己,忙行了个礼:“师父。” 楚峥拍拍他完好的右肩:“好孩子,先回去,坐在你师姐师兄身边。” 贺石点点头,回到了桌旁坐下。 逯灼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贺兄弟,方才那声音,可是……” 贺石知道瞒不过他,于是便轻轻点了下头。 逯灼眨眨眼,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有些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上首,楚峥坐在钟鹤山身旁。 他看了看这偌大院子里气派豪华的装饰摆设,啧啧赞道:“要么说合阳派还是有钱啊,这里的明珠金玉,可都是价值连城的。” 他看着钟鹤山:“听说此次叶家嫁女,拉嫁妆的马车之多,在官道上蜿蜒十数里,可谓一奇观,钟掌门有福气啊,找了个好亲家。” 钟鹤山抚掌笑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我们做父母的,看着他们好,也就知足了。” 主桌上坐着的基本都是合阳派的高层,此刻都纷纷点头赞同自家掌门的发言。 “是啊,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过只是盼着孩子好罢了。” 楚峥长叹一声,似有遗憾。 在场众人听话听音,纷纷噤声,安静听着他说话。 “我这五徒弟,天资聪颖,又有孝心,我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的。” 楚峥望了一眼乖巧坐在椅子上的贺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这次借着钟掌门的喜事,我便让他下山来,一来是为钟掌门庆贺,二来,也想让他多结识些当今江湖上优秀的年轻人,免得闭门造车,做了那井底之蛙。” “但这帮孩子走了以后,我总是心中挂念,夙夜难寐,于是便收拾行装,也跟着一并过来了。” “原本昨夜已到合阳派山下,只是突然遇见故人,便多聊了一会儿,却没想到,因为我的一时疏忽,竟险些酿成祸事。” 钟鹤山愣了愣,心中涌起一阵难言预感。 他想到了那个自从楚峥进来以后便再没有出声,仿佛已经消失的神秘人,心神微乱间,甚至于直接忽视了楚峥口中在合阳派山下遇见的“故人”,不由得张口道:“楚庄主,这……” 果然,楚峥冲他一笑,突然整理衣衫站起身,朝着院子中央拱手一礼,朗声道:“楚峥有违前辈所托,未曾照料好小五,还请前辈原谅则个。”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楚峥行礼的方向,那一桌客人直接齐刷刷地全部站了起来,在桌椅丁零当啷间,手忙脚乱地回礼。 钟鹤山眼皮直跳,暗影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人,由此可见,二人的隐匿功夫高下立判。 现在听楚峥竟称呼对方为“前辈”,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面子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 但此刻的场中,最惊讶、最难以置信的,不是那些江湖人,也不是钟鹤山,而是贺石。 楚峥的话犹如惊雷般劈在他耳旁,震得脑海嗡嗡作响。 贺石抬起双眸,一一看过坐在身边的师兄师姐们,发现除了楚云丝外,其余几人都只是稍有些惊讶。 顿时心下了然。 难道,自己师门的人,竟是都已经知道了姐姐的存在? 甚至自己拜入师门时,姐姐还专门给师父传过信,让他多关照些我?! 那自己这一年多来,在他们面前处处小心,尽力遮掩姐姐存在的种种行为,岂不是…… 蓦的,贺石觉得自己的脸颊隐隐发烫,甚至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他在现代社会待过,就会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可以用一个词来完美概括,那就是—— 社死。 可惜贺石不知道这个词。 他面带红晕,双手握拳置于膝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臊得都快晕过去了。 第110章 友军打响第一炮 何玉此刻的心情不能说惊喜,只能说大大的惊喜。 她实在是没想到,在没和楚峥商议的前提下,对方居然能打出这么好的配合,实在是意料之外。 昨天晚上何玉跟踪离开楚氏的娄今月,没想到居然在山脚下碰上了楚峥。 娄今月一见楚峥,跑的比兔子还快。 何玉都快被【家园】的门扇感冒了,才勉强追上两人。 在离合阳派七八十里外的另一处山头上,楚峥和娄今月打了一架,直接铲平了一小片树林。 也幸好昨晚合阳派的人都在晚宴上红火,没注意到远在几十里外的巨大动静。 娄今月让打个半死,被随后赶来的一众属下救走。 楚峥也没继续追,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髻,准备继续往合阳派走。 当时躲在暗处的何玉心念一动,感觉自己完成【初露锋芒】任务的计划似乎可以再做调整,以更小的代价拿到更好的效果。 于是她给楚峥写了个便签—— 【贺石遇袭,吾明日赴合阳】 楚峥当时拿到便签后,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没再继续往合阳派走,而是转了个方向,去往永宁城休息。 谁知道,他今天一来,就这么在无意中,相当到位地给自己和贺石造了势。 友军如此给力,何玉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把今天的这场戏给完美地唱下来。 “楚庄主,这不是你的过错,何须向我致歉?” 那消失了片刻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现的地方却是在贺石的身旁。 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位气质卓然容貌绮丽的小少年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通体玄黑的身影。 贺石仰着头,木愣地看着那方纯黑色的纱巾,直到对方微微低下头,纱巾拂动,露出一小截白皙的下巴。 那只他无比熟悉的手抬起,轻轻放在他的头上,像是在安慰什么一样,妥帖地拍了两下。 感受着投注在身上的无数道有如实质的视线,何玉心里感慨,倘若任务的主体是自己,那么现在肯定已经完成了。 她收回手,缓缓踱步至院子中心的空地上,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缓缓抬起。 那白皙细腻的手掌间,握着半截刀身。 糟了,忘了这个…… 钟鹤山瞳孔一缩,眸光幽转。 与此同时,何玉的后心处蓦地响起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坐在上首的楚峥右手一挥,一道锋利银光一闪而逝,何玉身后的虚空中传出一声闷哼。 众人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在地上残留着几滴鲜血,表明方才曾有人站在这里,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这一认知让在场的高手们纷纷变色,不约而同地望向此地的主人钟鹤山。 钟鹤山却面色不变,反而去看楚峥:“楚庄主,这便是你口中的前辈?” 楚峥微扬的嘴角弧度放平,目光斜过与他对视:“怎么?” “我只是没想到,这位前辈既然已经愿意屈尊降贵显露身形,为何还要戴着锥帽,藏头掩面?” 何玉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向周围的人展示了一下那截断刀:“诸位,方才是我打断此刀,终止了小石和这位小朋友的比试,原因便是,这刀上浸染了慢性毒药,化神散。” “化神散?” “倘若是真的,那这……确实阴毒……” 何玉转身看向贺石:“小石,你知道化神散是什么东西吗?” 贺石原本羞红的脸颊如今已变得苍白,他看着那半截刀,双眸微眯,声音平淡:“化神散,产自漠州的一种奇毒,此物一旦沾染血液,便会在身体中潜伏下来,初时难以察觉异常,但时间长了,便会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人的神志,严重者,会在两到三年内变成一个……白痴。” 何玉轻笑一声:“说的没错。” 她转身看向钟鹤山,声音已然冷了下来:“钟鹤山,我想,你需要给个解释,普通的点到为止的比试,为何会用上此等毒药?” 钟鹤山身侧坐着的一位长老突然开口喝道:“放肆!你岂敢直呼掌门名讳,简直是……” “噗嗤——” 他话音未落,眉心便突兀地绽开一个小洞,鲜血混着脑脊液从后脑喷射出来,溅了他身后的丫鬟一胳膊。 丫鬟眼睛一翻,险些晕过去。 而那位长老则瞪着双眼,嘴唇无力开合两下,整个人不甘地滑下凳子,当场死了。 所有人都没看到何玉是如何出手的,包括楚峥和钟鹤山。 听到身旁长老摔落在地上的声音,钟鹤山只觉得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只要那攻击再偏一些,如今被射穿眉心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他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幕,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自己是躲不开那样的攻击的。 何玉并没有理会这些人如何震惊如何不可思议,而是继续说道:“不单是这浸了毒的刀,还有昨夜的暗杀。我竟不知,昨夜净门暗杀小石,今夜居然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与他比试,不知这是你钟鹤山的意思,还是有其他误会?” 众人再次哗然。 有聪明的,联想到比试开始之前羽阁和欧阳家几人纷纷表示身子不适的场景,顿时明白了什么,看向钟鹤山的目光满是惊诧。 钟鹤山是笑不出来了,他只能勉强维持表情正常:“前辈,这是一个误会。” “在下也不想有此等刺杀之事发生在合阳派的地界,但事实便是如此,在下确有失察之责,引得你和楚庄主同时赶来,实在是汗颜……” 他说完,见何玉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便又继续道:“贺小公子在合阳派受的伤,包括其他几位贤侄在内,在下愿在原有的赔偿上,再翻两倍,你看如何?” 听见他这么说,其余几家受到刺杀的年轻人纷纷侧目,特别是欧阳家的欧阳春,眼睛都亮了。 只有逯灼面色平淡,甚至还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 “钟鹤山,我与楚氏山庄不同,楚氏乃当世江湖仁义之所在,自不能做那滥杀无辜、挑起纷争之事,但我不同,我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 何玉站在原地,声音平淡到甚至有些温柔,但话里的意思却杀气盎然:“我将贺石托付于楚庄主教导,谁若动他,便是与我为敌,今日只是杀了条聒噪的舌头,改日,便不一定了。” 她说完这些话,也不等钟鹤山做出回应,直接便利落转身,向前迈出一步,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只有余下的一句话音在众人耳边拂过:“楚庄主,辛苦你多照料些这孩子,改日去庄上拜访……” 伴随着的,还有半截被抛在空中的木刀。 正在众人目光追随那断刀时,一道鞭影闪过,木刀消失,出现在了楚云丝手上。 她用披风将那木刀小心包裹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用后背和椅背夹住,抬头看向钟鹤山。 第111章 这口锅好,好就好在它好! 看着何玉消失在空气中,楚峥心中呵呵一笑。 我那山庄都快让你当成后花园,天天在里面溜达散步了,还在这儿说什么‘改日拜访’? 真会开玩笑。 他把目光投在楚云丝身上,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云丝,没听你小师弟说那东西危险吗?也不小心些,万一伤着怎么办?一点也不稳重。” 楚云丝杏眼一瞪,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我是怕出手晚了,这东西被别人拿走。” 她说完,还想再看一眼钟鹤山,被眼疾手快的施蝶一把拉住了。 夏鸢朝着施蝶笑了笑以表感谢,然后无奈的瞪了自家师妹一眼,落落大方地站起来,朝着楚峥和钟鹤山行了一礼。 “钟掌门,我师妹不懂事,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由昨夜与今夜之事来看,净门不但暗中刺杀我楚氏弟子,还妄图在比试用的刀上下毒,其心险恶,可见一斑,如今得钟掌门妥善救治,我们几人伤势皆无大碍,但是这净门,还是不得不防。” 已经被方才的一系列变故惊得丧失语言功能的诸多江湖人士,如今乍一听这十分正常的发言,顿时感觉自己的魂被唤回来了。 纷纷点头赞同。 “夏姑娘说的不错,好好一场喜事,险些让他们给毁了。” “是啊,净门近些年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这还是在合阳派的地界上,他们就敢如此猖狂,若是到了别处,还不得坐了咱们头上耀武扬威?” “此后行事,还是得小心此等歪门邪道。” “他们此次在这等时候闹事,少不得有陷害合阳派之嫌疑啊……” “……” 听着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楚峥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转过头,对着钟鹤山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钟掌门,你看看这大喜的日子,被净门这么一搅和,真是晦气。” 钟鹤山心中大骂。 他娘的,搅局的不是你这个老东西和那个藏头露尾的狗屁前辈吗? 好好个喜宴,给老子弄的乌烟瘴气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但事已至此,楚氏主动给出台阶,他也不得不下,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毕竟现在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想到此,他迅速调整好表情,爽朗大笑道:“楚庄主,净门行事,的确让人厌恶,但今日有你莅临,我这喜事不管沾了多少晦气,都能给吹散喽!哈哈哈哈……” 楚峥眯眼笑着:“钟掌门真是幽默呀,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端起酒盅,笑着碰了一下。 上好的白瓷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为这场喜宴的下半段按下了开关。 场上再次开始喧闹起来。 众人吃菜的吃菜、敬酒的敬酒、畅聊的畅聊,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楚峥笑着应付走前来敬酒的一拨人,视线在场中转过,果然没有看见那个方才与贺石对决的净门少年。 他看一眼游走在众多江湖人士之间的钟鹤山,嘴角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接着便端起酒盅,踱步至后者身旁。 钟鹤山看似在与身边的人交谈甚欢,实际上一直在注意着楚峥的动静,此刻见他直直地朝着自己走来,立马暗暗警惕。 楚峥走到钟鹤山身旁,朝着周围的几人举杯示意,众人受宠若惊,连忙一一回应,并干了杯中之酒。 “楚庄主,你怎么也过来了?” “过来是有事同钟掌门相商。” 看着对面这张无懈可击的笑脸,钟鹤山眼皮一跳:“何事相商?” 楚峥笑眯眯的:“围剿净门之事。” “……” “怎么,净门在合阳派惹下这般祸事,钟掌门不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么?” 楚峥眉峰微蹙,表情稍有些愤愤不平,“合阳派岂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倘若让净门开了这个口子,恐怕会有损合阳派在众多江湖人士心目中的地位啊。” “楚庄主所提议之事,正合我心。” 钟鹤山笑道,“此事必不可能轻轻放下,这样吧,等宴会散了之后,你我去书房,好好商议一番如何?” 楚峥点头:“那真是再好不过。” …… 在一派喧闹的宴会中,有一桌人异常安静,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就连与他们相邻的另外两桌客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避免惊扰到他们。 贺石坐在椅子上,碗里放着块羊骨,慢慢地啃着,只是以往鲜美的骨头肉,此刻在他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他不用抬眸,也能感觉到周围隐隐投来的视线,绝大多数都是好奇,其中偶尔会夹杂零星的恶意。 贺石从未有过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虽说内心没什么大的波动,但也确实有些不自在。 想安静待一会儿,偏偏逯灼还非要缠着自己说话,问东问西。 “贺兄弟,无名前辈的武功也太厉害了,那等风姿气度,简直不似凡间人物,你知道她收徒弟吗……” 贺石忍不住了,瞪着眼睛看他:“逯兄,你不是已经拜师了吗?” 逯灼嘿嘿一笑:“若是能学到真本事,我师父是不介意我拜第二个师父的。” 贺石面无表情地转回头,语气凉凉地开口:“可是我姐姐介意。” “啊,对,我给忘了这一茬了!”逯灼有点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像无名前辈这样的绝世大高手,肯定得有点自己的脾气,我这样确实是有些冒昧了。” 他凑到贺石身旁,搭着他的肩膀,把脑袋凑过去:“贺兄弟,无名前辈平日里有什么喜好啊,我若是投其所好,能不能跟她学点东西?” …… “小师弟这下可是出了名了,比我和二师兄强多了。” 白玉深看一眼安静坐着跟个雕像似的楚河,咬口酥饼,嘿嘿笑了一声。 夏鸢撑着下巴,看向满脸无奈的贺石,眸中毫无欣喜,只是幽幽一叹:“年少成名,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第112章 此乃仙界 喜宴结束后,楚峥与钟鹤山一同进了书房,两人具体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但一个时辰后,楚峥推门出来时,嘴角是挂着笑的。 等他走远后,已经关上的房门被无声打开,一道常人看不见的身影走进了进去。 书房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钟鹤山站在黑暗中,双目朝向窗外,也不知在看着什么。 “主人。” 一道素衣身影跪在钟鹤山身后,垂着头沉默不语。 “怎么样?” 钟鹤山语调平淡。 “娄门主被楚峥重伤,如今赴洛州养伤,属下已传信出去,想必他明日便可收到。” “嗯……” 钟鹤山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对暗影:“你的伤怎么样?” “暗器打偏了,属下并无大碍。” “关于那无名氏,除了墨云楼提供的消息外,你还有什么看法?” 暗影稍微停顿片刻,才斟酌着说:“其人隐匿功夫绝对在属下之上,且轻功之强,可踏雪无痕,而且,她似乎有一门横练功夫,可做到刀枪不入。” 他从怀里取出一对峨眉刺递给钟鹤山:“主人请看。” 钟鹤山接过这对灵巧的刺杀利器,只一眼,瞳孔便猛然缩小。 只见其中一只刺的顶端像是被什么重物砸到了一样,刺尖已完全扭断,连带着整体都略略弯曲。 跪在地上的暗影接着解释:“为防万一,属下刺她的那一下已用上全力,但那瞬间就好似刺在了百炼精钢上一般,反弹回来的巨力险些将我的手指折断。” 钟鹤山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此人来去无踪、武功高强还性子古怪,暂时不要去招惹,免得让这个变数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绝对不容有失。” “是。” “东南角柜子第二个抽屉有外敷散,你拿上出去吧。” “是,多谢主人。” 暗影走后,钟鹤山踱步至窗前,继续无声地注视着窗外的夜色。 …… 今夜太晚了,绝大多数宾客都决定在合阳派再住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再出发,楚氏几人也不例外。 回到院子后,楚峥和白玉深住在了同一房间,和贺石楚河一起,将夏鸢与楚云丝的房间夹在中间,也算是有一层保护。 贺石仔细刷牙洗脸泡脚,做好一切后,脱掉外衫内衫,躺在了床上。 在把被子拉上来时,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一时没了睡意。 今日白天倒是还好,忙着别的事,顾不上思考那个梦,如今躺在床上,那梦便不受控制地再次钻进脑海。 贺石闭眼躺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睡意。 他起身走到衣架前,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雕。 楚河在外间已经熟睡,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垂落在软榻边上的长发。 贺石躺回床上,为了不惊动对方,没有放出那首曲子,只是把冰凉的木雕握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他翻了个身,将已经捂热的木雕放在心口,慢慢睡着了。 …… 看着面前的“小甜饼”三个奇形怪状的文字,贺石沉默。 今夜竟然又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他透过落地窗看向屋内,这次的梦中,那个气质很温和的女子没有睡觉,而是在忙碌。 她戴了顶奇怪的帽子,把一头秀发包裹得严严实实,衣裳也换了,但还是那种轻便的短衫长裤。 上次没来得及细看,贺石这次仔细观察,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的面积虽然不大,但装饰摆设紧凑又好看,没有浪费一块地方。 屋子最里面好像是个通往二楼的楼梯,旁边是一间用木料和琉璃隔开的里间。 那个女子脚步轻快地在里间和外间进进出出,手里拿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看得贺石目不暇接。 现在她又进里间去了,过了片刻,便端着一个大铁盘走出来,放在了那个类似柜台的桌子上。 待看清那铁盘上放着的东西时,贺石猛地怔住了。 他双眸缓缓睁大,眨也不眨地盯着,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离得远看错了。 但事实上以他的目力,即便再远一倍、两倍,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姐姐曾经给自己吃过的食物。 名字叫面包的点心,切成一片一片的,是淡淡的漂亮紫色,很软很香,他喜欢吃。 但这个面包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呢? 难道是自己太久没吃,嘴馋了? 贺石看着那女子将切好的面包装进一个个漂亮的透明袋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柜台上,纤细指尖拂过,带来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让他有些发怔。 女子放好面包,拿着铁盘子转过身走进里间,不一会儿,又端了一个同样的铁盘子出来。 她垂眸将上面放着的与面包不同但是很像的点心装进方才那种袋子里,继续摆放。 贺石直愣愣地看着,脑海中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呼之欲出。 恰好在此时,有一位穿着皮质短衫和修身长裤的短发男子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原本萦绕在鼻端的淡淡的香味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 贺石鼻尖微动,下意识嗅了嗅。 站在柜台后的女子扬起好看的笑容,与那男子说了几句话,便起身从里间拿了个大的透明盒子出来。 贺石眨眨眼。 那盒子里放着的圆饼状的东西,很像生辰时,姐姐给自己做的可以许愿的蛋糕。 男子提着盒子出来,右手举着个扁平小盒子放在耳边,嘴角带笑,像是在说什么。 贺石心中一动,凑到他身旁,听见他自言自语道:“……放心吧,已经取上了,琪琪就喜欢吃这家的蛋糕,这次生日一定会开心的……” 男子边说边走,钻进了停靠在路边的机关兽的肚子里,很快便跑远了。 心中的想法被证实,贺石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他转过身,仰头看着那片不怎么蓝的天空,和周围所有陌生又神奇的一切。 他所梦见的,是姐姐的仙界。 第113章 女朋友……不是,弟弟可真好哄耶 “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 “啊?” 贺石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楚云丝:“四师姐,你叫我?” 楚云丝一脸无语:“我问你要哪个荷包,走什么神呢?” 贺石笑了笑:“没什么,想今晚吃什么呢。” 他抬眸看了看身前摆着的一排荷包,随意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楚云丝将那个荷包拿起来,连同自己选好的几个一起递给店家。 结了帐后,她扯一把贺石的袖子,嫌弃道:“你今天怎么呆呆傻傻的,快点跟紧我,再这样心不在焉,小心被拍花子的拍走!” 贺石闻言,收回飘远的心神,歪头朝她笑道:“有四师姐这样武功高强的女侠在,哪个拍花子的不长眼,敢惹到我头上?” “哼。” 楚云丝轻哼一声,明知道他是在哄自己,但仍然十分受用。 她把打包好的几个荷包递给贺石:“小石头,给师姐拿好。” 然后仰着头,跟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脚步轻快地走出店门。 临近除夕,徊阳镇上越发热闹。 熙熙攘攘的行人往来间,呼出的一团团热气袅袅上升,很像是除夕夜万家团聚时的红尘烟火。 贺石陪着楚云丝站在路边等白玉深过来。 他望着街边那些店家的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神思有片刻飘忽。 自己来到楚氏山庄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贺石抬起空着的左手,张开五指,放在眼前。 少年的骨骼尚未长开,手掌纤薄,手指长而直,掌心和指腹都布满了茧子,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出健康的淡红色。 没有又疼又痒的冻疮,也没有干燥皲裂的皮肤,在用过回春谷上好的外敷药后,那些陈年旧伤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他轻轻攥起拳头,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心中那片羽毛飘荡着落地,踏实的让人安心。 白玉深很快便回来了,他远远过来时,身上挂满了东西,像个行走的高大货架。 贺石和楚云丝连忙迎上去,帮他分担了一部分。 三人雇了辆马车把东西拉回山庄,又大包小包地搬上山去。 途中碰见脚步匆匆的夏鸢,对方忙里抽空嘲笑道:“东西庄里都有,非要自己下去买,看看,这也不知哪儿来的三个货郎,辛苦的嘞——” 楚云丝大声回应:“那这货一会儿卖给夏姑娘时,可得多收点银子!” 众人笑了半晌,继续把东西抬回去,按人头分好后,拿着各自的东西各回各家。 贺石推开大门迈步进去,刚刚转身关上门,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拿走了挂在脖子上的几个纸包。 “姐姐你来啦!” 贺石惊喜地抬起头,压低后的声音中有藏不住的雀跃,“自从在合阳派见过面后,你有十八日没来看我,是在忙什么吗?” 何玉帮贺石拿走一大半的东西,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尽管在杀掉那个合阳派的长老立威时,何玉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没想到她的准备还是做少了。 毕竟意外总是会来的非常突然。 在“杀了人”的第二天早上,何玉一边哼着歌一边下楼,心中还在盘算着怎么跟贺石解释,为什么楚峥他们早知道了自己这件事。 没想到刚走了几节台阶,就脚下一滑,直接向后摔倒,翻滚着一头扎在了楼梯下面。 当时她仰躺在地板上,脑子都是懵的,勉强反应过来后,拿起垫在屁股下面的手机一看,屏幕已经碎成渣了。 好在那天张予诗早早便来店里帮忙,让她在地上只躺了十几分钟便得救了。 手机屏幕坏的很彻底,需要寄回厂家修理,等修好再回到何玉手里时,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在重新登上游戏的那一瞬间,何玉无比庆幸自己上次下线时调整的时间比例是3:1,所以游戏中只过去了十几天。 如果是10:1的话,长达五六十天的断联,还不知道贺石这孩子会怎么想。 “我家乡那边出了些事,所以耽搁了。” 何玉简单解释了一句,帮贺石把东西都整理好。 看着少年乖巧安静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何玉莫名从中察觉出一丝失落和委屈。 她思考片刻,从库房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讨好似的凑到对方身旁:“给,送你的礼物。” 贺石最喜欢收礼物了,有了这个,他心情应该能变好……吧? 果然,贺石在看到自己靠过去拿出礼物时,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弯了弯,眸光也亮了起来。 他心情真的变好了耶,送礼物可真管用! 何玉喜滋滋地想,跟哄女朋友似的。 贺石接过那个漂亮的盒子,小心翼翼打开,看见里面放了—— 一根针? 何玉笑着摸摸他的头:“这是试毒针,不同于普通的银针只能识别极少的剧毒,这根试毒针,再细小的毒物也能试出来。” “你现在在江湖上已然有了名气,往后少不了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打交道,我不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你留着这针防身,我也能放心些。” 贺石看着那针,又抬头看看何玉,欲言又止。 何玉:“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要问这针的事? 贺石声音有些吞吞吐吐的:“姐姐,你往后,会经常不在我身边吗?” 啊? 何玉没想到这么一句话,让他给完全抓错了重点,只好笑着安慰道:“当然不会经常,这次这么长时间没来找你确实是意外,往后我不会这样了。” 贺石乖巧地点点头。 何玉从那盒子里取出个小拇指大小的竹管,拿起那枚长针,从竹管的一头塞进去,然后递给贺石。 “这管子里有固定针的机关,不用担心会掉出来。” 贺石接过竹管,再次点头,把东西妥帖收好。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 何玉默默等着贺石开口问自己之前隐瞒的事,谁曾想等了半天他一个字都没说,反而跑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拿来。 握紧热乎乎的茶杯,何玉看向面色平静,眸子却晶亮的小少年,心中一处隐秘的角落似乎也被这茶水的温度给熨平了似的,热热的,软软的。 怎么办,好想再抱抱这个小天使! 第114章 第二个拥抱 何玉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她微微弯腰,张开双臂,一把就将贺石拢进怀里,用的力气有些大,带得他趔趄了一下。 贺石傻愣愣地靠在何玉肩膀上,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姐姐只拥抱过他两次,第一次是自己的生辰那天。 当时自己情绪太过激荡,难以控制地落了泪,姐姐为了安慰自己,所以给了自己一个温柔地拥抱。 那么这次呢? 姐姐这次为什么要抱自己? 贺石悄悄地把脸颊贴在何玉的颈侧,感受着隔了一层纱的温度和触感,慢慢红了脸。 姐姐的身体好软…… 他张开双臂回抱住何玉。 而且她抱的好紧呀。 贺石这么想着,也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这样全心全意的拥抱,于他来说,就像是深冬冰雪荒原里的一座小屋。 屋里有燃烧着的火炉和温暖的被窝,以及充足的食物和水,任由窗外寒风怒号、暴雪过境,屋子里都是一片静谧的温暖舒适。 那样的让人安心和快乐。 何玉紧紧搂着贺石,觉得自己跟搂了个小火炉似的,热乎乎的特别舒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年身上几乎没什么脂肪,所以显得硬邦邦的,甚至有点硌手。 她搂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便轻轻松开了贺石。 贺石眨巴着莹润似宝石的眸子,微微垂下头,脸蛋红扑扑的小声问道:“姐姐,你,你为什么要抱我啊?” 何玉噗嗤笑了一声,抬手捏捏他腮边的软肉,温柔的声音里饱含笑意:“当然是因为你可爱呀!” “……” 可!!爱!!! 贺石双颊爆红,红色一路蔓延,很快便延伸至了衣领下方。 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几秒内从粉色变成红色,何玉目瞪口呆。 她隐晦地瞄了一眼贺石遮住半边脖颈的衣领,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全身都红了。 跟煮熟的螃蟹似的。 何玉知道这孩子不经逗,但她还就想逗他。 但此刻见他羞得都不会说话了,一副恨不得立马逃走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点超出贺石能承受的极限,但是这明明是自己的心里话嘛! 夸一个小孩可爱,就算是在古代,也是很正常的吧? 何玉毫不心虚地拍了拍贺石的脑袋,问他:“马上便是除夕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年礼吗?” 贺石心中懊恼,暗骂自己不争气,拼命压住脸颊耳垂和脖颈上的热度,也没抬头,只小声说了句:“我什么都不缺,只要是姐姐送的,我都想要。” 哎呦呦,看看这乖的,这要是放在现代,得是多少妈妈的梦中情儿! 何玉的笑容不由得带上了慈祥:“那我便看着给你挑了。” 半晌后,贺石终于感觉自己面上的热度降了下来,思绪回笼,他突然想起了在合阳派发生的事,犹豫一下后,还是张口问道: “姐姐,之前在合阳派的时候,你暗中让阿冷给我传信,说如果在喜宴上有人要与我比武切磋,我便拒绝,但倘若那人是净门的人,我便立马答应下来。” “之后的比试中,你又突然让我别动,我也照做,但接下来随之发生的那一长串的事,我从头到尾都是一头雾水,也未来得及找你问一下其中缘由。” “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姐姐。” 看着贺石满是疑惑的双眸,何玉笑了笑,拉着他在桌旁坐下。 “此事说来话长,我简要概括一下,合阳派与净门暗中苟合,针对你们以及那几个门派的暗杀都是合阳派指使的,包括墨云楼的人,也是钟鹤山花钱请来的。” 贺石陷入了沉默。 何玉接着说道:“我得知了钟鹤山在喜宴上的计划,他不想让你成长起来,便准备用化神散废掉你,我将计就计,想让你配合着演这一场戏,而且当时你师父正巧也来了合阳派,他的出现让这戏能成功演出的机率更大了些。” “大戏上演后,不但可以将前一夜的刺杀事件和当夜对你的下毒事件当众揭发,还可以迫使钟鹤山在明面上与净门站在对立面,让他们之后的合作不再那么顺利,甚至迫使合阳派同意带头围剿净门。” “那倘若钟鹤山与净门里应外合致使围剿失败……” 贺石疑惑问道。 何玉看着他,笑而不语。 于是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亮:“那我们便可以反其道而行,让净门以为合阳派传的消息是对的,然后再不按计划行事,反而能打他个出其不意,更好地达到目标!” 何玉抬手摸摸他的头:“没错,真聪明。” 贺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默默垂下头,让她摸地更顺手些:“我哪里聪明,这么简单的事现在才想明白。” “你是当局者迷嘛,好了,不说这个了,来之前我去买了些零食给你。” 何玉从【库房】掏出一大包零食放在桌上。 “尝尝看,都很好吃的。” 这些都是这段时间【杂货店】随机刷新出来的,放在【库房】里相当于永久保鲜,根本不存在过期一说。 贺石解开包裹,一眼便看见放在边缘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 他心中一动,打开了纸包。 里面果然包着数片软软的类似面包的东西,只不过中心位置不是紫色,而是淡黄色。 贺石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绵软香甜,淡淡的奶香中夹杂着南瓜的浓郁香味,很好吃。 何玉见他爱吃,便主动介绍:“这是南瓜吐司,是一种面包。” 贺石这才恍然,原来面包不是单指之前的那种紫色的点心,而是指的某一类点心。 那淡紫色的点心之于面包,就像是苹果之于水果一样。 他细嚼慢咽地吃着面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自从那次在合阳派开始做梦后,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仙界的种种。 但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活动范围总是围绕着那一小片地方。 一开始贺石以为自己是必须在那间名为“小甜饼”的屋子周围打转,但后来某天自己进入梦境后,出现的地方不再是那条街道,而是一个巨大的院子。 院子里有不少楼,但都不是特别高,来来往往的人们中,有很多都穿着款式一样的衣裳,还有坐轮椅的,拄拐杖的。 再加上他们偶尔说的自己能听懂的话,贺石猜测那里大概是类似于医馆的地方。 然后他便在其中一座楼的某个玻璃窗后看见了那个女子,在看见她的那一瞬,贺石便明白了,自己不是只能围着那间屋子打转,而是只能围着这个女子打转。 第115章 给姐姐做身新衣裳吧 接下来的几日,梦中的女子都是在那所医馆里待着。 她似乎是摔伤了头和胳膊,绑着绷带,行动不便。 那张窄小的床边放了些贺石不认识的机械,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与她同处一个房间的还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中年女子。 贺石入梦多次,每次都有人在照料看顾那位中年女子,看举止面貌,应该是她的丈夫和孩子。 但那个叫何玉的女子,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要么睡觉、要么发呆,有时会下楼在院子里走走,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拿着那个几乎人手一个的扁平小盒子,用手指在上面点点点,还时不时地笑出声,也不知在干什么。 贺石有几次听见那些医者叫她何玉,虽不知道是哪个“玉”,但他觉得,就应该是“玉石”的玉。 因为这个名字很符合她的气质,温和沉静、锋芒内敛。 所以他便在心里这样称呼她。 …… “贺石,今日是腊月二十六了吧?” 何玉的声音唤回了贺石的思绪,他分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她那方神秘的面纱上,点点头:“嗯,今日二十六了。” 何玉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很随意地问他:“新衣裳做好了吗?” 贺石一怔:“做好了,跟去年那身有点不一样。” 姐姐怎么突然聊起了新衣裳? 他看了看何玉那一身从未换过的黑衣,也不知怎么想的,问了句没过脑子的话:“姐姐,要不我帮你做一身新衣裳吧?” 何玉一怔,扭过头看他。 贺石强作镇定,冲她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何玉陷入沉思。 此前她从未想过换衣服这个问题。 毕竟自己只是个游戏角色,也不存在弄脏或者弄破衣服的情况,而且这套黑色套装是游戏默认的初始装扮,也不知道能不能换下来。 但如果贺石想送她一套新衣裳的话,何玉还是很想换上的。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好啊,如果不麻烦的话,我还想要一套黑色的。” 贺石:“不麻烦不麻烦!” 他把最后一块面包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正要再说什么时,便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在敲门。 何玉朝他比划了一个‘我先走了’的手势,直接原地下线。 贺石嘴唇微张,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他懊恼地皱了下眉,一边收拢桌上的东西,一边朗声问道:“谁啊?” “五公子,庄主让您去他那里一趟。” 师父? 贺石应了一声,加快速度把东西都收拾妥当,披上披风便出门了。 —————— 何玉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眼前雪白的天花板,思维停顿两秒后,才开始继续运转。 她眯起双眼,也不转动视线,直接从被子里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去床头柜上摸手机。 指尖在冰凉的台面上滑动了两下,手心里便被人塞进去一部手机。 何玉一惊,转过头去,就看见郝梅正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师母?”她有些惊喜,连忙就要坐起身,“您怎么来了?” 郝梅上手扶着她坐好,顺手把枕头放在她腰后,这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我和你韩老师前两天听小启说,你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伤得不轻,一直想来看看,但是学校太忙走不开,这不,今天下午难得有空,我就赶紧来了。” 她穿了件很有质感的灰绿色厚风衣,头发梳理整齐,看向何玉的目光充满了笑意和淡淡的担忧,“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何玉摇摇头:“已经好多了,偶尔会有一点疼,医生说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出院,让您和韩老师担心了。” “你啊,老是受伤,我们不担心也不行呐。” 郝梅给她倒了杯水,在何玉接过水杯时,轻轻捂了捂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几天难道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医院,没人来照顾你吗?” 何玉笑了笑:“我店里的小店员下课了会来给我送饭和换洗衣物,而且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也没那么无聊。” 郝梅不满地叹了口气:“这个小启,一天天的就知道出差。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回来,我说让他来看看你,结果他只顾着加班,今天上午又赶去机场了,这一次还不知道得走几天。” 何玉抿了一口热水,觉得身上舒服多了,便笑着说:“师兄那工作性质就是得全国各地到处飞,偶尔还得出国,再说了,他这样为事业奋斗,也是对自己负责嘛。” 郝梅‘呵’了一声:“天天眼睛就放在事业上,一点也不想想自己的感情生活,说什么等一等,都三十的人了,还等!再等上几年,自己喜欢的人早跑了!这也能算对自己负责?” 她说着说着,目光便转到了何玉脸上,语重心长地说:“小玉啊,师母知道,你父母走的早,这么多年过来,你也确实承受了些常人难以知晓的辛苦,但你也靠着自己的能力,长成了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实在是不容易啊。” “对了,你今年也有二十六了吧?” 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的何玉头皮一阵发紧,连忙岔开话题:“师母,我躺得有些腰不舒服,你能跟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吗?” 郝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扶她:“好好好,就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听这个……你想去哪儿散步啊?楼道还是楼下?” 何玉甜甜一笑,萌混过关:“去楼下吧师母。” 郝梅帮着她穿戴整齐,两人搀扶着,慢慢上了电梯。 电梯很快便到了一楼,门打开后,何玉和郝梅随着其他几个护士以及病人家属一同走了出去。 深秋的寒风随着不断开合的大门倒灌进来,何玉轻轻打了个哆嗦,郝梅伸手给她系好外套最上面的一粒扣子。 何玉道谢后,听见侧前方突然响起一阵骚乱,她转过头,隔着人群,看见了一个被护士医生们推进急诊的血色身影。 第116章 任务完成啦 郝梅也看见了担架床上躺着的人,眉头微微皱起:“伤得好重啊,看样子年纪也不大,不会还是个学生吧?” 她话音刚落,大门处又冲进来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其中两个人的胸口和手臂处满是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 有护士拦住了他们,跑在最前面的男生气喘吁吁地抓住护士的手腕,颤抖的声线里带着哭腔:“我们老师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护士见他整个人抖得实在厉害,连忙抓住他的手安抚情绪:“没事没事不要害怕,伤者已经进急诊室了,这么多医生,一定能救活他的,你们冷静点,来,来,先坐在这边歇一歇。” 望着那几个在休息椅上坐立不安茫然无措的学生,何玉道:“好像是市一中的,都是高中生。” 郝梅摇摇头,扶着何玉往外走:“可能是车祸吧,现在的某些司机,唉,就不能让他们上路,一上路就害人,真是造孽。” 两人来到了院子里,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绕着花坛走了两圈,风果然变大了,裹着枯黄的落叶呼呼刮过,院子里不少人都裹紧外套,匆忙离开。 何玉抬头看看天色,对郝梅道:“师母,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郝梅点头:“行,我先送你上去。” 两人回到了病房,郝梅仔细给她倒了水,洗了水果,收拾好一切,准备要走的时候,笑着对何玉说:“等小启一回来,我就让他来看你。” 何玉朝她摆摆手:“等师兄回来再说吧,到时候我都说不准都出院了。” “那就让他去店里看你。” 何玉无奈一笑:“好啊,知道啦,您路上注意安全啊!” 郝梅走后,何玉把被子整理好,拿出手机准备再玩一会儿游戏。 “小何,刚刚那是你什么人啊?”隔壁床的顾阿姨手里拿着一个鸭梨吃着,好奇地问何玉,“怎么今天才来看你?” 何玉朝她笑笑:“是一个关系比较好的长辈,她工作忙,今天才抽出空。” “哦,看着可真有气质,我还以为是你亲戚呢。” “不是啦,哈哈哈。” 何玉和顾阿姨聊了一会儿,就听见病房的门被推开,顾阿姨的老公钱叔回来了。 钱叔手里提着一袋子吃的,进门看见何玉:“呦,小何醒了啊。” 他把袋子放在顾阿姨床头柜上,从里面拿出一包坚果递给何玉,“吃吧孩子。” 何玉接过:“谢谢钱叔。” 钱叔看着主动去翻袋子找零食的顾阿姨,呵呵笑了几下,坐在了墙边的椅子上,开始聊自己这一趟的所见所闻:“唉,你说说这人的命啊,刚刚在楼下碰见有个学生抢救无效死亡了,唉,家长也不在身边,就个年轻老师,当场就晕过去了。” 何玉一怔,想起了那会儿和师母在楼下碰见的送进急诊室的学生。 “啥?”顾阿姨也是愣住了,“还是个学生呢?啥病啊,年纪轻轻的。” “哪儿是病啊!”钱叔摇摇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是让人给拿刀捅死的!捅了十几个窟窿,肚子上都没一块好肉了!” “轰隆!” 窗外一阵沉闷雷声响起,细碎的雨滴击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颗颗碎裂的水珠。 “什么?!” 顾阿姨惊呼,眉头紧紧皱起,连放在嘴边的芒果干都忘记咬了:“这,这,可怜的,怎么会遇上这种倒霉事啊,唉,这么小的年纪,父母该多伤心……” 也许是代入了自己还在上学的女儿,她眼底一红,慢慢泛起了泪花。 何玉也惊讶地从游戏里抬起了头。 之前在楼下的时候,她匆匆一瞥,只看见那个学生满身的血,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受伤,当时郝梅猜测是车祸,现在才知道,这竟然是一起恶性伤人事件。 钱叔还在说着他在楼道里遇见的那几个学生哭的有多可怜,那个老师有多难过。 何玉皱了皱眉,莫名想到了之前张予诗说的那起被警方判定为抢劫杀人的案子。 死者也是个男学生,同样被捅十几刀,哦,不对,那个学生是被砍了十几刀,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两个案子会有什么关联吗? 何玉陷入沉思。 毕竟本市的治安一直都很不错,现在连续两年出现学生被杀,也算是很罕见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凭空猜测,何玉想了一会儿便扔在脑后,开始继续玩起了游戏。 也许是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内,贺石的名声在江湖上开始渐渐传播,那个【初露锋芒】的任务突然毫无预兆地就完成了。 何玉捏着手机,朝被任务提示音吓了一大跳的顾阿姨和钱叔歉意地笑了笑。 【恭喜你完成了“初露锋芒”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280,白银*50,乘风符*1,万能钥匙*1】 何玉猜测【乘风符】和【大力神符】一样,都是仙侠侧的bug道具,于是果断鉴定一下。 【‘乘风符’:想体验腾云驾雾的感觉吗?它可以帮你实现(剩余使用时间:3分钟)。】 【回收价:白银*985】 好耶。 又多了个杀手锏,以后装起b……啊不对,做起任务来更有保障了。 至于这个【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它打不开的锁,当然,得是物理意义上的锁。】 【回收价:白银*211】 这把钥匙整体呈黄铜色,看着不怎么起眼,甚至有些旧旧的,就这外观,拿出去随意扔在马路上,估计都不会有人认为它会有这么神奇的功能。 这次的任务奖励依然十分实用,何玉满意地关掉了【库房】,退出【家园】后,看了眼屏幕左上角的经验条,还差300经验值才可以升到八级。 最近也没什么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升级。 希望升级之后,可以再开发出一个新功能,最好是给自己的人物加点技能…… 比如说来个一甲子内力和绝世剑术什么的,能跟楚峥过两招那种…… 何玉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看了一会儿贺石练武,便有些无聊地关掉了游戏。 她扭头看向窗外,倾盆的大雨把整个玻璃窗都盖住了,外面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病房里也早早开了灯。 这种天气出门不安全,她给张予诗发了消息,准备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一下。 第117章 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守则 在除夕当日的早上,何玉收到了贺石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一个大大的木箱子。 箱子大约二尺见方,外面包了层色泽明艳的绸缎,最上面还用同料不同色的布条打了个规规整整的蝴蝶结。 何玉摸摸那个蝴蝶结,转头看站在身边的贺石:“那我便打开了?” 贺石点点头,没说话,也没抬头看她,明显是有点紧张。 何玉捏住布条的一端,轻轻一拉,蝴蝶结散开,顺滑的绸缎如流水般倾泻而下,露出了下面打磨光滑的小箱子。 揭开盖子,放在最上面的便是一套叠放整齐的新衣服。 何玉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手指刚一接触到衣服的表面,那独特又舒适的触感就告诉她,这件衣服的料子一定特别贵。 她把它展开,衣服整体是黑色的,上面的暗纹在光下会反射出类似于孔雀尾羽般墨绿色的光泽,细看之下繁复华丽,十分惹眼。 配套的腰封则整体呈现深沉的墨绿色,只在上下边缘用金线绣了工整的祥云纹,非常的精致漂亮。 贺石暗暗偷瞄何玉的反应,见她拿着衣服一直看也不说话,反倒是自己先忍不住了,小声地问了一句:“姐姐,你喜欢吗?” “喜欢,衣服很好看。” 何玉表面声音平静,实则面纱下的嘴都快笑烂了。 因为在她拿起这套衣服时,视野中的小红点便立马开始闪烁,点开一看,就发现那个写着【隐身】的q版小人旁边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检测到玩家获得新年限定服装*1,是否更换】 【是 否】 没想到真的能换皮肤! 何玉一阵兴奋,索性在贺石面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她直接点击【是】。 下一瞬间便感觉手中一轻,一抬头,就看见了贺石瞪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再低头一看,那层层叠叠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呈现出流水一般的漂亮光泽。 好!好!看! 何玉心里美的不行,颇有种在养成游戏里玩换装的新奇感觉。 她摸摸很有审美的贺石的头,再次把目光放在了箱子里。 里面还有三个小一些的盒子。 何玉想了一下,拿起了最小的那个,打开一看,里面的软垫上放着一颗硕大的明珠,色泽莹润,珠形浑圆,没有一丝瑕疵,看着就是价值连城的样子。 她眨眨眼,看向贺石:“这是?” 贺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珠子是三师兄送给大师姐的,大师姐说她不需要,又给了我,我觉着好看,所以便……” 何玉:“……” 她合上盖子,把那精致的小木盒塞回贺石手里。 贺石拿着盒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姐姐,你不喜欢吗?” 什么我不喜欢,这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何玉欲言又止。 她望着贺石那双单纯清透、一眼能望到底的眸子,决定还是得给孩子普及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 何玉语重心长:“小石啊,这珠子我不能收,别说我了,其实当初你也不应该收。” 贺石愣住了:“为什么呀?大师姐是真心想给我的,我也是真心想给姐姐的,为什么不能收?” 何玉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大人之间的一些心照不宣的相处法则。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知不知道你大师姐和三师兄现在的关系?” 贺石垂眸思考:“最近他们的关系确实有些怪,之前我便发现了,他俩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有时候看着都快要吵起来了,有时候又似乎很和谐,实在是有些搞不懂……” “前几天我去问了四师姐,她却跟我说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 贺石看上去是真有点疑惑,“有什么事小孩子不能打听的?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何玉有点忍俊不禁,她清咳一声,神秘道:“因为你三师兄心悦你大师姐,他送她礼物对她好,都是因为想和她在一起。” 贺石反应了一下。 “啊?” 何玉:“懂了吧?” 贺石眉峰扬起,自言自语一般:“既然三师兄心悦大师姐,那为什么他们有时候看上去都有点生气的样子?” 何玉怜爱地摸摸小傻子的头:“那是因为你大师姐现在还不心悦你三师兄,所以便对你三师兄的接近有些抗拒,而你三师兄呢,则是因为被你大师姐的举动牵动心神,所以情绪才会那样不稳定。” 贺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何玉继续给他解释:“你三师兄送给大师姐的礼物,是你三师兄对大师姐的心意,即便你大师姐不想接受这份心意,要把礼物转送给你,你也不能收,因为这样是你对你三师兄心意的一种轻忽。” 这句话贺石听懂了,他立马举一反三:“而我在接受了大师姐送给我的礼物后,也不能再将它随意送给别人,不管那个礼物是怎么来的,这么做都是对大师姐心意的轻忽。” 何玉赞许点头:“没错。” 贺石把那个盒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默默低下头:“我知道错了,姐姐。” 何玉再次摸摸他的头:“不知者无罪,再者说,你以前的生活环境也不支持你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懂了也不晚呀。” 贺石“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何玉去看其他的礼物:“姐姐你看看这两个,它们虽然没有这枚珠子贵重,但都是我自己做的。” “是吗?” 何玉笑了,伸手捞起其中一个打开:“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盒子里是一块白玉玉佩。 玉石料子清透,被刻成了日月交汇的形状,细节打磨得很到位,整体显得圆润和谐。 何玉拿起玉佩,左右看看后,将它佩戴在了腰上。 贺石主动解释:“我看话本说,神仙都是住在天上的,所以便刻了这个日月佩,因为它们也时刻挂在天穹之上,这样的话,在你下凡来陪我的时候,这枚玉佩也可以像日月一样陪着你……” 第118章 唯心主义神仙 何玉静静地听着面前少年磕磕绊绊地解释这枚玉佩的由来和寓意。 等他讲完后,用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认真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何玉罕见的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石,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你会相信吗?” 这话说出口时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清了清嗓子。 贺石歪了下头,他看不到何玉此刻的表情,但何玉却能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少年的表情没有不解,也没有怀疑,他只是扬起嘴角,面部肌肉牵动着眼眸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那里面满是纯粹的信任与坦然:“姐姐,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直以来我认识的那个你。” 他挠挠头,笑容变得有点羞涩:“而且在我心目中你就是神仙呀,如果不是神仙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好这么厉害呢?” 不是神仙的话,为什么会那样用心且温柔地帮助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而且还不求回报。 即便只是普通人这么做,那对自己来说,也已经等同于神仙了。 何玉张了张嘴。 想不到这孩子还挺唯心的。 不管在物质层面上你是什么,在精神层面上,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神仙。 嗯,有当哲学家的潜质。 她拍拍贺石的肩膀:“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来看看你的第三个礼物吧。” 她转过身,拿起了最后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呈长条状,分量不重,何玉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卷白纸。 白纸? 这是什么礼物? 何玉把纸卷拿出来,轻轻展开。 上面画着一大一小两个q版形象的背影,正坐在草地上望向远方。 其中一个高一些的戴着锥帽,黑纱飘扬,矮一些的玉冠束发,背上背着剑,十分的传神且可爱。 何玉笑了:“这是你画的?” 贺石点点头:“我找庄里的画师学的。”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画废了十几张才勉强选出一张比较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些扭捏地问何玉:“姐姐,你还记得这画里的场景吗?” 何玉越看这画越可爱,两个q版小人挨得紧紧的,特别是代表贺石的那个,胖乎乎的后脑勺显得异常憨态可掬。 她拿着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当然记得啦,这是上次我带你出门散心,我们在草地上休息的场景,当时还撞上了墨云楼追杀逯灼他们,咱们被迫救了一回人。” 何玉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因为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没过多长时间的,所以记忆还算清晰,想着想着,她突然发现了盲点。 “诶?我怎么记得当时你和我坐的没这么近呀,大概隔了挺远一段距离吧……” 何玉瞄向贺石,就看见少年的耳根隐隐发红,眼神似有飘忽:“我,我可能记错了吧……” “……”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何玉把画卷起来放进盒子,抬手捏捏贺石的脸:“谢谢小石送我的这些礼物,我很喜欢。” 贺石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布履之中的十根脚趾头早已挤在一起,正在紧张地扣着地:“姐姐喜欢便好,只是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等以后武功大成了,我一定会送姐姐更名贵的礼物。” “没什么东西会比你的心意更名贵。” 何玉说完,没注意到贺石那一瞬间表情的变化,她拿着礼物,愉快地朝他挥挥手:“我先走啦,你的礼物等晚上再给你。” 说完便原地下线。 贺石站着没动,半晌后抬起自己的双手,默默地看着,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我的心意?” —————— 又是一年除夕夜,楚氏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与去年比似乎没什么变化。 贺石几人再次聚在楚峥的小院子里,烤着火喝着茶,天南海北地随意聊天。 楚云丝正在和贺石争论方才的年夜饭中哪道菜最好吃,就听见楚峥突然喊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起头:“爹,你叫我?” 楚峥笑眯眯地看着她,方才的宴会上他喝了不少酒,此刻看着难得的有些醉态。 “云丝啊,过了年,你便十六了,也算个大姑娘了。” 楚云丝灵动的杏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开玩笑道:“爹,你不会想给我说亲吧?” 楚峥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扭头看夏鸢:“你同她说了?” 夏鸢欲言又止。 楚云丝愣在原地,慢慢睁大了眼睛:“爹!你还真准备给我说亲啊!” 她‘噌’的一下从垫子上站起来:“你难道想让我这么快便嫁出去吗?!” 两句话没说完,眼底就先红了。 夏鸢去拉她的手:“小师妹,你别激动……” 楚云丝甩开她的手:“大师姐,爹想给我说亲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扭头看白玉深和楚河:“你们也知道了?” 白玉深一脸茫然,楚河低头不语。 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楚云丝拼命忍住不让它掉下来,咬着下唇盯住楚峥看。 楚峥无奈地叹了口气:“云丝,我就是一说,这还没开始张罗呢,你先坐下,别哭啊,大过年的,哭了多不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云丝的眼泪立马便掉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抽噎着说:“当初娘走的时候,你亲口承诺她,以后会疼我一辈子,到现在不过才十二年,你便要把我送人了吗?” “云丝……”楚峥无奈地看着她,“爹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送人了!你这,唉……” 他站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拉着她坐在火盆旁,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声好气地说:“别哭了啊,看看这小脸哭的……” 江湖上声名远扬、威风凛凛的楚庄主弯着腰跪坐在地上,把脸凑到自己女儿面前,动作非常熟练地给对方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轻轻拍着后背安慰,说话柔声细语的。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夏鸢、楚河和白玉深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有贺石别扭地挪了下屁股,端起茶盏喝茶,以此来掩饰尴尬。 第119章 楚氏往事 楚峥耐心安慰半晌后,楚云丝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垂着头重新坐到了桌旁。 楚峥坐回自己的位置,也不敢再提给她说亲的事,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几个徒弟身上。 “鸢儿,现在想一想,从你拜我为师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吧。” 夏鸢唇角扬起:“是的师父,过了今夜子时,便是二十年整。” 楚峥目露回忆之色:“时间过得真快,当时你还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个子只到我腰这儿,你爹带着你来的时候,你总是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不爱说话。” 夏鸢笑而不语。 楚峥叹了口气:“转眼间,老夏都已经走了十九年了。” 他再次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夏鸢轻声道:“是呀,过得真快。” 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楚河一如既往地垂眸坐着,似在走神。 贺石来庄里的时间尚短,平日里对练武学习之外的事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所以还不了解诸位师兄师姐们的来历,此刻见楚峥开始回忆往事,便也安静下来,仔细地听着。 楚云丝这会儿也不生夏鸢的气了,低声打了个哭嗝,两只手轻轻握住了夏鸢的右手,夏鸢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白玉深收回一直注视着夏鸢的目光,看向楚峥:“师父,花生烤糊了。” “啊?” 楚峥连忙去看泥炉上烤着的花生,果然已经变成了黑炭。 他抬手将黑花生捏起来,再次叹了口气:“真是喝多了,脑子也糊涂啦……” “老三啊,你来给师父烤几个花生。”楚峥从桌上的盘子里抓起一把花生塞进白玉深手里,“你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 “好的师父。” 白玉深接过花生,将它们均匀地铺在铁网上。 楚峥睁着朦胧的醉眼看着他,突然抬手指了指他的头:“老三啊,你瞅瞅,你这头发,二十七八岁的后生,白发比我还多。” 白玉深手指拨弄着花生,抬眸看了楚峥一眼,笑着露出了尖利的犬齿:“师父,我本来就长得不俊,您再这么一说,那更是丑的没边了。” “哈哈哈哈哈……”楚峥摸摸自己的下巴,“那你确实没我俊,想当年我年轻时候,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面郎君,多少仙子啊妖女啊对我一见倾心,我都不屑一顾……” “爹!” 楚云丝拿个柿子堵住了他的嘴,“你喝多了,少说两句!” 楚峥从嘴里拔出柿子,眼珠微微迟滞,往日豪爽的声音里多了些呢喃的味道:“好像是有些喝多了……” 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身旁的楚河伸手欲扶,被他挡开了:“我先回屋了,你们接着聊啊,一会儿看烟花不用叫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穿过回廊,推门进了房间。 冬夜里的小院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半晌后,楚云丝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我爹定是想我娘了,都怪我,方才非要提起她……” 夏鸢温柔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不怪你,别难过。” 楚云丝转过头靠进她怀里,夏鸢轻轻拥住她,安慰似地拍了拍。 贺石感受着变得没那么热闹,反而开始有些悲伤的气氛,抬起头看向夏鸢。 夏鸢接收到贺石的目光,扭头看了白玉深一眼。 “师母在小师妹四岁的时候便因病故亡了。” 白玉深将花生拨到火小的那边,声音低沉,“之后师父便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么多年了。” 贺石沉默了一瞬,然后问他:“三师兄,我问你个问题,你过了年多大了?” “啊?” 白玉深没想到他的思维跳跃的这么快,一时有点没跟上,顿了顿才回道:“二十八,怎了?” “没啥。”贺石转头看向楚河,“二师兄呢?过年后你多少岁了?” 楚河:“十九。” 贺石:“那为什么二师兄会比三师兄小九岁?这不对吧。” 白玉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当然是因为二师兄入门比我早啊。” “二师兄入门时才两岁不到吧?我拜师父为师时,都已经十七了。” 贺石恍然:“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三师兄长得比较老成呢。” 白玉深拿花生丢他:“去你的!” “噗嗤——” 楚云丝从夏鸢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尖还红红的,嘴角却已经有了笑容。 她撇撇嘴:“小师弟是笨蛋。” 贺石躲开白玉深的攻击,笑着撩起衣裳前摆挡住脸:“是是是,我是笨蛋。” 夏鸢笑着摸摸楚云丝的头发,目光微转,对上了贺石的视线。 少年的目光明亮而纯粹,朝她笑弯了眼。 小师弟转移话题的本事真不错,居然还顺带着把小师妹给逗笑了。 夏鸢抿唇笑着,拿起陶壶给众人添茶。 楚峥坐在昏暗的书房里,听着屋外年轻人们爽朗的笑声,嘴角微微弯起。 他手里拿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站在漫天的风雪中,乌发与披风齐齐飞舞,在洁白荒凉的背景里,恍若一面灿然的旗帜。 她杏眼弯弯,笑容灵动地看着画外的人,嘴角的梨涡甜的似乎能溢出蜜来。 楚峥的指尖轻轻拂过女子的眉眼:“铃儿,又是一新岁,岁岁忆往昔……愿你……除夕安康……” 声音轻的仿佛叹息,转瞬间便消逝在了冰凉的空气中。 只余楚楚孤影,寥然寂坐。 …… 今年的烟花与去年有些不一样,但还是那样的好看。 贺石站在大门前,仰头望着漆黑夜空上盛开的巨大繁花,蓦然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那只看不见的手替他挡去爆竹碎片的画面,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比过往十一年发生的所有事加起来都多。 但最让贺石感到满足而幸福的,便是拥有了站在姐姐身边,看着她、感受着她、听她说话、与她相处的资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硝烟味道的冰冷空气,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斗志。 新的一年,继续拼尽全力往前走吧—— 前面,有姐姐在等着自己。 第120章 冬天来了 大年初一,云州下了场雪,雪不大,却给这新年的第一天添了些素色的妆点。 楚峥推开书房的门,吸一口冰凉的新鲜空气,一眼便看见了回廊上那张红木桌上放着的白瓷碟子。 他走过去低头一看,碟子里堆着烤好的花生,看起来火候非常不错。 楚峥笑了一声,弯腰从碟子里抓起花生揣在袖子里,边走边吃,出门去了。 只余一地细雪,和留在上面的,整齐的脚印。 —————— 西北城市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还不到十一月底,大雪便迫不及待地笼罩了这片天地。 因为之前何玉受伤,甜品店不得已关了大半个月的门,哪怕现在重新开张已经有几天了,生意还是受到了影响,有些冷清。 “唉……” 张予诗叹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口的气,她捧着热奶茶,窝在靠近落地窗的椅子上,一脸惆怅地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怎么了这是?” 何玉站在柜台后,整理着这几天的账目,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有一道细小的痕迹,那是上次受伤时留下的伤疤。 医生说随着时间推移,这道本就不大的疤痕会逐渐淡化,运气好的话,甚至会直接消失,所以何玉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笑着瞥了一眼张予诗,“有心事啊,都坐那发呆半天了,一直这么深沉干嘛?” 张予诗转过头幽幽地看向她:“小玉姐,咱店里生意一落千丈,你是一点都不急啊。” 何玉指尖划过纸面,接着拿起笔,也不思考,直接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写下一个更长的数字。 她在那数字下画了两道潇洒斜飞的横线。 然后一边合上账本,一边懒洋洋地说:“生意嘛,该来就来了,急不得。再说,我们也没到一落千丈那么惨哦。” 她笑眯眯地朝张予诗比划了个数字:“上周的营业额是这个数。” 张予诗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又瘪瘪嘴:“那也不行,比七八月那会儿差了一大截呢!” 何玉看着她不爽的小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予诗,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啊?这么关心店里的收入。” 张予诗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嘴上却还硬气:“当然我是老板啦,小玉姐你就是给我管账的掌柜的。” 何玉:“哈哈哈,是是是,张老板,张老板,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你看是转账还是现金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柜台来到张予诗身旁,朝她伸出手,还真有点要钱的气势。 张予诗一噎,佯装生气,扭过头看向窗外,游移的目光却突然一顿:“咦,小玉姐,那个帅哥又来找你了。” 何玉不用问也知道她说的是谁,目光移向旁边。 下一刻,紧闭着的大门被人推开,韩启带着阵阵冷风走了进来,肩膀和头发上落了不少雪。 店内的热气一腾,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瞬间被白雾覆盖,被他随手摘了下来。 没了眼镜的阻挡,那双丹凤眼显得更加深邃,目光却没那么阴郁了,甚至因为看不清远处,偶尔还会稍显空洞茫然。 何玉递给他一张手帕纸:“你没开车吗?冒雪来的?” 韩启接过,站在门口扫了扫头上和身上的雪:“跟同事在附近应酬,喝了些酒,车放在饭店停车场了。” 他把沾湿的手帕纸随意丢进门边放着的垃圾桶里,一边脱大衣,一边很随意地说道:“何玉,我记得上次好像给你拿过来一些野蜂蜜,帮我冲杯蜂蜜水吧,喝多了头疼。” 何玉无语地看着他:“头疼还冒着大雪步行走,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韩启把脱下来的大衣搭在臂弯,准备去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坐着休息一会儿,谁知一转身便看见了张予诗。 他一怔,似乎没想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张予诗朝他摆摆手:“嗨!” 韩启礼貌点头,走过去坐了下来。 沾了雪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张予诗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从椅子上迅速站起身,跑到楼梯旁拿起拖布,一丝不苟地拖起地来。 何玉很快便端着冲好的蜂蜜水从工作间里出来,单手递给韩启,声音懒懒的:“给,大少爷。” 然后转头看向张予诗:“予诗,先别忙了,一会儿再说吧。” 韩启接过,抿了一口,温温的,很让人舒服的温度。 他又喝了一大口。 甜香的温水顺着食道灌进胃里,似乎中和了一些酒精带来的不适感,韩启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何玉随意坐在对面,有点好奇地看着他。 从上学那会儿起,韩启就是个十分自律且清醒的人。 他的人生规划清晰而明确,而他本人,也一丝不苟地朝着这份安稳又清晰的脉络步步向前,从不会被那之外的东西所蛊惑。 即便是应酬,也很少有把自己喝成这样的时候。 “今天是哪个合作商啊,这得多重要,让你都豁出去地喝。” “这人是最后一步,跟他谈成了,我们的公司就能彻底步入正轨,并且能在西北这一片的市场上分一杯羹。” “其实两方差不多都已经对这次合作心照不宣,就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能喝,真是失策了。” 韩启早在一年多前便从业内的龙头企业离职自己单干,如今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几乎是白手起家的那间公司已经很有点规模了。 “行了,少说点话吧,坐着休息休息,一会儿打车回去。” 韩启看她一眼,没说话,慢慢喝完了杯子里的蜂蜜水,然后把那只马克杯递给何玉:“再来一杯。” 何玉认命接过,嘴角带了点无奈的笑:“师兄,你也就能使唤得动我了。” 韩启嘴角微扬,也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笑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戴眼镜,他看向何玉的目光堪称柔和。 贺石一进入梦境,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身姿轻盈高挑的年轻女子弯着腰,从一脸温柔的青年手中接过杯子,两人目光对视着,嘴角都挂着放松的笑容。 贺石眨眨眼,将视线放在了那个陌生的青年身上。 这是谁? 第121章 我要学唇语! 等到何玉再次冲好蜂蜜水出来的时候,韩启已经在垂着头皱眉发消息了。 何玉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看着对方快出残影的手指,她顿了顿:“用不用给你拿电脑?” 韩启没抬头:“不用了,谢谢。” 他单手握着手机发消息,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何玉懒得理他,走到冷柜前整理被顾客放乱的面包和蛋糕。 张予诗则继续窝在椅子上喝奶茶,目光落在窗外,时不时还会向韩启和何玉瞄一眼。 就这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韩启突然站起身:“我得走了。” 何玉和张予诗一起扭过头。 何玉:“这么快?你来了还不到半小时。” 韩启按熄手机屏幕,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穿好。 “公司那边有点突发状况,必须得我去一趟。” 说话间,韩启已经走到了门边,抬手搭在门把手上,他回头看了何玉一眼。 何玉疑惑地歪了下头:“怎么了?” 韩启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妈说想你了,最近有空去看看她吧。” 何玉:“不用你说我也准备这周末去的,最近又研究了新点心,拿去给她尝尝。” 韩启很温和地笑了一下,拉开门走进了漫天大雪中。 贺石站在玻璃窗前,洁白的雪花从他身体里穿过,被风吹得四散飞舞。 他目送着韩启从街边拦了一辆车,坐上后很快离开了这里。 扭头再看屋子里,何玉和那个不认识的短发女子不知在聊些什么,两个人笑的很开怀。 贺石皱皱眉,没再继续看下去,他估摸着自己离开梦境的时间快要到了,于是便转过身,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开始散步。 感觉不到风雪打在脸上的冰凉刺痛,贺石抬头望向灰白交织的天空,莫名有种回到了朔州的感觉。 半晌后,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人啊,真是奇怪,好日子过得时间长了,竟然连过去苦难的生活都值得怀念了。 也许,他怀念的不是苦难,而是在那段苦难里,看不见的那个人吧。 想到这里,贺石的目光有片刻失神。 这座城市这么大,也不知道姐姐在哪里,更甚者,她是在别的城市、别的国家…… 入梦大半年以来,贺石慢慢的已经了解了不少这个世界的常识。 比如那种跑得很快的机关兽叫车。 那座高到让人腿软的大楼叫写字楼。 这里是某个东方国家西北的一座二线城市,这样的城市,这个国家有几十个,而在这个世界,甚至有一百多个国家,不知道多少种的不同的语言。 这是贺石难以想象的光怪陆离的巨大世界,与他所在的王朝相比,根本就是皓月之于萤火。 在这样的世界里,想要找到姐姐,可以说比大海捞针还难。 贺石叹了口气,耳边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喇叭声,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这条街的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 这机关兽再方便,也还是不太安全啊…… 贺石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突然惊觉周围的景象好像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条街,他立马站住身体,回头望去,原来就在刚才,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之前能够活动的极限范围。 贺石愣了半晌,突然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但还不等他继续探索这个世界,那种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贺石张大双眼望向前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雪花落在脸上的刺骨冰凉。 同一时间,楚氏山庄内,安静躺在床上的贺石突然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什么东西冰到了一样。 在睡梦中,他无意识地往上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后,再无动静。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去楚峥那里练完剑,在庄里后山的仓库旁找到了夏鸢。 “你要学唇语?” 夏鸢手里拿着本册子,正在盯着长工们搬货,听到贺石的诉求后,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学这个做什么?很无聊的。” 贺石呵呵一笑:“为以防万一,总有能用上的一天嘛。” “行。” 虽然心中疑惑,但夏鸢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贺石的要求。 “一会儿吃过饭后,我带你去找顾先生。” 贺石一怔:“顾先生还会唇语?他不是专精丹青之术的吗?” 夏鸢抿唇一笑,眸底闪过一丝促狭:“顾先生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看着大师姐神秘的眼神,贺石不由得开始期待起来。 吃过饭后,贺石没去学算学,而是跟着夏鸢来到了后山的一片花田前。 此刻正值盛夏,花开的特别繁盛,不同颜色形状的花朵挨挨挤挤的,随着清风轻轻摆动,送来一阵浓郁花香。 顾先生的院子就在这片花田的正前方。 夏鸢和何玉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小院的篱笆后面作画。 清风徐来,大袖翩翩,远看是一派清新俊雅的画面,但当两人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这位顾先生的衣袍上沾满了各色墨水,头发用发带随意一绑,垂在身侧,看着还稍有些邋遢。 察觉到有客来,顾先生抬起头。 他长了张典型的中年文士的脸,个子高且瘦,手腕上的骨节异常突出。 “夏姑娘来了?” 顾先生朝夏鸢打个招呼,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贺石,笑道:“小公子又来学作画?你天赋确实不错,可以多来几回。” 贺石朝他行了个礼:“顾先生好。” 夏鸢将双臂搭在篱笆上,垂头看他方才作的画。 眼底闪过一丝惊叹:“顾先生这花海画的真好。” 顾先生眯眼看她:“怎么好?” “就是好啊,虽然与这花海并不是完全一样,但一眼看去,却比真实的花海更灵动,色彩更鲜艳,更和谐,看的人眼睛很舒服。” “嗯,”顾先生抚了抚下巴上的小胡子,如此点评道,“你也算有点天赋,可以常来学作画。” 夏鸢心想我哪有时间来学这个? 她一把将贺石拉过来:“是我小师弟要学唇语。” 第122章 处处皆是破绽啊…… 贺石在顾先生的院子里学了一下午的唇语。 白玉深去寻他练箭,在庄里绕了两圈都没找到人,只好独自去了武场。 晚上两人在大厨房吃饭的时候,白玉深问起了贺石这半日的行踪。 在得知对方竟然是去学了唇语时,他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你今日不在真是可惜了,我对最新的那一招又有了新感悟,能减少气力的损耗,还不会降低威力,甚至对射速还有近半成的提升……” 他说的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目光一转看见夏鸢进来,立马像被掐住嗓子的大公鸡一样,音量在短短两个字之间迅速降低,直至消失。 贺石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了然笑容,在抬起头时,又瞬间恢复正常:“大师姐,你忙完啦?” “嗯。” 夏鸢走过来坐下,提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待放下茶杯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转头看贺石,“练的怎么样?” 贺石正准备给她添水,便被一旁虎视眈眈的白玉深抢了先。 他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放下:“还可以,已经可以分辨一些简单的对话了,顾先生说再学上半个月左右,便可以出师。” 夏鸢脸上浮现淡淡的赞赏:“很不错,小师弟。” 白玉深将倒好的茶水往夏鸢手边推了推:“大师姐,天气炎热,再喝些茶吧。” 夏鸢:“多谢。” 说罢拿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白玉深眼睛一亮,再次给夏鸢添了茶。 夏鸢脸色微僵,贺石轻咳一声。 就在几人说话间,楚河提着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身轻薄短打,胸口和后背的布料被汗水浸染成深色,显然时刚从武场上下来,未曾回院子换衣裳便直接来吃饭了。 这么一看,贺石突然咂摸出了点问题,他扭头看向白玉深。 自己的三师兄穿了件素白色织锦丝窄袖长衫,同色绕金腰封整齐地束出一截苍劲有力的腰身,足踏祥云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他定睛一看,甚至在对方腰侧看见了一枚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青玉佩。 好么,这是练完箭又专门跑回去梳洗打扮了一番才来吃饭的吧? 贺石为自己的发现感到牙酸不已。 之前尚不明了三师兄对大师姐的心思还好,如今明了了,再看起来,竟处处都是破绽。 所幸厨房的人很快端了饭菜上来,贺石盛了一大碗饭,埋头开始扒了起来。 吃过饭后,众人各回各家。 贺石在回去的小路上碰上了楚云丝。 楚云丝一见他便开心地跑过来:“小师弟,我正要去找你呢!” 贺石看着她的表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提高警惕:“什么事四师姐?” 楚云丝冲他眨了一下右眼:“我今日又琢磨出来一点新品……” 贺石脑海中警铃大作:“四师姐我还有事……” 还不等他说完,楚云丝手一翻,掌心上便托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快尝尝,这是茉莉花做的,肯定好吃。” 贺石看着被塞进手里的小纸包,鼻端确实嗅到了一点茉莉花的清香。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楚云丝,把对方看得有些发毛:“小,小师弟,你尝尝吧,这次绝对跟以前的不一样……” 也许今日是被白玉深的行为给腻歪到了,贺石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往日绝对不会说出的话:“四师姐,你每日有这么多闲功夫琢磨稀奇古怪的点心,都不练练武吗?” 楚云丝一怔,紧接着杏眼圆睁瞪向贺石:“小石头!” 她声音拔高,带了点愤怒:“你怎么跟师姐说话的!” “还有,我练不练武,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气冲冲地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后又折返回来,一把夺走贺石手里的油纸包,以更快的速度走远了。 她反应这么大,倒是把贺石吓了一跳。 他疑惑地挠挠头,不明白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为什么会惹得楚云丝这么生气。 不过这位四师姐的脾气一向如此,像夏日的天气一样不可捉磨,没什么好纠结的。 贺石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如此想道,然后便加快步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何玉正躺在他院子里的躺椅上嗑瓜子。 见他进门,便懒洋洋地打招呼:“回来啦。” 贺石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姐姐,马上便要下雨了,回屋躺着吧。” 何玉感受着逐渐变大的风,嘴里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贺石将衣摆一甩,扛起那硕大的竹椅,跟在何玉身后进了房间。 黄昏时刻,再加上天气阴沉,屋子里的光线很是暗淡。 贺石将躺椅安置在门前适合赏雨的位置,点燃了灯烛。 何玉顺势在躺椅上坐了下来,向后一靠,锥帽的帽檐正好越过椅背探入空气,不会将她的整个头支起来。 这椅子是贺石按着尺寸找人订做的,为的便是让何玉能坐得舒服些。 二人相处的时间越久,贺石越能发现何玉逐渐流露出来的某些性子和一些细小习惯。 比如她喜欢躺着或者站着,只不喜欢坐着。 爱吃小零嘴、爱有事没事逗人玩儿,有时还会有些无伤大雅的恶趣味,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淡然劲儿,说话时,懒洋洋的腔调里带着温柔。 贺石看着对方闲适的背影,嘴角无意识地勾起,动作利索地倒了杯水给人递过去:“姐姐,喝水吧。” 何玉抬手接过。 “小石,听说你近日准备出趟门?” 贺石一怔,心想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便笑着答道:“是啊,昨日师父同我说的,庄里后山运货的机械出了点毛病,请欧阳家的人来给修一修,顺便,给我制一柄剑。” 何玉歪头看他:“谁同你一起去呀?” 贺石的声音顿了顿:“吴锋,庄里的一位一流高手,擅长使刀。” 何玉“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贺石接下来的行程,自然不是因为监视楚峥得来的,而是因为今天上线时,突然出现的新的游戏任务。 第123章 【谍中谍】 【任务一:谍中谍】 【任务描述:一趟看似简单的接人任务,实则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天真单纯的年轻少侠们,就要误入武林版谍中谍的片场,他们即将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呢?让我们敬请期待!】 【任务要求:请安全护送贺石和楚氏的客人回到楚氏山庄。】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360,白银*28,无影弩箭*5,替身人偶*1】 在看到这个新任务的名字时,何玉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紧随其下的任务描述很快便印证了她的预感。 楚氏里有不知哪方势力的内鬼,并且要和贺石一起接下这什么‘接人任务’。 又或者,是即将被接来的那些客人里,藏着内鬼。 何玉眉头微微皱起,自己人可不太好防啊…… 而且这任务的奖励实在诱人。 【替身人偶】是个什么东西暂且不说,这【无影弩箭】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上次在合阳派,何玉一击杀掉那个长老时,用的就是这【无影弩箭】,那是她无意中在刷新的【杂货店】买到的,可惜只有一支,还被她用掉了。 现在这任务的奖励居然有5支,不可谓不丰厚。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此次任务的艰难,何玉躺在躺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放空脑子,思考该如何完成。 想了没一会儿,贺石便回来了,所以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贺石见何玉问完话后便没再开口,于是也跟着一起保持沉默,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向外面那片风雨欲来的天空。 良久之后,何玉两手一拍:“有了。” 啊? 贺石低头看她。 有什么了? 他在心里问了一句,没有说出口。 谁知何玉竟主动示意他附耳过来,贺石一怔,小心弯腰,把耳朵凑到了她面前。 何玉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贺石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的惊疑之色不断闪烁,待何玉说完后,他直起腰,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竟是如此?” 何玉肯定地点点头。 他慢慢收回过于外放的情绪,喃喃道:“我知晓了,姐姐,你放心。” 何玉满意点头,抬手想摸摸贺石的后脑勺,却发现这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窜了一截个子,她都有点够不着了。 于是只能中途转个弯,把手放在了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和安慰:“别担心,还有我在呢。” 贺石摇头:“有姐姐在,我不担心,只是有些震惊于此事,没想到……” 他沉吟半晌,又问何玉:“不知师父他们可知此事?” 何玉轻轻晃动摇椅:“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师父的心思深着呢,除非他自己愿意说,否则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贺石:“这倒也是。” 天空中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平地一声惊雷。 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争先恐后地坠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沾湿了眼前的地面。 身后桌面上烛火跳动,贺石从桌旁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何玉身边,然后坐了上去。 何玉掏了一把瓜子递给他。 两人就这么一边看着倾盆大雨,一边“咔嚓咔嚓”地磕着瓜子。 良久之后,何玉淡淡开口:“什么时候出发?” 贺石被扑面的水汽薰的有些昏昏欲睡,闻言睁开了半闭的眸子,声音里还带着点缱绻的困意:“三日后。” 何玉回头看他一眼,顿时乐了:“今日这是干什么去了,天刚黑就困了?” 贺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去学了唇语。” 这个回答出乎何玉的意料,她有点疑惑:“学唇语做什么。” 贺石眼也不眨:“江湖上危机四伏,多些本事在身上,总没有坏处。” 何玉点头赞同:“说的也是,不过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把自己累着了。” 贺石垂眸应声,然后轻声回答:“知道了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不敢去看何玉,暗暗握紧拳头,耳边是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贺石并不想同何玉说明那个有关仙界的梦。 他一面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姐姐有所隐瞒,一面又不知从哪来的阴暗心思,将这个秘密死死地压在心底大半年。 时间一久,反而更难说出口,也更不想说出口。 所幸姐姐并未发现自己的异常。 她磕完手里的最后一颗瓜子,看了看满地的瓜子皮,有些促狭地对自己说:“小石啊,听说睡前打扫屋子有助于长高,这些瓜子皮……” 贺石很自然地接过话音:“自然是我来扫,姐姐,你要走了吗?” 姐姐站起身拍了拍手:“是呀,我又有事了。” 她抬手摸摸贺石的头:“等三日后我来找你,咱们一同出发。” 贺石感受着头顶那温热轻柔的触感,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嗯,我等着姐姐。” 姐姐点点头没说话,她抬手,似乎在空气中推开了什么,然后轻轻一迈步,整个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大雨冲刷着地面、屋顶和草木,那些不同的细碎声音仿佛组成了一道催人入睡的悠扬曲子,但贺石却丝毫没了困意。 他身子一转,在温暖烛光的照耀下,坐在了那把竹制躺椅上。 上半身轻轻向后靠,竹椅微微摇晃,贺石的头放在了头枕上。 他任由躺椅晃荡,出神地望着屋外漆黑的雨幕,半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 将木雕握在手心里把玩了片刻,贺石按下那一处隐蔽的开关。 轻快优美的简单旋律响起,他缓缓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盛夏雨夜中微凉的水汽。 在这些让人放松的各种响动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贺石耳边轻轻说话—— “能够在梦中进入仙界,这样神奇的事,在那里可能是不被允许的,倘若因此失去与姐姐的联系……你不是在隐瞒什么,你只是在保护这段关系……” 因为隐瞒了某些事实而躁动不安的心跳渐渐恢复平缓。 贺石的面容变得平和,嘴角微微扬起。 他手里紧紧捏着那个木雕,再次开始昏昏欲睡。 第124章 这家人怎么都怪怪的 盛夏时节,天高云淡,日头火辣辣地悬在头顶,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贺石骑着熟悉的枣红大马,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帽,麻绳在下巴处打个结,倒也不觉得多热。 他望着前面吴锋的背影,目光一闪,稍稍提了些速度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吴锋没什么反应,仍直视前方,身子随着马走动的步伐轻轻晃动。 “吴大哥,平日里在山庄很少见到你啊,你一般都在忙什么呢?” 贺石主动开了口,仿佛只是随意闲聊。 吴锋转头看了贺石一眼:“我平日里都在庄外,偶尔回山庄也都呆在后山,很少去前面。” 贺石点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从褡裢里掏出一顶宽边帽递给对方:“日头太大,吴大哥不如戴上帽子,免得晒伤。” 吴锋看了看他手里的帽子,伸手接过,随意扣在了头上。 贺石露出一个笑容:“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穿过这片林子,再行二十多里,便到下一个镇子了。” “哦。” 贺石没再说话,两人以不快不慢的速度一路向前,很快便来到了那片看着规模不小的树林。 身下的马匹打个响鼻,迈步进入林中,在阳光被遮住的那一瞬间,酷热的温度瞬间下降,给人带来一阵难言的舒适感。 吴锋紧绷的肌肉不由得放松,连面部表情都松快了一些。 头顶上方粗噶的乌鸦叫声响起。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只体型不小的红眼乌鸦,从他们上空的枝桠之间穿梭而过,停在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根粗大树枝上,低下头整理羽毛。 荒郊野岭的,有乌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吴锋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走过乌鸦站着的那棵树下,贺石则在不经意间抬头,视线撞上了那对血红的眼珠子。 乌鸦歪头盯着他们走过,展开双翅,灵巧地避过密密麻麻的树枝,飞上了高空。 接下来的路上无事发生,二人在小镇上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出发,赶在午后抵达了欧阳家。 与楚氏山庄、合阳派这些个门派不同,欧阳家位于洛州西南角上的一个小城中,城名为机关城。 机关城规模不大,其中有超过一成的人口都是欧阳家的人,除了一直沿袭家主之位的嫡系血脉外,还有数量相当庞大的旁支。 在得知楚氏要有人来时,欧阳家门口一早便站了个弟子等着,远远看见有两个气质独特之人牵马走来,连忙迎上去:“二位可是楚氏的贵客?不知哪位是贺公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两人脸上看过一圈,最终锁定了贺石。 吴锋朝着贺石抱拳一礼:“贺公子,欧阳家已至,我便先行告辞了。” 贺石回礼道:“多谢吴大哥一路相送。” 吴锋朝他点点头,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这位大侠……” 欧阳家的弟子见吴锋连句话也没说就要走,连忙出声挽留,“好歹吃了饭再走啊!现杀的羊,香着嘞!” 贺石笑着道:“他是探亲去了,家里有饭呢,用不着同咱们吃。” “哦,原来是这样。” 欧阳家弟子接过贺石手中的缰绳,一边引着他往院里走,一边满脸兴奋地嘚啵嘚啵说个不停:“贺公子果真如传闻中所说的,实在是俊呐,我一看你这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你绝对是个用剑高手,去年年末小春回来,跟我们说你在合阳派的喜宴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把钟鹤山那帮老东西吓得屁滚尿流……” “哎哎哎,等一下。” 见眼前这人越说越离谱,贺石急忙出声打断他,“兄台贵姓?” 欧阳家弟子:“……” 他收住了对贺石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扭头看过来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疑和犹豫。 啊这…… 贺石哈哈一笑:“我是问兄台名字,说错了,说错了,哈哈哈哈……” 欧阳家弟子幽幽道:“我叫欧阳刻。” “幸会,幸会……” 贺石感受到了久违的尴尬,好在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目的地,欧阳家主的院子。 欧阳家主很忙,此刻恰好不在,他的嫡子欧阳乾接待了贺石。 窗明几净的正堂之中,贺石和欧阳乾分坐两侧。 贺石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余光注意到那个欧阳乾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轻咳一声:“欧阳公子,我此次前来拜访,想必你也知晓其中的目的吧。” 欧阳乾:“自然知晓。” 贺石转过头,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欧阳乾也同时迅速扭过头,直视前方。 贺石:“……” 这欧阳家的人怎么都怪怪的? “不知是哪位前辈为我制剑。” 贺石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我也好提前拜访一下,以示敬意。” 欧阳乾:“由家父为你制剑。” 贺石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这……如何使得?我一个晚辈,怎敢劳烦欧阳家主?” 欧阳乾终于转头直视了他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家父说,你的未来不可估量,所以这第一柄真正的随身佩剑,值得他亲自出手。” 贺石闻言顿时有点感动,没想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然比他自己还对自己有信心。 他立马抱拳:“承蒙欧阳前辈厚爱,贺石定会答以重谢,虽说欧阳家主不屑于这些个俗物,但总归能代表一些我的心意,届时还请一定收下!” 贺石说完此番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突然就发现面前的欧阳乾脸色好看了许多,不能说春雪消融吧,也能称得上乌云尽散。 “贺公子客气了,家父已去准备制剑所需材料,估摸着明日便可开始动手,最多三日,你就能拿到自己的佩剑了。” 欧阳乾嘴角微勾,站起身来,风度翩翩地朝贺石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公子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我一早便吩咐为你准备了休息之处,请随我来吧。” 贺石喝光自己的茶,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跟着欧阳乾出了门。 第125章 晚辈臂力和腰力尚且可以 其实方才欧阳刻领着他往家主院子走的时候,贺石便发现,这欧阳家大归大,但内部装饰实在有限,更多的是偏向于实用,所以看着甚至稍有些简陋。 与合阳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到与欧阳乾站在分给自己的屋子前时,这种感觉才稍稍回落一些。 这是一连排四间房子的其中之一,从外表看倒是宽敞,欧阳乾上前推开门,示意贺石跟上。 贺石随他走进屋子。 屋里一应陈设乍看十分简单,但都很有细节,而且打扫的很干净,床上铺了松软的被褥,一看就很舒服。 贺石反而觉着这房间比合阳派那种华而不实的地方好多了。 他再次朝着欧阳乾抱拳:“多谢欧阳公子。” 欧阳乾摆摆手:“客气了,你先休息片刻,晚上我来找你吃饭。”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太过直接干脆,一点场面话也不讲,反而把贺石弄得有点不习惯了。 他挠挠头,走到里间,把身上的弓和剑都解下来放在了床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头越来越西斜,贺石独坐桌前,指节轻轻敲击桌面,默默地等待着。 突然,窗口传来了有节奏的“咚咚”声,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打开窗户。 黑漆漆的乌鸦站在窗台上,用喙轻轻啄了下贺石的食指指尖,然后亮出了胸前挂着的小皮包。 贺石从包里掏出姐姐的信,摸摸它的头,乌鸦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贺石沉吟片刻,烧掉了那封信。 …… 临近黄昏,欧阳乾来找贺石吃饭,还未走到近前,便听见了凛冽的破空声。 他转过弯,看到了正在屋前空地上练剑的贺石。 长剑剑光雪亮,宛如一条银龙般在他身周肆意游走,他的动作时而缓慢迟滞,时而快若闪电,浅色衣摆在空中划过,仿佛给眼底也涂上了一抹色彩一般。 欧阳乾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静静看着他。 直到贺石缓缓收剑,站直身体的时候,欧阳乾才突然醒过神,一边往前走,一边抬手轻轻鼓了鼓掌:“贺公子好俊的剑法!” 贺石其实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见他没有出声打断自己,索性也就练完了这一套剑。 他平复了一下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朝欧阳乾笑道:“原来是欧阳公子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旁边拿起剑鞘,将剑随意插了进去。 欧阳乾走到他近前,俨然是一副温和的笑脸:“不用如此生分,叫我的名字即可。” 贺石一怔:“这如何使得?” 见欧阳乾面露不赞同之色,他又道:“你年长我几岁,那便叫你欧阳大哥如何?” 欧阳乾思考一瞬,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贺兄弟。” 两人一同来到前院吃饭,进门时,贺石看到正对门大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他认识的欧阳冶冰和欧阳春。 见贺石进来,原本百无聊赖的欧阳春顿时眼睛一亮,忙朝他招手:“贺兄!” 贺石对着他点头微笑致意,然后把目光放在了上首坐着的老者身上。 老者身材虽不甚高大,但十分健壮,放在桌上的胳膊能有贺石大腿粗,他白须白发,看着皱纹满面,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此刻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贺石率先行礼:“晚辈贺石,见过欧阳家主。” “好好好,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欧阳家主看了欧阳春一眼,“小春啊,就让贺公子坐你身边吧。” 贺石再次行礼,然后走过去坐了下来。 桌上的其他人都在好奇打量他,贺石抬眸,与这些人一一点头示意,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略作停顿,但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掠过了他,看向欧阳家主。 欧阳家主笑呵呵的,大手一挥:“人齐了,上菜!” 随着一道道菜品被端上来,原本还在小声跟贺石说话的欧阳春早已不再出声,而是拿着筷子劈里啪啦地给自己夹菜,吃的筷子都飞出了残影。 贺石不由得想起之前大师姐跟他们说的欧阳春在半路病倒的事。 好像是因为吃炖鸡吃坏了肚子? 他目光奇异地看了眼对方撑得圆鼓鼓的腮帮子,莫名觉得面前的食物味道好像变得更香了。 一时间桌上安静非常,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零星响起。 过了大约一刻钟,欧阳家主率先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喝水。 “早先听闻小春说了去年年末在合阳派发生的事,我便内心感慨。” 贺石停下进食的动作,抬头看向欧阳家主。 欧阳家主靠在椅子上,被白须遮挡的半张脸上依稀能看出点唏嘘的表情:“没想到他楚峥,老了老了,还能收个有天分、有品德、还有背景的小徒弟,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贺石连忙谦虚:“您过奖了。” 他在心里打着腹稿,预备等对方再次夸奖时,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应对。 谁知欧阳家主话题一转,直接跳到了制剑一事上。 “不知你对自己的剑有什么要求?” 贺石顿了顿,才答道:“晚辈想要一柄厚重一些的剑。” “厚重?” 欧阳家主疑惑地看了看贺石并不健壮的身板,“你年纪尚小,气力不足,不考虑一下轻灵之剑?” 贺石腼腆一笑:“晚辈的臂力腰力尚且可以,平日里也喜欢大开大合的剑法,还望前辈成全。” 此话一出,别说欧阳家主,周围一圈认真干饭的人都抬头看向他,重点放在他的胳膊和腰背上。 连欧阳春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合阳派那一战,贺石只是与肖进周旋了几招,并没有硬碰硬的打,所以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走的是以速度和技巧为先的剑法之道。 此刻听他说自己气力不错,都很是诧异,毕竟这小胳膊小腿的,看着也不像啊。 就在此时,坐在欧阳家主身侧的另一位中年男子说话了:“去岁楚庄主托我打造了一副长弓给贺贤侄,想必贺贤侄射术不错吧。” 贺石再次腼腆一笑:“一般一般,只是练着玩儿罢了。” 经中年男子这么一说,欧阳乾也想起贺石来时,身上好像确实背着一张长弓。 桌上众人这才恍然,练弓的,气力都比普通武人强上不少。 欧阳家主点点头:“既然小贺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为你制一柄厚重之剑吧。” 贺石起身行礼:“多谢家主。” 第126章 偷袭 欧阳家主忙着制剑的这两天,一直都是欧阳乾陪着贺石在机关城内四处闲逛,打发时间。 由于城里的人都认识欧阳乾,为了不招惹路人注意,两人都戴上了面具,虽然看着好像有点更引人注目,但好歹没什么人上去搭讪。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家临街店铺前,贺石仰头看着上面挂着的招牌:“这是你家的店?” 欧阳乾笑道:“正是。”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兄弟是否想要进去看一看?” 贺石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放着的都是些精巧机关,一位学徒打扮的年轻小伙子在擦拭展架。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翻账本,余光瞥见进来两个客人,抬起头招呼道:“两位公子,喜欢哪个,可唤老朽来讲解,但不能随意触碰……” 他话音一顿,突然站起来走到欧阳乾面前:“少族长!” 欧阳乾立在原地:“……族叔,你怎么认出我的?” 掌柜一拍大腿:“您就是化成灰我也……啊不对不对!我正好找您有事啊!” 欧阳乾有点尴尬:“何事?慢些说,别这么不稳重。” 掌柜滔滔不绝:“前几日族里的那帮小子说买材料的银子花完了,奉您之命来柜台这儿支走了三千两,到现在已经整整八日了,还没还回来,这店里马上就要支不住了,少族长,您不能不管呀……” 欧阳乾大声咳嗽:“族叔啊,此事你放心,这样,你还是先为这位贵客讲讲我们店里的奇巧机关,银子的事容后再议,肯定缺不了!” 掌柜得了欧阳乾的保证,这才稍稍后退一步,将目光放在了贺石身上,行了个姿势标准的抱拳礼:“这位贵客,让您见笑了。” “这里的所有机关你都懂吗?”贺石像是没听到方才两人的对话一样,笑着走到一列展示的架子前,“劳烦掌柜的为我讲讲。” 掌柜最后看了欧阳乾一眼,咧嘴嘿嘿一笑,小跑过去给贺石讲解机关了。 欧阳乾无奈的表情被面具遮住,他叹了口气,也慢慢踱步过去,然后便听见贺石询问掌柜的声音:“这些机关都很精巧,有没有适合送与女子的?” 欧阳乾停住脚步,上下打量贺石一眼,嘴里啧啧有声,然后很是沧桑地转头走到柜台后,一屁股坐下。 提起掌柜的小茶壶,取了个杯子倒水喝。 半刻钟后,贺石买好了东西,将那小盒子小心放在怀里,掌柜乐呵呵地把他引到柜台处。 欧阳乾瞄他一眼:“完事了?” 贺石点头,笑吟吟的:“完事了。” 欧阳乾放下杯子,起身拍拍手:“那便走吧。” 掌柜将两人送出店门,末了还迟疑地问欧阳乾:“少族长,那三千两……” 欧阳乾:“说了有就是有,再说就没了。” 掌柜连忙做了个锁住嘴的动作:“您二位慢走,慢走……” 学徒走到掌柜身旁,望着贺石与欧阳乾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地问道:“掌柜的,您这样当着客人的面向少族长要银子,是不是有些给咱们欧阳家丢面子呀?” 掌柜微微一笑:“你知道那位贵客是什么人吗?” 学徒摇头:“不知道。” 掌柜:“那是楚氏山庄的小公子。” 他长叹一声:“楚氏有钱呐,虽说比不上叶家合阳之流,但也比咱们欧阳家强多了,我听说此次这小公子是来咱们家求剑的,族长少族长不好意思说,我就不一样了,当着他的面哭哭穷,这报酬嘛,说不准还能往上提一提。” “再说了,跟少族长要银子,可不得当着外人的面要,以前我私下里跟他要,他哪次给了?” 掌柜得意地捋了捋小胡子,“这下是赖不了账喽,哈哈哈,而且这楚氏之人皆以侠义之心为上,定然不会因此瞧不起我欧阳家,你不见少族长都没生气么,可见他也是赞同我当着贵客的面哭穷的。” 学徒不明觉厉,瞪着大眼睛缓缓点头:“原来竟是这样么……” …… 贺石并不知道这欧阳家的掌柜已经暗戳戳地盯上了自己的荷包,他看着当街拦住自己和欧阳乾的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阿运,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不能回族里再说?” 欧阳乾皱眉看着眼前的青年,语气一改跟贺石说话时的调子,带上些许严厉,微微流露出了一丝少族长的气势,“成何体统!” 欧阳运一路奔来,被太阳晒得脸色通红,鬓角和鼻尖还挂着汗珠,他喘着气道:“家主那边传出消息,现在缺了一样关键材料,制剑的过程被迫停止,他老人家正在勉力维持,特意传话让咱们速速去寻此材料送过去!” 欧阳乾皱眉:“怎会如此?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么,说,缺什么材料?” 欧阳运:“换形砂。” “这……” 欧阳乾怔了一下,转头看向贺石,“此物在七十里外的庄子里还有些存货,但要进那里,要么需要家主手令,要么得是我欧阳家嫡系……这样吧,贺兄弟,你先一人逛着,我亲自去取。” 贺石点头:“欧阳大哥放心去吧,我找得到路,一会儿能自己回去。” 欧阳乾点头,朝欧阳运一摆手:“走,速速备马!” 贺石背着手站在街道中央,看着两人迅速离开,他注意到周围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所吸引,便加快脚步,穿过这处街道,走进了另一条行人很少的窄街。 这条街很寂静,甚至有些寂静过头,就连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声都似乎消失了,但贺石仿佛并未察觉有何问题,他仍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走着。 直到走至街道中段时,一支弩箭突然从墙后射来。 贺石目光一动,旋身躲过,但紧接着便有数名黑衣蒙面的神秘人从并不高的矮墙上飞身下来,齐齐攻向贺石。 贺石出门逛街,自然没有带剑,他闪身躲过最先抵达面前的攻击,抽出腰间匕首,跟这帮人打了起来。 街道深处兵器相撞、衣袂翻飞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后,突然间就消失了,伴随着响起的,是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看着晕倒在地的少年,为首的黑衣人喘了口气,抬手捂住胸口不停溢血的伤口:“这小子,小小年纪身手倒好,不愧是楚峥的徒弟,幸好咱们谨慎,提前用了药。” 他身旁的黑衣人张口,发出的是清脆的女子声音:“快带人走,免得被人看见。” 一名黑衣人上前将贺石套在麻袋里,随意一把扛在肩上,几人脚步匆匆,迅速消失在了这条街巷。 第127章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与此同时,何玉正隐身跟在吴锋身后,往机关城外的一处荒地而去。 吴锋的速度很快,何玉望着前面脚步匆匆的男人,眉头微微皱起。 之前吴锋和贺石分开后,直接回了他位于机关城往南六十多里外的家,一直在与家人叙旧。 但没过多久,他便借口出门,悄悄离开他家所在的那个小镇,来到了镇外的一处树林中,与一位身着斗篷的神秘人见面。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欧阳家内部隐藏着一个他们的内应。 他们计划于今日埋伏在机关城中,用欧阳家的内应引开贺石身边的人,再出手带走贺石,返回老巢。 于是何玉立即写信给贺石,将情况告知,并嘱咐他可以将计就计揪出幕后黑手,但同时也要注意安全。 按照他们的计划,此刻正是吴锋前去与神秘人汇合,潜伏机关城的时候,但望着四周空荡荡的荒野,何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 虽然那神秘人的藏身之处定然隐蔽,但也不至于是在这种无遮无拦的荒野里吧? 何玉一边跟着吴锋,一边打开地图,看见代表贺石的光点还在机关城的街道上缓缓移动,似乎没什么问题。 她想了想,将阿冷放出来去盯着贺石那边,自己则继续跟着吴锋,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又是一刻钟后,吴锋来到了一处稀疏的树林中,他站在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下,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这里便是他们汇合的地方吗? 何玉站在离他大约十米外的树旁,打开地图一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个代表吴锋的红点在闪烁。 周围没人? 她正要放大地图再看,却接到了阿冷的疯狂示警。 何玉心脏骤然一缩,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吴锋。 糟了,中计了! 以最快的速度推开空气中浮现的木门,何玉大步跨了进去。 …… 贺石觉得自己的意识在缓缓恢复,但他睁不开眼睛,四肢也是酸软无力,只能任人摆弄。 在片刻的颠簸之后,他被扔在了一处地方。 贺石用半个身子感受了一下,好像是个硬床板。 眼前一阵悉悉索索,脸上的面具被人拿开了。 一道女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嚯,好俊的少年!” “我们的任务是把他看好,等人来接应。”有些沙哑的男声伴随着关门声响起,“劝你不要节外生枝。” “嗨呀,就这么点时间,我能干什么?” 有冰凉的指尖滑过脸颊。 不知为什么,贺石突然有种被毒蛇的信子舔过的惊悚感,他心底发毛,拼命想要唤醒沉睡的身体,但努力半天后,还是像死了一样躺着,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 姐姐应该快来了吧? 贺石不由得想着,但马上又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 不能万事都靠姐姐,万一姐姐因为什么意外不能及时赶来,他就要什么都不做乖乖等死吗? 贺石在心中暗暗咬牙,万千思绪划过脑海,思考着能够脱困的方法。 那不知名的女子和男子还在对话。 “黑炎怎么还不来,等的人心烦意乱的。” “呵,怎么着,想他了?” “你这话说的,有你在这儿,我怎么会想别的男人啊?” “你刚才不还想了么?想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男人的话音未落,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发出的声音变得粘腻模糊起来。 贺石隐隐觉得有光透进上下眼皮之间的缝隙中,他眼珠微转,看到了一高一矮两道挨在一起的模糊身影。 太好了,能看见东西了! 贺石心中一喜,见那两人在忙自己的事,并未注意到自己,便控制着自己的双眼似睁非睁,勉强能看见一抹影子,压在身下的右手食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再接再厉,慢慢活动着那根食指,连带着其他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突然,那一男一女分开了身体,贺石一惊,连忙停止了动作。 “哎呀,这还躺着个人呢,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骚货,还不是你先勾引我的?” “别别别,可别耽误了任务!等这次任务结束再说嘛!” “呵呵!那也得让我先收点订金啊!” “你,啊——” 贺石从眼皮的缝隙中望着那两道再次合二为一的影子,内心毫无波动。 他的右手已经彻底恢复了知觉,暗暗在腰间摸了一下,意料之中的,那里的匕首已经被人拿走了。 那是姐姐送自己的生辰礼物。 贺石内心涌起一阵杀意,他慢慢张开双眼,想要看清楚这两个抢走自己匕首的人的真面目。 待他半睁双眼,完全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时,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有一抹温软从旁侧探出,半是温柔、半是强迫地合上了他的眼皮。 贺石一怔,顿时明白这是姐姐来了。 他的眼前虽重归黑暗,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睫毛乖乖地蜷缩在何玉手心,原本已经探出的右手也不再动弹,维持原状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何玉隐身蹲在贺石身旁,瞪着房间里的这对猴急的狗男女,第一次在心里破口大骂,脏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 要死啊! 大白天的,在一个单纯的孩子面前搞这个! 何玉磨着牙,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及时,没来晚,不然就这场景,万一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该怎么办! 经此一遭,她也明白这是中了敌人针对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 倘若自己没有【地图】和【家园】的外挂,就只是个武功高强的普通人,那么今天贺石恐怕真的会凶多吉少。 就显露过几次行踪,他们便能针对自己做出相应的陷阱,实在是又毒又精啊…… 何玉目光凝重地看着面前已经情难自已的两个人,心中暗暗警惕,以后行事,可千万不能再掉以轻心! 第128章 紧急撤离 好在这两人也知道这是在执行任务,没有太过火,很快便放开彼此,各自整理起了衣物。 就在那女子刚把衣襟收拢好,系紧腰带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男子上前打开门,门外走进来一个个子不高,戴着面具的人。 何玉看一眼乖乖躺着装昏迷的贺石,慢慢拿开了捂着他眼睛的手。 面具人一进门,首先看的就是晕倒在床上贺石,见他没什么异样,这才扭头朝男子说:“时候不早了,接应的马车已经备好,我们从西南的角门离开。” “是!” 男子走过来,一把扛起贺石,几人简单收拾一下屋子,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院外停着一辆小马车,车夫一身粗布短打,戴着斗笠,看不清样子。 男子将贺石塞进车厢关上门,车夫轻甩鞭子,马车开动,往小巷外走去。 何玉坐在车厢后方的隔板上,视线扫过路过的人群。 街上一切如旧,看样子欧阳家还没有发现贺石失踪这件事,不过吴锋那边等久了,见自己迟迟不现身,估计也会反应过来。 不管怎么说,在今日直接找到幕后黑手的老巢的可能性是很小了,不如先救走贺石,之后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后,何玉扶着车厢站起身,直接一脚踹开那两扇单薄的小门,大步走了进去。 驾车的车夫听见这巨大的动静,连忙勒住缰绳迫使马匹停下。 车厢内的贺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声吓了一跳,他微微睁开双眼,看见的就是何玉背着光弯腰走进车厢的画面。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便直接一把抱住自己,紧接着光影转换,等再恢复视觉时,已经来到了那个熟悉的空荡屋子。 在两人从车厢里消失的下一刻,车夫直接从马车上方翻身飞过来,落在地上。 他抬起斗笠,看着面前碎成三瓣的小门和空荡荡的车厢,脸色阴沉的可怕。 【家园】中,何玉放开怀中的贺石,谁知下一秒对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她连忙收紧手臂,再次将他扶住。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贺石的下巴搭在何玉肩膀上,尝试着张了张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还……好……” “……” 何玉半拖半抱着贺石来到里间,将他放在了那张简陋的架子床上。 贺石的四肢软塌塌地搭在床上,歪过头朝何玉眨眼睛,明显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何玉看他都这么气惨了,还不忘反过来安抚自己,不由得眼底一热,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说:“对不起呀,让你受苦了。” 贺石更用力地眨眼睛,控制着面部肌肉,勉强朝她做出一个笑的表情。 “唉。” 何玉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次险些中了调虎离山的陷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想当然,小看了这些游戏里的人物,但凡再小心些,多想一想,多做些准备,贺石也不用白白中这一次毒。 还差点受到强烈的精神伤害。 在床上躺着缓了一会儿,贺石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地说道:“姐姐,你知道抓我的那几个人是哪方势力的了吗?” 何玉从【库房】拿了水,插上吸管喂他:“我已经让阿冷跟上去了,估计今晚就会有消息。” 贺石喝了两口水便不喝了,只抬起双眼,从下向上望着何玉,浅色的眸子水汪汪的,像某种被雨水淋湿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惜。 何玉心软的一塌糊涂,侧身面对着贺石,安慰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谁知下一秒对方就抢先开了口:“他们拿走了你送我的匕首,我得杀了他们。” “……” 温柔的词句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何玉沉默半晌,默默转回了身体,“你开心便好。” 什么可怜的小动物,果然都是错觉。 贺石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今日发生的事,重点放在将欧阳乾支走的那个叫欧阳运的青年身上。 何玉听后若有所思,她站起身:“你先躺着休息,我去欧阳家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贺石此刻已经能坐起来,他靠着床架子,沉默地点点头。 何玉:“我马上就回来。” 贺石这才笑了:“姐姐小心些,注意安全。” 这孩子。 何玉暗自一笑,推门出去,来到了欧阳家。 等确认她离开后,贺石挺直的脊背顿时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立马软了下来,他顺着身体滑下来的趋势,勉强在床上躺好。 硬撑着坐了两刻钟,之前积蓄的力量早已消耗一空,贺石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因脱力而微微颤抖。 这间屋子无光自亮,他喘着粗气,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安静地闭上了双眼,默默等待着。 以期在何玉回来之前,能再次积蓄起力量,免得让她看出破绽,再担心自己。 …… “你说贺兄弟到现在还没回来?” 欧阳乾站在贺石住的屋子前,面色难看地盯着面前的年轻弟子。 那弟子被他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解释:“早上他同堂兄你离开后,便一直都没回来过……我在隔壁看得清清楚楚。” 欧阳乾回望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越皱越紧:“出事了……” 他转身离开,紧急召集了欧阳家值得信任的部分弟子,暗中盯住机关城的各个大小出口,然后派人在城内搜索贺石的踪迹。 何玉见他的安排没什么问题,便在欧阳家转了一圈,找到了欧阳运。 此刻的欧阳运正守在铁庐外面,一副对外界变故浑然不知的表现。 何玉站在墙角,默默地观察着他。 但看了半晌后,她发现这人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破绽。 就在她准备暂时放弃盯梢,先回【家园】照顾贺石时,铁庐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 何玉眼前一亮,迅速走近两人听他们的谈话。 欧阳乾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再有小半日,剑便能制好了。” 欧阳运长舒一口气:“那便好,家主已经四年多未曾亲自开炉,倘若出了意外,那真是……”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可不是吗,幸好少族长的材料送来的比较及时,不然可就在那位楚氏的小弟子面前丢人了。” “说起来,”中年男子看了欧阳运一眼,“这位楚氏高徒现在何处?还是得提前告知他剑出炉的时间,免得错过。” 欧阳运点点头:“是啊,那位贺小公子现在应该快要回来了吧,之前我去找少族长的时候,他们正在逛街呢。” 中年男子道:“那你快去寻他吧,将时间告知他,也可提前准备着。” 欧阳运应了一声便走了。 中年男子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呆立半晌,神情莫测。 第129章 做梦 人生在世,总不能既要又要。 这是何玉一直以来秉承的观点,所以她对于生活中的得失总是看的很开,也因此避免了不少麻烦。 但很可惜的是,从事实层面上讲,不管是游戏世界还是在现实生活,绝大多数人都是既要又要的。 就比如眼前这个不知名的中年男人。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略显焦灼的神情归于平静,然后慢慢退回铁庐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何玉冷笑一声,去贺石房间内找到了他的包袱打开,里面放着四五个小药瓶,她直接全部拿上,然后返回了【家园】。 贺石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睡着了。 何玉没过去打扰他,而是在外面的桌旁坐下,展开了【地图】 【地图】上代表阿冷的小光点一直在移动,此刻已经离开机关城大约八九十里了。 何玉眉头微皱,不知道这几个人究竟要去哪里。 只是如果他们再走远些,自己就不能靠【家园】直接转移过去了,毕竟那一片的【地图】都没点亮。 就在何玉沉思时,里间的床上突然传出来一些响动,像是在梦呓一般。 何玉连忙走过去。 贺石平躺在床上,额角布满冷汗,脸颊却诡异的浮现起一层薄红。 他浅色的嘴唇紧紧抿着,长眉微蹙,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何玉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贺石没什么反应,嘴唇张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眼珠在眼皮底下疯狂抖动。 何玉把耳朵凑过去听。 少年潮湿的热气喷洒在耳廓上,断断续续的呓语声夹杂着莫名的痛楚:“姐姐……姐……姐……” 何玉心疼坏了,这得多难受啊,在梦里都这么痛苦。 她把手覆在贺石的手背上,轻轻地捏了捏。 听说触摸一个人的手把他叫醒,就不会让这个人受到惊吓。 但贺石好像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梦魇中,何玉那点轻微的力道不足以把他叫醒。 于是何玉使了点力气去捏他的手,贺石粗重的喘息声骤然一停,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涣散的目光落在何玉面前垂落的黑纱上,脸上的表情满是大梦初醒的茫然空洞。 何玉再次捏捏他的手,轻声喊道:“小石?醒醒……” 贺石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睛,已经停滞的呼吸再次恢复。 “呼——” 他从身体深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带着空气拂动了何玉的面纱,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何玉慢慢扶着他坐好,一脸担忧地轻轻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贺石捂着胸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在片刻后终于慢慢停下。 他喘着气,拿衣袖擦掉眼角的泪花,仰起憋得通红的脸颊看向何玉,语气中有一丝迟疑:“……姐姐?” “是我啊,”何玉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语气很轻柔,“你怎么样?做噩梦了吗?” 贺石缓了片刻,突然偏过头不看她,然后自己撑着床板坐稳了。 何玉没计较贺石不回答她问题的事,而是惊喜地看向贺石撑在床上的手:“你的胳膊能动了啊,恢复知觉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去摸他的大腿:“腿呢?腿怎么样?” 贺石眼皮一跳,在那指尖触到布料的前一秒,艰难而迅速地把腿移开了。 何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高兴地哈哈一笑:“太好了,腿也能动了!” 她快步走到桌旁,拿起那些药瓶,又快步走回来递给贺石:“我从你包袱里拿的,你来看看,哪个能解毒?” 贺石终于把头转过来,视线扫过面前的几个瓶子,拿起了最边上那个。 “用不用我帮你把药倒出来?需要喝水吗?” 何玉将剩下的瓶子收起来,眨巴着眼看着贺石。 可惜贺石瞧不见她此刻关切的表情,只低头闷闷地说了声:“不用了。” 然后用依旧酸软无力的手拔开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出来,随意塞进嘴里。 何玉把药瓶收拾好,也没在意他刚才说的不用喝水那句话,而是直接拿出一瓶水,插上吸管递过去:“喝点水顺顺,那药丸还挺大的,别噎着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贺石突然就感觉喉咙处非常不适,连忙含住吸管喝了几口水,勉强压下这种不适感。 他余光瞥见何玉仍站在床前盯着自己,不由的暗暗收紧浑身酸软的肌肉,不动声色地咬着吸管慢慢喝水。 醒来之后的贺石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何玉仍然十分开心。 她随意在床边坐下,从【库房】掏了一把黄豆开始吃,一边吃一边道:“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回欧阳家,欧阳乾现在正满城找你呢,时间拖得太久也不好,恐生变故。” 贺石:“嗯。” “而且那个内鬼我也找到了,并不是欧阳运,而是给欧阳家主做助手的一个中年人,暂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等你出去以后,咱们可以再试探试探,让他露出破绽。” “嗯。” “其实也用不着试探,只要稍微引导一下欧阳乾便可以了,我看他还是挺聪明的,应该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嗯。” “……” 何玉终于察觉到了贺石的不对劲,她转过身,一条腿搭在床沿上,一条腿落在床边,狐疑地看向对方:“难道是毒素影响了声带肌肉,话都不能说了?” 贺石不知道声带是什么,但他能大致理解何玉的意思,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姐姐,我能说话,嗓子还好好的。” “那为什么就一直‘嗯’,不发表一点你的看法?” 贺石噎了一下,默默垂下眼睫:“姐姐的计划很好,我觉得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 第130章 重回欧阳家 何玉盯着贺石的脸看了半晌。 少年脸颊微红,发髻散乱,目光倒是不再像刚才那样躲闪,而是大大方方地注视着她的面纱。 何玉没看出什么不对,便轻飘飘地放过了他。 转而拿了些吃的出来放在床上,让他吃一点补充体力。 他们俩在无人打扰的屋子里吃吃喝喝,外面的欧阳乾却急得快要着火了。 “还没找到?” 他瞪着面前的堂弟,咬牙道,“机关城就这么大,人能藏到哪里去?事关我们和楚氏近百年的世交之情,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去找!!” 欧阳元也很委屈:“哥,我们就差把地底下挖开找了,可就是没找到呀,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欧阳乾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一张脸在夕阳的照映下显得阴晴不定。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缓不少,就连音量也降低了:“小运那边怎么样?” 欧阳元:“他没什么问题,只是那会儿突然离开铁庐,去贺公子住的地方找他,阿铭问了几句,得知他是去找贺公子告知对方长剑出炉的具体时辰的。” 欧阳乾问道:“具体什么时辰出炉?” “明日清晨,卯时三刻。” 欧阳乾沉吟片刻:“今日为父亲护法的是哪位叔伯?” 欧阳元一怔:“是三房的子全叔。” “我知道了。”欧阳乾的表情已经完全归于平静,他看一眼欧阳元,淡淡道,“继续让人搜,维持现有的动静,另外再派一队人,做些乔装打扮,从西南角门出去,沿路追踪,最好隐秘些。” 欧阳元细品了一下对方的话,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转头下去认真执行了。 自己这个堂哥从小就聪明,不懂其中关窍没关系,只要知道听他的准没错就行。 就在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天空中只余层层叠叠即将熄灭的火烧云时,贺石突然出现了。 他脸色苍白地踏进欧阳家的大门,人还没走过第二个院子呢,就被得知消息迅速赶来的欧阳乾迎上了。 看到贺石完完整整地回来,欧阳乾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他大步上前搀扶住对方的胳膊,关切道:“贺兄弟,你怎么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贺石脚步踉跄,衣衫凌乱,活像个被山贼掳走后历经艰难险阻逃出魔窟的小娘子,他撑着欧阳乾的手臂,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欧阳乾瞳孔骤缩,握着贺石手臂的五指下意识收紧,在感知到后者轻轻颤抖的身体后,又连忙放松了力道:“贺兄弟放心,我欧阳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他叫来欧阳元:“阿元,快去请医者。” 欧阳元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贺石,不敢再耽搁,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贺石的房间内。 医者缓缓收回插在贺石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是致命毒物,虽然效力比一般迷药更强,但也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只是近三日内会手脚无力,疲惫嗜睡,十日内用不了内力,要想完全恢复,估计得等到半个月之后了。” 医者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站在一旁的欧阳乾说道:“不过,如果能每日服用一颗回春谷的落心丹,那这个恢复时间应当可以折半。” 欧阳乾点头:“我知晓了,多谢医者。” 欧阳元送医者离开。 欧阳乾将目光放在贺石身上,面上显出愧疚之色:“实在是抱歉,贺兄弟,我这便去寻落心丹,务必让你尽快恢复。” 落心丹是回春谷最出名的几种丹药之一,只要不是碰上世间难见的奇毒,它都有延缓毒发的奇效,还可以直接解了很大一部分种类的毒,所以价格也是十分昂贵,有时甚至是有价无市。 但为了贺石,欧阳乾还是决定咬咬牙,把仓库里一直当宝贝放着的丹药拿一些出来应急。 在医者施针之后,那种浑身酸软无力的症状已经缓解许多,贺石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他拢了拢衣襟,靠着床边坐好:“欧阳大哥不必自责,我遭逢此难,也不是你的错。” 他朝欧阳乾微微一笑,抬起下巴示意外面的桌子:“我的包袱里还有半瓶落心丹,方才已经吃过一粒,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吃对了。” “……” 欧阳乾无言以对。 他知道自己家这三瓜俩枣的,有点上不得台面,于是也没再提这件事,而是暗自决定,之后给贺石送几件压箱底的机关暗器,以做补偿。 贺石又躺了一会儿,有人送饭菜过来。 欧阳乾识趣地朝他告辞:“想来贺兄弟今日早食过后还没吃过饭,便让人准备了些清淡菜品,你吃过后好好休息,明日清晨卯时我来寻你,一同去铁庐迎接新剑出炉。” 贺石其实并不饿,但他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多谢欧阳大哥,那我便静候大哥前来。” 欧阳乾领着一帮人退出了房间,周遭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贺石静坐片刻,起身走到桌旁坐下,拿起了筷子。 正要下筷时,他动作一顿,然后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节,轻旋机关,一根细长的银针便从竹节一头弹出半截身子。 贺石把它抽出来,一一插入面前的饭菜里,并没有什么毒。 他掏出帕子擦干净银针,将它放回竹节,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 何玉睁开双眼,午后明亮的阳光映入眼底,耳边是吵闹的电话铃声。 她缓过两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起放在玻璃小几上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张予诗。 何玉接起:“喂。” 电话那面的环境有些吵闹,像是在什么公共场所一样,张予诗的声音穿过听筒清晰地响在何玉耳边:“小玉姐,你快看微信上我给你发的那几张图片。” 何玉一怔:“好的,怎么了吗?” 张予诗的声音隐隐有些不对劲:“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在学校论坛刷到的,第一时间就转给你了,真的挺瘆人的。” “好,我马上看。” 何玉挂断电话,打开了微信。 第131章 又见祭品 张予诗给她发来一连串的图片,看上去是某个论坛的截图。 最前面的是楼主发的一张新闻截图。 【楼主:大家都看到这个新闻了吗?就前段时间那个高中生被人当街杀掉的事件。】 何玉点开图片。 最上面依旧是打了马赛克的受害者图片,下面写着对方遭受杀害的简单过程,以及一大段对逝去生命的惋惜,跟在最后的,是本市警方的一句发言: ‘目前嫌疑犯在逃,我方正在调集警力,全力追捕。’ 何玉眉心微微蹙起,她划动指尖,屏幕上展现出下一张图片,是楼里其他人的发言。 【小姐姐看看我:当然知道,这事情不是在咱市里传疯了吗?】 【我要考研:咋回事楼主,凶手抓着了?】 【秋风:我刚刚在网上搜了,没看到这件事有后续啊。】 【楼主:凶手没抓到,但是我今天早上去市一中那边,在后墙背阴处的墙角发现了这个。】 何玉划到下一张图片,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直接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小堆的烧烤,被人整齐地摆放在地上铺着的塑料袋上,肉串上挂满凝固的白色油脂,看着让人有些倒胃口。 但最关键的是,这些烧烤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小片被火烧过的黑色痕迹,而那把长长的铁签子的末端,还勾着些未烧完的纸钱灰烬。 这无比熟悉的一幕让何玉瞬间回想起了那两个被纸钱灰烬包裹的面包,她心底微微发寒,无端的想起了五个字—— 连环凶杀案。 轻轻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指尖,何玉抿着唇再次切换图片。 【我要考研:我靠!这是啥?祭品?】 【秋风:是死者的朋友做的吗?为什么要用烤串做祭品,难道这个死者生前很爱吃烧烤?】 【楼主:当时我差点一脚踩上去,被吓了一大跳,就算是祭奠,也不能在学校墙脚下这么搞吧?】 【八米大长脚:互联网时代很正常的嘛,之前有人不小心掉水库溺水,一帮不认识的网友都点外卖让送到水库边上做祭奠呢,这有啥,楼主大惊小怪。】 切换图片。 【楼主:不是,那也只是送点东西过去吧?有谁会送了东西还烧纸钱啊!】 【小姐姐看看我:哎呀,总有那么几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人,管他是祭拜还是什么的,跟你没啥关系,绕着走不就行啦!】 【爱吃牛肉丸子:别说楼主吓一跳,我看这图片也怪瘆人的,不会是什么特殊的神秘仪式吧?】 【灰天:现在的学生可真会搞。】 【八米大长脚:说不准不是学生呢?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论坛的讨论到此为止,何玉关掉图片,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张予诗发来了一段语音,何玉顺手点开。 ‘小玉姐,你看那张祭品图,是不是跟之前那个很像啊,不管是摆放的位置还是烧纸钱的这种行为,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何玉想了想,打字回复:‘别想那么多,可能只是巧合。’ 她顺势岔开话题:‘这周末你来店里吗?我晚上估计得出去一会儿。’ 张予诗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 ‘去呢去呢,正好没啥事。’ ‘好啊,那就说好了,你先忙吧,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 ‘好呢,小玉姐拜拜。’ ‘拜拜。’ 何玉关掉和张予诗的聊天框,转而在本地的新闻公众号上搜索一中学生遇害的新闻。 搜出来好几篇内容差不多的文章,何玉一一点开看了一遍,其中一篇内容比较详尽的报道吸引了她的注意。 “……受害者王某某与朋友在烧烤店聚餐后,回学校途中惨遭抢劫杀害……” 望着这一行字,何玉的眼前划过那串挂着凝固油脂的烧烤,她想了想,又搜索起去年国庆时大一新生遇害的新闻。 这起事件的报道相对少一些,何玉找了找,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个学生的学校离这里很近,会不会是在这里买过面包呢? 如果凶手真的是用受害者最后吃的一种食物来祭拜他的话…… 何玉的脑海中浮现之前来买面包的那个男人的身影,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不对,谁说祭拜者一定是凶手? 更大的可能性是受害者的家属朋友之类的。 那个男人应该是去年那个死者的亲人,或许就是他的父亲。 父亲买了儿子最后吃的食物祭奠儿子,又在看到同样遭遇的可怜受害者的报道后,买了他最后吃的食物祭奠他…… 是这样吧,这么说也能说的通。 何玉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现实中又不是电视剧,哪来那么多变态连环杀手。 她索性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抬头看了眼时间,是下午的两点四十。 差不多也到了该忙的时候了。 何玉打开游戏,见贺石已经躺在床上开始睡觉时,便把手机放在柜台后面,走进工作间开始忙碌。 —————— 欧阳家的铁庐一共有三座,其中位置最好、设备最好的就是位于家族内部的这一座。 此刻的铁庐外,早已围满了欧阳家一大半的嫡系血脉,贺石站在这些人的中间,望向铁庐的大门,静静等待着自己的佩剑出炉。 此刻天色似亮非亮,众人的面孔隐没在呼出的白气中,显得一片晦暗。 又过了片刻,铁庐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人从中走了出来。 众人精神一震,连忙凝神看去。 欧阳家主双手捧着一柄长剑,满面笑容地朝着贺石走来,虽辛苦铸剑三日,但他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说话的声音犹如洪钟:“贺小友,幸不辱命!” 贺石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此刻的他内心也难免激动起来,连忙走过去迎接。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中停下脚步。 欧阳家主郑重地将归在剑鞘的长剑放到贺石手中。 长剑入手的刹那,那种冰凉沉重的感觉烙印在贺石掌心,他切实感受到了这柄剑的锋利和厚重,顿时嘴角扬起,真心实意地露出个开心的笑容。 第132章 我这是为了家族好啊! 欧阳家主见他满意,心中顿时开怀,朗声笑道:“好啊,这剑看样子是很符合贺小友的心意,也不枉费我这三日的辛苦。” 贺石闻言连忙抱拳:“多谢欧阳家主铸剑之恩,您受累了。” 欧阳家主数年不曾开炉铸兵,这次顺利铸成一柄宝剑,一时间也是心绪难平,拍着贺石的肩膀豪迈道:“贺小友,不拔剑试试可合手?” 贺石微微一笑,没说话。 欧阳乾上前一步,在欧阳家主耳边耳语了几句。 欧阳家主仔细听着,神情虽然未变,周身的气势却骤然冷了下来。 他虎目圆睁,一一扫过面前这些人的脸,突然出声暴喝:“欧阳子全!你给我过来!” 围观的众人被他突然来的这一下吓了一跳,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半开的铁庐门再次被展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垂着头的身影。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离欧阳家主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抬起了头,与贺石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贺石面色平淡地看着他,眸中毫无情绪。 欧阳家主冷哼一声:“自己过来解释,不要逼我动用家法。” 欧阳子全望着面前站了一圈的宗族子弟,面露难色:“家主,子全确实做了错事,但这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是……不如去后院……” 欧阳家主打断他:“你也知道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勾搭那些不三不四的势力,不仅里应外合暗害客人,甚至在事发之后,还替他们打通离开机关城的关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感受着族人们针刺一般的目光,欧阳子全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紫。 “我……我……” 他张着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见欧阳家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干脆心一横,直接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仰着头,满目凄然地望向欧阳家主,眼眶中滑出两行泪来:“家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欧阳家啊!” 欧阳家主都被他气笑了:“好好好,那你说说,你是怎么为家族好的,让我们也开开眼,涨涨见识。” “家主,族里现在非常缺银子这件事你知道吧?因为缺钱,好多研究被迫中断,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欧阳子全跪坐在地上,“那帮人给我五万两,五万两啊,完全能解如今我们的燃眉之急!” 欧阳家主冷笑:“所以你便自作主张背信弃义,将我们欧阳家传承三百多年的族规和气节弃之如敝履?” 欧阳子全双目通红:“我没有!” 他指着贺石道:“在那帮人下手后,我特意嘱托欧阳运去寻他,这样我们便可以在他们伤他之前将人救下,如此一来岂不是一箭双雕!” “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欧阳家主指着欧阳子全破口大骂:“愚蠢!愚不可及!来人啊!把他给我关到祠堂去,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今日就要执行家规,清理门户!” 欧阳子全直起腰,手仍然指着贺石:“他不是没出事吗?这说明我的计划完全是对的!” 他一把甩开想要过来搀扶他的两个宗族晚辈,瞪着贺石,咬牙喊道:“倘若你觉着委屈,那五万两完全可以分你一半!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贺石被他奇葩的逻辑震惊了一下,颇为无语地看向欧阳家主。 “家主,虽说我们楚氏不是什么富可敌国之处,但也不至于为了两万五千两银子视弟子安危于不顾。” 他转过头直视欧阳子全,语气不急不缓,清朗的少年音响彻这片院落,“这位前辈口口声声说嘱托人去寻我救我,可最终我自己逃出来时,一个欧阳家的弟子都没见过,你又说我没出事,但我又确实中了毒,这又该如何解释?” 欧阳子全喘着粗气,瞪向贺石的双眸红得像是某种野兽:“最多给你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贺石:“……” 他干脆地闭上了嘴,跟这种人说话完全就是浪费口水。 欧阳家主闭了闭眼,半晌后长叹一口气,抬手指指欧阳子全:“子全,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啊,没看出来你竟是这般蠢人,实在是让我无话可说。” 他说完,又瞪向站在欧阳子全身侧的两个青年:“你们两个!还不快把这个侮辱门楣之人给我关到祠堂去!” 两个弟子一激灵,连忙弯腰抓住欧阳子全的双臂,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欧阳子全没有挣扎,他死死地盯着欧阳家主,惨笑道:“家主,你不懂,欧阳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倘若还是如往常般一成不变,很快便会被逐出十大门派的行列,到那时,你我都是家族的罪人!” 欧阳家主冷冷地看着他:“拖下去!” “欧阳家完啦!欧阳家完啦!哈哈哈哈!完啦!都完啦……呜呜呜……都完了……” 欧阳子全凄厉的喊声渐渐远去,铁庐前,清晨冰凉的空气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半晌后,欧阳乾长叹了口气,走上前,低声对父亲说:“子全叔那边银子供不上,已经持续研究十八年的那项机关被迫停止作废,十八年的心血说没就没,他也难免会走火入魔,您……唉。” 他望着父亲冷硬的脸色,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叹了口气。 直到再也听不到欧阳子全的叫喊声,欧阳家主这才走到贺石身前,目光沉重地看着他:“贺小友,昨日真是让你受苦了,这柄剑就当是我欧阳家的赔礼,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因此影响我们两个门派近百年的友谊。” 他苍白的胡子抖了抖:“老朽,给你赔……” 贺石及时打断了他:“欧阳家主,您也说了,我们两个门派世代交好,我岂会因为这件事而对贵派生出嫌隙?倘若我真敢如此做,恐怕我师父知道了,便会第一个赶过来打断我的腿。” 欧阳家主望着贺石温和的笑脸,面色几经变换,最终也没再能说出些什么,只是目光复杂地长长叹了口气。 “家门不幸啊……” 第133章 干燥而清爽的风 欧阳家的这场风波过去的很快。 欧阳家主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当日便将欧阳子全以及涉及到此事的几个旁支弟子全部施以家法。 贺石是外族人,没有资格进入欧阳家的祠堂旁观执行家法的过程,所以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家法是什么样子的,但从欧阳乾几人的表情来看,想来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惩罚。 但这一切都与贺石无关,而且他如今并没什么精力来思考这些不重要的小事。 因为有更让人心烦的事情缠上了他。 夜里,洗漱完躺在床上,贺石在黑暗中盯着影影绰绰的床幔看了半晌,明明已经很困了,却还是不敢闭上双眼。 他怕自己睡着了,还会做那样的梦。 梦中那两道模糊的人影死死纠缠在一起,衣衫凌乱、狼狈失态,周遭空气扭曲,耳边满是黏腻的喘息和呢喃。 那幅画面和那样的声音,让他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至极。 哪怕现在光是这么想着有这件事,就已经觉得有点反胃了。 贺石抓着被子的上沿,无声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这画面会像鬼一样缠上自己,当初就不睁开眼睛看了。 他心里沮丧又郁闷,却又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免得被姐姐看出端倪,平白惹的她自责难过。 心里胡思乱想着,又翻来覆去坚持了一会儿,贺石终究是敌不过中毒的后遗症,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睡。 …… 在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做梦了的时候,贺石的眉头便深深皱起,但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下一秒后,那眉头又慢慢松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那两道让人恶心的身影,而是一间熟悉的铺子。 巧的是,这里的时间也是在夜里,铺子一楼黑漆漆的,大门锁着,二楼的窗口却透出了暖色的灯光。 贺石很少梦到这个世界的夜深时刻。 他站在那店铺前,转身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以及不远处那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 星星点点的、条状的、块状的、移动的、固定的各色光芒将这片天地照得如同白昼,他站在其中,恍若置身于人间星河,看得久了,难免让人目眩神迷。 贺石眨眨被对面街道上两道亮的过分的车灯刺痛的双眼,心念一动,控制着自己升上了二楼,停在那扇窗前。 他打眼一瞟,看见何玉似乎正在床上坐着,心中顿时一震,连忙移开了视线。 然后才反应过来方才的场景中她是穿着衣裳的,顿时被自己这过度的反应弄得有点无语,便再次转回了头。 何玉似乎刚刚沐浴完,长发随意散在肩上,身上穿了成套的嫩黄色短衫和长裤,面料看着十分柔软舒适。 她盘腿靠坐在床头,膝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奶白色小枕头,枕头上则摆着一块翻折开的板子。 贺石前几天才知道这个东西叫电脑。 何玉双手放在电脑上,十指灵活地跳动着,目光则专注地落在电脑上方,淡淡的荧光照在脸上,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 贺石默默地注视着这样的光景和人物,不知为何,因为那场恶心的梦而纠结难受的心绪竟似渐渐被抚平了。 就像是一阵干燥清爽的风,吹干了扒在身躯表面的黏腻湿痕,让人由内而外地感受到舒适和洁净。 他慢慢扬起一点嘴角,眼神变得温和而宁静。 又看了片刻后,贺石便转身离开这里,去其他街区随意探索去了。 何玉并不知道,就在刚刚,自己被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在窗外当治愈系风景看了半天,此刻她正窝在床上写今年圣诞节店里活动的方案。 年轻的学生们一多,圣诞这个国外流传进来的节日氛围就不可避免地变得浓厚起来。 尽管有不少人喊着不过外国节的口号,但在何玉看来,过不过圣诞节其实与爱不爱国并无多大关联,至少对于绝大多数年轻人来说,这只是一个能在忙碌且压力巨大的学习工作中短暂放松一下的特殊日子而已。 况且她自己也挺喜欢这种冬日里轻松愉快的氛围的,所以便决定好好计划一下,搞一些小活动,推出几款圣诞系列的新品,也顺带着能将店里回落的人气往上抬一抬。 虽然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但总是要“预售”一下,所以何玉想在11月底前就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在12月初就开始慢慢预热。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她一篇方案删了写写了删,还是跳不出那些每年都固有的套路,想不出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啊,好烦。” 何玉看了眼自己画的新品的设计图,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算了,自己一个工科生,何必去干人家艺术生的活儿,没新意就没新意吧,不出错就行,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想通了的何玉下笔如有神,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方案的初稿。 她满意地合上笔记本,决定等周末拿去给张予诗和师母看看,让她们给点建议,再好好完善一下,就可以实施了。 何玉将笔记本放在床头,伸了个懒腰。 她抬头一看,已经是夜里11点半了,于是便拉住窗帘关了灯,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 街道上的车辆渐渐稀疏,行人更是很长时间都没有遇见一个。 贺石站在红绿灯下方,望着不远处大楼里零星的灯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梦中世界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前变得更长了。 他抿抿唇,没再继续逛下去,而是控制着自己回到了那扇窗前。 透明的玻璃窗里挡着顺滑垂落的浅色窗帘,温暖的灯光已经熄灭,整座房子静悄悄的。 何玉已经睡了。 贺石眨眨眼,没有在意心底浮起的淡淡的失落感,他望一眼被云层遮住的黯淡月亮,心想,今夜在这里待得时间也够长了,我该走了。 在这个念头浮起的时候,周遭的光影在刹那间扭曲,贺石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134章 无名氏的词条又该更新了 再次上线后,何玉便收到了阿冷的传信。 她打开地图一看,那个闪烁的光点停在了距离机关城最少四百多里外的一处不知名城池。 因为地图未点亮,所以何玉也不能直接传送过去。 她让贺石找欧阳家要了一份洛州的地图,对照着找到了那个地方,一个叫清源的小城镇。 何玉默默标记了这个地方,预备之后一有机会就去看看。 与此同时,清源县城。 城南一处并不起眼的两进院子前,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站在大门前,领头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他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跟踪,便上前以特定规律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大门被人打开,里面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只让开半个身子,黑炎几人快速走进院子。 无人注意到,这间院子斜对面的那处屋檐上,站了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乌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院子里没有点灯,黑炎回头低声交代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 然后便独自一人走进后院。 后院同样空荡无人,正房的檐下挂着一盏并不怎么亮的灯笼,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地方,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黑炎站在院子当中,暗暗咽下口水,咬牙上前推开了灯笼下的那扇门。 他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那道身影,紧绷的眸光顿时一松,单膝跪下抱拳道:“副楼主,原来是您。” 副楼主手里端着白瓷茶盏,正在喝茶。 袅袅热气从他鼻端升上去,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他垂眸看一眼黑炎:“怎么着,不想看见我?” 声音竟是少年人独有的清朗。 “怎么会?”黑炎垂头,话语中带着大难不死的放松和庆幸,“这种时候,属下最想看见的便是您了。” 副门主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而在昏暗的房间角落,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幽幽的声音:“哪种时候?任务失败的时候?” 黑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然后深深地埋下头去:“墨,墨楼主,属下没想到您也在,实在是失礼……” 那个原本空荡荡的角落,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又或者是他一直都在,只是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墨楼主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脸上戴着全脸面具,身量很高,猿背蜂腰,气势厚重。 缓缓停在黑炎面前三尺的地方,墨楼主拉了张椅子过来,姿态随意地坐下。 “说说吧,为什么没把那个劳什子贺石绑回来?” 黑炎勉强控制着颤抖的声线,将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后,墨楼主没说话,周遭寂静的空气几乎让黑炎窒息。 片刻之后,副楼主先开了口:“回来的一路上没人跟踪呐?” 黑炎一愣,然后肯定道:“绝对没有,倒是有欧阳家的人在沿路追踪,但半途中便被我们引到别处去了。” 副楼主:“那个无名氏呢?” 黑炎:“未发现她的踪迹,但可以肯定她并未跟踪我们。” “如何肯定?” 沉默许久的墨楼主突然开口,冰冷的视线透过面具钉在黑炎头顶,“在吴锋冒险引开她之后,你们也一定没想到她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返回机关城救下贺石吧?” “……” 黑炎牙齿紧咬,“还有种可能,她根本就没有中计,没有被吴锋引走,而是一直藏在机关城,这才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趁机救走贺石……” 他话音未落,副楼主便“啧”了一声,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默默转过了头。 果然,听他说完这句话后,墨楼主原本松松垮垮的坐姿突然一变,他直起腰看着黑炎:“这么说来,任务失败,都是吴锋的错了?” 黑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墨楼主,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迅速搜刮着脑海里的词句:“属下的意思是这无名氏狡猾如狐,说不准是她设计骗了吴公子……” “行了,别说了,再多的解释也难以掩盖你搞砸了任务的事实。” 墨楼主摆摆手,“这次行动的人都降个等次,回总部领罚,包括你,你降两个等次。” 说实话,这样的惩罚比黑炎想象中轻了太多,以至于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狂喜:“谢墨楼主开恩!属下这就带人回去领罚!” 他说完之后,仿佛担心墨楼主反悔一样,动作利落地迅速退了出去。 “这小崽子,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副楼主将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斜眼睨向墨楼主,“不过今日你怎么转性了,不杀两个泄泄愤?” 墨楼主沉默片刻后站起了身,沉吟道:“这无名氏古怪的很,再给他们一倍实力,恐怕也奈何不了她。” 他看一眼一直坐着不动的副楼主:“吴锋的确是将她引走了,但中途不知什么时候,她却突然离开,在极短的时间内返回机关城救下了贺石。” 副楼主歪头:“也就是说,此人不但内力极其深厚,拳法刚劲无匹,有金刚不坏之身,隐匿手段无人能及,还有一门神鬼莫测的轻功,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哎呦呦,这种人真的在这世上存在吗?我怎么感觉跟说神仙似的。” 副楼主说完,像是被自己的话给逗到了,吭哧吭哧笑了一会儿。 墨楼主瞥他一眼:“行了,还是尽快将消息告知云楼,无名氏的的信息,又该更新了。” “知道啦,就你急。” 副楼主卷卷垂在膝上的袖子,“走吧,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哦对了,那个吴锋你打算怎么办?暗害楚庄主的宝贝弟子,想必是再回不去楚氏山庄了吧?” 墨楼主的动作一顿,冷冷道:“我自有安排,不劳副门主费心。” 他走到副门主身后,抬起双手搭在他椅子的把手上,缓缓向前推动。 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位副门主一直坐着的,是一把高大精致的轮椅。 两人一前一后,一坐一站,缓缓走出房门,完全暴露在黎明前的墨蓝色调里。 院墙上一只静静梳理羽毛的乌鸦受了惊,发出两声难听的叫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第135章 新版狐狸与乌鸦 半月之后,贺石终于回到了楚氏山庄。 当翘首以盼的楚峥得知他这大半个月的遭遇后,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贺石看他一眼:“嗯,也不是……” 楚峥懂了,他有些庆幸:“还好有她。” 贺石看着对方的表情,回想起自己当初知道师父他们知道姐姐存在的时候,那种尴尬到想要钻进地缝的感觉,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但仍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师父,我饿了。” “饿了啊?”楚峥一拍他的肩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吧,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两人来到大厨房,厨子没想到庄主和小公子会在不是饭点的时候过来吃饭,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幸好还有中午包的酱肉包子,便拿了一大盘端到烤炉中,烤的表皮金黄,香气四溢后端上桌去。 之后又顺手拌了两个凉菜。 贺石端着碗一顿吃,三两下吃掉了一大半。 楚峥笑看着他两腮鼓鼓的样子,倒了杯水递过去:“怎么着,在欧阳家没吃好?” 贺石咽下嘴里的食物:“没有,是这段时日医者说要吃些清淡食物,所以馋重口味的肉了。” “这小子。”楚峥笑了一声,嘱咐他,“一会儿吃完先回去休息休息,等晚上,师父叫上你几个师兄师姐,为你接风洗尘。” “好啊,谢谢师父。” 贺石笑着眯起了眼。 吃过饭回到自己的小院后,贺石把给众人带的礼品收拾了一下,准备晚上吃饭时带给大家。 看着堆放在桌上的大小盒子包裹,贺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之前那个在欧阳家店里挑选的送给姐姐的礼物在被绑的过程中弄丢了,贺石想去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却被告知那就是最后一个,再没有了。 他心中失落,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谁知第二日午后,欧阳乾就拿了个和那个一样的小机关过来,说是让人连夜新做的。 贺石打开盒子左右看看,却怎么都找不到之前那一个的感觉了。 也不知道那帮人如今在哪里,最好能再早一些找到他们。 贺石琢磨了一会儿,拿着盒子去了里间。 不一会儿,他便赤裸着上身拿着内衫端了个盆子来到了院中。 提一桶水,将布巾摆湿,随意擦洗一番。 贺石将内衫搭在肩上,也懒得去系带,提着盆子准备回屋,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了倚着门框站着的何玉。 她一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石赫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想要穿好衣服,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个木盆,手指一松,木盆掉下来,正正好好地砸在了脚上。 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也顾不上捡盆子,第一时间低头系好内衫的衣带,顺带着闹了个大红脸:“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怎么不喊我?” 何玉心想我要是喊你你不得当场羞得跳水桶里? 哪儿还能安安心心把这个战斗澡洗完? 也就是仗着有个黑纱和面具挡着,贺石看不到她过于灿烂的笑容,何玉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来呢,说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刚来,正要叫你呢,你就转过身来了。” “噢。” 贺石挠挠头,捡起盆子往屋里走。 何玉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离开小一个月,这屋里还挺干净的嘛。” 何玉四处看看,摸了一把柜面,发现一点灰尘都没有。 贺石放下木盆,站在镜前,一面整理衣衫一面说:“是三师兄没事就来帮我打扫的,隔一日来一次。” 他将袖子上的褶皱拉平整,从铜镜里看见何玉正在那儿站着,望向桌上的一堆礼物。 贺石眨眨眼,不动声色地走到床边拿起了那个小盒子,将手背在身后走过去,声音平静道:“这些是我给师父、师兄师姐他们带的礼物。” 何玉转头:“我都不知道你买了这么多,什么时候买的?” 贺石望着她笑,嘴角的梨涡圆圆的:“趁你不在的时候。” 何玉先是一怔,然后又笑了起来。 这小子,以前见了自己恨不得立马跪地上,到现在都已经可以一起开玩笑了。 这进步可太大了。 她正要说话,就看见对面站的笔直的少年从身后把手拿出来,手心里握着个不大的木盒子。 即将出口的调侃为之一顿,何玉问他:“给我的?” 贺石点头,把手往前伸了伸。 何玉接过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个不知什么金属制成的小兔子,可以看到眼睛耳朵和嘴巴是可以活动的。 她把兔子拿出来,贺石教她:“你转它的尾巴,然后兔子就能动起来了。” 何玉转动那一粒小小的圆尾巴,然后小兔子的耳朵便开始左右摇摆,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三瓣嘴也一张一合的,看上去十分灵动可爱。 何玉玩了一会儿,便将兔子放回了盒子:“很可爱,我很喜欢。” 她摸摸贺石的头,夸赞道:“小石越来越会挑礼物了。” 贺石腼腆一笑,就这么跟何玉面对面站着,不说话了。 何玉跟他站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眼时间,提醒他:“是不是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贺石这才反应过来:“对哦。” 他睁着大眼睛看何玉:“姐姐,你……” 何玉笑了:“那我就走啦,你自己去吧。” “好。” 贺石盯着她,眼也不眨一下:“姐姐先走我再走。” 幼稚的小孩子。 何玉捏捏他的脸,拉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贺石看到何玉开门的动作,便知道她是真走了,这才提起桌上的东西,带上门往大厨房的方向走去。 第136章 骗小孩 小厨房的圆桌旁,坐着楚峥、夏鸢、楚河和白玉深四人,楚云丝照旧不在,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两个大厨在后厨忙活,伴随着食物下锅的呲啦声响,饭菜的香味氤氲在这方空气之中。 “小师弟竟遭遇此事?!” 听完楚峥的转述,夏鸢眉头皱起,“我说怎么不见吴锋同小师弟一起回来,原来……” 白玉深脸色也不好看:“我楚氏向来待他们不薄,吴锋为何要做这种事?” 楚峥叹了口气:“吴锋在庄上也待了有二十多年了,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啊,当年海州遭逢数十年难得一遇的特大飓风,沿海数十个城镇村庄都糟了难,他父亲死了,他带着母亲和妹妹逃难至云州,机缘巧合之下,这才拜入了楚氏。” 夏鸢冷哼一声:“忘恩负义之徒。” 楚河抱着剑,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我去杀了他。” “这个不急。” 楚峥捏着手里的杯子,指尖轻轻点在杯沿上,“就在大约一个时辰前,我收到了那位无名氏送来的一封信。”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怔了一下。 夏鸢率先张口:“信上写了什么?” 楚峥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你们自己看吧。” 三人凑在一起,快速看完了这封并不长的信。 “清源县?” 夏鸢的脑海中闪过大片地名人名,然后眸光一闪:“墨云楼?” 她看向楚峥:“师父,清源县只是个小县城,周围并无灵山大川,所以没什么大势力在那里开山立派,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一个墨云楼的分部。” 白玉深咧嘴冷笑,犬齿森然:“原来是那帮子杀手啊,莫非是有人买凶杀人?合阳派还是净门?” 夏鸢一脸沉思:“这就不得而知了,以我们打探消息的渠道,还是够不着去探听墨云楼内部消息的。” 墨云楼。 楚峥捏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他拿起来喝了一小口水,垂下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 楚河注意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同样垂下了眸子,没再开口说话。 夏鸢和白玉深围着那封信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商量着怎么给小师弟报仇,楚峥突然目光一转:“小五过来了。” 白玉深手指灵活翻飞,极其迅速地将那张纸叠好塞进了怀里,夏鸢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贺石提着大包小包迈进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四个正襟危坐的木头桩子。 “?” 他脚步一顿,有些迟疑道:“师父,师兄师姐,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楚峥最先反应过来,表情自然变化,笑着朝贺石招招手:“快来坐,礼物一会儿再分也不迟,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师兄师姐都想你了。” 贺石赧然一笑,放下东西走过去:“我也想师兄师姐了,还有师父。” 夏鸢给他倒水:“小师弟一路上辛苦了。” “谢谢大师姐。” “最近我又琢磨出了更适合你的拉弓方式,明日我们一起去武场上试试。” 白玉深说着,伸展手臂做了个拉弓的姿势,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好啊,正好这段时间我没练射术,都有些手痒了。” 楚峥的视线飘向楚河。 感受到他目光的楚河脊背一紧,随即扭头看向贺石:“小师弟你……一路上还顺利吗?” 他一边说,一边微扬嘴角,朝贺石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顺利,”贺石连忙回以微笑,“多谢二师兄关心。” 楚河点点头,面色归于平淡,眼底的笑意却迟迟未散。 楚峥抬手掩唇轻咳,借此挡住咧开的嘴角:“咳,既然人齐了,那咱们便开饭吧。” 贺石一怔:“四师姐还没来呢。” “她去虫谷做客去了。” 夏鸢的话让贺石睁大了双眼:“虫谷?什么时候?” “十日前走的,约莫着如今也到了吧。” 楚峥放下手,“虫谷那位叫施蝶的小姑娘前段时日路过山庄,上山找云丝玩儿,两人也不知怎么的,就商量好了要去虫谷住一段时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拦也拦不住啊……” 一副忧心又无奈的表情。 夏鸢安慰他:“虫谷的凶险只是针对随意闯入的外人而言的,小师妹有人引路,又是客人,不会有什么事的,您放心吧。” 楚峥摇摇头:“但愿如此吧,云丝好不容易有了新朋友,我也不能太过阻止她,只能说随缘啦。” “好了不说这个了,让人上菜吧。” 白玉深点点头,起身去后厨吩咐人上菜。 在外地待了近一个月,贺石也属实有些想念楚氏大厨的手艺,虽然下午才吃了大半盘酱肉包子,此刻也是下筷如飞,吃的特别香。 把站在一旁的何玉都看饿了。 是的,何玉骗了贺石,她其实并没有下线。 与贺石告别完后,她直接就从【家园】来到了小厨房这儿,看着楚氏师徒几人商量给贺石报仇的事。 同样的,她也没有错过夏鸢提起墨云楼时,楚峥那一瞬间不自然的表现。 难道楚峥同墨云楼之间有什么更深层次且不为人知的关联吗?而且很显然,这种关联他的几个徒弟是不知情的。 自从去年险些被楚河察觉到存在之后,何玉一直在刻意控制着自己不要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避免被发现,所以也就错过了他当时别有深意的表情。 看着贺石同众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的模样,何玉的心里终于难得地升上来一点点骗小孩的愧疚感。 左右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对话需要关注,她最后看了众人一眼,选择了下线。 第137章 年长者的通病 接风宴结束后,已是夜里亥时二刻。 夏鸢与楚峥站在门口,望着贺石几人离开的背影。 夏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师父略显忧郁的面孔。 盛夏的夜晚少了暑气,微风习习,清爽凉快,身后的饭堂里传来大厨收拾碗筷的声音,石阶边的草丛中,突然蹦出了一只蟋蟀。 良久之后,夏鸢在蟋蟀的嘶鸣声中轻轻开口:“师父,既然担心小师弟,为何不让我们跟着他一起下山呢?” “宝剑锋从磨砺出。” 楚峥慢慢地说,“他若永远都活在你我的庇护下,将彻底失去成长的机会,即便是再出众的天才,也会逐渐泯然于众人。” “习武之人,只有在刀剑与鲜血之中才能越来越强,一味闭门苦修,不经历真正的生死时刻,最终也就是个花架子,经不起风吹雨打啊……” “你看他现在,哪里还有前年腊月刚来时候的样子?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楚峥微微一笑,看向夏鸢:“再说了,当年你们几个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哦,不对。”他话音一顿,“除了云丝,那个娇气包。” 夏鸢叹口气,美眸盈盈:“三师弟与我年龄相仿,二师弟刚来时,我也年纪不大,所以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小师妹有师父您这个亲生父亲,小师弟……他实在太小了,不说别的,单论年龄,我甚至可以做他的母亲,而他又是那样一个身世,我……唉。” 夏鸢苦笑一声:“是我多愁善感了。” “这是年长者的通病,我还不是一直舍不得让云丝去经历危险,总把她拘在这庄子里。” “为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她与施蝶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一宿没睡着,枕头都扣烂了。” 楚峥笑了一声,“但是她都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总不能一直当个小女孩吧?人呐,该放手就放手,不能让子女一直活在自己为他们编织的笼子里。” 夏鸢细细思索,忽而一愣:“师父,您是又想起了……” 楚峥摆摆手:“往事休提。” 然后又问夏鸢:“今日是七月二十八对吧?” 夏鸢点头。 楚峥目光略微出神:“算算日子,也快到老三父亲兄长的忌日了,我瞧他似乎没什么不对,但这孩子惯能把心事藏起来不说,你还是要多开导开导他。” 夏鸢整理衣袖的动作一顿,半晌后沉声开口:“我知道了,师父。” —————— 周末这天,刚好客人很多,虽然有张予诗来帮忙,何玉还是忙的脚不沾地。 韩启来接她时,正赶上高峰期,硬生生得被挤站在角落里等了半个多小时。 望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堆,他嗅着身旁发财树上绿叶的气味,目光阴郁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排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小姑娘被他的视线吓了一跳,站在那犹豫半晌后,唯唯诺诺地往后撤了一个身位,眼神示意韩启可以插队。 韩启:“……”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插队,然后低下头开始数叶子,数了两片后,又掏出手机开始回复消息。 将这一会儿积攒的事务处理地差不多了,面前的人群终于陆陆续续离开,只剩零星一两个。 何玉缓过一口气,摘下身前的围裙挂在墙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予诗,面包和饼干都烤上了,一会儿记得拿出来晾了再装,时间不早了,我先撤退。” 张予诗正在整理包装袋,闻言抬头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去吧小玉姐,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交给我没问题。” 何玉笑着给了她个飞吻,整理好衣服后,来到冰箱前取出了提前做好的花折鹅糕。 这是一种咸口的中式点心,样子精致漂亮,很像盛开的花朵,好吃又好看。 望着提着点心走过来的何玉,韩启收起手机:“能走了?” 何玉点头,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穿好:“走吧,再不去菜都凉了。” 韩启眯眼:“你也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店,又一前一后上了车。 路上没说话,快到韩启家时,他突然幽幽地说了句:“你身上好重的面包味儿。” 何玉无语:“你身上一股酸菜味。” “我没吃酸菜。” 韩启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然后反应过来,“行,一本正经说瞎话,真有你的。” 何玉懒得理他,扭头看向车外。 来到韩启家,推开厚重的防盗门,浓郁饭香扑面而来。 做饭的依旧是韩念安,他听到声音,拿着锅铲走出来看了一眼:“这么慢。” 韩启:“路上堵车,耽误了点时间。” 何玉看他一眼,穿着拖鞋走了进去:“韩老师,最近怎么样啊,忙不忙?” 韩念安提着锅铲回到厨房:“挺好的,就那样,你师母在书房呢,进去找她吧。” “好呢。” 何玉提着点心敲响了书房的门。 门内传来一道有点模糊的声音:“进来吧。” 何玉推门进去。 郝梅正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电脑思考着什么,一抬头见是何玉,严肃的脸上顿时扬起一个微笑:“原来是小玉,我还以为小启呢。” 她看向何玉手里提着的盒子:“这拿的什么啊?” 何玉将盒子放在宽大的书桌上,一边拆开一边道:“花折鹅糕,一直想拿来给您尝尝,都没时间。” 郝梅看着那几朵安放着的粉色花朵:“嗯,做的真不错。” 说着便拿起一个吃了起来:“好吃。” 何玉站在她身后,将手肘放在椅背上,十指用力,为她捏肩膀:“忙什么呢师母,眉头一直皱着。” 郝梅将电脑屏幕转过来给她看:“备课呢,有点新内容,想着该怎么设计一下,能讲得更通透有趣些。” 何玉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线条,忽然微微一笑:“这也太复杂了,师母,我觉得你可以先看些简单的东西换换脑子。” 郝梅扭头,眼中带着笑意:“哦?什么简单的东西?” 何玉笑嘻嘻地从点心盒子底下抽出几张钉在一起的纸:“您看了就知道了。” 郝梅一副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事的表情接过那叠纸,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何玉则狗腿地继续给她捏肩膀。 “这个地方太简单了,你这样……” 看完整篇方案后,郝梅直接拿起桌上的笔,在有问题的地方勾画起来,一边画一边抬头看何玉,认真地给她讲了起来。 何玉下意识收腹挺胸,乖巧地站在一旁听讲。 等韩启敲开门来喊两人吃饭的时候,那叠纸已经被红的黑的笔迹画的满满的。 何玉当宝贝一样地把方案装好,笑容满面地跟着郝梅出去吃饭。 华国大学教授亲自指导的圣诞节活动方案,到手! 价格是一盒亲手做的点心。 第138章 朔州的柿子 这两天上游戏时,何玉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她无聊地坐在武场旁的树下,静静看着贺石和白玉深练射术。 这么瞧了一会儿,又打开游戏面板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贺石都回山庄十几天了,为什么【谍中谍】这个任务还没有完成? 任务描述中也明确说了,这是一趟接人任务,虽然因为中毒耽误了不少时间,但贺石还是顺利将欧阳家的工匠带了回来。 而就在五天前,他们终于修好了后山的运货设备,当天便离开了山庄,算算日子,应该早就回欧阳家了。 也就是说这“接人任务”已经算完成了啊,咋还没动静呢? 不会真得把吴锋逮住了,这任务才能完成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任务的完成期限就可以说是遥遥无期了,毕竟连何玉自己都不知道吴锋现在在哪里。 何玉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算了,随缘吧,啥时候完成啥时候算,做个任务,何必搞这么焦虑。 她若无其事地想着,望向武场的目光逐渐放空。 看帅哥射箭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一会儿,白玉深便收起大弓,低头同贺石说了句什么,提前离开了武场。 贺石站在原地又射了两箭,然后便停下动作,静静站了片刻,突然,他将长弓一收,朝着白玉深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诶? 何玉抬头,下巴离开手掌,朝向了贺石的背影。 有情况啊。 她站起来,甩开大门就跟了上去。 白玉深垂着头走在熟悉的路上,等到了自己的院门口,一抬头,却意外地看见夏鸢正倚着门框站着,视线穿过空气,第一时间与自己相接。 他脸上心事重重的表情一顿,下意识扬起了笑容:“师姐,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说罢长腿一迈,加快脚步走过去推开了院门:“来了就先进屋坐嘛,何必在外面干等着。” 夏鸢跟着他走进院子,笑道:“今日庄里没什么事,过来找你聊聊。” 白玉深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里走:“这也是我今日早些回来了,倘若还如往常一般,师姐可就得再等一个时辰。” “等就等呗,一个时辰而已。” 白玉深停下脚步,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垂眸看着距离他刚好三尺远的夏鸢:“师姐,你有事便直说吧。” 夏鸢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睫毛微微一颤,顿了一下才道:“三师弟今日这么早回来,可是有事要办?” 白玉深抿唇:“正是。” “可以同我说说吗?” 白玉深看着夏鸢,锋锐如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打了个转,如夏风扫过。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我不想说。” 夏鸢包容地笑笑:“不想说就不说了。” 她拿出背在身后的手递向白玉深:“给,练武累了吧,吃这个,润润嗓子。” 白玉深转回头,夏鸢带着薄薄枪茧的白皙手心上躺着个大柿子。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默默拿过了那个饱满的柿子。 “哪儿来的柿子?” “这你不用管。” 白玉深咬了一口柿子。 浓稠的汁水在流出来之前便被他吸进嘴里,很甜很香,带着一点皮的涩味。 让他想起了朔州的风雪和篝火。 两人面对面站在院子里。夏鸢静静看着白玉深吃完了一整个柿子。 手上沾了汁水,他甩了一下,随意抹在袖子上。 换做平时,白玉深是绝对不会在师姐面前做这样邋遢的动作的,但今日不同,今日的他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在这样的事上做伪装。 夏鸢瞥了一眼那袖子,没说什么,只笑着看他:“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白玉深一怔,眼底细微的光芒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 他目光沉沉,嘴角却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师姐,是师父让你来的吧?他每年的今日都要想着法的安慰我,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已经快三十了,不再是那个偷偷哭鼻子的小孩了。” 夏鸢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缓缓收紧,将掌心掐出几个半月形的印记。 见她不说话,白玉深加深了这个笑容的弧度:“柿子很好吃,我的心情好多了,替我谢谢师父。” 夏鸢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开口时声音轻缓:“是师父嘱托我来安慰你的。” 白玉深表情不变,笑着看着她。 “但是那个柿子,是我托人快马加鞭从朔州运来的,它是边城外那片柿子林里,熟的最好的那一个。” 白玉深瞳孔微颤,目光下意识落在袖口浅黄的痕迹上。 良久之后,他转过身,侧面对着夏鸢。 他想再露出一个笑,但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我本该高兴一些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更加难受。”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余光里有夏鸢的身影:“师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想,你应该明白……”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哽住,再说不下去了。 夏鸢出神地望着他高高耸起的硬朗眉骨和下面只露出一角的明亮眼睛,沉默片刻:“我当然知道。” 白玉深侧脸的咬肌狠狠绷紧:“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我的心意却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拒绝我的心意后,却还是对我这么好? “三师弟,你要明白,我除了是你……还是你的大师姐,我必须照顾师弟,我必须对你好。” 夏鸢的声音很冷静,“这与什么感情无关,这是我的责任。” 白玉深的咬肌越发紧绷,甚至能听见那几颗牙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他直愣愣地睁着双眼,眼底渐渐浮现血丝,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夏鸢那冷静到无情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你不必为此有什么负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要说了。” 白玉深打断她,声音轻地像是下一秒就要碎在风里,但他好像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脊背一寸寸弯下,近乎呢喃地重复,“不要再说了……” 夏鸢的嘴张了张,挣扎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别想了,师弟,我是个残缺之人……” “你不许这么说自己!” 白玉深再次打断她的话,猛地回头盯向她,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睫毛甩飞在空中,像遗落人间的琉璃仙珠。 最初的凶狠过后,他的神色又慢慢放软,眉毛垂下,几乎是带了哀求。 他弯着腰与夏鸢面对面,眼底通红一片:“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你不是……” 夏鸢的嘴唇抖了抖,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是瞬间便转身落荒而逃。 迈出大门时,与站在墙边来不及躲藏的贺石擦身而过。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门边还有个人,脚步慌乱,风一样的,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第139章 父兄忌日 贺石贴墙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夏鸢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小路尽头,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在一样。 方才在武场上,贺石回想起白玉深离开时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便想跟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来到院子不远处时,看见院门敞开着,他便直接走了过去,却一眼看见面对面站在院中的夏鸢与白玉深,白玉深面对着大门,脸上虽笑着,眼神却一片死寂。 他当时心中一惊,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躲到了门边。 院里隐隐传出说话声,贺石原本不想行这偷听之事,准备像来时一样,不引人注目地悄悄离开,谁知却被白玉深的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 “师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想,你应该明白……” 那瞬间,贺石的脑海中轻飘飘地滑过何玉的声音—— ‘你三师兄心悦你大师姐。’ 三师兄这是…… 身体不受控制地贴在墙边,贺石放轻呼吸,跟个贼一样竖起了耳朵。 然后就听到了两人近乎争吵般地剖白心声。 感受着空气里沉闷阴郁的氛围,贺石有点傻眼。 这跟自己知道的表明心意的场景差的有点太多了吧? 话本上也不是这么写的啊…… 又过了许久,院子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贺石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看一眼。 万一三师兄伤心过度晕倒了怎么办? 还是进去看看吧,或者扒在门口望一下,确认他没事自己就走。 确定好计划,贺石眼神一定,正要往前走,就被身后的何玉按住了肩膀。 他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肘击甩过去,幸好在最后时刻停住了攻势。 何玉朝他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他的手腕,推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来到安全的环境,贺石那一口憋着的气终于释放出来。 他撑着桌子喘了两下,抬眼看何玉:“姐姐,你什么时候过去的,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了吗?” 何玉:“去的比你早,他俩的话我都听全了。” 贺石平复了呼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声音中满是不解:“他们为何会吵起来啊?” 何玉叹口气:“你还小,你不懂。” “是大师姐不喜欢三师兄,所以便严词拒绝,三师兄伤心过度凶了大师姐,然后大师姐伤心,就跑走了?” 何玉摇头:“不是。” “那是大师姐不想听三师兄说话,见自己拒绝也没用,便一气之下跑走了?” 何玉再次摇头:“也不是。” 贺石还想再猜,被何玉抬手阻止:“打住,别猜了,你猜不出来的。” 贺石一脸茫然:“那我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大师姐与三师兄心生嫌隙,楚氏内部就要有矛盾了呀……” 何玉捏他的脸:“瞎操心,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贺石歪着头,乖巧地将脸侧过去,方便她使劲。 但何玉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手指拿开时,那片光滑的皮肤上连个红印都没有留下。 “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们两个,但感情这种东西,别人是替他们急不来的,只能自己想通,如果外人贸然插手,有很大的可能会好心办坏事。” 何玉没有忽略这孩子眼底的忧虑和担心,当即搬了凳子坐在他身前,“别瞎想了哦,今天的事情就当没看见,下次见了师兄师姐表现自然一点,明白吗?” 贺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了。” 何玉扬唇一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零食:“吃不吃?” 贺石也终于放下忧心,跟着她一起笑了:“吃!谢谢姐姐。” …… 夏鸢走后,白玉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不知名的鸟雀鸣叫着飞过院子上空,烫人的日光落在他的后颈、肩膀和胳膊上。 过了许久,他僵硬的脖颈缓缓动了动,伴随着仿佛锈蚀铁器一样的响动,慢慢直起了脊梁。 他走回房间换了身适合出门的衣裳,手里提着个包裹,径直下山去取了匹马,骑上直奔徊阳镇。 到了镇子的时候,已是下午申时三刻,虽然未用午饭,白玉深却丝毫没有饥饿感。 在镇子的香烛店买了纸钱和供香,他骑着马来到了镇北五十里外的一处荒地上。 这里是一处十字路口,南北东西两条官道在此相交,又分别错过彼此延伸向远方。 荒原上空荡荡的,只有偶尔响起的鸟雀和虫鸣声,才能表明这里并非是没有活物。 白玉深将马拴好,面对着北方,在路口边跪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香炉,抓起脚边的土放进去,然后端正摆在地上,插上三支点燃的供香。 紧接着将两捆纸钱拿出来,抽出一沓点燃,在火焰即将燎到手指时,轻轻放在香炉前,静静地看着它燃烧。 在快要烧尽时,再次抽出一沓放上去。 此时正是黄昏时刻,夕阳血红的光芒映在白玉深的侧面,明晰的光影将他的脸一分为二,眼底则放着纸钱燃烧时跳动的火苗。 他就这么静静跪着,慢慢将手里两捆厚厚的纸钱烧完,夕阳也终于落了山。 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凉风习习,昏暗中,三点供香燃烧的红芒异常显眼。 鸟鸣渐息,虫鸣声起,天边再无一点血色,只余寂寂深蓝。 直至供香燃尽,那三点红芒先后熄灭后,白玉深雕像一样的高大身躯才轻轻动了一下。 “爹,大哥二哥,慎儿一切安好,你们在那边,无需挂心,就是投了胎,也好好活着,不要再打仗了。” 他低沉地说完这句话,弯腰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离开了。 马蹄声渐渐远去,纸钱燃烧后的黑色灰烬被风吹起,掠过那个小巧的香炉,不知飞到了哪里。 第140章 是游客,是路人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贺石原本以为大师姐和三师兄再见面时,气氛会很紧张,没想到两人竟还如同之前一样平静自然地相处,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那情绪激烈爆发的一幕,贺石恐怕也不会相信就在这的前一天,两人还在白玉深的院子里闹得不欢而散。 他同何玉聊起当时在饭堂偶遇的场景时,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三师兄居然还很关切地问大师姐练枪的时候是不是伤到了手腕,就因为大师姐夹菜时没夹稳掉在了桌上。” 贺石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比划了个拿筷子夹菜的手势。 何玉憋着笑:“那你大师姐怎么说?” “大师姐说,庄里事忙,手腕是最近在给你们准备秋裳时,写字写伤了。” “大师姐说完这句话,三师兄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但非常快就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我一直偷偷注意着,恐怕都不会发现。” “他给大师姐的杯子添了水,叮嘱她多多休息,注意身体。” 贺石有一下没一下地嘬着手里的果汁,非常肯定地判断:“我甚至感觉他们的关系比之前都更要好。” 他转过身看向何玉,语气唏嘘,满眼崇拜:“姐姐说的太对了,感情这种东西,果然不是我能猜到的。” “咳。” 何玉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你还小呢,不到谈感情的时候,等再过个三四年,也就自然而然地懂了。” “哦。” 贺石点了一下头。 再过三四年,也就是最少得到十六岁才能懂吗? 四师姐今年便十六岁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懂了。 想起四师姐,贺石脑海便里冒出了今日早间去练剑时,师父那张臭的发黑的脸。 “前些日子,师父去信想让四师姐回来,昨日收到了四师姐的回信,说她玩儿地正高兴呢,过段时间还要去参加虫谷内部几个姓氏之间的斗蛊大赛,顾不上回家,可把师父气得够呛。” “还有啊,二师兄三日前又从师父那儿领了任务下山去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去哪儿,师父就喜欢派他去做任务,说是又快又放心,但是我偶尔就有些好奇,你说他一个患有脸盲之症的人,是怎么区分每个人之间的区别的呢?” “就这么随随便便下山,不会认错人吗?” 何玉手肘支在石桌上,用手撑着下巴,一脸笑意地看着贺石,听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这几日山庄里发生的新鲜事。 天气晴朗,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少年的声音清澈明朗,眼睛亮亮的,当他注视着你的时候,好像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何玉突然觉得这场景美的有点不真实,待患得患失的情绪刚刚冒头时,她蓦然醒悟,然后呆立当场。 这场景本来就不是真实的啊,这不是自己的世界,自己只是一个无意中闯进来的游客,一个可能在某一天会忽然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的路人。 如果自己消失了,贺石会伤心难过吗? 一定会的吧。 何玉原本幸福安宁的心绪渐渐沉底,莫名的抽离感笼罩了全身。 她按了按不是很舒服的心脏,在脑海里漫无目的地想。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游戏能给她一个同贺石道别的机会。 她不喜欢不告而别后再也不见,那种彻骨的痛苦和灵魂深处空荡无依的感觉,只要体会过一次,就会终身纠缠。 每当自己以为忘记的时候,就突然跳出来狠狠地在心脏上咬一口,让人再次陷入麻痹的痛苦中去。 她不希望贺石承受这种痛苦。 “姐姐?” 贺石讲着讲着,发现原本还会给自己回应的姐姐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种思绪一样,甚至还无意识地捂住了心脏,立马停住话头,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声,“姐姐,你怎么了?” 何玉回过神,望着从对面靠过来,满脸担忧的面孔,明明离得很近,但心底空落落的感觉却怎么也填不满。 她摇摇头:“没什么,刚刚突然走神了。” 抬起手摸摸他的头,何玉笑着问:“你刚刚说到哪儿了?我记得好像是去找顾先生学作画的事,对吗?接着讲吧。” 见她说没事,贺石将信将疑地坐回了凳子,把桌上的瓜子推给她:“姐姐,嗑瓜子吧,我接着给你说。” “嗯。” 何玉拿起瓜子,一颗一颗地嗑着,听贺石继续讲述他跟随顾先生学画画时发生的趣事。 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舒适,两只胖乎乎的麻雀站在树枝上,一边给彼此梳理羽毛,一边歪着脑袋听故事。 —————— “小玉姐,这个挂哪儿呀?” 张予诗穿着厚实保暖的长款羽绒服,站在落地窗外的梯子上,手里拿着个比她脸还大的雪花装饰,在房檐上比比划划。 何玉在夜光广告牌上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刺得她眯起了双眼,打量片刻后,她朝一旁指了指:“就挂在这个星星的旁边吧,比星星稍微低一点就行。” “好嘞。” 今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何玉昨晚忙到后半夜,今天又早早起来布置店里,加紧多做些圣诞主题的蛋糕饼干什么的,准备迎接晚上的一大波客人。 张予诗忙活半天,终于把外面的装饰做好。 她从梯子上下来后,把那架厚重的折叠梯子收好,直接扛到了隔壁咖啡店。 “谢谢啦老板!” “叮铃铃——” 张予诗推门进来,见何玉已经组装好了广告牌的架子,便自告奋勇搬起来拿到屋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好。 她拍拍手,然后叉着腰左右打量了半天,扭头朝着跟出来的何玉得意一笑:“小玉姐,咱们店现在可以说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啦,今天一定能爆单!” 何玉也被她莫名激昂的斗志所感染,顿时笑出了声,然后蹭的跳过去,两人幼稚地击了个掌:“耶!爆单!” 屋檐上堆积的白雪被这动静一震,扑簌簌地落下一小堆,砸得那个巨大的雪花轻轻摇晃。 第141章 搞些人情世故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洛州北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墨楼主静静站在村头,看着面前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数块看不清原貌的人类尸体被随意扔在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的一样。 暗红的血迹喷洒的到处都是,混乱的脚印将周围踩得一片泥泞,路边的一丛灌木上,还挂着串血淋淋的肠子。 春风一吹,浓烈的恶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几欲窒息。 村头便是这样,那村里的场景就不用再看了,只会更加惨烈。 半晌之后,一位一身黑衣的杀手从村内跑出来,脚步轻盈地掠过地上的狼藉,在墨楼主面前单膝跪下,低头汇报情况:“墨主,村内七十八口人全部毙命,无一活口,只有村尾少数几个是死于刀剑,剩下的,都是被生生撕开身体而亡。” 墨楼主沉默片刻:“我们的人呢?” 那杀手低声道:“找到四具尸体,还有一人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闻言,墨楼主抬手朝身后挥了挥,一人越众而出,单膝跪下:“墨主。” “将此地情况详细传信于云主,他的人,让他自己查去,我们没那个闲工夫。” 那人低头:“是。” 墨楼主颇感无趣地转过身:“都散了吧,今日晚间戌时四刻,洛州二号点集合。” “是!” 他身后站着的七八人分别朝不同的方向离开,只有一人留了下来,静静站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墨楼主扭头看他:“听说克水镇有一家卖鱼的店很不错,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晚饭的点,走吗,吴锋。” 吴锋一身黑衣,原本整齐束起的黑发如今披散开一半,上半张脸戴着副银边面具,腰间挎刀,面容沉沉。 乍一看倒是跟以前一点相似的样子都没有了。 他声音平静地开口:“鱼是发物,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吃。” 墨楼主一噎:“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鱼吗?怎能错过这招牌鱼?少吃些总行吧。” 吴锋:“少主,身体要紧。” 墨楼主的视线穿过面具细小的孔洞,在吴锋脸上盯了一会儿,最后无奈摆手:“算了算了,吃什么都一样,走吧,去酒楼吃,吃鸡汤去,那玩意儿不发。”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扭头对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吴锋道:“说了别叫我少主,要叫墨主,尤其是在人前,都大半年了,怎么还记不住?” 吴锋低头:“我会注意的,墨主。” 两人先后离开了这处小村子。 片刻之后,村子中间升起了滚滚浓烟,不一会儿,火势就包围了整个村子,将那些骇人的尸体和血迹付之一炬。 …… 冬日过去,楚氏山上的雪早已融化,顺着后山一条溪流而下,汇入徊阳镇侧面的河中。 山上草木青葱,一些早开的花朵迎风招展,生机勃勃。 但贺石却没心情欣赏这秀丽春色。 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山庄里的气氛有些紧张,除了他和楚峥、楚云丝三人,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兄都被师父派下山去,不知道去做什么事了。 这日早间,贺石照旧在天色刚蒙蒙亮时,便来到了楚峥的院门口,熟练地敲门三下后,却并没有听见如往常一样的应和声。 他疑惑地挑了下眉,继续敲门,边敲边朗声喊道:“师父,我来了,您在屋里吗?” 过了片刻后,里面才传出了楚峥的声音:“进来吧小五。” 贺石推门而入。 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敏锐地察觉方才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楚峥正坐在回廊下喝茶,朝他招招手:“进来吧,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贺石收回目光,回身关上门,走到回廊旁站定,弯腰行了一礼:“师父。” 楚峥点头:“嗯,剑在那儿,今日练破浪第三、第四式,具体要领昨日已经讲给你听了,你练一遍我看看,争取今日一次性掌握。” 贺石点头:“是,师父。” 他转身走到兵器架前,随意抽了一柄重剑在手,走到空地处练了起来。 楚峥聚精会神地看着,时不时出言指点几句,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贺石一身热汗地将重剑插回兵器架,走到回廊前,双手接过楚峥递来的帕子。 楚峥望着他,眸中似有沉思,片刻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师父想交给你一个任务。” 贺石擦汗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对方。 在楚峥逐渐疑惑的目光中,眼睛微弯,露出个笑来:“师父,您总算是想起我来了,您再不提,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准备让四师姐下山去了。” “臭小子,还打趣起我来了?” 楚峥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然后嘴角的笑容一收,又轻轻叹了口气:“今年开春前,北戎大举进攻朔州,西边的娑源也蠢蠢欲动,整个江湖现在都乱起来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往出冒,危险的很。” 他仰头望着逆光而立的少年,心中着实有些忧虑:“你师兄师姐如今都不在,这个任务又比较紧急,所以只能交给你,你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即便是任务完成不了,也要全须全尾地回来,知道吗?” “我知道的,师父,您放心吧。” 贺石将帕子叠好收起来,脱鞋走到回廊上坐下,“您说,我需要怎么做?” 楚峥坐直身体,细细同他讲了起来。 …… “你说,你要去青州?” 因为店里实在是忙,何玉已经整整两天没怎么上过线,今天好不容易忙完,一上来,贺石就带给她一个大消息。 贺石点头:“接个人去回春谷疗伤。” 何玉不解:“一定要你去接去送吗?这人既然有财力去回春谷疗伤,想必也不缺护卫吧?” 贺石朝她眨眨眼:“不是一定要我去接去送,而是要楚氏的人去接去送,因为这个人早年间与回春谷有些误会,所以只能借师父的面子,才能进回春谷的大门。” 何玉懂了,说来说去,都是些人情世故。 她问:“明日便出发吗?” 第142章 大雨 茶棚 偶遇 “对,明日一早出发。我准备晚一些去仓库收拾些东西带上,大师姐不在,行李都得自己准备喽。” 看出何玉有些担心自己,贺石专门说俏皮话逗她,何玉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然后又低声道:“我这几日会很忙,不能时时看顾你……” 贺石凑到何玉面前,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用半是撒娇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随意跑来几个人就能绑走的小孩子啦,师父都说我进步奇快,就是对上一流高手,也有一战之力,就算打不过,也还能跑嘛。” 何玉最受不了他撒娇,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面上却故作嫌弃道:“知道你厉害,行了吧,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天都要黑了。” 贺石抿唇一笑:“遵命!” ……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出发的时候,何玉正在忙着做蛋糕,没能上线。 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少年的身形又拔高了一截,站在那匹熟悉的枣红大马旁,已没有那种过分瘦小的感觉,再加上背上重剑相衬,更显得英姿勃勃。 这次下山,贺石没有带任何人,楚峥同意了他的想法。 独自一人更容易隐藏行踪,也能避免像吴锋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虽然这半年来,楚峥和夏鸢已经将庄内的老人新人重新详细调查数次,但也无法确保不会再出第二个叛徒。 毕竟人心难以揣测,也实在易变。 同马厩的庄众的告别后,贺石翻身上马,很快便上了官道,朝着洛州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上倒是很顺利,只是在午后时,天气突然阴沉,旷野起风,没过一会儿便下起了雨。 贺石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将身后背着的斗笠捞起来戴在头上,眯起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挡住了迎面砸来的雨点,细细的水流沿着下颌聚集成水滴,还未落下便被风向后吹走。 身下的枣红大马一身柔亮皮毛被雨水打湿,有力的四蹄踏起片片泥泞,一头撞破迷蒙雨幕,奔向北方。 …… 临近洛州的官道旁,有一处以茅草和木桩搭建的茶棚,虽样子简陋,但面积不小。 此刻有不少人在此处避雨。 各色打扮的江湖人士三三两两地挤在桌旁,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一边望向棚外越来越大的骤雨,感叹着风雨无情,说来就来。 茶棚掌柜手里提着个冒着热气的大铜壶,挨个桌子转来转去,给客人们添茶。 茶棚最里面的桌边坐了两个披着蓑衣的青年,一男一女,安静不语。 男的脸上带笑,腰上挂了柄弯刀,正翘着二郎腿喝茶,脚尖悠闲地慢慢抖着。 女的则戴着顶锥帽,长长的薄纱被雨水打湿,撩起来半搭在帽檐上,其下露出一张若隐若现的妩媚美人面,引得周围几桌的汉子频频侧目。 男子喝光碗里的茶水,提壶再倒时,发现壶里也空了,便招呼掌柜过来续上。 望着那浑浊茶汤注入壶内,男子朝女子歪了下头:“喝些热茶吧,这天气,还是得当心湿寒入体啊。” 女子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粗瓷碗中浅褐色的汤水:“茶?” 虽只说了一个字,但语气中浓浓的不屑让一旁的掌柜身体僵了一瞬,下一刻他便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笑容不变:“您慢用。” 然后提着壶来到了另一张桌前开始续茶。 “哎哎哎,你瞧你,说话这么刺耳做什么?”男子笑着抖了抖脚,语调拉的很长,“山野之地,有口热水就不错了,你还指望着能喝上今春新摘的血燕?” 他朝着不远处的掌柜抬了抬下巴,调笑道:“你瞧瞧把人家掌柜的说的,都生气了,实在是对不住啊掌柜的——” 那掌柜的被他的话说得一抖,连忙转身弯腰陪笑:“客官您说的哪里话,这位女侠说的对啊,我这粗茶,确实也不能配叫茶,不过给往来路人解解渴罢了,也是怪我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委屈了诸位大侠。” “你瞧瞧你瞧瞧,看把他吓得,”男子抬手指了指掌柜,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 掌柜的笑容有些僵硬,茶棚中的其他人也都朝他投以或冰冷或厌恶的目光,但看这两人的打扮以及气质,明显不是什么好惹的,索性也就没人出声。 男子笑了一阵,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慢慢住了声,再次没事人一样喝起茶来。 掌柜站在烧水的炉子前,拿余光瞥一眼那道翘着二郎腿的身影,再望一眼棚外毫无停歇之意的大雨,无声地叹了口气。 “旭珂,喝这么多水,一会儿尿了裤子,可没新的给你换。” 女子双目无神地望着雨幕,嘴里说的话却冰冷犀利。 旭珂瞥她一眼:“有劳魏姑娘操心,总也是用不着你给我洗。” 魏不语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这里可是云州地界,你这张脸大大咧咧地露在空气中,估摸着一会儿就要被楚氏的人找上来一剑捅死。” 时隔一年多,魏不语原本媚意横生的双眸变得冰冷不少,下巴上多了条浅浅的疤痕,虽然五官未变,但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啊,让他们尽管来好了。” 旭珂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拿手撑着下巴,“江湖四处火起,楚豪侠正忙着满天下救火呢,自己家门口可是顾不上看了,咱们这个啊,就叫灯下黑。”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远处模糊的雨帘中似有一抹红影在快速靠近。 “咦?” 坐在前面的魏不语也看见了那影子,顿了顿,将湿哒哒的薄纱放下,遮住了脸。 迅疾的马蹄声逐渐清晰,茶棚中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来的是一匹高大健壮的枣红骏马,其上是一位戴着斗笠背着重剑的年轻人。 年轻人动作利索地下了马,将马牵到一旁的马桩边拴好,快步走进了茶棚。 他摘下不断滴水的斗笠,露出一张戴着半脸面具的面孔,很是随意地在茶棚内扫了一圈,朝掌柜招了招手。 掌柜小跑过去:“大侠有何吩咐?”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厚重,略带沙哑:“给我拿块干净布巾,再上壶热茶。” 说罢从怀里抓了把铜钱出来,也不细数,直接塞给掌柜,然后找了张就近的桌子坐下。 他将背上重剑解开放在桌上,两只手慢慢地拧着衣服上的水,不过片刻便打湿了脚下的一片地方。 这张桌旁还坐着两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见此情景,对视一眼,继而转过头默默喝茶,谁也没有说话。 第143章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这年轻人自然是贺石。 他冒雨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浑身湿的透透的。 远远望见前方有个茶棚,便想着过来避避雨,顺带歇一歇,没想到一进茶棚,便看见了坐在人群中的旭珂。 乍然见到这个差一些杀掉自己的净门中人,贺石心中不免一惊,继而庆幸自己一早便戴上了面具,且身形与之前大不相同,不至于立马让人认出来。 他将视线自然地从旭珂身上移开,将茶棚内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用顾先生教的变声技巧,伪装出一个类似三师兄的声音同掌柜的说话,故意模糊了自己的年龄。 紧接着大大咧咧地侧面对着旭珂坐下,一边慢慢拧着衣衫上的水,一边不动声色地稍微朝他的方向转过些身子,用余光注意着动向。 旭珂身前还坐着一个女子,戴着顶与姐姐很像的锥帽,从身形看不出是谁,但很明显同他是一伙的。 掌柜的很快便将茶壶和茶碗端了上来。 贺石没有说话,自顾自倒了茶喝,边喝边转头看向茶棚外。 他出门时特意穿了身很不起眼的靛青色劲装,料子是普通的棉布,长发则以同色发带束起,身上再无半点装饰品。 再将那张过分出色的面孔遮住一半,看上去倒没有很惹人注意,所以茶棚内的其他人很快便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走了。 贺石听着周边慢慢响起的聊天声,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弧度。 同桌的两个男子很快便再次放松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说着话。 “这雨下的,都半个时辰了,没一点停的迹象。” “可不嘛,今春雨水多,这也正常。” “要搁往年,那绝对是好年景,但是今年嘛……唉!” “行啦,又没抽你去朔州送死,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那也是我运气好,常年在外闯荡,我们村的人,青壮都让征走了,一眨眼就是两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恐怕是都死光了。” “唉,快别说了,依我看啊,朔州被攻下来是迟早的事,咱们还是尽快往南走,说不准能安全些。” “……” 贺石默默听着两人的谈话,又听见其他桌聊着的话题,基本上都绕不开王朝和北戎的这一场大战,并且基本上都抱着悲观的态度。 这里的一半人,都是从洛州湖州一带往北的地界过来的,要前往较为安全的云州和青州躲避兵灾。 但在贺石看来,这只是寻求了一种暂时的安逸罢了,根本长远不了。 云州有楚氏,相邻的蜀州有化岭剑宫,目前只能说暂时算是比较安全。 但近半年来,西边一直与王朝保持良好外交关系的娑源突然开始异动频繁。 一旦娑源与北戎一样大举进攻王朝,首当其冲的,就是漠州与湖州,而与之相邻的蜀州、云州,即便有雄厚的江湖势力支撑,恐怕也落不得好,届时这些从北方逃来的人,也同样会被卷入战争。 至于青州,估计到时也会被东南方几个州的叛军侵占。 毕竟现在王朝还没有败亡的迹象呢,兵州就已经有小股的起义军蠢蠢欲动了。 只能说乱世之下,走到哪里都不安全啊…… 贺石心中想着这段时间从楚峥那里听来的天下各地局势,耳边听着这群江湖底层人士对这场战争的悲观的看法,心情难免蒙上了一层阴郁。 如同这场大雨一样,冰冷潮湿,无孔不入。 “……小兄弟是哪里人?这是要去何处?” 贺石正在凝望着雨幕怔怔出神,冷不丁听见有人叫自己,顿了一下才回过神,压低声线道:“我是云州本地人士,是去洛州寻友的。” 同他搭话的那个男子羡慕地啧了一声,一张嘴就是浓重的岭州口音:“真羡慕你们这种当地人,不像我们,家都快让人搞没啦,只能背井离乡,出来寻个生路。” 贺石转头,故作好奇地问道:“北边现在打得这么厉害吗?我怎么听家中长辈说,王朝驻朔州的大将军是个能人,如今的边城还守得好好的呢?” 那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能人?边城如今确实没丢,但那个劳什子唐将军是怎么守住的?还不是拿人命往里填啊!” 他旁边的另一位男子接话道:“一波一波的新兵征召过去,没练多长时间就往战场上扔,一场打下来,咱们十个人都换不了人家北戎一个!依我看啊,等这些青壮死完的时候,就是边城城破的时候!” 贺石“嘶”地吸了口凉气,紧接着咧开嘴角:“竟如此惨烈?” 后面说话的男子长叹口气:“可不是嘛,我有个亲戚是朔州定山城的护城兵,这还是他挑着能讲的同我说的,实际情况可比这惨多了!” 贺石缓慢而沉重地拍了下桌子,凝重道:“朝廷不作为,倒让我们百姓跟着受苦。” 两人见贺石同他们这么有共同话题,顿时深感相见恨晚,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大吐苦水。 …… “你看吧,那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旭珂无聊地张嘴打了个哈欠,嘴唇微动,极轻的说话声融入潮湿空气,落在魏不语耳边,“你再这么草木皆兵,那黑巨人……” “住口!” 魏不语目光一厉,穿透面纱瞪向旭珂,“大庭广众之下,谁准你随意提起的?” 旭珂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倒是没再说话。 魏不语的眼神隐藏在面纱后方,最后看了一眼动作愤慨,发言激进的贺石,暂时放下了警惕。 贺石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沙哑的声音中饱含怒火:“这边城城主竟敢这么做?他都不怕朝廷治罪吗?!” 心中却是暗暗一动。 ‘黑巨人’? 那是什么东西? 第144章 兜兜转转一整天,最后回到了起点 在茶棚内坐了将近一个时辰,雨水渐渐小了不少,有几个急着赶路的,已经背着行李穿好蓑衣继续上路了。 茶棚里满满当当的桌子空出来一些,掌柜打开水缸的盖子,将缸底最后一些水舀在大铜壶里,放在炉子上慢慢煮着。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贺石已经与那两个中年男子称兄道弟,互相引为知己,就差拜把子了。 “石兄弟,等老哥在青州站稳了脚跟,一定来云州寻你,到时候咱们兄弟三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地活一把!” 中年男子之一叫赵甲,生的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性格则是粗犷豪爽,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把贺石的肩膀拍的啪啪作响,拍了两下后,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另一个叫孙青原的男子则稍稍内向一些,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俩笑。 贺石的个子比赵甲矮了大半个头,被他往怀里这么一带,下半张脸便埋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鼻端瞬间充斥着一阵潮湿的灰尘味道。 贺石很不习惯这样的身体接触,尤其对方还是个陌生的中年大汉,但为了维持人设,不引起旭珂两人的怀疑,也不能直接反抗。 他只好一边拍着对方宽阔的脊背,一边闷声大笑:“多谢赵老哥厚意!” 说话间,便想用点巧劲挣脱对方怀抱,谁知赵甲头一偏,在他耳边用压低的气音说了句:“里面那桌的一男一女,从你一进来便有意无意盯着你看,江湖人心险恶,你自己当心些。” 贺石心中一震,顿时停下了动作。 赵甲说罢便松开了贺石,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豪爽大笑,脸上的络腮胡一抖一抖的:“好兄弟,北上路上注意安全,这一片也不怎么太平啊!” 贺石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也跟着扬起一抹灿烂笑容:“多谢老哥提醒,远山能在这种荒郊野岭中遇上两位老哥,算是远山的幸运,两位老哥,一路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赵甲和孙青原朝他拱手:“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说罢便直接拿好行李转身离开。 贺石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戴上斗笠,一步踏入雨幕中,并肩渐行渐远。 他重新坐下,续了碗不再热的茶,慢慢喝着。 又过了一会儿,大雨渐停,旭珂和魏不语也起身走了。 一直暗中观察的掌柜总算是舒了口气,一边摆弄茶壶,,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魏不语骑着马,旭珂赶了辆马车,两人的速度并不快,出了茶棚便一路往南走去。 那辆马车的窗户和车门关的严严实实,车轮滚过一地泥泞,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贺石微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地坐着继续喝茶,直至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离茶棚约有二里地的小道上,旭珂靠在车厢上,一脸无聊地拨弄着马鞭上的毛穗。 魏不语骑在马背上,纱帘撩起,面无表情地眺望着他们来时的路。 “喂,我说差不多得了吧?前面还有人等着呢,你都看了一刻钟了,那小子要跟早就跟上来了。” 魏不语调转马头,看也没看旭珂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嘿。” 旭珂咧嘴一乐,慢悠悠地甩了下鞭子,马儿吃痛,迈开步子,拉着沉重的车厢跟上了魏不语的脚步。 待两人离开许久后,一抹红影突兀地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迅速朝这边奔来,最终停在他们停下的地方。 一道靛青色身影从马背上跃下,弯腰仔细看了看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和明显停下过的车轮印迹,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就在半个时辰前,确保旭珂两人彻底走远不会回头后,贺石才离开茶棚,一路跟着马车留下的深深车轮印追了上去。 魏不语和旭珂这两人实在狡猾,贺石特意留心,跟得远了些,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在此处停下过,以此来检查有没有人跟踪。 行事如此谨慎,定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贺石站在原地思考片刻。 按照净门的行事方式,不难猜到,后续大概率会有人接应他们二人,倘若其中有什么反跟踪的高手,那么再继续跟上去,就会有很大的被发现的风险。 而且瞧他们前进的方向,好像并不是楚氏,更像是—— 定云城。 定云城是整个云州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云州的州府。 这帮疯子想做什么? 贺石莫名联想到了那个“黑巨人”,心底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翻身上马,决定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楚氏告知师父这件事,请他向云州的几位官员预警。 事情紧急耽误不得,贺石双腿夹紧马腹,口中清叱:“驾!” 枣红骏马似乎察觉到了主人急切的心情,当即打了个响鼻,迈开四条健壮的长腿,向着楚氏的方向急速奔跑起来。 —————— 何玉洗干净最后一个餐碟,把它摆放在消毒柜的一角,关上柜门后,按下消毒的按钮。 她按着酸痛不已的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总算是忙完了。 走到水池边洗洗手,何玉慢悠悠的离开工作间,一屁股坐在摇椅上,累的胳膊都不想往起抬。 今天吃过晚饭后,张予诗突然接到了导员的电话,说学校有急事,让她立刻回去。 当时店里正是忙的时候,张予诗再三向何玉道歉,整个人内疚得不行。 何玉自己也是从大学时期过来的,自然知道有些事确实是耽误不了,就半开玩笑地把她赶回了学校,自己一个人整整忙了三个多小时。 腰都累断了。 但是游戏还是要玩儿的。 闭目歇了一会儿后,何玉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选择了上线。 上线后出现的地点是在楚氏山庄。 何玉一脸懵地望着面前那块熟悉的石碑,回过神来后打开【地图】,发现代表贺石的小光点正待在楚峥的院子,一闪一闪的,一动不动。 他没走啊? 何玉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脑子忙晕了,记错了贺石出发的时间。 难道他不是今天出发,而是明天吗? 第145章 白玉深身世 贺石敲响院门的时候,楚峥正在翻看一封从朔州某个门派传来的书信。 听见敲门声,他将信收好夹在书架上的某本书里,这才前去开门。 院门打开,看见的是风尘仆仆的小徒弟,楚峥惊讶一瞬后,顿时明白这是出事了,连忙让他进屋说话。 贺石走进屋里,把门关好,将从进茶棚开始,往后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说给了楚峥听。 楚峥听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低声自语:“难道他们真的成功了吗……” 贺石不明所以:“师父,什么东西成功了?” 楚峥抬起眼皮,眸光冰冷:“按你所说,估摸着再有两个多时辰,他们便会到达定云城,现在赶去肯定是来不及了。” 他走到屋檐下的木架子旁,摘下一枚竹哨含在嘴里,用力吹响。 嘹亮且极具穿透力的哨音升上高空。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浑身雪白,翅膀尾端有些发灰的鸽子从远处快速飞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木架上。 楚峥从一旁的布袋里掏出一把鸽食放在架子角落镶嵌的小碗里,那白鸽歪了下头,将喙伸进去啄着吃了起来。 楚峥则回到屋里,不过片刻又走了出来。 他将手里拿着的一枚小竹筒牢牢绑在鸽子的腿上,顺顺那里的羽毛,把竹筒遮住一半。 白鸽吃饱后,抖了抖身上的厚实白羽,扑棱着翅膀,一下子便飞出了院子。 “师父,这是?” 山庄里养了不少鸽子,但都是样子很普通的灰鸽,一般都用来山上山下传递信息,贺石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白鸽,不禁有些好奇地向楚峥问了一句。 楚峥收回目光,垂眸看了贺石一眼:“那鸽子是能直接飞进州府衙门的。” 这话里含着的分量让贺石怔了一下。 他再次看向楚峥,认真看了半晌后,才开口:“师父,咱们楚氏,一直以来都跟朝廷有联系吗?” 贺石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定云城的时候,知州大人配合夏鸢将常东几人抓个现行的场景。 当时他只当知州大人是个全心为民的好官,但如今看来,好像最主要的原因还真不是这个…… 楚峥转身走到回廊处,随意坐下,提起壶倒了两杯水,推给贺石一杯。 贺石拿起茶杯,低头一看,里面盛着的是清澈透明的白水。 夏鸢不在,楚峥每日忙于各项事务,已顾不上煮茶了。 贺石垂眸,喝掉了这一杯白水。 对面的楚峥已幽幽开口:“从我父亲,也就是上一任楚氏山庄的庄主开始,就已经同朝廷有了些明里暗里的合作。” 他想了想:“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十年了。” “可是,师父,人们都说朝廷中人阴险毒辣,江湖人士不屑与之为伍……” 贺石斟酌着词句,慢慢说出自己的疑惑,“我们楚氏这样,会不会……” 会不会惹众怒? “小五啊,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楚峥一手撑着回廊地面,一手拿着茶杯,慢慢地抿着水,“当今朝廷重文轻武,王朝的国土面积又广,对于各州的管束之力自然有所欠缺,而我们这些江湖势力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朝廷的一种威胁。” “我们想安稳地存在、生活、发展,自然不能完全跟朝廷对着干,必要时,还需要响应一些朝廷的征召,为其提供某些帮助,表现出完全配合管束的姿态,才不会被针对啊。” 贺石若有所思:“比如之前灾情捐粮之事?” 楚峥点头:“正解。” “只是相比于其他门派,我们楚氏与朝廷的联系就更深了些,尤其是到了我这一代。” 楚峥笑着看了贺石一眼,“你知道你三师兄的身份吗?” 贺石一怔:“不清楚。” “其实你三师兄的本名不叫白玉深,在他十七岁之前,所叫的名字一直都是,于慎。” “这个名字你或许没听说过,但你在朔州生活了十几年,定然听说过另一个名字—— 于镇远。” 贺石喃喃道:“于镇远……护国大将军,王朝战神?” 楚峥:“不错,老三就是他的第二子。” 贺石一脸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峥,久久回不过神来。 护国大将军于镇远的名字,全王朝超过九成的人都肯定知道,尤其是朔州地界,更是上下三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早在六十年前,王朝便与北戎有过一场大战。 当时的北戎武力强盛、民风彪悍,久居安逸,重文轻武的王朝根本无力招架。 在短时间内将大半个朔州攻打下来后,北戎为报复王朝的抵抗,以残忍的手段奴役当地百姓,长达整整十二年。 整个朔州哀鸿遍野,人人苦不堪言。 王朝武将没有一人能挡住北戎的攻势,眼看着蛮人铁蹄即将踏过朔州,与之一州之隔的洛州人人自危,甚至险些发生宫变之事。 当时还不到二十的于镇远主动请缨挂帅,带领各处收集整顿的十几万残兵北上,不过四年时间,直接将北戎赶出了朔州,重新恢复国土,拯救了受苦受难十二年的朔州百姓。 当时于镇远上奏请求乘胜追击,直接进攻北戎,彻底灭了这个一直蛰伏在北方的阴险野兽,解决王朝的一块心腹大患。 但当时的皇帝已经被北戎人的嗜血残暴吓破了胆,勒令于镇远不得踏出朔州一步,牢牢守好边城。 于镇远因为这一圣旨,在边城整整守了二十多年,从英姿勃勃的青年熬成了厚重沉默的中年。 在此期间,北戎人再没有踏进过王朝的一寸土地,一旦有所异动,便会被打得头也不敢冒。 朔州当地百姓视于镇远为战神,甚至为他塑了金身,盖了庙,诚心供奉香火。 直到十七年前,一直没有动静的洛京突然传出一道圣旨,调于镇远去章州平叛。 于镇远离开待了三十年的朔州,从王朝最北边来到最南边,一头扎进章州,小半年就荡平了叛军,返回朔州。 谁知在此之后没过两年,便死在了一次与北戎的小规模交战中。 第146章 于家 战神身死,死得如此悄无声息,风平浪静,与之相对的,是整个朔州的暴沸。 无数状纸如雪花一般飞入洛京,却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等消息传到于家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个如山岳般厚重巍峨的男人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因为来自皇宫的圣旨再次传了出来。 命于家长子接替其父亲,即刻前往朔州驻守边城,顺便安抚当地民意。 于家长子领旨前往朔州,第一年春天走的,第二年秋天便传回了死讯。 巧的是,他死的时间与于镇远死的时间是同一天,也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尸体被运回洛京,长媳顾氏守灵三日后,自刎于丈夫棺前,只留下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女儿。 短短两年之内经历丧夫丧子丧媳之痛,将军夫人受不了打击,三月后病死榻上。 自此,偌大的将军府,只留下一个未及弱冠的二公子,和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懵懂稚子。 浑浑噩噩为大哥、嫂子和母亲办完葬礼,二公子于慎大病一场。 半月后,他身穿孝服,抱着侄女于仙苒,拖着病体入宫面圣。 那日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所有上朝的官员都三缄其口,之后并无消息传出。 只知道是于将军的旧部以及实在看不下去于家惨状的部分官员出面,痛哭陈情,据理力争,最终以于家后裔改名换姓,终身不入朝堂为代价,将于慎、于仙苒安全送出了洛京。 “我听闻此事后,便出面将老三和他侄女带回了楚氏,不然的话,以他们二人当时的状况,估计还没走出洛州,就会被某个势力的人暗杀,死在荒郊野外。” 楚峥长叹一口气,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我收了老三为徒,改名为白玉深,为了不让朝堂上的某些人太过忌惮,又将他侄女于仙苒送往羽阁,请当时的阁主明裳仙子代为照料。” 听完楚峥讲述的三师兄的身世,贺石沉默良久。 他想到白玉深那丝丝缕缕的白发,恍然明白了,它们是因为什么变白的。 家族倾覆,自身无力报仇,只能远离朝堂,独自苟活,年复一年地怀念已故的父母兄嫂。 连仅剩的唯一亲人,也不能去认,不能堂堂正正地与之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诛心折磨,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回廊上的气氛太过沉重,楚峥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贺石,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个笑容:“当时我带老三回来,不少人都说我在引火烧身,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是赚了的,你知道我赚了什么吗?” 贺石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他:“赚了什么?” 楚峥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难道不好奇,我一点弓箭之术都不会,为什么老三的射术会那么强?” 贺石一愣:“三师兄的射术不是师父教导的?那就是,他父亲?” “对,是他父亲。” 楚峥再次为他倒了杯水,“战神的射术冠绝天下,传闻当年北戎王亲自带兵攻打边城,于将军一人一弓立于城墙之上,连发三箭,直接将北戎人的胆射破,第二日便收兵,灰溜溜的回了北戎。” “他第一箭射断敌军帅旗,第二箭射断前锋将领的脖子,第三箭射飞了北戎王的肩甲。” “倘若不是担心直接杀了北戎王会让当时的局面失控,恐怕于将军第一箭射出时,那蛮子就魂归天外了。” 贺石双目睁大,仿佛已经看见了那道伫立在城墙之上的高大身影张弓展臂,箭矢如流星一般,去势宏然,无人能挡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 “可惜啊,天妒英杰。” 楚峥不无感叹,“于将军这样的人物,天下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那是真正集天下之灵气、清气而成的神仙中人啊。” 他话音一转,又笑道:“这般神妙的射术自此归于我楚氏弟子所有,你说这不是赚了是什么?” 贺石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杯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楚峥:“师父,既然三师兄有不少仇人,那他这样独自行走江湖,岂不是会很危险?” 楚峥哼笑一声:“入了我楚氏的门,就是我楚氏的人,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处事的一套规则,朝廷的人插不了手的。” 他顿了顿:“那帮只会摇唇鼓舌的文人,最多就是花钱买凶杀人,但那些乌合之众,不能拿老三怎么样的。”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峥起身拍了拍袖子,对贺石吩咐道:“好了,今日时辰不早,你休息一晚,明日便再次出发吧,净门这里有我和郑知州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贺石点点头,也跟着站起身,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回头看向楚峥:“师父,那个郑知州……” 楚峥了然,笑着隔空点了点他的头:“郑知州是于将军的人,他早年主动要求离开权力中心来到云州当知州,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照看老三。” 贺石这才放心,不好意思地笑笑:“师父,那我先走啦。” “去吧去吧,”楚峥望着贺石出门的背影,半晌后失笑,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 贺石提着行李,先去了饭堂,请大厨给自己随意煮了碗面,三两下吃完,直接回到自己的小院。 推开房门后,正准备将东西放在桌上时,他猛然察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抬起的胳膊顿时停住。 “回来啦?” 熟悉的声音从里间传出,贺石冷厉的目光陡然一颤,瞬间软化下来,继而漾起一层笑意。 他收回摸向腰间的手,将行李放在桌上。 “姐姐,你忙完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了里间。 里间的小桌旁,何玉正翘脚坐着,手里还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贺石一眼就看见了那熟悉的书名,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也不管什么敬不敬了,立马扑了过去。 何玉灵敏一躲。 没躲开身怀武功的贺石,手里的书被一把抽走了。 望着慌忙将书塞进书箱的贺石,何玉笑眯眯地拿手撑住了下巴:“没想到我们每日认真学习、勤恳练功的小石还会看这种话本子呀?真是稀奇。” 贺石搬过一沓书,把那本薄薄的册子遮得严严实实,确保再露不出一个角后,才慢慢直起腰,朝何玉转过了身。 第147章 女侠风流纪事 他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这是四师姐的书,我之前见她看,觉着有趣,这才,这才借来瞧瞧……还没看完呢……” 何玉歪了下头:“那书叫什么名字来着?女侠风流纪事?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吧?” 贺石:“……” 何玉笑出了声:“小石啊,那书是大女主文,不适合你的,你得看些龙傲天大男主的话本。” 贺石臊得双颊通红,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龙傲天是何人?” “龙傲天啊,龙傲天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这世间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事儿。” 何玉笑呵呵地逗着贺石,然后就看见这孩子的表情突然卡顿了一下。 “如此厉害的人物,我还从未听说过,他是你那个世界的人吗?姐姐认识他吗?跟他关系好不好?” “啊,这个……” 面对贺石的三连问,何玉眨眨眼,给他解释,“龙傲天其实也是话本里的主角,只是这个话本比较出名,又很有特色,所以人们便用龙傲天来代指类似于话本中主角的人。” “噢,原来如此。” 贺石慢吞吞地点点头。 这么一打岔,他心中因为三师兄而生出悲伤愤怒被冲淡了很多,心情也轻快了些。 何玉则很自然地接上了方才他刚进门时问的问题:“我暂时忙完一阵,估计能待个大半日,便要接着去忙啦。” 贺石算了算时辰,眼底微亮:“那姐姐明早能送我下山呀。” “是呀是呀。” 何玉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我可以送小石下山啦。” 贺石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我今日骑了一天马,还淋了雨,身上脏得很,想沐浴,你……” 何玉懂了。 这是让自己回避呢。 她动作熟练地站起来,注视着不知不觉已经差不多跟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做了个捂住双眼的动作。 “知道啦,我先出去,一个时辰后回来。” 贺石没好意思抬头看她,小声地“嗯”了一声。 何玉也不逗他了,直接原地拉开【家园】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贺石松了口气,连忙去小厨房烧了两壶水,搬出浴桶,兑了半桶温度适宜的水。 这才关好门窗,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裳,钻进了热水中。 恰当的温度缓缓包围全身,那种淋了雨后黏黏糊糊的感觉顿时消去,只余清爽温暖,贺石向后靠在桶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贺石在洗澡,何玉也没闲着。 她刚才去了楚峥的院子,将他与贺石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得知了净门的那俩人又要搞事,于是便直接去了定云城。 此时天色已黑。 因为战事紧张的缘故,定云城也开始实施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 何玉打开【地图】,意外地发现图上连一个红点都没有。 难道魏不语两人现在还没有来定山城? 何玉将【地图】放大,在定山城周围的荒野和两个小镇、七八个村庄看了看,也没有发现红色的光芒。 既然如此,那就证明这两人现在所针对的不是楚氏的人。 何玉关掉【地图】,站在空无一人凉风习习的大街上,默默地思考起来。 半晌后,她沿着街道一路寻找,来到了州府门前。 大门前站着两个守门的兵,站姿挺拔,双目有神,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何玉没有惊动他们,直接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外面看不太出来,一进这大院,立马就能感受到一阵紧张肃杀的氛围。 何玉保持着隐身状态,在偌大的州府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家很像知州书房的屋子。 屋子里亮着灯,隐隐传出说话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略有些明显。 她双眸微眯,丢出【家园】的门,进了这间屋子。 屋内烛火明亮,郑知州还是一身锦袍打扮,坐在书案后方,像个寻常的富家翁。 但他此刻的表情却并不放松,正一脸凝重地看着手里的一份密信。 何玉有心凑过去看一看,又怕不小心惊动了对方,于是只好作罢。 郑知州对面的椅子上还坐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瞧着五十来岁的样子,正拢着袖子静静等待前者说话。 “这黑巨人,真的有如此神力,且刀枪不入?” 半晌后,郑知州放下密信,沉声开口。 干瘦老者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大人,有人亲眼所见,那黑巨人身高八尺,极其魁梧,不过两刻钟就直接屠了一整个村子,等他出来时,浑身都被鲜血和内脏碎块淹没,已看不出本来面貌。” “目击者呢?” 山羊胡老者抚胡须的动作一顿:“死了。” “死了?” 郑知州垂眸看了眼桌上的密信,“这信里可没提到啊。” “只因为这目击者身份比较特殊。” 山羊胡老者说着,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是墨云楼中云楼的人,他供述完黑巨人屠村的过程,便直接服毒自杀了,衙门的人反应慢了点,没拦住,这就有些不好写进密报中。” 墨云楼也牵扯在了其中? 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郑知州缓缓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后,问道:“找到那两人的踪迹了吗?” 山羊胡老者点头:“找到了,就住在城东的一间客栈中,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 “净门的人多会些歪门邪道之术,人人皆狡猾如狐,万不可轻忽大意,你要当心城中有他们的同伙接应,那黑巨人估计就在那辆马车上,千万看住了。” 老者起身行礼:“是,大人,在方才找到那两人踪迹后,我便调遣兵力在客栈周围埋伏下来,一旦他们有所异动,必会第一时间传信过来。” 郑知州“嗯”了一声,又问:“给其他州府的传信都送出去了吗?” “回大人,都送出去了,走了明暗共计四条道,总有一条能安全抵达。” 郑知州揉了揉眉心,又重新拿起那封密信看了起来:“好了,出去忙吧,千万注意安全。” 山羊胡老者再行一礼:“是。” 然后便退出了房间。 第148章 游戏又要出幺蛾子了? 从两人的谈话中,何玉也差不多猜到了那封密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黑巨人屠村? 那个黑巨人这么残暴的吗? 再联想到他独特的名字,何玉不由得联想到了某些疯狂科学家的实验产物。 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村子会这么倒霉。 郑知州反复读了两遍密信,起身走到房间对面,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云州地图凝眉思索。 半晌后,他又从书案旁的卷缸里抽出一幅画卷,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何玉上前一步,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然后便愣在原地。 那是一幅王朝地图。 整个王朝的山脉与河流走势标注得清清楚楚,各州主要的城市与官道线路也有详细注解,就连北戎和娑源,都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大致地形和主要势力。 在这样一个通讯全靠吼,赶路全靠走的年代,想绘成这样一幅完整准确的地图,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和时间绝对是相当夸张的。 最起码,这不可能是一州之长能完成的事。 这个郑知州不简单。 楚峥说他是站在楚氏这一边的,真的可信吗? 何玉缓缓皱起了眉头,有些怀疑地望向那道平平无奇的背影。 郑知州拿出几封密信展开放在一旁,右手食指在地图标注的曲线上划过,目光集中在指尖,嘴唇无意识地抿起。 书房内烛火静静燃烧着,将郑知州认真专注的影子投影墙壁上。 就在此时,在那影子的旁边,突兀地凭空出现了一道近乎透明的黑影,仿佛烛光穿透一层黑纱落在墙上一样。 那形状像是有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郑知州的侧后方,与他一起低头看着那幅可称为绝密的地图。 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但那诡异的黑影只出现了一瞬间,在下一秒就如同洒进水里的盐一样,迅速地淡化消失,再无痕迹。 屋子里的人并未发现这一异常现象,只有安放在桌角的烛火突然颤抖起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扇动了一样。 投注在地图上的暖色光芒变得很不稳定,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文字都变得有些看不清楚了。 郑知州不得不抬起头,疑惑地望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奇怪,屋里也没有风啊,这烛火怎么跳动地这么厉害。 他伸出胳膊,将手拢在烛火周围,火苗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见光芒恢复正常,郑知州没再多想,而是再次垂下头,抓紧时间地研究起了地图。 …… 定云城城东某间不起眼的客栈后院。 窄小的马厩旁拴着一匹正在垂头休息的骏马,它身后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马车。 即便是在夜间,那辆马车仍然牢牢套在马上,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魏不语站在房间的后窗旁,一动不动地默默注视着那辆安安静静的马车。 过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魏不语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转身走过去打开门。 意料之中的,门口站着旭珂。 她抬头望着面前这张嬉皮笑脸的面孔,面无表情道:“做什么?” 旭珂扬了扬手里提着的油纸包,笑嘻嘻地说:“走啊,找笨鸡他们喝酒去。” 魏不语:“我得看着马车,你自己去吧。” 旭珂撇嘴:“无趣。” 转眼间又换上笑脸:“那我也不去了,还是来跟你聊天比较有意思。” 魏不语的眼角神经质地抖了一下,身子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旭珂就这么与她对视着。 半晌后,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睡觉吧。” 说完就转过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魏不语没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直接大力摔上门,从里面反锁后,再次来到窗边,继续看着下方的马车。 旭珂回到自己的房间,背过身轻轻掩上门。 房间内的灯光被调得很暗,模模糊糊地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脸。 随意将油纸包丢在桌子上,旭珂走到油灯旁挑亮火光,动作利索地换了身夜行衣。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挥手熄灭灯火,从窗户上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 等何玉回到贺石的小院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彼时贺石已经换好了衣服,正靠在书案后看书。 冷不丁地感受到屋里多了个人,他猛地抬头看去,就看见何玉正站在房间中央,低头拍打袖子上沾的土。 “姐姐?” 贺石放下书,起身走了过去。 何玉身上还穿着前年过年时他送她的那套衣服。 此刻那绣着墨绿色暗纹的袖口不知怎么的竟沾了些泥土,何玉拍了好几下才拍掉,尽管如此,还是留下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痕迹。 贺石看看那袖子,又看看何玉的面纱,疑惑地歪了下头:“姐姐,之前这衣裳穿在你身上不是纤尘不染的吗,怎么今日竟会蹭上泥土?” 何玉捻了捻指尖残留的尘土,心中有种不太好的直觉。 这破游戏好像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她沉默片刻,笑着用那只干净的手拍了下贺石的肩膀,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贺石对何玉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见她都说不重要了,于是便也不再去想,只乖巧地点点头:“那我便早些睡啦,姐姐明早会来送我吗?” “当然了。” 何玉笑着拥抱了一下他:“晚安。” 贺石愣愣点头:“晚安。” 何玉没再多待,直接回到了【家园】。 正当她准备切换地图去一趟楚峥那时,突然莫名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她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停,想了一会儿后,还是不知道这种别扭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那索性也就不再多想,毕竟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解决净门的问题。 那个郑知州在何玉这里不太值得信任,她决定把自己发现的情况告诉楚峥。 毕竟想来想去,何玉认识的人里,好像还是只有这位楚庄主靠谱一些。 第149章 会面楚峥 楚峥正在给夏鸢写信。 写到一半时,突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个戴着锥帽,全身漆黑的人,正透过打开的窗户静静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楚峥的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他感受着剧烈鼓动的心脏,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原来是无名前辈来了,楚峥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看他的样子,何玉反应过,来对于不知道自己能隐身的外人来说,这个出场方式是略显惊悚了些。 但楚峥一副很明显不想被发现自己吓到了的表情,她也就配合着没有为此道歉,顿了顿后,直接进入正题,将自己在郑知州和旭珂那里发现的一切大致说了出来。 听完这信息量巨大的一番话后,楚峥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半晌后,他站起身走到了外面,朝何玉做了个请的手势:“前辈,我们不如坐下聊。” 何玉从善如流,和他一起坐在了回廊上的红木小桌旁。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这里,感觉有点新奇,毕竟之前都是悄咪咪躲在一旁暗中观察来着。 何玉望着自己经常倚靠的那根柱子,目光中露出一丝感慨。 楚峥顺着她面朝的方向看去,是空荡荡的庭院,什么都没有,不由得有些疑惑。 何玉感慨了几秒钟后,就收回注意力,继续说起了正事:“楚庄主,你觉得那位郑知州可靠吗?” 楚峥似乎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只略微思考后就给出了答案:“可靠,我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过什么对楚氏不利的事,相反,还在很多事情上给我提供了不少帮助。” 何玉偏头看他:“包括私藏王朝地图,让旭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马车掉包这两件事吗?” 楚峥望着对方黑纱覆面,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孔,眼底闪过犹豫,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我知道。” 何玉这下是真惊讶了,声音都不由得微微提高:“你都知道?” 楚峥重复:“是的,我都知道。” 夜风吹过,小院一片寂静。 沉默的对象换成了何玉。 她望着楚峥,脑海中碎片化的诸多场景被丝丝缕缕的线索串联,组成了一个让人无法说出口的事实。 楚峥笑了一下:“前辈猜到了吗?” 何玉低声道:“很难不猜到吧。” 她顿了一下,又问:“你,或者说整个楚氏,有参与其中吗?” 楚峥摇摇头:“他不让我参与,而且我也不会参与,我不能拿楚氏上下近千人的性命做赌注。” 何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说你不参与有什么用,光这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就够你喝一壶的了吧?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放任不管,毕竟贺石现在可是板上钉钉的楚峥爱徒,全江湖都知道那种。 楚峥出了事,他也跑不了。 何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以后也不要叫我前辈了,我姓何。” 楚峥微笑:“何姑娘,幸会。” 何玉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楚峥,平缓而郑重地说:“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何谋划,只有一点,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贺石的安全,只要他在楚氏好好的,我就会一直站在你们这一方。” 楚峥目光复杂地仰头看着她:“那倘若贺石离开楚氏,去了别的势力呢?” 何玉的话语中透着毋庸置疑:“他承认哪儿,我就帮哪儿。” 楚峥苦笑,开玩笑道:“看来我得好好巴结好这个小徒弟了,不能让别人把他抢走。” 玩笑过后,他站起身,郑重地朝何玉行了一礼:“无论是因为什么,何姑娘对楚氏的帮助在下都记在心里,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五,之后凡事都以他为先。” 何玉点点头:“有楚庄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夜空,随意地招了下手,不过片刻后,一只巨大的乌鸦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飞了出来,轻巧地停在她肩膀上。 何玉伸出手指摸了摸乌鸦的头,对楚峥道:“这是阿冷,楚庄主认准了,偶尔我有事走不开时,会派它来为你送信,楚庄主也可使它为我传信。” 楚峥带着笑意的双眸转向乌鸦:“我认得它,上次它还来给我送过信呢。” 何玉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楚庄主,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楚峥拱手:“不敢劳烦何姑娘,我们的计划现在进行得很顺利,何姑娘无需插手,倘若之后有什么变故,我会及时请阿冷为你送信去的。” 何玉再次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楚峥微微一笑:“告辞,何姑娘请。” 何玉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在楚峥某个眨眼的间隙,突然凭空消失不见。 楚峥望着她消失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连个脚印都没有。 半晌后,他突然叹了口气抬起头,视线穿过小院,遥遥望向定云城的方向,低声呢喃:“诸多变故之下,希望一切顺利吧。” 他整理了一下袖子,缓步走回书房,继续给夏鸢写那封没写完的信。 …… 贺石坐在马路牙子上,头上顶着路灯的昏黄光芒,双手撑着脸颊,望着面前闪过的一辆辆车。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郊区。 那些人是这么说的,只要沿着面前这条宽敞的国道一路往南,走上五百多里,就能到达下一个城市。 但是他试过好多次,无论怎样都不能再向前走,只能停在这个地方。 只能停留在一个城市的话,要去哪里找姐姐呢? 贺石叹口气,独自郁闷了一会儿,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之前刚做梦的时候,自己可是只能在那间叫小甜饼的商铺门前打转的,现在都能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活动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说不准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走出城市了。 想通后,贺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心念一动,回到了那间熟悉的铺子窗前。 然后便发现方才还在睡觉的何玉已经醒了,此刻正坐在摇椅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50章 他看见了自己熟睡的样子 发了一会儿呆后,何玉伸手拿起了放在玻璃小几上的手机,点开后,将屏幕横过来,时不时抬手划拉一下,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在思考。 就在这时,里间好像传出了什么声音,何玉抬头望了眼,连忙起身,随意将手机放在躺椅上,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里间。 贺石将目光从她的背影上收回,垂眸望向了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虽然距离有点远,手机的屏幕又小,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看清楚了那上面的画面。 只一眼,就让贺石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当场愣在原地。 他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熟睡中的脸。 在没有照片的古代,人是不可能亲眼看见自己闭眼时的样子的,所以贺石恍惚了一下,才认出了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下意识向前一步,整个人都贴在了玻璃窗上,鼻尖被压得变了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熟悉的枕头被子,微微起伏的胸膛,时不时颤抖的睫毛,无一不证明,那确实是自己,活着的,正在睡觉的,一无所觉的自己。 耳边嗡鸣作响,贺石缓缓蹲在地上,双手从玻璃窗上拿下来,慢慢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已经不能进行正常的思考。 为什么自己睡觉时的样子会出现在何玉的手机里? 贺石回想起方才何玉看着屏幕的眼神,那分明是看很熟悉的东西时的眼神。 她很久之前就认识自己了吗? 她这样在手机里注视了自己多长时间? 她到底是谁? 贺石重重地喘了口气,撑着玻璃重新站起来。 此时何玉已经将滴滴作响的烤箱关掉,取出面包后晾着,擦着手走了出来。 贺石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到躺椅前。 他心里大声喊着,不要拿不要拿,让我再多看一看,看一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何玉听不见他的心声,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后,径直拿起了手机,重新坐下,继续玩了起来。 贺石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走到玻璃窗的一角,伸长了脖子想要再看一看屏幕上的画面,可惜角度不对,什么都看不到。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后突然反应过来,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醒过来。 一阵短暂的眩晕后,贺石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顾不上尚且有些发晕的脑袋,第一时间坐起身,低头去看枕头边的褥子。 那块褥子上有两道褶皱,是自己上床时不小心弄皱的,贺石盯着那两道褶皱,心中的想法被证实,整个人僵成了一尊雕塑。 原因无他,这两道褶皱的大小、形状和位置,与在何玉手机屏幕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何玉方才在手机上看着的,就是同一时间的,在这个世界里熟睡的自己! 这样一个足以将人劈得渣都不剩的秘密,就这么大剌剌地展现在了毫无准备的贺石面前,让他在原地直愣愣地坐了一刻钟。 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贺石掩饰般地掀开被子下床,去了一趟茅厕回来,然后动作自然地躺上床,盖好被子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屏幕外的何玉也松了口气。 刚刚正思考怎么帮贺石摆脱这一堆麻烦事呢,就看见屏幕中安然熟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盯着自己的褥子猛看。 何玉被他这过于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放大画面去看那褥子上是不是有什么毒虫毒蛇之类的东西,把贺石给咬醒了。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贺石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好半天都没反应。 就在何玉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梦游了的时候,他突然下床去上厕所了。 上完厕所回来后,又乖巧地躺好继续睡。 望着那张安静的睡颜,何玉反应过来,这笑着隔空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声嘀咕:“一惊一乍的,真吓人。” …… 第二天一大早,整夜几乎没睡的贺石耷拉着眼皮,心事重重地蹲在院子里刷牙。 他吐掉嘴里的牙膏,含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地漱着口,在抬头的瞬间,余光瞥见院子的角落凭空出现了一抹黑影。 “咕咚——” “咳咳咳咳……” 贺石心一颤,直接将满嘴的漱口水整口吞下,呛得他顿时大声咳嗽起来。 “没事吧没事吧?” 何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弯腰就要扶他,“怎么刷个牙都能把自己呛到?小心一点啊……” “……” 贺石咳得更厉害了,甚至还在眼角挤出了两点泪花。 “咳咳,姐姐,我,咳咳,我没事……” 他一边咳一边自己站了起来,抬手抹掉眼角的湿痕,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边咳边说,“不小心……咳咳咳,等等就好了。” “没事就行。” 见贺石自己站了起来,何玉便收回了伸出去的手,问他:“吃了早饭再走吗?” 贺石运转内力,很快便平复下了嗓子和胸口的痒意。 用杯子里剩下的水洗了洗牙刷,贺石小声说:“吃了再走吧。” “行。” 何玉自然地溜达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那你自己去饭堂吧,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贺石点点头:“好的。” 说着就转身快步走进屋里换衣裳去了。 一刻钟后,贺石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姿松散的何玉,脚步毫不停歇地往大门处走,边走边道:“那姐姐你先坐着,我马上回来。” “等等。” 贺石迈出的脚步顿时僵住,顿了一下后,他将那只腿缓缓收回来,笔直地站在原地。 何玉望着他的背影,双眸缓缓眯起:“我怎么觉着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贺石背对着何玉,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扬起了毫无瑕疵的好看笑容:“没发生什么事啊姐姐,我不是跟昨日一样嘛,哪里不对劲?” 何玉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圈,确实没看出什么,只好摆摆手放人离开:“那可能是我的错觉,你快去吃饭吧。” 贺石如蒙大赦,面上却丝毫不显:“好呢姐姐,屋里有茶叶和热水,你自己泡茶喝吧。” “嗯,知道了。” 第151章 上马饺子下马面 贺石出了院子关上院门,又往远走了一段距离,这才放缓脚步,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回头望向那熟悉的小院,眼底的情绪无比复杂。 唉,都过去整整三个时辰了,自己也没把心绪放平,还险些被姐姐看出不对劲来,实在是不应该。 贺石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在最初的冲击之后,贺石也慢慢想明白了,姐姐的真实身份,应该就是那个自己的梦的核心,何玉。 之前不知道这个事实时,贺石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在想明白两人其实是一个人后,他就越想越觉得,姐姐与何玉在某些瞬间真的很像。 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在做某件事时的姿势,甚至是偶尔展露的气质,都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一直想要找到的姐姐,早在第一次做梦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想想也是,姐姐是自己与那个陌生世界的唯一联系,那自己在那个世界的核心,可不就是她本人吗? 上天在最开始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可惜自己太笨,没能领会。 不过现在也不晚。 那些原本有些紧张且不知所措的情绪在见到她之后就逐渐消失了。 贺石走在前往饭堂的石阶上,只觉得心脏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膛,唰的一下飞上天空,放声高歌一样。 楚峥坐在饭堂中,看见贺石脚步轻快、满面笑容地走进来,不由得眨了眨眼。 这孩子,昨日走时候还因为老三的事而心绪低落愁眉苦脸的呢,怎么过了一晚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高兴地都快飞天上去了。 贺石见师父已经到了,便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面色平淡地坐到了桌旁。 楚峥没有多纠结贺石情绪变化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开心总比难过好。 “今日早食吃饺子。” 他笑着指了指桌上装着香醋、酱油和辣椒油之类的瓶瓶罐罐,“上马饺子下马面,这是你们北方的习俗。” “出远门之前吃顿饺子,寓意团圆和美,师父希望你这次出门,能够平安归来啊,那里有些调料,自己调个蘸碟吧。” 贺石有点受宠若惊,毕竟他记得师兄师姐们下山之前,可是没吃过饺子的。 难道是因为只有自己是北方人? 贺石没多嘴瞎问,乖巧地道了谢,默默地调个合口味的蘸碟。 没一会儿,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了上来,师徒两个谁也没说话,埋头吃完了这一盘饺子。 吃完饭后,两人走出饭堂,楚峥将贺石送到了小院门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短短三年半,跟刚来时候相比,你已经是个大人的模样了。” 贺石朝他行了一礼:“请师父放心,我一定完成好您交代的任务,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 楚峥欣慰地点点头:“好啊,路上小心些,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为师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就就先走了。” 贺石笑了笑:“师父慢走。” 待楚峥离开后,他第一时间转身推开了自家院门。 打眼一看,那道黑色的身影还安安稳稳地坐在石桌旁,抓了把瓜子慢慢嗑着。 见他回来,顿时抬手招了招,语调轻快道:“回来啦,快来收拾东西吧。” “嗯。” 贺石答应了一声,心里顿时安稳下来,关上门小跑着进了屋子。 没过一会儿,就端着茶杯和茶壶走了出来。 何玉看着他认真给自己倒茶的模样,忍不住说:“你就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泡茶是浪费。” 贺石仰起笑脸,甜甜地说:“只要姐姐喝一口,那就不是浪费。” 何玉被他异常甜蜜的口吻给吓了一跳,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已经端起来的茶杯。 这小子,难不成是在憋着什么坏? 不对,谅他也不敢。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满足或者帮忙? 直说不就好了,还搞这套。 何玉一边想着,一边将茶杯放在嘴边,慢慢吸溜了一小口,然后就惊讶地停住了动作。 可能是从小受冻留下的后遗症,贺石尤其喜欢热乎乎的东西,喝茶就喜欢喝刚冲泡出来的滚烫的茶水。 何玉一开始还担心他会烫坏食道,但了解后才发现,这帮练武的身体素质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七八十度的热水根本没什么影响,索性也就不再提醒。 但她自己是喜欢喝四十多度的温水的,所以每次和贺石一起喝茶,都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喝,才不会烫到自己。 这一点自己从来没在这个世界提过,可是刚刚入口的茶,温度却是恰到好处的。 何玉看了一眼贺石,对方还是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东西。 可能只是巧合吧。 何玉喝完了这一杯茶,将茶杯放下,再次续上,慢悠悠地说:“不去收拾行李吗,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贺石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子:“我马上去。” 说着便转身快步走回了房间。 不过半炷香时间,他就拎着包裹出来了。 其实也不用怎么收拾,毕竟昨天回来以后这包裹就没解开过。 何玉放下茶杯,起身拍拍手:“好了,出发!” 说着便直接隐身,跟贺石并肩往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贺石去马厩里牵了马出来。 何玉站在那匹熟悉的枣红色大马面前,温柔地看着它。 马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乌溜溜的大眼睛微微转动,朝着何玉的方向偏了偏脑袋,打了个响鼻。 何玉笑着抬手摸摸它的大长脸。 摸过马后,再摸贺石的头。 贺石微微低着头,方便面前那个看不见的人把手放上来。 伴随着头顶温柔的触感,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响起一道轻轻的叮咛:“路上小心, 我得了空就会去看你的。” 贺石低声应了,半垂着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想你的时候,我也会去看你的。 悄悄的,不让你发现的那种。 第152章 叶家兄妹 再次经过那间简陋的茶棚时,贺石于马背上微微偏头看了一眼。 茶棚内客人不多,掌柜的正搬了个凳子,在棚子前面无聊坐着。 他远远瞧见一位骑着红马的青年从官道上奔驰而过,似乎认出了这是昨日的客人,便朝着那个方向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 贺石自然看清了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后,双脚轻磕马腹,再次加速,往洛州而去。 第三日的中午时分,贺石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洛州州府,也是王朝的政治中心—— 洛京。 因为三师兄的缘故,贺石对这座雄伟繁华的城市并无什么好感,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思,直接按照师父给的地址来到了城东一处宅院门前。 与朔州建筑的粗犷大气、云州建筑的精巧细致相比,洛州的建筑多了一分独有的厚重华美,这与它一朝之都的身份十分匹配。 贺石只是在这扇一丈高的巨大朱门前多停留了一会儿,就有面容冷肃的家丁出来,一脸警惕地问道:“这位小哥,有何贵干?” 贺石面具下的眸子微转,与那家丁对视一眼,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此处可是叶府?” 家丁疑惑地抬头望了眼大门上挂着的牌匾,心说这不是写着呢么? 难不成这个看上去气质不凡的年轻人是个不识字的? 他心里嘀咕,面上倒还算尊敬:“正是。” 贺石微微一笑:“叶云大公子可在此处?” 家丁的眼神顿时一缩,将手扶上大门,准备一有情况就第一时间关门:“请问您是……” “在下楚氏弟子,是来找叶云大公子的。” 听到‘楚氏’两个字,家丁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他上下打量贺石一眼,拱手行了个礼:“请公子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贺石点头:“请便。” 家丁把门关上,一溜烟地往内院跑去。 贺石摸了摸大红马的脸,转过头去看大门口摆着的两尊石雕貔貅。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扇大门便又打开了。 一位白衣女子走了出来。 她身量中等,腰肢纤细,仿佛溪边拂柳般不堪一折,虽是暖春时节,肩上却还披着披风,瞧着像是不能受风的样子。 她望向贺石,秀丽脱俗的脸上笑容清浅,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地行了一礼:“在下叶星,叶云是我大哥,阁下可是楚庄主的弟子?” “正是,在下贺石。” 贺石略略打量叶星一眼,很快便想起了她的身份。 这位正是嫁给合阳派四公子的叶家嫡女,据说是身子不太好。 如今观其面容,好像确有病色,只是不知道她不在合阳派,反而在叶家? 叶星侧身,平抬手臂,半截纤细的手指探出袖子,朝着大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公子,请。” 贺石回过一礼,跟着她进了叶府大门。 叶府的院子很大,构造也精巧,可以说是一步一景,曲径通幽。 两人一连穿过十几道门,走了整整半刻钟,才来到了叶云所在的院子。 叶星上前推开那扇看着就很重的包铁门,微微侧头朝贺石笑了一下:“家兄前些日子被人偷袭,身中奇毒,到如今还下不了床,所以便谨慎了些,还望贺公子莫要见怪。” 贺石感受着落在身上的密密麻麻的视线,眼角不由得一抽。 这院子附近是埋伏了一百人吗? 真夸张。 只能说不愧是叶家,财大气粗,一出手,就跟他们这些乡野门派不一样。 嘴上却是十分善解人意:“叶大公子被人无故暗害,不管怎么谨慎都是应该的。” 叶星掩唇一笑:“贺公子说的是。”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正房门前,还是叶星上前将门推开。 一阵浓郁药香夹杂着说不上来的苦涩味道扑鼻而来,贺石长眉一挑,双眸很快便适应了屋内的昏暗环境,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看着就很贵的房间,家具摆设无一不是珍品,就连地上铺着的地毯,都是价比黄金的娑源云丝长毛毯。 脚踩上去,虽然隔着靴子,但仍然能感受到那种仿佛被云朵包裹的柔软触感。 只能说贵有贵的道理。 贺石收回打量房间的目光,心里不由得感慨,跟这里一比,楚氏山庄完全就是一处未经修饰的山间土坯房啊。 叶星走在贺石前方,脚步自然地绕过屏风,来到了房间最里面,还不忘招呼他:“贺公子,快进来吧。” 贺石随之走进去,便看到那架宽敞且雕工精致的云床上躺着个闭目养神的年轻公子。 听见两人的动静后,公子睁开双眼,先朝着叶星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贺石。 开口时声音清朗且富有质感,很是好听:“这位便是楚氏高徒吗?果然年轻,想来你就是楚庄主的那位五弟子贺石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贺石朝他拱拱手:“正是在下,叶大公子好眼力。” 叶云喘了口气,扭头吩咐叶星:“把窗帘拉开吧,这屋里太暗。” 叶星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 而在此之前,叶云便已经往眼睛上蒙了一条黑色缎带,在后脑处系紧后,向着贺石扬起了一个好看又虚弱的笑容:“贺公子,自中毒之后,我这眼睛便开始畏光,请你见谅。” 贺石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见叶云被身体挡住的里侧那条胳膊上,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银针。 目光再往下移,便看到了一只连带着半截小臂都变得漆黑如墨的左手。 贺石没见过多少中毒的人,所以见此奇特症状,便不由得怔了一下。 叶云嘴角带笑,任由他打量。 他本就生的英俊,此刻黑缎蒙眼,更衬得整张脸多了些难以言说的奇特美感,十分地吸引人的目光。 叶星在一旁为哥哥的病情稍作了些解释,最后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中毒这二十多日来,我们遍访名医,都没能完全解毒,想来想去,就只能去一趟回春谷请那位毒仙子来瞧一瞧,只是我大哥与回春谷有些旧日恩怨,所以只能劳烦楚氏,带我大哥去一趟。” “看在楚氏的面子上,回春谷应当也会放下过去的恩怨,为他医治吧。” 贺石没有不识趣地多嘴去问叶云与回春谷有什么恩怨,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很是干脆地说:“叶大公子何时能够出发?” 叶云微微偏头,似乎是对他的直奔主题感到有些惊讶,思量片刻后给出答案:“明日一早。” “好的。” 叶云再次扬唇笑起来,笑容好像比方才更开心了些,他向叶星吩咐道:“星儿,带贺公子休息去吧,中午的饭菜直接送到叶公子院中。” 叶星柔声道:“我知晓了,大哥,明日出发时带的东西我来准备即可,你好好休息。” 第153章 贺石啊贺石,你真是中了邪了 深夜,宽敞的房间内,贺石将擦干的头发用牛角梳梳理好,吹灭蜡烛,在前所未有的舒适大床上躺下,平静了一整日的心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虽然前两日在梦中都见到了姐姐,但却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样,只要一想到自己马上还能再见到她,一颗心就像是被拴在了马背上一样,上下左右前后都颠簸的厉害。 这就导致了他已经闭上眼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沉入梦乡。 寂静的黑暗中,贺石突然睁开双眼,起身掀开被子,来到衣架处,从荷包里掏出那个已经被磨平了棱角的小木雕握在手心,重新回到床上躺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 …… 贺石站在一处有点陌生的街道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玻璃窗对面那个男人的脸。 戴着眼镜,黑发蓬松,皮肤有些苍白,宽松的浅灰色圆领毛衣下是平直而宽阔的肩膀,他靠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皮肤细腻的大手握着刀叉,缓慢而优雅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 贺石知道这个男人叫韩启,是何玉的朋友……或许不只是朋友。 在他这几年的梦中,偶尔也能看见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 以前的贺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会为她感到开心,最起码比总是孤身一人,受了伤都没人照顾要好。 但知道何玉就是姐姐后,再看见这一幅画面,就莫名变得刺目起来。 贺石换了站位,望向坐在韩启对面的姐姐。 那张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温柔面孔上绽放着愉悦的笑容,她嘴唇微张,说了句什么。 虽然只能看到大半张侧脸,但贺石还是读懂了那句话的内容。 ‘你最近好像很闲啊,都年底了,不忙吗?’ 韩启抬眸看她,嘴唇一动。 贺石火速调整站位,看向他的口型。 ‘挺忙,但还是有时间来找你吃饭的。’ 姐姐又露出个有点无语的笑容。 贺石把手放在玻璃窗上,咬牙瞪着韩启。 挺忙你就去忙啊,总是来烦姐姐做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跟你在这儿吃饭,姐姐早就来陪我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充满怨念地在玻璃上挠了两下。 “咦?” 正在吃意面的女孩突然停下了动作,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窗户。 坐在对面的男孩问她:“怎么了?” 女孩疑惑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了刮玻璃的声音,好奇怪啊。” 男孩扭头打量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窗外:“外面什么都没有呀,是你的错觉吧?” 他这么一说,女孩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可能是吧,也许是我听错了。” “哎呀不管了” 她转回头继续吃东西,一边吃一边指了指桌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好啊,我尝尝。” 男孩吃了一口女孩推荐的食物,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满是甜蜜氛围。 贺石的视线一直牢牢被里面的何玉和韩启所吸引,所以并未注意到窗边这对年轻男女的对话。 他在冷风中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韩启和何玉出来。 何玉穿了件奶白色羊绒大衣,围着蓝色格子围巾,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半精致的鼻梁,和黑白分明形状圆润的大眼睛。 她站在马路边等韩启把车开过来。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气温比白天低了不少。 何玉抬手搓搓胳膊,感觉有些冷,便把手塞进了外套口袋里,缩着脖子站在了避风处。 贺石悄悄走到她身旁站定,侧过头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 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半晌,何玉突然眼睛一亮,迈步往前走去。 贺石一怔,下意识跟着她走了两步,一直抿着的嘴唇张开,低低地喊了声:“姐姐……” 很轻却很清晰。 可惜何玉听不到他的声音,脚下步子丝毫未顿,漆黑柔顺的长发在身后轻轻甩动,径直走到了停在路边的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车子很快发动,缓缓向前滑去。 贺石眸光沉沉地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直到它越来越快,在拐过一个弯后,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贺石停下脚步。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烦躁地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自己这半天是在做什么啊! 姐姐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自己不也有师父师兄师姐和其他认识的朋友吗? 到底有什么资格因为姐姐和朋友相处就莫名奇妙地觉得不开心? 贺石啊贺石,你真是中了邪了。 怎么能自私地希望姐姐只陪你一个人呢? 贺石懊恼地打了自己一下,觉得方才那个躲在角落满脑子阴暗想法的人简直不是他本人,像个披着他皮囊的邪魔歪道。 站在原地继续冷静了片刻后,贺石终于平复了心情。 他整理一下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心念一动,瞬间出现在了姐姐的铺子前。 铺子的暖色灯光亮着,不出所料,姐姐果然已经回来了。 贺石嘴角微扬,正要上前一步看看姐姐在做什么时,余光就瞥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大车。 这个韩启,夜半时分不回自己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怎么可以随意进一个女子的闺房! 方才才放平的心态再次开始不安分地起伏,贺石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将自己的脸贴在玻璃窗上,仔细地往里望去。 第154章 姐姐的世界又下雪了啊 韩启站在店面中央,背对着窗户,何玉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贺石望着对方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嘀咕。 这韩启也太瘦了,整个人弱不禁风的,一瞧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 这样的身板,能保护好姐姐吗? 虽然他确实很高就是了。 贺石目测一下,虽然没有三师兄高,但也比二师兄要高一点。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不由得撇了撇嘴。 自己还在长身体呢,这两年也长高很多了,还会再长的。 他又捏了捏自己胳膊和肩膀上略显纤薄却很是紧实的肌肉,下巴微微一抬。 很好,心里平衡了。 就在贺石一个人在窗外手舞足蹈胡思乱想时,何玉提着一个手提袋从工作间走了出来。 她把袋子递给韩启,叮嘱他:“不能冷藏,二十五度左右常温存放就行,从明天早上开始计时,能放两天。” 韩启抬手接过:“我妈想吃的东西可真金贵。” 何玉呵呵一声:“那你一口别吃。” “都到我手里了,你说话还有用吗?” 韩启的语气凉凉的,他看了一眼何玉尚且有些发红的双手,藏在镜片后的眸光微闪,“手还没温过来吗?” 何玉搓搓手指:“还行,家里热,一会儿就好了,刚才过来看见好多路段都结冰了,你回去慢点。” “噢。” 韩启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突然话题一转,淡淡地说,“需要我帮你暖手吗?我的手很热。” “?” 何玉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上下打量他一眼,“师兄?你没事吧?还是说这是一道新出来的某种心理学测试题?” “……” 韩启幽幽地看她一眼,眼神莫名让人感觉冷飕飕的,“再见,别送了。” 说完扭头就走了,没给何玉反应的机会。 大门打开又关上,望着门边上犹在晃动的风铃,何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站在原地挠挠头,走到窗边,正看到韩启发动车子,驶上了马路。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还是说…… 不,应该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算了算了不管了。 何玉摇摇头,把脑海中的想法甩出去。 她脱掉大衣挂在衣架上,将门上的“营业中”的牌子翻转,关灯锁门一气呵成。 落地窗外,贺石望着关了灯的房间,在一片漆黑中精准地捕捉到何玉的身影,她正一边揉着腰一边来到楼梯处,换了拖鞋,慢慢往上走。 他想起刚才韩启出门时的表情,那绝对称不上是开心。 虽然因为刚才对方一直背对着窗户,没看到他说了什么,但想来他从姐姐那得到的答案并不是很美妙。 贺石的心情莫名变得好了起来。 他控制着自己升上二楼,正巧此时何玉也上了楼,打开了灯。 她趿拉着那双毛茸茸的拖鞋,边走边把牛仔裤和针织衫脱掉,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羊绒裤和打底衫,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何玉抱着抱枕打了个滚,趴在床上,漆黑长发有些凌乱地支棱起来几缕,软软地贴着脸颊。 贺石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眼中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姐姐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温柔淡然,强大可靠的模样,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可爱柔软的一面。 这让贺石有种新奇又惊喜的感觉,他在衣摆上擦了擦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潮湿的掌心,清亮的漂亮虹膜上,倒映着暖暖的灯光,和灯光聚集处的那个身影。 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久到何玉从床上爬起来,径直朝着窗边走来时,贺石才突然惊醒。 他眨眨有些发干的双眼,盯住何玉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孔。 贺石抿抿唇,缓缓移动位置,让自己的双眼与姐姐的双眼隔着一层玻璃相对。 那双大而黑的瞳仁里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虚虚的视线穿过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落往何处。 贺石心头一颤,刹那间的巨大失望之后,浅色窗帘滑过,彻底将那双眼睛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他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抬手捂住空落落的心脏,脸上浮起茫然之色,有些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答案,反倒是那种即将脱离梦境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了。 贺石强忍着不适没有闭眼,在彻底失去视觉之前,好像看见了从漆黑夜空中零星飘落的雪花。 姐姐的世界又下雪了啊。 …… “贺公子,你看拿这些箭矢够不够?” 一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提着两大篓子白羽箭,在贺石面前展示了一下。 贺石粗略一瞧,那一篓子里最少有五十支箭,从洛州去青州,坐马车大约需要七八日的时间,想来是够的。 于是便点点头:“够了,放车上吧。” 站在一旁指挥下人布置马车的叶星却叫住了那家丁,吩咐道:“再去拿两篓。” 家丁连忙称是,放下箭篓后,又转身往库房跑去。 贺石转头望向叶星,叶星朝他微微一笑:“此去路途遥远,这种东西宁多勿少,有备无患。” 贺石一想也是,反正他们的马车够多够大,完全能拿的下,便点了点头:“叶姑娘说的是。” 叶星微微颔首,接着转过身指挥人将一整块看不到接缝的白狐皮毯子拿上马车,铺在脚下当地毯。 又让人给车内的香炉中燃上安神镇痛的名贵药香,备好休息解闷的各类书本,就连茶叶都拿了三四种,一一吩咐给随行照顾叶云的护卫。 护卫一脸认真地听着大小姐的讲解,就差拿出纸笔来做记录了。 贺石面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切。 经过昨日中午到今日早间的一系列冲击,他早已对叶家无比奢华的生活方式接受良好,并无什么震惊之意了。 甚至在看到有人给自己坐的那辆马车上也点上香料,往里面搬一些不知名的精巧物件时,还能淡定地想着这香肯定没有叶云用的好,闻起来都没那么心旷神怡。 待一切都收拾好,时间也来到了辰时四刻。 叶云坐在马车里,眼上蒙着黑缎,与依依不舍满是担忧的叶星挥手告别。 贺石坐在他前面的那辆马车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兄妹俩依依惜别了整整一刻钟。 直到叶云再三让妹妹回去后,叶星才住了口,站在大门边上,目送着三辆马车、二十多名骑着马的护卫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而去。 第155章 不安分的心跳 出了洛京,往南的官道宽敞而平整,来往路人络绎不绝。 一支车队轻缓而平稳地驶过官道,惹得诸多行人纷纷侧目。 车队打头的是四名健壮青年,骑着清一色的乌黑骏马,其后跟着一辆精巧宽敞的马车,车夫戴着斗笠,车门紧闭,车窗却打开半个,伴随着阵阵让人头脑一清的淡雅香味,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个戴面具的青年。 这辆马车左右各有一人骑马跟随,马车后方,又是四名骑黑马的壮汉,这四名壮汉之后,则是一辆比第一辆马车更大更奢华的马车。 车壁上的浮雕栩栩如生,车檐下挂着一只竹雕灯笼,随着马车轻轻晃动,灯笼下的金穗时不时地扫过车夫斗笠。 四名青衣青年护卫在这辆马车四周,目光警惕,腰背挺直,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这辆马车之后,则是两名护卫跟着,最后一辆马车紧随其后,队伍的最末尾,跟着七八名护卫。 何玉上线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支配置奢华、武装齐全的顶级车队,从头到尾一字排开,足足有四十多米。 她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中间那辆十分眼熟的马车上。 略一联想,就猜到了上面坐着的人是谁。 原来前年冬天去合阳派的路上碰见的这辆马车是叶家叶大公子的啊,怪不得这么豪华,跟个高定奢侈品似的。 车队带着三辆马车,其中一辆还载着病人,所以前进速度并不快,但也不是何玉步行就能赶上的。 在吃了半天车轮荡起的尘土后,何玉放弃了再次欣赏这件工艺品的心思,直接一个开门关门、开门关门的过程,闪现在了贺石的车上。 在她出现在车上的一瞬间,原本低垂着头的车夫微微抬起了下巴,其下一张黝黑面孔看不出神色,却在下一秒又低了下去,用斗笠遮住大半张脸,恢复了本来的姿势。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贺石正靠在车壁上,手里握着一卷打开的书,眼神虽落在书上,视线却是涣散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何玉的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 抿唇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贺石呆呆地看着何玉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马车内空间狭小,松鹤黄铜香炉里飘出的淡雅香味弥漫在周围,两人的膝盖之间只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 何玉坐好后,稀奇地打量了一圈马车内的陈设,见贺石只是呆呆坐着,两只眼睛盯着自己,转都不转。 就往前伸了伸腿,拿膝盖碰碰他的膝盖,用口型说:“想什么呢?” 说完才意识到贺石看不见自己的嘴,又开始翻【库房】想找点纸笔来写东西。 正翻着呢,对面的贺石突然向上蹿了一下,跟被马蜂蛰了一样,刷的一下移开自己的膝盖,把腿往一边偏过去。 “?” 何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立马抬头看了过去。 贺石仿佛看到了她被面纱遮住的疑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从身旁的小柜子抽屉里取出一叠信笺和笔墨。 他将笔尖润湿后,沾了墨水在信笺上写下两行字,举起来给何玉看。 ‘方才我在走神,被姐姐吓了一跳。’ 何玉了然,从他手中拿过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要说的话,拿给他看。 贺石接过信笺,望着上面扭曲难看的字迹,目光呆滞了一秒,不由得想起之前姐姐传给自己的信。 那上面的字迹虽然并无个人风骨特色,但绝对能称得上工整端正,跟这些,额,很有个性的字迹完全不同。 究竟哪个是姐姐真正的字呢? 明显是眼前这个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写的。 贺石的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完了那行字。 ‘几时出发的?累不累?何时到下一个城镇?’ 贺石心中一暖,姐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自己。 他埋头回道:‘辰时四刻出发,我不累,估摸着天黑之前能到洛州南部的升阳镇。’ 何玉点点头,从【库房】里掏出零食给贺石,示意他吃一点。 贺石早食吃的饱,现在也不饿,但还是接过拿那包薯片,打开后放了一片进嘴里。 他吃东西一直都很香,很容易激起别人的投喂欲。 何玉笑眯眯地看着贺石一片接一片地吃着薯片,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果汁塞给他。 贺石一时间又吃又喝的,心里略有些甜蜜的烦恼。 再这样吃下去,会不会发胖啊? 四师姐老说发胖了就不好看,如果自己变胖,肯定会很丑,也不知姐姐到时候会不会嫌弃自己。 看来今日到了升阳镇,得多练一会儿剑法,这样应该就不会发胖了吧。 贺石脑海中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刻意忽略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紧张和无措。 这样紧闭的空间里,若有似无的淡香弥漫间,姐姐的存在感变得无比强烈,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贺石不得已抬手将自己头侧的小窗户推开一条缝,把脸贴过去呼吸些新鲜空气。 何玉见他表情有些不太好,双颊也微微发红,不由得担心这孩子是不是难受或者晕车了。 她这会儿其实也发现了自己笔迹上的漏洞,但是在贺石面前嘛,这些小细节就没那么好计较了。 何玉低头抓着毛笔“刷刷刷”写好字,拿起来给贺石看。 ‘你的脸有些红,是不是头晕恶心?’ 贺石紧张地抠了抠手指,背部紧紧贴着车壁,朝何玉摇摇头。 何玉的黑纱静静垂在胸前,贺石望着她,耳朵嗡嗡的,连带着眼睛一花,好像在那黑纱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白皙面孔。 他连忙闭上双眼,缓了片刻后,再睁开,眼前这才恢复如初。 心脏跳得太快,快到贺石有些心慌。 他不由得抬手往自己胸口处轻轻捶了两拳,想压制下那太过不安分的心跳。 第156章 贺石画的小人 时间很快便来到中午时分,车队驶下最宽敞平整的官道,原本只是微微震动的车厢开始颠簸摇晃起来。 何玉靠在软垫上,左手拿了本志怪小说看着,右手时不时捏起小桌上放着的点心啃一口。 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在车壁上,零星灰尘飘浮不定,气氛难得的闲适安然。 在这样的氛围中,贺石的心境也早已平静下来,同样拿了本书靠着软垫,垂头安静看着。 又过了一会儿,行进中的车厢突然不再晃动,贺石一怔,抬头去看何玉,却见对方在马车停止的第一时间就消失不见了,那本小说被倒扣着放在桌上,盘子里的点心摆放整齐。 仿佛原本就没有人坐在那里一样,一切都是幻觉,这让贺石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此时车厢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车夫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石公子,下来吃饭吧。” 贺石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经是午时末了。 他定了定神,随手整理一下衣衫,起身推开了车厢门。 正午阳光刺眼,车队停在路旁的草地上,不远处已经架起了两口大锅,护卫们正忙着点火烧水。 贺石轻巧地跳下马车,对同他打招呼的护卫一一点头,径直走到了叶云的马车前。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叶云推开车窗,探出半张脸来,朝着他来的方向,嘴角带笑:“石公子,感觉还好?” 虽然对方看不见,但贺石还是拱了拱手:“马车很舒适,这一趟青州之行,不像送人,反倒像游山玩水。” “哈哈哈……” 叶云朗声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身中奇毒之人。 “如今我们身在洛京周边,野外也尚算太平,等一出洛州,大批的流民、山匪就都冒出来了,到那时,这旅途可就不太平啦。” 他伸出一只手,白皙指尖轻轻敲了敲马车外的精致浮雕:“虽说大多数蟊贼看见我们这么多一瞧就不好惹的人,都会远远避开,但总有些胆大之人,会为了钱财铤而走险,不要命地来拼一下。” 贺石平静道:“有时人穷到活不下去时,即便是皇帝的车驾,也是敢冲上去阻拦的,叶大公子放心,有我和这些护卫在,不会让人惊扰到你的。” 叶云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石公子年纪轻轻已是楚氏高徒,整个江湖有多少年轻男女对你心向往之,却没想到你还会有这番领悟,实在是让叶某有些意外。” 贺石拜楚峥为师并未举办隆重的拜师大典,待江湖上流传出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所以贺石的来历一直很神秘,除非是特意追根究底地去查,否则是不会知道他原来的身份的。 显然叶家就属于没有深查过的。 贺石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他:“叶大公子,可要下车?” 叶云笑道:“是要下车,不过无需贺公子帮忙,有护卫即可。” 他说不用帮忙,贺石也乐得清闲,告辞一声后走到了人群边缘,随意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了下来。 他们正处于一处平缓山坡的中央,向山脚下远眺,依稀能看见很远处有一处规模不大的村落。 这周围似乎常有人迹,贺石在自己脚边不远处看见一滩篝火燃尽的残留物,想来不少过路人都挑这里作为暂时歇脚的地方。 他将周围都打量一遍,见没什么危险后,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无聊地画着,三五笔便勾勒出了一个穿着短衫长裤的长发女子。 贺石的手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将脑海中的画面给画出来了。 他抬手一挥,掌风刮过,将地上的人物肖像抹平。 与此同时,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石,在干嘛?” 贺石浑身僵住,卡顿了一下后,缓缓回过头。 意料之中的,身后空无一物,他试探着用气声道:“姐姐?我没干什么,无聊坐着呢……” “哦。” 那道声音继续响起:“我刚刚去前面看了看,方圆四五十里都没什么埋伏,可以放心走。” 贺石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动作自然地挪动双腿,把脚踩在了方才画画的地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好没被姐姐看见自己画了什么东西。 而他不知道的是,何玉此刻正站在他的侧后方,满脸疑惑地望着那片被扫平的地面。 奇怪,刚刚贺石画的那个小人,怎么好像穿了套睡衣啊?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两圈就被何玉否决了。 不对,肯定是自己看错了,贺石怎么可能知道睡衣长啥样呢? 真不愧是走路上看见片店铺倒出来的拖地水也能联想出个故事的自己。 何玉默默吐槽一句。 正巧这时饭熟了,贺石小声跟何玉说了一句,便走过去吃饭。 吃过饭后休息了一阵,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再次出发,正好赶在黄昏时分来到了升阳镇。 升阳镇不大,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镇门。 即便离洛京不远,小镇里的居民平日里还是很难见到这样豪华的车驾,所以难免的引起了一番骚动。 穿过众人围观的目光后,车队停在了镇里最大的客栈门前。 等安顿好马匹、行李和众人的住宿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在大堂中随意吃了些东西,贺石便直接上了楼。 叶云自来了之后就没再出过门,食物都是由贴身护卫送进房间的。 贺石的房间与他相邻,在回去之前,他特意来到叶云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告知他自己回来了,有事直接喊人就行。 叶云客气道谢,之后就没了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贺石从睡梦中醒来,躺在被子里发了会儿呆后,坐起身,慢慢开始穿衣裳。 昨夜的梦中,那个世界还是深夜,姐姐应当是在休息,屋里没有丝毫动静,贺石就这么在门外的马路边坐了一夜。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两天中,那个世界都会是夜晚时分,是看不见姐姐的,这是贺石这两年总结出来的规律。 不过这也没什么,独自坐在店铺门前,欣赏一下夜景也是很不错的。 他穿好衣裳后,招呼小二送来水,简单洗漱后,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第157章 白羽破空 接下来的几天中,路上都没生出什么波澜。 只是在云州南部某处偏僻官道上遇见了一伙灾民。 他们三三两两挤着坐在路上,抬头望向对面徐徐而来的高头大马和巨大车架时,眼中满是恐惧,身子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堵着路。 护卫正要将人赶开,却被叶云叫住了。 问清楚这伙灾民只有十几人时,他让人给他们发了些馒头肉干之类的食物。 灾民们得了吃的,听话且迅速地起身让开了路,然后齐刷刷跪在路边,对着那辆最大最好看的马车一叠声地感恩赞颂。 叶云双眼蒙着,看不见周围景象,但外面那些男女老少混合在一起的哽咽声和呼喊声还是穿透了厚实的车壁,异常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些声音太杂太乱,吵得叶云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唇。 直到车队走出很远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表情,面沉如水。 当夜在野外休息时,叶云将自己的贴身护卫叫进了马车里。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护卫揣着三封信走了出来,离开人群独自走到远处,看样子是去安排送信了。 贺石坐在石头上,拿树枝捅了捅面前的篝火,将目光转向了那透出暖色烛光的车窗上。 片刻之后,车窗映出的光芒消失,贺石收回目光,又去看篝火。 春末的夜晚不算冷,贺石拉拉衣襟,准备靠在树干上睡了,却被一旁坐着的护卫喊住。 护卫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小小的,瞧着面相倒是憨厚,他目光好奇地扫过贺石的半脸面具,小声说:“石公子,你不去马车上睡吗?” 贺石看了他一眼:“睡在车上,如何预警?” 护卫一愣:“这,石公子,有我们在,怎么能让你来守夜?你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贺石环顾一圈,点了点头:“也好。” 他站起来,正要走时,又转过身看向围着篝火坐着的几个护卫,面具边缘在火光的照映下有些模糊不清,说话的声音却清晰而稳定:“千万提高些警惕,不能放松。” 小眼睛护卫抬头望着少年线条精致流畅的下半张脸,莫名觉得对方的话里好像意有所指。 但不待他再问,人已经转过身走了,只留下一道挺拔俊秀的背影。 他挠挠头,嘴里将这话嘀咕着复述一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身旁的兄弟们在聊着昨日经过的那座城里遇见的一位漂亮的卖花女,小眼睛护卫听了两耳朵,不由得也插进话题,没一会儿就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抛在了脑后。 贺石上了马车。 香炉里的香早已熄灭,空气中还残留有一丝香气。 他仔细分辨了这香与之前闻到的没什么不同,便稍稍放下心,将放在车厢深处的重剑拿过来,自己和衣躺下,把头枕在了冰冷坚硬的剑鞘上。 他摸摸怀中叠起来的白纸,缓缓闭上了双眸。 夜渐渐深了,荒野中寂静空旷,四周只有马匹偶尔发出的动静,和风吹过草丛树叶时的簌簌声。 大多数护卫都靠在背风的树上和马车车轮上睡着了,只有七八个人围坐在小了很多的篝火旁,有些无精打采地守着夜。 小眼睛护卫也在其中,他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努力和瞌睡做着抗争。 心里虽然不想睡,眼皮却越来越重,像是有什么东西拉着它往下拽似的,直至慢慢阖上。 突然间,那位石公子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小眼睛护卫一个激灵,感觉已经模糊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一点清醒。 他拼命往大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见周围的同伴们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 怎么大家都睡着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他似乎嗅到了上风口传来一阵有些怪异的甜香味,反应了两秒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不好! 有人夜袭! 但他此刻反应过来也没用了,难以抗拒的睡意侵袭,他用尽力气,也只是攥紧了腰间的兵器,再没有余力拔出来。 在护卫近乎绝望的目光中,上风口的黑暗中窜出来近十道黑影,其中三人直奔叶云所在的马车,其余几人则分散开来,朝着睡倒一片的诸多护卫杀了过去。 就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提起刀锋,狠狠划向其中一位护卫的脖颈时,空气中兀地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同一时间,那个黑衣人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一样,猛地向前一扑,险些摔倒在地。 有些暗淡的火光下,他愣愣地低头看去。 一支带血箭尖透胸而出,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并不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头栽倒在地,背上半支箭杆尾端的白羽在空气中兀自颤抖着。 这一幕在呼吸之间发生,出乎了所有黑衣人的预料。 下一秒,原本奔向四面八方的黑衣人瞬间调转方向,直奔那辆射出箭矢的马车而去。 而原本就扑向叶云的三人速度丝毫未减,目标明确地冲到了马车前方。 其中一位使枪的黑衣人借着兵器长,手腕一抖,枪尖顶着寒芒,直直撞向那扇紧闭的门。 不等二者接触,侧方的车轮下突然窜出一抹黑影,狠狠地撞在了枪刃上,伴随着清脆的一声“铛——” 将整柄长枪打得一偏,连带着它的主人都跟着踉跄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身体。 那黑影打掉长枪后,去势不减,一一扫过另外两名已经扑到车厢上的黑衣人身体,直接将两人从车上扫落在地。 这时被一招打退的三人才看清了那抹黑影的全貌,原来是一根寸粗的精铁长棍,一端指着略显狼狈的三人,一端握在一位戴着斗笠,浑身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车夫手中。 三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第一时间明白了自己等人得到的情报有误,原来这个看上去驼背瘦弱的车夫,才是叶云真正的护卫。 但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三人咬着牙,脚掌狠狠踏过地面,再次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前后左右一共六个黑衣人将已经将第一辆马车包围,短暂的对视后,几人同时前冲,刀剑在黑夜中闪着骇人寒光,携着巨力攻向马车。 拉车的马匹早已死在剑下,温热鲜血流淌,染红了车轮,脆弱的马车静静停在原地,仿佛下一秒就会在这数道攻击中粉身碎骨。 第158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 “铛!铛铛铛——” 一根精铁长棍突然从斜侧方冒出,先是直接砸断了最靠近的那柄长剑,又调转方向,横着将另外三样兵器的锋刃挡在了马车前。 不说围攻的六名黑衣人,就连正准备提剑冲破车顶的贺石也被这一幕惊了一下。 但他心中虽然惊讶,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由于有人参与进来,他下一秒便变换攻击思路,改为双手持握剑柄,双腿分立,扭腰拧胯,用整个身体带动沉重的剑刃,以一往无前之势劈在车壁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漫天木头碎片飞舞之间,一片剑光宛如渊中蛟影瞬息而至,扑到近前的两名黑衣人脸色巨变,纷纷强行调转方向想要躲开。 其中一人离得较远些,于空中拼命扭腰躲开了这一击,另一人就没这么好运了,直接被重剑扫中胸口。 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胸膛仿佛被攻城锤撞上,坚硬的胸骨跟纸糊的一样,劈里啪啦不知断成了多少截。 随即整个人倒飞出去,摔落在一丈开外,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血沫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呕,眼见着是进气多出气少,活不成了。 已经闪至远处的黑衣人看见同伴被一击毙命,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已经落在地上的持剑少年,万分戒备地竖起手中刀刃,横挡在了胸前。 贺石从几乎被砸烂的车厢里跃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杀那个躲远的黑衣人,而是转身参与了另一边的战局。 一身灰衣短打的车夫挥舞着手中铁棍,恐怖的破空声昭示着它沉重的分量,即便是以一敌四,车夫也显得游刃有余,甚至那顶看起来很碍事的斗笠仍牢牢地戴在他头上,歪都没歪一下。 贺石脚尖轻点地面,身子直直冲过去,改为单手握剑,弯腰探臂,在极短的一瞬时机内,手腕翻转,重剑宛如灵巧的飞燕一样猛然上挑,直接将一名黑衣人隔出战局。 黑衣人反应也很快,第一时间便更换招势刺向贺石腰间。 贺石面色淡然,手臂肌肉绷紧,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弧线,重剑剑刃转平,竖着垂在身侧。 随着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零星火花溅起,厚重的剑脊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贺石招式连变,再次双手持剑,踏前一步,拧腰顺势横扫,直接将来不及躲闪的黑衣人砍断了半个身子。 腰斩的剧烈痛苦让他忍不住发出惨嚎,刺目的血光映红了贺石的视线。 他有些不适地抿紧了唇角,面具下的浅色眸子微微一颤,没有丝毫停顿地再次冲向下一个敌人。 有了贺石的加入,车夫很快便解决了另外三个黑衣人,而在离此处不远的另一辆马车旁,沉重的铁棍也同时敲碎了最后一人的头颅。 这一切发生的特别快,以至于一开始便闪至远处的那个黑衣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血淋淋的一片尸体中,三个站着的人同时扭头看向他,黑衣人的寒毛瞬间起立,甚至连带着牙齿也开始打颤。 他握紧手中长刀,想到了任务失败以后面临的惩罚,原本就泛红的双眼立时通红一片,牙关紧咬,想也没想地就往前冲。 然后就被两个车夫一左一右地拦下,招架着过了两招后,被一棍打断脖子,瞪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至此,这一场暗杀算是落下帷幕。 贺石将血淋淋的重剑拄在地上,双臂搭在剑柄顶端,双眸微眯。有些不适地深呼吸,然后被浓重的血腥味给狠狠呛了一下,胃里顿时泛起些许恶心。 叶云的车夫倒提着棍子,第一时间快步走到马车旁,低声询问对方的情况。 在得知少爷并未受到影响后,车夫似是松了口气,转身靠在车门旁,从怀里抽出一块白色帕子,缓缓擦拭着棍子两头沾染的红白物事。 另一个车夫同样从怀里抽出了帕子,他走过去,将帕子递给了垂头拄着重剑站立的贺石:“擦擦吧,不擦会生锈。” 贺石此时也缓过了劲,接过面前的帕子,抬头朝用斗笠遮住半边脸的车夫道了一声谢。 不声不响地将重剑擦干净,贺石走到破烂的马车前,从一堆碎木中捡起剑鞘,“锵”的一声,归剑入鞘。 把重剑背好,贺石又在车厢一角找到了自己的长弓,吹吹上面的灰尘,翻看一圈并无损坏后,他握着弓跃下了马车。 就在此时,一直停在原地安然无恙的马车中响起了叶云清朗的声音:“石公子,可否上车一叙?” 贺石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只在衣摆和袖口处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尚算整洁,便应了一声,走过去登上车辕,正要开门进去时,一只精铁长棍挡在了他身前。 贺石伸出的手掌停在半空,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望着自己的车夫。 车夫面色沉凝,眸底闪过警惕。 “阿大,不可对石公子不敬。” 叶云的声音适时响起。 阿大最后看了贺石一眼,缓缓收起了棍子。 贺石没再理会他,直接拉开车厢门,弯腰走了进去。 随着那两扇木门被关上,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瞬间淡去,不过几息间,便被柔和淡雅的清香所替代。 叶云一袭白衣,眼蒙黑缎,安然坐在车厢最深处,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杯茶。 他将茶杯放下,抬手朝贺石示意:“石公子,请坐。” 贺石嗅着价值千金的安神香,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他解下重剑,将它连同长弓一起放在脚边柔软的狐裘上,然后直起腰,微微向后倚靠,静待着叶云说话。 叶云嘴角一直挂着笑,抬手摸索着给贺石倒了茶:“石公子御敌辛苦,喝些茶解解乏吧。” 贺石道过谢,随即悄无声息地将试毒针从竹管里取出,轻轻插在茶杯中搅了搅。 拿出来一看,银针雪亮如初,茶中无毒。 贺石收起针,放心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叶云轻轻侧着头,突然出声道:“石公子方才便是这样试出饭菜中的毒的吗?” 贺石瞳孔微微一缩,扭头盯着叶云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叶大公子,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眼睛还是可以看见东西的。” 第159章 石公子真是个大善人 听见他的怀疑。叶云不由得再次朗声笑了起来。 “石公子,人之五感,皆可获取外界信息,在这其中,有的人视觉强于常人,可视百丈之外蚊蝇飞过,有的人味觉不同寻常,可以分辨出某种食物中极细微的味道差别,而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我自幼听力出色,尤其是这段时日眼盲后,更是能听见了以往都听不见的细小动静。” “你方才打开竹管的机关声,长针抽出时的摩擦声,还有针尖搅动茶水的水流声,在我耳中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贺石静静望着叶云带笑的嘴角,心中对他的话信了八分。 毕竟他自己和三师兄就是两个“视觉超群”之人,如今再碰上一个“听觉超群”之人,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提起壶,默默给自己又倒了杯茶。 “我之前有中毒的经历,所以出门在外时,凡是入口的东西都得探一探。” 贺石抿了口茶,慢慢说道,“昨夜的饭菜中有毒,但不是常见毒,也不会立即毒发,所以护卫们并未察觉。” “我猜测,后半夜传来的甜香是那毒的诱引,只吃饭菜不会毒发,但只要吃了饭菜且嗅到那香,便会立即引起毒发,你我和两个车夫没有吃锅里的菜,所以并未中毒。” 叶云面朝着他的方向:“那为何不提醒护卫们菜中有毒?” 贺石垂眸看着杯中清透的茶汤,淡淡道:“原因有二。” “其一,我并无证据证明菜中有毒,仅凭一根银针难以说明问题,倘若我们争执起来,不但影响队伍中尚算良好的关系,为之后的路途埋下隐患,还会打草惊蛇。” “其二,就算大家相信菜中有毒,提前防备不曾中毒,但那帮杀手瞧见我们并未中毒,想必也不会直接袭杀过来,反而会再度隐藏,伺机而动,我们则需要严防死守,不能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时间久了,难免出问题,所以……” 叶云接过他的话:“所以不如将计就计,直接引暗中埋伏的杀手出手,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贺石没说话,但其中的意思很明确。 叶云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次问道:“你就不怕这样会钓出来一条食人鱼,无力招架出了事吗?” 贺石奇怪地看他一眼:“对付这么些个护卫都需要用上毒药,这条鱼想必也不可能大到哪儿去吧。” 叶云一怔,然后找茬似的继续问:“那倘若这毒是沾之即死的呢?你就这么放任这些护卫被毒死,只为了用他们做饵?” 贺石抬起手用指尖敲了敲那支竹管:“叶大公子可能不知,我的试毒针比较特殊,能试出毒药类型,是否致命,之前我测毒时,便发现了那只是一种迷药而已。” 空气沉默了一瞬。 “哈哈哈哈……” 叶云突然再次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后,又轻轻点头。 贺石瞅了一眼他被宽大袖子遮住的左臂,心中暗想一直这么笑,毒素不会蔓延吗? 叶云笑够后,颇为感慨地长呼一口气,突然问了个与两人话题无关的问题:“据我所知,石公子今年才十四吧?” 贺石:“是。” “十四啊……” 叶云微微仰头,视线仿佛穿过黑缎,投注在了镶着明珠的车顶上,“我十四的时候,好像还在城里的铺子上打杂呢,稍微复杂一些的账目都算不明白,每日晚间回家,吃了饭就挨骂,要是错的厉害了,还会挨打。” 他又把头转向贺石,语气中满是感慨:“没想到,你我的十四岁竟如此不同,你这少年英杰之名,名副其实。” 被叶云这么真心实意地一夸,贺石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索性也就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喝茶,然后给对方的杯子里也续上。 两人就这么坐着喝光了一壶茶水,虽然谁也未曾开口说话,但气氛却比之前和谐太多。 喝完最后一滴水后,贺石将杯子放在小案上的暗槽里,向叶云告辞:“叶大公子,估摸着现在天也快亮了,我出去瞧瞧。” 叶云点头:“好,石公子注意安全。” 贺石拿起重剑和长弓,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护卫们基本上都已经醒了,正在配合着打扫战场。 还有个别几个,也许是晚饭吃的比旁人多,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都浑身无力地靠在一棵大树旁坐着。 小眼睛护卫将泥土翻过来,埋住一片已经变为暗红色的凝固血迹,一抬头,正好瞧见贺石从车架上跳下来,顿时眼睛一亮,扔开手里敌人的长刀小跑过去。 “石公子!” 贺石听见有人喊自己,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是你啊。” 小眼睛护卫一个脚刹,停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惊喜道:“石公子!” “嗯。” 贺石点头,转过身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小眼睛护卫却没再张口说话,只是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贺石:“?” 贺石:“没事我就走了。” 小眼睛护卫连忙道:“等等石公子!我,我叫何三未,您昨夜的那两招真是太强了,势大力沉、势不可挡,势,是,真是太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虚握,比划出贺石当时的动作。 模仿完后,又站直身体,很是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亏得我还同您说守夜有我们,结果全让人给放倒了,如果没有您和阿大阿二两位前辈在,恐怕就要在睡梦中被一锅端了。” 贺石笑了一下:“这有什么,不是你们的过错。” 毕竟我也没提醒你们菜里有毒。 何三未不知其中情由,只是注视着对面那张冰冷的面具,在心中默默感慨,眼前这位石公子,可真是个心胸宽广、宅心仁厚的侠义之人啊! 倘若自己没有签了卖身契给叶家,还真是想跟着他这样的大善人混。 第160章 杨娇娥 待天色完全亮起的时候,周围已经收拾好了。 地面上的血迹和尸体全部被掩埋,只有被翻起的草地和砍断的树干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贺石的那辆马车是不能坐了,所幸拉车的两匹马中还有一匹没死。 他婉拒了叶云同乘一车的邀请,背着剑挎着弓,骑马跟在队伍中间,继续往南走去。 也许是运气不错,之后的路程再无人袭击,只遇上了三波从朔州逃难来的流民,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期间何玉上线了一次,然后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只是消失了四五天,怎么贺石连马车都丢了,还得顶风冒雨地赶路。 贺石找了队伍休息的间隙,将之前发生的事告知了她。 何玉听的直咧嘴,再三确认他没受什么伤或者有什么心理阴影后,才稍稍放下心。 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又走了两日,总算在第三日的晨间抵达了回春谷。 …… 青州是王朝最靠南的一个州,气候常年温暖湿润,多种多样的草树灌木常青不败,飞禽走兽自由无忧地生活在这里,风景最是秀丽不俗。 而回春谷则坐落在青州最南方的一片丘陵中。 作为医者圣地,来回春谷重金求医的人每日都有,绝大多数都会被拦在谷外,但今日来的这位似乎不太一样,他的身份让守谷的弟子有些拿不准主意。 待他回谷通报,又带着口信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一身青衣短衫的小弟子跑到贺石面前,朝他行了一礼:“谷主说了,只请贺小公子和病人进来,其余人等一律请到谷口五十里以外的山间等待。” 叶云自然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只隔着窗户嘱咐了贴身护卫几句。 护卫从车上搬下来一把红檀木轮椅,扶着叶云坐上去。 贺石心领神会,走到他身后握住了轮椅的两个把手,缓缓向前推动。 守门的小弟子领着两人走过山谷间挖凿出来的长长的石板路,来到了回春谷的谷口。 接着转身对他行了一礼:“二位公子,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您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大概五里,便能看到一座栅栏上缠着花藤的木屋,那便是杨医师的住所。” 贺石回过一礼,叶云则微微仰头,朝着小弟子的方向温和道:“多谢。” 待他说罢,贺石便推着他,加快脚步走上了那条小径,他不愿耽搁任何时间。 肉眼可见的,叶云中毒的症状比一开始见到他时重了很多,黑色缎带下隐隐有青灰色脉络延伸出来,细细密密地爬在白皙皮肤上,细看之下十分骇人。 二人走了不到两刻钟,那座栅栏上缠绕着花藤的漂亮木屋便出现在了视野中,贺石双目一亮,继续加快脚步,很快便到了栅栏外。 “杨前辈,”叶云略微调整了一下气息,朗声道,“晚辈叶家叶云,前来求医,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小院里静悄悄的,贺石垂着眸子,并未透过花藤和栅栏之间的空隙向里张望,等待片刻后,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叶云抿了一下唇,继续道:“杨前辈,晚辈叶家叶云……” “行了行了别喊了!我回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贺石讶然回头,只见一身材高挑壮实的女子背着一只背篓,从他们来时那条小径旁边的岔路走来。 她穿着木红色窄袖短衫,内搭一件绛红抹胸,下着浅褐色长裤,裤脚翻飞间,露出一双沾了泥巴的布鞋。 女子个高腿长,三两步就走到了贺石身前。 贺石仰头注视着比他高出大半头的英气女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腿磕在了轮椅的木轮边。 叶云坐在轮椅上,一只胳膊不能动,只能微微弯腰行礼:“想必这位便是杨前辈了,晚辈行动不便,实在是失礼了,晚辈是叶家……” 不等他把话说完,女子便一把推开了栅栏上的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好了叶云,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无需再多说一遍,进来吧。” 叶云及时收住话头,贺石推着轮椅,跟在女子身后进了院子。 小院里的东西有些多。 靠近屋门的一角有个铁架子,上面放了十几只不大不小的陶罐,均封着口。 院子中央摆了一张石桌并四张石凳,另一边的院墙下则放着几层木架子,上面摆满了竹青簸箕,有的空着,有的放了些不认识草药。 女子解下背篓,将里面的新鲜草药倒在石桌上分拣,动作十分麻利,边做边对叶云道:“我叫杨娇娥,比你大不了多少岁,无需叫我前辈,喊杨医师即可。” 叶云从善如流:“杨医师。” “中了什么毒?”杨娇娥将架子上的簸箕端过来放在石凳上,将分拣好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放在对应的簸箕上。 方才的大声说话有些消耗体力,叶云喘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在下不知,还请杨医师诊断。” 杨娇娥直起腰,走过来掀起了叶云左臂的袖子。 整条手臂一片漆黑,边缘已隐隐扩散至了肩膀上。 “银针封毒?”杨娇娥抬起头看他,剑眉微蹙,“你中毒后以银针封毒几日?” 叶云心中一算,回道:“中毒至今已有二十一日,封毒八日。” 杨娇娥想了想,突然将手中未分完的草药扔下:“先进屋躺着去。” 她望一眼一直不曾说话的贺石,眉目间的冷硬之色稍稍融化:“想必你就是楚峥的小徒弟吧,果然一表人才,只是这衣裳不好看,待我医完此人,带你去做两身衣裳去。” 贺石没想到她会突然将话题拐到衣裳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好,多谢杨医师。” 说罢便推着叶云进了屋里,将他扶上床平躺着。 杨娇娥拍拍手上的泥土,迈步进来,看着叶云冷冷一笑。 叶云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位毒仙子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便试探着说:“那银针封毒,可是个错误的医治法子?” 杨娇娥没再看他,而是走到屋子一角,蹲在那里开始翻找东西:“多亏封毒时间短,倘若再多封上两日,你的那条手臂就要保不住了!银针封毒这种饮鸩止渴的医术……呵呵……” 叶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勉强朝着杨娇娥欠了下身:“多谢杨医师告知在下,您费心了。” 杨娇娥瞥他一眼:“无需谢我,你为我们带了四种已濒临灭绝的珍稀草药种子和两株远在天山千丈冰川上才能生长的雪莲花,而且是由楚峥的弟子亲自送来的,值得我费心一回。” 她看了一眼静静站在床边的贺石,冷声道:“要不是看在小贺的面子上,你即便拿再多东西,今日连这山谷也进不来。” 叶云颔首,苦笑道:“我自然知道……” 见杨娇娥这么反感叶云,贺石心中不由得好奇,这人以前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回春谷的事? 以至于这么不受人待见? 第161章 我还没说话呢 杨娇娥从门口铁架子上的陶罐里挑挑拣拣,拿了两只进屋,将贺石请了出去后,严严实实地关上门。 贺石走到石桌旁坐下,随手掏出一本书,借着大好的天光看了起来。 这场治疗持续了很长时间,转眼间便过了午时。 贺石按了按空落落的肚子,扭头瞄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还没好么? 有点饿了…… 不过没关系,毕竟他是个很擅长忍住饥饿感的人。 贺石收回目光,继续不紧不慢地看书。 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杨娇娥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甩着手臂,随意转了转脖子,目光不经意扫过时,发现了正静静坐着看她的贺石。 反应了一秒后,杨娇娥略带疲惫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小贺啊,怪我,一医起人来,就什么都忘了,你这个时辰了还没吃饭,想必是饿坏了吧?” 贺石收起书卷,起身朝她行了一礼:“杨医师太客气了,我不怎么饿的。” “这孩子,” 杨娇娥走过来,上下看了贺石一眼,嘴角的笑容放大,“走吧,吃饭去。” 贺石从善如流,跟着她往门口走,边走边问:“那叶大公子……” 杨娇娥打开栅栏门,头也没回:“他还晕着,明日才能醒,放心吧,吃了药饿不死的。” 贺石眨了下眼睛,跟着她出了门。 出门沿着花间小径往东走,走大约一刻钟,便看见了一整片分布在青葱绿草间的建筑。 不少衣着各异的男女老少在建筑之间活动着,显然是这谷里的其他人。 杨娇娥带着贺石来到这片建筑最边缘的一家,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便被打开,一个冷着脸的少年站在门口,腰上还围了围裙。 他仰头看一眼杨娇娥,又把目光转向她身后的贺石,平静开口:“杨师叔,进来吧,饭已经做好小半个时辰了,一直在锅里热着。” 说完便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径直回屋了。 杨娇娥回头对贺石说道:“刚才那小子叫傅辛,厨艺很不错的,走,吃饭去。” 贺石没想到这位毒仙子所谓的吃饭就是去别人家蹭饭,迈出的脚步略略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走了进去。 这座房子很大。 一进门是宽敞的会客室,左右两扇门,一扇通往厨房,一扇通往卧房。 贺石和杨娇娥来到厨房。 厨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是一张宽敞的大圆桌,能坐八九人那种。 此刻傅辛正端着菜从里间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杨娇娥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坐下,先夹了块豆腐吃。 贺石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傅辛将所有吃食都端上来,然后坐在了他们两人对面。 杨娇娥指了指他面前的碗筷:“吃吧,别客气。” 然后又看傅辛:“小子,见客人来也不招呼着?” 傅辛看向贺石:“吃吧,别客气。” 杨娇娥:“没让你学我……罢了罢了。” 她咽下嘴里的菜,眼神在贺石与傅辛之间打了两个转:“你们二人年纪相仿,应当有不少共同话题啊,聊聊吧,别这么干坐着。” 贺石:“……” 傅辛:“……” 傅辛看了一眼贺石脸上的面具:“怎么称呼?” “贺石。” “戴面具做什么,这样没法聊天。” 贺石:“?” 贺石缓缓摘下了面具。 傅辛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利落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给我爹送饭。” 说完就扭头走了。 贺石将手里的面具放在桌上,疑惑地看了杨娇娥一眼。 怎么我一摘面具他就走,不是说要聊天么? 我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呢。 杨娇娥大口吃着菜,对于傅辛的离开并无反应。 见此情况,贺石也只能暂时放下疑惑,端起碗吃了起来。 一刻钟后,杨娇娥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瓷碗和筷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贺石此刻也吃的差不多了,加快速度扒完最后一口饭,也将碗筷放在了桌上。 “走吧。” 杨娇娥起身,“还得回去给叶云配置药丸,你吃好了吗?” “吃好了。” 贺石点头,有点疑惑,“我们不等傅辛回来?” 杨娇娥笑了一下:“他得在他爹那儿多待一会儿,等不上的,我们先走吧。” “哦。” 贺石没再多问什么,跟着她出了门。 在往回走的时候,他想起其他人都住在一片地方,只有杨娇娥自己的院子是远离人群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不由得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许是走路这个过程太过无聊,杨娇娥便慢悠悠地给贺石讲了个故事。 说是从前有个医者,不爱学习救人的医术,偏爱研究各种毒药,为此甚至只身前往虫谷、娑源和海外等地寻求各种世间难寻的毒物。 某次她从虫谷回来时,带了些有毒的蛊虫养在院子里,想要研制出可解蛊毒的解药。 可是她制毒虽厉害,但养蛊实在不是行家。 半月后的某个雨夜,一只蜈蚣从罐子里逃脱,在周围的院子里到处乱爬,身上的剧毒被雨水冲刷至地面和墙壁上,不出五日,便有好几人中毒。 虽然最后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位医者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将主动将自己的住所搬离到了距村子三里外的花谷中。 第162章 这也能叫恶语相向? 靴子和布鞋踩在草地上,发出相似的沙沙声。 贺石默默地听完了这个并不长的故事,抬头看一眼迈着健壮长腿,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女子,为独自昏在小院里的叶云捏了把汗。 回到花谷小院后,因为方才的担忧,他想进屋看一看叶云现在怎么样了,却被杨娇娥告知不能进那间房间。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贺石一眼:“你最好还是别看的好。” 贺石不是那种不让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的人,见医者都这样说了,也就打消了进屋的念头。 只望着杨娇娥取了一个新的罐子,抱着进了那间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贺石一直在小院附近活动。 看书、练剑、坐在花田里发呆,偶尔还会洗洗衣裳,打扫一下院落。 姐姐不能在这里显露身形,两人只能偶尔小声地聊聊天。 姐姐总是说这片花田很美,贺石暗暗记下这些花的种类,准备回山庄后,把自己的院子都种满。 杨娇娥每日只在结伴去傅辛家吃饭时与他有所交流,其余时间不是呆在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就是上山采药、炮制药丸,或者是伺弄那些个罐子。 这日午间,有个守谷的小弟子来告知有合阳派的人前来求医,被杨娇娥指着鼻子一顿骂给骂走了。 贺石望着那小弟子灰溜溜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次对自己师父这一块金字招牌的威力有了更清晰的体会。 骂走小弟子的杨娇娥拿扫帚把栅栏前的一片地给扫了一遍,边扫边冷着脸嘀咕:“真晦气!都说了没我的知会不会医治任何人,这个没眼力见的还上门讨嫌,也不知道收了合阳派多少银子……” 贺石不小心听见了这句话,连忙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继续看书。 杨娇娥扫完门前路,把扫帚丢在墙角,也没看他,只沉着一张脸走进了叶云所在的屋子,屋门一关,又是三个时辰才再次打开。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贺石在院外的花田旁练了两遍剑法,不少各色花瓣被剑气掠起,零零散散地落了一路。 他收剑入鞘,抬手摘去落在头顶和肩膀上的淡粉花瓣,耳尖一动,抬头往院里望去,就看见叶云坐着轮椅,慢慢从屋里出来,停在了檐下。 贺石眸子一亮,快步走回院子。 不等他说话,叶云便微微一偏头,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微笑:“石公子,剑法不错。” 贺石一愣:“你方才在屋里就能听出来我在练剑?” 叶云继续微笑:“自然不是,这是阿大告诉我的,我只是听出来你方才有过剧烈活动,这才有了这般猜测。” 贺石见他都能开玩笑了,便也明白这毒估计是已经拔除了。 果不其然,跟在叶云身后走出来的杨娇娥站在门口,垂眸看了一眼叶云的后脑勺:“把门口让开些,挡路了。” 叶云无奈一笑,操纵着轮椅来到了大门一侧。 杨娇娥抱着两个罐子出来,小心地将它们放在架子上。 贺石看着这一幕,默默地往远离架子的方向挪了挪脚步,然后才反应过来方才叶云是用双手操纵轮椅的,不由得低头看向他的左臂。 似乎是听到了贺石的心声一样,叶云抬手撩起了左边袖子,露出一截骨肉匀称、皮肤苍白的小臂。 “杨医师医术之高超,可以说是非凡间所有,短短几日间……是几日来着?” 叶云说着说着,突然卡住,扭头询问贺石。 贺石:“七日。” “哦,七日,这几日一直昏睡,都不知今夕何夕了。”叶云整理好袖子,继续说,“短短七日,便除掉了我身上的毒。” 杨娇娥整理好罐子,站起身瞥了他一眼:“剧毒虽已除掉,但你中毒很深,已经受损的身子还需要慢慢修补,接下来最少还要在我这儿待两个月,到时候,便基本能恢复原有的样子了。” 贺石和叶云没想到后续治疗还需要这么长时间。 贺石倒是无所谓,他在哪里都一样,无非就是练剑和射术。 唯一有些难以接受的就是,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与姐姐见面了。 只能是梦中相见了。 但叶云就有些急了,他轻轻扯了一下眼前的黑缎,沉吟片刻:“杨医师,我一定要留在这儿修养吗?能不能带上药,或者您写好后续的医治法子,我回洛州去请人按着您的法子疗养身体?实在是家中事务繁忙,走不开……” 杨娇娥注视着叶云,突然冷笑一声,不屑道:“多少年了,你们叶家还是这副德行,为了赚银子连命都不要,你,尤其是其中翘楚。” 叶云怔了一下,继而苦笑。 “倘若你想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一辈子都看不见东西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杨娇娥说完这句话,直接掠过他看向贺石:“走了,吃饭去。” 贺石看了一眼叶云,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张嘴说话的时候,便安静地跟在杨娇娥身后,往院子大门处走去。 就在杨娇娥的手搭上栅栏,即将推开时,身后终于响起了叶云无奈的声音:“杨医师教训的是,我不走了。” 杨娇娥缓缓放下抬起的手,回头看向叶云,面色虽然依旧冰冷,但眼神却也柔和了些许。 叶云扯着眼上的缎带,带了点请求意味地再次开口:“不管怎么说,我想先给家父和舍妹传个信,不知杨医师……” 杨娇娥点点头:“自然可以。” 她说完后,便回过头,利落地推开栅栏门,带着贺石走了。 去饭票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眼看着快到傅辛家了,杨娇娥突然停下脚步,转了个身面对贺石。 贺石被她的突然刹车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杨娇娥望着满脸写着‘发生了什么事’的少年,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对叶云那小子这么差吗?” 贺石恍然,原来是要说这个啊,他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你对他不差啊,如果这个差指的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的话,我觉着这也没什么的。” 杨娇娥眯起双眼,很确认自己没在贺石脸上看见一丁点言不由衷的痕迹。 “你难道不觉得恶语相向是件很过分的事吗?” 贺石有些不解地歪了下头:“虽然我不太了解,但还是知道叶大公子跟回春谷之前有些过节,即便这样,你还是会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为他好好解毒、疗养身子,在此基础上,恶语相向也很正常的呀,再说了。” 他望着杨娇娥五官硬朗面无表情的脸,小声地说:“这种程度的话,也算恶语相向?” 跟贺石相处近十日,杨娇娥第一次有了被噎住的感觉。 这不算恶语相向? 那哪种程度才算是恶语相向? 这么说的话,他难道还听过真正的恶语? 第163章 两个月后 杨娇娥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低语声。 “你小子,离杨医师远一些,杨医师不喜他人靠近的。” “前面是花谷小院,咱们绕道走吧,免得打扰杨医师清净。” “哎哎哎,她过来了过来了,你往那边点,给我让些位置!” “……” 她深深地看了贺石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走。 贺石不太明白这位毒仙子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吃饭。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来到傅辛家门前,杨娇娥照例抬手敲门。 此次来开门的却不是傅辛,而是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俊逸男子。 男子头戴纶巾,身着白袍,一副书生打扮。 他眼带笑意地看了杨娇娥和贺石两人一眼:“来啦?” 杨娇娥也有点意外:“你今日不忙吗?” “不忙不忙,今日有好事发生,心情不错,在家吃顿饭庆祝一下。” 男子掠过比他还高还壮的杨娇娥,上前一把搂住了贺石的肩膀,“你就是传说中的小石头?走走走,快进屋。” 贺石被他的力量带着进了房间,神色虽淡然,内心却并不平静。 方才男子抬手搂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闪躲了一下,谁知男子好像已经提前算好了他的闪躲路线一样,直接把手臂转了个弯,在终点等着,轻松捞住了撞上来的贺石。 让不知情的外人来看,简直像是贺石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宽敞整洁的屋子里一如既往地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男子揽着贺石坐在桌边,很是亲切地问他:“你师父最近怎么样啊?身体可还硬朗?” 贺石心说我师父练剑时候的力气可以打十个我,还提什么硬朗不硬朗? 他很是友好地笑了笑:“家师很好,有劳您挂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男子一直没松开搂着贺石的手,甚至还在他的肩膀、背部和手臂上捏了捏,捏得贺石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是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偏偏身旁男子的实力还深不可测,让人不敢随意动弹。 好在傅辛很快便端了菜出来,他看一眼满脸笑容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说:“爹,吃饭吧,别乱摸人了。” “臭小子,你懂什么?” 男子用空出的手夹了菜放进嘴里,评价道,“嗯,这刚出锅的菜就是不一样啊,我儿子这手艺真绝了。” 他终于放开了贺石,用那只手去盘子里抓了个馒头,一口菜一口馒头地吃了起来。 贺石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慢慢地抓起了筷子。 傅辛端了最后一道菜出来,与之前不同的是,没再坐在远离几人的对面,而是坐在了贺石的身旁。 贺石扭头看了他一眼。 坐在这对奇怪的父子中间,莫名觉得饭也有点不香了。 两刻钟后,吃饱喝足的杨娇娥带着贺石告辞离开。 贺石偏过头,最后望了一眼站在门前朝他们挥手的白袍男子,眸中闪过沉思。 杨娇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这人就这样,你不用在意。” 贺石点点头:“是有些不习惯,不过人家好歹是一谷之主,我一个晚辈,不能太过于计较。” 杨娇娥瞥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并未给你介绍这位的身份吧?” “我猜的。” 贺石抬脚迈过一朵开的娇艳的小花,垂着眸子认真走路。 “那你很能猜嘛。” 杨娇娥笑了一声,“你很聪明。” 贺石不置可否。 两人顶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回到了花谷小院。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叶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来,在疗养五十天后,他也终于摘掉了那条黑色缎带。 每日晨间就沿着院外的小径来回走动,美其名曰是为了锻炼长时间不使力的腿部,但贺石知道,这只是他在为观看自己练剑和射术找的借口。 “咻——” 短暂的破空声之后,远处山脚下的木靶子被穿透,箭尖撞在岩石上蹦出的火花,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清晰看到。 “咻——” “咻——” 在一个呼吸之内,贺石连发三箭,准确无比地射在同一个地方,直到最后一箭,甚至已经牢牢地插在了岩石中,并未落在地上。 贺石收弓而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啪啪啪……” 伴随着身后响起的鼓掌声,贺石听见叶云满是赞叹地说道:“精彩,实在是精彩,此等射术,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贺石甩了甩酸胀的胳膊,将长弓放在身旁的石块上,扭头看向倚门而立的叶云:“明日便要离开了,叶大公子不去收拾东西吗?” 叶云摆手笑道:“我来时就带了张轮椅,如今要走了,也用不到,便送给了杨医师,至于其他东西,都是人家回春谷的,带什么都不合适啊。” 贺石听罢,也没再说什么。 只轻轻挽了一下胳膊上滑落的袖子。 杨娇娥并未忘记第一天见面时她对贺石说的话,要给他做两身好看衣裳。 这两个月来,她先后做了三套衣裳,均是轻薄的夏衫。 一套粉色、一套鹅黄,还有一套火红,款式繁复不说,上面还坠了不少的配饰。 跟贺石平日里素色简单的穿衣打扮截然不同。 第164章 药田被拔光 但身在与世隔绝的回春谷中,也没什么别的换洗衣裳,贺石只好硬着头皮穿上了身。 一开始是感觉哪哪儿都别扭,直到何玉在某天上线后,很是惊艳地夸赞了那套嫩的跟什么似的粉色衣裳后,贺石才慢慢看这些衣裳顺眼了很多。 直到现在,他已经能很自然地保护衣袖和腰间的诸多配饰不被幅度过大的动作给弄乱了。 放下长弓,又练了两套师父最后教给自己的剑法后,贺石隐隐有了些新感悟。 他闭目站在花间体悟了一番,再次施展剑法时,与之前隐隐有所不同,看得叶云都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子。 练完后,贺石擦擦额间薄汗,收了功。 他将剑鞘随意背在身后,拿起长弓,准备回屋擦洗一下身子,等杨娇娥回来一起去谷主家蹭最后一顿饭。 叶云望着贺石走过他的身前,径直进了小院,才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 “哎,石公子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方才你练的那套剑法应该是来自化岭搬山剑主的沉沙吧?但似乎最后练的那一遍又有所不同,难道你是在剑法原有的意境上有了新体悟?你是怎么做到的?就这么点时间……” 贺石静静听着叶云在他身后碎碎念,直到他说完后,才回答了夹杂在赞叹中的那两个问题:“是有所感悟,练得次数多了,便能水到渠成吧。” 叶云被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震了一下,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了。 叶家虽被归为江湖十大门派之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富可敌国的惊人财力,真说到自身的硬实力,跟其他九大门派是没法比的。 即便是以医术闻名的回春谷,和以机关术为人称道的欧阳家,也有那么几个真正出众的武学高手。 只有叶家,虽然也养着不少所谓的一流高手,但真正可以称为宗师的,那是一个没有,更别说贺石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在亲眼见到之前,叶云甚至是想都没想过,有人可以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到达了旁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再联想到近几年叶家嫡系频频遇袭的实际,他身为少家主,更是直接险些丧命于一个连面都没露的杀手。 叶云近三十年来所坚持的信念不由得有些动摇。 拥有花不完的钱,就真的能在这世间屹立不倒吗? 或许在过去几十年间的太平盛世可以这么说,但如今这世道就要乱起来了。 乱世之中,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保护,再多的财富恐怕也会如空中楼阁般不堪一击,甚至还会招致心怀不轨之人的惦记,先别人一步陷入危机。 叶云不由得沉思起来。 或许,等这次回到叶家后,他需要跟父亲妹妹一起好好探讨一下此事了。 就在叶云站在院子里思考着叶家未来的命运时,贺石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擦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恰好此时杨娇娥也背着背篓回来了,贺石见她背篓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不由得问了一句:“今日没采到药吗?” 杨娇娥看了他一眼:“药田几乎被拔光了。”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吧,用药量极大的那种。” 贺石和叶云对视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极大的用药量呢? 甚至连回春谷这种医者圣地都拔光了自家的药田。 两人心中都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杨娇娥和贺石照例出发去谷主家吃饭。 叶云则留在院里,等着两人回来时给他带些吃的。 按他自己所说,就是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不去谷主家讨人嫌了。 杨娇娥对他这种极为清晰的自我认知十分欣赏,所以每次带回来的饭菜也还算丰盛,这两个多月来,也没把叶大公子给饿瘦。 敲开大门,谷主照例不在,只是连常常面无表情的傅辛,也一反常态的满脸疲色。 吃饭期间,杨娇娥问他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傅辛咽下嘴里的饭,表情淡淡的,一张嘴就是个惊天大消息:“漠州发生暴乱,娑源趁机进攻,短短十几日,如今已经快要打到湖州了。” 饭桌上的其他两人都惊住了。 半晌后,贺石凝眉道:“北戎呢?北戎可有动向?” 傅辛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你倒是问的关键,在娑源最初进攻时,北戎也骚乱过一阵,但是都被那个新的镇边大将军给挡住了,暂时还没有危险。” 贺石不再言语,捏着筷子无意识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外敌入侵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只是恐怕谁也没想到,最先动手的不是虎视眈眈的北戎,而是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的娑源。 战争开始了,这大半个月来,姐姐一直不曾出现,也是跟战争有关系吗? 贺石紧紧皱起了眉头,眸底闪过浓浓的阴霾。 何玉最近确实没法上游戏,但原因还真不是因为打仗,甚至她都不知道游戏世界里已经开始打仗了。 真正的原因是她的手机又坏了。 在拿去专卖店修的时候,那个店员甚至还记得她。 从快递箱里把保护严密的手机拿出来,小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美女,我也不知道你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了。” “说运气好吧,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手机屏幕摔碎两回,说运气不好的吧,这屏幕都两次碎成渣了,那手机愣是还能用。” “你说说吧,要我说你这两次修它的钱,再贴几个,都能换台新手机了。” 何玉从小哥手里接过手机,很是尴尬地笑了笑,开机后见游戏还能正常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指了指柜台中的一台新品:“你说的对,我是得再买一台新手机了,就这个,拿出来我看看。” 店员小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吐槽,还真阴差阳错地推销出一部手机,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柜台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何玉:“看在您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做主,给您个员工内部价。” 买好新手机后,何玉换好电话卡,又把旧手机里的app全导到新手机里,意料之中的,《江湖令》并没有被导过去,仍然静静地躺在旧手机的桌面上。 第165章 张予诗受伤 连续两次的意外,都差点让何玉失去与游戏世界的唯一联系。 她这次长了记性,决定以后有《江湖令》的那台手机,就一直放在店里安全的地方,专门用来登录游戏,平时就用这台新的。 何玉再次上下翻看了一遍旧手机,这要装进自己包里时,又慢慢地把手拿了出来。 “小哥,你能再帮我把这手机包起来吗?跟刚才一样那种。” 她指了指柜台上散落的一堆包装材料,眼神诚恳。 店员小哥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刚刚才谈成了一单生意,现在心情也很不错,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何玉登上新手机的微信,把聊天记录都备份了一份,然后给张予诗发过去一条消息。 【hy:予诗,你爸爸妈妈去医院了吗?需不需要我买些什么?】 那边的消息很快就回复过来。 【予诗:不用啦小玉姐,我爸妈已经过来了,他们还给你带了特产呢,你快过来吧!】 何玉嘴角扬起,给她回了个ok的表情包。 这时店员小哥也重新包装好了手机。 何玉接过那又大又厚的一坨,勉强塞进自己的包里,跟小哥道谢后,就出门打了辆车,直奔市医院。 推开病房门,何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张予诗床边的一对中年男女。 个子不高,瘦瘦白白的。 张予诗见何玉进来,眼前一亮,连忙招呼:“小玉姐来啦,快过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爸妈,爸妈,这就是我说的何玉,小玉姐。” 何玉礼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张父张母原本正一脸心疼,此刻见到何玉,顿时露出了笑容。 张母更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何玉的手:“好孩子好孩子,多亏了你啊,不然我们小诗可就……”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眶一红,眼瞅着就要哭了。 何玉连忙安慰:“阿姨您别难过,予诗受的伤不重,很快就能好的。” 张父此刻也站起身走了过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行啦。快别哭哭啼啼的,让人家小何看了笑话。” 他招呼何玉在椅子上坐下,从桌上的果篮里拿了个香蕉给她:“吃点,小何。” “谢谢叔叔。” 何玉接过,剥开咬了一口。 张母此刻也调整好了情绪,笑着坐在何玉身边:“孩子,事情的经过我们也听小诗说了,如果不是你正好去找她,恐怕那歹徒的刀就真的要捅进要害了。” “实在是太谢谢你啦!这可让我说什么好,当时我们听见消息都吓坏了,连忙买了机票,谁知道飞机不能起飞,只好改成坐高铁过来……” 何玉一边吃着香蕉,一边微笑注视着张母,时不时还点头回应一下。 张予诗怕何玉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妈,快别说这些了,你不是给小玉姐拿了特产吗,放哪儿了啊?” “哦对。” 张母从病房自带的小柜子里掏出一大包用超市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抱过来放在桌上,“孩子,这都是我从知根知底的人家里买的,绝对的绿色食物,你一会儿拿回去尝尝!” 何玉笑着点点头:“好啊,谢谢阿姨。” 又跟张予诗一家三口聊了一会儿,何玉便起身告辞了。 她婉拒了张母要请客吃饭的提议,提着那包沉甸甸的特产回了店里。 简单收拾后,何玉一屁股坐在窗边的躺椅上,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默默放空了一会儿后,她掏出新买的手机,点开了和张予诗的聊天记录。 往上翻了翻,停留在几张图片上。 上面显示的消息时间是在三天前,也就是张予诗受伤的第二天。 图片的内容还是在学校论坛之前那个帖子上的内容。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别人的发言,而是她自己盖的楼。 第一张是张予诗发在帖子里的图片,就是她之前拍的用面包和饼干做祭品的图片,配文: 【今天也要加油呀:楼主的图让我想起之前拍过的一张照片,你们看,是不是很像?】 底下炸出了一堆人发言,纷纷表示自己是不是见着鬼了。 还有人说这是她自己摆放的东西,就是为了蹭热度。 一时间搭楼几十层,吵得不可开交,其中有个人的发言混在其中,粗看之下不起眼,但细品却让人有些汗毛直竖。 张予诗还特意用红色的线条把那句话圈了起来。 【走着回家:这么隐蔽你都能发现,真厉害。】 何玉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眉头无意识地皱起。 她关掉图片,屏幕上出现了张予诗跟在后面的消息。 【予诗:呜呜呜小玉姐,我感觉这人说的话怪怪的,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刺伤我的人,我总感觉他在威胁我啊!】 【予诗:你看他的主页,是个刚注册没两个月的新号。】 下面跟着那个【走着回家】的主页。 空白的头像和简介,只有一个名字挂在上面。 【予诗:都怪我,没听你的建议,非要去论坛里发之前的那张照片(大哭)】 【予诗:昨天害的你都差点受伤,真的对不起。】 后面一长串都是何玉安慰她的话。 正在何玉反复看着那几张图片发呆时,屏幕上突然蹦出了通话界面,把她下了一跳。 望着上面备注的来电人姓名,何玉深呼吸一口,接起了电话。 “喂,张警官。” “嗯,是的,她父母昨天就过来了。” “她没什么大碍的,看上去没怎么受影响,啊,您说我啊?” “我更没什么事了,我也没受伤。” “什么?暗中保护?保护好张予诗那边就行了,我这里不用的……” “好……好的,我会配合的,那就辛苦你们了。” “好的张警官,我一定注意安全,嗯嗯,好的,再见。” 何玉挂断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天前张予诗一出事,人还没送到医院,何玉就直接报了警。 第166章 报警 除此之外,她还向警方提供了那几张照片和论坛里那条帖子的内容作为证物。 在后面的笔录过程中,详细讲述了自己的猜测,以及之前那个来店里买面包的奇怪男人的体貌特征。 给她做笔录的警察很高兴,说何玉提供的东西对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侦破很有帮助。 听到这位年轻警察说出了连环杀人案后,何玉就知道这起案子已经得到了足够大的重视,估摸着不单市局会全力侦破,就连省厅也会派专案组下来协助。 再加上自己提供的东西,抓住凶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年轻警察在说完话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连忙朝何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捂着嘴离开了办公室。 从警局出来后,何玉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去看张予诗。 那人的一刀正好捅在她肝脏和左肺之间,伤口看着严重,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等何玉到的时候,张予诗已经过了麻药劲,慢慢苏醒了。 何玉看着小姑娘躺在床上满脸苍白的模样,心里一软,便待在医院照顾人。 张予诗则觉得是自己惹得祸,不但连累小玉姐受到惊吓,还要麻烦她照顾自己,很是过意不去。 所以等她一恢复说话能力,就给自己家里人打了电话。 张父张母听后都急坏了,这边电话还没挂掉呢,那边就开始订机票。 可惜飞机因为天气原因不能飞过来,老俩口等了半天,见没有别的航班,只好跑去高铁站,坐高铁赶了过来。 所幸孩子并无大碍,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这两天何玉先是直面连杀两人的杀人犯,又第一次进警局,还去医院照顾了两天张予诗,现在躺在躺椅上,觉得整个人都精疲力尽,再也不想动弹了。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累,俗称心累。 可惜当时是晚上,何玉当时一见张予诗被捅了一刀,顿时就慌了,只顾着大喊拿包丢凶手,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否则的话,这起案子估计能更快侦破。 躺了一会儿后,何玉勉强爬起来,去给自己烧了壶水,拿着壶和杯子回来,继续躺在躺椅上,掏出了被裹成板砖的旧手机拆开,久违地登上了游戏。 缓缓睁开双眼,何玉醒过神,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呢,耳边就响起了久违的任务提示音,把她吓了一大跳。 这道声音太久没响起过,以至于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完成的任务。 何玉缓了缓,坐起身,打开了【任务】选项。 【恭喜你完成了“谍中谍”任务】 【恭喜你获得奖励:经验值*360,白银*28,无影弩箭*5,替身人偶*1】 望着新到账的丰厚奖励,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面纱。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动的任务突然间就完成了? 难道…… 是有人抓住或者杀了吴锋吗? 何玉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楚峥、夏鸢、楚河和白玉深的脸。 是他们其中的谁呢? 还没等她慢慢细想,就突然听见了翅膀扇动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阿冷直直地冲了过来。 何玉连忙伸手接住它。 阿冷站在她腿上,着急地往前迈着小碎步,用力挺起胸膛,露出藏在羽毛下面的小皮包,“嘎”地叫了一声。 何玉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连忙伸过手,从皮包里摸出一封信。 信是楚峥写的,何玉连忙问阿冷他寄出这封信的时间。 阿冷歪歪头,告诉何玉是六日前。 何玉听后松了口气,才六日,应该还来得及。 她拆开信读了起来。 ‘何姑娘,黑巨人在云州被掉包后,真的那个运了到漠州,这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是谁也没想到,净门不单只有这一个黑巨人,而是有三个。’ ‘其余两个也是用类似的遮掩手段运到漠州,净门中人藏在暗处,等待时机放出这些怪物,在城中及周围村庄闹出了动静,娑源趁机进攻,如今已势如破竹攻下四座城。’ ‘我楚氏和化岭连同在前线抗敌,烦请你接到此信后,想法子通知我几个徒儿,暂时不要回楚氏,我不在,那里很危险。’ ‘我与化岭的几位剑主已及时联手斩杀两只黑巨人,并未造成多少伤亡,只是第三只受了伤的已在净门掩护下逃走,如今不知所踪。’ ‘此物对普通百姓危害极大,即便一流高手也不是它的对手,望何姑娘多多留意,一旦有消息,立刻知会我。’ ‘楚峥字’ 何玉读完信,沉吟片刻。 虽然不知道楚峥与那位郑知州有什么具体的不可告人的计划,但如今明显是有点翻车了。 或许他们的初衷就是想让娑源侵扰边境,好借此做一些什么事,但此刻娑源几乎要攻下漠州,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黑巨人还跑了一只…… 何玉皱起了眉。 既然净门这帮老阴逼能露一只藏两只,那会不会有可能露三只藏四只呢? 她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给楚氏的几个弟子写信示警,免得傻乎乎地跑回云州,被守在那的人给暗中一锅端了。 何玉很快便写好了三封信,将其中一封塞进阿冷的胸包。 阿冷得了命令,直接扇动翅膀,穿过【家园】的大门,迅速升空,不过眨眼间就飞得看不见踪影了。 何玉则打开【地图】,找到贺石的位置,直接瞬间移动过去。 “那个吴锋还想挣扎,直接就被小蝶一把化尸粉给化成了肉汤,我还翻了土把他埋了,一点渣都没剩!” 青州中部的某座小镇中,正值中午饭点,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不多。 贺石面无表情地坐在路边卖汤面的小摊上,盯着站在面前绘声绘色讲述如何杀掉楚氏叛徒的楚氏四弟子,楚云丝。 第167章 三人小分队 “这家伙,当初背叛咱们以后逃的倒远,可惜最后还是运气不好被我给撞上了……” 楚云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散于无。 她背着手站在贺石面前三尺远的空地上,两根手指在身后不安地抠啊抠,时不时眼神飘过,瞟一眼贺石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风浪的神色。 在她侧后方,施鳞施蝶兄妹俩肩并肩站着,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敢说话。 施鳞腰上的小青蛇似乎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氛,鲜红的信子一吐,呲溜一下顺着他衣襟的缝隙钻了进去。 何玉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嚯,这是偷跑出来被抓包了呀。 没想到贺石小小年纪,往那一坐还挺有气势。 她干脆也没解除隐身,乐呵呵地靠在旁边的桌上看戏。 楚云丝此刻内心有点慌乱。 去年在虫谷待了一段时间,她非常喜欢那里,所以父亲催了好几次都不想回,直到快过年了,没办法才被叫回去。 回去以后也还惦记着跟施蝶在虫谷里玩耍的日子,所以一出正月,她便硬着头皮去找父亲,提出想再去虫谷玩一段时间的请求。 没想到以往连山都不许自己下的父亲居然很轻易就答应了这个略显过分的要求,还非常贴心地为她带了很多云州的特产,派人一路将她护送到章州。 楚云丝开心极了,马上跑去虫谷寻找自己的小伙伴。 就这么在谷里待了一段时间,新鲜劲渐渐过去,她又有些无聊起来,萌生了出去逛逛的想法。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施蝶,施蝶立马就同意了。 不过施蝶觉得自己和楚云丝的武功水平一般,就这么出谷可能会有危险,便跑去把自己的表哥也拉入了团伙。 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三人收拾好行李,结伴悄悄离开了虫谷。 施蝶表示自己从没去过海边,不知道大海长什么样子。 楚云丝一听就来劲了,因为她也没见过大海。 而施鳞本就是被两人拉出来充当保镖角色的,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三人拍板决定,一路往东去海州玩儿。 谁知道,他们刚走到与海州相邻的宛州不久,西面就传来了战争爆发的消息。 即便再贪玩儿,三个孩子也还是知道打仗的厉害的,所以便放弃行程,直接掉头原路返回。 这不,刚穿过宛州来到青州,准备在这小镇里吃点饭歇歇脚时,就好巧不巧地在大街上迎头撞上了贺石一行人。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副场面。 见贺石只是盯着她看,久久不曾开口时,楚云丝心里的鼓打的越来越重。 她期期艾艾地说:“小师弟,你看我们这不是也没出事吗?你何必揪着不放……” 她说着说着,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了:“不对啊,小石头,我可是你师姐!” 她把两只手从身后拿出来叉在腰上,理直气壮道:“面对师姐,有你这种态度的吗?师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一个小师弟管得着吗?” 面对这位师姐的质问,贺石只是淡淡一笑,平静开口:“如今外面这么危险,你背着师父出来玩儿,他老人家知道吗?” “师姐,面对师父,有你这种态度的吗?” “我……你……” 楚云丝一噎,气得脸都涨红了。 坐在远处另一个铺子前的叶云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他周围站着的诸多护卫纷纷疑惑地面面相觑,不明白大公子这是在突然笑什么。 “反正……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啊!而且我还杀了咱们楚氏的叛徒呢!对楚氏,我可是有功的!” 楚云丝越说越委屈,突然甩了下袖子,一屁股坐在贺石对面的凳子上,破罐子破摔一样闭上了眼:“你要跟我爹告密就赶快去告!我才不怕呢!” 贺石看了她半晌,终于无奈地笑了:“四师姐,我什么时候说要向师父告密了。” “嗯?” 听他这么一说,楚云丝连忙睁开了眼睛,“你不告密啊,说话算话?” 贺石:“自然算话。” 反复确认贺石不是在开玩笑后,楚云丝立马变了脸色,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眼睛也弯成了月牙,扑过来一把拽住贺石的胳膊左右甩了起来:“小师弟你人也太好了吧!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师弟!” 贺石:“……” 呵呵。 他稳住被甩得前后晃动的身体,扭头严肃地对楚云丝说:“我只是不赞成师姐这种只顾着自己开心,根本没把自己的安全和师父的嘱咐放在心上的行为,既然你没受什么伤,我自然也不会告诉师父,让他徒增烦恼。” 楚云丝闻言立马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小师弟放心,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注意安全,绝不会让自己出事,让你们担心的!” 贺石微微扬了扬嘴角,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她搂在怀里的胳膊:“师姐,你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吃饭?” 楚云丝顺势站起身,摸了摸肚子:“对啊,我们本来就是要来吃饭的,小蝶鳞哥你们快来吃饭,我都要饿晕了。” 施蝶和施鳞见一场同门危机就此化解,齐齐松了口气,走过来在桌旁剩下的两个凳子上坐下。 贺石抬眸望了一眼远处的叶云,见对方此刻都已经吃上了,便也没再管他,叫来掌柜吩咐煮面。 等面的间隙,楚云丝详细地讲述了他们三人意外遇见吴锋的经过。 “你是说,是在青州和宛州的边界处碰上他的?” 贺石长眉微蹙,垂眸思考着。 楚云丝点点头:“没错,当时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正急匆匆地向宛州赶路,要不是我从小就对他比较熟悉,还真有可能认不出来呢。” “我当时叫了他的名字,他乍然一听,明显有所反应,跑的更快了。” 贺石适时问道:“那你们怎么追上他的?” 楚云丝看了施鳞一眼,很是骄傲地说:“是鳞哥的小青先追上去咬了他一口,我们后来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倒在树林里毒发身亡了。” 贺石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条藏在施鳞衣襟中,只露出个尾巴尖的小青蛇。 施蝶此刻也小声插话:“小青的速度很快的。” 第168章 就此别过 贺石:“……” 贺石此刻倒也明白为什么这两人要带上施鳞做保镖了。 因为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也许是盯着小青蛇看的时间有点长,施鳞抬起手挡住了衣襟,狭长而上挑的双目警惕地看向贺石。 贺石十分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掌柜也端了四碗面上来,几人都饿了,纷纷埋头开始吸溜,也没再顾得上说话。 吃到一半时,贺石招呼掌柜再煮四碗。 楚云丝连忙咽下嘴里的面,阻止道:“小师弟,我一碗就够吃了,你再要三碗即可。” 贺石喝了一大口面汤:“不是的师姐,是我一个人还要吃四碗。” 楚云丝、施蝶、施鳞:“?” …… 时间回到三日前。 在从回春谷出发前夕,傅辛突然来找贺石,将他叫到远离小院的草地上,递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瓷瓶。 “石公子,之前你来我家吃饭,我爹给你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你的底子还是有些虚,如今内功境界不高还看不出来,等过个三五年,境界一上来,必会出现内功运转滞涩、后继无力的问题。” “他说这是因为你小时候亏空太过,早早地便把身体潜能拿来损耗了,所以才会有此暗疾。” “这是我爹为你量身定制的培元丹,一共十八枚,每隔一旬吃一枚,前后吃上半年,你的底子也就补回来了。” 望着手里冰凉的瓷瓶,贺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谷主时的场景。 原来对方当时奇怪的举动,是在为自己诊病啊。 他心中感激,拱手朝傅辛道谢:“如此恩情感激不尽,替我谢谢谷主,来日贺石一定报答。” 傅辛摆摆手:“没什么的,石公子不必挂在心上,不过……这培元丹还有些副作用,我得知会你一声。” 贺石一怔:“什么副作用?” 傅辛的眼神有点奇怪:“服用培元丹期间,食量会增至原本的三倍左右。” …… “小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了?” 楚云丝伸长脖子,眼神怪异地瞄了一眼贺石平坦的肚子。 贺石随口一说:“因为我在长身体。” 施蝶低头看一眼手里比脸还大的大海碗,想了想,突然严肃又小声地说:“如果一个人食量突然暴增,很有可能就是肚子里长虫了。” “不会吧?” 楚云丝一惊,“小师弟,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啊?如果有的话赶紧说出来,让小蝶给你治一治。” 贺石看了一眼跃跃欲试地施蝶,放下喝光最后一口汤的大碗,笑着把原因说了一遍。 楚云丝听后撇撇嘴:“小师弟也学坏了,都敢跟师姐开玩笑了。” 贺石笑而不语,接过掌柜端来的面条,继续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等他将第五碗面条下肚后,腹中终于有了饱足感。 掏钱结账,贺石叮嘱楚云丝三人先在原地等一会儿,自己则来到了远处叶云所在的摊子前。 此刻叶云及二十几个护卫也都吃完了,正坐着喝茶。 叶云抿了一点涩口的粗茶,将茶碗放在桌上,抬头看向即将走到近前的贺石,嘴角扬起了笑容:“石公子,我正要去寻你呢。” 贺石也笑了:“那就叶大公子先说吧,我来瞧瞧咱们要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叶云习惯性地微微偏头,身后发带随之飘动。 一袭白衣的俊逸公子坐在简陋露天的小食摊子上,就像是坐在全王朝最好的酒楼包厢一样,衬得周围的色调都明亮了一些。 他指尖轻点茶碗,不急不缓地说:“依我之见,你我二人便在此处分别吧,我继续北上,你则留下来保护你师姐和那两位虫谷的朋友前往章州,你意下如何?” 贺石知道这点距离的声音瞒不过对方的耳朵,于是便干脆地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叶云闻言,慢慢起身:“好,石公子倒是个痛快人。” “石公子,你千里迢迢送我来回春谷解毒,我们同院住了两个多月,我不知石公子是怎么想的,但在我这儿,早已将石公子引为至交。”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令签递给贺石,阳光下打磨光滑的金属反射着刺目光芒。 “此签为我叶家信物,之后石公子不论去了哪一州,只要是在叶家的产业,出示此签,即可分文不取,此外,凭此签也可以在任何一家叶氏银庄一次性提走不超过一万两的银子。” 他的声音不同于往日带着淡淡笑意的轻松,而是严肃且诚恳的。 贺石望着递到面前的漂亮铁签,沉默了一下,认真地伸出双手接过:“多谢叶大公子厚意,贺石愧受了。” 见他收下铁签,叶云嘴角再度扬起,声音也重新染上了笑意:“那么咱们便就此别过吧,江湖之大,总有再见的一日!” 贺石点头,望向对方双眼:“期待与你再会,叶大公子,回去路上注意些安全,恐怕等着暗杀你的人可不会少。” “我晓得,有阿大阿二在,没什么问题的。” 结过账后,叶云一行人走出这条街。 阿大放好车凳,叶云轻轻撩起衣摆,动作利落地上了车。 “原来你的身体之前一直都没有调养好啊?”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压低的熟悉声音,正在望着车队背影的贺石一怔,随即眸中闪过狂喜。 姐姐回来了! 不行,不能笑,这可是在大街上,谁知道周围有没有墨云楼或者是净门的眼线?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好表情,目光仍注视着前方,嘴唇微动:“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玉抬起胳膊,轻轻摸摸他的头:“就刚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啊,只是表面看上去好了,其实底子还是不行的。” 贺石小声跟何玉聊了几句,心里开心得跟什么似的,面上却分毫不显。 “小师弟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干什么呢?” 楚云丝望着贺石直直立在桌旁的背影,疑惑地问了施蝶一句。 施蝶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呀。” 施鳞:“要不要让小青去看看。” 躲在衣襟里的小青蛇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对着三人吐了吐信子。 第169章 露营爱好者 就在三人嘀嘀咕咕的时候,远处的贺石突然转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丝一个激灵,连忙给施蝶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了。 毕竟小师弟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确实是能看见他们在说什么的。 施蝶和施鳞收到暗示后正襟危坐。 施鳞顺手抓住扒在胸口上探头探脑的小青蛇,一把塞进了衣襟里。 贺石脚步轻快地回到汤面铺子前,对三人道:“走吧,先去买些食水,然后出发回章州。” “啊?” 楚云丝本来还在纳闷小师弟的情绪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听他这么一说,立马睁大了双眼,“你要跟我们一起走?” 贺石一边收拾东西走向路边拴着的马,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漠州和湖州那边在打仗,章州距战场仅蜀州一州之隔,很危险。” “可是……” “而且还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在到处寻找我们,说不准这里就有他们的眼线,等会儿一旦我们分开行动,恐怕就会被追杀。” 楚云丝张开的嘴巴重新合上,她看了施蝶一眼,施蝶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楚云丝长叹一口气,领着施蝶兄妹俩,垂头跟上了贺石。 买好干粮,补充好水,贺石四人穿过街道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前站着几个穿甲的士兵正在维持秩序。 入城的队伍排了很长一截,有很大一部分都推着板车拉着行李,明显是要在这里长住的样子。 出城的倒是没几个人,很快便轮到了贺石他们。 四人牵着马依次走出城门。 就在这时,旁边入城的队伍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楚云丝好奇地扭头去看,听了几句,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现在正要入城的两个中年男子自称是一对兄弟,哥哥站在前面,弟弟拉着板车跟在后面。 守城的士兵见两人半天拿不出路引,便堵住了城门不让进,由此引发了争执。 兄弟两个满脸恳求地解释了半天,哥哥甚至都偷偷往士兵的手里塞银子了,那士兵都毫不动容,双腿微分站在城门前,手里握着长矛,来来回回就一句话。 没有路引,不能进。 何玉走在贺石身侧,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连青州的一个小镇都看守得这么严格,看来王朝中是真有敌国奸细啊。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朝廷展现出来的治国能力一直都是非常平庸的,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乱管一气,很多政令下来,还没走到县呢,就被官员们传的变了味,最后很难推行下去。 如今能把这一件守城防奸细的事情贯彻落实地这么到位,有点不合常理啊…… 就在何玉思量间,几人已经穿过城门,走出了一段距离。 见已经不再影响其他人正常进出,贺石四人纷纷翻身上马,加快速度直奔西方。 一路上遇见的人倒是少了不少,可惜没过一会儿天气就阴沉了下来。 楚云丝不满地撇撇嘴,腾出一只手把拴在马背上的斗笠摘下来戴上,其余三人也都纷纷跟着戴好斗笠。 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潮湿,在越来越暗的天光下,四位少年策马扬鞭奔驰在官道上,卷起一地尘土。 何玉在尘土中推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地图显示,方圆二百里内都没有城镇,看来贺石他们是免不了淋这一场雨了。 “咦?” 何玉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地图上的某处,突然目光一亮,伸出手放大了那处地方,确认之后,她关掉地图,一步迈出了家园的门。 在最前方领路的贺石微微伏低着身子,一身艳红衣衫被迎面的大风鼓动,勾勒出其下绷紧的肌肉线条,仿佛一面猎猎飞舞的旗帜。 突然,他轻轻偏过头,像是在听着什么的样子,然后便举起左臂,朝身后的四人比了个手势,微微调转方向,下了官道,顺着一条小路直奔而去。 其余三人也未作犹豫,朝他的方向追了过去。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天边渐渐传来闷雷声,虽是大白天的午后,四周的光线却明显暗了下来。 贺石低头避过迎面而来的树枝,穿过这一片树林,就看见前方的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其余三人此时也跟着钻出了树林,望着那个离地约六七尺的山洞,纷纷露出了欣喜之色。 贺石第一个到达山洞前。 他在旁边一块石头上把马拴好,掏出火折子点燃,对着赶来的几人喊了一句:“我先进去看看有无虫蛇野兽,你们去捡些干的树枝过来。” 他说完便纵身跃入了山洞。 手中的火折子勉强照亮了这一方空间。 山洞不算大,约有丈半入深,洞口高约七尺,宽约一丈,这样宽大的洞口,倒是显得内部没有那么逼仄。 贺石举着火折子走过一遍,里面只有一些鸟类的粪便和杂草石块之类,并无什么活物,是个躲雨的好去处。 他提气运功,掌风扫过,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清出山洞。 此时外面已经滴滴答答地开始掉雨点子了。 楚云丝三人每人抱着一捧树枝,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先后跃入洞口。 施鳞拍拍衣襟,小青化作一道青色残影消失在山洞深处火折子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贺石看得清清楚楚,那条小青蛇把头扎到石头堆里,下一秒便叼出了一只甲壳油亮的黑色大虫子。 “……” 贺石收回目光,蹲下开始整理树枝。 一时间倒是忘了,他们中间还有个更适合做斥候的……动物。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洞里的篝火也慢慢烧旺了些。 楚云丝坐在一块石头上,兴致勃勃地伸出双手烤火,一边烤一边欣赏外面的雨景。 她扭头对身旁坐着的施蝶道:“小蝶,咱们现在真的很有游历江湖的感觉诶,外面下着冰冷的大雨,而我们坐在山洞里烤火。” 她说着,看一眼正掏出小铁锅准备烧水的贺石,露出一个笑容:“还能喝上刚烧开的热乎乎的水,多好玩儿啊!” 站在洞口欣赏绝美雨景的何玉听见这话,回头看了楚云丝一眼,心道,之前没看出来啊,这孩子还是个露营爱好者。 第170章 浓烈的红光 几人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 直到西边厚厚的云层散开,倾泻出橘红色的天光时,这场大雨才算落下帷幕。 施蝶伸手点点无聊到快要睡着的楚云丝:“云丝,雨停了。” “啊?” 楚云丝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那我们能走了吗?” 贺石将早已冷却的小铁锅放进布包:“能走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他在剩下的树枝里翻了翻,找到两支粗细合适的树枝简单修整一下。 接着从包袱里翻出换洗衣物随意撕下一大片,往树枝的一头缠。 楚云丝看出了他的目的,拍拍手上前去帮忙,很快便将布片裹得严严实实。 贺石掏出身上携带的半瓶火油,均匀地淋在上面,做了两支简易的火把。 几人迅速收拾好剩余的东西,相继跃下山洞,骑马继续出发。 即便已经加快了速度,在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将近五十里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几人停在路边商议是要摸黑继续赶路还是就地休息。 小青吐着信子,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重新钻进施鳞的衣襟。 他抬手隔着衣裳摸摸小青的头,低声道:“雨下得太大,附近都湿的厉害,不适合过夜。” 贺石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决定,继续赶路,只是要放慢些速度,免得光线暗马匹看不清楚路况踩进坑里,把腿折断。 其余三人自然没什么意见,一致同意这个选择。 黑暗中,贺石掏出火折子点燃方才做好的火把,温暖的火光慢慢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那种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对黑暗的恐惧瞬间消退不少,紧紧靠在施蝶身旁的楚云丝紧绷的神情不由得放松了些。 贺石递了一支火把给施鳞:“我在前面领路,你在最后警戒。” 施鳞点点头,伸手接过火把。 贺石见马匹在近距离接触火苗后并无受惊迹象,便深吸一口气,轻喝:“出发!” 四人一字排开,继续往西而去。 …… “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 “快了快了,您别急啊客人。” “我如何能不急?明明都付给你们加速费用了,怎么还是这样慢吞吞的?” “我们的加速,就是指的在夜里赶的这段路,您瞧,这可不就是比只在白日里赶路快嘛!实在无聊,您就睡会儿。” “我可不敢睡,怕睡着了让狼给叼走。” “区区野狼,不在我眼中。” “……” 漆黑一片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车夫坐着的车辕下挂了一盏马灯,幽幽火光照亮马蹄下方的一小片地方,轻轻晃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夫身上裹了件深色的披风,盘着腿吊儿郎当地靠坐在车厢前,手里拿着张硬面饼子慢慢啃着。 突然,他身后的车门被人用力一推,顶的车夫朝前晃了一下,险些被面饼子给噎住。 他扭头瞪向探出头来的书生:“您这是干什么?吓我一跳!” 书生望向小道两旁没有尽头的黑暗,夜晚凉风拂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声势不由得弱了一些:“我真的很急……必须在大后日清早之前赶到洛京去,照这个速度,我们根本去不了啊!” 车夫暗暗翻了个白眼,没让他看见:“我是车夫,我自有成算,肯定能在那之前把客人您安全送……” “啊!” 耳边突然炸响的一声喊打断了车夫的话,吓得他一个激灵,一时忘了保持礼貌:“你他娘的有毛病啊!” 只见书生伸出颤抖的手指,遥遥指向前方:“那边,是什么……莫不是野狼?” 车夫连忙扭头一看,顿时无语。 入他娘的,死书生读书读得眼睛都瞎了,那哪是什么狼,分明是两点火把的光芒! 吓他一跳。 车夫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瞥一眼整个身子藏在车厢中,只露出半个脑袋的书生,眼珠子一转:“客人,您别担心,有我在,即便是狼群来了,也可保你无碍,请回车厢休息去吧!” 书生听他讲得信誓旦旦,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加上这夜里的黑暗确实吓人,便没再说话,默默把整个人缩回了车厢中,牢牢关上车门。 车夫轻甩缰绳,再把头往那个方向一看,突然发现那两点火光似乎大了一些。 他沉吟片刻,觉着还是不能让他们碰上,免得徒增是非,搞得书生再不给加钱就糟了。 于是便调转了一下方向,从树林中穿行而过,顺便还能抄个近道。 冰凉的树枝拂过车厢,发出沙沙轻响,只有三尺宽的小道容不下这辆小马车,所以木制的车轮时不时会碾上路边的草木石块,越来越颠簸。 书生坐在车厢里,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翻炒了一遍。 但想着方才看见的狼影,他还是决定硬忍一下,便从随身携带的书箱里摸出一本书册翻开放在眼前。 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毫无焦点地睁着,双手捧着那本看不见的书,时不时还要翻过一页。 好了,没那么头晕想吐了。 车夫无聊地打个哈欠,随意从探在头顶上的树枝上摘下一片叶子叼在嘴里,目光直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 突然,低头走路的马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下了脚步,扬起了头,马蹄在原地踏动,不安地打着响鼻。 车夫眉毛一挑,抬头望向右侧随风轻轻晃动可怖树影。 伴随着逐渐放大的沙沙声,一道高大魁梧到不似人类的身影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浮现,慢慢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 那辆马车走进了树林里。 是看到了他们所以躲藏起来了吗? 贺石微微眯起双眸。 无月的夜里实在是太黑了,光线几近于无,即便是以他的目力,也只能借着马灯微弱光芒看出来那是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男子。 深夜赶路,不同寻常。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看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继续集中注意力赶路。 而一直靠着瞬间移动跟随在贺石身旁的何玉却愣在了原地。 在她的视野里,远处那片看不见的黑暗中正散发着一大片异常浓烈的红光。 光芒强盛到甚至照出了树林的轮廓。 充满了不祥之感。 第171章 黑巨人 贺石一边观察前方路况,一边注意着后方几个人有没有跟上。 就这么走了片刻后,他突然发现姐姐的气息已经有一小会儿没再出现了。 贺石心中一紧。 他知道如果姐姐正常离开的话,一定会同自己打招呼,这样悄无声息地突然消失,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勒紧缰绳,让马儿前行的速度慢下来。 跟在身后的楚云丝见状,也连忙控制速度,几个呼吸后,整支队伍在路上停了下来。 “小师弟” 楚云丝望向前方半隐于黑暗的背影,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贺石静静站了片刻,正要说没什么事的时候,身侧的空气中突然浮现了熟悉的气息。 贺石的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被耳边低语声中包含的信息惊了一下。 他没做什么犹豫,转过身望着三张忽明忽暗的年轻脸庞:“你们在此处路旁等我一会儿,我有些事情,去去就回。” 楚云丝一怔,施蝶和施鳞对视一眼。 贺石说完这句话,将手里的火把塞到楚云丝手上,解下系在马背上的弓和箭娄,将缰绳放在她的另一只手上。 然后下了马,提气奔向方才路过的那片树林。 楚云丝左手一支不断散发热量的火把,右手两根粗糙的缰绳,跟同样一脸茫然的施蝶施鳞二人面面相觑。 贺石飞掠的速度很快,何玉在黑暗中解除了隐身状态,紧紧跟在他身侧。 而此时的贺石也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姐姐,你方才说,树林里的敌人很强?” 何玉锥帽的纱巾被夜风扬起,露出其下冰凉的面具:“也有可能很多,总之,你不会是对手,跟过来会有危险的。” 毕竟那样浓郁明亮的红光,可是之前从来没见过的…… “我能在黑暗中视物,这或许是致胜的关键。” 听她说自己不是这个未知敌人的对手,贺石的心态却很好,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到时候我远远一看,发现自己敌不过对方,肯定立马就跑。” 何玉无奈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此刻他们离那片树林已经很近了,近到贺石的面孔也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而何玉,也看见了这一方被红光照亮的世界。 二人一头扎进树林中。 贺石第一时间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踩在落叶上,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 深夜的树林中一片寂静,只有树叶相互摩擦的簌簌声,和一些不知名的虫类鸣叫声。 贺石和何玉的脚步融合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这片树林很大,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大约半刻钟,什么都没看见。 贺石已经缓缓将重剑抽出剑鞘,双手握住,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一边以保护的姿态护着何玉。 何玉则将【大力神符】放在随时能触发的位置,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发动神符,到那时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肯定都打不破她这层乌龟皮。 两人就这样全神戒备着转过一棵大树,下一瞬,乍然变亮的红光刺地何玉眯起了双眼。 与此同时,贺石也看清了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全貌。 一个高近一丈、宽近半丈的人形生物,皮肤呈现灰黑色,虬结的肌肉高高隆起,几乎爆炸,全身没有毛发,光着脚,只在下半身穿了件粗麻短裤。 此刻它正背对着两人,门板一样宽阔的脊背上有一道长约二尺的新鲜伤口。 伤口很深,其中溢出的黑色粘稠血液一路向下流淌,已经染黑了半边短裤。 他低着头在灌木丛中摸索,时不时摇一下手边的大树,像是在寻找什么。 何玉此刻也已经适应视野中了那跟泼了血一样的红色,望着敌人那不似人类的样子,一个名字在心头浮起—— 黑巨人! 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面前的庞然大物就突然转过了身,露出一张过分狰狞的面孔。 何玉心中一紧。 不好。 这怪物发现他们了。 贺石踏前一步挡在何玉面前,缓缓扬起手中重剑:“姐姐小心。” 何玉小声又语速很快地在他耳边讲了楚峥所说的关于黑巨人的情报和弱点。 贺石正要再说什么时,黑巨人便像是被他们发出的声音惊动了一样,巨大的脚掌猛踏地面,像一辆巨型装甲车一样轰隆隆地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何玉毕竟是在和平安定的现代社会长大的人,之前面对一个持刀歹徒就被吓得大脑空白。 此刻见到这样的怪物以这样恐怖的姿态直直冲来,更是直接懵了。 她下意识一把抓向贺石的衣服,想拉着他躲开,没想到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 再定睛一看,贺石已经持剑冲了上去。 何玉人麻了,被这一惊,倒是立马忘了害怕,着急忙慌地尝试能不能把【大力神符】用在贺石身上。 所幸他还记得黑巨人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特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直接高高跃起,身影在空中倒立,从对方头顶上方翻越而过。 在二者相错而过的时候,贺石仰头望着眼前那光秃秃的巨大头顶,目光一凝,双手持剑,狠狠捅了下去—— “铛——” 剑尖和头顶相接时,发出了类似金铁交击的声音。 贺石一击不中,随即收剑,身子在空中无声掠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黑巨人身后。 黑巨人张开大嘴仰天无声怒吼,转过身再次扑向贺石。 何玉此时已经退出了中心战圈,在发现【大力神符】不能用在贺石身上后,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随即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交战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在黑巨人的衬托下,贺石的身子渺小的像个孩童一样。 黑巨人虽然块头很大,但却一点都不笨重,反而异常灵活,尽管看不见东西,也能听声辨位,有好几次都险些打到贺石。 就在何玉琢磨着怎么加入战局时,因为屡次重击导致手臂酸痛的贺石不小心露出了一丝破绽,然后迅速被黑巨人捕捉。 下一秒,它扬起比砂锅还大的拳头,狠狠砸向了贺石的头颅。 贺石强行运转身法,也只是避开了要害,眼睁睁看着那拳头就要落在他的左肩。 第172章 一阵薄雾拂过面颊 就在此时,一道火光如流星般划过他们二人头顶,短暂地照亮了这幅混乱场景。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一道细长鞭影紧随其后,不偏不倚地缠在了黑巨人的手腕上,在下一秒死死绷紧,成功地稍微带偏了一点这只拳头的方向,最终落下时,只是堪堪擦过贺石的肩膀,并未砸实。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传来楚云丝的低声惊呼:“嘶——好大的力气!” 已经闪身躲开的贺石怔住,疑惑地望向声音的来源,脸色随即一变:“四师姐!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就响起了施蝶略显惊慌的声音:“不好!蛊毒对它无效!哥哥云丝快躲远些!” 贺石:“……” 贺石扭头,见黑巨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两道声音所吸引,一时间立在当场没有动作,当即抓住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成功将剑捅进了它背上原有的伤口中。 黑巨人再次发出无声的惨嚎,疼的全身都在发抖。 它疯狂地扭转身子,抬起双手狠狠抓向这个弄疼自己的小猴子! 贺石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用尽全身力量站稳在原地,死死咬紧牙关,借着对方转身的力量,在原有的伤口上,又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黑巨人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背上的“丁”字型伤口喷射出大量粘稠血液,被贺石灵活躲过。 黑巨人在贺石手上吃了大亏,反而更加激发起凶性,状若疯狂地转身扑向他,攻击更加迅疾猛烈,贺石则不停地躲闪招架。 看不见的黑暗中,破空声、金铁交击声、树木被打断的声音、重物砸在地面的声音密集而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周围观战的三人无比紧张的同时又心生恐惧。 楚云丝死死地咬着下唇,努力睁大的一双杏眸中,瞳孔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片刻之后,她用力抓了一把身旁的树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握紧手中的鞭子, 回忆着方才惊鸿一瞥之下,那道恐怖的身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踏前一步。 正在全身心投入与黑巨人的战斗中的贺石并未注意到楚云丝的动作。 他瞅准机会,再次将剑捅在方才捅入的伤口中,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滞涩阻力,和这具巨大身躯的隐隐颤抖,眸中兀地闪过一丝狠意,不躲不闪地运足力气将剑往里送,拼着被对方来上一下,也要给它造成一道致命伤害。 就在此时,不起眼的吹气声在角落响起,一点火光微微亮起。 黑巨人浑浊的眼珠子一颤,即便是在剧痛之下,也被那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所吸引,朝那个方向转过了头。 贺石大喝:“快把火灭了!危险!” 楚云丝咬紧不断打着寒战的齿列,听见贺石的话,非但没有把火熄灭,反而又加了一口气,让它燃烧的更加剧烈。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光亮所吸引,黑巨人挣开贺石的剑,猛地扑向那道被火光照亮的纤细身影。 楚云丝运转轻功飞身朝反方向掠去,一边跑一边颤抖着大喊:“小师弟!趁此机会!快些!” 贺石此刻都要急死了。 就四师姐那小身板,怎能扛得住这黑巨人的一击? 倘若她出了什么事,自己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他脚尖狠狠踩在地面上,飞扑向黑巨人的背后,高高扬起了重剑,同时发出低沉吼声,以期望再次唤回它的敌意。 可惜黑巨人在黑暗中待了太长时间,此刻突然出现的火光和火光下的那个人已经完全吸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它只想追上她,然后砸扁她,撕烂她,将她滚烫的鲜血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以至于身后再次中了两剑都没在意,只一心往前追。 楚云丝的轻功虽然不错,但仍然比不过一步就能跃过一丈远的黑巨人,不过几息便被追上。 黑巨人高高地扬起了手臂,他盯着面前的猎物,畸形扭曲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人性化的兴奋微笑。 远处传来施蝶破了音的尖叫:“云丝!!” 楚云丝回过头,鼻端嗅到了发臭的血腥味。 她望向那迎面而来的巨大拳头,在恐怖的破风声中屏住了呼吸。 也许害怕到了极致就是平静。 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楚云丝方才还沸腾翻滚的恐惧此刻却毫无征兆地骤然消失,只余下了茫然。 贺石双眼通红地将剑刺入怪物后心,紧接着跳上它的肩膀,死死向后勒住那只扬起的臂膀,拼命阻止它向下挥动。 可即便如此,那比他腰还粗壮的手臂还是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继续朝着原本的方向冲去,仿佛在嘲笑他的螳臂当车。 楚云丝闭上了双眼。 拳风之下,她手中的那点火焰前后摆了摆,彻底熄灭。 在视线陷入完全黑暗的那一刻,楚云丝的面前响起了一道类似于锤子砸在钢板上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下一秒,一双柔软又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后背和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然后便是一阵明显的失重感。 那种让人窒息的血腥味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薄雾拂过面颊,凉凉的,痒痒的。 恍惚中,她听见了贺石惊喜的喊声:“姐姐!” 姐姐? 什么姐姐? 哪里有姐姐? 楚云丝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她歪着头靠在这个陌生的柔软怀抱中,嘴半张着,目光迷离又茫然,有种在天上腾云驾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直到这朵云开口说话,这才打断了她的幻觉:“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 楚云丝惊醒过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被人抱在了怀里,而从方才开始就随着夜风不断拂过自己脸颊的,也压根不是什么薄雾,而是一面轻纱。 她连忙回答:“没没没!我我我……”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舌头。 在暗暗使劲掐了大腿一把后,楚云丝稳住心神,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没事,多谢您……” 然后便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经历这么一遭,她的脚软的厉害,刚一接触地面,便差点摔倒在地。 旁边的人又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小心些。” 楚云丝小脸一红,借着对方的手站稳了身子,那只手便松开自己的胳膊,静静离去了。 感受着空荡荡的小臂,她抿抿唇,不知怎的,竟从心底升起了一抹失落。 第173章 灌木丛中 且不管楚云丝是怎么想的,那边的贺石见何玉将四师姐救走,心弦顿时一松,更加放开了手脚去对付黑巨人。 黑巨人举着被反震到发麻的拳头,朝着何玉飘然飞走的方向张大嘴巴无声吼叫。 贺石松开它的臂膀,身子顺势向后一倒,双脚交叉钩住那根柱子一样粗壮的脖颈,反握住剑柄,将已经插进怪物身体中的剑刃再次猛地向内一捅—— “噗嗤——” 黑巨人的身体内响起一声像是灌满水的胃囊被扎破一样的声音,它挥舞的手臂徒然停在半空,整个身体都僵在了原地。 贺石松开双脚翻身跃下,顺势拔出了重剑。 随着剑刃抽出,那道深不见底的伤口中猛地喷射出大量的黑色粘稠血液,利箭一样直奔贺石面门。 贺石身在半空无处躲闪,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剑横在面前。 宽大剑脊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血液,只有零星的一些飞溅在了他的衣衫上。 贺石平稳落地后,又迅速朝远处躲了躲,离开黑巨人周身一丈之内的范围。 他低头看了一眼沾染黑血的衣襟,外表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想了一下,随手从一旁折下一根树枝,挑住衣襟轻轻一扯。 那片被污染的衣襟就像是燃烧过后的纸张一样,轻飘飘地从衣衫上脱落下来,还没掉在地上,就已经化作了五六张碎片。 贺石脸色一变,抬手抓住衣衫,直接整个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然后急忙去查看自己的剑。 所幸这剑是欧阳家主用极好的材料淬炼三日才出炉的神兵利器,在用帕子抹去残留的黑血后,仍旧光亮如新。 贺石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的黑巨人已经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贺石提着剑,小心戒备着走到他的头颅前,才发现这怪物即便是倒在地上,也有接近他腰的高度。 他心中止不住的惊诧。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确认对方是真的死了后,仿佛一直紧绷着的弓弦骤然松开,贺石突然感觉浑身酸软的厉害,尤其是左肩,更像是断了一样疼。 “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了……贺,贺公子,你怎么样?” 身后大约三四丈外,响起了施蝶小心翼翼的声音。 贺石嗓音沙哑地回答:“无碍,你们先站在原地不要动。” “那便好……” 施蝶松了口气,又磕磕绊绊紧张地问:“那,那云丝她……” “她也无事。” “……” 身后不再传来声音,贺石回头一看,发现施蝶正蹲在地上抹眼泪,施鳞蹲在她身旁陪着,托着腮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见这两人也没什么事,他便回过了头。 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待觉着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后,贺石便捡起了放在远处的弓箭,瞄准战场周围的一处灌木丛,面无表情地射出一箭。 …… 身后激烈的战斗声猛然停止,以一声重物砸落在地的动静结束了一切。 车夫靠在一块石头上,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握紧刀柄,慢慢地屏住了呼吸。 在遭遇黑巨人之前,他也对这种怪物有过详细的了解。 但了解归了解,真的动起手来,他才知道,纸张上轻描淡写的那一段描述放在现实是多么可怖。 或许也就只有那个大块头过来才有胜的几率吧,不过对方现在应该也是自顾不暇了,毕竟…… 胸口的闷痛让车夫的呼吸都带上了血腥味,他收回发散的思绪,顾不得擦掉口鼻处新溢出的鲜血,微微侧过头,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方才出现的陌生人,听说话的声音是一男二女,都有些年轻的过分,恐怕还不到二十岁。 但是听脚步声和那个少年脱口而出的“姐姐”,好像又不止这三个人。 即便如此,就凭这些年轻人,真的能杀掉那个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怪物? 那几个年轻人中的两个简单地对话了几句,外面便又是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在渐渐远去。 怎么回事? 车夫疑惑地皱起眉。 就这么走了?方才不是还说的站在原地不要动么? 就在他疑窦渐起的时候,一支利箭穿过灌木丛,无比精准地插在了他握着刀柄的手旁,笔直的箭杆距离手背不过一寸。 车夫一怔。 对方这是发现自己了? 仿佛在印证自己的想法一样,那道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灌木丛外。 随后那声音清朗的少年用不急不缓的语调慢慢说道:“前面坐着的那位前辈可是受了伤?我这里有回春谷的伤药,可要用些?” 他这话一出,不提车夫心情如何,远处的施鳞、施蝶、楚云丝包括何玉都愣住了。 怎么,方才他们打成了这样,附近竟然还有一个陌生人在旁观吗? 黑巨人一死,红光消失,周遭再次变成了一片黑暗。 何玉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总归是有一个好消息,她将视线转向贺石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位躲在暗处的陌生人身上并无红光,说明他此刻并无恶意。 就在何玉为此放松的时候,哪个方向突然又幽幽地亮起了一片淡淡红光。 她愣住了。 啊? 立场转变这么快的吗? 她抬腿朝那个方向走去。 楚云丝察觉到她离开,连忙跟上。 “多谢这位小友,在下伤势不重,无需用到那么好的伤药。” 贺石其实很早之前就看见了躲在那里的车夫,黑巨人身上的那道伤口有很大概率就是他造成的。 而他们刚遇见黑巨人时,那怪物寻找的应该也就是他了。 贺石见他的样子好像受伤很重,便好心来送些伤药,免得伤重不治,但见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了一声前辈保重就要转身离开。 这下倒是把车夫给整不会了。 不是,你试探人就试探这么一句啊? 不多问问咋能探知底细? 这么没有江湖经验的吗? 眼看着贺石是真的要走了,车夫这才慢慢回过味来,表情逐渐变得古怪。 这小子方才不会是真的要给自己伤药吧? 他摸摸身上藏着的诸多暗器毒药,出声叫住了已经转身走出一段距离的贺石。 “小友,请留步。” 第174章 你认识我们 贺石停住脚步。 恰好此时何玉也带着楚云丝走到了近前。 贺石朝着何玉一笑,转头问楚云丝:“四师姐,还有火折子吗?” 楚云丝在身上摸了摸:“没有啦,刚刚扔掉了。” “我有。” 何玉在旁边应了一声,然后从【库房】掏出来一个—— 火折子形状的打火机。 将火打着后递给了贺石。 暖色的火光跳动中,一旁的楚云丝慢慢睁大了双眼:“您……您是……”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难以置信,何玉笑着说:“你也知道我啊?” “当然知道了……就是……” 楚云丝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黑衣女子,喃喃道,“就是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啊……” 何玉笑了笑,没再就‘哪里不一样’展开话题继续聊,毕竟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 贺石看了何玉一眼,何玉朝他微微点头。 贺石笑了一下,转过身朝着灌木丛边走去,何玉则跟在他身后,楚云丝见此,也急忙跟上。 三个人的脚步声……等等,其中一人怎么听起来好像完全不会武功啊? 车夫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血,拄着刀站了起来,在一秒钟之内切换成温和无害的微笑表情,然后缓缓转过身—— ? 微笑有些僵在脸上。 他的目光扫过这三人……一个半人的脸,内心涌起了惊涛骇浪。 “在下石远山,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贺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男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和身材,朝他拱了拱手,“前辈如何称呼?” 男人很快便平复了起伏不定的思绪,捂着胸口苦笑了一下:“在下张静乾,是一个镖师,咳咳咳,伤得有些重,石小友还请见谅。” 贺石笑了一下:“无妨,张前辈武功高强,远山心生崇敬,怎能再提这些虚礼?” 张静乾咳了一会儿,脸色好看了许多,闻言长叹一声:“唉,我年纪大了,哪里能比得上你们这些少年英杰啊,我拼的重伤,也只给那怪物留了一道伤口。但你们小小年纪,居然真的能杀了它,实在是了不得啊!” 贺石笑而不语。 姐姐方才说了,这个黑巨人的弱点只有一处,那就是心脏。 但因为它有着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所以这处弱点真正意义上来说,是非常难抓住的。 毕竟光是要打破它的防御,就不是一般高手能做到的。 而这个不起眼的自称镖师的人,却做到了这一点,这足以说明他绝对不是一般人。 伴随着草叶摩擦声,张静乾从灌木丛中出来,慢慢走到了火光之下。 几人这才注意道他的一条腿也有明显的变形,显然是骨头断了。 贺石抬手从怀里摸伤药,却一把摸了个空,这才想到自己的外衫早已扔在了地上,便道:“张前辈先稍候片刻,我去取些伤药。” “好。” 张静乾一瘸一拐地走到一片空旷些的地方,倚着树慢慢坐了下来:“多谢了。” 贺石去丢掉衣服的地方找了找,找到两瓶伤药,拿过来递给张静乾。 张静乾道过谢后,也不避讳,直接扯开裤子,露出了血淋淋的左腿。 他放下手里的刀,咬着牙把骨头掰正,然后将药膏均匀涂抹好,用刚才扯下的裤腿紧紧包扎。 何玉站在一旁看他处理伤势,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张镖师认识我们。” 张静乾拉扯裤子的动作一顿,再抬头时已然是一脸茫然的表情:“这……不知这位女侠是?这好像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 “你的表情很明显就是在说你认识我们。” 何玉抬起手,白皙指尖轻轻地在自己和贺石、楚云丝之间画了个圈,“不是么?” 张静乾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说来也怪,随着这个笑容的绽开,他那不起眼的平凡气质突然就变得有些神秘起来,连带着那张普通的脸都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魅力。 他笑着摇摇头:“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无名氏,我还自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呢,没想到一开始就被你看出来了。” 楚云丝用满是惊叹崇拜的目光看向何玉,满脸一副‘你怎么如此厉害’的表情。 何玉没说话。 她自然不是因为张静乾的微表情才发现这个人的猫腻的。 且不说何玉根本不懂什么微表情心理学的知识,就说刚才,张静乾从灌木丛里转过身的时候,周围黑的跟什么似的,她又不是贺石,哪能看清楚对方的表情? 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在张静乾转过身看见自己三人的一刹那,他身上的淡淡红光闪了闪,便骤然熄灭了。 这不就是认出了身份,所以敌意消失了么? 那边的张静乾又将目光转向贺石,眼中带着笑意:“你是楚峥的小徒弟。” 然后看向楚云丝:“你是他的女儿。” 楚云丝警惕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男子,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绳子手柄上。 贺石则是表情不变地看了看对方乾,然后平静开口:“张前辈,那药你用完了吗?用完便还我吧,我也要用。” 何玉闻言一怔,连忙转头查看贺石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才发现了他身上雪白亵衣的左肩处已经氤氲出了一片血迹。 方才光线太暗,加上自己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个陌生人身上,竟然没有及时发现贺石受伤了。 张静乾的目光同样扫过贺石左肩,然后将握着药瓶的手伸了出来。 楚云丝上前一把拿过两支药瓶,然后乖巧地给何玉。 何玉道一声多谢,便走到贺石受了伤的那一边,轻轻掀开了他的衣领。 贺石有些不自在地歪了歪头:“没什么的姐姐,只是小伤……” 何玉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这叫小伤?如果再往下一点,你的整个肩膀估计都碎了。” 贺石喏喏地小声说:“那确实是没打实……” 楚云丝见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师弟此刻跟个鹌鹑一样唯唯诺诺,连忙抬手做出解救:“是,我可以作证,是我把那怪物的拳头拉偏的!” 何玉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教育贺石,所以便朝楚云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卷绷带:“走,去那边的树后,我给你上些药,包扎一下。” 第175章 上药 楚云丝望着贺石半敞开的衣领,觉得自己跟着过去有点不合适,但她也不想同这个看上去装模作样的家伙待在一起,便朝四周望了望。 贺石知道她是在找施蝶二人,便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四丈左右。” 而那边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出声的施蝶也听见了几人的对话,连忙点燃了被施鳞一直握在手中的火把。 亮堂堂的火光瞬间燃起,楚云丝露出笑容,拔腿朝那边跑了过去。 张静乾则略略睁大了双眼。 原来那边一直躲着的人是这两个孩子啊…… 难道楚氏如今跟虫谷也结成了联盟? 楚峥这家伙宝刀未老啊,动作可真够快的。 他换了个舒适一些的姿势坐着,垂眸开始静静思考。 而另一边的贺石则被何玉拉到了远一些的一棵大树后面。 何玉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拉着贺石让他坐下,把手中的火放在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然后蹲下身注视着他,简洁明了地吐出三个字:“脱衣服。” ? 贺石傻眼了,没受伤的那只手下意识捏住亵衣松散的领口。 何玉一边在【库房】翻找之前在【杂货店】买过的碘伏,一边示意他快点。 贺石双膝并拢,姿势端正地坐在石头上,眼神闪烁了片刻后,终于咬着下唇解开了亵衣的带子。 柔软的布料缓缓下滑,露出一边红肿渗血的肩膀。 他脱掉一只袖子,将它从身后绕过来,缠在腰侧,尽可能地多遮住一些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此时何玉已经找到了碘伏和医用棉签。 她从小袋子里抽出几支棉签沾上碘伏,伸长手准备给贺石的肩膀消毒,然后就发现现在的姿势很不得劲。 于是她顺手拍了一下贺石紧紧并在一起的双膝:“打开点。” 贺石:“……” 他慢慢分开双腿,何玉随意往前挪了挪,借着一点暗淡的火光,认真地开始给伤处消毒。 一边消毒一边碎碎念:“你瞧瞧这肩膀肿的多高啊,唉,就不该带上你一起逞能,这种怪物根本就不是你能对付了的,幸好楚云丝及时赶到,不然的话咱们也别去虫谷了,干脆就直接扭头再往回春谷走……哎你肌肉放松点,这么紧绷着不疼吗?” 她用棉签点了点贺石紧紧绷着的肩颈肌肉。 侧颈上一点冰凉的感觉一触即分,贺石牙关紧咬,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何玉转头,看向他侧脸下颌处不断鼓动的咬肌:“疼啊?” 贺石微微扭过头躲开她的视线,从鼻子里闷出来一个低低的“嗯”。 “那我再轻点。” 何玉心想,被我说准了吧?肌肉不放松,一准儿得疼。 然后便如所言一样放轻了动作。 但这样的力道对贺石而言实在是太轻了,像羽毛拂过一样,刺痛中夹杂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痒意,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好在漫长的消毒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看着何玉将用过的棉棒包好,连同那瓶药水一起收起来后,贺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扭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奇怪,明明不怎么疼,但为什么让人觉着这么难熬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缘由,肩膀上便又落下了一片冰凉。 “!” 贺石努力克制着本能,让自己的身体放松。 他此时也不敢看何玉,便默默垂下了睫毛,然后一眼就瞧见了搭在自己大腿上的那片黑纱。 轻薄的纱巾好似没有重量一样盖住半边大腿,透过那朦胧的黑色,依稀还能看见自己裤子的褶皱。 贺石着魔一样盯着自己大腿上那鲜明而浓烈的对比,以及黑红相互交融后形成的暧昧不清的神秘颜色,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好怪。 无论是这片说不上来的颜色,还是此时的自己。 都好怪。 这种陌生无措又格外引诱的感觉,让贺石的心中无端地升起一阵惶恐。 仿佛在他对自己这一方世界的掌控之外,有什么东西不经允许地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改变绝对不是什么正向的东西,它甚至可能会拖着自己,再次回到四年前那个冰冷荒芜、举目无亲的朔州小城。 无尽的,看不到希望的寒冷、饥饿、病痛、孤独、恶意…… 贺石猛地惊醒。 他遏制住自己正在滑向名为过去的深渊的思绪,在下一秒后,瞳孔微微颤抖着挪开了视线。 火折子上方跳动的火苗印在他的眼瞳深处。 不去看,不去想,不存在,不会变…… 何玉并不知道安静垂眸坐着的贺石内心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仔细地将药膏均匀涂抹在对方伤处每一个细小的角落,最后拿起火看了看,确保没有一点遗漏后,取出绷带开始包扎。 包着包着,心里又难免地开始心疼,一心疼,又慢慢升起了后悔和愧疚。 唉,这该死的好奇心,差一点就成了拉着贺石一起跑来送死了。 还好这孩子运气好,不然…… 何玉叹了口气。 贺石猛地扭头看她,藏在暗处的手指痉挛似地抖了抖:“姐姐……你,你怎么了?” 姐姐为什么突然叹气……难道她已经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了吗? 怎么办? 怎么办…… 何玉被他过于大的反应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莽撞了,害你受了伤,心里过意不去。” “……”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贺石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那密匝匝的闷痛像是拳头砸在木桩上一样,一下接着一下,密不透风。 不管在什么时候,姐姐总是这样为自己着想,对自己这样好…… 全天下所有好人的好心肠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的一个拥抱。 她就是苍天送来将我从冰雪中救起的神仙,我一个如此,如此微不足道的凡人,怎配在享有她全心全意的垂怜后,还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真该死啊…… 贺石眨眨有些湿润的双眼,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姐姐,我这伤又不重,你不要难受嘛,再说了,换个角度想一想,倘若我们这次没有趁着天时地利把那个黑巨人杀掉,之后如果再碰上,难保会更加危险。” 说到这里,他撒娇似地笑了笑:“这样吧,如果姐姐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那就多给我买些零嘴嘛,我最近爱吃那个辣味的肉脯,油油润润、香香辣辣的,一吃就停不下来。” 何玉听后,果然笑了。 她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满含笑意的温柔声音响起:“知道啦知道啦,你说的对,我不难受了,一会儿就去给你买肉脯,馋猫。” 贺石歪着头,跟着她一起笑弯了眼睛。 看吧,我最知道怎么哄她开心了。 第176章 指定是沾点邪门 何玉很快便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最终成果,站起身拍拍手:“好啦,可以穿好衣裳了。” 贺石目送着那片黑纱翩然离去,默默地穿好亵衣袖子,系上衣带整理了一下,才拿着火折子站起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姐姐。” “好就行,走吧,他们也等了多时了。” “嗯。” 二人并肩回到张静乾所在的大树下,这个神秘的车夫似乎已经忘掉了浑身的伤痛,正垂着头打盹,看样子都快睡着了。 远处蹲着围成一圈嘀嘀咕咕的楚云丝三人见贺石和何玉已经处理完伤势回来,连忙举着火把一起凑了过去。 众人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张静乾。 他睁开双眼,目光在接触到面前站着的一排人后,立马就清明了。 他撑着树干站起身:“诸位少侠,可是收拾妥当了?” “不错,我们这便要出发继续赶路了,不知张镖师是要去哪里?” 这次出声说话的是何玉。 对于这个对他们没有恶意的神秘高手,她的心中是并无恶感的,反而还略有感激。 毕竟是他先伤到了黑巨人,才给了后来的贺石可趁之机,否则的话,真正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张静乾顶着浑身的伤,朝何玉勉强拱手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吧,萍水相逢之缘,他日定当再会。在下要继续往北走,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 何玉几人都被他整的这一下动静给吓了一跳。 何玉:“张镖师,你这是……” 张静乾连着拍了好几下脑袋,有点懊恼地说:“哎呀呀,差点把我的客人给忘了!” 他朝四周看看,选了一个方向,拄着刀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重新折返回来,停在了贺石面前:“这个,贺少侠,可否借你的火折子一用?在下去寻到马车后,想用来点一下马灯。” 那个火折子被贺石拿在手里有一段时间了,他自然也发现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火折子,而是某种构造精巧的机关。 很显然这是姐姐自己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 于是便开口道:“张前辈,我同你一起去吧,你受了伤,万一再遇上危险就不好了。” 张静乾怔了一下,然后笑道:“那便劳烦贺少侠了。” 何玉等他们说完,在一旁道:“我也一起去吧。” 张静乾:“自然可以。” 楚云丝闻言一怔,连忙往前走了一步:“我也要走!” 张静乾:“呃……” 施蝶见好友要跟着离开,自然也不肯被留下:“还,还有我们两个。” 张静乾:“……” 半刻钟之后,一行六人在一处灌木丛中找到了歪歪斜斜的马车,拉车的马儿受到了惊吓,已经不知所踪。 张静乾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厢门:“吴先生,吴先生?” 车内静悄悄的。 张静乾又道:“杀手已经死了,现在安全了,吴先生你快出来吧。” 马车里像是没人一样,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静乾背对着众人的目光微凝,抬手缓缓推开了虚掩着的两扇小门。 施鳞手里握着火把,配合地往前照了照。 火光照亮了这间小小的车厢,内部简单的场景和布置一览无余。 一个穿着棉布长袍,头戴纶巾的年轻人侧躺在地,上半身斜斜地搭在车凳上,面朝着门口。 年轻人清秀的脸孔表情平和,如果能忽略他额头上那个尚在反光的大包的话,简直就像睡着了一样。 见人还在,并且还活着,张静乾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哎呀,这怎么还晕倒了?”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费力爬上马车来到书生身旁,抬手掐了掐对方的人中,见这人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便又将手移到那个足有半个拳头大的鼓包上,用力一按—— “嘶——” 书生猛然惊醒,捂着头坐直了身体。 “吴先生!你没事吧?” 张静乾一脸担忧地抓住书生的胳膊,“我不是说让你安静待在车里等我么?这怎么还晕倒了?” 书生龇牙咧嘴地缓了半天才压下额头上的疼痛,他放下手,目光一转,注意到了车外还站着四个陌生人。 “张镖师,你怎么才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几位是?” 他一张嘴就是一连串问话。 张静乾顿了一下,一一作出回答:“杀手有些厉害,得亏这几位少侠路过帮忙,才算击退他,你放心,现在距方才我们分开还不到半个时辰,没耽误什么时间。” 书生闻言松了口气,接着便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你怎么伤得这样重?这杀手当真不一般,莫不是那墨云楼的人?” 张静乾微微一笑:“保护雇主是我们金山镖局的职责,不论是什么墨云楼还是白云楼,谁来了都不能在我的面前伤到你!放心吧,我这都是些小伤罢了。” 他的目光落在书生额头的大包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倒是吴先生你,莫非方才还有别的杀手袭击你?这额头,撞得有些厉害啊……” “哦,你说这个啊。” 书生抬手轻轻摸了摸那个包,“这是我自己撞的。” “啊?” 张静乾真心实意地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书生解释道:“张镖师你不是嘱托我不要发出任何动静么?我听着你们打斗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紧张,不由得担心自己会发出尖叫,索性直接撞晕在车上,如此一来便再无发出声音的可能了。” 张静乾:“……” 他用一言难尽的眼光看着对方,嘴却仿佛拥有肌肉记忆一样,饱含感情地恭维道:“吴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这想法也太妙了,一般人是真想不出来啊!” 站在车外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的何玉也愣了,跟同样愣住的贺石对视一眼,抬头认真地重新打量了这位姓吴的书生一遍,心中不无感叹。 这他娘的也是个邪门人啊! 这年头,不沾点邪门,还真不好意思行走江湖了! 第177章 继续赶路 一刻钟后,邪门人吴书生抱着自己的大书箱,沉默无语地看着半个轮子陷进灌木丛,半个轮子已经开裂的马车车厢。 张静乾在一旁搓着手解释:“这个,马受惊了,冲得有点厉害,把车给撞烂了……” “我要去洛京。” 吴书生咬着牙道,“必须准时去!” “一定一定,准时准时,实在不行我背也把你背过去……” “张镖师,我不是在开玩笑。” 吴书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最后停在张静乾身上,语气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错过时机的后果我们谁都担待不起,这关乎到数万百姓的性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肃穆而有力的,与之前那个自称为了防止出声而主动撞晕自己的秀气书生完全是两个人。 张静乾默默闭上了嘴巴,罕见地没了话。 实在是那“数万百姓的性命”太过沉重,不是一两句玩笑话就可以翻过去的。 沉默片刻后,一直安静的楚云丝突然出声:“我可以将我的马让出来给你们。” 她看向身旁挽着自己手臂的施蝶:“小蝶,你我共乘一骑可以吗?” 施蝶用力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的马也给你们吧。” 贺石看了一眼站在最边上的施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前方距离下个城镇也不远了,我步行即可。” “不,我步行,你骑马。” 施鳞言简意赅地否决了贺石的提议。 施蝶适时地跟上解释:“贺公子方才才经历一场恶战,还受了伤,理应骑马,我表哥轻功也不错的,能跟得上我们。” 贺石想了想,同意了他们的决定。 毕竟跟那样一个怪物战斗了半晌,自己也确实很累了,再连夜奔袭,身子恐怕还真会有些吃不消。 这时楚云丝又开口了:“那无名姐姐……” 姐姐? 贺石眯起双眸睨了她一眼。 何玉笑着摸摸她鼓鼓的漂亮发髻:“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去趟别处,你们无需管我,忙完之后,我自会再去寻你们。” 楚云丝顿时弯眸一笑,仰头看着她:“嗯!” 贺石的眼神轻飘飘地从那只轻抚乌发的素手上掠过,垂至身前的灌木丛上,大半的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望着面前这几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自己二人腾出来两匹马,吴书生郑重地朝他们行了一礼:“多谢几位仗义相助,年轻一代中有你们这样的少年,实乃王朝之幸也。” 何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吴书生行的是王朝上流社会士族之间的大礼,看来这人身份不简单啊。 在这个时间点,如此低调地赶去洛京,说不准还是个当官的,身怀什么密令之类的,甚至是可以影响战局的东西。 贺石几人自然也看出了这书生的不简单,纷纷回礼。 楚云丝拍拍手随意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救急之事,何足挂齿?” 吴书生再次行礼:“姑娘好侠气,吴某再次道谢,只是时间紧急,不能再同诸位畅聊,还望海涵,来日诸位若去了洛京,吴某定设下宴席,扫榻相迎。” “好说好说。” 楚云丝看了施鳞一眼:“鳞哥,走吧,给他们牵马去。” 施鳞点了一下头,跟在楚云丝身后往树林外走去。 贺石看着张静乾和吴书生:“不如我们也一并走,节约些时辰?” 二人一致同意。 几人点着两个火把,走至树林边缘。 贺石一眼就看见了拴在树上正垂着头休息的四匹马。 分了两匹给吴书生和张静乾,几人目送着他们二人翻身上马。 出乎意料的,吴书生的骑术看上去还不错,最起码上马的动作还挺利索的。 张静乾坐在马上,对楚云丝笑了笑:“小姑娘不错,有乃父之风。” 然后又看向施鳞:“代我向贵族族长问好。” 施鳞狭长的双目微转,盯住了张静乾,深色的眸子仿佛某种爬行动物一样,泛着冰冷的光。 张静乾却好似没发现对方颇具压迫感的目光一样,转头朝何玉和贺石拱了拱手,笑道:“无名前辈,贺少侠,我们后会有期。” 吴书生在一旁不耐烦地道:“说完了吗?说完赶紧走,你一个习武之人,怎得行事如此磨蹭?” “走走走,这就走,告辞!驾!” “哼,驾!” 漆黑的夜幕下,两匹骏马携着一点飘忽的火光,头也不回地朝北方而去。 贺石整理一下马上堆放着的三人份的行李,找出自己的一件换洗衣裳穿好,望了眼前方的路,声音平静道:“我们也该出发了,走吧。” …… 四人赶在天蒙蒙亮时来到了下一个小城。 彼时正好城门刚开,排队进城的人还不多,几人很快便进入城中,先是去买了两匹马,又寻了处客栈休息了一会儿,待到巳时,才再次出发。 一路无话,这日的夜幕降临前,几人总算是进了章州地界,途经的地貌明显变得险峻起来。 章州边界处有一座小镇,因为处于两州交界,所以还算热闹。 四人在一家客栈定了三间房,楚云丝和施蝶住一间,施鳞和贺石各一间。 整整两日一夜,几乎都在赶路,几人也都累了,简单吃过晚饭后,便都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贺石照常喊了小二搬浴桶来沐浴。 何玉坐在桌前,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贺石送走小二关上门后解除了隐身。 贺石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一抹黑色身影,顿时心中一跳。 他掩饰般地拿过门口脸盆架上挂着的布巾擦手,边擦边道:“姐姐,原来你没走啊。” 何玉:“我有话同你说,但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换药那次的时间太短了,没来得及。” 许是心中有鬼,贺石总觉得这几句话中别有深意,不由得反复咀嚼,希望能从中读出些许隐意。 何玉拿出楚峥写给她的信递给慢慢走过来的贺石:“你自己看吧。” 贺石无限发散的思维为之一顿,慢了半拍地抬手接过那两张叠着的信纸。 第178章 梦境变化 他垂眸读信,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事情大约就是这样,我已经将给你师兄师姐的信寄出去了。” 何玉从【库房】中取了一包肉脯放在桌上,顺便摸出两瓶可乐。朝站在原地的贺石招招手,“来吃肉脯。” 贺石将信叠好,走到桌前递给何玉,然后坐在了她对面。 何玉将肉脯拆开,推到他面前。 贺石从中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何玉见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打趣道:“怎么,担心你师父吗?” “嗯。” 贺石咽下嘴里的肉脯,长眉微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师父武功虽然可称天下无敌,但一人之力终究难敌千军万马,如若不幸身陷军阵之中,恐怕也很难脱身……” 何玉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可乐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阿冷已经将信传给了白玉深和夏鸢,现在估摸着也快要找到楚河了,你的这个二师兄也不知跑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以阿冷的速度都拖了这么久。” “二师兄的行踪一向神秘,他如今的所在地,恐怕只有他自己与师父知道。” 贺石再次拿起一片肉脯慢慢嚼,目光穿过黑漆漆的窗户,不知落向了哪里。 “战争将起,估计朔州沦陷也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也不知道远山县……” 能不能躲过这场浩劫。 何玉知道这孩子是在担忧开始打仗以后王朝百姓的命运,心中不由欣慰。 在经历过那样苦难黑暗的童年后,还能长成这样心怀天下,明朗正义的模样,排除掉后来这几年楚氏和自己的教育引导这些外在因素,贺石的骨子里本就是个善良坚韧的人。 只有拥有纯白的底色,才能作出鲜艳明亮的画。 何玉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宠溺地抬手摸摸贺石的脑袋:“好孩子。” 听到何玉这三个字的夸赞,贺石凝重的表情中顿时透出一点茫然,整个人的眼神都清澈了:“啊?” “没什么,估摸着小二就要来给你送洗澡水了,我便先离开了,之后有空会来找你的。” 何玉笑眯眯地站起身,收好两个喝光的玻璃瓶,推开了虚空中的大门,“肉脯要少吃一些哦,睡前吃太咸对身体不好。” “哦……” 贺石愣愣点头,目光紧紧跟随着何玉,直到对方的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空气中。 他坐了一会儿,抬手慢慢将桌上的肉脯重新包好放在行李中。 恰好此时小二过来敲门,送来了浴桶和热水。 贺石简单收拾了一下,脱掉衣裳迈进了浴桶中。 他将双臂搭在桶沿上,肩膀连带着半个胸膛裸露在空气中,避免了将雪白的绷带浸湿。 他随意向后靠在桶壁上,略有些发烫的热水浸润着皮肤,紧实有形的肌肉随之舒展开来。 昏暗空荡的客栈房间内,再无第二人的存在。 贺石闭目仰头,从胸腔深处呼出一口气,线条起伏的优美侧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深深的疲惫。 …… 静谧温暖的卧室中,平躺在床上的何玉突然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内原本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的窗帘突然动了一下,仿佛是被风拂动一样。 但透过掀起一角的窗帘缝隙,可以看见那扇窗户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再仔细看去时,窗帘已经恢复了原状,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幕是只是错觉。 贺石一脸茫然地站在卧室的窗前,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就在刚刚,他睡着后照旧来到了姐姐的窗前,不出意料的,窗帘拉着灯暗着,姐姐还在休息。 贺石在窗前安静地飘了一会儿,便准备去别处随意转转,看还能不能再学到一些新鲜东西。 临走时,他鬼使神差地用手扶了一下玻璃,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接触到玻璃的几根手指竟然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 这个过程发生的太自然,以至于贺石都已经走出几步了,才突然反应过来。 接下来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贺石注视着脚下浅色的地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 卧室不大,靠窗的角落摆放着一张实木梳妆台,镜子擦得很干净。 窗户的另一侧是一个白色的铁艺架子,上面放着几盆不知名的绿植,最上面的那一盆开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花朵。 窗户正对面是宽大的通顶衣柜和宽大的矮床。 床上铺着浅咖色的四件套,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被子隆起一抹曲线起伏的弧度,柔软的乌黑长发散了一枕。 眼前的景象无一不在告诉贺石一个事实。 而贺石满眼恍惚,只觉得自己身处幻觉。 他站在原地,迟迟不敢移动脚步。 良久之后,贺石转过身,原路返回,穿过窗户重新回到了寒冷的室外。 冷空气顺着鼻腔而入,钢针一般直刺眉心。 贺石被刺激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温度了。 这在之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但这样的混乱也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他渐渐冷静下来。 当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其次,要搞清楚这样的变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贺石紧了紧身上的亵衣,单薄的布料无法阻挡寒风侵袭,但这样的寒冷却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敏捷。 自己这几日没有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身体也并无变化,受伤也不会影响入梦,一切都如上一次入梦一样,所以产生变化的原因大概率不在自己这里。 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姐姐身上了。 距离上次见到姐姐到现在,她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贺石凝眉回忆,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这个还需后续慢慢考量…… 至于因变化而产生的影响,目前来看应当是没有,具体的还是得再观察几日。 贺石打定主意,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漆黑的窗户,选择了主动离开梦境。 第179章 虫谷 客栈房间内,贺石苏醒后,便再也没有睡着。 他起身穿好鞋,脱掉亵衣,赤着上身在房间的空地上打了两套拳法。 结果动作幅度有些太大,把肩膀上的伤口崩开了,点点血迹渗出,点缀在雪白的绷带上,像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完了,这要是被姐姐看到,少不得会惹她心疼。 贺石有些心虚地穿好衣裳,遮住了渗血的痕迹。 不过好在的是,这样折腾了一番后,他的心绪已然完全恢复了平静,此刻甚至还感觉有些饿了。 他从行李中掏出那包肉脯,坐在桌边慢慢吃了起来。 一口气吃掉半包后,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楚云丝三人也陆续起床,四人吃过早饭后,简单补充了一些食水,便接着向西赶路。 因为娑源近日加紧了对王朝的进攻,所以西南一带的地区明显变得更加混乱。 贺石几人先后遭遇了五拨山匪、六批难民和三次不明势力的江湖之人的袭杀,终于在第六日清晨,来到了虫谷之外。 “终于回来了……” 楚云丝望着远处被浓浓大雾笼罩的幽深山谷,简直热泪盈眶。 她身上华贵的织金蚕丝罩衫已经脏成了灰色,甚至还破了好几个洞,原本俏皮可爱的双螺髻也换成了随意一挽的乱糟糟的高马尾,雪白的小脸上挂了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看上去疲惫又憔悴。 其他几人的状态也同她大差不差,施蝶擦了把脸上的灰尘,双腿轻夹马腹,走到最前方带路。 而施鳞则默默地落在最后压阵,小青躺在他的衣襟里,小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吐着信子。 何玉则早已解除隐身状态,骑着一匹马走在楚云丝和贺石之间,光明正大地往虫谷而去。 毕竟这地方作为江湖传言最凶险的奇诡之地,实在是不适合悄悄潜入。 而且何玉真的非常害怕虫子,如果无人引路,不小心撞上什么奇形怪状的蛊虫毒虫,恐怕会被吓得直接掉线。 将近两个时辰后,一行五人穿过能见度不足三十米的大雾。 浓雾散去,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了一处狭长而幽深的秀美山谷。 郁郁葱葱的高山宛若通天巨柱般耸立在两旁,山谷间尽是古老且饱含生命力的奇花异木,根根深绿的树藤随意穿梭在众多古树之间,一条几乎被绿意淹没的石路从远方浓雾的尽头延伸至脚下,像是通往传说中精灵所居住的魔法森林的魔法之路。 这样震撼且充满了超现实感的美景让何玉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 同她一样愣住的还有贺石。 楚云丝得意洋洋看着贺石的表情,觉得自己终于在小师弟身上找到了作为师姐的优越感:“怎么样?美吧?” 贺石真心实意地点头:“美。” “美就对了,想你也没见过这等美景,走,师姐带你见识见识!” 贺石眨眨眼:“多谢师姐。” 楚云丝笑得眯起了眼睛,看向一旁的施蝶:“小蝶~” 施蝶微微垂下头,藏住自己翘起的嘴角,转身选择了一个方向:“这边来。” 几人牵着马,没有顺着石路往里走,而是往旁边偏一点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再走上石路,走了一会儿后,又从另一边离开石路,在草地上七扭八拐地走了半天,这才渐渐看到了人烟。 几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田边玩耍。 远远望见打头的施蝶,小孩子们都兴奋起来,一边叫着“少族长回来啦!少族长带人回来啦!” 一边往寨子里跑去。 见此情景,施蝶脸色隐隐有些发苦,楚云丝在一旁安慰她:“小蝶不怕,倘若一会儿族长罚你,我就跟她说是我一定要拉着你走的,让她连我一起罚!” 施蝶小声说:“谢谢云丝,但是犯了错,母亲对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你求情也没用的。” 楚云丝的眼神从贺石脸上飘过,在何玉随风轻轻摆动的面纱上停留了一下,转头小声对施蝶道:“这次不单有我,还有他们呢,我们一起说,一定管用。” 贺石斜斜看了她一眼:“四师姐,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不能带上姐姐。” 楚云丝眼睛一瞪:“你说什么呢!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带上无名姐姐?” 贺石转回目光:“师姐最好说到做到。” 楚云丝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旁的施蝶连忙拽她的衣角:“好啦好啦,少说两句。” 楚云丝白了贺石一眼:“你瞧他那个样子,我都还没做什么呢!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都快跳起来了!” 贺石沉默不语。 何玉也没想到三言两语的,两个孩子就要吵起来了,连忙抬手按住贺石的肩膀:“好啦小石,别板着脸,看看这里的风景多美,好好欣赏欣赏,也算是放松一下最近太过紧绷的神经。” 贺石转过头,大半的视线被飘飘荡荡的黑色所填满,原本有些冷硬的表情顿时一松,好奇发问:“什么是神经?” 何玉:“嗯……神经就是类似于蛛丝的东西,将我们的脑髓和身体的每个细小角落链接起来,从而达到用头脑指挥身体的作用。” 贺石似懂非懂,懵然点头:“噢,原来是这样么……” 跟在后面的施鳞也跟着微微点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说话间,几人已经穿过寨口的田地,走进了寨子。 寨子里的房子都是类似于吊脚楼的建筑,几乎家家户户的房门旁,都放着一个高大的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陶罐。 这让何玉想起了杨娇娥家门口的那些陶罐,除了数量少一些,跟这些没什么区别。 楚云丝小声地给何玉和贺石介绍:“虫谷内一共有三个寨子,这里是小蝶家所在的寨子,叫施寨,寨子中的人都姓施,族长是小蝶的母亲,也是虫谷的现任谷主。” 就在这时,寨子前面远远地响起了一道女子飘渺的声音:“施蝶施鳞,带上贵客来议事堂。” 施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脚步沉重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施鳞则仍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头也不抬地跟在施蝶身后。 楚云丝更加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道:“说话的这个就是小蝶的母亲,她很厉害的。” 第180章 太阳能智能恒温箱 何玉不知道这个虫谷谷主是怎么个厉害法,但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楚云丝都这样小心翼翼,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议事堂的位置在寨子中央,后面就是祠堂,前面则是一片面积不小的广场。 此刻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男女老少,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几个在田里玩耍的小孩也在其中,见他们过来,顿时一哄而散。 五人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由施蝶打头,走进了议事堂。 议事堂里只坐着两个人。 最上首的女子一身黑衣,身材曼妙,看上去三十来岁,虽然长相算不上美,却有种别样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她发髻上的银蝶装饰散发着微光,在略显昏暗的大堂中,平添了一丝神性。 女子右手边的椅子上同样坐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相比于前者,这位女子的样貌更加明艳美丽,双目狭长而上挑,饱满的唇瓣红的鲜艳,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一般。 施蝶走到大堂中央,一声不吭地就跪下了,耷拉着脑袋低声叫了一声:“母亲,姨母。” 施鳞也跟着跪在她身边:“族长,母亲。” 黑衣女子并未理会下面跪着的两个年轻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何玉三人,轻轻开口:“云丝,想必这位小公子就是你家那个最小的师弟了吧?” 楚云丝乖巧地行了个礼:“是的,施谷主。” “那这位……” 施谷主的目光落在何玉身上,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墨云楼、净门和合阳派三大门派现在都在散播人手找你,恐怕谁都不会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来我们这里。” 何玉微微欠身,声音平静温和道:“让施谷主见笑了,如今江湖乱象渐起,我实在是担心这孩子的安危,所以便只能一直跟着……噢对了,在下初临贵宝地,特备薄礼一份,还请施谷主不要嫌弃。”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随手一摸。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纤纤素手上就出现了一个两尺见方的白色箱子。 上首的两位女子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楚云丝也一脸见鬼了的表情,视线在何玉服帖的衣襟和手上的大箱子之间不断来回,有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贺石也有些惊讶,不过他惊讶的不是何玉能从怀里掏出这么大一个东西,而是惊讶何玉竟然还特意为虫谷的人准备了见面礼。 何玉也没怎么关注他们的精彩表情,她慢慢将手中的箱子放在地上,直起腰后,将那只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甩了甩。 他爹的,这太阳能恒温箱真重啊,差点没拿住摔了,那可就让人看了笑话了。 施谷主沉默片刻后,问道:“多谢无名姑娘厚礼,不过,此物是?” 何玉微微一笑:“此物名为太阳能智能恒温箱,可以人为随意改变箱内温度。” 她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放在箱盖上:“这上面详细描述了此物的使用方式。” “能随意改变温度么?” 施谷主沉吟片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何玉这才发现她的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在这个年代,可是比一般百姓中的男子都要高了。 施谷主走到何玉面前,蹲下身子看了看那个通体白色,只在盖子上覆了一层片状银色金属的箱子。 她这才发现,这箱子的材质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而且正面还有个一点就亮的琉璃片,下面是几个看不懂的图案。 施谷主心中已然相信了此物的神奇功能,站起身朝着何玉微微欠身:“此物实在神奇,在下前所未闻,多谢无名姑娘了。” 如果确实可以随意且细致地调节温度,那对养一些特殊蛊可是有大作用,而且还会提高某些稀少脆弱蛊虫的成活率。 确实是很好的礼品。 何玉回过一礼:“施谷主喜欢便好,接下来,我们三人恐怕会在这里多叨扰一段时日了。” 施谷主掩唇轻笑:“客气客气,你们想住多少时日便住多少时日,我虫谷景色不错,只是气候相较外界更加湿润,虫蛇有些多,估摸着你们得适应几日。” 同何玉说完后,她垂眸注视着仍然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施蝶和施鳞,虽然收起了笑意,但声音还算温和:“你们两个也起来吧,此次看在无名姑娘的面子上,便不罚你们了,但要记住,如若下次再偷跑出去,所有处罚都加一倍!” 施蝶顿时被这意外之喜砸晕了,过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腼腆地看了何玉一眼:“多谢无名前辈。” 何玉笑着摆摆手。 楚云丝见自己的好姐妹不用受罚,立马开心了,转头一看施鳞还跪在原地,就走过去拉他:“谷主说不用受罚啦,你还跪着干嘛,快起来!”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施鳞的衣袖,对方就突然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迅速原地爬了起来,把楚云丝吓了一跳。 施鳞爬起来后,第一时间凑到何玉面前,平日里冷淡的眸子此刻亮的惊人:“无名前辈,能不能劳烦你再为我讲讲那‘神经’控制身体的具体过程?” 何玉一怔,下意识答应:“可以……” 贺石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小步,隐隐有挡在何玉面前的意思。 一旁的施蝶自动触发讲解开关:“表哥定是又想出了什么炼蛊的好点子,跟无名前辈说的那个‘神经’有关,所以急着想再多了解一些,印证自己的想法。” 何玉闻言,心想。 施鳞平时看着闷闷的不说话,没想到是个喜欢钻研学习的学霸。 她还是比较欣赏这种专业能力强的人的,于是很乐意地点头:“没问题,之后你有什么想了解的,随时来问我即可。”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的美艳女子突然开口:“倒是要劳烦无名姑娘空闲下来多教教这小子了,鳞儿,还不道谢?” 施鳞郑重朝何玉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何玉想伸手扶起他,又有点害怕那条小蛇,于是只好隔空虚扶一下:“不必客气。” 施谷主在一旁抚手笑道:“好好好,你们要详谈,还是得在安顿下来之后再说,小蝶,你跟鳞儿去为无名姑娘和贺小公子安顿住处去。” 施蝶开心道:“好的!” 她朝何玉几人招招手:“走吧,你们就住我们家旁边吧,这样之后干什么都方便些。” 何玉和贺石自然不会有意见,几人朝施谷主和那位明艳女子告辞后,随着施蝶施鳞找住处去了。 第181章 黏人 几人就这样在虫谷安顿了下来。 贺石与何玉的吊脚楼是挨着的,隔着窗户能够看见对方,楚云丝则住在了施蝶的隔壁,她之前住过的地方。 在送走极度渴求知识的施鳞和沉默着坐在一侧旁听的贺石后,何玉终于松了口气。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这间不大的房间,准备在游戏中体验一下这种在现代社会已经很少能见到的特色建筑。 在她刚刚脱了鞋要躺上床的时候,就听见门口传来“吧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何玉以为是有人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便穿好鞋走过去看看。 谁知一拉开门,就看见一条矿泉水瓶盖那么粗的褐白花蛇盘在自己脚下,慢慢地蠕动着,蛇头正对着脚尖,血红的信子已经触到了鞋面。 “……” 何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她眼疾手快地迅速关上门,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门口,靠在桌旁大口喘着气。 直到此刻,她才打出了第一个寒颤,接着便哆哆嗦嗦地拉开了【家园】的门,哭丧着脸下线了。 算了吧,这异族风情不享受也罢…… …… 在这之后,何玉减少了自己上线的时间,即便是上线,也尽量保持跟别人待在一起,随时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某种虫子和蛇。 大半月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虫谷众人也对何玉的神出鬼没渐渐习惯,不会再某日吃午饭时没看见人而到处去寻。 在此期间,何玉又和楚峥通了一次信。 她告诉楚峥楚氏的几个弟子都已经通知到,现在贺石和楚云丝都在虫谷待着,非常安全。 楚峥的回信过了好几日才过来,先是表达了对何玉的感谢,然后提及了如今同娑源的战局异常胶着,且前几日军中斥候在娑源大营中发现了疑似北戎人的踪迹,朝廷怀疑娑源已与北戎暗中联合,伺机围攻王朝。 如今除了西边的战场,北境朔州也在暗中同时增兵,以防备北戎的偷袭或者大举进攻。 何玉读完信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整个王朝的绝大多数兵士都去了西境和北境战场,内部就处于防守空虚的状态,这个时候如果发生叛乱的话…… 何玉摇摇头,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 按照之前所见的朝廷针对北境流民的安置情况,就知道其中有谨慎者在筹谋,这种前浅显的问题,他们也一定想到了。 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解决? 何玉坐在自家屋门前的小板凳上,一边看着贺石在屋前的空地上练剑,一边想着现在整个王朝的局势。 近日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特别是虫谷位于西南大山之中,气候较云州更加湿热。 贺石从小生活在朔州,较常人更不耐热。 这样难耐的天气里,他用发带将墨发一丝不剩地全部束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身上只穿了套轻薄的长裤短衫,显得身姿高挑,比例绝佳。 重剑挥舞,破空声阵阵,辗转腾挪之间,细小的汗珠被甩在空中。 少年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便如同这晶莹的汗珠一样,肆意挥洒着。 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无名前辈!” 右侧突然响起的一道童音打断了何玉的思绪,她扭头看去,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一扭一扭地跑过来,边跑边挥手,“无名前辈!” 何玉起身,顺着梯子下来,弯腰一把接住了炮弹一样冲来的小肉球,顺手摸了摸她细软柔顺的小辫子:“什么事啊跑这么快,不急不急,慢慢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块糖放在小孩手里。 贺石此时也收了招式,提着剑走了过来。 小姑娘喘匀了气,先是细声细气地道了谢,才接着说:“族长请您去一趟议事堂,说有要紧事要问问您。” 何玉挑了挑眉。 她一个外人,虫谷能有什么要事需要请教自己? 难道是恒温箱坏了? 她转头对微微气喘,出了一身薄汗的贺石道:“你再练一会儿,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很快便回来。” 贺石注视着她的脸的位置,慢慢地点了下头,却没有依言回到原处练剑,而是站在原地,一副要目送她走的架势。 何玉一早就发现了,最近的贺石有些过分的黏人,跟个小尾巴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还总是在背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偶尔被她发现了,便会很自然地转开视线,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何玉自己想不通这种行为的原因是什么,还特意去请教了拥有育儿经验的郝梅。 郝梅听完她的描述后,给出的答案是:‘孩子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末了还问何玉,是谁家的小孩让她这么上心。 何玉说是自己一个朋友的弟弟。 郝梅听后也没再多问,只告诉何玉,让她嘱咐那个朋友多陪陪她弟弟,给足孩子安全感。 何玉分析贺石之所以会没有安全感,估计很大的原因是外面在打仗,自己的师父也参与其中,师兄师姐们也随时会有危险,所以难免心绪不宁。 她也就很宽容地放任贺石随时随地跟着她,有事没事盯着看的行为,每次有事要离开时,还会跟他说一声,并且说好大致的回来时间,让他放心。 跟着小姑娘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何玉回过头,果然看见贺石还提着剑站在原处,默默注视着这个方向。 这孩子…… 何玉朝他摆摆手,见远处的贺石也同样举起手摆了摆,然后转过身往空地上走去,这才放心地回过身继续走。 来到议事堂的大门前,小姑娘朝何玉笑了一下,扭过头一溜烟地跑了。 何玉抬手推开议事堂的大门,大堂内的交谈声顿时为之一停,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何玉淡定地关好门,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大堂中。 施谷主照旧坐在最上首,朝着何玉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名姑娘来了?快快请坐。” 何玉目光一扫,看见了左边有个空着的椅子,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第182章 惊人的消息 “今日召集诸位过来,是有一件大事需要商议。” 见何玉坐好,施谷主便开始说起了正事,“今日晨间,覃蝉回谷,带回来了一个重要消息。” 场中众人纷纷坐直了身体,只有一名年纪不小的白发老妪没有动,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覃蝉,你来说吧。” 施谷主弹了一下衣袖,眼神示意下面坐着的一个青年。 何玉看过去,只见正对面一个身量很高,肩宽腿长的青年站起了身。 这人何玉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长相冷峻,眼睛的线条却很柔和。 从何玉推门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一直牢牢地钉在她身上,虽然目光直白,却并不会让人生出反感,所以何玉并未理会。 他身上穿着件很普通的细麻窄袖长衫,腰间以麻绳束起,挂着几个精致的小玉瓶,随着起身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但放在他身上,却有种上位者归隐的脱俗气质。 覃蝉朝着施谷主行过一礼,开口道:“三皇子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意欲今年九月底便举兵攻入洛京,逼宫老皇帝,所以向我询问那蛊已炼制多少了。” 何玉直接原地石化。 ?? 不是,大兄弟,你说的啥啊这是??? 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听见一个惊天大消息了,但很显然,她的准备还是做少了。 楚峥跟郑知州谋划着搞事情都得偷偷摸摸地不敢让人知道,你就这么毫无前奏地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 甚至还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 何玉缓缓合上无意识张大的嘴巴,目光幽幽地望向上首的施谷主。 这女人特意找自己来,不会是为了拉自己下水吧? 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虫谷最大的秘密,倘若不跟着我们一起干的话,我就直接杀你灭口什么的…… 施谷主看着坐在椅子上仪态优雅的黑衣女子。 在听到这个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掉脑袋的消息后,对方连遮面的纱巾都没有抖一下。 她心中不由感慨,不愧是近两年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人物,这份如海如渊的城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何玉早已面容扭曲地不像人了。 她一边在脑海中上演着各式各样的阴谋论,一边听覃蝉继续平淡地继续讲。 “……皇帝似乎已经察觉了三皇子的动作,所以他希望我们能加紧一些,争取在八月底之前将足数的蛊送到他手上,不被皇帝发现。” 覃蝉说完自己的消息,便再次朝着施谷主行过一礼,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然后继续盯着对面的何玉看。 还看!看什么看! 我全身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何玉不爽地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仍旧八风不动地端坐着。 毕竟不管怎么说,人设还是要维持的。 此时在场的十几个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何玉一眼看去,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正面的情绪,只有两个人面露忧虑,在旁人探头询问时,也只是闭目摇头,不曾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其中有一人就是一开始便拉着脸的老妪,还有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相比于老妪的忧虑,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更多的是沉重和愤怒。 “茶家二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施谷主突然开口询问,那中年男子怔了一下,继而沉声道:“谷主,您难道忘了十几年前的……如今怎可再将我们的毒蛊送进朝廷?皇室中人做事只为个人私利,您能保证如今的三皇子不会像当年的皇帝一样吗?” 施谷主不着痕迹地看了何玉一眼,后者黑纱掩面,纹丝不动,根本无法从外表上看出什么端倪。 她淡声道:“茶家二哥,当年之事就不要再提了,你的担忧我理解,只是这种事做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旦跟皇室的人染上关系,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你明白吗?” 茶家二哥沉默半晌,终于垂下了头:“我明白了,谷主,此事便由您来全权决定吧。” 那老妪闻言,再次无力地叹了口气,抬起下垂的眼皮,与施谷主对视一眼。 施谷主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笑了起来,提高声音说道:“诸位,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从明日开始,便全力炼制贵人所需之蛊,务必于八月底达到计划数目。” 众人零零散散地颔首称是。 施谷主点了下头,又将视线移到何玉身上:“无名姑娘,你觉得此事如何?” ? 问我干啥? 我就一路人啊! 何玉沉吟片刻,缓声道:“贵谷行事,何须问在下的看法?只要施谷主与诸位谷中高层同意此计划,那施行便是了,在下并无什么别的见解。” “好!” 何玉这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但上首的施谷主却像是得了什么绝妙的建议一样,很是赞同地拍了一下手,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族会便到此为止吧,诸位可自行忙去了。” 场中的十几人纷纷站起身,跟身旁的人相互道别后,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了议事堂,留下一脸懵逼的何玉,呆呆地坐在原地。 说着有要紧事问我,结果上来放出一长串信息量巨大的消息后,只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最关键的是,这施谷主似乎还挺满意自己那废话文学式的回答? 实在是看不透,这帮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何玉垂眸思考着,突然感觉面前的光线有点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才发现覃蝉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正低头注视着她。 何玉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 “无名姑娘,久仰大名。” 覃蝉微笑着,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在下覃蝉,覃族人士,不知能否邀请无名姑娘一同出去走走?” 何玉仰头看了看他的眼睛,笑道:“自无不可。” 说罢便站起身,朝仍坐在上首的施谷主拱了拱手:“施谷主,在下告辞了。” 施谷主随意摆摆手,笑眯眯道:“姑娘自便。” 何玉颔首,跟覃蝉并排走出了议事堂。 第183章 覃蝉 今日天气晴朗,微风习习,倒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覃蝉走在何玉左侧,与她保持同一步调,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二尺远的距离。 说是出来走走,还真是出来走走。 两人穿过广场,只沉默地慢慢走着,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眼瞧着已经能看见自己的住处了,何玉这才淡淡开口:“覃公子若没什么要说的,在下便先回住处去了。” 覃蝉朝前方望去,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何玉见此,也跟着停下,转过身看着他。 “无名姑娘果然聪明,知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覃蝉毫无预兆地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那阵不知名的草木香再次萦绕在鼻尖。 何玉微微皱起眉头,忍住下意识后退的冲动,站直了身子。 覃蝉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侧,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便直起腰,向后退了一步。 何玉眉头微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姑娘可千万记得。” 覃蝉敛眸笑道,“这才是大事。” 何玉颔首:“我会准时的。” “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辞。” 覃蝉没再多说什么,朝何玉笑了笑后,转身离开了。 何玉扭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这才发现这人的一只脚似乎稍微有些跛,方才并肩走的时候都没发现。 回到住处时,贺石已经不在外面练剑了。 何玉敲敲他的房门,里面没有声音。 不在?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人去哪儿了? 何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看看时,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贺石的声音。 “姐姐!” 何玉回头,看见贺石抱着个大木盆走了过来。 她心中顿时一松。 “姐姐这么快便回来了吗?” 他走到吊脚楼下方,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何玉面前。 何玉瞥一眼他手里的盆子,里面装着几件衣服。 “洗衣裳去了吗?” “正要去呢,走一半想起来还有一件忘记拿了。” 贺石越过何玉,上前一把推开房门,回头朝她笑道,“姐姐进来坐坐吧?” 何玉摇摇头:“不了,你拿上衣裳快去洗吧,再晚一会儿日头毒了,当心晒伤。” “嗯!” 贺石回屋拿了件长衫出来,跟何玉道别后,独自往寨子外面的河边走去。 望着贺石的背影消失在吊脚楼之间,何玉回到自己的房间,选择了下线。 寨子外,贺石端着盆子,一路来到岸边人们经常洗衣裳的一处地方,楚云丝和施蝶两人正蹲在那里玩水。 见贺石过来,楚云丝不满道:“小师弟,让你去取脏衣裳,怎么取了这么长时间啊?” 贺石将盆子放在岸边,自己蹲下,取出一件短衫开始洗:“路上遇见个人,耽搁了些时间。” 楚云丝好奇问道:“谁啊?” 贺石一下一下地锤着放在流水中的衣料:“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他穿了身细麻长衫,系着麻绳腰带,左脚稍微有点跛。” “你说的是覃家的覃蝉大哥。” 施蝶动作轻柔地洗着手中料子华贵的衣物,小声说,“他是覃家旁系,很有习武天赋,人也聪明,常年都在谷外待着,不常回来的。” “噢,我说我怎么对这个人没印象呢?” 楚云丝眨眨眼,在看清施蝶正在洗的衣物时,连忙去抓她的手:“哎呀小蝶,说好的我自己洗嘛,你快拿来。” 施蝶乖乖地被抽走手里的衣裳,她甩甩湿漉漉的小手,又从身后的篓子里取了一件去洗。 贺石低垂着的眼睫微微一颤,随意问道:“常年在谷外待着,怎么如今却回来了?” “不知道,也许是有什么事要向谷中通报吧,贺公子在哪里遇上他的?” “就在寨子中,我觉着这人很和善,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过,说话也柔声细语的。” “柔声细语?” 埋头洗衣裳的施蝶惊讶地抬头看了贺石一眼,“不会吧?覃蝉大哥人最严肃了,他平日里总是冷冷的,喜欢一个人发呆,我们这些小的很少能看见他,即便偶尔见到了,也不敢同他说话的。” 贺石眸光一闪:“是吗?那他还真不像我见到的样子啊……” 施蝶甜甜一笑:“我是没见过覃蝉大哥满面笑容、柔声细语的样子,不过他如果对贺公子你这样,想必是十分喜欢而且欣赏你的。” 贺石:“……” 贺石:“是吗……”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那真是谢谢他了。” 说罢将洗好的短衫扔进木盆里,又拽了条裤子出来洗。 流水潺潺的小河边,三个少年蹲成一排,“啪、啪”的洗衣声连成了一片。 …… 何玉缓缓睁开双眼,从躺椅上坐起身。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四点。 张予诗的伤势好了很多,已经出院跟着父母回老家那边养伤去了。 现在正是学生们放寒假的时候,附近的人流量少了不少,所以店里事情没那么多,何玉自己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她拿起手机,打开日历看了看,今天已经是农历的腊月初七了,距离过年还不到一个月。 她想起之前约郝梅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对方提出的去她们家里一起过年的提议,暗暗叹了口气。 平时去蹭饭也就算了,这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自己一个外人跑去人家家里凑热闹,总是有些不合适,但师母又太过于热情,实在是不好拒绝。 何玉摇摇头,起身去工作间取出已经发酵好的面团,准备烤最后一批面包,以迎接晚上下班后才有时间来逛街买东西的上班族。 刚把烤盘推进烤箱,外面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何玉迅速调好时间和温度,跑出去一看,好巧不巧的,正是郝梅的电话。 “喂,师母。” “小玉啊,明天腊八,中午来师母家吃饭吧,老韩今天出去买了不少材料,准备明天做腊八粥呢。” “好啊师母,明天我一定早些过去。” “好好好,人来就行,别再买什么东西了啊。” “我知道啦,您放心吧。” “……” 挂断电话后,何玉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界面,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可以拒绝去师母家过年的绝妙理由。 第184章 十八年前的真相 招待完晚上的最后一批客人,何玉收拾好店里的东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她连忙简单吃了点东西,在躺椅上躺好,登录了游戏。 此时的游戏世界已经是深夜。 黑漆漆的室内,何玉打开【时钟】看了一眼,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差点就迟到了。 她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一步迈了进去。 施谷主的住处在靠近祠堂的地方,也是一间不大的吊脚楼,与谷内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此刻她正闭目坐在屋中,面前的桌子上燃着一支蜡烛,烛火很小,只能勉强照亮桌子及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在她的对面,覃蝉同样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子,右手搭在桌上,食指轻轻点着桌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抬起了眸子,看向屋子靠窗的那个角落。 几乎是在同时,施谷主也睁开了双眼,眸底浮起笑意:“无名姑娘,你来了。” 那个静悄悄的角落中,原本平静深邃的黑暗突然翻涌起来。 一道全身被黑色包裹的高挑身影慢慢走到了烛光下。 一只素白细腻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搭在椅背上,轻轻向后拉开椅子,紧接着,黑影缓缓地坐了下来。 暖黄色的烛光映在她静静垂落的黑色面纱上,衬得其下那张无人见过的脸孔越发神秘,惹人遐思。 “施谷主,覃公子,深夜集会,有何要事?” 何玉坐在施谷主和覃蝉两人中间,直截了当地引出了话题。 覃蝉敲打桌面的指尖一顿,施谷主则无声地笑了笑:“无名姑娘是个痛快人,那好,我们便长话短说吧。” 她说完,眼神示意对面的覃蝉可以说了。 覃蝉收回桌上的手,隐在袖中:“不知无名姑娘对楚氏了解如何?” 何玉看他一眼:“一般。” “那,你了解楚氏的三弟子白玉深吗?” 白玉深? 何玉倒是没想到话题会从他身上展开,便随口道:“了解一些。” “白玉深的父亲,是前镇国大将军于镇远,这个姑娘知道否?” 何玉干脆的点点头:“知道。” 覃蝉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重新垂下眸子:“十八年前,于将军曾奉命来章州平叛,叛乱平息后,他便重新回到朔州驻边,但在这之后,不过两年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场小规模战役中。” 这些信息何玉都听楚峥讲过,她扭头看着覃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于将军的死讯传至虫谷时,谷中所有人都很悲痛,但就在当日夜里,前谷主……” 施谷主适时插话:“那时的谷主是茶家族长。” 何玉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覃蝉则继续说道:“前谷主召集其余两个家族的族长在家中议事,有人说,当时谷主家的烛火亮了一夜,直至天亮了才熄灭。”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内,谷中有十几人无故失踪,搞得人心惶惶,前谷主和其余两位族长平息了此事,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便无人再提。” 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接下来的话由他说便不太合适了。 施谷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此事的真相在当时只有三位族长知晓,接下来,我也会告知无名姑娘。” 她顿了顿,接着道:“当时三位族长所议之事,便是于将军的死因。” “于将军在章州平叛期间,虫谷遗失了一种名为相思蛊蛊虫,此蛊分雌雄,一般都是女子将雄蛊种在男子体内的,在平时,并不会对男子造成任何影响,但一旦雌雄蛊虫远距离分别太久,雄蛊就会在男子体内作乱,表现为食欲不振、神思恍惚、四肢无力。” “而且,倘若雌蛊死亡,那么中了雄蛊的男子,也会骤然心衰,身体不受控制,会在最多三日内心脏开裂,暴毙而亡。” “当时蛊虫遗失后,为了不引起骚乱,谷内高层隐瞒了这件事,本以为只是一次意外,没想到之后却听闻了于将军的死讯。” 施谷主抿了抿唇:“谷主派人去查了于将军身死前的举动,他当时确有寻医之举,且症状,与中了相思蛊一模一样。” “前谷主震怒,开始暗中调查当时相思蛊遗失一事,接连杀了十几个与之有关的族人,就在前谷主和族长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时,朔州又传出了于将军长子身死……” 何玉出声打断了她:“所以,当时偷走蛊虫的人并没有死,或者说是当时的主谋并没有死,然后你们再次展开了内部清洗,但很可惜的是,你们并没有找到那个藏在谷中的凶手,被他第二次逃脱了。” 施谷主沉默了一瞬:“正是。” 何玉冷笑了一声:“现在呢?是不是那个凶手又出现了,想要继续作恶,而你们担心这次再抓不到他,便将我拉来做外援?” 施谷主和覃蝉都沉默不言,显然是默认了。 见他们这个反应,何玉更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这次他们要对付的人,应该就是那位三皇子吧,三皇子可和受人管制任劳任怨的将军父子不同,这位一旦出了事,恐怕整个虫谷绑起来都不够赔的,你们这是害怕了,终于不再顾及大门派的颜面,选择了求援?” 她再次冷笑一声:“呵,甚至还是选择跟自己的仇人求援,你不怕我将此事告知楚峥,他来为他的三弟子报仇么?” 何玉这一番话说的太直接,直接地狠狠戳人心窝子,施谷主平静的表情隐隐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直伸展挺直的肩膀也塌了下来,低沉道:“你说的不错,这次的后果虫谷确实无法承担……” “至于会不会被楚庄主知晓,其实,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直接联系楚庄主的,但你的意外到来,反倒让这个计划变得更有把握了。” “无名姑娘大可以直接告知楚庄主,前一辈人造就的恶果,我愿意吃下,只要能解决了这只毒虫,协助三皇子成就大业,保住虫谷,我也愿意以死谢罪,只求楚庄主在报仇之后,不会再同整个虫谷的无辜之人计较……” 何玉冷冷地看着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她脸上的沉痛和愧疚不似作假,但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楚豪侠的品行风骨? 即便是有机会报仇,他也只会杀掉当时参与了这件事的人,根本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当时这个姓施的还不是谷主,于家父子之死显然与她没什么关系,在明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死的情况下,还这样故作姿态。 装什么装? 第185章 安静的注视 心里这么想着,何玉嘴上也不客气,直接打断道:“施谷主,这些场面话不要再说了,除了浪费时辰也没什么用,还是直接讲你们的计划吧,要揪出那个人,需要在下如何做?” 施谷主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挂不住了。 对面的覃蝉连忙稍稍低下了头,掩盖没忍住上扬的嘴角。 “咳。” 施谷主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在议事堂时,覃蝉所说的三皇子准备于今年九月底举兵攻入洛京之事是假的。” “那毒虫得知此事后,定会传递消息给老皇帝预警,只要我们借机抓住他,一切便迎刃而解。” “能出谷的路只有一条,不论是地上还是空中,我们的人不好太过明显地盯着那里,容易被察觉,只有姑娘你是外人,可以随意盯着些,此外,也请你将此消息传递给楚庄主,请他里应外合,揪出此人,也算为于将军父子报仇。” 何玉想了想,同意了他们的计划,三人再次商议了半个多时辰后,吊脚楼内的烛火这才幽幽熄灭。 覃蝉和何玉先后走出房门。 覃蝉轻轻一跃跳了下去,扭头看向何玉。 何玉则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覃蝉一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姑娘当真是有趣。” 有趣你个大头鬼。 何玉不想多搭理他,随口回了句:“好说好说。” 覃蝉笑道:“夜已深了,姑娘早些休息吧,之后有事,你可以让小丁去给我送信,噢,小丁就是今日寻你去议事堂的那个小姑娘,她是施家的,就住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 何玉点头:“我知晓了,覃公子,告辞。” 覃蝉朝她拱拱手:“姑娘慢走。” 何玉转身就走,拐过一个弯后,直接拉开【家园】大门迈步进去,消失在了空气中。 覃蝉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重新回到了施谷主的屋门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施谷主仍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见他回来,仰脸笑问道:“对人家这么热心,别有所图?” 覃蝉默不作声地坐在她对面,冷峻的一张脸映在烛火下,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温和微笑,他淡淡地说:“谷主玩笑了,我只是欣赏无名姑娘的真性情,想跟她多聊聊罢了。” 施谷主笑而不语。 覃蝉重新将手搭在桌沿上:“谷主,趁着天色未亮,再好好商议一下该如何向三皇子交待吧。”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处吊脚楼内。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一道轻缓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突然间,空中突兀地伸出了一只锦靴,跟在后面的是被黑色布料包裹的修长的腿,紧接着是被腰带服帖束好的腰,随之而出的则是手臂,肩背,和静静垂落的黑纱。 何玉放轻脚步,走到贺石床边,微微弯下腰,借着黯淡的月光,勉强看清了少年熟睡的脸。 …… 贺石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注视着隔着一扇落地窗后,安然熟睡的何玉。 姐姐在这个时候睡着,肯定是来自己的世界了。 但是,为什么没来找自己呢? 她去了哪里? 除了自己,她还会去看别人吗? 贺石在外面站了许久,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脚已经开始冻得麻木了。 但他并未选择进入眼前温暖的室内,而是执拗地隔着玻璃注视着那个躺在柔软躺椅上的女子。 终于,何玉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贺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心中稍微有些慌乱。 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眸子缓缓睁开了。 贺石看着它们轻轻转动,像夜风一样从自己身上掠过,最终投注在自己身后马路上的某处。 他清楚的知道这双眼睛看不见自己,之前也为此庆幸暗喜过。 但现在,他却又从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渴望。 这渴望只有一丝丝,但却沉重的像座山,锋利的像剑尖,吵闹的像一万个人在呐喊,让他口干舌燥,思绪混乱。 贺石舔了舔干得刺痛的嘴唇,心中无比确定。 他想让这双眼睛看见自己。 他想和这双眼睛对视,能清楚地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然后眼睛的主人会微微一笑,温柔地叫自己的名字,牵自己的手,或者是给自己一个拥抱,又或者…… 贺石的瞳孔颤了颤,他收回后退的那一步,紧接着又向前走了一步,几乎完全贴上了透明的玻璃窗。 可惜眼睛的主人已经收回目光,起身向里屋走去,徒留给贺石一个背影。 贺石抿着唇,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里屋的门口,他都没有再向前一步。 近在咫尺的玻璃窗好像一道划分两座大山的深渊,他被难以言说的愧疚和自我唾弃折断了翅膀,无论如何也飞不到对岸去。 又在寒风中站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何玉走出来收拾东西关灯。 贺石才恍然惊醒一般,这才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被冻僵了。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没再去看头顶亮起暖光的卧室窗户,默默选择了主动脱离梦境。 何玉并不知道贺石这一晚的心路历程,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挂上暂停营业一天的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拎着给郝梅做的点心打车去了她家。 按响门铃后,过来开门的是韩启。 看到站在门口的何玉,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才让开位置请她进来。 “这么早么,我还说一会儿去接你。” 何玉换好拖鞋,抬头朝他笑了一下:“今天闭店一日,提前过来给老师帮忙。” 韩启颔首,没说话。 他穿了身浅蓝色的家居服,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随意蓬松地垂顺下来,鼻梁上架着那副无框眼镜,脚上的拖鞋估计是郝梅买的,白色毛茸茸的鞋面上还有两个鲜红的樱桃。 这样的装扮显得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 何玉将羽绒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没再跟韩启说话,径直走进了厨房。 上次吃饭分别后,两人就没见过面。 韩启倒是联系过两次何玉,但都被她以不同的理由拒绝了。 在那之后,他就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听着厨房里何玉和韩念安对话的声音,韩启微微眯起双眼,脸色再次显出沉沉的阴郁,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186章 腊八 韩念安正在厨房清洗食材,见何玉进来,轻轻撩了一下眼皮:“来啦?” “嗯。” 何玉点点头,卷起袖子跟他一起忙碌起来。 “最近学的怎么样?” 韩念安把洗干净去核的红枣剪成小块,一边剪一边随意地问了一句。 何玉收拾豆子的动作一顿:“呃……还好……” “还好?” 韩念安瞥她一眼,“那我问你几个基础的核心问题吧。” 这话一出,熟悉的压迫感顿时充斥在这间不大的厨房里,何玉硬着头皮露出一个微笑:“好啊老师,您问吧。” 韩念安:“真让我问?真让我问你可就露馅儿了。” 何玉尴尬地龇了下牙:“哈哈哈……” “就知道你没学,还在这儿虚张声势。” 韩念安摇摇头,“你不爱学就不学吧,我也只是惜才,不想你把这天赋给浪费了。” 何玉低下头刨豆子:“是我让老师失望了。” “失望什么啊失望,你不愿意,谁劝也没用。人活这百十来年的,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儿,在能选择的范围内,不选点儿自己喜欢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韩念安一把拿过何玉手里的盆子,“行了别刨了,这豆子我泡好的,一会儿都给我糟蹋烂了!尽添乱……” 何玉举起两只沾着豆子碎屑的手,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也不动弹。 韩念安:“行了行了,不想出去就在这儿待着吧。” 何玉这才嘿嘿一笑,跑去水槽边洗了手,顺手开始清洗旁边放着的一些用过的盆碗勺子。 郝梅今天在学校有个会,直到中午快12点才回来,一进门看见玄关处摆放整齐的靴子和衣架上的卡其色羽绒服,脸上便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提高声音道:“小玉来了啊?” 何玉听见声音,这才从厨房出来:“师母,这么晚才结束呀,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郝梅换好鞋子,一边解围巾一边问道:“小启呢?他不在?” 何玉:“他在家呢,现在可能在书房吧。” 郝梅扭头看她一眼:“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也没多聊聊?” 何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兄忙工作呢,我给老师打下手,还没顾上聊。” “小启这孩子,你来了也不知道把工作先放一放,这我可得说说他。” 郝梅走进客厅,朝厨房问了一句:“老韩,菜怎么样了啊?” 厨房“刺啦刺啦”的炒菜声中传出了韩念安的声音:“快了,再有十几分钟就能吃饭了。” 郝梅对何玉说:“我去洗个手,小玉你叫小启出来吃饭。” 何玉点头:“好。” 她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师兄,吃饭了。” 房间内静悄悄的,过了几秒后,响起了韩启的回应:“好的,马上。” 何玉收回手,正准备去厨房帮忙端菜时,面前的门就打开了。 韩启垂眸注视着她,面色如常:“走吧。” 何玉点头,无意中瞥了眼他身后的书桌,上面什么都没放,空空荡荡的,一旁的笔记本合着,没有打开的迹象。 韩念安做完最后一个菜端到桌上,四人依次坐下。 郝梅笑着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了些红酒:“这酒度数低,不醉人,今天腊八,大家多少喝点吧。” 其他三人都没有异议。 郝梅倒好酒后,顺势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微笑道:“好久没请小玉来咱们家吃饭了,第一杯酒啊,先对她表示欢迎。” 何玉扬唇,露出个灿烂笑容:“谢谢师母和师兄,也谢谢老师,辛苦一上午做这么大一桌菜,我先干了。” 然后一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郝梅嗔怪道:“慢点喝,小心呛到。” 她说完,也跟着慢慢喝完了酒,韩念安和韩启跟上。 何玉拿起一旁的醒酒器,再次给四人倒上。 郝梅第二次举起杯,视线在面对面坐着的何玉和韩启之间转了一圈:“第二杯酒,我代表我和老韩,祝两个孩子事业顺利,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何玉和韩启对视了一眼,何玉率先转开了视线,韩启淡淡道:“谢谢爸妈。” 四人碰杯后,喝掉了第二杯酒。 吃了两口菜缓缓后,韩念安举起了第三杯酒。 “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我也不说了,小玉,你做我学生这么些年,优秀,聪明,坚强,有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我跟你师母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你记着,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一切都要以自己的喜好为前提,不管怎么样,我们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连喝两杯酒有些上头,何玉觉得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她举起酒杯跟韩念安碰了一下:“谢谢老师,您和师母也永远是我最尊敬的长辈。” 她说完,又去和郝梅碰了一下杯,然后看向韩启。 韩启五指捏着杯柄,像是在走神想什么东西一样,还是郝梅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 何玉伸长手,跟他手里的玻璃杯子轻轻磕了一下,笑道:“也谢谢师兄,这么多年,给了我不少帮助。” 韩启颔首,跟她一起喝光了杯底暗红的液体。 三杯酒喝完,桌上的气氛逐渐放松下来。 郝梅招呼着大家多吃菜,一边给何玉夹,一边给韩启夹,韩念安则靠着椅背,细嚼慢咽地静静吃着,偶尔抿一口酒。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等帮韩念安收拾完厨房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何玉没再多留,准备告辞离开。 临走时郝梅果然再次提了一起过年的事,何玉笑着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答案,计划去南方旅游过年,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这话一出,郝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感叹可惜,然后执意让韩启送一送何玉。 何玉也想跟韩启单独聊聊,所以没有拒绝,两人穿好衣服一起出了门。 小区里的雪打扫的很干净,一路上都没几个人。 何玉和韩启并肩走在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直到走出小区大门,何玉在马路边上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韩启:“师兄就送到这里吧。” 韩启凝视着她被白雾抚过的眉眼,平静道:“那边不远处有家咖啡厅,去坐坐吧。” 何玉颔首:“好啊。” 第187章 合适 咖啡店里人不少,韩启选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点了两杯喝的。 待服务员走后,这一方小空间又恢复了沉默。 何玉轻轻扯了扯毛衣袖子,扭头欣赏墙上挂着的涂鸦画。 片刻之后,韩启开口了。 “何玉,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要说什么。” 何玉回过头,与对面那双隐在镜片后深邃阴郁的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理智,其中并没有什么情绪化的东西。 她不由得歪了下头:“师兄,你怎么知道我猜到了呢?” 韩启勾了勾唇角:“这不难猜,你很了解我,况且我也没想特意藏着。” 何玉很认真地仔细看了看坐在面前的韩启,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阴郁毒舌却优秀可靠的师兄一样。 他坐椅子坐得很满,腰背放松地向后靠着,双肘搭在扶手上,两手交叉,端正地放在桌面,脸上的笑容浅的几乎看不见,目光不躲不闪,任由她上下打量。 整个人的姿态就像在会议桌上谈论什么大项目一样。 看了半晌后,何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韩启:“不久,就这半年吧。” 何玉松了口气,小声嘀咕一句:“吓死了,我还以为我瞎了呢……” 她很快调整好心态,抬起眼睛,很认真地问他:“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韩启沉默了片刻,正好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了咖啡。 他打开交叉的手指,慢慢捂住了滚烫的杯子:“原因有很多,我说几个主要的。” “第一,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相互都比较了解,能跟得上对方的节奏,相处起来很舒服,特别是毕业以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第二,我们学历相当、外表相当,三观没什么差异,性格也能互补,你支持我的事业,我也尊重你的爱好,在一起后,矛盾一定很少。” “第三。” 说到这里,韩启顿了顿,然后接着说,“你总是一个人生活,市里近期还有疑似抢劫杀人犯出没,真的很不安全,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最起码要比你一个人好很多,而且我爸妈都很喜欢你,特别是我妈妈,结婚以后,你们大概率是没有婆媳矛盾的。” 他说完这些,重新看向何玉的眼睛,薄唇轻启:“所以,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何玉跟他对视半晌,沉思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你知道你这些话说下来,其实是可以凝练成两个字的吗?” 韩启给了她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合适。” 何玉说,“你和我,很合适。” “合适不好么?” 何玉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韩启一怔:“我,当然喜欢你。” “师兄,喜欢和有好感是不一样的,而这两个,跟爱又是另一回事。” 何玉转着咖啡杯里的小勺子,声音轻缓地说,“我如果和谁在一起,对方必须要很爱很爱我,爱我胜过爱自己,当然,我也要很爱他,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不过这种人现实中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她的声音又突然轻快起来,还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所以我才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只因为合适和一点喜欢就在一起的话,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你说对吗,师兄。” 韩启没说话,他看着何玉灿烂的笑容,脸上很少见地闪过一丝茫然。 于是何玉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也许我的这个要求真的很高,再恩爱的夫妻,也很少有能达到的,但是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一点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勇气吧。” 韩启沉默良久,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冷静,半晌后,他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我们在一起以后的场景,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那么我会更倾向于选择在家读两篇文献。” “如果你想我跟你去医院挂水,而我正好有一场重要的会议,那我大概率会选择去参加那个会议。” 他垂了垂眸子:“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抱歉。” 何玉笑着说:“这么一说,那你最好的结婚对象应该是工作啊,你爱它胜过爱自己。” 韩启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起来。 他很少有这样明朗灿烂的笑容,声带振动,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眼睛眯起来,眼角的笑纹冲淡了那种沉郁的气质,整个人都“活”起来了。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他终于慢慢放下了嘴角。 虽然不再笑着,但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一样。 韩启跟何玉对视着,眼睛亮亮的,他再次重复道:“你说的有道理。” 何玉知道他是真的想通了,便故作夸张地松了口气:“欧呦,师兄悟性可真高,这下可好了,我不用担心好大哥突然变成老公,你也不用再因为被催婚就随便抓人结婚,皆大欢喜喽。” “何玉啊,你真是……” 韩启微笑着摇摇头,“只是可惜,郝教授还天天盼着你做她儿媳妇呢,这下希望要落空了。” “能做师母儿媳妇的另有其人,我算是没什么缘分啦。” 何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师兄,咖啡再不喝就要凉了。” “嗯。” 韩启松开一直捧着的咖啡杯,掌心烫的通红。 他端起咖啡慢慢抿着。 两人不再说话,空气再次陷入沉默,但此刻周遭的氛围跟一开始相比,有种说不出的轻松闲适。 两人慢慢喝完了各自的咖啡,韩启结了账,跟何玉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厅。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在落日暖橙色的光芒中仿佛碎金,覆盖在之前那一场尚未完全消融的雪上。 何玉和韩启并肩站在马路边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 何玉笑着对韩启说:“师兄,我走了。” 韩启点头,抬手给她往上堆了堆围巾。 何玉往前走了几步拉开车门,就在坐上去的前一刻,她突然回头一笑,嘴巴掩在围巾下,只有眼睛好看地弯了起来。 她说:“师兄,你一定会遇到我说的那样的人的。” 韩启温和地笑了笑:“我也相信一定会的,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何玉应了一声,上车关好车门。 韩启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静静站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送着那辆出租车远去。 他出了会儿神,又突然扬唇笑了笑,跺跺冻得冰凉的脚,准备回家。 谁知一转身,就看见面前一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个面无表情的英俊少年。 第188章 让小青给咬了一口 零下二十多度的雪天里,少年却穿着一身夏天才会穿的轻薄中式衣裤,筋骨分明的手腕和脚腕暴露在冷空气中,被冻得微微泛红,头发很长很黑,在头顶以玉簪束起。 他长得很好看,远胜过韩启见过的所有人,一双晶莹剔透的浅色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像某种无机质的宝石。 乍然看到这样奇怪的一个人,韩启本能地眨了眨眼,但就在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面前的地上已经是一片空荡,哪还有什么奇怪的少年。 韩启微微皱起眉头,视线穿过镜片,冷静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刚才少年站立的地方。 那里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雪,上面有两个极浅极浅的脚印,就在他走过去蹲下看的这么一下功夫,就已经被新落下的雪覆盖,再也看不出来了。 是幻觉吗? 不像。 难道是见鬼了? 这个想法一出,韩启自己都觉得荒谬,比起见鬼,他还是更愿意相信那是幻觉。 路过的几个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蹲在雪地里的年轻男人。 看来最近工作确实是有点太忙了,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休息几天吧。 韩启站起身,拍打掉大衣衣摆沾上的雪沫,不甚在意地把手插进口袋里,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蹲在面前的韩启终于站起了身,贺石这才缓缓吐出了一直憋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方才,他们二人是对视了吧? 再加上对方后续的一系列举动,无一不在证明,这个叫韩启的男子能看见自己,最起码有那么一瞬间是看见了的。 远处的韩启穿过马路,拐进了小区大门,贺石收回目光。 他盯着脚下洁白的雪,突然蹲下身用手去抓,手指虚虚地穿过雪粒,什么都没抓到。 方才的那两个脚印…… 原本因为看到何玉和韩启对话而方寸大乱的内心此刻已被另一种更加让人茫然的情绪所覆盖。 贺石站起来,抬头望向西边的夕阳,温暖而刺眼的光芒落在眼底,他轻轻地皱起了眉。 事情,变得越来越不简单了。 …… 距离腊八又过去了几天。 这天晚上,何玉洗完澡躺上床,刚刚登录游戏,感知到她出现的阿冷就第一时间传了信过来。 那个不知名的凶手出现了! 何玉连忙打开【地图】寻找贺石,发现他就在自己屋里且身边没有别人时,直接通过【家园】瞬移了过去。 谁知道脚还没站稳呢,就被贺石突然的一声“啊!”给吓了一跳。 何玉定睛一看,原来他正坐在床边,赤着上身给腰侧的伤口上药呢。 贺石在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后,眼疾手快地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也顾不上考虑药粉会不会把被子弄脏了,三两下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何玉都没看清楚贺石赤着的上半身是什么样子的。 何玉:“……” 她很想说一句害羞啥,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但考虑到青春期男孩子的自尊心,硬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只咳了一声,很自然地问道:“怎么回事,受伤了?” “嗯。” 贺石此刻也觉得方才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有些过大了,便垂着头闷声解释,“皮外伤,不碍事。” “噢,那你快上药吧,自己上方便吗?不方便我可以帮你。” 贺石连忙道:“方便的方便的。” 何玉于是很贴心地背过身不看他,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听着身后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何玉这才想起了自己过来找他的正事,问道:“阿冷跟我说,昨天夜里有两只不常见的飞虫想要出谷?” 贺石一边低头往腰上缠绷带,一边道:“对,阿冷近日一直都在盯着虫谷上空,那两只虫子还没到出口就被它发现了,它故意放跑一只,抓住了一只,直接送到了我这里。” “还活着吧?” “活着。” “那就行,一会儿我便给施谷主送过去,对了,我这两日没来,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 “今早施鳞来找你,好像是他新养的蛊虫出了一点问题。” 贺石系衣带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高个子青年昨日午后来过,也要找你,他的一只脚有些跛。” “噢,这样。” 何玉了然,“你怎么回答他们的?” 贺石此时已经穿好了亵衣,他起身拿过放在衣架上的外衫披上,走到了何玉对面:“我说姐姐在闭关,不能中断,那个高个子青年走了,临走时让我在你出关时告知你一声他来过,施鳞见我正在练剑,便同我切磋了几招。” 何玉有点惊讶:“施鳞的手上功夫不错啊,跟你切磋还能伤到你?” 贺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其实是被小青咬了一口。” 何玉一惊:“那小青蛇是剧毒啊,你……” “他第一时间就给我吃了解药,没中毒的,只是伤口有些疼罢了。” 贺石捂了捂腰侧,眼中到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后怕,“不过中毒的那一瞬间,我的半个身子直接就麻痹了,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毒确实不同凡响……” 就在两人说话间,门外响起慢慢的敲门声。 贺石起身过去开门,就看见施鳞正站在门前。 他举起手里提着的东西,沉声道:“贺兄弟,早上的事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我母亲让我给你送来的养心散和血蜈蚣,小青我也回去惩罚了,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贺石本来也没怪他,切磋么,总免不了受伤,于是便道:“鳞哥客气了,我也没什么事,你无需特意登门道歉的。” 施鳞没再说话,举着东西的胳膊往前伸了伸,怼到了贺石面前,狭长的眼睛无比真诚地看着他。 贺石无奈,只好接下,客气道:“进来坐会儿?” 施鳞看上去像是课上被问到没预习题目的学生似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才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贺石让开门口,施鳞走进来,这才看到了坐在桌旁的何玉,眼神顿时就亮了。 第189章 你需要有自己的隐私 “无名前辈!” 施鳞上前两步,“您出关了!我正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何玉连忙站起来:“稍等稍等,我现在还有一些要紧事,待我忙完,大约一个时辰后去你那里,直接看看是什么问题如何?” 施鳞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再好不过,多谢前辈。” 何玉趁他低头的时候,火速朝贺石使了个眼色。 贺石心领神会,对施鳞说:“鳞哥,我送送你。” 施鳞摆手:“贺兄弟,小青的毒虽已解了,但之前毒素还是会对心脏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你将那养心散化水,喝上几次便好了,具体的方子都在那包裹里,你便在家待着养伤吧,不用送我,前辈,贺兄弟,在下先告辞了。” 等他走后,贺石这才打开角落的箱盖,从几件衣裳下取出一只竹筒递给何玉。 何玉看着那只竹筒,有点迟疑地问他:“虫子应该不会跑出来吧?” 贺石晃了晃竹筒,向她展示那个盖子的牢固性:“不会的姐姐,你放心,我都弄好了,就算是掉在地上,虫子也不会跑出来的。” 何玉这才伸手接过,把耳朵贴在筒壁上,隐隐听到了翅膀摩擦的声音。 她站起身,叮嘱贺石道:“我先去施谷主那里,施鳞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便按着方子把养心散吃了,早早把身体养好。” 贺石一如既往地乖巧点头:“我知道了姐姐,你放心吧。” “嗯。” 何玉扬起手,下意识想摸摸他的头,又忽然想起了刚才的场景,便转了个弯,在他肩上拍了拍:“我办完事就回来,很快。” 贺石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再次点头:“嗯,姐姐注意安全。” 何玉笑了笑,拉开【家园】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施谷主正在摆弄自家屋前架子上的陶罐,突然耳尖一动,似乎听见身后有什么声音。 她慢慢直起腰回头看去,只见一袭黑衣的何玉正静静站在那里,仰着头,似乎正在欣赏屋檐下挂着的一串骨头装饰。 施谷主扬起一个笑容:“无名姑娘好俊的轻功。” 她随意在袖子上擦了擦手,上前推开房门:“进来说。” 何玉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间。 待房门关上后,施谷主请何玉在桌旁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道:“自上次深夜议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无名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何玉没说话,直接将那个竹筒递给了她。 施谷主眉头一皱:“那毒虫,果然是派了传信蛊出去。” 她伸手接过,直接打开了盖子。 待看到其中的一只萎靡不振的虫子后,惊讶地抬头看了何玉一眼:“没想到竟是八翅蜂,这可是现存速度最快的传信蛊,无名姑娘真是好手段,居然能活捉了它。” 何玉笑了笑,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这虫子是昨夜抓到的,施谷主,你可能通过它锁定它的主人是何人?” 施谷主盖上盖子,沉思片刻:“这虫很娇贵,全谷能养它的至多不超过十人,我想,我大约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 她又抬头道:“无名姑娘,不知楚庄主在外面布置的如何?” 何玉颔首:“已然妥当。” 施谷主拍了下手:“楚庄主好快的速度,那毒虫迟迟收不到消息传出的回应,定会再次传信,届时无名姑娘便任由他放消息出去,我们只需静待收网即可。” 何玉淡淡地说:“他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施谷主讶然:“哦?难道他还用了别的手段传递消息?” “你手中的虫子原本有两只,我放走了一只,想必这会儿已经将消息传到了吧。” 施谷主沉默了一瞬,将竹筒放在了桌上:“倒是我多嘴了,原来无名姑娘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何玉很是优雅地朝她拱了拱手:“施谷主客气。” 施谷主凝视着桌上的竹筒,眸中闪过一丝狠辣:“这一次,终于能彻底为虫谷扫清门户……” 何玉婉拒了施谷主留下一同吃午饭的邀请,从她家出来后,直接去了施鳞那里。 施鳞的屋子外围了一圈木制的篱笆,还搭着防雨的棚子,里面放了很多木箱陶罐之类的东西。 何玉去的时候,他正撅着屁股埋头在一个大木箱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何玉推开篱笆的门走了进去。 施鳞闻声回头一看,立马灵活地跳起来:“前辈!” 他快步走过去,引着何玉就往里走:“前辈,您快来看,这蚯蚓……” 何玉一听蚯蚓俩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虫子就不用看了,你直接给我描述就行。” 施鳞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描述他研究遇见的瓶颈。 直至天上火辣辣的太阳渐渐西斜,何玉才算是解答完施鳞的问题,口干舌燥地离开了他的篱笆小院。 她随手从库房里摸了个橘子出来,边走边剥,还没吃到嘴里呢,就听见侧后方有人在喊“无名姑娘”。 声音还挺有特色。 回头一看,果然是覃蝉。 他仍旧是一身麻衣打扮,并无半点装饰。 何玉停在路中央,等着他脚步轻快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覃公子,好巧。” 何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覃蝉笑了笑:“在下前些时日出了趟谷,昨日才回来,去寻你时,贺公子说你在闭关,没想到今日便在这里碰上了。” 何玉寒暄:“覃公子大忙人,整日间来回奔波,倒是辛苦。” 覃蝉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还好,十几年来皆是如此,在下已经习惯了。” 何玉问他:“不知覃公子寻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这次出谷恰好遇上了墨云楼的杀手,无意中听到了一些关于姑娘你和楚氏几位弟子的一些消息。” “哦?” 何玉稍微有了点兴趣,“什么消息?” 覃蝉注视着她垂至胸前的黑色纱巾:“整个墨楼的杀手正在全王朝追查你们的下落,据说是墨楼主亲口下的命令,赏金很高。” “整个墨楼?” 何玉疑惑地皱了皱眉,倒是没有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毕竟覃蝉没有必要拿这种事骗她。 她只是奇怪,一直以来,他们跟墨楼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摩擦,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贺石被绑架,自己偷偷将人救走了。 这仇倒是不小,但怎么看都应该是他们去找墨楼寻仇吧,这怎么还反过来了? 甚至于楼主亲自下令,所有人都倾巢出动全面追捕。 这么大的场面,什么情况? 第190章 夕阳的光影 何玉沉思片刻,觉得其中定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朝覃蝉拱拱手,认真道谢:“多谢覃公子告知在下这一消息。” 覃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个度:“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客气。”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何玉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走到了贺石门前,她看着面前的木门,很礼貌地抬手敲了敲。 房门很快便被打开了。 贺石看着站在门口的何玉就是一愣:“姐姐?你敲门做什么,为何不直接进来?” 说完连忙让开门口。 何玉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都十四了,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孩子,也该有自己的隐私空间了,我每次不打招呼直接闯进来,确实不太合适。” 贺石讷讷地说:“姐姐做什么都合适的……” “那也不行。” 何玉转头看着已经跟自己一样高的少年,“以后我会注意的。” 贺石的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他知道这是因为早上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才让姐姐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姐姐都说了不行,还能让他怎么拒绝? 贺石点点头,有点羞涩地说:“谢谢姐姐。” 何玉笑眯眯地夸他:“真乖。” 贺石没再说话,只给她沏了一杯茶。 何玉坐在桌边,拿出【信纸】,又让贺石取了笔来,准备给楚峥写信。 她笔尖落下,平整的纸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连一个的方正的字迹,整齐的就像是打印出来的一样。 三两下写好后,何玉将笔放在一旁,一边叠着信纸,一边召唤阿冷出来。 阿冷扑棱着翅膀在虚空中浮现,轻盈地落在桌面上,挺胸露出了羽毛下藏着的小皮包。 何玉把叠好的信放进去,系好封口,轻轻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阿冷伸着脖子,用喙碰了碰何玉的指尖。 贺石打开窗户,它在桌上跳了两下,展开翅膀飞了出去。 望着那一点黑影消失在天际,贺石关上窗户,问何玉:“姐姐,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何玉“嗯”了一声,将墨云楼的事告诉了贺石。 贺石听完也是一怔:“至于么?” 是啊,至于么? 何玉用手撑着下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最近怎么一直不见楚云丝?她去哪儿了?” 贺石道:“应该是同施蝶在一起吧,我也有好几日没见过她了。” “还是要嘱咐她,近期别随意往谷外跑,不太平。” 贺石点头:“我会告知她的。” 他说完,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低声说:“我近日又有所顿悟,剑法和内力皆有进步。” 何玉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夸赞的可爱表情,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然后拍着手,语气轻快地说:“这么厉害啊小石,这才多长时间呀,说出去估计别人都不信的。” 她说着说着,又从【库房】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在桌上:“送你的,当做进步奖。” 贺石脸颊上泛起两抹红晕,他抿唇笑起来,走过去拿起了那个盒子。 盒盖翻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翡翠带钩。 线条流畅的钩身形似琵琶,头部雕的麒麟首,旁边配着一枚相同材质的子扣,即便是在屋子里较暗的光线下,也显出流光溢彩的华贵景象。 贺石伸出手,用指尖摸了摸栩栩如生的麒麟首:“真好看,谢谢姐姐。” 何玉笑着歪了歪头:“你喜欢便好,不换上么?” 贺石挠挠头,取下自己腰上的铜质带钩,小心地换上了翡翠麒麟。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窄袖长衫,窄腰间围着一圈同色丝织腰带,正面由剔透精致的翡翠一衬,更显得长身玉立,平添了一分贵气。 何玉啧啧称赞:“这带钩你配上真好看,你说说你,现在就这么帅气,等再过三五年长开了,那得迷倒多少正道仙子魔教妖女。” 贺石一听这直白的大白话,原本就略显红润的脸登时就像是腾起一片火似的,红了个彻彻底底。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手指搭在带钩上,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何玉暗暗偷笑了一会儿,也就不再逗他:“就这么戴上吧,别取下来了。” 贺石扯了扯腰带:“我每日练武,怕一不小心把它给磕坏了。” “放心吧,没那么脆弱的。” 何玉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再好看的东西,如果不用的话,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嗯,我听姐姐的。” 贺石答应下来,也跟着坐到了何玉对面的椅子上,自己倒了杯茶。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到了晚饭时间。 何玉并没有去吃晚饭,在等贺石去吃完饭回来的这段时间,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前看夕阳。 虫谷的天空并不高远,却十分的清朗。 此刻夕阳层层叠叠的饱满色彩染遍了大半天空,甚至将远处某种高大乔木的叶子也染成了粉色,风一吹,仿佛金粉与翠绿交织的海浪一样。 这样绮丽的像是动画电影中的景色倒映在何玉眼底,让她不由得有些出神。 直到贺石第三次喊她时,她才回过神,收回了撑在下巴上的手掌。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山底,天边的色彩渐渐褪去。 贺石站在梯子下方,仰着头看过来时,脸上的笑容比方才的落日还让人炫目。 何玉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温柔和某种更深层的情愫,这让她的心头重重一跳。 但等下一秒她再去探寻时,却发现那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灿烂微笑,半点其他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何玉恍惚了片刻,直到贺石再次叫她:“姐姐,去河边走走吗?” 她定了定神,起身顺着梯子下去,走到了贺石身前。 贺石侧身引着她往前走,两人穿过零星的吊脚楼,穿过方方正正的开着花的农田,一路走到小河边的那片树林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何玉一路都没说话,贺石本能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犹豫片刻后,还是张口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何玉一怔,回过神来:“啊,没怎么,只是天黑了,有点看不太清楚路。” 贺石闻言,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将它点燃后,他站的离何玉近了些,将火苗放在她的身前:“现在能看到了吗?” 何玉沉默一瞬,点头道:“嗯。” 两人并肩往河边走去。 何玉心说,自己真能多想,贺石多单纯一个孩子,哪儿会有那么复杂的眼神? 大概率是因为夕阳投下的光影,无端让人误会。 第191章 夏去秋来 夏去秋来,转眼间天气已经渐渐转凉。 这天下午,何玉正在陪着贺石练箭,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朝远处望去。 阿冷仿佛一支黑色箭矢划过虫谷碧蓝的天际,直直地朝何玉冲来。 看上去非常的急。 何玉抬起胳膊,阿冷在最后一刻减缓了速度,稳稳落在她手臂上。 贺石收起长弓,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甩着手走过来:“姐姐,阿冷昨日不是才走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知道啊。” 何玉摸了摸阿冷的头以示安抚,然后才从小皮包里摸出一封薄薄的信。 信纸一拿到手里,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一旁的贺石也是双眸微眯。 这信纸的一角竟染着些血迹,瞧着染上去的时间还不算太久。 何玉将阿冷放在肩膀上,展开了那封信,内容不多,很快便看完了。 她皱着眉,把信递给了一旁的贺石。 贺石接过,只看了两行,脸色就微微一变。 他迅速看完下面的内容,待将信纸合上时,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何玉的心情也不太妙:“你怎么看?” 贺石想了想,沉声道:“二师兄被墨云楼的人一路从海州追杀至宛州,一连持续了半个多月,恐怕现在情况很不好……” 何玉从他手中拿过那张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信纸,低头看着上面的字迹:“之前我第一次让阿冷传信的时候,便告知了你几个师兄师姐召唤阿冷传信的法子,但此信只能与我单线联系,看楚河话里的意思,这次追杀他的杀手少说也有十几个,我有些担心净门的人也浑水摸鱼潜入其中,想借机除掉他。” 她抬头看向贺石。 贺石抿唇思考了片刻,冷静道:“姐姐,之前你同我说过,三师兄不在王朝境内,大师姐和师父都在湖州御敌,现在离二师兄最近的就是我了,我想去接应他。” 何玉也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给楚峥写了封信说明此时的情况,连带着楚河送来的那封信一起装进了阿冷的小包里。 阿冷抖了抖厚实的羽毛,没有丝毫停留地煽动着翅膀冲入高空,向着北方飞去。 也得亏阿冷是游戏的产物,并不是什么正常的鸟,否则的话,这么高强度的送信任务,估计半路都得累死过去。 何玉摇摇头,见贺石正怔怔地望着阿冷离去的方向,眉毛无意识地蹙着,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了想,打开【地图】,在上面已经点亮的部分里找到了距离楚河所在位置最近的地方。 估摸着大约有四百多里,如果要赶过去,应该最多只要两天时间。 她想了想,对贺石说:“我们同施谷主说一声,即刻便出发吧。” 贺石愣怔地回头看她。 “有我同你一起去,速度能快一些,免得来不及救下楚河,而且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我也能保你安全……” 贺石听着何玉平静地说着要同他一起去的理由,也不知怎么的,眼眶突然热的厉害。 楚河只是自己的师兄,他跟姐姐并无什么交集,而姐姐现在却只是因为自己的担忧,就要跟着一起去冒险…… 她本可以什么都不管的。 贺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指在身侧反复蜷缩,自从方才看见那片血迹后便躁动不安的心脏跳得更加混乱,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耳边则尽是“咚咚咚”的恍若擂鼓的心跳声。 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将何玉抱了个满怀。 怀里的何玉则早已消声,她直直地站着,微微偏过头,避免让锥帽的边缘顶到他的脸。 贺石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被自己这大胆的举动给吓到了,下意识就想松开手,可何玉此时却抬起双臂拥住了他。 她还顺势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姐姐,我……” 贺石浑身僵硬,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楚云丝的尖叫声:“小师弟!无名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贺石和何玉同时扭头看去。 楚云丝双手抱头,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贺石跟触电似的,瞬间弹开了搂着何玉肩膀的手,何玉也慢慢松开了他。 她转过身,看着一路冲过来的楚云丝,笑道:“我们没做什么,倒是你,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楚云丝在距离两人三尺多的位置刹住了脚。 她没有回答何玉的问题,而是抖着手指向贺石,颤声道:“你,你,你怎么能随意抱着无名姐姐!” 贺石原本还很心虚,听她这么一问,顿时挺直了腰板:“我没有随意抱!” “你你你——” 楚云丝指着贺石你了半天,气得一跺脚,眼底顿时泛起了泪花。 “好了好了。” 何玉上前一步,温柔地握住楚云丝抬起来的手,将它慢慢放下:“云丝,不是什么大事,别哭哦,你还没说呢,怎么今日突然有空来这里寻我们了?” 楚云丝眨巴着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又瞪了一眼贺石,这才说起了正事:“鳞哥一直培养的那只蛊终于成功了,施谷主说要请我们几人一同吃饭,以示庆祝。” 贺石和何玉对视一眼。 何玉问:“何时?” 楚云丝回答:“今晚。” “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寻施鳞,提前祝贺他吧。” 何玉看着楚云丝不解的眼神,笑着解释道,“我和贺石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很急,等不到晚上了。” 楚云丝一怔:“危险吗?” “不危险。” 贺石对何玉道,“姐姐,我们走吧。” 何玉点头。 楚云丝连忙道:“我也去!” 三人来到施鳞的小院外,远远就看见好几个人围成一团,不知在干什么。 走近一看,正是施谷主和几个施家的高层。 何玉说明来意后,施谷主沉思片刻,对一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吩咐道:“老四,你去取两瓶化尸水给无名姑娘和贺小友带上。” 中年男子一愣,嘴唇开合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点头道:“是。” 然后脚步匆匆而去。 第192章 楚峥和夏鸢 何玉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男子的背影,转头问施谷主:“这化尸水可是虫谷独有的,施谷主就这样放心地交给了我们,不担心我们拿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施谷主扬声一笑:“姑娘哪里话,自上次我同你说过那件事后,你我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既然如此,我即便为你担些风险又如何?” 何玉拱手道:“谷主大气。” 这时,一直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施鳞终于插上了话:“前辈,此蛊能成活,完全是依赖前辈同我说的‘神经’一物,鳞多谢前辈成全!” “还是你自己的天赋和勤奋凝结成了这蛊,我也未曾帮上什么大忙,祝贺你了。” 何玉注意到之前去取化尸水的男子已经回来了,便再次朝几人拱了拱手,“诸位,化尸水已经取来了,我们这便走了,后会有期!” 施谷主几人自是一顿挽留,何玉一一婉拒后,将那两瓶化尸水提上,跟贺石回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步行出了谷。 两人走了不久后,施谷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忘记给他们二人备马了!” 她连忙吩咐人带上两匹骏马去追何玉。 一个多时辰后,那人牵着马回来,说他找遍了虫谷周围,并未看见贺石和何玉的踪迹。 施谷主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不由称奇:“难不成这两人还真是飞走的?” 云州边界的某段官道上。 贺石抬腿迈出虚空中看不见的大门,双脚站在坚实的土地上,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何玉跟在他身后出来,打开【地图】看了看,然后指了个方向:“走这边。” 两人并肩朝那边走去。 …… 湖州金瀚城城北大营。 楚峥端坐在某间营房中,仔细地看完了手中带血的信件,然后便将两张信纸一卷,在身旁矮桌上的油灯里点燃了。 跳动的火苗在燃烧最剧烈的那一瞬间照亮了大半个营房,也照亮了楚峥不同于以往的一身戎装,那厚实的胸甲上甚至还残留着刀剑劈砍过的痕迹,扑面而来一阵战场独有的血腥味道。 他将纸张燃烧后的灰烬扔在地上,一边脚尖碾碎,一边静静沉思着。 突然,营帐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背着光走进来一位身姿高挑的士兵。 她身着半甲,手持长枪,长发以一支青鸾紫檀木簪利落束起,双眸灿然有神,小麦色的紧致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此人正是夏鸢。 她穿过门帘,大步走至矮桌的另一侧,将手中长枪往桌沿上一靠,一屁股坐在了厚实的羊皮垫子上。 桌上的碟子里放着几个山果,夏鸢拿起一个啃了起来。 楚峥从思虑中抬起头,看了这个半年多以来变化极大的大弟子一眼:“战阵对好了?” 夏鸢咽下嘴里酸涩的果肉,回答道:“对好了,只待再熟悉熟悉,便可上阵,方才吕将军派人来传话,让咱们两刻钟后去他的营帐商议明日夜袭敌军马营的事。” 楚峥随意应了一声。 夏鸢此时也啃完果子,她目光无意中一扫,看见了楚峥脚边的灰烬:“这是……” 楚峥脚尖轻点地面,激起的一小片土石将灰烬全部遮盖住。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老二被墨楼那帮毒蛇从海州一路追至宛州,情况不太好,那位已经带着贺石去接应他了。” 夏鸢听到楚河被墨楼追杀脸色登时一变,在听到后面那句话时,这才稍有缓和,但仍然称不上好看。 “军中这帮人,次次靠咱们冲锋陷阵、暗杀敌方将领,如今二师弟被追杀这么长时日,他们定然知晓,竟无一人将此消息告知我们,怎么着,担心我们心系救人甩手离开,不再给他们当前锋了?!” 她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愤慨不平,楚峥听后却是一笑,打趣道:“鸳儿,你如今这脾性,倒是跟老三越来越像了。” 夏鸢一噎:“师父,您莫要岔开话题!” 楚峥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此刻正是三皇子谋划上位的关键时刻,只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老三一家的冤屈才能被洗刷,王朝战神的名号才能再次归还给于将军,而老三,也才能跟自己在世的唯一亲人团聚,为了这个目标,你我也只能忍耐一下了,毕竟在与娑源交战的最前线,必须得有人信得过的人盯着。” 夏鸢眸光微沉,良久后,释然地叹了口气:“师父说的对,是我冲动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得亏有那位的帮助,否则的话,单单小师弟一人,恐怕很难救下二师弟。” “是啊,待这些麻烦事一一了结,我们楚氏定要好好答谢人家。” 楚峥从羊毛垫子上站起身,随意拍了拍手掌,“至于现在,你我还是先去那位吕将军帐中,看看这帮人又有了什么奇妙计策吧。” 就在楚峥与夏鸢前往主帅营帐中开会时,何玉跟贺石已经在最近的小镇里买好了马,以最快的速度往楚河所在的方向赶去。 …… 夜幕降临,宛州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 这个村子不大,从村头到村尾,最多不过四十几户人家,此刻也都熄了灯睡觉,整个村子黑漆漆静悄悄的,只偶尔响起一两声犬吠。 突然,三道黑影从土坯房的房顶上掠过,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 三双眼睛隐在黑暗中,鹰隼一般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地上的每个角落,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三人每人交叉寻找了两遍,都没有任何收获。 再次在村头汇合后,其中一人朝其他两人打了个手势,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调转方向,朝着村外的黑暗而去,几个纵跃便彻底消失。 村子恢复寂然,再没了什么动静。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条花狗跑过小路,正要在村头的老榕树根底下撒尿时,被头顶上方的轻微动静惊了一下,夹着尾巴一溜小跑窜进了村里。 月光黯淡,老榕树密密麻麻的枝叶中,隐着三个全身黑衣的人影。 眼看着这村里确实不像藏了人的样子,三人对视一眼,这才彻底离去。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条花狗再次溜溜达达地来到老榕树下,它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周围再没有什么大型生物后,非常开心地在树根上撒了泡尿,扭着屁股跑走了。 而在村子中央某个不起眼的小院中,墙角堆放整齐的草堆里,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 第193章 追杀 “沙沙”的动静越来越大,草堆表面的一些细小草根随着震动掉在地上。 一只灰扑扑的手掌穿出草堆,指缝里还挂着几根干草,这手在秋夜微凉的空气中停留了一瞬,随即手指弯起,向前一扣,抓住大把草秆往旁边推开。 楚河苍白的面孔展露在月光下。 他睁开双眼,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紧接着探出另一只手,慢慢挪开身上压着的厚重草堆,直到大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这才迈开腿,略有些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无声地吐掉嘴里的草根,紧了紧勒着伤口的布条,确保不会将血滴到地上。 然后一边警惕周围,一边翻出了这家的院墙,在墙外的狗洞里,挖出了斜着卡在里面的长剑。 沉甸甸的兵刃握在手里,楚河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仔细观察过村子里的痕迹后,选择了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天光微亮时,又是两个黑衣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地闯入了这个小村庄。 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被翻得乱糟糟的草堆,看着那明显的未经掩饰的痕迹,两人的脸色很难看。 黑衣人甲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草秆:“又被这狗娘养的给跑了!他是属泥鳅的吗?这么能跑!” 黑衣人乙不赞同地皱皱眉:“好了,别发牢骚了,趁现在他还没走远,我们应该马上去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二人同时回头看去。 一个中年女子手里提着个小木桶,紧紧揪着身上的短衫,一脸恐惧地盯着他们。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动作利索地翻出了院墙,徒留中年女人瞪着满院的草杆子发呆。 良久之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一边扭头往屋里跑,一边喊:“当家的不好了!有两个贼来偷咱家干草……” …… “铛——” 伴随着兵器相撞的清脆声响,零星的几点火花迸射,贺石沉着脸,双臂更加用力下压,重剑的剑锋只差一丝便能触摸到对方的脸颊。 黑巾蒙面的杀手额角青筋暴起,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却始终未能扛得住对面施加的恐怖巨力,眼睁睁看着冰凉的剑刃慢慢向下,压在了脸颊上。 伴随着尖锐的刺痛,越来越多的粘稠液体顺着下巴滴落。 杀手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少年面孔,瞳孔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着。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一软,长刀歪斜,重剑的剑锋顺势划过刀刃,轻巧又沉重地在他的脖颈处一转,大量温热的血液喷溅,杀手手指松开,任由长刀掉落在地。 他捂着怎么也堵不住的巨大伤口,瞪着眼睛仰面倒在了地上。 贺石手腕轻抖,甩掉剑刃上沾染的血珠后,将它插回剑鞘,重新背在了背上。 而他的身周,则以不同的姿势躺着三具黑衣蒙面的尸体。 “姐姐!” 贺石看也没看那三具尸体,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等着的何玉身前,“你久等了。” 何玉也没看那三具尸体,因为实在不是很敢看…… 【地图】上代表楚河的光点正在缓慢地移动着,看样子墨云楼的杀手还没有追上他。 “没有等很久,你的动作很快的。” 何玉拍拍贺石肩膀,“我们和楚河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最多再有一个时辰便可以同他汇合。” 贺石如释重负:“太好了,那我们快走吧姐姐。” “走。” 两人翻身上马,继续朝着远离官道的荒野里一路奔去。 越是靠近楚河的位置,碰上的杀手就越多。 甚至还有伪装成过路行商的,两人起初没有在意,准备直接便骑着马飞掠过去。 就在二者即将交错而过的时候,那一身粗布麻衣的汉子在何玉的视线角落里突然暴起红光,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直接飞身偷袭,险些一刀砍在何玉身上。 幸好贺石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放在她身上,及时甩出剑鞘挡了下来。 这惊险的一幕把及时激发了【大力神符】何玉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她表面上还是淡定的很,只是又悄悄地把【乘风符】和【无影弩箭】放在了能瞬间激发的位置,想了想后,又拿出了【替身人偶】。 贺石一路杀过去,在距离楚河只剩不到二十里地的时候,内力用尽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恢复。 何玉站在大石头上,背着手眺望远处,寻找一切散发红光的事物,守着坐在石头旁边,一脸苍白闭目打坐的贺石。 秋风贴着地面呼啸而过,卷起尚未枯黄的草叶。 何玉抬手按住被风卷起的纱帘,突然看见前方的山坡尽头有一点红光在闪烁。 她心中一动,从【库房】里摸出之前买的【儿童望远镜】放在眼前,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是楚河。 楚河在一路往前飞掠,身后跟着五个人影,三个一身黑衣,剩下两个看不太清楚。 何玉放下望远镜,低头看了眼仍不动如山的贺石,想了想,还是跳下石头,轻轻拍了他一下。 贺石猛地睁开双眼。 “好像是楚河过来了。” 贺石闻言,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转头朝那边眺望,然后眼睛一亮:“确实是二师兄。” 他快步走至树下拴的马旁,解下了长弓和箭篓,提着走回来,轻身一跃跳上大石,然后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双臂发力,缓缓拉开。 何玉见状,再次将【儿童望远镜】放在了眼前。 楚河的口鼻间尽是血腥味,全身疼的像是要马上撕裂一般,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但他仍然睁着血红的双目,目光冷静地追随着一只一直飞在前方的黑色乌鸦。 越过这座并不陡峭的山丘,乌鸦的身影骤然加快。 楚河轻轻磕了一下后槽牙,他压榨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内力,沉重的腿脚仿佛再次注入了活力,奔跑的速度再快一分。 原本就紧随他身后的黑衣人见这人都到这个地步了,竟还能压榨出多余的力气,不由心头微寒,继而眸光一厉,也激发所有潜力,几个纵跃追了上去。 第194章 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楚河的脑子开始昏沉,视线中的乌鸦也多了两个重影,在听到身后传来的破空声时,肌肉记忆让他侧身躲开了对方直刺过来的剑尖。 但早已脱力的身体却因此失去平衡,腿一软,直接歪倒在地,随着惯性顺着山坡一路往下翻滚。 一阵天旋地转,在感觉到腰侧撞上了什么硬物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勉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楚河用力睁开双眼。 浑浊的视线尽头是湛蓝的天空,但这份漂亮的蓝色未曾在他的眼底多停留片刻,下一秒,一道漆黑人影便闯了进来,伴随着的是雪亮的,直刺而下的刀光。 楚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突然向上扬起,那柄一直紧紧握在手中,从始至终都未曾松开的长剑连带着剑鞘一同斜挥过去,撞上了即将刺到胸前的刀光。 这毫无威胁的一击显然是螳臂当车,在接触的那一瞬便直接被刀刃劈飞出去。 长剑打着旋掉在了地上。 杀手击飞这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反抗,望着躺在面前毫无挣扎之力的待宰羔羊,眸底闪过一丝兴奋,手腕一转,正要再度将刀尖刺入对方心脏时,脚踝处突兀地升起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惨叫出声的同时,双腿控制不住地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杀手咬着牙往剧痛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两只脚腕跟腱处的皮肉直接外翻出来,整个脚腕以下的部位都血淋淋的。 他的脚筋被割断了,罪魁祸首是一柄短小的匕首,此刻正被这个看上去完全失去反抗之力的人反握在左手中。 见他的目光瞪过来时,对方甚至还轻轻扬了扬嘴角,血红的眼睛微转,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冰冷微笑。 杀手心中的愤怒瞬间被一阵包含恐惧的寒意所替代,他怒喝一声,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一般,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向下猛地刺去。 整个过程发生的很快,直到这时,后面的两个黑衣杀手才追赶了上来。 楚河此刻已再无反抗的手段,他的内心没什么波澜,只冷冷地注视着齐齐围上来的黑衣人。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举着刀的杀手脖颈处突然喷射出大量血液,有一半都洒在了楚河身上。 因为失血过多体温偏凉的他被这新鲜血液烫了一下,模糊的视线再次清晰了一瞬。 眼前的杀手喉咙处有一个血洞,而在他的身后,一支尾羽尚在颤抖的箭矢斜插在地上,丝丝缕缕的鲜红顺着雪白箭杆,缓缓向下滴落。 已经扑过来的两个杀手被这出乎意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下,还不等二人做出反应,又是两支夺命封喉的箭矢呼啸而来。 一支射穿了其中一人的脸颊,带出一大块血肉,一支被另一人手中的长剑格挡了一下,偏离方向,只射中了对方肩膀。 一直坠在最后方的两人正好翻过山坡,见此情景,没有丝毫犹豫地又翻了回去,出现的时间都没超过三秒。 肩膀中箭的黑衣人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势,一把拉过捂着空了半边的脸惨叫的同伴,扑到了不远处一小片石堆的后面。 石堆的石头都不大,所以很矮,只能勉强遮住人,两个杀手躺在后面,头都不敢抬一下。 楚河眨了下干涩的眼皮,注意到那只黑色的乌鸦又飞了回来,在他的上空不停盘旋着。 死里逃生后,之前强忍着的巨大的疲惫和痛楚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楚河缓了缓,挣扎着身子往斜后方挪了挪,探手摸到了自己的剑,五指收紧,将冰冷的金属握在手心后,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瞬间昏死过去。 贺石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目光牢牢地盯着远处躺在山坡上的人影,对何玉说:“姐姐,我们过去。” 何玉没有异议,贺石跃下石头,全力施展轻功,朝前方飞掠而去。 何玉则每隔几秒就穿梭一次【家园】的门,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牢牢跟在他身后。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楚河晕倒的地方。 贺石拔出重剑,双手持握垂在身前,脚步落地无声,缓缓地接近那一小堆石头。 何玉没过去添乱,而是快步走到了楚河的身边。 这一看,顿时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因为方才从山上滚下来,一路上的碎石子不少,楚河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他发髻散乱,衣衫破败,脸上遍布着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嘴唇却呈现出毫无血色的苍白,下唇侧面划了道口子,却没有血液渗出,看得何玉都不由得怀疑他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干了。 这个曾经气质卓然的青年剑客此刻正破破烂烂地躺在地上,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何玉蹲下身子,小心地探出手指按在楚河的手腕上,仔细感受了半天,才摸到了一点微弱的脉搏。 还好,人最起码还活着。 何玉松了口气。 见一旁的贺石还在跟两个杀手打着,且处于上风,她便没再多停留,直接拉开大门,回到了拴着马的地方。 肩膀中箭的杀手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即便是处在生死一线,也愣是没忍住瞪大了双眼,被抓住机会的贺石一剑刺死了。 而那个被箭射掉了半边脸的杀手,也已经早他一步,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贺石解决掉两个杀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楚河,而是飞快掠至山顶,目光如电,搜寻着方才掉头逃走的两人的踪迹。 可惜因为另一面的山坡向阳,生长了不少的树木,就算是以贺石的目力,乍一眼看过去,也没能找到破绽。 此时何玉已经拿着伤药回来了。 她蹲在楚河身旁,先是掰开对方的嘴,往里塞了一枚保阳丹,然后用手指使劲往他嗓子眼怼。 楚河毫无意识地任由她折腾。 还好贺石也返了回来,见此情景,连忙拦住了何玉,自己上前用内力帮楚河把药丸顺了下去。 然后他便背起楚河,一路往山脚下而去。 何玉多在山顶上停留了一会儿,她拿着望远镜,见贺石已经快要跑到拴马的地方了,而那两个不知名的追杀者仍旧没有冒头的迹象,这才拉开大门,瞬间移动至了马匹旁边。 第195章 放松一下肌肉 秋风萧瑟,吹动着耳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静静蹲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手里的暗器蓄势待发,只等着对面过来,从头顶上方直接偷袭。 可是两人等啊等,听着山坡对面的打斗声已经停止许久了,也没有人追过来。 期间倒是有两人站在山顶上张望,但都只是张望,并未直接追下来。 矮个男子再次侧耳仔细听了听山坡另一面的动静,一点异响都没有。 他眉头皱起,小声同大树另一侧的高个男子道:“老王,他们不会真走了吧?” 高个男子闻言,也皱起了眉:“不可能吧,以方才你我所见的箭法,整个江湖上能达到这种程度的都没几个,而能来救楚河,且是那般身形的,只有一个贺石,而且后面站在山顶上的那个全身黑的人影,也极有可能是那无名氏,以他们二人的实力,不可能不追过来,将你我结果,以绝后患啊……” 矮个男子沉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两人在前来救楚河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不敢冒险来追你我,也不敢久留害怕夜长梦多,这才离开?” 高个男子恍然:“是啊,毕竟墨楼可是在这附近洒了近百名杀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矮个男子缓缓收起暗器:“如此良机,那我们……” 高个男子眼底闪过狠辣:“追!” 何玉和贺石骑马驰骋在前往附近最大的城池间城的小路上。 楚河坐在贺石前面,歪着头靠在后者怀里,何玉还贴心地给他用布巾蒙住了脸,免得被大风吹了伤口。 贺石则用双臂环住他,确保他不会在颠簸中掉下马。 何玉在两人前方一边看【地图】一边引路。 三人就以这样别扭的姿势跑了约莫三个时辰,跑到天都快黑了,期间经过两个小镇都没有停留,终于赶在间城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进城后,两人在几条主街道上转了转,找到了门口挂着叶家家徽的一处大宅子。 停在这家叶府门口,贺石跳下马,将歪倒的楚河扶下来,走到了大门前抬手敲了敲。 漆成朱红色的大门很快便从里打开了,一个年纪不大打扮精干的男子露出半个身子,疑惑且警惕地看了一眼扶着个昏迷的人的贺石:“这位公子,这里是叶府,不知您是……” 贺石从怀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签递过去:“我想找个好医者,为我朋友看看伤。” 男子一见那铁签就是一怔,待接过仔细翻看了两遍后,神色立马恭敬起来。 他先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打开大门:“快快请进。” 贺石扶着楚河进去,何玉紧随其后,在他们身后,男子迅速地关紧了大门,接着小步跑到贺石身前,将那铁签子双手递还给他:“方才不知几位是大少爷的贵客,实在是失礼,还望恕罪。” 贺石接过签子收入怀中:“客气了,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叶云给的这铁签居然这么好用。 “您叫我叶四就行了,三,呃,两位请随我来。” 叶四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引着贺石和何玉穿过前院往里走,一边小声道,“两位可先去后面清静的小院里稍作休息,我立刻让人去叫医者来为这位公子看伤。” 贺石点头:“有劳了。” 到了小院后,叶四吩咐小厮给他们准备些食水衣物,自己则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贺石把楚河平放在床上,取下了蒙着他脸的布巾。 经过了这半日的舟车劳顿,他的脸色更差了,嘴唇不但苍白,还隐隐有些发青。 何玉点燃桌上的灯,屋里顿时亮堂了。 “不用太担心,医者马上便来了。” 她看了一眼贺石站在床边的背影,抬手从【家园】中召唤出阿冷,温柔地摸了摸它绸缎般的羽毛,“出去盯着刚才那个叫叶四的。” 阿冷歪了下头,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姐姐不相信他?” 贺石收回看着楚河的目光,缓步走到桌旁坐下。 连续紧绷了几日的肌肉终于得以放松,他不由舒适地喟叹一声,慢慢合上了双眼。 “出门在外,还是多留一个心眼的好。” 何玉知道贺石这几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打架,几乎没怎么休息,此刻一定很累,于是便上前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缓缓用力揉捏了起来。 贺石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再次绷紧,他睫毛闪烁,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姐,姐姐,有些疼,你……” 你要不别捏了。 “那我轻一些。” 何玉从善如流地放轻了力度,“你肩膀这里的肌肉都硬的跟铁块一样了,必须得多按按放松一下,不然老这么紧张,明日起来该疼了。” 贺石濡喏道:“哦……” 任由何玉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揉捏着。 片刻之后,两个小厮端了茶水吃食和热毛巾进来,见到屋里的场景,头也没敢抬,放下东西就走了。 何玉收回手,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递给贺石一杯。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慢慢喝起茶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叶四领着医者匆匆赶了过来。 医者一身灰衣,须发皆白,一进门就问:“伤者呢?” 何玉和贺石指向床边。 医者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过去。 在转过隔间,看清楚躺在床上面无人色的楚河时,饶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医者,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四眼疾手快地往床边拉了个凳子。 医者坐下,开始号脉:“啧,这个脉象……不提也罢,他里里外外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死,你们给他吃了什么保命丹丸?” 贺石回答:“保阳丹。” “保阳丹……保阳丹好啊,强行吊住了他的一口阳气,这才能撑到现在。” 医者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写下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递给站在一旁的叶四:“总管,送些热水纱布进来,再按着这方子,让伙计去拿药。” 叶四接过药方,同贺石和何玉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第196章 二师兄就算脸上有疤,也不会变难看 老医者治伤时,将屋里的人都请了出去。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叶四吩咐人往房间里送了好几盏灯,将整个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贺石和何玉坐在小院的石桌旁,一边吃东西一边静静等待。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直至月上中天,那扇紧闭的房门才被人打开。 老医者擦着汗走了出来。 贺石眼前一亮,忙迎上去:“辛苦您了,伤者情况如何?” 老医者脸色疲惫地扯出一个笑:“放心吧,情况稳住了,接下来好生养着就行,但千万要记住,伤没彻底好全之前,不能动用内力,否则的话,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何玉此时也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医者。 医者一怔:“多谢姑娘。” 然后接过一饮而尽。 两人将医者送走后,回了屋里看楚河的情况。 屋里原本的七八盏灯此刻只留了两盏还亮着,楚河身上的衣物都被去除,几乎缠满了纱布,就连脸上,都裹得只露出鼻孔、嘴巴和眼睛。 何玉不由得感叹:“这一回下来,楚河的脸怕不是得留些疤痕,挺俊的小伙子,实在是可惜了。” 贺石弯腰轻轻触摸了一下楚河露在外面的手腕,温度有些高,像是发热了。 他叹了口气,凝眉注视着这个将自己从朔州一路带回云州的师兄,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他时,对方那意气风发冷峻潇洒的样子,心里顿感酸楚。 “二师兄就算脸上有疤,也不会变难看。” 贺石小声说了一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掌心,“回春谷有个玉肤膏,可去除疤痕,我记着上次从杨医师那里离开时还带了两盒,应该是留在虫谷了。” 何玉在一旁道:“过段时日,待云州稍微安全些,楚云丝一定也会回去,到那时,她会帮你带回山庄的。” 贺石抬眸与她对视了片刻,神色稍有放松:“嗯。” “楚河这里有小厮看着,你也累了几日了,快些去洗漱休息吧。” “嗯。” “那你住东边那间,我去西边那间?” “嗯。” …… 这天的深夜十二点半,何玉还没睡。 她蹲在地上,看着面前乱成一团的行李,仰天长叹一声。 这几天非常忙,不是在店里忙就是在游戏忙,忙到何玉完全忘了明天就是出发去云市的日子。 直到今天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正准备进入游戏时,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条信息,她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的行李还没收拾。 飞机是明天上午10点半的,所以她只能认命地爬起来,取出大半年没用过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她计划避开春运高峰,在云市待三周,所以需要带的东西有很多,收拾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有一半没弄好。 太累了,歇歇吧。 何玉丢下手里叠了一半的裙子,张开双手仰面倒在了床上。 云市有什么好玩的呢? 之所以决定去云市过年,也只是因为何玉在某视频软件上搜索了“冬季最适合旅游的城市”,跳出来的推荐中,云市排在第一位。 然后就订好了机票,但也只是订好了机票。 要住在哪里,玩什么吃什么,买什么特产,何玉一概没考虑过,更别说做什么攻略了。 何玉向上伸长手臂,够到了床头放着的手机拿过来,打开视频软件,搜索“云市旅游攻略”,一个接一个地刷了起来。 刷着刷着,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滑动,关掉视频软件,打开了游戏。 在贺石那张熟睡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何玉才反应了过来。 她眨眨眼,无奈地丢下手机。 得,现在打开游戏看贺石都不需要思考,直接成肌肉记忆了。 算了算了,还是继续收拾东西吧! 她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拿起刚刚丢下的裙子继续叠了起来。 贺石盘腿坐在窗户下的地面上,看着何玉一会儿爬起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无奈的样子,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看乐了。 他双手撑着下颌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不由得又有些担忧。 姐姐这是要出远门吗? 她离开了这个城市,自己还能跟着她吗? 唉,看姐姐好像很累的样子,想帮她一块收拾,可惜…… 贺石将双手放在眼前瞧了瞧,尝试着去拉身边的窗帘,不出意外的,手指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浅色的布料。 还是碰不到。 所以那天的那双脚印,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贺石沉思。 凌晨两点半,何玉拉上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拉链,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去卫生间草草洗了个手,便关灯一溜烟钻进了被窝里。 贺石见此情景,连忙站起了身。 他不敢多看一眼何玉睡着的样子,直接转过身选择了离开。 …… 楚河在到达叶府的第五日才醒,只是还不太能动弹,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床上躺着。 看见站在床边的何玉和贺石,他轻轻眨了两下眼睛,以表感谢。 这日午饭后,叶四带着医者照常来给楚河换药。 医者在隔间内忙活,叶四和贺石何玉在隔间外说话。 “从今早开始,便有一些各式身份的人在城中各个医馆药铺打听你们的行踪。” 叶四拍了拍胸口,“幸好给楚公子看伤的是我们叶家自己的医者,嘴巴够严实,不然啊,难保不会被他们查到。” 贺石和何玉对视一眼。 贺石拱手道:“多谢叶管家替我们保管消息,此次追杀我们之人,想必叶家也已经知道了身份,尽管如此,您还愿意冒险收留我们,此次事了,楚氏一定会记着这份恩情。” 叶四一听他这话,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贺公子哪里的话,收留你们几位贵客哪是我一个小小的间城管家说了算的,这都是主家的意思,大少爷昨个还来信,让我好好关照着,缺什么东西,宛州没有了及时送个信,他派人从洛州送来。” “叶大公子确实仗义,一会儿我写封信好好谢谢他,等下次你们送信时,一并捎过去吧。” 贺石笑了笑,“只是接下来我师兄养伤的这段时日,得劳烦叶管家多费些心了。” 叶四连忙拱手:“贺公子客气了,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第197章 不速之客 几人又聊了几句,医者便提着一兜子换下来的纱布走了出来。 叶四见状,便同贺石和何玉告辞,然后领着医者离开了。 关好房门后,贺石和何玉进里间去看楚河。 楚河脸上的纱布已经取掉了,已经结痂的伤口像是大大小小的虫子一样扒在苍白的皮肤上,乍一看有些吓人。 他扭头看向走在前面的贺石,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声音沙哑道:“小师弟。” 然后视线错开,落在了后面何玉的身上,点头致意:“前辈。” 贺石在桌旁倒了小半杯温水递给他:“二师兄,你听见我们方才在外面说的话了吗?” 楚河接过杯子:“嗯。” 贺石皱了皱眉:“墨云楼到底为何如此执着,硬抓着你不放?” 楚河回忆了一下,道:“那些杀手轻易不开口说话,具体情况我也不甚了解,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他们应当是误会我害了他们的某个同伙。” 他说到这里,声音隐隐有些劈了,便小心喝了口水润润,接着道:“那同伙在楼里的地位不低,引得墨楼楼主震怒,推了一大批暗杀任务,抽调了楼里超过六成的杀手追杀凶手。” 何玉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当时只是路过,他们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杀你?这明显是给别人背了黑锅了啊。” 楚河顿了顿:“确实如此。” 何玉接着道:“他们为何笃定你就是凶手?或是因为你的身份,又或是因为你出现的地点和时间,亦或者,二者都有?按着这份不死不休的架势,恐怕就是二者都有了……” “海州、宛州一带,凶手是楚氏弟子……” 贺石喃喃自语,突然眸底一震,豁然抬起了头,“是吴锋!” 何玉眉毛一挑,楚河则微微睁大了眼睛:“吴锋死了?” “唔。” 贺石的表情有点复杂,“四师姐杀的。” “小师妹?” 楚河本来已经做好贺石说吴锋是他杀的准备了,没想到却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个完全没想过的人。 楚河满是伤痕的脸上显出了疑惑:“她……能杀得了吴锋?” 贺石:“……” 这属实是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也不能说二师兄说的不对…… 贺石轻咳一声:“在场的还有虫谷的两位年轻人,那吴锋是中毒死的,尸体都被化尸水化成肉汤了。” 楚河这才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不过吴锋即便叛逃楚氏转投了墨云楼,墨楼楼主也不至于为了他如此大动干戈,毕竟这一次闹得实在太大,恐怕整个墨云楼都会跟着他一起受到影响。” 屋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良久之后,贺石突然出声:“除非……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上下属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很久之前便认识了,说不定就连吴锋的叛逃,也跟这个墨楼主脱不了干系。” 楚河听了他的分析,也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贺石扭头看何玉:“姐姐……” 何玉点头:“知道啦,我会给你师父写信的。” 贺石朝她笑了一下,走过去拿过楚河已经喝光了水的水杯:“二师兄,你先好好休息吧,等晚间我再来给你送饭。” 楚河道:“好。” 贺石和何玉离开屋子,关好门站在廊下。 何玉看了一眼时间,对贺石道:“小石,我今日有事,便先离开了,接下来约莫着有一两日不能来,你自己注意安全。” 贺石一顿,问道:“姐姐有事吗?” “嗯。” 何玉笑了笑,看着贺石隐含不舍的眼睛,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知道吗?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今日是除夕,我要去过节。” 贺石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那个世界的事,这还是第一次,顿时愣在了原地。 “下次过来时,给你带好吃的。” 何玉看着对方光滑紧致线条流畅的脸颊,感觉手指痒痒的,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然后快速收回手,“走了!” 朴实的木门一开一合,何玉的身影消失在了小院中。 贺石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廊下。 直至太阳渐渐西斜,他才回过神。 “已经这个时辰了?该去给师兄取晚膳了……” 他念叨着,快步走到小院门口,拉开大门匆匆而去。 …… 春节是华国最隆重的一个节日,尽管都说近些年的年味越来越淡。 但在除夕这一天,人们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从天南海北一路奔波回家,只为跟家人团聚,坐在一起吃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大学城商业街,小甜饼甜品店已经关门快一个星期了。 旁边咖啡店的老板在自家店门前放完烟花后,看了看隔壁黑着灯的冷清样子,不由挠挠头,从身后的大箱子里摸出一个小的喷射烟花,放在小甜饼屋前的空地上,用烟头点燃。 引信短暂的燃烧后,伴随着“嗤嗤”的声响,金灿灿的火星喷射出来,越喷越高,越喷越大,慢慢映亮了甜品店二楼的玻璃窗。 咖啡店老板注视着烟花燃尽,满意地点点头,抱着大箱子回屋去了。 留下立在原地包着喜庆红色包装纸的烟花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突然,一只穿着黑色棉鞋的脚出现,很随意将它踢到了一旁,残骸在地上滚了几下,烟雾缓缓消失。 那双脚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小甜饼的落地窗前。 落地窗里拉上了半透明的白色纱帘。 身材中等的男人趴在窗户上,半张脸紧紧贴住冰凉的玻璃,眼皮尽力上翻,漆黑且布满血丝的的眼珠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良久之后,他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看见的人,眼睑一抖,戴着老式皮手套的手掌在玻璃上神经质地用力摩擦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低低地骂了句什么,直起腰,抬手擦掉留在玻璃上的痕迹,一如来时一样,转过身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路灯和烟花爆炸的光亮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男人走动间,隐约能看见他的后腰上,似乎有金属冰冷的反光一闪而逝。 第198章 【欢聚时刻】 何玉在云市的大半个月玩得很开心,但闲久了总是会觉得无聊,所以她一过正月十五便回去了。 开锁,进门。 何玉放下行李箱,左右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小店。 离开这么长时间,屋里难免落了薄薄一层灰,何玉简单收拾后,便开始打扫卫生。 整整忙了一个下午,总算收拾好了一切。 她脱掉脏衣服,将自己扔在床上,掏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前天晚上上线的时候,游戏又发布了一个新任务。 何玉点开【任务】面板。 【任务一:欢聚时刻】 【任务描述: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当当!又是一年冬来到,已经分别了将近一年的家人们非常想在除夕夜再次见到想念的彼此,毕竟这样的欢聚时刻以后就会越来越少啦~】 【任务要求:请让楚氏师徒六人在楚氏山庄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春节。】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980,白银*40,万能解毒丹*1,断肢再续膏*1】 这次任务的奖励一如既往的丰厚。 从上次任务完成后的这段时间内,何玉先后完成了两个不大不小的任务,现在已经9级了,距离10级还差2180的经验值。 这就说明,等她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再做一到两个任务后,就可以成功升到10级。 当时升到5级时,游戏就直接全面升级,由手游变成了全息,何玉也不知道,等升到10级,这个神奇的游戏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总之估计不会比手游变全息来得差吧?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任务都必须给他完成喽! 何玉换了个姿势,从仰躺改为侧躺,望着在院子里慢慢挥剑的楚河和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的贺石,想到分布在天南海北的其他四个人,又觉得这事还真挺有难度的。 毕竟距离过年只剩一个月了,就算自己一刻不停地满地图跑,也很难在这个时间内聚集起所有人,更何况还有各种形式和势力的牵扯。 但事情的转机来的就很突然。 在何玉重新开业的第二天晚上,沉浸式上线的她一出门,就收到了楚峥送来的信。 娑源退兵了。 在湖州降下第一场小雪的时候,娑源连夜撤兵,直接退出了湖州,然后一路向北,将已经占领的漠州也让了大半出来。 朝野上下都懵了。 但不管怎么说,国土算是回来了,于是朝廷连忙传令前线官兵沿着娑源撤退的路线,将陷落异族将近一年的城池村镇一一重新收回整顿,派兵驻守。 仗不打了,楚峥和夏鸢也因此没有理由继续在一线待着,于是准备返回云州。 楚峥在信里请何玉将位于南方的贺石、楚河和楚云丝尽快带回云州,而夏鸢,则会北上去接白玉深。 几人先回山庄汇合,然后静待那位三皇子的下一步安排。 何玉拿着信,沉思了片刻。 到此为止,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那个【欢聚时刻】任务的完成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就这么简单? 这简直就像是游戏主动往自己手里送经验送奖励似的。 何玉捏着信纸,沉思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拿着信去找了贺石和楚河。 事情的发展也出乎了贺石和楚河的预料,但不管怎么说,能回家总是好事,就连一直被伤痛缠身,整日无所事事的楚河脸上都有了笑容。 三人一合计,决定尽早出发去虫谷,接上楚云丝后,不做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楚氏山庄。 迟,则生变。 楚河的伤还没彻底恢复,临行前,医者再三嘱托不能随意动用内力。 三人乖巧表示同意后,带着叶四给准备的大号行李,再次踏上了之前走过的那条路。 一路向西出了宛州,进入了青州地界。 此时恰好是黄昏时分,天气也十分阴沉,四周光线昏暗,刮过地皮的劲风带上了变天前的寒凉,刀子似的割在人身上。 楚河裹紧身上的披风,藏在围巾里的半张脸越来越苍白,兜帽下的额头也渗出了颗颗冷汗。 他抿着唇,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不发一语地跟在贺石身后,只是攥着缰绳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跟在最后的何玉发现了前面楚河的不对劲。 这人怎么越跑身子越歪啊? 她连忙喊了一声:“前方路边停一下!” 贺石在呼啸的风中捕捉到了何玉的声音,连忙开始减速,跟在后面的楚河见此精神一振,也迅速勒紧缰绳。 三人先后在路边停了下来。 贺石回头一看,立马发现了楚河的异常,忙跳下马:“二师兄!你怎么样?” 楚河一手扶着马颈,一手朝贺石摆了摆:“无妨,我能撑住。” 风太大,何玉抬手压住乱飞的纱帘,在两人身后扬声道:“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九十多里,按着现在的速度,能在关城门前进城的可能性不大,还是不要再赶路了。” 贺石站在楚河马下,仰头看他:“二师兄,你不要勉强,小心伤势复发。” 楚河道:“最近不太平,夜宿荒野不安全,而且——”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黑压压的云层:“看这天,今夜怕是要下场冷雨。” 何玉控制着马走到两人身边,指了指右手边:“那个方向再行七八里,就有一个不大的小村子,我们可去借宿一晚。” 贺石和楚河对视一眼,一致同意了这个方案。 三人继续出发,片刻之后便来到了那个村庄的村口。 村里人一日一般都吃两顿饭,此刻显然已经过了第二顿的饭点。 小村子里没有炊烟,村口有处烂了一半的破院子,密密麻麻的杂草生长在断壁残垣之间,寒风呜呜刮过,在昏暗且弥漫着水汽的空气中,莫名显得荒凉和诡异。 楚河在外闯荡多年,这样的场景只能说是司空见惯,直接就下了马,牵着缰绳往里走,贺石也是一副毫无波动的样子,只有跟在最后的何玉暗暗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一点。 贺石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何玉的不安,他抬起手牵住了她的衣摆,目视前方轻声道:“姐姐,我们走近一点。” 第199章 借宿 何玉闻言,立马顺着衣摆处传来的微小力度往前蹭了蹭,紧紧靠在了贺石身旁,肃然道:“你说的对,这样安全些。” 她有些紧张地关注着四周的环境,也就因此错过了贺石嘴角克制不住扬起的弧度。 三人牵马走进村子,在村头位置找了家院子和大门瞧上去相对比较完整宽敞的农户。 站在大门前的小路上,楚河和何玉相互看了看彼此。 一个黑纱遮面,藏头露尾。 另一个满脸病容,伤疤纵横。 嗯,瞧着都不像什么正经人。 于是下一秒,两人一致将目光移到了贺石身上。 贺石怔了一下,了然,上前去敲门。 没过几息,就有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在院内回应:“谁啊?门没锁,进来吧。” 贺石顺势推开了院门,跟蹲在房门口削木头的男子对视。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注意到贺石身后还跟着两个江湖打扮的人时,警惕地慢慢站起了身子:“您几位是?” 贺石一身利落的墨绿长衫,腰封上镶着一块椭圆形的白玉,墨发以白玉冠束起,因为长途奔波,原本梳理整齐的发丝有些松散,有一小缕垂落在额角,显得更有少年气,一瞧就是个满身正气闯荡江湖的少侠。 他眼睛微眯,扬起一个温和单纯的微笑:“这位大哥,我们三人途经此处,看着天色快要下雨了,我兄长身子不适,恐淋雨后病情加重,所以想来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男子满脸犹疑:“这……” 楚河此时已经从怀里掏出荷包,动作熟练地摸了块碎银子出来,给男子展示了一下:“请放心,我们不白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子放在了院门口小树的树杈上。 男子看了一眼那块银子,又隐晦地用余光瞟着贺石和楚河身上的剑,犹豫一瞬后,点头道:“我这屋子年久失修有些破,杂物也多,若三位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儿子的屋。” 贺石抱拳:“多谢这位大哥。” 男子放下手里的刨子和木料,引着三人来到了院子侧面的一间土坯房里。 如他所说,这间屋子确实有些破,墙体和屋顶角落有几处粗糙的修补痕迹,一张简陋的竹架床,上面铺着席子,角落有个很旧的桌案,表面被磨得斑驳光滑,上面摆着一张小铜镜,也落了灰。 乍一看,还真没什么生活痕迹。 男子帮着贺石把马拴在门口的树上,顺手将放在树杈上的银子摸了下来。 他拿在手里掂量一下,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我婆娘带着儿子回娘家住去了,院里这几日没怎么打扫,有些脏乱,三位大侠饿了吗?饿了我便去做饭。” 三人的马上还有干粮,但何玉还是温声开口道:“劳烦了。” 见这个一直保持沉默的神秘人冷不丁开口说了话,男子特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不麻烦不麻烦,三位先歇着,我去做。” 他说着便退出了房间,顺手还关上了门,本就昏暗的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何玉心底一个咯噔。 几息之后,一簇火光缓缓亮起。 贺石将火折子举到何玉身前,环顾四周:“这里没有灯烛,也没有被褥,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何玉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便跟着贺石的话头说:“岂止是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那男人估摸着都不是这家的主人。” 楚河已经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右腿,冷声道:“没想到我们方才随意一选,便选了个有问题的人家。” “罢了。” 贺石凝眉道,“左右只是借宿一晚,不管有什么猫腻都与我们无关,二师兄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小石说的对。” 何玉看向贺石,“一会儿那男人来送饭,记得拿针试试。” “嗯。” 贺石点头,把火折子摆在桌上。 火光被雾蒙蒙的铜镜反射,显得屋里更亮堂了一些。 他问道:“姐姐,你一会儿要离开吗?” “是啊,我先离开。” 何玉看了一眼那张窄小的竹架床,“你和楚河睡那床吧,我明日一早再来找你们。” 正在一旁静坐的楚河闻言抬起了头:“前辈,这床还是你来……” “打住。” 何玉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有伤在身,不是推来推去的时候,就这么定了。” 楚河顿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皮:“那便听前辈的。”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被人推开了,男人端了一盘粗面窝头和一小碟咸菜进来,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三位大侠,家里没有现饭,我给三位热了几个窝头,还请不要嫌弃。” 贺石笑着摆手:“大哥客气,出门在外,有热饭吃就很好了。” 男子也跟着笑了两声:“那你们吃,你们吃啊。” 边说边退出了屋子。 贺石从竹管中抽出长针,挨个试毒,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何玉见此,也就放心地点点头:“你们吃吧,我就先走了。” 她与贺石楚河告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关上门后,左右一瞧没什么人,便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沿着明日要走的路线一路看过去,提前瞧瞧有没有什么埋伏和安全隐患。 而在何玉消失的那一刹那,正在嚼着干巴窝头的楚河动作一顿,扭头看向紧闭着的房门。 贺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反应,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闪:“怎么了?二师兄。” 楚河侧耳倾听了两息,转回头继续吃窝头,边吃边说:“没什么,只是方才前辈一出门,我便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了,故而有些惊叹于前辈的绝妙轻功罢了。” 贺石眨了下眼睛:“是啊,我姐姐的轻功确实世间罕见,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河咽下窝头,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知道那位神秘前辈的存在时,自己的震惊与警惕,而如今时光荏苒,等真见到这位了,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他心底少见地升起了两分感慨,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小师弟,我记着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似乎还不知道这位前辈的存在,而如今你却称她为姐姐,这其中是有什么故事吗,若方便,可否说来听听?” 第200章 主人不在家,你们在这儿吃包子? 贺石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拿了一个窝头,缓声道:“自然是方便的。” “姐姐来历神秘,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说,她同我那从未见过的父母是故交,因为一些意外,父母在生下我不久之后便故亡了,我则流落在外不知所踪,她几经辗转找到我后,便发现我已经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 贺石越说越流畅,声音中已然氤氲了淡淡的伤感:“因为她自己的某些原因,一开始未曾与我相认,只是在暗中帮忙,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直到遇见了师兄你……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楚河听的入神,手里的半个窝头也忘记吃了。 半晌之后,他问道:“既然前辈是你父母的故交,那你为何叫她姐姐?” “啊,这是因为……” 贺石顿了一下,接着道,“姐姐很年轻,喊姑姑姨姨什么的……会把她喊老了。” “前辈的声音倒确实年轻。” 楚河轻轻点了下头,咬一口手里已经冷掉的窝头,“没想到你们之间的经历竟是这样的,很感人,像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 贺石闻言,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可不就是个传奇故事么,传奇到……我有时候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事情是真切发生过的,何来不确定真假一说?” 楚河挑了挑眉,“小师弟,你这话奇怪。” “哈哈,二师兄你不懂啦。” 贺石笑着咬了口窝头,“快些吃吧,这窝头本就不怎么样,现在冷了,味道果然变得更差了,与我在朔州吃过的,简直没法比。” 楚河感受到贺石此刻的情绪有些低落,便没再说什么,继续吃起了窝头。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放晴,下过雨的空气潮湿阴冷,何玉如约而来。 贺石正好来屋外倒洗脸水,正碰上了推开院门进来的何玉,顿时就笑开了:“姐姐回来啦。” 他额前几根碎发被水打湿,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皮肤滚落下来,濡湿了一小片领口。 何玉见他这样,也不由得笑了:“回来了。” 她把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贺石:“前面镇上买的包子,楚河呢?” 贺石接过油纸包:“二师兄还未醒,他服用的伤药有养神助眠的功效,所以比往日嗜睡了些。” “行,那就等他醒了咱们再走。” 何玉示意一下贺石手里的包子,“包子你先吃吧,给他剩几个就行。” 两人说话间,楚河一边穿外衫,一边推门走出来,看见院里站着的两人,系衣带的动作一顿:“前辈,小师弟,早。” 贺石回他:“早,二师兄。” 他摇摇手里的油纸包:“姐姐给咱们买了包子,还热着呢,二师兄洗漱过便来吃吧。” 楚河点头:“好。” 半刻钟之后,那间昏暗的小屋内,破烂木门敞开着,小桌被搬到门口,何玉三人围坐桌前,一人一个包子拿着啃。 何玉将味道有些寡淡的包子咽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昨夜的那个男子呢?今早怎么一直不见他。” 贺石想了想:“昨夜他给咱们送完吃食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是做了亏心事,被吓跑了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单薄的两扇木门被人狠狠踹开,向后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其中一扇不堪重负,直接从门轴上分离掉在地面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一个穿着捕快服饰的高个男子率先大步迈进院中,他身后鱼贯而出近十位相同服饰的男子,迅速将整个不大的院子围住,随即长刀出鞘的声音便在院中接连响起,明晃晃的刀尖同时对准了屋门口坐着的三个人。 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犀利目光扫过在场三人,最后落在了看上去最好沟通的贺石身上:“我乃明溪县捕头王粟,昨夜接到线报,此地发生了一起命案,你们三个何故出现在命案现场,还望说明一下。” 眼前的这一系列变故属实是发生在贺石的意料之外,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咽下了嘴里的包子:“这位王捕头,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三人只是借宿的路人,昨夜才来的这里,并不知道有什么命案。” “借宿?” 王捕头眉头皱起,“这家主人呢?你们三个客人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吃东西,院中却不见此家主人……三位是在逗我玩儿么?” 贺石笑了笑:“王捕头说笑了,昨夜我们到达此地时,院中确实有位男子,是他招待了我们,只不过在送了些饭进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他了。” “男子?” 王捕头眼神一厉,“这家住着的是一对母女!哪有什么男子?!” 贺石惊讶道:“竟是如此?我们所见那男子三十来岁,穿着平常、长相平常,瞧着,确实也像这村里的农人,怎么,他不是这家主人么?” “自然不是!” 王捕头深深地看了贺石一眼,“给我搜!不要放过一个角落!” 随着他一声令下,院里的捕快们全都呼啦啦一拥而上往屋里闯。 王捕头手掌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眼神盯着贺石三人,随时警惕着他们暴起伤人。 谁知道三人在捕快冲过来的时候,竟不约而同二话不说地起身让开了门口。 那个戴着锥帽的女子甚至还贴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桌子任由一帮捕快毫无阻碍地冲了进去。 “?” 这三人的举动让王捕头懵了一下,他的眼神不由得狐疑起来。 莫非,这三人真是来借宿的路人? 贺石、何玉和楚河安静地站在屋檐下,注视着一帮捕快里里外外地忙碌。 “王捕头,院子里没有发现尸体。” 两刻钟之后,所有捕快都结束了搜查,其中一个跑到王捕头面前行礼道,“不过我们在正房里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物件递给了王捕头。 贺石清楚地看见那是个被撕烂的肚兜。 很小一个,水红色,看上去像是孩子穿的。 王捕头拿到肚兜后,本就皱起的眉头瞬间更深了。 他沉思片刻,抬头看向贺石三人,声音放缓不少:“想来这其中确实可能有些误会,耽误三位时间了,你们走吧。” 王捕头身后的捕快顿时一愣,连忙抬头正要说些什么,被王捕头抬手拦下了。 第201章 芜湖起飞 “王捕头明察秋毫,多谢了。” 贺石抱拳道,然后朝何玉和楚河道,“姐姐,师兄,咱们走吧。” 楚河和何玉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听闻此言,都只是点了下头。 三人去屋里取了行李,在一众捕快的注视下来到院门口的树下,将行李在马背上放好,解开了拴马的绳子。 贺石轻拉缰绳,马儿迈开四蹄,慢慢走向院外,他余光扫过伫立在院中的王捕头,他手中捏着的那一团水红在满院深青色的捕快服中异常显眼。 迈出院门的前一刻,贺石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朝何玉和楚河笑笑:“姐姐、二师兄,你们先等我片刻。” 楚河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意。 何玉看着贺石的神情,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笑道:“去吧,我们等你,不差这一会儿的。” 贺石眼睛亮亮地看了她一眼:“嗯!” 他调转马头,重新来到了院子中央,看着脸色暗暗警惕的王捕头,问道:“王捕头,有纸笔吗?” 王捕头一怔:“啊?” 两刻钟后,小院中央。 贺石将笔搁下,拿起桌面上的纸,上下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递给了站在身侧的王捕头:“这就是昨夜的那个男子,有九分像,希望对你们查案有帮助。” 王捕头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画像,眼底有些惊叹:“少侠画技可称绝伦,这人仿佛是要穿透纸面活过来了一样,倘若他真是凶手,有了这画像,我们想必很快便能将其捉拿归案!” “那便好。” 贺石牵过旁边的马,摸了摸它脖子上优雅的长鬃:“我们这便走了,王捕头,有缘再会吧。” 王捕头闻言,忙将目光从那画上移开,看向贺石:“少侠,还不知你尊姓大名?” 贺石笑了笑:“微末小民而已,告辞了。” 他说完,也不再停留,直接牵着马出了小院。 何玉和楚河在院外等着。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再加上王捕头一行人过来时未曾遮掩,闹出的动静不小,周围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见贺石出来,何玉和楚河也不再浪费时辰,三人直接上马扬鞭,几息之后,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村民们的视线中。 小院内,方才那个想要说话的捕快问仍在仔细看着画像的王捕头:“头儿,虽然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柳家嫂子和小侄女的死跟那三人有关,但他们毕竟出现的实在太巧了,身上还是有嫌疑的啊,您,您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放走还能怎样?把他们抓进县衙大牢审问?” 王捕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下,“这三人一瞧就不简单,随身携带利器,明显就是那些喜欢闯荡江湖的门派中人,先不说武功如何,你我能不能对付,就单看他们骑那马,三匹皆是名种,价值不菲,咱们在场所有兄弟一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买其中一匹的,这样的人,没有铁证,你敢抓?” “这……不敢抓不敢抓!” 捕快讪讪一笑,朝王捕头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头儿您慧眼如炬学识广博,识得高手和名马,没让兄弟们平白得罪人啊。”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瞅你那熊样儿!” 王捕头把画像拍在捕快胸前,沉声道,“回县衙,请画师将这画像誊画五十幅,让兄弟们分组带着画给我查!” “是!我们保证找到凶手,为柳家嫂子和小侄女报仇!” 就在王捕头一行人开始迅速行动时,贺石三人已经来到了下一个镇子。 迅速补充些食水后,三人未作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但尽管如此,三人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第二日午后,他们被墨楼的杀手追上,堵在了一片稀疏的树林中。 楚河无法动手,何玉则不敢再在游戏中伤人,全靠贺石一个人顶上去,勉强带着两人杀出重围,自己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 逃跑途中,何玉随时关注着地图上那片少了一半的红点,然后意外发现,在右手方向,还有两个跟那片集中的红点毫无关联的小红点,已经离他们三个很近了。 何玉眉头皱起。 这样不行啊,照这么跑下去,很快就会被这俩人发现行踪,而一旦被这俩人缠上,后面那些杀手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怎么办? 恰好此时,地图中显示前方大约五里外有一处特殊地形。 那是一处很深的悬崖。 何玉目光一亮,在短短两秒钟做出了决定。 没什么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她迎着风大喊:“把有用的东西拿在手上!拿好了!” 前面两人都听见了她的喊话。 那两个红点越来越近。 何玉来不及等他俩反应,动作利索地从马背上拿了个装着药物的包袱背在背上,然后从【库房】里取出【大力神符】和【乘风符】,点击【使用】。 下一秒,何玉直接一个旱地拔葱,身子在马背上腾空而起三丈高,以比马更快的速度向前俯冲,双手展开,一把捞起贺石和楚河,“呼”地一声向前飞去,速度都快出了残影。 片刻之后,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骑着马从斜侧方的山坡上冲下来,远远看到三道身影在草地上疾驰向西方。 矮个男子眼睛一亮:“老王!看见他们了!” 高个男子嘴角扬起笑容,再次抽了马屁股一鞭子:“追!” 两人一前一后扬尘而去。 又是片刻后,几个黑衣杀手来到此处。 为首的仔细辨认过地上的马蹄印后,指了指前方,冷声:“那边,追!” 哒哒哒哒哒…… 就在两拨人疯狂追着三匹空马而去时,何玉已经搂着贺石和楚河落在了悬崖底部。 楚河的双脚刚一接触地面,两条腿就变成了面条,整个人止不住地往地上出溜。 “哎哎哎——” 何玉连忙架着他往起提,奈何她此时已经解除了【大力神符】的效果,单手根本抱不住一个沉甸甸的成年男人,差点就被带着一起摔倒。 还好贺石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上前帮了把手,将人轻缓地放平在了地上。 他定睛一看,楚河脸色隐隐发青,鬓发散乱,双目紧闭,嘴角处还有点可疑的透明液体。 已然是晕过去了。 第202章 崖底 贺石咽了咽胃里返上来的酸水,抬头看向何玉:“姐姐,二,二师兄好像吓晕过去了。” 何玉正上下找着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某人的口水,听见贺石隐隐颤抖的声线后,低头一看,反手摸后背的动作顿时停住:“小石,你还好么……你的脸色……怎么看着也快晕过去了?” “是吗?” 贺石再次咽下酸水,双眼发直地看向何玉,“我觉着,还好,就是二师兄,好像不太好。” 何玉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楚河的脸色,然后手指搭上对方手腕,立马就被那快到爆表的心率给惊了一下。 妈呀。 她收回手,沉默了一瞬。 然后对贺石说:“心跳有力,应该没事,至于晕过去……估计是恐高吧。” “哦。” 得知楚河并无大碍后,贺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缓了半刻钟后,那种头晕想吐的感觉总算是减轻不少。 他这才定下心神,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的环境。 这悬崖很深,崖底比崖上湿润温暖了不少,即便是在深冬,草木也是郁郁葱葱的。 三人所在的地方树木不多,有些从崖上掉下来的大小石块垫着,所以还算干燥。 贺石环视一圈后,将目光放在了崖底对面,距离他们大约百米处的茂密森林中。 他的视线穿过森林中昏暗的光线,看到了隐藏在粗壮树干和丛丛灌木之间的不少虫蛇。 贺石抿抿唇,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何玉。 姐姐很怕那些东西。 现在天还亮着,林子外面热,它们不出来,等天黑之后…… “姐姐,等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以后,你便离开吧。” 何玉一怔:“为何?” 贺石决定实话实说:“那边的林子里,有不少虫子和蛇,我怕夜里它们会爬出来。” 光是听到“虫子”、“蛇”、“爬出来”的字眼,何玉就觉得自己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看尚未苏醒的楚河,沉默了片刻,从背上取下包袱:“我走时拿了药,先给你处理伤口吧,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噢。” 贺石也将自己一直抱着的包袱拿了过来解开,里面放着换洗衣物和银票。 至于楚河,何玉把目光移向直直躺着的青年。 他拿的东西此刻正牢牢地攥在手里,即使是昏迷也未曾松开—— 正是他的那把剑。 何玉无奈地收回目光,算了,也没指望他。 她打开包袱,从里面翻找到了外伤药和一卷纱布,而另一边的贺石,也已经很麻利地脱掉了外衫和上身的内衫、亵衣。 他把后脑勺垂落的发丝向上捋了捋,随意掖进发冠下,背对着何玉盘腿坐下。 何玉注视着眼前光裸的脊背。 少年的脊背覆着匀称紧致的肌肉,肤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白,而是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 两道不深不浅的伤痕交叉着落在左侧肩胛上,渗出的血迹将那一片皮肤染成了不均匀的淡红色,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何玉看了两秒,取出碘伏和棉签,慢慢给他擦掉血迹,消起了毒。 这小子这次怎么这么自然,都不害羞了? 说来也怪,他这样一大大方方的,自己反倒有点不自在了。 难道自己就爱看贺石害羞扭捏的样子? 何玉对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一阵恶寒,在心底大声地“呸”了一下。 有病吧? 变态! 她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两句,一边面无表情地给贺石已经消好毒的伤口洒上药粉。 药粉接触伤口时的刺痛让贺石的背肌无意识地紧缩了一下,何玉手一抖,差点撒歪。 她瞪着眼睛:“坐好别乱动!” 贺石连忙更加端正地坐好。 接下来的上药过程中,贺石整个人就像磐石一样镶在地上,全程颤都没颤一下。 背上的伤口处理完后,何玉看了看贺石的后脑勺,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自己坐在他对面给他的胸口和腹部上药的样子。 一个激灵后,她立马就药瓶碘伏什么都的递给了他:“前面和腿上的伤你能够得着,自己处理吧,处理完了喊我,我帮你包扎。” 贺石乖乖接过:“好的姐姐。” 他低下头,动作利索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没过一会儿,躺在一旁的楚河幽幽转醒。 他双眼睁开,目光仍是涣散的,片刻之后才重新聚焦,看清楚了眼前湛蓝的天空和陡然峭壁。 楚河眨了下眼睛,然后便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罡风割面、脑袋充血、腾云驾雾、天旋地转…… 他瞳孔徒然一颤,猛地坐起了身,因为脑袋还有些晕乎,晃了晃差点又一头栽倒。 身侧立时响起一道饱含关心的女声:“小心些,别再晕了。” 楚河抬手按住额头,一边慢慢缓解着晕眩感,一边扭头往旁边看。 那个雄鹰一样一把将自己抓起的黑衣女子此刻正单膝跪在石头上,拿着纱布一圈一圈地往贺石身上缠。 而他这个一向坚强的小师弟则乖乖地举着双手配合,下巴内收,眼皮微垂,睫毛轻轻颤抖着。 我见犹怜。 楚河脑海中蹦出来四个字,这让他已经被晃成一堆浆糊的脑子更加疼了起来。 何玉给纱布打了个结,往楚河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单手撑着地,身子后仰,另一只手捂着额头,脸色青白,表情痛苦,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咳。” 何玉清咳一声,“方才事出紧急,我来不及同你们打招呼便动了手,害你晕了过去,实在是不好意思,怎么样,现在还难受吗?” 楚河的思绪顿了一顿,才开口回答:“还好,小事,无妨。” 贺石此刻已然完全恢复了状态,起身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粒淡黄色的药丸给他:“二师兄,这丸药里主材料是生姜,你含上一粒,能止恶心。” “多谢,小师弟。” 楚河伸手接过放进嘴里,勉强朝他笑了一下。 “……” 贺石默默扭过了头,扯过一旁的衣衫,一件一件地穿好。 第203章 意料之外的人 见两人都已经没什么大碍,何玉看了看时间,把手伸进身后的包袱里摸了摸,摸出一包馅饼。 “今日你们只早上吃了些东西,到现在都水米未进,想来也都饿了。” 何玉将那包提前从【厨房】拿出来,已经放凉的馅饼摆在三人中间,“吃点馅饼吧,素馅儿的,清淡。” 楚河看见油纸包上渗出的油渍,胃里顿时再次翻滚起来。 他无力地摆摆手:“多谢前辈,我现在吃不下,小师弟吃吧。” “哦?” 何玉再次把手伸进包袱去摸,这次摸出一个竹筒,拔开盖子后递给他,“那就喝点水吧。” 楚河:“……” 楚河接过,抿了一小口。 水微凉,还带着些许竹子特有的清香,一口下去,倒是减缓了一些腹中翻涌的感觉。 他表情复杂地看向何玉:“方才那样……刻不容缓的情况,前辈还有余力带上食水供我们师兄弟二人吃喝,而我却两手空空,实在是惭愧。” “二师兄哪里的话。” 贺石接过何玉递来的馅饼咬了一大口,“你方才晕过去了,自然是无法带行李的。” 楚河:“……” 谢谢,有被安慰到。 三人吃喝完毕,坐在石堆上休息了一会儿,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何玉坐在贺石身旁,眼睛眨也不眨,牢牢地盯着那片越来越黑暗的森林。 贺石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道:“姐姐,要么你先走吧。” 何玉咬了咬牙:“没事的,我不走,只有你们两个在这儿不安全。” 贺石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也跟着转回头望向森林深处。 突然,他目光一凝,低声喝道:“有东西出来了!” 何玉指尖微颤:“是……什么?蛇还是虫子?” 贺石探手握住不远处放着的长弓和箭,目光始终锁定在森林中的某处,缓缓站了起来:“是人。” 何玉一怔,一旁的楚河闻言也站了起来,伴随着清脆的剑鸣声,手中长剑出鞘。 贺石此时也搭好了弓箭,箭尖遥指前方。 何玉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心念一动,把可用时间所剩不多的【大力神符】和【乘风符】拿了出来。 贺石指间的弓弦紧绷,墨玉扳指护着泛白的指骨,一双色素浅淡的眼瞳注视着那个仍在缓缓靠近过来的人影。 他在心底默数着数字,几息后瞬间松开了弓弦。 昏暗中箭矢飞射的影子不够清晰,三人只听见林间骤然响起了一声刻意压抑的惊呼。 贺石冷声喝道:“林中何人?速速止步!倘若再向前一尺,羽箭射中的地方可就不是你的脚下了!” 森林陷入了安静,片刻后,有一道略显犹疑的喊声传了过来:“前方喊话的,可是楚氏贺石?” 贺石、何玉和楚河同时一怔。 三人面面相觑。 何玉此刻也莫名觉着这声音略微有点耳熟。 贺石:“你是何人!” 那声音音调上扬:“傅辛!” 傅辛? 贺石惊讶地与何玉对视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 这里是青州,而且好像离回春谷并不怎么远,能遇上他,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森林中草木摩擦的声音逐渐变大,片刻之后,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少年钻出了林子,在看到对面石堆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立马抬高手臂使劲挥了一下,然后脚步轻盈地跑了过去。 “傅公子,还真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贺石跳下石块,向前走了几步,迎住跑来的傅辛。 傅辛停下脚步,随意取下脸上的面罩,向贺石展示了一下背后盖着盖子的背篓:“最近这几日是蝴蝶草成熟的时节,我在林中摘草。” “原来如此。” 傅辛看了一眼贺石身后的两个陌生人:“这两位是?” 贺石笑道:“来,我为你介绍。” 他引着傅辛来到何玉和楚河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我姐姐,这位是我二师兄,姐姐、二师兄,这位是回春谷谷主之子,傅辛。” 傅辛的表情已然恢复了熟悉的冷淡,他朝何玉和楚河行了一礼:“二位好。” 楚河回礼,何玉则轻轻颔首。 傅辛此时已经差不多猜出了她的身份,他看向楚河:“楚公子的脸这是……” 楚河双唇微动:“前段时日伤着了。” 傅辛点头,对贺石道:“贺公子,上次一别,你与叶公子不是北上去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贺石沉默一瞬,苦笑着说:“说来话长……” …… “墨楼的人真是疯了,再这般行事,定会自取灭亡。” 傅辛眉头微皱,少年冷然的目光扫过贺石三人,道:“如若你们不急着赶路,不如去谷里暂住几日,一来可躲开追杀,二来可以请谷中医者为楚公子好好看看伤,贺公子,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贺石看了何玉一眼。 距离任务结束时间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上很充裕。 于是何玉朝他点点头。 楚河更没什么意见。 贺石对傅辛温和一笑:“如此甚好,只是又要麻烦你们了。” 傅辛面无表情道:“哪里的话,天色已晚,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吧?” 贺石点头,转身回到石堆上去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 他走后,傅辛视线一转,静静看向站在他面前三尺开外的何玉。 静默片刻之后,何玉问他:“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傅辛收回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冒犯前辈了。” 何玉回他:“无妨,看吧,左右也不过是一片黑纱。” 傅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传说中的人物会是这样的性格。 但她的声音是真的如同情报所说一样,温和又年轻,跟之前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楚河双手抱臂站在何玉侧后方,眼神平静目视前方,长剑始终握在手里,瞧他此刻的气势,根本看不出是个不能动用内力的纸老虎。 贺石很快收拾好了东西,他提着两个包袱走过来:“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四人很快离开了此处。 而此刻,在悬崖上方往西三十多里的某处山脚下,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正和对面七八名黑衣人对峙着。 他们身侧不远处,躺着三匹骏马的尸体,不少行李物件散落一地。 马尸下的鲜血微微凝固,代表着它们已经死去了不短的时间。 第204章 毕竟我也不像什么好人 “说了多少次,我们追上来时,马上就没人了!你们为何不信?!” 高个男子浑身戒备,咬牙盯着对面的人群。 矮个男子也在一旁附和:“就是!那三个家伙早已经跑了!你们拦着我们,就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但杀手们并不听他们的解释。 为首的杀手冷笑一声,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下一瞬,几个杀手同时合身扑了上去。 高个男子差点气死,怒骂:“该死!他娘的一群蠢货!” 两伙人打成了一团。 没人注意到,远处山坡某棵树的树枝上,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仰着头,张开双翅,呼啦啦地飞走了。 与此同时,绕过森林边缘,走到了一处宽阔平地上的何玉勾起嘴角笑了笑。 好么,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楚河偏头看了她一眼。 贺石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何玉一怔,她的情绪有这么外露吗?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好笑的事,天马上黑了,我们快些走吧。” 她笑了笑,加快脚步跟上了最前方的傅辛。 一行四人穿过这片不大的平原,又翻过一座小山坡,继续向前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便远远瞧见了前方朦胧薄雾下黑黝黝的山谷入口。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幸月光很亮,也不影响赶路,四人很顺利地穿过狭窄的入口,进了谷。 “此处属于回春谷的后门,江湖上基本没什么人知晓此地的位置,很安全。” 傅辛简单解释了一下,领着三人来到自己家门前,见窗口处透出了暖色灯光,便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一阵淡淡的酒香随之飘散出来。 白袍纶巾的傅谷主站在门内,上下打量了一眼傅辛:“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傅辛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采药忘了时辰。” 傅谷主不置可否,抬起眼皮扫了跟在傅辛身后的三个人,视线在何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又转回贺石脸上:“贺小友,你这走了半年时日,怎得又回来了?莫非是来看我老头子的?” 说完又眼含笑意地看了看楚河和何玉:“还带了两位朋友过来。” 贺石恭敬地行了一礼:“贺石此次不请自来,还望谷主见谅。” “谅,必须谅啊,楚氏之人,在谷中无需客气,更何况我也是很欣赏你的。” 傅谷主手臂一展,揽住贺石肩膀,扭头对傅辛说:“你领着楚二去老张那里,针对他这样的情况,老张最拿手。” “哦。” 傅辛应了一声,放下背上的背篓,对楚河道:“楚公子,随我来吧。” 楚河抱拳行了一礼:“多谢谷主,楚河感激不尽。” “不客气不客气。” 傅谷主摆摆手,扭头对怀里的贺石道,“贺小友,你来的巧啊,我方才正开了一坛好酒,走,陪我喝一杯去。” 贺石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眼神望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何玉。 何玉接收到求救信号,开口叫道:“傅谷主。” 平淡柔和的女声止住了傅谷主的动作,他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了何玉,眸中的笑意不减:“无名姑娘无需担心,贺小友在我这儿不会有危险。” “傅谷主误会了。” 何玉原本也没准备做什么,但此刻看到傅谷主有点微妙的态度后,心思一转,顺势说道,“在下只是也想品尝一下傅谷主的好酒,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傅谷主淡淡一笑:“自然可以,请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开了门口。 三人走进屋子,那股淡而醇厚的酒香变得更加浓郁。 “请坐。” 傅谷主请何玉坐下,转身走进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放在桌上,“家中简陋,没有酒杯,无名姑娘便拿碗将就着喝吧。” 何玉笑道:“有酒喝就不错了,怎能再挑挑拣拣?” 贺石起身,给三个碗倒上酒。 傅谷主端起碗:“贺小友身上有伤,少喝点,无名姑娘随意,我干了。” 说罢一饮而尽。 何玉低头抿了一口酒。 又辛又辣,但刺激过后,醇厚酒香在口鼻间弥漫开来,又让人觉得飘飘欲仙。 即便她不懂,也能尝出来这确实是少有的好酒。 对面的贺石也跟着抿了一小口。 傅谷主单手拎起坛子,再次给自己满上。 他此刻的样子有些奇怪,跟半年前所见的似乎不太一样了。 何玉暗暗思量。 最近回春谷有发生什么事吗? 酒过三巡后,傅谷主和贺石都染上了些许醉态,只有何玉一人仍不动如山,毫无醉意。 原因无他,只是这具身体根本不会吸收酒精,也就没有喝醉一说了。 傅谷主上头后,原本滔滔不绝的话顿时少了不少,只靠在椅背上,眼神在贺石和何玉之间来回转。 何玉淡定地撩了一下纱巾:“傅谷主,在下方才便察觉了,你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啊,傅谷主可否告知在下缘由?” 傅谷主闻言哼笑了一声,拿指尖轻轻敲打着碗边,发出清脆声响:“应当是无名姑娘对我有些误会才是,你这样一个不知来历不知目的的高手出现在我谷中,我有所警惕,也是正常的嘛。” “我确实只是陪着贺石和楚河路过此处,” 何玉再次抿了一口酒,只觉得越喝越好喝,“咱们喝了这半晌酒,傅谷主现在觉得在下还对贵谷存在威胁吗?毕竟我也看着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一旁的贺石冷不丁地插了句话:“姐姐是好人,真的。” 他双颊泛红,眼神迷离地注视着何玉,显然是有些醉了。 傅谷主一愣:“哎呦?你俩这么一唱一和的,最后弄得我好像不是个好人了。” 他摆了下手,无奈道:“罢了罢了,喝酒!” 说罢拿起酒碗跟何玉碰了一下:“欢迎无名姑娘莅临本谷,方才是我多虑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姑娘不要跟我个老头子计较。” 何玉微笑:“哪里的话。” 说完,两人仰头喝掉了碗里的酒。 贺石坐在傅谷主身旁,没有焦点的眼神落在何玉身上,痴痴地看着。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姐姐坐在那里。 随即耳尖一动,捕捉到了傅谷主话里的“老头子”三个字。 他扭头认真反驳道:“你哪里老啦?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嘛!” 第205章 醉酒 “贺小友!” 傅谷主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把贺石肩膀,“贺小友,武功不错,酒量不行啊,实在是差远了。” 他又给何玉满上酒:“他不能喝了,你酒量好,你来跟我喝!” 贺石一听顿时不干了,直接拍桌而起:“谁说我不能喝的!” 他一把拿过何玉面前的酒碗,身子站不稳,手腕晃动间,清凌凌的酒液洒了半桌。 然后在其余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半碗酒。 喝完酒后,他随手把碗丢在桌上,拿袖子擦擦嘴角,踉跄着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在了何玉身旁。 何玉连忙伸手扶住他前后摇晃的身子,贺石就着她的手坐稳了,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水洗过一样的清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何玉无奈扭头,看向对面靠在椅背上笑得没心没肺的傅谷主,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狠狠地翻了两个白眼。 这人真没调,贺石还是个孩子呢,稍微喝点意思意思就行了,结果愣是被他给带着喝多了。 她两手拉住还想伸手拿酒喝的贺石,斟酌着如何开口告辞离开。 正巧此时傅辛送了楚河回来,一进门看见这副乱象,原本就冷的一张脸眼看着又黑了一个度。 何玉连忙抓住机会告辞:“傅谷主,令郎已然回来,我们二人便不打扰你们了,此时夜已深,还是早些休息吧。” 傅谷主此时也已微醺,见傅辛的脸黑的都快滴出水来了,便哈哈一笑:“辛啊,那个,辛苦你再跑一趟,送无名姑娘和贺小友去睡吧。” “知道了。” 傅辛对着傅谷主黑脸,面对何玉和贺石时,脸色倒是好看很多,“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 何玉再次同傅谷主告辞,然后半扶半拖着拉起了贺石,险些被他拽的一个趔趄。 这小子,近两年块头是真没少长,还挺沉。 出了屋子,清凉的夜风阵阵拂过。 贺石被这风一吹,发晕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何玉身上。 双臂甚至还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 那面冰凉的黑纱虚虚地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双目只需稍稍向上一抬,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玄色面具。 贺石本就滚烫的脸颊顿时像着了火似的,烧的他整个人一个激灵,上半身立马从对方的肩膀上弹开了。 何玉只当他在耍酒疯,一边手上用力抓住他,一边啧了一声:“别乱扑腾,老实点。” 贺石挣扎的动作一停,脑袋一垂,果然老实了,任由何玉一手环着背,一手握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走。 今晚要住的地方并不远,很快便到了。 傅辛帮忙把贺石搬上床,给他们点好灯备好水和醒酒药便离开了。 何玉望着平躺在床上双颊酡红,嘴里还不住地呢喃着什么的贺石,突然有点头疼。 早知道就不碍于面子答应贺石跟傅谷主一起喝酒了。 她叹了口气,去桌旁给他倒了杯水。 等她把水端回床边时,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正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那双因为醉酒而变得异常水润的眼瞳在跳动的火光中泛着细碎光芒,看起来乖的不得了。 何玉顿时心底一软,连带着声音都轻柔了两个度,跟哄小朋友似的:“小石,起来喝点水吧。” 贺石反应了一下,木木地答道:“哦。” 然后朝弯着腰的何玉伸出了手,却不是去拿她手里的杯子,而是张开手指去捉垂在半空的黑纱。 何玉任由他的手指捏住了黑纱边缘,顺势坐在了床边。 贺石抿起唇,捏着纱巾的食中二指轻轻地摩挲,眼神则牢牢锁在那处,注视着那一小片平整的黑色被揉搓着慢慢皱起。 像是在一片平静的美丽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过于遥不可及的完美被这一点瑕疵打破,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仿佛能够让人随意亲近一样。 贺石露出了满足且快乐的笑容。 他哑着声音喊道:“姐姐。” “哎。” 何玉应了一声,探手把水杯递过去,“好了,别玩啦,先喝点水,喝过水后吃醒酒药,吃了药一会儿就不难受了,乖啊。” 贺石仍是看着她,一叠声地喊她姐姐。 声音不同于平日里的清朗,而是又低又哑。 何玉再次好声好气地重复了两遍,贺石终于松开了那片已经被蹂躏地皱皱巴巴的纱巾,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他坐起身,慢慢喝掉了杯子里的水。 何玉暗暗松了口气。 她拿走贺石手里的水杯,准备起身再去给他倒一杯,还没等有所动作,就被后者一把握住了手腕。 何玉回头:“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贺石摇摇头。 何玉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他热乎乎的额头:“乖,没事就松开手,我再去给你倒水,好吗?” 贺石往前探了一下脖子,用额头追着何玉的手心蹭,一边蹭一边嘟囔:“好凉快,好热。” 何玉被他疑似撒娇的行为逗笑了:“你到底是热还是凉啊,行了别闹了,我去倒水拿药。”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还是坐在原地任由贺石抓着手腕蹭了几分钟。 直到喝完水吃完药,安顿着贺石脱掉鞋子躺好,盖好被子闭上眼,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何玉最后一次试完他额头的温度后,直起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次照顾醉鬼,还真挺累的。 刚才还在不停闹腾的贺石此刻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上,发髻散开,浓墨一样的乌发铺了满枕,衬得中间那张安静的脸更加容色绝然,清冷出尘。 何玉抓住皱巴巴的纱巾抻了抻,将它拽平整,四周打量一圈后,见没什么问题了,便吹灭灯,推开【家园】的大门,选择了下线。 …… 温暖如春的浅色调卧室内,贺石站在窗前,揉了揉仍然发晕的额头。 此刻姐姐的这方世界也正值深夜,但在对面不远处,那张柔软的被子凌乱地铺在床上,本该熟睡的人却不见踪影。 “姐姐去哪了?” 贺石低声自语。 “你在找我吗?” 身旁骤然响起的熟悉声音将贺石吓了一跳,顿时觉得浑身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猛地扭头看过去。 只见何玉正站在五尺开外的地方,满眼含笑地望着自己。 第206章 是真是假 她穿了件很轻薄的短袖短衫和宽松的九分裤,露出雪白的胳膊和脚腕,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一张漂亮温柔的脸不施粉黛,墨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自己,浅色唇瓣微微张开,再次重复道:“你在找我吗?” 贺石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缓缓开合了几下,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姐姐她……为什么能看见自己? 他眼睁睁看着何玉迈步走过来,停在了自己面前。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一尺多。 贺石这时才注意到对方是赤着脚的,他低头望着那双光裸着踩在地上的脚,紧绷的喉咙缓缓收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姐姐,怎么不穿鞋?当心着凉……” 何玉朝着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柔声道:“地上不凉的,倒是你,外面下着雪,怎么只穿这么一点衣裳,冷不冷啊?” 贺石连忙摇头:“我不冷,只是你……” 何玉不等他说完,便抬起双臂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柔软温暖的手心勾住他的后颈,轻轻往前带了带,更加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贺石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直直地注视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含笑面孔,瞳孔剧烈地震颤着。 “我帮你暖一暖吧。” 她说,然后往前走了一小步,双臂搂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了他的颈侧。 独属于何玉的气息轻轻柔柔却无孔不入地笼罩下来,很轻易地撞碎了贺石身上浓重的酒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那一瞬间,面前的空间在贺石眼前被无限拉长,他引以为傲的双目失去了焦距,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所有的声音都在顷刻间失去秩序,耳边似有闷雷阵阵,狂风呼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脱离缩小,被他踩在了脚下。 贺石的五感收束在面前的小小一方空间中,无比清晰地感受着面前柔软的躯体,温热的皮肤,和不断跳动的心脏。 贴在下巴处的秀发散发出淡淡清香,弄得他皮肤有些痒,此时的耳边又响起了那道温柔的声音:“怎么样,还冷吗?” 贺石的心脏跳得几乎要裂开,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轻轻搭在了何玉背上,回应了这个暧昧的不像话的拥抱。 他很小声地说:“不冷了,姐姐。” 声音轻得好像害怕惊醒这场梦境。 “不冷就好。” 何玉笑了一声,像小猫一样用脸蹭了蹭他的脖颈,“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啊,我等了你好久。” 她说着,缓缓松开了搂着贺石的手臂,上半身向后仰了仰,与他对视。 贺石嗓音干涩:“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近乎痴然地注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反复探寻后,确认自己在其中看到了某种让他不敢相信的情愫。 那是他从未想过的一种可能。 贺石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整个人晕的厉害,仿佛下一秒便要醉死在这双含情的眼瞳中。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发现,何玉用双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双眸微阖,下巴抬起,慢慢向前—— 贺石屏住了呼吸。 直到嘴唇贴上那比想象中还柔软的温热时,他才颤抖着睫毛,缓缓闭上了双眼。 寂静午夜,透着月光的窗前,深情拥吻的年轻男女。 可惜这样的美好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便被一阵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所打破。 贺石难受地皱起了眉。 何玉似有所感,睁开眼向后撤了一步。 贺石心脏一颤,慌乱地扯着自己的衣摆:“姐姐,你,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何玉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生气,反而笑着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别害怕,小石,我来教你该怎么做。” …… “啊!” 贺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大睁着双眼,脑海混沌,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漆黑的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贺石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掀开被子下了床,周身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裳和被褥早已被汗浸湿了。 他顾不上处理湿掉的亵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拿起茶壶便往自己嘴里灌,几缕来不及吞咽的清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处,滴滴答答落在了桌上。 直到将半壶水一口气喝完,贺石将壶重重放下,双手撑着桌面,垂头喘了两口气,这才感觉喉咙处火烧般的灼热感有所减退。 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桌面上雕刻的花纹,脑海中一幕幕地闪过方才发生的画面,顿时觉得刚刚才有所降低的身体热度又有了回升的势头。 他连忙闭上眼睛,使劲甩了甩头。 方才姐姐她…… 贺石抬手捂住脸,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虽然在她说完那句话,还未有所行动时,自己便撞破窗户狼狈逃走,但…… 荒唐,荒唐,实在是荒唐…… 如今再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竟是害怕多过兴奋。 贺石静静地在桌旁坐了小半个时辰,出走的思绪回笼,脑子可以正常思考,然后便慢慢地意识到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应当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并不是真实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情景。 姐姐如果在那个世界看见自己,可能会怀疑,会惊讶,会开心,只是一定不可能问出“你在找我吗?”这句话。 毕竟她是不知道自己能出现在那个世界的。 再者说,自己最后逃走的时候,是真真切切撞破了二楼卧室窗户的玻璃跳下去的,而在正常情况下,自己只会像个鬼魂一样穿过窗户。 最关键的是…… 贺石注视着虚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姐姐是不会对自己做出那些举动的,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又如何会有那样的情愫呢?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或许,一旦她知晓了真相,知晓了,她看着长大,视作亲弟弟的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后,就会毫不犹豫地同他划清界限吧…… 第207章 娘子~~ 伴随着心脏处传来的阵阵抽疼,贺石抬起指尖轻触嘴唇,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他缓缓地弯起了嘴角。 就这样疼吧,最好再疼一些,疼到可以以此来抵消自己的愧疚和自惭,疼到可以自我欺骗,把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全部掩盖,埋进深不见底的枯井,永远不要得见天光。 无灯无月的黑暗室内,贺石背影颓然,在桌旁枯坐一夜。 而在另一边,安顿好贺石何玉两人的傅辛踩着夜风回了家。 推开房门,傅辛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酒桌旁此刻一片冷清,三只酒碗随意丢在桌上,喝剩下的小半坛酒敞着坛口,飘散出淡淡酒香。 傅辛走过酒桌,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傅谷主。 内室的窗户大开着,夜风拂动着他鬓角垂下的一缕长发,露出几根夹杂在其中的白丝。 “醒酒药。” 傅辛走到他身旁,递过去一个小盒子。 傅谷主接过,长叹一声:“唉,醒什么酒啊,我巴不得长醉不醒。” “爹,逃避是没用的。” “我当然知道,用你说?” 傅谷主横了傅辛一眼,脸上还带着醉意。 他扭头看向窗外的黑暗,半晌后,再次叹了口气:“方才我还以为他们几个是来给三皇子做说客的呢。” “毕竟楚峥他……唉,我也能理解他的选择,以他的性子,好不容易有能为徒弟报仇的机会,又怎么会不选择赌一把呢?” “但是咱们不一样啊,风霜雨雪多少年了,回春谷一直隐于江湖,低调行事,不理会任何党派纷争,不站队任何一方势力,这才在几次王朝更迭之中保全了下来。” “这三皇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王朝有难,百姓有难,咱们还能不出手吗?何必非要做出一个选择,你也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些个政治上的弯弯绕绕,这不纯粹是为难我嘛?” 傅谷主对着儿子大吐苦水。 傅辛听完后,沉吟片刻,冷声说道:“三皇子多年筹谋,现在已暗中联合多个江湖大势力,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而经过此次同娑源的战争后,以老皇帝为首的朝廷旧派也已经意识到了之前不被他们放在眼中的江湖门派的重要性,估摸着早已派出人手暗中拉拢。” “我想,三皇子多次透露出让我们站队的意思,除了确实想拉拢回春谷这个庞大助力之外,更多的,还是担心我们会被对手抢先拉走。” “所以这时候,只要让三皇子相信,我们回春谷会始终置身事外,不偏帮任何一方,他应当就不会再逼得这样紧了。” 傅谷主不知何时已回过头,右手食指和拇指叉开放在下巴上,望着傅辛,做一脸沉思状:“不对吧儿子,你何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颇有见地的话了。” 他说着,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不成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傅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多时不见,夫君倒还是没什么变化。” “吱呀”一声,小屋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道不急不徐的声音传了进来。 傅谷主眼睛一亮,连忙绕过屏风往外跑去:“娘子——” 外间灯火昏暗,一位锦衣女子立在屋子当中,乌鬓如云,肤白如雪,姿容艳丽,流水般的浅色裙衫配着水红色披帛,发间金钗闪闪发光,衬得整间屋子都亮堂不少。 跑出来的傅谷主一见这女子,顿时热泪盈眶,一边拉长声音喊着“娘子”,一边张开双臂跑了过来。 两人抱了个满怀。 这位女子正是羽阁的前阁主,回春谷的谷主夫人,玉明裳。 傅谷主问道:“娘子,不是说过年才回么,怎得提前回来了?” 玉明裳安抚似地拍拍傅谷主的背:“我再不回来,你和整个回春谷就要被人家拆吃入腹了。” “娘子~~” 跟在后面出来的傅辛一脸淡定,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一般,转身收拾起了酒桌上的一片狼藉。 傅谷主正抱着许久不见的娘子撒娇,突然发现门外有个人在探头探脑的向屋里张望,一直笑意盈盈的神色顿时一变:“门外是什么人?” 一旁端着酒碗的傅辛面无表情地朝门口看去。 “哦,忘了同你们介绍了。” 玉明裳一把推开傅谷主,转身朝门外招了招手,“仙冉,进来。” 两息之后,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一身利落的短衫长裙,身姿高挑,细腰长腿,一头长发简单挽起,发间点缀着几朵精致珠花,小脸圆润粉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气十足。 听到那个名字,傅谷主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这就是……” “不错,你们之前一直没见过面,仙冉,姑姑来为你介绍。” 玉明裳牵过少女的手,指了指面前的傅谷主,柔声道,“这个是姑姑的夫君,你的姑父,那个是你的哥哥,傅辛。” 她说着,又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傅辛。 少女听完后,大眼睛眨了眨,扬起一个灿烂笑容,两颗尖利的犬齿抵在唇边,为她过于软糯可爱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攻击性:“姑父好,哥哥好,我叫玉仙冉。” 傅谷主笑道:“好好好,哎呀,今日见面太匆忙,姑父没给你准备见面礼,明日再给仙冉补上如何?” 玉仙冉点头:“好呀,谢谢姑父。” 玉明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傻站在原地的儿子。 傅辛像是接到某种指令的机关人一样,立马往前走了几步:“妹妹好。” 他一手端着酒碗,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半个巴掌大小的,未经雕琢的莹润玉石递给玉仙冉:“这是地泉冲刷数百年后形成的暖玉,贴身带着,可滋养心肺,送你当见面礼。” 玉仙冉看了一眼这个面色冷肃的新哥哥,伸出双手接过了这块玉:“谢谢哥哥。” 玉石入手温暖,还带着上一个主人身体的温度,适时地捂热了她被夜风吹凉的手指。 玉仙冉再次朝对方笑了笑,拎着穿过玉石顶端的红绳,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 第208章 如果是她的话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回春谷中某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门被拉开,贺石穿着昨日的衣服走了出来。 这里的清晨要比夜晚更冷些,一些草叶上挂着白霜,贺石走过时,衣料与草叶簌簌擦过,那些晶莹的霜花便粘在了他的衣摆和靴子上。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傅谷主的院外。 只是今日与昨日不同,空荡荡的院里多了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在练刀。 她练得太过投入,并未发现站在院外的贺石。 就在这时,傅辛背着背篓推门走了出来。 他看到少女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夜新认的妹妹,便上前关心了一句:“妹妹早,这么早便来练刀?” 少女刀锋一偏,绕着身后划过半圈,“刷”的一下利落入鞘。 直到此刻,空气中回荡的刀吟声才逐渐消失。 她扭头朝傅辛笑了笑:“哥哥早,这么早便去采药?” 傅辛颔首,目光越过她看向并不高的篱笆墙:“贺公子,这么早便来了?” 少女一愣,回头看去。 贺石推开门走了进来,温和笑道:“昨夜走的急,忘记问在下二师兄住在何处了,我想去看看他。” 傅辛点头:“正巧我要出去,一起走吧。” 一旁的少女适时插话:“哥哥,这位是?” 傅辛转过脸,淡淡道:“谷中客人,楚氏五弟子,贺石。” 少女眼睛一亮,朝着贺石的方向走了两步,好奇地打量他:“原来你就是那位少年天才呀,真是久仰大名,你好,我叫玉仙冉,是羽阁弟子。”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贺石只觉得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客气地回了一句“幸会。”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玉仙冉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贺公子?” 傅辛看出贺石表情不对,上前问了一句。 贺石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方才突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忘记做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太过自然,傅辛不疑有他,颔首道:“那便走吧。” 说罢率先往院门口走去。 贺石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院子当中的玉仙冉,便跟在傅辛身后一并离开了。 玉仙冉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好奇怪的天才。” 然后就没再理会这个插曲,慢慢抽出长刀,闭目运气,继续练起了刀法。 贺石在张医师家里见到了被裹成粽子,陷入了昏迷的楚河。 “他新伤叠旧伤,外伤加内伤,确实严重了些,再加上受伤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还多加奔波,已经再经不起损耗了,所以我便用药让他昏睡过去,蕴养一下精神。” 张医师是个白胡子老头,外表很符合大众心理的“医术高明”四个字。 他抚了抚长及胸口的胡子,缓声道,“小兄弟不必担心,伤者最晚今夜就能醒,醒后再修养个两三日,便可以自由行动了,当然,内力还是不能用的,最起码还需等上两个月才能动用,至于想要伤势完全恢复嘛,那就得等到半年后了。” 贺石向张医师诚挚道谢。 张医师笑眯眯地回了礼。 辞别张医师后,贺石和傅辛走在出谷的小路上。 傅辛不是个话多的人,贺石此时也有心事,所以两人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 直到出了山谷后门,继续往昨日那片崖底走去时,傅辛终于开口挑起了话题:“今日怎么不见无名前辈?” 贺石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垂下眼睫,语调如常:“她说有些事情要去办,估摸着明早才能回来。” “无名前辈还真是忙。” 傅辛语气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是啊。” 贺石说道,他顺势岔开了话题,“方才在院中练刀的那位是什么人?昨日好像还没见她在。” “是我娘昨夜领回来的,今年十四,从小养在羽阁,叫我娘姑姑,之前我也未曾见过她……贺公子,稍等一下。” 傅辛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大片挨挨挤挤的植物,准确地在里面找见了一株药草,他快步走过去,动作利落又迅速地将其连根挖起放进背篓。 今年十四,养在羽阁,又叫那个名字…… 那是三师兄十几年未见的侄女吗? 贺石若有所思。 之前迫于形势一直在羽阁待着不曾下山,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回春谷,看样子,朝中形势似乎已然偏向三皇子一派了。 只是不知,三师兄知不知晓这件事…… “贺公子,走吧。” 傅辛回来,出声打断了贺石的思绪。 贺石回过神,朝他微微一笑,二人继续向崖底走去。 而就在两人前方,那处百丈悬崖的上方,此刻正站着三个男子。 其中二人正是之前一直跟踪贺石三人的高个和矮个,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东一片西一片地包着纱布,均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着,时不时偷偷抬眼瞟一下站在崖边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衣饰贵重,身量匀称,相貌堂堂,他眯眼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深处,一把美髯被崖底吹上来的冷风卷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脸颊。 半晌后,男子回过了头,冷眼望向身后并肩站着的两个人:“附近都找了?” 高个男子连忙上前一步:“回胡长老的话,我们的人手已经连夜将附近方圆百里的地片儿都找遍了,并没有发现那三个人的踪迹。” “人总不会凭空消失。” 胡赴程温和地笑了笑,“就剩这崖底没有找了,多带些人手,想办法下去,好好看看。” “这……” 高个男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胡长老,这悬崖最少也有百丈高,就算是当代宗师,跳下去恐怕也是有来无回,何况那三个人里还有个废人……” “去找吧,多带些人手。” 胡赴程打断高个男子的话,抬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美髯。 高个男子不敢再多说什么,领了命后,便带着矮个男子匆匆离去了。 胡赴程转过身,再次面向险峻的悬崖,眼前似乎又浮起了两年前在合阳派见到的那道玄色身影。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即便是跳下这样的悬崖,说不准,也还能活呢…… 阴冷的寒风中,胡赴程慢慢眯起了双眼。 第209章 习武之人,几日不睡觉也不碍事的 如张医师所说,楚河果然在当日夜里醒了过来。 但是因为时间太晚,贺石便没有去看他,准备第二日一早再去。 是夜。 此时已是丑时三刻,屋外万籁俱寂,屋内一灯如豆。 贺石穿一身单薄亵衣,支着腿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个早已被摩挲得失去棱角的小木雕,出神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子。 他今夜不想入睡,他害怕自己睡着后,还会做那样让人不知所措光怪陆离的梦。 万一以后自己的梦境再也回不到正常,再也见不到正常的姐姐,自己该怎么办? 贺石换了个姿势,双手环住小腿,将脸枕在了膝盖上。 半晌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坐着吧,习武之人,几日不睡觉,也不碍事的。 但想是这么想的,身体反应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前些日子都在赶路和被追杀中度过,昨夜又几乎没睡,今日还陪着傅辛在外面从早跑到晚,这么一趟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他还是难以抵挡困意和疲惫,不知不觉中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耳边的鸣笛声将贺石惊醒。 他猛地眨了一下尚有些模糊的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商业街的街道中央。 往来车流密集,一辆出租车紧贴着贺石身后驶过,气流掀起了他亵衣的下摆,露出一截麦色窄腰。 他浑然未觉,抿着唇,视线从面前的一排商铺扫过,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呼——” 贺石深呼吸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此刻正是早上七点多,天气比白天更冷。 何玉穿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脚上踩着一双雪地靴,正在煎饼摊子前等煎饼。 贺石缓步走过去,站定在她身旁,扭头向她看去。 何玉下半张脸上围着围巾,袅袅白雾从围巾中间呼出,一丝一缕向上飘去,她认真地望向对面正在制作的煎饼,睫毛和眉毛上都挂了白霜。 “……姐姐?” 贺石静静注视了她几息,见后者没有反应,便试探着轻声喊了一句。 何玉抬起雪白的眼睫,伸手接过摊贩递过来的煎饼:“谢谢,钱已经转过去了。” 她把煎饼袋子卷了卷,随意塞进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几个塑料袋中的其中一个,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街道的出口走去。 “……” 贺石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太好了,梦境好像真的恢复了正常。 他抿唇笑了笑,整理一下早已被寒风吹透的单薄衣裳,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甜品店内。 何玉推开玻璃门,将手里沉重的袋子们放在地上,脱掉羽绒服挂了起来。 这几天商圈附近的学校有的已经开学了,店里客流量渐渐多了起来。 昨天何玉联系了张予诗,对方已经跟学校请了长假,准备在老家再多待一段时间,毕竟那个杀人犯到现在还没有逮起来,现在回来上学,还是不太安全。 何玉从装鸡蛋的袋子里拿出已经凉了的煎饼,坐在窗前的摇椅上,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 她看着地上一大堆的烘焙材料,饱受摧残的腰部似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没有帮手的日子真难熬,要不要再找个临时店员呢? 何玉咬了口煎饼,摸出手机开始浏览附近大学的几个兼职群。 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人。 算了,暂时先这样吧,应该还能忙得过来。 何玉丢下手机,吃掉最后一口煎饼,认命地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贺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整理完材料,开始做甜品,招待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把被踩脏的地面拖过一遍,最后躺在躺椅上,用旧手机打开了游戏。 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什么异常。 贺石眼眸弯起,用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在躺椅后面,跟何玉一起看向了手机屏幕。 不出意外的,屏幕上展现出来的画面是睡着的贺石。 屏幕外的贺石眨眨眼。 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了,但这样看着自己的脸,还真有些别扭。 何玉调整角度,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后,才切出画面,打开了最新的【任务】界面。 “任务要求:请让楚氏师徒六人在楚氏山庄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春节。” 这句话落在贺石眼底,让他顿时愣在了当场。 任务? 贺石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这些天何玉带着他们正在做的事…… 他眼尾弯起的弧度僵住了。 半晌后,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何玉的侧脸。 何玉浑然未觉,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嘴角微微扬起,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在此之前的几年里,贺石虽然能一直跟在何玉身边,但他却从未仔细看过对方的手机屏幕,因为他觉得这样随意窥探姐姐的隐私是件很无礼的事。 而这一次,他只是想要好好地近距离观察一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之处,却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任务…… 任务…… 原来姐姐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的一切,只是在执行任务吗? 那么,她把年幼的自己从冰雪泥泞里拉出来,又对自己那么那么的好,也只是……因为要完成任务? 是谁给她的任务? 贺石的心脏砰砰砰地乱跳,手也开始隐隐发抖。 他强作镇定地再次看向那个屏幕。 恰好何玉此时关掉了【欢聚时刻】这个任务说明,下方露出的界面上,左下角五个不大的字体钢针一般刺进贺石眼底——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了多少任务? 已完成了什么任务? 这些任务里,有多少是与自己有关的? 贺石踉跄了一下,他后退两步,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的眼睛,再没有勇气去多看一眼,也没有多余的思绪去思考这件事,只能仓惶地选择了逃走。 就像昨夜跳窗时一样。 不,远比那时更加狼狈。 第210章 覃蝉的礼物 三日后的早晨,回春谷出口处。 贺石、何玉和楚河三人辞别前来送行的傅谷主一家,骑着马继续踏上了西行的路。 贺石仍一马当先在前方领路,楚河跟在他身后,何玉则在最后保持警戒。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湛蓝天空万里无云,风也不大,骑马跑起来很舒服。 何玉一边注意着跟好前方的楚河,一边查看【地图】,防止附近有人埋伏,时不时还抬头看一眼前方贺石衣袂翻飞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天的贺石总感觉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样。 但仔细观察之后,又觉着他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隐隐的别扭感让何玉有些在意,却也一时寻不出可以突破的口子,只好暂时将其放在了心底。 因为之前已经把大多数追兵引到了别处,之后再去虫谷的路上并没有遇到追杀,三人很顺利地在四日后抵达了虫谷。 虫谷还是老样子,得知他们到来的楚云丝带着施蝶将人引了进去。 何玉向她说明来意,并把楚峥传来的信拿给她看了。 楚云丝原本还在笑嘻嘻地邀请三人在虫谷多住几日,一看这信,立马就急了:“爹爹那头终于忙完了吗?太好了!这都快一年啦,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咱们快些出发!” 何玉正要点头同意,一旁的贺石却突然开口:“四师姐,我们一路奔波过来也累了,而且到了虫谷地界,不同谷中长辈打声招呼便离去,实在是有些失礼,不如先住两日再说,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何玉眉头皱起,扭头看了一眼贺石。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这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也不像是他会在这时候说的。 不过何玉也不会当众反驳贺石的观点,她没再有所动作,静立一旁,表示了默认。 跟众人走在一起的施蝶鼓起勇气小声说:“那你们便还住之前的那两间屋子吧,至于这位大哥……” 她看了一眼脸上缠着纱布的楚河,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就住在你们旁边,如何呀?” 楚河点了一下头:“我都可以,多谢。” 施蝶抿唇笑了笑:“既然你们都进来啦,也就用不着我领路了,云丝,你带着几个同门和无名前辈去住处吧,我去同我母亲说一声。” 楚云丝探手搂了一下施蝶的胳膊:“去吧去吧,但是要早点回来哦,咱们还要去河边抓彩蛙呢。” “嗯。” 施蝶应下,转身离开了。 其余四人则来到了之前住的那一片地方。 贺石和楚云丝帮着楚河简单收拾了一下他的房间,见已经可以住人了,便都各自散去。 何玉和贺石并肩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贺石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何玉余光扫过对方突出的眉骨下直视前方的双眼,暗暗思索着该怎么开口询问比较好。 可直到走到吊脚楼的下方,她还是没什么思路。 贺石回过头:“姐姐,我到家啦,就先上去了。” 何玉注视对方含着笑意的眸子,心底一动,最终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小石,这两日我总感觉你有些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石的手指轻轻一颤,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没有啊姐姐,你怎么会这样问?” 何玉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就好,记着有什么事要及时同我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好吗?” 贺石:“好。” “去休息吧,晚上吃饭时我去找你。” 贺石进了屋子。 何玉注视了那紧闭的房门片刻,收回目光,正要往自己家走时,迎面撞上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何玉弯腰扶住了她,仔细一看,发现还是个认识的:“小丁?” “姐姐你还记得我呀!” 小丁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我刚刚碰上少谷主,她说你们回来啦,我就赶快来找你了。” “小丁乖。” 何玉摸摸她的圆脑袋,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找姐姐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大事的啦。” 小丁剥开水果糖塞进嘴里,舌头一顶,左侧圆乎乎的脸颊就鼓起一个小包。 她嘻嘻一笑,仰头看着何玉:“姐姐,覃蝉哥哥半月前又走啦,他给你留了东西,让我在你回来时拿给你。” 何玉颇感意外。 覃蝉? 她脑海中浮现起一身麻衣,笑容温和的青年。 他给自己留东西干什么? “东西在哪儿呀,带我去拿吧。” 何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 小丁拉住她的手:“姐姐跟我走。” 何玉点头,两人往旁边的一条小路上走去。 而在二人身后不远处,某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浅色的眼睛隐在缝隙间,静静注视着前方离去的一高一矮两道背影。 何玉跟着小丁来到了她家,不一会儿,小丁便抱着一个小盒子从家里跑了出来。 她动作灵活地爬下梯子,把小盒递给何玉:“就是这个。” 何玉接过,发现这盒子还分量不轻。 她再次摸了一颗糖递给小丁:“谢谢你呀小丁,你在这里自己玩儿吧,姐姐就先走了。” “好哦!” 小丁接过糖,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何玉拿着盒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关上门,点燃灯,在椅子上坐下,把那个朴实无华的小盒子放在桌面上。 盒子的开口处有个精细的暗扣,上面封着蜡。 何玉把蜡扣掉,轻轻一按那个暗扣,只听“咔哒”一声,盒盖自动弹起了一条缝。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何玉放在盒盖上的手一顿:“谁?” “姐姐,是我。” 是贺石的声音。 何玉手指向下一按,重新关上了盒子,起身给他开门。 贺石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个小小的竹编篮子,见门被打开,便把篮子递向何玉,笑着说:“姐姐,这是施鳞给的新鲜果子,说是味道很好,我拿来跟你一起吃。” 何玉接过篮子,里面躺着七八个青色的果子,外表有点像梨。 “谢谢小石。” 她笑眯眯地让开门口:“进来吧。” 贺石迈步走进去,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桌上放着的盒子。 第211章 回山庄 他走过去坐在了桌旁。 何玉关好门,也跟着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姐姐。” 贺石像是刚刚才看见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一样,指着它看向何玉。 何玉瞟了一眼,随意道:“哦,方才在外面碰上了那个叫小丁的小姑娘,她说这个是覃蝉留给我的——对了,你好像还不知道覃蝉是谁吧?” 贺石摇头:“不知道。” “覃蝉是虫谷覃族的年轻一代领头人,常年在外做一些事务,上次来虫谷时,我们见过几面,也就这么认识了。” “哦。” 贺石垂眸注视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不知道他给你留的是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不就得了。” 何玉在贺石对面坐下,伸手把盒子拿过来,顺势打开了盒盖。 里面有一块被妥善放置的翡翠。 何玉被那深邃又剔透的深绿色晃了下神,扭头一看,却发现贺石早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正弯腰跟她一起打量着这块石头。 “好漂亮,这是翡翠吗?” 他问道。 何玉点了点头:“是翡翠,而且品相很好。” 她把那块足有巴掌大的翡翠取出来,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还有信?” 贺石的声音又在她耳后响起,“这个叫覃蝉的人怎么又是送翡翠又是送信的,莫非是有所求?” 何玉拿出那封信,回头看了贺石一眼:“谁知道呢,或许确实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吧。” 贺石直起腰,注视着何玉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 在看清楚信上内容的前一秒,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便是一怔。 果然,还是没办法。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回桌子对面坐下。 何玉朝他笑了笑,垂眸看向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很规整美观,细节处却又透着些锋锐,很独特。 ‘无名姑娘,展信佳。’ ‘在你们走后不久,我便又有了新事务,也离开了虫谷。’ ‘料想自己这次恐怕要离开很久,便把这盒子交给小丁,托她转交给你,你大约是要来接楚姑娘回云州的吧,届时便能拿到。’ ‘这块翡翠是我前两年去漠州时偶然所得,水头很不错,大约可以做一副镯子、一面玉佩和一对耳坠,便送与你留作纪念。’ ‘祝一切顺利。’ ‘覃蝉字。’ 信很简单,何玉看完后却微微皱了皱眉。 没提什么请求,就只单纯给自己送了个礼物? 这覃蝉…… 对面的贺石看不到信的内容,也看不到何玉的表情。 他忍了又忍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姐姐,信上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何玉把信叠起来塞回信封。 确实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贺石垂下了眼睫,没再说话。 晚间,施谷主在自己家设了筵席,邀请何玉和楚氏的几个人过去小坐。 席间贺石兴致缺缺,往日最爱吃东西的人,这次却只是随意地扒了两口饭,便开始频频走神。 这一下,连一向最粗心的楚云丝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小师弟,小师弟,你想什么呢?” 楚云丝在桌子底下轻轻推了贺石一把,示意他看桌上的菜,“今天的菜还挺好吃的,你怎么不吃了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石回神,视线下意识扫过何玉所在的方向。 却意外发现对方似乎也在看着自己这边。 贺石心头一跳,笑着看向楚云丝:“没有不舒服,只是方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剑式的破解方法,所以才走了神。” “哦。” 楚云丝点头。 贺石给她夹了位置最近的一个菜到碗里:“多吃些,四师姐。” 楚云丝受宠若惊:“谢谢小师弟!” 然后低头吃了起来。 贺石没有停顿,筷尖一转,同样给自己夹了那道菜,放在碗里慢慢吃了起来。 余光一扫,便看见何玉已经收回目光,扭过头同身旁的施谷主在聊天了。 他松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咽下嘴里的饭菜。 一顿晚宴,除了贺石,宾主尽欢。 第二天一大早,贺石找到何玉,提出了要离开虫谷,早些回云州去。 何玉有点惊讶:“你不是说要休息几日吗?怎么今日便要走了?” 贺石笑了笑:“我们回了云州也能休息,还是早些走吧,不然的话怕来不及。” 何玉:“离过年还有十几日,来得及的。” 贺石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我知道了,姐姐。” 他垂下眸子,继续道:“但是我们还是早些走吧,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情况,也有些多余的时间能转圜。” 何玉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你说的对,你们师徒几个快一年没见了,怎么说也得赶在除夕前回去团聚。” 贺石笑着抬起头:“姐姐说的对。” 说走就走。 三个时辰后,吃过饭的何玉四人便已经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出了虫谷。 他们不再有所保留,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北上。 楚云丝也想家了,没再像往常一样抱怨赶路辛苦,而是闷着头跟贺石和楚河后面风餐露宿。 一行人终于在第七日赶到了楚氏山庄脚下。 这期间期间何玉下线过一次,走了将近两天。 三人赶到山脚下时,正好是她第二次下线不在。 看管马厩的庄众看见三人,顿时兴奋不已,一溜烟跑了出来:“二公子、小姐、五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把三匹马赶回马厩,一边拴马一边对三人道:“庄主五日前便回了庄里,现在正在山上规整这大半年来的账目和事务呢。” 贺石问他:“大师姐和三师兄还没回来么?” 庄众摇头:“还没有。” 贺石微微皱起了眉。 距离除夕只剩十日了,万一大师姐和三师兄不能及时回来,姐姐的任务不就完不成了? 任务有任务完成奖励,恐怕,也会有任务失败惩罚…… 他没再浪费时间,扭头道:“我们快上山吧,二师兄,四师……四师姐呢?” 他身后此时只站着一个楚河,哪里还有楚云丝的影子。 楚河朝上山的石阶上抬了抬下巴:“她心急的很,早跑上去了。” 贺石:“……” 贺石无奈一笑:“那咱们也快些走吧。” 楚河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走去。 第212章 说真话 离开山庄将近一年的时间,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花草树木修剪整齐,庄内各处都打理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贺石和楚河在半路追上了楚云丝,三人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楚峥那里。 楚云丝“嘭”地一声推开院门,抬腿就跑了进去:“爹!我们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便被人打开,一身素色袍服的楚峥迎出来,一把接住已经扑过去的楚云丝。 他笑呵呵地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眼看着十八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爹!我想你了!” 楚云丝窝在楚峥怀里,也顾不上旁边还站着贺石和楚河,就一股脑地开始撒娇,“你想我了吗?” “想了想了,每日都想!” 楚峥安抚地拍拍楚云丝的背,把她从自己怀里撕下来,“还拿着这么多东西呢,去,先把东西放下再过来说话。” 楚云丝瘪瘪嘴,跑去屋里放东西去了。 楚峥这才得空,转头看向楚河和贺石:“你们也回来啦,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了。” 楚河、贺石:“师父。” 楚峥走到楚河面前,细细打量了他身上的伤,眉头皱起:“怎么伤的这样重?” 在楚峥打量他的同时,楚河也在仔细观察楚峥,他郑重行了一礼:“我的伤只是看着重,其实不碍事的,倒是师父,瞧着清减了许多。” 楚峥呵呵一笑:“战场上可没什么好吃的,你师父我又挑食,可不就饿瘦了么?” 楚河嘴角微微扬起,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 楚峥又转过头看向贺石:“看样子小五这大半年吃的还不错,又长高不少,嗯,好像还变壮了,不错不错。” 贺石弯起眼睛:“师父,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只是我看师父你,好像还黑了一些。” “哈哈哈哈,你们俩个啊。” 楚峥哈哈大笑,正在此时,楚云丝也放好了东西,重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楚峥的手臂:“爹,我们三个一路过来都饿了,厨房有没有好吃的呀?” “吃的有,但是估计没什么好吃的,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把行李收拾放好,我吩咐厨房去做饭,一个时辰后咱们在厨房汇合如何?” 楚峥笑眯眯地摸摸楚云丝的头发。 贺石三人自然没什么异议,提着行李离开楚峥的院子,分别朝自己家走去。 贺石沿着石阶走到熟悉的小院门口,抬手推开院门。 院子里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 贺石迈步进去,径直走到了正房门口,推开紧闭的房门。 屋里的陈设还跟他走时候一样,家具上没有一丝灰尘。 回到熟悉的环境,贺石紧绷的精神不由得放松下来,眼底沉重的情绪也慢慢淡化了不少。 他把行李包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一一放在该放的位置。 一个精致的小荷包被夹在两件柔软的贴身衣物之间,贺石将它拿起来打开。 里面装着个小巧的木雕。 他轻轻用指尖抚过木雕圆圆的锥帽边缘,盯着它看了许久后,转动机关。 熟悉的简单乐曲从木雕中缓缓淌出,不轻不重地在这间久不住人的屋子里回响。 贺石有一瞬间的愣神。 待乐曲结束后,他拿着那个小木雕走到床畔,将它放在了枕头边上。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贺石是最后一个来到厨房的。 楚峥见他进来,便吩咐一旁的人:“告诉厨房可以上菜了。”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厨。 不过片刻,便端出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师徒四人围坐桌旁,也没说什么别的客套话,纷纷低头开始吃饭。 贺石吃了不少,看得楚峥啧啧称奇。 他这才想起来没跟对方说过回春谷主给他炼制了补身的丹丸,便把这件事大致说了一下。 楚峥闻言,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老傅不错,没枉费我之前花大力气帮他。” 贺石顺势问起了夏鸢和白玉深的事:“师父,大师姐和三师兄现在在何处?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楚峥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道:“老三这大半年一直都在北戎的地界待着,鸢儿去接他,他们那边路途更远,估摸着会比你们回来晚个三五日。” 贺石:“那能在除夕之前赶回来吗?” “如果途中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能回来的。” 楚峥给他的碗里夹了肉,“鸢儿和老三武功高,墨云楼和净门的主要势力都离他们二人归来的路线比较远,至于合阳派,碍于江湖声誉,他们不会大张旗鼓地对他们下手,一点小打小闹构不成威胁,所以你便放心吧。”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吃过饭后,正值黄昏。 楚峥还有不少事务没有处理,在安排了医者照料楚河后,便急匆匆回书房去了。 楚云丝跑去陪他,厨房门前只留下了贺石一个人,他便随意在庄里闲逛起来。 贺石穿过竹林,来到前方的练武场。 离得远远的便听到有人练功时发出的呼喝声。 夕阳暖橘色的光芒铺下来,吹过的风中却饱含凉意。 让人感觉既静谧安宁,又失落低沉,像是有某种说不上来的遗憾萦绕在心头,抓不着,看不到,却难以忽视。 他漫无目的地走过去,对面几个庄众推着两车红灯笼同他擦肩而过。 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山上众人居住的区域。 再过一两日,庄里大约又会像往年一样,红色漫天,充满浓厚的新年味道。 贺石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勾起。 他将石阶上的小石子踢到下面,又想到了何玉那个未完成的“任务。” 脚步渐渐慢下来,贺石停在了石阶中央。 “姐姐……” “怎么了?” 贺石猝然回头。 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刮过,卷起他的衣角和发丝在空中飞舞。 对面更高的石阶上,何玉背着手站在那里,那顶从未摘下的锥帽纱巾向上扬起,露出全覆面的黑色面具。 面具没有任何孔洞,但贺石却仿佛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此刻正全心全意地落在自己脸上。 贺石笑了笑:“姐姐,你忙完了吗?” 何玉没有回答他的话,她迈下台阶,很快地走到贺石身前:“小石。” 贺石听见她含着担忧和疑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膀上压下了沉甸甸的重量:“你很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不要敷衍我,说真话。” 第213章 即便她骗我,我也认了 何玉一上线,就看见了在庄里闲逛的贺石。 少年还穿着之前赶路时穿的衣服,靠近地面的衣摆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泥花。 他从山上一路往下走,在演武场旁的石阶上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远处,似乎是在看着什么。 发带飘扬间,夕阳绚丽的光影印在他眼底,何玉注视着他的侧脸,无端地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悲伤。 就像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重要的珍贵的东西,比三年前那个蜷缩着睡在雪地里的小乞丐还一无所有。 何玉紧紧地皱起了眉,抬手按了按骤然刺痛的心口。 这时,静静站着的贺石嘴角突然向下压了一个弧度,他遥望着夕阳,嘴唇微动,轻声呢喃:“姐姐……” 何玉下意识做出了回应。 与此同时,她解除了【隐身】状态。 贺石浑身一震,回头看过来时,发丝和发带随风狂舞,眼底似乎有泪光闪过。 但他几乎是在瞬间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姿态,嘴角扬起一如既往的笑容,声音轻快地打招呼。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他看起来比刚才凝视夕阳时更加悲伤和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呼啸刮过的寒风撕碎。 何玉喉头哽住,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贺石身前,像是害怕他会被风吹走一样,抬手抓住了少年日渐宽阔的肩膀。 她用的力气有点大,但贺石却恍若未觉,只是将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脸上。 他同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沉默着。 于是何玉再次问了一遍。 贺石的嘴唇张了张,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何玉这段时间除了店里忙碌外,其余时间都陪在贺石身边。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在此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会让贺石这样的心神不宁、情绪低落。 她很担心,但也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正是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候,家长越是逼迫他,他就越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何玉深呼吸了一下,暂且压住有些焦躁的情绪,放柔了声音:“小石,你长大了,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很正常,但是如果这个事情已经成为了你很大的困扰,并且你没有能力自我消化、自己解决的话,就应该及时向身边信任的人求助,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你明白吗?”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紧了紧握着贺石肩膀的手:“小石,我问你,你相信我吗?” 贺石显然是听进去了何玉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后,垂下眸子,轻声道:“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问吧。” “姐姐,当初在远山县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贺石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在掌心中,传来钝钝的痛感。 何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答:“可能是因为缘分吧,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只看见了你一个人,所以便去帮你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哦,不过我也可以回答。” 远处有三个庄众推着车往这边走来,何玉松开握着贺石肩膀的手,拉着他往后面的竹林里走去,边走边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是个人品低下、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你好的,况且你一直以来也对我很好啊,这都是相互的,不是么?” 贺石怔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紧绷的唇角慢慢放松下来。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那片竹林中。 周遭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过竹枝时发出的簌簌声,一阵一阵地在二人头顶响起。 “我明白了,姐姐。” 贺石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再抬头时,那双黯淡的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潋滟光彩,“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何玉被他眼底的光晃了一下神,停顿片刻才回道:“你没事就好。” 贺石咧嘴一笑:“离开山庄太久了,我需要回去收拾一下屋子,顺便再收拾一下自己。” 何玉了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去忙吧,我去楚峥那里一趟。” “嗯,好的姐姐。” 贺石点头,目送何玉消失在虚空中。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从姐姐那里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答案,所以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么,行事的动机是什么,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即便她骗我,我也认了。 贺石嘴角噙着一抹笑,大步走出了竹林。 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帮姐姐在期限内完成“任务”,这才是最重要的。 书房中。 楚峥将桌案上的灯火调亮了一些,又从旁边的一厚摞文书中抽出一本,在桌上摊开浏览,时不时拿笔画上一下。 也许是看见了什么让人头疼的内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苦恼地轻叹了口气,将笔搁在笔架上,准备伸展一下长时间久坐的筋骨。 刚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窗外静静望着他的何玉。 楚峥:“……” 楚峥慢慢放下了抬到一半的双臂,对何玉微微一笑,动作自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何姑娘,你来了。” 何玉点头:“楚庄主,好久不见。” 两刻钟后,回廊上的小红木桌旁,何玉和楚峥相对而坐。 楚峥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递到何玉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漠州枯枝,何姑娘尝尝。” 何玉拿起来,抿了一口那浅褐色的茶汤。 入口清苦,有种独特的香味,让人精神一振。 她放下茶盏:“好茶。” 楚峥笑呵呵的:“还未感谢何姑娘帮忙照料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你了。” 何玉淡淡道:“楚庄主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今晚过来叨扰楚庄主,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当下朝廷和江湖上的局势,不知楚庄主可否为我解惑。” “何姑娘既然问了,在下自然知无不言。” 楚峥抿了口茶,声音中带着喟叹, “皇帝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更加古怪暴戾,是以朝中大臣已有多半选择支持三皇子,只是那几个守旧老臣的手中依然掌握着庞大势力,如今朔州军和洛军都在他们手里,王朝的三大军队,只有一支西南军是三皇子的,而且西南军也因为此次同娑源的战斗损伤不小。” “三皇子暂时不敢轻举妄动,除非能掌握更多的筹码,确保万无一失。” 第214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既然西南军是三皇子的,为何之前你们要故意引诱娑源攻打王朝,这不是在损耗自己的力量么?” 何玉发现了问题。 “何姑娘很敏锐。” 楚峥夸赞一句,然后接着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之前朔州边城告急,皇帝听了那几个老臣的建议,要将西南军调去边城支援,三皇子提前得知了消息,便在娑源边境布置动乱,迫使皇帝放弃原本的计划,将西南军留在湖州抗敌,这才保全了绝大部分的兵力,否则一旦到了朔州,人生地不熟,任由那位唐将军搓圆捏扁,那才是真的完了。” 何玉若有所思:“那此次娑源突然退兵,也是三皇子的意思?” 楚峥摇头:“不是。” 不是? 何玉一怔。 楚峥给两人的茶盏续上茶:“此事的原委,三皇子未曾说过,但我们也大约有个猜测。” “我们猜测,娑源和北戎早已暗中联合,此次娑源突然休战,北戎那边也跟着变得平静不少,恐怕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而这其中,定然有王朝的叛徒在作怪,现如今的安稳和宁,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罢了。” 何玉颔首,沉吟片刻,将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所有事件一一回忆揉合,其中赫然有一条线在她脑海中渐渐明晰:“如果你们的猜测是对的话,恐怕北戎和娑源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旦这个机会到来,他们便会同时从北境和西境大举进攻,至于这个机会……” 楚峥目光复杂地看向回廊外昏暗的夜色,沉声道:“三皇子发动兵变,入洛京逼宫皇帝之时。” 他继续说道:“在此之前,娑源和北戎定然会联合朝内的叛徒做出相应布置,或是截断粮草运送、或是干扰军报传递、又或是刺杀主帅……总之,朔州军和西南军届时定会面临苦战,而一旦三皇子这边逼宫失败,或者拖延时间太长,洛京因此陷入混乱,那么内忧外患之下,王朝恐怕……危矣!” 何玉虽然是个工科生,但好歹当年上中学时历史和政治成绩算得上优秀,此刻也能完全理解楚峥话中的含义。 她想了想,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楚庄主为我解惑。” 楚峥说的有些口干,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笑道:“何姑娘客气了。” “不过话虽如此,三皇子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吧。” “当然,不然的话,我们这些人何必冒此风险呢。” 楚峥叹了口气,“只是如今那皇帝也将手伸向了江湖之中,为避免被怀疑参与谋逆,我估计等明年开春,楚氏就会收到朝廷那边的消息,要么去朔州守边,要么去东南镇守可能发生的叛乱,毕竟我们已经进入过三皇子的西南军,怎么能不进皇帝的朔州军和东南军呢?” 听着楚峥的分析,何玉不由得有些头疼。 打仗跟闯荡江湖不同,那可是在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中厮杀求生,难度和危险程度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面对乌泱泱的军阵,别管你剑法多么高明,内力多么深厚,一旦陷入其中不能脱身,到最后就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被活活耗死。 楚峥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眼底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何姑娘,你放心,小五年纪尚小,有我出面,不论是三皇子还是皇帝,到最后总会留一线,他是不需要上战场的。” 何玉没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毕竟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只回了一句:“到时候,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说完后,她也没准备再多留,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向楚峥告辞:“楚庄主,你继续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峥起身抱拳道:“何姑娘对楚氏的帮助,在下都记在了心里,以后若有需要,楚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庄主客气了。” 何玉倒是觉得在能力范围内帮一帮楚氏也是应该的,毕竟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单靠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把贺石养的这么好的。 而且楚氏的这几个人也都很合她的胃口,玩游戏,选择喜欢的阵营也是其中一环嘛。 何玉朝楚峥回了一礼,转身离开小院,走出院门后,见四周无人,便直接打开【家园】的大门,选择了下线。 接下来的几日中,整个楚氏山庄都在忙碌着准备过年,在即将到来的新年氛围中,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战争时期的紧张与残酷,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贺石送走前来找他去徊阳镇买烟花的楚云丝,抱着做好的新衣裳回了屋里。 他把新衣裳随手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一旁,眉眼低垂着,瞧上去一点都不开心。 何玉伸手摸了摸贺石的新衣裳,那丝滑的面料和精致的刺绣宛如博物馆中的工艺品,看得她心中赞叹不已。 就在这时,对面的贺石突然叹了口气。 何玉抬头看他:“怎么了?快要过年了,你不开心吗?” 贺石看着气定神闲的何玉,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姐姐,今日已经腊月二十六了,大师姐和三师兄还没有回来,这样下去,他们能赶得上除夕吗?” 何玉以为他是想夏鸢和白玉深了,便打趣道:“怎么,多时不见想他们啦?我们小石真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 贺石:“……” 贺石:“不是……算了……” 何玉:“不要害羞,要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贺石沉默,半晌后,他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何玉吓了一跳:“干什么?” 贺石道:“我要去找师父问一下大师姐和三师兄回来的路线,出发去接应他们,免得他们在路上碰上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不能在除夕前赶回来。” “不用不用,你先坐下。” 见贺石来真的,何玉也不再逗他了,“昨日我已经让阿冷去找他们了,现在他们已经快出洛州了,一路上还算顺利,估摸着最晚后日便能回来,你别急。” 贺石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是把阿冷给忘了。” 第215章 久别重逢 如何玉所料,两日后,也就是腊月二十八下午,夏鸢和白玉深回到了山庄。 时隔近一年,师徒六人再次坐在了一张饭桌上。 白玉深扒干净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师兄,喝茶。” 楚云丝给他的杯子里续上茶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谢谢小师妹。” 白玉深端起来一饮而尽,感慨道,“还是咱们云州的饭菜好吃,北戎那边……哎呀,不提也罢。” 他说着说着便笑出一口大白牙,衬得粗糙不少的皮肤更加黑了。 “好吃也要慢些吃。” 楚峥笑眯眯地看着他,“别急。” “哈哈哈,知道了师父。” 望着团团圆圆坐在一起的众人,贺石的心情异常轻松,也笑着开玩笑道:“三师兄,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的射术可是进步不少,恐怕都已经超过你了。” “这么厉害?” 白玉深瞪了下眼睛,“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去武场好好比划比划。” 旁边一直安静吃饭的夏鸢突然开口:“你的伤不要紧么?还能去武场射箭。” 白玉深动作一顿,讪讪地笑笑,继续低头炫饭,也不再提比划的事了。 “老三受伤了?” 楚峥一怔,上下打量他,“伤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小伤而已,师父,不碍事的。” 白玉深放下筷子,将左臂上的护腕解下来,挽起了袖子,取开缠绕着的纱布。 众人纷纷看过去。 那只肌肉虬结的深色小臂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很深,长约半尺,还未愈合,创口大喇喇地敞着,虽然不再淌血,但那些撕裂的皮下组织混合着白色药粉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还是让人颇为不适。 “怎么还伤在了手臂上?你总该避开些的。” 楚峥皱起眉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去个人,找医者来。” 门外传来回应的声音,紧接着,一道脚步声匆匆远去。 “真不碍事的师父,不如咱们吃过饭再去看吧,你看大家都还没吃完呢。” 白玉深不想扰了大家团聚后第一顿饭的兴致,忙用纱布再次将伤口缠上,“这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伤着筋骨,你们瞧,还是活动自如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挥了挥手臂。 “三师兄,你伤在手臂上,之后一旦稍有一丁点没恢复好,都会对你的射术造成很大影响的。” 贺石抓住他的手腕,把那条不安分胳膊放在桌上,“你练射术十几年了,肯定比我清楚的多,还是小心些吧。” “小五说的对,老三,你就对自己上点心吧。” 楚峥看向夏鸢,“鸢儿,他这伤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夏鸢看了白玉深一眼,对方立马收回望向这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她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从朔州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墨云楼的人。” “墨云楼?” 楚峥看了看他们俩,“几个小杀手也能伤到老三?还避无可避的伤在了手臂上。” “我们碰上的是墨楼的楼主。” 楚峥手指一颤,筷子落在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疑惑地看过去。 他笑了笑:“没事,手滑了,鸢儿你继续说。” “好。” 夏鸢收回视线,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清亮的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当时我和三师弟忙着赶路,无意与他纠缠,谁知道他却像是见了血的疯狗似的,一路从朔州边界处追到了益州南,期间我们交手几次,只求速战速决,谁也奈何不了谁。” “后来在快要抵达洛州时,他召集的金牌杀手在半路截杀我们,三师弟的伤……便是在当时的混战中受的,最后我们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换了条路线穿过了洛州,才算甩开他们。” “当时为了赶路,三师弟的伤也未曾好好照料过,是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讲完这段经历后,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贺石第一个出声猜测:“难道是有人出了钱要杀大师姐和三师兄?” “不像。” 夏鸢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跟那个墨楼主的相遇,更像是个意外,而且若是墨云楼收了钱的生意,墨云两楼均会出手,但之前的追杀,好像并未有云楼参与其中,因为墨楼楼主有几次险些就跟丢了我们,倘若有云楼出手的话,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不是自家生意还这么疯狂,这个墨楼楼主有病吧?” 楚云丝愤然道,“大师姐和三师兄招他惹他了?” 贺石心中一动,转头去看楚河,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了答案。 恐怕还是因为吴锋之死。 而这个吴锋同墨楼楼主的关系,应该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才值得他一个组织二把手那般疯狂。 “好了,先吃饭吧,此事之后再议。” 楚峥给白玉深碗里夹了块炖的软烂的牛筋,“老三,以形补形,多吃些。” “哦,好的师父。” 白玉深见楚峥并未细问这伤是如何受的,顿时暗暗松了口气,夹起那块牛筋塞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悄悄瞟了一眼夏鸢。 对方正姿态优雅地吃着东西,并未看他一眼。 白玉深收回目光,垂下了眼帘。 等六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医者也来到了饭堂。 他仔细检查了白玉深的伤,起身朝楚峥拱手道:“庄主,三公子这伤虽未伤及根本,但仍有些严重,接下来必须要静养,不能使劲,否则可能会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 他把写好的药方装进药箱,“我这就回药房去配药。” “去吧,辛苦你了。” 楚峥起身,看着医者推门离开后,又转身去看白玉深,严肃道,“听见了吗老三,要谨遵医嘱,最近都不要练武了,好好在家静养。” “我知道了师父,您放心吧。” 白玉深咧嘴一笑,对贺石道,“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同小师弟切磋比试了。” 贺石笑道:“那三师兄就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 第216章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日一早,医者提着药箱从白玉深的院子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大门旁的夏鸢,连忙拱手小声道:“夏姑娘,早,你也来看三公子啊。” 夏鸢轻轻颔首。 医者继续小声:“那在下便告退了。” 夏鸢再次点头。 目送着医者离去,她回过头重新看向那扇大门,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敲了两下。 “咚咚” “稍等!” 院子里传来白玉深的声音。 几息之后,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院门被打开。 白玉深肩上披着大氅,内里只穿了件素色内衫,一看就是刚上完药,还未来得及穿衣裳。 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夏鸢,他明显愣了一下。 “三师弟。” 静默片刻后,夏鸢先开了口,她垂着眸子,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小玉盒递向白玉深,“这是柔云膏,你拿去涂脸和手,可以治疗皮肤皲裂和冻伤。” 白玉深的眼底亮起了光芒,但在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缓缓熄灭。 他抬手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玉盒,声音平静道:“多谢师姐,其实师姐可以差人来送的,不必如此麻烦。” 夏鸢顿了一下:“是师父让我给你的。” 白玉深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原来如此,有劳师姐了。” “柔云膏晚间入睡前涂抹一薄层即可,庄里还有些事务,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师姐慢走。” 夏鸢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眼看过白玉深。 白玉深注视着她快步走远,直至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这才低头看了眼掌心握着的那个小玉盒。 半晌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父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怎会注意到他的脸和手被呼啸不休的朔风吹得皲裂,被滴水成冰的严寒冻得红肿? 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知道有柔云膏这种养肤的东西,更不会让人拿来送给他。 白玉深不由得想到了那支被夏鸢妥帖地放置在包裹最深处的青鸾紫檀木簪。 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还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她才勉强收了。 明明当时她说的是不喜欢,不会戴,只会收在箱底,但他无意中看见那支簪子的时候,却发现簪身上流转着经常摩挲才会有的莹润光泽,青鸾口中衔着的明珠也保养得很好。 任谁去瞧,都会认为那是一支备受主人喜爱,时常佩戴的簪子。 但是这些,她从来都不会让他知道。 一阵寒风吹过,扬起白玉深大氅的下摆,单薄的内衫向后拥去,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腹上。 “师姐……” 他轻声呢喃,低沉的声音中饱含叹息。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峥一脸无奈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楚云丝,对方那一脸不服的倔样让他觉得手里的茶都不香了。 “爹,我没有怎么想。” 楚云丝直愣愣地杵在地上,语气硬梆梆的,“我不想嫁人,我也不想离开山庄,我想一直陪着你,陪着师兄师姐和小师弟。” 楚峥有气无力地揉了揉刺痛的额头:“你这丫头,真是要气死我……” 楚云丝瞪着他:“爹,上次我说我不愿意嫁人,你明明都同意了,为什么这次又这样逼我?我不嫁人天又塌不了!这么大一个山庄,难道还装不下一个我?!” 楚峥不语,垂着头叹了口气。 “爹实在是太过分了!” 楚云丝把手里的花灯摔在地上,扭头跑出了屋子,与刚进院门的夏鸢险些撞在一起。 “小师妹?” 夏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云丝便直接跑出院子,不见了踪影。 这是,又吵架了? 她走进书房,看见了坐在书案后用手撑着额头的楚峥。 “又和小师妹吵架了?” 夏鸢把手里的几份文书放在楚峥桌上,捡起了地上那个摔坏的花灯,“我方才看见她哭着跑出去了。” 楚峥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还是因为她的终身大事啊,不能提,一提就吵。” “师父,我知道您是为了小师妹好,如今风雨欲来,您将她嫁到别处是为了保护她。” 夏鸢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小师妹又不知道我们如今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在她看来,就是您这个当爹的急着把她往外推,那可不就伤心的不得了么?” “楚氏如今已在悬崖边缘,一步踏错,便会坠入深渊,我不敢赌。” 楚峥的目光看向窗外,“庄里上上下下千余人都已安排好了退路,云丝可以嫁到别处,小五有那位前辈护着,唯独你们三个……” 他看向夏鸢,和缓的语调不由得沉重了些:“鸢儿,你确定也要跟着我们冒险吗?” 夏鸢微微一笑:“师父说的哪里话,我父母双亡,无亲无友,孑然一身,除了同大家共进退,也想不出第二个选择了。” 她话音一转,又说起了楚云丝:“师父,我觉得,还是让云丝知晓一下如今的局势吧,她过年便十八了,放在平常百姓家中,已经是有孩子能当家的年龄了,我想,我们还是要听听她的看法再做决定,您觉得呢?” 楚峥不语,半晌后才道:“我想想吧,毕竟……如今我只剩她一个人了。” 夏鸢微微抿了抿唇,被这句话勾动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刚来山庄不久的时候。 那个时候,师母还活着,师父还年轻,还有……那个人也还在。 望着面前虽然外表未曾变化,但气质已然苍老不少的楚峥,她主动转移了话题:“师父,那些是从明日除夕开始到上元节的所有账单支出和事务安排,还有各个门派送来的拜年帖和几份请柬,您看看。” 楚峥将目光移到夏鸢带来的那一叠文书上,往起提了提精气神:“还得是你在,这么多东西,不到一日便整理出来了。” 夏鸢笑而不语,寻了把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书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楚峥翻动纸张的声音。 片刻之后,楚峥看着手里大红的请柬,颇为无语:“合阳派要办上元赏灯宴?他们那儿的花灯丑的要命,谁愿意去看?” 夏鸢此刻已经将摔散架的花灯重新修好,恢复了原貌。 那是一盏渐变浅粉色的莲花灯,细节之处做得非常精美,远远看去,仿佛真的是一朵盛放的莲花。 “他们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宴会,找各种由头,向诸多门派反复强调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 夏鸢把那灯拎在手上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楚峥“呵”了一声,随手将请柬扔到一旁。 “今年我们不去,就在家过年,合阳派爱怎样便怎样吧,懒得管了。” 第217章 今夕何夕 夏鸢抿唇一笑:“师父英明。” 楚峥摆摆手:“唉,行啦,鸢儿,你去看看云丝吧,她平日里最能听进去你的话,你帮我劝劝她。” 夏鸢:“师父,先说好,我可不帮您劝小师妹嫁人,不然她该同我也生气了。” 楚峥:“……我不是让你劝这个,明日便是除夕,别让她生着闷气过年。” “这没问题。” 夏鸢拎着那盏荷花灯站起来,“那我便告辞了,师父,有什么事便差人去寻我吧。” 楚峥点头:“好,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另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贺石从睡梦中醒来。 他拥着被子坐起身,随意拢了一下散落在后背和肩膀上的长发,照旧摸了摸那个安放在枕头旁的小木雕。 梦中的姐姐正在忙着招待客人,也不知晚上能不能来陪他守岁。 贺石动作利索地洗漱收拾好,抱着剑去了楚峥的院子。 “小五来了?” 楚峥一身单衣在院中练拳,见贺石过来,便缓缓收功。 贺石看着那些萦绕在对方身周无形的气流缓缓消散,这才走了过去:“师父。” 楚峥转过身,上下打量贺石一圈,脸上露出了笑容:“除夕也不休息,小五很刻苦啊,不错。” 他缓步走到回廊处,往火盆里添了炭,然后坐在红木桌后,拿起一直放在泥炉上热着的小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先来一遍今春临走前我教你的那套剑法。” “是,师父。” 贺石抽出重剑,提气运功,双目平视前方,目光骤然一凝—— 伴随着厚重的剑吟声,凝滞的空气被剑刃劈开,小院中卷起了风。 楚峥看着看着,眼前一亮,看着看着,眼前再次一亮,端正坐好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不一会儿,楚河提着剑来了。 他伤势未愈,不能练剑,便站在一旁跟楚河一起看贺石练。 又一会儿后,白玉深也敲门进来,围观贺石练剑的人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 贺石收功后,将剑归于剑鞘,转身看向自己的师父和两位师兄。 白玉深第一个鼓掌:“好,好剑法!” 楚河微微颔首,也难得地出声评价:“小师弟的剑法变幻自然,不拘于形,已然有了自己的领悟和风格,假以时日,定能臻致化境。” 贺石赫然一笑:“两位师兄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五啊,你的两位兄长可没夸错。” 楚峥笑着站起身,大走到贺石身前,“你对这剑法的理解和变化虽然高明,但方才的这个招式还是有些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长臂伸展,五指虚握,做出了跟贺石方才一摸一样的动作,口中道:“这招出其不意威力强,是个好杀招,但你不能常用,因为其对手腕的负担很大,时间长了,容易形成暗伤。” 贺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师父,我会注意的。” 楚峥微微一笑,空手做了个收剑入鞘的动作:“好了,该吃饭去了,你们不饿吗?” “饿。” 白玉深点头。 楚河没说话。 贺石归剑入鞘,随手擦了把额上的薄汗:“吃饭,我也饿了。” 一行四人来到饭堂。 现在还没到吃午饭的时辰,厨房里几个厨子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见庄主和几位公子过来,便端了些已经做好的熟食上去。 吃过饭后,几人便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贺石提着剑回到院子,简单沐浴梳洗后,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烧着火盆,温度适宜,他将氅衣脱掉搭在衣架上,只穿着单衣,信步走至宽大的书案后。 书案中央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画。 一袭黑衣的女子背着手侧身站在梅花树下,头上戴一顶锥帽,垂下的黑纱从两边撩起搭在帽檐上,乌黑长发如瀑,气质舒然温和。 很传神又有意境的一幅水墨人物画,唯一的缺憾便是没有画脸。 贺石拿起笔沾上墨,看着那幅无面人像,犹豫片刻后,在其脸部的位置勾勒出了一张面具。 画完后,他将笔搁下,抱着手仔细欣赏了片刻。 待墨迹干透,便小心地将这画卷起来,收进了书案侧面的暗格中。 那里还放着七八幅大小不一的画卷。 贺石伸手一一抚过,满意地合上了暗门。 屋外的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 庄里的红灯笼依次亮起。 若站在山下往上看,便会发现整个山庄犹如天上宫殿,星星点点的红灯笼是淌过天际的火色银河,与头顶的星空交相辉映,美得梦幻又热闹。 贺石走过洒满红光的石阶,远远的便听到了饭堂中喧闹的人声。 待登上最后一阶石阶后,前方不远处的欢腾景象落在了眼底,他嘴角扬起,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小师弟!” “小师弟,除夕安康。” “石头穿这身真俊,比去年还俊!” “小五来了啊,就坐你二师兄旁边吧。” “……” 也不知是不是贺石的错觉,他总觉着今年的年夜饭要比往年的好吃,今年的除夕夜,也要比往年的更加热闹。 这份前所未有的热闹与欢庆熏得贺石的脸红扑扑的,他甚至还跟着众人喝了几不少酒,最后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醉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觥筹交错间,所有人的笑容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看得不那么真切。 耳边的欢声笑语忽远忽近,一片喧闹中,好像有人搂住了他的肩膀,又好像有人在拍他的背。 贺石迷迷糊糊地笑着、回应着,大声地祝贺着对方新年福满、岁岁平安,向身旁的人举起了酒杯,最后却不知有没有喝到那清冽火辣的酒液。 只知鼻尖满是酒香,耳畔皆为笑语,眼前的画面让人目眩神迷,不知今夕何夕。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子时,火盆里的炭换了好几回,欢腾的人群这才陆续散去。 楚峥只喝了一点酒,毫无醉意。 他靠坐在主位上,嘴角噙着笑容,目光温和,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狂欢,又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离开。 直到最后,偌大的饭堂内,只余杯盘狼藉,炭火将熄,和四个醉得东倒西歪的徒弟。 “爹,你别傻坐着了,快来帮忙啊!” 楚云丝扶起趴在桌上的夏鸢,嘟囔道,“怎么连大师姐都喝了这么多?真是的,拦都拦不住!” 楚峥恍惚了一瞬,然后笑着站起身:“云丝,扶好你师姐和小师弟,咱们回院子放烟花。” 第218章 宿醉方醒 似乎有暖色的光芒穿过眼皮间的缝隙照了进来,贺石的浓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头部传来阵阵刺痛。 他捂着额头坐起身,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 身侧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贺石揉额头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去。 何玉坐在桌旁,手边放着醒酒药和热水,正歪头望着他。 床脚下的火盆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 “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石连忙放下手,“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摸索着穿好袜子下了床,尽管已经刻意控制,但神色看着还是有些怏怏的。 “来了不久,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 何玉把热水递给他,冷不丁地说,“这才多长时间呀,你已经喝醉两回了。” 未成年人饮酒,要不得。 贺石:“……” 他险些被水呛到。 “咳,姐姐,昨夜除夕,师兄师姐们太热情……” “那也不能喝这么多吧,我瞧着你比上次在回春谷喝得还多,你一个小孩子,浅尝辄止即可,还能像夏鸢楚河他们那样把酒当水地灌么?” 何玉一边说,一边又把醒酒药递过去,“快把这药吃了,你都不知道你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贺石被训了,直觉自己理亏,也不敢再多做解释。 他乖乖接过药吃掉,朝何玉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谢谢姐姐关心我。” 何玉本来还想假装板着脸多教育一下贺石,好让他以后喝酒悠着点,但一看到对方那漂亮乖巧的脸蛋,听着那故意夹起来的少年音,脸部肌肉顿时就不受控制了,只想咧嘴笑,根本板不起来一点。 尝试多次无果后,她果断选择放弃,挺直的身子向后一歪,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真拿你没办法。” 声音中含着笑意。 贺石嘿嘿一笑:“姐姐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洗漱。” 不到两刻钟,他便把自己收拾好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还提了个小食盒。 “姐姐,外面下雪了,积雪有些厚,我去厨房取了些饭食,我们一起在这儿吃吧。” 贺石在门口跺跺脚,震掉鞋上的雪,走过来把小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两碗杂粮粥、一碟子小凉菜、一盘香葱炒蛋以及五个大馒头。 何玉看着那馒头笑了:“你这离谱的饭量,还得这样持续半年吧?也就是楚氏家大业大,换个寻常人家,还恐怕真有点养不起了。” 贺石咬了一大口馒头,没见他怎么嚼,那口馒头便悄无声息地下了肚。 他把其中一碗杂粮粥摆在何玉面前,递给她一把干净的白瓷勺子:“姐姐就别笑话我了,快吃吧。” 何玉笑眯眯地舀了口粥送进嘴里:“还很热呢,你一路跑回来的吧?” 贺石笑了笑没说话,两人安静地吃完了早饭。 贺石起身收拾餐具时,突然看到何玉衣衫的下摆处破了一个角,右手袖口也沾上了什么东西,只是因为是黑色所以不明显,便指给她看。 “什么?” 何玉一怔,立即低头去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看样子,应该是前段时间赶路时弄的, 我平日里不注意这些,竟一直都没发现。” 她皱了皱眉,盯着衣摆处的缺口陷入了沉思。 “姐姐,你那衣裳穿了好长时间了,坏了正好。” 贺石的声音渐渐远去,几息后,又慢慢靠近,“我前几日请庄里的师傅为你做了一套新衣,你试试看?” 何玉从沉思中抬起头,看见贺石正双手捧着一套整体为黑色的衣裳站在她面前,浅色的眼瞳亮亮的,里面只倒映着她的影子。 “……” 何玉伸手接过。 贺石很快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姐姐,你怎么不开心?是不喜欢这套衣裳么?不喜欢的话我再请人重做……” 何玉回过神来:“你误会了小石,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贺石一怔,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何玉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展露一部分真实情况,毕竟站在对面的是贺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说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身体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受不到冬寒暑热、饥饿疼痛,衣裳永远一尘不染,身体永远洁净如初,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改变——除非我自己主动去寻求改变,比如自己吃饭,饭便会进入我的身体,然后被消化;自己要换衣裳,旧衣裳便会被脱下来——小石,你怎么这个表情?” 贺石眨眨眼,眨掉眼底克制不住泛起的湿意,然后扬起一个笑容:“没什么,姐姐你继续说。” “可是现在,我并未主动去破坏衣裳,衣裳却破了一个角,我也并未往衣裳上抹脏东西,它自己却脏了……而且,我现在才反应过来。” 何玉起身走到床脚的火盆处,伸出指尖缓缓靠近烧红的炭块,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灼痛,怔怔道:“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点点火的热度。” 贺石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姐姐……”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半晌后,何玉收回手,站起了身。 她回头看向贺石,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哎,这些迹象也说明不了什么的,有很大的概率是我在杞人忧天罢了。” 贺石站在原地没动,仍在默默看着她。 何玉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去给你师父拜年吗?去的晚了,当心没有压岁钱。” 贺石沉默了一瞬,似在细细分辨她话音中的情绪,然后便也跟着笑了笑:“姐姐不说我都忘了,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了。” 他走到镜子旁摆弄头发,从桌上的匣子里拿了一顶小巧的金冠,边戴边道:“姐姐要同我一起去吗?” 何玉上前帮他撩起一缕不小心落下的发丝,垂下眼帘:“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贺石“嗯”了一声,简单收拾好自己便出了门。 何玉望着那一角划过门框的绣金纹玄色大氅,心念一动,打开了游戏面板。 面板还是以前的样子,她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地细细查看了几遍,都没发现什么变化。 何玉在桌旁坐下,关掉了面板。 慢慢融于这个世界,或者说,是慢慢被这个世界所接纳么? 如果放任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噌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镜子前。 注视着镜中的一片黑色,何玉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摘掉了自己那张自戴上后便从未摘下过的面具。 第219章 躯壳变化 “嗑哒——” 手里的面具悄无声息地滑下指尖,重重摔落在地上。 何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镜子当中那张脸。 尽管铜镜映出的影像没有那么清晰,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在游戏中的这具无面人的躯壳,不知在何时,已然悄悄长出了一张脸。 镜中人脸上恐惧的神情看着异常陌生,仿佛拥有另一个独立的人格,下一秒就要从镜子里爬出来,把真实的她关进镜中,自己取而代之。 一阵刺骨的寒意恍若毒蛇般一寸寸爬上脊梁骨,何玉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下午时分,贺石辞别楚峥,快步赶回了家中。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他灿烂的笑容便定格在了嘴角,然后缓缓消失。 屋子里空荡荡的,床脚的炭盆将熄未熄,只余一点猩红火星,说好要等他回来的姐姐并不在这里。 贺石眼睫微颤,目光扫过屋子内的角落,在桌上看见了一角白色。 他精神一振,大步走过去拿起了那张小巧的便签—— ‘我有事,先走了,不必等我。’ 是姐姐留下的。 姐姐又有事。 好忙啊。 大年初一也这么忙吗? 贺石将那张便签纸小心折好收起来,放进了书案上的一个小匣子里。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觉得有点冷。 想了想,贺石小心脱掉身上布料华贵的新衣,换上轻便的旧衣裳,拿起长弓和重剑,走出了家门。 …… 何玉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半个亮堂堂的落地窗。 她从躺椅上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好,还可以顺利下线。 方才在镜子中看见的那一幕实在是有些太过惊悚,何玉拿起旁边玻璃小几上的杯子,准备喝口水压压惊。 “叮叮叮……” 一旁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何玉拿着杯子的手猛然一抖,半杯水直接洒在了身上。 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拿手拍湿了一大片的上衣。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警官”三个字。 何玉一怔,也顾不上处理湿透的衣服,连忙接起了电话:“喂,张警官。” 电话对面传来中年警察沉稳厚重的声音:“何女士,你好,是这样的,今早我们抓捕到了疑似那个犯下多起持刀抢劫案件的嫌疑人,想请你到警局做一下辨认,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那个流窜在外的凶手终于找到了? 何玉:“我有时间,什么时候去辨认?” 张警官:“下午四点你看方便吗?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 何玉抬头看了一下挂钟,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便肯定道:“方便的张警官。” 张警官:“好,感谢你的配合,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何玉去楼上换了件干爽的衣服。 下楼后,她简单把店里的事务安顿好,稍微等了会儿,便听见有人在在店外按喇叭。 何玉出门,果然看见有辆警车停在店门前的马路上,她上了车,车子发动直奔警局。 不管在什么时候,警局里一直都是忙碌的状态。 何玉跟着去接她的青年警察一路穿过混乱的办公区,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 警察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响起一道沉稳的声音。 何玉听出来那是张警官。 青年警察推开门,回头示意。 何玉向他点头致谢,迈步走了进去。 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一共有三个人,都面朝着一面玻璃,玻璃对面是一间审讯室,桌前坐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张警官回过头,看见是何玉来了,便朝她笑了笑:“何女士,你来啦?” “你好,张警官。” 何玉走过去,看了一眼玻璃对面的男人,“这个人就是您说的嫌疑人吗?” “对。” 张警官看向玻璃,“你来辨认一下,他是不是那晚袭击张同学的人?” 何玉点点头,认真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年轻男人,最终却发现对他毫无印象,没有一点熟悉感。 她仔细回想着那晚看见的黑影,将他与眼前的人做对比:“张警官,我感觉这个人不太像那晚的那个歹徒,那歹徒比他要壮一些。” 张警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何女士,麻烦你再仔细回想一下,看能不能再想起一些细节?” 何玉又细细想了几遍,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能再提供的了,便无奈地摇摇头:“当时我太紧张,实在是没看清楚,不过那人的肩膀和背部比较宽,的确比这个人壮,嗯,他们俩身高倒是差不多。” 张警官沉吟片刻,又问了何玉几处细节。 何玉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和盘托出。 等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了。 张警官站在大门口,朝何玉敬了个礼:“何女士,多谢你的配合,之后若是有什么发现或是回想起的细节,记得及时联系我。” “好的张警官,您放心。” 何玉再次坐上把她接来的那辆车,刚把车门关上,便看见张警官已经脚步匆匆地回了办公楼。 张警官好忙啊。 何玉不由得感慨。 但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抓到的人,大概率并不是刺伤张予诗的那个歹徒。 刚才她大致说了自己的猜想,也不知张警官有没有相信,毕竟她也没有证据,纯靠猜测和第六感。 事到如今,也只能默默希望真凶早日落网了。 警车很快便开到了小甜饼的门前,何玉开门下车,向车内的警察道谢。 目送着对方离开后,她扭头正要回自己的店,就被隔壁咖啡店老板叫住了:“哎,小何小何,你这,怎么还坐着警车回来的啊?” 何玉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正戴着围裙蹲在地上擦门。 她笑了笑:“没什么,有个小案子,请我去配合调查呢。” “配合调查?” 老板一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的抹布丢在水盆里,小跑到何玉面前,左右看看后小声说,“难道是除夕那晚的小毛贼被抓了吗?” 何玉微微睁大了眼睛:“咱们这一片有贼?” 第220章 后悔 “你不知道么?” 咖啡店老板说完,抬手拍了一下额头,“哎呀,这两天忙得我,给记成已经跟你说过了。” “前段时间你不是去外地旅游了么,就除夕那天晚上,我放完烟花回店里,无意间看见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你家附近徘徊,当时没当回事,但是过了两天,我又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了附近,当时还是在夜里。”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出现一次算巧合,两次就很有问题了,所以就报了警,派出所来了两个民警查监控看了看,发现他只是在附近溜达,没做什么违法的事,便也不了了之,只让我再发现他出现就及时报告,可惜那人之后就再没出现过,我也就慢慢忘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最后总结道:“反正他很不对劲,不像什么好人,估计就是想在附近偷东西。” 何玉若有所思,向他道了声谢,便回了店里。 店里一切如旧,暖色调的家具,干净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甜香味,是让人不自觉放松身心的舒适环境。 但何玉环顾一周,却总莫名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正躲在暗处悄悄窥视着。 是因为隔壁老板的话,产生了某种心理暗示吗? 反正不管怎么说,最近还是小心些吧。 她不适地皱皱眉,换上了工作服,再次开始了忙碌。 …… “嗖——” “咄!” 厚重的实木靶心上,铁制箭头粗暴地破开粗实密集的纤维,深深埋入其中,裸露在外的箭尾犹在高频震颤。 远处的贺石放下长弓,寒风迎面拂过,他只穿着单衣的肩膀和胸膛处腾起淡淡白雾,骨相优越的眉目隐于其中,神情一片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守在对面的庄众费力地将箭头从靶子当中拔出来,朝贺石打了个手势。 这个靶子也报废了。 贺石扬了一下手中的弓,转头走到一边的长桌旁,随意拿起布巾擦了擦汗。 将杯中已经冷透的水一饮而尽,他抄起外衫搭在肩上,提着弓朝武场外大步走去。 “小师弟这是怎么了?” 白玉深站在武场外的那片竹林边上,遥遥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石阶拐角处,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身边的楚河,“他今日整个下午都在这儿练射术,实木的靶子射坏了四个。” 楚河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他双手环抱,捏了捏怀中很久未曾出鞘的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那有什么奇怪,我也想练一下午剑,砍坏四个桩子。” 白玉深:“……” “总之,小师弟近日的情绪真的很不对,总是在出神,昨日晚间我还看见他不睡觉在庄里闲逛。” 白玉深选择揭过这个话题,“我觉着应该跟师父说一声,请他想想办法。” 楚河不置可否。 两人随后一起来到了楚峥的院子当中。 白玉深把贺石近日种种不对劲的地方都讲了一遍。 楚峥听完,将手里的书卷放在一边,看了看自己高大壮实的三弟子:“嗯……” 他扭过头朝院子里正在收东西的楚云丝道:“云丝,你听见你三师兄的话了吗?” 楚云丝头也没回,答非所问:“最近好像都没看见无名姐姐。” “嗯——” 楚峥笑眯眯地点头,重新看向白玉深。 白玉深:“?” 楚峥挑眉:“不懂?” 白玉深茫然地眨眨眼。 不是,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我该懂吗? 另一边,垂着眼帘大步离开武场的贺石并未注意到暗中观察自己的白玉深和楚河。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小院,将长弓收好,单衣一脱,就站在院中用凉水冲了个澡。 水桶中结了一层薄冰的清水哗啦啦地从头上浇下来,贺石紧闭双目仰起脸,修长脖颈上,突出的喉结随着水流时不时滚动一下。 何玉上线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拖动屏幕上的画面,看到院子角落还有没化的雪,而站在寒风中冲了凉水澡的贺石却只是甩了甩湿发,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随后放下水桶,带着一身冰冷湿气回了书房。 何玉皱了皱眉。 因为之前在镜中看到自己脸的那一幕太过惊悚,她便缓了三天没有上线。 今天店里不太忙,何玉坐在椅子上休息时,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就很想念贺石,犹豫再三后还是打开了游戏,很谨慎地选择了手游模式。 只是没想到,不过十几天没联系,贺石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何玉叹了口气,点击书房窗户,画面跳转,屏幕上出现了贺石的身影。 他坐在椅子上,腰背弯下,两肘抵在双膝上,头低垂,把浓墨似的长发拢到身前,拿了块布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 屋子中央的炭盆没有点燃,里面装着上次燃烧过后的灰烬,整个书房都透着一股灰色调的冷寂。 贺石的脸被长发挡住了,何玉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没做犹豫,手指在屏幕上拖动,将软塌上的毛毯轻轻搭在了对方还挂着水珠的肩膀上。 贺石浑身一震,拿着布巾的手僵在半空,就这么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后,何玉看见他黑漆漆的头顶上冒出了一个对话气泡。 【贺石: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何玉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表示肯定。 然后她就看见贺石挺拔的肩背缓缓塌了下来。 他抬起头,半湿的墨发流水般滑至脸颊两侧,露出一张白玉似的精致面孔。 何玉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红,心脏顿时针扎似的痛了一下,一阵难言的愧疚和心疼涌上来,她不由得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猜测和害怕,就能狠下心这么长时间不来看贺石,甚至离开时都没有好好和他道别。 以他敏感细腻的性格,心里恐怕早已经难受恐惧成不像样子了。 想到这里,何玉抹了把酸涩的眼睛,拿着手机直接选择了【沉浸】模式。 下一秒,手中的手机掉落在腹部,她缓缓合上双眼,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第221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平静无波的空气荡起涟漪,何玉从虚空中走出来,站定在了贺石面前。 贺石四处寻索的视线为之一颤,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何玉被这有如实质的复杂目光看得肩头一沉,她顿了顿,上前一步:“小……” 话音未落,一阵湿气便扑面而来,方才才搭上少年肩头的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 何玉被贺石紧紧搂在了怀里。 猝不及防之下,她的嘴唇重重抵在对方的肩膀处,一阵酥麻的闷痛后,随即感受到了坚硬的骨头和温暖的皮肤。 何玉恍惚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贺石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筋骨伸展间,这个紧得不像话的怀抱竟意外的温暖。 贺石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侧脸贴着她的颈侧,断断续续的呼吸拂过耳畔,在冰凉的室温中显得异常灼热。 何玉怔愣了半晌,然后缓缓抬起双手,放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好了,我回来了,没事的……” 贺石没说话,只默默收紧手臂,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 何玉感觉被勒得有点窒息,她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强忍着不适感,继续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也不知这样抱了多久,久到何玉的肩膀和胸腔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压力时,贺石终于缓缓放松了拥着她的手臂。 何玉从他怀里抬起头,看见少年的眼睛和脸颊都是红的。 贺石垂着眼帘不看她,嚅喏着:“姐姐……” 何玉轻轻顺了顺他半湿的长发,将其挽在耳后,露出了一只红的快要滴血的耳朵:“嗯,我在呢。” 贺石的眼睛更红了,似乎有泪花在里面打转:“姐姐……我以为,上次你走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何玉:“……” 有时候,人甚至无法共情三天前的自己。 比如她此刻就很想穿越回三天前,给那个无情又疑神疑鬼的自己一巴掌,然后揪着脖领子贴脸大喊:“你看看你!干得是人事嘛!” 她摸摸贺石冰凉顺滑的头发,从地上捡起毯子重新给他披上,并抓着两端往中间一合,把他的上半身完全包裹在其中。 贺石轻轻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抬起眼帘,水汪汪的浅色眼睛看向她。 “就算我不回来了,你也不能这样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何玉一句话没说完,贺石就着急地往前走了一小步,身体几乎与她相贴,可惜两只手臂都被毯子包住了张不开,只能急切地眼巴巴地盯着她:“姐姐……” “好了好了,我以后一定不会不告而别,丢下你就走的,好不好?” 何玉投降了,她上半身微微后仰,拉开一点与贺石之间太过紧密无间的距离,脑子一转,瞬间冒出个哄人的好主意,“后天就是上元节,我带你去逛庙会看花灯怎么样?” 贺石的表情定了几秒,破涕为笑:“真的吗?” “真的真的。” 何玉腾出一只手,亲昵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我们可以去徊阳镇、定云城、洛京……一晚上逛好多个地方。” 贺石脸颊上的肉很软,她私心地拿指尖来回碾了碾。 贺石乖乖地站着不动,眼睛眨啊眨的,任由何玉在他脸上作怪,被捏出了好几个表情包。 “噗嗤——” 何玉笑出了声,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毯子边缘上,让他自己捏住,然后把双手放在他肩上,将人转了一百八十度:“现在是施行上元节计划的第一步,把衣裳穿好,快去吧。” 贺石回头看她,何玉朝他肩上推了一把,于是他便依着那很轻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步一回头地来到衣架旁,放下毯子,拿起内衫往身上套。 何玉见他方才还阴郁飘雪的心情已经变得晴空万里,一边穿衣服还一边悄悄地往自己这边瞥,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扬起,环视一周后,拿起地上的火盆,转身出了门。 另一边,白玉深站在贺石的小院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方才在师父的院子里,听过小师妹的一番声情并茂的讲解后,他的大脑直接离家出走。 在短暂的震惊、无措、难以置信之后,他默默地消化了这个事实。 “你是说,小师弟对那位前辈……有些许的其他想法?” 楚云丝点头:“依我多时的观察分析,确实如此。” 他沉默良久:“这不是,大逆不道么?” 楚云丝摊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感情这种东西,谁也控制不住吧。” …… 回忆结束。 白玉深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东西,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些天贺石魂不守舍的可怜样子,牙一咬心一横,大步上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 “小师弟,你在吗?” 片刻之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口。 下一秒,大门被打开,露出了门后穿戴整齐的贺石。 他仰头看向白玉深:“三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白玉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面的笑容,原本涌到嘴边安慰的话语猛地转了个弯,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小,小师弟,晚上好啊。” 贺石感觉有点奇怪,但还是点头:“晚上好三师兄。” 白玉深没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贺石注意到了他手里提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食盒和一坛酒。 “三师兄,你来给我送饭吗?怎么还带酒了?” 贺石让开大门口,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以后都不饮酒啦。” “哦……” 白玉深稀里糊涂地进了院子,又跟在他身后稀里糊涂地走进正屋。 屋里烧着火盆,墙边和桌上都燃着灯,整个外间亮堂又暖和。 “坐啊三师兄。” 白玉深坐下。 贺石给他倒了茶,发现食盒和酒坛还被他拎在手上,似乎是忘记放下了,便上前拿过放在桌上,顺手打开了食盒。 “……小师弟” 白玉深回过神,看着面前忙着往外拿食物的贺石,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道,“无名前辈是不是回来了?” 贺石一愣:“你怎么知道?” 奇怪,姐姐刚才已经走了,没跟三师兄碰面啊。 白玉深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那不重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哈哈哈哈……” 第222章 上元节 白玉深在贺石家待了小半个时辰,离开的时候,又把那坛酒原封不动地带走了。 第二日,楚云丝在庄里碰见他,兴致勃勃地询问安慰贺石的成果如何。 白玉深不语,只一味地摇头,神色间充满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唏嘘。 楚云丝问不出什么,便撅着嘴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 “不说就算了”、“我要自己观察”、“到时候挖出个大秘密吓死你们” 之类的话。 两日的时间一晃而过,上元节这日午后,贺石破天荒的没去武场,而是把自己关在小院里,也不知在忙什么。 太阳即将落山时,何玉一袭黑衣,如约而至。 她踩着一地暖融融的夕阳余晖,敲响了贺石的房门。 门很快便打开了。 在看清面前少年的那一瞬间,何玉的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贺石穿了身如火般的红衣,墨色云纹从衣摆盘旋而上,最终隐没在领口精致的织金边中,一条玉带勾勒出劲瘦笔直的腰身,墨发高束,红色发带半搭在肩膀上,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团肆意燃烧的烈火般引人注目、灼人眼球。 他眼中盛着笑,被周身的火红一衬,就像是在清浅湖水中洒了星子一般,明晃晃地闪烁着,勾着过路的旅人为之驻足留恋,最终溺毙其中。 何玉足足愣了有三秒钟。 回过神来后,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都收拾好了?” 贺石笑盈盈的:“收拾好了。” 何玉点头,正要说出发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贺石为她新做的那套,整体是黑色的,非常合身,料子也好,上面的暗纹低调华贵,细节满满,细看也是好看的。 只不过…… 她犹豫片刻,对贺石说:“稍等我一下。” 贺石疑惑地眨眨眼。 何玉转过身,从【旧货市场】里买了一张黑色的半脸面具,换掉脸上的全覆面,然后转回身,一把掀掉了头上的锥帽。 贺石呆在原地。 他愣愣地注视着面前之人展露出来的半张熟悉的脸。 白皙的下巴,线条流畅的下颌,浅色的饱满唇瓣,还有一双他无比渴望与之对视的黑色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的漆黑瞳仁里,正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一道红色的人影。 那是他自己。 姐姐的眼睛里,装满了自己的身影。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贺石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他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不受控制泄露的情绪,内力疯狂运转,想要压下快到离谱的心跳,可往日百试百灵的方法,此次的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何玉见贺石只看了自己一眼就低下头,身体还微微僵硬,以为他是太过震惊,便笑着打趣:“今日你打扮得这么好看,我戴个黑漆漆的锥帽有点奇怪,这样怎么样,好看吗?” 贺石此刻哪敢直视她,闻言抬起头,只虚虚浮浮地看了一眼,便连忙把目光瞥向别处:“……好看。” 见他这副窘迫到不知所措的样子,何玉方才被少年骤然惊艳后稍有些别扭奇怪的情绪顿时一散而空,她心情颇好地拍拍他的手臂:“走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去吃晚饭,然后再逛庙会……你想先去哪座城?” “去,哪里都好。” 贺石的声音很轻。 “好,那我们就出发喽!” 何玉顺势握住他的上臂,在半空中打开了那扇门,然后拉着他迈入其中。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阿冷正站在门口的架子上打瞌睡。 贺石环顾一圈,未来得及细看,便被带了出去。 喧闹的人声瞬间浮现在耳边,贺石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条僻静的小巷,一棵长得繁盛的树立在巷子中间,正好将他们与巷外热闹的场景隔开,无人发现那里突然多出了两个人。 何玉松开握着贺石上臂的手,笑着回头看他:“走吧,姐姐请你吃大餐。” 贺石抿唇:“嗯。” 两人并肩走出小巷。 贺石四周看了看,发现这地方有些熟悉:“这是……定云城?” “对。” 何玉点头,打开地图找到自己的目标地点,兴致勃勃地率先往那边走去,“你还记得之前夏鸢请你去的那家酒楼吗?当时我看你们吃那个烧牛肉,可馋了,今日咱们再去吃一次吧。” 贺石的眼神牢牢地锁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那随着脚步不断晃动的发丝上:“记得,那酒楼叫旭日楼。” “你记性真不错。” “这个摊子的河灯好看,小石,你记住位置,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再来买……” “这些木雕的簪子也好看……老板,我要这个和这个,多少钱?” “……” 市集上卖的各式小吃和精巧的小玩意特别多,何玉看得眼花缭乱。 她注意到有个年轻人的板车上放着个大木桶,靠近后能闻到阵阵奶茶的香气,上前一问,发现还真是卖奶茶的,只不过人家这里叫乳茶饮子。 古代世界的奶茶,必须尝尝。 何玉一边掏钱,一边扭头询问贺石要不要一杯,然后就发现在身后不远处,有两个年轻姑娘拦住了贺石,不知正在说什么。 贺石脸色很冷,嘴唇紧紧闭着,一句话也不说。 什么情况? 何玉顾不上买奶茶,连忙快步走过去。 她身形一动,那边的贺石就注意到了,视线看过来时,其中的冷意瞬间融化。 何玉越过两个姑娘,站在了贺石旁边,先扭头看一眼他:“怎么回事?” 贺石张了张嘴,没说话。 何玉又把目光转向对面的两个姑娘:“请问两位姑娘,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两个姑娘上下打量她一眼,又转头看看自她过来后表情明显变化的贺石,最后相互对视一眼。 其中一位个子高挑些的姑娘朝贺石和何玉盈盈一拜,掩唇笑道:“原来这位公子已经有佳人相伴了啊,是我们唐突了。” 另一位皮肤白皙些的姑娘则收起手中的香帕,脸色略有些羞红:“实在抱歉,是我们误会了,祝二位百年好合,伉俪情深,年年似今月,岁岁如今朝。” 她说完,便拉起一旁的高挑姑娘,两人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何玉此刻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眉毛一挑,戏谑地看向贺石。 这不就相当于被人在路上拦住要微信吗? 这个她熟啊! 第223章 无法说出口的心愿 贺石察觉到了何玉目光中的戏谑,原本还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撇过头去,耳尖微微泛红。 何玉笑眯眯地看着他:“害羞啦?下次碰上这种情况,你直接礼貌拒绝就好啦,没什么的,哦不对,如果恰巧你也心悦对方,那就直接答应,可以多相处相处……” 贺石小声地说:“我不会心悦她们的。” 何玉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贺石把头转回来,面向何玉,一侧的脸被灯火照亮,勾勒出秀隽如远峰的轮廓。 “姐姐你知道吗?在我们这里的上元节,女子逛灯会时遇见心仪的男子,想同他一起赏灯玩乐,就会把随身携带的香帕赠与他,若男子收下,便是同意女子的邀约,逛完灯会后,若还是有意,便会互通姓名,男子回去找媒人上门说亲。” 何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习俗。 望着贺石略有抗拒的表情,她想了想,拉着他来到旁边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买了一张蝴蝶半脸面具。 付过钱后,她转过身,朝贺石招招手。 贺石已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手指蜷了一下,上前一步。 何玉把面具给他戴上,然后后退半步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头:“不错,这样一来,主动过来要赠你香帕的姑娘小姐应该会少不少。” 贺石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略有些粗糙的表面,指尖触上去,却显得格外熨帖。 他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姐姐,我们快去吃饭吧。” 何玉也笑:“好,走吧。” 两人并肩来到旭日楼前。 今日客人多,小二带着两人左转右转,最后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找到了一张空着的小桌。 贺石点了几道菜。 等小二走后,何玉有点惊讶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年:“小石,你刚才点的基本上都是我爱吃的啊,这么巧?” 贺石整理杯子的动作一顿,语气自然地说:“是吗?刚好我也喜欢吃这些,没想到姐姐你也喜欢呀?” 何玉点头:“是喜欢的。” 贺石笑着将茶递给她:“那太好了,我跟姐姐的口味很像……茶有点烫,小心些。” 何玉接过,确实有些烫手,便顺手放在了桌角。 正值用餐高峰时期,酒楼上菜有些慢。 何玉和贺石一边透过窗户欣赏街上漂亮的灯景,一边随意地聊着天,并不觉得无聊,相反,在菜上来时,双方都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吃过饭后,二人结账走出旭日楼。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上的行人明显更多了。 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花灯点缀,伴随着男女老少的欢声笑语,这座城仿佛在上元节的这一夜活了过来。 有嬉戏打闹的孩童从何玉身旁跑过,险些撞到她。 一直跟在后面的贺石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何玉讶然回头。 贺石望着她,眼中氤氲着笑意:“姐姐,这里人多,我们牵着吧,小心走散了。” 何玉点头,然后轻轻挣脱他握着她手腕的五指,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手掌宽大,骨头硬硬的,有些硌手。 但是很温暖。 何玉笑了,朝他眨眨眼:“这样方便些。” 贺石怔住,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只手的主人便已经往前走了。 他下意识追着她的脚步,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穿行而过。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很久以前,他还是个不大点的小孩子时,姐姐牵着自己的手,走进定云城高耸的城门时的情景。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么? 来到之前看过的那个小摊,何玉挑了两盏河灯,正要付钱时却被贺石拦住了。 他从怀里摸出铜钱递给老板,又从老板手里接过那两盏河灯,将其中的一盏递给何玉:“姐姐,给你。” 何玉顿了一下,伸手接过:“说好的今天晚上的所有消费都是我结账,怎么还是你付了钱啊。” 贺石看着她将那盏河灯提在手中,眼底微微亮了亮,笑道:“姐姐又是给我买面具,又是请我吃饭,我只是给你买一盏灯罢了,都没有那顿饭所花的银子一成贵。” “知道啦。” 何玉也没再说什么,只重新牵起贺石的手,往连云河的方向走去。 连云河是王朝第一大河,流经定云城的是其中的一条支流,约摸有五六丈宽,河水清澈,瞧着很深,常有画舫小舟漂泊其上。 此刻的河岸两旁都已经挤满了人,平静流淌的河面上,飘着星星点点的各式河灯,宛如天上银河,美得如梦似幻。 有贺石在,两人很轻易便穿过挤在一起的人群,来到了河岸边。 何玉蹲下,伸长手臂,用指尖撩了撩河水。 有点凉。 身旁蓦的一暗。 她扭头一看,原来是贺石也跟着一起蹲下了。 他学着她的样子拨动河水,下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看上去很是乖巧可爱。 何玉笑着收回目光,摸出火折子递给他:“点燃吧,我们来放河灯。” 贺石接过,小心地点燃了两盏灯。 然后一人一盏,将它们放进了水中。 两点烛火微漾,随着水波渐渐远去,渐渐融入了下游其他的火光中,再也分辨不出彼此。 何玉收回视线,发现身旁的贺石正看着河灯远去的地方出神,嘴角还挂着一抹傻乎乎的笑容。 她拿手肘撞了撞他:“想什么呢?方才许愿了吗?” 贺石回神,扭过头跟她对视,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放下:“许愿了。” 何玉笑:“我也许愿了。” 她错开视线,继续望向河面上随风荡漾的人间灯火。 贺石却一直注视着她的侧脸,眼底光芒流转,是浓的化不开的温柔与爱慕。 姐姐,你知道吗? 关于上元节的习俗,我只同你说了一半。 在上元节这日的夜晚,男子若是在灯会上遇到心仪的女子,便会送给她一盏河灯,若女子也心悦男子,便会收下这盏灯,与男子一同在河边放灯,河灯不沉,就代表他们之间的爱情长长久久,亘古不变。 而这,也是我无法说出口的心愿。 第224章 小巷 定云城的上元灯会会持续到很晚,何玉和贺石将两条主街逛完,买了一大堆东西准备离开时,这里还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他们重新来到那个隐蔽的小巷。 何玉紧了紧一直未曾松开的牵着贺石的手,笑着眨眨眼:“接下来,我们去洛京,怎么样?” 贺石点头,脸颊红扑扑的:“好。” 随后不过五秒钟,他们便出现在了更加繁华的洛京街头角落。 在洛京逛完后,又去了徊阳镇,等到最后回到楚氏时,东方的天际已浮现出了淡淡的鱼肚白。 望着站在桌前兴致勃勃地整理着他们一路过来买的各种东西的贺石,何玉发现自己的这具身体竟然出现了疲惫困倦的感觉。 好像还有一点饿。 她抿着唇,玩过一夜后的兴奋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飞快地熄灭,化为灰烬。 这时,贺石已经整理好了各种东西,他把属于何玉的那一堆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一角,回过头看她,眼睛一如既往亮晶晶的,看不出丝毫疲态:“姐姐,你的东西收拾好啦,过来看看?” 何玉扬起一个笑容,迈步走了过去。 她垂眸看了眼那些精致的小玩意,从其中拿起了一盒包好的点心,拆开后拿起一块,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贺石没想到她会有这个动作:“姐姐你饿了吗?” “嗯。” 何玉点头,再次咬了一口那块点心,“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贺石依言从盒子里取了一块相同的点心,一口咬掉半个。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 何玉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吃掉,顺便喝了一杯水,这才觉着舒服了些许。 她拍掉手上的点心渣,对贺石温和地笑了笑:“昨夜一夜未睡,你今日上午便休息一会儿吧。” 贺石的预感再次浮现,他顿了一下,神色如常地问她:“姐姐,你又要走了吗?” 何玉再次点头。 那种通宵熬夜后的疲惫感实在是太过真实,她眨眨酸涩的眼睛,笑着拿过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啊,我也需要休息一下,放心吧,最晚后日,我便会回来的。” 贺石这才放松了紧绷着的嘴角,目送何玉打开大门,消失在屋里。 他站立片刻后,转过身,把计划送给楚氏众人的东西留在桌上,将自己的那一堆收进箱子,最后放上那张普通的蝴蝶面具,合上了箱盖。 简单梳洗后,贺石吹灭灯,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如何玉所说的,慢慢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原本昏暗的房间渐渐亮了起来。 幔帐围绕的大床上,贺石的呼吸变得平稳。 突然,他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其下的眼球开始疯狂转动,额角渗出薄汗,放在被子下的双手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副深陷噩梦的样子。 甜品店内。 何玉从躺椅上惊醒。 店里光线昏暗,冰箱运作的声音规律而平缓,让人昏昏欲睡。 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暖色光芒穿过玻璃照在何玉身上,让她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呆坐半晌后,流散的思绪逐渐回笼,何玉这才对此刻身处的时空有了实感。 她抬手揉揉额头,莫名感觉精神有些疲惫,像是在梦里被鬼怪追杀了一晚上似的,丝毫没有睡醒后神清气爽的感觉。 此刻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何玉一共睡了三个多小时。 她拿起一旁的手机,发现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韩启打来的。 一个是一个半小时前,另一个则是十五分钟前。 她回拨回去,电话响了一声便被接通。 “何玉?” “是我。” 何玉张口,发现声音嘶哑的厉害,便拿起杯子喝了口凉透的水,清清嗓子,才接着道,“师兄,有什么事吗?” “在忙吗?怎么不接电话?” “刚刚在睡觉,没听到。” 此时何玉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她走到柜台旁,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一边,拆开一袋面包吃了起来。 电话那边韩启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李老师从国外回来了,叫了当初组里的三四个同学一起吃饭,现在在故名路的春迟饭庄,你要过来一起坐坐吗?” 李老师? 何玉的脑海中浮现出酒红长发,笑容灿烂的女子笑着喊她名字的场景。 她回道:“好的,等我半小时,我现在就出发。” 她挂断电话,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换好衣服便关店出门。 最近的天气还是很冷,吹过的风里有即将下雪的潮冷味道。 何玉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把脸埋进围巾里,朝不远处的地铁口走去。 不巧的是,这个地铁口被挂上了锁链,一旁放着正在维修的牌子。 何玉皱皱眉。 这个点打车会很堵,等到了故名路,估计得一个半小时以后,而坐地铁,只需要二十分钟。 附近还有另一个地铁口,抄近路走过去只要五分钟。 何玉没做多少犹豫,调转方向朝着斜后方的一条小巷而去。 小巷虽然不宽,但也有单排路灯,两侧开着一些小吃店、五金店和卖衣服的小店,还有近一半的商铺没有租出去,全部挂着卷帘门。 此时巷中有四五家店铺没关门,窗口和大门处透出的光亮连着路灯一起,把这条并不太长的巷子照的亮堂堂的,几乎没什么暗处死角。 何玉迈步走了进去。 相比于外面车水马龙的大街,巷子里显得很是安静。 她脚步平缓地走过一家关了门的服装店,听见前方四五米外的小饭店里传出了客人说话的声音。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对话内容有些听不太清晰,好像是一个人说了句什么,剩下的几个人同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笑声。 何玉走了下神,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靠近。 在游戏中的武侠世界闯荡久了,也经历过大大小小数次危险,她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一些本能的反应还是有的。 在察觉到危险后,何玉下意识地侧过身子迅速后退,堪堪躲过了猛扑过来的黑影。 暖色灯光下,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黑影手里紧握的东西—— 一把锋利的剁骨刀。 寒意从脊背上窜起,她瞪大了眼睛往上看去。 一张略有些熟悉感的狰狞面孔猛然跃入视线。 第225章 漆黑、昏黄、洁白 突然窜出来袭击何玉的歹徒见她竟然躲过了背后偷袭的这一刀,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也许是害怕她突然大声喊叫吸引来附近的居民和客人,只顿了一下,就再次飞快地扑了过来。 何玉此刻虽然极度害怕紧张,但大脑却并未停摆,反而出乎意料的转得更快了。 她一边努力回忆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一边飞快地扬起手中的包砸向持刀扑来的歹徒,埋头就往巷子外冲,一边冲一边大喊:“杀人了杀人了!大家快报警啊!” 歹徒很轻易地躲过那个并不沉重的小包,迈开大步朝何玉追去。 附近几家店铺中的人显然都听见了何玉的喊声,有几个人走到门前张望。 看见巷子里一个年轻姑娘正在被歹徒追赶,顿时吓了一跳,有两个人连忙拨打110,剩下的三四个人则掏出了手机开始拍视频。 出于歹徒手中拿着一把锋利吓人的剁骨刀的原因,倒是没有人敢出来见义勇为。 何玉咬着牙跑了十几米远,但歹徒的速度显然比她快多了。 在距离巷口大约还有二十多米的地方,寒光闪烁的刀锋再次擦着何玉的后背划过。 羽绒服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纷纷扬扬的雪白绒朵随着她躲避的动作在空中飘散。 何玉不敢停顿地继续往前跑,一只手却如同铁钩抓住了她的衣摆,拽得她一个趔趄。 粗重的喘息声如野兽般靠近,寒冷冬夜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挤走了周围的空气,让她感觉到阵阵窒息。 完了。 那一瞬间,何玉的脑海中只剩这一个念头。 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 握拳、抬肘、旋身—— 何玉凭借本能对着身后的人送上一记肘击。 可惜胳膊抬得有些低,只砸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歹徒的上半身被砸得晃了一下,肩膀处的闷痛让他本就狰狞的脸更加凶恶,未持刀的左手直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何玉的脸当时就憋红了,她徒劳无功地挣扎着抠挖对方手臂上的皮肉,指尖很快变得血淋淋的。 与此同时,歹徒的剁骨刀也狠狠地朝她的腹部捅去。 彻骨的冰凉之后,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何玉感觉有滚烫的液体自身体中涌出。 不知是因为窒息还是恐惧,她的眼前阵阵发黑,耳朵嗡鸣,意识也变得不太清醒。 恍惚中,竟然好像看见了贺石的身影。 少年一袭白衣,墨黑长发在寒风中扬起。 啊,视线不太清晰了,看不清楚他的脸,他是在说着什么吗? 掐着脖子的那只冰冷粘腻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何玉倒在地上,指尖摸索着,触碰到了腹部插着的刀身上。 隔开她与世界的那层壁障轰然倒塌。 耳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人群的惊呼声、间或着拨打急救电话的声音。 何玉半眯着眼睛,望向头顶的一盏昏黄路灯和更高远处的漆黑的夜空,嘴唇张了张,无声呢喃: “小石……” 意识彻底沉没于黑暗。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夕阳余晖洒在病房一角,安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橘子的味道。 何玉在雪白的病床上睁开双眼,脑海中还是混沌一片。 以至于过了有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视野尽头为什么突然从漆黑昏黄变成了一片洁白。 恰好此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何玉扭头看过去,正对上了韩启的视线。 韩启脚步一顿:“你醒了?” 他走过去,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桌上。 “嗯。” 何玉张口,感觉喉咙又干又疼,仿佛要撕裂一样,说话异常困难,“我现在能喝水吗?” “当然可以。” 韩启动作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插好吸管,递到她嘴边。 何玉一动,腹部便传来一阵刺痛。 她皱了皱眉,强忍着喝了半杯水,松开口中的吸管。 但那个杯子仍然被举在她的脸旁,何玉抬起眼皮,就看见韩启正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被水滋润过的嗓子好了很多,说话时顺畅了些许。 “师兄,想什么呢,我喝完了。” “哦。” 韩启回神,把杯子放在了桌上,顺势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韩启先开了口:“对不起。” “啊?” 何玉还以为他要跟她说她晕倒之后发生的事呢,没想到这人一张嘴就是道歉。 说实话,他用自己那张脸做出满怀愧疚的表情,真的是满满的违和感。 何玉没忍住笑了笑:“师兄,半夜袭击我的是那个歹徒,你跟我道什么歉啊。” 韩启转过目光不再看她,拿起一旁袋子里的橘子开始剥。 原来屋里的橘子味是这么来的。 “昨天那么晚了,我应该去接你的。” 何玉:“你来接我啊,你如果来接我的话,一来一回,等到了饭店,李老师他们估计都散场了。” 她微微抬了抬打着点滴的手:“跟你没关系的,别给自己身上乱揽责任。” 韩启不语,把剥好的橘子一瓣瓣吃掉,打开了那会儿拿来的食盒。 “我妈出差还没回来,这是我打着视频让她指导我做的汤,很清淡,已经问过医生了,你可以少吃一点。” 病房中除了橘子的清香,又渐渐弥漫起了另一种香味。 何玉喝着汤,感觉自己精神好了不少,便问道:“昨夜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歹徒被抓了吗?” 韩启:“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你已经被送到医院了,我就直接来了医院,所以也不知道当时的现场发生了什么。不过给我打电话的是个警察,我想那个人应该是已经被抓了。” “那就好。” 何玉松了口气。 韩启看着她脖颈上缠绕着的纱布,慢慢垂下了眼帘。 “你怎么不问问你的伤怎么样?” 何玉眨眨眼:“我自己感觉还好,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韩启撇过了头:“是没伤到要害,但是那个歹徒手劲不小,你脖子的肌肉和喉管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还是少说话的好。” 何玉一怔,默默闭上了嘴巴。 怪不得从醒来开始喉咙就不舒服,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还以为是长时间不喝水干的呢…… 第226章 配合调查 喝完汤后,何玉又喝了一点水,期间有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表示没什么大问题。 “你这一刀捅的并不深,伤口大约只有四公分,没有伤到内脏,只要缝针处不发炎,很快就能好,反而是脖颈上的伤比较麻烦,得恢复一段时间了。” 年轻的医生换了一瓶药,看了看点滴的速度,最后又嘱咐何玉尽量不要开口说话,便匆匆离开了。 何玉抬手隔空抚了一下腹部的伤口,脑海中浮现出小巷中的场景,蓦地想起了昏迷前看见的贺石的身影,连忙问韩启:“师兄,现在距离我昏迷过去多长时间了?” 韩启看了一下手表:“大概二十个小时吧。” 糟了。 当时下线的时候忘记调整时间流速,现实世界过去二十多个小时,游戏中最少也是七八天过去了。 自己又是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消失这么长时间,贺石他…… 想到这里,何玉抬头看向韩启:“师兄,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站在窗边的韩启闻言挑了挑眉毛:“可以,说吧,不对,你还是打字给我看吧,少说些话。” …… 一个小时后。 何玉手里握着自己的旧手机,笑眯眯地朝韩启眨眨眼以示感谢。 韩启见她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也不由得开始好奇这手机里有什么东西:“拿到旧手机这么开心?你不会是网恋了吧?” 何玉正思考着怎么支开他呢,骤然听他这么一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瞪了韩启一眼,低下头在手机里输入:“你没事吧?我怎么会喜欢一个隔着网络摸不着看不见的人。” 手机震动。 韩启低头一看,嘴角微微勾起:“谁知道呢?” 何玉:“……” 还不等她再次低头文字怼人,病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何玉和韩启对视一眼,韩启转头看向门口:“进。” 门外的人推门进来。 是两个高个男人,走在前面的那个何玉还认识。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张警官。” 张警官朝她点点头:“何女士,身体怎么样?我听你声音不太对,是脖子的伤比较严重吗?” 何玉点点头。 张警官看了眼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的韩启,走过去向他伸出了手:“想必这位就是昨夜与何女士最后通话的韩先生吧,你好,我姓张,是咱们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 韩启伸手:“张支队长,你好,我叫韩启。” 张警官点头:“韩先生,接下来我们想向何女士了解一下昨夜歹徒行凶的细节,还请您回避一下。” 韩启点了点头:“没问题,不过医生嘱咐过,她现在不能说太多的话。” 张警官也点了下头:“放心吧,我们会注意的。” 韩启没再说什么,直接往病房外走去,路过病床时扭头看了何玉一眼。 何玉笑着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韩启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那我就先回公司了,还有两个会,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说罢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此时另外一个年轻警察已经搬了两把椅子放在床边,并且给何玉支起了小桌板,把笔记本和笔放在桌板上。 张警官走过去坐下。 “何女士。你现在不方便说话,就在本子上写吧。” 何玉点头,未挂点滴的右手拿起了笔。 “那我们便开始吧。” 张警官看了一眼端坐在旁边的年轻警察,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昨晚七点四十五分左右,你步行独自进入了清水巷,大约在七点四十九分至七点五十三分之间遭遇歹徒袭击,最开始被袭击的地点距离最终晕倒的地点有二十六米,歹徒使用剁骨刀在你左下腹造成了一道三厘米宽,四厘米深的伤口,用左手在颈部形成勒伤,在此期间,你进行反抗,歹徒手部划伤、右肩淤青、后脑被钝器重击致晕倒,大致事实如此,你回忆一下是否属实?” 何玉想了想,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两行字,拿给张警官看。 ‘其他的没问题,只是歹徒后脑的钝器伤不是我造成的,在我摔倒在地时,他还好端端地站着,当时现场应该是有几个目击者的,张警官可以核实一下。’ 张警官面色不变,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道:“你这次应该是看清了歹徒的脸,怎么样,能确认他是之前袭击张同学的那个嫌疑犯吗?” 何玉点头,在本子上写:‘应该就是他了,而且当时我觉得他的样子有些眼熟,一时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但就在刚刚我想起来了,他就是之前来我店里买面包和饼干做祭品的人。’ 张警官眼神一凝,看向一旁的年轻警察。 年轻警察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记录。 他这才转回头,沉吟一下后,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你摔倒之后发生的事吗?” 何玉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贺石一身白衣墨发飘扬的样子。 …… 但这种场景即便是跟警察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吧? 说不准还会认为是自己惊惧太过,产生了幻觉,不过,那倒确实是幻觉,贺石一个游戏世界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只是,在最危险害怕的时候会幻视到他,这说明了什么呢? 何玉微微失神,然后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次思考的时间有点太长了,警察还在旁边坐着呢! 她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 ‘当时我太害怕了,之后发生的事都没怎么注意到,是不是那个歹徒自己不小心摔倒,后脑砸在地上,这才造成了那么严重的伤势?’ 张警官看着她写下的几行字,略略思索后,又问了几个当时的具体细节,何玉一一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答完已经是四十多分钟以后了。 张警官拿过何玉桌板上的笔记本,合上装进包里,朝何玉敬了个礼:“何女士,感谢你的配合调查,你好好休息,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何玉笑着点点头,声音沙哑道:“好的,两位警官慢走。” 张警官和年轻警察很快便离开了,病房内恢复安静。 何玉又喝了口水,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第227章 死? 因为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是随时都有可能来人的医院病房,所以何玉并未选择【沉浸】模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游戏上线时,似乎卡顿了一下,并不复以前的流畅迅速,但她急于见到贺石,并未在意这一点点无关紧要的细节。 游戏成功登录,屏幕上出现的画面是某个院子中的一个角落。 黄昏落日的余晖洒在飞扬的檐角上,看建筑风格像是还在楚氏山庄。 这间院子很大,向阳的一整面墙边都摆放着高高的木架子,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着些竹簸箕。 何玉并不认识这个院子。 她打开【地图】,看清了上面的标注—— 【张梦之之家】 ? 这名字咋还卖萌呢? 何玉眨眨眼,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正面最中心的那间屋子。 画面一转,再次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装修普通的会客室,室内的六张椅子上都坐满了人,旁边还站着两个。 何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最中间的楚峥,还有他身边的夏鸢、楚河、白玉深和楚云丝,五人对面坐着个须发花白的儒衫老者,老者身后站着两个眉眼低垂、穿着相同布衣短衫的年轻人。 楚峥眉头紧锁,双目低垂,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桌上的茶盏,其余几人的脸色也都很难看,楚云丝的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样。 何玉心头骤然一紧。 之前强压下来的那个不可能的念头隐隐得到了印证,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她紧紧抿起了双唇。 就在此时,那位儒衫老者说话了。 【张梦之:庄主,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您看……】 楚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沉思着,手中的茶盏转得越来越快。 夏鸢的眼底有些乌青,她环视了一圈几人的神情,清了清嗓子。 【夏鸢:我们现在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每多犹豫一息,小师弟的危险便增加一分,不如快刀斩乱麻,咱们赌上一把,直接去虫谷……】 楚峥叹了口气,空着的左手抬起,重重地揉了揉眉心。 【楚峥:虫谷的蛊术庞杂深奥,未必就有能针对小五之症的蛊术,他如今好不容易稳住了伤势,倘若贸然移动,恐怕会对经脉造成二次伤害,甚至可能……】 他还没说完,一旁的楚云丝就早已克制不住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楚云丝:呜呜呜——我不要小师弟死!小,嗝,小师弟怎么这么倒霉啊!爹,师兄师姐,你们快想想办法啊——呜呜呜——】 ‘死’ 这个字眼像是世上最恶毒的暗器一样,从屏幕中飞射而出,狠狠扎在何玉的眼球上。 她瞳孔微颤,红血丝在眼底迅速弥漫。 怎么……会呢? 就算那个离谱的猜想是真的,就算贺石也要遵守跟她一样的规则,就算跨越世界伤人需要付出代价—— 那贺石的代价是不是昂贵得……太过离谱了? 屏幕中众人的头顶接连冒起对话气泡,何玉却一句都看不清了。 她抖着手打开【地图】,眼睛机械旋转,在上面寻找代表贺石的光标。 情绪牵动之下,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带动腹部的伤口,传出一阵剧痛。 这骤然袭击的剧痛让何玉混沌一片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看清了那个闪烁的绿色光标。 一如往常的稳定、清晰。 似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何玉深吸一口气,稳住了不停颤抖的指尖,小心地轻轻点在那个小小的箭头上。 画面在瞬间变幻。 宽阔大床上,贺石毫无血色、仿若死去的侧脸没有丝毫缓冲地印在了何玉的视网膜上,神经以难以估量的速度将这副画面传递到了她的大脑皮层。 那一瞬间,痛苦和恐惧的情绪被无限放大,直接攫取了她的灵魂和身体。 捏着手机的指尖因过度用力变得苍白发青,何玉弓着背靠坐在病床上,头顶的点滴瓶摇晃不已。 片刻之后,她再次冷静下来。 不用慌。 现在贺石还没死呢,而且她还有那么多的道具,总有能把他救回来的一个。 何玉深呼吸,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来到了贺石床前。 她移动视角,屏幕上放满了他的脸。 “……” 何玉从未见过贺石的面色如此难看。 即便是他在朔州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也比这副没有一点活人气息的样子好多了。 厚实的锦被搭在胯骨下方,贺石的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空气中,一条细长的血线自锁骨开始,沿着胸膛中间浅浅的凹陷一路延伸至肚脐下方丹田处,而在血线的两侧,又有数十条更细些的血线延伸出来,缓缓没入他躯干的各处皮肤中。 那血线攀附在贺石苍白的皮肤上,细看之下竟似乎还在缓缓蠕动,像是一条被拉长的细腿血色蜈蚣。 看上去诡异又恶心。 何玉把手机放在枕头下方,撑着床慢慢躺下,选择了进入【沉浸】模式。 从【家园】的床上睁开双眼,她未做丝毫停留,下一秒便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到屋里,鼻端便瞬间被淡淡的血腥气和清苦的药香所包围,何玉眨眨眼,适应了一下屋内昏暗的光线,看清了不远处躺在床上的少年。 她迈步走了过去。 外间。 在何玉出现并走动的一瞬间,在座的几人中除了楚云丝,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低声的交谈,齐刷刷将目光移向里间。 楚峥向众人递了一个眼神,率先起身,脚步无声地走到里间门前,抬手推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 待看清楚屋内景象时,他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眼底迸发出惊喜之色,下意识上前一步,喊道:“何姑娘!” 正弯腰查看贺石身上有没有什么致命伤势的何玉闻言直起了腰,回头看过去:“楚庄主。” 门外的楚氏众人原本还在纳闷所谓‘何姑娘’是何人,此刻一听这声音,立马就明白了来者的身份,纷纷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看到希望的表情。 楚云丝更是激动不已,直接挤开自己的父亲跑进了里间,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含着藏都藏不住的惊喜:“无名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第228章 治疗方案 何玉向楚云丝点点头,暂时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声音平淡道:“楚庄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众人都已来到了里间门口,楚峥遥望一眼安静躺在床上的贺石。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被何玉遮住后露出的半截惨白腰腹,血色丝线张牙舞爪地攀附其上,衬得那片皮肤宛若死去一般。 他沉默了一瞬,沉声开口说了事情原委。 五日前的清早,白玉深约贺石去武场练习射术,敲了半天门没人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便直接进去了。 然后就看见了面如金纸、嘴角带血晕倒在床榻旁的贺石。 呈喷射状的鲜血溅满了大半张床榻。 这触目惊心的场景把白玉深吓得够呛,他也没敢随意移动贺石,第一时间跑去找张医者,顺便差人通知楚峥和夏鸢等人过来。 张医者诊脉后,发现贺石周身经脉仿佛罡风过境一般,全部都凌乱破碎成不像样子,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这样的症状,除了倒转内力、自断心脉的自杀之外,也就只有练功时出了岔子,导致内力紊乱冲撞周身经脉,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走火入魔才能形成。 贺石自然不会自杀,那么就只剩第二个可能了。 “……幸好他在最后关头反应够快,及时拼尽全力护住了心脉,而且之前还同我说过有血蜈蚣这等奇蛊,是以机缘巧合之下才保住了一条命,但即便如此,也是半个身子探进了鬼门关……” 说到这里,楚峥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也不敢抬头看何玉,继续低声道:“楚某有负何姑娘所托,实在惭愧,姑娘要杀要剐,楚某悉听尊便。” 其实他在一开始得知造成贺石伤势的缘由是走火入魔时,心中是不信的,但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贺石天赋超绝,修习的内力也是楚氏传承数百年的顶尖秘籍,练功的人和所练的功法都是一顶一的好,再加上贺石也是个极细心的孩子,没有道理会在练功时走火入魔,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但这种话说出来,听在别人耳朵里难免有推卸责任之嫌,是以楚峥也未多做解释。 何玉没说话。 她其实心里明白,贺石的伤有很大的概率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一条条一桩桩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呈现出来的结果,即便是再不可思议、再莫名其妙,也有足够的力度让人去相信它。 何玉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敢开口打扰她。 只有楚云丝不会多想众人之间的诸多弯弯绕绕,她一向只理解表面的含义,也一向只会有话直说。 此刻听爹把小师弟重伤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之后,何玉就没再吭声,站在小师弟床前一动不动,好像真的是在思考要怎么处置楚峥时,顿时急了。 一咬牙一跺脚,直接上前一步,眨巴着大眼睛急切地说:“无名姐姐,小师弟如果是正常练功的话,根本不可能走火入魔,除非是有人蓄意害他,这五日来,爹一直在全力彻查此事,姐姐你要相信我,小师弟的伤同我爹没有关……” “云丝!” 楚峥喝止了楚云丝,转头警告似地瞪了她一眼,“鸢儿,你看着她,让她别再胡说!” “可是我……” 楚云丝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夏鸢一把扯了过去。 楚峥转回头,向何玉歉意一笑。 这间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楚云丝的话让何玉的心头一动。 对啊,除了贺石穿过次元壁帮她打倒歹徒遭遇反噬之外,他突逢意外的原因还有这种可能啊! 她真是急糊涂了,连这都没反应过来。 何玉扭头看向楚峥:“找到暗害小石的人了吗?” 楚峥的嘴角往下压了压:“……未曾,整个楚氏都查了,也不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现在还在查。” 何玉:“……” 沉默两秒后,何玉暂且将那个让人重塑世界观的猜测抛在脑后。 她回头看了一眼像个精致的没有生命的玩偶一样躺在床上的贺石,心脏又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把贺石危在旦夕的性命给救回来。 “如今以小石的伤势,有什么好一些的医治方式么?” 何玉弯腰,动作轻柔地整理了一下贺石枕边有些散乱的发丝。 楚峥闻言,眼神向后望去。 原本站在人群外围好奇偷偷打量何玉的张梦之不期然地同他对上了视线。 两息之后,张梦之读懂了楚庄主眼神中的含义。 他上前几步,走到人群前面,抬手朝何玉拱了拱:“无名姑娘,在下楚氏首席医者,张梦之。” 何玉颔首:“张医者请讲。” 张梦之组织了一下语言,沉稳开口:“依靠血蜈蚣的奇效,目前五公子的伤势算是稳住了,经脉不再持续破坏,回春谷的神医今日午后赶到了庄内,看诊之后,他们表示五公子的伤势可以医好,但需要慢慢温养,最少得两年时间才能恢复,只不过如今天下将乱,恐怕没有这两年太平日子能让五公子安心养伤。”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回春谷的医治方式之所以用时长,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五公子的经脉乱的太厉害,短时间内无法理顺,倘若不理顺而强行医治的话,即便是接续养好了,也会留下内力运转不通,容易走火入魔的暗疾。” “而当今世上,除了皇室御用的太医院之外,也就只有虫谷当中可能存在能于短时间内为习武之人清理破碎凌乱经脉的法门了。”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楚峥在一旁叹了口气:“虫谷常年雾瘴围绕,信鸽之类根本无法寻见,更别提进入,而且虫谷医人主要是用蛊,有不少蛊只能在虫谷那样的环境中才能存活,是以,倘若想尽快医治好小五,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毫发无伤地送去虫谷,但此刻的他根本无法承受任何一点舟车劳顿……” “我知晓了。” 何玉方才在听他们商议时就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治疗计划,此刻没做什么犹豫,直接果断道,“我有法子能将贺石安全送去虫谷,楚庄主,若有什么需要带着的,还请你尽快准备一下。”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无暇再考虑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贺石死了,这个游戏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229章 种蛊 楚峥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深深地看了何玉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转身朝着面带惊色的几个徒弟和张梦之道:“都散了吧,鸢儿、张医者,你们来同我一起收拾东西,其他人都回去吧,在家等消息便好。” 楚河没说什么,朝何玉点头打过招呼后,远远望了一眼贺石,便转身走了。 楚云丝脚尖点着地,一边犹犹豫豫的不想走,一边拿眼睛瞟何玉,似乎是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白玉深一把薅走。 周围很快恢复了安静,屋中只剩何玉和贺石两个人。 何玉去外间取了盏灯,点燃后放在桌上。 稍显昏暗的室内渐渐亮起了暖色的光,她拖了把椅子放在床边,面对着贺石坐下。 贺石安静仰躺在柔软的锦被间,手臂端正地平放在身体两侧,潋滟夺目的双眸紧闭,苍白眼皮上浮现出淡青色的细小血管,嘴唇因干燥而起皮,唇珠也不复往日那般柔软饱满,不会再一张一合,笑意满满地喊她姐姐。 何玉两肘撑在膝上,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从【库房】取出消毒棉签,沾了水轻轻涂抹在他的双唇之间。 小石,你要快些好起来。 等你好了,我们再去逛庙会、逛集市,买一大堆没用但好看的小玩意,吃所有你想吃的美食,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看一切你没看过的风景…… 况且,姐姐还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你来解决呢。 仿佛是听到了何玉内心的呢喃,灯火照耀下,贺石毫无人色的面孔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许,从侧面看过去时,像只是陷入了睡梦中一样。 何玉放下杯子,双手覆上那只苍白冰凉的右手,将其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指腹和掌心的茧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屋内一灯如豆,偶尔跳动的黯淡火光照亮了何玉黑压压的半边身子。 她弯腰坐在椅子上,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三个时辰之后,楚峥准备好了要给贺石带的东西—— 两个巨大的包袱。 此时已是丑时,何玉把那两包行李拿进里间,嘱咐众人半个时辰之内不要进来后,牢牢地关上了房门。 留下楚峥一行人在外间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熬完半个时辰,楚云丝掐着点第一个冲了上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夏鸢边跑边喊:“小师妹,慢些……” “咚!” 门板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带起的风吹得桌上的烛火向一侧歪斜。 这间一览无余的屋子里空荡荡的,两个大活人和两个大包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虫谷,本该在深夜迷雾中沉睡的施家寨子此刻却是有好几家都亮起了灯,一些寨民提着灯笼脚步匆匆地穿行在小路上,沿途不少被惊醒的人家都将房门拉开一条缝,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灯火通明的议事堂中,施谷主微笑地看着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喝茶的何玉。 “无名姑娘,你这一手轻功实在是神乎其技,来无影去无踪的,夜半时分就来我家门口敲门,我这年纪也不小了,多少也得照顾着些,你说呢?” “情况紧急。” 何玉放下茶盏,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摆,起身朝施谷主郑重行了一礼,“实在是小石的伤势耽误不得,我也只好厚着脸皮在半夜上门,有无礼得罪的之处,还请谷主海涵,若之后有什么能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 施谷主原本也只是想宣泄一下自己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敲门受到的惊吓,却没想到何玉竟然这样郑重地道歉,这跟她印象中的何玉实在是大相径庭,于是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回了一礼。 “无名姑娘太客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意说说罢了。有你和楚庄主的面子在,贺公子的伤势,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以最快最好的方式医好的。” “有施谷主这句话,在下便放心了。” 何玉放下双臂直起了腰,施谷主适时地上前两步,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想来无名姑娘一路奔波而来也是辛苦了,方才我吩咐厨房做了些清淡好入口的小菜,走吧,先去吃些,至于贺公子的伤势,最晚今早天亮之后,诸位精通蛊术的长老便会给出解决方式的。” 何玉再次郑重道谢,然后随着施谷主去吃了个宵夜。 随后的几天里,虫谷的一众长老为贺石制定了全套的治疗方案,预计能在一个月之内理顺他残破混乱的经脉。 用施谷主的话解释,就是往身体里种一种极微小的蛊,蛊师可以操控这些蛊虫在人体内做些细微操作,以此达到梳理经脉的作用。 这些蛊虫的寿命极短,只能成活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说,一个月下来,至少要消耗掉十五批蛊虫。 为此,虫谷中一半的蛊师都暂且放下了其他事务,全力以赴培养此蛊,确保能够供的上损耗速度。 虽说虫谷之前已经用此种方式医治好了不少经脉破损、毒素残留等伤势,但在正式开始医治的第一天,何玉在紧闭门窗的房间外几经徘徊,最终还是找到了准备放蛊的蛊师。 做了诸多诸如不泄露家传绝学之类保证,再加上施谷主的同意,她才获得了进入诊室旁观的机会。 诊室内家具不多,光线不算明亮,似乎是提前熏过什么药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何玉安静地跟在蛊师身后,走到了屋子正中央的长条状木床前,只一看,便愣在了当场。 只见面前纯黑色的薄单上,贺石不着寸缕地仰面躺着,墨黑长发被编成了一条辫子,尾梢垂下床畔,坠在空气中轻轻摇晃。 黑与白的色彩对比太过强烈,在看清楚更多细节之前,何玉下意识移开了目光,继而想起了自己跟进来的目的,于是又转回目光,将视线的焦点放在了对方的脸上。 身前的蛊师认真做完一系列仪式后,很快便把蛊种到了贺石体内。 贺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开始发黑,就连睫毛都开始隐隐颤抖起来。 何玉瞟了一眼身旁年迈的蛊师,见对方仍然有条不紊地继续操作,便明白这估计是正常现象,稍稍放下些心,继续紧盯着贺石的脸看。 第230章 前往回春谷 忽地,贺石紧闭的双唇微张,溢出一道痛苦的喘息。 何玉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 一旁的蛊师眼疾手快地拦住她,擦了把额上的汗,低声解释:“这是因为蛊虫在体内活动疼的,不碍事。” 何玉凝视着贺石缓缓皱起的眉心,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皱了紧眉:“他都陷入深度昏迷了,还能感觉这么疼么?” “这种疼自然不是一般的疼,寻常人拿针扎一下手指都会疼得缩手,而此刻贺公子的体内相当于有千百根针在横冲直撞,自然会被刺激得有些反应。” “前辈还请稍安勿躁。” 蛊师说着,点燃了一根从锦盒里小心取出的线香,在贺石的丹田位置缓缓绕圈。 淡淡的烟雾缭绕间,一股异香弥漫开来。 渐渐的,贺石因疼痛而隐隐扭曲的面部肌肉缓慢放松下来,除了时不时地抽动一下眉心外,整张脸看上去平和了不少。 何玉紧皱的眉头也随之松开。 她低声问蛊师:“这是用了什么缓解疼痛的法子吗?他看上去没那么疼了。” 蛊师头也不抬:“不,他这会儿疼习惯了。” 何玉:“……” …… 如此忙碌了二十八日后,深埋于贺石体内的细小蛊虫为蛊师传递出信号,这具身体内的所有经脉都已梳理完毕,只差用药物滋养,便可慢慢疗愈伤势了。 但贺石仍然昏迷未醒。 何玉从瓷瓶中倒出一颗圆滚滚的丹丸放入碗中,拿筷子搅了搅,丹丸很快便化在了水里,半碗清澈的温水变成了乳白色。 她端着碗坐在床边,一点一点地把水喂给贺石,半碗药汤喂了两刻钟才喂完。 何玉把空碗放到一旁,轻轻掖了掖被角。 昏迷一个多月,尽管每天都有回春谷提供的类似于辟谷丹的丹丸提供身体所需,但这么长时间没有接触过正常的食物,贺石仍瘦了不少。 他原本平滑流畅的脸部线条微微凹陷下去,凸显出颧骨和下颌的轮廓,看上去多了些病弱清冷之感。 何玉看得出神,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走过去开门,站在门口的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施长老?” 面容美艳的妇人朝何玉微微一笑:“无名姑娘,贺公子的经脉现已理顺,谷主听说你今日午后便要启程去回春谷,特命我来护送。” 何玉闻言怔了一下,然后笑道:“施谷主有心了,不过你们辛苦一月为贺石整理经脉,如今他已好了,只是赶个路而已,又怎敢再劳烦你们?送他去回春谷有我一人就够了。” 施长老红唇扬起,露出一抹雪白的齿列:“无名姑娘不必客气,虽说姑娘武功高强,但如今世道乱,有时候碰上些杂七杂八的事,姑娘一人带着贺公子,难免会腾不开手,有我跟着,也能帮上些忙。” 隔着一层单面纱,何玉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她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如此,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便麻烦施长老了。” “不麻烦。” 施长老唇角笑意加深,朝何玉点点头后转身离开。 何玉望着她婀娜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小路拐角处,一手扶着门框,缓缓眯起了双眼。 施长老的效率很高,等午饭后何玉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和捂得严严实实坐在轮椅上垂着头的贺石来到寨子门口时,她已经坐在一辆马车上等着了。 马车的车夫是个不认识的中年人,看人的目光有些浑浊,握着缰绳的手臂倒是粗壮有力。 见他们过来,他也不动,倒是施长老跳了下来,帮忙把贺石移上马车。 何玉看了一眼车夫,转头问施长老:“长老,此行除了我们三人之外,还要有人跟着吗?” 施长老一怔,明白了何玉的意思。 她笑了笑,对那车夫说:“你回去吧。” 车夫没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跳下车,往进寨的小路走去。 施长老今日的穿着不同于以往的繁复美丽,是一套方便行动的衣装,她轻盈地跃上车辕,一双白嫩的手抓住缰绳,长腿一曲,向后靠在车厢上,对何玉扬唇一笑:“姑娘,我来赶车,你上车吧。” 何玉朝她拱拱手:“劳烦长老。” 说完便从后面上了马车。 施长老嘴角微勾,轻甩缰绳,拉车的两匹马儿哒哒哒地跑起来,拖着沉重的车厢往谷外而去。 一路上倒是顺利,施长老时不时地同车厢内的何玉聊几句话,不知不觉间天色便黑了下来。 马车在官道旁一处平地上停了下来。 何玉从马车中出来,看见了正在拴马的施长老。 对方听到动静,回头朝何玉一笑:“姑娘,时间太晚了,前面的城镇城门估摸着已经关了,今晚就委屈些宿在野外吧。” 何玉也朝她笑了笑:“特殊情况,不讲究那些。” 说完便跳下车,跟她一起捡了些树枝,简单点起篝火。 两人背靠着马车,一边烤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夜深之后,施长老提出请何玉先守前半夜,她来守后半夜,何玉自然没什么意见。 施长老见她同意后,很识趣地没有上马车,而是和衣躺在了火堆旁,将就着睡了。 荒野之外,夜色宁静,四周的草丛里时不时传来一些小型动物活动的声响。 何玉望一眼施长老熟睡的身影,拿起一旁的树枝随意地拨弄着火堆,垂顺的纱帘随着夜风轻轻摇晃,拂过火苗,隐隐被高温炙烤得有些扭曲。 这一夜便这样安静地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何玉照例给昏迷的贺石喂下半碗“辟谷汤”,用手帕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水渍,而车外的施长老已经收拾好东西,重新赶着马车上路了。 第二日同第一日一样,一路上顺利的不像话。 施长老时不时地找些话题同何玉闲聊。 她是个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之人,什么话题都能聊得非常有趣,再加上何玉有意配合,两人称得上相谈甚欢。 此时已临近中午,马车即将脱离章州边界,进入青州。 就在两界的交汇处,有一道算不上深,但却很长的山谷,谷中植物郁郁葱葱,两侧山势平缓,风景很是秀丽。 一条不宽不窄的蜿蜒小路从山谷中穿行而过,施谷主驾着马车驶入谷中。 第231章 硬着头皮,干了! “……要说数百年间这朔州走出来的传奇人物,那可太多了,其中当属第一的,就是当年号称‘一马一剑走人间,一怒一笑皆似仙’的剑仙顾长友。” 施谷主靠在车厢上,悠闲地甩着马鞭,侃侃而谈。 “据传,其人生得剑骨嶙峋,风华绝代,让人望之惊叹,见之失语,与当时还不是楚氏山庄庄主的楚峥并称为南侠北仙,是那一代江湖中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可惜不知为何在声名最盛的那几年,突然于漠州失踪了,至今几十年都没有踪迹显现,人们都猜测他已经……” “什么人!” 悠闲的话音突然停顿,伴随着施谷主徒然爆发的厉喝声,十几支弩箭从两侧的山间树林中飞射而出,直奔行至山谷中央的马车和马车上的人。 几乎是转眼间便到了近前。 施谷主一掌拍在车辕上,借着反震之力瞬间站起身子,右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软剑。 软剑如银蛇般在空中腾转挪移,将这一波箭枝全部击落在地。 施谷主向后一步,靠在了车厢上方,一边警惕地观察着两侧的山脉,一边轻轻拍了拍车厢顶,小声说:“无名姑娘,小心保护好贺公子,外面这些人交给我。” 车厢内没有传出什么动静,而此时,第二波弩箭也已钉至眼前。 施谷主再次出剑挡下。 也许是因为此次的箭矢数量增多,有两三支箭突破了她的防线,直直地钉入了车厢当中。 施谷主连忙回头:“你们没事吧?” 车厢内还是毫无动静。 在她分神的间隙里,伴随着弓弦轻响,第三波弩箭齐齐飞射而来,与之同时跃下山坡的还有七八个蒙面人,转眼间便与施谷主打成一团。 “咄!咄!咄……” 接二连三的箭矢钉在车厢上,很快便将其射成了一个刺猬。 施谷主逼退一个扑至近前的蒙面魁梧大汉,一个闪身跃上车辕,“砰”的一声踹开了车门。 车厢内横七竖八地插着几支箭矢,阳光透过车壁上的窟窿照在车凳上,形成了几个圆圆的光斑,数不清的灰尘在其中翩然飞舞。 “啪嗒——” 被一脚踹烂摇摇欲坠的车门终于摔了下去,施谷主死死地盯着空无一人的车厢,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我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昂” “她家住在遥远又僻静的地方,我要小心路上是否有大灰狼……” 何玉推着轮椅,一边肩膀挂着一个大包袱,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在回春谷入口前方的平原上。 歌声轻快,步伐也轻快。 她轻轻扶正贺石因颠簸而歪向一侧的脑袋,右手抬起搭在帽檐下,眯眼望向前方走势蜿蜒舒缓的秀丽山脉。 回春谷守谷的弟子也远远地望见了前方正在缓缓靠近的黑影,那黑影似乎还推着一辆坐人的轮椅,与同伴对视一眼后,他迈步走了过去。 …… 抵达回春谷的第八天,贺石终于醒了。 彼时何玉正在给他梳头发。 初春清晨,窗外的鸟雀叽叽喳喳个不停,屋里燃着清雅淡香,光线很明亮。 何玉右手拿着梳子,左手握着一束黑发,慢慢地从头梳到尾,这一束梳顺了,便换另一束。 突然,她感觉手里的发丝似乎动了动,正被一股很轻的力量往远离自己的地方拽去。 何玉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发丝,又在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去。 目光对上了一双尚有些混沌的透亮眸子,那对璀璨的琥珀色眼珠轻轻转动一下,眼底似乎弥漫起了笑意,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床上的人醒了。 何玉注意到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眼。 ‘姐姐’ 贺石是在叫她。 何玉终于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猛地站起了身子。 “你醒了!” 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一把丢下手里的梳子,转身大步往外走,“我去叫医者来!” 贺石的视线随着她移动,望着那道魂牵梦萦的背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屏风后,他眨眨眼,没舍得收回目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离开的地方,直至人再次回来,这才转动了一下酸涩的眼珠。 一同过来的医者打开药箱取了东西,伸出手指搭在了贺石的手腕上。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笑呵呵地站起了身:“贺公子年纪小,伤好的快,继续好好用药,按时针灸,估摸着十日后就能下床了。” “那太好了。” 何玉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贺石,不期然地同他对上目光,下一秒,贺石便收回了视线,去看床架上挂着的幔帐。 何玉问了些注意事项后笑着送走了医者,转身回来时,又撞上了贺石偷偷看她的目光。 何玉:“……” 她没忍住笑了笑,走过去倒水给他:“怎么,将近两个月没见我,不认识了?” “……不是。” 贺石一急,嗓子倒是能发出一点声音了。 他的脖子还不太能动,只能幅度很小地往何玉的方向转了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我,只是,只是……” “好啦,不逗你了,先别说话。” 何玉在杯子里插上吸管,坐在床边:“能自己喝吗?” 贺石眨眨眼。 那支白色的吸管便被递到了他的嘴边。 贺石张口含住,慢慢地吸了起来。 何玉向前微微倾身,望着对方那虽然还是满是病容,但总算有了些活人气息的脸,心中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她将贺石喝完的水杯放在一旁,身子往前坐了坐,拿起那把被随手丢在被子上的枣木梳子,继续自己未完成的梳头工作。 何玉梳头的动作很是自然娴熟,毕竟已经做了一个多月了,但贺石却还没那么习惯她这样亲昵的服务。 他不敢随意动弹,只能频繁地眨着眼睛,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又一缕头发梳完,只剩最后一缕了。 贺石的头发真的好多啊,又多又长,这就是传说中的发量王者么? 何玉这样想着,伸手捞起了他耳边的最后一缕长发,却意外发现那只精致的耳朵已然全红了。 从耳廓到耳垂,全都红彤彤的,连带着耳后的那片皮肤都有些发红。 不知怎的,何玉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 明明之前贺石晕着还没什么不对呢,怎么现在他醒了,就……感觉怪怪的…… 一缕冰凉发丝握在手里,梳也不是,不梳也不是。 停顿良久后,何玉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梳了。 第232章 我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经脉理顺后,贺石的伤好得很快,从能下地走路到可以拿剑练习剑术,只用了不到三个月。 只是为了保险些,他暂时还不能动用内力。 这日午后,天气晴朗,回春谷的山风里充盈着淡淡的花草香味。 何玉双手垫在脑后,靠在一棵大树底下,静静看着不远处贺石练剑的身影。 少年一身单薄夏衫,高挑的身形随着重剑在空中旋转腾挪,厚重的剑风带起一串花瓣,花瓣追逐着剑尖飞舞,又随着清风四散飘落。 作为唯一的观众,何玉的心思却并没有放在这样充满力量感的美丽画面上,可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贺石时不时向这个方向投来的目光。 在再一次同那道目光对视后,何玉心中的纠结都快要拧巴成一个毛线团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要不要向贺石问那个问题呢? 要怎么问? 你是不是去过我的那个世界? 你为什么能去我的那个世界? 你那晚为什么要救人,你知道那是我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走火入魔和救人有关吗? 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啊…… 到底该从哪里开口啊! 何玉心中咆哮,手指有点痒,很想抓一抓cpu过载的脑袋。 但她不能做这样崩人设的动作,只好随便揪了一把手边的青草把玩,眼睛一转,就看见贺石不知何时收了剑,正大步向她走来,此时已经走的很近了。 何玉抬头看他。 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光斑晃动着,时不时地掠过那双微笑注视着她的漂亮的眼睛,衬得眼瞳中的金色更加璀璨。 何玉被晃得愣了下神,回过神来后,却发现之前准备好的问题再也说不出口。 “姐姐。” 贺石笑眯眯地坐在离她一尺远的旁边,扭过头注视着她被黑纱遮住的侧脸,“我练的怎么样?” 何玉顿了顿才回答:“很好。” “昨日傅谷主说了,我的伤再有小两个月便能彻底好了,唉,之前小一年不在楚氏,过年好不容易回去,还没待满一个月呢,便又离开了,这一离开,又是半年,师父师姐和师兄们的样子都快忘了。” 贺石学着何玉的样子把双手垫在脑后,仰头看着层层叠叠的树叶和其中星子似的点点阳光。 他的声音干净而清透,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没有一丝丝阴霾。 配上树叶摩擦的沙沙声,虫鸟的鸣叫声,有种安抚人心、岁月静好的心朗高阔之感。 何玉微微偏了偏头,在这样舒服的环境里闭上了双目。 温热的阳光在她脸上跳动,她清晰地感觉到,心里纠结的毛线团露出了一个线头,一切似乎都明朗起来了。 算了吧,只要贺石好好的,所谓的真相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谁知道那样的问题问出来,会不会打破他们之间如此亲密融洽的相处,会不会破坏这样难得的宁静与美好? 所以说,算了吧。 只要保护好他,别再让他受伤就好了。 良久之后。 “小石,我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何玉温和的声音响起,让在和煦微风中昏昏欲睡的贺石醒过了神。 他的眼睛微微亮起:“什么故事?” “传说中,在遥远的极北之地,有一位非常厉害的山神,山神天生地养,成神十万年间,接受过无数凡人供奉的香火,也帮助无数凡人实现了他们的愿望,所以祂的信众越来越多,祂无所不能的神力也传得越来越广,直到某一天,远在极南之地的一位河神听说了祂的威名。” “河神是一位刚成神不久的新神,祂很好奇那位神力通天的‘前辈’,便通过贯通南北的地下水脉为山神送去了信,山神寂寞十万年,第一次有和祂一样的神主动与祂说话,所以便回了信,一来二去,两位神只成为了朋友。” “慢慢的,数千年过去了,对于神明来说,这点时间不会造成什么改变,但对于凡间的人文地貌来说,在这些时间里足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条更加宽阔雄浑的河流改道,即将汇入河神所在的长河,两条河相融,原本的河神便会失去意识,待河流融合后,再经历千年,重新孕育出新的河神。” “千年的时间对山神来说并不长,但祂知道,那个新诞生的河神并不是这个祂认识的河神,祂不想让自己的朋友消失。” “所以祂动用神力,在大河前竖起了一片蜿蜒恢弘的山脉,成功阻止了大河改道。” “河神开心地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山神,却久久没有收到祂的回复。” “原来,山神用自己的神力改变天地间自然演化的地貌,是在逆天而行,祂被整片大地所反噬,永远的消散了。” 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贺石却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之后,他问何玉:“那河神呢?山神消散后,祂怎么样了?” “河神啊,河神猜到了山神消散的原因。” 何玉扭头看了贺石一眼,继续讲着自己编出来的故事,“祂失去了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交朋友的兴趣,从此之后,学着山神样子,接受香火、护佑百姓,直到几千年后,山神竖起来的那座山脉因为地动而崩坍,被阻挡了几千年的大河再无阻挡地倾泻而下,汇入了河神的河,河神的意识就此消散。” 何玉讲到这里就停下了,贺石半晌没听到她开口,眨眨眼:“没了?” 何玉摊手:“没了。” 贺石没再说话,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何玉没有打断他的思考,转过身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没想到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被贺石叫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贺石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过分温暖,他蹲在她身旁,手指勾着垂在草地上的黑纱的边缘,轻轻拽了拽:“姐姐,该去吃饭了。” 何玉停顿几秒,紧接着便笑着点点头:“好啊,我正好饿了,走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后沾上的草屑,与贺石并肩往山坡下走去。 暖橘色的光芒铺在一样高的两道身影上,夏日晚风稍显凉爽,卷起一黑一红两片衣摆,在空中缱绻地勾缠着。 第233章 夜宴 贺石的伤彻底好了的这一天,傅谷主提出要摆场酒席庆祝一下。 彼时正值盛夏,室内闷热,这场酒席便摆在了山谷后方的一大片空地上。 于青草和野花之间支起了一张大桌子,在桌子中央和椅子后方设上灯盏,撒好驱虫的药粉,一顿别开生面的夜间野餐就此展开。 众人依次落座。 有傅谷主一家三口、玉仙冉、贺石和何玉,以及几位给贺石治伤的医者,总共十一人,围坐一起,瞧着倒是热闹。 傅谷主是个话多的人,凉菜还没上齐,他就端起了酒杯,先是朝贺石微微一笑,接着朗声道:“各位,今日这场夜宴,为的是庆祝贺小友伤势痊愈,咱们回春谷又为天下江湖保住了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坐在贺石身旁的傅辛给他的杯中斟满了酒,贺石望了一眼清亮的酒液,扭头看向何玉。 何玉笑着说:“今夜确实该庆祝一下,也不好拂了傅谷主的美意,喝吧,适量即可。” 她说着,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众人笑着干了第一杯酒。 随着菜品陆续地端上来,酒桌上的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 傅谷主杯子举得最积极,酒量却不怎么样,三两下便趴在了桌上,被玉明裳扶着下去休息了。 傅辛则没怎么喝酒,他端坐在椅子上,一双冷冷的眼睛左右巡视着,一会儿给喝光酒的谷中长辈们倒酒,一会儿关照一下喝得脸颊红扑扑的贺石,一会儿还要从玉仙冉的手里把酒瓶夺下来。 忙的很。 “哥哥!” 玉仙冉有些喝多了,她半趴在桌上,把酒瓶搂在怀里,说什么也不给傅辛。 “多长时间了都,好不容易才能光明正大的喝一次酒,你还抢,想喝自己再去拿。” 傅辛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无奈,他想了想,准备放弃同这个听不进话的妹妹纠缠,想要吩咐人再去窖里取两瓶,却在转身时险些撞上走到身后的贺石。 “贺公子。” 傅辛下意识退了一步,抬眼看了看贺石稍显醉意的脸。 “傅少谷主。” 贺石朝他点点头,手中拿着满满一杯酒,看向坐在他身后的玉仙冉,“我来同玉姑娘喝一杯。” 傅辛双眸微眯,重新上下打量了贺石一圈,然后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让开了路。 贺石走过去。 醉眼朦胧的少女抬起了头,看清向自己走来的人是谁后,她眨眨眼,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贺石。 名满江湖的天才少年之名,她早已从很多人的口中听说过,之前在回春谷有过一面之缘,此次又一同住在谷中几个月,两人却基本上没说过什么话。 天才或许都是有脾性的人,她的新兄长是,这位贺公子也是,都瞧着很是不好接近。 只是没想到,今夜他竟会主动来找自己喝酒。 心里这么想着,这位贺公子已经走到了近前。 他绽开一个平淡却极好看的笑容,声音也清朗温和:“仙冉姑娘,在下贺石,敬你一杯。” 玉仙冉一怔,忙丢下酒瓶往起站,起身时脚下虚浮,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幸好贺石反应快,上前扶了一把,她这才撑着桌子站稳了。 一把抄起桌上的酒杯,玉仙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贺公子,见,见笑了,来,干!” 贺石笑笑,同她碰了一下杯。 “之前未曾与姑娘相交,如今来看,你实在是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玉仙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好奇道:“像谁啊?” “你以后会知道的。” 贺石说完,也仰头喝了酒,笑着说,“乱世之中,仙冉姑娘保重身体,有空了,可以去楚氏山庄做客,我们庄里上下,随时欢迎。” 玉仙冉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呃,多谢贺公子,我会去的。” 贺石没再多说什么,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傅辛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玉仙冉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直到傅辛上前拿走了那半瓶酒,她这才反应过来,扑上去一把抢到了自己怀里。 “干什么?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 傅辛在她握住酒瓶时就松开了手,任由那瓶酒被轻易抢走。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坐回桌旁的贺石,低头问玉仙冉:“你之前认识贺公子?” “认识啊。” 傅辛一怔:“什么时候?” 玉仙冉:“就上次我刚到谷里呗,他来家里时,我在院中练武,打了个照面。” 傅辛无语:“哦……” 得,他就多余问。 “你的这个小侄女,感觉怎么样?” 何玉单手撑着脸,看向走回来的贺石。 贺石在椅子上坐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同三师兄有相像之处,而且看上去过的很好,没吃过什么苦,三师兄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何玉笑望着他的侧脸,突然抬手,给他的酒杯中斟满了酒,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来,小石,咱俩喝一个。” 贺石转过头,微微睁大了眼睛。 何玉往前递了递酒杯。 贺石反应过来,也端起了杯,同何玉的轻轻碰了一下,然后迷迷糊糊地喝了下去。 放下杯子后,他感觉自己的面颊一阵阵的发烫,拿手背碰了碰,果然热的烫手。 何玉笑嘻嘻地点点他的肩膀:“你又醉了。” 一听这话,贺石顿时就不乐意了,朝何玉撇了撇嘴,说话黏黏糊糊的:“是姐姐让我喝的,喝醉了也不能训我。” 说完后,甚至还拿起酒瓶再次给自己倒满了酒,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何玉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圆圆的后脑勺:“喝吧喝吧,姐姐不训你,一会儿喝多了,姐姐把你背回房里去。” 不知是因为何玉的语气太过宠溺,还是酒精麻痹了往日的克制与理智,贺石半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眸,双手搂住何玉的胳膊,往怀里带了带,然后把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周围的人都喝多了,正在热热闹闹地互相敬酒,喧闹之中,无人注意到角落中两个安静下来的身影。 第234章 这回春谷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右臂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右手则安安稳稳地搭在了一处坚硬中带着弹性的温热物体上,紧接着,落在肩头的沉甸甸的重量让何玉愣了一下。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那具紧紧贴着自己的小火炉一样的身体随之扭了扭,耳边传来少年的咕哝声:“姐姐别动,痒。” 痒什么? 什么痒? 何玉扭过头,视线越过肩头黑漆漆的脑袋顶,看见自己的手正端端正正地放在贺石的大腿上,此刻手指弯曲,指尖点在大腿的内侧,像是在故意揩油一样。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抬起了手,远离贺石的大腿。 但对方还是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撒手,于是何玉只能把手腕扭回来,悬空在那条大腿上方,一只漂亮白净的手因此扭曲成了鸡爪状。 她用左手推了推那个沉甸甸的脑袋:“你看你都醉成什么样了,起来……” 贺石乖乖地顺着她的力道抬起头,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咧嘴笑笑,又重新躺了上去,顺便还蹭了蹭。 何玉:“……” 再不起来,她的右手就要抽筋了。 所幸这样的困局并没有持续很久,稍微醒了些酒的傅谷主重新回到了酒桌上。 他大步走过去,先是同何玉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把薅起粘在她身上的贺石,单手搂住后者肩膀,将人带到了场地中央。 贺石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下意识追随着何玉的方向。 傅谷主举起酒杯:“诸位,诸位,感谢诸位这段时间的辛苦忙碌,今夜好酒管够!大家都喝个尽兴啊!” 几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医者也都喝多了,纷纷左摇右晃地举起酒杯,大声称“是”。 傅谷主又招来傅辛,低声吩咐道:“辛儿,你关照着几位叔伯,一会儿让人把他们安全送回去。” 傅辛点头。 傅谷主从他头上撸了一把,也不理会儿子幽怨的眼神,揽着贺石走到了玉明裳和玉仙冉旁边。 “小贺,认识仙冉吗?” 傅谷主指着玉仙冉问贺石。 贺石盯着玉仙冉看了一会儿,肯定地点头:“认识。” “认识就好啊。” 傅谷主笑了笑,“一切都快结束了,到时候,老楚就能得偿所愿,给白玉深……” 玉明裳打断了傅谷主的话:“贺石,来,别光顾着喝酒,吃些点心。” 她将手边的碟子往贺石的方向推了推。 “哦。” 贺石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玉明裳双手撑在下巴上,一双美目笑意盎然,说话的语气也分外温柔:“这孩子,真乖,长得好,武功好,又有一副侠义心肠,是个好孩子,老傅,你觉着仙冉……” 傅谷主眼睛一瞪:“瞎说,那不差辈儿了吗?” “老古板。” 玉明裳白了傅谷主一眼,扭头去看玉仙冉,“仙冉,姑姑问你,你觉着贺石贺公子怎么样啊?” 玉仙冉:“……” 玉仙冉怀里抱着酒瓶,歪过脑袋趴在桌上睡着了。 玉明裳:“……” 傅谷主:“噗嗤——” 贺石吃完一块点心后,觉得味道不错,又拿起一块接着吃,并没有听清这夫妻俩的对话。 他一连吃了三块点心,之后又拿起一块捏在手里,站起身,踉跄了一下。 傅谷主伸手扶住他:“做什么去?再坐会儿吧。” 贺石不答,抬手歪歪扭扭地向他抱拳道了谢,转过头往不远处走去。 傅谷主顺着他前进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坐在那里的那个人。 玉明裳也看到了,不止如此,她还看到了贺石走过去坐下后,献宝似的把点心放进人家手里的动作。 她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突然“嘶”了一声:“不对呀,这不也差辈了么?” 傅谷主不懂她在说什么,已经端着酒杯喝酒去了。 玉明裳靠在椅子上,看着睡得像头小猪一样的玉仙冉,忧愁地叹了口气。 直至夜色深重,这场热闹的酒席才算是散了。 送走一路跟来表示关心的傅谷主父子,何玉关上房门,回头看了眼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感觉有些头疼,但又不忍心撇下不管,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 所幸已然有人送来了温水和解酒药,何玉用水打湿帕子,拧干后,去擦贺石额角的薄汗。 贺石双颊酡红,神态迷离,眼睛一直微微半睁着,也不知谁没睡着。 擦完汗后,何玉给他脱掉鞋子,把他的双腿搬上了床,又扯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 谁知道被面一碰到贺石的胸口,就被他一把掀开了,险些打在何玉脸上:“好热啊,不盖被子。” 何玉维持着弯下腰,上半身悬空在贺石身体上方的姿势,幽幽地看着他,不由得想。 这回春谷是不是有什么说法,怎么一来这儿就喝多,平时看着乖乖巧巧的一个人,喝多了怎么这么难缠? 算了,不盖就不盖,身体那么好,估计也不会着凉。 何玉一边想着,一边准备直起腰去拿醒酒药,还没等动作,就感觉自己的纱巾被什么给勾住了。 她低头一看,纱巾的一角正在贺石手里拽着呢。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醉酒后的瞳仁水汪汪的,衬得那一抹浅浅的琥珀色更加明亮。 “姐姐。” 贺石张口,一阵淡淡的酒香夹杂着属于他本人的湿热气息扑在面上。 何玉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姐姐,我刚刚,梦到了你上次同我讲的那个故事里的山神。” 何玉怔了一下,贺石的话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那个山神水神的故事是何玉自己编的,为的就是告诉贺石,即便自己拥有力量,也不能做超出世界规则范围内的事,否则就会受到反噬。 暗示他,不要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中改变一些东西,那是很危险的。 看贺石当时的表情,应该是或多或少的理解了这个故事的含义啊,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提起了? 弯着腰的姿势有些累人,何玉索性把手臂撑在贺石身侧,问他:“哦?你梦到祂怎么了?” “我梦到祂,祂说祂不后悔,即便因此消散在天地间,也不后悔竖起那座山脉,因为那座山脉保护了水神。” 贺石扬唇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弯弯,口齿因为醉酒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语调也跟撒娇似的绵软无力,却还是让何玉愣在了当场。 他说:“姐姐,我也不后悔,不后悔挥出的那一拳。” 第235章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歹徒手部划伤、右肩淤青、后脑被钝器重击致晕倒,大致事实如此。’ 张警官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 后脑被钝器重击…… 何玉愣愣地注视着面前笑得没有一丝阴霾的脸,仿佛感觉自己这具没有心脏的躯壳里传出了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一轮大锤敲在鼓膜上,震得她有些眩晕。 缓了缓后,她抬起手抚上贺石紧握着纱巾的手指,将它们一根一根轻轻掰开,然后直起了腰。 床上的人已经阖上了双眼,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何玉大口地深呼吸着,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她把醒酒药和水放在床边,选择了下线。 静谧的卧室内,何玉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她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眼神有些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按开了床头灯的开关。 暖融融的灯光瞬间充斥在这间并不大的卧室内,其中的一切陈设都一览无余。 所有的角落都没有贺石的身影。 何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突然抬起手在自己头上狠狠揉了两把,把一头柔顺长发揉得跟鸡窝一样凌乱。 这叫什么事啊! 原先只是猜测,甚至何玉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谬,没想到贺石竟然自己说出来了! 虽然没有直接说,但他那话跟亲口承认有什么区别! 这种疑似主角待遇的事发生在她身上,让她怎么能冷静! 何玉抱着头坐在被窝里,默默地重塑着自己的世界观。 而另一边,半夜渴醒了起来找水喝的贺石也正呆坐在床边,睁着眼睛怀疑人生。 床边何玉坐过的椅子上,摆着一杯已经凉了的温水和一个小碟子,碟子上放着一粒醒酒药。 贺石呆呆地望着这两样东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不久前自己胆大包天地抓着姐姐的纱巾,然后一边傻笑一边说什么“我也不后悔挥出的那一拳”的一幕。 完了,全完了。 之前打那个歹人的时候,好像还和姐姐对视了一下,当时的她一定是看见自己了,如今再说出这句话,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醉酒的副作用逐渐涌现,贺石头痛欲裂。 他皱眉捂住太阳穴。 如果姐姐问起来,要怎么跟她解释呢? 或者更糟糕的是,姐姐如果因为自己瞒着她而生气,以后再也不理自己了怎么办? 贺石捂着阵阵抽痛的头,默默弯下了腰。 他咬着牙,心中无比悔恨。 天杀的,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以后能不能不喝酒了?” 玉明裳站在屋门口,微笑地看着手忙脚乱穿衣裳的玉仙冉,语气轻飘飘的,“喝酒误事,懂不懂?” 玉仙冉好不容易把歪歪扭扭的腰带整理好,又抄起一旁的袜子往脚上套,垂着头悻悻地说:“知道了姑姑,你稍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玉仙冉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再给你一刻钟,收拾好去前面吃早饭哦。” 玉仙冉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好好好……” 小半个时辰后,玉明裳带着已然收拾一新的玉仙冉敲响了贺石的房门。 一脸沉郁的贺石打开了房门,看见门口的人时,他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原来是玉夫人和玉姑娘,不知有什么事?” “小贺,你的脸色不太好啊,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玉明裳上下看了贺石一眼,然后说明了来意,“是这样的,仙冉近日修习刀法,有些陷入了瓶颈,我想请你帮她瞧一瞧,如果可以的话,顺便指导一下。” 贺石看了一眼站在玉明裳身后的少女,想了想,道:“晚辈倒是愿意同玉姑娘探讨武功,只是我对刀法一道也是一知半解,恐怕不能提出什么好的见解。” 三师兄的侄女,严格来说也算是自己的师侄,自己确实有指导武功的义务。 玉明裳掩唇一笑:“刀剑本就有互通之处,你无需妄自菲薄,既然你答应了,那便在谷里多住一段时日吧,之后每日巳时四刻,仙冉来你这儿学习,正好结束后一同去吃午饭,你看如何?” 这和自己的习武时间没有冲突,贺石自然没什么反对意见,便点了点头:“晚辈听玉夫人的。” 玉明裳笑得眯起了眼,伸手把身后的玉仙冉捞出来:“去吧,中午姑姑给你们做好吃的。” 玉仙冉身后背着刀,稀里糊涂地被推了过去。 她看了看站在对面三尺外,身姿挺拔的贺石,有些不自在地笑笑:“那便劳烦你了,贺公子。” 贺石颔首:“不劳烦,应该的。” 玉仙冉:“?” 有了事情做,贺石得以暂时将昨夜发生的糟心事抛在了脑后,开始专心致志地指导起了玉仙冉。 玉仙冉见他面色冷肃,态度认真,也不敢再走神,连忙集中心神认真练起了刀法,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练刀结束后,二人一同去傅谷主家吃饭。 玉明裳的手艺果然很不错,做的几个菜都好吃。 吃饭期间,她时不时地给贺石夹菜,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吃饱,还一直讲些玉仙冉小时候的趣事。 一旁的傅谷主拼命地朝她使眼色,玉明裳全当看不见。 傅辛目光平平地看着这一幕,安静地翻了个白眼。 吃过饭后,贺石告辞离开,走出去没多远就被傅谷主叫住了。 “明裳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这个人就是爱给晚辈们操心,你听一听也就算了。” 傅谷主抬手拍拍贺石的肩膀,“往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及她。” 整顿饭都心不在焉所以根本没深想玉明裳都说了什么的贺石:“?” 傅谷主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太明白,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点点头:“我知晓了,多谢傅谷主。” 傅谷主欣慰地笑笑,转而问道:“今日怎么没见无名姑娘,她又有事走了吗?” 贺石嘴角的微笑僵了僵,声音平淡道:“是啊,她有急事,昨晚连夜走的。” 第236章 地狱人物 傅谷主没再说什么,又安顿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贺石照旧回到自己的住处,按部就班地开始练功,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何玉再次上线是在两天后,彼时的贺石正在纠正玉仙冉的一个踢腿动作。 “……这个招式的关键在于脚尖回旋的角度,就像这样。” 贺石突然回身侧踢,整个身体由静到动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修长笔直的右腿仿佛长刀般骤然劈过,随之响起的,是空气被剧烈切割后产生的尖锐爆响。 一击之后,足尖稳稳落地。 “记得内力也要及时跟上,稍微滞后一些,这一招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贺石下巴微抬,示意玉仙冉:“你再试试。” 玉仙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忆了一下他动作的要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迅速地拧腰抬腿侧踢,随之带动而起的气流将一旁树梢上的叶子拂了下来。 贺石微微点头:“好很多了,再多练练。” 玉仙冉嘴角扬起,眼神明亮地继续练了起来。 紧接着,这片木屋前的空地上,破空之声不断响起。 贺石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屋子,准备去倒两杯水。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玉仙冉惊讶的声音响起:“无名前辈,您什么时候来的?” 贺石迈开的脚步僵在原地,他暗暗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慢慢回过身来。 何玉一身标志性的黑色打扮,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衣袂和纱巾随着微风拂动。 “姐姐。” 贺石露出一个标准的开心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你的事情忙完啦?” 一旁的玉仙冉被这突然夹起来的声音吓得抖了抖,一脸惊恐地扭头看他。 “回来了。” 何玉此时已经迈步走了过来,她朝玉仙冉点了点头,又看向走到自己面前的贺石,“最近这两天过得怎么样?武功恢复得还顺利吗?” 贺石点头:“很好,武功也恢复的不错,比计划中还快些。” “那就好。” 何玉笑了笑,“刚才看你们两个练功,练得很好,辛苦了。” 贺石抿唇一笑,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玉夫人托我给仙冉指导一下武功,她很有天赋,进步很快。” 此时的玉仙冉也从震惊和惊悚中回过了神,走过来向何玉抱拳一礼,脆声道:“前辈,正好今日我们练得差不多了,不如一同去我家吃饭吧。” 贺石点头:“对。” 何玉也没推辞,三人一同往傅谷主家走去。 吃过饭后,玉仙冉留在家中休息,贺石和何玉结伴出来,往贺石的住处走去。 两人一路闲聊,很默契的,谁也没有提及那天晚上贺石的酒后失语,一切还如同以前一样。 自然,随意。 晚上何玉下线。 在两个人互相看不见彼此的时候,一个坐在阳光下的落地窗前,一个坐在烛火摇曳的木桌旁,都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 这天午后,何玉和贺石正面对面坐在屋檐下喝茶。 突然间,何玉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天边。 一只黑漆漆的大乌鸦悄无声息地划破山谷上空的轻薄云层,展翅下冲,宛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眨眼间就到了屋子上方。 它猛地张开翅膀,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减速,轻巧地落在了桌上。 楚峥有事找她? 可前几日自己才回过一次楚氏,难道是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何玉同贺石对视一眼,从阿冷的小皮包里取出了一封信。 信件不长,写了半张纸。 ‘何姑娘,三皇子来信,夺位之日定在了八月十五,一切布置皆已完成,他请楚氏务必在一月之内秘密到达朔州前线,我们几个各有任务,小五便交给你了,之后若有变故,我会再传信于你。’ 八月十五? 何玉皱了皱眉。 中秋佳节逼宫弑父,这三皇子还真是个地狱人物。 贺石已经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这封信的内容:“是要开始了吗?” 何玉合上信:“对,八月十五。” “今日是七月初七,还有不到四十天。” 贺石放下茶盏,微微皱起了眉,“师父他们是不是都去了朔州?” “应该是的。” “那我呢?” 何玉顿了顿,干脆把那封信递给他。 贺石接过,低头一看:“没有我的任务?” 何玉没说话。 半晌之后,他把那封信叠好还给了何玉。 何玉看他一眼。 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眸子端起了茶盏。 她想了想,和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楚氏的那几个,知道他们都身不由己以身犯险,而自己却能安心躲在后方,心中难受,但在我看来,暂时没有固定任务的你,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帮到他们,放心吧,还有我在呢,我也会帮你的。” 贺石饮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何玉,眼底光芒微闪,剔透的瞳仁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姐姐……” “不客气。” 何玉抢答,然后歪过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咯,最近还要再辛苦些才行。” 贺石粲然一笑:“嗯。” 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八月十五这天,回春谷再次办了一场赏月宴。 宴会很热闹,正在众人举杯畅聊的时候,一个小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着傅谷主耳语了几句。 傅谷主脸色未变,转头对身旁的玉明裳说了句什么,夫妻二人起身离开了宴会。 早已知晓今日会发生什么的贺石和何玉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三皇子今夜发起兵变,消息若要从洛州传至青州,最快也要两天左右,怎么好像回春谷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一样? 莫非,三皇子竟连回春谷也一并拉入了自己的阵营? 何玉掩唇,小声问贺石:“方才傅谷主同玉明裳说了什么?” 贺石同样遮住嘴唇,附在她耳边:“他说,‘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何玉微微眯起双眼,看了一圈周围。 此刻身处宴会,方才傅谷主夫妇离开时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此刻若自己隐身离开,难免会被有心人联想到跟踪一事。 她心念一动,让阿冷跟了上去。 第237章 风雨欲来 傅谷主夫妇走出宴会场地,一路来到了位于居住区边缘的一处院子外。 二人未作停留,直接推门而入。 夜色深重,当空的一轮圆月被不知从哪飘来的云层遮住,还算明亮的周遭顿时暗了下来。 阿冷的身形融于黑暗,无声掠过院子上空,轻飘飘落在了屋檐上,一双红眼静谧而诡异,垂着头似在注视着爪下的屋子。。 “谷主,朔州、洛州和章州这几个地方都已安排妥当,只等那位调遣。” 未点亮灯烛的屋子内,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影正垂头向傅谷主二人汇报情况。 傅谷主点点头,没说话。 他身旁的玉明裳则道:“告诉下面的人,无论怎么样,此次行动必须隐秘,即便因此导致任务效果差一些,也必不能将回春谷暴露在其他人眼下。” 黑衣人郑重抱拳:“是,夫人,请您放心。” 三人又小声地商讨了一些细节,这才各自散去。 那黑衣人轻功迅捷,朝着谷外而去,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屋檐上的乌鸦伸长脖子,用喙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羽毛,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与此同时,洛州叶府中。 前院的丝竹笑闹之声隐隐传入后院,叶云一袭白衣长身玉立,面无表情地仰头望着天空中明亮的圆月。 在他身后,七八个管事分别拿起桌上几沓已经盖好私印的文书合同,朝这位年轻的少族长行过一礼后,匆匆离去。 而同在洛州的欧阳家,今日的氛围也很不一样,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肃杀之感。 家中长辈勒令族中弟子守在家中,不得踏出大门一步,往日封存在库中的一些杀伤性机关也被抬了出来,擦洗调试后,安放在大宅的各个角落。 林州,合阳派。 已然长成青年模样的四公子钟鸣背着手站在屋门口,高大的身影将水银般的月华挡住大半。 他静静注视着端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的叶星,语气冷淡道:“今夜你便歇在这儿吧,哪儿都不许去。” 说完后,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妻子,锁紧房门,大步离开了这里。 他走后,叶星在一室昏暗中张开了双眸,清丽的脸上闪过一抹嘲讽,垂头看向自己苍白的掌心。 蜀州险峻的群山中,处于最高峰之巅的一大片建筑群内。 逯灼单手握着挂在腰间的长剑,快步穿过长长的游廊,一把推开尽头处树荫半掩的大门,兴奋喊道:“师父!” 落叶满地的院内,一道红衣身影静坐檐下,伤痕遍布的修长手掌中握着一方锦帕,正在仔细擦拭着银光闪烁的剑身。 见逯灼进来,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锦帕随意扔在一旁,缓缓起身,归剑入鞘。 “走吧,是时候了。” 云州徊阳镇外的树林中。 一道道黑衣身影如同海中游鱼般在林叶间穿行而过,行动间只发出微不可察的动静。 为首的黑衣人身形高大魁梧,轻功绝尘,气势不凡。 他的一双鹰目死死地盯着前方楚氏山庄的方向,其中闪过浓烈仇恨。 朔州的某处雪山中。 娄今月一身雪白狐裘,静坐帐中,身前的火盆散发出通红的光,身后则站着一身黑衣漠然垂眸的魏不语。 而在这间温暖的营帐外,八九道高大魁梧的类人身影披着雪白的麻布,腰上拴着手腕粗的精铁链,正在被比他们矮半个身子的人类牵着,在冰天雪地中排成整齐的一排,低头等候命令。 ……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一夜,在银盘似的圆月映照下,各方势力纷纷开始行动,一场超过所有人意料的大战即将展开。 而在回春谷月辉清幽的山坡下,在花香、药香、酒香弥漫的热闹宴会中,何玉还在教贺石背古诗古词。 “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 “这是位一千多年前的诗人所作的一首诗中的第一句,用词直白朴实,却很有意境。” 何玉笑眯眯地拿了一块月饼吃,贺石在一旁睁大眼睛,听得认真。 “这一句确实很好,姐姐,还有吗?” “有啊,还有很多,只是我记着的不多罢了,你要是喜欢的话,等我回去找一找背一背,给你写一本诗集出来。” 何玉笑呵呵地搜刮着记忆中描绘中秋的诗词,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月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喝多了。 了不得。 继心脏开始跳动之后,千杯不醉的buff也跟着消失了。 这具身体,真是越来越像个活人了。 何玉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想着。 最近待在游戏中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超过了待在现实世界的时间。 之前还有这具非人的身体提醒着自己周围的一切皆是虚幻,如今这一层提醒没了,时间一长,自己真的还能分清楚,到底哪个世界才是属于自己的真实世界吗? 垂在肩膀处的黑纱被人轻轻拽了拽,何玉扭过头,看见了贺石近在咫尺的隐含关心的脸。 “姐姐,你怎么了?是酒喝多了,身子不舒服吗?” 少年的五官尚未长开,漂亮流畅的轮廓线条仍然柔和青涩,但他坐在那里,肩膀和胸膛却已有了接近成年人的宽阔厚重,单薄衣衫下,包裹着的是勃然的生机和力量。 何玉突然想起去年盛夏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午间,她躺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下载了这个神秘游戏。 然后在行人熙攘的街道一角,第一次看见了那个蜷缩着窝在干草堆里的瘦小肮脏的身影。 明明也才半年多,怎么感觉像是已经过去了好多好多年呢? 何玉的眼眶有些发热。 她抬起手,久违地摸了摸贺石的头顶:“小石,人生在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很不容易,你记着,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一直好好的。” 贺石不明白何玉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 轻抚头顶的那只手太过温暖柔软,而她的语气,虽在笑着,却莫名含了遗憾,细听之下,竟似乎还有些哽咽。 莫名的惶然攥住了他的喉咙,贺石望着眼前影影绰绰的黑色,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第238章 墨云楼来犯 一夜之间,王朝易主。 尽管老皇帝已提前知晓了三皇子想要谋逆的准确日子,但面对蛰伏筹谋十数年,每条意外情况都已算到的三皇子,他最后的反抗也不过螳臂当车,被直接软禁在了寝宫中。 三皇子连夜召集群臣宣读传位圣旨,出乎他意料的是,原先带头反对他执政的几个老臣竟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保持了沉默,那些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手段反而没了作用。 整个权力交接的过程顺利且迅速,在完成对军队掌控后的第一时间,三皇子便派出洛州军支援朔州。 这支一直被老皇帝压在洛州当作防卫军的军队中,有近三分之一的士兵是从朔州前线和漠州前线调回来的精锐,多年来一直待在并无什么危险需要他们防范的洛州,内心积压的不满和躁动早已即将决堤。 此刻有了再上前线保家卫国的机会,这些老兵都分外兴奋,在皇宫中命令下达的第一时间,便以最快的速度休整军制,开拔北上。 朔州,边城。 刚刚随军追杀了一小股北戎骑兵的楚峥回到了营地。 他身上穿着轻便战甲,银色的甲片只护住了几个关键的要害部位,此刻已被暗红血迹浸透,挂着冰碴,掀开营帐门帘走进去的时候,带起的血腥气引得一旁站岗的士兵频频侧目。 “老二,有信?” 楚河正站在地图前沉思着什么,听见他的问话,转过了身:“师父,是无名前辈送来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叠的整齐的纸张递过去。 楚峥接过,打开一看,瞳孔微缩。 他将信纸重新叠好,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的楚河:“你看过这封信了吗?” 楚河摇头:“没有。” 楚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随手将信放在一旁的烛火上烧掉,嘱咐道:“近两日北戎的攻势缓解不少,想来三皇子已稳住了洛京的局面,不日便可派兵来援,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你要小心些,谨防有诈。” 楚河点点头:“师父放心。” 楚峥颔首:“我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先走了,饭菜送来后你先吃,我稍晚些回来。” 说罢便匆匆离去,连从外面带进来的冷气都尚未暖过来。 楚河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离去,又微微偏过头,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已经烧成灰烬的信纸,一动不动地站着。 直至有人来送饭,于营帐门口询问时,这才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沉声道:“进来吧。” 在此一日之前,远在千里之外的楚氏山庄。 何玉带着贺石,坐在某棵大树枝桠间,望着不远处对峙着的两方人马。 一方是一群黑衣蒙面人,为首之人的身形较常人更为高大魁梧,覆盖住下半张脸的漆黑面具上方,是一双颇具威严的鹰目。 他们的对面站着两个人。 一人红衣似火,墨发半束,身姿如剑般凌厉,英挺俊美的一张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 与浑身凌然的剑气相比,他的眼睛却很安静,此刻正淡漠地注视着前方,纯黑色的瞳仁边缘,隐隐有一圈猩红的色彩。 他的身后,则站着一位老熟人,逯灼。 “赤霞剑主,你我已在此处对峙了一个时辰,继续这样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你身为剑宫之人,却执意要掺和我墨云楼与楚氏的恩怨,就不怕为剑宫惹来麻烦?” 寂静之间,黑衣人首领先开口说了话。 “不想对峙,那便一战。” 赤霞剑主抬手抚上了腰间剑柄,火红的宽大衣袖随风扬起。 他看着对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嘴角微微勾了勾,“我多年未曾下山,也正想试试看,你这白眼狼的身手,有没有达到你父亲一半的高度。” 黑衣男人闻言瞳孔微缩,其中闪过煞气:“敬你是个前辈,你却如此不知好歹,真是找死。”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就出现在赤霞剑主身侧,裹着劲风的拳头直直地砸向他的太阳穴。 赤霞剑主侧身扬剑,以剑鞘挡住了这一击。 无形的气浪以二者相接处为圆心向周围扩散。 “哗啦啦——” 贺石和何玉所处的大树也被波及,树叶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这一击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同一时间,十几个黑衣人和逯灼同时抽出兵器,瞬间战作了一团。 贺石目光一紧,转头看向何玉。 何玉颔首,用气声道:“去帮他吧,小心些。” “好!” 贺石应声,下一瞬便拎着重剑冲了下去,直接将一个黑衣人连人带兵器一同砸断,滚烫的热血夹杂着骨茬四处迸溅。 逯灼仰头躲过一片断骨,看清来人后眼神一亮:“贺公子!” 另一边同赤霞剑主打得不分上下的墨楼主分神将视线投了过来,厉声喝道:“小鬼,你躲了半天终于舍得出来了!快说!楚峥去了哪里?!” 贺石不语,同逯灼对视一眼后,利落地投身进了战局。 何玉坐在粗壮树枝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贺石的方向,心中不由得为楚峥的先见之明点了一个赞。 早在出发前往朔州之前,楚峥便清空了整个山庄的人。 有家有室的,放假回家,无家可归的,发放些安全但费时的任务。 除此之外,他早已预料到会有势力趁着楚氏内部高手不在时浑水摸鱼前来冒犯,所以联络了一直交好的化岭剑宫,请他们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坐镇楚氏。 不过…… 何玉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那个黑衣男人。 这人好像是专门来找楚峥的啊,他不知道楚峥不在庄里吗? 这么一看,这个人的出现应该是在楚峥的预料之外了。 还是得写信问问。 在她走神想事情的时候,下面的战斗也快接近尾声了。 墨楼主的手臂被赤霞剑主一剑划伤,他捂着伤口,望着周围死伤惨重的手下,终于还是放弃继续纠缠。 “撤!” 一声令下之后,如同来时一样的迅捷,这群所剩无几的黑衣人在眨眼间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贺石收起重剑,转身去看逯灼:“你受伤了?没事吧?” 逯灼的背部被打了一棍,此时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笑得开怀:“哈哈哈哈,我们还以为这庄里都没活人了呢,没想到你还在啊。” 贺石微微一笑。 第239章 疑点 另一边的赤霞剑主擦掉剑刃上的血迹,归剑入鞘,朝他们看过去。 逯灼连忙拉着贺石过去:“贺公子,这是我师父,师父,这是楚庄主的小徒弟,贺石。” 贺石礼貌拱手:“多谢赤霞剑主出手,晚辈感激不尽。” 赤霞剑主不置可否,眼神扫过何玉藏身的那棵大树,语气平淡道:“无需道谢,不过,方才即便我不出手,那小子估计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何玉捕捉到了这位造型奇特的帅哥的目光,知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索性也不再藏着,直接发动【乘风符】,从树上飘然而下,落在了三人面前。 方才这群人打得激烈,周围的建筑花草却没什么损伤,是以显得何玉这一手更加仙气飘飘,好像真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仙人一般。 逯灼眼前再次一亮,龇着牙乐呵呵地迎上去:“前辈!” 他转过身站在何玉身侧,微微弯腰,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指向赤霞剑主:“这位是我师父!” 然后又跳回赤霞剑主身旁,以同样的姿势指向何玉:“师父,这位便是无名前辈!” 贺石面无表情地越过他站到何玉身旁,期间不动声色地拍掉了他的那只手。 赤霞剑主上下看了何玉一圈,朝她拱手道:“闻名不如见面,在下赤霞,有礼了。” 何玉看到他整个手掌都是同脸上一样的疤痕,那疤痕蔓延至手腕,又一路向上,掩在了窄袖中,让人不免联想,此人的全身是不是都布满了这样的疤痕。 她回过一礼:“久闻大名,幸会。” 赤霞剑主勾了勾唇:“楚峥前些时日托我来这空庄子里头守着,没成想还没几日便碰上了过来寻仇的,可惜没能把他留下。” 贺石闻言,一直垂着的眼睫抬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何玉淡然一笑:“哪里的话,赤霞剑主虽剑术无双,但对方毕竟是墨楼楼主,而且人多势众,难免会找到空子钻出去,你能受累来庄中坐镇,我想,楚氏上下都是很感激的。” 赤霞剑主嘴角的笑容明显了些,他注视着何玉,黑眸沉静安然,衬得那张已然毁容的脸有一种别样的奇特魅力。 逯灼在一旁道:“此时已近中午,前辈和贺公子不如同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吧。”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小串钥匙,拎起其中的一把:“瞧,楚庄主把厨房的钥匙都给我们留下了,我手艺可是很不错的。” 贺石接话道:“还是不了,我和姐姐此次回来也只是路过上来看一眼,接下来还有别的事,不能留下吃饭了,多谢逯兄美意。” 贺石都这样说了,何玉自然同意。 再次同赤霞剑主和逯灼道别后,两人并肩下了山。 山下的马厩里拴着两匹马,何玉和贺石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在远离了山庄后,贺石才控制着马儿往何玉的身旁靠了靠,沉声道:“那位剑主在撒谎。” 此时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何玉闻言,扭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哪句话?” 贺石:“他说他没能把那个什么墨楼楼主留下,是在撒谎。” “赤霞剑主的功力在墨楼主之上,只要使出杀招,有很大的概率可以将后者斩于剑下,但他并未尽全力,最后刺伤对方的那一招,观其目的,警告的成分更大于伤人。” “唔……” 何玉眯了眯眼,“是有问题。” “不但这个赤霞剑主有问题,那个墨楼楼主也有问题。” 贺石接着道,两道英挺的剑眉紧紧蹙在一起,“以墨云楼的情报能力,没理由会不知道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都不在山庄,可这墨楼楼主却跑来庄里找师父,好像并不知实情……” 何玉闻言一笑:“小石很敏锐,那你知道原因吗?说说看。” 贺石的眼睛亮了亮,眉毛慢慢舒展开来,他轻咳一声,继续道:“墨云楼分为墨、云两楼,各司其职,从不混淆,我想,墨楼之所以消息闭塞,很有可能是云楼故意不为他们提供准确信息,甚至有可能,提供一些错误信息。” 贺石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说的正是何玉心中猜想。 她扭头看他。 少年俯身策马,微仰着头,鬓角处些许凌乱的发丝被风高高扬起,他的身后,是如同旗帜般张扬的披风。 真优秀。 何玉心里不由得冒出了这三个字。 也许是因为国人骨子里自带的谦虚自贬,很多家长都很难发现并承认自己的孩子是一顶一优秀的孩子,何玉也是如此。 往常总是听人说贺石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年,她虽也认同,却并未有很深的感触,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跳出了“家长”的身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他。 真的,真的很优秀。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那么贺石这样极致优秀,挑不出一点短板的天才,恐怕是不会和自己有任何交集的。 何玉沉默着收回目光。 中秋节那天晚上在心中做好的,要减少游戏上线次数和时长的决定再次被狠狠动摇。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有一切的迹象都表明,自己在逐渐迷失在这个真实的游戏世界中。 如果继续执迷不悟,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被永远留在这里,而现实世界中的她,可能会变成一个长眠不醒的植物人,或者直接死掉。 而内心深处的情感却告诉她,她舍不得贺石,舍不得这个自己一手扶起来的,越来越优秀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贺石。 在她心里,贺石早已是如同家人一样的存在了,是自双亲去世后,自己亲自选择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理智与感情拉扯不休,让人难以抉择。 活了二十七年,何玉从未如此纠结过一件事。 罢了罢了,不管怎么说,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自己总得陪在贺石身旁的。 不然的话,刀剑无眼的,怎么能放心? “驾!” 一黑一红两匹骏马奔驰在路上。 尘土飞扬间,贺石悄悄地望着紧紧跟随在自己身旁的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微小弧度,又在她疑惑看过来的前一刻,迅速收回目光。 然后在她的视线中,悄悄红了耳朵,藏好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此时秋日阳光正好,却比不过少年明亮双眸中倒映的光景。 第240章 遛狗 何玉和贺石在云州最主要的官道上奔马将近两个时辰,抵达了一座不大的小城。 二人出示路引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随意找了间客栈吃饭入住,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直至太阳西斜,天色变暗。 这小城本就人口不多,入夜后更是安静的可怕,漆黑夜色中,只有零星的狗吠声响起。 而位于主街道一角的某家客栈中,却还亮着灯。 暖融融的火光透出窗户照在街上,于寂夜中平添一丝温馨氛围。 客栈掌柜颤颤巍巍地站在墙角,肩膀紧缩,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帮突然闯进来的壮汉。 位于客栈二楼的两间客房门被暴力打开,烛火幽幽,照亮了其中乱糟糟的景象。 房间的窗户大开,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未散尽的青烟,散发出一阵奇怪味道,显然是迷烟毒烟一类。 “啪!” 搜房的几个男子面色难看地甩上手中的柜门,相互对视一眼后,下楼去复命。 “没有人?” 一身锦袍的中年男子撩起眼皮,轻抚胡须的动作一顿,随即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掌柜,“掌柜的,你确定他们就住这两间房?” 掌柜被他的语气吓得一抖,欲哭无泪:“我是万万不敢哄骗大侠的啊,那一男一女惹眼的很,我不可能记错的。” “胡长老,你说是不是他们一早便发现了我们的跟踪……” 搜查房间的其中一个男子上前一步,弯腰低声道,“故意设了这个局?” 胡赴程的脸色难得的沉了下来:“你们几个之前不是说已完全守住了每一个出口,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吗?” “这……” 男子的额上渗出了冷汗,“我们确实是看着他们进的客栈,之后也没出来过……” “好了,不必说了。” 胡赴程的脸色恢复如常,双眼微微眯起:“无名氏……此人不除,定会坏我派大计。” 周围的几个男子闻言,纷纷都把腰弯得更低了。 胡赴程站起身,随意弹了弹袖子,朝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鹌鹑的掌柜笑道:“今夜麻烦掌柜了,如有打扰之处,胡某给你赔个不是。” 掌柜哪敢让他赔不是,闻言差点吓尿了,连连摆手颤声道:“不敢不敢……” 胡赴程从衣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背着手向外走去:“走吧,继续找去。”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呼啦啦地一散而空。 胡赴程走至门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问搜查房间的男子:“他们的马还在后院马厩里?” 那人低头回道:“还在。” 胡赴程:“杀了。” “是!” 片刻之后,那人杀马回来,一行人这才大步离开。 掌柜的扒在门边上望着他们在夜色中走远,急忙手忙脚乱地关好门,结结实实上了两把锁。 这条街再次恢复了寂静。 片刻之后,客栈的屋顶上突兀地冒出了一只黑色锦靴,随之而出的是一条包裹在黑色绸缎中的长腿,紧接着,一道戴着锥帽的黑色人影站在了屋瓦上,银色月光倾泻,她手中牵着位同样一身黑的少年。 正是何玉和贺石。 屋顶风大,稍有些凉,贺石侧过身挡在上风口,眼神沉沉地望向那群人离开的方向,低声道:“合阳派……” “估计是冲楚氏来的。” 何玉不动声色地叉开腿,力求在倾斜的屋顶上稳住身体,负手道:“找不到人,居然杀马,这姓胡的有点毛病,只是可怜了那两匹好马,为此丢了性命。” 贺石冷哼一声:“合阳派为了保住自己江湖第一派的名头,好事坏事都做绝,已经从根子上就烂了。” “我已经让阿冷跟上去了,看看他们最后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何玉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又扭头看了贺石一眼,“已经很晚了,你需要休息,不能熬夜。” “嗯,我知道啦。” 贺石点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这次有我们吸引走他们的目光,四师姐应当就安全了。”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探查我们下落的不止一波人,只是这一波刚好被发现了。” 何玉一把抓住他:“走吧,先去睡觉,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贺石悄悄握紧她的手,听话地点点头。 空气中无形的波动缓缓推开,何玉牵着贺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屋顶上。 胡赴程带人沿着小城周边的官道、村落和镇子搜索了三日,没有任何收获。 每当好不容易发现了一点踪迹,匆忙追上去后,对方却又像条滑不溜手的鱼似的从指缝间溜走。 简直跟故意遛他们玩儿似的。 这日傍晚,荒郊野岭外一处树木稀疏的树林中,胡赴程领着一众合阳派的高手匆匆赶到,却只瞧见了还在冒着烟的一堆篝火和旁边的几根鸡骨头。 他沉默一瞬,走上前半蹲下,把手放在篝火上方。 尚有余温。 胡赴程的表情再难控制,一寸一寸地彻底黑了下来。 起身后,他环顾四周一圈,冷声道:“拿纸笔来,我要给掌门去信。” 而另一边,完成今日遛狗任务的何玉和贺石出现在了二百多里外的一座小镇中。 说是小镇,其实也就比一般的村子大了些。 镇里有个小集市,集市旁是镇里唯一的一家客栈,虽然破旧简陋了些,但好在没有什么江湖势力的眼线。 况且贺石也对生活环境没什么讲究,豪华客栈能睡,牛棚马厩也能睡,区别不大。 何玉陪他吃过晚饭,简单嘱咐了几句后,选择了下线。 意识有一瞬间的消失,下一秒,紧闭的双眼睁开,视线尽头是雪白的天花板,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响。 何玉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电话铃声。 她探手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滑动接听。 “喂……” “小玉姐,你终于接电话啦,我都打好几个了,你不会还没起床吧?” “……是吗?你已经来了吗?稍等一下,我去给你开门。” “好呢,你快点哦。” 挂断电话,何玉从床上坐起身,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已经是早上九点十多分了。 隐约记得,昨晚她好像不到十一点就睡了。 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么? 遮光窗帘挡住了外面灿烂的阳光,一室昏暗中,何玉神态疲惫地坐在床上,抬手揉了揉额头。 第241章 真相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何玉下楼打开了店门。 张予诗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一个闪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站稳后定睛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小玉姐,你脸色怎么这么,憔悴?” “是吗?” 何玉抬手摸摸脸,疲惫地笑了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快进来把东西放下吧,拎着不重吗?” 张予诗放下袋子,看了看她身上的睡衣:“你刚刚果然是在睡觉啊,现在才起床还没睡好,是昨晚熬夜了吗?” 何玉的笑容有点复杂:“差不多吧。” 她随手把披散的头发扎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准备上楼:“我上去简单洗漱一下换个衣服,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张予诗脱掉外套挂好,闻言叫住了她:“再去睡会儿吧小玉姐,说实话,你现在的脸色真的很像通宵了一整晚似的,还是休息休息比较好,你放心吧,一开始的那些准备工作我都会,弄好再去喊你。” 何玉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毕竟自己现在确实不太舒服,整个人都懵懵的,即便坚持干活也有很大的可能出错,便笑着说:“那麻烦予诗了,晚上请你吃大餐。” “哎呀,快去快去!” 说话间,张予诗已经系好了围裙,拎起两个大袋子进了工作间,声音飘出来,“不用订闹钟,有需要我会去喊你的。” 她的声音元气满满,动作也充满了干劲,跟之前受伤住院请假回家时判若两人。 何玉抿唇笑笑,转身上了楼,走进卧室后,直接倒在了床上。 她把手机静音,盖好被子,刚闭上双眼,困意便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前后不过两分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直到中午,张予诗才上楼喊她下去吃饭。 何玉刷了牙,又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的双眼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两抹青色横亘在挂着水珠的白皙皮肤上,显得异常突兀。 她轻轻皱了皱眉,伸手关上水龙头,眼神慢慢低沉了下来。 吃饭时,张予诗不住地给何玉夹菜,嘴里念叨着:“唉,我只是请了两个月假,小玉姐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人都瘦了不少,明明我走之前还好好的啊,来来来,多吃点虾,补充补充营养。” 何玉捂住自己的碗,无奈笑着:“够了够了,予诗,我这就是最近太累了,加上前段时间刚出院,所以才看上去气色差些,歇上几天就好啦,你不用太担心。” 张予诗撇撇嘴:“你还说呢,被人捅了一刀都住院了,也不和我说。” “我也伤的不重嘛,再说那歹徒都被抓起来了,这事已经过去啦。” 何玉说着,给张予诗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这个菜做的好,你尝尝。” 张予诗把那根青菜送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有些好奇地说:“说起来,那个歹徒为什么要不停地杀人啊,杀人不说,还要摆那种奇怪的祭品,不会真是个神经病吧?” 何玉想起了前段时间结案时张警官同她说过的一些简单案情:“这案子的细节警方没有通报,我也只知道一点大致的情况。” 张予诗坐直了身体,用眼神示意她快说。 “那个杀人犯是隔壁市的,有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儿子,他会一些钣金喷漆的技术,在修理厂打工,妻子是酒店的保洁,夫妻二人供儿子上学。可惜他儿子被坏学生引导着抽烟喝酒,往游戏里充钱,给主播打赏,等他发现时,为数不多的存款已经被儿子花完了,而且还借了不少外债,其中不乏高利网贷。” 何玉喝了口水,继续说:“妻子崩溃了,跟他离婚,儿子被判给了他,他没有办法,只能拼命打工还贷款,长期的压力让他患上了躁郁症,动不动就打骂儿子,最后儿子也疯了,想自杀一死了之,临死前骗他说想吃面包,等他去买时,儿子就跳了楼,就死在他眼前。” 张予诗期待的面孔僵住,缓缓皱起了眉,何玉给她的杯子里添上水。 “他用儿子的保险金还了所有欠债,来到了本市,在一条比较偏僻的商业街开了家五金店。”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某天,他在附近的学校周围遇见了一个跟自己儿子很像的学生,他开始注意这个学生,学生的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他猜测这孩子的家境也很一般,这样就跟自己的儿子更像了,于是他开始跟踪他,偶尔还会给他匿名点外卖,送些日常用品。” “学生没什么警惕心,以为是自己的朋友买的,他也确实没钱,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些东西,后来有一天,他跟踪学生来到了一家网吧,无意中听到了学生和朋友们讨论游戏新出的道具有多好多贵,他们在商量着如何骗父母的钱,买下这件昂贵的道具。” “男人听到后顿时应激,跌跌撞撞离开了网吧,过了几天后,他杀掉了那个学生,他觉得不能让学生这样花掉父母的血汗钱,毁了一个家庭,杀了人后,他躲在暗处,看到了那个来认领儿子尸体的父亲,果然跟他一样,是个穷苦的劳动者,心中最后的一点愧疚害怕也因此消失,他觉得自己做了好事。” “后来,他为了祭奠那个跟儿子很像的学生,就买了儿子生前想吃的面包……” 张予诗微微张开嘴,发出了无意识的一声低呼:“啊——原来是这样!” 她仰头,眼神复杂地说:“那去年死掉的那个学生,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何玉点点头:“不错,那学生死前最后吃的是烧烤,所以他就用烧烤祭拜他。” 张予诗:“后来他发现了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就想杀掉我,而你恰好撞上,他以为你看见了他的脸,于是也想杀掉你?” 何玉:“没错。” 张予诗眼神呆滞地看着她:“那他的那家五金店……” 何玉笑笑:“就在那晚我经过的小巷里。” “呼——” 张予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倒在了椅子靠背上:“天呐,这杀人的理由也太离奇了……” “他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而且负责案件的警官也只跟我说了一些大致的经过,其他的细节都是我自己查新闻推测的,也有可能不太准确。” 何玉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表情感慨,“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学生。” 张予诗也陷入了沉默,默默地夹了菜吃,没再说什么。 第242章 变故 两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顿饭。 收拾碗筷时,张予诗突然开口:“那个杀人犯会被判死刑吗?” 何玉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也不太清楚,现在判决还没下来,不过即便是判不了死刑,他这一辈子估计都要在监管下生活,再没机会害人了。” 张予诗叹了口气,端着脏碗筷进了工作间。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何玉都没有再沉浸式体验游戏,只在忙碌的间隙时不时打开手机看看。 在她又一次放下包装好的蛋糕打开手机时,一旁的张予诗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小玉姐,你今天下午怎么一直看手机啊,你不会真的网恋了吧?” 何玉闻言,终于把目光从睡着的贺石脸上拔出来,投向张予诗:“啊?” 张予诗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说你是不是在网恋?” “怎么可能。” 何玉将手机锁屏放好,“我只是在玩游戏。” 张予诗惊讶:“还是之前的那个游戏?我记得好像不怎么好玩的啊,你玩了大半年都没玩腻吗?” 何玉但笑不语,低头继续干活。 西北初春的天气仍旧寒冷,来往行人都穿着大衣和厚外套,路过这家窗明几净的小店时,大多数人都会扭头往里看一看。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空间里,衣衫单薄的贺石站在玻璃窗外,慢慢垂下了头。 玩游戏?大半年? 意思是说,在姐姐的视角里,自己那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而且对于她来说,只有大半年的时间。 但在自己视角里,他们认识已经有四年的时间了。 不过如果是游戏的话,那个所谓的“任务”也就能解释了。 贺石在这个世界里游荡了这么长时间,也对手游页游之类的游戏有个概念性的了解,此刻大脑懵的厉害。 那……自己是姐姐游戏里的主角吗? 那不就相当于自己是世界的主角? 想到这里,他空落落的心中,竟诡异地泛起了骄傲来。 他重新抬起头,遥遥望向玻璃对面那个笑着忙碌的身影,而恰好此时,对方也很默契地抬眸望向窗外。 贺石心中一紧,瞬间僵在原地。 所幸那目光只是轻飘飘扫过自己,随即就落在了别处。 姐姐的表情并无变化,应当是没看见自己。 贺石被无形大手捏紧的心脏缓缓放松,从胸中吐出一口气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吓得忘记了呼吸。 他挠挠头,也不敢再继续待着了,转头选择了提前离开。 “……小玉姐,小玉姐?” 何玉回过神:“啊?予诗你刚刚说什么?” 张予诗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真的没什么事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走神,我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何玉看着她笑了笑:“没事啦,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张予诗有些不太信她的解释,反而更担心了:“今天一整天你都好奇怪啊,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你千万要告诉我,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忙,但多个人也能多个主意啊!” 她脸上的关心不似作假,何玉心中一暖,此刻双手都占着,便靠过去用脸贴了贴她的脸,和声道:“哎呀,真没事啦,如果有事我会告诉你的,别担心。” “那好吧。” 张予诗被她这个动作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撇撇嘴道。“那你再去休息一会儿吧,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我也可以的。” “没事啦,我上午已经休息好了,咱们快些弄完,早点去吃火锅。” 何玉一边说着,一边对她挤挤眼睛,又在收回目光时,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落地窗的位置。 一阵风卷起不知被谁丢弃的传单,打着旋从窗前经过,原本立在那里的身影却已经了然无踪。 何玉垂下眼睫,手指翻飞,用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 贺石在那个无名小镇的客栈中住了两日,那里很安静清闲,并没有什么人来打搅。 这日午后,他照旧端坐在床上练功,突然听见窗棂处传来规律的“咚咚”声,像有什么人在敲打一样。 贺石第一时间收功,眼睛还未睁开,手已经摸上了剑柄。 “咚咚咚……” 规律的声音不大不小,他警惕地看过去,发现纸糊的窗户上,正映着一个鸟类的影子。 贺石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是姐姐的阿冷过来了。 他连忙走过去打开窗户。 阿冷跳进来,两只爪爪在窗台上站稳,对着他挺起了胸膛。 贺石扒开羽毛,从小皮包里摸出一封信。 信件不长,他迅速读完后,脸色却不太好看。 想了想,贺石点燃桌上的灯盏,将那张纸烧成了灰烬,之后扔在地上,用脚彻底碾碎。 做完这一切后,他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匆匆离开。 何玉再次上线时,正值傍晚时分。 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狂风席卷大地,黑压压的乌云堆积在头顶,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前夕的潮湿味道。 贺石正在一条不起眼的小道上策马狂奔。 何玉一瞧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跟上去喊他:“小石,发生什么事了?” 贺石听到何玉的声音后,迅速控制马匹减速,最终停在了路中央。 他扭过头,看向突兀出现在路边的何玉,张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姐姐,二师兄来信,朔州那边发现了黑巨人的踪迹,师父被偷袭受伤,伤的很重。” 何玉闻言,心中也是一紧:“几个黑巨人?有没有生命危险?” 贺石拨开贴在脸上的发丝,眸光沉沉:“一共四个黑巨人,在师父撤退的路线上设伏,二师兄的信是两日前写的,那时候师父的情况还算稳定,只是不知此时如何了。” 何玉沉默一瞬,调出了【地图】,一边看一边说:“你先下马吧,我直接带着你过去,咱们没去过边城,但可以先到远山县,从那里再出发的话,用时会少很多。” 贺石点头,利落地跳下了马。 何玉也不浪费时间,上前一步紧紧牵住他的手,随即打开【家园】大门,带着他走了进去。 就在他们消失的一瞬间,这一处的天边响起了滚滚闷雷,豆大的雨点骤然砸落,不过眨眼间,地上的泥土就湿了大片。 被留在原地的黑色骏马抬抬前蹄,对着漫天雨珠打了个响鼻,随即朝着前方不远处的树林奔去。 第243章 贺石,你凭什么? 朔州远山县。 较之四年前,此时的远山县更加破败萧条了。 因为朔州连年战争,县城中不少有能力的百姓都举家向南搬迁走了,如今剩下的,都是些无权无钱,眷恋故土之人。 【家园】的大门开在了一条小巷子里。 何玉刚一迈步出来,就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打了个寒颤。 跟随其后的贺石立马紧了紧二人交握的手:“怎么了?” “啊,没事,只是有点冷。” 何玉抽出手,裹紧了身上并不厚实的衣服,感叹道,“朔州还真是冷啊,最少比云州低二十度。” 贺石空出来的掌心瞬间被冰冷包围,他下意识地虚握了一下手指,反应过来后,轻咳一声左右看看,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附近这一片的地图,然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摆:“姐姐,从这里往西走的集市有几家成衣店,去给你买件氅衣穿吧。” 何玉点点头:“好啊,我们快一些,再买些手套围巾什么的,骑马会冷。” “嗯,应该都有卖的。” 两人说着,并肩走出了小巷,又向西穿过两条街后,来到了一处不大的集市。 贺石买了件款式简单的黑色氅衣,在何玉的要求下,又给自己也买了一件,顺便买了两双羊皮手套和围巾。 重回阔别四年的远山县,却是为了去见受重伤的楚峥,两人都没什么感慨的心情,迅速买了两匹马后,趁着天色未晚,出城朝着边城而去。 朔州实在是冷,路边白茫茫的积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下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刀子似的风呼啸着刮过,何玉骑在马上,被冻得直打摆子。 幸好锥帽下的纱巾和面具起到了一定的挡风作用,再加上围巾手套什么的,这才能够勉强赶路。 即便是这样,在太阳慢慢落山后,她终于还是冷得受不了了。 贺石察觉后,提议第二日暖和些再赶路,两人便就近寻了个村庄进去借宿。 这个村子不小,大约有大几十户人家。 村里的人多数都是些老人孩童,对要来借宿的陌生人多有警惕,几番询问后,一位老妇人将他们迎了进去。 “……我有两个儿子嘞,都去打仗啦,老二半个多月前传回了死讯,老大倒侥幸还活着,只是也不知还能活到什么时候,唉,就是可惜两个孩子都还未娶亲,死得可怜啊。” 老妇人将贺石和何玉引到了西面的一处土房子前,颤巍巍地打开了门上的锁,推开门请他们进去,“这是我家二郎的屋,两位贵客还请不要嫌弃。” 何玉和贺石走进去。 房子不大,有一扇小窗,上面挂着厚厚的帘子。 昏暗光线中,依稀可见一些摆放整齐的家具轮廓,只是久未打扫,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老妇人给他们拿来了炭盆和蜡烛,又提了一壶热水过来。 她腿脚似乎有些不好,走得很慢。 何玉见状,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水壶,和声道:“大娘不必忙了,我们出门都带着食水呢,只是借这房子避避寒风,明日一早就走了,你快些去休息吧。” “诶,诶。” 老妇人答应着,浑浊的双目眯起,快速扫过这间屋子里的陈设,随即便垂下头,颤巍巍地走了。 贺石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角的泪花。 少年怔了一下,轻轻抿了抿唇。 何玉简单擦了下桌子和凳子,点燃蜡烛后,从【库房】里取出之前买过的食物,招呼贺石过来吃些。 贺石走过去,沉默地坐下。 何玉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低落:“怎么了?” 贺石咬一口手里的馅饼,抬眸看了何玉一眼,眼神似有茫然:“姐姐,你说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呢?” 何玉知道他在共情刚才的那个老妇人,但战争的残酷从来都是如此,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自己的那个世界,每一个牺牲的战士,都会给家人往后的日子带来漫长缠绵的痛苦。 她递给他一瓶热牛奶,看着他接过,拧开,喝一口,才缓缓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同样的,我也不知道这些老百姓还要受多久的苦,或许战争结束后,他们就能过上比现在好的日子,也或许,到时候他们又会陷入另一种不同于战争的苦难,毕竟在封建王朝,不管什么时候,受苦的,永远都是底层的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贺石看着坐在对面的何玉,听着她冷静地讲述出自古以来底层百姓难以逃脱的命运,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她所在的那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跟姐姐的世界相比,他所在的这个世界真的落后好多好多,普通百姓的生活也苦了不止一点点。 那个世界有车、飞机、高铁,有堪比一座小山的巨型游轮,也有按一下就亮起的灯、掰一下就出水的水龙头,有隔着天南海北也能见到彼此的手机,还有种类繁多的数也数不清的生活物资。 那样富饶幸福的一个世界…… 他微微垂下眸子,正好看到了对面何玉放在桌上的手。 跳动的烛光下,那双原本白皙细嫩的手此刻却冻得通红发肿,手背和关节处还有些冻伤的痕迹。 这样的画面狠狠刺痛了贺石的双眼。 他心头一哽,险些在表情上露出破绽,只能迅速又狼狈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 姐姐生活在那样的世界不好吗? 为什么要被自己拉下泥潭,要因为自己受这些苦? 贺石,你凭什么? 你配吗? 他捏着馅饼的手指痉挛一般地颤抖着。 何玉并没有发现贺石的不对劲。 她轻轻跺了跺冻得没有知觉的脚,埋着头从一堆食物里翻找自己想吃的东西。 很快,她看到袋子角落里有一块包装精美的面包,眼神顿时亮了亮,还没等把它拿出来,对面的贺石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吓了她一大跳。 “我去生火,屋里太冷了,烤烤火吧。” 他低头说着,然后在何玉的目光中迅速转过身,披上放在一旁的氅衣,大步推门而出。 这就走了? 不吃了么? 何玉看一眼他吃剩的半个馅饼。 打开包装盒,咬了一大口面包。 嗯,味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