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摆烂后康熙听到了我的心声》 第1章 第三世 平行时空,请勿代入。 宫门巍峨,庄严肃穆。 颀长的游廊上尽是行色匆匆的宫人,虽然每个人都极力的低着头掩饰着内心的惶恐,但若仔细看去,还是能在他们眼角眉梢看出些许端倪。 在一间装饰极为奢华的卧室里,正安静地睡着一个身着杏黄色寝衣的少年。 少年五官俊秀,轮廓清晰,但从他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着的唇瓣却能看出,他此刻的状态并不好。 花纹精美的炉子里,安神香袅袅飘散,却好似对这少年郎没有半分作用。 房间里人影闪动,宫人们各司其职,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分了一半在床榻上的少年身上,眉眼间不时掠过些愁苦。 倒不是他们跟床上的少年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少年身上,若是少年真出了什么事,莫说他们得跟着陪葬,就连宫墙外头的家里人也难逃一死。 床榻旁趴着个与床上少年年纪相仿的太监,一张面容清秀的脸上尽是焦急和乞求,他手里拿着拧干了的帕子,一下一下的给床上的少年擦着汗,嘴里细不可闻的念叨着: “如来佛祖保佑、观世音菩萨保佑、长生天保佑,太子爷一定要平平安安......”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床上的少年郎紧蹙的眉头动了动,睁开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看着熟悉的床顶,胤礽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难道......是临死前的回顾吗? “太子爷,您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一道压抑着浓浓狂喜,却略微有些阴柔的少年音,胤礽转头看过去,看到何柱稚嫩的脸庞后,胤礽只觉得酸胀的脑袋一瞬间嗡鸣。 ——何柱儿?他怎么会?难道…… ...... 经过一系列兵荒马乱之后,胤礽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再次重生了的事实。 是的,算上这回,胤礽已经活了三次了。 但并非三次都是以胤礽的身份活着,他第一世叫郑霖,就业之前也称得上是二十一世纪的五好青年,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老师眼里绝对的好学生。 他还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父母双亲是同一家工厂的职工,父亲大小也算是个小组长,在那个年代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也家底儿殷实。 在他上初中的时候,父母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这让他想要一个妹妹的梦想成功破裂。 但有了弟弟以后,家里的氛围明显更温馨了一些,他每天放学后最大的乐子就是牵个绳子遛他弟弟。 他二十三岁之前的人生,就如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顺风顺水。 上大二那年,常年工作在一线的父亲查出了肝癌,即便发现比较及时,癌症也到了中期的阶段。 父母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业,将这件事隐瞒的很好,直到他读研期间,一次偶然的机会,才发现了这件事。 那一晚,从不喝酒的他拎着白酒瓶在天台上坐了一整夜。 从那天开始,他改掉了一切的坏毛病,努力完成学业,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兼职打工挣钱。 他知道,父母瞒着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不影响他,如果他真的因为父亲的病放弃的学业,恐怕才是对父亲最大的打击。 后来,父亲的癌症最终也没治好,在他26岁时失去了生命。 为了还债,他研究生毕业掏空心思进了一家金融机构,进去了之后才知道那个行业也就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内里腐朽不堪。 为了往上爬,他干了不少脏事,最后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弟弟和母亲被他保护的很好。 他跳楼自杀的时候,弟弟也能独当一面了。 等郑霖再睁眼,就成了大清历史上唯一的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礽。 像刚刚那样混乱的景象,他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胤礽在何柱的搀扶下坐直身子,看着寝宫里熟悉的场景,胤礽心中一阵恍惚。 毓庆宫是前身五岁时,康熙为他修建的,上辈子他占据了胤礽的身体时同样是12周岁,此后,一直到临死之前,他都住在这看似宽敞,却狭小无比的东宫里。 太医院院判在他清醒过来后,很快便来到寝宫给他诊完了脉,跟何柱儿叮嘱了两句,现下应是去煎药了。 胤礽身边的乳母叶赫勒氏、元后赫舍里氏给他留下的嬷嬷朴氏,也在听闻他醒来后迅速从西侧殿来到了他的寝殿。 倒不是这二人仗着资历年岁偷奸耍滑,而是她们为了照顾胤礽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实在撑不住便下去眯一会。 何柱儿这个新来的小太监是梁公公给太子殿下挑送的,在他们看来,这就是皇上亲自挑的人,她们自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在胤礽看着屋内陈设陷入回忆的时候,门外响起太监抑扬顿挫的通传声。 “保成!” 康熙身着藏青色常服,疾步冲进了胤礽寝宫。 胤礽回神,淡漠的眸子望向来人,看着后者还算英俊,却被急切占据了的脸。 上辈子的结局太惨烈,以至于胤礽到现在都还记得康熙废黜他太子之位时,眼睛里的凉薄和狠厉。 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康熙走到跟前,看着他坐到床沿上,看着他伸手来探自己额头的温度。 “保成,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胡梁宏可来过了?他怎么说?” 后面这句明显是冲着何柱儿问的。 何柱儿心脏砰砰直跳,声音都显得有些尖利, “回皇上,胡院判说太子爷脉象还有些虚浮,但已无大碍,胡大人去膳房盯着煎药去了。” 康熙点点头,又探到儿子额头的温度下去了,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不少。 “无事便好,你呀,这两天可吓死朕了!” 胤礽低垂着眸子,回了一声, “儿子无事,叫皇阿玛担心了。” 少年嗓音喑哑,透着股虚弱和疏离,康熙听着,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他并没有分辨出胤礽语气里的疏离,但却本能的感到不适。 第2章 煞星 “这阵子暑气虽然还没完全褪去,但秋风已经有了几分寒凉,日后万不可贪图一时痛快,当吸取教训才是。” 胤礽眼眸低垂,听着他嘴里关切的话语,眼底却是漠然一片。 若是他不曾经历过上辈子,或许还会为康熙的亲近心生感动,但如今,他早已真真切切的看清了身旁这人的真面目,又怎么会为了这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而心生波澜。 只是眼下他才刚刚经历过生死,还没想好日后的路该如何走,只能先把康熙糊弄过去,等他想明白上辈子为何会走到那般境地,再考虑其他。 康熙低头看了一眼胤礽,见心爱的儿子没有回话,还以为是他高热刚退,身上症状还没好全,心中免不了心痛难耐, “可是身上还有什么不适?” 胤礽略微仰起头,叫康熙看清他的脸,有气无力的说道, “多谢皇阿玛关心,儿子只是没什么力气。” 康熙眉头蹙起,突然想到胤礽高热这两天都没能好生吃饭,于是撇过头叫梁九功, “梁九功,传膳!” “嗻。” 面白无须,满脸富态的中年太监连忙应道。 听到梁九功的声音,胤礽眼皮掀了掀,随即又沉寂下去。 上辈子这见人七分笑脸的老太监死在了他的前头,没成想,居然还有机会再见到他,随即又苦笑起来,他身边的那些,又有哪个善终了? 好像就如同上辈子德妃临死前所说—— 他是个煞星,凡是靠近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胤礽心中五味杂陈,几乎不可抑制的,对着坐在他床榻上的人产生了浓烈的恨意。 这恨意一闪即逝,康熙并未察觉,不过即便察觉,恐怕也会认为那是他的错觉。 毓庆宫有小厨房,因此很快就有小太监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梁九功亲自接过来,拿到床榻边上,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小碗熬的极浓稠的白粥。 康熙伸手端起来,甚至贴心的吹凉了,才喂到胤礽嘴边。 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胤礽隐在被子下的手不轻不重的握了一下。 最终张口吃下。 前身是因为和大阿哥胤禔在边境战事中屡立战功,康熙这段时间多次在前朝后宫夸赞大阿哥,心中起了嫉妒之心,为了争一口气,才不顾劝阻,傍晚时分在校场上多跑了两个时辰,才风邪入体引发的高热。 他没来之前,前身已经发了两天两夜的热,这会儿胃中空空,当真是饿极了。 更何况,他即便再抵触,也不敢表露的太过,上辈子康熙的威严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的。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康熙见他胃口不错,心才算彻底放下了。 康熙久居高位,对人心的拿捏还是有些心得的,更何况还是他如此熟知的儿子,所以,在胤礽跑马引发高热的当天,他就明白了胤礽这么做的原因。 康熙心下叹气。 沉默了片刻,康熙忍不住说教道, “你是太子,日后无需战场厮杀,习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和应对一些危机情况,你和你大哥要走的路本就不同,又何须争这一时意气?保成只要学会怎样让那些武艺高强的人为你所用便尽够了。” 康熙意有所指。 胤礽低头, “儿子明白了。” “你身量未成,马术和布库皆不可贪功冒进。” 父子二人说话间,胡院判走进寝殿,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 看见康熙,胡梁宏本能的快步走上前给康熙行礼,谁料康熙看见他摆摆手,道, “将药给朕。” 梁九功有眼色的上去打开食盒,把那碗汤药端出来,递到康熙手上。 康熙明显想一勺一勺的把汤药喂给胤礽,但后者显然不愿意吃这份苦,于是他道, “皇阿玛,儿子自己来吧。” 胤礽伸出软的如同面条一样的手臂,端起汤药一口气闷了。 而后苍白的小脸便皱成了包子。 康熙见状,连忙朝旁边招招手,梁九功立马递过来一碟子果脯,康熙随手捏了一个塞到他嘴里,胤礽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康熙不由心头暗笑,果然还是个孩子。 又开口叮嘱了几句,胤礽都点头应了,康熙满意于胤礽的乖巧,而后便看到他脸上那抹疲惫,便又心疼道, “保成累了就睡吧,阿玛回乾清宫批折子。” 这段时间关外有些不安分,昨日军队的八百里加急中言明已经攻到雅克萨城,康熙也在关注着战局,但听闻胤礽醒了,还是晾下了几个辅政大臣,急匆匆的赶来了毓庆宫。 胤礽点头,“多谢皇阿玛体恤。” 康熙扶着他慢慢躺下,给他掖被角的同时又道, “这几日好好休养,朕给张英他们说过了,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让他们来。” 这话无疑在告诉胤礽,短时间内他都不用再去上书房读书了,这自然是好事,胤礽总算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诚的笑来。 “多谢皇阿玛体恤。” “快睡吧。” 胤礽看康熙没有走的意思,索性也不再纠结,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没成想,只片刻的功夫,他便沉沉的睡去了。 康熙看到胤礽的呼吸变得沉稳,于是站起身往门口走,众人见状,该跪地恭送的跪地躬身,该尾随的尾随。 离床榻两三米远时,康熙开口叮嘱道, “仔细侍候太子爷,若是再出什么差错,你们的脑袋也都别要了!” 康熙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床榻前侍候的太监宫女听见,众人闻言身子不由得又抖了抖,将头尽可能低下,却一点儿响动都不敢发出来。 康熙自然不是危言耸听,因着胤礽高热,此前在毓庆宫伺候的,除了元后赫舍里氏身边的旧人,几乎所有宫女太监都被拉出去砍了个干净,就连贴身跟着的太监都换成了如今的何柱。 如今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的,都是梁公公亲自去内务府挑来的,心里自然知道轻重。 康熙来了又走,却是给毓庆宫众人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走后没多久,慈宁宫和慈仁宫,以及各宫主子也都遣了人过来问话。 第3章 反思和打算 胤礽再次醒来,屋子里头只零星摇曳着两三盏烛火。 他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床顶,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作为皇太子,不算何柱儿,侍奉在寝宫的太监宫女各四人,哪怕他在床上翻个身,都会有宫女撩开床帘查看他的情况。 胤礽此刻并不想被打扰,便只是睁着眼,静静的躺着。 上辈子穿到胤礽身上,获得了他全部的记忆,在经历了最初的兴奋和新奇之后,心中又不可避免的生出了产生了巨大的惶恐。 在他的时代,就算社会上有以各种形式存在着的阶级之分,但在生命面前,所有人的权力都是平等的。 哪怕有不公,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 那些脏事烂事都是他这些没什么背景还想往上爬的人干的,那些人得了好处,便分他一口汤喝。 所以,他死的时候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没有人逼迫他做那些事,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抵命理所应当。 在这个时代就不同了。 上位者想要下位者的性命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甚至不需要缘由。 他一个穿越者,即便拥有了原身的全部记忆,可是思想、性格、行为习惯,以及对皇权的敬畏之心都跟原身有很大的区别,万一哪方面表现的与原身不同,让康熙起了疑心,多方试探之下确定他并非原身,那他接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 除了被切片,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所以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过的胆战心惊、谨小慎微。 这辈子,胤礽反而不怕了。 就算康熙察觉到他和原来的胤礽不一样,那结局也不过是一死而已,他已经死过两回了,还都是在清醒的时候感受着自己死亡的,所以,他现在无所畏惧。 其实胤礽骨子里是个乐观的人,即便他的两世结局都不大好,但那又如何,第一世他被逼无奈做了许多错事,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上一世已经是他赚来的,倒是没想到他还有第三次机会。 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安神香香味,胤礽不由回忆起上辈子最后的时光来。 人性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是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一腔热情和孤勇的以为,他能凭借自己后世的见识和眼光,给这个封建王朝带来一些小小的震撼,让他们不要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着眼世界去发现更广阔的舞台,让后世子孙可以免于被压迫、被侵略的命运,但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前世临死之前他都想不明白,他明明有上帝视角,有康熙的偏宠,还满朝文武近半数的支持,为何会是那样穷途末路的结局。 直到一杯毒酒穿肠而过,看着满屋子不忍又无法言说的兄弟,他忽然懂了。 其实,真正导致他死亡的,从来都是他的自大与傲慢,他天真的以为,给这个世界的人画上一张能让他们的后代吃上几辈子的饼,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后代考虑,可他忘了一点,从古至今,这片大陆上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作为皇太子,他清楚的知道,即便人口巅峰时期,满族男丁只有几十万人,但汉人百姓却有将近两亿,康熙靠什么统治那么辽阔的地域?不就是靠着底层百姓的愚昧。 普通百姓若是都读了书,对这个世界的不公有了清晰的认知,那么反抗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他是明白百姓意识觉醒的好处,但大清的上位者们显然不知道,他们只看到了胤礽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威胁他们的统治地位。 可笑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教化普通百姓,恰恰与康熙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驰,所以落得那样的下场,是他活该。 只是可惜了,他身边的那群有胆识有血性的追随者。 今生他打算按部就班,遵循历史进程,最后死就死了,反正他已经死过好几回了,有什么可怕的? 胤礽想明白了接下来要走的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清醒之后身体的沉重感已经消去了大半。 何柱儿见他醒来,先给离他几步远的小太监打了个手势,而后才轻手轻脚的伺候着胤礽穿衣洗漱。 胤礽瞥了一眼何柱儿,装作不认得,问道, “新来的?” 感受着身上不停动作着的几双手,胤礽眼眸微垂,奢靡的生活最是能腐化人的本性,上辈子若非他心底有个信念一直在坚持住,他恐怕也会如同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一样,纸醉金迷的了此一生。 上辈子他光顾着跟兄弟们打好关系,让他们去替自己办事了,都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今生怎么着也得好好体会一把当皇太子的快乐。 等胤礽洗漱完了,何柱儿轻声道, “爷,胡院判已经在候着了。” 胤礽微微颔首,抬脚往东侧殿走去。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还没踏进门槛,太医院院判胡梁宏就已经跪下向胤礽行礼,胤礽脚步没有半分停顿,走到主位坐下后,才道, “起来吧。” “嗻。” 胡梁宏长着一张国字脸,一眼看上去年纪得有六十多,上辈子他一进门就看到这么大年纪的人给自己下跪,好悬没撒丫子跑路——他怕折寿。 但上辈子几十年的经历,叫他坦然接受了这跪拜之礼,更何况,折寿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不过……可怜胡梁宏一个院判,放在二十一世纪都是国医圣手的存在,在这里却只能自称奴才。 啧啧啧,这日子真是腐败。 胡梁宏从地上爬起来,迅速从药箱中翻找出脉枕,示意胤礽将手腕放上去,道, “奴才给太子殿下诊脉。” 胤礽配合胡梁宏诊完了脉,胡梁宏憔悴的老脸总算松快了些,天知道他这两日过的是如何的生不如死。 要是太子爷再不好起来,他都怕康熙叫人摘了他的乌纱。 “太子爷已无大碍,只是这两天还需注意饮食,奴才再开一副温养的方子,今日吃一剂,明日一早奴才再来给您诊脉,如无异常,再连着吃两剂,便可停药了。” 胤礽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胡梁宏收了药箱便退了出去,何柱儿叫人摆膳。 第4章 孝庄 胤礽坐在餐桌前,看着十二三岁的宫女太监忙活,心里却是在想着上辈子他看到这副场景心中的触动。 几百年后,十二三岁的都还在上小学初中,这个时代的她们却已经像是被套上模具,生生挤压成了上位者想要的样子,在这规矩森严的魔窟中度过自己悲惨的一生。 他曾感慨同人不同命,亦曾庆幸他没有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更是不自量力的想改变她们的命运,可现在,他只安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他只是他,拯救不了任何人,想太多也只是徒增烦恼,按照既定轨迹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还能享受这个世界最顶级的待遇。 清汤西尔占、竹节卷小馒头、孙泥额芬白糕、豆腐皮包子、珐琅葵花盒小菜、蜂糕、酱王瓜、粳米膳......林林总总很快摆满了一桌子。 量虽都不大,但种类数目繁多,这几年康熙还留着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他的吃穿用度几乎都要赶超康熙了。 因着他的身子骨还没好全,膳房上的都是些清淡的,胤礽也不挑,捡着几个喜欢的各吃了几口,就差不多饱了。 吃完早膳,等了阵子又喝了药,时间将将巳时(大约十点)中。 其实若是他没有生病的话,寅时初刻(凌晨三点)就得起床,早膳一般都在卯时(凌晨五点)初刻。 胤礽看了看天色,决定去慈宁宫看看孝庄太皇太后。 随口冲着何柱儿吩咐了一句, “准备轿辇,爷要去慈宁宫给乌库嫲嬷请安。” 说完,胤礽便去寝殿沐浴更衣了。 何柱儿快速安排完,也快步跟去了寝殿。 在这规矩冗杂的深宫中,见什么人,穿什么衣服都有讲究,尤其是在见孝庄和太后的时候,其实他早上穿的衣服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为了防止将病气儿过给两位老人,他还是要仔仔细细的沐浴后,才能去见她们。 上辈子三十多年的经历告诉他,在这深宫之中,也就孝庄和太后两个人,值得他掏心掏肺的对待。 一番收拾下来,等到他踏进慈宁宫的时候,已经巳时过半了。 孝庄正在给花草修剪枝叶,听到通传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其实卯时中,她就叫人去毓庆宫问过话了,知道胤礽还未醒过来,且昨日夜里并未再发高热,便也放下了心。 但她以为今日胤礽应该不会再来了才是。 孝庄太后今年已经七十六岁(虚岁)高龄了,即便有太医院一群医术高超的太医诊治着,身子骨也称不上康健。 只是这会儿,她穿着一身略有些暗沉的姜黄色常服,一头银丝梳理的极为考究,身上气质平和安静,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贵气十足的老太太,看不出一丝被病痛折磨的痕迹。 胤礽走进东暖阁,就看到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软榻上,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乌库嫲嬷,保成来看您了。” 胤礽称不上苍白的脸颊上扯出一丝笑意,走上前去给孝庄行礼。 行到一半,胳膊便被人拉住,胤礽抬眼看去,是苏麻喇姑。 “苏姑姑!” 这时孝庄开口了, “起来吧,在乌库嫲嬷这里不需要这些虚礼。” 胤礽笑了笑,顺势起身,然后坐在小桌子的另一侧, “谢谢乌库嫲嬷,还是乌库嫲嬷疼保成。” 说话间还捏了块点心塞到嘴里。 若是上一世,他断不会做出这么没规矩的事,那时他刚穿越而来,对谁都报以极大的戒心,包括眼前这个老太太。 只是可惜,等他终于能看清楚孝庄对他毫无保留的慈爱之心时,孝庄已经大限将至了。 那是他人生中第二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第一次,是在他的父亲过世。 见胤礽这般,孝庄沉静的眸子里漾起几分诧异,以往胤礽跟她感情深厚,却也守规矩的紧,两人单独相处之时,胤礽大部分时间都在哄着她,聊一些他的吃穿用度以及课业骑射。 讶异归讶异,孝庄却没有开口指责的意思, “你啊。。你身子骨还没好全,哪里能到处乱跑,仔细你皇阿玛训你。” 胤礽嘴里点心还没吞下去,含含糊糊道:“来乌库嫲嬷这里哪能算是乱跑,再说了,毓庆宫那么无聊,都没人跟保成说说话,保成身子骨都要生锈了。” 孝庄轻笑着往他跟前放了杯茶水, “慢点吃。。哀家听闻你又和保清生口角了?” 胤礽点点头,又浑不在意的说道, “我和大哥那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罢了,竟累得乌库嫲嬷还为保成担忧,是保成的过错。” 孝庄看着胤礽脸上浮现出的懊恼,心底软了软,温声说道, “想必昨日你皇阿玛已经规劝过你了吧?” 提到康熙,胤礽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复杂,孝庄没看清。 见他不回答,孝庄以为他又在不高兴自己提起保清,心底不免叹了口气。 对保成来说,玄烨是他唯一的父亲,但对玄烨来说,保成却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 保成年纪尚小,根本不懂皇室人丁兴旺是天下万民之福。 罢了,多说无益,他日后迟早会明白的。 “这两日你皇阿玛在忙西北边境的战事,倒是对你有所忽略,张英几人已经拟好了你出阁读书的章程,等你皇阿玛忙完战事,你出阁(与历史时间点略有偏差)一事就会提上日程。” 胤礽闻言愣了愣,他刚回来倒是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出阁意味着他已经可以入朝参与政事,尚书房也不用再去了,日常读书学习的地方也换成了东宫。 上辈子他害怕与原身行事差别较大,处处谨小慎微,忧思过度之下,本可以很快好全的身子骨,又拖拖拉拉的病了将近一个月,于是出阁这件事也跟着往后拖,直到胤禔回京,这件事才彻底敲定了下来。 但彼时康熙为了不再刺激胤礽,将胤禔的赏赐硬生生削减了一半,两人的梁子也彻底结下,后来胤礽花了好大力气才彻底将胤禔心中的嫌隙消弭。 “孙儿知道了。” 第5章 初听心声 “入了朝堂要多听多看多学,日后大清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希望你能不负哀家和你皇阿玛对你的厚望。” 孝庄说的认真郑重,就像一个迟暮老人在交代自己的身后事一样,胤礽听在耳朵里极不是滋味。 胤礽同样认真,看着孝庄的眼睛说道, “那日后乌库嫲嬷可要长命百岁,这样才有时间好好教导保成。” 孝庄听了愣了愣,随即倏然浅笑起来, “好好好,乌库嫲嬷长命百岁。” 孝庄的笑里尽是苦涩,若是可以,她又何尝不想长命百岁。 可这两年的力不从心,已经让她预见了自己的生命尽头。 她这一辈子过得也算轰轰烈烈,她以为她已经释然了,可从胤礽口中,听到他对自己的期盼时,还是忍不住心生难过。 如果有可能,她当然也想看着胤礽娶妻生子,看着胤礽被她和玄烨教导着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成为大清最优秀的皇帝。 可惜,她恐怕看不到了。 一旁的苏麻喇姑看着自家主子笑的这样开怀,心中也忍不住酸涩难当。 可她瞧得清楚,太子爷能来看主子,主子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这宫里头的皇子格格也好,妃嫔娘娘也好,接近主子都带着些讨好的意味,以往的太子爷也或多或少有几分,但今日,那种掩饰的很好的讨好居然消失了。 苏麻喇姑不清楚胤礽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总归对主子好,她看向胤礽的眼神都变得亲近了许多。 祖孙两人聊着天,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 午时末(下午一点),孝庄刚开口让胤礽留下用晚膳,康熙就带着梁九功踏进了慈宁宫的大门。 胤礽心中惊讶的同时,又极不情愿的从软榻下来,给康熙行礼。 “儿子见过皇阿玛。” 康熙笑眯眯的说道,“起来吧,能来慈宁宫,看来身子骨恢复的不错。” “托皇阿玛的福,儿子已经好差不多了。” 胤礽嘴上恭维着,心底却忍不住吐槽, ‘怎么走到哪儿都能见到他,真是烦!’ 康熙行完礼,刚坐下打算跟孝庄说话,听到这一句清晰的话瞬间又站了起来, “谁?谁在说话?!” 这话说完,康熙发现暖阁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他,就连孝庄也不例外。 气氛沉寂了片刻,孝庄开口问道。 “玄烨,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康熙皱了皱眉头,是幻听吗?但那声音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他怎么可能幻听。 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康熙最终还是将疑惑压在了心底,在他看来,在慈宁宫侍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顶守规矩的,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何况……皇嫲嬷她们诧异的神情作不了假,想来是他太疲惫听错了吧。 康熙揉了揉额角,“这两日事情太多,朕没睡好。” 孝庄看他脸色确实有些憔悴,遂关怀的说道, “政务虽重,你还是要多多注意身子。” “放心吧嫲嬷,朕知道轻重。” 康熙说着,视线转移到了胤礽身上, “还能来慈宁宫,看来身子骨已无大碍了。” 胤礽暗自撇嘴,康熙一来就把他的位置占了,他现在站在软榻前,心里头极为不爽,但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 “回皇阿玛的话,儿子已经好了。” 虽然已经决定摆烂了,但也不能故意作死。 孝庄笑吟吟的看着父子二人,道, “你倒是会赶时间,哀家刚说完让保成留下用晚膳。” ‘会赶时间?呵呵……’ 康熙刚想回话,耳边突然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这回康熙倒是镇定了许多,他眉头微蹙,仔细观察着孝庄的表情,发现嫲嬷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按道理讲,他离嫲嬷的距离这么近,没道理他听得到,嫲嬷听不到,除非这个声音只能他听到。 康熙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身边所有人的表情,一边回道, “看来朕来的正是时候。” 孝庄呷了口茶水,问他, “怎么,西北边境战事稳定下来了?” “保清他们已经在围困雅克萨城,想来要不了多久,城内就会弹尽粮绝,且看罗刹王如何选择吧。不过……” 康熙话音一转,深吸了口气, “准葛尔部最近不大安分,一直在侵扰漠南蒙古,虽说都是小打小闹,但如今正值秋收,朕怕他们会为了掠夺粮食,大肆侵扰西北边境。” 因着胤礽是太子,所以康熙在跟孝庄聊起朝堂战事的时候,一般都不会刻意叫他回避,当然,这样的机会其实不多,更多时候,康熙更愿意单独教他一些用人技巧和制衡手段。 朝堂派系也不会跟他讲的太清楚。 胤礽在一旁听着,心里着实有些震惊。 ‘果然不愧是康乾盛世的开创者,这政治敏感度简直可怕!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准葛尔部部落就会大肆进攻漠南边境,先攻下喀尔喀部落,后分出两千骑兵直奔大清,一个多月就打到距离京城700里的乌不通,当时京城贵族的嘴脸可真好看啊……’ 胤礽心里不无恶意的絮絮叨叨。 “啪嗒!” 康熙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掉在了桌子上。 他不顾身边给他擦拭身上茶水的奴才,震惊的转过头去看胤礽的脸,瞧见后者略带了些惊慌,甚至想要上手去给他擦拭的样子,康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胤礽?!” 是的,就在胤礽心里絮絮叨叨说了很长一段话的时候,康熙终于听清两张图耳边响起的声音的主人,正是胤礽。 猝不及防间,胤礽抬眼撞上了康熙震惊的眸子,心底忍不住狂跳了一下,随即脸上展现出迷茫—— ‘这是什么眼神?我脸上有脏东西?’ 这般想着,胤礽还抬起手臂擦了擦脸颊。 康熙听到这句话,终于确定了这莫名其妙的声音来源,确实是他的宝贝儿子,胤礽。 康熙收回视线,放在桌子上的手攥的紧紧的,作为一个皇朝的统治者,他自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如今竟在他和他儿子身上出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刚刚瞧的分明,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胤礽双唇紧闭,根本没有开口。 第6章 叫大名了叫大名了! 那这声音从何而来? 难不成是他的心声吗? 康熙思绪混乱,以至于孝庄连着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到,孝庄不得不伸手拍了拍康熙的手,康熙身子僵硬一瞬,迅速从思绪中回过神。 “嫲嬷?” 孝庄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担忧起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哀家叫你几声都没有反应?” 康熙勉强扯出一个笑脸,镇定道, “政事繁忙,这几日确实没休息好,孙儿失礼,先去换身衣服。” 孝庄点点头,“去吧。” 康熙从软榻上站起身,临走之前忍不住深深的看了一眼胤礽,这个他从小亲手喂养到大的儿子。 胤礽沉浸在康熙震惊看着他的眼神,并没有注意到康熙临走前的异常,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他恐怕也不会在意,毕竟上辈子努力了半辈子,结果还是个死,那今生结果最差也是死,那干嘛那么拼命呢? 反正早死晚死都一样。 在更衣的这段时间里,康熙思索了良多,他刚刚只顾着震惊了,忘记分辨胤礽心声所包含的信息,若胤礽所说皆是真的,那距离准葛尔部叛乱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想到胤礽心声里,准葛尔部一个月就打到了距离京城不过700里乌不通,康熙忍不住震怒,又有些惊疑不定。 等康熙换完衣服再出现时,脸上已经看不出半分异样。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孝庄和胤礽二人各怀心事,也没了交谈的兴致。 是以,康熙出来了以后,暖阁里的气氛才再次热络起来。 晚膳结束后,康熙以政事为由辞别孝庄,顺便也把胤礽薅出了慈宁宫。 胤礽心里是不怎么情愿的。 这操蛋的朝代,一天只能吃两顿,都快两点了才吃今天的第二顿,其余时间饿了就只能吃点心,他上辈子好不容易把毓庆宫的作息习惯改成一天三顿,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一切还得重新来过。 而此刻吃饱了的他只想回毓庆宫睡会儿午觉,这下子全泡汤了。 胤礽坐在轿辇上盯着前头康熙的仪仗,心底不平衡的碎碎念着——康熙一点也没听到。 到了乾清宫。 康熙直接来到正殿叫人搬来舆图,看着上头准葛尔部的地界儿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罗刹是块难啃的骨头,最近朝堂上的关注力都在雅克萨城,对于准葛尔部的关注就没那么紧密了,毕竟一到秋季,西北边境那些草原部落都会趁机侵扰边境百姓,抢一些过冬的粮食回去。 这貌似成了千百年留下的传统,历朝历代都已经习惯了草原各部这样的小规模摩擦,根本不会把它当回事。 今天他在慈宁宫提及此事,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心底其实并没有多重视,但听到胤礽的心声后,他就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件事了。 退一步讲,如果胤礽的心声是假的,他未雨绸缪顶多损失一些军需,若是真的,那他的未雨绸缪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康熙在舆图上指指点点,胤礽立在一旁神游天外,没办法吃饱了就容易犯困。 少顷,康熙抬起头,“传旨,宣裕亲王、尚善、兵部尚书伊桑阿、索额图、明珠、余国柱以及户部尚书张玉书觐见。” 梁九功抱着拂尘上前一步,“嗻。” 胤礽被康熙一嗓子喊的回了神,虽然康熙声音不大,但架不住乾清宫里落针可闻啊。 ‘老头儿这是想干啥?叫那么多人过来?’ 胤礽忍不住疑惑。 “老头儿?”康熙的身子猛然僵住,他怎么就老头儿了?他才三十三岁,正值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怎!么!就!老!头!了?! 康熙心里很不满,但他又不能无缘无故表露出来,于是道, “胤礽,你来看看这舆图。” 听到康熙叫自己大名,胤礽忍不住心里一凸—— ‘叫大名了叫大名了,爷又哪里惹到这老头儿了?’ 胤礽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在心里疯狂翻找自己犯了什么错,翻了一会儿,胤礽疑惑,‘今天爷啥也没干啊。。’ 康熙听着胤礽心中那一句又一句的“老头儿”,拳头都忍不住硬了,要不是他还没搞清楚这心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真想将这小子吊起来打一顿!让他不敬皇父! 不过康熙这倒是冤枉胤礽了,胤礽上辈子死的时候四十岁,那时候康熙再怎么保养得当也是老头子一个,从这点上看,他叫康熙老头很正常,可惜康熙不清楚这点。 于是就导致了这会儿康熙看着胤礽越来越不顺眼。 另一边,随着一道道命令传出,被康熙宣召的几人也很快在紫禁城门口碰了面,索额图看到明珠脸色就拉了下来。 对比索额图,明珠的养气功夫显然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他看到索额图甚至能主动上前问好。 即便他们相看两厌。 伊桑阿、余国柱几人对视一眼,皆摇头苦笑。 为了缓和气氛,张玉书主动询问起了康熙突然召见他们几人的原因,索额图冷哼一声,“本官不知。” 而后率先一甩袖子往前走去。 被落了面子,张玉书心里有些微恼,可很快又叹了口气。 他知道索额图这情绪不是冲着他来的,毕竟他也是太子派系的一员,最近大阿哥在东北边境大放异彩,朝堂内外无不称赞其骁勇善战,明珠一党洋洋得意,没少给索额图添堵,又加上太子殿下伤寒昏迷,以至于索额图这阵子每天阴沉个脸,对谁都不见好颜色。 罢了罢了,期望太子殿下早日痊愈,他真不想天天面对着索额图这张死鱼一样的老脸。 张玉书边往前走,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明珠看好戏一般盯着索额图和张玉书的背影看了一阵,心情颇好的收回了视线。 这样狗咬狗的画面往常可不多见,明珠背着手,闲庭信步,却也速度不慢的跟在索额图身后。 不多时,几人来到乾清宫,门口小太监连忙进去通传。 康熙其实是想借着等几位大臣的时间再从胤礽嘴里套点话的,但自从听到那心声里来来回回全是老头之后,便只剩下暴打胤礽的心思了。 第7章 熟人 直到几位大臣到来之前,康熙都阴沉着脸不说话,而胤礽则是盯着那张舆图都要盯出洞来了。 索额图几人一进殿就看到胤礽和康熙站在舆图前,康熙负手而立,胤礽则乖巧的站在一边,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索额图愣了一秒,一张没有表情的胖脸上瞬间堆满了笑,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对比索额图,明珠的心情就不是多美好了,但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心底的不虞只出现了一瞬,而后又换上了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推大阿哥上位这条路本就不好走,如今已初见成效,他得稳住,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这边几位大人心思各异的给康熙和胤礽行礼,那边胤礽心底已经炸开了锅—— ‘哟,纳兰明珠,哟,索额图,哟,余国柱……都是熟人呐,好久不见呐。’ “好久不见?” 康熙眉头稍皱,怎么就好久不见了?胤礽没风寒之前还上了早朝,那时候可这几个都在。 疑惑归疑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朝着底下跪的整齐的几人说道, “起来吧。” “谢万岁爷。” 胤礽站在上首,看着几个能当他爷爷的老头子吭哧吭哧从地上爬起来,尤其是索额图,努力咧了咧嘴,把嘴角压了下去。 “索额图家的伙食可真好,这一米六一百六的象棋身材,啧,可真喜庆!” “扑哧……” 康熙听到这,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的视线随之落在了索额图身上,看着他肥胖且略显笨拙的身子,同样咧了咧嘴,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表情和胤礽的几乎如出一辙。 康熙的笑声不大,底下的大臣跟他距离远一点,都没听见,只有胤礽奇怪的转头瞄了他一眼。 康熙眼皮子跳了跳,而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这臭小子,他也不至于失态。 “朕今日叫你们几个过来,是有件事情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康熙说着,示意几人上前,而后指着舆图上准葛尔部与大清的边境说道, “最近是秋收的关键时期,准葛尔部各部也开始不断侵扰西北边境,而现在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雅克萨,朕怕准葛尔部会趁机攻打西北,要是准葛尔部珲台吉胆子大些,跟罗刹王勾结,那大清危矣。”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眉头都忍不住狠狠皱了起来,连胤礽也不例外。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还在床上躺着装病,并不清楚康熙有没有叫这几人来乾清宫议事,即便有,结果也大概率会是无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否则上辈子就不会有准葛尔部大军直逼京城的事发生了。 索额图看到太子安然无恙,此刻心情颇好,仔细看着舆图道, “准葛尔部落的珲台吉确实是个人物,仅仅花费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能将草原各部收服,但草原毕竟人口稀疏,依老臣看,准葛尔部不足为虑。” ‘好一个不足为虑,索额图政治敏感度还是比不上老头子啊。 要不是碰到了能征善战的老头子,绰罗斯·噶尔丹(准葛尔部落的珲台吉)绝对算是个人物。 早在康熙十三年开始绰罗斯就开始与罗刹相勾连,这几年除了罗刹,中亚几个小国都被他收拾了个遍,就这还引不起你们的重视,非要打到京城边上,你们才知道害怕是吧? 不过罗刹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支持绰罗斯也就只会打嘴炮,但绰罗斯也确实有能力,准葛尔部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都能成气候。’ 胤礽在心底连连摇头,准葛尔部从康熙年间就开始成为大清的心腹大患,康熙、雍正乾隆祖孙三代齐上阵才将其彻底消灭,要不是乾隆年间钱财兵力都不缺,要想拿下噶尔丹还有的头疼。 这倒不是康熙对准葛尔部落没有提防之心,而是自他登基以来,大清内外战事四起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准葛尔部落和大清中间还隔着大清的几个附属国,所以两相对比,还是罗刹国的威胁更大一些。 是以,朝堂内外的关注点都放在东北边境了,猝不及防之下才被噶尔丹钻了空子。 只是那一回的疏忽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些。 700 里啊。 草原上的精锐骑兵距离京城就只剩下 700 里的距离。 若非上辈子康熙应对及时,说不准草原骑兵还真就能一路打到京城。 可即便如此,这也成为了康熙执政史上难以忽略的污点。 康熙听着胤礽的心声,紧蹙的眉头总算放松了一些,虽然胤礽叫他老头子,但他夸自己能征善战啊! 不过其余几个大臣听到索额图的话都开始点头附和,就连向来跟他不对付的纳兰明珠都没有跳出来反驳。 康熙眉头一挑,视线转向胤礽, “太子,你怎么看?” 突然被点名,胤礽有一瞬的懵圈, ‘额……我站着看,难不成还能躺着?’ 这一圈大佬,让他一个还没出阁的学生发表看法?搞毛线啊。 不情愿归不情愿,但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毕竟他也不想那么多无辜百姓遭受战乱带来的苦痛。 胤礽上前一步拱手道, “儿臣斗胆。” 他指着舆图上准葛尔部的版图, “诸位大人请看,若孤没有记错,在十年之前,准葛尔部还是厄鲁特蒙古的分支,只占据了厄鲁特蒙古很小的地方。 但在这十年间,蒙古各部之间纷争不断,不管过程如何,最终结果都是准葛尔部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近年来俨然成了西北部一霸,若是再不提防,一旦他们的珲台吉野心再度膨胀,那么大清将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说完,胤礽转过身看着康熙,“皇阿玛,这只是儿臣的拙见。” 康熙点头,随即也盯着准葛尔部辽阔的疆域陷入了沉思。 若非喀尔喀部与和硕特汗国是大清的附属藩国,是准葛尔部和大清的屏障,说不定噶尔丹还真就不怕死的打过来了。 康熙思索半天,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不过还是询问几个大臣道, “诸卿有什么看法?” 就在此时,裕亲王姗姗来迟。 第8章 不肖子 裕亲王子嗣艰难,这些年活下来的儿子就剩下保泰和保绶两个,保泰已经六岁了,保绶还不足三岁,他素日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今日来迟也是因为保绶又有些不大舒服。 裕亲王行礼告了罪,康熙摆摆手示意他上前来观看舆图。 裕亲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到近前康熙让胤礽给裕亲王解答了一番,随后康熙又问裕亲王对此有什么看法。 裕亲王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乖巧无比的胤礽,心底不由泛起了嘀咕。 他自然清楚噶尔丹是个威胁,但现在不是时机不对吗? 现在把战线拉长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裕亲王斟酌着开口, “太子自是有危机意识,噶尔丹这几年确实南下推进了不少疆域,大清若是想安稳,攘外确实是必不可少的,可如今大清接连战火,国库空虚,不足以支撑大清对准葛尔部用兵。” 裕亲王一副赞赏胤礽,却又有些为难的样子。 康熙见状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索额图明珠等人。 索额图第一个站出来道, “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噶尔丹能在十年间打下这么多领土,就足以证明这人狼子野心,皇上,此人不得不防。” 胤礽掀了掀眼皮,看向索额图,而对方也恰巧看了过来,顺便还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胤礽无语。 ‘这索额图明显就是一个脑残粉,只要是我说的,就只会无脑吹捧,你好歹也加上一些自己的见解啊。’ 康熙一愣,脑残粉?那是什么粉。 这时候纳兰明珠上前一步, “臣倒是觉得噶尔丹今年未必能南下,准葛尔部也是近两年才拿下这么大的草原疆域,草原内部政局未必稳妥,臣料想他即便南下,也得等到他彻底稳固了统治之后。” 纳兰明珠虽然对胤礽所说的观点有些道理,但他并不觉得噶尔丹敢在今年就南下攻打大清,而且,在胤礽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注定了会站在对立面,那推翻对方的观点,也是一种打压。 在大阿哥羽翼未丰之前,他得让太子平庸一些。 ‘要是罗刹没有进攻东北叫噶尔丹看到了希望,明珠这话倒也没毛病,怕是上辈子几个人都是这么想的,才把视线都放在了东北边境,让噶尔丹钻了空子。’ 胤礽眉头蹙起,在几位大臣脸上扫视了一圈,然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余国柱是大阿哥派系的自然认同明珠的话,伊桑阿、尚善、恭亲王保持中立,张玉书则是支持他的,对索额图马首是瞻。 胤礽看的出来,若非索额图是他的叔姥爷,跟纳兰明珠是死敌,恐怕也要出言支持明珠的看法了。 就在他思考着怎么样再劝劝康熙的时候,康熙的心里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第一次听到胤礽的心声,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康熙的心一直提在半空中。 他生怕胤礽是被什么脏东西占了身子。 虽然不想去考虑,但心中还是在撕扯着,若是真确定了胤礽已经换了灵魂,他该怎么处置他,却没想到,胤礽居然是重活了一回! ''要不还是算了吧,让他们吃吃苦头也好,天天思考这个担心那个的,多累啊……’ 与他摆烂躺平的心态不符。 康熙还没从胤礽重活了一回的际遇中缓过神,就听到了胤礽不打算再劝他了,想让他吃吃苦头。 康熙震怒! 这个不肖子! 因为怕累,他竟打算置无辜百姓于不顾! 他含辛茹苦教了他十几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康熙气得狠狠瞪了胤礽一眼,胤礽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朕倒是觉得太子的想法有些道理。” 康熙上前一步,指着舆图上喀尔喀部落与准葛尔部落的交界线说道, “大清与准葛尔部中间还隔着两个部落,短时间之内看似没有任何冲突的可能,但是,若噶尔丹趁喀尔喀可汗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进攻喀尔喀,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调兵的情况下,喀尔喀很快就能被攻占,若噶尔丹胆子再大些,分出一小股兵力直奔边关……” 康熙指着喀尔喀部与大清接壤的一节边防线,沉声说道, “这里距离京城可只有七百多里!” 这话一出,裕亲王、索额图、纳兰明珠,以及剩下的几位大臣都直接皱起了眉头。 只有胤礽比较意外, ''老头儿这嗅觉挺灵敏啊,可是为啥上辈子没有布防喀尔喀呢?难不成到最后没谈拢?'' 胤礽暗自思索着。 不过能提前布局喀尔喀是好事,省得喀尔喀蒙古死伤惨重,这日后可都是大清的地盘儿啊! 裕亲王凝眉思索了一番,最终不确定的问, “皇上可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康熙道, “雅克萨那边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朕怕罗刹王会使些围魏救赵的伎俩,提前提防而已。” “不知皇上想怎么提防?” 裕亲王又把皮球踢给了康熙。 康熙沉吟片刻,直接道, “派人送信给喀尔喀可汗,叫他盯紧噶尔丹的动向,同时增兵西北边境,一旦出现什么变故,京城也好及时作出应对。” 伊桑阿拧眉,“那依陛下之见,增兵几何比较合适?” “两……” 康熙张嘴就想说两万,但余光瞥见户部尚书那一张苦瓜脸时,话音一拐, “那就先增五千吧。” 这话说完,户部尚书的脸色明显好看了不少。 而康熙则是在支棱着耳朵,想从胤礽那听到一些看法,但让他失望的是,胤礽这回啥心声也没有。 康熙忧心想询问几句,但碍于他已经说了具体数字,再反悔显然不好,在这杵着的几个人明显都不大赞成增兵,连个给他台阶的人都没有,康熙未免有些气闷。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就在康熙安排几人调兵遣将,调拨粮草和军饷的时候,胤礽站在一旁开始神游天外。 ——‘明珠咋瘦成了人干一样?他家里没饭吃吗?不能吧,纳兰可是满族大姓,谁吃不饱都不能让族长吃不饱吧?’ 第9章 康熙的迷茫 正在给几个大臣分配任务的康熙闻言手都不由抖了抖。 随即满脸黑线。 人干儿? 他也真能想的出来! 不过…… 康熙斜着眼瞄了一下正一脸认真的明珠,暗自嘀咕,这形容倒也贴切。 明珠被这一眼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短短几个呼吸间把自己最近干的那些事挨个盘算了一遍,还没想明白康熙为啥这样看自己,那边康熙已经收回视线继续说调拨粮草的事了。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康熙就把人都给撵了出去。 裕亲王走在最后,还没出大门,康熙又将人叫住, “二哥。” 裕亲王脚步顿住,扭过头,看康熙正在看着自己,于是又转头回到了御案前, “皇上叫臣?” 康熙颔首,问道, “朕听闻你方才说保绶又染了风寒,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裕亲王脸上闪过一丝愁苦, “保绶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太好,昨日只是在后花园多逗留了小半个时辰,昨夜就起了高热。” 康熙也皱起了眉头,“可请了御医?” “已经请过了,那小子娇气不肯吃那汤药汁子,臣哄着他才能勉强吃下去些。” 裕亲王苦笑。 ‘保绶啊,那小子只活了二十四岁吧……’ 胤礽有些不大确定。 ‘皇伯父生下来的孩子都病怏怏的,他就没怀疑过是自己的小蝌蚪出现了问题吗?他家除了保泰和保绶,其余几个兄弟可都夭折了啊……’ 他这般想着,还偷偷瞄了瞄裕亲王的下半身。 康熙听着胤礽的心声,一时间有些愣神。 小蝌蚪?那是什么玩意儿? 二哥家的孩子接连夭折真的和那什么小蝌蚪有关系吗? 怎么御医请平安脉的时候没诊出来? 康熙摸不着头脑,不由往胤礽那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胤礽视线停留的地方有些诡异,登时脸色一黑。 好吧,他算是大致知道“小蝌蚪”是什么东西了。 但一想到二哥家的孩子不管男女,通通都病怏怏的样子,康熙忍不住也瞄了一眼裕亲王的下半身。 ——难不成真和二哥有关系? 裕亲王沉浸在愁绪之中,没看到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表情。 就在这时,胤礽的心声又响了起来, ‘铁定是皇伯小蝌蚪的问题,不然他家里福晋妾室一大堆,也不可能个个都有问题不是,啧啧啧……看来坊间传闻裕亲王年少时风流成性,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下一刻,康熙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随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边咳,还边瞪了一眼始作俑者胤礽。 胤礽正在打量裕亲王那张贵气却称不上多好看的国字脸,心里不免又感慨上了, ‘也就是他投了一个好胎,有权有地位,否则就这长相,恐怕入赘对方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康熙听到这,脸色有些黑。 原来他一直以为胤礽知礼孝顺,没想到他在心里面竟然是这么编排长辈的。 那他又会怎么编排自己呢? 康熙有些心乱如麻,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把胤礽养到现在,到今日好像才看清了一点点这个他平日里疼宠到骨子里的儿子。 “朕的私库里还有些珍稀的药材,二哥待会儿带回去吧,给保绶好好养养。” 裕亲王面露感激,躬身行礼道, “多谢皇上。” “一家子骨肉,何必如此客套。” 康熙说着,给一旁的梁九功递了个眼神。 梁九功会意,上前几步,躬身对着裕亲王道, “裕亲王,咱家给您带路。” 裕亲王又冲着康熙感谢了一番,才跟着梁九功走了出去。 胤礽看着裕亲王正值壮年却莫名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 ‘皇伯父也是可怜,千辛万苦养成年了两个儿子,一个骄横纨绔,不知道畏惧是何物,搅的内城鸡飞狗跳,天天给儿子擦屁股都擦不过来。另一个刚成年还没办两年差就去了,叫他一大把年纪了还白发人送黑发人……’ 康熙本来还打算等裕亲王走后,好好教导一番胤礽,给他灌输一些恭顺长辈的观念,可一听到胤礽后续的心声,康熙瞬间就没了说教的兴致。 二哥的人生竟这么悲惨吗? 要是胤礽能听到康熙的心声,恐怕会直接笑掉大牙。 悲惨? 皇家之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甚至连拉屎都会有小太监给他擦干净了再帮他提起裤子,没过过一天挨饿受冻的日子,这也叫悲惨? 康熙抬起头看了一眼胤礽,决定把人撵走,他今天经历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他需要空间来思考。 “保成。” “儿子在。” “你身子骨刚好,先回去歇着吧。” 胤礽愣了愣,本能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一时间又没什么头绪,只好躬身行礼,“儿子告退。” 胤礽走出乾清宫,坐上轿辇,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究竟是哪不对。 康熙和原身在这个时期还是很亲密的,按照上辈子的经验,康熙无论再怎么忙碌,都会抽出时间询问他的课业,而且这个时间若是在晚膳之后,那么他就会要求原身留下,在乾清宫就寝。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胤礽摆烂式的往靠背上一躺,活像个软体动物。 想那么多干啥,怪累的。 这边胤礽走后,康熙坐在御案前,双手撑着额头,思索着今日从胤礽心中听到的所有信息。 作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他并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可莫名其妙听到胤礽的心声之后,他又有些动摇。 这两个时辰的试探下来,他也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胤礽的心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 否则二哥、明珠以及索额图几个被提到的人,绝对不会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 想到这,康熙的眼里又掠过一丝迷茫。 他将胤礽养到十三岁,还从不知他竟是个这么话痨的性子。 在他跟前,在其他几个儿子跟前,亦或者在朝中诸位大臣之前,胤礽表现的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矜贵无上的模样,即便是怒急了,也只是厉声呵斥几句,从不会像是他心声里表现的那样跳脱。 若是他表现出来给人看的那些,都是他刻意的,那这个儿子……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第10章 两个弟弟来探视 帝王都多疑,康熙也不例外。 即便那个人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他也绝对不允许超出他掌控之外的事情存在。 对于胤礽心声中透露的那些事情,他只信了一半,另外一半还需要时间的验证。 如果确定了胤礽所言非虚,那他会考虑该怎么走下一步。 若是假的……康熙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胤礽回到毓庆宫,时间还早,初秋的下午还是有几分闷热,胤礽便想着找些乐子解闷。 可是在毓庆宫转悠了几圈,都没找到能玩的东西。 不由撇了撇嘴。 康熙不允许心爱的儿子玩物丧志,所以自原身读书后,宫里那些能玩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不过就算没收,他现在也不会去碰那些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何柱儿跟着自家主子逛遍了毓庆宫每一个地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只是他也刚被调过来,还没彻底摸清这位爷的脾气秉性,便也不好张嘴询问。 胤礽最终也没找到什么能逗闷子的东西,只得一头扎进了书房。 书房面积不大,是原身练字习画的地方。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嘴原身的悲惨生活了。 原身今年堪堪十二周岁,但一手毛笔字已经颇具风骨,其实不单单只书法,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都有所涉猎,且造诣颇为不俗。 放在二十一世纪妥妥满级小学生的存在。 即便在这个时代,虽比不上那些顶尖人才,但对比同龄人,在学识见识方面他绝对是处于金字塔尖的人物。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有些小心眼,会嫉妒康熙将宠爱分给其他兄弟。 可这一点也是康熙纵容所导致的。 要是原身不吃醋,怎么才能显现出康熙在他心中的地位呢? 或许在外人看来,康熙已经足够宠爱胤礽了,对其他儿子的关注度加起来也不如原身的十分之一,可前世被偏宠了几十年的胤礽却知道,康熙的偏宠只是一种习惯性的控制欲。 毕竟谁家父亲会吃自己儿媳妇的醋,新婚夜刚过就把儿子叫走,让儿子睡在自己隔壁啊。 前世没胆子反抗,今生那老头子要是敢这么搞,他就把太子妃一并带到乾清宫去,看谁膈应,哼! 胤礽走到书架前翻了翻,拿出一本《贞观治要》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有小太监通传,何柱儿走到门口听了一耳朵,转身回到胤礽跟前, “爷,三阿哥、四阿哥来了。” 胤礽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略有些诧异,这俩人怎么过来了? 随即一拍脑门,现在不是他被圈禁在宗人府的时候了,他是兄长又是太子,病过一场当弟弟的理应过来探视。 “叫他们过来吧。” 他吩咐着,却没有从摇椅上起身的意思,其隐藏的含义不言而喻。 何柱儿躬身应道,“嗻。” 转过身后眼底却略有些诧异,叶赫勒嬷嬷明明跟他说过,爷最不喜旁人进出他的书房,除了索大人和几位太子师,其他人都没有过这样的殊荣,今日却默认了三阿哥四阿哥进出书房…… 三阿哥倒也罢了,毕竟荣妃对太子爷还有几分养育之恩,听闻爷对三阿哥一直照顾有加,怎么四阿哥也能进书房? 何柱儿脑子飞快的旋转着,看来日后对这两位爷要再小心客气些。 毓庆宫门外,两个半大少年正站在门口等候着,大一些那个长相清秀,鼻梁高挺,眼型如桃花,长睫浓密,黑白并不分明。 若只看上半张脸,任谁都要夸赞一句好一个眉清目秀少年郎,可惜他长了一张薄唇,天生的嘴角向下,平添了几分刻薄。 小一些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眼睛不算很大,眉毛不仅浓还黑,鼻头略宽有肉,面皮白净,只是眉眼间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岁的忧愁。 何柱儿快步走到门口,满脸堆笑, “三阿哥四阿哥久等,太子爷叫你们进去。” 三阿哥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小太监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到何柱儿手上,便率先抬脚往门内走去。 四阿哥紧跟其后。 对于两位阿哥的忽视,何柱儿也毫不在意,连忙弯着腰快步跟了上去,他还要为两人领路。 眼见何柱儿不是领着他们朝寝殿走,三阿哥面露疑惑,可看着前头领路的小太监并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一个,便也歇了问一嘴的心思。 四阿哥全程紧抿唇瓣,闷头跟着往前走。 到书房外,何柱儿直接推开门,躬身说道, “主子,两位殿下到了。” “进来吧。” 里头很快传出胤礽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三阿哥四阿哥这才跨过门槛,走进房间内。 胤礽抬眼望去,看到了尚且年幼的两个弟弟,一时间竟也有些恍惚。 上辈子他穿过来之后,收起了浑身上下那快要溢出来的高高在上,心平气和的与兄弟们相处,处处替他们着想,想着他以真心待之,总不会换来白眼狼的背刺。 最后他也的确做到了让所有兄弟对他心服口服,到头来想要他命的换成了康熙。 啧啧啧……胤礽暗自感叹自己的天真。 胤礽此刻正坐在一张黄花梨的摇椅上,手里还握着那卷《贞观治要》,一旁书桌上清茶袅袅飘散着香味,两个半大少年见了只觉得这画面实在好看, “胤祉(胤禛)见过太子二哥。”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给胤礽行礼,胤礽摆摆手, “你们两个是孤的弟弟,私底下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何柱儿,叫膳房拿些点心。” 胤礽料想两人应该是刚放课,听闻他身子大好了,便一起过来探视。 胤礽指了指书房右侧的那两张椅子,示意他们两个坐下,又开口问道, “皇阿玛今日没有去校场?” 三阿哥也是头一回进胤礽的书房,看着书房里雅致的摆设有些羡慕,他虽也有些好东西,可跟太子二哥的摆件不是一个档次的。 听到胤礽问话,他开口回答, “皇阿玛这几日政务繁忙,已经三四天没有去过尚书房了。” 言下之意就是校场也不曾去过。 胤礽点了点头,想来老头子不仅要忙政务,闲暇下来还要担心他的身子,自然没什么精力去关心其他的儿子了。 第11章 萝卜头云集 四阿哥看胤礽心情不错,于是鼓起勇气, “二哥身子骨大好了吗?” 胤礽点头,看着沉默的有些过分的胤禛,声音都不由放缓了些, “嗯,本不是什么大事,倒叫两个弟弟跟着忧心了,是孤这个做哥哥的不是。” 这个四弟倒是个可怜的,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想着上辈子他临死之前,几个兄弟都在朝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想来胤禛要上位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四阿哥闻言,心中提着的那股子忐忑终于和缓了不少。 他今年九岁,早早的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的事实,四年前抱养他的佟额娘有了身孕之时,他便从身边的宫人口中得知了他并非佟额娘的亲子,而是德嫔生下来,抱给佟额娘养的。 他刚知道真相时,还傻不愣登的跑到佟额娘面前去问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佟额娘没回答他是还是不是,只是安慰他说,他永远都是他的儿子。 皇家的孩子都早熟,他那时五岁,却也明白佟额娘的态度就是答案。 于是他伤心了一阵子,然后满怀期望的去找德嫔,以为她会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嘘寒问暖,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彼时德嫔已经有了六阿哥胤祚,瞧见冒失闯到她面前的四阿哥,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与她看六弟的眼神截然不同。 后来,在佟额娘怀孕期间,他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接近了德嫔几回,得到的结果却是让他多看顾六弟。 渐渐的,他的心也凉了下来。 所以他小小年纪就清楚,在这个宫里,没有人重视他,有时候他甚至会羡慕八弟,即便他的额娘是那样不堪的出身,可卫氏起码会关心八弟。 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到哪里,他都谨小慎微,生怕惹的旁人有什么不快。 “二哥,我可以看看你这里的书吗?” 就在胤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胤祉已经兴致勃勃的想要在胤礽的书架上找书看了。 胤礽点头,“可以,不过要小心一些,上面有许多孤本。” 他倒也没夸大其词,书架上的书本身价值不高,贫苦人家也可以买到,可贵的是上面的大儒批注,有些大儒人已经没了,可不就是孤本。 “好,多谢二哥。” 见胤礽同意,胤祉瞬间兴奋了起来,他素日里最是痴迷汉学,虽有许多地方不懂,但他多看几次记下来,有空就找徐元梦几个老师请教,总能学到些东西。 看到胤祉能心安理得的开口索要自己想要的东西,胤禛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胤禛也去看看吧,你们正在学的经义二哥这里都有,还有不同大儒的注解。” 胤礽没放过胤禛眼里的羡慕,于是开口道。 对弟弟们,胤礽并没有多少恶感,毕竟人都是利己的,若他们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胤礽一般都懒得说教,更何况康熙养孩子实在有一套,除了早早夭折的胤祚,其他有一个算一个,放出去都能独当一面。 其实对比四阿哥,胤礽反而更喜欢敢作敢当,且桀骜不驯的老九。 对胤禛则更多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看到可怜孩子的心疼。 他第一世也养过弟弟,知道怎么站在平等的位置与弟弟们对话,所以上一世除了面对老大废了些功夫之外,剩下的弟弟们很轻易的就收买了。 不过这一回,胤礽打定主意怎么舒服怎么来,花心思收买不可能。 胤禛面露惊喜的站了起来,对着胤礽郑重行礼, “多谢太子哥哥。” 胤礽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翻阅手上的书籍。 胤禛则屁颠颠的跑到书架旁,开始认真翻阅了起来。 不多时,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把胤祉二人刚刚坐过的小桌子摆满了点心。 胤礽叫两个小家伙道, “先别看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胤祉、胤禛闻言,把手上的书先放回到书架上,兴奋的回到了位置上。 两人礼数周全,先谢过了胤礽,才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啃了起来。 两小只年纪相仿,整日里一同上学习武,感情虽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差。 引入自顾自看着手里的书,没有理会二人,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没多久,俩小屁孩就忍不住了。 胤祉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胤礽,然后转过头来跟胤禛讲话,说的内容倒也寻常,无非是谁在课上被老师训斥,谁的哈哈珠子又被罚了之类的。 胤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假装把注意力又放到了书上面。 实则竖着耳朵开始听起八卦来。 胤禛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后面见二哥没什么反应,于是也兴致勃勃的跟胤祉聊的起劲。 不久,门口又有小太监通传,这回来到是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 六阿哥去岁夭折了,胤礽上辈子就没能见着,今生同样没见到。 看了一眼刚刚还叽叽喳喳谈论的小三小四,胤礽有几分无奈,这下子萝卜头都赶一块了,他都能想象得到待会儿会有多吵闹。 不过都是自家兄弟,胤礽自是不能厚此薄彼,不然传出去不好听,于是也叫何柱儿将人带到了书房里。 何柱儿人都有些麻木。 叶赫勒嬷嬷不是说爷平日里最忌旁人进出书房吗? 怎么所有小主子他都让带到书房去了…… 何柱儿想不通,可太子爷的吩咐他也不敢置喙,麻利的又把刚来的几位阿哥也请到了书房里。 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三个小孩一进门,就看到了已经端坐在小桌上吃点心的三哥四哥,心里倒也没有什么诧异。 这宫里除了康熙,其余主子们的行踪都是透明的,若非三阿哥四阿哥先来了毓庆宫,其余几个皇子的养母也好、生母也好,是想不起来要让他们来毓庆宫探视太子的。 倒不是她们不懂规矩,而是昨日太子还躺床上昏迷,今日好的有些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打定了主意明天准备好了礼物再来毓庆宫走一遭,只是没想到三阿哥、四阿哥放课后一收到消息就来了,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能怎么办呢,宜妃、惠妃只好选了礼物,给胤祺几人带了话,让他们跑来毓庆宫了。 至于其他皇子,他们都还小,今日来的全是已经在尚书房读书的皇子。 第12章 胤禩 一样的流程,一样的待遇,几个小萝卜头很快就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只有胤禩,抱着一块点心拘谨的坐在了一旁,看着几位哥哥聊天。 胤礽瞥了一眼,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若说他是个多圣父的人,胤礽不太认同,可他从后世而来,属于那种明明自己过的不如意,却见不到这世间疾苦的普通人。 上辈子他的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作死,在他落魄之时,没有兄弟落井下石期盼他早死,对他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这辈子虽然决定尊重历史,摆烂做个不问世事的皇太子,但也想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给这些兄弟们一些帮助,起码不要走到同室操戈的地步。 同时还有一点点私心,希望兄弟们争夺皇位的时候能对他这个太子下手轻一点。 胤礽脸上挂上温和的笑容,冲着胤禩招招手, “小八,过来。” 听到呼唤,才五岁的胤禩白嫩的小脸上有些发懵。 长到这么大,他能感受到的善意其实很少,因为一开始,惠妃就是打着给大阿哥胤禔养个助力的念头,才养的胤佑胤禩。 胤佑天生有腿疾,康熙倒还有几分怜惜,惠妃因着养育胤佑也获得了不少好处,所以不论是出于哪方面的考量,惠妃对胤佑的态度都还可以。 可胤禩就不同了。 胤禩的生母卫氏只是一个辛者库的奴婢而已。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奴婢,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像如今身居高位的妃嫔,除了佟贵妃、钮钴禄贵妃、储秀宫那位元后的妹妹,以及两位从草原上接来的妃子以外,其余几位大多都与包衣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白了,满洲八旗除了各旗主的家族算是出身高贵,有话语权之外,其他家族对皇家来说只是奴才。 这点在上三旗之中尤为凸显。 毕竟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是由皇帝亲自统领,这几旗附属的家族都是皇帝家奴。 家奴之间也有贵贱之分。 若非如此,乌雅氏和卫氏同样出身于正黄旗包衣,乌雅氏入宫就被带到了承乾宫,卫氏却成了辛者库的奴才。 这里头的门道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就只有如胤禩一般才几岁的小娃娃,才不懂为何两人境遇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简单来说,就是良妃身上流着罪奴之血。 她的父母乃至整个家族的人都是罪奴,是八旗中最低贱的一类人。 若非卫氏有着过于优异的皮相,康熙绝不可能会宠幸她。 不过康熙宠幸了卫氏之后,却从没有想过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但卫氏这个女人手段了的,在康熙眼皮子底下将孕信瞒了下来。 又在家宴中暴露出来,康熙虽恼怒,却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让卫氏流掉孩子,毕竟当时三藩之乱在紧要关头,为了避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康熙只能将一腔怒火忍了下来。 后来,良氏在生下胤禩之后,康熙也基本收拾完了内乱,卫氏算计帝王的苦果才开始慢慢吃到嘴里,连累胤禩也极不受康熙待见。 康熙从不是什么大肚能容的人。 这些隐秘的往事,都是上辈子胤礽想要笼络几个弟弟特意花时间了解的。 乖巧安静的胤禩听到胤礽叫他,起初还有些不可置信,待看到胤礽又对他招了招手,才迟疑着从凳子上爬下来,迈开小短腿儿朝胤礽走过来。 五岁的小孩看起来瘦瘦弱弱,走到胤礽面前还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敢怯生生的喊道, “太子哥哥。” 胤礽抬起手在他看似光溜溜的脑门儿上摸了一把,问他, “点心好吃吗?” 被摸脑袋,胤禩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小脸上飘起两朵红云,小声回答道, “好吃。” 胤礽笑道, “怎么害羞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说着手欠的又摸了一把。 这小子应该刚剃过头,不过有些扎的手感摸起来还不错。 胤礽左右看了两眼,没看到能坐的地方,于是将小家伙拉到了自己坐的躺椅上,他侧开一点身子,两人倒也能坐下。 胤禩有些茫然,坐下之后脸色更红了些,不只是害羞的,还是激动的。 此刻书房又重新变得落针可闻。 其实早在胤礽叫胤禩过去的时候,另外几小只就已经开始停止交谈了,后来看着太子二哥对胤禩如此亲昵,众人的心里充满了惊诧。 胤祺被太后养的有些蠢萌,此刻只是有些迷糊,太子和八弟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厚了? 胤佑因着天生有疾,所以性子有些冷漠,对身旁的事并不会有过多的好奇心。 而胤祉和胤禛想的就有些多了。 他们两个一个十岁,一个九岁,在皇家孩子普遍早熟的深宫里,早就能透过一些表象看到其背后隐藏的含义了。 太子与大哥不对付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这件事莫说是他们两个,胤禩也应该知道的一清二楚才对。 今日太子二哥这般亲近胤禩是为了什么? 恶心大哥? 倒也有几分可能。 可太子素日里最是高傲,像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应该不屑于使用才对。 那他这举动,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胤祉、胤禛相互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胤礽倒是没想这么多,他也懒得想这么多。 就算他的亲近会让惠妃和大阿哥对胤禩产生不一样的想法,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胤禩如何,否则康熙要是知道了,再对胤禔产生一些不好的看法,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们顶多也只会在言语上挖苦胤禩几句。 胤礽也不管其他人如何想,伸出手揽着胤禩的小肩膀,满脸笑意的询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吃了什么,在尚书房有没有被人欺负。 胤禩仍有些拘谨,但口齿清晰,对胤礽的询问一一作答。 另外几小只看着两人如此和谐的一幕,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羡慕起了胤禩。 除了胤禩以外,他们还不曾见过谁有如此殊荣,能被太子哥哥揽在怀里询问吃穿用度。 即便是和太子向来亲厚的三哥,也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第13章 太后 酉时中,胤礽满脸笑意的把几个弟弟送出了门。 然后回到寝殿,吩咐小厨房给他下碗面。 他正值发育的时候,营养要是跟不上会长不高的。 而几个小阿哥去毓庆宫探视太子,并在毓庆宫待了一个时辰的事,也顺利的传到了康熙耳中。 康熙听闻太子对几个弟弟的态度变得温和亲近,心中也大为诧异。 以往胤礽对待其他几个兄弟,都是远远的,带着些审视的意味,并不多与他们亲近。 康熙觉得正常,太子是君,与老大他们几个有着本质的区别,太子只要亲近他这个皇父就够了,如今太子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难不成是上辈子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还是说,老八将是太子的支持者? 那老大呢? 康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惠妃是老大的生母,也是老八的养母,这两个应属同一阵营才对,难不成是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让老大和老八决裂吗? 还是说……胤礽此举只是单纯的为了恶心老大母子? 康熙眉头紧皱,若胤礽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这样的手段也太上不得台面了些。 康熙思绪混乱,一夜无眠。 另一边,惠妃同样也和康熙、胤祉几人想到一起去了,以为胤礽亲近胤禩是为了给她和胤禔添堵,她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翌日卯时刚到,胤礽准时醒过来,看着室内昏暗的环境叹了口气。 话说自从穿到这个操蛋的朝代,除了一些特殊情况,他都没有睡过懒觉,怪不得后世都夸康熙会养儿子呢,卷成这个鬼样子,烂泥也能扶上墙。 醒都醒了,胤礽只好从床上坐起来。 也就是季节不对,这会子若是深冬,他就算睡不着,高低也得再赖会儿床。 今儿伺候她起身的仍然是何柱儿,但伺候他洗脸漱口和用早膳的,又增加了叶赫勒氏与朴氏。 这两个嬷嬷其实年岁大的也只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做奶奶了。 昨日伺候他就寝的是乳母叶赫勒氏,掌管毓庆宫内务的是朴氏,她原本是元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这两个人呢,虽然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但都还没犯到他面前,所以胤礽决定先不理会。 吃完早膳,胤礽照例去慈宁宫跟孝庄请安。 其实按规矩,他寅时就得起床晨读,晨读结束之后用早膳,过后才是早课,早课结束以后才能去慈宁宫请安。 不过谁让他病了呢,康熙还给他批了假,他要是不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假期,那才是大傻子。 到慈宁宫的时候,各宫请安的主子已经回去了,她们的晨定时间在半个时辰前,换成后世的时间大概是六点左右。 有时候孝庄还没起,嫔妃们就只能枯坐在慈宁宫偏殿里,有些位份低的,还只能站着。 孝庄心情好的时候会先派人递个话叫她们回去,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她们坐上一整个时辰,孝庄也不搭理。 所以说,不论是谁活在这个时代,除非熬成了太皇太后,否则都要按规矩办事。 皇子皇女们的请安时间在早课之后,也就是九点左右,连仍在吃奶的小娃娃也不能幸免,除非抱病。 不过那都和他没啥关系,他来给孝庄请安,那是发自内心的愿意。 前世小老太太死的时候可是把康熙和他都叫到跟前,言语中全是对他日后的安排,更是将私库的大半都给了他。 孝庄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把一腔偏爱全给了康熙和胤礽,胤礽得认。 胤礽走进慈宁宫的时候孝庄刚喝完汤药,听到胤礽来了,因着喝苦药汁子皱巴起来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太子跟姑祖母的情分真亲厚。” 太后今日请完安后没回宁寿宫,留下来陪着孝庄说话,见孝庄对太子的到来如此高兴,太后就顺嘴夸赞了一句。 进宫二十年,她从没随着顺治帝叫过额娘。 孝庄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保成自小就是个孝顺的,他昨日过来的时候哀家就让他好好待在毓庆宫养身子,但他今日还是这么早就过来了,可见是个心诚的。” 太后跟着点了点头, “保成是个好的。” 胤礽一踏进暖阁就看见了坐在上首的孝庄和太后,心中微愣,很快又挂上笑脸快步走到了两人跟前, “保成给乌库玛嬷、皇玛嬷请安。” 太后也在是好事,否则他待会儿还要单独去一趟宁寿宫。 “快起来,哀家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养身子不必过来了吗?” 孝庄今日的精神头明显比昨日好了点,把胤礽叫到跟前,仔细打量着, “身子可还有不妥的地方?” “多谢乌库玛嬷关心,托两位玛嬷的福,孙儿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昨夜赵太医给孙儿诊过脉,说是今天再吃一剂汤药就能停药了。” “那就好那就好。” 胤礽回答了孝庄的问题,又把视线放到太后身上, “皇玛嬷这几日身子可好?孙儿昨日本想去宁寿宫看您的,皇阿玛那边有点事给耽搁了,是孙儿不孝,竟忘了给您递个话。” 他这一口蒙语说的极为流利,也是为了照顾太后。 太后博尔济吉特·阿拉坦琪琪格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按辈分其实是跟康熙是同辈,但却在政治博弈中做了牺牲品,嫁给了她的表叔顺治皇帝,也就是康熙的亲爹,胤礽的亲爷爷。 不过满蒙旧俗婚嫁不在意辈分也是其原因之一。 见胤礽询问自己的情况,太后有点愣神,虽然康熙和胤礽这对父子平日里对她态度恭敬,却不大会和她亲近。 太后在这宫里头活了二十年,以前还会为自己的境遇感到不公,但如今也只剩下了无奈和通透。 人总要活下去的不是吗? “本宫的身体很康健。” 太后还给胤礽一个真心的笑容。 胤礽坐到一旁的矮凳上,离两位长辈很近,他抬起头看着太后, “昨日五弟还去毓庆宫看孙儿了,他最近好像又胖了些。” “是吗?” 提起胤祺,太后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 “本宫昨日也看见他了,还说他又瘦了不少呢。” “您那是关心则乱……” 第14章 往事 胤礽刻意讨好之下,太后与他的交流很是舒心。 孝庄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眼睛里都是温和的笑意。 如果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谁,琪琪格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当年她与多尔衮不顾儿子反对强硬的将侄女许配给了儿子,导致两人成了怨偶,侄女更是在两年之后被废其后位,不到半年便郁郁而终。 可她当时若不答应多尔衮的要求,福临从皇太极手中接过的皇位根本就坐不稳当。 侄女死后,为了安抚科尔沁,她又与兄弟商议,选了侄孙女琪琪格作为继后嫁入京城,以显示满蒙之间的亲密,好震慑住当时各怀心思的满族各旗主。 为了保住福临的皇位,她费尽心机殚精竭虑,最终却换来了儿子的恶言相向。 他满脸狰狞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强迫他娶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成全他和那个贱人,最后更是指责她为了权力做尽了肮脏事,他说他为有这样的额娘感到恶心。 不堪的记忆再次涌进脑海,孝庄眼底浓雾渐起。 琪琪格入宫之时才十三岁,从她入宫的那天起,福临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大婚之夜也没有在坤宁宫留宿,让她成为了这紫禁城里最大的笑话。 后来,福临为了讨那个贱人欢喜,竟又想废掉琪琪格的后位,给出的理由竟是可笑的不孝不悌。 若非那贱人还有两分眼界,知道福临若是成功了,对董鄂一族没什么好处,便跟着满朝文武一起强硬的反对,才打消了福临的那个念头。 再后来,她使了手段要了那贱人母子的性命,哪知也一并带走了福临。 于是琪琪格二十出头就坐上了这太后之位。 皇太极崩逝之时她才三十岁,在这深宫生活的几十年,叫她清楚的知道,人若是没有什么盼头,光是这枯燥乏味的日子都能将人逼疯。 于是她问康熙要来了胤祺给琪琪格,让她养着,也算是有个盼头。 如今胤祺大了,搬去了阿哥所,琪琪格的日子好似又回到了过去,一眼就能看到头。 她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最放心不下的,除了保成,就是琪琪格了。 她害怕自己走了之后,琪琪格会受不了这样乏味的日子,从而失去活下去的念头。 今日瞧着胤礽对待琪琪格亲近的态度,孝庄心安了不少。 胤礽陪着太后和孝庄说了会儿话,那边康熙派人过来,叫胤礽去乾清宫伴驾。 胤礽无奈,只能坐着轿辇去了乾清宫。 伴驾的内容也很简单,康熙批折子的时候,胤礽就在旁边看着,康熙时不时的询问两句胤礽的看法。 这样的待遇上辈子好像没有,胤礽觉得 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通哪里不对劲,最终归结于自己神经敏感。 晚膳是在乾清宫陪着康熙一起吃的,比胤礽自己的膳食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就分例而言,康熙委屈他自己,都不会委屈胤礽。 只是…… 胤礽费了一上午的脑子,此刻正是饥饿的时候,但跟着康熙吃饭每一道菜都要太监试过之后才能吃,不仅如此,每一道菜只能吃个几口,再想吃是不可能的。 他和康熙的饭量内务府都是记录在册的,吃到七分饱的时候,伺候他用膳的小太监就不再给他布菜了,胤礽心底的怨气达到了顶峰。 ‘规矩规矩规矩,什么都得按规矩,吃个饭都不给吃饱,这是哪个脑残制定的规矩,皇帝才需要约束自己克制自己,我一个皇子凭什么跟着受罪,我特么才十二岁,吃不饱怎么长个儿……’ 胤礽在心底不停的咒骂着当初制定这条规矩的傻逼,听的康熙的脸色一黑再黑。 宫里的规矩是冗杂了一些,可这些规矩都是开国之初沿袭明末的规矩定下来的,就算制定这些规矩的人不是他的祖父,那也是祖父点头同意的,这小子如此咒骂,岂不是将祖宗一并骂进去了。 “胤礽。” 康熙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 “嗯?阿玛?” 胤礽的咒骂声戛然而止,随即又在心底泛起了嘀咕, ‘又叫大名?爷今日又犯了什么错?’ 康熙有些闷气,还犯了什么错,咒骂祖宗可是大罪! 可是这从心声里听来的“罪状”他没办法说出口,否则他铁定得把这小子拉出去打板子。 “无事,坐了一上午想必你也乏了,跟朕一起去尚书房看看老三他们。” 康熙说着,接过梁九功手中的湿帕子擦了擦嘴,随即便站起身朝门外走。 胤礽瘪瘪嘴,站起来跟上, ‘本以为高三那时候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就已经够离谱了,这里倒好,几乎每天都要面对自己亲爹的严查,啧,不得不说,老头子可比后世的教导主任狠多了。’ 康熙在前头走着,听到胤礽心底的吐槽之后,眉头皱的死紧, 高三? 大考? 小考? 后世? 教导主任?那是什么玩意儿? 康熙默默将这几个词记下来,打算后面有机会再行试探。 至于“狠多了”这三个字被他自动忽略了过去。 经过昨日和今天上午的洗礼,康熙的承受能力已经增加了许多。 要是昨日他刚听到胤礽心声那会儿,胤礽的屁股绝对不要想完好的走出乾清宫。 皇帝仪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浩浩荡荡几十个人,顶着大太阳站的笔直。 胤礽的太子仪仗在另一侧。 两相对比之下,太子仪仗就有些不太够看。 胤礽捏了捏下巴, ‘去哪都摆这么大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似的,除了抬轿子的太监,其他人跟着起了啥作用?难不成是气氛组?……’ 康熙上轿子之后,胤礽站在原地看着仪仗走远,然后等着自己的轿子走到跟前,坐了上去。 轿辇慢慢悠悠的晃着,康熙坐在上头,随着与胤礽的距离渐渐拉开,他的心声也逐渐消失。 康熙沉吟。 ——看来距离太远是听不到保成的心声的。 这两日的试探下来,除了验证了胤礽对自己的政绩与战功比较认可之外,其他的,比如吃穿用度、皇子的教育、各地官员上的折子、宫里冗杂沉重的规矩都叫他数落了个遍。 第15章 演技 康熙眉头轻皱。 紫禁城里人员纷杂,不算各宫主子,光太监宫女和侍卫的数量都超过了十万人,如果不制定一些严苛的规矩,恐怕每日都要生出一些事端。 至于皇子们的教育,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既然他能忍受,那他的儿子们也能忍受。 尚书房坐落于乾西五所一旁的轩华阁,距离乾清宫不算远,坐着轿子晃悠了一刻钟就到了。 康熙在门口落轿,胤礽便也跟着落轿。 等康熙站稳,胤礽已经从后头疾步走到他的身边了。 康熙抬脚走入院子,眼前是一道颀长的门廊,门廊底下是一个荷花池子,里头的荷花已经败落,就连茎叶都开始渐渐干枯发黄。 穿过门廊便来到了尚书房。 此刻约莫是下午两点多,众阿哥们也都用完了午膳,此刻正趴在各自的桌子上温书。 说是温书,其实大部分皇子都在打瞌睡,只有那些哈哈珠子在努力的撑着眼皮,盯着自己面前的书籍。 侍奉阿哥们的小太监都站在门口,看到康熙和胤礽走过来就想下跪行礼,梁九功打了个手势,众人就都不敢出声了。 其实康熙这会儿过来属于突击检查,平常只有在申时末,他才能腾出时间来检查儿子们的学习进度。 胤礽跟在康熙身旁,瞪大眼睛朝里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撑着脑袋一点一点的胤祺,无他,这小子脑袋大…… 太后的分例自己根本吃不完,养了胤祺之后就可劲的给他补充营养,便也把这小子的体格子养了起来。 老三到老八几个当中,就数他胖。 不过后面因为学业和骑射课程太多,胤祺又慢慢瘦了下去,叫太后心疼的,每次见他都得准备几盒子吃食给他。 胤礽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弟弟,其实没多大区别,每个人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区别只在睡没睡着。 房间最里头摆着一张桌子,徐元梦坐在桌子后头,皱巴着一张脸,手中的毛笔不断颤动,看起来像是正在做批注。 ‘哦,我可怜的欧豆豆们,又要挨训了!啧,竟敢在温书的时候睡觉!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来自亲爹的关爱。’ 胤礽兴奋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康熙忍不住偏过头瞟了他一眼。 虽然不知道“欧豆豆”是什么意思,但胤礽这么兴奋,也能猜出这个词大抵代指胤祉他们。 他要教训儿子们了,胤礽这个当兄长的竟然如此兴奋,果然昨日在毓庆宫他表现出来的,对弟弟们的关爱都是假象。 哼! 不孝不悌! 就在康熙对胤礽心生不满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了起来—— ‘当皇子有什么好的,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一言不合就被训斥,吃不饱睡不好,还要为了争自己亲爹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打生打死,赢了众叛亲离,输了全家升天……’ 康熙一张脸黑如锅底。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吃不饱睡不好? 他说的这是皇子的生活? 还有最后两句,什么叫赢了众叛亲离,输了全家升天? 这难不成是上辈子他经历的事? 不,不可能。 他教养出来的儿子怎么可能会为了皇位对自己的同胞兄弟屠刀相向? 康熙不愿相信,但心中那股子不安却怎么也抹不去。 康熙转过头看着胤礽,若无其事的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问道, “保成啊,这几个臭小子竟然敢在这里睡觉,你说,朕该怎么惩罚他们?” 胤礽一愣,随即开口, “儿子觉得几个弟弟的年岁尚小,课业如此繁忙,偶尔打个盹也在情理之中。” ‘这应该是标准答案了吧?真搞不懂老头子为什么整天执迷于看到儿子们兄友弟恭,凭爷的演技,随便演演就能糊弄过去。’ 康熙的脸更黑了几分。 演技? 原来这小子之前表现出来的对兄弟们的关怀都是假的。 “哼!” 康熙冷哼一声,抬脚朝着屋内走去。 坐在门口的哈哈珠子率先看到了康熙,顿时吓得整个人一激灵,“腾”的一下站起来,而后跪下, “奴……奴才叩见皇……皇上,太子殿下。” 胤礽在心底惊叹, ‘吓成这样还能跪的如此标准,不错,这小子有前途!’ 康熙的无语溢于言表。 他没理会跪在地上的阿吉嘎,径直朝前走。 但阿吉嘎的动静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精神了起来,胤祉、胤禛几个阿哥回头看了一眼,连忙起身给康熙行礼, “儿子叩见皇阿玛,太子二哥。” 徐元梦也立刻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给康熙磕头。 康熙坐到上首后,才开口道, “都起来吧。” 胤礽站在康熙左侧,视线往桌子上瞟了一眼,暗自嘀咕, ‘这应该是小四的策论吧,不愧是老头子夸过的书法,但上头批注实在有些多,可……他今年才八岁吧,还要啥自行车,能写出来就已经很牛逼了。’ 康熙顺着胤礽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胤禛写的策论,刚刚徐元梦奋笔疾书在上面做批注,这会儿墨迹还没干。 康熙拿起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笔稚嫩,论点虽明确,可深度不够,论据也不够充分,层次不够分明,总而言之——差的还远。 不过胤礽说的也没错,老四年岁尚小,如此年岁写出这篇策论已实属不易,且他的书法也算是可圈可点,不错。 康熙将胤禛的策论拿到一旁,翻出下面三阿哥胤祉的策论。 与胤禛相比,胤祉的答卷明显要好看了许多,字体同样不错的情况下,徐元梦的批注大抵都是朝着深度和广度去的,这个儿子对汉学的痴迷程度,康熙是知道的。 两份策论看完,康熙又看向底下一群忐忑不安的小萝卜头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胤祉,胤禛的策论写的不错。” 这几个儿子里只有胤祉和胤禛的进度是能写策论的,其余几个,胤祺连汉语都说不利索,胤佑和胤禩今年春天才来的尚书房,甭说写策论了,“三千百”都还没有学明白。 第16章 从轻处罚 听到康熙的夸赞,胤祉和胤禛绷着的小脸松快了下来,不过胤祉马上又有些不大高兴。 他自认为自己的文采是高于四弟的,皇阿玛把他和四弟一块夸,那岂不是代表他的水平和四弟差不多? 胤祉暗自撇了撇嘴,可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紧接着,康熙又询问了一下另外三个儿子的进度,在得知胤祺的汉语依旧说不利索,胤佑学习“三千百”的速度比不上比他年岁更小的胤禩时,他的脸又阴沉了下来。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眼瞅着康熙脸上有怒火堆砌的迹象,胤祺胤佑俩小屁孩脸上有了稍许畏惧,但他们两个的哈哈珠子哆哆嗦嗦的,就差没吓尿了。 胤礽摇摇头。 ‘看来除了太医,阿哥们的老师和哈哈珠子都是高危职业,皇子犯了错挨打都是他们,一不小心小命难保。’ ‘话说哈哈珠子的职责是啥来着?’ ‘规劝皇子读书?’ ‘哈哈哈…开什么国际玩笑,在这里老师都只能自称奴才,更不用说哈哈珠子了。 哈哈珠子劝的轻了被斥责,劝的狠了挨一顿打,爷就没见过哪个主子会听一个奴才讲的话!’ 胤礽想到一年后徐元梦在校场被康熙责打,第二天还要拖着病体来尚书房教课,就忍不住翻白眼, ‘徐元梦也是倒了血霉了,不会骑射也要被打。’ 胤礽同情的瞥了一眼站恭敬的在一旁装柱子的徐元梦。 徐元梦可是正经的满洲正白旗出身,而其他教汉学的老师基本都是汉人,徐元梦都一言不合被暴打,其他人的待遇可想而知。 听着胤礽絮絮叨叨,康熙眉头越皱越深。 视线落在最后排的几个正瑟瑟发抖的孩子身上。 职业很好理解,高危也很好理解。 康熙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胤礽的意思。 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心里,不管是徐元梦也好,那些个哈哈珠子也好,只要不是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脉的,通通都是奴才。 奴才秧子本就是主子们的玩物,区别就在于,这些奴才秧子是否还有利用的价值。 可胤礽话里话外替这些人不平的意味,却叫康熙有些恼怒。 在他心中,为君者最忌妇人之仁,若是一个统治者对谁都心慈手软,那还怎么管理手底下的人。 康熙长时间的沉默叫底下的阿哥们都跟着有些颤抖了起来。 徐元梦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谁叫康熙心血来潮跑来尚书房,恰巧是他在教学。 若康熙今日在这里重罚了两位阿哥,那他的下场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这还得益于他出身于正白旗,若是换作张英和魏希徵几人,怕是得在家躺上半个月。 康熙也逐渐察觉屋子里的气氛不对,于是开口, “太子。” “儿子在。” “胤祺、胤佑疏于学业,你觉得该如何处罚?” “额……” ‘就知道叫我准没好事儿,怎么办?老头子这么长时间不说话,肯定是气狠了,要是罚的轻了他肯定不乐意,罚的重了玛嬷那里不好交代啊。’ 胤礽头痛。 康熙一愣,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把太后考虑进去了,胤祺自小被养到太后跟前,被太后教养的只会蒙语不会满语和汉语,若是罚的重了,太后那确实不好交代。 至于胤佑,康熙在心中叹了口气,对这个天生有腿疾的儿子,他的期望远不如几个健康的儿子高,他刚刚只顾着听胤礽的心声了,竟忘了还有这茬。 可现在气氛都铺垫到这了,要是雷声大雨点小,会不会有损他这个皇父的威严? 这么一想,康熙也有些头痛。 现在只能期望胤礽这小子给个台阶下了。 而胤礽也没叫他失望,他这念头刚起,胤礽就开口说话了, “皇阿玛,儿子觉得胤祺胤佑年岁还小,又是初犯,应当从轻处罚。” 康熙松了口气,装作沉吟了片刻, “既然太子替你们两个求情了,又念在你们是初犯,此次朕可以饶过你们,但若是下次朕来的时候还是如此,那就别怪朕这个阿玛不讲情面。” 两小只听到这,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胤礽,然后才冲着康熙行礼, “多谢皇阿玛,多谢二哥。” 胤礽见康熙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了胤祺和胤佑,心里多少有些吃惊。 按照上辈子的经历,他最清楚康熙喜欢用沉默来威慑手底下的人,沉默的越久,威慑力就越强。 而一般这种时刻,康熙其实也是最愤怒的时候。 不过是惹他生气的是他不太想重罚的,所以就用这种招式给人压力,最终到底轻罚还是重罚,得看对方的认错态度。 前世几十年下来,胤礽也总结出了一套好用的方法,总而言之一句话,叫的越惨,滑跪的越快,康熙的怒火消的也就越快。 然而,前世这整个紫禁城除了他和小十四,没有一个皇子皇女有这样厚的脸皮。 他们都嫌跌份。 宫外倒还有个隆科多。 所以隆科多也是犯最狠的混,挨最轻的打。 其实在他看来隆科多属实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人家是康熙表弟,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就算犯了什么大错,康熙也能捏着鼻子给他擦屁股。 胤礽觉得康熙对待隆科多比对自己儿子好的多。 就隆科多那混不吝的,犯的错砍他十次脑袋都够。 康熙又点了胤禩给他背《千字文》,胤禩年岁是这里头最小的,可背起来口齿清晰,极为流利,一看就是私底下下了功夫的。 即便康熙现在还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子,听完之后还是给了胤禩一些勉励。 胤礽虽然不是头一次见了,但还是忍不住叹为观止, ‘满级幼儿园小孩哥。’ ‘话说除了胤禩,也就小四和小十三能在刚入学半年就背熟《千字文》了,果然没人疼的孩子都上进。’ 康熙对胤礽不着调的心声已经习惯了,但他后面的话叫康熙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 但这回他可不敢再沉默下去了,再沉默一会儿,甭说几个哈哈珠子了,恐怕徐元梦都得跟着吓尿。 于是叫徐元梦盯紧几个阿哥读书,他则是带着胤礽离开了尚书房。 第17章 君子远庖厨 去年腊月底,万琉哈氏生了十二阿哥,因着这个女人康熙不怎么喜欢,家世也平庸的紧,所以她生完之后,康熙也没叫人抱走,就放在宁寿宫偏殿叫她自己亲自抚养。 一众后妃看到康熙这个态度,大抵也清楚了万琉哈氏与十二阿哥都是不受待见的,于是也没人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去抱养十二。 万琉哈氏倒也乖觉,毕竟她二十六(虚岁)才被康熙宠幸了一回,若非那个意外,恐怕她得在这宫里头老死都没个出头之日。 所以在生了十二阿哥之后,万琉哈氏也没有生出什么野心,一直窝在宁寿宫鲜少出来见人。 直到今日在胤礽心声里听到了小十三,康熙才记起这个小透明儿子来。 随即他又想到十二好像还没名字,而只比十二大了几个月的小十一在满月的时候,他就赐了名。 可康熙却不觉得自己偏心有什么不对,他一个帝王若是还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那这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他自己能偏心,却不容许旁人苛待他的孩子。 轿辇晃晃悠悠地在宫道上走的时候,没人知道,康熙因着胤礽的心声,钻起了牛角尖。 上进就上进,什么叫没人疼的孩子? 小四、小八,还有个小十三。 他的儿子续齿只续到了十二,那小十三应该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出生,想到这,他忽然记起永和宫偏殿里住的那个章佳氏。 她应该还差几个月就临盆了,她会是小十三的生母吗? 康熙想了想,觉得这事以后有的是时间验证,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小四和小八没人疼的事。 回到乾清宫后,康熙直接打发胤礽回毓庆宫。 胤礽屁股都还没坐下,就要被撵走,直接无语。 ‘看吧看吧,爷就说替小五他俩求情得求出事儿来,老头子也太小心眼儿了些。’ 胤礽撇撇嘴,弯腰行礼, “儿子告退。”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把人揪回来暴打一顿的想法,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向梁九功, “去查查胤禛和胤禩平常的吃穿用度。”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康熙的脸,顿时觉得心惊肉跳。 这两天万岁爷的心情简直比六月的天气还易变,再这么下去,梁公公觉得自己就算没犯错被拉下去打死,也会被万岁爷突如其来的愤怒逼疯。 “嗻。” 梁九功连忙应了一声,然后脚步匆匆下去安排去了。 他不明白为何今日惹万岁爷不快的明明是五阿哥和七阿哥,万岁爷却要他查四阿哥和八阿哥的吃穿用度,难道是在尚书房发现了两位小主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梁九功回想了一下今天下午在尚书房的全过程,连任何一个细节都没当过,仍旧想不通万岁爷到底为何,要查四阿哥和八阿哥的吃穿用度。 梁九功觉得自己药丸。 作为贴身内侍,竟连自己主子的心意都猜不透了,万一哪天说错了话…… 梁九功脊背一阵发凉。 另一边,胤礽出了乾清宫后,眼见着日头已经不再毒辣,他这会儿也没了回宫睡觉的心思。 中午没吃饱,现在虽然也说不上饿,但就是有些空,胤礽想了想,决定去御膳房找点吃的。 他上辈子其实没怎么去过御膳房,为了隐藏自己是穿越者,还有处理朝堂上的那堆破事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了。 哪有空闲时间在紫禁城晃悠,若说他最熟悉的地方,除了毓庆宫和乾清宫之外,恐怕就数东华门附近的几个宫殿了。因为那里是紫禁城离六部衙门最近的大门。 只要有差事,那里是他的必经之路。 不过他虽没进去过,却也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御膳房离乾清宫很近,就在乾清门南边的养心殿外。 胤礽脚步松快,溜溜达达就去了御膳房。 距离御膳房还有五米左右时,胤礽就闻到了一股糕点的香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泔水的腐臭味,其实不怎么明显,若是别人,恐怕闻不到。 但他上辈子重生了之后,就发现自己五感就变得敏锐了许多,今生也还带着这个buff,自然能够分辨出来。 御膳房门外并没有太监把守,毕竟一般来这里提膳的,都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主子,要真是身份贵重,膳房就有跑腿的太监自己去送了。 眼瞅着太子就要往膳房里拐,何柱儿吓得面无人色,连忙阻拦, “太子爷可是要去膳房?” 胤礽不置可否的点头,何柱儿顿时急了, “爷,去不得啊!” 胤礽疑惑, “为何去不得?” “君子远庖厨啊爷,您要是进去了,奴才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何柱儿都要急哭了。 胤礽一愣,倒是忘了还有这茬了。 上辈子他倒是在小厨房折腾过几回,但也没能进得了小厨房的门,毓庆宫宫女太监一大堆,自然不能让他亲自上手。 他都快忘了当时让小厨房做了啥了。 这回可是在御膳房,这里头人来人往,是瞒不住任何事的,他一个太子,来御膳房不管是干嘛,都会给朝中那些酸腐书生留下话柄,也会连累到今日跟随他的几个人。 想到这,胤礽有些迟疑。 他倒不是怕被人弹劾,而是怕连累何柱儿他们几个。 其实能送到他跟前的贴身内侍都是家世清白,且跟各大包衣世家没什么联系的,何柱儿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康熙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所以胤礽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是两个月一换,若是在职期间干得好,结束了之后内务府就酌情安排一个油水多还轻省的活计,干的不好或是犯了什么错,就直接被拉出去打杀,又或者变成粗使奴才,下半辈子都在磋磨中度过。 上辈子何柱儿伺候的两个月里胤礽都在生病,下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后来他痊愈还特意让人查了查何柱儿的去向,得知他被贬去了辛者库,没几天就因为得罪了当时的总管太监,被磋磨死了。 第18章 怕个球 那是胤礽第一次见识到这深宫里头的黑暗。 想到这,胤礽瞄了一眼何柱儿有些发白的面色,在心底叹了口气。 一众太监当中,何柱儿的长相算是比较好的了,不然上辈子也不会被那掌事太监看上,只是何柱儿不愿,最终也没能逃过那太监的磋磨。 后来那掌事太监被胤礽送去跟何柱儿作伴了,只可惜被他害死的人却不能复生。 胤礽为了纪念何柱儿,之后去他身边伺候的每一个贴身内侍,他都给赐了这个名字。 这回要是他执意进御膳房,那何柱儿可能还没撑过这俩月就被康熙拉出去打死了。 胤礽有些迈不开脚。 再瞧一眼何柱儿满脸哀求的样子,胤礽叹了口气,打算换个方向走。 不过刚迈出一步,胤礽心一横,怕个球。 整天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他是来当太子的还是来守规矩的? 不就是死吗?老子都死几次了能咋的。 说不准何柱儿这会被打死,比上辈子的死法要舒服的多。 胤礽又拐了回去,径直朝着御膳房而去。 “放心,爷又不亲自上手做。” 何柱儿原本变的欣喜的面色登时又垮了下去。 同时心中悲哀,他才刚过几天好日子,就又要被打死了吗? 胤礽抬脚迈过门槛,立刻就有眼尖的小太监看到了他,刚想出声训斥,下一秒看清了胤礽身上的服饰,再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太子,顿时吓得腿脚一软, “太…太太……太子爷吉祥。” 跪下磕头的同时还在想——这位爷怎么会来膳房这种腌臜之地? 他打从十三岁进御膳房起,就没见哪个主子亲自进来过。 门口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一小片不大的地方跪满了人。 胤礽淡声道, “都起来吧。” 然后随意指了一个小太监,问他, “去把你们总管叫来。” 小太监躬身答应之后拔腿就跑,浑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逐。 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正餐的时间,各宫主子的糕点都有定例,也都早早送完了,而胤礽刚刚闻到的糕点香,其实是膳房为了应对突发情况特意多做的。 所以膳房里从上到下都有些散漫,各掌事太监和膳房总管都找地方享受去了。 还守在膳房的,都是些粗使太监宫女,打扫卫生,还有处理一些不重要的食材。 膳房总管文瑞在知道太子爷进了御膳房之后,吓得直接扔了一个有三百多年历史的茶碗。 可他都没时间心疼,连滚带爬的从内务府往御膳房跑。 他是总管,在内务府有住的地方,而其余没有品阶的太监宫女只能睡大通铺。 在等膳房总管的这段时间里,胤礽在御膳房里转了转,所过之处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只敢低着头,看着胤礽的脚从自己面前经过。 对比整个紫禁城来说,御膳房只是其中最小的一处建筑,但它的面积其实不小,毕竟除了要给各宫主子准备饭食,也要给最底层的太监宫女们做饭。 其实宫里头但凡有点地位的人,每日的分例都是吃不完的,而这剩下的饭菜都是赏给身边比较得脸的奴才,那些没地位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是御膳房准备的大锅饭。 上辈子胤礽有幸见过一回奴才们的大锅饭,然后就越发庆幸自己穿成了太子。 后来他才知道,宫里底层太监宫女的伙食已经不错了,起码不会饿死。 胤礽在各个灶台前转悠了一圈,看着上头的卫生条件暗自点头。 虽然这些奴才奸滑得很,给康熙上供的贡品都要挑次一等的,但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他们是不敢糊弄的。 第一世他上初中的时候也跟着母亲看过几部宫廷剧,大抵也清楚内务府里头藏污纳垢。 后来年纪更大一些,偶然了解到宫里和外面的物价有几百倍的差价以后,就对内务府这个机构深恶痛绝了。 他上辈子知道内务府里头有猫腻,所以很早就挑拨着康熙将那些包衣世家都查抄了个遍,以至于后来他被康熙圈禁后,包衣世家明里暗里变着法的折腾他。 这些仇怨他可都记着呢。 上一世他不怕得罪人,这一世就更不怕了。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御膳房的主管到了。 胤礽站在灶台前,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行走的足球冲到自己眼前,不由瞪大眼睛。 “奴才文瑞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 文瑞一见到胤礽,就立刻一甩袖子,单膝跪地给胤礽磕头。 胤礽见他一身肥膘,对比其他人堪称硕大的脑袋上布满了汗珠,心里有些嫌弃。 “起来吧。” 满宫上下他就没见过谁能有眼前的太监胖的,胤礽自己还天天吃不饱,能对他有好感就怪了。 文瑞满头大汗的起身,弯着腰谄媚道, “太子爷今日怎么到御膳房来了?可是今日的膳食有什么不对?” 胤礽摇头, “没什么问题,爷就是嘴馋了,正好走到这,进来看看。” 文瑞心中松了一大口气,随即又连忙问道, “爷您看您想吃什么,奴才立马让人给您做。” “炸薯条会做吗?” 啥? 炸鼠条? 文瑞一脸懵逼,老鼠那玩意儿也能吃? 胤礽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问了一句, “爷问你炸薯条有人会做吗?” 文瑞回过神,连连点头, “会做会做,但老鼠膳房这会子没有,奴才这就叫人抓老鼠……” 胤礽满头黑线,一脚踹出,文瑞纹丝不动…… 胤礽更气了, “老鼠那玩意儿人能吃吗?爷说的是薯条是土豆!” 这个时代早就有土豆红薯了,只是叫法不同,有人把它叫做土豆,有人叫做土芋,还有人叫洋芋。 文瑞恍然, “奥奥奥,土芋啊,爷您早说啊!” 他说着,就朝着几步外的灶台后招了招手,一个长相颇为油腻,面相还有些凶狠的中年胖子走了出来。 嗯……他虽然也胖,但远远胖不过文瑞。 “爷,这是阮建春,咱们这儿的尚膳之一,手艺杠杠的。” 说完还踹了一脚阮建春, “还不快给爷磕头。” 胤礽眉头一挑,总感觉这死胖子是把从他这受的气都撒在了阮建春身上。 他瞟了一眼文瑞,不出意外看到了他的胖脸笑成了菊花的样子。 胤礽嫌恶,人怎么能丑成这样…… 第19章 罚俸半年 阮建春的面相看着凶狠,可被踹了一脚连个屁都不敢放,直接下跪, “奴才叩见太子爷。” 胤礽摆摆手, “起来吧。” 他对阮建春倒没有什么恶感,能在御膳房当上尚膳,足以证明这家伙不仅有手艺,还有背景。 文瑞的官职全称叫管理事务大臣,也就是总管,正经四品官,他手底下还有三个尚膳正,管理御膳房的日常事务。 康熙孝庄以及他自己的膳食,都是御膳房的几个尚膳做的,味道确实不错。 对踏实干活的手艺人,胤礽向来态度很好。 跟阮建春仔细描述了一番薯条和炸鸡的做法以后,胤礽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做。 阮建春也不愧是尚膳。 虽然胖了点,但处理起食材起来速度不慢不说,还赏心悦目。 一个时辰后,胤礽如愿以偿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炸鸡和薯条,虽然腌制时间不够,但因为材料足够新鲜,所以做出来的味道也还可以。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肥宅快乐水。 胤礽啃了一个鸡腿后,又招呼着阮建春煮奶茶。 这个时代的奶茶是咸的,喝起来虽然香,喝多了就会觉得腻。 胤礽一边吃着炸鸡薯条,一边指导着阮建春炒糖和茶叶,在合适的时候加入鲜牛乳,起锅放了一会儿,又叫人拿来冰块放进去。 然后吸溜一口—— 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吃饱喝足后,胤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御膳房。 边走边琢磨着什么时候去花草房要一些西蕃柿,也就是番茄,做成番茄酱。 而御膳房里,文瑞点头哈腰的把胤礽送走之后,立马又跑了回来,拿起还没彻底凉透的鸡翅膀啃了一口,眼睛登时亮的像铜铃。 三两口把鸡翅吃完,又上手去拿剩下的,阮建春见他吃的这么香,舔着脸询问道, “总管……” 文瑞倒也不小气,毕竟这是他做的, “吃吃吃,吃完再做一份!” 阮建春吃了一口,仔细品味了一番,觉得味道其实也就那样,跟他们几个尚膳精心制作的膳食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的,倒是那炸薯条,吃起来的口感和味道都别有一番风味。 后面他又重新制作了一份奶茶,文瑞和他两个人尝过以后,都觉得这味道很不错。 第二日文瑞就邀功似的拿这几样东西送去给康熙和孝庄几个主子尝鲜。 康熙在知道这东西是胤礽搞出来的后,脸色有瞬间的难看,但一想到他心声里头说自己吃不饱,康熙就狠不下心处罚他了。 对于胤礽为什么会做这些,康熙归结于胤礽上辈子见识过。 而经过了一天的调查,梁九功也把收集来的消息送到了康熙跟前,他就没空去计较胤礽进御膳房的事了。 康熙先拿起来的是有关胤禩的那一份。 因为在他看来,老四有生母有养母,且都身居高位,应该不会受什么委屈才对。 但是胤禩就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都不怎么待见胤禩。 在听到胤禩受委屈的时候也只是愤怒了一会儿而已。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放任奴才秧子欺负到主子头上,于是才有了他让梁九功调查胤禩,胤禛的吃穿用度这回事。 几张薄薄的纸,上头记录着胤禩近一个月的吃穿用度和行踪。 康熙仔细阅读着,刚开始脸色倒还算正常,但时间越久,脸色便越差。 倒不是胤禩的份例出现了问题,而是这一个月中,生胤禩的和养胤禩的,两个额娘的身影出现的频率太低了些。 惠妃统共派人去了两回乾西五所,其中一次是询问两个阿哥吃穿用度的,另外一回就发生在几天前,差人给两个阿哥递消息,让他们二人去毓庆宫探望太子。 卫氏给胤禩送了两回针线,想来也是怕送多了惹惠妃不快。 “砰!” 康熙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就算不熟悉他的人,也能看出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怒气。 梁九功提心吊胆,心底忍不住哀叹,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啊! 康熙什么话都没说,继续拿起胤禛的那一份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他心中的怒气陡然攀升。 无他,这一个月,胤禛的两个额娘,竟没有一人主动去乾西五所询问过他的吃穿用度。 倒是胤禛自己在放课后,或者休沐的时候,主动跑去承乾宫给佟贵妃侍疾。 康熙脸色铁青。 他这会子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没人疼了。 康熙此刻浑然忘了,他自己也从不会过问两个儿子的吃穿用度,每次去校场和尚书房,都是为了去检查儿子们的课业与骑射。 这段时间由于政务颇多,去的频率也同样不高。 “传旨,惠妃、德妃苛待皇子,罚俸半年,禁足反思十五日。” 康熙冰冷的话从嘴里吐出,梁九功心中一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万岁爷叫他调查两个小主子的吃穿用度竟是打的这个心思。 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万岁爷注意到两个小主子的异常? 梁九功百思不得其解。 旨意是梁九功亲自带去的,没多久就传遍了后宫。 所有人都觉得诧异,明明什么风声都没有,万岁爷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处罚了惠妃和德妃。 苛待皇子,这罪名未免也太严重了些。 可为何只罚了半年的俸禄?这点子惩罚,对两人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只是对两人的名声有碍。 承乾宫。 佟贵妃面色苍白地斜倚在软榻上,听着贴身嬷嬷说着梁九功去永和宫和延禧宫传旨的事。 在提到两人都是因为苛待皇子被处罚的时候,佟佳氏苍白的脸上掠过几分畅快。 倒是一旁立着的金佳嬷嬷脸上浮现出一起担忧, “主子,皇上所传旨意中点明乌雅氏和纳喇氏的罪名是苛待皇子。 六阿哥已经去了,乌雅氏所出的皇子就只剩下了四阿哥,想来是谁将那贱人忽视四阿哥的事捅到皇上那里去了,那咱们这儿……” 金佳嬷嬷话茬未尽,佟佳氏却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第20章 各宫反应 佟佳氏不以为意, “本宫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养病,胤禛那孩子是个孝顺的,每隔三五天都会过来探视本宫,表哥既然处罚了那贱人,那就是已经查明了她对待胤禛的态度。咳咳咳……” 佟贵妃一段话没说完,没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金佳嬷嬷连忙给她递上一杯茶水。 佟贵妃接过喝了两口,喉咙里的痒意总算消散不少。 她接着道, “本宫称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哪里还有精力去过问别人……” 佟佳氏视线转向窗外,她对胤禛的感情其实非常复杂。 一晃,她入宫已经十年了。 初入宫时,她少女怀春,以为表哥对她和对别人是不同的,她满怀期待的想要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替他分忧解难。 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后宫里头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她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可她换了几个太医给自己诊脉,他们都说她的身体康健,可是却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她怀不上孩子。 家里催着她抱养一个,于是就有了胤禛。 刚开始,她虽然不愿,但看到胤禛这么乖巧可爱,她也慢慢的开始接受胤禛,学着这宫里的大多数有孩子的妃嫔一样,为胤禛操持吃穿用度。 直到乌雅氏承宠又生了六阿哥,表哥还为其取名为祚,半年后竟晋了那贱人的位份,与之一同传出的,是那贱人的孕信。 多可笑。 表哥他明知道那贱人是从承乾宫出去的,哪怕她抱养了胤禛,作为交换,她不是也被封为了德嫔吗? 到底真的是因为愧疚补偿乌雅氏,还是他的心早已被那贱人笼络了过去? 不然为何那贱人一胎接着一胎的生? 表哥他难道不知,此举是把她这个皇贵妃的脸面撕下来,扔到尘埃里叫人笑话吗? 乌雅氏一个贱婢,凭什么能一胎接着一胎的生,她贵为皇贵妃却要抱养那贱人的儿子? 后来,她求着家里找了偏方,过程虽不顺利,可好在她终于怀上了孩子。 在确定怀上了那一刻,她欣喜若狂。 于是当晚,她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表哥,那个她一直倾慕并且托付终身的男人。 然而,与她的期待不同。 在表哥得知她怀孕了之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欣喜,反而脸色铁青。 也就是那一天,她看清了表哥的真面目。 因为孕期忧思过重,导致她的孩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没满月就去了。 她的欢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身子也一点点垮了下来。 对于胤禛,她是真的疼爱过的,也明白她对乌雅氏的恨不应该迁怒到胤禛身上。 可她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有时候竟会在心中起那样恶毒的念头—— 为何……为何死的不是胤禛,而是她的八格格?! 表哥心怀愧疚,所以这几年多有宽容,可那又有什么用?! 她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与佟佳氏无所谓的态度相比,乌雅氏和纳喇氏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于惠妃纳喇氏而言,她有自己的亲儿子,抱养来的哪有她亲自生的重要,所以这几年养育胤佑胤禩,都只是在面子上过得去。 只要没有不长眼的捅到皇上面前,她就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还因着养育之恩,裹挟胤佑胤禩站在胤禔身后。 再说两人年岁尚小,她就算再怎么花心思讨好,等他们俩长大了也不见得能后记起来多少,还不如等他们大一些,再去费心,只要皇上认可她的功劳,两个小崽子不认也得认。 哪成想这些时日老大在外头打仗,她这个亲额娘每日抓心挠肝的担忧,对胤佑胤禩那边不如以往上心,表面功夫也没做到位,竟叫人钻了空子捅到皇上那里去了。 惠妃气得半死,却也不敢表露出来,更可气的是,为了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她还要装着着急忙慌去给胤佑胤禩置办衣物鞋袜。 乌雅氏同样也愤怒,可她的表现就比惠妃要高明多了。 叫人拿出一堆衣物鞋袜,甚至还有瓜皮小帽。 乌雅氏目光沉沉的看着那堆衣物,这是她为了死去的胤祚准备的。 她的胤祚还没享受过这世间美好,年仅七岁就去了,是她这个做额娘的不称职,没有保护好他。 “把那一套,那一套,还有那一顶鹿皮帽子,给四阿哥送去。” 乌雅氏伤坏了一会儿,然后在那摆放整齐的衣物中挑选了两套冬装,并一顶鹿皮制成的瓜皮小帽。 自六阿哥去后,乌雅氏便亲手给他缝制了许多衣物,八岁的,九岁的,十岁的,春衫秋衫,棉衣棉裤。 除了养育女儿和侍奉康熙,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缅怀死去的六阿哥身上,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四阿哥的死活。 哪怕这个孩子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于是当天下午骑射课结束之后,胤禛就收到了永和宫送去的冬装。 阿哥所伺候胤禛的小太监还特意跟他说,那是德妃娘娘亲手做的,之前一直没机会送过来。 胤禛欢喜极了,哪怕那两身衣服不怎么合身,也依旧套在身上试了试,宝贝了许久才叫人收起来。 胤禛自然也知道德妃被康熙下旨训斥这件事,一开始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德妃会因此怪罪他,疏远他。 但今日收到了这两身冬装,他心底的忐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现在不过八月底,离冬天真正到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冬装既然是德额娘亲手做的,那就说明她心中一直在记挂着自己,要不然也不可能提前给他做衣服。 还是她亲手做的。 胤禛的欢喜持续了好久,连带着去尚书房读书,也比平常更用功一些。 而康熙听闻这件事后,心里不免多想了一些。 这几年佟佳氏的身子一直不好,什么原因他也清楚,也知道他是导致佟佳氏身子不好的罪魁祸首之一。 第21章 请客 可是,为了确保他死后,保成可以顺利的接手皇位,康熙不得不规避一切有可能发生的风险。 佟家,就是风险之一。 他不可能让佟家出身的表妹生下与他同样血脉的孩子,因为他也不确定面对那个孩子,他是否会有恻隐之心。 所以佟佳氏入宫十年,只有那一次孕信。 因为愧疚,他这几年对待承乾宫一直纵容,哪怕佟佳氏犯了什么错,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他欠了她的。 这回若是真深究起来,承乾宫也一样跑不了罪责,可是他最终只处罚了惠妃和德妃。 德妃被处罚之后很快就给四阿哥送去了针线,那说明她私底下也给胤禛准备着,就是没送去而已。 至于为何没送去,理由几乎是明摆着的。 她在顾忌承乾宫。 康熙心中叹了口气。 德妃自一开始就伏低做小,确实是受了委屈。 可他金口玉言,下的旨意不可能收回,那就只能从旁的地方补偿了。 一场危机,被德妃化解于无形。 …… 昨夜下了场雨,直到今日上午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胤礽起床后跑去给孝庄和太后请了安,然后就回毓庆宫窝着了。 至于为什么不在慈宁宫和宁寿宫多待一会儿,胤礽是觉得前两日他都是在慈宁宫被康熙叫走的,所以他今日打算提前溜走,看看康熙会不会从毓庆宫把他薅走。 事情如他料想的那样,康熙接连两日都没有叫他伴驾。 以至于他吃完晚膳又有些无聊。 看书是不可能看书的,他的书架上现在还不允许出现话本子这种东西,所以上面全是经史子集,这些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枯燥。 至于销假去尚书房读书,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康熙若是不宣布他的假期结束,他就不会主动提及。 胤礽在躺椅上发了会儿呆,忽然又想到了前日的炸鸡和薯条。 那玩意儿当个消遣偶尔吃还可以,要是吃太多会油腻。 想了想,胤礽决定去造办处瞅瞅。 造办处位于慈宁宫花园旁边,对门就是内务府。 距离毓庆宫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今日无事,胤礽就打算腿着去,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胤礽只带着何柱儿一个,来到了造办处。 造办处的工匠并非全都是太监,里面的人也天南海北各地的都有,但相比于旗匠,其他工匠的人数并不多。 上辈子胤礽没少往这里跑,毕竟那个若是用好了,可以改变大清命运的奇人,也经常泡在造办处。 但是如今胤礽的目的却并非那位奇人,而是想找几个工匠给他打个炉子。 造办处的总管赵德桂倒是比文瑞看着顺眼一些,胤礽直接提了自己的要求,赵德桂很快就给胤礽叫来了几个铁匠。 这几人浑身上下一片漆黑,穿着短打,让人一看就知道几人常与炭火打交道。 简单礼节过后,胤礽冲着几人简单描述了一下炉子的样子,工匠们便纷纷点头表示可以办到。 胤礽又问了能不能尽快打造。 其中一人直接回答道, “两个时辰就能够打出来。” 胤礽有些惊讶, “这么快吗?” 那人继续解释道, “打造炉子所需要的材料都是现成的,我们只需要把材料焊接在一起,再稍作修饰就行了。” 胤礽恍然,然后开口夸赞了几人几句,让他们今天把打造好的炉子送到毓庆宫,然后就离开了造办处。 今天要是能见到这炉子,他就得先去准备其他的一些东西了。 随后的一个时辰里,胤礽先去跑了御膳房,再跑了一趟御药房。 然后再回到御膳房,当起了监工。 等所有材料都备齐,时间已经来到了酉时。 胤礽带着一票人回了毓庆宫。 恰在此时,他让造办处打的炉子也送到了。 于是胤礽让何柱儿去乾西五所叫几个小阿哥。 他自己则是指挥着太监宫女们摆炉子烧炭。 胤礽自己是不能动手的,否则毓庆宫的奴才们又得挨罚,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手痒。 等炉子里的兽金碳烧好,一群小萝卜头也到了。 胤祉、胤禛几人一进宫门,就看到了院子里摆放着的铁疙瘩和食材,顿时有些疑惑。 听闻太子二哥要请他们吃东西,于是几人屁颠屁颠就来了,但现在,众人看着旁边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生肉和蔬菜,心里不免泛起嘀咕,难道这就是二哥请他们吃的东西? 这都是生的,该如何下口啊? 胤礽笑呵呵地招呼着弟弟们,让他们先上桌吃饭自己则是站在炉子旁,指挥着毓庆宫小厨房的厨子开始烤肉。 阿哥们有些好奇,胤祺率先从座位上起身,然后跑到胤礽身旁站定,其余人见胤祺没有被训斥,于是也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陆陆续续都走了过去。 被一群皇子围在中央,小厨房的两个尚膳有些紧张。 秋日夜晚的凉风都没能将他们脑门儿上的汗水吹干。 等竹签上的肉烤制到完全变色,且有一股浓郁的肉香散发出来的时候,胤礽指挥着尚膳往肉上再刷一层油,随后让他把调料均匀的撒到烤肉上,再烤十个呼吸。 烤串顺利出锅。 胤礽让尚膳按照他说的方式继续烤,至于烤好的,他直接上手拿了过来,领着弟弟们回到了餐桌上。 把烤串放到桌子中间的托盘上,胤礽道, “这一半是辣的。” 他说着,指了指放在胤祉胤禛那边的串,随后又指着另一边, “这一半是不辣的,你们可以先尝试一下辣的,如果能接受,那就可以接着吃,接受不了,就吃另外一半,懂了吗?” 几小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胤礽率先拿起一串烤羊肉,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夸赞道, “不错!” 于是阿哥们也开始上手拿烤串。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了辣的,因为胤礽先拿的也是辣的。 很快,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响起。 “二哥,好辣!好好吃!” 胤祉吃了一口,结果被辣到,刚把嘴里的肉吞下去,又忍不住去啃下一口。 其实胤礽让尚膳往烤串上撒的辣椒面不多,但架不住阿哥们的口味都清淡,所以吃第一口都被辣到。 第22章 这才叫生活 其实御膳房也有烤肉这种烹饪方式,但不会把肉切成这么小的块串起来,一般都是整只,或者哪个部位放上去烤,对于火候的掌控和腌制手法有着极高的要求。 毕竟满族出身草原,对于厨具的使用没那么精细。 胤礽上辈子跟着康熙去木兰秋猊,也吃过草原上烤制的猎物,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一口香,两口腻,三口四口吐一地。 倒也不是他挑剔,完全是因为那时的草原上还没有辣椒这种解腻的调料,烤肉上除了其本身的油脂,就只有孜然、盐巴寥寥几种,能好吃就奇怪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了,辣椒其实在明朝末年就被传入了,最初是在江浙和两广地区种植,那时候还只是作为一种观赏性植物。 后来慢慢传播到黔南以及三迤等地,由于当地人极度缺盐,慢慢把辣椒当成了盐的替代品,吃辣椒才逐渐盛行。 御膳房有干辣椒的存货,大抵还要感谢黔州每年的上供。 在头一次接触到这么奇特的吃法,几位皇子都觉得惊艳。 再搭配上胤礽特意吩咐御膳房做得果汁、奶茶等饮品,包括胤礽在内的所有皇子都不出所料的吃撑了。 “这才叫生活啊……” 胤礽坐在石凳上,把最后一口奶茶喝下,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因为怕弟弟们年纪小吃不了太多凉的,所以他叫御膳房做得奶茶都是热的,口感就没有冰的好。 “都吃饱了吗?” 胤礽视线看向几个弟弟,尤其是老四胤禛。 “吃饱了……” “吃饱了!” 回应声此起彼伏。 其中以胤祺的声音最大。 “吃饱了就成,下次二哥有好吃的再叫你们。” “好哦,二哥,你这的东西都好吃,奶茶也比御膳房做得好喝。” 胤祺小胖脸红扑扑的,看着胤礽的眼神里透着股兴奋。 “冰的更好喝,可惜今天太晚了,喝冰奶茶容易拉肚子。” 胤礽笑着回答他。 “真的吗?那明日我叫膳房给我做一份。” 其余几人虽然没说话,但也都将两人的对话放在了心上。 吃饱喝足,留小厨房的宫女太监收拾残局,胤礽领着几个弟弟去书房下棋。 胤禛、胤祉下围棋,胤礽教几个小的下五子棋。 胤祉和胤禛本来下的好好的,但隔壁“下这儿”,“不对不对,下这里”,“啊,二哥赢了!”一声一声的传过来,于是两人的心思也逐渐被吸引了过去。 终于,在胤祉第三次下错地方之后,把手上的棋子往棋罐里一扔,然后站起来往旁边去了。 胤禛无奈,也把棋子扔进了棋罐,紧随其后。 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两人很快就弄清楚了五子棋的规则。 对两人来说,这规则粗浅且幼稚,与他们刚刚下的围棋相比差远了。 但看着二哥和几个弟弟这么兴奋,两人又都有些心痒痒。 于是,胤祉看一眼胤禛,发现他在认真看二哥下棋,胤祉失望。 隔了一会儿,胤祉又看一眼胤禛。。 直到胤祉看胤禛的第五眼,胤禛终于忍不住了,他回过头看向胤祉, “要不咱们两个也试试?” 胤祉眼睛一亮, “好!” 胤禛:“……” 自己想玩还不主动开口,这到底是谁惯出来的臭毛病?! 乾清宫。 康熙整个人埋在奏折当中,脸上并不好看。 以至于看到敬事房的太监托着银盘上来,康熙直接摆手, “退下!” 话刚说出口,康熙不免想起了刚受了委屈的德妃。 他淡淡皱起眉头,这禁足思过的旨意刚下,他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打自己的脸,所以直到敬事房的太监走出去,他都没有出声制止。 想到德妃,康熙的思绪不免又转移到胤礽这个罪魁祸首身上,若不是他的心声,他怎么会冤枉德妃。 “太子这两天在做什么?” 梁九功弯下腰, “启禀万岁爷,太子爷昨日在毓庆宫读书,今日下午先去了造办处,然后去了御膳房和御药房,酉时初差人去请了几个小殿下,好像是请小殿下们吃东西。” “又去了御膳房?!” 康熙眉头隆起,心里极为不悦,责怪的看了一眼梁九功。 梁九功知道这是康熙在怪他没有及时汇报,可下午他收到消息那会儿,万岁爷还在跟几位大臣商议恭城饥荒一事,哪有他插嘴的份儿。 贴身内侍就这点不好,啥事儿都能怪罪到他头上。 梁九功心里委屈,却不敢表露半分。 “那现在呢?他们吃完回去没有?” 梁九功躬身,声音里透着股忐忑, “奴才不知……” 哪怕他已经极为关注毓庆宫的动向了,可探听消息也需要时间不是,他平常还要在万岁爷身旁伺候,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哪能时时刻刻都清楚太子爷究竟在做什么。 康熙倒也没有为难梁九功,而是将手中朱批一扔, “去毓庆宫。” 康熙心血来潮,想看看胤礽私底下跟弟弟们是怎么相处的,于是就只带了梁九功,走路去毓庆宫。 其实毓庆宫就在乾清宫隔壁。 胤礽五周岁后,康熙就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住在乾清宫,于是差人将旁边的奉慈殿改建成了毓庆宫。 几分钟时间,康熙就走到了毓庆宫门口。 有康熙授意,在他到来之前,就有太监先来毓庆宫知会过了,所以康熙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书房,且没有一个人通禀,也没有一个人出声行礼。 还没到地方,康熙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兴奋的叫喊声,仔细分辨,康熙认出这是胤佑的声音。 胤佑? 康熙不免疑惑。 因为天生的腿疾,胤佑的性子安静又有些孤僻,除了在尚书房读书,其余时间并不喜与其他兄弟们来往。 康熙曾特地留意过原因。 发现是胤佑不愿从其他人眼里看到怜悯,所以才独来独往。 这会儿怎么这么高兴? 康熙绕过门口,走到书房的窗户下站定,透过窗户打开的缝隙往里看去。 只见胤祉和胤禛坐在一张桌子两边,两人正拿着棋子你来我往的下着,除了下棋的速度超乎常人的快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另一边就热闹了。 胤礽坐在软榻上,上头摆着一张小桌,似乎也是在下棋。 胤禩脱了鞋袜上了软榻,跪坐在胤礽身边,小胳膊揽住胤礽的腰,头靠在胤礽的手臂上。 因为两人背对着康熙,所以他并没有看清胤礽胤禩脸上的表情。 而对面的胤祺和胤佑同样没规矩的脱了鞋袜,趴在小桌的另一侧,两人头挨着头,屁股挨着着屁股,似乎在争执下一子落在哪里。 第23章 上朝旁听 见到这样混乱的场面,康熙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奇怪的是,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怒火。 站在窗户边看了一会儿,康熙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毓庆宫。 回乾清宫的路上,康熙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 其实五岁之前的记忆他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他避痘的时候,身边的嬷嬷给他提及的最多的,就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阿玛。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躲过天花,四岁时还是染上了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病症。 后来他奇迹般熬过了那段可怕的日子,可也没被接回宫里,而是一直都住在那个狭小的,种了几棵老枯树的庭院里读书习字。 直到八岁那年,他的阿玛也染上了天花,病重之时才将他接回去,立为了太子。 所以在八岁之前,他对几个兄弟完全没有记忆。 而八岁之后,他是君,二哥他们是臣,所以每次见面,他们都要给他行跪拜之礼,像胤礽几人这样的相处方式,他从未体会过。 有那么一瞬间,康熙竟有些羡慕。 或许在所有人眼中,康熙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手中握着对所有人生杀予夺的权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孤独。 八岁失去阿玛,九岁没了额娘,在八岁之前,他甚至连这两个人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更甚至,当时的他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旁人只唤他三阿哥,或者三爷。 梁九功跟在康熙身后,心里有些没底。 他总觉得万岁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身影看起来莫名的……孤寂。 对,就是孤寂。 梁九功也搞不懂这份孤寂是从何而来,可光是看着,他就有些心疼。 梁九功自十三岁就跟随康熙,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人都是血肉之躯,哪能没有感情呢? 主仆两个很快就回了乾清宫,大殿里灯火通明,康熙再看那御案上的奏折,就没了再批下去的兴致。 “梁九功。” “奴才在。” “保成的脉案如何?” “回皇上,胡太医今儿早上给太子爷诊脉,说是已经大好了。” “嗯……” 康熙沉吟,随即开口, “去告诉那小子,让他明日上朝旁听。” 梁九功躬身, “嗻。” 他倒是没多少意外,毕竟太子爷今年时常上朝旁听。 而胤礽在高高兴兴把几个弟弟送出毓庆宫之后,就从乾清宫来传旨的太监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那一瞬间,胤礽感觉天都塌了。 咋又要上朝? 他不是还没销假吗? 可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康熙的旨意胤礽也不敢违抗。 这不第二天寅时初刻,何柱儿就把睡得正香的胤礽叫了起来。 胤礽困的眼睛都睁不开,机械的任由内侍伺候他穿衣洗漱。 洗漱完连口水都不能喝,就上了轿辇往乾清门而去。 胤礽上辈子没上朝之前,也以为上朝就像是影视剧里演的那样,皇帝坐在金銮殿上,各部门的大臣站在底下,太监总管抑扬顿挫唱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于是剧情就这么展开。 但上了一次朝之后,胤礽又扒拉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今日要上的早朝又叫御门听政,以前他爷爷顺治皇帝在位的时候,每个月顶多三次常朝,五次御门听政。 到了他亲爹康熙,就成了如无意外,每天都得去。 这个意外也就是御驾亲征、外出巡幸以及各大重要节日,得举行大朝会祭天的时候。 御门听政顾名思义,就是皇帝在御门下听政。 这个御门,就是乾清门。 他爹康熙就坐在这个大门前头听政,夏季和秋季御门听政的时间是卯时,持续一个时辰。 春季和冬季则换成了卯时中,持续时间也是一个时辰。 若是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件,这个时间还可能会酌情延长。 品级比较高的大臣跪在大门两边,品级比较低的大臣就只能跪在乾清门前的横街上,有事儿上皇上跟前说事儿,没事儿也不能听别人说事儿。 要是天气好,温度高,上个早朝还能舒服点。 但凡下点雨,那跪在横街上的官员可就遭了老鼻子罪了。 而到了寒冬腊月,除了皇帝老爹身边放着几个炭盆,其他地方都得冻的跟孙子一样。 据他所知,明朝从那个抢了自己侄子皇位的皇帝开始,就实行了御门听政,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地点设在午门。 金銮殿上朝只有在每个月的初五、十五以及二十五三天,这种朝会又叫常朝,是为了解决御门听政解决不掉的问题设立的。 这个金銮殿一般是保和殿,能进殿奏报的都是些一品大员。 二品在保和殿门口,三品就只能跪殿外头。 你说你是三品以下的官儿,不好意思,你连上常朝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一种早朝就是大朝会。 一般只在元旦、冬至以及万寿节举行。 别误会,这个时候的元旦是指每年的正月初一。 大朝会的地点是太和殿,并不作奏报以及解决政务,而是作为一种礼仪性的聚会活动,为了彰显皇权威严以及国家繁荣。 胤礽到乾清门的时候,横街上以及门檐下已经站满了人。 见到胤礽的轿辇,众人都有几分惊讶,但细想之下,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皇太子已经 12 周岁,若不是前几日那场风寒,礼部都要拟定皇太子出阁的章程了。 “微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胤礽落轿之前,朝仪官带领百官跪拜。 胤礽下轿之后,朗声道, “诸卿请起。” “谢太子。” 这样繁杂琐碎的过程,上辈子几乎每天都在经历,胤礽轻车熟路。 从乾清门前的台阶走上去,胤礽直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期间索额图还给他抛了几个媚眼儿。 胤礽心中毫无波澜。 毕竟索额图朝他抛媚眼儿时有发生,胤礽见怪不怪。 站着等了一会儿,又有朝仪官击打禁鞭—— “啪!” “啪!” “啪!” 三声禁鞭响彻乾清门,百官整理仪容,停止交头接耳。 第24章 康熙的揣测 很快,康熙的轿辇到了。 康熙下轿辇,从乾清门内走到乾清门下,坐到龙椅上。 然后,梁九功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上~朝~” 朝仪官:“跪!” 百官下跪。 朝仪官:“叩!” 百官叩首三次。 朝仪官:“兴!” 百官站起身。 胤礽也不例外。 全程没喊一个字儿。 至于什么“微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样的话,都是影视剧瞎扯犊子。 康熙听政听的都是满语。 哪怕是汉臣,要是满语四六级没过,你连面见康熙的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九卿六部列好队,依次上门檐下头面见康熙——跪着。 有事就上奏,没事就台阶的另一侧下去。 这个过程需要全程寂静,百官都绷紧了神经,若是有人敢开小差,会有朝仪官记录在册,下了朝之后再行追究。 饶是胤礽上辈子已经司空见惯,仍然觉得这规矩真特么变态。 简直是不把人当人看。 不过这也是皇权空前集中的表现。 纵观历史,无论哪个朝代的皇权和相权都是此消彼长的。 而到了大清这个朝代,有着之前几千年的历史背书,大清的皇帝们将一切有可能的风险都规避掉了,于是皇权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加强。 也就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胤礽上辈子还有几分心思去改善改善官员的待遇,但今生,他只想做个快乐的咸鱼。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后面是啥来着? ……诶,不对,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拒绝精神内耗,有事直接发疯,与其委屈自己,不如为难别人,只要我没有道德,道德就绑架不了我……’ 胤礽站在一旁,开始摸鱼。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他这会儿并没有议政的权利,只能旁听。 康熙偶尔会在早朝以后询问他的看法。 不过他既然敢摸鱼,那就敢糊弄康熙。 反正他又不打算当皇帝,资质愚钝不比天资聪颖有说服力的多。 康熙正听着纳兰明珠手底下的人汇报文华殿的修缮进度,胤礽这么一大段话就这么冷不丁的传进了耳朵里。 康熙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这混账玩意儿,上朝旁听都敢走神! 康熙看了一眼胤礽,发现他一丝不苟地站立着,装得严肃认真。 若不是他能探听到他的心声,怎么会想到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太子,心里话竟会是那样离经叛道。 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口的话吗? 虽然他也确实没说出口,可就是在心里想想也不成! 胤礽忽然感觉身上有一阵凉风吹过,冻得他打了个激灵。 ‘唉……这风也越来越凉了啊,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康熙一心二用,在听到胤礽心里的感慨时,心中竟也跟着生出了几分时光易逝的惆怅来。 只是他这惆怅还没持续几个呼吸,就又听到—— ‘现在都这么冷了,冬天可咋过啊?要是不能出阁就好了,寒冬腊月窝在尚书房读书可比在这儿冻得跟孙子强多了。’ 康熙:“……” 他就不该对这小子抱有期待! 他一个皇帝都朝乾夕惕,对待政务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亲手教养出来的太子,竟然为了不受冻而不想出阁! 他以后到底还想不想继承大统?! 康熙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随即心中的怒火陡然消散掉一大半。 好像这些天听下来,这小子心里头想的事都是吃喝拉撒睡以及怎么规避麻烦,逃避责任,好像还真就没有类似“爷日后要是当了皇帝”这样的心声出现。 唯一一次与皇子相关,是在尚书房,他如何描述来着,好像是“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他难道真不想当皇帝?! 康熙心里头闪过这么个荒诞的念头,随即又有些哑然,怎么会有人不想当皇帝? 这么想着,康熙又瞥了一眼胤礽,结果后者依旧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但是心声却换成了,‘好饿……牛肉包,羊肉包,灌汤包……’ 康熙:“……”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无语两次了。 康熙稳了稳心神,决定今日下了朝就给胤礽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以惩罚他在早朝上不专注。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康熙就不再关注胤礽的心声了,而是专注的听着各大臣汇报,然后跟内阁学士商议如何解决问题。 没过多久,轮到礼部了。 礼部主事还没开口,康熙先一步说话了, “太子出阁年岁已到,礼部与内务府一同拟个章程呈上来。” 只听完第一句,胤礽心中就已经哀嚎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完犊子了……’ 康熙脑袋里只剩下了胤礽的惨叫,虽然吵了点,但康熙的心情意外的非常不错。 礼部一众官员应下,索额图也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躬身称是。 然后礼部两个侍郎带着手底下一群官员从另一侧阶梯上下去了。 汉人的礼部尚书沙澄是从一品,倒是有资格站在门檐下头。 这年头六部里头的尚书都分设两个,满汉各一个,又让内阁大学士统管一部,免得两个尚书因为政见不合打起来。 胤礽刚知道这个制度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以为尚书就只有一个,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还能设两个。 与胤礽感觉天都要塌了的颓丧不同,康熙的心情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里相当不错。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抓狂,还挺高兴。 很快九卿六部都汇报完了,康熙叫上胤礽,走路朝乾清宫而去。 二人刚离开,又有朝仪官挥舞着鞭子,禁鞭三声,宣告着早朝彻底结束。 康熙带着胤礽来到东侧殿,让人摆膳。 胤礽虽然饿极了,但也没敢自己动手夹菜。 但心里的吐槽却是一刻也没停过。 ‘每天吃饭之前都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这得有多怕死啊……’ 第25章 要是有的选,情愿当十二 康熙听着,怒火又有决堤之相。 什么叫得有多怕死? 难道他就不怕死吗? 他竟敢这样编排皇父! 不孝子! 康熙阴沉着脸,看向胤礽, “胤礽。” 胤礽视线从桌子上的食物上移开, “阿玛?” 他语气亲昵试图唤醒父爱,然而心中却不由泛起了嘀咕,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刁难走来就!’ 康熙双唇紧抿,眸子里幽光浮现, “今日上朝可看出些什么?” ‘嗯?这是什么问题?’ 胤礽一脸懵逼。 你好歹也扯一些救灾以及国策啊,他好东拉西扯说两句。 这叫他怎么回答。 康熙问完,也不说话,就坐在主位上静静的看着胤礽。 ‘压力山大……’ “皇阿玛励精图治,将大清治理得井井有条,政治清明海晏河清。” 胤礽开始胡扯。 “是吗?” 康熙不知道是他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在哄他开心,但心里的怒气好歹消散了一点点,他又问, “那你觉得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胤礽心里警铃乍起。 ‘怎么扯到这上头去了?难不成又在试探我的野心?天可怜见的,又不是我非要当这个太子的,要是有的选,爷情愿当十二!’ 康熙眉毛一皱,眸色越发幽深。 他果然不想当皇太子吗? 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上辈子,胤礽没能坐上皇位? 还有,为什么有的选要当十二? 康熙想到那个还没赐名的十二子,又回想起胤礽心声里的那句,“赢了孤家寡人,输了全家升天”来。 怒火顿时消散大半,心中还升起了一丝忐忑不安。 他此刻真的有些害怕会从胤礽的心声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儿子觉得皇阿玛就是个好皇帝。” 这样敷衍了事的说法,康熙并不是很满意,不过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愤怒的情绪了。 他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轻松, “阿玛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还有很大一段差距,哪能算是个好皇帝,阿玛就期盼着,等阿玛将大清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你能轻松一些。” 胤礽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儿,刚刚康熙的表情太严肃了,他身上的肉都在紧绷着,生怕自己说错一句,然后换来一顿训斥。 一个搞不好,还可能被打。 “多谢阿玛替儿子考虑。” 他一边装着满脸孺慕,一边在心里庆幸, ‘嘿嘿嘿,还好交不到我手上,否则历史上唯一累死的皇帝就是我了。’ “啪嗒……” 康熙刚夹起的豆腐皮包子又重新落到了碗里。 不是交到胤礽手上? 那是谁? 康熙脑子一片混乱。 梁九功看着康熙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一阵奇怪,他弯腰轻声唤道, “万岁爷?” 康熙把包子重新夹起,塞到嘴里,然而味同嚼蜡。 胤礽见状,也开始叫何柱儿给他布菜。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康熙吃了几口,见胤礽吃的香甜。于是状若无意, “朕现在忙点,都是为了给你铺路,满人和汉人之间的磨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等朕把这些问题都给你解决了,才能放心的把大清交到你手上。” 胤礽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回话道。 “阿玛对儿子好,儿子都记在心里。” ‘奇怪了,明明佟家也是出身汉军旗,为什么老头子对汉人这么排斥呢?大清疆域辽阔,若是处处都指望满人,便是把所有男丁都派出去都不够用。’ 胤礽想不通,然后又喝了一口小米粥。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祖训,大清所有的皇帝都防着汉人,拼了命的保证满族血统,结果末代几个皇帝都生不出孩子……’ 听到这,康熙脑袋瓜子“嗡”的一下,下一秒,他抬头震惊地看着仍旧吃的香甜的胤礽。 末代? 大清的统治难道只持续了那么短的时间吗? 胤礽都能见到末代的几个皇帝…… 不对,末代?几个皇帝?还是生不出孩子的几个皇帝。 康熙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就算政局混乱,一个皇帝只在位了几年的光景,那胤礽也不大可能如此准确的,说出几人都生不出孩子。 除非这些人都早夭。 再一回想,胤礽提及每一任皇帝都在维系满人血统时的嘲讽意味,康熙竟觉得他们都早夭也不是没可能。 康熙彻底没了胃口。 他今日得搞清楚大清国祚存续的时间,否则他连觉都睡不着。 早膳结束,父子两人坐在软榻上喝茶消食。 康熙命梁九功取来棋盘,冲着胤礽说道, “保成也许久没跟阿玛下过棋了,今日陪朕下一局。” 胤礽只能应允。 按规矩,康熙吃完早膳是要召见大学士以及各部官员商讨政务的,但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康熙偶尔也会去慈宁宫,亦或者上上课。 胤礽执黑棋,康熙执白棋。 其实围棋的规则很简单,难的,是走一步看三步的筹谋。 胤礽的围棋是康熙教的,上辈子,他与康熙也时常在棋盘上厮杀,可每一回,胤礽总是差点意思。 并非胤礽故意谦让,而是在谋划这个领域,他真的敌不过康熙。 父子两人安静地下着棋,外头突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保成。” “嗯?” “你这几年通读史书,最喜欢的皇帝是哪一个?” 胤礽捏着棋子苦思冥想,闻言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当然是始皇嬴政。” 康熙眉头一皱,落下一子,将胤礽几颗黑棋吃掉, “为何?” “始皇平六国,结束华夏几百年乱世,书同文车同轨,给后世子孙打下万世基业……” ‘我那迷人的老祖宗,要是他多活几十年,几百年后谁是列强还说不准呢!’ 康熙听懂了胤礽说出口的夸赞,却没明白他心声里的意思,于是他又试探, “那唐太宗李世民呢?” 胤礽落子吃掉康熙几颗白棋,下意识回答道, “骁勇善战,早年励精图治,堪称盛世明君,晚年有些多疑,不听劝谏,为了给儿子荡平隐患不顾劝阻征伐高丽,能配得上千古一帝的称号……”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他确实也不大喜欢李世民,与功劳政绩无关,而是他不怎么喜欢李世民不修私德。 ‘除了死得早的,几乎所有皇帝都一样的多疑,怕自己年纪大了儿子惦记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皇位的更迭总是伴随着血雨腥风。 除了东汉的太子,其余的太子都没能善终,要么被亲爹杀,要么被兄弟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简直就是一句屁话……唉,还是小十二好啊,虽然办了一辈子丧事,好歹活得长啊。’ 第26章 证实 康熙一边心不在焉的下着棋,一边脑子飞速的转动着。 胤礽说小十二起码活得久,那就说明胤礽活的时间不如十二,否则他不可能这么羡慕。 康熙的心放下去了一半,然后又提了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既然胤礽活动不久,又怎么会知道末代的事儿呢? 康熙满心疑惑,即便已经知道到胤礽年岁不大就没了,心中却没有半分心痛的感觉,有的只有对大清国祚的忧虑。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胤礽这个儿子的感情,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深厚。 把思绪都压回心底,康熙接着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史书上记载的东西也未必都是真的。” “额……” 胤礽诧异地看了一眼康熙,史书上记载的东西确实都不一定是真的,可那也是从唐太宗开始的啊。 虽然他不否认唐太宗的战绩,可他对他也喜欢不起来。 他曾威逼史官修改起居注,导致后来的皇帝有样学样,让唐朝之后的史书参考性大打折扣。 而且,最让胤礽深恶痛绝的一点,抢老子皇位这件事是从李世民开始的,玄武门之变算是给历代的皇子们打了个样。 他如果不是太子,那么肯定会把唐太宗当偶像供着! 只可惜,他好死不死穿成了胤礽。 七八个兄弟盯着他屁股底下的位置的倒霉皇太子。 真是……令人扼腕! 康熙见他没反应,皱了皱眉,又试探道, “始皇确实是个雄才伟略的人,但大秦一统后的国祚太短了,仅十四年就被推翻了,大唐好歹持续了近三百年。” 提到这个,胤礽也有些心塞, “那确实……” ‘可惜了我那迷人又可爱的老祖宗啊。’ 康熙眉头一皱,又是这句。 他清楚地知道胤礽心声里的老祖宗是始皇嬴政,可按照地域划分,始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满人的祖宗。 这样乱认祖宗的毛病是从哪学的? 康熙有些生气,又落一子, “朕只期望大清国祚绵延不绝。” 胤礽嘴上附和, “一定会的!” 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可拉倒吧,还绵延不绝,虽然大清的皇帝们没一个昏庸无道的,也不可能绵延不绝。 有句话说得好啊,怎么来的,就怎么失去,就八旗内部不工、不商、不兵、不农的运行机制,时间长了除了有差事的那一批,其他人都得废。 老头子一生都在为自己姓爱新觉罗而骄傲,怎么也想不到几百年后他的后代子孙把自己的姓都给改了吧?’ 想到这儿,胤礽有几分幸灾乐祸, ‘为了找活干养活自己,他们甚至连自己是满人这回事儿都不敢向外透露,不过……大清国祚是多少年来着?好像跟大明差不多吧……’ 胤礽有些不确定。 随即他就看到康熙胡乱的把手中的棋子放到一个位置,胤礽眼睛一亮, “吃!” 而后赶忙把自己的黑棋下到那一枚白棋的旁边,然后喜笑颜开, “阿玛,你输了!” 康熙魂不守舍的看了一眼棋盘,而后硬挤出一丝笑容,夸赞道, “不错,朕今日有些乏,你先回毓庆宫梳理一番今日朝堂上的内容,明日再接着上朝旁听。” ‘啊?还去啊?’ 胤礽乐极生悲,心情急转直下,却也不敢表露出来,站起身道, “是,儿子告退。” 康熙坐在原地,看着胤礽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的情绪翻涌着,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大清的国祚……竟与大明差不多吗? 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满人走到了集体改姓的地步? 怎么来的,就怎么失去吗? 胤礽的心声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康熙陷入迷茫。 接下来的几天,康熙都是一模一样的操作,从胤礽的心声里套出了不少信息,其中包括他自己在位的时间,胤礽上辈子活的年纪,以及历史上唯一累死的皇帝年号叫雍正。 至于其他的,大多都与胤礽是如何看待大清的国策,以及满汉之间的矛盾。 在这样的试探之下,康熙的精神一日比一日萎靡。 不曾听到胤礽的心声之前,他一直自傲于自己的功绩,他八岁登基,十三岁亲政,十六岁除掉鳌拜,二十四岁平定三藩,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一直以为,大清会在他的治理之下日益昌盛,国祚绵延,将来有一日后世子孙会把他拿出来与秦皇汉武作比较,夸他是千古圣君。 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大清走向衰亡的种子,是他亲手种下的。 胤礽说的不错。 得位不正的人都心虚,唐太宗是,明成祖亦是。 而大清,或者说是满人,得国不正。 要知道满人的祖先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承过大明恩惠,可到头来却反了大明。 即便他再怎么粉饰,也掩盖不了爱新觉罗家族愧对朱家的事实。 或许真如胤礽所言,他日后也会步这两人的后尘,疯狂压榨汉人以示满人血统高贵地位尊崇。 康熙丝毫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反思自己了,这在之前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九月初,康熙派去漠南准格尔部的探子终于传回了消息,噶尔丹近期有调集兵力的异动。 胤礽的心声就此得到了证实。 那一日,康熙将身边所有,包括梁九功在内的内侍都赶了出去,自己在暖阁里枯坐了一整日,晚膳都没吃。 当晚烧了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张,除了康熙,没人知道那上面记载了什么。 只是从那日开始,康熙对待胤礽的态度更好了些,对待汉臣的态度,貌似也宽和了几分。 时间一晃,来到了胤礽出阁这天。 胤礽寅时就被何柱儿从床上薅起来了。 太子朝服一层一层的往身上套,哪怕夜里的气温已经有些寒凉,胤礽穿完太子朝服也出了一身的汗。 然后就是跟着礼仪官去拜谢皇父,紧接着去奉先殿祭拜祖宗,再回文华殿率领满汉大学士、九卿、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员向康熙行三跪九叩之礼。 最后就是胤礽的课业展示了。 一整套流程下来,胤礽感觉身体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第27章 第一份边界条约 皇太子出阁大典结束之后,康熙将乾清宫南书房的另一边指给了胤礽读书。 具体位置就在乾清门内的东南角。 胤礽知道自己读书地点更换了的时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上辈子出阁之后的读书地点是东宫,讲师有汤斌、耿介,达哈塔等人,每日学习的内容量巨大,除了儒家经典,其他譬如道家、法家的着作也要通读并理解其中含义。 另外就是深入学习各朝历史,了解其政令颁布所带来的正面效果与负面影响。 并从中总结得失。 这辈子的讲师没变,但读书的地方换了。 学习嘛,反正躲不掉,胤礽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就是不知道这读书的地方换了,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胤礽虽然表面装的不在乎,但私底下把自己苏醒后干的事都一一排查了一遍,最后把这样的改变归结到,他频繁往御膳房和造办处跑,从而引发的后果。 令人庆幸的是,康熙虽然不满他去御膳房,但好歹没拉他身边的人出去问责,何柱儿也就由此躲过了一劫。 上辈子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摧残了,所以再来一次倒也游刃有余。 与上辈子不同的是,每当老师们给他深度剖析书籍上的内容时,胤礽都不怎么会发表自己的看法了。 上辈子他总会找到一些新奇的角度去反驳他们,但这辈子他就只按部就班的将这个过程走一遍。 活成别人对他期待的样子。 胤礽不知道的是,在早朝过后,康熙总会抽出一些时间躲在书房窗户下面听墙角。 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他吐槽书里记载的东西。 九月中旬,噶尔丹集结兵力突袭喀尔喀西南边境,但有康熙的提前预警,噶尔丹的突袭以失败告终。 消息传回京城,满朝哗然。 当时被康熙召见的几个大臣知道这事儿时,心中只剩下了敬畏。 他们也没想到,康熙对于局势的把控已经精准到这种地步。 康熙讳莫如深。 九月下旬,罗刹国派遣使者来京城求和,康熙将接见来使的差事交给了明珠,索额图脸色极差。 可围了雅克萨城的人是大阿哥胤禔,就算索额图再怎么不情愿,康熙也不会放任他摘桃子。 不过好在谈判时他也是代表之一,总算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两国代表还没把边境线划分清楚,十月初一,康熙的第十三个儿子出生了。 十三的洗三宴胤礽是没资格去的。 也不是说没资格,而是没空。 十五岁之前,所有的皇子都只有元旦、端午节、中秋节、万寿节以及自己的生日才能休息。 由此可见,彼时他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康熙给他放的那几天假期到底有多珍贵。 十月底,经过一个月的谈判,罗刹和大清之间的较量终于结束,两国之间第一份边界条约就此诞生。 条约签署完毕之后,东北边境的战事也跟着结束了,在京城下第一场雪之时,康熙的大儿子胤禔,从边境赶了回来。 康熙为了给一众将领接风洗尘,隔日在集义殿设了晚宴。 这回的晚宴后宫嫔妃并没有资格参加,就连几个在尚书房读书的阿哥也没能来,就只有胤礽这个太子,仿佛被康熙拴在了裤腰带上一般,走到哪都得带着。 胤礽上辈子也体会过康熙堪称变态的控制欲,所以对此习以为常。 胤礽也就在这里,见到了久违的大哥。 胤禔虚岁已有十五,体格孔武有力,方正的面颊上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单看颜值,是要比大多数皇子都要高的。 只可惜,颜值这玩意儿顶替不了智商。 此次他跟着大军出征也不过是作为副将,去学习指挥战事。 明珠为了给他铺路,拉拢了此次战事的主帅,所以才传出胤禔骁勇善战,屡立战功。 若说他真的立下了什么战功,胤礽是不信的。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第一次上战场,哪怕胤禔领兵作战的天赋再怎么出众,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有多少建树。 除非他身上有挂。 康熙坐在主位上,左手边不远处摆了一张小桌,就是胤礽的位置了。 自从康熙试探出他离胤礽超过三丈(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十米),就听不到胤礽的心声之后,他便有意无意的让胤礽距离他近一些。 这样的举动,放在群臣眼中就是,皇上为了不让大阿哥的风头盖过太子,才特意表现出对太子的重视。 于是宴会的气氛热闹中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味道。 所有官员都时不时的去看一眼胤礽、胤禔、索额图以及明珠的脸色。 胤禔的脸色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越变越差。 可他不敢质疑康熙,就只能频繁的去瞪胤礽。 胤礽:“……” ‘瞪我干啥?又不是我要坐这儿的?有本事瞪老头子啊?看他不把你的屁股打烂!’ 康熙正喝着酒,听到这话好悬没一口酒呛死。 他抬眼看了一眼胤禔,刚好看见他瞪胤礽,康熙眉毛皱起来。 对他而言,胤禔做出这样的举动,就是在挑衅他这个皇父的威严。 太子是一国储君,放在他身边坐着有什么不妥吗? 康熙眼睛眯起,把手上的酒杯放在桌子上,想开口说些什么,纳兰明珠先看清了他的意图。 “陛下!” 康熙视线挪到了纳兰明珠身上,只见他端起酒杯,恭身道, “臣恭贺皇上,此战大胜,边境必久安,陛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其余一众官员随即附和, “恭贺陛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康熙闻言,举杯笑道, “此亦乃诸卿之功。” 说完,将杯中酒水一口喝掉。 喝完之后心情就好了不少,也不再盯着胤禔不放了。 胤礽也跟着喝了一口果酒。 度数不高,喝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 ‘明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哄老头子的招式那是一套一套的,可惜只能再蹦哒半年了。’ 第28章 先机 明珠的恭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坐在大殿上的群臣开始互相夸赞起来,当然夸的最多的,除了康熙就是大阿哥胤禔了。 康熙心里正美着呢,冷不丁听到胤礽的心声,心里疑惑。 明珠只能蹦跶半年了?几个意思? ‘不对,确切来说是一年,毕竟老头子调查他和余国柱贪腐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呢。’ 胤礽撑着下巴,看着明珠和胤禔春风满面意气风发,心中不免又叹了口气。 ‘老大虽然没脑子,但对待明珠倒是有几分真心,为了他甚至寒冬腊月里都要跪在乾清宫求情……都是缺爱的娃啊,这宫墙里头的皇子皇女,哪个不缺爱,为了博得老头子的关注拼了命的表现自己,可惜成功的没几个。’ 其实在他看来,就纳兰明珠和余国柱两人干的那些事砍头十回,全家抄家流放都够的,但谁让明珠出身满族且是纳喇一族的族长呢,最后死的只有余国柱这个怨种。 康熙抿唇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宫里头的孩子都缺爱,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胤礽这样说,每一次都不怎么好受。 所以这段时间,康熙尝试着去亲近他的儿女们,从他们眼中看到震惊和孺慕参半的时候,康熙就忍不住心虚和愧疚。 那种感觉,他好像只在表妹佟佳氏身上体会过。 原来胤礽所言都是真的,孩童时期才是最容易建立信任的时间,他却只把生了他们当做一种恩赐,从未考虑过要与他们亲近。 ‘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啥,这年头多少人饭都吃不饱,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躺着睡会儿觉。’ 康熙眸底略过一丝无奈。 经过这么多天的试探,康熙也大致搞明白了胤礽为何这么没有斗志。 不就是因为上辈子奋斗了 几十年,到头来没能如愿坐上皇位不说,还死在了所有人前头,甚至……死在了他这个阿玛的前头。 但胤礽上辈子真正的死因是什么,他到现在也没能试探出来。 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原因,否则胤礽对待皇位应该不至于这么倦怠。 这满宫上下,胤礽也就对玛嬷和皇额娘态度亲近一些,哦,对几个弟弟的态度也还可以,但到了他这则是不主动,也不拒绝。 康熙曾试图通过相处和交流来打消胤礽对他的防备心,然而总是适得其反,再后来,康熙决定顺其自然。 至于跟胤礽摊牌他能听到他心声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过了几个呼吸便被他舍弃掉了。 若是摊牌了,胤礽多半会在他面前伪装自己的心声,那么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得靠胤礽主动透露才能得到,万一胤礽主动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那么将会误导他对大清未来的预测。 这样的风险,康熙是不愿冒的。 所幸大清国祚两百多年,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探索,不急于一时。 一场晚宴下来,大阿哥在明珠明里暗里的推崇下,倒是赚了不少吆喝,胤礽坐在一旁没什么表现,给索额图气的够呛。 而因着胤礽心声里的那句“宫里的孩子都缺爱”,康熙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并没有出言呵斥胤禔,反而跟着明珠等人的话茬夸了胤禔两句。 索额图也就没敢在这么热烈的氛围中作死。 晚宴结束,康熙率先走了。 胤礽见状也起身往太和殿后头走去。 胤禔此刻想要炫耀的心思达到了顶峰,于是也顾不得跟明珠等人寒暄,大步朝着胤礽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索额图见此情形,忍不住冷嘲热讽, “看来纳兰大人这个叔姥爷,在大阿哥心目中也并没有多重要嘛。” 明珠斜睨了他一眼,随即温和的笑道, “索大人此言差矣,关系好的不需要在意那些虚礼,只有不熟悉的人才需要互相客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阿哥一片赤子之心,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天下,所以本官亦不会过多苛求。” 闻言,索额图收起笑意,目光沉沉地盯着明珠, “纳兰大人好大的口气,家国天下?那也得看有没有资格装。” 明珠依旧不紧不慢, “有没有资格也不是索大人说了算的,更何况……” 明珠转身往外走, “满洲讲究有能者居之,资格?那是汉人的东西。” “你……” 索额图气的够呛,刚想反驳,明珠的声音又从前头远远的传了过来, “索大人不走吗?再迟一些,宫门可要落锁了。” 索额图冷哼一声,抬脚往外走,声音不大却稳稳的传到了纳兰明珠的耳朵里, “汉人的规矩又如何,万岁爷认,你们难道敢不认?” 纳兰明珠脚步微顿,而后又大步朝前走去。 索额图说的对,皇上认,他们也确实不敢反驳。 可皇上正值壮年,大阿哥明年就要大婚了,大婚之后就能开府建牙,入朝办差。 对比太子总归是占了先机的。 这先机,便是翻盘的开始。 纳兰明珠始终坚信一句话,那就是人定胜天。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便不会让它从眼前溜走。 另一边。 胤禔几个呼吸就追上了胤礽。 出了太和殿胤礽才发现下雪了,而且还不小,就晚宴这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何柱儿给胤礽披上大氅,又塞了个汤婆子,刚打算抬脚下台阶,身后就传来了胤禔的声音, “太子!” 胤礽叹口气。 他就知道。 胤礽慢慢回过身,看向有些气喘的胤禔。 “大哥。” 胤禔也不向胤礽行礼,就这么直挺挺地走到胤礽眼前,满脸春风得意, “太子今日似乎格外沉默寡言。” 胤礽微笑回应, “孤坐在皇阿玛旁边,除了皇阿玛,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皇阿玛还要顾及功勋之臣,孤与谁说话?” 胤礽向来都知道怎么去戳胤禔的痛脚。对胤禔来说,康熙的偏宠和看重就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果然,他这话一出,胤禔脸上的得意立马收敛了不少。 但很快,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又挂了些笑意, “听闻太子两个月前为了练习骑射把自己累病了?不是大哥说你,习武要循序渐进,贪功冒进于身体有害,大哥对这方面颇有心得,太子若是需要,尽管来乾西五所找我,大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29章 胤禔其人 胤礽:“……” 这老大,你要说他没脑子吧,他偶尔也能给你添添堵,但你要说他有脑子吧,他得了两句夸奖就能跑到胤礽面前耀武扬威。 胤礽真的不知道怎么评价他。 “大哥盐吃多了吧?” 胤禔一愣,问他,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要是太闲的话,可以多跑跑南书房,虽然那里是皇阿玛的书房,可是你要是想进去读书的话,皇阿玛一定会同意的。” 胤禔:“……?” “爷太咸和跑尚书房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周围的太监都不约而同憋起了笑,只有胤禔的贴身内侍宋云贺脸色不太好看的拉了胤禔一下。 而后在胤禔耳边低声解释了起来。 胤礽也不制止,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待胤禔明白胤礽话里的意思以后,俊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太子是在嫌大哥多管闲事吗?” 胤礽微微一笑, “大哥要是这么想,那孤也没办法。” 说完,胤礽直接朝台阶下面走去。 胤禔脸上挂不住,迅速迈开脚步跟上。 “你多练了一会儿就伤风,不是身体不好是什么?爷给你传授经验你还不买账……身为太子如何能这般小心眼儿?!” 胤礽还想在这大雪中单独走走,好好享受紫禁城里宁静的氛围。 可惜这么难得的机会,被老大这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蠢货破坏了个干净。 胤礽疾步往前走,到角门前面的空地停下来,转头冲着喋喋不休的胤禔道, “大哥不回阿哥所吗?错过了这个门,又要绕行好远。” 胤禔的话茬戛然而止。 看着前头的保和殿,他意识到旁边这个角门确实是离阿哥所最近的门了。 而胤礽回毓庆宫,却要一直往前走,直到越过保和殿,到达乾清门往右拐。 明明胤礽是在替他考虑,这样大的雪,在外头时间久了容易风寒,可胤禔听着就是不得劲儿。 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最终只能干巴巴道, “那爷就先回阿哥所了。” “雪天路滑,大哥当心脚下,弟弟就不送你了。” 说完,压根不给胤禔反应的时间,胤礽扭头就走。 独留胤禔站在风雪里凌乱。 过了良久,胤禔伸手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问宋云贺道, “爷这是被太子嫌弃了?” 宋云贺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无语,自家主子爷这反应能力也是无人能及。 太子爷都走这么远了,他才意识到太子爷这是在嫌弃他。 知道归知道,宋云贺却不能照实说,否则就是在挑拨太子与主子爷的情分,那是要掉脑袋的。 “哪能呢,爷,咱们确实该回去了,眼瞅着这雪越来越大了,再不回去,要着凉的……” 翌日寅时末,胤礽被何柱儿叫醒,刚出被窝就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寒气。 即便屋子里烧了地龙,但外面的温度也比不上被窝暖和。 胤礽叹了口气,认命的洗漱穿衣。 出了门,胤礽被院子里那耀眼的素白晃了眼睛。 雪已经停了,但地上已经积了约莫半个小腿厚的雪,院子里已经被洒扫的宫人清出了一条通往外头的路,地砖上只残留了些湿意,并没有积水。 胤礽抬脚往前走,寒凉的空气从口鼻之间穿过,引得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瑞雪兆丰年。 胤礽走在已经清理干净的宫道上,感受着独属于雪夜的寂静。 一切的声音好似都被大雪堆砌起来的缝隙吸收掉了,寂静到胤礽只能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宫里头朱墙黄瓦,在这洁白映照下也别有一番滋味。 巳时初,胤礽在耿介的指导下读完了一篇文章后,照例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他到时,东暖阁已经挤满了小萝卜头……当然,胤禔那莽夫也在。 他一进门儿,小萝卜头们纷纷围了上来, “见过太子二哥。” “见过太子。” “见过太子二弟。” 在一群叫哥哥的人当中,那声太子二弟尤为突兀,胤礽不由抬眼朝胤禔看过去。 胤禔脸色有些臭,看样子是回过味来了。 “都起来吧。” 胤礽心情颇好,两步走到孝庄跟前儿,胤礽躬身行礼, “保成见过乌库玛嬷,乌库玛嬷万福金安。” 孝庄看见胤礽,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亲昵许多, “起来吧,今儿怎么比昨天晚?是不是耿介又为难你了?” 胤礽笑道, “哪能呢,孙儿天资聪颖,耿大人他们夸赞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难保成,今日多读了一遍书,就来晚了。” 边说着,边看向弟弟们, “他们有没有惹您不高兴?要是惹了,您可一定要告诉保成,保成替您出气!” 孝庄笑得见牙不见眼, “除了你啊,没人敢惹乌库玛嬷不高兴。” 胤礽故作委屈, “保成多乖啊,怎么会惹您生气呢?” 祖孙两人逗趣儿,倒是把其他皇子都晾在了一旁,胤禔愤愤不平地在心里骂道, “油嘴滑舌!” 其实除了胤禔,其余人都不会因为太子和太皇太后亲近感到愤怒,只会感到羡慕。 可叫他们像胤礽一样在太皇太后跟前插科打诨,他们也自认办不到。 毕竟太小的不懂如何插科打诨,而年岁稍大的,打从能记事儿起,就被身边的额娘和奶嬷嬷耳提面命,要恭敬太皇太后,不能惹太皇太后生气。 于是也就造成了他们面对孝庄时,畏惧大过亲近。 聊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到了,胤礽与皇子们一同辞别孝庄。 从慈宁宫出来回书房,胤礽与胤禔等人有一段路途是一起的。 弟弟们都规矩地走在胤礽身后,但胤禔则是嚣张地跟胤礽走到一起,在确保胤礽能看清他的表情时,冷冷吐出两个字, “谄媚。” 他声音压的极低,除了胤礽,其余人大抵都未能听到。 胤礽扶额,有种想打开胤禔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的冲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住胤禔,叫弟弟们先走。 等人都走完了,胤礽才开口道, “我说老大,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第30章 胤礽的请求 闻言,胤禔脸一黑, “你说谁不长脑子?!” 胤礽没搭理他,转头朝着何柱儿与宋云贺说道, “退出三丈。” 何柱儿直接应下,带着其余人往远处走去。 宋云贺则是看了一眼胤禔,然后才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自是没胆子不听太子爷的吩咐,可也得表明自己是被逼无奈才这么干的,免得主子爷事后找他算账。 胤禔愣愣的看着矮了他一头的胤礽,不明白他为何要把身边的人都支开。 等人都走远了,胤礽正视着胤禔的眼睛,哪怕身量比不得胤禔高,但周身弥漫出的上位者气势,硬是将胤禔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不自觉的想要挪开视线。 就在这时,胤礽开口了, “若你想要孤这个太子之位,尽管来抢就好了,但只一点,不要再来孤眼前蹦跶。” 蹦跶? 这词用的好生无礼,胤禔的脸拉了下来, “你以为爷不想抢吗?若非你走狗屎运,占了个中宫嫡子的名头,你以为皇阿玛会选你做太子吗?满洲可没有这个规矩!” 胤禔气的脸色涨红,一字一句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足以见得他的愤怒。 “所以呢?” 胤礽面色平静。 “所以?!” “你怎么好意思问爷所以,我跟你的身体里都一样流着皇阿玛的血脉,凭什么你就比兄弟们地位高,爷明明年岁比你大却还要给你行礼!” “呵……” 胤礽嗤笑一声, “说到底,你不过是嫉妒孤的待遇而已,孤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体会一把孤的日子。” 胤禔脸上怒色尽去,飞速换上茫然, “体会一把你的日子?什么意思?” 胤礽道,“等孤去求了皇阿玛,你就知道了。” 他说完,就要继续往乾清宫走,没走两步,冷冷的声音继续传到胤禔耳中, “你最好把你口无遮拦的毛病改掉,不然下回,孤再听见你这么不着调的话,就去问问皇阿玛,彩衣娱亲到底算不算谄媚!” 听到这话,胤禔愣在原地,天寒地冻的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在胤礽没提醒他之前,他一直都在为自己的嘲讽激怒了胤礽而沾沾自喜,但听到“彩衣娱亲”几个字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若他刚刚说的话传到了皇阿玛耳中,他少说也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说不得还得被罚抄写《孝经》。 见太子带着何柱儿匆匆地走了,宋云贺从不远处走到自家主子爷面前,看到胤禔那张有些发白的脸,顿时吓了一跳, “爷,您怎么了?!” 胤禔抿唇不言,他此刻的心思复杂极了。 他幼年被皇阿玛放到纳兰明珠家养着,而比他小几岁的胤礽却能一直留在宫里,而且还是亲自抚养。 出于嫉妒,被接回宫后,他跟胤礽一直不对付,每次单独见面总是免不了互相嘲讽几句。 今日这场面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他就是不平,明明他也是皇阿玛的血脉,乌库玛嬷和皇阿玛为何只对胤礽和颜悦色,对他就冷淡又客套。 所以那两个字是嫉妒之下的口不择言。 但他没想到,胤礽既然抓住了他的把柄,却没有去向皇阿玛告状,而是提醒他改掉说话不过脑子的臭毛病。 虽然胤礽说话不好听,但他也是知道好歹的人。 胤礽挤兑了几句胤禔以后,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他并没有直接回书房读书,而是去了乾清宫暖阁。 康熙正在批折子,听梁九功说太子求见,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距离他听到胤礽心声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这是胤礽头一次主动来见他。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康熙瞄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很好,看起来马上又要下雪了。 “叫他进来。” “保成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福寿安康。” 康熙在手上的折子上划了一道,“起来吧。” “今儿怎么有空来给阿玛请安了?难道是耿介那老匹夫不尽责?” 胤礽低眉顺眼, “没有没有,耿大人恪尽职守,是儿子有事儿想求您。” “哦?” 康熙饶有兴味, “何事?说来听听。” 这小子不想当皇帝,平常的课业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若非他清楚上辈子胤礽已经学过一回了,指定得将他吊起来揍一顿。 这回有事儿求他,倒是有些稀奇。 下一秒,胤礽讨好的笑着,又往前凑了凑, “阿玛,儿子想跟大哥换几天身份。” “嗯?换几天身份?什么意思?” 康熙疑惑。 胤礽殷切的科普, “就是换我去过大哥的日子,大哥去体验体验太子的生活……” 康熙眉头一皱, “放肆!” 胤礽十分干脆地跪下,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反正暖阁里头烧着地龙,一点也不冷。 康熙怒道, “你当一国储君的位置是儿戏吗?想让别人体验就体验?!” 胤礽臊眉耷眼,声音细不可闻, “所以儿子这不是来找您商量来了嘛?” “你说什么?!大声点!” “所以儿子这不是找您商量来了吗?!我大哥啥样您也不是不知道,因为太子之位,我们俩见面就掐见面就掐,儿子倒是想兄友弟恭,但大哥他不给机会啊……” 胤礽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自己的不满说了出来。 他何止想让胤禔体验体验太子的生活啊,要是有可能,他甚至想让他的弟弟们,每一个都尝试一把他过的日子。 康熙:“……” 一口怒气就这样被憋在了胸膛里,不上不下的,极为难受。 胤禔和胤礽不对付,他一直都十分清楚,可在他面前,两人也都老实的表演兄友弟恭。 所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为两人再怎么闹,也翻不起多大风浪来。 可他是知道胤礽早逝的。 若他猜得不错,胤礽的早逝应该与皇储之争脱不了干系,在样的先决条件下,再听胤礽说他和胤禔见面就掐,那感受就不怎么好了。 康熙会多想—— 要是他们的关系好一点,会不会就走不到同室操戈的地步。 第31章 精神亢奋的胤禔 “你想改善与胤禔的关系?” 康熙面色沉静,淡漠地问他。 若只是想改善与胤禔的关系,那他的方法何止千万种,不一定非要用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 胤礽一愣,随即摇摇头, “儿子只是想让他看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若是他经历过了依旧想当这个太子,那就尽管努力,只要他的功绩和品格足以赢得天下人和您的认可,那儿子主动让贤与他又何妨?” 胤礽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康熙正凝眉思索,听闻这话问道, “什么私心?” “让大哥不要来儿子这里多做努力了,他的优秀展示给我没有半分用处。” ‘烦死了一天天的,想要就找老头子要啊,找我有什么用,要是找我有用的话,分分钟送给他!’ 康熙哑然。 他就知道这小子必定是想躲躲麻烦,否则不可能主动求到他这里。 “那也不成。” 康熙仍旧果断拒绝。 储君之位乃是一国之本,岂能说体会就能体会,成何体统?! 胤礽的肩膀瞬间耷拉了下去。 “阿玛……” 他试图唤醒父爱。 然而并无半分作用。 胤礽的头也垂了下去。 ‘爷都这样低声下气地祈求了,老头子的心可真硬啊……’ 康熙脸一黑。 若不是这小子没有直接说出口,他真想把人吊起来用鞭子抽一顿! 叫他编排皇父! 胤礽叹了口气, “那换一种方式行不行?” ‘看来想偷几天懒是办不到了……’ 康熙挑眉,这小子还有后招?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方式?” “在儿子的寝宫旁边给大哥收拾出来一间卧室,南书房也收拾出来一间,叫张英张大人他们多受累几日,让他单独体验一下儿子的过的日子。” 康熙沉吟,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既叫保清体验了当太子的感觉,又对胤礽没什么影响。 “你就不怕他体会了过后,反而更想去争太子之位了吗?” 这话一问出口,康熙就忍不住想打自己的嘴。 底下这惫懒货不想当太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怎么就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果然,胤礽直接回答他, “那就让他做出成绩来。” ‘别老在我面前蹦哒,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它膈应人……’ 康熙放在桌子上的拳头硬了。 哪有弟弟把兄长比作癞蛤蟆的? 康熙想拒绝。 但又怕他们兄弟整日闹得不愉快会越来越伤感情,直到反目成仇。 所以思量再三,康熙还是应了下来。 胤礽喜笑颜开。 “多谢皇阿玛!时间定五天如何?” 康熙点头应允,“准。” 胤礽笑的更开怀了, ‘张英、耿介、熊赐履、李光地、达哈塔这可都是传世大儒啊,一对一教学,我就不信老大那不长脑子的玩意儿能吃的消!看他以后还来不来我眼前蹦哒,嘿嘿嘿嘿……’ 康熙:“……” 不长脑子的玩意儿? 他就是这么评价自己的兄长的?! 康熙脸色又拉了下来。 “滚回去读书吧,日入时分朕会去书房亲自考教你的课业。” 闻言,胤礽紧急撤回一排大白牙。 “是,儿子告退。” 胤礽边从地上爬起来,边吐槽, ‘老头子怎么非得在这么开心的时刻给我添堵?怪不得不招小孩子喜欢…哎呀我的波棱盖儿啊,早知道先回毓庆宫找个垫子塞裤子里头了,草率了……’ 胤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一本奏折从身后飞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康熙有些恼怒的声音, “跪了多久瘸成这样?今儿晚上你要是过不了朕的考教,朕叫你屁股开花!” 胤礽看到落在脚边的奏折,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了,抱着头就往外冲。 跑出去好远,胤礽才愤愤不平的碎碎念道, “情绪比澳大利亚的刚子都善变!” 有了康熙的金口玉言,当天下午毓庆宫就收拾出了一间空房子。 也好在毓庆宫现在还没有进格格,否则都不见得能收拾出来。 大到床榻屏风,小到茶碗摆件,与胤礽的寝宫规格别无二致。 胤礽应付完康熙的考教,就立马回毓庆宫查验了一番。 确定没有什么纰漏之后,就差人去通知了胤禔。 于是当晚,胤禔就一脸懵逼地打包住进了毓庆宫。 刚住进毓庆宫,胤禔激动异常,从里到外把毓庆宫遛了个遍,胤礽也没管他,到点直接睡觉。 他凌晨四点多就得起床,实在没空跟胤禔打什么嘴炮。 其实早朝过后,康熙就给胤禔发放了此次出征的奖励,其中有一张康熙早年用过的弓,胤禔本来就已经很高兴了,结果晚上还被告知他能来毓庆宫过几天太子过的日子,他就更高兴了。 于是他精神亢奋到亥时末,才扛不住疲惫睡下。 以至于翌日起床时,胤禔频繁打哈欠。 可也很快就被兴奋掩盖了过去。 因着胤礽的作息时间极严苛,所以两人几乎同时踏出卧室。 胤礽只当他是空气,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往外走。 胤禔因着昨日的事有些心虚,所以破天荒地没有主动挑刺儿。 两人就这样踏着白雪映照出的微弱光亮,朝着乾清宫走去。 两人读书的地方比邻,胤礽也没提醒,自有小太监带胤禔去他该去的地方。 胤礽到了就开始温书,他这个阶段每日要学的文章基本都是新的,若是不抓紧时间把书本上的东西看几遍,等老师来了去讲上面的内容再看,根本记不住几句。 不过有上一世打底,他也就是多熟悉一下,好唤醒沉睡的记忆。 另一边的胤禔则是对什么都感觉到新奇。 他如今依旧在尚书房读书,大婚之前两个月,康熙允他开府建牙,选定宅子的地址时,他才能彻底告别尚书房。 可他如今已经十五岁,体格与大多成年男子相比也不遑多让,仍旧跟一群小孩子在一块上课,让他觉得特别没面子。 如今能够单独在一个房间读书,有单独的老师教他,他觉得这是天大好事儿。 他这样的情绪仅仅只维持了一个时辰。 第32章 差强人意 今日来给胤禔上课的讲师是达哈塔。 出身满洲正白旗,官至从一品吏部尚书,今年已经五十多了。 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的高龄。 他其实不大愿意来给胤禔讲课。 甚至都不愿做胤礽的讲师。 或许在外人看来,做太子的老师地位尊崇,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但只有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才明白里面的苦楚。 康熙根本没把师生情谊放在心上,更不允许太子学习他们的处事方法,以及道德标准。 他们就只能教导太子书籍上的东西。 教课之前,甚至还要给太子行跪拜之礼。 把他们自幼都刻在骨子里的“天地君亲师”,当成了一句笑话。 “奴才叩见大阿哥。” 达哈塔给胤禔行跪拜之礼。 胤禔对此见怪不怪。 “起来吧。” 达哈塔从地上爬起来,一天的课程就此展开。 胤禔虚岁已有十五,大部分经义都已经学完了,但为了与胤礽对标,康熙授意几人,胤礽学什么,胤禔就学什么。 于是达哈塔一开口,胤禔就发觉他讲的,与他以往学的不大一样。 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胤禔也说不出来。 他在骑射以及军事上的天赋出众,可是在其他领域,他就一脑门浆糊了。 按照给太子授课的标准,达哈塔需要把文章的内容、含义,以及所产生的影响给胤禔讲透彻,而且还必须让他领悟,若是他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情,该怎样才能做,才能让结果更好。 而这点,恰是胤禔最难悟出来的东西。 达哈塔不敢有半点脾气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教,但直到早课结束,也没能将胤禔教会。 可早膳时间到了,也不能拦着皇子填饱肚子不是?所以在目送胤禔离开后,达哈塔唉声叹气的去吃早膳了。 吃早膳的地点在两人的教室中间,胤禔过去的时候,胤礽已经吃上了。 为了避免胤禔事后挑刺儿,连膳食,胤礽都差人通知御膳房做两份一模一样的。 胤禔此刻还没从达哈塔苦口婆心的教导中回过神来,所以看见胤礽,也没说话,而是沉默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筷子吃起了东西。 胤礽对胤禔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这不就对了,不然一个大男人,成日里尽学一些冷嘲热讽的本事,像什么样子……’ 站在门外头听墙角的康熙:“……” 他倒是没想到,原来两人私底下见面的时候,胤禔都对着胤礽冷嘲热讽,怪不得胤礽烦他。 康熙其实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不过一直隐在暗处,没叫两个儿子发现。 达哈塔教导胤禔的过程他也大致看在了眼里。 这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胤礽的脑瓜子确实是比胤禔的好用了不止一点点。 胤禔还埋怨他这个阿玛没立长子为太子,就这脑瓜子,就算被立为了太子那也坐不长久。 康熙又待了一会儿,看俩儿子吃得香甜,他肚子也有些饿,于是带着人回了暖阁。 殊不知,他这一举动,梁九功等人都快感冻哭了。 康熙自己有大氅,有汤婆子,鞋也是鹿皮加绒的,从里到外包裹得严实,他们那些做太监的哪能有这么好的装备。 再说了,就是有,他们也不敢当着康熙的面用啊。 康熙在书房门外多看一分钟,他们就得多受一分钟的罪。 下午,胤礽和胤禔一起上完骑射课,康熙定时定点来书房查验两人的课业。 率先问的,是胤礽。 对于康熙问的那些刁钻的问题,胤礽一脸坦然,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他有上辈子处理政务的经历,那些都是他回答康熙问题的知识储备。 而胤禔就不一样了。 他本来还庆幸胤礽排在他这个大哥前头,能给他打个样,然而听完康熙和胤礽的对话之后,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空白。 老二他……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善师期于不阵,上将先于伐谋。未待干戈,遽清金庭之浸……”? 是在说上战场的事儿? “韩非曾言: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所以,儿子认为,用人不能只看他如何说,更要看他如何做,言行合一乃……” 胤礽侃侃而谈,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 胤禔脑门上逐渐有冷汗汇聚。 他倒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但大多数时间,他都好像在听天书? 很快,康熙听完了胤礽的作答,点点头夸赞一句, “不错。” 随即视线转向胤禔。 “胤禔。” 胤禔打了个激灵,忙道, “儿子在。” “如何举直错诸枉?” 胤禔:“善于用人者,则必善于成事…呃……” “选拔正直者,弃置邪曲者,能使邪曲者正直…” “够了,朕在问你若王一地,如何选拔治世之才,不是让你背书。” 胤禔听明白了,但他不怎么会那些弯弯绕绕的讲话方式,于是就用满语回答道, “听从民意,百姓口中的好人,就是儿子想选拔的人。” 康熙:“……” “若此人本性奸佞,只是为了获取民意刻意伪装的呢?” “若是如此,时日久了他总会露出马脚,激起民怨沸腾,那儿子把他杀掉以平民愤。” “他死了,谁来接替他的位置呢?” “儿子再选一个就是了,有了前车之鉴,儿子相信不会再有奸佞者冒头。” 康熙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声音越发冰冷, “若是你委以重任的是奸诈之人,在他任职期间用他手中权利和金钱收买人心,最终威胁到你的地位,让你投石忌器,你又该如何?” “儿子选的人出身平民,不会拥有太多家财,而且任职期间,儿子会让其身边的人对他进行监督。 大清官制规定三年一任,那儿子就一年去民间听一次民意,心术不正之人总归会露出马脚的。” 康熙深吸了口气,虽有些差强人意,但勉强过关。 ‘有点脑子但不多,以后还是外出带兵打仗靠谱一点。’ 胤礽听着胤禔的回答,在心底给胤禔打了个叉。 ‘糊弄人的方法何止千万种,上有所好下必附之,若手底下只一人,还可以用这样的方法规避奸佞,十人呢?百人呢?大清疆域辽阔,官吏数万,若人人都是这样的考核方式,累死你你也考核不过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还是军营那地方适合老大你啊……’ 第33章 洋鬼子骑到脑袋上拉屎 康熙叹了口气,评价一句, “尚可。” 知子莫若父。 胤礽心声里所说的那些,他同样了解。 胤禔算是个秉性纯良的人吗? 严格来说,其实不是,他骨子里也有着奸诈暴躁的那一面。 从他六岁被接回宫,康熙便在暗地里观察过胤禔一段时间。 胤禔折腾宫人,把他们当做玩物肆意打骂,他可以不在乎,但任人唯亲,亲近纳兰家比皇室宗亲更甚这点,他不能不在乎。 胤礽从小就是按照皇太子的方式教育出来的,又跟着上过几次早朝,所以比胤禔答的周全。 他可以理解胤禔,但也得承认,胤禔在从政的天资确实比不上胤礽,甚至比不上胤祉和胤禛。 或许就如胤礽所说,他适合从军。 而胤禔听了康熙的评价却有些不大高兴。 可他也清楚,相比于胤礽的对答如流来说,他的答案确实略显潦草。 课业考教结束之后,康熙又将他自己的一套用人理论讲给了两人听,顺带着又点评了一下胤礽和胤禔的回答。 他说得粗浅,胤禔也能听懂,这下子才算彻底明白了为何皇阿玛会给他一个“尚可”的评价。 一个人的善恶、品性是否高洁,在康熙眼里根本无从轻重。 他要的,只是此人的利用价值。 若是给他一件差事他能办好,过程不出纰漏,事后也无人追责,那这件事的过程如何,他其实不在意。 事后有人追责,也要看是否是激起了民愤,以及此人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所以胤禔说话虽然直白了一些,也并非全然没有可取之处。 就像历史所书,一个功臣良将功高盖主,民望已经威胁到了皇帝的统治地位,那这个皇帝就会养一个奸佞小人跟功臣良将对着干,而皇帝坐收渔利。 但也要拿捏好尺度,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鸡飞蛋打。 宋高宗不就是这么干的。 他自己不愿意收拾岳飞,示意秦桧构陷,最终也达到了目的。 这就是一个帝王的用人之道。 胤礽摇头。 ‘老头子讲的还是含蓄了点哦……岳飞是个人物,可他哪是一个秦桧就能构陷得了的。 若非他把从金国打下来的土地分给了麾下士兵和难民流民,威胁到了几个国家士族与地主的地位,宋高宗脑子抽了去动一个功勋卓着的将领?’ ‘论功高盖主,韩世忠可比岳飞牛的多。 历朝历代,只要为将者把打下来的土地分给百姓,那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战力凶悍的稳定兵源之地, 打仗那都不要命的往前冲,不战功赫赫都对不起兵丁分到的土地……’ 康熙边听边忍不住暗自点头。 他一个统治者,自然是能看透那些问题,只是他能对着胤礽讲清楚,却不能教导胤禔这样干。 若是胤禔起了别的心思,那无论对他还是对胤礽,都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这般想着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了起来, ‘两百多年后那位教员也是这么干的,若不是他,华夏偌大一片土地,竟险些落入倭寇手里!’ ‘想想就让人生气,百年屈辱史啊,要不是大清这群完蛋玩意儿,光盯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了,否则哪会被洋鬼子骑到脑袋上拉屎?!’ 胤礽愤愤不平,可一想到自己上辈子的结局,怒气尽消,甚至还有些意兴阑珊, ‘罢了罢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改变不了历史,也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被侵略可能也是新的国家必经的磨难,可惜了华夏几千年遗留下来的历史瑰宝了,被盗的被盗,被烧的被烧,算了,反正到时候我也死了,就是不知道我的墓会被哪个瘪犊子盗……’ 胤礽陷入沉思。 康熙却已经快疯了。 他在听到“这么大的土地差点落入倭寇手里”时,就差点没坐住。 可多年的养气功夫,让他把心底的震惊和杀机,强行压制了下来。 而后续,康熙端了一杯茶握在手中,假装在吹茶叶,实则竖着耳朵将一切全听进了耳朵里。 他现在已经无暇顾及“教员”是谁了,他现在只想找侵略大清的瘪犊子干仗! 听着胤礽的心声没有后续了,康熙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朕还有一些政务没有处理干净,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吧。” 然后就带着梁九功朝门口走。 胤礽、胤禔连忙起身行礼, “儿子恭送皇阿玛。” 康熙走后,胤禔站直身子,浓眉大眼的脸上满是严肃, “爷承认此次答的确实不如你,但你别得意,爷迟早能超越你。” “哦……” 胤礽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然后抬脚就走。 胤禔:“……” 气的鼻孔都要撑开了,他追上去,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 康熙根本没回冬暖阁处理政务,而是回了寝宫。 他也顾不得洗漱了,就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在侍候他的太监宫女眼中,这其实是一件足以引起重视的行为,可这几个月以来,康熙这样子的操作实在是有些多,于是就连梁九功也只能将自己的疑惑压下去,安静的立在一旁。 康熙此刻心乱如麻。 在胤礽的心声里,他又窥见了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 泱泱大清,竟差点被倭国那弹丸之地占领,这怎么可能? 还有那骑到大清头上拉屎拉尿的洋鬼子,到底是哪个国家? 这教员,是跟岳飞一样的将领吗? 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还有盗墓的,竟敢偷到皇室头上,真是嫌命长! 康熙一脑门儿官司没有答案? 可当时那样的情景,若是他再接着听下去,他怕他会忍不住砍人。 康熙这么想,也这么干了。 乾清宫里有他练习布库的屋子,他起身直接去发泄了一通,心里才好受了许多。 第34章 给朕狠狠的打! 等康熙的怒火平息下来之后,几道密旨从乾清宫送出,并飞快向皇宫外头传播了出去。 等所有事情忙完,康熙穿着一件中衣坐在床榻上,忽然想起几天前下发的指令,于是问道, “梁九功,明珠和余国柱调查的如何了?” 梁九功道, “回万岁爷,暂时没什么眉目。” 烛火的映照下,康熙略显冷冽的脸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事实上,明珠、索额图等人在宫外头的作风,康熙多少有些了解。 但只要他们别太过分,康熙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有弱点、有把柄的人才好拿捏。 一旦他们触及了康熙的底线,那他处理起来就毫不手软了。 不管是谁,他都不允许他威胁到大清的江山稳固。 既然胤礽心声里说明珠只能蹦哒一年半载,那就说明上辈子明珠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这会儿迫切想提前知道明珠和余国柱究竟干了什么。 但明珠在朝中经营多年,且平素最是八面玲珑,即便不能拉拢的人,也与他交情不错。 所以调查不可能一蹴而就。 康熙能理解,也有耐心等候。 左右不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年了,现在大动干戈不吉利,一切等年后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胤礽、胤禔第二日的课程照旧。 给胤禔讲课的换成了耿介。 相比达哈塔,耿介更没脾气一点。 对待胤禔的态度更软,絮叨的次数也很多。 以至于胤禔听的都有些不耐烦,甚至好几次忍不住喝骂耿介。 以至于耿介的教学效果还不如达哈塔,康熙也很快就知道了胤禔的表现。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 哪怕他并不把太子的几个老师放在眼里,但对于他们的教学水准,康熙还是认可的。 若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胤禔喝骂耿介,康熙根本不会有意见,甚至还能夸他做的好。 可对于传授知识这方面,胤禔不认可还反驳喝骂,康熙就有些生气了。 所以晚上例行检查课业,胤禔的回答依旧差强人意的时候,康熙狠狠训斥了一番胤禔。 胤礽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胤禔敢怒不敢言,他并不服气,可对皇父的畏惧叫他连这样的情绪都不敢表露出来。 康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胤禔之后,也没了再试探胤礽心声的心情了。 于是他带着人直接回了乾清宫。 回毓庆宫的路上,胤禔垂头丧气。 胤礽有心想安慰几句吧,又害怕他以为自己是在幸灾乐祸,所以最后什么也没说。 回到毓庆宫,胤礽觉得肚子饿,就吩咐小厨房给他下面条吃。 想了想,又差人去隔壁问了问胤禔吃不吃。 胤禔在挑灯夜读,根本没空搭理他。 于是胤礽独自享受了一碗羊骨高汤面,而后泡了个澡,美美的进入了梦乡。 此后的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胤禔都在挨骂中度过。 其实骂第一回的时候他就有些心态失衡,回宫后努力看书想找回场子,结果越急功近利读书的效果越差,康熙也是真不惯着他,该骂就骂。 甚至最后一天,康熙特意选了胤禔先回答,就是觉得没有胤礽的对比,可能他会觉得胤禔回答的也还不错,结果出来依旧是稀碎。 以至于等到胤礽回答时,因为语气过于平淡而被康熙逮到机会也骂了一顿。 理由是对兄长被训斥这件事没有表现出悲伤。 胤礽:“……?” ‘我请问呢。’ ‘被骂的又不是我,我干嘛表现悲伤?’ ‘我不幸灾乐祸都是我道德高尚了好吗?老头子这什么癖好,他是他我是我,哪有人能共情别人的遭遇?’ 胤礽低头,心底却一直碎碎念。 康熙瞧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怒火就更盛了。 “看来你还挺不服气?!” 胤礽:“儿子知错。” ‘我知错个毛啊知错,你怎么不共情贫苦老百姓呢?你体会过他们的生活吗?天天教唆别人兄友弟恭……’ “嗡!” 康熙心里本就绷紧的弦,这下子彻底断了。 “梁九功!” “奴才在。” “去,把这逆子给朕拉下去,打,给朕狠狠的打!” ‘什么玩意儿?!’ 胤礽瞬间抬头,入眼便是康熙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容,刹那间浑身冰凉,脑子一片空白。 梁九功看着康熙这愤怒到极致的样子,心里一咯噔。 太子爷以往可是万岁爷的心头肉,怎么这回突然要把他拉下去打了呢? 刚才明明什么都很正常啊。 可是康熙金口玉言,梁九功也不敢明晃晃地抗旨不遵,只能叫来几个小太监把胤礽架了出去。 直到趴在板凳上时,整个人才清醒了过来。 要被打了,胤礽心中恐惧渐浓。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刚刚到底做了什么,竟惹得康熙这么愤怒。 胤禔答得不好,不应该揍胤禔吗? 这火怎么烧到他头上来了? 可是很快他便没心思思考为何康熙要揍他了。 “啊!” 随着行刑的太监挥舞着木板打到他屁股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胤礽疼的惨叫了一声。 但很快他就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上辈子他是没有受过这种刑罚的,最多也只是康熙拿着戒尺打他几下手心。 虽然也疼,可不像现在这样羞耻又憋屈。 大清的杖刑是要脱了裤子露出屁股打的。 哪怕行刑的太监已经听从梁九功的授意,特意减轻了一些力道,也不是胤礽这从小养尊处优的屁股能够承受的。 可他憋着一口气儿,愣是一声不吭。 康熙就坐在书房里头,身边几个候着的太监也好、老师也罢,甚至连胤禔都被吓得面如土色。 胤禔这会儿真的不羡慕胤礽的生活了。 他甚至开始怀念在尚书房读书的日子,虽然也枯燥难熬,可那里的老师不会只盯着他一人,他身边还有好几个兄弟给他做陪衬,日子远没有现在难熬。 “啪。” “啪。” “啪。” …… 木板击打屁股发出的声音持续传到众人耳朵里,室内的气氛压抑的让人难受。 胤禔想替胤礽求情,可刚被骂的抬不起头来的他,别说张嘴了,甚至连呼吸都尽可能的放缓,生怕下一秒康熙也把他拉出去打板子。 第35章 不如以往热切 行刑的太监打到第十九下时,胤礽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梁九功一看,立马叫停了行刑的小太监,自己则连滚带爬的跑到屋子里给康熙汇报。 “皇上,太子爷昏过去了!” 刚进门儿,梁九功好似被门槛绊住,踉踉跄跄地扑到了康熙脚边,口中却还不忘惊呼。 “什么?!” 康熙“腾”的一下站起身,朝珠击打发出清脆的声音,怒火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焦急。 他一脚踹在了梁九功肩膀上, “狗奴才,滚开!” 这势大力沉的一脚直接将梁九功踢得摔在胤禔跟前,趴在地上许久都爬不起来。 胤禔已经吓懵了。 “保成!” 康熙只穿了常服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看到胤礽趴在长凳上不省人事,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冲上前去抱住胤礽, “叫太医,快叫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康熙抱着胤礽冲进了乾清宫寝殿。 胤禔站在书房外的门廊下,五味杂陈的看着这场闹剧。 他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胤礽非要让他体验一把太子的生活了。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清楚与他相比,还是胤礽的脑子好使一点。 若是胤礽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那太子之位换作是他来坐,又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呢? 胤禔不敢深想,可对于太子之位的觊觎,显然不如以往那么热切了。 不消半个时辰,后宫里已经传遍了胤礽被打昏迷的事了。 于是几乎满后宫都在幸灾乐祸。 尤其是有儿子,还藏了些野心的嫔妃们。 其中要以皇贵妃、惠妃、德妃为最。 佟佳氏虽然已经看清了康熙的真面目,可她依旧固执的认为赫舍里氏抢占了本属于她的宠爱,所以才导致康熙不想要她生下孩子。 胤礽就是她生孩子的最大阻碍。 现在胤礽一朝受难,若不是宫规不允,她都想找人来放些炮仗庆祝了。 而德妃的野心一直都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孩子只是她往上爬的垫脚石,她一胎接一胎的生就是为了能有个孩子得康熙看重,日后能成为她往上攀爬的筹码。 而太子,也是她最大的绊脚石。 至于依靠谁往上爬,她还能生,就不信除了胤禛那个白眼狼,她养不住别的儿子。 惠妃就简单直接了,胤禔对皇位有心思,只有胤礽垮了,她儿子才好上位。 但她听话只听了一半就忍不住开心的在寝宫里乱转悠,还是身边的掌事宫女给她说明了胤礽被打的原因,惠妃这才知道是大阿哥考教没过,连累了胤礽。 惠妃乐极生悲,又开始担忧起康熙反应过来,会不会找胤禔秋后算账。 慈宁宫孝庄听到这一消息之后,立马就披上大氅,坐上轿子直奔乾清宫。 孝庄抵达的时候,赵太医已经给胤礽诊完脉,并上过药了。 胤礽受刑时,梁九功亲自在一旁守着,所以胤礽的伤势只是皮外伤,对于胤礽的昏迷,赵太医给的说法是惊惧加强疼痛带来的连锁反应。 康熙懊悔不已。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气愤胤礽心声里不着调的说法,气急了想给这小子一个教训,竟叫胤礽遭了这么大的罪。 可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懊恼也改变不了结果,康熙就守着胤礽的床榻,手里拿着湿帕子,不停的给胤礽擦着额头冷汗。 门口通传声响起,康熙从情绪中回神,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玛嬷,您怎么来了?” 孝庄在苏麻喇姑的侍候下脱掉身上的大氅,闻言面色一沉, “你都要把哀家的曾孙打死了,哀家能不来看看情况?” 她说着,快步走到床榻前,看到胤礽只穿了中衣趴在床上,屁股上已经渗出鲜血,青紫一片,心里一咯噔,厉声问康熙, “保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将他打成这个样子?!” 康熙低头沉默。 “咳咳……” 孝庄极速的咳嗽了两声,今日这事儿她确实气的不轻。 她坐到床榻边上,看着胤礽潮红且布满汗珠的脸颊,拿起帕子轻擦了几下, “保成啊。” 她轻声呼唤。 “嗯……” 胤礽抿抿唇,喉咙间硬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叫孝庄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其实胤礽早就醒了。 屁股上的肉虽厚,打完了不会伤筋动骨,可架不住它疼啊。 光是忍着屁股上传来的一波接一波的剧痛,就已经耗费他所有的精力了,他此时此刻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好……好孩子,你睡吧,乌库玛嬷在一旁守着你,再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孝庄说着,还眼神凌厉地瞪了一眼康熙。 闻言,胤礽忍不住委屈的瘪起了嘴,在孝庄看不到的那边脸上,悄然留下一道泪痕。 ‘乌库玛嬷还在真好……除了她,再没人会为了我担惊受怕了……’ 胤礽虚弱的心声传到康熙耳朵里,成功叫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保成怎么会这么想,他这个阿玛难道就不会为了他担惊受怕吗? 康熙看着胤礽难受的满头大汗的样子,那几分计较顷刻之间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是保成这身伤的罪魁祸首,现在确实没资格说这话。 孝庄又给胤礽擦了擦额头冷汗,然后把帕子往小托盘上一放,站起身朝着康熙道, “玄烨,你跟哀家来。” 孝庄轻车熟路地来到卧室外的小隔间,吩咐宫人们远离,才问康熙道, “今日之事到底缘何?” 康熙眼里闪过一丝莫名,他自是不会说实话—— “孙儿连着考教了保清几天,结果都差强人意,保成就在一旁看着,朕训斥保清他从不会出言求情,今日朕气狠了,就想着让人打他几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孝庄气急:“所以错的分明是保清,你却惩罚了保成?” 第36章 离心 康熙垂下头不说话。 孝庄又被气的咳嗽了几声。 康熙连忙走上前去安抚。 孝庄抬起手臂挡住他,眼神依旧凌厉, “玄烨,你到底想做什么?!” 康熙叹了口气, “……孙儿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你可知道大清的江山是如何来的?若非坚持表态支持大明正统,你以为汉人传了千年的世家会服从满人的统治吗?” 康熙抿唇。 孝庄恨铁不成钢, “当年立太子的时候,哀家就已经跟你说过太子对皇室和大清的意义,你觉得利大于弊,便一意孤行的立了太子,可胤礽他不只是一个棋子,更是你和赫舍里氏生下的孩子啊!” “胤礽的地位稳固关乎国本,你怎能如此胡闹?若是你此举给了胤禔错误的引导,他一旦产生别的心思,你就真的确定你能压住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利?你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了吗?” 康熙陷入沉思。 议政王大臣会议是由皇室和八旗亲贵组成的决策机构,最早形成于他的曾祖父那个时期。 满洲并不推崇嫡长子继承制,所以他、他的祖父以及父亲的皇位,都是经过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之后,觉得他们适合,才选定了他们继承皇位。 他登基之后,当时恰逢三藩之乱,反贼为了动摇大清的政权稳固,于是肆意散播谣言,搞得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为了安汉臣的心,也为了告慰死去的赫舍里氏,亦为了打破议政王大臣会议指定皇位继承者的擅权专治,他力排众议立了胤礽为太子。 此后十年如一日的养育教导,都是为了让他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储。 康熙今天下午也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所以才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好似从听到胤礽的心声开始,他就一直提着一股子气,总觉得如今这个胤礽,和他精心教养了十年的胤礽不是同一个人。 可当他看到胤礽气息微弱地躺在他怀里时,康熙真的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孙儿知错。” 孝庄发了一通火,此刻有些疲惫,她看着康熙有些沮丧的神情,叹了口气道, “玄烨啊,你是皇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你这样的脾气使在那些奴才身上无所谓,使在胤礽身上,他若是跟你离了心,你又该如何挽回呢?” “离心?” 康熙苦笑。 打从他知道胤礽重活了一次,最后还死于非命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胤礽早已跟他离心了。 所以他听多了胤礽不着调的混账话,才会这么愤怒。 愤怒之余还有一些恐慌。 在他心里,不管上辈子发生了什么,这辈子他什么都没干,却依旧被胤礽判了死刑,不再亲近,他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只是经过这一遭,他大抵也明白了,他越是恐慌,做出的事情就越会伤及父子情份。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胤礽上辈子就没能善终,这辈子还是让他活得轻松一些吧。 孝庄见他面色缓和下来,觉得他这是想通了,于是接着说道, “无论如何,保成的太子之位必须稳固,哀家不允许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玄烨,你可明白?” 胤礽同样也是她教养着长大的,与其他曾孙有着本质区别,对她来说,胤礽不仅仅是大清的继承人,还是她血脉的延续。 康熙点头,答应的十分干脆, “孙儿明白。” 年岁大的人精力不济,孝庄训斥了一顿康熙,又回到卧室看了一眼胤礽,就回慈宁宫了。 孝庄走后,康熙坐在胤礽床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就这么守着胤礽守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仍旧梳洗一番去乾清门听政。 胤礽是被饿醒的。 因着康熙嘱咐,所以没人敢打扰胤礽,以至于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他趴着睡了一夜,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儿,可一动就疼的屁股时刻提醒着他不能更换别的姿势,胤礽难受的哼哼唧唧。 太医在他醒了没多久,就过来给他诊脉换药,即便动手的人是小太监,胤礽依旧觉得有些羞臊。 等换完了药还没喝上一口粥,康熙下了早朝直接过来了。 胤礽此刻并不想看见他,所以也就没开口。 其实按照规矩,他哪怕躺着动不了,只要神志清醒,他就得给康熙行礼,可他今日就想犯这个倔了。 康熙也没在意,接过小太监手中的勺子给胤礽喂粥。 胤礽别过脸,不领情。 康熙抿抿唇,温声细语, “保成还生气呢?昨日是阿玛的不对,不应该把对保清生的气撒到你身上,日后阿玛一定会注意,定不叫保成再受这样的委屈了。” 胤礽有些诧异地回过头。 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康熙给他道歉。 实在有些不科学。 康熙趁机把勺子塞进了胤礽嘴里。 胤礽肚子实在有些饥饿,就嚼吧嚼吧吃掉了。 康熙边给他喂粥,边接着说道, “保清实在太不争气了,朕每次教他都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说清楚,他理解的也不如你多……” 康熙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对胤禔的不满,好像这样说就能叫胤礽与他感同身受,把他的过错推到胤禔身上。 胤礽撇撇嘴。 ‘承认自己脾气暴躁就这么难吗?非得东拉西扯的推卸责任。’ 康熙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 “你的太子之位关系到江山稳固,朝里的汉臣可都瞧着呢,你是嫡子,保清他们再怎么着,也不能跟你比,朕会叫他们断了念想。” ‘可拉倒吧……就算他们断了念想我也继承不了皇位。’ ‘谁家好人这太子之位一坐就是三十年呢?哪个皇帝能容忍在朝中经营了将近二十年的太子,非但你容忍不了,八旗亲贵都容忍不了,他们一个两个的都盼着我早死呢。’ 胤礽在心中冷笑。 康熙早就知道他自己在位的时间,所以对于胤礽心中所说的,没有皇帝能容忍一个在朝中经营了二十年的太子这话,没有什么反应。 依旧不徐不缓的给胤礽喂着粥。 他是觉得自己能容忍胤礽的。 毕竟他是他一把屎一把尿,从襁褓中亲手喂养大的孩子。 可胤礽上辈子早死也是个事实。 他虽不愿相信自己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可在事实面前,一切反驳的话语都苍白无力。 第37章 桎梏 ‘唉,就是不知道我死了以后,究竟是谁摘了桃子,希望还是老四吧,就他还能为老百姓干点实事儿。’ 听到这儿,康熙手一抖,差点没把粥碗扔出去。 老四? 居然是老四? 康熙脑子里浮现胤禛那张长得不算好看的小脸儿。 怎么会是他? 康熙眉头深深皱起。 所以胤礽心声里的雍正,那个史上唯一被累死的帝王,竟然是胤禛吗? 就在康熙不知所措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起了——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他儿子活的太久了,若是弘历少活二十年,说不准大清内部的腐败还能再少一点……’ 想到这儿,胤礽又蔫儿了下来。 ‘腐败少一点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日后都会被洋鬼子入侵,大清最大的问题跟谁继位没关系,有关系的是满人为了统治数量庞大的汉人而闭关锁国的政策,若是他们不那么鼠目寸光,满人的后辈子孙日后恐怕也不会如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了。’ 胤礽吃饱了就往那一趴,表示自己不想吃了。 康熙机械的把手上的空碗搁到托盘上,然后轻声道, “阿玛叫人把折子都拿到外头去批,保成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叫阿玛。” 胤礽点头。 “知道了。” 康熙来到外间等候,梁九功给他奉上热茶,他就拿起茶杯愣愣的盯着窗外发呆。 所以,上辈子胤礽死后是以别的形式又活了几百年吗?不然他对后来的历史走向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可他为什么又对胤禛继承皇位的事不太确定呢? 这中间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康熙脑子里无数个念头疾驰。 他对胤禛说不上多喜欢,总归是他的血脉,除了胤礽,他对其他儿子的态度都只是说的过去而已。 倒是没想到他最后竟会选择胤禛继任。 起初听闻自己在位六十一年时,康熙是挺自豪的,说明他养生有道。 今天听闻胤礽心声后,他才发觉,其实一个皇帝在位久了,对他的儿子其实并不是好事儿。 在胤礽心声中他曾无数次听过满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是大清未来被侵略的罪魁祸首,但是让他着手去改变汉人的处境,他又无从下手。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议政王大臣会议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桎梏。 如果他敢着手抬高汉人的地位,八旗中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头子们绝对会跳出来反对。 大清连年战火,根本没多久休养生息的时间,他就算有心去做些什么,在境内政局不安稳的情况下,也无能为力。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压力如山峦一般一层一层的叠加,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杞人忧天,横竖还有两百年时间,只要他在位期间一点点去改变八旗内部的管理机制,改善汉人的处境,以及临死之前把皇位交给胤礽,大清的未来一定不会如同胤礽心声中所说的那样,历经磨难。 可现在的现实却是,他根本无从下手。 无论是八旗中的王公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他们都觉得自己在血脉上就高汉人一等,根本不屑去与汉人打交道。 京城里分内城外城,内城是不允许汉人居住的,除非是抬了旗的,例如佟家…… 对了,佟家! 康熙一拍脑门儿。 他怎么把佟家忘了。 佟家是正经汉人出身啊,他若是想抬高汉人的地位,那他以身作则,多生几个有汉人血脉的儿子,再叫胤礽多优待他们一些。 上行下效,肯定有人会模仿他的喜好,汉人血脉的孩子多了,再提血统这件事,就会引起众怒,时间久了,潜移默化之下,应该也会起些作用。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培养几个出身寒门的汉人心腹,千金买马骨,百姓总能看见他这个帝王对待汉人的态度。 这边康熙绞尽脑汁的一条一条的列举着破局对策,那边胤礽无聊的啃手指。 他的屁股被淤血充斥,稍微挪动一下就抽痛难耐,所以他连动都不敢动,昨夜喝下去的水仿佛都化成了汗水流失了,他到现在也没有感觉到尿意。 其实他本来也没喝下去几口水。 于是他叫何柱儿。 “爷。” 此时的何柱儿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伺候胤礽有一段时间了。 至于之前那个,胤礽拜托梁九功在内务府给他谋了个差事,轻松还没什么危险。 基于习惯,新来的小太监胤礽还是给他赐了这么个名字。 主打一个为难别人,不委屈自己。 “给爷拿点九连环鲁班锁什么的玩意儿,爷无聊。” 何柱儿躬身应了之后就匆匆往外跑。 他倒不是亲自去拿,而是得请示梁九功。 梁九功的动作惊醒了沉思中的康熙,听闻是胤礽要玩具之后,无奈又宠溺的笑了一声, “去给他拿,多拿几个。” 梁九功笑眯眯地应了,然后派人去小库房翻找胤礽要的东西。 他自己是不会去的。 外头天儿多冷啊,眼看着又要下雪了。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提着木盒子走进来,梁九功见状连忙去给他们引路。 胤礽瞧见梁九功,直接指挥着几人把东西散落在地上,他只能趴着,玩具放到桌子上他都捞不着。 “那个……” 胤礽指了指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孔明锁,何柱儿有眼色的直接拿起来递到他手上,于是他就这么抠起玩具来了。 康熙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见动静实在不大,就低下头仔细看着手上的折子。 康熙在勤勉这方面确实优于绝大部分的皇帝。 胤礽在乾清宫趴了三天便能正常下地了,就是不能躺着,也不能坐。 胤礽想回毓庆宫继续趴,但是康熙不让。 他无奈,只能又在乾清宫住了几天。 顺道还过了个腊八节。 第38章 年底忙碌 腊月的京城虽然称不上滴水成冰,但也算是雪虐风饕。 胤礽屁股上的伤养了十二天,才能正常下床走路。 在这期间,康熙无论多忙,都要抽出时间来他这里坐上一时半刻,来彰显他这个做阿玛的对儿子的宠爱。 至于胤禔,那天结束之后,他就卷铺盖离开了毓庆宫。 再次回到尚书房,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鱼儿重回大海,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叫嚣着自由。 虽然仍旧会羡慕胤礽的地位和几乎与皇阿玛持平的分例,却也不会那么汲汲营营的想要取代胤礽了。 而弟弟们询问他关于胤礽挨打的事,胤禔含糊其辞,只说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何皇阿玛会这么生气。 若是换做以往,哪怕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他,他也要找到说辞去推卸责任,甚至祸水东引,给胤礽添些污名,可是这一回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跟胤礽住在一起的那五天里,他发现胤礽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从不胡乱发脾气,哪怕被皇阿玛指点学业时,言语过于犀利,他都只是平静的接受了那些点评,事后也从不为难不相干的人。 即便他有时候会撩拨几句,想气一气胤礽,胤礽都直接无视了他。 说实话,被人无视的感觉糟糕透顶,他的接连挑衅却只换来一句“你不累吗?明日还要早起,有空多补补觉吧。” 起初他只以为胤礽这是在炫耀,但五天的课程上下来,他才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胤礽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一副平淡模样。 皇阿玛给的压力太大了。 他已经十五岁,在这五天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努力挑灯夜读了,更何况是胤礽,他应该比自己更累才对。 在胤礽养伤期间,胤禔多次去看望胤礽。 他每次去的时候,胤礽都在摆弄那一堆鲁班锁之类的,小孩子才玩的玩具。 胤禔对胤礽更加同情了。 在他看来,这就是胤礽小的时候皇阿玛不让他玩,他这回逮着机会,可不得把那些没玩过的东西玩个够。 胤禔忍不住对胤礽产生了些许同情。 与胤礽相比,他六岁之前在纳兰家过的日子,那才叫一个舒坦。 要是胤礽知道他的脑补铁定得笑死,他玩鲁班锁,纯粹是因为康熙就在隔壁批折子,一旦他搞出什么动静,康熙即便不会再对他如何,但他身边的人可就遭殃了。 哪怕他上辈子经历过许多人命如草芥的场景,却还是保留着心底的那份良知。 打从入了腊月起,各宫各处就要开始准备过年事宜了,胤礽在乾清宫时,康熙怕人扰了他的清净,特意交代交代梁九功从别处开始准备。 以至于直到胤礽从乾清宫回到毓庆宫的时候,才发觉宫里的年味儿已经渐渐浓了起来。 按照惯例,年底一直都是康熙最忙的时间段,九卿六部各有各的事情要清算,康熙则是需要最后过目做到心中有数。 这其中,户部、吏部、礼部、内务府以及宗人府乃是最忙的几个部门。 户部作为大清中央政府的重要部门,负责整个国家的财政管理和民生经济。 年底户部需要进行全面的财政结算,这包括审查各省的财政收入和支出,确保账目清晰,国库收入及支出的每一笔银子都要合规。 而吏部则需要对各级官员进行审查,通过这一过程,吏部评估官员的政绩、能力和道德表现。 吏部的考核制度通常包括“四格八法”,即从德、才、守、政四个方面评估官员的表现,若是表现不好,则由吏部评定等级之后交由康熙过目,最后按律例进行惩罚。 有罚当然就有赏,政绩考核连续几年都是优的,吏部也会向康熙提出提拔的申请。 其他几个部门年底忙碌则大多都跟皇室挂钩,礼部倒也罢了,毕竟有旧例在那摆着,皇帝祭天祭祖拟好章程,到时跟着走就行了。 最忙的其实要属内务府。 紫禁城里大小宫殿七十余座,每个宫都要按规矩清扫房屋内外,修缮破损,挂灯笼,贴春联,除了有主位嫔妃的宫殿不用管,其他所有地方都要内务府操持。 胤礽自是属于那种混吃等死的,只管躺床上看别人忙活。 他最诟病的一点就是,满洲尚白,所以春联和门神的颜色都是白的,即便有朱门打底,胤礽也觉得那春联和门神铁定没啥用。 正经人谁会用白色当做吉祥色啊…… 不过胤礽的清闲日子也没过几天,腊月十六,他的屁股好的差不多时,就又要回书房上课去了。 这一上,就上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天。 他今日依旧要上课,但好在下午能早点放学。 上辈子他大婚后,每年除夕几乎都是陪着康熙过的,一整个流程下来没有累晕,都是他平常骑射练的还不错的原因。 午时末,课程结束,胤礽简单吃了两口,就回毓庆宫沐浴更衣了。 晚上还有家宴,他不能失了礼数。 宫里头的家宴是在百官宴结束之后。 这个百官宴宴请的可不止是大清的高官和皇亲国戚,还有外藩大臣。 胤礽此时的年岁还不够,康熙也怕在那样混乱的场合会对胤礽造成威胁,所以十五岁之前的百官宴,他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百官宴的结束时间是申时,家宴就定在百官宴结束之后。 胤礽换洗完就直接去了慈宁宫,打算等到点了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乾清宫赴宴。 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跟他打着一样主意的,竟还有宜妃。 宜妃长着一张极具攻击性的漂亮脸蛋儿,胤礽前世在家宴上见她的第一眼也被她惊艳。 当时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女的长得比前世电视里明星还好看。 怪不得能盛宠不衰。 她既来了,自然也就把她膝下的几个孩子都带来了。 八岁的胤祺、四岁的胤禟以及两岁的胤禌都在。 太后也在。 胤礽见了礼,然后跟几个小家伙打招呼。 “五弟、九弟,十一弟也过来陪乌库玛嬷解闷儿吗?” 第39章 锅锅,坏! 胤祺连忙拉着胤禟给胤礽行礼, “弟弟见过太子二哥。” “弟弟见过太子锅锅。” 至于实际两岁都不到的胤禌,此刻还只能窝在奶嬷嬷怀里流口水。 其实胤禌的身子骨打从一生下来就不是很好,可他有个得宠的额娘,这一年多的时间好生养着,也叫宜妃看到了养大他的希望。 倒是胤禟,小小年纪就能跟他五哥比体格了,两人若是同龄谁比谁胖还不一定。 可胤禟继承了宜妃的好颜色,才三岁多的小胖脸的上五官既圆润又精致,入眼就极招胤礽喜欢。 上辈子在兄弟当中他其实也最喜欢小九。 胤禟的性子敢爱敢恨,即便飞扬跋扈却也会拿捏尺度,见人三分笑脸,背后下黑手却丝毫不留情面,是他想要却拥有不了的性格。 其实还有一个弟弟的性子与小九相像,那就是还未出生的小十四。 只是小十四被德妃教的过于“欺软怕硬”,除了极少数人他吃罪不起还能服个软,其余的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分寸在他眼里就是个屁。 胤礽微笑着,弯腰把胤禟抱起来掂量了一下, “小九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一旁坐着的宜妃瞧见胤礽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太子要欺负她家老九,但听闻胤礽开玩笑的让小九减肥,宜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胤禟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嘴儿一撅, “不胖!” 胤礽笑得更开怀了,他半蹲着身子去戳胤禟软乎乎的肚皮, “那这是什么啊?难不成装的都是空气?嘿嘿……” 许是手感很好,胤礽又下手多戳了几下。 胤禟鼓着包子脸,直接向孝庄告起了状, “乌乌麻麻,锅锅,坏!” 暖阁里寂静了三秒,随即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孝庄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实在没想到,胤禟居然会直接找她告状,而不是选择宜妃。 胤礽捏了捏胤禟的小胖脸, “好好好,锅锅坏,锅锅不应该说咱们小九胖,咱们小九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连太子锅锅都比不上你……” 一圈人看着胤礽逗弄胤禟,谁都没有出言打断。 看到曾孙之间和平相处,孝庄心里欣慰,交代着一直乏力的身子都感觉轻松不少。 而宜妃则有些震惊了。 她与太子没怎么接触过,可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回家宴,是需要跟他见面的。 以往不论胤礽装的再怎么亲和,她都能感受得到胤礽藏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仿佛是模仿了万岁爷一样,带着一股子傲慢的气息睥睨众生。 今日再瞧他与自家儿子相处,宜妃竟有种以往那些看法都是偏见的感觉。 她不曾真正与太子近距离接触过,所以就没有中肯的评价过他。 但太子与自家孩子关系好是好事儿,她说不得还要耳提面命,多撺掇着小九往太子跟前凑凑才好。 要是能得万岁爷的几次偏疼,对儿子的前程也是好的。 胤礽和几个弟弟逗趣儿,孝庄跟太后在一旁用蒙语聊天,宜妃就只能当个陪衬,但她并没有感觉不舒服。 毕竟几人的地位在那摆着,她今日能坐在这儿,已经是沾了太后莫大的光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申时初,苏麻喇姑开始给孝庄张罗软轿。 其余人也有各自的奴才张罗。 太皇太后仪驾先行,紧跟着是太后、太子,然后才是宜妃和她的三个儿子。 入了乾清门,苏麻喇姑直接叫人将轿辇抬到了暖阁外头。 此时主殿应该有许多妃嫔和皇子皇女在等候了,太嘈杂,孝庄地位尊崇,不宜过早过去,免得给她们带去压力。 再者说,孝庄如今的身子骨已经经不起冲撞了。 太后与胤礽一左一右搀扶着孝庄进了暖阁,而宜妃则识趣的没有继续跟着,带着几个儿子直接入了主殿。 半个时辰后,康熙一身龙袍伴着寒气飘进了暖阁里。 一进来就先跟孝庄告罪, “叫玛嬷就等了,是孙儿的不是。” 孝庄摆手, “与家宴相比,还是前边的事儿要紧些,如何?可出什么乱子没有?” 康熙一屁股坐在孝庄身旁的椅子上,胤礽直接闻到了他身上弥散出来的酒味,看来这是喝了不少酒。 “那倒没有,就是几个番邦人多与朕敬了几杯酒。” “这会子时辰也差不多了,玛嬷您看……” “那就开宴罢。” 孝庄说着,站起身朝着暖阁与主殿的衔接门走去。 康熙见状连忙搀扶。 胤礽则有眼色的搀扶住了太后。 主殿里并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因为康熙回来的时候有小太监在门口守着,所以提前告知了各宫主子们。 碍于康熙的威严,这会儿就连抱在怀里的奶娃娃都没人敢吭声。 当然太小的,例如十三才两个月大,章佳氏就不用将他带来了。 把太皇太后送到位置上,康熙在上首坐下,然后把给他行跪拜礼的嫔妃与子女们叫起,等人都坐好,康熙举杯。 底下众人也跟着举杯。 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喝掉杯中的酒水,然后就到了流宴的环节。 这顿家宴的规格是冷膳热膳四十道,茶膳、酒膳各二十道,以及小食点心加起来共一百零八道菜。 除了嫔妃和皇子们各自的定例之外,那些大菜得等康熙夹过一筷子,再由小太监端去给嫔妃以及皇子皇女享用。 说实话,大冷的天儿,就算御膳房已经尽力的去维持那些热菜的热量了,但吃到嘴里却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 康熙下午在保和殿外头宴请百官,冻的跟三孙子一样,还喝了一肚子酒水,这会儿哪有什么食欲。 就连平素最爱吃的胤祺都没怎么动筷子,只顾着照顾一旁的弟弟了。 胤礽捡着那些精致的凉菜吃了几口,点心也吃了几口,至于那些热菜,看到上头有凝固迹象的汤汁,胤礽就压根儿下不去嘴了。 既然吃不下,他就把视线挪到了下面那些妃嫔和皇子皇女身上。 康熙女儿能活着养大的,大多都嫁去了蒙古各部,终其一生都困在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上辈子他改变了纯禧、荣宪和端静的结局,让她们得以在京城有个归宿,恪靖因着她自己有野心,主动要嫁去蒙古,胤礽就没阻拦。 至于其他人,他彼时已经有心无力。 第40章 家宴(一) 现在在场的皇子皇女们最大的,就是大格格,也就是后来的纯禧。 其实大格格并非是康熙的女儿,而是恭亲王常宁的女儿。 当年康熙年少大婚,之后生下的孩子接连死去,宫里头想尽了各种办法去留住生下来的小皇子皇女,但都不起效果。 最后还是宗人府找钦天监的人出了这么个主意,叫康熙接了弟弟的女儿进宫养着,来压住福气。 一开始,康熙对这个侄女还有几分上心,因为他自己的孩子养不活,别人家的孩子养的这么好也招他稀罕。 可后来宫里的孩子接连出生,也渐渐能养住之后,康熙对大格格的关注就逐渐变少了。 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活得像个小透明一样。 不过好在康熙为了维护他和常宁的兄弟情,特意交代过梁九功,让他多看顾着大格格,才没让人欺负了大格格。 胤礽其实很看不上大清皇室教养女儿那一套,正经满洲贵女,根本不会像康熙教养女儿那样,只把她们当作联姻的工具,学了汉人教养女儿遵从三从四德,不能随意抛头露面。 正经满洲贵女也是要读书习字练习骑射,从小当作男儿郎那般教导,更甚至她们未来要执掌后宅,与亲旧交际,所以比男儿学习的东西更多。 但康熙却只看到了女儿们联姻所带来的一时安稳,根本不会教育她们如何弄权,于是送到草原上的大清公主们除了一个小六,其他的基本都被身边的下人拿捏着过了短暂的一辈子。 胤礽盯着姐姐妹妹们看了一会儿,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要是把大姐姐她们当作男儿教养,多学一些兵法谋略,要是有想去草原上联姻的,那便送她们去草原上争权夺利,到时候生下的孩子肯定会亲近大清,那么蒙古各部不就从内部瓦解了吗?’ 康熙看了胤礽一眼,觉得这小子有些异想天开。 就像大清防着蒙古一样,蒙古也同样在防着大清。 他与阿玛极力反对蒙古贵女入宫,就是为了杜绝皇室再出一个跟玛嬷一般的女人,草原各部自然也是如此。 草原上崇尚武力,就他的那些女儿们,十指不沾阳春水,且从小就研读女戒,规矩礼仪都刻到骨子里了,如何跟男人争权。 ‘真要说起来,女子摄政手段其实不比男子差,乌库玛嬷、还有那位享誉中外的慈禧太后,以及下面坐着的恪靖,手腕儿、心机,以及政治谋略都不比男子差。’ 慈禧太后备受争议,大多数人都觉得是她的愚蠢导致了大清断送了两百年的国祚,但胤礽第一世的时候仔细研究过那段历史,发现慈禧太后的手腕以及谋略简直可怕。 她凭借一己之力硬是给大清朝续命了十多年,可比当时的几个皇帝牛多了。 就是没什么远见,以为自己上位了,凭借大清昌盛的国力可以跟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列强碰一碰,结果把底裤都赔进去了。 又或者,赔款只是表象,她真正的目的就是割地赔款以换取清皇室喘息的机会。 可惜她再怎么挣扎,大清的气数都已经尽了。 ‘都说慈禧太后凭一己之力断送了大清百年基业,其实倒也不尽然,她所有的举措都是为了稳固满人的统治,若非她穷奢极欲,大清说不准还真的能再存续个几十年……’ 想到这,胤礽又摇了摇头, ‘她浪费那些钱要是都用来买军舰,堆也能把大清堆成列强了,败家玩意儿!’ 康熙今天忙活了一天,本就有些疲惫,这会儿只是静静地听着胤礽的心声。 若是半个多月以前,他听到这些堪称惊世骇俗的话铁定得气的跳脚,但现在,他只是默默听着,打算从中汲取教训,让后代子孙规避掉那些风险。 ‘唉,好在这片土地上一直能孕育出伟人,保着华夏传承源远流长。’ 流宴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便结束了,接下来便是看表演的时候了。 这个时间的规矩就没那么严,小孩子之间也可以相互交流嬉笑,除了胤礽,其他孩子们按照年纪去太皇太后、康熙,以及太后跟前儿去拜年,康熙几人也要给压岁钱。 胤礽先走到康熙面前给他一跪三叩,说几句吉祥话,然后接了赏再去孝庄跟前叩。 拿到的红封里头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胤礽拆开康熙那份,从里头倒出一把金锞子。 差不多有十两(相当于现在三百多克)的样子。 孝庄和太后赏的也都差不多是 10 两,就是金锞子的样式不大一样。 领完红包,胤礽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大殿里的莺歌燕舞发呆。 不多时,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胤礽定睛一看,原来是胤禛。 “二哥。” “小四啊,讨完压岁钱了?” 胤禛点了点头,问他, “二哥怎么不去皇阿玛和乌库玛嬷跟前儿守着?” 胤礽回头望了一眼围满了小萝卜头的康熙、孝庄几人,淡笑一声, “二哥平日里已经有很多机会去亲近皇阿玛他们了,今夜这难得的机会,还是让给其他兄弟姐妹吧。” 随即又有些疑惑, “你怎么不去守着?” 胤禛低头, “大哥三哥他们都在,我没挤进去。” 哪里是他挤不进去。 他也算是年岁比较大的了,想占一个位置对他而言轻轻松松,可挤进去了如何呢? 皇阿玛的视线永远都不会放到他的身上。 胤礽见他这样,哪能不明白他的困境。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这孩子想获得关注,却不会主动争取。 胤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你啊,二哥今天教你一句话,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皇阿玛他既是皇帝,也是你的阿玛,有什么好怕的,你做错了他顶多揍你一顿,又不会要了你的小命儿,尽管去争呗。” 胤禛抿抿唇,并不答话。 道理他都懂,不过不是他不想争,而是他从小都没受到多少关注,他怕他争了,康熙对他就不是无视,而是厌恶了。 第41章 家宴(二) 对胤禛这因缺乏父母关爱,而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的性子,胤礽暂时也没什么办法改变。 只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叫他看清楚这世上不止父母的关注重要。 最重要的还是自己。 胤礽低头喝了一口果酒,正巧瞥见胤禛堆积到脚腕上的裤腿,他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胤禛上身的褂子,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你这裤子怎么大了这么多?尚衣局的奴才怠慢你了?” 胤礽声音里染了这凉意,却叫胤禛心头一暖。 这是今晚头一个关注到他的衣着的亲人。 胤禛摇摇头, “这衣服是德额娘在秋季的时候,提前给我做的,她从没派人量过我的尺寸,所以就做大了许多。” 他说这话的时候,胤礽分明从他的小脸上看到了孺慕和感动。 胤礽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他不由去看佟佳氏和乌雅氏。 两个高位嫔妃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打扮得既精致又雍容华贵。 胤礽心底冷哼一声, ‘好一个提前给你做的,小四啊小四,你就不能长点心吗?乌雅氏她就算从未派人给你量过尺寸,可尚衣局里头都有记录啊,她要是真对你上心,打发个人去尚衣局里查一查,根本就不会有人为难她这个德妃!’ 康熙耳边突然响起来这么一段话,把周围儿子们的嘈杂声都压了下去,他忍不住看向胤礽。 发现胤禛和他坐在一起,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那视线都停留在德妃身上。 康熙暗自皱了皱眉头。 胤礽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把三个多月前,处罚德妃和惠妃的事情忘记了。 正思索着呢,胤礽的心声又再次响起来了—— ‘当初,老头子罚了德妃半年俸禄,德妃就把衣服直接拿出来了,像是早有准备,可这衣服裤子大成这样,莫不是乌雅氏给胤祚准备的吧?要真是这样,乌雅氏其心可诛!’ 康熙猛地瞪大了眼睛,视线瞬间挪到了胤禛身上那不怎么合身的衣服裤子上。 “胤礽,胤禛。” 两兄弟齐齐回过头,看向康熙。 而关注着康熙的人全都看向了胤礽和胤禛。 乌雅氏在看到胤禛身上的衣着之后,脸色猛的一变。 佟佳氏眸底飞快掠过一丝看好戏的兴味,随即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乌雅氏那变换不定的脸色。 心中可谓是无比畅快。 她今天下午就发现了胤禛身上穿的衣服不对,但是她却没有出言阻止。 毕竟她“精力不济”,关注不到这么细致的东西。 想来康熙也不会因着这个为难她。 康熙温和笑道, “你们俩在那边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过来跟阿玛说会儿话。” 胤禛愣了一下,随即小脸上洋溢起惊喜的笑。 直接站起身等着胤礽一起,朝着康熙走了过去。 在两人走过去的时候,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胤禛身上的衣服不合身。 几个呼吸间,即便这大殿里依旧歌舞升平,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 康熙温和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得难看。 直到两人走到康熙跟前儿站定,他才开口问胤禛道, “胤禛,你身上这衣服是怎么回事儿?尚衣局的人都是吃屎的吗?这么不合身的衣服也给你送?” 他假装不清楚这是德妃给胤禛送的。 胤禛摇摇头, “这是德额娘给儿子做的衣服,她不清楚儿子的尺寸,所以做大了一点。” 在康熙明显有些盛怒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语无伦次,彰显出佟佳氏早年的教导对胤禛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德妃给你做的?” 康熙眉头深深地皱起,然后看向坐在众嫔妃靠前一些的德妃。 这会儿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康熙身上,见他只是问了胤禛两句,就看向了德妃,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后宫中从来不缺乏聪明人,所以很快就有人想通了这里头的关窍,再看向德妃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幸灾乐祸。 德妃如芒在背。 心里简直快把胤禛恨死了。 她甚至觉得这是胤禛猜到了那衣服是她给胤祚准备的,今日特地穿出来给她上眼药来了。 眼见着德妃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颓丧,康熙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放到胤禛身上, “这衣服不合身儿,等什么时候合身了,再拿出来穿吧。” 胤禛乖巧点头。 “好。” 康熙能关怀他的吃穿用度,他感觉非常惊喜。 胤礽撇撇嘴, ‘他这个年纪的体格一个月一个样,明年这个时候还穿不穿的进去就不一定了。’ ‘话说佟佳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肯定下午的时候就发现了,但就是憋着坏不说,叫老头子出面惩罚德妃……’ ‘啧啧啧,这后宅里头的女人果然都是可怕的人物,她们要是把脑子用在政务上,不敢想象她们得把朝堂上那些官员秒成什么……’ 胤礽心里碎碎念着,康熙又看了一眼面沉入水的佟佳氏。 眼底的寒芒一闪即逝。 他是亏欠佟佳氏,所以对她多有容忍,但不代表他能忍受佟佳氏把他的儿子做筏子。 家宴持续到亥时初,看完一场烟花后,各宫主子以及小主子们就都回去了,乾清宫只留下了胤礽和康熙一起守岁。 两人下了两盘棋,时间就到了子时。 康熙带着胤礽出门,看着太监放了鞭炮,才回卧室睡觉。 睡到丑时二刻,康熙就起身了,独自去祭拜祖先和诸天神佛,以祈求大清风调雨顺,他自己无病无灾,延年益寿。 整个流程结束已经寅时一刻了,康熙再回到昭仁殿吃了几口饺子,最后才回到寝宫睡觉。 卯时末,康熙起身,在乾清宫接受后妃们的祝福,顺带着吃一顿早膳。 早膳结束之后,康熙要带着众嫔妃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拜年,说会儿话,随后就要去慈宁宫花园里看戏了。 胤礽并未跟着康熙一起用早膳,但去慈宁宫拜年是和康熙一块去的。 当然也得跟着老太太去看戏。 说实话,他对那些咿咿呀呀的戏腔并不感冒,但架不住这宫里头最大的两个主子康熙与孝庄喜欢,所以他每年都得跟着来。 第42章 玩儿赖 戏开了没多久,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孝庄年龄大了,眼睛虽然能看得见,但这样昏暗的天气也叫她的兴致都没剩下多少了。 于是一场戏结束,孝庄就叫人停了,而后带着人回了慈宁宫。 按照孝庄的意思,后妃们被苏麻喇姑打发回了各自的住处。 胤礽、胤禔、大格格几个年岁稍大一些的皇子皇女被留了下来。 还有太后、康熙也在。 孝庄性子强势,以往并不怎么喜欢“儿孙绕膝”。 但这两年她的身子渐渐不好了之后,就有意识地与后辈们多接触一些。 或许也是想给曾孙们留下些印象。 在孝庄几人面前,除了胤礽之外,其余一众皇子皇女都有些拘束,胤礽就请示了孝庄,问能不能打叶子牌或者下棋。 孝庄欣然应允。 他没问康熙。 只要不涉及国事,康熙在孝庄跟前也是个弟弟。 康熙也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只是笑笑,没说话。 月初他理亏是事实,这会儿心里的愧疚还没完全消散,再说,他从昨天忙到现在疲惫极了,没啥精力跟胤礽计较。 于是胤礽就叫人去取了几副围棋和叶子牌,三五成群的围着玩了起来。 胤礽教会几个弟弟下五子棋,然后就去教太后下,孝庄觉得新奇,也凑过来看太后和胤礽下棋。 看了一会儿,胤礽觉得让孝庄单看着不大好,于是就让开位置让她下了两局。 后面她精力不济,就单独去卧房休息了。 康熙在软榻上坐着看儿女们玩闹,热热闹闹的,心底温情乍现。 他的孩子们,好像被胤礽带的慢慢有了人情味。 午时末,康熙、孝庄、太后与几个皇子齐聚保和殿。 今日宴请的乃是皇室宗亲。 此时后位空悬,康熙的后宫之中根本没人有资格参加今日的宴席。 几乎和昨日家宴同样的流程。 宴会进行到申时中才结束。 出了保和殿,胤礽发现外头一片洁白。 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个时辰,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他的脚面,胤礽悄悄比划了一下,觉得厚度应该有十公分出头的样子。 胤礽向康熙提出请求,说要跟着兄弟们去阿哥所瞧瞧。 康熙有些疲惫,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胤礽欣喜地去追胤禔等人。 胤禔瞧见他还有些纳闷儿, “太子爷不回毓庆宫吗?” 胤祉、胤禛几个有着同样的疑惑。 胤礽扬起笑脸,看向胤禔, “今日孤给你个机会,让你发泄一下心中怨气如何?” 胤禔一愣, “几个意思?” 胤礽“嘿嘿”笑了两声, “跟着孤。” 胤礽示意胤禔等人跟上。 他抬脚往前走,后头的几人对视一眼,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不多时,胤礽就站在了箭亭校场之上。 因着今日皇子们都休沐,没人来箭亭练习骑射和布库,所以打扫校场的小太监就没清理积雪。 再说了,雪下的这般大,除非一直清理,否则雪是清不干净的。 胤礽回过身,看向兄弟们, “咱们今日打雪仗怎么样?” “呃……” 胤禔满头黑线, “还以为你要爷如何发泄呢,原来就是打雪仗啊。” 胤礽老神在在, “今日打雪仗的规则就是各自为战,不准身边的小太监帮忙。” “但只能用雪团子击打对方,不能上手,否则视为犯规,一旁看着的小太监要把上手的人制住半柱香,任由其他人在五米之外投掷雪球。你们看如何?” 最后,胤礽甚至挑衅的看了一眼胤禔, “难道大哥你不想趁机揍一下孤?孤可是想揍你许久了!” 胤禔眉毛一竖,恶狠狠道, “谁说爷不想揍你了,事先说好,打输的人不允许去皇阿玛那告状!” “那当然!” 胤礽直接点头答应,然后看向其余弟弟们, “你们呢?” 胤祉、胤禛、胤祺、胤佑、胤禩五个皇子听了规则之后也有些跃跃欲试,见胤礽问他们的意见,也都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胤礽露出了一嘴大白牙,然后把伸出胳膊—— “啪。” 一个雪球精准的砸到了胤禔胸口。 胤禔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胸口上残留的雪渍, “你玩儿赖是吧?” 再抬头,胤礽已经跑出去几米远了。 胤禔气笑了,迈开腿追上去, “老二,你有本事玩儿赖,有本事别跑啊!” 胤禩看了看跑远了的两个兄长,又看了看正聚精会神观战的几个哥哥,悄悄蹲下了身子。 笨拙的小手还带着手套,胡乱团了一个雪球之后,眼珠子转了几圈,然后毫不犹豫把雪球扔到了胤佑身上。 “嘻嘻……” 胤禩嬉笑着跑开。 胤佑的视线回到自己身上,看到雪球在大氅上留下的痕迹,也追着胤禩跑去, “老八你也玩儿赖!” 最后剩下的三兄弟互相看了一眼,迅速蹲下身子团起雪球,站起身就开始无差别攻击。 “唉,老大,你不讲武德!怎么能瞄人脖子?” “武德是什么?” “小五,你怎么能打二哥呢?二哥平日里对你多好啊!” “小四四,给孤揍老大啊!” “二哥,你别往我这跑!” “大哥,你怎么连我都打?!我才多大?怪不得二哥说你不讲武德!你就没有武德!” …… 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校场上,小半个时辰后,胤礽喘着粗气儿躺在雪地里,冲着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的胤禔摆摆手, “不行了不行了,孤宣布停战!” “你说停战就停战啊,爷的脸面往哪搁?” 胤禔虽然已经很累了,但他却不想放过胤礽,下一秒,一个雪球飞了过去,精准的砸在了胤礽脸上,糊了他满头满脸。 一瞬间,空气有些寂静。 胤禔的心稍稍提起。 却见胤礽直接坐了起来,胡乱扒拉掉脸上的雪,然后——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我说老大,你能不能看着点儿,爷张着嘴呢!” 胤禔的心又放了下去,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 “那不是没看着嘛,准头不好。” 胤礽诧异的瞄了他一眼,揶揄道,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能服软。” 胤禔冷哼, “爷怎么就不能服软了?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第43章 锅子 眼瞅着几个弟弟也停了下来,胤礽先从地上爬起, “走吧,再待一会儿该冻着了。” 胤禔点头。 “成。” 两人来到几个弟弟跟前儿,胤礽开口问道, “今天玩的尽兴吗?” “尽兴!” 几人的小脸都红扑扑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胤礽跟几人商量道, “你们先跟着孤去毓庆宫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回各自的住处如何?” 虽然胤礽是冲着大家问的,但他问完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胤禔身上。 毕竟他年纪最大,还是要给点尊重的。 胤禔见状耸耸肩, “爷没意见。” “那我也没意见。” “可以的二哥。” 另外几个很快也都点头同意了,于是胤礽带着人往毓庆宫走。 刚刚打雪仗的空档,胤礽交代何柱儿让他跑一趟御膳房,晚上他想吃锅子。 就算胤禔他们不愿意跟他一起,他也是要吃的。 胤佑今日跑的多了,就导致他这会儿走路有些缓慢,胤礽见状拍了一下胤禔,示意他看一眼胤佑。 胤禔瞄了一眼,随即了然。 随即走到胤佑身边,一把拎住他放到自己怀里。 胤礽则是征求了胤禩的意见,然后将他背了起来。 胤佑被拎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等被胤禔抱稳,他才有机会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看到胤礽也把胤禩背起来以后,他凑到胤禔耳边低声道谢, “多谢大哥。” 胤禔笑了笑, “谢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其实像这样的情况,胤礽指挥着小太监去帮胤佑也不是不行。 胤礽主要是怕他这样做,会惹的胤佑以为自己拖累兄弟们,下回就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玩了。 胤禔前脚去抱胤佑,他后脚背胤禩,胤佑大概率就会觉得胤禔给他打了个样,这样胤佑的心理负担会小很多。 其余几人见此情形,心中也多有感动。 他们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即便在箭亭练习骑射和布库的时候,每个人身边也都会跟随着武师傅。 而康熙考教时大多只看骑射功夫,布库的话,大多都是和身边的哈哈珠子打,赢了也没多少成就感, 反倒是今日跟哥哥弟弟们一起打雪仗,不用在意彼此之间的身份差异,不论输赢,也就没人会让着他们,反倒让他们觉得自在。 回到毓庆宫以后,胤礽才发觉自己办了件蠢事儿。 他本意是想着带兄弟们跟他一起吃火锅能暖身子,但忘了他们在雪地里跑了小半个时辰,身上的靴子裤子衣服都有不同程度的潮湿,他们应该立马去换衣服才对。 胤礽懊恼的一拍脑门儿, “失策了。” 胤禔有些茫然,倒是胤禛看出了胤礽的意思,主动上前说道, “二哥可是担心弟弟们身上的湿衣服?” 胤礽点头, “嗯,孤应该让你们先去换衣服的,是孤考虑不周。” 胤禔听到后直接说道, “不就是些湿衣服,爷能忍受。” 胤礽白了他一眼,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胤禩胤佑年岁太小了,稍不注意就可能感染风寒!” 说到这儿,胤礽看向何柱儿, “姜汤呢?” 何柱儿躬身, “都备好了,奴才这就给爷盛。” “先给小七小八。” “嗻。” 一人一碗姜汤下肚之后,胤礽听从了胤禛的建议,叫各自的贴身内侍回阿哥所取衣服鞋袜。 他们则先在炭盆前烤着,暖暖身子。 等换好衣服之后,众人来到早就准备好的饭桌前落座,开始涮起了火锅。 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什么绿叶子的蔬菜。 而且锅底只有高汤,亦或者鸡汤羊汤,并没有牛油锅类似的辣锅底。 好在他自己准备的有辣椒面,做了蘸料吃起来也还可以。 胤禔见他这吃法还挺奇特,于是也跟着学了去, “这味道好辣!好奇怪……不过还挺好吃的。” “日后孤有空的话,让人炒点牛油底料,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火锅。。” “火锅?” “就是添锅子。” 胤禔无语,随即埋头苦吃。 这锅子本就是满人从东北带来京城的,要说正宗,他们吃的那些不加小料的锅子才是正宗的锅子。 但他也承认,煮好的食材去蘸添了些辣椒的蘸料确实好吃。 吃饱喝足,胤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感慨道, “跟这顿比,这两天的宴席可真难吃。” 胤礽剔着牙,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宴会是让你去吃的吗?那就是让你去跟其他人联络感情的,不然你啥时候才能有机会跟皇阿玛坐一起吃饭?” 胤禔:“……你要不要这么戳人心窝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与胤礽说话的时候也慢慢变得随意了起来。 “在座的,哪一个有你跟皇阿玛在一起吃饭多?” “我把机会让给你啊。” 胤礽坏笑。 “那还是别了,这都是太子爷您的殊荣!” 胤禔立刻拒绝道。 以前他还觉得能常伴皇阿玛左右是件很好的事儿,他向往已久,但自从上次亲眼目睹了康熙几乎是没有缘故,就把胤礽拖出去打板子的事之后,他便再没了跟胤礽抢这些“殊荣”的心思了。 怪不得古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呢。 谁的屁股也都是肉做的,他可记得从小到大没少惹皇阿玛生气,以前大多都是训斥,或者罚抄书。 现在见识了胤礽一言不合就得挨揍的日子,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也挺好。 翌日一早,依旧是准点起床去上课。 胤礽都觉得这太子的日子过得实在太累了。 今天可是大年初二,要是搁后世,别说教育机构了,就算是流水线的工厂都不上班了,周扒皮也不能扒成这样。 但是想了想,后世那些牛马辛苦一年拿的工资,还不够买京城里的一个厕所,胤礽心里又莫名其妙的平衡了。 罢了罢了,就算是为了享受太子的吃穿用度,他也得守规矩一些。 第44章 明珠落难(一) 时间一晃即逝,很快就来到了二月份。 春节除了除夕和初一跟胤礽有点关系之外,其他的热闹与胤礽无缘。 这天他去慈宁宫请安结束后,从胤禔口中提及科举,才知道这段时间京城里已经开始忙活起会试了。 二月初九是会试的第一场,算算日子,今儿离会试也不过两天的时间了。 会试三场过后再过将近一个月左右就是殿试。 那么离明珠和余国柱事发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了。 看着整天一副傻乐呵的胤禔,胤礽叹了口气。 上辈子明珠被抓是在今年腊月,那时候胤禔刚大婚不久,康熙已经批准他开府建牙,而且也让他入朝堂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赶巧。 在胤禔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康熙给了他最致命的打击。 明珠于胤禔而言,不只是支持他上位的属下,还是把他从小养到六岁的,最亲近的长辈之一。 胤礽记得,那日他从书房出来,已经是申时,他正打算去箭亭练习骑射,谁料出门就撞见了胤禔。 胤禔胡子邋遢满脸颓丧的样子,虽然已经时隔三十年,但胤礽到现在仍然记得。 那是胤禔在他面前为数不多的,不体面的样子。 当时两人的关系不算多好。可是为了给明珠求情,胤禔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最后才求到胤礽跟前。 胤礽清楚地知道当时的胤禔是听不进去任何劝告的。 所以就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 明珠和余国柱两人把内阁里头学士的官位几乎都卖光了,只要交钱,明珠和余国柱就能上奏提拔二品官进内阁,导致内阁里头一片乌烟瘴气,明珠说话甚至比康熙有用。 也就是明珠虽然贪,但能力还是有的,才将康熙蒙在鼓里里头好几年。 内阁出的那些谏言建策也都实打实的可用,否则以康熙的精明早就察觉到里头的猫腻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及此时的内阁制度了,内阁中设大学士两名,协办大学士两名,学士十名。 索额图在康熙十九年的时候病退,如今是侍卫内大臣,胤礽这个太子在朝中的势力维系全靠索额图,所以哪怕索额图此时并没有进入内阁,有朝堂中大半汉臣支持,也足以跟明珠掰掰手腕儿。 明珠卖的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官职,而是皇帝的眼睛耳朵这样重要的职位,若换作胤礽,他可能会直接将明珠拉出去凌迟,然后抄家灭族。 他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将这话说给胤禔听。 只是理智又冷静的告诉他,明珠所做之事是在动摇大清的根基,如果不严惩,紫禁城外的那些汉族读书人嘴巴一张,就可能毁了爱新觉罗家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威望。 胤礽也不指望胤禔能听的进去,毕竟他若是对明珠落难无动于衷,那么满朝文武将不再有人会追随于他。 胤禔最后绝望的跪在雪地里求了两个时辰,最后晕厥过去康熙都没有理会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明珠必死无疑的时候,孝庄太皇太后过世了。 康熙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根本就没精力再管其他了。 最后纳兰明珠在牢里住了半年,等康熙想起他的时候,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考虑到明珠自满人入关之后着实立了不少功勋,于是也就大发慈悲放了明珠一马。 只撸了他的官位,抄没了他的家产。 纳兰一族的其余人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依旧留在朝堂上任职。 其实按照辈分来算,明珠除了是胤禔的叔姥爷,还是康熙的堂姑父。 胤礽猜想康熙免他一死,也有念及亲戚情分的成分在里头。 而从犯余国柱被查明是由于明珠的挟制才犯下卖官鬻爵贪污腐败的重罪,最后只被撸了一身官位,抄没家产遣回原籍,子孙三代不得录用。 若说余国柱也是可怜,在朝统共三十六年,前三十二年为官清正廉洁,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勋,就为了救一个不争气的幼子把自己一世清名都搭进去了不说,后辈三代的前程都没了。 也不知道余国柱最后怎么惩罚他的小儿子的。 不过,余国柱自己也不是什么能禁得住诱惑的人,在救回幼子之后,他并没有规劝明珠适可而止,反而与他同流合污,并且他的胃口日益增长,去年民间就有人戏称他为余秦桧了。 胤礽眸色渐深。 胤礽本以为这辈子的走向还是和上辈子一样,所以还是该吃吃该睡睡,根本没把科举啥的当回事,左右他不过十三岁一个小屁孩,就算他想,也更改不了任何事。 但…… 殿试结束十天之后,左佥都御使郭琇在常朝之上,公然弹劾中和殿协办大学士余国柱和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相互勾结,以擅权营私、广结党羽、市恩通赂、卖官鬻爵几项大罪为由,请求康熙严惩纳兰明珠、余国柱及其党羽。 朝野之上,百官震动。 几乎所有人都傻了眼。 平日里几个自诩康熙心腹的内阁大学士,也通通都一脸茫然。 纳兰明珠被弹劾这件事除了左佥都御史郭琇,其余人一概不知。 郭琇手中厚重的折子被呈到康熙跟前,康熙面无表情地翻看之后,又平静的问纳兰明珠二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甚至连愤怒质问都懒得演给两人看了。 朝堂上的人精们见此情形哪还有不懂的,这事皇上一早就门儿清啊! 明珠和余国柱能作何反应? 当然是跪地高声呼喊冤枉。 康熙将那一沓夹杂着证据的奏折直接扔到了两人面前。 “冤枉?!那你们两个告诉朕,额塔布、孙查、阿楚珲这几个都是谁举荐的?过年的时候纳兰府外头给你送礼的人都排着队啊,你告诉朕你冤枉?” 康熙冷笑一声, “过年收了多少贿赂啊?三万两?五万两?还是七万四千两白银?!” 最后这组数字一出,纳兰明珠如坠冰窟。 七万四千两,恰巧与他春节期间所收的银子数目一模一样。 皇上能这么明晃晃地说出口,那就说明他已经掌握了他收受贿赂的罪证,他哪能不心慌。 “皇上饶命!臣只是一时糊涂,求皇上饶命啊!” 纳兰明珠脑门儿上冷汗涔涔,也顾不得狡辩了,只是一味地求饶。 康熙冷漠地看着两人磕头痛哭,而后叫人将他们押进天牢,命刑部查抄二人府邸,待查清近年来两人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证,一并宣判。 第45章 明珠落难(二) 早朝结束没多久,明珠落难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前朝后宫。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几乎所有人都在打探消息,询问明珠为何会突然被弹劾。 可问来问去得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本官也不知道啊。” 就连索额图都一头的雾水。 明珠可是内阁群臣之首,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撸掉了? 他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胤礽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骑射课结束之后了。 他的课业繁重,老师们虽然也会将朝堂上的事当做例子来教导他,可上午才出的事,哪能下午就把它当做例子教给胤礽。 胤礽放课后见康熙没来考教,以为今日他不会再来了,就打算直接回毓庆宫休息,但还没付诸行动,便从在一旁侍候的小太监口中得知了康熙传召他的事。 胤礽无法,只得先去乾清宫。 三月底已经过了春寒料峭的时节,康熙批折子的地方从暖阁改为了东侧殿。 胤礽进门的时候,康熙已经放下了朱批,坐在软榻上等着他的到来。 胤礽下意识想要行礼,却被康熙直接叫到了跟前儿。 他将上午扔到明珠面前的奏折递给了胤礽。 胤礽疑惑的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即直接精神了起来,他看向康熙, “这……” “看看吧。” 康熙平静的示意他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看。 胤礽心底震惊的尖叫, ‘什么情况?明珠怎么现在就被弹劾了?这不是年底的事儿吗?这流程不对啊! 不应该是于成龙先秘密谏言,老头子派人调查,然后年底彻底查清,随后知会郭琇让他弹劾吗?怎么郭琇今天就上奏弹劾了?!’ 胤礽飞速地翻动着,明珠和余国柱两人的罪状与上辈子几乎没什么不同,可这时间节点明显不对,还是叫他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是因为我带来的蝴蝶效应吗?为什么这事儿提前了呢?不对,打从我清醒,这半年里头发生的事好多都变了,这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我明明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干,怎么会引起这样的变化呢?’ 胤礽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胤礽心里的疑惑,康熙并未感到忧虑。 他虽不想主动提及他能听到胤礽的心声,但若是胤礽有一天猜到了,他也并不会觉得惋惜,而是会选择与胤礽开门见山。 其实将胤礽所有的心声结合到一起,不难看出,胤礽是个虽然惫懒,却也忧国忧民的人。 等胤礽把奏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视线从奏折上移开,康熙的询问适时响起, “保成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胤礽抿唇。 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若是以他的看法,像明珠这样的国之蛀虫,就算以往功勋卓着,但他这七八年的时间吃相委实太难看了些。 明珠盘剥内阁之中的官儿,内阁之中的人就会盘剥他手底下的官儿,层层盘剥到最后受苦受累的还是黎民百姓。 上行下效之下,如今八旗内部的贪腐也逐渐兴起了苗头。 所以按胤礽的想法,他觉得就应该把明珠拉出去砍了,纳兰一族其余人无罪者不入刑罚,若有罪按律该砍的砍,该罚的罚,不然怎么给天下努力奋进入阁的寒门书生交代? 但话又说回来,满洲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明珠是纳兰一族的族长,亦在议政王大臣会议里头占据一席之地,康熙还真就不能凭借着自己的喜好处置明珠。 否则引起八旗内部人员的不满,对于康熙的统治有很大影响 想了想,胤礽给了个万金油答复, “儿子觉得应当按大清律处置。” “大清律例?” 康熙轻笑两声, “你觉得大清律例可以审判一个正一品的满洲大员?” 胤礽无奈。 他大抵清楚康熙在打什么主意,可以他如今的见识学识以及帝王心术的造诣,都给不出那样的答案,否则康熙下一秒就能忌惮他的聪慧。 “大清律例处置得了平民,就处置得了王公!” 胤礽回答的斩钉截铁义正言辞。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这世上平民百姓的命最不值钱,可上位者最大的财富恰恰是这不值钱的平民百姓,若平民百姓没了,谁来捧这些贵族的臭脚呢?小贵族捧大贵族?呵呵…… 这群人明明吃着人血浸泡出来的馒头,却将生产人血馒头的百姓当做了草芥,何其可悲。’ 康熙放在桌子上的手悄悄紧了紧。 的确如胤礽所说,平民百姓才是统治者最大的财富,他并非不重视普通百姓的命,但也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俯视,财产和人命这两个相去甚远的词汇,在此刻突然具象化。 一个冰冷,一个鲜活。 康熙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滋味。 沉默许久,康熙深深地叹了口气, “朕今日想与你说说八旗和皇室的关系,等你听完了,再考虑一下该如何处置明珠。” 随后,康熙细致的把八旗的由来,以及清军入关之后,八旗内部的政治权利划,都一一跟胤礽细致的讲解了一遍。 胤礽边听边点头,心中却忍不住吐槽道, ‘清军入关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五十年的时间,京城里的八旗子弟就都开始腐败起来了。 除了高门大户,普通兵丁甚至连日常训练吃饭的钱财都凑不够,入关之初为了显示旗人高贵,还把内城划成了只允许旗人生活的地方。 城里无田可种,无牧可放,以内城的物价,普通兵丁光凭借每个月发的那点军饷,只够家里吃饭的,怪不得以后会越来越废,不但把打仗的本事丢了,种田放牧的本事也没有,不说两百年了,一百多年后的八旗军基本都是软脚虾,军纪散漫,军风不严。’ 第46章 得知真相 清军入关之前,八旗子弟都是一同劳作,一同打猎捕鱼,训练也都在一起,无战时大家是农民猎户,但到了战时,所有八旗子弟都能拿起刀枪加入战场。 除了一些极有头脑和功勋的人被推上了领导层,其余大部分人的地位都相当,自然不会产生什么落差感。 这样的运行机制,导致清军在入关之前战力非常强悍,毕竟人人皆兵。 可入关之后就不一样了。 清世祖在入关之初就建立了旗籍的特权制度,哪怕是一个最下等的旗人,只要他不作奸犯科,不干活也能在那样的制度下舒舒服服地寿终正寝。 刚开始战争频发,为了军功自然是没有旗人愿意这么干,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战争慢慢减少了之后,军功的获取就变得艰难, 若找不到晋升的门路,自然就有人选择摆烂。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当摆烂成了常态,再想把人拉回艰苦奋斗的状态,那怕是在想屁吃。 所以清末绝大多数八旗子弟,全都是拎个鸟笼子在街上晃悠,招猫逗狗,无所事事。 康熙已经在胤礽的心声中听过无数次八旗制度的弊端了,但每一次听,他都忍不住皱眉。 可即便他知道,要改变这个祖制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如今汉人对待满人的态度依旧是抱着敌意的,他若是改了旗籍的特权制度,怕是用不了几天就会导致八旗内乱,祖宗打下的基业也很快就会被汉人推翻。 而且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影响力不比他这个帝王差,按祖制,政从议政王大臣会议所出,虽至尊无如之何。 所以,他虽是帝王,却仍旧不能独裁。 康熙瞄了一眼胤礽皱起来的苦瓜脸,决定不再为难他, “今日朕教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所有的事无非利益交换,既然你想做的事遭到百般阻拦,那就叫他们拿出能让你不做这件事的利益来交换。” 康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上辈子那群老头子为了保住明珠的命,应该也搭进去了许多利益,也是,几千年下来皇权相权此消彼长,现在老头子权利声望都在稳步上升,肯定容不下议政王大臣会议。’ ‘不过……要是皇帝参政权被削弱到极致,议政王大臣会议全权处理朝政,那和西方的君主立宪制不就一样了吗?’ 胤礽脑洞大开,然后略一思考,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大不列颠的君主立宪制可是经过了资产阶级革命才得以确立的,就现在大清的资产阶级还只敢贿赂一下当官的,甭说反抗了,吃穿用度违规都得抓起来砍了。’ 胤礽想到自己第一世的悲惨生活,心里有些愤慨, ‘唉……士农工商传承了几千年,到最后竟叫商人骑到平民百姓脑袋上去了,全世界哪个国家都一样,有钱就是大爷啊。’ 康熙仔细听着,眸中不时掠过深思。 几百年后的商人影响力这么大吗? 康熙与胤礽的谈话还没结束,就有小太监通禀,大阿哥胤禔求见。 康熙眉头一皱,冷声道, “朕不见他,叫他回去!” 胤礽看康熙这么冷酷地回绝,心中也有些无奈。 ‘这事儿整的,求情老头子不待见,不求情朝堂上那群人不待见,怎么着都是错的,瞧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他才十五岁,这不是拿着苦难逼他成长吗?’ 康熙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几下,余光瞥向胤礽,老大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他去岁给他挑了嫡福晋,大婚之期定在了十月,如何就是孩子了? 胤礽的心声很快给了他解答, ‘想想小爷第一世这个年纪还在上初中,那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收到的情书太多,然而在这个时代十五岁就能结婚了,自己毛都还没长齐就要担负一家之主的重任,啧……’ 康熙瞳孔一缩,精准捕捉关键词——“第一世”。 难道?! 康熙心中惊疑不定。 这时梁九功又凑上前,脸上愁苦之色尽显, “万岁爷,大阿哥他不肯走,在殿外跪着呢。” “啪!” 康熙现在哪还有心思管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吓了胤礽一跳,梁九功也打了个哆嗦。 随之而来的,是康熙暴怒的吼声, “他愿意跪就跪,朕就不信他会为了一个明珠跪死在殿外头,他今天要是死了,朕明日就下诏书赦免明珠!” 胤礽屁股隐隐作痛,弯下身子小心翼翼问道, “儿子能否去劝劝大哥?”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胤礽,又怕胤礽从他这眼神中看出些什么,很快又收了回去。 屋子里陷入死寂。 胤礽弯着腰甚至连站直都不敢,就这么心惊肉跳地保持着姿势,没过多久腰腹就有些沉重,他在心底愤愤不平, ‘我真招谁惹谁了我,上次老大考教没过揍了我一顿,这回不会还要揍我一顿吧?那还不如跟上辈子一样一杯毒酒了结我来得痛快!’ 康熙身子一抖,桌子上的奏折被他的动作撞到,呼呼啦啦掉了一地。 胤礽只以为康熙是在发泄怒火,手忙脚乱地去捡奏折,腰腹终于得到解脱,他轻呼了一口气, ‘唉,累死我了,都怪老大,啥时候来求情不好,非得挑这会儿来……’ 康熙低头盯着胤礽的头顶,心中的震惊怎么也压制不住。 一杯毒酒了结,所以这就是胤礽上辈子的结局?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看穿了八旗制度的弊端,所以才不遗余力的去变法,动了旧勋们的利益,他这个皇帝阿玛又没有护住他,才会导致胤礽死的这样憋屈? 还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胤礽的变法有违祖制,冷眼瞧着胤礽走到了穷途末路? 一想到这种可能,康熙浑身冰凉。 所以这辈子胤礽才不再亲近他,不再信任他,甚至不再愿意接替他的皇位。 反而去亲近他以往从未看在眼里的兄弟们吗? 康熙痛苦的双拳紧握。 胤礽只捡了几本奏折,剩下的是梁九功带领几个小太监捡的,康熙等所有人都退回到自己该站的位置上之后,就淡声打发胤礽回去, “时间不早了,保成先回毓庆宫休息吧,阿玛这儿还有事要忙,至于胤禔……你想劝的话便劝劝吧。” 康熙的语气虽然平淡,可胤礽总觉得他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不像是怒气,心底有些莫名。 可叫他问出来,他却是不想问的。 他吃饱了撑的去自找麻烦。 第47章 时代的悲哀 胤礽出了东侧殿,一眼就看到了在空地上跪的板板正正的胤禔,心中叹了口气。 他走到胤禔面前,蹲下身子看胤禔的脸色。 胤禔除了满脸的颓丧,还有忍受着膝盖上传来的疼痛,所带起来的潮红。 胤禔的视线虽只集中在胤礽的袍角,却也能分辨出过来的人是谁。 “你很得意吧?” 胤礽刚蹲下,就听到胤禔冰冷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恨意的声音。 胤礽直接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让人抓的明珠,冲着我撒什么气啊。 他没好气道, “所以你觉得是孤让人弹劾的明珠?” 胤禔闻言,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回到阿哥所就见到了额娘派过来的人,只知道皇阿玛把叔姥爷给抓进天牢了,前因后果一概不知。 胤礽见他没回答也不觉得奇怪,他接着问, “那你知道明珠所犯何罪吗?” 胤礽依旧抿唇,倔强的一言不发。 胤礽见状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就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老大这个没脑子的一定不会去了解事情的始末,他直接站起身道, “要是想知道明珠犯了什么罪,以及皇阿玛大概会如何处置他的话就跟孤来。” 说完,他也不等胤禔作何反应,直接抬脚走了。 胤禔闻言,踉踉跄跄起身,宋云贺跪在胤禔身后一米多的地方,见状连忙爬起来去搀扶胤禔。 胤礽听到动静也没回头,依旧不紧不慢地朝乾清门走。 胤禔很快就追上了胤礽,他着急忙慌来乾清宫求情,腿上根本没做任何防护,而且三月底的天气温度已经稍高一些了,他又是火力旺盛的年岁,所以穿的裤子也很薄,跪在青石板上不疼才怪呢。 不过自他跪下到胤礽出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膝盖只是有些刺痛,应该没受多大伤,若是跪上两个时辰,那他接下来的几天可能床都下不了。 回毓庆宫的路上,胤禔几次看着胤礽欲言又止,但胤礽只装看不见。 到了毓庆宫,胤礽直接带着人来了书房,把所有侍候的人都关在了门外。 胤礽指了指书架前的椅子, “坐。” 胤禔乖乖坐下。 “明珠犯下的罪名比较多,孤就跟你讲讲最重要的几个。” 胤礽坐在胤禔对面,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第一,卖官鬻爵。” “他卖的不是京城里的那些五六品的职位,也不是京城之外一县之主之类的职位,而是卖的内阁里辅政学士的职位。” 胤禔皱了皱眉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也跟着大军出征过一次,孤不相信你对朝政一无所知。 内阁里出去的政令都是非常要紧的,他明珠把学士的官职都卖出去,是想把内阁变成自己的一言堂吗?” 胤礽语气变得严厉, “若是日久天长皇阿玛都没发现,那这江山是姓爱新觉罗,还是该姓纳兰?” 听到这儿,胤禔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他皱起眉头,替明珠打抱不平, “叔姥爷他不会的,他不会做出造反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胤礽冷笑一声, “历史上可没有哪个权臣,觉得自己干涉朝政挟持皇帝是造反。 更何况,人的胃口从来都不是一天喂大的,你怎知他日后不会做出更祸乱朝纲的事儿来?” 胤禔没说话,可胤礽看出了他的不服气。 胤礽憋了口气,接着说道, “这第二,就是收受贿赂。” “明珠在这七八年的时间里,不仅盘剥属下,还朝京城外的地方官那里伸手,仅收到的现银都不下百万两白银,其他金银珠宝古董玉器不计其数,你可有想过,这些东西最终会是谁的负担? 还不是大清的平民百姓?你知道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才多少银子吗?” 胤禔双拳紧握,脸上的表情除了不服气,还有些游移。 胤礽冷哼一声,没留半点余地, “不知道是吧,孤告诉你,是十五两,十五两就可以让这一家子舒舒服服的过一整年,明珠贪了数百万两之巨,按大清律例,你告诉我够他砍多少次脑袋?” 胤礽情绪激荡地把话说完,心中越发替供养这些蛀虫的百姓不值。 就这么一个贪到这种程度的八旗勋贵,到最后只是罢免官职抄没家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处罚。 甚至在几年后还能起复。 胤礽真的觉得这些统治者的血都是肮脏的,不值得任何同情。 房间里安静了几个呼吸,胤禔开口辩驳, “可叔姥爷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就算做了些错事,也可以酌情处置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 胤礽心底的悲哀难以平复。 他大笑片刻,猛的抬头看向胤禔, “所以你觉得功过可以相抵是吗?” 胤禔被他盯得不自觉坐直身体,但仍旧给了一个确定的答复, “……是。” 胤礽又笑了两声。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功过相抵? 功过相抵! 若这两者能够相抵,那被明珠贪腐间接导致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也能让明珠抵命吗? 这些上位者从来不在乎他们享受到的东西是如何来的,他们只管享受,却从不心存感激,他们觉得这是那些平民百姓命不好,偏偏生成了平民百姓。 天生就要受统治者的压迫和剥削,若是死了,能让他们高兴一会儿,也算是死得其所。 胤礽疲惫地站了起来,最后冲着胤禔说了一句话, “若你觉得功过可以相抵,那便可以,事情会如你所愿。” 说完,胤礽抬脚走到门口,推门走了出去。 留下胤禔沉思。 他倒是听懂了胤礽最后一句话,事情将会如他所愿,也就是说叔姥爷最后会性命无忧。 他本该高兴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胤礽一声一声的质问,他又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儿。 胤禔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他这份不是滋味儿,到底从何而来。 第48章 畅春园避暑 那日与胤禔谈过之后,胤礽就没有再关注明珠案的具体进展了。 因为他知道,他改变不了结局。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苦衷,可若是这苦衷带来的后果,是由无辜者的生命作为代价的话,那便不是苦衷了。 有时候胤礽也怪自己看的太透彻,所以才活的这么累。 端午节放假一天,晚上吃了一顿家宴,就这么平淡的过了。 六月初,明珠案尘埃落定。 明面上的结果与上辈子无甚差别。 胤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听闻胤禔后来又去求了康熙几次,哪怕每次康熙都不曾理会他。 胤礽觉得这应该是延禧宫那位给胤禔的提点,毕竟就算他知道明珠最后会性命无忧,若他不做足了姿态,那么日后在朝堂是就不会有人敢投靠他。 屁股决定脑袋,能安安稳稳活在后宫里的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康熙办完了明珠的案子,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去畅春园避暑。 于是沉寂了许久的紫禁城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畅春园坐落于京城西郊,是康熙命人在明末清华园旧址上建造的皇家园林。 胤礽也早早的接到了通知。 上辈子也有这回事,畅春园修了三年多,今年上半年才刚落成,康熙自然要去体验一把。 胤礽料想康熙应该有几分炫耀的心思,不然不至于将除了十二十三之外的所有皇子,以及那些有头有脸的妃嫔都带上了。 生了皇子的也就只有德妃、卫氏和万琉哈氏没带。 忘了提一嘴,去岁冬天十二阿哥一周岁的时候,康熙给他赐了名,仍旧是胤祹。 万琉哈氏和卫氏不招康熙待见很好理解,但康熙竟把乌雅氏都留在宫里头了,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于是去畅春园避暑的名单透露出去不久,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看起了德妃的笑话。 对于其他人的冷嘲热讽,乌雅氏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私底下却将一块锦缎撕得七零八落。 至于做其他的事,乌雅氏却是不敢的。 毕竟康熙这次落了她的面子,就代表康熙对她心存不满,她若是不识好歹再闹出些动静,那她离彻底失宠就不远了。 六月初八这日,一大早,整个紫禁城都在忙活。 其实不止康熙,后宫里的主子们也都在期待着去畅春园避暑。 因着满人早期长久地居住在东北,身体里存了抗寒畏热的特性,一到夏天许多人份例里头的冰块根本不够用。 所以对于满人来说,夏季是所有季节中最难熬的一个季节。 紫禁城到畅春园的距离不过三十多里地,若是骑马,一个时辰尽够了。 可康熙拖家带口的,每个妃嫔以及皇子皇女又都带着不少箱笼,所以走的速度并不快。 早膳之后出发,午时才到畅春园。 康熙给胤礽指的住所是无逸斋,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够勤勉尽学,不要好逸恶劳。 其实畅春园落成之初是在四月份,康熙在无逸斋和无忧斋两个名字上纠结了许久。 他那日知道胤礽上辈子的死因之后,心中就一直藏着些许惊慌和愧疚,即便今生那些事还不曾发生,可他无论如何也忽略不掉,当时骤然升起的那个念头。 他是否真的会冷眼旁观,眼睁睁的看着胤礽走到穷途末路。 最后,康熙仍旧选择了无逸斋。 若是这辈子胤礽身边发生的事情改变得太多,那么势必会引起他的警觉,眼下康熙还指望听取胤礽的心声来未雨绸缪,权衡利弊之下,康熙最终仍旧是选了一个,最有利自己的方向。 如他所料,胤礽在得知自己要住在无逸斋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和异常。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胤礽已经能学会调节自己的心情了。 他就把当太子这件事当成一份全年只有五天假期的职业,虽然忙了点累了点,但是待遇顶尖,他可以接受。 第一天到畅春园,康熙叫众人回各自的住处休整,他自己则是叫了胤礽去清溪书屋一起用晚膳。 也不知是不是胤礽的错觉,他总觉得老头子最近对他宽和的有些过分。 不过这是好事儿,胤礽只疑惑了片刻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今日舟车劳顿,吃完晚膳可以不用去上课,胤礽借口说要回无逸斋瞧瞧,康熙点头同意之后,他就从清溪书屋溜了出来。 非必要,他并不想跟康熙待在一起太久。 畅春园的风景很好,但胤礽上辈子早就看过了无数遍,风景再好也吸引不了他了。 再说了,这会儿约莫下午两点多,太阳正大,他只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更没什么心思欣赏了。 还好无逸斋离清溪书屋比较远,胤礽坐在马车里晃悠了一刻钟,就到了地方。 马车上面有冰盆,胤礽倒是不感觉热,可晃悠的时间久了,他有些犯困。 命人在卧室里也放上冰盆,等温度稍稍降下来一点之后,胤礽直接上床睡觉。 到傍晚时分,胤礽才醒。 简单洗漱一番之后,胤礽就带着何柱儿出了门。 无逸斋之外就是船坞。 胤礽还没到船坞的码头,就远远地瞧见了几个小孩子在那玩耍,周围有一圈小太监围着,胤礽心中倒也没多少愤怒的情绪。 走得近了,胤礽才看清几人到底是谁。 竟是胤禩、胤禟、胤?和胤禌。 这倒是有点奇怪了。 胤礽暗自嘀咕。 胤禌身子骨不是很好,如今才堪堪两岁,宜妃竟放心让他自己单独跑出来玩? 哦,倒也不是单独,不还有一个胤禟的吗? 虽然不怎么靠谱。 胤礽走得更近一些,有小太监眼尖地看到了他,于是连忙跪下行礼, “奴才叩见太子爷。” 这动静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几个小阿哥也从玩乐中回过神,站起身给胤礽行礼。 胤礽笑道, “起来吧。” 胤礽瞧了一眼一旁玩泥巴的胤禟,心里登时乐了。 再看看胤禩、胤?,好像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肥嘟嘟的几张小脸上都沾了些泥灰,最惨的还是护在几人身边的小太监,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不说,周身的也弥漫着一股子绝望气息。 “哈哈哈,你们今天这是唱的哪出儿啊?” 胤礽走上前,伸手抹了一把胤禟脸上的泥灰,然后摊开手让几人看。 第49章 坑老大一把 其实胤禩几人也看到了对方身上脸上的泥污,本来不怎么在意的,可听到胤礽的调侃后,却都忍不住有些脸红。 胤禩的最红。 除了胤礽,已经进了学的皇子都没住在畅春园内,而是住在畅春园外头的西花园,那里头有个皇子所,距离讨源书屋比较近,方便皇子们避暑的时候也有地读书。 胤禩今年虚岁七岁,已经在尚书房读了一年多的书,今天下午恰巧没事,就早早出来想欣赏一下风景,哪成想走到船坞这就看到了正玩耍着的几个弟弟。 他一开始只是站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见弟弟们玩的开心,便也加入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会被太子二哥撞见。 胤禩的羞窘无以言表。 眼见着几个小家伙都有些害羞,胤礽又不厚道地笑了几声,问道, “小十一脸上是怎么回事儿?小九,你不怕宜妃娘娘揍你的小屁股?” 按照规矩,后宫里头这些妃嫔,哪怕是佟贵妃,都没资格让他称呼一声额娘。 胤禟转头看了看胤禌身上脸上的泥点子,小脸顿时一垮, “我都说了不让他跟着我,是他非要跟来,弄脏了也跟我没关系!” 胤礽笑了笑,浑不在意, “好好好,跟你没关系。” 左右不过是一些脏污,又没受伤,宜妃应该也不会给太重的处罚。 “那你们几个接着玩儿,二哥去游湖了。” 说完,胤礽抬脚就要往码头走。 下一秒,一个软软的小身子直接抱住了他的腰。 胤礽低头一看,原来是胤禟。 “二哥,我也想去游湖。” 今日他是打算带着胤?过来游湖的,怕额娘不让,就对她撒了谎,只说他去找胤?就在玩芳斋外头玩。 结果被胤禌这个小跟屁虫听见了,非要跟着他,胤禟拗不过额娘的大腿,就把胤禌也带上了。 可到了地方,任凭他怎么呵斥怒骂,码头看守的人都死活不让他和两个弟弟进去。 胤禟没办法,就只能在码头附近玩儿了起来。 如今一听到胤礽也要游湖,这可不就赶巧了吗? 只是—— “不行!” 胤礽听到胤禟的话,也顾不得气这臭小子弄脏自己的衣服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请求。 现在这个时代又没有救生衣给小孩子穿,胤禩倒也罢了,六周岁还有几分判断力。 胤禟才四周岁,胤?三周岁多,胤禌甚至还不到两周岁,他一旦答应了胤禟,那剩下的几个弟弟必定也都得带上。 万一出了事,会不会受罚他倒是不怎么在意,重要的是良心那关过不去。 胤禟的小脸垮得更厉害了,他抱着胤礽的腰不撒手,肉嘟嘟的小嘴巴里哼哼唧唧, “二哥,二哥……我求你了二哥,我保证上去了不会乱动……” 胤?见状也扑上来抱住胤礽的腰,学着胤禟的撒娇样子复刻了一遍。 给胤禩看得目瞪口呆。 他何时见过这样耍赖撒娇的方式? 其实小孩子的情绪是最敏感的,胤禟虽然没跟胤礽接触过几回,却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哥哥对他的善意。 所以才会拿他平常对待宜妃的招式,来对待胤礽。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胤礽身上的月白色衣衫。 “两个臭小子,给孤撒开,你看看我的衣服都成什么样了?!” 胤礽上手去揪两个小屁孩的耳朵,却一点力气都没用。 胤禟小心翼翼观察了几秒胤礽的神色之后,确定他并没有多生气,于是更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小脸,往胤礽肚子上蹭。 胤礽:完蛋…… 衣服彻底废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太子殿下这是在干什么呢?” 胤礽抬眼一看,原来是胤禔、胤祉、胤禛三人。 说话的正是胤禔。 自从上次在毓庆宫谈话之后,胤礽就没再主动搭理过胤禔。 他其实心里清楚,胤禔的想法就是这个时代八旗勋贵们的想法。 他们自小接受的教育也都在告诉他们,满人就是比汉人高贵。 所以明珠贪的钱也好,侵占的土地也好,只要不危及满人的利益,在他们看来,那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觉得明珠做的最不该的一点,就是卖内阁里头的官职。 至于结党营私…… 话说得难听一点,八旗的勋贵里头往上数几代,几乎都有姻亲关系。 在他们看来,和明珠来往密切都是亲戚之间正常地走动。 所以严格来说,是胤礽有些苛求胤禔。 可他明白归明白,短时间里却无法再心无芥蒂地跟胤禔交流。 于是这两个月,胤礽见了胤禔就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尽量不跟他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头。 可今日…… 胤礽又低头瞄了一眼两个将自己环抱住的小萝卜头,认命地一拍脑门儿,决定坑一把老大出出气。 胤祉和胤禛极守规矩,给胤礽行礼之后,才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胤禔见状也拱了拱手,权当行礼。 胤礽神色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胤禟和胤禌他们想去游湖,孤觉得太危险了。” 胤禔果然接茬了, “游个湖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胤礽似笑非笑, “危险可大了去了,大哥若是觉得没有危险,那不如你带他们几个去?” 胤禔想也没想, “带就带,老九、老十,跟大哥过来……” 胤禩有心想阻拦一下,可眼睛眨巴的都要抽了,胤禔也没看见。 看到胤禌迈着小短腿儿冲到胤禔面前,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大锅,思一也要…游湖!” 胤禔脑袋一懵,下意识拒绝, “不行,你太小了!” 胤禌瞬间不乐意了,当场嚎啕大哭。 “哇…哇哇哇……思……思一……也要!游湖!” 胤禔见状太阳穴突突的跳了几下,他刚刚怎么就没看到还有十一这个臭小子呢? 全沉浸在胤礽愿意搭理他的惊喜之中了。 第50章 胤?被吓哭 胤禩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直接走到胤禔跟前儿, “大哥,别冲动,九弟他们太小了,不能游湖。” 胤禔顿时有些为难。 胤礽欣赏着胤禔为难的脸色,揶揄道, “大哥不是说没有危险吗?那为何不带上小十一?” 胤禔抬眼看了一下胤礽,脸涨成猪肝色,咬牙道, “谁说爷不带十一了?老九老十老十一,跟大哥走!” 他说着,招呼几个小萝卜头,朝着码头走去。 胤礽站在原地,看好戏的捏着下巴。 胤禩见胤礽坏事,也不敢对他表露出什么怨气,只是跺了跺脚,朝胤礽行了一礼,然后急匆匆地追着大阿哥去了。 他们走后,胤祉胤禛皆有些忧心忡忡。 两人走到胤礽身边,胤祉犹豫着说道, “二哥,若是胤禟他们真出了什么事,被皇阿玛知道你和大哥的对话,那……” 胤礽看着那边几个人已经开始登船了,轻笑一声道, “无妨,老大他这性子迟早要吃大亏,孤今日就给他个教训,总好过让外头的人给。” 随即,胤礽招呼了一个小太监,问他码头附近有多少会泅水的人,让他把人都叫过来。 空地上很快就聚集了七八个体格健壮的太监,胤礽招手道, “跟孤一起。” 随即又看向两个杵在一旁的弟弟,说道, “你们俩也跟上。” 胤禛和胤祉不明所以,但都点头应了。 走了几步路到码头上,胤礽直接要了两条船,自己坐一条,另一条叫胤禛和胤祉上去,然后把带过来的会泅水的人分了一半给二人。 对他们交代道, “叫船夫跟上老大他们,咱们一左一右护住老大的船,一旦出事,就叫人下去救,你们两个不准下水,听到没有?”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就知道二哥不会放任不管的。 胤礽交代完,就示意船夫开船。 畅春园如今才刚落成,所以里头最大的画舫只有康熙、太后几个顶尖的主子能够乘坐,胤礽想坐也行。 但今日这情况显然不适合用那艘画舫。 不过普通的画舫倒也做工精美,每一块木板衔接的地方都打磨得非常光滑,就是小了些,只能坐十个人左右。 胤礽将几个“救生员”分别安排在船头船尾, 自己则坐在了船舱的正中央。 胤礽面前的桌子上只摆着一壶茶,以及一碟子点心。 这是看守船坞的总管派人去膳房取的,任何时代都不乏聪明人,今日是万岁爷抵达的第一天,他料想应该会有主子想过来游湖。 早做准备,总好过被主子们问责。 万一他的周全被哪个主子看在了眼里,不就能青云直上了吗? 可胤礽此刻注意力全放在前头老大的那条船上,根本没心思喝茶吃点心。 叫一直守在码头的船坞总管失望透顶。 半炷香的时间,胤礽就追上了胤禔他们,随即他叫船夫将船划到离那条船右侧五米左右的地方,稳稳的跟在旁边。 胤禟和胤?很快就注意到了胤礽坐在后面的船上,瞬间有些兴奋。 “二哥二哥!” 胤禟挥舞着脏兮兮的小爪子,努力朝胤礽喊,想引起他的注意力。 胤礽也很快给了回应。 他笑着朝胤禟挥了挥手。 他前世也是好几个孩子的爹,又有第一世带弟弟的经验,所以他知道现在若是不给回应,那这小子就会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做出更危险的举动来。 果不其然,在胤礽给了回应之后,两人就稍稍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胤祉胤禛的船也到了,三条船呈三角之势,慢慢的往前航行着。 胤礽依旧没多少心思喝茶赏景,注意力都在前头那条船上。 他知道,人的警惕心都是慢慢地消耗殆尽的,一旦警惕心消失,那就代表着危险已在悄然逼近。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所有的阿哥都开始欣赏起畅春园里头的景色,指着自己看到的新奇东西高谈阔论。 突然—— “胤?!” 一声厉喝从胤礽口中呼出,哪怕几艘船之间相隔不近,船上的人也都听到了。 众人下意识看了一眼胤礽,随即看向胤?。 却只见胤?身子面向船外头,两只小爪子抓住围栏,但一只脚卡在两手臂的中间,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挂在围栏上,只要一个用力,就能翻下船。 众人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胤禔“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可还不等他说话,船身一阵摇晃。 “啊!” 顿时引起几声尖叫。 胤禔脸色霎时无比难看。 他甚至顾不得担心自己,视线紧紧盯着胤?,生怕他下一秒就掉下船去了。 万幸的是,船体只是摇晃了几个呼吸,随即又变得平稳。 胤禔这才跨出一步将胤?捞了下来, “老十,大哥刚刚怎么教你的?!大哥不是说过不要在座位上站起来,也不要把腿伸出窗外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胤禔确实是吓到了,冲着怀里的小人儿一阵输出。 胤?这三岁多的小身板若是掉下去,他在湖里挣扎一下,很快就能失去踪影,画舫上的会泅水的人就只有他和船夫,其余那几个随身伺候的饭桶恐怕连泅水是什么都不清楚。 这么大的地方,他和船夫累死也未必能找到胤?。 胤?若是因他的大意丢了性命,恐怕钮祜禄贵妃和法喀能吃了他,就算是皇阿玛也不一定能顾得住他。 胤?哪见过这种阵仗,看着面色凶恶的大哥,很快就吓哭了。 他一哭,两岁的胤禌也跟着哭,方圆五米之内都能听到两只小崽子的哭声。 胤禟一看,顿时生气了,直接站起来撞向胤禔,得亏胤禩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才没酿成大锅。 胤禩知道胤禟和胤?关系好,所以在拉住胤禟之后立马低声安抚了起来。 “大哥不是在吓胤?,是担心他,要是他掉下去了怎么办?” 胤禟小脸紧绷,紧紧盯着胤禔一言不发。 显然是没听进去。 胤禔这会儿也发现了胤禟的异样,心底的怒火陡然攀升, “要不是你们两个非要来游船,你以为爷愿意带着你们这几个累赘上船吗?爷几次三番叮嘱你们不要做危险的事,他把爷的话房放屁,他还好意思哭?!” 第51章 奸诈小人 胤禟大声反驳, “我和十弟求的是二哥,根本没求你,是你非要带着我们几个的!” “你!” 胤禔气结。 脸色越发狰狞可怖。 可他似乎忘了胤?还在他怀里。 胤?看到他的脸色之后哭的更起劲了。 胤禔一把将胤?放下,怒道, “爷就是贱皮子,非得上赶着接你们这几个麻烦!” 他说完,冲着船夫吼道, “狗奴才,还游什么湖,给爷回码头!” 对于胤禔和胤禟的争执,胤礽并没有听太清,然后就看到了他们的画舫掉头。 胤礽便也吩咐船夫掉头。 不多时,几只画舫都回到了码头。 胤禔虽然生气,但是也怕胤礽等人去皇阿玛跟前儿告状,所以下了船也没走,就站在码头的亭子里头等胤礽。 胤礽走到亭子里,扫了几人一眼,最后视线停留在胤?胤禌脸上,他上前一步,蹲下看着胤?, “小十小十一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怎么哭成这样?” 他边说边用手擦着胤禌小脸上的脏污,何柱儿见状,连忙从割草机抽出一方帕子,递到了胤礽手上。 于是胤礽接着给胤禌擦脸,擦完了又把胤?也擦干净。 这一系列的动作叫周围人都有些吃惊,这样哄孩子的方式,即便是在几人的额娘那里都很少见。 胤禔的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 他留在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胤礽给他评评理,胤?做了错事理应训斥。 可看到胤礽这么耐心地哄胤?,他才突然意识到,胤?才四岁,他一开始给这几个弟弟讲的道理,除了胤禩,怕是根本没人听得进去。 胤礽应该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故意用了激将法,让他往火坑里跳。 胤禔盯着胤礽的后脑勺,咬牙切齿。 胤禟见胤礽没有责怪胤?的意思,就打开了话匣子,小嘴儿叭叭地把胤禔刚刚把胤?吓哭的事,添油加醋的跟胤礽说了说。 胤礽心里有些好笑,这老九从小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谁惹了他,他必定得报复回去。 等他说完,胤礽淡淡的扫了一眼胤禔,成功看到了后者那副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胤禔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 “奸诈小人!” 他声音虽然压低了,却也没低多少,像是故意叫亭子里头的人听到。 胤礽只当没听到,又安慰两人了几句,并邀请他们去无逸斋吃点心,几小只的情绪果然好了很多。 随即,胤礽把胤禌抱起来,冲着身边的弟弟们说道, “小三小四小八,你们几个也一起……” 他又看向胤禔, “至于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算了。” 胤禔又是一阵气闷。 等胤礽带着一票弟弟走了,胤禔想一甩袖子直接回皇子所,可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得去无逸斋瞧瞧,看看胤礽住的地方跟他自己住的有什么不一样,于是又拐了回去。 无逸斋是个一进的院落,院子是一个小型的水池子,连接着外头的河道。 但也就是这个池子的存在导致东南西北四面的房屋连接并不紧凑,各处都用游廊连接着,并不显得空落,反而精美又大方。 因着人多,胤礽就直接带着人到了正房,反正都是自家兄弟,他又没成婚,没必要将人拦在门房不让进。 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伺候胤禟几人洗漱,然后交代何柱儿安排点心茶水招待兄弟们,他自己则是跑到卧室换衣服去了。 上辈子几十年的经历也是给他留下了点什么的。 比如说轻微的洁癖。 胤礽出来的时候,看到其余几个弟弟都坐在一起享用着点心和水果,只有胤禔一人站在博古架旁边,像是在盯着什么东西出神。 胤礽走得近了,才看清他盯着的那东西是什么,原来是一只和田玉麒麟摆件。 胤礽好像有些印象,但仔细回忆了一番,又记不清了。 他问胤禔, “你盯着它干什么?” 胤禔闻言,神色复杂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你四岁多的时候,爷去乾清宫找你玩,一眼便相中了这个摆件,爷去求了皇阿玛,期望能得到它,可是皇阿玛说,这东西他已经赐给你了,叫爷去询问你愿不愿意给。” 后面的话,胤禔没说完,胤礽却也能猜到。 原身不愿意给,胤禔又被纳兰家养成那样霸道的性子,结果肯定是他把原身惹哭了,东西没拿到不说,还被皇阿玛狠狠骂了一顿。 这都将近十年了,胤禔还记得当初的情形,可见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胤礽叹了口气,道, “孤当时四岁多。甚至都没什么记忆,所以也不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这么大,不过你若是想要,孤现在可以把它给你。” 胤禔摇了摇头。 “爷已经过了需要它的年纪了。” “那孤就教你个道理吧。” 胤禔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什么道理?” 胤礽嘴角挂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坏笑, “做事之前先权衡利弊,有利可图的事自然可以做,尤其是有利对手的。” 他的话音刚落,胤禔就反驳道, “有利对手的爷为什么要做?” 胤礽唇角的笑意加深, “可你今天做的事不就是在利孤?” 胤禔:“……” “好啊你!你刚刚就是在坑爷!” 胤礽耸肩, “你自己主动跳进去的,又不是孤逼你的。” “你!” 若不是皇阿玛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了,他高低得教训一下胤礽,让他明白什么教训兄长的威严不可挑衅! !! “敢不敢跟爷比试布库?” 胤禔实在气不过,撩起袖子就想跟胤礽干架。 胤礽瞥了他一眼,一副“你没事儿吧”的表情, “我说老大,你是不是气糊涂了?你比孤大两岁多,个头都比孤高一截儿,让孤跟你比试布库?” 声音里的鄙视溢于言表。 胤禔愤愤不平的表情皲裂。 最后气的一甩袖子就要走人。 胤礽连忙拦住他, “孤叫人准备了烧烤,你不尝尝再走?” “不用了,爷不饿!” “你走了孤就去告状,说你差点害得小十落水!” 胤禔:“无耻!” 胤礽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孤的牙齿长得又白又茁壮!” 胤禔:“……” 第52章 胤?的出身 胤禔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跟着兄弟们吃了一顿烧烤。 毕竟他也不敢赌,胤礽会不会真去告他的状。 胤礽考虑周全,在开宴前就叫胤禟几人的贴身太监先回去给宜妃她们报信,而且也并未叫几小只吃烤串。 毕竟他们太小了,烤串上的香料太多,会给他们的脾胃造成负担。 胤禔等人见胤礽对几小只不厌其烦的态度,都有些若有所思。 若说胤礽对胤禟和胤?有所求,倒也有几分可能。 毕竟宜妃出身郭络罗氏,哪怕是正红旗的包衣,族中也出过开国大臣,所以在正红旗中,郭络罗一族的地位很高。 胤祺被康熙送去太后那里教养,一早就失去了问鼎大位的资格,那么郭络罗一族能够指望的就只能是剩下的两个阿哥。 胤禌自打生下来身子骨就弱,郭络罗家只要不蠢,就不会下注在胤禌身上。 所以可供他们选择的就只剩下了胤禟。 笼络住了胤禟,就是笼络住了郭络罗家。 更甚者,也是笼络住胤祺。 胤祺虽然没资格争夺皇位,日后也会是个不错的助力。 而胤?…… 胤?是除了胤礽之外,其他所有皇子中出身最高的一个。 钮祜禄贵妃出身满洲镶黄旗,父亲是钮祜禄·遏必隆,是先帝留给康熙的四个辅政大臣之一。 除此之外,遏必隆的父亲是开国名将额亦都,外公是大清太祖,姐姐是大清太宗的元妃。 若是论身份贵重的等级,遏必隆可谓是 buff 叠满,满朝勋贵之中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可惜的是他站错了队。 当年鳌拜凭借着战功目无王法,擅权自重,屡屡打压其余几个辅政大臣,除了苏克萨哈,遏必隆和索尼根本不敢与鳌拜正面对抗。 随着鳌拜的权势越来越大,便越发不把康熙放在眼里,朝中更是无人敢触其锋芒,遏必隆选择了追随鳌拜,而苏克萨哈与索尼则越走越近。 为了打压鳌拜,孝庄、康熙、索尼、苏克萨哈几人商议过后,让康熙娶了元后赫舍里氏。 但没过几年,鳌拜就把自己的义女,也就是先后钮祜禄氏送进了宫,摆明了就是要跟康熙几人对着干。 康熙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孝庄将这里头的门道跟康熙讲清楚之后,康熙就同意钮祜禄氏入宫了。 孝庄的考量也很简单。 遏必隆是钮祜禄氏的亲爹,钮祜禄氏入宫之后,遏必隆就跟皇室是一家人了,那当康熙和鳌拜撕破脸的时候,遏必隆哪怕中立,都好过他与鳌拜坚定的站在一起。 后来鳌拜倒台,遏必隆也被弹劾丢了官职,但可钮祜禄家的影响力还在。 在赫舍里氏薨逝后的第四年,康熙想着后宫主位空悬,后宫之中大事小情都要找太皇太后和他处理不太方便,于是就册立了钮祜禄氏为皇后。 哪成想,钮祜禄氏仅在位一年就薨逝了。 钮祜禄家的族老宗亲怕康熙日后会翻旧账,也可惜先后没留下一儿半女,所以就商议着将先后的妹妹送进了宫。 也就是如今的钮祜禄贵妃。 作为钮祜禄贵妃独子,胤?的出身可想而知。 甚至胤禔都在想,若是皇阿玛活得长久,等胤?长大了,想要争夺皇位,他争不争得过胤礽暂且先放在一边,胤?他都未必能争的过。 看着胤礽细致的动作,胤禔不由得浮想联翩。 他是不是也要对几个弟弟再好点? 可一想到下午胤?胤禌两个哇哇大哭的场景,胤禔顿时头皮一麻。 算了算了,这活儿他干不来。 胤祉、胤禛几个经过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倒也看出了胤礽对待弟弟们好并不是为了算计什么,而是从骨子里疼惜弟弟们。 否则也不可能次次都装的这么滴水不漏。 晚间,几个泥里捞出来一样的小人儿回到各自的额娘那里后,胤禟和胤?的小屁股算是遭了殃。 胤禟甚至把胤禌的那顿也挨了。 谁叫胤禟说谎骗额娘呢?! 接下来的日子,胤礽又陷入了无休止的学习状态。 不过好在无逸斋距离清溪书屋比较远,康熙叫胤礽过去的频次也不高。 除了在傍晚时分去前湖赏赏景,闲暇时间他干得最多的一件事,竟然是带着胤禟和胤?在稻田里转悠抓鱼抓虫子。 在无逸斋前头有一方池塘,穿过池塘就是关帝庙和娘娘殿,这两座寺庙与围起来的院墙之间有一块十几亩的空地,康熙叫人划出来充做了农田。 想来,他也是打算有机会带着儿子们干干农活。 有一回胤礽又瞧见胤禟和胤?在船坞前头玩,觉得那地方不安全,所以就带着两小只往关帝庙走了一遭。 六七月份的稻田里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里面的虫子、泥鳅、小鱼儿以及青蛙应有尽有。 于是这里就成了两小只新的心头好。 一开始,宜妃和钮祜禄贵妃看着自家俩崽每次回去都脏兮兮的,很是生了一通闷气,甚至都有些埋怨胤礽。 但她们俩又对自家儿子狠不下心来。 每次训斥一番,第二天该出门的时候,还是敌不过儿子的哭闹让开了脚步。 时间一久,两人意外地发现儿子虽然每天搞得脏兮兮的,胃口和睡眠质量都变好了许多,于是两人便不再看着胤禟和胤?出门玩了。 胤礽有时心血来潮,也会请教一下这里耕种的农户,几天的时间就把稻田里种的稻子的品种和习性问清楚了,然后跟两个弟弟一起玩耍的时候,讲一部分给他们听。 康熙知道胤礽最近时常亲近两个弟弟,心里倒有些吃醋,于是那段时间里,康熙将胤礽叫去考教的频率又高了起来。 可是很快,他就没什么空再关注胤礽了。 七月中旬,喀尔喀蒙古发生内乱,包括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 这几个部落占据了喀尔喀蒙古的大半土地和资源。 内乱的原因也很简单,遗产分配不均匀。 这几个部落的老首领相继去世,他们的儿子为了争夺喀尔喀蒙古的话语权、地盘、 牲畜和人口打了起来。 喀尔喀蒙古是大清的附属国,若是无人求援,大清不便干涉喀尔喀蒙古的内政。 所以康熙收到了西北边境传来的消息之后,即便他心里清楚喀尔喀蒙古的内乱会给噶尔丹乘虚而入的机会,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将内阁的几个大学士召集到一起,商议过后,决定增兵五万以应对突发状况。 康熙又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第53章 唇枪舌战的议政大臣 八月十五,放假一天。 胤礽终于不用再早起上早读,可不到辰时,康熙就差人送了口谕,让他去清溪书屋伴驾。 伴驾能有什么好事儿? 胤礽心里头念头来回转动。 也没想起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他今日本想去澹宁居陪伴乌库玛嬷和玛嬷的,现在看来,怕是要泡汤了。 其实早在春节刚过,胤礽的心中就有了紧迫感。 因为他清楚,今年腊月是孝庄的大限之日。 所以这半年里,他去请安的时候都会有意识地多待一段时间,也会反复地询问苏麻喇姑孝庄的身体状况,叫孝庄和苏麻喇姑感动的无以复加。 清溪书屋,刚结束早膳的康熙坐在书房里,看着西北边境传来的消息蹙眉沉思。 在他的下首,李光地、佟国纲、佟国维、熊赐履、索额图、张英、高士奇等人依次坐着,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康熙早膳一结束,就把这几个心腹重臣都召集了起来,商议昨日夜里才收到的消息。 “对葛尔丹插手喀尔喀内乱这件事,诸卿怎么看?” 康熙盯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深。 几个大臣的脸色也都不好看。 毕竟去年噶尔丹打算集结兵力突袭喀尔喀蒙古的行为还历历在目,可见这个准格尔部的珲台吉也是个狼子野心的人。 佟国纲沉声道, “噶尔丹这是在挑衅大清宗主国的威严,他不把大清放在眼里,理应给他一个教训!” 李光地眉头皱得死紧,斟酌着开口, “国舅爷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可喀尔喀蒙古并无人向大清求救,若是贸然出兵,恐怕会引起喀尔喀各部的反感,岂不是得不偿失?” 高士奇道, “臣附议。即便出兵教训噶尔丹,也得从喀尔喀穿行,如今喀尔喀内部政局如此混乱,绝对不乏奸诈者通风报信,若是土谢图汗收到了大清出兵讨伐的消息,难保不会破罐子破摔,与噶尔丹彻底结盟。” “可高大人别忘了,喀尔喀蒙古不止土谢图汗部,还有另外两个部落呢,大清若是能把这两个部落拉拢到麾下,收拾了土谢图汗部,顺带着也可以收拾噶尔丹。” 这是熊赐履。 “哼,熊大人说得倒是轻巧,另外两部也处在内斗之中,熊大人是想推一个人上位之后,再来谋划对付噶尔丹吗?你不觉得太耗时耗力了吗?届时怕是土谢图汗部都被噶尔丹收入囊中了吧?” 李光地毫不留情的反驳回去。 “话不能这么说……” 主战派与观望派两边打嘴炮打得飞起,康熙坐在上面听得脑袋发胀,但他并未呵止众人的嘴炮大战。 对他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毕竟每个人看待问题的方向都不一样,多听一些,有助于他把所有利弊都考量进去,然后再来逐条分析,如何做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就在这时,胤礽到了。 屋子里的唇枪舌战停滞了一瞬。 “儿臣叩见皇阿玛。” 胤礽行跪拜之礼。 像这样比较正式的场合,胤礽还是要按规矩给康熙行礼的,不像在私底下,只单膝下跪就行了。 康熙叫起之后,把噶尔丹干涉喀尔喀内政这件事跟胤礽简单说了一下,随即询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胤礽听到康熙叫他来的原因后,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事询问我的看法??老头子没发烧吧?!’ 康熙:“……” 没发烧! 除了索额图,底下坐着的议政大臣们也都一脸古怪之色,他们也想不通,为什么康熙会叫胤礽过来询问他的看法。 以太子这个年岁,偶尔上朝旁听就已经够他消化的了,怎么还问起看法来了? 胤礽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回想着上辈子有没有经历过这一遭,但想了半天,他得出结论——没有。 于是他沉默了半晌回复了一句, “儿臣不知……” 康熙也没指望他能直接说出看法,所以在他回复不知道以后,就叫梁九功给他搬过来一个矮凳,让他坐在自己下首。 而后才叫议政大臣们继续。 众人脸色顿时精彩纷呈。 互相交换了好几个眼神之后,才又开始复刻刚才唇枪舌战的景象。 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索额图嘴角的笑意,哪怕是在这么严肃的场合里,都压不下去。 倒是佟国纲佟国维两兄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胤礽好几眼。 胤礽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议政大臣们争吵,根本没注意。 ‘李光地思想还是太守旧了一些,老是提什么礼啊礼的,等别人欺负到头上拉屎的时候,他们可不跟你讲什么礼貌。’ ‘哟,熊大人老当益壮啊,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跟高士奇干起来了!’ ‘额?高士奇这家伙可不是个好人呐,他竟然用口型骂熊大人!’ 康熙听的满脑门儿黑线。 没过多久就喝停了众人的争执。 “够了!朕叫你们来是议事的,不是叫你们来对骂的,朕今日若是没坐在这,你们还想打起来不成?!” 众人闻言,顿时全都低下了头。 胤礽腹诽, ‘您若是不主动叫他们,恐怕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坐在一个桌上吃饭。’ “噶尔丹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朕若是再不加以防范,怕是和硕特汗部也不能幸免于难。 朕的意思是先与札萨克图汗、车臣汗的继承人取得联系,叫他们来大清主动求援,那大清就有名义对喀尔喀部出兵了。” ‘怕是没什么用哦……’ 胤礽叹息一声。 上辈子他虽然没有参与这回的会议,但事后康熙教导他的时候,也将这件事的始末都跟胤礽讲清楚了,所以他也对这件事有着深刻的印象。 第54章 算不算鸡飞蛋打 喀尔喀蒙古虽是部落统治制度,但部落与部落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属于左翼,札萨克图汗部属于右翼。 这三个部落分管各自的领地。 其中要数札萨克图汗部实力最强。 老札萨克图汗过世之后,他的二儿子上位做了大汗。 然而右翼部落中有个首领不满新大汗的统治,于是叛乱杀掉了他。 老札萨克图汗的其他儿子没人能平叛,于是就请求左翼的土谢图汗部起兵平定叛乱。 新上任的土谢图汗自然欣然应允。 平叛的过程中,右翼部落产生了大量的流民,纷纷涌向左翼的土谢图汗部。 也有一小部分涌向了车臣汗部。 在叛乱平定之后,老札萨克图汗的五儿子继承了他哥哥的汗位,然后就要求土谢图汗归还战乱时流出的右翼子民。 不得不说他有些天真。 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会有人再吐出来。 底下的大臣们又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胤礽却垂着眸沉思, ‘若孤记得不差,札萨克图汗很快就要派人来大清求援了。’ ‘上辈子老头子也确实派了人去喀尔喀蒙古当说客,打着若是说和不成,就联络车臣汗和札萨克图汗,打算以这两个部落的名义去讨伐土谢图部,实则却是想试探噶尔丹和土谢图汗的结盟究竟深入到哪一步了。’ ‘可惜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札萨克图汗只想要大清出面说和,却并没有请求大清出兵讨伐土谢图汗的意思,因为他本来就吃够了土谢图汗的亏,怎么可能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更何况他的大汗之位本就是捡漏得来的,在右翼部落的统治甚至比不上他的哥哥稳固,若是与大清捆绑太甚,便会导致他的权威受到麾下之人的质疑,他的二哥是如何丢掉性命的,他可都亲眼目睹。’ 利己是人的天性,若是与大清结盟有利,那札萨克图汗肯定会上赶着跟大清结盟,可利弊尚不明确的情况之下,札萨克图汗就会选择维稳。 若是没把握从土谢图汗那里要回自己的子民,那起码要保住现在的局面。 胤礽心底暗自摇头。 还是目光太短浅了些。 若是札萨克图汗通读华夏历史就会知道,华夏传承几千年,主动向外扩张的帝王其实很少,大多都是草原或者苦寒之地的民族来抢占中原腹地。 因为华夏占据的地盘无论是气候、地势还是作物出产,都很适合平民百姓生存,也足够自给自足。 而周边的那些地方对华夏的帝王来说,大多都是鸡肋。 作物不丰不说,管理还特别困难。 在这样的情况下,每年只收岁供,还不用费劲去考虑如何治理那些堪称是“穷山恶水”的地方,简直不要太香。 胤礽心底接着碎碎念, ‘更好笑的是,札萨克图汗虽然没打算向大清借兵,却狐假虎威的拿出这点来吓唬土谢图汗,让老头子的盘算最终落了空不说,还吓得土谢图汗彻底与噶尔丹结了盟。’ 胤礽眯起眼睛,想着老头子上辈子怒极摔杯的样子,唇角微勾, ‘这算不算是鸡飞蛋打?’ 康熙听到这儿,蹙起眉头,他倒是没想到这新上任的札萨克图汗竟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竖子不足与谋! 康熙心中盘算着,既然胤礽说他的计策没什么用,札萨克图汗这条路已经走不通的情况下,拉拢车臣汗这条路想必也失败了。 看来还是要再想出一个新的对策来。 与康熙料想得不错,车臣汗那条路上辈子也没能走通。 车臣汗属于典型的奸懒馋滑,土谢图汗在平定右翼叛乱的时候他啥力也没出,但流民涌向左翼的时候,他又沾了不少光。 尝到了甜头的车臣汗就打算再做一次渔翁。 可好事哪能次次轮得到他,土谢图汗跟噶尔丹彻底结盟后第一个灭的就是车臣汗部。 现在最简单的破局之法,就是以噶尔丹干涉大清附属国内政为由,直接出兵攻打准葛尔部。 可准噶尔部疆域辽阔,短时间的征战根本见不了成效。 而大清经历了连年战火,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隔海观望。 遵循原有的历史进程,任由噶尔丹吞并喀尔喀蒙古,给大清留足喘息的时间。 等到噶尔丹彻底吞并喀尔喀蒙古,威胁到大清的疆域,那么大清出兵讨伐的理由就来了。 胤礽突然又想起了乾隆灭准噶尔的过程,心里有点作呕的同时,也存着几分认同 ‘厄鲁特蒙古这个民族骨子里就流着反复无常的血,否则也不可能历经三朝才将噶尔丹彻底消灭,就是乌雅·兆惠灭族的手段太残忍了些。’ 康熙闻言,不由的回过头看了胤礽一眼,灭准噶尔部竟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吗? 还有——灭族? 准噶尔部的疆域并不小,哪怕地广人稀,厄鲁特蒙古人起码也得有百万之巨,居然全杀了吗? 连平民百姓和幼童都要屠戮殆尽的话,那他这个孙子的杀性未免太重了些…… 他都能想象得到后世之人,会如何评价大清屠戮噶尔丹的平民百姓了。 康熙心里头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想到了胤禛。 若是将来继承大统的是老四,他的儿子之一就是灭了厄鲁特蒙古全族的人。 看来日后孙子的教育也是重中之重,任重而道远啊…… 康熙的视线又落到激烈争吵的众人身上,高士奇最终一甩袖子,恭敬地冲着康熙道, “依微臣所见,就算噶尔丹是个威胁,可现在还不敢犯到大清边境,眼下大清最紧要的就是养精蓄锐,等到噶尔丹真敢来犯的那一天,大清兵强马壮,何惧之有?” 胤礽精准捕捉并,暗自点头, ‘这高士奇也确实有远见卓识,虽然喀尔喀和准葛尔日后会是大清的国土,但现在还不是吗?管这么多干什么?就让他打生打死,大清最好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失地!’ 康熙闻言怔了怔,倒是他着相了。 他一直执着于噶尔丹会威胁到大清,可大清何惧威胁,准噶尔哪怕全民皆兵,都抵不上大清一个省的人口,有什么好怕的? 他敢挑衅,打就是了! 第55章 装腔作势 “澹人这话说的不错。” 澹人是高士奇的字。 康熙面色缓和下来,冲着高士奇微笑道。 “打铁还需自身硬,如今的大清要拿下噶尔丹确实要费一番功夫,可再给大清几年时间,朕相信,以大清军队的实力,拿下噶尔丹只是小菜一碟!” 听到康熙夸赞高士奇,观望派几人的面色都轻松了下来。 而主战派则有一些失望。 不过失望的情绪也都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而已。 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国库每年收上来的赋税就这么点钱,赈灾、修堤坝、发抚恤金和俸禄哪个地方不要钱,若是再打仗,国库真的已经支撑不住了。 “若是札萨克图汗来求援,那就派个人去喀尔喀行走一遭,周旋一二,成了自然很好,不成也无所谓。” 康熙沉吟着说完,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就在他打算把大臣们都打发走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起了, ‘话说大清确实没在准噶尔手中吃过几次败仗,但架不住这个民族他贱啊,就跟后世的棒子一样,不咬人它膈应人。’ ‘准葛尔投降跟放屁一样简单,前脚清军刚走,活下来的厄鲁特人后脚就又开始谋划着下一次的叛乱了,就算大清赢了,边境也维持不了多久的安宁,所以说也不怪乌雅·兆惠将他们屠戮殆尽。’ 虽然胤礽觉得乌雅·兆惠屠灭几十万厄鲁特人的行为有违人道,可他当时若真的像康熙和雍正一样除恶未尽的话,恐怕乾隆之后还得征讨准葛尔。 到那时大清的财政状况可就没有乾隆年间好了。 乾隆这个败家子,亲爹积累下来的家业都败了个干净不说,还给大清贪腐开了个好头,哪怕嘉庆已经尽力的在肃清吏治了,都没把腐烂到极点的吏治拯救回来。 也就是嘉庆不像他的爷爷一样手腕强硬,杀的还是太少了。 胤礽扼腕叹息。 康熙:“……” 竟是这样吗? 那这个族,他灭的不冤! 康熙面色平静地将一众大臣打发走,然后就打算带着胤礽去澹宁居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去澹宁居的路上,康熙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 经过今日这一遭,康熙已经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准葛尔部了。 只是大清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若是十年之内,噶尔丹不会威胁到大清的疆土,那他有信心能在十年之后彻底将噶尔丹灭了。 反之,他就得从长计议,看如何将噶尔丹一次打服,再行谋划灭族之事。 康熙从不是个温和善良的帝王,亦不想把这个大麻烦留给后代子孙。 毕竟大清每年都将赋税有限,若都用在征战噶尔丹上头,对大清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 即便已经到了中秋时节,上午的太阳依旧有些毒辣,康熙和胤礽到达澹宁居的时候,一群皇子正围着太后说话,至于太皇太后,她已经先回卧室休息了。 这段时日,孝庄的身子骨越发虚弱,胡院判带着两三个太医都已经在澹宁居住下了,一旦孝庄情况不对,他们也好及时赶到诊断。 康熙和胤礽给太后问安后,便来到孝庄的卧室看望她。 为了不打扰到孝庄休息,两人在离床两米远的地方站定,磕了个头,便起身了。 胤礽看着孝庄苍白的脸色,心中酸涩难当。 其实他心里清楚,孝庄正被病痛折磨着,每日都要忍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他不忍心看着她受苦,却总想贪心的再叫他多停留些日子。 ‘乌库玛嬷,若是您实在忍受不了了,您就告诉保成,保成情愿您对自己好一点,您放心不下的那些,保成都会帮您看着,您先去天上探探路,在那里建好房子,等等您的重孙……’ 康熙心头一震,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 胤礽他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在咒玛嬷早死? 康熙咬着后槽牙,要不是还有几分理智,都要回过身去质问胤礽了。 ‘生死真的是一场巨大的悖论,为了亲人的期盼活着,却要日日忍受病痛折磨,若是不管不顾地选择死亡,就会给爱她的人留下半生的遗憾。’ 听到这儿,康熙的呼吸猛的一滞。 原来胤礽是怕玛嬷活的难受吗? 康熙从来都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毕竟他拥有的亲情不多,孝庄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空间。 所以在意识到有一天他会失去玛嬷之后,康熙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紧紧逼迫着太医给孝庄治病。 康熙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儿。 是啊,忍受病痛折磨的人又不是他,他凭什么要以一己之私决定玛嬷接下来的日子呢? 可…… 他确实舍不得玛嬷,若是玛嬷也没了,他最亲近的长辈就都没了。 康熙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于是转身朝着屋子外头走去。 胤礽见状紧跟其后。 康熙在游廊下站定,看着院子里正在凋零的树叶,问胤礽道, “保成,你说,为何朕富有天下,却留不住最疼爱朕的人?” 胤礽抿唇,并未出声。 “是朕太贪心了吗?” 胤礽依旧没出声。 他不知道该如何规劝康熙,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同样是个贪心的人。 康熙深深地叹了口气,最终一身寂寥地往前院走去。 胤礽看着康熙的背影,心中没有半点心疼的情绪。 其实在他心里,康熙一直都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无论是儿子也好,妻妾也罢。 他对人的冷心冷肺都是刻印在骨子里头的。 历史上的他有没有动过杀儿子的念头胤礽无从得知,可上辈子他的经历摆在那里,事实告诉他,无论是谁,只要阻碍了康熙对大清江山的统治,康熙便会毫不留情的除掉障碍。 即便,胤礽也是他疼宠了几十年的儿子。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其实康熙对元后其实也没有多深厚的情感。 胤礽眸色暗淡一瞬,随即抬脚跟上去,只当康熙这样的表现都是在装腔作势。 都在康熙手底下死过一次了,要是还对他心存什么妄念,那胤礽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愚蠢! 第56章 拒绝索额图 午时末,孝庄清醒了过来。 可康熙此时已离开了澹宁居,去九经三事殿去宴请群臣了。 随行的还有胤禔和胤礽。 康熙已经决定叫胤禔入朝堂,今日的宴会就是放出这个信号的契机。 但他既然带了胤禔,势必也要带上胤礽。 朝堂上从不乏一些妄图揣摩圣心的家伙,万一要是会错了意,下注在胤禔身上,那也是康熙现在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胤祉、胤禛,乃至于胤祺胤佑等几个阿哥,都已经明白了入朝堂所代表的意义,所以此刻都有些羡慕胤禔。 入朝堂代表着他们已经成年,可以建功立业,可以为自己争前程、替额娘挣体面,也能够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向往天空是所有雏鸟的天性。 胤礽和胤禔跟在康熙身后,胤礽表情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而胤禔就有些激动了。 毕竟除了那次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参加的接风宴,这回是他头一次在群臣面前亮相。 而且这次和上次的意义截然不同,他可以结交群臣组建自己的班底儿了。 康熙带着两个儿子抵达九经三事殿时,群臣已经等候多时了。 此次宴请的大臣都是上三品的官员,一眼扫过去,胤礽基本都能叫上名字。 九经三事殿中有高台,康熙带着两个儿子径直穿过群臣,走到了高台上坐下。 胤礽和胤禔则被康熙安排在自己下首的位置,此时尚左,于是胤礽就坐在了他的左手边。 两人单独一桌。 其余大臣则六人一桌。 索额图坐在胤礽的正后方,距离胤礽不过两步之遥。 胤礽看了看胤禔身后的人,心中不由叹息, ‘明珠提前倒台,胤禔身边连个撑场面的都没有,他这会儿应该也意识到不对了,不然脸色不至于这么差。’ 明珠倒台的时间太快了些,与他有勾结并且都收受贿赂的官员,基本都被康熙贬斥了。 哪怕纳兰一族除了明珠一家子之外,其余人都没怎么受到波及,他们如今仍然不怎么敢冒头,若是再惹的康熙不快,以后纳喇氏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啊。 康熙视线随着胤礽看过去,果然瞧见了胤禔难看的面色。 康熙垂眸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却什么都没做。 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搞清楚胤礽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只知道他死于毒酒,而且送毒酒大概率还是他亲自下的旨意。 可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给胤礽送毒酒吧,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才叫他和胤礽走到那般境地呢? 康熙无从得知。 所以他在努力规避,一切有可能威胁到胤礽太子之位的风险,他都会扼杀在萌芽中。 这辈子他们一定会父慈子孝,直到他将大清的江山完完整整地交到胤礽手中。 酒到酣时,索额图满脸笑意地凑到胤礽身边, “臣敬太子殿下一杯。” 胤礽没拒绝,端起桌子上的果酒喝了一口。 ‘唉……索额图跟着孤也算倒了血霉了……’ 上辈子索额图比他死的要早的多,不过好在也是一杯毒酒了结性命,没遭多大罪。 总好过活活饿死。 康熙视线扫过来,很快又挪开。 若是胤礽都没了,以他的性格,也确实容不下胤礽身边的人活着。 “太子殿下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宫外头有奴才看着呢,定不叫旁人越过了你去……” 索额图说着,眼神还不善地瞄了两眼胤禔。 胤礽属实无语。 若是纳兰明珠还活跃在朝堂上,那胤禔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威胁,可现在已经提前下线了,老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朝堂,短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有人敢下注在他身上。 朝堂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明珠人走茶凉,哪怕日后他被贬的影响过去,再被起复,也在朝堂上翻不起什么大的浪花了。 但凭借着明珠的长袖善舞,以及纳喇一族的影响力,说不得日后的胤禔手底下确实会有几个可用之人。 可就凭胤禔那脑子,康熙就算选十三都不会选他。 胤礽难得严肃,看着索额图认真的说道, “索大人,孤不需要你替孤看什么,也不需要组什么班底儿,皇阿玛给的,孤自然可以接着,但皇阿玛没有明说的那些,叔姥爷务必不要伸手。” 只有在私底下,胤礽才会称呼索额图为叔姥爷。 索额图一愣,被酒意渲染的通红的脸颊之前难色尽显, “殿下,奴才都是为了您考虑啊……” 皇上正值壮年,若是不提前做打算,一旦那些阿哥们都一个个地成年了,太子手底下没有班底儿,岂不是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胤礽自然清楚索额图在担心什么,不免叹了口气, ‘其实组不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结局早就已经注定,现在不拉无辜之人下水,日后陪葬的就少一个,也算是少造了些杀孽。’ 想到这,胤礽轻拍了一下索额图的手臂, “索大人,孤是太子,一切都听从皇阿玛的教诲就行了,您得时刻谨记纳兰明珠的下场……”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细不可闻,但离他极近的索额图却听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索额图汗毛直竖,酒都醒了大半。 之前他将纳兰明珠当成了一生死敌,但没想到大阿哥还没进朝堂呢,明珠就先行倒台了。 哪怕他清楚,太子和大阿哥是不同的,可对皇上来说,他跟纳兰明珠却没多少不同。 只是皇上现在还需要他替太子殿下跑腿,若是哪天太子不需要他了…… 索额图越发清醒,脸上的笑容也都收敛的一干二净。 他微微弯下身子,这次的态度更恭顺了些, “奴才知道了,多谢太子殿下提点。” 胤礽摆了摆手, “索大人也不必太过谨小慎微……” 索额图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宴会上众臣工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康熙坐在高台之上,除了胤礽的心声是响在他耳边的,他能听到之外,索额图与胤礽说的什么他一概没有听见。 可仅仅通过胤礽心声里的那几句话,他都已经能够猜到胤礽对索额图说了些什么了。 上辈子胤礽的追随者们都因他而死,所以他此生不愿意再连累他们。 康熙心底有些沉重。 关于胤礽的前世和“第一世”,他只窥探到了九牛一毛,虽然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胤礽今生如此悲观,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急不来。 第57章 招谁惹谁了 佟国维和佟国纲坐在一起,两兄弟时不时的往胤礽和胤禔身上扫一眼,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在看到索额图给胤礽敬酒这一幕时,两兄弟的眸子齐齐眯起。 眼下明珠倒台,大阿哥胤禔入朝堂禛,其余皇子都还未长成,对索额图来说,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毕竟康熙对胤礽的偏宠,明眼人一看就知。 如此,倒叫佟家两兄弟有些难受。 他们两个也曾考虑过下注胤礽,但索额图跟胤礽的关系显然更亲密一些,他们投注在胤礽身上,而最终胤礽也成功继承了皇位,受益最大的也一定会是索额图。 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以佟家两兄弟的心气儿,如何肯甘心屈居人下。 可若是下注在别的皇子身上,他们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他们也曾听闻佟佳氏评价胤禛知恩图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康熙对待胤禛的态度一直都淡淡的,而且他的课业、骑射的天赋在一众皇子之中亦不算多出彩,所以佟家两兄弟一直都在观望当中。 又或者,在他们心中还抱着期望。 期许着哪一天皇贵妃再生一个健康的皇子,也好叫他们两个的谋算更心甘情愿! 康熙今日的心情不佳,宴席只持续到申时初便结束了。 在这期间,给胤禔敬酒的官员都是一副礼貌又疏离的态度,叫胤禔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回澹宁居的路上,胤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前冲,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差。 胤礽心里颇为无奈。 上辈子就是这样,康熙对胤禔越差,胤禔对胤礽的态度就越差。 他上辈子为了能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可谓是绞尽了脑汁儿,可今生他却不想这么累,有机会就劝说两句,没机会就让胤禔独自拧巴。 虽然他几辈子加起来岁数大了些,足够做胤禔的爷爷了,可他又不真的是胤禔爷爷。 胤禔脸色差成这样,自个儿亲爹都不管,他一个做弟弟的,就更没义务管了。 晚上的家宴在瑞景轩举行。 此时时间尚早,于是康熙的銮驾就直接去了澹宁居。 听闻孝庄下午的状态还算不错,康熙和胤礽心中齐齐松了口气。 几人陪着孝庄说了会儿话,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家宴的时间了。 孝庄的身子太虚弱了,康熙本打算劝她留在澹宁居休息,可孝庄执意要去,康熙拗不过,只得顺从。 孝庄大抵也清楚,这次的中秋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中秋了。 因着如今地处畅春园,所以今日的家宴并不似在宫里那般繁杂,人也没有那么多。 孝庄坐下后只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两口月饼,身子就有些疲乏,所以就跟康熙交代了几句,打算带着苏麻喇姑回澹宁居。 康熙哪能放心得下,于是把晚宴的主导权交给了钮祜禄氏,然后直接跟着孝庄去了澹宁居。 宴席上众人神色各异,胤礽也想跟着孝庄走,但他的反应慢了康熙半拍,康熙都已经走出大门了,他再跟上去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而胤禔的郁闷情绪显然还没有散去,果酒一口接着一口地喝,惠妃应该是看出了什么,此刻正担忧地看着胤禔。 几个年岁稍大一些的皇子,都被孝庄刚刚的状态吓得有些忧心忡忡。 坐在钮祜禄氏上首的佟佳氏,听闻康熙把宴会主导权交给钮祜禄氏的时候,脸色扭曲了一瞬。 当初册立先后之时,佟佳氏已经入宫了,满心欢喜地以为康熙会册立她为皇后,可最后,康熙竟册立了钮祜禄氏。 而她却只得了个贵妃之位。 哪怕后来康熙给她讲清楚了立钮祜禄氏为皇后的原因,可她依旧觉得是钮祜禄氏抢了她的皇后之位。 哪怕钮祜禄氏在册立皇后的第二年就死了,可她依旧还是记恨钮祜禄氏。 如今她已经是皇贵妃,而且好好的坐在这宴席之上,表哥他这是什么意思,竟然直接越过她,将主导权给了钮祜禄贵妃? 她怎么配?! 钮祜禄贵妃平白遭了佟佳氏的眼刀子,心中也有些纳闷儿。 她性子平和,平日里并不怎么掐尖要强,也知道父亲因为站错了队多少给家族添了些麻烦。 所以他在后宫之中尽量让自己不怎么惹眼,省得康熙又想起当年斗鳌拜时的憋屈。再把气撒到小十身上。 今日康熙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直接越过了佟佳氏,直接把差事交到她手上了,这不是给她上眼药吗? 她招谁惹谁了真的是…… …… 康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孝庄躺到软榻上,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顺势坐在了脚榻上。 心里却难过得无以复加。 孝庄躺好后,看着康熙,扯出一个笑来, “别担心,玛嬷没事。” “朕知道,您可是无所不能的老祖宗,朕还指望您帮朕教导孙子呢,把胤礽的儿子也教得跟他一样优秀。” 孝庄莞尔,随即又皱了皱眉头, “这段日子,胤礽和哀家,还有太后的关系越来越亲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哀家总觉得他对你,好似有些排斥……” 随即又摇了摇头, “可能是哀家的错觉吧。” 康熙心底苦涩。 这哪里是错觉,胤礽确实对他有所排斥,只是他掩饰得很好,若非他能听到他的心声,恐怕都要为此心寒了。 “没有的事儿,那小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素来爱吃其他孩子的醋,闹别扭也是暂时的,朕很快就能把他哄好。” “那便好……胤禔的婚事定在十月是吧?” 康熙点了点头, “嗯。” 孝庄想了想,接着说道, “哀家瞧着胤礽对待胤禔也和缓了不少,想来那孩子倒也想通了一些事情,若是哀家不在了,玄烨啊,你跟胤礽要好好的,他的性子哀家知道,你要是真心对他好,他不会忤逆你的。” 第58章 胤禔迁居 中秋过后,又在畅春园逗留了几日,康熙就又拖家带口的回紫禁城了。 毕竟此时距离胤禔大婚的时间,已经不足两月,对于这第一个养成到成婚的儿子,也有几分重视。 不过这一切都和胤礽都没什么关系。 他还是按部就班的读书、练习骑射,给长辈请安。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胤禔迁居的日子。 那日骑射课结束之后,胤礽立马回了毓庆宫,换洗之后就坐上马车,从东华门出了紫禁城,直奔胤禔的府邸。 如今的四九城分内城和外城,内城只有满人和抬了旗的汉人能够居住。 而皇城则在内城的正中央,紫禁城在皇城里。 有资格在皇城之中拥有自己的宅邸的,必须是宗室成员。 而侍卫、包衣奴才住的地方都是由皇城司、宗人府、内务府等部门统一提供,不归个人,亦或者家族所有。 皇室成员住的府邸规格与爵位挂钩,胤禔现在还是光头阿哥,分到的府邸规格就只是普通的四进四合院,是在明末大户人家的府邸之上改建的。 好在这府邸距离紫禁城不远,且周边还留有空间,等日后胤禔封了爵,府邸的规格就会跟着提升。 亦或者,康熙会再赏给他别的府邸。 胤礽到的时候,弟弟们也都到了。 倒不是胤礽摆谱儿,是他的骑射课结束的比较晚。 胤禔脸上一片喜色,见了胤礽也难得地没有冷脸以对。 胤礽觉得此时的胤禔,比之一个月前要多了几分稳重。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落座。 今日的主角是胤禔,但他却并没有资格坐主位,胤礽还要坐在他的上首。 其实别说是他了,就连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长宁,在正式的场合中也得给胤礽行跪拜之礼。 胤礽除了跪康熙、孝庄、太后,以及额娘和祖宗的牌位,其余人都没资格让他跪。 可能也正是这样细微之处的不公,加深了胤禔对皇位的渴望。 宴席之上气氛热烈,所有人都真诚地祝福胤禔开府建牙。 也预祝他能尽早建功立业,封勋定爵。 席间,胤祉问胤禔道, “大哥,你大婚之后要去哪个衙门当值?” 提起这个,胤禔脸上的笑意又扩大了许多,他直言不讳, “兵部。” 兵部也确实是他想去的地方,在得知自己要去兵部的时候,胤禔的高兴溢于言表。 “哦。” 胤祉平淡地回复了一个字,显然,他对兵部并不感兴趣。 胤礽却是点头称赞了一句, “大哥的武艺了得,在兵部定能如鱼得水。” 其余几个皇子也都跟着附和。 听到胤礽的夸赞,胤禔略显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胤礽。 胤禔还以为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听到他去兵部以后会怒不可遏呢。 哪怕没有怒气涌,再不济也得表露几分不悦吧,怎么非但没生气,还反过来祝福他了? 胤禔百思不得其解,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下胤礽的脸色,发现他脸上确实没有任何不悦的迹象,莫名就有几分索然无味。 这就好比你拿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稀罕玩意儿,到你的死对头跟前儿炫耀,死对头非但没对那稀罕物产生什么觊觎的想法,还大肆赞扬你有个好运道。 就……怎么品,都不怎么对味儿。 连要去兵部当值的喜悦都淡去了几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胤禔脸色已经有了几分微醺,胤礽和其余诸位皇子却仍然清醒。 他们年岁尚小,喝的都是果酒,与其说是酒,还不如说是果汁来的贴切。 不过喝了一肚子水,净房就成了香饽饽。 胤礽起身去上厕所的时候,胤禔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虽微醺,但脚步还算平稳。 厕所在西厢耳房,出了正房之后,胤禔快走两步追上胤礽。 “太子殿下真心觉得,我入兵部是件好事儿吗?” 胤礽侧过头,瞥了一眼落后他半个身位的胤禔,随后站定。 胤禔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站定。 眼见着两人似要聊起来,两人的贴身内侍交换了个眼神,随即退后到几米外。 两人在连廊下相对而立,一如当初在慈宁宫的宫墙外。 胤礽开口, “不管你信不信,孤是真心希望你,亦或者其他弟弟,都能有个好的未来。” “不可能!” 胤禔斩钉截铁地否定,他一直都觉得是胤礽占了皇阿玛大半心神,导致他从生下来,就没得到过皇阿玛几日的关注。 设身处地的想,若他是太子,他巴不得其余兄弟们都平庸一生,断了跟他争夺皇位的可能,胤礽怎么可能会如此大度的叫兄弟们都有一个好前程? 胤礽叹息一声, “你自小就羡慕孤能得皇阿玛看重,得了这太子之位,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岂不知孤也在羡慕你……” 胤禔嗤笑, “又拿这种鬼话来糊弄我……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皇阿玛他眼里只有你,你是他的儿子,我和剩下的弟弟们就不是他的儿子了吗? 凭什么你生来就能高高在上接受众生朝拜?根本不用争取,就能得到我努力了许久才能够得到的东西?” 胤禔说着,甚至有些委屈。 他都已经要大婚了,前程之事还要看自己弟弟的脸色,若是胤礽反对他进入兵部,他相信皇阿玛会毫不犹豫的把他当值的衙门更换掉。 听出了胤禔语气里的委屈,胤礽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握成拳头,也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孤的人生好似一开始就被揉捏成了所有人都期望的样子,每走一步,都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紧紧盯着。 他们站在制高点上,把他们的想法强加给孤,告诉孤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孤身边的宫女太监每隔两个月就要换一批,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他们告诉孤要克制、要守礼、要听皇阿玛的话,就连多吃几口喜欢的食物,都要被多次规劝。” 胤礽垂眸,脸上也有几分落寞, “没有人问过孤,这样的日子孤想不想要,所有人都觉得孤应该知足,孤也确实知足……你羡慕的那些东西,都是皇阿玛给的,不是孤不想要,就能不要的。” “孤跟你,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仇怨,你我对立,也只是你想替自己争取的利益,恰好皇阿玛给了我而已,若是你想要,尽管去皇阿玛面前争取。” 第59章 胤禔大婚 上辈子胤礽也曾知足,在其位谋其职,兢兢业业地做好他作为太子应当做的每一件事,做他觉得能让大清发展更好的事。 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呢? 是指责,是质疑,是憎恨。 胤禔闻言,心中也稍有触动, “我拿走了皇阿玛给你的东西,你难道不会对我产生愤恨吗?” 胤礽摇头, “自然不会,孤所有的东西都来源于皇阿玛,并不是孤靠自己的双手得来的,他给的,自然有权利收回,并转交给其他人。” 他说着,侧过脸望向这偌大的庭院, “一如这间府邸一样,你只有它的居住权,若有一日皇阿玛想要收回它,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而已。” 胤禔周身血液就此凝固。 大清宗室的爵位制度分两种,一种是降等世袭,每承袭一次最少都要降一级。 若是惹得皇上不快,承袭爵位的折子递上去,将三等承袭也是有可能的。 而另一种是世袭罔替,也就是铁帽子王,可以世代相传,不降等级。 而宗室的爵位又分为十二等。 由高到低依次为: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镇国公、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 胤禔如今没有任何爵位,这宅邸,也是康熙看着血脉的份上赐给他的。 若是几十年后胤禔依旧寸功未立,康熙也没有看在胤禔是他儿子的情面上封他个贝子,那等他死后,他的妻妾儿孙都要从这里搬到皇城外围,住到宗人府新划好的地方居住。 当然,这种情况很少见,毕竟康熙再不待见某个儿子,也不会叫他寸功未立。 否则他颜面无存。 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皇子大婚后没多久就没了,那么皇帝也会酌情追谥。 乔迁宴很快结束了,胤禔站在门口目送弟弟们离开,最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胤礽的那辆马车。 脑海中还回荡着胤礽最后的那句话—— “孤如今处在这个位置,注定了会被兄弟们群起而攻之,倘若有一日你身处孤这个位置,你便会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孤不愿,它就不会发生的……” 他确实认同胤礽所说的,他处在那个位置,就注定了会被兄弟们群起而攻之。 却不大明白为何胤礽居然会如此……难以形容。 胤禔突然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词去形容胤礽,闲云野鹤? 似乎不大合适。 烂泥扶不上墙? 貌似更不合适了。 胤礽的课业拔尖,骑射虽然比不过他,但成绩跟他也差不了太多。 那他这叫什么呢? 胤禔想了半天,最后无言…… 算了算了,他找不出来形容词。 反正就很没有斗志,是他看不上的那种软蛋。 不过……胤礽软蛋对他来说可是好事儿啊,只要胤礽不给他使绊子,那他日后若是当了皇帝,一定会对胤礽好一点的。 胤禔大婚的前一日,伊尔根觉罗氏的嫁妆就先一步送到了胤禔的府邸之中。 大婚当天,胤禔很早就起床梳洗,穿上皇子蟒袍,先进宫去给太皇太后、太后、康熙、佟佳氏,以及他的额娘惠妃依次行礼。 随后,由内务总管率领迎亲队伍护到依尔根觉罗氏的家中,把花轿抬入正厅中等候,此时距离吉时已经很近了。 吉时一到,有执事女官宣布“升与”,新娘入轿,由新娘的额娘率领家里的女眷,将花轿送到正房外的庭院中,再由新娘的阿玛率领家中子弟将花轿送出门。 胤禔自己是不需要随着迎亲队伍一起去的,他在给长辈们磕过头之后,就回到府邸,在洞房之中等候福晋的到来。 一众未成年的皇子都留在宫中继续上学,并没有出宫观礼。 当然,如果胤禔在宫中大婚,他们也不能去观礼,除非他们已经入朝办差。 他们见到大福晋的时间,是次日早课结束之后,在胤禔迁居前的住所之中。 上辈子,胤礽对伊尔根觉罗氏的印象停留在她接连生了好多个女儿,才生了一个儿子,所以上辈子他明里暗里提点了胤禔许多次,让他多看顾着大福晋的身子。 可胤禔执意要生出嫡子赢他一回,哪怕他后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大福晋的性命也没留住。 胤礽只觉得可惜。 有时候,愚昧确实能够吃人。 在胤禔成婚以后,就开始正式入朝办差了。 只是他初入朝堂,兵部尚书伊桑阿就只叫他先熟悉兵部的运转机制,翻看卷宗。 胤禔虽有些急功近利,可也知道他刚进去,压根没什么话语权,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每日点卯,看看卷宗,然后留意兵部的官员是如何处理事务的。 日子不紧不慢,京城很快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胤礽是个很喜欢雪景的人,但今年的雪景,他却没什么心思欣赏。 无他,孝庄已油尽灯枯了…… 入了十一月,孝庄的状态便每况愈下,康熙一边忙于政务,一边又要担忧孝庄的身体,很快就瘦了一圈。 他下令让后宫各嫔妃轮流侍疾,每日两人,一个妃位以上,一个嫔位。 至于什么贵人答应,在康熙看来都与奴才无甚差别,根本不够资格去孝庄床前侍疾。 他每日早朝过后,晚膳过后也都要去慈宁宫查看孝庄的状态,在康熙这么上心的情况下,就连皇贵妃佟佳氏都不敢怠慢了孝庄。 可即便是这样,孝庄的状态也没有因为康熙的强求而有所好转,到了腊月,每日清醒的时间少,昏迷的时间长。 康熙的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早起的时候骂奴才,早朝的时候骂大臣,看望孝庄的时候骂太医和妃嫔,偶尔撞见儿女们去慈宁宫给孝庄请安的时候骂儿女。 胤礽也被他骂过几回。 康熙其实不太想责怪胤礽,毕竟他能听到胤礽的心声,知道他对待孝庄也是打心眼儿里尊敬,可他就是忍不住。 孝庄即将离开他的恐慌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第60章 孝庄驾崩(一) 时间很快就入了腊月。 若是往年,此时宫中各处就已经开始筹办年节事宜了,可今年一直到腊月十几,都无人敢提及这茬。 所有人都知道,太皇太后不好了,于是都绷紧了皮子,生怕哪个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哪个主子被拉出去打板子。 康熙的意志,也在孝庄越来越久的昏睡中越发消沉。 自从入了腊月,他便一直守在慈宁宫了。 也早早地通知内阁诸位大臣停了早朝,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去慈宁宫打扰他。 各宫主子也好,皇子皇女也好,也都变得人心浮动,就连胤礽,都没什么心思读书了。 不过对于读书这件事,他本身就不怎么投入,以往那些专注也只是装出来糊弄康熙,糊弄教课老师的。 左右书本上的那些东西,康熙都不怎么让他背诵,问他问得最多的,还是对书中记载的某些事件的看法。 胤礽清楚地知道孝庄去世的时间点。 只是越靠近那个时间节点,他心里反而越平静。 腊月二十四。 这日胤礽早早地起床洗漱,将他最喜欢的一套常服穿在身上,腰间佩戴着孝庄赐给原身的,他最喜欢的那枚玉佩。 披上了大氅就去了书房。 上辈子的这一日,他只胡乱地吃了两口晚膳,就被叫去慈宁宫了。 所以今日午时结束,该吃晚膳的时候,他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面前的菜,一口都没动。 等到慈宁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书房传召,胤礽拳头稍稍握紧了一瞬,随即又平静下来。 随着小太监从容走向慈宁宫。 他知道他改变不了结局。 今生刚回来不久,他就尝试过从孝庄的饮食起居入手,来改善孝庄的身体状况,可仔细询问了苏麻喇姑,以及给孝庄看诊的几个太医之后,他发觉孝庄的生活是非常规律且健康的,并且从不缺乏人在她跟前逗趣解闷。 胤礽只简单地懂一些医理,对孝庄的情况根本无从下手。 时日久了,他自己也放弃了。 可能这便是“阎王要你三更死,安敢留人到五更”的真实写照吧。 今日的慈宁宫对比前几日,反而更冷清了些, 胤礽知道,这是孝庄叫康熙把侍疾的妃嫔都打发走了。 胤礽踏进孝庄的寝宫,入眼便是形容枯槁的孝庄,以及满面悲痛的康熙和太后。 两人分别坐在脚榻两边的矮凳上,康熙坐在孝庄的床头附近,太后则坐在床尾。 “乌库玛嬷……” 胤礽以为自己哭不出来,可在看到孝庄的那一秒,眼圈就倏然变红,他想跪下给孝庄磕头,孝庄却直接冲他招手, “保成,来……到乌库玛嬷身边来……” 胤礽机械地走到孝庄床前,跪在脚榻上。 原来所谓的平静不过是他的伪装,真到了要亲眼看着亲人面对死神的这天,所有的伪装,不攻自破。 孝庄苍白干枯的脸上扯出一丝微笑,伸手摸了摸胤礽光溜溜的脑门儿,声音温和中透着一股子虚弱, “这段日子是不是吓到哀家的保成了?” 胤礽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撕开了一道裂痕。 “是……乌库玛嬷,您吓到保成了,您答应保成,下次不要这样吓保成了,好不好?” 他语气依旧平静,可眼眶却变得通红。 下一秒,泪珠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流,手放在腿上紧握成拳头。 明明没发出任何声音,可也就是这份沉寂,叫人看着都心痛。 康熙已经跟孝庄聊过一场了,此刻看着胤礽的样子,再一次泪流满面。 一旁的苏麻喇姑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干枯的泪腺又开始汇聚眼泪,她别过脸,不肯再看。 孝庄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替胤礽擦眼泪, “好孩子,别哭,乌库玛嬷以后不会再吓唬保成了……你啊,从小就在哀家眼前长大,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儿……” 她说着,用手臂圈着比划了一下, “还没牙呢,看到哀家就笑嘻嘻的,叫哀家抱你……” 孝庄语速平稳地絮叨着她所参与的,胤礽的幼年时期,说完之后,又给他擦了擦眼泪, “父子相残这个词太狠毒,哀家很不喜欢,所以保成,答应乌库玛嬷,日后无论如何,要与你阿玛好好的。” “好……好,乌库玛嬷,保成答应您……保成全都答应您!” 孝庄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她看向康熙, “玄烨啊。” “孙儿在。” “哀家的私库分成两份,琪琪格占三成,保成占七成,你看可好?” 康熙点头, “孙儿知道了。” 他是皇帝,想要什么没有,太皇太后私库里的东西虽然贵重,可他也不缺那些。 孝庄看向胤礽, “那些都是留给哀家的曾孙媳妇儿的,保成可要好好保管……” “好!” 孝庄私库里的东西,除了太后、康熙之外,也就只有皇后能够使用,她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康熙,胤礽日后要继承大统,他的妻子才能用的上那些物件。 这层含义,康熙听得懂,胤礽也听得懂。 胤礽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却也不好驳了老人的美意。 就只是笑着,点头应允。 等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完,孝庄的身体明显放轻松了许多,又叫康熙把其余的曾孙子曾孙女都叫过来。 后妃们也都是聪明人,打从今天上午康熙打发侍疾的嫔妃回去,她们就猜到了康熙的用意,所以也都早早的去知会了自己的儿女们。 所以很快,孝庄寝殿里都挤满了人。 人虽多,却也乖觉的都没敢吭声。 孝庄扫视了所有皇子皇女,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开口赶人了, “哀家乏了,想要休息一会儿……” 康熙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叫太后、胤礽与其他人一道先回自己的寝宫,而他,还想再陪陪孝庄。 苏麻喇姑伺候着孝庄躺下,胤礽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走出寝宫,胤礽才看清外头的天色。 果然又下雪了。 今年的京城似乎寒冷的过了头,叫他披着上好的鹿皮大氅,都觉得手脚冰凉。 第61章 孝庄驾崩(二) 夜里,胤礽在暖阁里坐着,等候那一刻的到来。 子时一过,就有太监在外头传呼, “太皇太后驾崩了!”胤礽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起身冲出房门。 冬日的夜里滴水成冰,紫禁城各处却都已动了起来,胤礽一路跑到慈宁宫,进门就看到了康熙满脸颓然地瘫坐在孝庄的床前。 胤礽也不说话,直接走到孝庄床前跪下,把头埋在地上,眼泪很快沾湿了一小片儿地砖。 康熙看到他的动作,突然笑了,不顾脸上的涕泗横流,直接爬起来冲过去拉扯胤礽, “你跪什么?朕问你跪什么?!玛嬷还活着,她只是睡着了!她过会儿就会醒过来!” 胤礽任由他撕扯着,一言不发。 梁九功见状也顾不得难过了,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扶康熙,他满脸焦急,生怕康熙伤到胤礽,事后再生闷气, “万岁爷,这是太子啊……” 康熙用力一挣,将梁九功的手臂甩开,随即一脚踹了过去。 “咚!” 梁九功被踹得直接摔出了几步远,趴在地上却连呻吟都不敢发出来。 康熙状若疯癫,指着周围跪了一圈的奴才, “你们……都骗朕!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来呀,把他们都拖下去砍了!” 而后,康熙又脱了鞋袜,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呵斥怒骂。 不管康熙如何闹,胤礽都在地上跪的板板正正。 上辈子,他冲上去劝说了两句,换来了康熙两个耳光,所以今生他什么都没做。 任由康熙折腾。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没什么力气了。 此时后宫里的嫔妃以及年岁稍大一些皇子皇女们也都到了,就跪在寝殿外头。 慈宁宫被围得水泄不通。 康熙理智稍稍回归之后,叫所有人都滚出去。 这时候,太后才大着胆子规劝了几句。 康熙痛苦地闭了闭眼,总算打起几分精神,先叫后妃们先带着年幼的皇子皇女回自己的寝宫, 又叫内务府掌管丧仪的太监们给孝庄更衣肃容。 康熙就在一旁站着,一言不发。 就这样,胤礽陪着康熙生生挨到了卯时。 以裕亲王福全为首的宗室成员入宫,才把胤礽解救了出来。 此时他已经站不稳了。 其实对于胤礽来说,他与孝庄之间的感情算是得而复失,所以,孝庄今生的离世,要比上辈子对他的打击重很多。 他心甘情愿地在慈宁宫跪了几个小时,哪怕孝庄的遗体被抬入灵堂,他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然后替孝庄守灵。 灵堂中有蒲团,对胤礽的膝盖伤害并没有那么大,却也叫他的腿部血液不通畅,导致他腿麻酸软根本站不住。 见胤礽这样的状态,福全等人暗自点头。 而康熙自打入了十二月就没怎么睡过好觉,于是这会儿的状态更加不堪。 福全叹了口气,上去安慰了康熙几句,转过头就让胤礽先去吃些东西,否则在灵前昏倒可是大不敬。 胤礽听到了“大不敬”这几个字,就乖乖地下去吃早膳了。 等胤礽一身素袍再次出现在灵堂,发现所有妃嫔以及皇子皇女们也都到了。 一众人当中,身材臃肿的德妃很是引人注目。 其实早在去畅春园避暑之前,德妃就知道自己的孕信了,她本想找个机会跟康熙提及这件事的,但随行名单中没有她,就让她心中多有不快,后又想到畅春园里头住的地方太小,人手又太多,她怕肚子里的孩子出事,所以就忍了几天。 等康熙去了畅春园之后,才叫太医暴露出自己的孕信来。 等避暑结束,康熙回到紫禁城时,德妃的肚子已经有些微微凸起了。 而她也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竟叫康熙对她的态度变好了不少。 胤礽有时候都很佩服她,只要是德妃想要办到的事,很少有办不到的。 十四还有半个月左右就出生了。 胤礽走到属于自己的蒲团上跪下,拿起纸钱一点一点地往火盆里扔。 康熙此时应当是在和宗人府、礼部讨论丧礼事宜。 按照礼制,当年的丧事应该在年内办完,可康熙不允,他不愿让孝庄就这样草草下葬,就直接命令礼部将守灵的时间延长。 并要求京城中所有三品以上的命妇都要入宫给孝庄守灵。 除此之外,满朝文武及平民百姓,都要在家中守灵。 自太皇太后崩逝之日起,之后的百天内都要食素,着素衣,不得理发,不得宴饮、不得作乐,四十九日之内不得屠宰。 宫里的守灵活动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天,才开始正式办理孝庄的葬礼。 这期间,康熙剪去了自己的辫子,以示他对孝庄去世的悲痛。 而他的第十四个儿子,也就是史书上大名鼎鼎的大将军王,也在这个期间顺利降生。 其实以德妃的情况,她完全可以康熙告假,毕竟她肚子的月份确实已经在临盆的边缘了,可德妃就是咬牙硬撑着,没喊过一声苦。 生十四的那日,她一早起来就觉得身子不对,才差人去康熙跟前儿告假。 这样的举动,也叫康熙心中对她的那点芥蒂,彻底消弭于无形了。 由于十四的洗三正好是在守灵期间,德妃就叫人在宫里头简单办了办。 康熙心中愧疚,事后从自己私库里挑了不少好东西给德妃送了过去。 因着孝庄生前有遗言,不愿意再劳民伤财,将自己的棺椁运回盛京与太宗文皇帝合葬,只愿守着康熙,以及他的父亲顺治。 所以康熙就把慈宁宫里新修的那几座宫殿拆了,移建到皇陵外头,称之为“暂安奉殿”,作为孝庄的停灵之所。 等日后他考虑清楚孝庄的墓地建在何处时,再将玛嬷下葬。 孝庄的葬礼结束之后,时间也来到了二月底。 按规矩,孝庄是康熙的祖母,孝庄去世他需要为孝庄守孝一年,可他不肯,执意为孝庄守孝二十七个月,满朝文武皆上奏劝谏他要保重身子,以朝局为重。 于是他便听从谏言,将守孝的方式换成了以天代月。 至于他的子女,则被他下令守孝一年。 第62章 大福晋怀孕 其实在孝庄办丧事的期间还有一个人死了,那就是传教士南怀仁。 胤礽对那老头子实在没啥好感,所以也就没记起来南怀仁的事。 三月初,康熙下旨要求厚葬南怀仁,胤礽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因着南怀仁的死,康熙也惆怅了几天,在考教胤礽课业的时候不免带出了些。 ‘这糟老头子为了排除异己陷害戴梓,凭一己之力葬送了大清的未来,咱也不知道他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若非此时尚在孝期,孤都想放几挂鞭炮庆祝了!’ 胤礽腹诽。 他不否认南怀仁对大清科学事业做出的贡献,但也不能捏着鼻子认下他断送大清未来这件事。 若是他没记错,这老小子去年下半年就开始跟义军叛徒陈宏勋等人勾结上,构陷戴梓了。 只是他自己可能也没料想到,他竟然会死在构陷成功之后没多久吧。 现在的戴梓已经入狱了,不过正式流放是在三年之后。 胤礽是打算等戴梓流放的时候跟康熙求求情的,那时他也已经正式进入朝堂了。 戴梓的官职太小了,以胤礽如今每日读书习武的状态,根本无从接触他,贸然求情怕是会惹得康熙怀疑。 康熙听了胤礽的心声之后,眼底迸发出一道精光。 戴梓? 大清的未来? 他记得这个汉人,火器工匠里头的好手,他如何是大清的未来? 康熙眉头深深蹙起。 ‘要是让戴梓倾尽一生研究枪炮,孤不相信大清的火器比不上国外的热武器先进,要是日后洋人拿火炮轰大清国门的时候,大清直接掏出原子弹丢出去,那该有多爽……’ 胤礽陷入无尽幻想。 幻想了半天,最终又叹了口气, ‘想法虽然好,但执行起来有难度啊,以现在的满汉关系,老头子疯了才敢把火器给汉人用,万一有什么叛乱,热武器的危害可比刀枪棍棒的危害大多了。’ ‘前怕狼后怕虎的,搞不好又得放弃研发火器,两百年后一样得被动挨打。’ 康熙眼珠转了转。 看来火器是两百年后作战用的主要方式。 康熙也不是没见过火器的威力,当年平三番之时,他就动用过火炮。 火炮在战场上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的。 两年前戴梓在南怀仁的刺激下仅用了八天就造出了冲天炮,康熙记得他当时还挺高兴,给戴梓赏了不少东西。 戴梓去年入狱也是他亲自下的旨意。 现在看来,这件事还需要再斟酌一二。 ‘不管了,三年之后老头子下旨判戴梓举家流放,爷一定得把他救下……’ 三年之后? 康熙捏着下巴沉吟。 看来戴梓这牢狱还是得继续坐,既然他暂时出不来,那朕就把火器制造堂搬进大牢…… 打定了主意,康熙心神为之一松。 脸上的表情都好看了不少。 没过几日,胤礽从索额图口中听闻胤禔被打了板子,只是这件事被康熙下了封口令,没传播出去。 胤礽才恍然想起上辈子来。 他前段时间忙得昏了头,竟忘了提点胤禔这件事。 仔细想想,大福晋怀孕这件事,这段时间也应该爆出来了。 怀孕三个月啊,有心人只要一算时间,就能猜出这是在热孝期间发生的事儿,老头子不愤怒才怪。 胤礽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夸胤禔对大福晋重情重义,还是该骂他对孝庄没有丝毫孝心。 其实胤禔有机会让大福晋拿掉孩子的,只是他对大福晋腹中的孩子抱着些期盼,觉得他能一举得个嫡子,所以就把这事瞒了下来。 可纸包不住火,康熙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对孝庄的一片孝心正赤诚的时候,胤禔此举就是在枪口上蹦哒,康熙不怒气冲天才怪。 至于为什么打了胤禔板子,又下旨隐瞒了这件事,胤礽猜测,康熙可能是不想在这段时间里造下杀孽,更何况那也是他头一个孙子辈。 事实也正如胤礽猜测的那样。 康熙得知这件事后,就立马把胤禔叫进了宫,把这事跟胤禔摊开了讲,叫他自己做选择。 结果显而易见。 胤禔不愿意失去自己第一个孩子。 康熙气得直接叫人把胤禔拉出去,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听闻胤禔最后是被人抬出乾清宫的。 听着应当是比他上次挨得板子重,胤礽心情不错。 但热孝期间怀孕这件事,终归是一件皇家丑闻,康熙为了给胤禔掩饰,隔了不久就叫人传出消息,说大福晋腹中的孩子已将近四个月了。 不过这都和胤礽没什么关系。 自从胤禔入朝堂之后,索额图往东宫跑的次数显然变得更多了起来。 但也只是相对一年前,胤礽仍在孝期,索额图也不敢太过招摇。 大部分时间,他都会跟胤礽讲一些,胤禔跟某位大臣走的比较近,又有哪次他瞧见明珠入皇城去见胤禔,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 若非胤礽还有几分理智,他都想在书房跟索额图围炉煮茶,让他把肚子里的八卦全都倒一倒了。 只可惜…… 他要守孝。 是以,索额图每次在东宫逗留的时间都不长,他每次临走之前,胤礽都会仔细叮嘱他不要结党营私,擅权自重。 索额图每回都会答应,可他在宫外头如何做的,胤礽却是不大清楚。 不过,后宫之中倒是有几分热闹可看。 康熙的孝期只有二十七天,正月没过完他就出孝了,但那时孝庄的丧仪还没彻底结束,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慈宁宫里头。 而孝庄的灵柩从京城出发之后,仅仅隔了半个月,他便开始翻牌子了。 妃嫔争宠倒是没怎么听说,就是德妃借着十四阿哥给佟贵妃上了两次眼药。 还有就是康熙让德妃抱养了十三阿哥胤祥,又把十二阿哥胤祹给苏麻喇姑抱过去了。 康熙叫苏麻喇姑继续住在慈宁宫偏殿,以示恩宠。 胤礽也去慈宁宫看过苏麻喇姑几回。 第63章 不是老乡 这日,胤礽在教室听汤斌讲课,在他嘴里听到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康熙竟在朝堂上鼓励满蒙两旗的旗人参与农耕打猎。 凡有意者,亦可从商从工。 并直言不讳地点评,旗人不能把祖宗吃饭的本事丢掉。 这下子倒是捅了马蜂窝了。 满朝哗然。 如今的旗人有多少? 根据三年前编审的丁册,八旗壮丁一共有四十二万一千,其中有满洲六万四千丁,蒙古三万一千丁,剩余的全是汉军旗,亦或者是满蒙两旗之下的家奴。 按照一丁五口比例估算,满蒙两旗满打满算也不足五十万旗籍之人。 兵丁日常需要备战,根本无暇顾及家里,那康熙鼓励的那部分就是兵丁的家人,可他们有兵丁的军饷供应,根本吃喝不愁。 这样的情况下,康熙让旗人参与农耕打猎? 这不是开玩笑吗? 只是奇怪的是,这回的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几位贝勒都没有跳出来反对。 而康熙也明说这是鼓励,并非强制。 这下子所有人都有些懵圈。 胤礽也在蒙圈。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有这回事吗? 没有啊! 这到底是哪出了纰漏? 难不成这大清朝还有别的同乡不成? 胤礽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决定去试探一下康熙。 找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下午放课后洗漱更衣,然后直奔乾清宫。 康熙这回倒是没有在批折子,而是在佛像下打坐。 他是不信佛的。 但孝庄信佛。 为了纪念孝庄,他将孝庄生前最喜欢的一尊羊脂玉观音菩萨像安置在书房里头。 每次因政务犯难的时候,康熙就喜欢在佛像面前坐一会儿。 康熙听闻胤礽求见,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他今日过来的原因。 “叫他进来吧。” 康熙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书桌旁边坐下。 “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 康熙一指旁边的椅子, “坐。” 胤礽乖乖坐好后,康熙问他,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求朕?” “儿子无事相求,只是心中有些疑惑想找皇阿玛问问。” 康熙点点头,果然还是冲着那政令来的。 “问吧。” “是关于皇阿玛此前在早朝上鼓励旗人参加农耕和打猎这件事,儿子不懂,明明满蒙两旗的人丁稀少,您为何要让他们参与农事?” 胤礽揣着明白装糊涂,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康熙瞧。 康熙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惯会装蒜! “你说得不错,对比汉人,满洲与蒙古人丁稀少,可太祖打天下时是凭借着八旗军政一体、骁勇善战的优势,才占领了偌大的地界,如今大清已入关几十年,且内乱已肃,老祖宗吃饭的家伙式也要捡起来才对,否则养出一堆禄蠹,实非祖宗所愿。” 胤礽盯着康熙的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心里暗道, ‘老头子这表情不像是有问题啊,那会是谁呢?竟有胆魄给老头子提这样的建议……’ 康熙眉毛挑了挑,不动声色。 胤礽接着试探, “不知是哪位大人竟有如此远见?” 康熙摇摇头,胤礽以为是老头子不愿意说,哪知他下一句就给胤礽来了一记狠的, “无人谏言,这些都是朕想到的,大清不可能一直都有战乱,太平年间国库的赋税根本养不起太多军队,届时一定会裁减兵丁。 被裁减掉的人不会农桑之事就极有可能活不下去,现在趁着还有些老人在,没把传承都还给祖宗,朕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就是不知,朕与他们提及的,到底有没有人重视……” 康熙凝眉沉思, “若是拖到国库的赋税都养不起时,再把他们赶出去种田,到时还需要汉人来教……”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胤礽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他怎么知道乾隆时期才会发生的事?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老头子真的是老乡?’ 康熙回过神,迷茫一瞬,老乡?那是什么东西? 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胤礽兴高采烈的开口, “天王盖地虎?” 说完,他就屏住呼吸,满眼期待和惊喜地等着康熙回答。 康熙眉毛皱成一个川字, “什么东西?” 胤礽期待的表情皲裂,随即又试探一句, “奇变偶不变……” 康熙算是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试探自己,而胤礽的心声里什么都没有,康熙知道他是给不出答案的,索性不想这么多, “什么变不变的?” 胤礽彻底裂开。 ‘不是老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噪音吵得康熙身子一抖,随即又镇定下来。 “保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胤礽有些颓丧,有气无力的说道, “儿子无事。” 康熙故作生气的说道, “你都说胡话了,怎么会无事?梁九功,去叫太医!” 胤礽连忙拦住, “别!儿子……儿子昨日做了个奇特的梦,醒来这两句话就在脑海中了。” 康熙勉强放过他, “原来是这样。” 康熙还想再试探两句,哪知胤礽“大喜大悲”之下有些破防,直接告退了。 胤礽事后好几天都不怎么开心。 他还以为能见到一个老乡呢,结果啥也不是。 至于对康熙产生的那点怀疑,也被胤礽的郁闷给压了下去。 时间一晃即逝。 康熙二十七年就在胤礽日复一日的守孝中度过。 十月初六,大福晋发动生了个女儿。 但有经验的妇人都知道,孕期的具体时间是两百八十天左右。 也就是九个多月,大福晋在十月份才生这件事很是惹眼,奈何康熙都没怎么追究,一群大臣也只是在心中颇有微词。 总而言之,胤禔在汉臣心目中的地位又下降了不少。 但其凭借着非凡的军事天赋在兵部混得如鱼得水,兵部上到尚书,下到主事,对胤禔的好感度都不低。 索额图也因此又变得急切。 向胤礽提过几次需要打压一下胤禔的气焰,胤礽却都拒绝了。 索额图有些失望,但却按照胤礽的心意照做了。 毕竟赫舍里家日后的荣辱都系于胤礽一身,他不大愿意做出违逆胤礽意愿的事。 在这一年里,喀尔喀蒙古的内乱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去年康熙派遣过去游说的人也都已经撤了回来。 札萨克图汗也就在此时开始狐假虎威。 第64章 户部 出了孝期就是春节,胤礽也已经十五周岁了,这是清朝皇子相当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 所以元旦一过,康熙便迫不及待地让他入朝办差了。 康熙年前问他想去哪个部历练,胤礽毫不犹豫回答了礼部。 上辈子他回答的是任凭皇阿玛做主。 康熙就把他安排到户部去了。 说是让他在户部待半年,半年之后去吏部,而后依次在剩下的几部轮值三个月。 其实吏部才是六部之首,其次才是户部,康熙没让他上来就在吏部历练,也算给他降难度。 当然他上辈子也没轮值完,一年多后,康熙亲征噶尔丹,让他监国。 等战争结束,康熙就把吏部、礼部、以及户部交给了他,让他与几部的尚书协同办事。 而今生他却不想走原来的老路。 他只想当个咸鱼。 六部之中只有礼部适合养老。 因为礼部的工作耗费体力,却不怎么耗心神。 礼部只负责掌管国家的礼仪制度和各种典礼仪式的策划与执行,维护国家的礼仪规范、教育体系、外交形象以及文化传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只负责监督制定礼仪流程,又不下场亲自盯着,撑死了也就过节的时候忙碌一点,其他时间他就在礼部衙门待着,只要不出纰漏,没人能找他麻烦。 ——出了纰漏也没人敢找他麻烦。 康熙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问他为什么想去礼部,胤礽就礼部的重要性绞尽脑汁儿,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结果康熙就回了两个字, “不行。” 胤礽脑袋一懵。 ‘不答应你早说不行啊,害孤浪费这么老多口水,都多余问一嘴……’ 为了编造礼部的好处他容易嘛他! 康熙唇角勾了勾,把胤礽的怨念都看在眼里,最后无情地给胤礽定下了第一个要历练的部门。 依旧是户部。 胤礽:“……” 他真的不想去户部。 户部作为六部最重要的职能部门,其职责涵盖了国家财政经济管理的诸多方面,业务量繁重。 他进去哪怕光看卷宗,没有一年半载都看不完。 户部负责全国户籍、土地、赋税等事务的管理与统计,支出军需军备、官吏俸禄、计算赈灾款项等等等等,反正一句话,活不好干,胤礽不想去。 但康熙都已经定下了,不去也得去。 清朝的官职与历朝历代有大的不同,其中之一,就体现在官员配置上头。 六部之中,尚书设两人,满汉各一名,官属从一品。 左右侍郎分设两名,满汉各一名,共四人,官属正二品。 总督仓场侍郎两名,满汉各一名,官属正二品。 至于其余郎中、员外、主事、司务、笔帖式人员纷杂,胤礽上辈子在里头历练六个月,里头的人都没认全。 如今的户部尚书是伊桑阿和张玉书,不过还有几个月伊桑阿就要升任内阁大学士了。 新升上来的户部尚书是麻尔图。 其实单看六部之中满汉顶尖官员的分布,确实看不出康熙有什么偏向满人的。 但汉人晋升内阁大学士的难度跟满人相比,那是呈几何倍的增长。 而且满臣一旦有什么位置空缺了,就立马有人补上,而汉臣空缺之后康熙却要斟酌良久,才能提拔一个补上。 最重要的一点,正经出身汉人的顶级军官并不多,其实单从这点就能看出康熙确实是在防备着汉人的。 哪怕他在表面上亲近汉人,也愿意重用汉人大儒,以及给寒门学子晋升的空间。 正式上朝第一日,胤礽与胤禔都站在康熙的左手边,胤礽靠前,胤禔站在他的下首。 九卿六部依次上台阶到康熙跟前汇报,最要紧的,还是北方地区的雪灾。 如今的清朝正处于小冰河时期,每年的冬天北方都要发生几场雪灾,有时候康熙过年都过不安生。 户部是赈灾的主力军,掌管钱粮调度,而吏部出人赈灾,兵部协调军队护送赈灾物资。 工部和刑部也各有各的职责,就礼部最为轻松惬意。 虽说胤礽初入朝堂,伊桑阿他们也不指望胤礽能给出什么好的建议,可康熙的考教才是胤礽要面对的问题。 要是胤礽去了礼部,他就只管在一旁看着礼部如何草拟仪式的流程就行了,其他啥也不用管。 现在不光要去翻往年赈灾的卷宗,还参照卷宗记录,要给出赈灾款项和粮草的具体数额,胤礽头皮一阵发麻。 他虽然有上辈子监国的经验,可是隔太久,卷宗什么的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依旧得在户部里头继续进修。 在这个时代,看账本也是个精细活。 此后的几个月,胤礽都在户部看卷宗。 上辈子胤礽图方便搞出了表格记账法,让户部盈亏一目了然,而今生他只打算自己偷偷用。 去年年底,康熙心血来潮要南巡。 有御史谏言道圣驾出巡恐劳民伤财,康熙不以为意,还说他去江南是有益于民的。 于是满朝文武便不再劝谏了。 安排完胤礽的去处,大年初六,康熙的圣驾自京城出发,乘船一路往江浙而去。 按照惯例,今年春天应该举办选秀的。 但因孝庄过世,所以选秀停止三年,也就是说,从孝庄过世那天算起,一直到康熙二十九年都不能选秀。 若非如此,康熙也不能如此任性说走就走。 不过对胤礽来说,算少了一个大麻烦。 京杭大运河十分方便,康熙去江浙玩了一趟回到京城,也才过去两个多月。 给胤礽都羡慕哭了。 他也想出去玩。 只可惜康熙这回南巡轻车简行,哪个皇子都没带。 不过他中途倒是给胤礽寄了不少东西,上到去寺庙里亲自求的平安符,下到一块长得奇特的石头。 成功叫胤礽厌班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三月中旬,康熙从江南回到了京城,还带回一个长相绝美,气质清冷的女子,在后宫里头引起不小的轰动。 这还是康熙头一次从外头带回来女子,由不得她们不重视。 第65章 改观 这日,胤礽从户部衙门下值回毓庆宫,还差几步路的时候,看到胤禛低着头朝他走过来,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胤礽眉头稍皱,叫何柱儿停了肩与,下了车等胤禛走到跟前。 胤禛也很快就看到了胤礽,快步走上前行礼, “胤禛见过太子二哥。” “起来。” 胤礽上前抬住胤禛的手臂,问他, “这是去哪了?怎么这副表情?” 胤禛心情又低落下来, “我去看望佟额娘了。” 胤礽看着面前低着头看向地面的胤禛,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去二哥那吃点东西。” 入了今年,皇贵妃佟佳氏的身体时好时坏,时常要卧床静养,敬事房已经撤了她的绿头牌,就连后妃们的日常请安都免了。 胤禛去承乾宫看望佟佳氏的次数也变得更加频繁起来。 但每一次看到佟佳氏苍白的脸色,对胤禛来说都是在加重他心中的惊慌。 胤礽今年也是头一次碰见胤禛从承乾宫回阿哥所。 胤礽把胤禛领到毓庆宫,胤禛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胤礽吩咐完小厨房,回头看着胤禛难过的样子,悠悠叹了口气, “小四儿。” “嗯?” 胤禛抬起头。 其实大多数时间,皇阿玛和佟额娘他们都叫他老四,小四这个称呼只有太子二哥叫,胤禛觉得这个称呼很亲昵,比皇阿玛和佟额娘他们叫的亲昵的多。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二哥没办法与你感同身受,所以二哥不会劝你不难过,佟贵妃她如今尚在人世,你只要做好为人子的本分,做到问心无愧,日后才不会遗憾。” 不管八格格夭折之后佟贵妃的想法如何偏激,可她也是实打实疼宠过胤禛的。 生恩不及养恩大,胤禛得念着佟贵妃对他的好。 “二哥……” 胤禛红了眼圈。 他如今也已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只是对比两年前,他显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今日听到胤礽开解他的话,胤禛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很快泪流满面。 “佟额娘她……她看起来很不好,她跟我说让我多亲近德额娘,她……她说不要我亲近佟家……” 胤禛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 胤礽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对佟贵妃的感观其实一般,因为佟家对皇储之位的觊觎,让他们天生就站在对立面。 上辈子其实没有今日这一遭的,他那个时候天天忙户部的事都已经焦头烂额了,哪有空去关注其他。 今日带胤禛来毓庆宫,也只是心血来潮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小狗,仅此而已。 倒是没想到,胤禛的一番话,竟改变了他对佟贵妃的看法。 虽然依旧没多大好感,却也不会过分排斥了。 起码,佟贵妃在临死之前,也会认真地为胤禛筹划未来的路。 胤礽给他递上一方手帕,坐在他身边温和的说道, “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应当有自己的判断能力,那些话都需要你自己亲身去体会,你才能知道她对你说的那些,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若是,那就按照她说的来,若不是,那就按你自己的体会行事,一切以你自己为准。” 以胤礽的视角来看,佟家野心勃勃,可对胤禛来说,佟家若是站在他的身后,那对他可是不小的助力。 胤礽不会干涉胤禛的选择。 “二哥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不过若是你觉得难过,还可以来二哥这哭,毓庆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胤礽开玩笑的说了这么一句,成功让胤禛的脸上挂了几分羞窘。 他今年虚岁十二,还有几年就能入朝办差了,今天却在胤礽面前哭的没有丝毫保留,面皮还是有些挂不住。 胤礽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洗把脸,二哥前两日得了一副字帖,等吃点东西,二哥带你去瞧瞧,你看看喜不喜欢……” 胤禛点了点头,乖乖去洗漱了。 没多久,胤礽叫小厨房炒的菜也端了上来,胤禛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胤礽见他吃得香甜,自己都没怎么动筷子。 左右他还能叫小厨房再给他做。 当日,胤禛从毓庆宫出去时,手里还拿着一幅字帖。 心情看上去也还可以。 今年胤禟和胤?也入尚书房读书了,有了这两小只的加入,尚书房明显要比前两年热闹许多。 胤禟聪明伶俐鬼点子多,胤?老实敦厚执行力强。 两人对阿哥所的生活倒是适应良好,胤禛走到箭亭的时候,发现两个弟弟还在校场上玩耍。 于是主动走过去。 “小九小十。” 胤禟胤?在听到呼唤以后也很快跑了过来,冲着胤禛拱手行礼, “四哥。” “四哥!” 看到胤禟和胤?,胤禛就回想起当初在畅春园避暑时,胤礽是如何照顾他们两个的,引的他对待弟弟也多了两分耐心, “天马上黑了,你们两个不回阿哥所吗?” 两小只对视一眼,抬头看向天空,发现月亮都已经爬上来了,于是点头道, “回去。” “四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胤?看到胤禛手中的东西。好奇的问他。 “是赵孟頫的字帖,二哥叫爷拿回去临摹。” “啊?四哥去毓庆宫了吗?二哥有没有叫人做好吃的给你?” “嗯,四哥在毓庆宫吃了些东西才回来……” 胤禟和胤?跟着胤禛往前走,几人聊着天,很快就到了阿哥所。 把两个弟弟送回住处后,胤禛捏了捏手上的字帖,心中的烦闷、恐慌和悲伤的情绪才缓缓沉寂下去。 胤禟和胤?离开了胤禛的视线之后,就开始悄悄嘀咕起来, “四哥他刚才是不是在冲咱们炫耀?” “我觉得是,九哥,咱们也好久没去毓庆宫找二哥玩了,不然明日我们也去瞧瞧二哥?” “可以!” …… 胤礽安慰过胤禛不久后,隆科多在箭亭“偶遇”了胤禛。 虽然他表面上是在询问佟贵妃的身体状况,可他的打量中带着审视意味,说话间还带着几分不屑,胤禛觉得很不舒服。 第66章 正面硬刚 隆科多去年入朝为官,康熙直接给他赐了个御前一封侍卫的官职。 足见康熙对他这个表弟的恩宠。 今日他特地来见胤禛,也是佟国维和佟国纲交给他的任务。 胤禛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可面前这位毕竟是佟额娘的亲弟弟,皇阿玛的亲表弟,他还是态度平和地把佟额娘的情况都跟隆科多说了。 初听之时,隆科多倒也有两分悲伤,但胤禛刚说完没多久,隆科多就表露出了他今日来见胤禛的真实目的。 “四阿哥,奴才希望你能多劝劝姐姐,佟家需要有人在后宫里头……” 胤禛脑袋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还以为隆科多今日找他,还真是想关心佟额娘的身子,没想到竟然是想叫佟额娘松口再送一个佟家女入宫。 呵! 佟额娘可还活着呢! 胤禛面色难看,双手紧紧握起,骨节泛白,仿佛要将掌心攥出血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锁定在不远处的隆科多身上,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是小佟大人的意思,还是佟家的意思?” 佟额娘如今身子不好,正是需要亲人抚慰的时候,而她的家人却已经开始算计起她的身后事了。 在这一刻,胤禛心中对佟家那点隐秘的期盼,荡然无存。 面对这突如其来且充满火药味的质问,隆科多原本装出来的温和面容,也渐渐冷冽了下来。 隆科多毫不避讳地直视胤禛,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感, “四阿哥不需要知道,只需如实规劝姐姐即可。” 莫说胤禛如今只是个光头阿哥,就算他日后封了爵位,只要不是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隆科多何惧? “呵……” 胤禛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若非还存有几分理智,他真想一拳头挥到隆科多那张欠揍的脸上。 “恕爷难以从命!” “你……” 隆科多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好好好……希望四阿哥能一直这么硬气。” 说完,隆科多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胤禛看着隆科多的背影,神色莫名。 若是隆科多早几日找他,哪怕他心里头再不愿意,也不敢跟隆科多正面硬刚。 毕竟他只是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儿子,而佟家是皇阿玛亲外祖家。 但几日前佟额娘叫他远离佟家,太子二哥也告诉他一切以他自己的体会为准,所以只很短的时间,胤禛就想通了一切。 ——对佟家的薄情寡义,他属实喜欢不起来。 而且,隆科多既然已经求到了他头上,那就说明此前应该跟佟额娘提议过此事,佟额娘不允,才有了刚才那一遭。 一想到这,胤禛就更不愿意替佟家说话了。 事实也正如胤禛猜测的那般。 佟家已经递了几回消息给承乾宫了,但佟贵妃一直没松口,佟家就想到了胤禛,想着让他好好劝劝佟贵妃。 眼瞅着佟贵妃病得越来越重,基本回天乏术了,佟家就起了小心思。 佟贵妃没留下儿子,万一她的庶妹有这个运道呢? 其实佟家要送女儿入宫并不需要看佟贵妃的脸色,但佟家是打着让佟贵妃给庶妹铺路的主意,才求到佟贵妃头上的。 佟贵妃一直以她是康熙亲表妹这一身份自傲,结果她还没咽气儿呢,她的阿玛和大伯,就要送另一个“表妹”入宫了,她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心里的怨怼都要化成实质了,能同意才怪。 …… 端午节过后,康熙秘密召见了满洲八旗的话事人,从内城驻军中调了火器营的三十个好手,直奔京郊而去。 队伍在京郊一处占地600 亩的农庄前停下,很快就引起了庄户的警觉。 其实骑马走在最前方的护卫甲胄都是制式的,庄户能认得出来,但没有展示其他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庄户也不会让车队进到庄子里头。 满脸肃杀之气的侍卫从怀里摸出个金令,在庄户面前晃了一下,那庄户的脸色转瞬之间变成了敬畏, “奴才叩见皇上!”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庄户急忙让开位置,给门楼上的人打手势,放车队进入庄子。 这庄子是皇家私产,康熙也是头一次来。 康熙已经差人提前打好招呼了,这会儿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显然已经被清理过了。 康熙下车后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一等侍卫统领巴额尔德克说道, “把东西拿出来吧。” “嗻!” 额尔德克带领几个侍卫,从最后的几辆车上头搬了几口大箱子,放到康熙和各旗主跟前。 箱子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条造型奇特的火铳。 在场的所有人都打过仗,所以对火铳这玩意儿并不陌生,但……这么奇怪的还是头一次见。 康熙上前来拎起一杆,扛在肩膀上比划了一下,随即冲后头喊了一声, “戴梓。” “奴才在!” 从人群中挤出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正是戴梓。 “你来示范一下这连珠火铳如何使用。” “嗻。” 戴梓小心翼翼接过那形似琵琶的连珠火铳,然后从带来的箱子里头拿了铅弹开始往火铳里头填充,不多时,弹药填充完毕。 而后走到与众人相隔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朝相反方向开始射击—— “砰!” “砰!” …… 连续不断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院子里,康熙默默数着,到最后一声枪响落下,康熙暗自点头。 不错,二十八下。 这连珠火铳若是能量产,放在战场上将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只是暂时还不能大批量生产。 康熙心里头还是惧怕汉人持有这种杀伤力比较大的火器。 戴梓拎着火铳返回到康熙跟前。 康熙微笑看向几个旗主, “佳珲,如何?” 佳珲是太祖次子代善的孙子,执掌正红旗。 佳珲从箱子里头又拿出一杆连珠火铳,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 “射程如何?” “启禀大人,两百五十步左右。” “准头呢?” “这杆火铳是连发型,所以更大的作用是范围性伤害,准头偏差小人只略微计算过,百步之内偏差会小一点……” 戴梓将连珠火铳的优缺点展示在众人眼前,康熙听完,让火器营的人上手感受了一番,得出的结论叫在场众人无比惊喜。 百步之内的准头确实如戴梓所言会准一些,且叫没有丝毫使用经验的兵进行打靶实验,这连珠火铳的威力对比如今盛行的燧发枪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康熙看着兴奋不已的众人,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随即又看向戴梓。 第67章 皇后佟佳氏薨 那日从胤礽心声中听到戴梓是大清的未来后,康熙隔日就秘密去大牢里头看望了戴梓。 彼时,戴梓虽然神色萎靡,却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这也要庆幸当时孝庄病重,康熙下令把戴梓抓起来后就没有任何指示了,戴梓的妻儿上下打点了一番,狱卒才没动戴梓。 收买人心是康熙的拿手好戏,没多久,戴梓心中那点畏惧和怨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康熙记得当年造冲天炮时,南怀仁用了激将法,康熙便借着请教的由头,明里暗里诉苦国外火器的贵重,戴梓果然也跟着义愤填膺了起来。 这二十八发的连珠火铳,就是在诉苦的过程中,戴梓吐露出来的。 令康熙震惊的是,戴梓造出连珠火铳是在三藩之乱时,但他因为一场梦境并没有把这玩意儿进献给上峰。 康熙忍不住有些可惜。 若是三藩之乱时他得了这么好用的火器,大清也就不用折损这么多兵丁了。 在康熙的牵头之下,大清第一支连珠火铳小队就此诞生。 胤礽对此一无所知。 年初的忙碌过后,胤礽在户部待得还算舒心。 伊桑阿等人一开始还积极地教他一些处理事务的方法,胤礽的接受速度让他们非常吃惊。 而跟这位太子爷接触时间久了,他们都发现这位其实没什么上进心。 平常并不参与到户部的管理运行,只会窝衙门最边缘的那几间房子里看账本。 胤礽看账本也只是享受那个算账的过程。 户部账本上的钱粮数额基本都是对账的,但钱粮收支的合理性就未必了。 上辈子胤礽在户部账本里头也发现了不少猫腻,转头就去找户部尚书商议解决之法了。 他为了拉拢人心,把那些猫腻当做人情送给了户部尚书和左右侍郎。 而今生,他打算将猫腻都记录在奏折上,离开户部的时候将折子直接递给康熙,端看他如何处置他眼里的“肱股之臣”。 户部只是个开端,接下来的五部他都打算原样不动来一遍。 把六部都得罪完。 顺便把有着监管之能的内阁大学士也得罪一遍。 他就不信他这么愣的太子,还会有人支持! 六月初,康熙照例带了几个后妃,以及大部分皇子去畅春园避暑。 皇贵妃佟佳氏并不在随行之列。 胤禛以要给佟佳氏侍奉汤药为由,拒绝了随行去畅春园。 胤禔已经成婚,康熙就将畅春园附近修好的一个小园子碧塍园赐给了他。 抵达畅春园的第一天,胤礽也跑去胤禔的园子参观了一番。 在这里,胤礽今生头一次见到了大侄女。 以及……又即将临盆的大福晋。 以伊尔根觉罗氏还有一个月临盆的状态,其实并不适合舟车劳顿,但碧塍园在畅春园边上,距离紫禁城并不远,胤禔又不大放心大福晋,所以就拖家带口的把母女两个都带到了碧塍园。 冒着得罪老大的风险,胤礽把胤禔叫出去,单独跟他聊起了接连生育对女子带来的伤害。 为此,他甚至还拿出了他的额娘做例子,吓得胤禔面如土色。 但很快胤禔就想到胤礽是不是为了不想让他生嫡子,故意拿那些鬼话来骗他的。 胤礽只说他的太子妃到明年才能选秀,成婚最快都要后年,即便太子妃在成婚后立马怀孕,到生下孩子还有三年多的时间,他日后拼嫡长孙还有的是时间,干嘛这么着急。 胤禔半信半疑。 胤礽没办法,只能让人去叫了妇科圣手陆安忱。 好在陆安忱亦是此次随行太医之一。 所以很快就到了碧塍园。 陆安忱在给大福晋诊完脉之后,脸上并没有多少异色。 惹的胤禔又开始疑神疑鬼。 胤礽只好询问陆安忱以自证。 而陆安忱的回答也和胤礽说得一般无二,胤禔这才信了大半。 胤礽也没办法。 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七月初二,大福晋依尔根觉罗氏发动,两个时辰后又生下了一个女儿。 胤禔眼睛里的期盼就此熄灭。 失望归失望,但二格格也是他的亲闺女,胤禔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喜的情绪。 消息传到畅春园玩芳斋,惠妃倒是很是生了一顿闷气。 七月初七晚上,皇贵妃病危的消息加急送到了清溪书屋。 康熙知道以后立刻骑马飞奔而去,由西直门进入神武门,连夜赶回紫禁城。 翌日,太后也赶回了紫禁城。 这举动背后的含义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皇贵妃佟佳氏也不好了…… 七月初九,康熙为了给佟贵妃冲喜,直接下旨立她为皇后并颁诏天下。 可惜,这份冲喜的圣旨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七月初十,皇后佟佳氏薨逝。 康熙悲痛欲绝。 胤礽觉得他多半是装的。 若真的喜欢佟佳氏,他一个皇帝,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自然是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他富有天下,什么东西给不了? 没给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康熙不愿意给。 佟佳氏渴求了一辈子的孩子,生下来只活了一个月不到,她年少时想要的后位,康熙也只让她坐了一天。 她短暂的一生留下来的好像只有遗憾。 更让人无语的是,人活着的时候康熙不好好珍惜也就罢了,死了还被他利用伪装深情。 这满是权衡利弊的感情里头,只有年幼的佟佳氏当了真。 一腔深情算是喂了狗。 胤礽瞥了一眼坐在棺木前一脸沉重的康熙,以及跪在后头安安静静,甚至没流多少眼泪的胤禛。 心底暗自叹息。 佟佳氏的灵堂之中,可能只有胤禛,是真的为她的离去感到伤心。 第68章 户部账本的猫腻 有康熙的重视,佟佳氏的葬礼办的格外隆重。 只不过葬礼过后,康熙并没提给胤禛改玉碟,亦或者让他跟着德妃,好像把这个儿子忘记了一样。 胤禛为此很是伤心。 好在佟佳氏临终之前从猫狗房给他挑了一只幼年京巴,胤禛很是喜欢,给它取名长寿,有了长寿的相伴,胤禛难熬的日子也多了几分期盼。 按照规矩,嫡母、生母去世,儿女要守孝三年,佟佳氏虽然只坐了一天的皇后之位,但也算众皇嗣的嫡母,守孝期限就是三年。 热孝百天内康熙不容许宫中食荤腥,等过了百天,规矩就慢慢变得不那么严苛了。 毕竟长时间不食荤腥,会导致人变得虚弱。 胤礽在佟佳氏的葬礼刚刚结束不久,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在户部半年的“收获”,递到了康熙的御案上。 厚厚的一沓,足有几十页之多。 里头记载的收支不合理之处,描写也都非常详尽。 康熙刚刚拿起来的时候,是抱着几分好奇,几分漫不经心的态度的。 以胤礽的年岁,又是第一次进户部历练,哪能上来就发现不妥之处。 可折子上头的第一句话就是——“康熙三年五月,江淮涝灾,支取银十五万两,粮5000石,经查,江淮一城灾民消耗粟米……” 只一眼,就叫康熙收起了那份漫不经心。 越看,康熙的脸色越阴沉。 自亲政以来,他不止一次自傲于大清在他的治理下吏治清明,可在胤礽的记载中,几乎每一次的大灾,账目里头都有猫腻。 虽然每一次的数额都不是很多,但经年累月累积到一起,那数额就不是一般的庞大了。 奏折的最后,胤礽贴心的把所有钱粮物资都换算成了钱,明晃晃的一长串数字,康熙气的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震得茶碗都跳了一下,杯碟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梁九功吓了一跳,眼珠子在那奏折上头停留了片刻。 心里属实有些疑惑,到底是谁这么不开眼这个时候开罪万岁爷。 先后的葬礼才刚办完,万岁爷心情可不咋的……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斟酌片刻之后开口道, “宣武英殿大学士及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觐见!” “嗻。” 半个时辰后,康熙在上头一言不发的批奏折,下头整整齐齐地跪着四个人,大殿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梁九功站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气氛在这样的寂静之下,变得越发压抑起来。 跪着的几人都用头贴着地面,动都不敢动。 但凡心理素质稍差,恐怕早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了,但这几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时都还算镇定。 康熙就这么淡定地批折子批了一炷香,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拿起胤礽写的奏折扔到了伊桑阿跟前。 “瞧瞧吧!” 康熙冷声说道。 然后继续低头批折子。 伊桑阿颤颤巍巍抬起头,捡起奏折就这么趴在地上看了起来。 越看越心惊,当看到最后的落款时,整个人除了惊惧,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他没想到写出这份奏折的竟然是太子。 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账目上最早都追溯到二十几年前了,还有有必要追究吗? 他那个时候也不是户部尚书啊! 伊桑阿脑瓜子转得飞快,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把户部历任的官员都得罪死了吗? “看完了?” 康熙冰冷的声音落在耳中,吓得伊桑阿冷汗直冒。 “回……回万岁爷,奴才看完了。” “看完了也叫别人看看。” 伊桑阿只好把奏折递给剩下的三人,示意他们一起看。 康熙把毛笔一扔,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人凑到一块去看那奏折。 两炷香的功夫,剩下三人就把奏折上面的东西看完了。 三人的想法和伊桑阿的一模一样。 都觉得胤礽大抵是疯了,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康熙看着地上的四个人互相交换眼神,就知道他们都看完了,他轻哼一声,问, “看完了?朕把户部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跪着的几人没人敢回话。 “五百多万两啊!” 康熙痛心疾首, “大清一年的税收才多少?你们简直是罪该万死!” “朕给你们的俸禄不够吗?还是你们背着朕收的冰敬炭敬满足不了你们的胃口?!” 这话就有点杀人诛心了,几人齐齐磕头认罪, “奴才知罪!” 可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户部上下总共贪了五百多万两,平均一年下来也就二十万两左右。 这个金额看似不少,但也要看是多少人经手啊。 更何况,他们几个也是最近几年才升上来的,在里头捞的也不多。 康熙稳了稳心神,目光冰冷地扫视了几人一眼,最后下了判决书, “这上头记载的那些亏空,五年之前的朕只当不知道,但五年之内的,你们谁拿了,怎么拿的,给朕原原本本的吐出来,不是你们拿的,你们也要想办法让拿了它的人吐出来,否则,朕就抄了你们几个的家,拿你们的家业来抵!” 说完,康熙就让他们滚了。 几个一品大员从乾清宫出来时,表情都极为精彩。 其实几人看完了奏折也不是很害怕,毕竟他们都清楚,大清律例上规定的挪用赈灾款项超过四十两就可以处死刑,但那也只是限制底层小官的,对他们这些人并没什么约束力。 而且,法不责众。 往里头伸手的官员太多了,若是都拎出来贬斥,影响的范围太广,皇上肯定不愿意这么劳师动众。 所以,起初几人都觉得皇上多半会训斥他们一顿,再罚俸一年半载,最不济打一顿板子,事情也就了了。 没想到皇上竟然要他们补五年之内的亏空。 五年的亏空啊,粗略算一下也有差不多一百万两左右了! 他们四个,补一百万两。 平均每个人分到二十五万两,对他们几个来说,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里人之中最穷的,要数张玉书。 他正经寒门学子出身,虽然这些年跟着索额图也没少捞好处,可上下打点花出去的也不少,家里也真没有二十五万两白银。 不像其余三人,他们还都有家族帮衬着,凑一凑,也能凑够二十五万两银子出来。 现在张玉书更怕伊桑阿和阿克墩不当人,把压力都分给他和麻尔图。 第69章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几人在出宫的路上就开始唉声叹气。 “伊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麻尔图到处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愁苦。 能看出他一路走来,确实是饱经风霜。 伊桑阿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闻言没好气道, “你想让本官说什么?说了就不用补这一百万两了?” “这可怎么补?!” 张玉书声音里恼怒中透着一股子哀求, “想想办法吧伊大人,就是把下官卖了也不值二十五万两啊!” 在场的众人都不傻,都听出张玉书这话名为抱怨,实则里头藏着另一层意思,摆明了就是想平摊。 伊桑阿冷哼一声, “把你卖了不值二十五万两,但张大人屁股底下的椅子可是值二十五万两的,不然张大人考虑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卖了?” “那怎么行!” 张玉书一听,就要跳脚。 “那本官就没办法了!” 伊桑阿翻了个白眼,他边说边往前走, “张大人有空还不如去求求索大人,顺道再问问太子为何要坑你这个“自己人”!” “自己人”这三个字,伊桑阿咬得极重。 这话一出,另外两人也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位可是索额图最忠实的狗腿子之一啊,太子怎么一言不合拿自己人开刀呢? 还是说张玉书一早就知道有这一茬,仗着太子和索额图会给他兜底,故意瞒着他们,目的就是为了坑他们三个。 想到这,麻尔图和阿克墩看张玉书的眼神都不对了。 “张大人,咱们可是同僚,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就是了,为何要坑本官?” 麻尔图先发难了,他今年才升的户部尚书,油水还没捞到多少,就要给前头的同仁擦屁股了,这搁谁身上能接受? 阿克墩:“就是,张大人跟随索大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太子递折子之前没知会过你吗?有些说不通吧张大人!” 张玉书被两人看得冷汗直冒, “两位大人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太子何许人也,他要递折子还需要经过下官的同意吗?再说了,伸手的可不止我们几个啊,太子如何确定他递折子上去之后,罚的只有咱们几个呢?” 张玉书越说越不对味, “满朝文武朝赈灾银子伸手的有多少?若万岁爷大动干戈拿所有人问罪……” 他留了半句话没说完,阿克墩和麻尔图听到这也回过味来,太子此举这是把半个朝堂都得罪了啊。 他这是图什么?! 得罪了这么多人,日后办差谁还会给他行方便? 三人站在宫道上驻足许久也想不通,最终齐齐叹了口气。 罢了,算他们倒霉! 日后得再从手底下的人那里多抠出来一点。 否则他们也太冤大头了! 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找那些贪了银子的人要钱,他们却是不大愿意这样做。 若是做了,那得罪满朝文武的就成他们几个了。 届时该如何在朝堂上混? 怕不是举步维艰。 他们又不是太子,还有皇上在后头兜底。 翌日早朝。 胤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仔细聆听着九卿六部的奏报。 伊桑阿等人盯着胤礽都快把他盯出洞来了。 胤礽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够厚。 被人这么盯着也没感觉到不自在。 倒是他身旁的胤禔,被伊桑阿几人误伤到。 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浑身都有些发毛。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伊桑阿,胤禔最后受不了了,直接瞪了回去。 然而一点鸟用没有。 伊桑阿和阿克墩还是紧紧盯着胤礽不放。 胤礽还以为康熙起码也会提一嘴他的奏折,但事实却是,一直到早朝快结束,胤礽都没听到康熙提及户部的账本。 胤礽心里倒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因为他一早就知道,康熙必定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这就是权柄的肮脏之处。 权力场中不可能有绝对的清廉,上位者驾驭下位者的方式,就是拿捏住下位者的软肋。 简而言之就是铁链拴疯狗。 链条的这端是康熙,另一端就是这朝中顶级的权贵们。 链条就是权贵们的把柄。 下朝之后,康熙叫住胤礽。 乾清宫。 康熙将一个水晶饺子夹到胤礽碗中,见他吃了,才缓缓开口道, “你一定在疑惑,早朝时朕为何没有把你的折子拿出来说吧?” 胤礽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 “皇阿玛一定有您的用意,儿子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就好了,其他的,儿子相信您一定能处理好。” 康熙点了点头,随即叹了口气, “有些东西时间太久远就不好追究了,若是当时能发现,朕把他们拉出去砍了都不为过,可时间一长,还得追究督察院监管不力,牵扯的人太多,容易造成朝局动荡……” 康熙把里头的弯弯绕绕细致的给胤礽讲清楚,生怕会引起胤礽的不满,又疏远他这个皇阿玛。 胤礽点了点头, “多谢阿玛答疑解惑,儿子知道了。” 胤礽一边吃饭,心里一边吐槽, ‘日子隔得久了贪的钱就不是钱了?要这么论的话,今年修黄河大堤偷工减料,来年洪涝决堤也跟今年没关系了?’ 康熙心中无语,想了想,苦口婆心的教育胤礽, “御下之道不在于严苛约束,而在于平衡和拿捏,平衡的是利益关系,拿捏的是人心把柄。” “水清无鱼,人察无徒,若是朕太追根究底,手底下的人都畏手畏脚,那谁来替朕办事儿呢?” 胤礽接着点头, “儿子明白。” 他当然知道康熙的为难之处,因为他上辈子也是这么拿捏人心的。 只是这辈子他不想这么干而已。 第70章 做什么美梦 紧接着,康熙把他如何惩罚伊桑阿几人的,一一跟胤礽交代清楚,随后又跟胤礽细致讲了该如何拉拢人心,叫手底下的官心甘情愿替他办事。 康熙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让胤礽能积极主动地去构建自己的班底儿,而不是愣头青一样的去六部里头挑刺儿。 昨日的奏折,他看了之后一开始确实有些生气,但气愤过后,又觉得胤礽是故意这么干的。 所以他才只叫伊桑阿几人补上那亏空的银子。 其余的惩戒一律没有。 要是他罚得太重,怕是户部所有人都会对胤礽产生怨恨和畏惧,再宣扬出去惹得朝中无人敢亲近太子,这并不是康熙想要的局面。 可若是不罚,胤礽不辞辛苦在户部看了几个月的账本,到头来换了这么一个结果,他自然也不会满意。 为了两头安抚,康熙可谓是心力交瘁。 不过经此一遭,康熙对胤礽的想法也有了大致的猜测。 吃完了早膳,胤礽起身告辞。 他今日还要去吏部当值。 康熙点头应允。 待他走后,康熙瞧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等人看不见了,才无奈的笑骂一句, “以为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一遍就不用当太子了?做什么美梦呢!” 梁九功耳朵竖了竖,心里翻涌出惊涛骇浪。 万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爷不想当太子? 他没听错吧?! 梁九功绷紧了皮子,想把刚刚听到的话忘掉。 然而越努力,康熙的那两句话就越清晰。 另一边,胤礽出了乾清宫,还没走两步,就看到小林子朝自己跑了过来,于是便停下了脚步。 到了跟前儿,小林子躬身, “太子爷,索大人一大早就来毓庆宫了,现在还候着呢。” 胤礽淡定地点了点头,随即拐弯直奔毓庆宫。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胤礽刚走进屋子,索额图就快走两步上前行礼。 “叔姥爷不必多礼,今儿来毓庆宫是为了户部账目的事情吧?” 胤礽也不想跟他多做纠缠,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索额图刚从地上爬起来,身子还没站稳就听见胤礽这话,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瞬间凝固住。 很显然,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胤礽竟会如此直截了当。 索额图的脸色变得有些讪讪然,可很快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 “太子爷,您递折子之前应该先问问奴才的意见,户部尚书张玉书可是是咱们的人,您此举可是拿咱们自己人开刀啊!” 想到伊桑阿昨日给自己递的消息,索额图更难受了些, “再说了,伊桑阿他是奴才的女婿啊!奴才苦口婆心地拉拢了许久,眼见着他就要松口了,您这不是打奴才的脸嘛?!” 胤礽:“……” 他倒是没怎么记起这茬。 主要是索额图就比伊桑阿大两岁,让他老是忽略这俩人还有这样的关系。 算起来乌云珠还是是他的姨母呢。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老牛粪上了。 伊桑阿那老帮菜哪配了? 话说他和乌云珠的儿子伊都立好像才五岁吧? 胤礽思维发散。 “……诶哟,我的爷诶,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索额图就差拍大腿表达自己的痛苦了。 胤礽回过神,看着索额图那张胖脸上满是不赞成,悠悠叹了口气, “叔姥爷,你是想让孤包庇纵容他们贪赃枉法吗?” 索额图脸上表情一滞, “……臣不是那个意思,您得护着自己人啊,若是私底下您怎么惩处他们,奴才半句话不多说,可您别捅到皇上那里去啊!” “孤好像跟您说过,孤不需要您拉拢朝中官员吧?” “这……” 索额图卡壳儿。 胤礽上前拍了拍索额图的肩膀, “叔姥爷,以前你拉拢的那些人,孤也不让你难做,只是孤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为了不误伤自己人,叔姥爷还是尽早告诫他们,都夹着尾巴做人,若是被孤查到了什么尾巴,孤也不会给他们留情面。” 闻言,索额图一脸震惊,还以为他这是在开玩笑, “殿下,您莫不是在跟奴才开玩笑?” 胤礽嘴角微勾, “你觉得呢?” 说完,胤礽抬脚就要往外头走, “孤还要去吏部当值,叔姥爷自便。” 索额图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跟上去, “殿下,殿下!您不能……” 索额图最终也没能打消胤礽的念头,气得满脸涨红,愤愤然地回了侍卫处。 胤礽了解索额图。 索额图就是把利益看得比命重的那一类人,他对皇权是有畏惧之心的。 但不多。 胤礽反复拿纳兰明珠做例子,叫索额图不要结党营私,拉拢朝中官员,可是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死心塌地地跟着胤礽,最大的原因就是胤礽身体里流着赫舍里氏一半的血脉。 在他看来,胤礽有这血脉,就代表着他和赫舍里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索额图羡慕佟家两兄弟在朝中的地位,以这两人为自己追求的毕生目标。 所以,只要胤礽没有亲手把索额图的饭碗掀了,索额图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背叛胤礽。 其实胤礽也不在乎他背叛不背叛。 人都有私心,胤礽也不例外。 上辈子索额图不遗余力地帮他,也在那几十年里逐渐约束住赫舍里家的子孙,让他们改了贪婪无度,视人命为草芥的臭毛病。 所以今生他想保住索额图的命。 远离索额图,就是在保他的命。 因着索额图去说情没说通,回家就把自己手底下的人到了一起,让他们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 索额图一众党羽起初一脸懵逼,张玉书直接现身说法,成功让满屋子,最低都是四品官的朝廷大员陷入了沉默。 谁能想到他们誓死追随的太子爷,竟是这么个不讲情面的性子啊? 那他们追随太子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即便索额图再三嘱咐他们要守口如瓶,可不满于胤礽坑“自己人”的大有人在。 所以没过几天,胤礽递折子揭露户部官员贪腐的事就在六部之中传开了。 太子爷“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火姗姗来迟,首先就拿户部几个一品大员开了刀。 胤禔初听之时还以为兵部左侍郎崇安是在拿他寻开心。 后来多方证实之下,才知道这件事原来是真的。 胤禔只觉得不可思议。 胤礽他这是在干啥? 这是什么新型拉拢人心的手段吗? 胤禔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于是决定试探一二。 第71章 胤禔的劝诫 六部衙门位于紫禁城天街外头,两侧的千步廊里面。 千步廊东西各一百二十二间,分布在中轴线两侧。 其外侧一个一个的坐落着的一进院子,便是朝堂各部的当值衙门。 这些院落在东侧的坐东朝西,在西侧坐西朝东,像是两排士兵一样拱卫着紫禁城。 五府六部、七司三院的办公地点都在这里。 六部衙门其中五部都位于东侧,只有刑部是位于西侧的。 至于为什么只有刑部位于西侧,那是因为西边都是登闻院、太常寺、督察院这样的部门。 官员的下值时间不固定,秋分之后春分之前,下值的时间是申初,反之就是申正。 如今正是九月末,刚好过了秋分。 胤禔提前跟兵部尚书打了声招呼,就出了兵部衙门,直奔吏部衙门而去。 胤礽一出门,就瞧见胤禔站在大门口,背着手跟来往的官员打招呼。 胤礽走过去, “哟,大哥可是稀客,今儿怎么有空,跑到吏部衙门来献殷勤来了?” 胤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四周看了一眼,觉得周围的人离的都比较远,于是放心的转过头看着胤礽,没好气道, “爷来看太子殿下是如何作死的。” “如何就作死了?大哥要是不会说话,把嘴捐给有需要的人,孤相信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胤禔一愣, “嘴怎么捐?” 胤礽揶揄地笑了笑,没说话。 胤禔反应过来之后更没好气了, “太子爷这嘴,得罪人可真是相当在行。” 胤礽翻了个白眼, “甭耍嘴皮子了,走吧,换个地说话。” 他可不信胤禔特意等在衙门门口,就是为了跟来往官员献殷勤的。 胤禔:“……” 到底是谁先耍的嘴皮子啊?! 如今天气渐凉,胤礽乘坐的交通工具也由肩与换成了马车。 胤礽直接上了马车,胤禔紧随其后。 两人的随身内侍都守在了外头。 “大哥今日过来找孤,所为何事?” 胤礽从小桌上拿起茶杯给胤禔倒了杯茶,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几年的相处下来,胤禔对胤礽的态度也变得随意了许多,他知道胤礽是个随和的人,并不会过分苛求礼仪。 所以上了马车以后就一屁股坐在了胤礽对面。 听到胤礽的话,他想也没想就直接问道, “你为什么要上折子弹劾户部官员贪腐?” 胤礽纠正他, “孤没有弹劾谁,而是实事求是地把孤在账本上看到的漏洞报给了皇阿玛。” “这有区别吗?不都是在皇阿玛跟前儿给户部之人上眼药?” “区别可大了去了。” 胤礽呷了口茶水, “弹劾也得找到对象啊,户部这么多人贪腐,孤一个一个找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孤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到他们身上。” 胤禔:“……” 所以他是真的想把那些贪腐之人都弹劾了,只是碍于没空找证据,所以才放弃了那个想法是吗? 胤禔简直一言难尽, “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胤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孤是大清太子,揭露贪官污吏利国利民,如何不算好处?” 这也算好处? 胤禔真不知道作何评价。 他是太子难道就不用拉拢人心了吗? 若是把朝野上下都得罪一遍,那届时谁还肯为他卖命? “可此举把户部大半官员都得罪了啊,你不怕他们给你使绊子吗?” “为何要怕?” 胤礽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说道, “谁敢给孤使绊子,那孤不介意给他的脑袋搬搬家。” 胤禔:“……” 这哪是太子?这是活阎王啊这! 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无语加起来,都没有今天一天的多。 胤禔虽然想当太子,但看到胤礽这副愣头青的模样,居然也起了劝诫他的心思。 他明明该幸灾乐祸的。 如今却怎么着也升不起那个念头。 “我说老二,事不是这么办的……” “打住!叫谁老二呢,孤可是太子,你不给孤行礼也就算了,还摆起老大的谱来了,小心孤去告你个大不敬之罪!” 胤禔哪能不知道胤礽这是在吓唬他,于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你倒是去啊!你不让爷说,爷偏要说,能坐到一品官位置上的那些老家伙,哪有一个省油的灯,你这次坑了伊桑阿一把,保不齐他哪天就得坑回来,你还是小心点吧。” “坑呗,孤既然敢得罪他,就不怕他坑!” 胤礽眼神中透露出几分锋锐。 其实如今的吏治并没有多腐烂,敢明目张胆捞银子的也就朝堂上一些满洲顶级的权贵,其他的都算小打小闹。 还有就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官。 其中要以江南贪腐最为严重。 康熙说得不错,水清无鱼人察无徒。 若他日后是皇帝,自然要糊涂几分,能办实事的人只要不越过底线,多享受一点也无所谓。 但他日后又当不了皇帝,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胤禔见劝不住他,只好无奈说道,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作势要走。 胤礽:“好歹把孤给你倒的茶喝光了再走啊,大哥你的规矩真越学越倒退了,日后怎么教育孤的两个侄女?” 胤禔面无表情地又坐了回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爷的闺女怎么教育不劳太子操心!” 然后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 “真没礼貌!” 胤礽话音不高,也稳稳的传入了胤禔耳中。 胤禔不予理会,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 因着胤礽每次见了他两个闺女都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害得胤禔总以为他想跟自己抢女儿。 他一开始还因为福晋生了两个女儿有些失望呢,现在简直把两个闺女疼到骨子里了,每日回家的头一件事就是先去后院瞧瞧闺女。 第72章 年末的受害者 有了胤礽当值户部之时的迷幻操作,吏部一众官员都绷紧了皮子,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个地方做得不到位,惹得这位爷心里不痛快。 回头再写个折子告御状! 但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哪怕吏部上下都足够谨慎了,胤礽也没想过放过他们。 入了腊月,康熙开始提笔赐福的时候,胤礽把他在吏部的汇总奏折递了上去。 康熙:“……” 他就知道这臭小子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看见胤礽奏折里写的东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滔天的怒火。 两年前明珠被免职的时候,他已经将朝堂上的蛀虫清理了一遍,以为短时间内,朝堂上应该再不会出现卖官鬻爵这种蠢人了,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人心的贪婪无度。 吏部历年来的政绩考核康熙每年都会过目,他也知道人都有私心,偏好给自己相熟之人放宽考核标准。 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没想到,原来他制定的考核标准,在银子和关系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 康熙把折子放到一边,试着放平心态,开始练字。 毛笔在纸上划拉几下,写废一张“福”,康熙烦躁的把纸拿起来揉皱了扔到一边,接着写下一张。 在揉到第七张的时候,康熙把毛笔一扔, “传旨,宣徐元文、鄂尔多觐见。” 这次他只叫了两个人觐见,要是宣召太多,他还真怕胤礽那臭小子如愿以偿。 想到这儿,康熙忍不住拍了拍光溜溜的脑门儿,要不是这地方没头发,他真想薅一薅。 从古至今,皇帝都害怕儿子抢老子的皇位,他却生怕儿子作死作得太过,惹得朝中无人愿意追随。 唉! 徐元文和鄂尔多从各自的办公地点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要遭。 等两人一先一后跪在暖阁里头之时,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两人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太子在吏部的这几个月里,吏部什么乱子也没出,也没人敢给他使绊子,到底是哪里惹得太子爷不快了? 叫太子临走的时候,还是捅了他们一刀。 康熙也没让他们等太久,直接把胤礽的折子扔到两人跟前,让他们看。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操作,只是被煎炒烹炸的对象由户部的四个负责人,换成了吏部的两个。 两人看完之后如丧考妣。 吏部考核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们心里头门清儿,为姻亲故旧稍稍放宽一些标准也是人之常情。 官场上不止勾心斗角,还有人情世故。 秉持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准则,只要做得不是很过分,大家也都默契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谁还没有个求人办事的时候呢? 哪怕徐元文已经坐到了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上了,他也不敢断定日后没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再说了,官员政绩考核又不是吏部一个衙门说了算,最后还是要跟满汉大学士、督察院、吏科给事中等几个衙门一同决定。 当然这种一般是三年一次的大计,六年一次的京察才这么麻烦。 每年一次的年终述职根本用不着那么兴师动众。 所以此时此刻,吏部的两位大佬也很委屈。 又不只有吏部一个衙门开后门,凭什么就只把他们两个叫过来了? “朕定的考核标准,你们当它是放屁吗?能钻空子就钻空子,钻不了空子就张冠李戴,你们把朕置于何地?把天下清正廉洁一心为民的好官置于何地?” 康熙越说声音越大, “甭跟朕说你们不知情那一套,你们若是不知情,那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明目张胆的往自己口袋里划拉银子?!你们自己数数,这二十几年到底有多少禄蠹是挤占了别人的晋升资格,被你们推荐上来的!” 两人跪着不发一言。 “朕视你们为肱股,你们……唉!叫朕说你们什么好!” “……奴才知罪。” “知罪知罪,明知道犯罪死活不改是吧?你们何时能换个话术……” 康熙发泄了一通,心里头总算好受许多。 “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管好吏部,若是再让朕再发现一回,吏部的人收银子开后门,就别怪朕狠辣无情了!” 最后一句话,康熙的语气极为冰冷,叫徐元文和鄂尔多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丝毫不敢怀疑康熙话语里的真实性。 “奴才遵旨!” 继户部之后,吏部成了今年年末最大的受害者。 往年这个时候,往吏部送礼走关系的,都能把门槛踏破,今年有徐元文和鄂尔多的警告,他们哪里还敢收礼? 不仅不敢收走门路的礼,就连过年姻亲该尽的礼节,也是要多简薄就多简薄。 于是临近过年,京城里头怨声载道。 索额图和他的家里人全是遭了老鼻子罪了。 大清入关之时的顶级勋贵之间,大多都有些姻亲关系。 太子殿下不讲武德,在皇上面前给他们上眼药,导致吏部过年都过不安生,他们不敢记太子的仇,还不敢挤兑挤兑索额图吗? 索额图、他的儿子以及他家里的女眷们,走到哪都被人挖苦。 就连索额图的儿女亲家去他家走礼,气氛也都奇奇怪怪的,不似往年那般热络。 以索额图的心气儿,很快就称病告假了。 胤礽在元旦国宴上跟索额图打过照面,那时他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了,胤礽也知道他办的事儿对索额图一家子来说不大地道,所以也没敢往索额图伤口上撒盐。 哪成想,仅仅隔了两三天的功夫,索额图就称病了。 胤礽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窝在毓庆宫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索额图是索尼的第三子,因着索尼二子早夭,所以索额图顺理成章的成了索尼次子。 胤礽的额娘是索尼大儿子噶布喇的女儿,索额图是她的亲叔叔。 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在,胤礽真的不愿意与索额图绑在一起。 不是不愿意与赫舍里家绑定,而是不愿意与索额图绑定。 第73章 索额图的性子 平心而论,索额图的能力属实算不上出众,也就是当初擒拿鳌拜之时,他立下了大功,才被康熙提拔,一路坐火箭似的升到了保和殿大学士的位置。 索额图在保和殿大学士的位置上坐了十年,康熙就完全看出来索额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能力不足倒还是其次,他最大的缺点还是习惯性排除异己,但凡朝中官员不答应他的拉拢,他就想尽办法让人丢官。 所以在康熙十九年的时候,索额图才从保和殿大学士的位置直接降到了佐领。 比他升迁的速度还快上几分。 后来,胤礽年岁渐长,康熙觉得储君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势力,所以又把索额图提到了侍卫内大臣的位置。 至于明珠跟索额图的关系为何那么差,也要追溯到三藩之乱开始之前,康熙提议削藩之时。 当时,纳兰明珠属于支持削藩的,索额图持反对意见。 康熙力排众议还是下达了削藩的政令。 后来,三藩叛乱,索额图就蹦哒起来了。 居然请求康熙杀了明珠,把人头送到吴三桂几人面前求和。 康熙当时并没有搭理他。 却在平定三藩之后的庆功宴上,揭露了索额图请杀明珠的行为。 也就导致了两人彻底决裂。 所以,索额图在朝中不受待见完全是他自己作的。 上辈子几十年的相处,胤礽也早就看清楚了索额图的为人。 说白了,索额图除了能力尚可,其他就跟后世公司里头那种没多少能力,还喜欢巴结上司,打压下属的中层小领导一般无二。 胤礽其实最讨厌这种人。 因为他第一世也在这种人的手底下当过牛马。 活干的好了没奖励,干得差了责任全担。 哪个下属能接受得了这样的领导? 但索额图倾尽全力替他拉拢人心,所以上辈子哪怕他再不喜欢索额图的性格,他也还是耐心言传身教,将索额图的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性子掰回来了不少。 今生他不想当皇帝,索额图最好的归宿也就是老老实实在他现在的位置上干到退休。 胤礽不给“教唆”的机会,索额图就不会死。 二月份,康熙接到边境传来的消息,噶尔丹已经彻底将土谢图汗部收入囊中,下一步便是攻打车臣汗部了。 康熙也不耽搁,直接传召各大军政大臣议事,决定亲征。 因着有胤礽的心声作参考,康熙对这场战争的走向心知肚明。 为了避免出现索额图延误战机,放跑了噶尔丹这件事发生,康熙这回决定将索额图带到眼前看着。 还有胤禔和裕亲王福全的用兵策略相左,康熙也决定把胤禔带在身边。 康熙一声令下,调集了十万大军,与福全、长宁率领大军,兵分三路朝喀尔喀蒙古进军。 胤礽依旧被他留下监国。 因着胤礽知道历史走向,所以也没有过分担忧战局,在康熙出征之后,便在内阁大堂处理起了国事。 小事他可以自行处置,大事就要把奏折加急送到康熙那,让他作出决定,再加急送回宫。 留京办差的大小官员们在胤礽跟前都乖得像猫儿一样。 看来去年一年胤礽两次发疯,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监国的日子虽然跟以前没多少差别,但康熙不在,胤礽心理上还是感觉轻松一些。 康熙的信件从不间断,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能收到一封。 这日,胤礽正在批折子,外头冲进来一个侍卫,直接跪倒在胤礽眼前,将手中绢布举到头顶, “太子爷,皇上有旨,宣您和三爷去前线伴驾!” 胤礽心中暗暗叹气。 ‘又得经历这一遭,真累啊!’ 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快步上前接过绢布,边看边问道, “怎的如此突然?前线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奴才不知!” 胤礽其实心知肚明。 康熙在前线生病了想他这个儿子,才兴师动众地送了圣旨回来。 胤礽扫了一眼那圣旨,然后抬脚就往外走。 他还要去通知老三。 康熙这会儿在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行宫养病,上辈子他为了表现孝心,骑半日马,乘半日车,等到了行宫的时候,他和胤祉的大腿都被磨破了,跟康熙住在一起,养了小半个月的伤,好全才回京。 这辈子他打算原样来一遍。 省得康熙又责备他毫无忠孝之意。 胤礽到尚书房的时候,一众皇子这会儿正在练大字。 他直接闯进去倒是吓了众人一跳。 今日的授课老师是张英,他一见到胤礽就要跪下行礼,却被胤礽拦下,简单讲明了自己来尚书房的目的之后,又转头看向胤禛, “小四,二哥三哥要去前线伴驾,我们两个走了你就是这宫里头年岁最大的皇子,要看顾好弟弟们知道吗?” 见皇阿玛没让自己跟着去前线伴驾,胤禛本来还有些失落,但听闻二哥交给自己的任务,他又瞬间打起了精神,认真且郑重地答应道, “弟弟知道!” 胤礽拍了拍胤禛的肩膀,随后冲着几个小萝卜头, “你们要听四哥的话,谁敢调皮捣蛋,当心二哥回来揍你们!” “我们不会捣蛋的二哥,你和皇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是胤禟。 胤礽:“战事结束就能回来了,放心吧,很快的。” 随后,胤礽让胤祉去跟荣妃说明情况,他自己则去看望了太后。 等两人安抚完长辈,又回各自的住处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 当天下午,胤礽和胤祉两人便出发了。 胤祉今年虚岁十四,身量还差点意思,但常年练习骑射和布库,身子骨也结实得紧。 临行前,胤礽询问过胤祉能否骑马,胤祉给了肯定的答复,于是胤礽便按照他原本的打算,先骑马,后乘车的方式往行宫赶去。 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行宫位于承德,距离京都不过三百公里的路。 可前两日刚下了大雨,路并不好走不说,护送胤礽和胤祉两人的军队加起来都有两百多号人。 所以即便是胤礽已经竭尽所能的加快速度了,他们仍旧花了两天半的时间才抵达行宫。 第74章 快,把裤子脱了! 行宫之中守备极为森严,胤礽和胤祉在门口就下了马,跟着领路的小将往康熙的住所中走去。 到了院子深处,领路的小将与守门侍卫交涉之后,那人赶忙进去通传。 不多时,屋子里头传来康熙有些虚弱的声音, “是保成来了吗?快进来……” 胤礽和胤祉这才抬脚往屋子里头走。 进门之后,胤礽带着胤祉直奔卧室,待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康熙之时,两人也顾不得行礼了,直接扑到床前, “皇阿玛,您没事儿吧?” 康熙看到胤礽的脸之后,心里提着的一股子忐忑才悄悄平复一些。 “朕没事,倒是你们两个,朕仔细算过时辰,最早也要明日才能抵达,你们能这么快赶过来,吃了不少苦头吧?” 胤礽摇摇头, “没有吃什么苦头,皇阿玛,您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儿子觉得您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不然还是再叫太医瞧瞧吧?” 对于这种上辈子努力规避掉的风险,胤礽再经历起来算是驾轻就熟。 “就是,皇阿玛,您的身子真的无碍吗?” 胤祉也急切的说道。 看到康熙大白天还躺在病床上,胤祉才清楚皇阿玛叫自己和太子二哥来行宫伴驾的原因。 他还没成年,根本不够资格上前线。 这会儿瞧见皇阿玛这么虚弱的样子,他是真的有些着急。 看到两个儿子都为他的身体感觉到忧心,康熙只觉得老怀大慰,连身体上的不适都减轻了许多。 “朕无事,就是前些日子行军之时淋了雨,染了风寒。” 其实除了行军,康熙还要处理政务以及统筹军务,一来二去之下就累病了,拖拖拉拉将近十天了还没好,他才想着叫胤礽过来伴驾。 除了病中脆弱,实在想念胤礽之外,还有想要听听胤礽的心声,以此安心的想法。 即便他已经从胤礽心声中知晓他在位长达六十一年,但长久的虚弱,还是叫他有些患得患失。 寒暄了一阵子之后,梁九功悄悄凑近康熙唤了一声, “万岁爷……” 康熙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却见梁九功凑过去低声说道, “万岁爷,两个小主子舟车劳顿,想来也很劳累,不若叫他们先去洗漱更衣休整一二?” 若是以往,梁九功断不会这么没分寸,可他瞧见两位小主子的脸色已经很不对劲了,若是再不提醒,等万岁爷自己发现的时候,他恐怕又要吃挂落。 康熙仔细看了一眼胤祉,发现他的小脸有些苍白,额头上的还冒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儿,康熙眉头轻皱,又转过头去看胤礽,在他的脸上果然也看到了一些不自在。 仿佛是在忍受什么疼痛。 康熙心头一沉,立马喊道, “传太医!” “嗻!” 胤礽见状松了口气, ‘梁九功的观察还真是细致入微啊,再拖一会儿,皮肉和裤子粘到一起就不大好办了,是孤带累了小三……’ 康熙听到这,连忙叫人去搀扶胤礽和胤祉,叫他们坐在软榻上,自己也从床上起身,走到软榻前, “快,把裤子脱了!” 胤礽:“……?” 胤祉:“……这不好吧?” 康熙并没有理会两人的羞窘和疑惑,指使着太监们撩开两人的衣裳,入眼便是一片醒目的红色。 康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直接上手去脱胤礽的裤子。 胤礽两只手死死的抓住裤带, “阿玛!别……阿玛!” 啊啊啊啊啊! 你清醒一点啊! 康熙见他叫得实在惨,也着实拉不开他的手,明白他这是害羞,便换了一个策略,叫人拿剪刀过来。 等随驾的胡太医到来的时候,康熙也将两个儿子的裤腿全都剪开了。 看着两人大腿内侧大片的血痕,康熙心疼的想提刀砍了护送两人过来的护卫统领。 还好胡太医的及时到来,避免了一桩人间惨案。 不过两人腿上的伤血次呼啦的看着可怕,但其实就是皮肉伤,年轻人新陈代谢快,上几天药结痂了就好了。 胡太医给两人下了诊断,并包扎了伤口以后,康熙就叫人送他们两个回住处休息了。 康熙特意给两人划的住处,离他自己住的地方不远。 许是胤礽的到来给康熙打了一针强心剂,第二日他的状态便好了不少。 胤礽和胤祉却成了躺在床上养伤的人。 康熙吃完早膳就亲自跑到胤礽的住处看望他了。 胤礽看见康熙就想下床行礼,却被康熙拦了下来。 “今日感觉如何?还疼不疼?” 胤礽笑了笑, “儿子感觉好多了。” “那便好,昨天看到你的腿伤成那样,把朕都吓坏了。” “叫皇阿玛担忧,是儿子的不是……皇阿玛真的是淋了雨感染风寒的吗?” 胤礽也不太愿意听康熙的絮叨,果断转移了话题。 “是,前线战事吃紧,朕有些着急,在雨中行军了大半日。” 听闻战事吃紧四个字,胤礽有点无语。 ‘这拉跨的战斗力,十万人围三万人都吃紧,但凡有几辆坦克,一下午爷都能给他突突喽……’ 康熙一听胤礽说清军战斗力拉垮,还有些不高兴,但听到后面眼睛又亮了起来。 坦克? 那是什么东西? 一下午就能突突掉噶尔丹麾下的三万铁骑吗? “噶尔丹三万兵马,装备精良的骑兵占一小半,若固定战场真刀真枪的拼杀,大清的军队绝对不会如此畏首畏尾。” 这话说得倒也没毛病,毕竟骑兵比较灵活,打不过一声令下撤退,清军追击也比较困难。 胤礽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皇阿玛说的是,骑兵确实灵活。” ‘还是火器运用不到位啊,要是有机关枪,一梭子下去不用打人,只打马,打完了换骑兵冲锋,这么来几次,吓都吓死他们!’ ‘要是有火炮先轰炸一波就更爽了……’ 有热武器谁还跟你拼刺刀啊,那不纯纯有病吗? 只可惜清朝的皇帝们都短视,愣是把大明领先的火器技术生生玩到了垫底。 他专注幻想了,没注意到康熙的眼睛一亮一亮又一亮…… 第75章 对不上 不多时,康熙兴冲冲地走了。 比他来的时候可开心多了。 惹得胤礽一阵疑惑。 怎么老头子看了他换药之后真的兴奋?他受伤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果然,老头子疼宠他这个儿子也就只会嘴上说说! 胤礽在行宫养了三天以后,就能下地行走了,虽然姿势着实不大雅观。 胤祉的情况比他还要差一点,不过第四天也能下床了。 他在院子里晃悠的时候,索额图兴冲冲地跑来见他,属实把他吓了一跳。 按照既定轨迹,索额图此时应当是在率领着盛京、吉林、科尔沁的满蒙旗兵,前往巴林右旗,与裕亲王福的左翼大军会合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行宫之中? 这跟他上辈子的经历对不上! 胤礽心中阴影渐浓。 明明这辈子他什么都没做,为何事情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当初明珠提前被弹劾,他都没想明白,如今索额图也没按原来的路线走下去,难不成康熙背后真的有“老乡”? 可据他所知,最近的两年里,南书房以及老头子身边的内侍,都没有出现什么生面孔,就连后宫里头都一直平淡如水,也没有异军突起的得宠妃嫔。 所以……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胤礽一时间心乱如麻,将索额图敷衍走之后,自己躺在床上走马观花似的翻着自己回来后的记忆。 他这样焦虑的状态只持续了一天,他又熬了一晚上,发现实在想不通之后,便积极摆烂了。 人活着,还是要得过且过。 事事都要想通太耗心神了,长白头发咋整? 他可才十六岁,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 康熙自那日见了胤礽之后就有些忙,胤礽能下床后,跑去给他请安都没能见到人。 等到第六天的时候,康熙“出关”,胤礽和胤祉才又见到他。 眼瞅着康熙心情不错,胤礽就大着胆子跟他提出要出门转转。 康熙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前提却是由他带领着,去军营里瞅瞅。 胤礽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毕竟行宫建在山野空旷之处,把守森严,人烟稀少,他想出去也只是在山林里头转转,寻些野趣。 现在康熙要带他们去军营,能看看军训对他和胤祉也是不错的消遣。 康熙风寒严重后就留下了一支千人军队护送自己回行宫,其余人都被他派遣去了战场。 所以军营的规模不大,距离行宫也只有二里路。 梁九功叫了肩与,把三个祖宗抬到军营里头。 康熙来之前是知会过军队的提督的,所以在入营之前,就有个穿着甲胄的中年汉子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刚进大门,胤礽就看见了穿着短打“呼呼哈哈”训练着的汉子,列队还算整齐,呼喊声也足够用力。 其实这个年月的兵丁训练之法也并非一无是处。 虽然从明朝开始就有了火铳这种热武器,但最多三发的火铳并不适用于大规模战争,因为只能打一轮就要重新填装弹药,而填装弹药的流程非常耗时费力。 可能还没等你填装好第二轮,敌人的铁骑就踩到步兵的头顶上了。 所以如今的大规模作战仍然主要依靠冷兵器。 现在的练兵之法主要训练的士兵的耐力和体能,要求士兵能在长时间奔袭之后仍然能够直接投入战斗状态。 而后世的练兵之法不仅看重士兵的个人素质,也看重兵与兵之间的协作能力。 主要还是因为作战方式不一样。 看了一会儿,胤礽就觉得旁边的提督应当是特意交代过,否则这些人训练也不会这么卖命。 他上辈子也曾隐瞒身份去过京郊大营,评价一句乌烟瘴气也丝毫不为过。 这般想着,胤礽的视线落到了站在营地最前方那两排士兵。 看了两眼就有些牙酸。 ‘要是忽略掉那白切鸡一样的身板儿,一个两个装的也挺像回事儿的。’ 康熙脚步顿住,随即顺着胤礽的视线看了过去。 待看到队伍里的几个熟面孔之后,忍不住脸一黑。 ‘算了算了,得看且看吧,这会儿白斩鸡还只是少数,一百年以后这白斩鸡都能把军营攻占喽……’ 康熙脸色更黑了。 提督见康熙站住不往前走了,也顺着康熙的视线看了过去。 这一看之下,提督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这群活祖宗哪是他指挥得动的?要是因着这群人,万岁爷处罚了他,那他可就冤死了! 胤礽也发现了康熙的不对劲,顿时有些幸灾乐祸, ‘哟,老头子也瞧出来了啊,这下乐子就大了……’ 康熙深吸了口气,忍住想去瞪胤礽的冲动,而后抬脚冲着“白斩鸡”们走了过去。 胤礽努力压了压嘴角,拉着胤祉紧跟其后。 提督垮着一张大饼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却不能溜走。 最后垂头丧气的也跟上了康熙的脚步。 他的心中哀嚎声不断。 但其实他也并不无辜。 能当上康熙护卫军的提督,富察·宜里布的出身和能力都不差。 比之队伍里的绝大多数纨绔子弟都要高上不少。 他也并非没有能力去管教和镇压那群纨绔子弟的嚣张气焰,但为了不得罪那些二代三代们,宜里布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放任自流。 甚至有意纵容。 护卫军里头的兵,家里的父兄大小也算个官,而且必须是满洲出身。 宜里布纵容那些个顶尖二代们除了想跟他们打好关系之外,还存了些养出一群蛀虫出来,给族中子弟腾出晋升道路的念头。 只是这些谋划他从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哪怕他的家里人也不清楚。 康熙走到队列的正前方站定,淡声朝着宜里布吩咐道, “叫前三排的都停下吧。” 宜里布心里头打了个突,有些拿捏不准康熙的态度,但他还是乖乖照做了。 等宜里布把前三排的三十个人集合起来以后,康熙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马场。 到了地方,康熙在凉亭里头坐下,开始考教起了这三十个人的骑射功夫。 也就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第76章 惰性是会传染的 如今军队里头用的弓是反曲弓,入关之前,军队列装的弓力普遍在八到十力,精锐骑兵则在十二力以上。 如今的八旗军虽然比之入关以前,水平下降了不少。 但能拉得开十力弓,是康熙亲军的门槛之一,能拉开十二力弓是亲卫的门槛之一。 亲卫也叫御前侍卫。 康熙的亲卫可谓前程不可限量,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话扯远了,亲军营的步射考核,准头暂且不论,若是拉不开十力的弓,那便没有资格进入亲军营。 换句话说,拉过来的这三十个人,在进入亲军营之前也都经过了严格的考核 的。 如果这些人在这次的考验当中没有顺利通过,那可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为了验证胤礽心声中“白斩鸡”的说法,康熙按照顺序,从队伍里拉了三个人出来,让他们站在一百步之外射靶。 被叫出来的三个人心里慌的不行。 可再慌也没办法,只能拿起架子上的弓,战战兢兢的开始射箭。 胤礽饶有兴致地瞧着三个面皮白净,身上有点肉,却并不结实的男人,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把弓弦拉开,然后松开弓弦——“嗖”! 箭矢应声飞出,一头扎进了一百步开外的靶子上。 ‘咦,居然一个脱靶的都没有,还不错!再来一箭再来一箭!’ 对于胤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现,康熙一边暗自生闷气,又不忍心叫他失望,直接又叫三人再射两轮。 那三人刚刚还在庆幸自己表现得不错,还没开心多久就听到还要再来,感觉天都要塌了。 果然,接下来的两次射箭,脱靶的脱靶,没拉开的没拉开。 ‘啧,就这……’ 胤礽心底毫不留情地嘲讽,却没看到康熙的面色已经黑成锅底了。 但康熙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换下一组上去考核。 三十人的射箭考核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考核完了,康熙这会儿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那三十个,站到太阳底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勋贵子弟,平淡地吩咐提督去牵马。 步射考核完了,还有骑射。 对比步射的硬弓,这会儿的骑弓拉开的难度要小很多,只有八力。 马场中设稻草扎的鹿,每个士兵的箭囊中备了十支箭,在五十步开外射中五支算是乙下,六支算乙中,依次评级。 依旧是三人一组。 都是勋贵子弟,骑马也算是从小练到大的技能,所以在骑马的功夫上,倒是没人踩到康熙的底线。 但骑射的准头,只能说是一塌糊涂。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去考核的人陆陆续续都下马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康熙的脸色也由平静化为了满脸怒容。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放在腿上的拳头此刻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震怒而变得凝重起来,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胤礽亦是感受到了背脊一阵发凉,心里头啥念头也不敢有了。 生怕老头子再压不住愤怒,把他也给拉出去揍一顿。 军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康熙视线扫过三十个士兵,最后落到爱新觉罗·内苏肯的脸上。 内苏肯是太祖嫡次子代善的曾孙子,却非继承王爵那一支。 他父亲只得了贝子的爵位,在军中只是个参将,而内苏肯上头还有优秀的兄长,所以爵位承袭肯定轮不到他。 于是内苏肯他父亲就走了佳珲的关系,给这小子送到了他的亲军当中。 三年前,内苏肯的考核是过了的。 如今他再考核,成绩在这群酒囊饭袋里头也是垫底儿。 康熙都要气笑了。 “你们平时就是这么训练的?” 他语气平静地开口。 却叫站在太阳底下的一群人瞬间手脚冰凉,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见他们不答,康熙又看向宜里布, “朕把亲军营交给你,你就是这么训练他们的?” 宜里布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他连忙跪下告罪, “奴才知罪!” “知罪?呵呵呵……” 康熙轻声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问道, “你也算是跟着朕的老人了,不明白亲军营意味着什么吗?” 宜里布不敢说话,只有脸上的冷汗一直往下滴。 胤礽也算是长了见识。 他还没见过有哪个人能出这么多汗的。 “不明白?不明白朕来告诉你。” 康熙的语调依旧平稳,丝毫听不出半分怒气, “亲军营是朕的亲卫营下辖的军队,若是朕受到了威胁,亲军营里面的一千多人,将是保护朕的倒数第二道防线,你们若是溃了,那朕大概率……离死也不远了。” 这个“死”字一出,以康熙为中心,所有站着的人顷刻间全都跪倒在地,就连胤礽也不例外。 “奴才罪该万死!” 宜里布这会儿面如死灰。 “罪该万死?” 康熙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一个身材略有些胖的士兵跟前,伸手在他下颌下面捏了一把,随即从袖扣里抽出一方手帕把手擦干净。 “就这满身的肥膘,真要是上了战场,别说杀敌了,就算是逃亡,他都跑不过百步。” 现在常年行军打仗的士兵,大多都是膀大腰圆,肌肉外头包着一层厚厚的脂肪,但他们的肉摸上去是硬的,不像康熙摸的这个,纯纯就是虚胖。 连脖子上都是肥膘。 其实在这容纳了足足一千多人的亲军营之中,区区三十号人真的有些微不足道,实在难以引起旁人太多的关注与重视。 可惰性是会传染的。 若是他今日没有发现这三十个人,那么等到十年之后,这三十个就会变成三百个,甚至更多。 康熙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胤礽的心声里头每回提起八旗军,都是那样一副鄙夷轻蔑的样子。 若是一整个队伍都是这样的兵,上了战场都是软脚虾,还怎么打仗? 未战先逃吗? 康熙真的是气红了眼。 其实,他对于亲军营的上心程度远远比不上亲卫营。 若非这一次胤礽想出来走走,康熙心血来潮打算带着两个儿子见识一下军营,否则他是想不起来到军营里考教士兵的。 亲军营里有自己的考核机制,只不过他们考核的负责人,是亲卫营的都统。 康熙眸子眯了眯。 看来亲卫营都统孙承恩和副都统星辉都要好好查查了。 第77章 军棍的威力 “传旨,从今日起,宜里布不再担任亲军营提督,降至镶黄旗佐领,至于这三十个酒囊饭袋……” 康熙背过手,思考片刻, “撵出亲军营实在太便宜你们了,来人!” “奴才在!” “给朕把他们拉到营地中央去,各打二十军棍,朕要这亲军营里的兵都看看,在朕的亲军营里头不求上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宜里布听闻康熙将他调离亲卫营时就已经瘫软在地了,可面对这样面色平静的康熙,他甚至连求饶都说不出来。 伴君如伴虎,当一位帝王在极度愤怒之后逐渐恢复平静时,那恰恰意味着他内心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致。 这种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的状态,实则暗藏着惊涛骇浪。 他若是求了,命都可能要丢掉半条。 宜里布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康熙的仁慈。 至于那三十兵丁,在听完康熙的审判之后,一个两个直接趴在地上哭爹喊娘,祈求康熙饶了他们。 军棍的威力可比胤礽当初在乾清宫挨的板子强多了。 哪怕是常年训练的壮年兵丁,在挨了十军棍之后也要在床上趴半个月。 这二十军棍打下去,但凡受刑者的身体素质不合格,躺一两个月都是轻的,说不准还能要了受刑者的小命。 胤礽听到也只挑了挑眉。 心中没有半分同情。 以胤礽的视角看,身为军人的职业素养之一,就是是否拥有强健的体魄,否则怎对得起百姓岁岁纳税供养他们? 康熙下了判决以后也没走,就这么看着侍卫将这三十个兵丁拉到军营中央。 又把所有亲卫营的兵召集起来,让他们亲眼看着这三十个勋贵子弟是如何受杖刑的。 胤礽冷眼瞧着行刑官把他们的裤子扒下来,然后手执军棍交替打在受刑者的屁股上。 几棍子下去,就有血液渗出。 十军棍下去,屁股上的皮开始破裂。 二十军棍打完,几乎所有人都趴在凳子上奄奄一息了。 甚至有几个身形消瘦的兵丁,受完刑便进气少出气多,竟有几分当场身死的迹象。 胤礽上辈子也上过战场,如今的场面对他来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胤祉就有几分畏惧了。 虽然在宫里头被罚杖刑的宫人不少,但胤祉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 这样血腥的场面,他还是头一次见。 胤礽察觉到他的动作之后,不着痕迹的往他身前侧了侧,挡住他的视线。 胤祉心安了不少,然后就躲在胤礽身后,悄悄探出脑袋看两眼,再躲回去,消化得差不多了,再探出脑袋看两眼,这样周而复始。 很快,三十个人的杖刑就结束了。 观刑结束,康熙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胤礽和胤祉回行宫去了。 今日的经历对他的冲击力不小,毕竟这里可是他的亲军营啊。 亲卫营满员五百七十六, 亲军营满员一千七百七十。 这两道防线乃是护他周全的最后屏障了。 故而所选之人皆是八旗勋贵子弟中,骑射之术最出类拔萃的,康熙万没料到,这些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这般戏弄于他。 他的亲军营都这么懈怠了,由此可见其他地方的八旗军队只会更差。 没有亲眼所见之前,他对胤礽心声描述的百年之后的八旗军,多少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然而如今事实就摆在他眼前,已经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康熙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当中。 那日过后,胤礽和胤祉又在行宫中待了三天,还特意打听了一番那三十个兵丁的下场,听闻有两个没熬过来,当天人就没了。 剩下那些也都趴在床上养着伤,两个月之内都甭想下床了,要是运气不好再感染一下子,小命保不保得住还两说。 这日,胤礽和胤祉去跟康熙请安的时候,康熙知会二人,他们两个要返京了。 康熙的病已经痊愈,要去前线与大军汇合了。 在他养伤的这大半个月的功夫,大军已经将喀尔喀蒙古失去的大半土地都收复了回来,但噶尔丹这个人还没抓住,康熙打算亲自去会一会噶尔丹。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胤礽和胤祉就乘坐马车离开了行宫。 来的时候急赤白脸的,回去的时候变成了不疾不徐。 毕竟两人的腿伤还没彻底好全,康熙也特意嘱咐过护送二人的侍卫统领,要好生照看着两位皇子。 于是这回,胤礽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在路上“游玩”。 其实从古至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在山上盖庙。 胤礽以为康熙祈福作理由,每到达一个地方,都要询问那附近有没有庙宇。 有的话,就可以爬山去祈福了。 为了显示心诚,他还特意要求徒步上山。 胤祉一开始还以为二哥是真的想为皇阿玛祈福,所以每次都吭哧吭哧的爬的极为认真。 然而三四回之后,胤祉才算看清了自家亲二哥的真实意图。 头一回有这想法的时候,胤祉还直骂自己把二哥想得太糟糕,可等他完全确定二哥就是去游山玩水,压根儿不是替皇阿玛祈福,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胤祉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还是劝了胤礽两回,但胤礽压根不为所动。 反正他师出有名。 就算老头子知道了,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说不定还会夸他有孝心呢。 就这样,原本三四天就能抵达京城的路程,硬是被他磨蹭了半个月。 甚至在回宫之后,还悄悄在胤祉跟前儿抱怨路途太短,他没玩够。 胤祉:“……” 这是他能听的吗? 皇阿玛在前线打仗,他和二哥在后面游玩也就罢了,二哥甚至还觉得没玩尽兴? 天呐,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胤祉着实感到有些幻灭。 在他的印象中,胤礽向来是谨遵礼法,自恃高贵且孤傲的,亦是难以亲近的。 他根本想象不到,原来二哥竟是这么不求上进,贪图享乐的性子。 第78章 佟国纲之死 八月初,前线传来了战报。 清军精心策划的合围之计成功奏效。 但也因此,激起了噶尔丹残军如困兽般的强烈反攻,一等公佟国纲就死在噶尔丹残军的反扑之下。 康熙得知此事后极为震怒,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活捉噶尔丹,他要拿噶尔丹的项上人头去舅舅坟前祭奠! 此消息传回京城,就仿若一道惊雷划破长空,迅速传遍了朝野上下,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震动。 最难以接受的自然是佟家。 佟国纲作为康熙的舅舅,又是是为国捐躯,待到战事平息,康熙自然会给佟家恩典,可是人活着就有话语权,人若是没了,即便他的儿子鄂伦岱不降等继承了爵位,康熙对待舅舅的姿态和对待表兄的姿态也会完全不同。 可人都死了,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也没办法改变这个结果。 朝中大部分勋贵及文官武职,对于佟国纲的死都是乐见其成的。 爵位暂且不论,大清顶层的官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佟国纲死了,他的位置就空缺了下来,鄂伦岱能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却没办法继承他的官职。 至于佟国纲屁股底下的椅子最终花落谁家,那就看谁更有本事了。 佟家只有一个人对佟国纲的死不感到难过,反而觉得无比畅快。 这个人就是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 佟国纲有三个儿子,长子鄂伦岱,次子法海,以及三子夸岱。 这三个儿子的生母皆非同一人,鄂伦岱的额娘是佟国纲的夫人,夸岱的额娘是 佟国纲正经纳来的良妾,只有法海的生母是伺候佟国纲的婢子。 鄂伦岱其人性格狂妄,刚愎自用,很早就因为额娘的哭诉对法海的生母产生了怨怼,所以在法海的生母去世之时公然大闹灵堂,不准许法海的生母入祖祠。 彼时法海已经长成,且参加科考身上有了功名,佟国纲也是看重法海的能力,觉得他对于鄂伦岱会是一个不小的助力,才抬举了法海的额娘。 哪知鄂伦岱非但不理解他的苦心,还在姻亲故旧跟前儿,将他的面子丢到地下狠狠唾弃。 佟国纲气的当场就要跟鄂伦岱断绝父子关系。 这下鄂伦岱更怨愤了,不顾脸面与佟国纲直接对骂了起来,嘴上评价法海更是一句一个野种,佟国纲当场气晕,随后就直接上折子请诛鄂伦岱。 父子二人的仇算是彻底结下。 大有几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那段时间,京城里的勋贵可算是饱足了好奇心。 直到现在,鄂伦岱和佟国纲的关系都没有缓和多少。 等佟国纲的骨灰从前线运送回来,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下旬。 其实但凡有一丝丝的可能性将佟国纲的尸体完整运送回京,康熙都不会采用火化的法子。 但奈何八月份的秋老虎依旧猛烈,就算有冰,把佟国纲的尸身完全封存起来也不大现实,无奈之下,康熙只能选择火化。 于是,搭建了二十天的灵堂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为了显示皇家重视,康熙爷特意递了消息给胤礽,要他代替自己去佟家祭拜一二。 胤礽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上辈子他是独自一人去的,但今生,他把胤禛也带上了。 怎么着他都是佟佳氏的养子,若是胤禛想要上位,佟家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胤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胤禛上位能给百姓们带来实质性的好处。 倒也不是说其他的兄弟不好,只是有历史为鉴,在胤禛的政策之下,百姓的数量呈井喷式的增长,这就是他愿意推胤禛一把的原因。 当然也仅限于推一把,让他再多做些什么,他却是不愿的。 胤礽带着胤禛来到佟家门口,鄂伦岱、隆科多等人直接迎了上来。 这就是皇权的威慑力。 若今日来的不是胤礽,只是胤禛这个光头阿哥,鄂伦岱等人也许会迎他进门,却远没有现在这般重视。 隆科多见到胤禛的那一刻,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诧异。 随即眉头便蹙了起来。 打从上次在箭亭见过这位四阿哥之后,他便没再关注过四阿哥的动向了。 毕竟以佟家在朝中的地位,哪怕放出一些亲近四阿哥的信号,都能叫四阿哥日后的路好走不少,但四阿哥竟然拒绝了佟家的示好。 隆科多对此还是有些恼怒的。 在他心中,这位四阿哥资质平庸,眼光也不够长远,已经错失了被佟家扶持的机会。 倒是没料到,胤礽今日会将他给带来。 隆科多陷入沉思。 太子此举到底有什么用意? 隆科多有些想不通,于是视线一直落在胤禛的身上。 胤禛似有所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隆科多。 偷看被正主发现,隆科多不仅没有慌乱,视线反而越发放肆,紧紧盯着胤禛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胤禛见盯着自己的人是隆科多,脸上顿时浮现了几分厌恶,随即直接迈过小脸,又朝着胤礽快速追赶了两步,仿佛隆科多是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一样。 隆科多一愣,气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他这是什么表情?! 作为佟家三爷,他走到哪都被人吹捧巴结,从没遭受过这样明晃晃的嫌弃,以至于心态都有些失衡。 胤礽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心血来潮想给小四找个强有力的靠山,结果导致隆科多和胤禛越发相看两厌。 其实也不怪胤礽思虑不周全,毕竟俩人年岁都在那摆着,隆科多两年前就已经是一御前等侍卫兼銮仪使了,足见康熙对他的偏宠。 他今年年纪也才堪堪二十四岁,心机城府还很不成熟,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也属正常。 至于胤禛,他纯属小孩子脾性,有自己二哥在身边撑腰,他完全不想掩饰自己的好恶。 胤礽与胤禛在鄂伦岱的带领下朝里头走。 一进院,就发现院子到处都挂满了白帆,来来往往的下人们见到自家大爷都只能走在两人的侧后方,哪里还不明白两人的地位,纷纷跪下行礼。 穿过几道门之后,灵堂显现在众人眼前。 第79章 菜鸡互啄 灵堂之中,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佟国纲的家眷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刻印着深深的悲戚之色。 胤礽上前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香,在灵烛之上点燃,胤禛有样学样。 面色凝重地祭拜过后,又上前安慰了一番佟国纲的夫人,随后就带着胤禛回宫了。 出佟家引路的依旧是鄂伦岱和隆科多。 佟家人上下都何其精明,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了太子爷。 否则哪怕佟家是康熙的外家,康熙也容不下他们。 亲儿子和外家相比,选哪个还是很好选的。 在上车之前,胤礽回过头与隆科多鄂伦岱寒暄,刚巧瞥见隆科多目光不忿地盯着胤禛,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隆科多,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胤禛,见他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马车缓缓往前行驶,胤礽低声开口问道, “小四,你和隆科多可是结下了梁子?” 胤禛脸上浮现出几分诧异。 “二哥怎么知道?” 胤礽心下叹息,果然如此。 “孤刚刚瞧见隆科多盯着你,那眼神可不怎么友好。” 胤禛轻哼一声, “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我才不怕他!” 胤礽扶额,这小子没进朝堂,还不知道佟家在朝中的地位,要是知道了还敢这么说,他敬这小子是条汉子。 “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儿?” “这件事……” 胤禛明显有些为难,胤礽也不好勉强,只叹气道, “佟家暂时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日后见了隆科多躲着点走,他是个混不吝的。” 胤禛撇撇嘴,不以为意道, “难不成他还敢打我一个皇子不成?他哪来的胆子?” 胤礽一巴掌拍在胤禛的后脑勺, “谁说他会打你了?他是一等御前侍卫,还是銮仪使,跟皇阿玛待在一起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他在皇阿玛跟前给你上几回眼药,简直不要太容易!” 胤禛摸了摸被打的地方,也不疼,但那种感觉很奇妙。 他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知道了,我日后离他远一点。” 胤礽瞧着他笑的跟个傻子似的,颇有些无语。 其实在原主的记忆里,胤禛小时候还是很活泼的,只是后来长到八九岁才知道自己生母养母都不待见他,性格才变得有些古怪。 现在居然又掰回了活泼的样子,胤礽是有些意外的。 也不知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话说康熙出征之前,佟家还是将先后的妹妹送进了宫,但康熙居然也同意了。 胤礽虽然经历了两次,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头子虽然不用守先后的孝,可佟家要守啊,老头子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才不顾世人眼光,把小佟佳氏纳进了宫呢? 胤礽觉得,这两边都简直把面皮丢尽了。 日子一晃就来到了十月。 喀尔喀蒙古传来了足够振奋人心的消息。 康熙活捉了噶尔丹,并将他麾下的三万兵马一举歼灭。 在噶尔丹与清军打得如火如荼时,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发动政变夺了权柄,成了准葛尔部新的大汗。 这也断送了噶尔丹最后的一条生路。 在得知叔叔噶尔丹被生擒之后,策妄阿拉布坦也很识时务。当机立断就给康熙送去了求和的文书。 康熙将收复的喀尔喀蒙古的失地暂时交给了札萨克图汗残部管理,同时留下一万大军驻扎。 又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康熙率领剩下的四万大军凯旋而归。 胤礽率领朝中重臣出城十里迎接。 康熙发誓要拿噶尔丹额项上人头去舅舅坟前祭奠,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一回京,便命人拖着噶尔丹,直接去了佟家。 而后在佟国纲的灵位前,康熙亲手一刀斩了噶尔丹。 心中的郁气才消散不少。 如此隔了两日,康熙下旨让鄂伦岱承袭一等公之爵位,同时擢升汉军镶黄旗都统,以示恩宠。 这叫满朝勋贵们大失所望。 鄂伦岱跟佟国纲的关系都差成那样了,没想到康熙还是把他屁股下的椅子交给了鄂伦岱来坐。 因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暗骂康熙任人唯亲。 鄂伦岱此时倒是没有再闹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守孝。 这回十万大军出动,只带回了不足四万,哪怕还有一万在喀尔喀蒙古驻守,但对于清军来说,损失也是难以估量的。 一时间,京中处处挂起了白帆。 胤礽本以为索额图没去前线,跟着康熙还算是更改了一点点历史走向,战果会好上不少。 哪知竟比上辈子还不如。 上辈子虽然没有活捉噶尔丹,但折损也才三万兵丁啊,这辈子竟然折进去了一半。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回的战争。 要说噶尔丹很强吧,他带领的所有兵力加起来也才区区三万。 要说他弱吧,硬是把康熙带领的十万兵马折损了一半。 真就是俩菜鸡互啄,最后体格子大了将两倍多的那只“惨胜”呗。 五万兵丁啊! 那可是五万兵丁! 偏偏朝野上下,还都因康熙收复喀尔喀那么大的地界,吹捧他的功绩。 胤礽都觉得自己难受的要爆炸了。 后来,胤礽反复告诫自己心态要放平,要佛系,要冷眼旁观,才没郁闷到吃不下去饭。 战争过后,除了论功行赏,折损兵丁的抚恤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康熙将这件事交给了户部和兵部。 胤礽还想偷个懒,但康熙却不给他机会。 如同上辈子那般,在他腾出手之后,就把吏部、礼部和户部交给了他,让他参与理事。 于是胤礽苦哈哈的又跑去户部进修了。 满蒙八旗的抚恤银子没人敢动,但汉军旗的就说不准了。 胤礽主要盯的也是这块儿。 忙活到年底才把所有的抚恤银子都发了出去。 户部还有几个不长眼的想给他使些绊子,胤礽反手就去康熙那里告状了。 老头子的大旗他是该用就用。 他一个亲儿子比不过那群贪官受宠乐子就大了去了。 而且他还不用担心老头子嫌弃他能力不行。 如果老头子嫌弃了。 那没毛病。 他就是能力不行。 第80章 鄂伦岱调离京城 就在胤礽忙着兵丁抚恤之事时,京城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鄂伦岱要将两个弟弟赶出去。 美其名曰:分家。 给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热孝之期一百天,这才刚过,鄂伦岱就迫不及待将两个弟弟分出去单过了? 虽然法海早两年就已经考取了功名,但夸岱才刚成年,这会儿分家, 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而且也太不把他亲爹佟国纲放在眼里了吧? 佟国维不站出来说两句吗? 然而依循礼法习俗,鄂伦岱如此行事,旁人至多只能批判其不顾兄弟情义,此外还真就没有任何方向去指责他什么了。 毕竟汉人极看重嫡庶有别,在热孝刚过就分家的,也同样大有人在。 京城之中又热闹开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佟家的笑话,同时也在等康熙的反应。 胤礽去告状的时候恰巧碰见康熙在摔杯子。 要是放在以前,他保准会嘻嘻哈哈地说上几句贴心话,然后扭头就走,等老头子气消了再来告状。 不过他听到鄂伦岱要分家之后,眼睛登时就亮了。 八卦乃人之本性。 于是也顾不得告状了,安抚康熙消气的同时,还暗戳戳打听起了事情的经过。 康熙倒还有几分理智,他毕竟是皇帝,哪能在背后搬弄是非,去评判臣子家里头的事情,即便评判的对象是他的表兄。 康熙推脱了几句,打算把胤礽打发走时,胤礽心声里头突然冒出了这么一段—— ‘朝堂各处都有佟家的身影,盯着佟家的人不比盯着皇室的人少,家里一旦出现什么事,满朝文武都在看热闹,也就是仗着老头子的偏宠,不然以佟家人飞扬跋扈趾高气扬的姿态,早就不知道被贬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话说鄂伦岱这么着急分家也算事出有因,老头子不斥责倒也说的过去,隆科多日后抢岳父小妾闹得沸沸扬扬,都不见老头子下旨训斥,实际惩罚更是啥也没有。 老大生大侄女的时候还被打了个半死呢,老头子对隆科多这个表弟可比对亲儿子好多了……难不成真有我不知道的隐秘?隆科多的真实身份莫不是……’ 胤礽倒吸一口凉气。 康熙听到这好悬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连忙打断胤礽的胡思乱想, “保成,你今日过来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胤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想也没想,直接说道, “来打听鄂伦岱分家的事儿……” 这话一出,暖阁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梁九功实在没忍住,肩膀狠狠抽动了几下,随即又努了努嘴,把唇角的笑意压下去。 自从他听到康熙抱怨胤礽不想当皇帝之后,就认真观察过这位大清地位尊崇无双的太子殿下,观察的越久,他就越认同自家万岁爷的那句抱怨。 这位爷做得很多事都在万岁爷的雷点上蹦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频繁的告状。 偏偏他告的还是最受宠的那一批官员,可谓是把人往死了得罪。 朝中不少官员都对这位爷敬而远之,甚至有往大阿哥跟前靠拢的迹象,但太子却丝毫不见忧心,反而是万岁爷跟着他屁股后头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梁九功才不得不相信,太子是真的不想当皇帝。 康熙脸一黑,怒火又有翻腾之象。 胤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躬身, “儿子在户部还有些事要忙,先行告退。” 康熙冷哼一声, “滚!” “嗻!” 胤礽大喜过望,扭头就走,犹豫一秒都是对不起自己完好无损的屁股。 他走后,康熙忍不住骂了一句, “臭小子……” 转过头又开始头疼起佟家的事来了。 鄂伦岱现在要分家其实并不违背礼法,就是传出去了有碍名声而已,佟国纲又是他的亲舅舅,佟家名声不好,他这个皇帝也面上无光。 他生气,也是气这点。 至于从胤礽心声中听到的,隆科多抢他岳父小妾这件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满人与汉人在对待某些事情的态度和观念上存在着显着的差异,并不会像汉人那样,在方方面面都受到严格的道德伦理束缚。 这并不是说满人完全不重视道德伦理,只是对比汉人传承了几千年的道德标准,满人骨血里流淌的,还是弱肉强食的野蛮基因。 所以康熙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了。 但有一点康熙却特别在意,那就是胤礽提到的,他对隆科多比对他自己的儿子好这件事。 康熙心里头是有些生气的,不过这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最偏心的是胤礽,可胤礽并不是抱怨他对他不好,反而是在替老大打抱不平。 康熙对比了一下两人犯了错之后的待遇,发现好像确如胤礽所言,他对舅舅家的几个孩子,确实要比对自己儿子宽容。 康熙不由有些心虚。 当即就扔下折子,出门去了尚书房。 鄂伦岱分家这件事康熙到底也没掺和,不过他刚分完家,就接到了康熙派他去广州驻军的调令。 彼时已经临近年关,而且鄂伦岱尚在孝期,此调令一出,所有人也都明白了康熙对他不顾念兄弟之情这件事的态度。 鄂伦岱本人对这调令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抵触的情绪。 早在分家之前,他便料到了这么做会引起康熙的不悦。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对于法海那婢生子,他能够忍耐到热孝过后,才将他逐出家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的亲叔叔佟国维倒是有些不怎么情愿。 若是鄂伦岱还留在京城,他在朝中就多了一个忠实的拥趸,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为了家族发展,鄂伦岱也会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 鄂伦岱要是调走了,三年之内甭想回京。 哥哥佟国纲那一支也很快就能分崩离析。 就算法海和夸岱能靠科举起势,那也需要时间。 短时间之内他们是起不来的。 而鄂伦岱这个袭爵之人只要一入朝,就有话语权,哪是他们可以比拟的。 佟国维为此还进宫求过康熙,康熙也并没有看在他的面子上饶过鄂伦岱。 鄂伦岱没有分寸,难道已经年近半百的佟国维没有吗? 他有。 只是他没有尽心劝阻,才让鄂伦岱这么肆无忌惮。 佟国维自己都劝不住鄂伦岱,却来为难他这个做表弟的,让他对鄂伦岱网开一面,凭什么? 他到处给儿子擦屁股就已经够累了,不想再给表兄擦屁股。 康熙都没怎么搭理佟国维,就把人打发走了。 第81章 按照自己的方式 腊八这日申时,胤礽正在书房看吏部送来的大计考语,何柱儿突然禀报,几个阿哥来了。 胤礽愣了愣,随即扔下奏疏,朝门口走去。 之前胤礽就吩咐过毓庆宫看门的太监,无论是哪个皇子皇女来毓庆宫寻他,都先把人带到正殿去。 从书房到正殿的这几步路,胤礽问了何柱儿来的都有谁。 才知道从老三到小十一这几个弟弟都来了。 小十一胤禌在上个月底搬去的阿哥所。 胤禌其实在年初就已经六虚岁了,但他身子骨儿弱,宜妃去求了恩典,才叫胤禌的入学时间推迟了一年。 他一进门儿,一直盯着门口看的胤佑,就大声喊道, “二哥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起身向他行礼, “见过太子二哥……” 胤礽挂上笑脸儿,走到众人面前道, “孤说了,私底下不用这么客套,今儿怎么有时间来毓庆宫找二哥啊?” 他走到上首坐下,胤祉等人才又坐到了位置上。 胤礽刚问完,胤禟就忍不住开口了, “二哥,你能不能救救大姐姐跟二姐姐?” 闻言,胤礽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就知道这些小家伙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他没记错的话,还有四天,就是大格格受封的日子了。 上辈子知道大格格要嫁去蒙古的时候是在十一月上旬,科尔沁部的使者来京师参见康熙,言语中透露出希望结亲的意味,叫胤礽听了个正着。 下了朝之后,胤礽直接询问康熙,是不是要把大格格嫁去蒙古。 康熙也没瞒着他,说他是有这个打算。 记得上辈子他求了康熙许久,才叫康熙松口答应,与科尔沁蒙古商议,送个适龄的男子到京城与纯禧完婚。 还直言不讳劝诫康熙,科尔沁蒙古答应与大清结盟,应当是看重了八旗男儿的武力、脊梁和胆魄,而不是依靠送女子去和亲,以姻亲来加固盟约。 岂不知世间哪有什么牢不可破的盟约,有的,只有永恒的利益。 后来,宫里头每一个姐姐妹妹出嫁前,胤礽都会去询问她们的想法,只要她们不愿,胤礽都会想尽办法让康熙打消念头。 而今生,胤礽也早就知晓了康熙的打算,也早就求过康熙了。 但康熙却没有答应他。 哪怕他将上辈子劝诫康熙的话完完整整对康熙说了一遍,康熙最终还是拒绝了他。 理由倒也简单粗暴。 康熙亲征噶尔丹时,科尔沁蒙古出动的兵力折损近半,送大格格去科尔沁,是康熙安抚科尔沁的手段之一。 康熙把这其中的关窍跟他说了之后,他便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胤礽看着满屋子亮晶晶的眼睛,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最初提议过来求胤礽的,是胤祉。 因为二格格年后也要受封嫁去蒙古了。 胤祉对汉学情有独钟,酸腐文章看多了,导致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孤傲清高,平素不常与二格格交谈,但他对姐姐还是颇为关切的。 胤祉看向胤礽的眼神里透着股期冀。 胤礽苦笑一声, “孤已经求过皇阿玛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寂。 在场的除了胤禌,都听得出胤礽话里的未尽之意。 片刻后,胤礽站起身道, “走吧,先去暖阁里头暖暖身子,咱们商量个对策出来,就算姐姐们要去和亲,也不能叫她们在夫家受了委屈。” 看着胤礽已经称得上高大的身影。胤祉眼睛里的光芒重新点亮, “好。” 算上胤礽,暖阁里头一下子涌进去了九个人,把不算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众人都围在小桌旁,听胤礽说他想到的办法。 “距离两个姐姐成婚还有一段日子,孤就琢磨出了几个办法,你们听听可不可行。” “这第一,给两个姐姐寻几个手段谋略都不差的人辅佐她们。 前些日子,孤去宗人府看了看,挑了几个手段了得,而且家里人尚在的嬷嬷,打算以家人作为把柄,叫她们几个尽心辅佐大姐姐和二姐姐。 最好能帮两个姐姐拿捏住额驸,那样即便不受宠,也不会受太多委屈。” “这第二,教会姐姐们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替自己谋取利益,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扯大清的虎皮,威慑住想算计她们的人,咱们几个也是这计划中的一环。” 众人听到这一愣。 胤禟心直口快,问道, ““我们怎会是计划中的一环?” “既然要扯虎皮,那就不能只有虎之虚,没有虎之实,否则迟早会被人看出端倪,届时姐姐们的下场只会更加惨烈,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这虎之实。” “叫额驸知道,我们……” 胤礽指了指所有皇子, “是姐姐妹妹们最坚实的后盾,想要欺负她们,也得看我们答不答应。”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二哥说得对,我要做姐姐们的后盾!额驸要是胆敢欺负姐姐们,小爷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no no no 。” 胤礽摆摆手指,作了个不允许的动作, “打架是最下等的威慑,咱们要做的不是打他,而是叫他明白,姐姐们过得好,他屁股底下的椅子才坐得稳,否则,咱们就能让他瞬间失去所有拥趸,变得一无所有。” “当然……这个前提是我们,亦或是大清足够强大。” 胤礽看着陷入沉思的弟弟们,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说,那就是他打算以身作则,把女儿都教养成霸王花,哪怕这世道不允许女性出头,他也不容许他的女儿被人欺负。 他一开始并不打算忽悠弟弟们的。 但老头子实在不当人,他打算按自己的方式影响弟弟们,免得他们日后也学着康熙送女儿去蒙古。 安抚完这个部落,安抚那个部落的。 没完没了。 越到后面越离谱,除了不叫女子裹小脚,其他什么脏的臭的规矩都往女子身上倾轧。 第82章 和谐的家宴 那日交谈过后,所有在场的皇子都行动了起来。 胤礽只教了他们大致的方向,具体选什么人跟着大格格二格格嫁去蒙古,还要让他们去考察一二。 除了他自己本身就比较忙之外,胤礽还存了让他们亲自去经历这一遭,好潜移默化的去改变他们的想法的心思。 这也算是在诸皇子成年之前,胤礽交给他们的第一个差事,所以一个两个干得无比认真。 年岁稍大的,比如胤祉、胤禛、胤祺等人,去内务府和宗人府挑人。 年岁尚小的,就被胤礽派去陪伴着两个姐姐,务必让她们相信,即便额驸不喜二人,那她们也不必在夫家忍气吞声,弟弟们都会为她们撑腰。 就这样,年关的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皇子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忙活的不亦乐乎。 就连最小的胤禌,也跟着哥哥姐姐过了一把小大人的瘾,连带着饭量都增加了不少。 于是到了腊月三十这晚,康熙猛然发现今年的家宴格外和谐,所有皇子皇女相处的都很友好,甚至都没几声哭闹。 康熙不由得有些惊诧。 不过场合不对,他也没时间询问。 胤禔将他的大女儿也带进了宫,至于小女儿,她太小了,这大冷的天,对孩子不好。 有了胤礽的影响,胤禔对两个女儿可谓是疼到了骨子里。 大格格被他和大福晋养的很好,她如今两岁多的年纪,完美继承了老大和大福晋的优良基因,浓眉毛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儿精致可爱,小脸肉嘟嘟又白白嫩嫩的,见到陌生人也不怎么哭闹。 胤礽去讨完红包,从人群中挤出来,就迫不及待的凑到老大身边儿,将大格格接过来抱到了自己怀里。 胤禔本来不想给的,但看着自家闺女主动张开手臂,亲近胤礽的样子,又不好拒绝,只能酸溜溜的把女儿递了过去。 其实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胤礽头一次从奶娘手里头接过大格格的时候,胤禔还有些不赞成。 但胤礽问他,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宠着,他指望谁来宠?小时候皇阿玛也抱过他,难道皇阿玛也有错? 胤禔顿时反应了过来。 在那之后,胤禔再也没提过“抱孙不抱子”这样的屁话。 胤礽驱赶老大去给老头子献殷勤,自己则是抱着大侄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逗弄。 底下看见这一幕的后妃们都陷入震惊当中。 就连惠妃都不例外。 大阿哥与太子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竟然能这么心平气和的交谈了? 大阿哥居然还把女儿交给太子照顾。 我勒个长生天,她们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然而,她们看不懂的还在后面。 皇子皇女们排着队跟康熙拜完年,又都一股脑的把胤礽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小的胤禌更是挤进了最里头,把刚刚拿到的红封放到大格格怀里,豪横道, “十一叔叔给大侄女的红封!”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哄堂大笑。 康熙和胤禔正聊着天,忽然听到这动静,两人都不由自主的看过去。 随即—— “这是十叔的,大侄女收好!” “这是三叔的……” “别挤别挤,宝宝拿不下,唉,小五你别硬塞啊!” “不成不成,我是她五叔,她得收!” 康熙:“……?” 胤禔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忙告罪道, “儿子过去瞧瞧情况。” 说完也不等康熙给回应,径直走到了人堆里。 康熙此时正好奇着,倒也没在意胤禔的失礼。 胤禔站在人群的后方,借着身高的优势,看清了里头的情形。 只见他的宝贝女儿,像只小团子似的坐在胤礽怀中,笑得傻乎乎的,一双小胖手儿左边抓一个荷包,右边又抓一个,腿上还堆了好些。 而胤礽则小心翼翼地用手扒拉着,就怕荷包掉地上。 也不知道谁,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都放上去了,这要是掉在地上铁定得碎。 胤禔:“……” 他闺女啥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胤禔很快又想起,去年除夕,大姐儿才一岁多点,他怕出什么意外就没带进宫。 “找个袋子,给宝宝把荷包装起来。” 胤礽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这群小家伙头一次当长辈,心里会涌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他都理解,就是有点难为他,除了要抱紧小丫头之外,还得四处护着荷包。 “二哥,宝宝是她的乳名吗?” 胤禩开口问道。 胤礽愣了一瞬,笑道, “不是哦,宝宝是对年岁很小的婴儿的统称,就像十三和十四,他们也能称之为宝宝。” 大格格如今已经两岁多一点了,还没有个正经名字,天天大格格大姐儿地叫着,胤礽就顺嘴把这个后世的称呼喊出来了。 胤禩要是不提醒他,他还真没意识到。 胤禔在旁边看着,心里也在琢磨是不是要给大格格起个乳名。 “这是在干什么呢?” 康熙的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所有人一惊,下一刻都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康熙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中间的胤礽,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大格格。 热闹的气氛被他破坏殆尽。 胤礽属实无语。 “大哥把小侄女儿带进宫了,弟弟们没怎么见过,在给她发红封呢。” 将腿上的红封放到桌子上,叫康熙瞧见,而后护着怀里的小人儿站起身。 康熙眼睛里掠过一丝诧异。 胤禔的女儿他见过几次,自然也是认得的。 他方才正在给皇子们分发红封,并未留意到胤礽与胤禔的交流,此刻见胤礽亲昵地抱着大格格,心中不禁对胤礽和胤禔的关系产生了疑惑。 康熙又看了一眼大格格白嫩的小脸蛋儿,又觉得这孩子长得实在讨喜,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康熙伸出手,想抱抱大格格。 大格格也不认生,瞪着大眼睛萌萌地看着康熙,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怀里。 胤禔心中暗喜,凑到康熙跟前儿教女儿, “大姐儿,这是玛法,快说玛法吉祥。” 其实一早给康熙拜年的时候,胤禔就带着大格格给康熙展示过了。 但这会儿康熙把大格格抱在怀里,再展示一遍,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第83章 梦(一) “玛法……吉祥~” 小奶娃软软乎乎的,贴着康熙说出这句话,康熙笑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哎,玛法的乖孙女……” 胤礽:‘……老头子今天吃错药了?往常也没见他多重视,生下来两年多连个名字都不给赐。’ 康熙眉头一跳,暗戳戳瞪了胤礽一眼,而后问胤禔道, “朕记得大格格二格格都还没有名字吧?” 胤禔点头, “还没有。” “朕这脑子,一忙起来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既然这样,那朕今日就给大格格赐名尼楚贺,给二格格赐名谷沃贺。” 胤禔闻言大喜, “多谢皇阿玛。” ‘珍珠和白玉,啧……还行吧。’ 这两个名字在满人当中很流行,就跟某一段时间的建国和翠花一样普遍。 春节刚过,康熙就让梁九功私底下调查了一下,儿女们和谐相处的原因,最终给他呈上来的消息,康熙仔细看了一遍,最终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按照他的设想,胤礽作为储君,不能这么妇人之仁。 情感羁绊过多,就会让他对局势失去掌控力。 所以在胤礽成年之前,康熙都尽量让他跟兄弟姐妹们接触。 就算接触了,也只凸显出胤礽的地位尊崇。 就是想借此来引起其他儿子的不满,乃至嫉恨。 帝王,合该做一个孤家寡人。 可从他听到胤礽心声的那天起,事情好像朝着他不可把控的方向发展了。 康熙对胤礽上辈子,乃至他后世的经历有着浓烈好奇心,想要看看他原本的样子,所以对他一再纵容。 每当康熙觉得自己忍不了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胤礽心声中所描述的,满人最后的凄惨下场。 还有对胤礽上辈子一杯毒酒了结生命的愧疚和恐慌。 康熙是个无情的人吗? 严格来说其实算不上。 他的所有考量皆源于他帝王的身份,所以,他做出的抉择,全然是有益于大清江山之稳固的。 抛开帝王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罢了,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好恶偏向。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每当空闲,他都会思考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胤礽。 从胤礽的心声里,康熙最初确定的事就是,他跟胤礽做了两辈子父子,即便上辈子结局不好,可也能证明他和胤礽是有父子缘分的。 胤礽通晓未来,能帮着他把该规避的风险规避掉,对他来说,其实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称赞一声祥瑞亦不为过。 可他心里终归有些小别扭。 别扭胤礽与他还是产生了隔膜。 如今的胤礽情愿去亲近以往不怎么亲近的兄弟,都不愿来亲近他这个阿玛了。 康熙也试过无数种办法,去改善与胤礽之间的关系,可惜无一奏效。 他越努力,就越与上辈子偏离,就会引起胤礽的猜忌与防备。 他最终只能放弃。 康熙三十年正月初三的这天晚上,康熙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胤礽好像与他现在年岁相当。 上唇留了胡须,眉目清正,不笑的时候显得极为威严。 屋子里的陈设像是毓庆宫的书房。 屋子里坐了许多人,有他不认识的,亦有他认识的。 他依稀能认得出胤禔、胤禛等人的样貌。 康熙努力地凑近,终于听清了他们在商讨什么事情。 “……倭国屡次三番侵扰宁古塔以及长白,这次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自从福建开通港口,倭国的那些小动作确实变多了,若是要动手,最好一次性让倭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康熙听见胤礽如是说。 有人不赞同。 “倭国普通百姓何其多,这么做会不会有伤天和?” “想想当初的准葛尔部,若非最后一次屠灭了他们,现在的大清恐怕还要忍受他们的侵扰。” 胤礽脸上带着无尽的狠辣, “除恶务尽!倭国的地理位置不错,可做东北海域的边防。” 于是,再无人持反对意见。 时空轮转,场景更换到了朝堂之上。 胤礽极力推崇满人经商、务农,成为工匠,与汉人通婚。 朝中竟超过半数之人支持。 康熙看到自己坐在上首,表情充满杀机。 下一秒,场景更换到一个四口之家,。 康熙观其衣着,是汉人的普通百姓。 男人嚼着馒头,满脸的兴奋, “朝廷又要征调老百姓去修路了,这次我一定要报上名,上次刚好遇上娃他娘临盆,白白错失了机会。” “又要征收徭役了吗?当家的,你可得抓紧点,这回要是能多挣到几两银子,家里也能宽裕一些,给宝儿准备些吃食去官学!” “朝廷的确是在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谋福祉,咱们的日子也愈发安稳了。” “感谢皇帝老爷!” 那妇人说着,还双手合十朝着天空拜了拜。 官学? 康熙一愣。 场景再次转换。 是一个军营。 所有士兵都在挥汗如雨地训练着,脸上满是严肃。 士兵们不仅要训练体能,竟然还要进行火炮、火铳的精准度训练。 有军官穿着皮靴,站在高台之上巡视。 康熙看着士兵们奇特的训练方法,大为震撼。 随即,画面切换。 这次更换到了海边的港口。 碰巧有几艘堪称巨大的轮船停靠在港口,康熙在港口旁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辨认过后确定,这人竟是胤禩。 胤禩操着一口流利的番邦语言,与船上下来的人交谈着,把人迎进一个衙门里头,然后等待着港口的工人清点货物。 不久,货物清点完毕,一个官吏打扮的年轻人给胤禩送来了货物清单,表明准确无误。 胤禩笑着与那番邦之人握手,随即将他一开始就抬上来的三箱金子收下,吩咐手底下的人放行。 康熙还以为胤禩在收受贿赂。 然而很快,他就瞧见胤禩叫人将金子抬走,并嘱咐道, “把这些金子入库,后日押解回京。” 等所有事情结束之后,胤禩没了骨头似的瘫在摇椅上, “二哥说的不错,关税可是税收的大头,要是所有外国商人都像查尔斯一样就好了,省时又省力……” 第84章 梦(二) 还没等康熙琢磨清楚胤禩是如何运转这港口的,场景再次变动。 他竟然来到了一处战场,只是这战场在海上。 康熙目瞪口呆的看着双方运用火炮对轰,大炮将双方的船只轰的七零八落,但火力更强的一方是获胜方。 随即,康熙瞧见获胜方的大船上放下来许多小船,上头的人穿着奇特,但那标志性的辫子,还是让康熙认清楚了他们的身份。 竟是大清的水军吗?! 不多时,小船来到了敌方慢慢下沉的大船旁。 士兵极为有序的抱着枪支上大船搜寻还活着的敌人,以及搜集战利品。 不久,大船彻底沉没,小船则满载而归。 等战利品及俘虏规整完毕,一个军官打扮的人下令回营,于是船队缓缓朝着远处驶去。 康熙按捺住好奇心,紧紧跟在船队后头,发现这船队并没有回大清,而是上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岛。 岛上之人皆穿着无袖的奇特衣服,但也依旧留着辫子。 船只停靠在岸之时,年轻的兵丁们一股脑围了上去。 康熙又见到了一个莫名熟悉,却不认得的年轻人,指挥着兵丁往海岛内部搬战利品,以及嘉奖活着回来的兵丁。 康熙听到其他人喊他“将军”,亦或者是“十三爷”。 康熙微微愣神。 不等他反应,画面再变。 这次换成了皇宫,康熙看到自己坐在东侧殿的椅子上,至于底下站着的人,看衣着,康熙认出那是满蒙各旗主以及参与议政理事的几位王爷,满室冷肃。 “此次皇太子提议取消旗籍优待,叫旗中新生儿失去了分薄田产的资格,皇帝如何看待这件事?” 康熙看清这人的面容,是代善后人之一,在族中话语权也颇重。 有他打头阵,底下瞬间群情激愤, “太子这是在动摇满人统治的根基,当年跟随太祖大天下之时,哪个旗人家里没为大清流过血?如今这般对待满洲子民,不怕满洲子民寒心吗?” “太子以满汉一家为借口,广泛施恩于汉人,在各地修建官学,广纳汉人学子,朝中的汉臣数量已经逼近满臣的数量了,太子他这是想推翻满人的统治吗?” “臣请求诛杀太子!以安旗人之心!”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康熙看着自己震惊中带着些愤怒的脸,甚至还有一丝期盼成真的快意。 康熙瞬间焦急起来,想要扑过去取代另一个自己,然而并未奏效。 场景又一次轮转,地点换成了东宫大殿。 詹事府所有官员皆在,有人满面焦急, “殿下,此举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是啊殿下,您别忘了还有议政王大臣会议,就算皇上答应,议政王爷持反对意见,这政令也是推行不下去的。” “非是孤操之过急,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大清开通海贸,经济形势一片大好,穷苦汉人亦知寻求出路,凭双手为子孙后代拼出一份家业。” “但满人全都龟缩在满城之中,享受着汉人供奉,不思进取,哪怕孤多次上奏,请求在满人之中征调兵丁扩充海军,但除了一些有志之人,其余满人皆不愿放弃优渥的生活,一分进取之心也无。。” 胤礽满脸无奈, “孤对满人还不够优待吗?他们一进兵营就是外委,立寸功就能升任把总,孤何曾这样优待过汉人?无非是惧怕海军的伤亡率,不愿加入海军罢了。” “孤和皇阿玛总有不在的那天,但凡后人之中有一个皇帝被蛊惑,想要复立旧制,那满汉之间的矛盾顷刻间就能引爆。现在孤不加以干涉,等到汉人在朝中,在军中的话语权真超过满人的那一天,满人会是什么下场?” “孤倒是想一步一步来,但如今的局势,已经由不得孤掌控了,大清要是想立在世界之巅,这点阵痛是必须承受的。” 接下来,康熙看着“自己”频繁召见胤礽,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对为君之道的感触,对满人处境的看法,是否能解决朝中满汉分庭抗礼的局势。 胤礽对他的忌惮毫无所觉,依旧把他当作最亲近的阿玛,将他对大清未来的隐忧一并说开。 直言不讳大清的吏治需要进一步的优化,然而却换来了“自己”的厌恶和猜忌。 “他”觉得,胤礽的话是在否定他的统治,否认他颁布的政令。 于是不久,朝堂上的言官频繁弹劾太子麾下官员,哪怕证据粗浅,“自己”也都表现出了极大的重视。 一个帝王,想要栽赃陷害几个官员极其轻易。 朝野内外也逐渐流传出太子治下不严,放任麾下欺压百姓、横行霸道、欺上瞒下的传言。 也就是在这时,作为旁观者的康熙才发觉,原来胤礽所行利国利民之事,全都是打着朝廷的旗号,他一个太子之名声,竟及不上在朝中办事的大多皇子响亮。 为了名正言顺地废黜胤礽的太子之位,“他”亲自筹谋了那阴险的计策,使胤礽背负了秽乱宫闱的恶名。 胤禛、胤祉等人不相信胤礽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纷纷进宫为胤礽求情,而出京办差的其他儿子收到了消息之后,也都无一例外,选择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他”看到胤礽在皇子之中的话语权之后,更为忌惮胤礽。 于是不顾劝谏,很快就废黜了胤礽,并赐了一杯毒酒到毓庆宫。 在胤礽临死之时,胤禔、胤禔、胤禛、胤祺、胤佑,以及好多他都不认识的人,都冒着被问罪的风险去毓庆宫为胤礽送行。 康熙亲眼看着满身颓丧的胤礽起身,冲着一众兄弟行大礼,请求他们护住他的妻儿,然后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腾”! 康熙从龙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万岁爷,您怎么了?” 梁九功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 “用不用奴才叫太医?” 康熙沙哑着声音回道, “不必。” 亲眼看着胤礽将毒酒一饮而尽,康熙心中的痛楚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原来真的是他亲手葬送了胤礽的性命。 第85章 可笑又可悲 直到此时此刻,康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胤礽不愿意亲近他了。 上辈子被他这个亲生父亲算计之前,胤礽都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示给他,不仅没有得到相应的坦诚,还进一步加深了他对他的厌恶和忌惮。 他饮下那杯毒酒之时,怕是已经看清了,想要拿走他的性命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康熙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明明在胤礽刚生下之时,他也期盼着胤礽能做个比自己称职的皇帝,但当他真的有了能力,有了胆魄做到之时,他对他的期盼却化为了深深的忌惮。 他就是心里清楚,胤礽无论如何也不会反了他这个皇父,所以才明目张胆地陷害他,让他承受被万人唾骂的痛苦。 哈…… 康熙紧紧闭上了双眼,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流淌而下,滴到衣衫之上。 正月初四的早朝上,胤礽总觉得老头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透着股诡异,待他仔细看过去,那种诡异的眼神又消失不见了。 胤礽以为他让弟弟们去给大格格二格格挑选陪嫁之人的事,被老头子知道了,所以也没多想。 反正他爱护姐妹又不犯法。 早朝过后,康熙又出城去了一趟京郊田庄。 康熙本来属意将火器制造堂搬进大牢的,但时间久了之后,康熙发觉戴梓研发火器需要空间测试。 而大牢显然满足不了这点。 于是康熙便把戴梓秘密挪到了京郊的田庄上。 田庄原本的佃户都被康熙转移,又派重兵把守,为了让戴梓安心钻研,康熙把他一家子都接到了田庄之中。 还时不时的从国外买些火炮火铳供他拆解,两年多过去,戴梓的研究成果颇为不俗。 连珠火铳的威力也攀升了一个档次。 康熙到田庄的时候,碰巧见到戴梓在实验一个小型火炮的威力。 眼瞅着那火炮将事先垒好的石墙轰出一个大洞,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 复又记起他在梦里看到的场景,于是询问戴梓, “戴卿,这火炮能否装在军舰上?” “回皇上,自然是可以的。” 康熙称赞道, “不错……那这炮弹能不能改良一二?炮弹撞到石墙,亦或者地面的时候,若是能炸开,威力定会暴增。” 康熙回忆着自己在梦里看到的,火炮对轰的场景,跟戴梓粗略描绘了一下。 戴梓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向,臣尝试一二。” 他说完,撂下康熙就走。 康熙也没有阻拦。 这两年下来,康熙也瞧清了戴梓是一个简单且纯粹的人,他并非不懂礼节,只是对于自己所擅长之事有着超乎常人的专注。 这样的性格其实并不怎么讨喜,康熙却很欣赏。 直肠子总比七窍玲珑心的人好掌控。 戴梓走了以后,康熙就叫负责这田庄运行的总管,带着他测试了几个戴梓新研究出来的火器。 最后又去戴梓的锻造火器的地方瞧了瞧。 制造火器自然不是戴梓一人能够完成的,工部的火器堂被他调来了一批顶尖工匠,就是为了配合戴梓。 如今这个田庄,其实更像一个军营。 康熙在田庄各处转了一圈,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正月刚过,二格格被封为和硕荣宪公主,婚期也定下了。 二格格其实是康熙的第三女,前面两个亲姐姐早夭,她是康熙的女儿里第一个健康长大的公主,康熙自然格外重视。 她的夫婿是蒙古巴林部多罗郡王厄齐尔的次子,博尔济吉特·乌尔衮。 乌尔衮的曾外祖父是皇太极,其出身在蒙古各部中也堪称翘楚。 胤礽其实知道两人还没出五服,算是近亲成婚,可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辈分在上层贵族眼中就是个屁。 若非如此,太后当年也不会嫁给她的表叔清世祖了。 其实那日梦见上辈子的事之后,康熙就考虑过是否还要跟蒙古各部联姻。 毕竟在他的梦境中,大清的强大毋庸置疑。 如此一来,大清免受蒙古各部及周边国家的威胁,是迟早的事。 那他何必再送女儿去那等苦寒之地受罪? 康熙知道,若是他表现得强硬一些,蒙古各部短时间内不会对大清造成什么危害。 可若是大清没有按照预想的情况变得更加强大,蒙古各部也不会永远臣服在大清的统治之下。 康熙纠结了几日,最终还是决定把大格格二格格嫁去蒙古。 至于其他女儿,他会尽量遵循她们自己的意愿。 康熙忽又想起当初胤礽那句,培养女儿们当野心家,去干涉蒙古各部的军政,之前还觉得他异想天开,现在看来也不是不可以。 大清若是强大了,他的女儿嫁到哪家,哪家都得把她供起来。 三月底,忙完了大格格的婚事,康熙自京师启程,出发去多伦诺尔。 康熙打算以盟主的身份去调停喀尔喀蒙古各部之间的仇恨,并且将内外蒙古编分成旗,册封其王爵,受朝廷直接管辖。 此次出行代表的意义重大,康熙打算秀一把肌肉,所以带了三万精兵,打算在喀尔喀蒙古搞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 这回出行,康熙也把胤礽和胤禔带上了。 胤礽对这变化已经不感到惊讶了。 反正他再怎么惊讶也找不到原因。 能出门玩对他来说也算好事。 出发的第一天,康熙就把胤礽薅到了他的马车里头。 胤礽想要骑马看风景的心彻底凉透。 康熙坐在马车里头批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胤礽聊着。 不多时,康熙扔给胤礽一本奏折。 “去年朕派曹寅去苏州担任苏州织造,顺便替朕监察江浙两地的盐政,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查出了几个蛀虫。” 康熙抬眼去瞧胤礽的表情, “看看吧,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们?” 康熙想与胤礽尽可能多聊一些事情,潜移默化地影响他,让他放下对自己的防备。 胤礽拿起奏折看了一眼。 上头描述的还算详尽。 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曹寅此人能力确实不错,就是被老头子坑得有点惨。’ ‘若非老头子先后几次下江南都是曹家接待的,曹寅也不会为了填补接驾造成的亏空疯狂挪用盐税。’ 看完了折子以后胤礽又长叹一声, ‘但其实,曹寅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身不由己,无非是被奢靡的生活惯坏了,胃口变得越来越大。即使填补完亏空,他也无法遏制自己继续挪用盐税的贪欲。’ 第86章 更改官制的艰难 ‘倒是可惜了那一位文学大家,作品还没写完人就因为穷困潦倒噶了。’ 胤礽将手中的奏折递过去,想了想道, “儿子觉得,这几人挪用盐税过多,应当按律处置。” ‘能朝盐税伸手的,又有哪个是简单人物呢?若是基层的县官贪腐,倒是可以酌情一二……’ 依大清官制的规定,知县的俸禄,一年仅有四十五两,平均每月还不足四两。 若是普通人家,这个年收入已经能过上很好的生活了。 但县令不行,县令除了要养活自己一家子,还要养活一大票人。 如今的科举考试所选拔出来的人才,大多都对儒家经典钻研颇深,于诗词歌赋一道也颇有造诣。 可一旦涉及到公务处理,这些所谓的举子贡生基本上都成了软脚虾。 虽然掌握了大量的理论知识,但却无法将其应用于实际操作之中。 纸上谈兵不外如是。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职业应势而生。 那便是师爷。 师爷大多都是科举不第的读书人。 他们走科考之路无望,通过拜师,跟在老师爷身边学习个三五年以后,就能成为司法、财政、行政文书方面的专业人才。 而后经老师爷推荐,被科举考出来的县令聘请,也算半只脚踏进了官场之中。 师爷们的年薪普遍在一百两到一千两不等,哪怕最低的工资水准,都要比县令一年的工资高出一倍有余。 然而大清并不支付师爷的俸禄。 然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为了治理所管辖的县区,请一个师爷根本不够,一个县令最少都要请五六七八个师爷。 一年光师爷们的工资支出都要大几千两,全是县令一人承担。 除此之外,县里衙役负责执行政令,书吏负责上传下达,在如今通讯全靠人力的情况下,这两个职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朝廷是有这两个职位的编制的。 只是编制数量少得可怜,一县之地的衙役和书吏加起来也就几十个,根本不足以维持县衙的正常运行。 所以哪怕是最贫瘠的县衙,里头的“帮役”也是正式编制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 这一部分开销自然也要县令出。 胤礽上辈子曾仔细研究过,哪怕不打点上下官员,一年下来,县令的固定支出至少都要一万多两,而他的俸禄却只有可怜的四十五两。 要是不贪,根本活不下去。 而他们一旦选择贪污,仅靠他们一人,或者一家子根本隐瞒不下来,所以他们贪墨的银子还要上下打点,否则就要面临顶头上司的打压,以及手下的举报。 所以明清两朝推崇的“以德治国”,简直就跟放屁没什么两样。 也不怪大清后期腐败成性,都是被制度逼出来的腐败。 上辈子,胤礽研究过官员俸禄之后,便向康熙提议要提升大清官员的福利待遇,起码能暂时叫那些真正廉洁的官员看到希望。 至于编制以及科举制度的问题,胤礽还没来得及一一研究解决,人就被噶了。 胤礽回想到这里,简直想替上辈子的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今生胤礽只想摆烂,那些事儿并不在他的发愁范围之内。 他现在要愁的是如何脱离康熙的视线,好好出去骑马遛一圈儿。 康熙接过奏折,在上头划了几笔,然后单独放置在一旁, “如今的官制大多沿用大明,朕知道里头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汉人排外,满人的统治还没有稳固之前,不宜大动吏治。”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底层民众根本判别不了,作为满人统治者,朕所施行的变革究竟对他们有利还是有弊,他们只会一味地抵触。” 说到这,康熙又叹了口气, “从古至今,无论哪个王朝,发展至一定的阶段,皆会形成阶级固化的局面。若不能于王朝建立之初,便订立一套令各方都满意的律法官制,那么后续想要凭借变法改动,成功的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皇阿玛说的是。” 胤礽点头表示赞成。 其实大部分励精图治,想要做出一番建树的帝王都有这份眼界,但大多都印证了康熙方才所说的话。 王朝更替之时,若没有制定一套非常完备的统治体系,时间一长,王朝内部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然而到那时,阶级已经固化,不仅底层人民想要出头千难万难,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帝王想要变法为百姓谋福祉,替后代子孙抹除隐患,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毕竟为百姓谋求出路这件事,其本质上就是在动统治阶级的蛋糕。 如今的康熙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他想要改动官吏制度,不但要面临满洲内部的质疑,还要考虑底层汉人百姓的接受能力。 毕竟在很多汉人眼中,大清与几百年前的大元并无任何差异。 都是蛮夷篡夺了属于汉人的正统。 “终有一日汉人会明白,朕乃是诚心想替他们荡平这世间不公。” 康熙饮了口茶水,在这一方小小的马车之中立下宏图大志。 胤礽抿抿唇。 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这屁话康熙好意思说,他都不好意思听。 ‘……书尽天下太平事,不肯俯首看苍生,从没饿过肚子的人说出这话,也不怕贻笑大方。’ 胤礽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 康熙听了也不生气。 毕竟他上辈子做出的事,这句评价确实贴切。 仅从那几个片段,康熙就能看得出来,胤礽推广的政令都是于民有益的。 胤礽活成了他最初设想的样子,是他自己没有守住本心。 失去了一个英明的帝王该有判断力。 大半个月的行程,康熙并不时常拘束着胤礽。 只要看见他频繁掀开帘子往外头瞄,就打发他出去跑马。 有时候兴致来了,康熙也会跟胤礽、胤禔一起骑马前行。 队伍很快便抵达了多伦诺尔。 彼时内外蒙古的各大王公贵族早就已经等候在此处,等在营地外头迎接康熙的人,都排了好几里地。 也叫胤礽胤禔大开眼界。 第87章 新疆的脖子内蒙的肩 康熙的营帐位于营地中央,内、外蒙古各部王公贵族的营帐,依其实力和地位有序排列,以康熙营帐为核心向外延展。 抵达的当日时间已经不早了,康熙接见过王公贵族之后,便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展开了盛大的篝火晚宴。 等天色彻底昏暗下来,康熙在众人的拥簇下走向主位,等他坐下后,胤礽和胤禔也跟着坐在了康熙的左手边,至于对面的位置,是索额图以及熊赐履等人。 篝火的光辉映照着在场每个人的面庞,康熙举起酒杯邀请大家共饮,无人敢于这样的场合拒绝康熙的邀请。 第一碗酒结束,宴会正式开始。 康熙也不讲究什么用餐礼仪了,在梁九功试完毒之后,拿着小刀,在烤好的羊腿上片肉吃。 酒过三巡,气氛也逐渐热烈,一帮蒙古汉子开始拼起酒,草原上的女子也都大着胆子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胤礽受这样的氛围感染,也喝的晕晕乎乎的。 不过他尚有几分理智,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正在跳舞的女子们。 康熙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还以为胤礽这是开窍了,还在暗自思量自己之前送去毓庆宫的女子,是不是不符合胤礽的审美呢,就突然听到了一段奇怪的歌声——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五十六族语言汇成一句话……’ 康熙眼神一凝,顺着胤礽的视线瞄向了蒙古女子。 五十六个民族? ‘新疆的脖子内蒙的肩,西藏的袖子搭两边,汉族的掌声响彻天,嘿!五十六个民族,五十五个载歌载舞……’ ‘嘿嘿嘿,真好!’ 听着胤礽的傻笑,康熙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五十五个民族载歌载舞吗? 听上去确实不错。 与胤礽的安分不同,胤禔很快就与身边的蒙古汉子打成一片了。 他是康熙的大儿子,又上过战场,对行军打仗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蒙语也能信手拈来,这些buff叠于胤禔一身,让他在一众年轻的贵族跟前受尽了吹捧。 最后胃里实在喝不下去酒了,才晃晃悠悠的回到胤礽身边,而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老……老二,你怎么不去喝……喝酒啊?” 像这样能跟蒙古各部联络感情的机会可不常有。 胤禔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但是蒲扇一般大的巴掌被他稳稳抡到了胤礽的肩膀上。 “嘶!” 胤礽被他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脑袋也瞬间清醒了过来,回过头恶狠狠捶了他两拳, “你最好有事儿,不然孤neng死你!” 胤礽的骑射也从小练到大,他含怒上手的两拳头力道自然不小,胤禔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子总算清醒了些。 他几个呼吸就搞清楚了自己所面临的处境,然后表情变得讪讪。 “对…对不住,那不是…没收住力道吗?” 他说话仍有些大舌头。 胤礽翻了个白眼, “喝点马尿就六亲不认,小心孤去皇阿玛那告你一状,这可是大不敬!” “哎呀…别这么小心眼嘛,大哥…也…也不是故意的。” 胤禔嘿嘿笑了两声,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不去结交,蒙古贵族啊?” “用不着。” “几个意思?” “你不是替孤把活都干了嘛?” 胤禔浓眉大眼的醉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想要辩解一二的时候,胤礽又开口了, “行了,孤又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你能获得蒙古各部的好感是你的本事,说不准日后,你还能间接帮助皇阿玛治理蒙古呢。” 胤禔脑袋浑沌一片,但还是精准捕捉到了最后一句, “嘿嘿…爷…一定会成为皇阿玛的左膀右臂!” 胤礽实在无语,身边有这么个醉鬼存在,很影响他看小姐姐跳舞好不好。 “会的会的,都会的,你醉了快睡觉。” 他说完没多久,胤禔果然安静了下来。 两人这不算争执的争执也被有心人看到了眼中,心中顿时起了几分小心思。 而胤礽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等胤礽再回过头去看胤禔,发现他已经瘫在椅子上睡着了。 胤礽喊了几个侍卫把他送回营帐,顺道也跟康熙告了罪,说他不胜酒力,先回营帐休息了。 康熙还在跟几个蒙古部落的可汗交流,闻言直接点头同意了,甚至还把自己的贴身侍卫分了几个跟着胤礽,嘱咐他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在场的一众王公面露诧异,以前他们只是听说康熙对他的太子极尽宠爱,今日算是彻底见识了。 太子的营帐就在康熙的营帐边上,离晚宴的地点不过几步路,就这都要分出几个侍卫去护送? 一旁的王公们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同时也在内心思忖着,日后是否还要与大清其他皇子交好。 翌日,多伦会盟正式开始。 第一天便由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宣读圣旨,要求土谢图汗写下认罪书,将其传阅给蒙古各部王公,以取得札萨克图汗以及各部王公的原谅。 第二日,内外蒙古各部王公对康熙行三跪九叩之礼,正式宣布向大清效忠。 康熙在此时宣布赦免土谢图汗的罪行,接受内外蒙古的效忠,并将喀尔喀蒙古按地区编成分旗。 第三天就开始向原喀尔喀蒙古的王公贵族,按照大清的爵位制度授予爵位。 后面两天进行了规模宏大的阅兵仪式。 胤礽看到火器营抬着几十门小型火炮出来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大清这会儿有这样的火炮吗? 他怎么不知道? 这外观怎么跟上辈子,老大头一次在海盗手里抢来的火炮有点像? 难道老头子早就从洋人手里头买火炮研究了? 上辈子他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儿? 胤礽陷入沉思。 但他上辈子又没来多轮会盟,自然不清楚当时的阅兵到底有没有这火炮。 场中不止有他陷入震惊之中,内外蒙古这帮土老帽儿比他更震惊。 胤礽看了几眼别人的反应,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 他起码还见过比这威力更牛批的热武器,但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啊,这小优越感“挠”的一下就上来了。 第88章 告状精和马屁精 多伦会盟期间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这关乎康熙彻底收复喀尔喀蒙古的大计,若是有人胆敢在他最快乐的时候给他添堵,那康熙也不会吝啬给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挪挪脑袋。 六天的多伦会盟结束之后,康熙带着儿子、臣子以及军队潇洒退场。 蒙古各部亲王跪在道路两旁相送。 此时端午已过,越往回赶,天气也就越暖和。 胤礽一日有大半日的时间都情愿骑马,也不愿窝在马车里。 康熙虽然有点小失望,但也没强硬的要求胤礽必须跟着他乘坐马车。 胤礽和胤禔兴致来了,也会在扎营休整之时去附近的山林里头打猎。 大部分时候,胤礽还是习惯用反曲弓。 倒不是觉得反曲弓的威力比火铳大,而是他从小到大的肌肉记忆摆在那里。 胤禔刚开始还想跟胤礽炫耀他的武力值比胤礽高,后来发现胤礽都怎么不搭理他,又悻悻地跑去跟康熙展示去了。 胤礽有时候都忍不住佩服胤禔。 能对着老头子那张不讨喜的老脸,以及喜怒无常的脾气频繁的开屏,叫胤礽再学一百年,他也学不来。 他上小学的时候,最讨厌就是马屁精了,当然还有告状精。 但他现在也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为了活着,昧着良心夸康熙不说,还频繁的在九卿六部里头挑刺告状。 一个皇太子愣是活成了臭名昭着的御史模样。 啧……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经过连日的奔波之后,康熙见胤礽的精神有些萎靡。 于是便叫索额图带着大军先回京畿大营,而他则是带着亲卫亲军绕道,直奔五台山。 康熙、胤礽、胤禔三个主子穿着常服,慢悠悠地走在青石铺设的山路上,身前身后是几十个身着深蓝色马褂,护卫三人的周全。 看似没几个人,然而山上已经被亲军们仔细排查过了。 胤礽显得兴致勃勃。 ‘风景真不错,要是有台相机就好了,拍点照片留到后世,给考古学家带去亿点震撼。’ 初夏的五台山郁郁葱葱,山间小道幽静又清凉,光是走路,都能叫胤礽的心境开阔不少。 胤礽回头时,不经意间瞥见了梁九功, ‘公公的身子确实虚,这才几步路啊,出了这老些虚汗……’ 康熙听着,也忍不住回过头看向梁九功。 瞧见梁九功面色确实有些发白,还没等他反应,胤礽便开了口, “阿玛,要不先找个阴凉地儿歇一会儿?” 话音刚落,梁九功感激的看了一眼胤礽。 倒不是他弱不禁风,实在是因为这连日的奔波导致他太过疲累。 康熙还能睡会儿觉,他伺候康熙,就算有小太监代班帮他盯一时半刻,他也并不能痛痛快快地睡觉。 也就导致了他现在爬了一两百米,就要厥过去的样子。 “嗯。” 康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倒是胤禔听了瞬间来了精神, “太子,你这就累了?” “没啊,孤渴了。” 胤禔撇撇嘴,心里默默吐槽胤礽会狡辩。 一行人又往上攀爬了十几米,终于瞧见了半山腰的凉亭。 随行的太监把茶水糕点摆在石桌上,胤礽端起喝了一口,满足地喟叹一声。 看着康熙淡然欣赏风景的模样,忍不住又开始发散思维, ‘话说后世野史中记载,老头子不信佛,却频繁五次五台山,是为了找他出家了的亲爹,嘿嘿…可真能胡扯。’ “……” 康熙好悬没有一口喷出口中的茶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什么叫“出家了的亲爹”? 康熙忍不住瞪了胤礽一眼。 他本来都已经暗自下定决心,不管今生胤礽怎么胡来,他都能放任,并保证不会拿他撒气。 但这小子未免也太不着调了些。 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 额…… 好像也没秃噜出口。 康熙顿时有些心累。 他来五台山是为了安抚和拉拢藏民好吗? 瞎编乱造的东西,这小子还真敢看! 菩萨顶距离山脚下并不远,一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就到山了。 老藏丹巴携一众喇嘛就在菩萨顶门口迎接。 “见过大清皇帝陛下……” 胤礽看着这满脸褶子的大喇嘛还挺惊奇的,他上辈子并没有见过老藏丹巴。 毕竟在他有能力出京办差之时,眼前这个地位颇高的喇嘛已经圆寂了。 老藏丹巴说的是藏语,胤礽听不懂,康熙却能。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老头子这天赋,这要是放在后世,在哪个领域能能吃的开。’ 胤礽忍不住感慨, ‘要是在后世做他儿子一定很爽,拿着老头子挣来的钱全世界到处挥霍,把能玩的都玩一遍,简直不要太爽!’ 别看胤礽第一世是混金融圈的,但他也真没享受过几天好日子。 他赚来的钱除了维持家里的开销,基本都用来还债了。 毕竟在后世高速发展的那个年代,出身普通家庭的孩子都差不多,年幼的时候获得的教育,都在他们小小的心灵中搭建出了一套道德标准。 碰巧他第一世的家庭又很温馨幸福,在踏入社会之前根本没有见识过黑暗,所以也就造就了他温良的性格底色。 哪怕在他上辈子被康熙算计之时,也没有丢掉他的道德底线。 这可能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吧。 一行人跟着喇嘛进寺庙拜佛。 康熙和胤禔看上去还算诚心,但到了胤礽这儿,他的心声里头就只剩下—— ‘保我发财,保我平安,保我这辈子无病无灾,衣食无忧,逍遥自在!保我发财保我发财……’ 紧接着一长串的“保我发财”稳稳的落入了康熙耳中。 若不是身处这么严肃的场合,康熙都想一巴掌呼到胤礽脑袋上了。 一个皇太子富有半个天下,到底哪缺他吃穿用度了,竟然天天念叨着发财,成何体统!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宽容。 菩萨顶也算是皇家行宫,所以寺里头的素斋也是精挑细选的厨子做的。 胤礽吃的直呼过瘾。 一块肉也没有,味道竟然能做到这么鲜美无双,这厨子有两把刷子。 但当他后来再来五台山吃素斋的时候,就再也找不到第一回吃到的味道了。 第89章 前世业障已经清偿 吃完素斋,康熙叫胤礽和胤禔在寺庙里头随意转转,自己则跟着老藏丹巴来到了大雄宝殿后面的禅房。 禅房之中两人相对而坐,康熙面前摆着一盏清茶,老藏丹巴身前空无一物。 老藏丹巴仔细瞧了一眼康熙,垂眸念了一句佛偈。 “皇帝陛下仿若有所悟。” 老藏丹巴的苍老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带着股穿透人心的魔力。 康熙不置可否, “朕此次前来,是想替太子求一番福缘。” 老藏丹巴回想着胤礽的面容,轻笑一声, “陛下无需烦忧,太子前世已将诸般业障尽数清偿,今生虽福泽未临,但灾祸已远遁。” 康熙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另一边,胤礽和胤禔花半个时辰就把菩萨顶逛了个遍,最后觉得无聊,跑到寺院外头,来到一个制高处俯瞰起了五台山的风景。 因着五台山已经被清理过了,两人也就没带侍卫,只带了贴身内侍。 皇家行宫附近是不允许普通百姓建造住所的,山脚下倒是还有几处村落,胤礽仔细瞄了一眼,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菩萨顶并不是最高的山,在烈阳照射下,周围的山头都郁郁葱葱,虽然比不上南方的植物茂密,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胤礽深吸了口气,感慨道,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那你以前过的日子是?” 跟胤礽待在一起久了,胤禔也学会噎人了。 “……你闭嘴!倘若孤此生可以将大清的名山大川都游览个遍,那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胤禔提醒他, “你是太子,要帮皇阿玛处理国事,再说京城之外的地界基本都有匪患,若无要事,皇阿玛是不会让你出京的。” 胤礽翻了个白眼, “今儿你是不想让孤好过是吧?” 胤禔哈哈一笑,“那倒没有。” 胤礽翻了个白眼,环视一圈,发现脚底下的草皮厚实,于是毫不犹豫地席地而坐, “你住在皇城里,只要不出京,京城之大随你行走,孤就算出宫也只能走到千步廊,就连去你的府邸都要跟皇阿玛报备。”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见胤禔也跟着坐到他身边,小声说道, “这跟囚徒有什么分别,囚徒还不用干活呢,孤天天忙的跟个陀螺似的。” 胤禔听到这样堪称惊世骇俗的言论,不由得呆了一下,竟还生出了几分同情, “倒也有几分道理……” 随即他仔细琢磨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气的跳脚, “闹了半天你是跑爷这炫耀来了?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能与皇阿玛朝夕相处?” 胤礽懒洋洋道,“那孤把这殊荣让给你,毓庆宫给你住,你把你的宅子让给孤,孤去兵部,你去吏部、户部还有礼部。” 胤禔:“……” 倒也不必。 随即他又想到康熙不可能会同意,于是又硬气了起来, “光说不练,你倒是给啊。” “所以你这是同意了?那孤这就去求皇阿玛。” “?!” “不是,我不同意!” 见胤礽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回走,胤禔连忙拦下他。 胤礽瞬间又瘫坐了回去,他就知道胤禔是个嘴强王者。 “咱俩到底谁光说不练?” “我,是我成了吧?” 有几年前他去毓庆宫跟胤礽同吃同住的经历,他是真害怕胤礽脑子一热真跑去求皇阿玛。 只要胤礽一开口,皇阿玛一定会认为是他蛊惑了胤礽,到时候他别说住毓庆宫了,皇城里头的宅子都不一定能住上了。 何柱儿和宋云贺默默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 何柱儿已经换了好多个人了,但宋云贺还是那个宋云贺。 一开始,他能看得出来,自家主子是真的跟太子爷不对付,处处攀比针对,只要一见面必是针尖对麦芒。 但自从自家主子去毓庆宫住了五日之后,再跟太子爷相处的时候,那种快要溢出来的戾气居然消散了不少。 这几年下来,两人仿若忘记了年少时的不愉快,相处之时虽然还是免不了斗嘴,却没了一定要把对方往死里打压的心思了。 其实这对他们当奴才的算是好事儿,主子已经许久没有对无辜的人发过脾气了。 这都要感谢太子爷的宽仁大度。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胤礽悠悠的叹了口气, “老三老四明年才能入朝办差,到时候孤就把户部丢给老四,吏部交给老三,到时候就有时间干孤喜欢的事了。” 胤禔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说了要交给两人,就是完完全全的当甩手掌柜。 “你对他们两个倒是不错。” 户部是大清的钱袋子,吏部掌管着满朝文武晋升的命脉。 所以即便清楚胤礽此举是为了更好的偷懒,胤禔还是觉得他大方。 如果这两个衙门是在他手里握着,就算弟弟们进去历练是无法避免的事,他也会尽量拖慢弟弟们成长的速度。 也就是这点私心,叫弟弟们更愿意亲近胤礽而不是他。 康熙在五台山上待了三天,除了第一天与老藏丹巴交谈之外,其余时间要么在修禅,要么在给孝庄和顺治等人祈福。 三天一过,一行人就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 等回到紫禁城,时间也已经来到了五月底。 回宫休整了一日,康熙就又开始了御门听政。 胤礽还没从假期的状态下调整过来,正式办差的前几天,整个人可谓是身心俱疲。 六月中旬,京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乌拉那拉·费扬古旧伤复发,不过是几日的功夫,竟已经严重到躺床上起不来的地步了。 康熙派太医去他府中诊治之后,太医给他反馈的消息,叫康熙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朝中有两个费扬古,另一个名为董鄂·费扬古。 是孝宪皇后的亲弟弟在朝中也颇有地位。 而乌拉那拉·费扬古出身满洲正黄旗,除三藩的时候也立下过赫赫战功,十年前便被康熙提拔成了侍卫内大臣。 先后佟佳氏去世之时,求他给胤禛选一门亲事,他便选了费扬古的女儿。 若是费扬古身子骨康健,那他对胤禛也是个不小的助力。 可他如今都要死了,再把他的女儿许配给胤禛,这就有点坑儿子的嫌疑了。 毕竟当年佟佳氏去世之时,胤禛和乌拉那拉氏还小,他并没有下旨赐婚。 第90章 赐婚胤禛 若是不知道胤禛曾获得皇位并累死,康熙此时赐婚没有半分心理负担,毕竟君无戏言,他答应佟佳氏的时候胤禛是在场的。 但现在,他还是要好好思量一二。 康熙纠结了许久也没有下定决心,最终把胤礽叫到了跟前,打算听听他的看法。 胤礽听完了康熙的问题之后,感觉挺无语的。 这个时代的婚事都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他一个当哥哥的,怎么好意思去指点弟弟的亲事。 再说他自己都还没着落呢。 他直言表示这不合规矩,心里却夸了乌拉那拉氏几句。 等费扬古死后,乌拉那拉氏的家世确实会降低不少,但她温柔善良,并不过分打压胤禛后院里的其他妾室,对妯娌们也都客客气气,在这个时代,算是一个很好的当家主母了。 康熙这下算是心里有数了。 隔了几天,康熙假借犒赏功臣的名头,给胤禛和乌拉那拉氏赐了婚。 婚期原本也要一并定下的,但胤礽心声里头点明了此时尚未过佟佳氏的孝期,康熙也觉得乌拉那拉氏年岁不足,于是下旨的时候便标明了择日完婚。 消息传回后宫的时候,也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其实大多时候,康熙挑选儿媳都不会过问后妃们的意见,但选秀之时,适龄皇子的生母养母也是要在旁边围观的,并不会将后妃完完全全撇到一边。 除非康熙是真的很讨厌哪个皇子生母。 如今都没经过选秀,康熙自己就把四福晋的人选给定了,多少有些落德妃这个亲额娘的面子。 不过很快就有人联想到了佟佳氏,便开始看起热闹来了。 胤禛接了圣旨去乾清宫谢恩,而后又去永和宫给德妃磕头。 他到的时候,德妃正与胤禵再正殿里头玩耍,胤禛向她行过礼后,德妃只是淡淡的说道, “如今皇上既已下旨赐婚于你,你便也算是大人了,待成亲后,你务必全心全意为圣上办差,万不可有丝毫懈怠,至于这永和宫,你无需过多牵挂。” 话音刚落,胤禵的挥舞着手臂唤她, “额娘~” 德妃转过头去的瞬间,脸颊上漾起笑意, “额娘在。” 胤禛心里涌出几分涩意。 看向胤禵的眼神中逐渐染上一抹羡慕。 只是很快敛去。 胤禛又朝着德妃行了一礼,道, “儿子告退。” 德妃只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出了永和宫正殿,胤禛深深叹了口气。 随即抬脚就要往外走。 还没走出几步,一个柔软的小身子撞了上来,胤禛吓了一跳。 垂下头看去,是十三。 十三今年年底就要满五周岁了,届时将要搬去阿哥所。 明年初入尚书房读书。 他名义上是德妃在养着,但敏嫔章佳氏就住在永和宫偏殿,胤祥去接触敏嫔她也并不阻止。 看着腿上的胤祥,胤禛觉得德额娘并不像旁人口中那么冷漠无情,她只是把偏宠都分给了她其他的孩子,她只是……不疼爱自己罢了。 胤禛俯身将有些慌张的胤祥扶正,问他, “十三弟又去偏殿看妹妹了?” 今年正月,章佳氏生了个女儿,按照顺序应是皇阿玛的第十五个女儿,听闻身子骨有些孱弱,也不知道养不养得住。 提到小妹妹,胤祥忐忑的小脸上总算露出了一抹微笑, “是的,对不起啊四哥,刚刚没瞧见你。” 他的口齿已经很清晰了,再加上与胤禛也时常见面,所以最初的慌乱过后,就能很好地收敛起慌张的情绪了。 胤禛摇了摇头, “无妨,下次当心一些,莫要再跑这么快了。” “好。” 胤禛摸了摸胤祥的小脑袋,又道, “快回去吧。” 看着胤祥走远,胤禛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在这冰冷的皇宫之中,也并非没有一个人关心他。 他还有二哥,三哥,五弟,八弟,九弟十弟。 回到阿哥所后不久,胤祉、胤佑等人就一起来到了胤禛的住所。 都是听说了胤禛被赐婚,来他这恭喜他的。 胤祉即将进入朝堂,对朝中势力也有了些大概的了解,于是在弟弟们看不到的地方,胤祉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肩膀。 胤禛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就读懂了胤祉的意思。 无非是安慰他,得了个给不了他什么助力的妻族。 胤禛扬起笑脸,冲着胤祉摇了摇头, “乌拉那拉氏是佟额娘给我选的福晋,弟弟已经很知足了。” 就算乌拉那拉家给他提供不了任何助力,他也会高高兴兴地把她迎娶进门。 胤祉叹了口气, “你开心就好。” 若是费扬古能再撑个两三年,胤禛就能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妻族的助力对胤禛来说就可有可无了。 但如今,胤禛母族不显的情况下,妻族也一般,几乎就能断了胤禛大半的路。 胤祉心下暗自思量,日后入了朝堂如何做,才能帮到胤禛。 不久后,他就丝毫不担心胤禛了。 胤禛婚事已经敲定了之后,胤礽就亲自去了一趟阿哥所。 让胤祉胤禛两人在尚书房的课程一结束,就去毓庆宫帮他干活。 美其名曰:教导弟弟们办差。 二人一开始还是挺兴奋的,毕竟有太子二哥亲自教导,总比进了衙门跟着各部官员们要强的多。 但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一开始胤礽还会手把手教他们两个怎么处理户部和吏部的公务,但仅仅过了半个月,胤礽就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等他们两个费劲千辛万苦处理完之后,太子二哥才看几眼他们的成果,有不对的地方指正一二,若是没有,就编纂成奏折直接拿到衙门去,由两部侍郎复核,并提交给尚书以及皇阿玛那里。 至于太子二哥自己,则每日都盯着礼部送来的折子悠哉悠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时间一长,胤祉和胤禛也都变成了怨气冲天的模样。 想反抗的时候,胤礽一句话就成功叫他们俩又打起精神来了, “你们这不是帮二哥处理公务,这是在帮你们自己,还有几个月你们俩就要进入朝堂了,啥都不懂被人嫌弃可咋办?” 过去了许久两人才意识到,他们是皇子,就算啥也不会,也没人敢嫌弃他俩。 第91章 偏离轨道 八月上旬,康熙在早朝之上宣布要处置一批罪官,戴梓赫然在列。 胤礽想也没想就上前求情了。 不管日后大清还要不要再筹建火器营,他都不希望戴梓这样的人才流放到苦寒之地,受尽折辱。 而康熙就等着他求情呢,他站出来把话说完,康熙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他,只是把戴梓的官职免了,让他在工部做个最下等的工匠。 然而实际上,戴梓在城外田庄上虽然没有官衔在身,可他的俸禄却已经与工部侍郎持平了。 事情办成的如此轻易,还是叫胤礽心里产生了些许怪异之感。 毕竟当初那洋鬼子陷害戴梓的罪名可是反叛,康熙能这么大度的放过戴梓? 胤礽心中写满了问号。 可不等他深究,康熙就又下达了一个叫胤礽觉得惊悚的政令。 那就是康熙决定在天津开设港口,推进海上贸易。 胤礽听了之后都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会动了。 上辈子他整整花了十一年的时间,才叫康熙同意正式在闽越、岭南之地建立港口,筹建海军。 而那时候,他挖空了心思去盘活国内的经济状况,让康熙看清海上贸易的巨大利益,才成功说服康熙。 现在他可啥也没干啊。 怎么就扯上开设港口了呢? 从康熙宣布筹建港口的那一刻起,直到下朝,胤礽都恍恍惚惚的,康熙与朝臣后面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康熙宣布退朝之后,胤礽走路都有些飘。 康熙怕他多想,没等他走几步,就让梁九功把他带去了乾清宫。 直到父子两人面对面坐到餐桌上时,胤礽的脸上都写满了几个大字——“怀疑人生”。 康熙看着胤礽已经失去表情的脸,把关切装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保成,你怎么这副表情?可是身子不舒服?” 胤礽的视线逐渐聚焦,下意识回答道, “我没事。。” “没事就好。” 康熙说着,给他夹了一个奶饽饽,然后又接着说道, “朕把这筹建港口的事情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这回胤礽倒是听清了,顿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啊?” “怎么?你不愿意?” 康熙眉头皱了起来, “那方才在朝堂上为何不拒绝?” “没没没,儿子愿意,愿意!” 胤礽也顾不得惊讶了,再懵下去,出京办差的机会就离他而去了。 康熙眼里飞快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道, “这件事也不急于一时,朕叫工部、户部配合你,拟个章程出来交给朕过目。” “是!” 胤礽一瞬间兴奋了起来,但心中还是存着几分疑虑,他吃了几口早膳,试探着问道, “阿玛怎么想起要筹建港口了?” 康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淡然开口, “前段时间朝廷接待的外使你可还记得?” “那个西班牙的教廷使者查尔斯?” 康熙点头, “他告诉朕在遥远的西方,那里的国家到处都在发生战争,既然查尔斯能穿过重重困难来到大清,那么那里的野心家也迟早能够来到大清。” 听闻此言,胤礽神色略有些呆滞, ‘老头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远见了?上辈子怎么没有发生这件事?’ 康熙丝毫不理会他的讶异,接着说道, “朕日日苦读,学习西方国家的科学,也算窥探到了一些他们 的强大,朕自诩大清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朕不允许大清遭受到外界的一丝威胁。” 胤礽听着只觉得下巴都有些合不上,这是他认识的康熙? 怎么这么魔幻呢? 他上辈子几十年活下来,只深刻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清所有的统治者,都打从心眼儿里排斥汉人,他们觉得这江山就是他们侥幸抢来的,所以也做好了随时被汉人赶回祖地的准备。 他们惧怕汉人比惧怕外来的侵略者更盛,怎么可能真心的替汉人考虑呢? 要不是康熙还坐在对面,胤礽都想扇自己一巴掌看是不是在做梦了。 可不敢扇巴掌,他还能掐大腿啊。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大腿上传来的疼痛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刻他终于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总而言之,胤礽这一顿早膳吃的是味同嚼蜡,康熙打发他走的时候,胤礽还有些恍惚。 康熙看着胤礽的背影,无奈的摇头苦笑。 他知道自己一旦做出与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就会引来胤礽的怀疑,但是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自从知晓大清的国祚有两百多年后,康熙心中对汉人的防备就悄悄卸下了许多,若非如此,他也不敢把步子迈的这般大。 西方国家的动乱他也不是不清楚,刚开始严禁百姓与国外之人交流,就是为了避免汉人向西方国家学习。 可他“看”到了二十年之后的大清,决定冒险试一试,若是成了,后世子孙将不必再担忧被洋鬼子侵略。 即便不成,满人最终的归宿还有祖地,不至于差到集体改姓的地步。 胤礽从乾清宫出去,并没有去千步廊办差,而是回了毓庆宫。 无他,那种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感觉又出现了。 按照既定轨迹,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发生,让他心中的恐慌达到了顶峰。 方才他是想开口试探康熙的。 他怀疑康熙也重生了。 不是穿越,而是自上辈子重生。 可仔细思忖过后,胤礽又放弃追根究底了。 若是他试探之后,证明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他和康熙又如何面对对方呢? 胤礽自诩坦荡。 但康熙不是。 康熙上辈子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儿子,他心中一定是有鬼的,万一他戳穿了康熙的真面目,那他的下场一定不会比上辈子更好。 归根结底,还是贪生怕死战胜了他的求知欲。 但是问题又来了,既然康熙是重生的,那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呢? 毕竟如今这个时间节点,想往他身上泼脏水,可比上辈子他羽翼丰满的那个时候要简单的多。 第92章 强硬的态度 难道他也猜出自己是重生的了? 胤礽仔细回想着这几年里发生的事,发现大部分都不是他造成的。 也就是说,他自己并没有偏离轨道,偏离轨道的是康熙。 康熙大概率还不知道自己也重生了。 胤礽松了口气。 这么看来,应该是他上辈子死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康熙良心发现,觉得造成最后那般局面的并非是他,所以这辈子才百般纵容他吧。 胤礽在毓庆宫窝了一整天整理思绪。 反正他办公的地点也就那么几处,毓庆宫、千步廊外头的各部衙门,以及詹事府。 只要不拖延公务,康熙就没理由斥责他。 第二日,胤礽还是老老实实去上工了。 毕竟日子还要继续,当个糊里糊涂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下了朝,胤礽先回毓庆宫用了早膳之后,才马不停蹄的去了工部衙门。 今天要先把主要的问题先解决。 胤礽在工部衙门等了两刻钟,户部的一众官员才施施然抵达。 胤礽只冷冷瞥了一眼为首的麻尔图。 到底什么都没说。 既然要建造港口,首先要做得就是选址。 就算只接驳货船,港口也需要选在地质稳定,水深适宜的地方。 上辈子天津自然也是建了港口的,但当时的负责人是胤禩,胤礽也就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 可今生他都没有去过天津,自然没办法直接道出港口的选址。 仔细观察过舆图之后,工部在舆图上点出了几处适合建造港口的地点,后续还需要实地勘测。 除了选址之外,最重要的当属户部到底能支出多少款项了。 当胤礽看向户部的两位尚书的时候,两人都垂下眼睛,就是不跟胤礽对视。 “两位大人,国库到底能拿出多少银子建造港口,给个准话吧。” 麻尔图和张玉书交换了个眼神,麻尔图叹了口气, “奴才只能给太子殿下拨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两位大人这是在同孤开玩笑吗?” 胤礽都要气笑了。 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上辈子他负责岭南港口的扩建,前前后后都花了近五十万两白银。 那还是在港口已有的基础上改建,而现在天津港还只是个小渔村,在胤礽的设想中,建造天津港起码得百万两的花费,这还得在“节衣缩食”的情况下。 麻尔图一张老脸皱的更狠了,他咬了咬牙, “太子爷,并非奴才二人不愿给您,实在是国库中能动的银子就三百多万两,这马上又要过年了,您也知道这冬季雪灾高发,奴才也得预留一部分应急啊。” 胤礽冷哼一声, “别跟孤扯这些有的没的,打量孤不清楚国库有多少银子是吗?你们两个心里打什么小算盘孤一清二楚。” “孤要一百万两,你们可以分期给,若是给的数目不够,户部账本上的猫腻,孤不介意再去查一遍。” 麻尔图大惊失色, “太子殿下您……” 胤礽伸出胳膊,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孤不想跟你们多作纠缠,孤本来还想着叫户部参与抽调物资,但如今看来,你们似乎并不想要这份功劳。既然如此,你们也就无需介入此事了。” 这话一出,所有户部之人瞬间都不淡定了,张玉书张了张嘴, “殿下……” “孤最后重申一遍,把孤需要的银子备齐,你们可以回户部了。” 这还是胤礽头一次与朝中之人这么强硬的交涉。 以往就算是告状,他也只会直接递折子给康熙,倒不是胤礽害怕他们,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毕竟他只想得罪六部之中的官员,不想花时间跟他们掰扯。 再说他今天心情本身就不是很好,这几个人也算是撞到他的枪口上了。 半炷香后,户部的两位尚书、四位侍郎站在工部衙门门口,面面相觑。 不是,他们坐地起价,太子就地还钱才是正确的剧情走向啊,怎么他们就报了个价,就被人赶出来了呢? 感受着属下看向自己略有些的眼神,麻尔图觉得自己算是颜面尽失。 当初他提议给太子添堵的时候,也没人跳出来反对,现在被人赶出来了,反倒成了他一人的过错了。 张玉书则有些欲哭无泪。 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听信了麻尔图的鬼话呢? 张玉书上次掏空了家底儿,还借了不少银子才把户部的窟窿补上,对太子还是有几分怨念的。 所以麻尔图跟他提议,说要给太子添点堵的时候,他也没拒绝。 想着反正出头之人是麻尔图,他就跟在屁股后头捡个便宜,出出气好了。 现在可倒好,想给太子添堵没添成不说,还彻底在太子爷那挂上号了。 参与修建港口可是现成的功劳,表现得好了还能叫太子高看自己一眼,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好处,眼瞅着就要从自己眼前溜走了。 张玉书后悔的肠子都有些发青。 不成,他晚上得去跟索大人求求情! 想到这儿,张玉书瞥了一眼麻尔图,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就走。 麻尔图见状脸色一阵难看。 若是平常,满汉几个侍郎看见麻尔图脸色不好,那必是要迎上去问候一二的,但他们如今也没了心情。 若是依太子方才所言,他们都有机会得太子殿下青睐,然后参与其中谋取些许功绩,毕竟调拨钱粮物资这些事儿,又有谁能比出身户部的他们更专业? 可这一切,都被他们的顶头上司破坏了个干净。 没给国库省下银子不说,还惹了一身骚。 放在谁身上能接受? 最主要还是麻尔图的出身一般,否则就算是麻尔图直接抢占了他们的功劳,他们也得捏着鼻子忍下,还要赔上笑脸说“大人抢的好”。 麻尔图暗自生了会儿闷气,见无人搭理自己,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冷冷瞥了几人一眼,麻尔图一甩袖子,也气哄哄的走了。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要去皇上那好好参太子一本。 那日跟工部几个大臣商议之后,胤礽暂时挑中了几个地方,隔日就请旨带着几个精于地质的官员直奔天津。 天津距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一天也就到了。 第93章 港口勘测 此次跟着胤礽来天津的,除了詹事府的几位属官之外,还有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江安,以及两个员外郎窦仓、巴克什。 其余几个都是工部的司务,皆是精于地质的匠人。 营缮清吏司郎中一共有六个,满洲出身的占了四个名额,其余两个则是满汉各一人。 江安是汉人出身,祖上就是工匠,对兴修水利这一块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在这个年代,工部的官员大多都出身工匠世家,亦或者有师承,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占比很少。 以满人对汉人的排斥程度,江安若不是真有两把刷子,他也很难坐到营缮司郎中的位置上。 跟他竞争的,也都是汉人当中的顶尖人才。 两个民族的人口占比摆在那里,可想而知汉人出头究竟会有多难。 若是找不到机会向上头展示自己的才能,江安的仕途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抵达天津卫后,胤礽率领众人直接去了驿馆。 如今的天津还没有划分成府衙,依旧是直隶总督府的管辖范围。 对于要在哪建造港口,胤礽心中早有定数,倒也没有着急去海边勘探地形,而是叫手底下的人先在驿馆中休整了一日。 渤海是内海,连结内陆许多河流水系,所以海水的颜色并不像其他地方的海一样清澈透亮。 但即便如此,也比后世的大部分沿海地区的环境要好的多。 胤礽站在海岸上,闻着海风里独特的咸腥味,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很多时候,大海和高山的效用是一样的,都能让人心胸开阔,情绪平稳。 工部一众官员开始干活,胤礽就跟在几人身后,仔细看着他们是如何丈量水深的。 时不时的也会提出一些见解,叫工部一众官员对他的好感度“蹭蹭”的往上涨。 其实对比其他几个衙门,工部的竞争也同样激烈,但大部分时候,他们讲究的是达者为师,能力至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工部的官员,很少有贡生出身的原因。 胤礽对这些专业的人才也很尊重,整日里陪着他们一起日晒雨淋的,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获得了工部众人的认可。 在勘测地旁边,有一个渔村,中午太阳太大的时候,胤礽就会带着众人去渔村里头休息。 渔村不大,总共也就二十几户人家。 在如今这个时代,海中捕鱼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能捞上来鱼,在当地也卖不上价钱。 毕竟不像后世那样,还有速冻技术可以保存海鲜。 胤礽在村子里转悠过,发现除了几家富户,其他人大多都吃不饱饭,也没有完整的衣服蔽体。 可他也知道,这样的人家在大清之中占据十之八九,他改变不了什么,还可能会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的境地。 为了确保安全,胤礽也交代了手底下的人不要透露身份,仅于每日正午在渔村休憩之际,以比当地略高一些的价格,买上一些许鱼获。 不过仅仅是这样,也叫村民们感激涕零了。 然而一个地方还没勘测完,中秋节就到了,康熙差人送信给胤礽,催促他回京过中秋。 胤礽没办法,又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了京都。 总不能他自己回去,叫工部之人留在那干活吧? 那跟周扒皮有什么区别。 胤礽在中秋的前一日抵达京城,去乾清宫磕了头之后,康熙见他才短短十日的功夫就变得又黑又瘦,心疼坏了,直言让他中秋之后不用出京,选址之事就交由工部众人忙活。 胤礽:“……” 你不要过来啊! 他好不容易能短暂的脱离康熙的掌控,怎么可能会答应,于是软磨硬泡叫康熙打消了那个念头。 从乾清宫回到毓庆宫,几个皇子已经在此等候了,叫胤礽意外的是,老大胤禔居然也在。 看着胤礽那越来越黝黑的面庞,几个皇子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胤祉期期艾艾的开口, “二哥,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胤礽白了他一眼,这怎么能叫黑呢?这是健康。 “十几日不见,你小子一上来就给孤添堵,怕是没挨过毒打吧,孤可以让你免费体验一把。” “倒也不必。” 胤祉连忙摆手。 胤禟凑上前,眼睛里都是好奇和羡慕, “二哥,海边好玩吗?我都没去过海边。” “好玩啊,日后你进朝堂办差,总有机会去海边的。” 胤礽说着,突然想起了自己从天津带来的海鲜, “孤回来之前,在海边的渔村收购了些海鲜,被孤送到内务府的仓库里头去了,若是想尝尝鲜,今晚就可以吩咐御膳房做。” “至于大哥你的那份,孤已经叫人送去了。” “嗯。” 胤禔点头。 把几个年岁较小的弟弟打发走之后,胤礽就带着胤禔、胤祉、胤禛三人去了书房。 一落座,胤禔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皇阿玛为何突然要在天津建港口?” 原本在胤礽走之前他就想问的,但胤礽走的太急,他没寻到机会。 建造港口其实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岭南和江浙一带都有海港,但这港口是交由胤礽负责的,就不得不令他多想了。 “孤也不知皇阿玛是何心思。” 胤礽摇了摇头,他的猜测以及重活的经历都太过惊世骇俗,根本不可能宣之于口。 至于康熙当初给的理由,胤礽自己都觉得荒诞无稽,此时说出来,胤禔三人也会认为他是在信口胡诌。 倒不如不说,还省的浪费时间解释。 胤禔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你没询问皇阿玛?” “为什么要问?” 胤礽反问他。 胤禔无语,突然想起他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堪称“胸无大志”,如非必要,根本不会追根究底。 半晌,胤禔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找几个幕僚自己琢磨呢。 “不过港口一旦开通,海上贸易将会便利许多,贸易兴起了,那么日后也势必会c筹建海军,大哥若是有意,可以先了解海军的练兵之法。” 胤礽想了想,还是给胤禔提了一条建议。 海贸要是开通了,里头还是有很多麻烦事儿要解决的,兄弟们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想把他们拉出去干活。 不然都压到他身上,日子还要不要过下去? 果然,胤禔听到胤礽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一个度。 也不纠结康熙叫胤礽建造港口的用意了,直接兴冲冲的告辞离开。 给胤祉和胤禛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们一直都知道大哥性子直,但没想到居然能这么直。 他就不怕二哥坑他吗? 胤礽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 第94章 并无厚望 翌日上午,康熙在保和殿宴请群臣。 在一众官员里头,纳兰明珠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胤礽眉头稍皱,随即很快想通了缘由。 去年老头子出兵征讨噶尔丹,明珠亦随军出征。 只是他当时跟着左翼大军,掌管军需后勤。 胤礽便没怎么在意。 因为他记得,上辈子明珠是在三十五年官复原职。 倒是没想到,今生他这么快就被老头子提拔上来了。 胤礽凝视着明珠,端详了许久,发觉他与几年前相比,面容上已然失去了当初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亦不见了那全局都在其掌控之下的气定神闲。 甚至连笑容都收敛了许多。 只安静的坐在位置上,甚少与旁边之人交谈。 胤礽叹了口气, ‘明珠表现得倒是乖觉,可惜都是表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个人的本性哪能那么轻易就更改呢?’ 康熙端起酒杯的手停顿了一瞬,随即把视线挪向明珠,眸底掠过几分思绪。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康熙抿了口酒水,随即把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若是真如胤礽所说,明珠如今的表现都是在演给他看,那明珠还值不值得重用,就要仔细掂量一二了。 哎,他手底下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了…… 宴会气氛逐渐热络之后,朝中不少汉人出身的官员都凑了上来,跟胤礽套近乎。 就连张英、高士奇、李光地等人也都一一跑过来向胤礽敬酒。 作为康熙近臣,他们最是能够揣摩康熙的心思。 太子殿下现今乃是皇上的心头肉,他们不可与太子表现得过于亲密,亦不可令太子觉着他们对其心存轻视。 个中尺度还是要拿捏精准的。 像是麻尔图那个蠢货,明知道太子如今是个热灶,还非得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现在倒好,弹劾太子不成,倒是把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弹没了。 胤礽如今还不知道麻尔图弹劾他的事情,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放到心上。 等到人群散去,索额图悄悄摸到了胤礽的跟前儿。 “殿下。” 胤礽抬眼,看向“偷感”十足的索额图,莫名有些想笑, “索大人,找孤有何事?” “殿下,您去天津的这些日子,皇上又把明珠弄回朝堂了啊。” 索额图浑身上下都是焦虑的气息,一张胖脸上更是写满了“这可咋整啊”几个大字。 胤礽无奈的摇了摇头, “孤看到他了。” “那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着急有用吗?” “额……” “放宽心,有句话叫做人走茶凉,孤只走了十日,你都害怕朝中的变动会影响到孤,索大人别忘了,明珠都已经走了四年了。” 索额图一想也是,心里的焦虑总算放下了不少。 主要是明珠给他心里阴影太重了些。 当年明珠还在朝堂上时,官职、功绩及其党羽的数量处处都压了他一头。 如今他再回朝堂,索额图可不得仔细盯着点。 索额图琢磨了片刻,还是觉得明珠此人不可小觑, “不成,殿下,您听老臣一言,明珠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咱还是得好好提防,万一他在隐在暗处给咱捅刀子,咱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那可不就抓瞎了么?” 胤礽心底暗忖, ‘孤还巴不得他赶紧来陷害孤。’ 嘴上却道, “你觉得他会现在给孤捅刀子?” 惹的康熙又往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而索额图闻言一愣,随即讷讷无言。 明珠现在当然不敢给太子捅刀子。 当年树倒猢狲散,他手底下那群狗腿子倒台的倒台,跑路的跑路,如今才刚起复,甭说没机会给太子捅刀子了,就算有,他也绝对不敢动手。 纳兰明珠就是这么一个能隐忍的人。 下手之前若是不能把自己摘干净,他宁可不动。 “大哥如今的班底儿都在兵部,可他并未直接掌兵,皇阿玛也没有放出风声叫他去军队之中历练,索大人看不懂这里头的关窍吗?” 胤礽接着说道。 索额图怎么会看不明白,大阿哥胤禔已在兵部磨砺三年有余,然而皇上却未曾有过让他挪地方历练的心思,光这一点,就足见皇上对大阿哥并无厚望。 毕竟治国不止需要通晓带兵打仗。 “可明珠他……” 索额图就算知道皇上对大阿哥没那份培养的心思,仍然想要劝说胤礽对明珠要多加提防。 “叔姥爷的忧心孤都看在眼里,放心吧,孤心里有数。” 胤礽笑眯眯地朝索额图眨了眨眼睛。 看到太子把自己的劝告听进去了,索额图提着的心瞬间放下去了大半。 看着大殿中来来往往的人,胤礽突然想起索额图的大孙子博西勒来。 于是问道, “博西勒明年参加会试是吗?” “回太子殿下,是的。” “若是明年再不中,就跟在孤身边跑腿吧。” 索额图闻言大喜, “多谢殿下。” 博西勒是阿尔吉善的大儿子,但却是庶子。 因着索额图也是庶出的缘故,他对这个庶出的孙子的态度还算不错。 但阿尔吉善多少有些漠视博西勒,为了向阿尔吉善证明自己,博西勒从小就很刻苦。 然而他在刻苦方面的天赋属实一般。 如今都已经二十五了,才只是秀才功名。 三年前索额图想给他在军中谋个官职,博西勒也死活不愿意。 胤礽记得上辈子的会试,博西勒也依旧没能上岸,最终在皇城司谋了个缺。 索额图的后代里头,也就博西勒称得上正直。 其余几个评价一声社会毒瘤也不为过。 上辈子为了把几个人掰回正道,胤礽没少花心思。 他对自己亲弟弟都没那么上心。 第95章 佟家谋划 中秋过后,胤礽便马不停蹄的继续赶往天津。 而朝中的格局也因着明珠的起复,悄然发生着变动。 上辈子胤礽虽然没有主动拉拢朝臣,但也没有像今生这般到处得罪人,所以打从他进入朝堂开始,身边便不缺乏凑上来投诚的人。 但今生他的操作太迷幻,除了索额图一系,也就只剩下那些毫无根基,且坚决拥护嫡子正统的汉人肯凑近他了。 不过这部分人并没有多少政治价值,朝堂上那些顶级权贵们压根看不上眼。 满洲几个大姓都暗戳戳的开始与纳兰明珠接触。 对朝臣们来说,跟着一个好糊弄的皇帝,总比跟着一个过于精明且吹毛求疵的皇帝容易过活。 不过明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懂得审时度势。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当初被革职是因为什么,所以现下行事不是一般的谨慎,除了儿女亲家以及本族之人,其他一律不予接触。 康熙盯了明珠两个月,见他如此知趣,便也不再过多关注了。 只是胤礽的心声总归在他心里留下了些许痕迹,一些重要的差事,他都会有意无意的避开明珠。 十月底,乌拉那拉·费扬古在忍受了几个月的病痛之后,到底没撑住,撇下一家老小撒手人寰。 康熙特意给了恩典,叫胤禛前去悼念。 胤禛借着这个机会去往费扬古家转了一圈,又一次的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人走茶凉。 从费扬古家出来,胤禛心里不痛快,便在内城之中转悠了小半个时辰,等他心中愤懑消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打道回府了。 这一切都被酒楼上的隆科多看了个正着。 彼时屋子里嘈杂一片,能跟隆科多玩到一起去的,也都是御前侍卫,但官职和出身都及不上隆科多。 他今日换值,便带着相熟的同僚来芙容斋饮酒作乐,来窗边透个气儿的功夫,就看到了一辆挂着皇家标识的马车,在楼下来回转悠。 略一思索,他就猜到了底下马车里的究竟是谁了。 隆科多眼眸微眯,脑海里念头攒动。 “三爷,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一旁的狗腿子鄂岳·巴彦问道。 隆科多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巴彦谄媚的笑着,而后扇了自己两巴掌。 隆科多也没了再寻欢作乐的兴致,把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扔,就往外走, “今天的账记在爷的名下,爷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别啊,三爷,你好容易出来一趟,不玩个尽兴怎么成?” 坐在酒桌上的同僚们都出声挽留,隆科多淡淡一笑, “爷今儿真有事,否则断不会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样,改日,改日在这芙容斋再请大家喝上一回。” “既然三爷都这样说了,那改日一定要跟兄弟们喝个尽兴啊!” “成。 ” 隆科多本来就没喝多少,出了酒楼被冷风一吹,略有些混沌的脑袋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方才脑海中升起的念头越发清晰。 回到佟家,他爹佟国维还没有下值,隆科多就先回了自己院子,仔细理一理思绪。 等了不到两个时辰,有小厮通传说老爷回来了,隆科多便急匆匆往正院而去。 正院书房,佟国维从小厮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把脸,仰起头醒了醒神,问道, “说吧,什么事儿?” “儿子想着,现在是否要去接触一下四阿哥。” 闻言,佟国维略有些诧异,挥挥手将书房里侍候的下人都赶出去,而后才道, “你不是看不上四阿哥吗?今儿怎么说出这等胡话?” 隆科多皱了皱眉头, “今时不同往日,儿子始终觉得,等妹妹生一个皇子来培养,那样太耗时间。” 佟国维把手上的帕子扔回水盆里,走到主位上坐下, “这点本公自是清楚,但你怎么就确定,四阿哥值得佟家扶植?” 隆科多眉头轻皱,仔细斟酌片刻之后,回答道, “儿子倒不是觉得四阿哥值得,而是四阿哥如今已经被逼到了死角,若是佟家适当的释放些善意,儿子相信,他必会对佟家感恩戴德,届时无论是扶植四阿哥,还是叫他支持旁的皇子,四阿哥应该都不会拒绝。” “话不要说的太满,你怎知他会任你摆布?” 隆科多微微一笑, “阿玛可是忘了,他当时是为了什么才与儿子交恶的?” 经他提醒,佟国维才依稀记起,胤禛好像是拒绝了替佟家劝说先后,才与隆科多闹的不甚愉快。 佟国维恍然, “你想如何?” 能在先后病危,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替先后着想,而不是接受佟家的示好,这四阿哥也确实能称得上知恩图报。 但一个上位者,感情用事乃是大忌,也因此,佟国维并不看好四阿哥。 “儿子每次见到四阿哥,他都没给儿子好脸色,还是先叫庆泰去探探四阿哥的心思,也不必刻意,还有两个月他就要上朝办差了,届时尝到了有佟家背书的好处,儿子不相信他能抵制住诱惑,继续与佟家疏远。” “你说的不错。。” 佟国维思忖片刻,点点头道, “就按你说的办吧。” 隆科多见他答应,兴冲冲的就去找庆泰了。 佟国维坐在原地,看着外头越来越昏暗的天色叹了口气。 若非明珠再次回到朝堂上,先前被太子得罪过的许多官员都开始朝着明珠靠拢,他和隆科多也不必如此心急。 胤禛明年就要进入朝堂了,哪怕他的小女儿明天便能诊出有孕,那从怀孕到生子,再到皇子养成能入朝办差,也得将近十六年之久。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即便佟家等得起十六年,旁人会给他机会等吗? 佟国维将已经养成,近几年就能入朝办差的皇子都捋了一遍,发现就只有胤禛上位,佟家能获取的利益最多。 可胤禛的资质以及性子他都不大能看得上眼。 罢了,等日后瞧瞧情况再说吧,左右还有时间。 若是皇上真在这几年没了,那也只能怪佟家没那个命。 第96章 豫州大灾 腊月上旬,胤礽带着工部一票人从天津赶回了京城。 历时三个月,胤礽“总算”把天津沿海,适合建造港口的地方都勘察了一遍。 康熙明知道他是在借公务之便偷懒,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小子每勘测一个地方,就把地质情况编纂成奏折送到他的御案上,让他想发作都找不着借口。 既然已经确定了港口的位置,接下来便是要根据地形,设计出相应的图纸。 这些事胤礽是插不上手的,因为他不懂。 但为了避免被康熙拉去户部和吏部当壮丁,胤礽便开始假装在工部里头忙活。 别人讨论他发呆。 别人画图他摸鱼。 别人开会他开小差,合理。 只是这样平淡的日子里,胤礽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他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到底忘了什么。 直到小年前一天,在早朝的时候看到了豫州加急送达京城的折子,胤礽瞬间惊悸莫名。 没多大会儿功夫,胤礽就记起了所有事情。 上辈子也是临近年关,豫州西北部雪灾,几个郡县受灾严重,受灾百姓多达数十万人。 豫州巡抚和总督两人怕被斥责,隐瞒不报,直到腊月中旬流民都涌进冀州地界了,豫州巡抚才开始害怕起来。 快马加鞭朝京城送奏报,可惜为时已晚。 受灾之地百姓死伤惨重。 胤礽自告奋勇带人去救灾。 康熙一开始并未允他出京赈灾,但耐不住他软磨硬泡。 最终还是抽调了三千兵丁随着他一同赶往豫州。 彼时胤礽并没有处理大灾的经验,以为只要让活着的百姓吃饱饭能取暖,熬过灾祸,便已经足够了。 可他不知道,大灾往往伴随着大疫。 雪灾带来的影响控制住了,在豫州本地冻死的灾民,胤礽也在随行太医的建议下,统一安葬。 可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那些逃往山林的百姓,大部分都死在了深山里,胤礽没办法兼顾到所有地方。 也就是这点疏忽,引发了可怕的鼠疫。 他沾沾自喜地回到京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豫州就传来了鼠疫盛行的消息。 为了最小代价灭除鼠疫,康熙下令围城。 数十万无辜百姓在几个月的时间之内,无一幸存。 那段日子,胤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他没日没夜地承受着良心的谴责,根本睡不着觉。 就算在药物的作用下侥幸睡着了,也会因惊悸清醒过来。 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就不纠结这件事了。 好像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像是躯体完成了一场自我封印。 直到如今再次听到豫州雪灾的消息,他这才想起。 一瞬间,手脚冰凉。 康熙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指着内阁大学士,九卿六部的负责人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喷出了两三米远,无人敢正面应对他的愤怒。 胤礽就站在一旁,他什么也听不到,仿佛世界都离自己远去一样。 陷入恍惚之中。 周边所有人都被康熙吸引,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直到康熙喷不动了,胤禔才通过胤礽晃悠的身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胤礽瞬间从惊悸中回过神,脚下一个踉跄。 胤禔连忙上手去搀扶。 他这一动之下,片刻间便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就连康熙也不例外。 “太子,你怎么了?” 康熙有些不悦。 他在发泄怒火,胤礽竟然敢走神。 可胤礽并未听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豫州救灾! 胤礽顾不得其他,直接站出来道, “儿臣请求去豫州赈灾!” 乾清门下不大的地方瞬间陷入死寂。 就连北风都莫名停顿了一瞬。 年关将至,救灾的活可不好干。 朝中诸位大臣都是能往后缩就往后缩,不能往后缩的也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有少数一些立志报效大清的有志之士,站在原地等待机会主动请缨。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竟然成了这个率先站出来的人。 康熙看向胤礽,见他面色发白,人也像是受了什么了不得地打击一样,他吓了一跳。 想要仔细听听胤礽的心声时,发现什么都没能听到。 康熙眉头深深蹙起。 私心里,他是不愿意胤礽趟这趟浑水的。 豫州那地方还没筹建满城,也就意味着没有满人的驻军。 灾民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若不能以铁血手段镇压,他着实害怕那里的灾民会联合起来,兴起民乱。 危及救灾大臣的性命。 可胤礽就这样大喇喇的提出来了,他若是不允,恐怕会打击胤礽在朝堂上的声望。 康熙眉头皱得死紧,思量片刻最终还是拒绝道, “你身上有要事,不适合去赈灾。” 胤礽早知他会拒绝,也不意外,只固执地站在原地, “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皇阿玛,豫州百姓也是您的子民啊!” 康熙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声音逐渐变得严厉, “胤礽!” 胤礽抿紧唇瓣,抬眸定定的看着康熙。 在看清胤礽的表情后,康熙心头猛地跳了跳,可他亦不愿妥协。 父子陷入对峙的僵局。 索额图见状也没办法了,咬了咬牙,从一旁走出来,站到胤礽边上, “臣愿代太子殿下前往豫州赈灾。” 胤礽头也没回, “皇阿玛明鉴,儿子真心愿意替您分忧。” 康熙掌心紧握,沉默了片刻后, “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 声音极度冰冷,隐隐透出的滔天怒意,叫人暗暗心惊。 得偿所愿之后,胤礽苍白的无一丝血色的脸颊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 “多谢皇阿玛。” 也就是这时,康熙才发觉胤礽的不对劲。 康熙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尤其在看到胤礽回到自己的站位上之后,脸上浮现出的恍惚又悲伤的神情,那股不妙之感更盛。 康熙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点了索额图、胤禔等人随着胤礽一同去豫州赈灾。 随后,康熙直接叫户部拿出了五十万两白银,至于粮食和物资,若是豫州粮仓不够,那便从周边省份调集。 并警告朝堂各部务必倾尽一切配合胤礽救灾。 第97章 赈灾(一) 下了早朝,康熙将胤礽叫到乾清宫问话。 因着胤礽的脸色实在过于苍白,康熙直接将人带到了暖阁里头。 他猜测,上辈子的这次雪灾大抵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才叫胤礽的神情如此恍惚。 “豫州并没有满洲驻军,胤礽,你这次冲动了!” 胤礽低头躬身,只觉得康熙是知道他上辈子经历过那一遭,所以才强硬地反对他去豫州赈灾, “皇阿玛,儿子只是想为灾民做些事情。” 康熙依旧想从胤礽的心声里听出些东西,可叫他失望的是,打从早朝开始,胤礽的心声都是一片空白。 “朕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儿子省得。” 胤礽抬起脸,苍白的脸颊上扯出一个笑来, “皇阿玛若是不放心,可以多派些人手跟着儿子。” 康熙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 “事已成定局,朕也不能出尔反尔,你是一国储君,说话做事都要考虑后果,朝堂之前百官都在看着,你主动请缨,把朕架到半空中,这和“逼宫”有何区别?” 胤礽闻言,直接跪下磕头, “儿子知错。” 康熙摆了摆手, “起来吧,你能替天下黎民考量的心是好的,只是下回行事之前,还是要先跟朕商议一二,若是朕今日不松口,岂不是让朝堂百官看了场笑话?” “儿子知错。” “唉……罢了,你且先去准备,有什么问题,多与索额图商议。” “多谢皇阿玛,儿子告退。” 胤礽走后,康熙心头思绪万千。 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放眼整个大清,也就只有胤礽,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不将他的意思放在眼里。 若是换个人,胆敢在朝堂上驳斥他的意思,他能直接将人拉出去砍了。 胤礽刚出乾清宫,就瞧见了毓庆宫的小太监。 心下了然。 于是抬脚便朝着毓庆宫走去。 毓庆宫正殿。 索额图、胤禔、户部右侍郎魏樟、工部两位侍郎索绰罗·额尔登布、赵方,汤斌耿介,以及詹事府少詹事等人皆在焦急地等候着。 胤礽一踏进大门,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奴才(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各位大人请起。” 胤礽径直来到主位上坐下。 凝视着胤礽周身散发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威严气势,索额图、汤斌等人不禁有些失神。 他们竟在太子身上瞧出了万岁爷的影子! 不得不说,这念头实在有些荒诞。 这感觉只在众人心里转悠了一圈,便被他们抛诸脑后了。 太子行事与愣头青无异。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迫人心神的气势? 肯定是他们感觉错了。 “此次豫州灾情严重,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孤第一次负责赈灾事宜,烦请各位多多相助,孤在此,谢过诸卿。” 胤礽起身拱手行了一礼。 众人见状连忙站起身回礼, “愿为太子殿下分忧。” 胤礽轻扯了个笑容, “诸卿请坐。” 等所有人坐下,胤礽开口, “孤翻看过户部历年的赈灾记录,皇阿玛此次从国库中拨款五十万两,需大量购置冬衣、药材、煤炭,以及粮食,如何购置这些物资运去豫州,这是个难题,此外,豫州之地乃平原,并无山林以供灾民砍伐取暖……” 一个上午悄然而逝,每个人都各抒己见,将赈灾的注意事项一一列举。 等到把所有能想到的方向都列举出来之后,开始集思广益,询问众人解决那些问题的方法。 这一聊,便聊到了未时,哪怕还有一些问题没能商议出很好的解决办法,胤礽也只得打发众人出宫。 倒不是他给不出解决方案,而是有些东西老头子不点头,有些东西他根本没有权限去调用。 等众人都走后,胤礽把赈灾策略编纂成奏折,连夜递到了康熙跟前。 次日清晨朝会结束后,康熙取出胤礽所写的奏折,与内阁大学士共同商议。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将胤礽等人未能解决的问题,给出了妥善的解决方案。 小年一过,胤礽就带着人手和物资,浩浩荡荡地朝着豫州而去。 今年冀州同样多雪,只是远没有成天灾的程度,可即便是这样,也给救灾的队伍造成了不小的困境。 经过千难万苦,队伍终于来到了冀州和豫州的交界处。 路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变得多了起来。 他们大多十几人走在一起,头脸,乃至手脚上都生了冻疮,但身上俨然已经没了二两肉,只剩一层厚厚的冻疮包裹着骨头,看上去触目惊心。 胤礽还好,他上辈子见过太多这样的百姓,早已经见怪不怪。 倒是胤禔瞧着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孩童,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朝廷赈灾的队伍有军队护送,流民是不敢往前靠的,胤礽知晓豫州的灾情有多严重,于是也没管胤禔的同情心泛滥,冷漠下令叫队伍继续前行。 大部分流民倒也聪明,知道跟着赈灾队伍一起。 因为赈灾的队伍总有扎营休整的时候,届时营地里留下来的食物残渣,也能用来果腹。 就这样日夜兼程,在正月初五,终于抵达豫州北境灾区。 所耗费的时间属实不短。 但胤礽是不可能撇下大部队,自己带着人先去灾区的。 在这个饿极了会易子而食的时代,若是他身边没有足够的护卫,身着锦袍走在灾区的土地上,他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被抢光了之后,沦为灾民口中的食物。 不过在临行前,康熙就已经派人通知豫州总督,派兵去维持灾区的秩序,以免发生民乱。 足足一尺厚的大雪,将整个大地都遮盖起来,入眼皆是一片洁白,但胤礽却知道,这片洁白到底吞没了多少人的生命。 城门口有重兵把守,防止饿急眼的灾民冲到县城里头劫掠。 但饶是如此,城外依旧有不少流民聚集,就为了等着城中富户施粥之时,能率先抢到。 瞧见赈灾队伍,所有百姓瞬间沸腾。 所有人都一股脑的围了上来,若非士兵见势不妙将腰间佩刀抽出,说不得他们就要动手抢夺了。 队伍继续朝着城门口走,县令也早早地收到了消息,在城门口等候着,看到为首的高头大马,县令直接走到前头跪倒在地, “下官郑黎,叩见钦差大人!” 第98章 赈灾(二) 作为一县之长,郑黎自然在几日前就收到了京城派遣钦差,前来赈灾的消息,只是他没想到这钦差竟然来的这般快。 按照他的推算,即便走水路,从京城到崤地最少也要花上十多天的时间。 可现下是凛冬,很多地方的水路都已经结冰,并不好走。 若是走陆路,即便京城周边没有下雪,那走到豫州腹地也会异常泥泞,郑黎怎么也想不通,这钦差大人是怎么做到来的这么快的。 胤礽身披大氅,骑马隐在队伍中间,瞧见郑黎之后,冷肃的神色略微柔和了些。 若是追根究底,这郑黎自然算不上什么清白廉洁的县官。 可他在大灾来临之后,并没有趁着灾情大肆敛财草菅人命,反而将县衙的存粮全都拿出来救助灾民了,从这点上来看,郑黎比其余几个县令,乃至豫州的巡抚、总督都要称职。 胤礽淡声道, “起来吧,带路去县衙。” 郑黎低眉顺眼的起身,甚至都不敢看一眼胤礽的样貌,转身带着队伍往城中走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崤地将是他要待上几个月的地方。 边走,胤礽边查看着周边的情况。 城外的流民都被门口的军队拦截了下来。 县城里头的情况并不比城外好多少,甚至因为建筑密集,屋舍倒塌之时都是一片带累一片。 其间偶有百姓窝在角落里,捡取腐朽的房梁木门,劈开烧火取暖。 观其面貌衣着,倒是比城外的流民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瞧见赈灾队伍,这些人也逐渐骚动起来,但郑黎一个眼神过去,就没人敢上前了。 抵达的第一日,胤礽就叫人在城门口搭起了粥棚。 为了避免出现城中富户也去排队抢粥喝,胤礽叫人把糠皮磨碎了,加在粥里头。 而后,便是亲自收拾了几个为富不仁的员外郎。 胤礽做不到诛九族夷三族这么狠,但抄家流放还是做得到的。 从这几家当中抄出的钱粮起码价值二十多万两。 胤禔瞧了都觉得大开眼界。 期间有个姓陈员外郎,口中张狂威胁胤礽,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让他女婿灭了胤礽全家。 胤礽都气笑了。 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当众威胁一国储君? 既然他上赶着想夷三族,胤礽也不介意让他得偿所愿。 问清了陈员外的女婿是谁之后,胤礽恍然。 原来这陈员外的女儿,豫州巡抚之子的宠妾。 怪不得说话这么硬气。 不过他怕是要失望了。 豫州巡抚如今都自身难保,更遑论他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纨绔的儿子了。 胤礽面无表情地吩咐士兵们,将陈员外以及他的家人、族人都拉到了城外头。 彼时陈员外才知道害怕,连连求饶。 可胤礽不为所动,硬是当着城外几千个流民的面,砍了陈员外一家子的头颅。 这下不仅威慑住了城外的流民,也叫郑黎看得心惊胆战的。 生怕胤礽心头火起,冲动之下把他的脑袋也一并摘了去 幸好直至夜幕降临,他都未从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口中,听闻他下令将自己抓起来。 郑黎心中涌起一股死里逃生后的轻松。 翌日,胤礽叫郑黎在县衙以及城门口贴上告示,征收百姓重建县城。 征收壮丁每日管两餐,工钱五文。 征收妇女为劳工做饭、清理垃圾,每日管一餐,工钱三文。 凡偷奸耍滑投机取巧者,一旦发现,直接逐出,概不录用。 此告示一出,城内城外百姓皆沸腾了起来。 康熙早年间治灾就已经用过以工代赈的法子,所以胤礽如今再用,倒是没多少百姓质疑,反而奔走相告。 与此同时,胤礽还叫随行的太医在城门口单独搭了棚子,给感染风寒的百姓看诊开药。 在施完粥后,叫人单独空出两口大锅,熬煮姜汤提供给灾民。 为了防止流民尽皆汇聚到崤地,胤礽叫索额图带上三分之一军队去往辛安,户部右侍郎魏樟带上三分之一的军队去往邻保。 至于胤禔,胤礽则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胤禔的脑回路虽然直了些,但武力确实出众。 有他护佑在身边,胤礽还能安心不少。 索额图和魏樟到了地方之后,先将无所作为的县官当街问斩。 而后将胤礽张贴的告示原样复刻一遍。 动员灾民行动起来,让他们看到希望,即便天空中依旧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因饥寒交迫而丧生的灾民数量也大幅减少了下来。 灾情在短时间内便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然而,修建房屋需要大量的建材,短期内太难凑齐。 若只依靠从别处运送,那样消耗的人力物力巨大不说,耗费的时间也太长了。 朝廷拨的那点赈灾银子根本支撑不住。 胤礽便想尝试在县城外头建造砖窑。 好在出发之前,胤礽便征得了康熙的同意,要从三晋调集煤炭过来。 三晋之地早有烧煤炭取暖的传统,只不过烧煤炭要求通风,大多平民百姓意识不到这点。 很多人在烧了煤炭取暖后,因一氧化碳中毒,又没人懂得救治之法。 一旦中毒,能活下来的幸运儿少之又少,也因此,烧煤炭取暖会中毒在底层百姓之中逐渐传播开来。 除了工部、内务府的造办处会用煤炭冶铁和烧制玻璃之外,只有少数贫苦非常的人才会使用煤炭取暖。 砖窑的建造并不难,赈灾队伍里有工部的主事,在他的监制之下,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将砖窑垒起来了。 此时从三晋调集的煤炭恰好也到了,于是崤地县城外头的砖窑,就如火如荼的运转了起来。 至于木材等其他建材的缺口,胤礽也派人去知会魏樟,叫他派遣劳工去山上砍伐。 索额图的辛安县则建造了烧制瓦片的窑洞。 三地互相交换之下,建材的缺口大大减少。 县城里逐渐恢复生机之后,流落外地的灾民也听到了风声,从外地赶回了家乡。 胤礽便将视线挪到了城外的村子里头。 城外百姓冻死的数量更多,一个村子,能安稳度过此次雪灾的不过十之二三。 而房屋倒塌之后又幸存下来的百姓,大部分都成了流民。 毕竟在这样极端寒冷的条件下,村子里活着的人根本没办法互相帮忙建造房屋。 胤礽带着兵丁以及征得的徭役,开始外出帮扶受灾严重的村子。 诸多流民也未曾料到,自己坍塌的房屋,竟还能得以重建,一个个都喜极而泣。 第99章 死个明白 因着有上辈子的救灾经验,胤礽几近完美地处理着所有事务,叫随行而来的诸多官员都觉得不可思议。 胤禔也不例外。 他自始至终都随侍在胤礽身旁,亲眼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每一件与灾民相关的事宜。 胤禔在此时才清楚地意识到,他不如胤礽。 哪怕他也曾信誓旦旦地在胤礽面前吹嘘,若是他来坐这太子之位,一定会做得比胤礽更好。 胤禔心中的挫败感无以复加。 时间来到二月。 天气逐渐回暖,雪也开始融化,埋藏在雪地里的遗体也都慢慢显露了出来。 胤礽开始组织民众寻找灾民遗体,五天之内无人认领,便统一进行火化。 因着有上辈子的教训,胤礽叫人搜寻的更为细致。 邻保与三晋的交界之处,以及伊川、颍川的河岸是重点的搜寻之地。 与平原地区不同,三晋山林之中的温度极低,也就导致搜寻的困难成几何倍地增加。 但往山林里跑的灾民也属少数。 胤礽直接招募了当地的猎户,带着军队上山搜寻。 一旦找到灾民遗体,对猎户另有赏赐。 为此,猎户们的积极程度大大增加。 这日,去莲城购置赈灾粮的队伍回来了,胤礽亲自去城门口迎接。 负责此次采买的是户部的一名六品主事,名叫完颜·谢伯乐,出身于满洲正白旗。 至于胤礽为何如此重视此人,概因这人上辈子直接被他一刀砍了。 没有理会谢伯乐脸上的谄笑,胤礽直接上前拉开装着粮食的麻袋,伸手抓了一把。 胤礽仔细看了看手上那饱满的麦粒,然后又重新扔了回去,把袋子扎好,道, “先进城。” 瞧着粮队缓缓朝着县衙粮仓驶去,太子殿下没有丝毫要跟上去的意思,谢伯乐眼底闪过一丝狡诈至极的光芒。 下午,粮食已经清点完毕,胤礽听着两个少詹事以及郑黎的汇报,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这次谢伯乐与上辈子的操作别无二致,只不过陈粮和新粮的混合比例,被他从对半降成了二八,不仔细看,可能真的发现不了。 但只这一点罪名的话,不足以叫胤礽砍了他的脑袋 不多时,胤禔一身煞气走了进来,胤礽抬眼问道, “如何?” 胤禔浓眉大眼的脸上满是冰寒, “这老小子仗着出身威胁莲城商户,硬生生把购粮的价格压下去了一成,但他给咱们报出的粮价却是提高一成。” 胤礽在心底默默计算了一下,随即眼睛眯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从里头捞了七千多两银子?” 两位少詹事以及郑黎在心底飞快的琢磨着,许久也没得出答案。 倒是胤禔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算出来的?” 胤礽轻瞥了他一眼,直接道, “抓人吧,爷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砍了他的脑袋!” 此次胤礽拨给谢伯乐三万两银子用于购置粮食,二成陈粮的价格是新粮的一半,再以胤禔所述谢伯乐谎报的粮价计算,很轻易就能算出谢伯乐贪了七千三百余两银子。 虽然这数额没有上辈子的多,但也足以叫胤礽砍了他的脑袋了。 总共三万两,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竟敢捞走两成半,不砍了他的脑袋,胤礽都泄不了心里的火。 于是当天下午,谢伯乐便被胤禔带人从床上薅了起来。 他倒是能装。 为了显示自己清正廉洁,屋子里头连炭盆都不舍得烧。 崤地县城东南角,百姓们正如火如荼的修建着倒塌的房屋,胤礽将留在此地的所有有品级的赈灾官员,都召集到了此处。 静候胤禔将谢伯乐押送过来。 “冤枉啊!爷,奴才冤枉啊!……” 远远的,众人便听见了谢伯乐大声喊冤的声音。 众人不由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两个身着铠甲的侍卫像是在拎小鸡崽一样,把身材矮小且有些肥胖的谢伯乐拎在手中。 胤禔走在后头骂骂咧咧,还时不时的往谢伯乐身上踹一脚。 胤礽背着手,看着两个侍卫粗鲁的将谢伯乐扔到自己眼前。 谢伯乐此时只穿着寝衣,冻得面色青白,口中仍旧不忘用满语高呼, “奴才冤枉……奴才冤枉,求殿下开恩……” 这下子连正在干活的百姓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围了上来。 胤礽面色冷肃,冷声问道, “谢伯乐,你应该知道孤今日为何叫人把你带到这里吧?” “奴才……奴才不知,求殿下明鉴,奴才的清白,天地可鉴啊!” 眼瞅着他冻的话都说不囫囵,还不忘嘴硬的替自己辩驳,胤礽也不打算跟他浪费口舌了,直言不讳的问道, “买粮的七千三百两银子拿着烫手吗?” 胤礽说的汉语,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得懂,他话音未落,几乎所有人都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就连谢伯乐本人也不例外。 谢伯乐第一反应,他的心腹中有人出卖他。 但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到底贪了多少银子啊。 谢伯乐求饶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胤礽从侍卫腰间抽出佩刀, “你身为朝廷命官,当知晓挪用赈灾银子是什么下场吧?” 谢伯乐听见声音从恍惚中回神,抬起头就瞧见了对准自己脑袋的刀尖,吓了一哆嗦,随即面色变得狰狞起来, “殿下说奴才贪了银子,可有证据?!无凭无据就想定了奴才的罪,殿下不怕一心一意赈灾的官员寒心吗?!” 听到谢伯乐死到临头还敢威胁胤礽,胤禔一只大脚直接踹到了谢伯乐的肩膀上,将他踹得扑倒在地。 “爷想要你的命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一个小小的主事罢了,就算是没有理由弄死一个正三品的官,康熙也只是会训斥胤礽、胤禔几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胤礽冷冷一笑,“爷今日就叫你死个明白。” 随即看向还打算补几脚的胤禔, “把阿昌阿他们的供词给完颜大人瞧瞧,叫他瞧清楚。” 胤禔伸手从怀里摸出几张薄薄的纸,叫属下摊开了摆在谢伯乐眼前。 谢伯乐此时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但为了活命,他还是趴在地上,努力的看清纸张上记载的东西。 第100章 新养的宠物 只看完了第一排的字,谢伯乐就已然面若死灰。 胤礽高声道, “完颜·谢伯乐,户部六品主事,于十日前带着三万两银子去莲城购置赈灾粮,在新粮当中掺了两成陈粮,还自持身份,威胁莲城粮商,将粮价压至九成,回来后汇报的粮价却被他抬高了一成,贪污银钱七千三百余两,今日在此,本官判其斩立决!” 说罢,挥动手中军刀,一刀封喉。 温热的血液将胤礽的袍角打湿,甚至溅到了他的下巴上,与他冷凝的表情相互映衬,宛若修罗。 “胆敢朝百姓的救命钱伸手,这,便是下场!” 这一刻,无论是被胤礽召集起来观刑的官员,亦或是围上来看热闹的百姓,都觉得脖颈一凉,畏惧的眯起了眼睛,不敢再看。 胤礽把军刀还给那侍卫,吩咐郑黎将尸首收殓,与死去的灾民一起火化。 所有官员面面相觑。 对胤礽的狠辣无情,才有了清晰的认知。 汉人讲究入土为安,且得保留全尸,这样才能有下辈子。 而火葬对满人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跟着灾民一起火葬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毕竟在他们眼中,汉人都是贱民。 满人怎么能跟贱民一起火葬呢? 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事实上,若是出城采买物资的官员,贪污数额小于二百两,胤礽都不会追究,毕竟想让马儿跑,也得叫马儿吃点草。 若是他太苛求清白,反而让那些人不尽心办差。 至于贪至千两之内的,胤礽都会把人叫到跟前敲打,让他们主动把银子吐出来。 一般被胤礽叫去的,都羞于启齿。 所以胤礽明察秋毫的事情,就这样被隐瞒了下来。 敢贪这么大数额的,谢伯乐是头一个。 也会是最后一个。 三月底,积雪已经全部融化,灾区的重建也已经接近尾声。 几个县城的民生也都恢复的七七八八。 这日艳阳高照,胤禔穿着一身常服来到胤礽的住处。 一进门就瞧见胤礽正在算账。 胤禔一屁股坐在胤礽身旁,看着他在纸上画出一个个奇怪的符号,也没多少好奇。 这情形在这几个月当中他时常见到。 “我说老二,咱是不是该回京城了?” 胤礽写写画画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还不是时候。” “又来了,这一个月里我次次来催你,你都这套说辞,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 胤禔有些暴躁。 打从出发那天算起,到如今已经三个月了,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自家福晋和两个女儿了。 再在豫州待下去,他会发疯! 胤礽抬眸看了他一眼,耸耸肩道, “你要是等不及,可以先行回京,反正水路现在已经通畅了,从这回京不过十日就能抵达。” 胤禔:“……” 听听,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爷要是能走,爷早就走了,谁还窝在这等你?!” 要不是怕他一个人回去会被皇阿玛处罚,他早就溜了好吗? 明明上个月底就能动身回京城的。 胤礽微微一笑, “那孤就没办法了,又不是孤逼你在这等着的。” 胤禔气的伸出拳头在胤礽眼前晃了晃, “信不信爷揍你?” 胤礽贴心的把脸伸过去, “来吧,孤保证不告状。”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索额图会不会告状,那孤就不清楚了。” “你……” 胤禔把拳头捏得吱嘎作响,最终也没敢冲着胤礽的脸挥上去。 胤礽把帐算完,深呼了一口气, “赈灾银子总共盈余十三万六千一百两二钱,不错,还能干点儿别的事……” 这都要感谢灾区这几个县里的员外郎,要不是他们慷慨解囊,把所有身家拱手送上,朝廷拨的五十万两根本不够他嚯嚯。 胤礽把毛笔挂在笔架上,冲着胤禔道, “走吧,孤带你去看看孤新养的宠物。” 胤禔嫌弃的摆摆手, “爷不去!” “那成,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孤自己去。” 半个时辰后,马队停到城外的一处庄子的大门口。 门口有身着衙役服饰的人在把守,见到来人连忙上前迎接。 胤禔如同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一样,在胤礽之前下了马。 他并不喜欢坐马车,但胤礽觉得骑马太冷,两人就各乘各的。 闻着空气里弥漫的臭味,胤禔脸色更差了, “爷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费那么大功夫,养那些又脏又臭的东西到底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民生大计。” 胤礽抬脚往里头走,穿过大门,就看到了庄子的全貌。 此处乃是胤礽与城中那心怀仁德的富商赵岩旻,合作建成的猪场。 赵岩旻的庶子赵通收到消息后,很快便来到了胤礽的面前。 “通见过二位大人。” 胤禔脸色稍臭的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若不是胤礽非要来这污糟之地,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踏足这样的地界。 胤礽一边仔细观察着猪舍之内的情况,一边问道, “起来吧,猪崽的长势如何?” 赵通满脸喜意, “回大人,这几批猪崽的生长情况都不错,您说的喂熟食真的有用。” 胤礽微微点头,在猪棚里头转了一圈,瞧着精神头十足的猪崽,心情也颇为不错。 如今的养猪模式是照着养牛羊的方式来的,与放牧无异。 起初胤礽提起建造猪舍养猪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赵岩旻也不怎么相信他。 但胤礽赈灾的这几个月,赵岩旻也清楚这位钦差大人,是真心在为百姓考虑,所以犹豫了两天,就答应与胤礽合作创办猪场了。 他想着,哪怕他赔点钱,也不能惹怒了这京城里来的大官。 否则一家老小命不久矣。 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摆在那呢。 由不得他不谨慎对待。 赵岩旻的心思,胤礽也能猜得到。 但他并不在乎。 反正养猪这件事半年就能出成果,到时候他们不信也得信。 其实养猪这事也是胤礽心血来潮,毕竟他打算在豫州待到五月,确认了鼠疫不会爆发,再回京城。 在这期间他总得找点事情干,否则没办法应付康熙的催促。 城外的砖窑还在运行着,胤礽把运作权交给了郑黎。 叫他拿砖窑的利润去养多出来的衙役。 郑黎自是感激涕零。 第101章 苦口婆心的索额图 从猪场出来已是午时,胤禔的脸色比里头的气味还要臭上几分。 胤礽走到门口,伸手拍了拍赵通的肩膀, “你养猪颇具天赋,若能将猪生长之习性逐一记录,本官认为你亦可着书立说,成为一代大家。” 胤禔闻言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倒是赵通听了,眼睛登时亮了好几个度, “多谢大人提点。” 胤礽不知道的是,他这几句无心之言,后来竟真将赵通培养成了精通养猪的专家,并将自己的养猪经验都编纂成了书籍,流传甚广。 回到崤地县城,胤礽刚吃完晚膳,打算休息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通传,索额图带着几个大臣求见。 胤礽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看来索额图等人也等不及了。 “叫他们进来吧。” 胤礽的居所乃是县城翻修时专门为其建造的小院,郑黎此举讨好之意甚为明显,而胤礽也未曾拒绝。 翻修一处院子对当时的灾民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能住得舒服些,他干嘛要装清高拒绝? 他又不是圣人。 索额图领着众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中堂,身躯虽然依旧肥胖,却也不见丝毫拖沓。 因着胤礽多次提醒过他,此次他并未行跪拜之礼,只是恭恭敬敬地拱手弯腰。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叔姥爷找孤何事?” 索额图一张胖脸皱到一起,看起来颇具喜感, “殿下,咱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您要是再不松口,奴才没办法跟皇上交代……” 话音刚落,其余众人也跟着附和, “是啊太子爷,臣等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在这里待下去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会给这里的百姓增加负担!” “殿下,家慈前两日传来消息,她身子有些不大爽利,臣得回京尽孝啊……” 胤礽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心里着实无语。 尽孝? 这位方大人,若不是知道你对你后娘是个什么态度,孤都差点忍不住相信你了。 “行了,既然各位大人都想回京,那便回去,将随行太医给孤留下,护卫你们可以带走一半,其余给孤留下,你们明日便可以启程回京。” “叔姥爷,孤会交代大哥同你们一起,不必忧心此行安危。” 索额图听到前半段,脸上的狂喜之色溢于言表,可听完后半段,表情瞬间凝固住。 “这怎么行?!” 索额图跳脚,皇上叫他务必将太子殿下带回京都,他自己先回去怎么跟皇上交代? “怎么不行?想回去的是你们,又不是孤。” “殿下,您可是大清储君,单独留在这穷乡僻壤奴才如何放心的下?” 索额图苦口婆心,想叫胤礽改变心意,随他回京。 “谁说孤是单独留在这了?不是还有半数侍卫的吗?再说了,真碰到连两千人都护不住的危险,叔姥爷自己的安危更重要一些。” 胤礽脸上郑重,看不出丝毫玩笑的痕迹。 但就是这话里隐藏的意思,叫索额图的脸色僵硬了一瞬,其余众人则是隐晦的瞄了一眼索额图的身材,想笑又不敢,憋的极为艰难。 “殿下……” 索额图张嘴还打算再劝,胤礽直接开口打断他, “行了,孤心意已决,叔姥爷不必再劝,也不必害怕回京之后皇阿玛会处罚你,孤会修书一封,叔姥爷代替孤转交给皇阿玛,届时他自会知晓是孤执意留在这里的,跟诸位大人无关。” 见实在劝说不动,索额图只能长叹一声,带着人满目忧愁的离开了。 隔日,在胤礽的强烈要求之下,索额图带着随行的大半官员,以及一半侍卫,踏上了归途。 城门口送行的黎民百姓熙熙攘攘,队伍排列到二里地之外,索额图也不坐马车了,沉重的身子坐到一匹枣红色的马上,边走边跟两旁的百姓道别,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与他同行的人也一样。 或许是首次亲身感受到为民众办实事后,得到黎民百姓由衷感激的那种滋味,所有官员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 胤礽和胤禔站在城楼之上眺望队伍远去,满脸笑意。 胤禔这段时间的憋屈都淡去了不少。 他转头看着胤礽,问道, “你执意留在此处,究竟是为了什么?” 提起这个,胤礽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胤禔惊讶于他的变化,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良久,就在胤禔以为他不会给出答案的时候,胤礽开口了, “真正危险的,并不是吞了此地近三成百姓的大雪……” “那是什么?” 胤礽不答,只是转过身面对着胤禔, “你应该跟着索额图回京的。” 胤禔看着胤礽沉重的脸色,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像是胤礽对他隐瞒了很重要的事,只是他一直都没找到答案,有些担忧,才决定陪着胤礽留下来。 “你又来了,爷不是说了吗?你不走,爷也不走,不然回去铁定得挨一顿胖揍。” 啧,还挺押韵。 胤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看着胤禔那张浓眉大眼,偶尔也会浮现几分阴狠,几分狡诈的脸,郑重朝他行了一礼, “大哥,若此次带累了你,孤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 若是运气太差把命交代在了这里,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偿还欠你的债。 见此情形,胤禔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反应过来之后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城楼站岗的侍卫都背对着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想去皇阿玛那里告爷大不敬?” 胤礽心头升起的愧疚被他破坏殆尽,直起身没好气道, “没错,你等着,孤回京就去告状。” 说完,胤礽转身下城楼。 今儿太阳不算太大,但站久了也觉得灼热。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的身后,胤禔的面色在极短的时间里转变成了凝重。 胤禔此刻已经确定,胤礽就是有事情瞒着他,而且这件事极有可能危及到他的性命。 所以昨日才会极力劝说他同索额图一起回京。 在猜到这一切的时候,胤禔以为自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此处,但并没有。 他心中只有担忧。 以及想要把胤礽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孤勇。 他好像……真的把胤礽当作了自己的亲弟弟。 无法割舍掉的亲人。 第102章 胤禛的质问 胤禔跟着胤礽下了城楼,一直在思量着要不要快马加鞭,将这消息告知给皇阿玛。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被胤礽薅去做了壮丁。 不止是他,留下来的太医也都被薅了去。 如今天气渐暖,胤礽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培养青霉素了。 若是鼠疫真的来了,这青霉素便是他活命的底气。 只是他只依稀记得用发霉的橘子,具体的过程却忘了个一干二净。 得仔细研究一下才行。 十余日后,索额图一行人终于回到京城。 第一件事就是去康熙跟前儿述职。 康熙嘉奖了众人一番过后,直接将无关人员打发走,看向索额图, “太子在信中说,他把不愿回京的原因写下来交给你了?” 索额图脸上笑眯眯,对于太子的亲近,他也觉得与有荣焉, “是。”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弯腰举到头顶。 梁九功上前接过来拿到手中,转交给康熙。 康熙嘴角向下耷拉着,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打开,他已经三个多月没见到胤礽了,虽然时常通信,但他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只看了两眼,就叫他心神动荡,差点没站稳。 ——“大灾之后恐有大役,儿臣夙兴夜寐寻求规避之法,若成,或可令数十万无辜者免于此劫难……” 胤礽以为康熙知道上辈子豫州鼠疫之事,所以毫不避讳,在信中点明他要留在那里寻找规避鼠疫的办法。 但他不知道,康熙只在梦境中窥探到了二十年后的一角,根本不知道他此次执意去赈灾是为了什么。 “索额图!” 康熙一双眼睛变得血红。 索额图心里正美着呢,瞧见康熙这反应,眉心不由得跳了跳。 腿脚一软就跪了下去, “万岁爷!” 康熙快步走下高台,一脚踹到了索额图身上, “要是保成出了什么事儿,朕要你一家老小的狗命给他陪葬!” 随即就快步冲出了门。 他要去调兵前往豫州。 索额图被这一脚踹得龇牙咧嘴,后又听到康熙的话,心脏猛的一揪。 太子他究竟写了什么,能叫皇上这么失态?! 康熙如此不理智的表现,直接惊动了朝中重臣。 可无人知晓康熙发疯的原因是什么,只能一味的劝诫康熙要三思。 康熙根本不听劝,调集了亲军就要连夜赶往豫州。 李光地、明珠、索额图、伊桑阿、福全等人都跪守在午门门口,拦着队伍不让前行,苦苦哀求康熙要以社稷为重,以大局为重。 康熙满脸狰狞,嘶吼着叫他们滚开。 可并无一人让行。 康熙变得越发焦躁,提了一把刀冲到众人面前,直言再不让行他就杀人。 京城发生了什么胤礽一概不知,他此时正拿着一堆发了霉的橘子发愁。 养是养出来了,怎么提取成了问题。 胤礽尝试过用水清洗,但提取出来之后的青霉素,给死牢里的病患用了之后,基本没什么效用。 哪怕他都已经足够仔细,提取出来的东西还是效用不够。 这让他不得不琢磨起别的办法。 胤禔瞧着日夜都在琢磨发霉橘子皮的胤礽,心头无语。 越跟胤礽相处,他就越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弟弟脑子不大好使。 “发霉”“橘子皮”这两个词汇光是结合到一起,就让他觉得浑身膈应了,可胤礽居然还能把他碾碎了用水搅拌清洗。 洗出来的水还要喂给死囚喝。 这是什么新型的刑罚手段吗? 嗯……这行为与疯子有什么区别? 可一想到胤礽脑子不正常成这样了,课业成绩都要优于他,胤禔就觉得这世上的事儿好没天理。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天。 胤礽终于确定,植物油才是青霉素绝佳的萃取液。 而胤禔和太医们直到此时,才相信胤礽嘴里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是事实。 原来发了霉的橘子皮,真的可以入药。 胤禔的惊讶也只维持了很短时间,毕竟他又不研究医理,但几个太医就不一样了。 毕竟那个死囚他们都曾诊治过,即便他们用药,以他的病情,也很难再撑几日。 可太子殿下只给他喂了一口霉水,就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了。 这让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的工作态度都变得异常积极。 四月十七,崤地县又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胤祉,胤禛?你们怎么来了?” 胤礽正灰头土脸地在院子里忙活着,瞧见两个弟弟,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康熙到底也没拗过满朝文武,派了两个儿子来豫州接胤礽回京。 原本十二天的路程,硬生生被胤祉和胤禛缩减到了七日。 两人风餐露宿,此时的状态异常疲惫,闻言扯出一个微笑, “皇阿玛让我们接你和大哥回京。” “接孤回京?” 胤礽眉头皱了起来,他已经在信里把利害关系给康熙讲得无比清楚,因为他经历过,所以有很大的把握帮这里的百姓度过难关,怎的现在却叫胤祉他们接自己回去? “不成,现在还不是时候。” 胤禛的眼睛倏地红透,大声质问道,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等到这里爆发瘟疫的时候吗?” 此话一出,小院陷入一片死寂。 正在忙活着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全都震惊地看向胤禛。 胤禔的脸色极为精彩。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胤礽对他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居然是瘟疫?! 他想过这里可能会发生民乱、会有劫匪下山劫掠,为此还特地加大了侍卫的训练强度,他从没想过会是瘟疫。 想到史书上记载的几十年前的那场瘟疫,胤禔只觉得毛骨悚然。 浑身直冒冷汗。 可胤礽怎么知道这里会爆发瘟疫? 胤禔不由得看向胤礽。 “唉……” 胤礽叹了口气,他前期已经做足了准备,鼠疫不一定就会爆发,不过他执意在此逗留这么久,还是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该做的预防措施,孤已经全都做了,瘟疫未必会爆发出来,而且孤如今制作的这个……” 胤礽指了指屋子里那一盘盘发了霉的橘子, “是治疗瘟疫的特效药。” 第103章 只是在赌 “你怎知就一定有用?若是无用呢?” 胤禛没有理会,胤礽的辩驳,依旧尖锐的问道。 胤礽沉默。 他确实没有办法保证青霉素一定有用。 毕竟能造成瘟疫的,不止是病菌,还有病毒。 若此次鼠疫的致病原因是病毒,那么青霉素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只是在赌,赌鼠疫不会爆发,即便爆发,青霉素也能起到作用。 可若是他赌输了,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结局。 他的沉默,叫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一阵发凉。 良久,胤礽叹了口气,冲着院里的太医们拱手行礼, “孤没有提前询问你们的意愿,就擅自将你们全都留下了,是孤对不住你们。” 太医们也都沉默以对。 毕竟生死攸关,任谁都难以淡然地表示无所谓。 片刻后,有位年纪稍大的太医主动站了出来, “医者仁心,太子殿下的出发点是好的,若我们在这儿,早发现早应对,也能减少些伤亡,如今我等已然知晓,再叫老夫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离开此地,置此地几十万的黎民百姓于不顾,老夫实难做到。” 此言一出,其他几位太医也都满面纠结的点了点头。 想活命是真,但不愿放弃无辜百姓的心思,也是真。 胤礽面露感激, “诸卿大义,孤在这里,替百姓向诸位道谢!” “太子殿下无须如此,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二哥!” 胤禛红着眼睛喊着,成功将胤礽的视线拉回到他身上。 “你难道真的要留在这里等着瘟疫爆发吗?你是储君,身上背负的责任何止这一地的百姓?” 胤礽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胤禛尚且不够厚重的肩膀,轻声道, “百姓之事无小事,若孤今日可以对这几十万百姓冷眼旁观,那日后也必会对天下黎民视而不见,小四,若所有人都如同你一般想,多少人算是多呢?身为上位者,你要记得,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不该被轻易漠视和践踏。” 胤禛拳头紧紧捏住,垂下头不看胤礽的眼睛。 十几岁的胤禛只想放任自私占领理智的高地,他只是想留住这个一直对他很好的哥哥。 “大哥,你跟胤禛他们回去,孤再在这里停留到五月中旬,若那时鼠疫……额!” 胤礽对着胤禔交代,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身着侍卫常服的年轻人敲晕了过去。 那人接住胤礽软倒的身子,轻声告罪道, “太子殿下得罪了!” 胤禔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还有人敢打胤礽,还给打晕了。 但瞧着胤祉和胤祉没有丝毫惊讶的样子,胤禔心下了然,恐怕是皇阿玛怕两人劝不动胤礽,才安排了这么一号人。 胤祉道, “大哥,皇阿玛下了死命令,叫我和胤禛必须把二哥带回去,至于你,皇阿玛叫我们俩给你带句话。” 胤禔心中一喜,嘴角的笑意压都压制不住, “什么?,快告诉爷,皇阿玛跟我说了什么?” 胤祉同情的瞄了一眼胤禔,而后一挺胸膛,模仿起康熙的声音道, “等你回来朕再跟你算账!” 胤禔:“……” 脸色瞬间垮塌了下来。 胤祉转过头看向一众太医, “各位大人,皇阿玛说,若是你们愿意留下自是极好,但若是都不愿意留下来,那么就要从你们当中推举三人留下,今日夜里回京的队伍就会动身,所以还望各位尽快做出选择。”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最终,那位年长的太医又站了出来, “三殿下,可否容我等思量一二?” 胤祉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劳烦诸位快一些,今夜就要启程,实在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们了。” “我等明白。” 等胤礽再次醒来,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钝痛,胤礽摇头苦笑一声。 他以为还有商量的余地,但老头子居然会用这种手段,将他强制带回。 床板正在有规律晃动着,现在应该是在伊川之上。 胤礽叹息一声,心中的苦涩无以复加。 今生他已经将能做到的全都做了,留在那里也是想给上辈子的自己有个圆满的交代。 若他所作的一切真的没有任何作用,那他与灾民一同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会儿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船舱当中一片漆黑,胤礽觉得腹中空空,但又没什么胃口。 罢了,还是继续睡吧。 翌日清晨,胤礽一开门,就看到了几个杵在门口的柱子,胤礽有些意外, “都杵在这里作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着,还瞟了一眼自己的门框,很好,跟其他门框一般无二。 胤禔几人却没有跟他逗乐子的兴致。 “二哥,你没事吧?” 胤禛脸色有些愧疚。 胤礽无所谓的笑了笑, “没事,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二哥不怪你。” 而后转移话题道,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孤都粒米未进,你们要是再守在这儿,孤怕是要饿死了。” 事情已经发生,他再去责怪谁也无济于事。 毕竟下命令的人是康熙。 要怪,也只能怪他生成了胤礽,活在了这个时代。 但其实……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呢? 即便是康熙,也不能随心所欲。 饭桌上,兄弟四人坐在一起,就只有胤礽吃的香甜,其余人都食不知味。 他们皆为皇室贵胄,生于那处处充满算计的地方,对人心的龌龊早已司空见惯。而今见胤礽如此为灾民筹谋,其心中所想,寥寥几个字便能展现无遗。 那就是,“值得吗?” 几人的私心里,都觉得不值得。 毕竟胤礽可是大清最尊贵的太子,若无意外,几十年后将继承整个江山,豫州北境与整个大清的疆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区区几十万的百姓,对比大清境内的百姓数量,又算得了什么? 哪怕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计算。 但眼前之人却义无反顾的选了相反的答案。 甚至愿意为了他们将自己置于险境。 或许只有这样的二哥,才配得上“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几个字吧。 第104章 一旦信任崩塌 再回到京城已是五月,京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街道上已有干体力活的劳工穿起了短打。 在回京城的途中,胤礽也多少问了一些关于康熙打算如何防疫的事,在听闻陪同去赈灾的太医们竟一个都没跟着回京之时,胤礽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忽略的暖意。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烂,还是有人愿意为了心中正义置生死于不顾的。 乾清宫,康熙眼神沉沉的看着胤礽,一言不发。 整个大殿里就只剩下了父子二人,其余人都被康熙一并赶了出去。 胤礽跪伏在地上,同样一言不发。 气氛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良久,康熙轻轻开口, “胤礽,是不是朕叫你。。活的不痛快?” 所以,你才想着要跟着那里的百姓一起死掉,来惩罚他这个父亲。 胤礽转为跪坐,回答道, “没有,儿子是储君,若儿子都活的不痛快,那大清就没有活的痛快的人了。” 他垂下眼帘看向地面,以此来掩饰他的言不由衷。 康熙若是也重生了,那么大概率也能猜到他重生的事,不管康熙对上辈子两人走到那个地步是如何看待的,胤礽都不想再把自己的生命交到眼前之人的手上了。 所幸,他今生还未成婚,也没有儿女,这片天地之中,并无他难以割舍之人。 所以坦然赴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这一切还是都被眼前之人打破了。 这紫禁城,仿佛是一个顶上布满刀枪棍棒囚笼,那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简直糟糕透了,他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 “是吗?” 康熙苦笑了一声,随即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胤礽身边将他拉起来。 “若你口中之言是真心话,或许朕还会开心一点。” 康熙看着已经比自己的身量都要高上不少的胤礽,压了压胸口的酸涩,接着说道, “朕日后再也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但要答应朕两件事。” 胤礽不由得抬眸看向康熙,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这目光有些熟悉,胤礽有些不大确定,但再仔细瞧瞧,胤礽确信了。 康熙此时看向他的目光,里头充满了心疼和担忧,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与他父亲看他的目光好像…… 良久,胤礽开口了,声音里尽是艰涩, “什么?” “第一,无论做什么事,循序渐进,步伐不要迈得太大,这大清并不只是爱新觉罗家说了算,你也通读史书,当知道,历史上多出高龄的宰辅,却难出英明且长寿的皇帝。” 是他们不想活的久吗? 是他们不能活的久。 活得久就意味着世家门阀的势力会被进一步削弱,动了他们的利益,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胤礽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所以……上辈子他的死,并不是康熙单独决定的,他也是被逼无奈? 康熙见胤礽没什么反应,于是接着说道, “这第二,日后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朕年事已高,都已经当玛法了,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说完,康熙殷切地看着胤礽。 胤礽沉默了一瞬,随即躬身道, “儿子记下了。” 康熙眉目一凝,随即深深地叹了口气, “舟车劳顿,你先回去休整一二,其他的事,等明日朕再和你细说。” “是,儿子告退。” 看着胤礽的背影逐渐远去,康熙颓然地回到软榻前坐下。 他知道,有些信任一旦崩塌是很难再建立起来的。 何况胤礽上辈子还是那样惨烈的结局。 他应该……再多给他一些时间。 胤礽回到毓庆宫洗了个澡,狠狠睡了一觉,翌日直到辰时,都无人叫他起床。 他是自然醒的。 胤礽得知是康熙特意吩咐的,淡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康熙无论是因为上辈子下令毒杀他而心生愧疚,还是在他死后又发生了一些事,致使康熙对他的死追悔莫及,想要弥补亏欠,胤礽都已经不在意了。 他也在金融圈摸爬滚打过七八年,如何不懂投资的逻辑。 注定要倾家荡产的资产,为何还要花心思去经营。 吃完早膳,乾清宫的小太监来毓庆宫传召。 今日的气氛显然比昨日要轻松得多,康熙坐在软榻上,招手让胤礽坐在炕桌的另一边。 胤礽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上去。 康熙递过来一本画卷,道, “瞧瞧吧,这都是今年的秀女。” 胤礽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了过来,按照规矩,今年七月份就要出先后的孝期。 选秀也是应当应分。 看着手上的画卷,胤礽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瓜尔佳氏……唉,是孤对不住她。’ 康熙不由屏住了呼吸,仔细聆听着胤礽的心声。 其实一开始,他跟瓜尔佳氏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 毕竟这个时代讲究盲婚哑嫁,胤礽虽然好奇,但也足够恪守礼仪。 以至于他在大婚之夜,才见到瓜尔佳氏第一面。 怎么可能会对她产生什么感情。 只是后来的相处之中,胤礽才慢慢喜欢上了那个连哭,都只会掉眼泪,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瓜尔佳氏。 胤礽曾经在媒体上看到过一句话,叫做,“贤妻良母是对一个女子最恶毒的诅咒。” 他当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因为他没有妹妹,也没有女朋友,以他当时的处境,他哪里能拖着一个女孩陪着他一同在地狱入口游荡? 不过他也不是全然清白。 毕竟他也要递把柄给上司,否则根本无法融入进那个圈子。 上辈子他娶了瓜尔佳氏之后,才深刻明白了,贤妻良母在夫妻二人彼此尊重的情况下,并不是诅咒。 而是一种很美好的夸赞。 胤礽曾想过,就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极好的。 但宫里宫外逐渐传起了太子妃善妒的名声,让他不得不妥协,拥有了侍妾。 也就是那个时候,胤礽才知道,原来就算一个男人主动选择洁身自好,世人也会把过错加诸到女子身上。 若是他不妥协,光是康熙给的压力,就能把瓜尔佳氏压的形销骨立。 第105章 定下人选 胤礽翻开画册,上头画着一个个满族女子。 康熙挑选儿媳的标准从不是容貌才学,而是家世品行。 所以画册上的女子大部分都容貌平庸。 待翻到瓜尔佳氏那一页时,胤礽停顿了两个呼吸,随即面无表情的将之揭过。 胤礽盯着画卷上陌生的女子入神,心里头却在撕扯着,纠结今生还要不要选择瓜尔佳氏,作为自己的妻子。 ‘今生嫁到别处,总好过跟着我,尝尽这世间的苦楚……也不知道上辈子我死之后,老大他们有没有照顾好她们母子。’ 而一旁的康熙,越听越不是滋味。 他的太子竟如此的不自信,怕自己护不住心爱的女子,所以情愿叫她另嫁他人。 康熙也是男人,自然清楚这件事对一个男人来说,相当于奇耻大辱,可胤礽居然能接受得如此坦然。 上辈子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已经沉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康熙攥紧了拳头。 隔了良久,胤礽抿着唇,指着画册上的女子,对着康熙说道, “这位叶赫那拉氏的贵女,儿子觉得就很好。” 虽然知道这样做对画册上的女子不公平,但胤礽也顾不得许多了。 康熙瞟了一眼,道, “保成不再考虑一番吗?朕觉得那位瓜尔佳格格也不错。” 胤礽皱了皱眉头,看向康熙, “既然您已经决定了,又何必来问儿子?” 康熙长叹了口气, “太子妃事关满洲各世家博弈,并不能是你,亦或是朕能够随心所欲更改的,朕给你的这画册,上面的十余位女子你都能选,只是也要权衡,哪一个能给你带来的助力更多。” 又是这一套! 胤礽听了只觉烦躁,他早已注定了不会登上那个位置,娶谁还用得着权衡利弊? “儿子觉得此贵女的长相颇合儿子心意,还请皇阿玛成全。” 康熙凝视着胤礽, “你当真是看中了她,才选的吗?” 闻言,胤礽晃神,无言以对。 康熙伸手想要拍胤礽放在炕桌上的手,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住。 他满面复杂, “胤礽,朕希望你知道,朕答应你的事情一直作数。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朕还活着一日,就能为你兜底一日。” 胤礽听了心底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嗤笑的冲动。 康熙见他许久不答,于是咬了咬牙拍板道, “瓜尔佳氏品貌出众,当为太子妃,至于叶赫那拉氏,就当个侧妃吧,你看如何?” 画册上的女子同样出身满洲大姓叶赫那拉氏,若是将此女直接赐给胤礽做侧妃,恐怕会惹得那群老东西不满。 可胤礽如今咬死了,就是喜欢叶赫那拉氏,想来他态度强硬一些,也能叫胤礽得偿所愿。 ‘果然还是逃不过嫁给我的命运吗?那又何苦再拖着别人下水……’ 胤礽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心中既庆幸,今生自己与瓜尔佳氏仍是夫妻,又对她未来的命运感到忧虑。 “皇阿玛觉得瓜尔佳氏合适,那就瓜尔佳氏吧,既然已经选定了,叶赫那拉氏便不适合再入毓庆宫。” 胤礽冷静给出选择。 康熙道, “若你真的喜欢,朕会满足。” 胤礽摇了摇头, “不必了,儿子未曾见过她,何来喜欢,不过是喜好颜色罢了。” 说完,胤礽意兴阑珊地站起身向康熙行礼, “儿子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先行告退。” 康熙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心中虽有怒火,却又不好发作。 因为他担心一旦发作,两人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父子情分,将会瞬间瓦解。 届时该如何呢? 胤礽公然挑衅,他痛下杀手? 那跟上辈子的自己有何区别? 康熙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你且去吧。” 胤礽转过身的那一刻,神色复杂至极。 若不是逼不得已,谁又愿意把心爱之人拱手让人呢? 梁九功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他怎么觉得,现在万岁爷和太子爷之间的氛围这么奇怪? 万岁爷殚精竭虑的为太子筹谋,太子不识好歹倒也罢了,还将万岁爷的一片赤诚弃如敝履。 最让他觉得震惊的是,太子都这么作死了,皇上居然还不舍得处罚他,宁愿自己消化掉情绪。 梁九功只觉得幻灭。 这天底下竟真有敢肆意糟践皇上的真心,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人。 梁九功感慨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等等—— 若是太子一直这么作死,皇上不舍得惩罚他,那他们这些在御前行走的人不就遭了殃了?! 一瞬间,梁九功绷紧了皮子,甚至连站姿都标准了不少。 “梁九功。” “哎……” 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梁九功心中暗暗叫苦。 “你说,倘若有人做下了一件荒谬至极的错事,他还有可能获得苦主的宽恕吗?” 康熙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心,竭力维护着他和胤礽的关系,就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说。 怎么他越努力,反而把胤礽推得更远了呢? 现在,胤礽更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康熙甚至敏锐地察觉到,胤礽的态度中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仿佛在期待着他如同上辈子那般,赐一杯毒酒去毓庆宫。 康熙只觉得心痛,又疲惫。 梁九功心头一跳,错事? 万岁爷做错了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 梁九功心间念头闪动,丝毫不耽搁他哄康熙, “怎么不能?天下的死刑犯都有可能碰上您的恩赦呢。” 康熙闻言自嘲的笑了笑。 是啊,即便是死囚亦有遇赦之机缘,那朕呢?朕可会有‘天下大赦’之期? 当天下午,康熙的赐婚圣旨便送到了石文炳家。 若非康熙想要探听一下胤礽的想法,上个月月底,他就能定下太子妃的人选。 瓜尔佳氏的祖辈隶属满洲正白旗,但因诸多缘由,石文炳受他调遣,赴任汉军正白旗都统一职。 多年来,他勤恳尽职整治右方,以满人之身在汉军旗中声名赫赫,其地位之高,无一满人可与之比肩。 第106章 稳赚不赔 当年他封胤礽为太子,本就有顺应汉人立嫡制度的意味,如今叫胤礽再娶一个出身汉军旗的太子妃,可谓是相得益彰。 胤礽在汉人心目中的地位,也会随之越发稳固。 那他日后推崇满汉通婚,应当会更轻易一些。 也就是如今朝中汉军旗的汉人都统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子,否则他都想做主给胤礽纳几个侍妾了。 这都是康熙心中的谋划,只有一点他是没有预料到的。 那便是胤礽真心喜欢瓜尔佳氏。 为了避免瓜尔佳氏像上辈子那样早早丧夫,他竟不惜忍痛放弃瓜尔佳氏。 康熙一边唾弃瓜尔佳氏的狐媚,一边又不得不把瓜尔佳氏赐予胤礽为妻—— 毕竟儿子上辈子太惨了,这辈子还是多顺着他吧。 康熙这样安慰自己。 朝中重臣以及满洲各大世家皆对太子妃的人选早有预料,倒是没起什么波澜。 其实京城中除了包衣奴才,以及满洲顶尖的世家门阀,少有人愿意将女儿送入宫中的。 毕竟宫中嫔妃的日子属实不算好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何况是在宫里那等污糟之地。 后宫里头人员密集,大部分又都是娇养着长大的贵女,谁能真的没有往上爬的心思呢? 若出身高,进宫便能入主一宫,倒也不必受太多苦楚,毕竟皇帝就算不喜欢,也会给其身后的家族几分薄面,不会过于苛待。 但是出身低的话,就只能指望皇帝的偏宠过活,一个运气不好,就有可能沦为宫斗的牺牲品。 自己身死倒也罢了,若是带累了家族,那几乎就相当于鸡飞蛋打。 毕竟女儿不入宫,尚且可以通过联姻来获取利益。 这太子妃之位早年确实有几家人觊觎,但这两年见惯了太子的奇葩,就没什么人肖想了。 可万一被选中,也没有人会拒绝。 毕竟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太子若登大位,那么外孙也很大几率能坐上龙椅,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反之,要是太子一直在发疯的路上狂飙,那他们早早划清界限也就是了。 左右牺牲的只有一个女儿。 这年头,谁家没几个女儿呢? 翌日,胤礽照例去乾清门参加早朝。 与去年不同的是,乾清门下又多了两个皇子——胤祉和胤禛。 春节过后,胤祉和胤禛就正式入朝办差。 只是那时胤礽和胤禔被派出去赈灾了,两人还未曾在早朝上与两个兄长碰过面。 是以,今日看到胤礽过来,胤祉和胤禛都有几分雀跃。 “见过太子二哥。” 两人朝胤礽拱手行礼。 胤禔则是懒洋洋的瞥了胤礽一眼,权当是打招呼,几个月的相处,兄弟二人倒是磨合出了一些默契。 胤礽懂胤禔心里的小别扭,所以不以为意,笑着跟两个弟弟寒暄。 四个尊贵无双的身影站在一起,足够吸引住朝中大半臣子的目光。 大阿哥的举动自然落在了不少人眼中,当即目光就变得幽深了起来。 大半个月之前,康熙在午门门口提刀欲砍人的事还历历在目,朝中文武百官都在思量康熙发疯的原因。 等到康熙给豫州北境送去了一批太医院属官,所有人才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一些。 如今瞧着大阿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众人心里头不由嘀咕开了——这兄弟二人在豫州一定是闹掰了! 至于闹掰的原因,简直是昭然若揭。 索额图自然也瞧见了,也能感知得到周边逐渐诡谲起来的氛围,但他却依旧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 经幕僚提醒,他也猜到了胤礽执意留在那里的用意。 索额图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激胤礽劝他回京躲避灾祸,还是该怨恨他瞒着他擅自做了决定,将他以及赫舍里家逼到了悬崖边上。 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索额图深知自己需要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一番,未来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扭转胤礽那行事不顾后果的性子。 不多时,康熙缓缓从乾清门内走出,坐到了龙椅上,早朝就此开始。 随着朝堂各部走上来跟康熙汇报,胤礽也逐渐看出了些端倪,顿时有些抓狂。 ‘老头这是什么意思?把胤祉分到礼部,胤禛分到刑部,那么好的奴役对象,一个都没给爷留?’ 康熙脸拉下来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爷?他是谁的爷? 简直是倒反天罡! 康熙心中不爽,接连训斥了好几个官员。 早朝很快结束,康熙又往瞥了一眼胤礽,而后就直接回乾清宫了。 胤礽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他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高兴。 康熙心中软了软,想着要不将胤禛调去户部算了,否则胤礽整天不高兴,他看着也揪心。 但思量了片刻,康熙还是决定再缓一缓。 胤礽回去吃完早膳,坐着肩与直奔礼部衙门,后日就是端午节,他要去过一遍典礼流程。 这样的事基本上出不了纰漏。 在豫州那边没有传回消息之前,他是没什么心思办差的。 时间缓缓地向前推进,随着五月初九这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时间节点日益临近,胤礽的心也愈发高悬。 端午节刚过两日,豫州传来消息,邻保县逼近山林的地方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病患。 康熙立即将胤礽叫到了乾清宫,把这消息告知与他。 胤礽只觉得心脏一缩,随即脸上血色尽退。 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居然还是没有作用吗? 见状,康熙温声说道, “不必忧心,驻守在那里的太医们说,你制作的青霉素很有用,除了一些病入膏肓的没救治回来,症状轻的百姓都无碍。” 听完康熙的话,胤礽的手脚这才有了知觉,接过康熙手中的密信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胤礽狠狠地闭了闭眼,想将眼底的泪意压下,却怎么都压制不住。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觉得压在心头的大山被他彻底粉碎。 “六十九万两千,整整六十九万两千余人……我到底……没有白白重活这一遭……” 此刻胤礽只想找个地方放肆哭上一场。 康熙听了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猜到了上辈子豫州爆发了瘟疫,却不曾料到竟那么惨烈。 第107章 容貌的优势 豫州出现瘟疫的事,瞒得住底层小官和百姓,却瞒不住京中的顶尖勋贵们。 众人只觉得太子心思缜密,将一切都考虑了进去,除此之外,大多数人都对消息中提到的特效药“青霉素”,比较感兴趣。 得了鼠疫都能救命的药,万一对别的病症也有作用呢? 听闻那玩意儿还是太子做主制造出来的,这点着实令人诧异,毕竟他们从没听说过太子也精通医理。 而胤禔和索额图等人的心思,就要复杂许多。 在豫州之时,胤礽的表现就好像笃定了这瘟疫一定会爆发一样。 难不成他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两人琢磨着,很快又想到自明末就开始肆虐各地的瘟疫,便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了。 天花也算是瘟疫的一种,这么些年京中都时不时地出现,或许胤礽只是比其余人考虑周全一些而已。 当日,胤礽自乾清宫出来后,身上仿若卸去了千斤重担,少年人的朝气与年长者的稳重,这两种大相径庭的气质交织在他身上,造就了一种别样的气度。 胤禩瞧见胤礽的时候,便觉得今日的二哥,似乎与往日格外不同。 而且他的眼眶有些红肿,看上去像是哭过了一样,胤禩心里头思绪翻飞,却识趣的没有问出口。 “胤禩见过二哥。” 胤禩从椅子上站起身,给胤礽行礼。 “小八啊,今儿怎么有空来寻二哥啊?功课都做完了?” 胤礽今日心情颇好,也有心思跟胤禩说笑起来了。 胤禩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还没有,我听四哥说二哥这有许多字帖,想来借上几本回去临摹。” “这样啊……” 胤礽恍然,胤禩的字算是皇子之中垫底儿的那一批了,世人都说字如其人,胤禩的字和他的容貌却极为不符。 上辈子胤禛在私底下,就曾揶揄过胤禩,说他的大字练得跟狗爬没什么两样。 胤礽回想着,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 “都说字如其人,你生的就跟小姑娘一样俏丽,怎么把字练成那样?” 胤禩听了脸色瞬间涨的血红,羞赧唤道, “二哥!” 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用小姑娘来形容他? “哈哈……” 胤礽忍不住笑出声, “成了,不逗你了,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男人长得好看也是一种巨大的优势。” 胤禩撇撇嘴,并不把胤礽的话放在心上。 他是皇子,又不用以色侍人,长的好看怎么就成优势了? 他不知道的是,胤礽这话并没有夸大的意思,上辈子郭络罗氏死心塌地的跟着胤禩,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生的实在好看。 在一众皇子之中,也就瘦下来的老九能与他一较高下。 其实最让胤礽羡慕的是,胤禩这张脸吸引小姑娘倒也罢了,就连外国的客商见了他,都忍不住降低几分防备,谈生意都顺畅了许多。 谁能想到长的这么好看的大清王爷,居然是个“黑了心肝”的呢? “走吧,去书房仔细挑挑,下回这样的事你直接叫卓小虎带你去书房就成了,不必等孤这般久。” 胤礽揽过胤禩的小肩膀,拥着他往书房里走。 胤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忽略的暖流。 他如今的年岁,已经明白自己的出身意味着什么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遭受过多少白眼,这一切都要感谢眼前的兄长。 这些年他和兄弟们之间也偶有摩擦,却都不会闹到难以收场的地步,也从没人会拿他的出身讽刺他。 甚至在尚书房读书时,因为年纪最小,受到了所有哥哥的照顾。 胤禩全都记在了心里。 到了书房,胤礽指着一堆字画,道, “去挑几张简单的先练着,别损坏了哈,否则孤揍你!” “知道了。” 胤禩走过去挑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道, “二哥,你是不是要成婚了啊?” 胤礽愣了一下,随即哑然, “应该没这么快,今年大抵是不成的。” “怎么,你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惦记上媳妇了?” 胤禩脸又红了, “我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二嫂长什么样子。” 大嫂伊尔根觉罗氏他时常能在延禧宫见到,是个顶顶温柔的人,就是不怎么受惠额娘待见。 迄今为止,成了婚的皇子就只有大哥一个,他对二哥的福晋的确有些期待。 在他心中,只有家世好,长得又好看,又温柔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二哥。 胤礽笑了笑, “日后你定会见到的。” 翌日,太医院院正胡梁宏寻上了门。 胤礽也知晓他的来意,于是便将他这些日子制作青霉素的方子交给了他。 其实青霉素早就在明代的《本草汇言》中有所记载,只是并没人去深究青霉素治病的原理,也没有人专门研究如何提取青霉素罢了。 胡梁宏自是不胜感激,直言替天下苍生感谢胤礽。 二十余日之后,豫州北部边境有消息传来,此次瘟疫之祸端已被尽数铲除,太医们不日便可返京。 康熙龙颜大悦。 收到消息的当天,就大肆嘉奖了去赈灾的一众官员。 胤礽也得到了一箱子珠宝。 其实这玩意儿吧…… 除了日后给瓜尔佳氏佩戴,亦或是赏赐给毓庆宫的女眷,没有任何其他作用。 吃又不能吃,卖也卖不了,甚至赏赐出去后,等到得赏的人死了,东西还要再收回来,留着赏赐给下一个人。 就这些都不知道被多少人戴过,若是从寿终正寝的人那里收回来的还好,若是从半路嘎掉的人那里收回来…… 咦…… 胤礽简直是满腔的嫌弃。 真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六月中旬,派去豫州的太医也都尽数回了京城,康熙把为首的宋太医提到了正五品的太医院提点,其余众人也各有赏赐。 总而言之,太医们对这个结果还算比较满意。 毕竟他们也只是留在那里诊治了寥寥百人,真正发挥效用的也不是他们的医术,而是青霉素,能得到这么多赏赐已经算是意料之外了。 又过了几日,大阿哥府传来好消息,大福晋怀孕了。 胤礽咂吧了一下嘴巴,想着老大的二闺女都已经将近三周岁了,得寻个好点的玩意儿送过去。 他还没付诸行动,纳兰明珠就先他一步把生辰礼送到了胤禔府上。 第108章 钮祜禄·太子 对明珠的到来,胤禔没有丝毫的意外。 事实上,在明珠被免职的那几年,胤禔也时常派人去纳兰家瞧瞧,以免明珠和他的子嗣被人欺负了去。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虽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但以明珠在朝堂之上那八面玲珑,从不亲自下手得罪于人的做法,还是叫他积攒了许多人脉。 以至于他当年被免职抄家后,基本上无人敢欺辱到他头上。 事实证明,长袖善舞还是有大用的。 胤禔将明珠迎进书房。 在下人尽退之后,明珠拱手弯腰,一脸喜色的道, “恭喜大阿哥。” 胤禔也一脸喜意,但还是略有些责怪的把人扶起来, “叔姥爷这是做什么?爷不是说过,私底下不用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吗?” “礼不可废。” 明珠顺势起身,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对胤禔的亲近他还是极为受用的。 “坐。” 胤禔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自己先行坐下,张口问道, “叔姥爷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告?” 若是只恭喜他又要得个嫡子或是嫡女,差人送份礼品过来就是,没必要等到下值之后跑到他的府邸上来。 明珠也没矫情,直言提醒道, “朝堂之上有奴才帮您看着,倒是不用忧心,只是这宫里头……爷,您得着手拉拢皇子了。” 闻言,胤禔的好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他不语,只是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仔细斟酌着,如何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明珠。 这场赈灾下来,他也瞧清楚了,胤礽的能力并不是他能够比拟的。 若非胤礽不愿争抢,他轻轻松松就能把所有皇子压的头都抬不起来。 就像前朝的朱标一样。 可他知道,纳兰家往自己身上倾注的心血不少,一旦他宣布退出储位争夺,即便纳兰家短时间之内不会与他翻脸,可时日一久,他们总会恼怒自己的付出和收益不对等,对他以及他身边的人使绊子。 对于纳兰家,胤禔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便是“反目成仇”。 见胤禔许久不答话,饶是明珠的养气功夫不错,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 “如今三阿哥、四阿哥已入朝堂,这段时间奴才也曾观察过,两位皇子对太子的态度极为亲昵,对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是不花些力气把五阿哥等人争取到您的阵营中,就不止是失了先机这么简单了。” 明珠沉声劝导。 胤禔很想讽刺明珠,但想到面前这位并不是他可以随意讽刺的,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反问, “叔姥爷觉得爷把老五老七拉拢到麾下,能起多大的作用?” 明珠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五阿哥和七阿哥虽提供不了多少助力,也不能放任他们被太子拉拢过去,奴才前些日子打探到,八阿哥与九阿哥和十阿哥的关系甚笃,他们若都是支持您,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啊!” 明珠一边说着,眼底不断闪着微光。 “尤其是十阿哥,您当明白他的地位对太子,对满朝文武意味着什么。” 八阿哥天生属于大阿哥阵营,即便宫中有传闻他与太子的关系也不错,可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投入到太子麾下。 毕竟惠妃养了他一场,他要是敢改投太子麾下,那明珠就有把握断了八阿哥的路。 汉人最讨厌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即便他不动手,八阿哥也会被朝中汉臣排挤,翻不了什么大的风浪。 但十阿哥却不能拱手让人。 太子身边有赫舍里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哪怕在他未被免职之时,他也不敢正面和索额图对上。 他与苏克萨哈虽然同姓,却是族内的另一分支,早年间打天下之时,苏克萨哈的祖父眼光毒辣,早早跟随了太祖,弃明珠的先祖于不顾。 是以两个分支之间的摩擦不断。 前几年他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尚能压过苏克萨哈的子孙一头,由他在之中调和,两分支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他一朝困难,两支之间的关系又降到了冰点。 所以明珠才想着打钮祜禄家的主意。 以皇上现在对太子的偏宠,十阿哥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但太子若是得到十阿哥的支持,也就代表着朝堂上四分之三的势力都支持太子上位,对皇上的威胁将大大增加。 皇上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但十阿哥若是支持大阿哥,朝堂上便会形成两军对垒的形势。 皇上势必喜闻乐见。 明珠心底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大阿哥若能把十阿哥拉拢过来,他就有把握说服钮祜禄家的那群老顽固。 届时钮祜禄家会是大阿哥最有实力的拥趸。 瞧着明珠眼里的期盼,胤禔叹了口气, “叔姥爷,不是爷不愿意着手争抢,是爷根本毫无胜算。” 明珠一听,顿时着急了, “怎么会毫无胜算呢?!有奴才……” 明珠的话未说完,便被胤禔打断, “是爷的能力远远不及胤礽。” 他就这样直白地说出了一个,叫纳兰明珠无法接受的答案。 “您怎么会这么想?!” “这并非是爷的想法,而是事实。在崤地,爷亲眼目睹了胤礽赈灾的全过程,事无巨细,他都能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法,跟去赈灾的户部右侍郎魏樟、索额图等人无不叹为观止。” “赈灾官员大到索额图,小到六品主事无一不对他敬畏有加,你真的当他不懂如何拉拢人手吗?他这些年的荒唐不过是装出来的,虽然爷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爷明白,他若真的想争,所有皇子加起来,都未必他的一合之敌。” 这话胤禔倒是没有说错,上辈子稚嫩的胤礽都能叫所有兄弟认可他的太子之位,如今的胤礽,是“钮祜禄”·太子。 他只是不愿意再做那些注定亏本的生意了而已。 第109章 凌普 “这不可能!” 明珠下意识就想否定,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就太子那四处得罪人的性子,能力在胤禔口中居然是他难以企及的。 “叔姥爷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派人去赈灾官员那打听打听,你会得到答案。” 明珠见胤禔这副笃定的样子,心底不由一沉。 但他仍旧不死心, “太子如今并无夺位之心,这对您来说可是好事儿啊……” “好事儿?” 胤禔嗤笑一声, “叔姥爷,你说,真的有人能抵抗住皇位的诱惑吗?” 明珠一噎,无言以对。 “叔姥爷,爷就算不争,也能靠自己搏个锦绣前程,等爷日后有了儿子,就让他娶一个纳喇家的女子。” 胤禔淡淡做出承诺。 明珠脸上透露出几分不赞成, “爷!支持您的可不止纳兰家,他们若是知道您就这么放弃……” 这话就有几分威胁的意味了,胤禔听得眉头一皱,张嘴就要发火,但瞅见明珠已经花白的头发,暗自压了压脾气,但语气却是差极了, “叔姥爷不必多说,爷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劝了!” 明珠一瞧,知道不能再劝下去了,只得无奈答应, “嗻,如此,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明珠弯腰行礼,头颅低下去的瞬间,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决绝。 见他不再执着,胤禔倒是心情颇好, “嗯,叔姥爷且去吧,等孩子洗三的时候,再来府里吃酒。” 明珠笑眯眯的应了, “一定。” 出皇城的路上,明珠坐在马车里,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扳指,心底却开始盘算了起来。 对世家门阀来说,皇室内斗起来,他们这些人才好从中谋取利益。 皇子们都团结起来了,对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如今胤禔咬死了不愿意再参与储位争夺,不过是他与太子并未结成死仇罢了。 一旦两人有了仇怨,以胤禔的脾性,他就算拼着惹怒皇上,也不会叫太子好过。 只是…… 他刚刚一闪即逝的念头太过残忍,要是被胤禔知道了真相,他与纳兰家的情分恐怕会就此崩碎。 明珠眉头深深蹙起,这些年胤禔与他的关系一直不错,若不是逼不得已,他并不想用那样的手段对待胤禔。 罢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果胤禔不听劝阻,一直执迷不悟,那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对于明珠正在琢磨如何叫两兄弟结成死仇的事儿,胤礽丝毫不知情,他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奶嬷嬷朴氏,以及她的儿子凌普。 “殿下,这便是奴婢的儿子,叫凌普。” 朴氏说着,把凌普往前推了一把, “还不快给太子殿下磕头。” 凌普想也没想直接跪倒在地, “奴才给太子殿下磕头,太子殿下洪福齐天。” 胤礽唇角勾起一抹讽刺,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凌普,温声道, “起来吧,嬷嬷今日把奶兄带来,可是有事相求?” 朴氏听闻胤礽称凌普为奶兄,嘴角的笑意压都压制不住,嘴上却还在推拒, “奴婢的儿子不过小小包衣奴才,实在当不得太子殿下如此抬举……” 胤礽没有搭话,静静地看着朴氏表演,果然,过了片刻,见胤礽稳坐高台,什么表现都没有,朴氏尴尬的闭上了嘴巴。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诡异。 胤礽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朴氏一眼,然后啜了口茶水,道, “嬷嬷还没说带他来毓庆宫的原因呢?” 朴氏讪讪的笑了笑, “奴婢打量着,他如今已成家立业,不能总在家里游手好闲,能来太子殿下跟前儿当个跑腿的,也算是光宗耀祖!” “原来是这样。” 胤礽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实则心里腻味极了。 携恩图报大抵就是朴氏这样的。 上辈子这样的事也曾发生过,只是时间点要早上许多。 胤礽猜测,可能是因为包衣朴家也看出了他在朝中不受待见,于是想走走别的门路,给凌普谋个缺。 只可惜,离了毓庆宫,朴家屁都算不上,根本没人买他们的帐,所以兜兜转转,还是求到了胤礽跟前儿。 朴氏嘴上说着要替凌普求个跑腿的活儿,但他若是给了跑腿,天天将凌普禁锢在千步廊、毓庆宫、詹事府这几个地方,用不了两个月,这家伙就能把这几个地方搞的乌烟瘴气。 朴氏还会觉得他小气。 以凌普的能力,当个四五品的官儿都绰绰有余。 这家人的嘴脸一直都如此丑陋,上辈子如此,今生也没有丝毫变化。 胤礽沉吟片刻,道, “既如此,孤写封信,你将它带去赫舍里家,索大人会给你安排好。” 闻言,朴氏脸上喜色尽显,也跪倒在地,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胤礽将写好的书信拿出来,交到朴氏手上,而后看着两人欢天喜地地走出正殿。 许久,胤礽嗤笑一声, “自求多福吧。” 翌日索额图下值之后,便听到门房说,有个自称太子奶兄的,想要求见他。 很快,索额图就想清楚了这事儿的门道,若是没有太子的指示,他的奶兄无论如何也不会跑来求见他。 一个奴才秧子,哪来的资格进入赫舍里家的大门? 除非是府里伺候的下人。 索额图看完太子写给他的信之后,略有些诧异地瞄了一眼一脸谄笑的凌普。 看来太子在信中写了什么,这家伙是一概不知。 不过太子敢明目张胆地,把眼前之人的脾性写清楚,应是笃定了他不敢拆开信来瞧。 索额图将信收起来,看向凌普, “你所求之事本官已经知晓,你且回去等着吧,本官还需要谋划一二。” “嗻!” 凌普满怀欣喜地出了赫舍里家,而后便散去了城西的烟花柳巷。 前程之事已经解决,他今天心情好,得找些人分享一下。 他不知道的是,索额图仅仅两天的功夫,就把他查了个底儿掉。 对于安排他去哪里,也有了初步的想法。 凌普没少仗着自己有个当太子奶嬷嬷的额娘敲诈勒索,那就让他去港口那敲诈外商好了。 不过天津港还未建成,想敲诈勒索还得等些时日,这段日子,就让他在那当个苦工吧。 第110章 爬床 六月底,康熙突然卧病不起。 太医院一众太医治了一天后表示束手无策。 康熙便叫了胤礽以及一众皇子,前去乾清宫侍疾。 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康熙,除了胤礽,所有皇子都面露焦急,一副担忧至极的模样。 ‘一副金鸡纳霜下去药到病除,传教士洪若翰那就有啊,老头子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啊,难不成想借此试探一下兄弟们的孝心?’ 胤礽心里嘀咕着,面色很快就变得悲戚担忧。 康熙浑身发抖,听着胤礽的心声,心里就有了数。 毕竟他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十年之久,所以对身上的病症也不是特别忧心,只是这病发作起来,属实叫他难受。 他片刻也等不及了,直接就打发了所有皇子,也包括胤礽。 而后吩咐梁九功,立刻去找一个叫洪若翰的传教士。 康熙吩咐的,底下的人哪敢怠慢,于是几个时辰的功夫,洪若翰就被带到了康熙的病床前。 洪若翰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罪,竟被大清的官兵们如此粗鲁地对待。 没想到竟是被带来见康熙。 康熙难受了一天,也没功夫跟他扯那么多,直接问他有没有金鸡纳霜。 洪若翰愣了一下,随即老实回话, “有。” 康熙松了口气,派人跟着洪若翰去取药。 很快药到病除。 康熙只难受了两天,身上的病症便完全消失了。 为此,康熙特意给洪若翰赏赐了许多金银财宝,还派了一批太医去他那里学习如何制作金鸡纳霜。 胤礽得知了此事之后,狠狠唾弃了康熙一番。 给别人赏赐就赏实打实的金银,给他这个亲儿子就赏一些能看不能吃的破烂货。 真无语。 八月底,康熙决定木兰秋狝。 随行名单公布,后宫里头只带了德妃和宜妃。 皇子倒是带了包括胤禩在内的七个年岁较大的。 胤禟不高兴,跑去求了康熙许久,最终成功要来两个名额。 康熙把老九老十也都带上了。 饶是宜妃脾性不错,得知此事后,也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胤禟。 因为胤禟求情时,完全把他的亲弟弟撇到了一边,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就胤禌被留下了,他能开心才怪。 但事已成定局,宜妃也怕再去求康熙会惹得他不快,于是咬了咬牙,直接去康熙那里说情,将这次的随行机会让给了钮钴禄贵妃。 在后宫里头活到她们这个年岁,社交也大多都跟着皇子皇女们的关系走,胤禟和胤?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也就导致宜妃和钮钴禄贵妃的联系也变得多了起来。 所以这回宜妃才心甘情愿的,把机会让给钮钴禄贵妃。 康熙也直接答应了下来。 于他而言,带上哪个都可以。 他只需要两个身份高的,替他压制住那些个年岁小的妃嫔。 此次围猎,康熙主要是想带上京城中的勋贵子弟,瞧一瞧他们的水准,好挑一些苗子扩建火器营。 眼看着戴梓那里已经逐渐走上正轨,火器营也是时候该筹备起来了。 负责人他已经想好了,就叫胤禔顶上。 出发那天,上午还算阳光明媚,到了下午,天色就昏暗了下来,眼瞅着就要下起雨来。 康熙下令,寻一处临近水源的地方安营扎寨。 营地还没搭建好,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主子们都在马车上躲雨,只有侍卫,以及扎营的士兵们被淋了个透心凉。 胤礽都快睡着的时候,外头的侍卫禀报道, “太子爷,帐篷扎好了。” 胤礽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下了马车。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算太大,却雾蒙蒙的,天际雾蒙蒙地笼罩着山头,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二哥!” 身后有个莽撞的小家伙撞了过来,好在力道不够,胤礽轻松地站稳了身子。 胤礽低头,看着从自己胳肢窝下冒出的小脸蛋儿,有些无奈,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些。” “不是只有大人才需要行事稳重吗,我还小,用不着稳重!” 胤禟理直气壮。 胤礽简直想要扶额叹息。 这家伙已经九周岁了,身量已经接近他的胸口,皇子都普遍早熟,他该懂的那些,宜妃定然也早早地教过他了。 他现在这么冒失,大抵也是摸准了,他不会冲他发火。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康熙,他肯定不会这么干。 不多时,身后又响起了一个憨声憨气的声音, “二哥。” 胤礽迈过脸,看到虎头虎脑的胤?,问他, “小十,你怎么不跟贵妃娘娘一起?” 胤?挠了挠脑袋,脱口而出, “额娘无趣,天天管教我,还是跟九哥一起比较轻松。” 胤礽:“……” 钮祜禄贵妃听了不会多开心的。 “走吧,去瞧瞧帐篷。” “好!” 提起这个,两小只瞬间兴奋了起来,在他们有限的记忆当中,住帐篷这事儿还是头一回。 晚上,胤礽爬上床想直接睡觉,但刚趴下,一个软软的身体就缠了过来。 吓得胤礽直接弹射起步。 “谁!” 床上之人立马坐了起来,揉捏着声音说道, “爷,是奴婢。” 胤礽并未听清她的声音,可他的床上出现一个女子,就足以让他暴怒了,他喝道, “你怎么进来的?!” 何柱儿等人听到动静,很快鱼贯而入。 待帐中灯火通明,胤礽才看清了床上抱着被子的女子。 是随行而来的宫女之一,名叫鸢儿。 胤礽脸色阴沉,瞥了一眼鸢儿一丝不挂的背脊,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寒声质问, “今日是谁检查的营帐?!” 众人皆低下头,不敢答话。 “放肆!” 胤礽暴怒, “今日这女人可以悄无声息出现在孤的床上,明日是不是就能换成刺客?!” 这话一出,所有人吓得面色发白,立马跪伏在地。 “说,到底是谁把她放进来的?” 胤礽再一次质问。 却依旧寂静无声。 胤礽都气笑了, “好好好,都不说是吧?希望到了慎刑司,你们也能这么嘴硬。” 第111章 魏珠 “慎刑司”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变了脸色,随即目光汇聚到了何柱儿身上。 胤礽眸色骤然变得凌厉。 何柱儿! 竟是他…… 这个何柱儿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任了,与最初胤礽亏欠的那个根本不是同一人。 但由于康熙觉得亏欠胤礽,便逐渐放松对胤礽的监视,这个何柱儿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换过人了。 胤礽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习惯了身边的人常换,以为这次只是老头子忘记了。 只短短一年的功夫,就叫这贱皮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营帐之内陷入了安静,气氛变得诡异又压抑。 许久,胤礽冷笑一声, “所以……这毓庆宫做主的,难不成姓何?!” 何柱儿闻言,顿时吓得抖如筛糠, “主子爷,不是奴才,不是奴才!都是叶赫勒嬷嬷指使的,爷,是叶赫勒嬷嬷说,这东宫里头该有个小主子了……” 胤礽冷嗤一声, “所以你便堂而皇之的把孤卖了?” “不……爷!不是……奴才没有卖,真的!爷……” 何柱儿百口莫辩,憋得脸色涨红,只能“砰砰砰”的在地上磕头。 胤礽不为所动,拿起手边杯子,狠狠砸向离自己最近的侍卫, “去,把魏珠叫来!” 何柱儿一听,更是如坠冰窟。 “饶命!爷……饶了奴才狗命吧!” 他涕泗横流地,把头一次次地重重磕在地上,哪怕刚被铲过的地面不算太坚硬,他的额头也很快就渗出了血迹。 可他不敢停,生怕停了,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对于何柱儿的求饶,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就已经从床上爬起来,跪到地上的鸢儿都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个时候,没人敢触胤礽的霉头。 胤礽没有丝毫反应,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穿起了衣服。 半炷香的功夫,魏珠气喘吁吁地站在营帐外头,带他过来的侍卫入营通禀。 “魏总管进来吧。” 魏珠深深呼吸了几大口,平稳一些气息后,才抬脚走入营帐。 一进门,魏珠隐晦地瞟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奴才跟侍卫,还有那跪在床前衣衫不整的女子,心中便有了计较。 胤礽免了魏珠的虚礼,开门见山道, “刚刚,孤准备就寝,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就出现在了孤的榻上,孤怀疑这女人是刺客,而他们都是这刺客的帮凶!” 胤礽这一席话,不但叫魏珠听得心惊肉跳的,帐中跪着的所有奴才侍卫也都炸开了锅。 “殿下!您明鉴啊殿下!这一切都是何公公主导的,跟奴才无关!” “殿下,何公公手中有您的印信,他负责营帐中的一切事宜……” “爷,奴婢不是刺客,是叶赫勒嬷嬷!都是叶赫勒嬷嬷安排奴婢进的毓庆宫!” … 何柱儿原本还吊着口气儿,可在听到胤礽把鸢儿定为刺客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了。 他瘫软在地,额上的血流满了整个面容,看起来狰狞可怖,除了离他近的人观察到他的状态后,稍稍往后缩了缩,其他人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魏公公,您替奴才说句话啊……” 有几个出身还不错的侍卫,见胤礽丝毫不为所动,竟打起了魏珠的主意。 魏珠一阵头皮发麻。 端看面色,他便知道今天这事儿,八成是戳到了太子爷的肺管子上了。 但他也不敢直接顺着太子爷的意思,把这群人都拉出去处置。 营帐的面积不小,稀稀拉拉跪着的奴才侍卫加起来二十多号人,哪怕就只说侍卫,能在太子爷跟前儿守卫的,也都不是简单人物,他哪敢一下子处置这么多人? 这不是把他架到火上烤吗? 魏珠一张脸都皱成苦瓜了,也没给胤礽一个确切的答复。 “怎么?魏总管这是做不得主?” 魏珠怔了怔,随即跪倒在地, “殿下容禀,太监宫女倒是好说,可这侍卫……” 胤礽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魏珠,问他, “魏公公的意思是你处罚不了侍卫?” 他方才最先说的,便是这群人涉嫌刺杀太子,但凡蠢一点,魏珠也该拼着得罪侍卫背后家族的风险,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只可惜啊,这人就是太聪明了。 聪明到走一步看三步,哪怕面对的是大清排号第二的太子,都敢阳奉阴违。 魏珠身子一颤,眼珠子骨碌了两圈,最终咬了咬牙道, “爷,非是奴才不尽心,是奴才真没那个资格。” “嗤!” 胤礽嗤笑一声,懒懒地从椅子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魏珠, “既然魏公公没有资格,那孤就去问问皇阿玛。” 魏珠听了心里一惊,随即又镇定起来。 按照规矩,他确实没有处置一等侍卫的权利,就算太子去告状了,皇上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 胤礽抬脚走出营帐,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魏珠就算跪着,也探头探脑地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这么个玩意儿,上辈子是怎么爬到梁九功那个位置的? 胤礽住的地方离康熙的营帐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胤礽腿儿着,几分钟就到了。 康熙刚打算抱着年轻貌美的美人睡觉呢,一听胤礽求见,也顾不得睡觉了,立马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在穿衣服的过程中,康熙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随即神色不悦了起来。 他倒不是气有女子爬床,而是气毓庆宫一伙人联合起来算计胤礽。 康熙穿完衣服,抬脚走出营帐,胤礽见状想要跪地,却被他挥手制止, “走吧,朕去瞧瞧。” 闻言,胤礽略有些诧异。 ‘这老头儿现在怎么这么积极?他不应该坐在营帐中,等待梁九功过去把人拿了,送过来给他审判吗?’ 康熙没搭理他,快步往前走,等胤礽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十米开外了。 ‘大半夜去自家儿子的营帐,也忒不讲究了……’ 胤礽如今是有个侍妾的,是康熙赐下来的试婚格格。 名义上是教胤礽人事的。 哪怕父子二人都知晓他并不需要,可也不能不赐。 若是别的皇子都有,胤礽没有,那他便成了例外,白白惹人猜疑。 第112章 莫不是疯了 等康熙胤礽来到太子营帐,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所有人都还保持着跪倒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松懈。 就太子爷临走前那一遭,摆明了是想弄死他们。 要是再不表现好点,那可真的是上赶着给太子机会了。 而魏珠,在听见康熙到来的通传声时,便知道要遭。 他确实没想到,皇上对太子的重视到了如此地步。 似这种宫女爬床的事儿,也算是太子御下不严的证据,皇上怎么会来太子营帐中为他主持公道呢? 魏珠想破了脑壳,也没想清楚原因。 康熙施施然坐到上首,瞥了一眼瘫软在地,已经昏迷不醒的何柱儿,嫌恶的道, “拉出去,免得污了这帐子。” 胤礽背着手,站在康熙身边,擎等着康熙的处理结果。 康熙简单问了几句话之后,便清楚了事情的大致情况。 他蹙眉看向胤礽, “这叶赫勒嬷嬷……” 元后身边的老仆,就算是他,也不大方便出手惩治。 只可惜叶赫勒氏此次没有跟着出京。 胤礽冷了面色, “那等背主的奴才,儿子可不敢在用了。” 他只说不敢再用,意思便是饶了她性命,想继续留在毓庆宫是不可能的了。 康熙沉吟片刻,道, “那便依你,朕会写封信给内务府总管,让他去把叶赫勒嬷嬷送出宫。” 胤礽又诧异了一瞬。 在不侵犯到他的权利的情况下,康熙也算是个念旧情的人。 所以在他身边待过的大部分年岁大,资格老的人,晚年活的都还说得过去。 这回怎么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他的请求了? ‘这不科学啊……莫非那老头儿前世便晓那两个老贱婢,假借着为我着想的名义,想要架空蓁蓁?’ 架空蓁蓁? 蓁蓁是谁?莫不是太子妃?可她不是叫瓜尔佳·谷杭吗? 康熙来不及多想,很快又被“架空”两个字吸引住了心神。 他答应胤礽,只是觉得以胤礽知恩图报的性子,大抵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听到胤礽的心声,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心中还有几分自得。 康熙心情变得颇为不错。 等他视线流转到奴才和侍卫们身上,看着里头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康熙又免不了扶额叹息。 胤礽得罪人的功夫真的是一等一的高。 奴才倒也罢了。 他给胤礽挑选的都是底子清白的,没什么人脉背景,却容易拿捏。 可侍卫都是实打实的勋贵出身,里头甚至还有几个一等侍卫,如无意外,日后最低也能混上二品大员的位子。 可胤礽上来就给人安上了刺客同伙的罪名。 这让他怎么判? 康熙算是瞧清楚了。 自从他开始心疼胤礽,降低底线开始,他的底线就跟没有了一样。 就算胤礽捅了再大的篓子,他都想完美的给胤礽兜住。 以至于现在左右为难。 康熙头疼了一会儿,叹道, “今日在门口守卫的,通通降为蓝翎侍卫,其余人,一概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活下来的送回内务府。” 闻言,所有人脸色一片煞白。 一众太监宫女,转头死死地盯着鸢儿,恨不得生啖其肉。 鸢儿早已面如死灰。 她知道,哪怕今日她侥幸不死,也会被活下来的人折磨至死。 甚至她的家人都未必会有好下场。 而侍卫们还想再挣扎一下。 有个长相阴鸷的青年在听到康熙的裁决之后,恨恨地瞪了一眼胤礽, “皇上,此事与奴才无关!” 康熙刚想起身走人,闻言又坐了回去, “哦?” 他认出此人是西林觉罗氏最优秀的后辈子孙,全族也就出了这么一个,都指望着他搏一把前程。 怪不得敢在他眼前蹦哒。 “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有其印信,帐中之事本就不该由奴才们管辖,奴才只例行查验了那女子身上有无利器毒物,便放他进门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若朕的印信被歹人偷了去,你们也能毫无防备地放人进朕的营帐?” 阿尔哈图急道, “那如何能一样,何柱儿可是……” 康熙摆了摆手手,难得好脾性, “行了,概因何柱儿是太子贴身内侍,朕才只治你们失察之罪,若按刺客同伙,你们如今焉有命在?” 闻言,阿尔哈图的肩膀瞬间垮塌了下来。 他能听得懂康熙话里隐含的意思。 若是再不识趣,等待他的,可就不止是降职这么简单了。 阿尔哈图不甘心。 如今的御前侍卫分四等,一等侍卫六十名,属正三品。 二等侍卫一百五十名,属正四品。 三等侍卫两百七十名,属正五品。 蓝翎侍卫九百名,属正六品。 蓝翎侍卫的地位与亲军无异。 西林觉罗家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他送到如今的位置上,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何柱儿,竟把西林觉罗氏二十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阿尔哈图眼睛都有些发红。 不过他的表情也不算多突兀,毕竟眼睛发红的,也不止他一个。 康熙把梁九功撇下,直接回自己营帐去了,临行前,淡淡瞥了一眼魏珠。 这叫缩了大半天的魏珠整个人汗毛竖起,随即如丧考妣。 他心中苦涩,看来还是没有躲过去。 梁九功出去了一趟,带着一众膘肥体壮的太监,很快就把太监宫女们都拉了出去,全程笑眯眯的。 胤礽叹为观止。 这老家伙的表情管理堪比专业演员。 十多个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杖责,闹出的动静并不小,哪怕天色已然彻底暗沉,营帐还是接连不断地亮了起来。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除了康熙和胤礽两父子睡得不错,其他人都在暗暗打探发生了什么。 直到换值守夜之后,降职的侍卫将此事抱怨给同僚听,所有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 很难评。 一个爬床的宫女罢了,直接处置了就是。 怎么就上纲上线罚了营帐周围的所有侍卫? 这一下子得得罪多少人啊。 太子莫不是疯了?! 第113章 被得手 翌日一早,胤礽起床时,伺候他洗漱的宫女太监都不大敢正眼瞧他。 梁九功办事儿历来妥帖,给胤礽送来的人素质都还挺高。 上午赶路的时候,胤礽骑马慢悠悠地走着,身边马蹄声突然多了起来。 “你们不去跑马,都跑到孤这里做什么?” 一众皇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担忧散去不少。 胤禔看热闹不嫌事大, “当然是来瞧瞧咱们的香饽饽太子爷啊。” 胤礽最不乐意听这个,马鞭子一甩,“驾!” 身下黑马嘶鸣一声,撒开腿发了疯似的的往前冲去。 马蹄蹋在水坑里,溅起的泥水被马尾一扫,刚好甩了胤禔一脸。 “呸呸呸!” 胤禔气急败坏, “嘿,这个没素质的畜生!” 胤祉几人见状,努力的压着嘴角,一个两个憋的脸色涨红。 胤禔瞪了几个弟弟一眼,最后实在气不过,也一拉缰绳冲了出去。 其余众人连忙跟上。 于是这长达二里地的队伍中央,就出现了这么奇怪的一幕。 太子打马在前头狂奔,胤禔气急败坏地死命追赶,几个皇子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瞧热闹。 康熙的车驾在队伍的正中央,他正在批折子,忽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过,康熙蹙了蹙眉头,刚打算开口询问外头发生了何事。 又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过。 “啪!” 康熙把毛笔往桌子上一拍, “反了天了,是谁在朕的马车旁边跑马?!” 外头驾车的人弱弱道, “回万岁爷,是太子爷……” 康熙:“……” 默默把毛笔捡起来,儿子昨天被算计了,心情不好,跑个马也无妨。 “还有大殿下!” “啪!” “反了天了!” “笃…” “笃笃笃笃……” 又有几匹马从马车旁边经过,康熙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直接撩开了窗帘,探头看去,只看到了一群儿子的背影。 康熙又把毛笔捡了起来。 儿子都是债! 隆科多身兼一等侍卫和銮仪使,也在随行之列。 看着皇子一个个撒欢似的往前跑,隆科多眸子微眯。 他此前曾叫庆泰去接触四阿哥,到如今已经过了大半年,庆泰说四阿哥根本不搭理他。 这叫隆科多多少有些恼怒。 此次去秋狝,隆科多也想借着这个机会与四阿哥攀谈几句。 起码要叫他明白,除了佟家,根本没人会扶持他。 钮祜禄贵妃关注着儿子的动向,听到贴身宫女说老十骑马跑过来了,她连忙拉开一角帘子去瞧。 胤?、胤禟两人年岁尚小,其余几个皇子把他们两个护在中间,两人骑的马也比较温顺,此刻笑得极为开怀。 钮祜禄贵妃有些泪目。 于她而言,什么都比不上儿子的开心和健康重要。 连带着对所有皇子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 原本在宫里的时候,她便听儿子提起过,在尚书房读书的哥哥们都很照顾他。 当时钮祜禄贵妃还以为,那些皇子都是打着拉拢儿子的心思,所以也没在意。 如今她倒是瞧清楚了,皇子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像她想的那般复杂。 成年人的世界里满是肮脏的利益,小孩子的心思却要单纯的多。 胤礽没跑多久,便被胤禔追上了。 两人倒也有分寸,并没有脱离先锋侍卫的视线。 “我说老二,爷刚刚关心你,你不感激倒也罢了,居然还操控你的马暗算爷!” 胤礽翻了个白眼, “原来你关心人的方式就是往别人肺管子上戳,大嫂没被你气出好歹来,也是她脾性不错。” “哟,就戳到你肺管子了?那你的肚量可真浅啊,随手一戳就能戳到。” “是啊是啊,孤哪有大哥度量深。” 两人没聊几句,几小只也都跟了上来,侍卫就在不过百米的地方吊着,兄弟一群人说话也就随意了起来。 “二哥,你是被那女人得手了,所以才这么生气吗?” 胤?眨巴着一双眼,神色懵懂地看着胤礽。 “哈哈哈哈……” 众人哄然。 胤礽脸一黑,扭头看向胤禟, “小九,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教给小十,你明知道他脑子不好。” 胤禟缩了缩脖子,一脸无辜, “我啥也没教。” “你最好是,下次再敢教小十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孤把你屁股打开花。” “哦……” 胤禟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意。 反正这话,他从小到大不知道都听说过多少遍了。 他的屁股依旧白白嫩嫩,一次也没开过花。 二哥跟额娘一样,就只会吓唬小孩。 哼! “二哥,九哥没有教我乱七八糟的东西。” 胤?一本正经地替胤禟打抱不平。 胤礽脑袋都大了。 钮祜禄贵妃为了不让胤?搅和到夺嫡之中,把胤?养的实在过于平庸了些。 若放在后世,胤?才是正常九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但如今并非后世,胤?这么单纯其实未必是好事。 历史上胤?因为出身躲过了杀劫,四十一岁便被圈禁,除了胤礽之外出身最好的一个皇子,最终只得了国公的爵位。 胤礽扯了扯缰绳,靠近胤?,在他光溜溜的脑门儿上摸了一把, “你九哥说什么都是对的,二哥说什么都不对是吧?” 胤?一怔,随即挠了挠头, “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啊,多跟其他几个哥哥学学,把他们伺候好了,他们还能早些带你出去涨涨见识,你九哥除了能把你带到沟里,哪都去不了。” 胤禟听了面无表情。 他都习惯了二哥的促狭。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兄弟都习惯了二哥的促狭。 除了老十这个小傻瓜。 依二哥所言,他要是不护着点老十,老十迟早得被外头的人忽悠瘸。 “带沟里?” 胤?茫然。 沟里是哪里啊? “嘿嘿嘿……” 胤礽快笑疯了。 人类幼崽有时候真的,好蠢萌啊。 胤祺看不下去了,拍了拍胤?的小肩膀, “别听二哥瞎说,九弟挺好的。” “哦。” 胤祉露了一嘴大白牙,问一旁的胤禛, “十弟这性子是随了谁呢?” 胤禛浅浅笑了笑,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羡慕, “谁都不随……十弟其实并不傻,他只是单纯,贵妃娘娘把他护得太好了。” 还有一句话胤禛没说,但胤祉能听出他的意思—— 二哥也不会因为十弟的出身忌惮他,所以才把他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第114章 哇呀呀,无耻狗贼! 队伍并未在路上耗费多长时间,不过七日的功夫,便抵达了木兰围场。 喀喇沁亲王、科尔沁亲王以及巴林郡王、敖汉郡王等王公贵族,早几天就抵达了行宫等候。 排场是比不上多伦会盟的。 但这次,王公贵族们还带上了各自的家眷亲属,想要一睹八旗军队的雄风。 因着舟车劳顿,抵达的当晚康熙并没有下令设宴。 一众皇子颠簸了许久的屁股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以如今的路况,他们骑马跟坐马车没什么区别。 骑马哪怕颠簸了些,还能看看沿途风景。 康熙是队伍里头唯一的例外。 他的龙辇乃是大清造车工艺的巅峰之作,不仅宽敞,还舒适。 不过他每日都要批阅奏折,确实要坐得舒服些,胤礽能够理解。 翌日,胤礽起了个大早去给康熙请安。 按照规矩,康熙今日要接见蒙古王公贵族,他要在一旁陪着。 除了坐不住的两小只,其余皇子都要在场。 好在昨日康熙算是做了回人,众皇子的精神面貌还说得过去,起码没人顶着两个熊猫眼,在蒙古贵族跟前儿打瞌睡。 下午,晚宴正式开始。 此时入席的便不止是男子,席间还有女子的位置。 胤礽瞧着蒙古女子个个体型健壮的样子,心中不由感慨, ‘各部蒙古这么彪悍的民族,都认可女子的战斗力,大清却把女子禁锢在后宅,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资源……’ ‘女人狠起心来搞事业的时候,可比大部分男的强多了。’ 康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巴林郡王身边的女子。 端看体态,他都觉得此女子骑射功夫指定不差。 再一看在场所有蒙古王公的女眷,好像真如胤礽所说,蒙古不仅培养男子的战力,也在培养女子的战力。 康熙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妃嫔,嗯…… 长得比那些女人都好看。 这便够了。 他又不需要后妃们上战场打天下。 至于要不要培养八旗贵女的谋略和骑射能力,他还要考虑一下。 就在康熙陷入沉思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了起来, ‘咦,老大今天吃错药了?怎么没像上次那样到处开屏?他不应该积极地投身到拉拢蒙古贵族的大业中去吗?’ 康熙眉头一挑,视线又落到了胤禔身上。 发现他正在跟七阿哥胤佑聊的火热。 康熙有些纳闷儿。 老大跟老七哪来的话题? 他平时不是挺不耐烦跟弟弟们打交道吗? 被康熙惦记上的胤禔此时—— “七弟你看,太子盯着巴林郡王的女儿瞧,他肯定是看上人家了……” 胤礽看得其实是巴林郡王的福晋,可胤禔总不能以为他是看上人家福晋了吧,于是便往后瞧了一眼,看见了巴林郡王膝下的格格。 胤佑大惊, “啊?这不好吧?二哥他就要有二嫂了啊。” “这有什么,太子去求求皇阿玛,直接把那小格格纳为侧妃就成……” 躲在胤禔左后方偷听的胤禟,眼睛登时瞪得又大又圆。 所以那个宫女没得手,是因为太子二哥不喜欢她吗? 他屁颠屁颠跑去问胤礽。 胤礽被酒水呛到, “你一天天怎么老是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谁教的你?” 胤禟直接把老大卖了, “大哥说你看上了巴林郡王的格格,还说你要去求皇阿玛,把她纳为侧妃。” 胤礽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起身气势汹汹的找胤禔算账。 “……别看你们的太子二哥整日装得多正经似的,他就是没瞧见喜欢的女子,刚刚爷瞧得清楚,他看着人家小格格眼睛都看直了,嘿嘿…” “胤禔!”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胤禔停顿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给没听完整的弟弟们科普。 胤佑、胤禩疯狂的给他使眼色,他还以为两人眼抽筋儿,于是关切道, “老七老八,你们两个眼睛咋了?要不要叫个太医瞧瞧?” 胤禩叹了口气,忍不住同情地看着胤禔, “我和七哥大抵是不需要的,但大哥你就不一定了……” “爷身体康健着呢,怎么可能需要叫太医,你小子胆肥了啊,敢咒大哥?” 胤礽黑沉着一张脸, “是吗?大哥身体这么康健,不知道抗不抗揍?” 闻言,胤禔脸色顿时僵硬了起来,怒瞪着几个弟弟, “你们怎么不提醒爷?” “大哥,我眼皮都眨得发酸。” “额……” 胤礽站到胤禔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跟着孤去后殿,今日孤要同你一较高下!” 胤禔讪讪,瞄了一眼热闹的大殿, “要不换个时间?今儿不太好吧……” “不用,解决你,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说完,胤礽率先往后殿走去。 胤禔:“嘿,真当爷怕你啊!” 众皇子一看要遭,连忙上前阻拦, “大哥,不至于,真不至于。” “大哥,三思而后行。” 胤禔一看所有人都拦着他了,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怎么不去劝劝太子?” “大哥,认个错吧,又不会掉块肉。” “不成,爷啥都能认,就是不能认错!” 胤禔回答得斩钉截铁。 把胤禛吓一激灵, “你们小点声,别叫皇阿玛瞧见了!” 所有人迅速安静下来,一转眼,胤礽已经走出众人视线了。 胤禔只好道, “我去认错总成了吧,别惊动皇阿玛。” 众人这才轻舒了口气,簇拥着胤禔往后殿走去。 康熙把这一切都瞧在了眼里。 心中顿时好奇起来。 他站起身,装作要去出恭的样子,实则跟着梁九功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胤礽等人。 刚一靠近就听到了胤礽大喝, “哇呀呀,无耻狗贼,竟敢坏爷的名声,看爷今日不给你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服不服?!” “嗷,有本事单挑!” 康熙一惊,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只听“嘭”的一声,房间里头的所有人石化当场。 康熙这才瞧清了里头的情况—— 只见胤祉、胤禛几个还算大点的儿子,死死控制着胤禔的四肢,两个小的趴在胤禔的身上,胤礽趴在两小只上头,胤禔的脸色涨红。 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憋的。 第115章 小刀剌屁股 父子几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梁九功强忍笑意戳了戳康熙,康熙反应过来扭头就走。 他还以为胤礽跟胤禔真的打起来了呢。 以老大的体格子,吃亏的怎么着也不能是他,现在看来,老大的体格子再健壮,都比不上胤礽的脑瓜子好使。 至于给胤禔撑腰,开什么玩笑,没看胤禔自己都没开口吗? 等老头子走了,胤礽默默爬起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头子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松开胤禔的几人动作顿住:“……?” 老头子? 二哥私底下就是这么称呼皇阿玛的? 罢了,左右皇阿玛也没听着。 胤禔憋屈的站起身, “老二,你不讲武德!” “我怎么不讲武德了?” “说好的单挑,你居然叫老三他们帮忙,这还不是不讲武德?!” “没毛病啊,单挑你挑我们一群,群殴我们殴你一个!” 开玩笑,什么年代了还学人单挑,万一打到了不得青一块紫一块啊。 胤禔:“……还能这么解释?” 胤禟眼珠子骨碌了几圈,学到了! “大哥二哥,咱们该回去了,否则皇阿玛会多想。” “成,你们先回去,二哥要去出恭,有没有人一起的?” “我也去。” “八哥去,那我也去!” 胤礽没管他们,抬脚往外走,弟弟们呼呼啦啦全都跟了上去,只剩胤禔站在原地凌乱。 胤禔最终也没跟上去,气呼呼的朝着反方向走去。 他又没尿意,总不能硬憋吧。 胤禔走到拐角处,刚想绕回正殿,耳边依稀听到有什么动静,眉头蹙起,悄摸摸的走了过去。 走的近了,那不可描述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胤禔脸色一下子阴沉的可怕。 这里可是行宫,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在皇阿玛设宴之时行这等苟且之事! 眼瞅着这对狗男女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胤禔给宋云贺使了个眼色,宋云贺会意,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宋云贺倒也机灵,他知道以自己的地位是调不动御前侍卫的,于是便着急忙慌地去了正殿。 梁九功立在康熙身旁充当柱子,听到大阿哥随身内侍找自己,还有几分诧异,以为是皇子们打架打急眼了,于是慌慌张张地去见宋云贺。 宋云贺瞧见梁九功,也顾不得礼节了,直接凑近小声把情况说了一遍。 梁九功闻言大吃一惊,转过身小跑着去跟康熙汇报去了。 康熙知晓之后面色彻底阴沉下来,直接起身,跟着宋云贺去寻胤禔。 康熙一行人到的时候,胤禔嫌弃那声音不堪入耳,已经退出了一丈的距离。 胤禔也没想到宋云贺能直接把康熙带来,不过带来了更好,省的后续再跑一趟。 “皇阿玛。” 康熙眉目冷冽, “起来吧,里头是谁?” “回皇阿玛,儿子不知。” 康熙什么也没多说,大步流星的走过去踹门, “嘭!” 刚刚踹了一把没过瘾,这回刚好补上。 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头的两个人面露惊恐的看向门口。 待看到面色黑沉的康熙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康熙冷冷看了那男子一眼,顿时气的脑门充血。 这人赫然是他替三公主挑选的驸马——噶尔臧。 至于那女子,他却是没有多少印象。 “梁九功,去把杜棱郡王给朕叫来!” 说完,康熙就走到旁边,不想多看一眼。 倒是胤禔瞪大了眼睛,看着里头两人的长相评头论足。 噶尔臧见状连忙想挣扎着求饶,但他身上的女子却把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死命的扒拉着噶尔臧。 噶尔臧越是想把她从身上拆下来,那女人抱的也就越紧,叫胤禔看的直呼大开眼界。 不多时,噶尔臧的亲爹杜棱郡王就被带到了现场。 杜棱郡王原本还有几分疑惑,但看到里头仍旧交缠着的两人,脸上顿时一片漆黑。 杜棱郡王二话不说,抽出腰间别着的马鞭,几个大跨步冲进了房间。 紧接着里头就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父汗饶命……父汗!都是她勾引儿子的,父汗!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啊……好疼!噶尔臧你个没有良心的玩意儿!” 那女子也厉声尖叫着,听到噶尔臧把一切原因都归结到她身上,还抽空挠花了噶尔臧的黑脸。 这下两人倒是分开了,开始抢起了地上的衣衫。 胤禔嫌恶的别开脸,小声嘀咕道, “呸!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康熙听到了,嘴角不由抽了抽。 狗男女开始在屋子里乱窜。 两人倒是想冲出门,但瞧了一眼围在门口的人,到底没敢。 杜棱郡王边追边打边骂:“贱人!逆子!贱人!逆子!……” 胤禔:“!” 几个意思? 那女的,是杜棱郡王的女人? 啧啧啧…… 胤禔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伸头探脑的往里头看。 康熙听见杜棱郡王的骂声之后,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微微侧了侧身子,站到胤禔身旁看起了热闹。 蒙古确实有“收继婚”的习俗,但那都得等到老爹死后,儿子才能继承他的妻子。 现在杜棱郡王还活着,这噶尔臧就如此迫不及待,看来是真没把杜棱郡王放在眼里。 等里头的惨叫变得不那么尖锐,康熙连忙叫人进去把人分开。 此时前方宴席上也出现了些许骚乱。 毕竟康熙和杜棱郡王,都消失了挺长时间的了。 胤礽等人倒是回去了,没见着老大和康熙,心里头也开始泛起了嘀咕。 梁九功把情况汇报给了康熙之后,康熙直接对着杜棱郡王说道, “郡王还需要给朕一个解释!” 意思很明显,你教训儿子女人我管不着,但是这俩人污染了我的地盘,你得给我个交代。 杜棱郡王苦涩的点头应是。 康熙回到宴席之上安抚了众人一下,一转眼就瞧见胤禔凑到皇子中央,笑得极其“猥琐”。 单单听着胤礽心声中那一句接着一句的卧槽,康熙就知道他在干什么。 康熙一拍脑门儿,忘了下封口令了。 他转过头吩咐了梁九功几句。 梁九功点头应下。 ‘真是小刀剌屁股,给爷开了眼了,要是知道老大能看到这么精彩的画面,爷就不去尿尿了。’ 胤礽心里懊悔,康熙听的满头黑线。 这都是哪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116章 围场遭遇 此时的胤礽还不知道涉事的狗男人是谁,若是知道了,恐怕得幸灾乐祸许久。 这噶尔臧是杜棱郡王的次子,蒙古人的继承制度与汉人的嫡长制不同,蒙古讲究“幼子守灶”。 而且噶尔臧的武力值不错,在科尔沁部也是数一数二的青年俊杰。 杜棱郡王很是看好这个儿子,早早的就确立了他的继承人地位。 上辈子这货还恬不知耻的跑去京城求娶端静。 胤礽花心思试探了他两回,就原形毕露了。 傍晚宴席结束之后,杜棱郡王秘密押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噶尔臧,去康熙跟前赔罪。 并表示要把噶尔臧和三公主的婚事,转移到杜棱郡王的另一个儿子塞柃身上。 噶尔臧满是伤痕的脸上写满了屈辱。 他没想到,他只是犯了这么小的一个错误而已,他的父汗就把他打成了这样,继承人的地位也因此拱手让人了。 这叫他怎么接受得了。 噶尔臧怨恨的瞪了一眼康熙。 康熙正在打量着噶尔臧,恰巧把这一幕收在眼底,他冷笑一声, “赔罪朕受了,可转移婚约……朕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康熙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噶尔臧既然怨恨他,那他也不会叫他好过。 杜棱郡王呆了呆, “皇帝陛下,为什么啊?” “朕的女儿也是天潢贵胄,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你当初替他求娶朕的三公主时,口口声声夸他如何优秀,可结果呢?你的继承人都教成了这样,叫朕如何放心把女儿交到你其他的儿子手上?” 杜棱郡王急了, “小王保证,塞柃的优秀绝对不输噶尔臧……不不不,塞柃比噶尔臧优秀!” 下午的闹剧还历历在目呢,杜棱郡王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么离谱的话的? 康熙很想翻白眼,但他有素质,好歹忍住了,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 “朕已经决定将女儿许配给札木素的儿子了。” 杜棱郡王瞧康熙的态度坚决,只得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康熙的寝宫。 回去的路上,杜棱郡王气得肺都要炸了,偏偏噶尔臧不以为意,对弟弟塞柃娶不到大清的公主这件事,还有些幸灾乐祸。 好死不死,他嘴角的笑被杜棱郡王看了个正着。 于是当天晚上,噶尔臧又遭受了一顿毒打。 也就导致了他在整个秋狝过程中,他都没能出门蹦哒。 翌日,秋狝正式开始。 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这种既热血,又能满足征服欲和好胜心的活动。 胤礽自然也是喜欢的。 如今的木兰围场占地面积约一万多平方公里,能与后世的大型城市比肩。 康熙带来了一万多人,在这里头穿梭其实并不显眼。 胤禔嚷嚷着要跟胤礽比赛。 胤礽说胤禔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种比课业。 气的胤禔都要去康熙跟前告状了。 后来胤礽还是答应了跟他比上一回,胤禔这才眉开眼笑。 胤礽心头无语,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选了个吉祥的时辰,康熙宣布围猎开始。 自己一马当先的往山林里冲。 其余人紧随其后。 胤礽率领着二十人的侍卫,随便寻了个方向,冲了进去。 这里头的虎狼熊豹等大型猛兽,已经被驱赶到了最内围,康熙是先交代过几个年岁较小的儿子,让他们不要往深入山林。 侍卫们身上配备的有火枪,若是在外围遇上了那些落单的猛兽,也可以轻松解决,不至于让他们碰到危险。 山林之中灌木还算茂密,胤礽耳聪目明,不久就发现了几只小型猎物。 “嗖!” 利箭飞速穿过林间,稳稳扎在一只兔子脖子上。 有侍卫飞速下马将猎物捡起,放在空旷处。 胤礽瞧了一眼,有些意外,没想到这野兔子也能长这么肥。 随即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 “驾。” 这里的猎物还是太小了,得再往里头走走。 野兔子被留在原地,后勤队伍很快就会赶过来把兔子收走,箭矢上留有胤礽的标识,他们一瞧便知道猎物的归属。 另一边。 胤禛带着人手遭遇了隆科多。 原本隆科多该跟着康熙保护他的安危的,但隆科多去求了康熙,说自己也想在围场中博弈一番。 康熙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自家表弟难得开一次口,求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他身边并不缺侍卫。 隆科多回去之后,用了半个时辰就打听到了护卫胤禛的同僚是哪些,于是允了些好处,让他们把胤禛往自己事先定好的位置带。 相隔几十米之时,胤禛就看到了隆科多守在原地。 他心思电转,直接一拉缰绳,就想调头。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心里无奈苦笑。 看来这位爷跟佟家三爷并不对付,佟三爷昨儿信誓旦旦的跟他们保证的都是屁话。 好在四阿哥没什么势力,大抵也不会去皇上那里告状。 隆科多也瞧见了胤禛的动作,眼睛眯了眯,边驱马上前,边喝道, “卑职见过四阿哥,四阿哥这是放弃今日的狩猎?” 这个方向,进山的路只有这一条。 若是回去再换条路,耽误的时间可就太长了。 胤禛闻言冷冷回头, “佟大人不去皇阿玛身边护驾,倒跑到这里特意等我,怎么?是又觉得爷身上有可图谋的东西了?” 隆科多闻言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四阿哥如今这么牙尖嘴利。 不过他今日是来求和的,倒也有几分耐心, “四爷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我的姐姐毕竟曾是你的养母,汉人有句话叫做生恩不如养恩大,就算我姐姐过世了,四阿哥也不能不认佟家这门亲吧?” “佟家这门亲?” 胤禛嗤笑一声, “爷倒是看不出来,佟家何曾把爷当作亲戚了。” 隆科多依旧笑眯眯, “佟家可一直都在为四爷的前程殚精竭虑。” 第117章 找太医瞧瞧脑子 闻言,对隆科多莫名其妙的态度变化,胤禛此时才算有点明悟。 “呵呵……”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笑出声。 隆科多瞳孔微微缩了一瞬,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总算是收敛了些, “四爷笑什么?” 胤禛缓缓收起笑意, “笑你不知所谓。” 隆科多脸色瞬间垮塌。 他是康熙的表弟,从小锦衣玉食,长这么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倒是在胤禛这个他一直看不上的小子身上频繁吃瘪,他已经极不耐烦。 胤禛好整以暇, “佟三爷这就受不了了?” 隆科多板着脸没说话。 “别以为爷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看不上爷还得捏着鼻子讨好爷,这滋味不好受吧?” 胤禛嘴角噙着的讽刺意味,让隆科多眸子眯了起来。 山林里寂静的只能听见马匹打响鼻,其余一众侍卫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什么都听不着。 “嗤……” 胤禛翻了个白眼,他属实有些看不上隆科多。 什么玩意儿,一句莫名其妙的威胁就想叫他妥协。 他的前程用得着佟家操心? 他姓爱新觉罗,又不姓佟,他的前程自有皇阿玛替他操心。 没了皇阿玛也有兄长顶着,用得着佟家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若真被隆科多那些低劣手段算计到,没有前程也是他自己活该! 哼! 胤禛拉了拉手里的缰绳,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冲着身旁的侍卫说道, “走!再敢耽误爷的时间,爷就去二哥那里告状!” 闻言,跟着胤禛的侍卫齐齐打了个激灵。 阿尔哈图等人的下场他们可都心知肚明,四阿哥去皇上那里告状不一定现实,但他说要去太子那告状,所有人都不敢赌这话的真实性。 现在的胤礽于他们而言,就如同阴婆婆跟小孩一样,说出口都能止小儿夜啼。 见胤禛如此不屑的态度,隆科多眸色变得不善, “四爷当真要跟佟家做对?” 胤禛听了这话,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他一拉缰绳,叫身下的马匹停顿在原地, “做对?爷倒是不清楚,爷何时跟佟家做对了?自从佟额娘去世,爷一次都没有主动去找过佟家任何一人,倒是佟家,啧啧啧……” “要是有时间的话,佟三爷还是去寻个太医好好瞧瞧脑子吧,毕竟护卫皇阿玛的安危,也是需要智商的。” 胤禛小嘴儿跟淬了毒似的,巴拉巴拉的输出一大堆,心里倒是痛快淋漓。 “你!” 隆科多听着胤禛讽刺的话语,简直要气炸了肺,恨恨地扬起手中的马鞭。 “怎么,佟三爷莫不是想打我?殴打皇子可是重罪。” 隆科多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显然已经气到了极限,只是手中的马鞭怎么也挥不下去。 他身旁的同僚连忙低声劝他, “三爷,千万别冲动,那可是四阿哥,皇上的亲儿子!” 同僚心里也苦逼得不行,一个皇上亲儿子,一个皇上亲表弟,他们俩要是打起来了,这俩人可能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他们这种小虾米就未必了。 所以该劝还是得劝。 “干什么呢!” 就在隆科多犹豫着想放下手中马鞭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众人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八阿哥胤禩骑着马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吁!” “隆科多,你要做什么?!” 马匹还未停稳,胤禩就顶着隆科多扬起的手臂厉声呵斥。 隆科多瞥了他一眼,不屑冷笑, “卑职想要打马,怎么,这也轮得到八殿下管?” 胤禩小脸一板, “你最好是,否则爷就去皇阿玛那里告你个大不敬之罪!” 隆科多心知今天之事已经不能善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那八爷尽管去告好了。” 面对他的破罐子破摔,胤禩那张堪称昳丽的面颊上布满冰寒。 “佟三爷还真是……嚣张跋扈!” 被小了几岁的弟弟撑腰,胤禛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见胤禩也被隆科多的态度气到,于是开口道, “八弟,别跟他多言,狗咬了你一口,你再咬回去不雅观。” 胤禩闻言,脸上的冰寒散去不少, “四哥说得对,别浪费时间在狗身上了,刚刚弟弟我看见一只白狐往这边跑了,那玩意儿可比野狗金贵多了……” 兄弟二人一唱一和的,打马从隆科多面前走过,隆科多尽管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到底没有出声阻拦。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八阿哥是大阿哥的党羽,得罪了八阿哥,也就相当于得罪了大阿哥。 隆科多自忖不怕大阿哥,却顾忌大阿哥身边的明珠。 等两方队伍分开许久,胤禩问道, “四哥怎么会跟隆科多对上?” “说来话长。” 提起这个,胤禛眼眸里多了几分冷意。 打量他猜不到是身后这群吃里扒外的搞的鬼吗? 只是现在并非发作的好时机,只能留待日后,慢慢收拾这些家伙。 胤禛的侍卫们心里不免打了个突。 他们原本还被隆科多许诺的请吃酒兴奋,但经过刚刚两人针锋相对那一遭之后,他们心里却也惦记不下那区区几顿酒了。 毕竟答应隆科多只是卖个好,等待日后隆科多更进一步,他们有时机可以攀上几分交情。 可好处还飘渺不知所踪,就实打实的得罪了皇上的儿子,对他们而言属实不划算。 怪也怪他们没提前打听清楚,这四阿哥与佟家之间的关系竟恶劣到了这个地步。 如今事已至此,还是回去以后找隆科多商议一下怎么解决吧。 胤禩见他这么说,也大抵明白这事另有隐情,所以识相地转移话题道, “那今日我跟四哥一起,打到的猎物对半分如何?” 胤禛点头笑道, “那自是极好的。” “四哥只要不嫌弃我年岁小拖后腿就行。” “怎么会呢,你知道的四哥的骑射成绩一向平庸……” 当天下午,外出狩猎的队伍陆陆续续回归,康熙并不是最早回到行宫的,但却是猎物最多的一个。 康熙身边的侍卫能人辈出。 也有人为了讨好康熙,专门研究过如何在山林之中寻到大型猎物的痕迹。 康熙的狩猎队今天打到了两头野猪,一头棕熊,一只麋鹿,三只梅花鹿,两只黄羊,一堆兔子,几只野鸡。 在一众只打了兔子野鸡,顶多也就三两头狍子的队伍当中,这战绩可谓异常耀眼。 第118章 装起来了 不过先回来的都是在外围打猎的小孩子,跟他们比战绩,即便赢了,康熙脸上也未必会有多少光彩。 随着时间的推移,蒙古各部,众皇子,乃至康熙要考教的勋贵子弟们也都回到了营地当中。 当后勤队伍把所有的猎物分堆放好,康熙坐在高台之上,瞧着正中央那独树一帜的狗熊,满意的笑了笑。 除了他自己的那份,他首要看得就是胤礽的猎物了。 胤礽也没叫他失望。 胤礽打了两只獐子,三只狍子,黄羊三只,野鸡野兔若干。 除了没打到大型猛兽,这个战绩算是不错的了。 倒是胤禔给了他一个惊喜。 胤禔打了两头麋鹿,几只野猪,剩下那一堆,康熙仔细看了一眼,竟是野狼。 好家伙。 这膘肥体壮的野狼,起码要有十多匹。 康熙皱了皱眉头,野狼是群居动物,并不好对付。 也不知道胤禔是如何遭遇野狼群的。 胤礽也瞧见了堆在一起的野狼,冲着胤禔惊讶道, “你们遇到野狼群了?这是全部的吗?” 胤禔下巴抬了起来, “在七峰山遇上的,那群狼崽子以为爷好欺负,结果打了一轮枪,就都吓得不敢上前了,倒是可惜,要是他们跑慢点儿,爷还能再杀几匹。” 他用的反曲弓,但身边侍卫有配连珠火铳的。 打了一轮枪只死了十几头,这战绩其实并不算多好。 只是当时的处境,也没时间再给他们填装弹药了。 若是那群狼足够聪明狠毒,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胤禔其实还是有几分后怕的。 不过后怕归后怕,嘴上却不能输了阵仗。 “你胆子挺肥啊,竟敢跑去七峰山!” 七峰山是这座围场中最险的一座山,里头植被茂密,马匹根本上不去,上山全靠两条腿。 胤禔不屑的笑了笑, “有何不敢?外头那些兔子野鸡,爷瞧不上。” 胤礽翻了个白眼, “成成成,你看不上!” 这老大,夸他几句还装起来了。 蒙古各部也都有收获不错的小队,可就算不跟康熙比较,也比不上胤禔的收获。 这叫胤禔又狠狠出了一把风头,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皇子这边最差的,当属胤禟和胤?,他们俩纯纯打酱油。 没什么好说的。 除了他就是胤禛和胤禩两人组成的小队了。 两人除了一头傻狍子和一只白狐还算看得过眼,其余尽是些鸡啊兔的。 看得胤礽都觉得眼前一黑。 ‘世宗弓四力半这传言,倒是半点水分也不掺啊。’ ‘这小子办案的时候手腕这么强硬,怎么一身武力软趴趴呢?’ 康熙忍不住瞥了一眼胤礽,随即又看了一眼胤禛和胤禩的猎物,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对胤禛的课业还算满意,毕竟足够勤奋,态度也足够端正谦和。 可这弓马骑射上,胤禛确实是不如兄弟们良多。 他的骑射就连胤佑努努力都能轻松超过—— 也不知这点是随了谁。 康熙挪开视线,不再给自己添堵。 因为那份猎物,胤禛和胤禩被人频频注视,两个半大少年哪里受得了这个,很快脸上便羞红一片。 胤礽见状,好笑地想凑过去安慰两句,却听到胤禛给胤禩道歉, “八弟抱歉,是四哥连累你了。” 胤禩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拎得清的,闻言摆手道, “今日之事不怪四哥,要怪也只能怪隆科多,若不是他拦住你的去路,我们也不至于浪费这么长时间,而且后面,弟弟为了那白狐,也花费了许久……” 胤礽闻言,眉头一皱。 ‘隆科多拦胤禛的路?什么情况?’ 胤礽心中暗忖,看来他今天得找个时间好好跟胤禛聊一下。 他记忆中的隆科多,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如今的胤禛与隆科多碰上,无论如何吃亏的都是胤禛。 他得问清楚才行。 两个阿哥这时也发现了胤礽,几人开始攀谈。 在胤礽没注意到的角落,康熙也忍不住观察起了隆科多和胤禛。 很快,所有猎物清点完毕。 伤亡也清点完毕。 打猎是与动物博弈,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不过好在今日碰上的猎物都不算很凶猛。 除了有几个倒霉蛋被毒蛇咬了一命呜呼之外,其余人就算受伤,也都是皮外擦伤。 康熙便吩咐膳房将猎物清理出来一些,今晚吃烤肉喝马奶酒。 康熙说完便率先回寝宫洗漱更衣去了。 其余人也尽皆散去。 胤礽本想趁着这个机会问一问胤禛的,但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汗臭味,还是决定晚上有机会再说。 等胤礽洗漱完来到来到举办宴席的地方之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总共九个皇子,算上他一共来了五个,剩下四个估计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正式开宴的时间,早就传达给各个主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了。 所以除了康熙,其余人不存在迟到的问题。 除非不想混了。 等皇子们以及一众王公贵族都到齐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康熙穿着一身常服,坐上了主位。 康熙的到来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香喷喷的烤肉由膳房端出,被分成一大块一大块的,端到每个主子跟前的小桌子上。 各侍卫当然也有,只不过是在殿外,六个人围一张桌子。 桌子上铺了牛皮纸,放上或半只或整只的烤野味。 康熙举杯,邀众人共饮,也便意味着正式开席。 所有人都开始大快朵颐。 毕竟今天进山打猎,消耗的体力确实不少。 此次随行的尚膳也将辣椒粉带来了,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小碟子,让众人按照口味自行添加。 结果有几个蒙古二愣子,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直接往嘴里灌,结果自然是喉咙冒火,喝了一整壶马奶酒去压,烤肉还没吃就差不多饱了。 见状,一些蒙古人还以为那是毒药。 直到旁边侍候的小太监,帮忙示范了正确地食用方法,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明白。 第119章 猜测 等吃饱喝足,胤礽寻了个机会,把胤禛叫到了身边。 “吃饱了没?” 胤禛愣了愣,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吃饱了。” “那走吧,跟二哥去外头透透气。” 胤禛心思转了一圈,也没猜到二哥为何要单独带自己出去透气。 不过他也没拒绝。 反正已经吃饱了,坐在这里也是跟兄弟们聊天。 两人刚迈出去几步,胤禔和胤祉也瞧见了,还以为两人要去后头出恭,于是起身跟上。 外头天气已经渐渐凉爽起来,胤礽伸了个懒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开门见山的问道, “今天出去打猎的时候,隆科多为难你了?” 胤禛闻言,脑子有点发懵,脱口而出道, “二哥怎么知道?” 胤礽还没回答,后头追上来的胤禔就顺嘴接道, “知道什么?” 胤礽看向二人, “你们两个怎么也跟出来了?” 胤禔:“来出恭啊,你们不是吗?” 胤礽摇了摇头, “不是,你要出恭就赶紧去,别在这儿碍眼。” 胤禔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要往恭房里走,但突然又回神, “老四,你刚刚在说什么知道不知道?” 胤禛张了张嘴刚想回话,又回头看了一眼胤礽,见胤礽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于是他便道, “……没什么,大哥,你先去出恭吧。” 胤禔眸子眯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神秘?你们不告诉爷,爷今儿就守在这!” 胤礽心头无奈。 本不想告诉胤禔的。 胤禔性子直,脾气又火爆,他要是知道胤禛和隆科多起了冲突,多半会寻个机会直接教训隆科多。 而不是想法子给他教训。 老头子肯定得牵扯进来,到时候不好收场。 只是眼下想瞒住老大也不大现实了,于是胤礽道, “隆科多今天在围场为难了小四。” 闻言,胤禔和胤祉两人的眉头一皱,脸色并不好看。 胤祉看向胤禛, “如何为难的?他打你了!” “打我?” 胤禛嗤笑一声, “他哪来的胆子?真以为我是昌安吗?” 隆科多在京城之中的名声,他们入朝办差之后都有耳闻。 “混不吝”这三个字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在佟家,阿玛佟国维宠着,额娘赫舍里氏护着,家里的哥哥姐姐没有一个敢惹他不高兴,因为一旦惹了他,他就能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生。 在外头,康熙是他亲表哥,出门在外把身份一亮,满京城的勋贵子弟哪个不得退避三舍? 就连一些宗室子弟碰上他,也讨不着好。 最典型的,要数和硕承泽亲王硕塞的孙子,昌安。 硕塞是皇太极的第五子,战功赫赫,死的时候年仅二十六岁。 顺治帝对兄弟的儿子也算尽心,叫侄子戴鹏承袭了郡王爵。 只可惜戴鹏资质平庸且短命,康熙十一年的时候也死了。 那时候昌安年岁也不大,且被养得嚣张跋扈,康熙对这个堂侄的观感一般,便叫他承袭了贝子的爵位。 后来到了康熙十九年,两个小霸王在一家酒馆里闹了起来,康熙理所应当地偏向了表弟,哪怕彼时昌安被隆科多叫人打的头破血流,康熙也只是象征性的罚了隆科多几板子,在床上躺了三天,便能下床了。 昌安则是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之久。 这件事也叫京城里的大小勋贵们,瞧清楚了隆科多在康熙心中的地位,于是从那之后,隆科多在京城里几乎是横着走。 但隆科多也并非一点脑子也没有,相反,这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很能觉察到康熙的喜好,从不得罪康熙看重的人,所以这些年他一直过的顺风顺水。 胤禔几人闻言,倒是松了口气。 能当御前一封侍卫,隆科多的武力值也不低,且又比胤禛大了那么多,他们还真怕胤禛吃亏。 “所以他拦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胤礽问道。 “这……” 胤禛有些为难。 “不想说?那孤去找个侍卫问问。” “别!” 胤禛连忙拦住胤礽,他还真怕二哥问出什么事,当场发疯。 二哥前些日子才刚得罪了几个一等侍卫,这次要是再得罪一批二等三等的,那二哥的名声指定得臭了大街了。 胤禛抿抿唇,将隆科多找他的原因如实交代, “隆科多……或者说佟家,想在我身上下注,我不愿意,他恼羞成怒。” “额……” 胤礽三人面面相觑。 隔了许久,胤祉干巴巴地说道, “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堵你?” 胤禛“嗯”了一声。 胤祉无语,好歹也避着点人啊。 这隆科多也不知道是怎么办事儿的,但凡避着点人,胤禛这儿也有回旋的余地,光明正大地堵胤禛算是什么事儿啊。 胤礽都想给隆科多鼓个掌了。 谁家下注皇子敢这么光明正大的? “隆科多这脑回路,还挺清奇。” 胤禛耸耸肩, “庆泰此前已经明里暗里接触过我许多次了,我都没搭理他,想是隆科多已经失去耐心了吧。” 额……这倒是说的通了。 以佟家的势力,想要下注在胤禛身上,在他们看来,是胤禛“高攀”,所以对胤禛自然没有多少耐心。 胤礽低头沉思了片刻,提醒道, “话虽如此,你三番两次拒绝隆科多,以孤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叫你好过,你接下来在刑部的日子,恐怕难熬了。” “他也只会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我小心一些就行。” 胤礽摇了摇头, “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隆科多想整治胤禛这个光头阿哥,哪里需要算计,他放出一些胤禛与佟家不对付的消息,只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引得朝中文臣武将反感胤禛。 届时,若是没有康熙的青眼有加,胤禛在朝中将举步维艰。 恐怕这会儿,隆科多便已经开始动作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胤礽便沉下了面色。 眼瞅着胤礽的脸色难看,胤禔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胤礽便将他的担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几人。 胤禛听到之后,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他倒是从未从这个方向考虑过。 第120章 自寻死路 胤礽想了几种破局之法,对胤禛都有一定的负面影响,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于是便问胤禛, “你把今日与隆科多遭遇的细节给孤讲清楚,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胤禛严肃地点点头,随即开始细说了起来。 胤禔和胤祉此时酒也醒了,尿意也没了,认真地附耳倾听。 等胤禛说到护卫们故意将他往隆科多所在的位置引,胤礽眼睛里飞快掠过一丝冰寒。 “好一个隆科多!好一个三等侍卫!” 胤禔两人脸上也泛起冷笑, “当真是自寻死路!” “今日跟着你的那些个侍卫,恐怕心里也清楚已经将你得罪死了,他们为了提防你秋后算账,肯定会不遗余力的跟着隆科多抹黑你。” 胤礽叹了口气, “为今之计,你只能破罐子破摔,先一步将他们摁死。” 闻言,胤禛脸色阴晴不定。 他本想日后再慢慢收拾那二十个人的。 如今恐怕是不行了。 跟二哥相比,他的想法还是太稚嫩。 “但是隆科多,只这一次,是灭不掉他的嚣张气焰的。 这样吧,明日出发前,你去寻梁九功,叫他去给你换一批侍卫,你且记清楚了,跟梁九功说的时候,要点明是孤让你去寻他的,听懂了吗?” 只要让梁九功知道是他特意交代的,那么老头子最后也会知道。 也就是索额图没来,他才这么干,不然缺了梁九功这一环,这回的计策恐怕会大打折扣。 胤礽没指望这回就叫康熙厌弃了隆科多,但隆科多收买侍卫,操控皇子出行的方向,这点能引起康熙的警觉。 为帝王者,最忌窥探。 只要在康熙心中留下了一道裂缝,日后迟早有大用。 至于佟家想下注胤禛会不会引的康熙厌弃,这点他倒是没多想。 毕竟上辈子的事,他知道,康熙也知道,要是照着既定轨迹发展,无论佟家下注给哪个皇子,大抵都不会触碰到康熙的底线。 胤禛点点头,道了一声“明白”。 “那爷呢?爷能不能在狩猎的时候阴他一把?” 胤礽刚跟胤禛交代完,胤禔便迫不及待道。 胤礽沉吟片刻,坏笑道, “方才小四说小八也跟隆科多冲突了几句是吧?” “没错。” “那大哥明天带上小八,以给小八出气为由,去抢隆科多的猎物,不管什么都要抢,抢得到就是赚到,抢不到也不用着急,只要你们跟在他后头,他心里肯定憋屈。” 胤禔眼睛亮了, “恶心他是吧,成,不就抢猎物吗?包在爷身上!” 这次的事,胤禛无论告不告状,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注定了会被隆科多算计,落一个与养母外家不合的名声。 但是告状了,说不准能唤醒康熙心中,那少得可怜的父爱。 反之,鸡飞蛋打,一无所有。 另一边,侍卫们酒足饭饱之后,便各自回住处休息了。 他们明日还有任务,半点都马虎不得。 隆科多刚回到自己单独的小房间,那边二等侍卫董鄂·齐昭便上门了。 隆科多对他的来意一清二楚,所以在他欲言又止地喝了几大口茶水过后,隆科多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四阿哥今年刚入朝办差,根本不可能有胆子得罪这么多人,咱们可不是那些没有身份背景的末等小官儿,你也不必怕他秋后算账,更何况,他还有没有秋后,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吗?” 说到后面,隆科多嘴角上扬,难掩恶毒。 看着隆科多这副样子,齐昭这才放下心来。 佟三爷能这么说,想来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翌日一大早,胤禛便亲自带着苏培盛,来康熙寝宫外头求见。 彼时康熙还没醒。 梁九功在听闻通传的小太监说四阿哥求见自己时,心中还有几分诧异。 待听完胤禛的来意之后,梁九功便有了底了。 看来太子殿下是想替四阿哥撑腰,又怕带累了四阿哥,所以才想着借他的口,叫万岁爷知道真相。 太子爷对这几个兄弟倒是尽心…… 梁九功心中嘀咕了一声,随即笑眯眯地应下胤禛的请求。 胤禛不着痕迹的,往梁九功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梁九功也没拒绝。 若是拒了,这事儿便是不能办。 胤禛走后,康熙也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 梁九功走进屋子里的时候,身上还残留了些清晨的寒气,康熙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问,直到坐下用早膳之时,才张口询问。 “今儿早上又是哪只猫儿光顾啊?” 梁九功往康熙碗里夹了只南瓜饼,装作不经意道, “是四爷,说是昨儿的侍卫跟着他累着了,让奴才帮忙调换,顺便安抚一二。” “累着?” 康熙心头有几分玩味。 “胤禛昨日打到的那么点猎物也能累到他们?怕不是专门来朕这儿告状来了吧。” 低头又吃了几口粥,康熙问道, “昨儿胤禛身边可发生了什么?” 梁九功道,“奴才已经派人去查了。” 康熙淡淡点头。 于是,等狩猎队伍出发之前,董鄂·齐昭和他昨日带领的十九个三等侍卫,才知道自己被换了。 还是梁九功亲自交代的。 这下子,不止齐昭,一众三等侍卫也感觉自己天都塌了。 怎么会是梁公公呢? 哪怕是太子身边的人来交代的,他们都没这么难受。 毕竟梁公公代表的可是皇上啊。 佟三爷不是说四阿哥不敢得罪他们这么多人吗? 不成,等佟三爷狩猎回来,他们得一起去讨个公道! 而另一边,梁九功也把调查来的结果告知给了康熙。 胤礽预想得不错。 康熙在知道隆科多暗地里收买侍卫,给胤禛设定行进路线的时候,心里的火一瞬间升的老高。 就算康熙知道隆科多没那个胆子,也会忍不住多想,他今日敢收买侍卫算计胤禛,明日是不是就该算计自己了? 还有……佟家的心到底是大了,竟想着扶持皇子,就这么惦记他屁股下的椅子吗? 康熙一张脸拉得老长。 但眼下佟家在朝中地位不可或缺,隆科多亦是他疼宠了几十年的表弟,康熙气归气,最终也只是琢磨着,私底下去敲打一下佟家,却并没有降旨惩处隆科多的意思。 第121章 恶心隆科多 昨日康熙一声令下,胤禔就带着人马冲了出去,可他今天悠哉悠哉,心神一直系在不远处的隆科多身上。 等到隆科多打马出发,胤禔朝着胤禩说道, “走!” 随即率先骑着马跟了上去。 胤禩会意,也打马跟上。 行宫就在围场外头,距离最近的山脚也不过几里地,隆科多与他的同伴很快就进了山。 胤禔胤禩今日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恶心隆科多。 所以根本没有躲藏的意思,两人的队伍几乎是紧贴着隆科多等人身后进山的。 起初隆科多也没在意。 毕竟狩猎才刚开始,从这个方向进山的队伍也不少。 直到深入山林片刻后,胤禔胤禩两人还死死咬在他的身后,他心中便起了疑虑。 隆科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胤禔,与后者四目相对。 隔得太远,隆科多只能大致看清楚胤禔脸上是带着笑的,他心中的疑虑稍稍散去了一些。 但总被人跟在身后,隆科多确实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于是朗声道, “要不大殿下您先走,奴才换个地方?” 瞧瞧…还得是隆科多,跟皇子讲话,见礼这一步骤都直接省掉。 胤禔微微一笑, “不必,小佟大人先走就行,爷不着急。” 不着急? 隆科多眉头蹙了一瞬。 昨日除了皇上,大阿哥算是拔了头筹,怎么今日反倒不着急了呢? 隆科多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又瞄了一眼胤禔身边的胤禩,心底突然冒出一个猜测—— 难不成八阿哥跟大阿哥告状了? 可他昨日好像没把八阿哥怎么着吧? 隆科多深深地看了一眼胤禩,随即一拱手, “那奴才便先行一步了。” 随后便打马离开。 鄂岳·巴彦瞧见隆科多脸色不是很好,于是凑过去问到, “怎么了三爷?” 隆科多肃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希望是爷多想了吧。” 然而又往里头走了不久,他便意识到自己并未多虑,甚至想法还过于保守了。 射猎不分家,打从康熙二十年起,这片地方就是皇家围场,隆科多也不是头一次随驾来秋狝了。 所以他对猎物的习性也有几分了解。 凭借着昨日的记忆和经验,隆科多进山没多久,便寻到了一头落单了的麋鹿。 隆科多心中欢喜,刚想弯弓搭箭,却不曾想,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嗖!” 隆科多刚瞄准麋鹿,打算放手的时候,只听一道破空声在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那麋鹿的惨叫声。 隆科多脸上懵了一瞬。 等他反应过来,胤禔身旁的侍卫已经跑到前面抬猎物去了。 顷刻间,隆科多怒火中烧。 他转头冲着胤禔厉声道, “大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胤禔正跟胤禩吹嘘他的箭法,闻言,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到了隆科多眼前,胤禩见状连忙跟上。 “爷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给我家小八出气啊。” 隆科多脸色铁青,他猛的瞪向胤禩。 这小杂种还真去告状了! 尽管胤禩并不怕隆科多充满恶毒的眼神,但他还是瑟缩了一下,伸手去拉胤禔的衣袍。 “大哥……” 胤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有几分嫌恶。 可为了恶心隆科多,他强忍着,眼刀子直接往隆科多身上戳, “小佟大人很嚣张啊,当着爷的面都敢威慑爷的弟弟?” 在场的侍卫,也大多都瞧见了隆科多脸上那狰狞的面容,此刻也只是静静看着。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种场合,他们这些人根本插不上嘴。 隆科多闻言,气的脸色涨红,他嚣张? 他嚣张到被人抢了猎物,还不能上手教训抢了他猎物的人? 这算哪门子嚣张! “大阿哥光明正大地抢夺奴才的猎物,实非君子所为!” 胤禔眉头一皱,他看向胤禩, “君子?那是什么?能吃吗?” 胤禩配合的摇摇头, “不能。” “不能吃爷要它做什么?爷可不是君子,爷是你主子!” 胤禔翻了个白眼,直言不讳道。 “主子”这两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按规矩,皇子也确实是这满朝文武,天下万民的主子。 可也从来没人敢在隆科多面前说这种话。 隆科多可是康熙的亲表弟,也是康熙的妻弟。 即便他在一众皇子阿哥面前自称为奴才,也无人胆敢将他视作奴才。 胤禔这一句话说出口,算是将隆科多彻底得罪了。 隆科多怒极反笑, “好好好……您是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主子,奴才能走了吗?” 胤禔随意点头, “可以。” 他语气平淡,像是冲着一只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 隆科多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最终一言不发,扭过头一夹马腹, “驾!” 今日的屈辱,他隆科多必不会善罢甘休! 等走出老远,隆科多身边的下属和同僚,开始替他打抱不平, “大阿哥怎么能这么说?!太过分了!” “大阿哥这是把三爷照死了得罪啊!” “就是,按照辈分,大阿哥还得叫您一声舅舅呢!” 隆科多闻言冷笑一声, “舅舅?!算了吧,爷可高攀不起!” “你们且等着,爷迟早会出了这口恶气!” 另一边,胤禔胤禩立即打马跟上去。 胤禩小脸皱到一起, “大哥,你方才那样说隆科多,会不会不太好?” 胤禔眯了眯眼睛,终究是顾忌着身后的侍卫,斟酌了片刻道, “放心吧,大哥心里有数!” 人多眼杂,身后的侍卫也不是他的心腹,有些话一旦传出去,佟家说不准会直接跟他站到对立面。 得罪隆科多跟得罪佟家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胤禔今日就是为了激怒隆科多,隆科多越愤怒,做出的事儿便越不理智。 他要的就是这份不理智。 昨夜胤礽跟老四交代的很清楚,恐怕今儿早上,皇阿玛已经知道胤禛被隆科多堵路的事了。 若是今日隆科多没出什么幺蛾子,皇阿玛恐怕很快就能淡忘掉隆科多办的蠢事,这可不是胤禔想要的。 他若只是恶心一下隆科多,对隆科多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难保隆科多日后不会给他使绊子,那干嘛不一棍子给他敲懵,最好让他近几年都不要出来蹦哒。 只要今日隆科多敢反抗,那加上昨日的事,绝对够他喝一壶的。 胤禔心头泛起冷笑。 平心而论,隆科多跟他并没有起过什么冲突,可他就是不喜欢隆科多。 在此之前,两人相安无事的时候,隆科多见到他也仅是漠然颔首示意,绝无“恭敬”之意。 其实整个大清,喜欢隆科多的皇室成员,恐怕也就只有康熙这么一个。 第122章 做主 就这样,隆科多在前头寻找猎物,胤禔在后头抢夺,虽然也偶有失误,但胤禔抢下来了大半。 等胤禔觉得火候差不多,再刺激下去隆科多就会发疯时,先把胤禩打发走了。 要是待会儿真打起来了,胤禩的小体格子跟着他只会拖后腿。 再一次被胤禔抢掉一只狍子之后,隆科多气得浑身颤抖,箭头一转就对上了胤禔。 “不要!” “三爷!” “三爷!” !!! 他这一动作,直接将除了了胤禔之外的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胤禔身后的侍卫在意识到不对之时,很快便冲到他身前,将他团团围住。 隆科多一双眸子血红,他此刻是真的很想松手,直接弄死胤禔。 可他不敢。 他虽然嚣张跋扈,但也怕死。 下属大着胆子卸了隆科多的弓,隆科多死死盯着胤禔,眼睛里都是怨毒。 胤禔的目的已经达到,倒是没再做出什么动作来刺激隆科多了。 光是拿着弓箭对准他这一点,胤禔就能把隆科多拍的爬不起来。 只是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会儿就算回到行宫,皇阿玛也不在,还不如就在这继续给隆科多添点堵。 不过经此一遭,隆科多貌似已经放弃挣扎了,直接下了马,整个人靠在大树上,抱着胸一言不发。 下属们则开始收集一些枯枝败叶,开始生火,又有几人去林子里走了一圈,带回两只肥硕的兔子。 胤禔见状也下了马。 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吃饱喝足,隆科多破罐子破摔,就一直靠在大树下,动也不动,摆明了是不愿再给胤禔做嫁衣了。 胤禔浑不在意,他也躺。 两拨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日薄西山。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胤禔翻身上马,带着人手扬长而去。 隆科多满身沉郁,盯着小队的背影直至他们消失在视野当中,在心底狠狠的骂了一句, “狗东西!” 胤禔回到行宫,询问值守的侍卫后,得知康熙先行去洗漱更衣了,于是便直奔康熙的寝宫。 他要去告状! 胤禔在康熙寝宫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到了康熙叫他进去。 一进门儿,胤禔直挺挺的跪倒在地, “求皇阿玛给儿子做主啊!” 康熙穿着单薄的寝衣,瞧见胤禔如此表现,他心底一惊,胡乱地将手中茶盏放到桌子上,问道,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严重到要朕给你做主了?” 胤禔努力挤了挤,发现没挤出眼泪,只好把额头死死叩在地上。 “隆科多他想杀了儿子!” 闻言,满室皆惊。 太监宫女们吓得直接低下了头。 康熙“腾!”地站起身,满脸震惊和错愕, “你说什么?!” 对于康熙的表现,胤禔倒是没有丝毫意外。 他可是他的亲儿子! “儿子没有骗您,隆科多他就是想杀了儿子。” 康熙稳了稳心神,急切地开口, “你跟他怎么会起冲突?他又为何想杀了你?缘由呢?” 胤禔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今日起冲突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末了还补了一句, “隆科多他太过分了,昨日他不把胤禩放在眼里,儿子才去寻他麻烦的,没想到他不知悔改便也罢了,竟还拿弓瞄我,皇阿玛,您可一定要为儿子做主啊!” 康熙气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儿。 他倒是想呵斥胤禔,要不是他无缘无故去抢隆科多的猎物,隆科多也不至于拿弓瞄他。 可转念一想,替兄弟出气,怎么能称之为无缘无故呢。 再说了,不就几只猎物,这围场中到处都是,隆科多就为了那些畜生,竟想置皇子于死地! 还有昨日,他还敢收买侍卫,设计皇子,这些个罪名,哪个单拎出来,隆科多都吃不了兜着走,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的! 康熙越想越气,直接道, “梁九功,去!把隆科多给朕叫来!” “嗻!” 梁九功下去安排去了,康熙这才想起了什么,猛的转过身问他, “你当真是为了替胤禩出气,才去抢隆科多猎物的?” 胤禔心头跳了跳,脑中念头飞速转动,最后一咬牙,老实回答道, “除此之外,儿子还听胤禩说,他为难了四弟,而且……” 康熙眉头隆起, “而且什么?!” “而且隆科多次次见到儿子都鼻孔朝天,儿子也不喜欢他,想给他个教训!” 康熙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有心想骂胤禔两句,但莫名又想起了几年前,胤礽曾评价他对隆科多比对自己儿子好。 心头的无名怒火又被压下去了两分。 康熙气吼吼的往那一坐,就灌起了茶水。 预想中的暴风雨没来,胤禔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康熙。 “看什么?!” 胤禔吓得抖了个激灵,连忙摇头, “没什么!” “哼!” 隆科多很快便被带到了康熙跟前儿。 瞧见胤禔跪在地上的时候,隆科多的心情也变得忐忑起来。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万福金安?朕都快被你气死了,还怎么安?” 康熙冷冷的道。 隆科多闻言,连忙告罪, “都是奴才的错,皇上且得保重身子。” 康熙没空跟他打马虎眼,开门见山的问道, “朕听说你今日搭弓瞄胤禔了?” 心中猜测一朝成了真,隆科多转过头阴鸷地瞪了一眼胤禔,而后高呼, “奴才冤枉!求表哥明鉴,奴才冤枉啊!” 这一切都被康熙尽收眼底。 他心中失望极了。 “冤枉?所以,你没搭弓瞄胤禔?” 隆科多顿时语塞。 第123章 隆科多被贬,胤禔被揍 “那便是没有冤枉你了?” 康熙将手边茶盏扔出,正中隆科多脑门儿,茶盏“啪”地掉落到地上,碎裂一地。 隆科多的额角顿时血流如注。 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痛呼出声。 “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康熙仍不解气,站起身又往隆科多肩膀上踹了一脚。 他这一脚势大力沉,直接将隆科多踹倒在地。 隆科多疼的闷哼一声,终是忍不住开口辩解, “皇上,奴才知错!可今日之事事出有因,您不能仅凭大阿哥一面之词就给奴才定罪!” 康熙闻言冷笑, “朕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吗?你说朕仅凭胤禔一面之词,那好,朕来问你,昨日你伙同二等侍卫董鄂·齐昭等人设计老四,你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隆科多只觉得如坠冰窟。 他怎么也想不到,四阿哥竟也敢告他的状。 还有大阿哥、八阿哥,他们怎么敢的? 把他得罪死了,对这几人有什么好处? 在隆科多心中,得罪了他,就等同是得罪了佟家。 但事实却是,除了胤禛,其余一众皇子都将他与佟家分得一清二楚。 胤禛被先后养过一场,天生就与佟家有纠葛,既不能与佟家彻底翻脸,也不愿捏着鼻子接受佟家的示好,所以便一直这么不尴不尬的处着。 其余皇子哪个有义务惯着隆科多? 康熙见隆科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可谓是失望至极。 他愤怒的点,并不在于隆科多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了他的大儿子。 他真正气愤的是隆科多敢挑战皇权。 出门在外,皇子也代表了他的脸面。 隆科多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想要射杀皇子,那背地里呢? 若胤禔和他单独遭遇,隆科多是否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松手要了胤禔的性命? 光是这般想着,康熙的脊背便一阵发凉。 他知道,这样一个胆大包天,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表弟,他不能留在身边了。 “隆科多……隆科多!” 康熙仔细斟酌着隆科多的去向,最后拍板, “传旨,佟佳·隆科多不敬皇子,藐视君威,横行无忌,今贬为蓝翎侍卫,身上一应职权尽数剥夺!” 终究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弟,康熙最终也只是把隆科多贬为了六品的蓝翎侍卫。 并没有把他撸成白身。 胤禔心中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开心了起来。 这回看隆科多还敢不敢在他们眼前蹦哒。 处罚完隆科多,康熙又看向了胤禔, “来人!” “奴才在!” “大阿哥胤禔无故抢夺一等侍卫的猎物,把他拖出去,打十军棍!” “嗻!” “皇……” 胤禔心里正美着呢,冷不丁听到自己也要被打,瞬间不乐意了,只是他一抬头就瞧见了康熙满脸的冷意,“阿玛”二字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深知自己无法再申辩了,若是开口,恐怕会遭受更严厉的毒打。 胤禔任由几个身形粗壮的侍卫把自己拉到了院子里。 而隆科多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看胤禔的戏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康熙为何会对他这个表弟这般狠心。 不就是拿弓瞄了一下大阿哥吗?他又没有真的放箭。 如何就严重到要把他的官职贬到六品去了? 几乎是不可抑制的,隆科多心底滋生出了滔天的怨恨。 隆科多从康熙寝宫出来的时候,额角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但康熙并没有叫人替他清理血迹的意思。 所以,在隆科多顶着满脸的血迹出现在侍卫营之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询问。 隆科多难掩怨恨的呵斥道, “滚开!” 便再无人敢上前了。 隆科多步履缓慢地回到了房间之中,也不关门,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了床板之上。 看着床顶怀疑人生。 他到现在都想不通,四阿哥他究竟怎么敢去告状的。 虽说大伯已经去世了,可大伯那一脉在朝中仍有影响力。 堂兄鄂伦岱不仅继承了大伯的爵位,还继承了大伯的官职,他不过是在分家之事上糊涂了些,只要再等上几年,堂兄也回到京城,那么佟家的势力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而且,法海今年三月的殿试也得了个不错的名次,有着大伯的香火情在,很快也能得到重用。 哪怕堂兄再不喜欢法海,只要他的阿玛从中调解,虽不能化解仇怨,却能叫两人不再针锋相对。 佟家在朝中的势力将会越来越大,届时无论哪个皇子想上位,都得想方设法地拉拢佟家。 可如今,几位皇子接连跟他叫板,让他对局势的把控产生了些许怀疑。 很快,隆科多被贬为蓝翎侍卫的消息便传开了。 与之一同传出来的,还有董鄂·齐昭、鄂岳·巴彦等三十九名侍卫,通通被赶出侍卫营的消息。 如此,侍卫营直接炸开了锅。 这三十九名侍卫自然不甘心,直接去找隆科多讨要说法。 “佟三爷,你昨日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四阿哥不会去皇上那告状的!如今兄弟们因为你被赶出了侍卫营,你是不是该给兄弟们一个说法?” 齐昭咄咄逼人道。 隆科多躺在床上,视线慢慢聚焦,听完齐昭的话之后,直接嘲讽道, “说法?只怪你们自己蠢,向爷讨要什么说法?” 隆科多如今就是一个炸药桶,谁碰都炸,怪只怪齐昭等人不会挑时候。 “你!” 齐昭气的满脸通红,随即想到什么,阴翳的笑了一下, “属下倒是忘了佟三爷是皇上表弟了,希望您能一直这么硬气!哼!” 说完,他转身便出了房间。 他走了,但其他人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又有人上前,是个面容粗犷的男子, “佟三爷,属下家里头没什么背景,送我进这侍卫营已经耗费了举族之力了,属下不能被赶出去,求求你行行好,去皇上那儿求求情吧!” “是啊佟三爷,我们能进侍卫营也不容易!” 隆科多眉头拧成疙瘩,厉声喝道, “滚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巴彦看了一眼自己跟了几年的上官,知道他已经在发疯的边缘了,于是低着头,无奈的朝门口走去。 他一走,其余众人也呼呼啦啦全出了房间。 第124章 跟想象中不一样 巴彦有自己的小心思。 在明今日知事不可为的情况下,他决定在等上几日。 等隆科多缓过劲来,他再上门,届时看在往日情分上,隆科多也会帮他一把。 所以出了门,巴彦径直离开。 留下来的侍卫面面相觑。 他们吃罪不起隆科多,可若是就这么走了,他们日后恐怕再无出路。 这让他们将来拿什么顶门立户? 此刻,后悔的情绪在所有侍卫的心中溢散开来。 隔了半刻钟,有人承受不住这样的憋屈,走之前气哼哼地,冲着隆科多的房门吐了口唾沫。 其余人有样学样,也都吐了口唾沫,片刻的功夫,隆科多门前又重新变得空无一人。 今日轮空的一等侍卫,都躲在屋子里头看戏,见人都走了还有些可惜。 一等侍卫也分“高低贵贱”。 隆科多原本是里头最拔尖的,家世好,能力强,还得上头偏宠。 很多人也愿意放下身段去捧他的臭脚。 但也有对他不屑一顾的。 如今隆科多被贬,捧臭脚的没了,却也无人敢对他落井下石。 这便是家世好带来的好处之一。 齐昭出了隆科多的屋子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不是一等侍卫,住的地方是三人一间的通铺。 三等侍卫六人一间,蓝翎侍卫十人一间。 齐昭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可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跟隆科多对着干,便琢磨着如何败坏隆科多的名声,还得让隆科多没办法寻他的麻烦。 躺床上思虑了片刻,齐昭决定找几个人陪他演戏。 于是翌日清晨换值之时,二等侍卫的院子里头,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几个三等侍卫堵着齐昭的门,来找他讨要说法。 齐昭满脸憋屈,将一切责任都推脱给了隆科多。 并且在“争执”的过程中,他“不小心”把隆科多怎么收买的他们,他们又是怎么被赶出侍卫营的经过,吐露的一清二楚。 叫周围的一众瓜友,只觉得一大早就吃了个撑。 这样一来,隆科多在侍卫营的名声,算是彻底玩完了。 另一边,胤禔在被揍了十军棍之后,是被人抬回皇子所的。 康熙专门在行宫之内给皇子们划分了住处,一个个一进的小型院子,除了胤礽住在筑玉轩,其余皇子都住在这里。 所以胤禔被抬回来的时候,很快便惊动了所有人。 胤礽也收到了消息匆匆赶来。 看着趴在床上凄凄惨惨晾屁股的胤禔,胤礽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胤禔不听他的,执意把事情闹大。 笑的是他这会儿的形象实在有些惨。 不过一想到自己也曾挨过板子,当时的情况恐怕比胤禔好不到哪里去,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胤禔再惨,好歹还醒着呢。 知道内情的几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胤禔安慰了众人一番,便想将人打发走。 屁股上的疼痛叫他实在没什么耐心。 胤礽也瞧出了他的心思,便替他当了回恶人。 其余人都听从了胤礽的劝解,都离开了胤禔的院子,只有胤禛死活不走。 胤礽没办法,只能叫他留下。 待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三人,胤禛眼睛瞬间红了, “大哥对不起……” 听到这声道歉,胤禔因疼痛有些扭曲的表情都凝滞了一瞬。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煽情的戏码了。 “这不怪你,是爷想压一压隆科多的嚣张气焰,才反复去激怒他的。” 闻言,胤禛还没开口,胤礽倒是先一步翻了个白眼, “你倒是理直气壮,孤只是让你恶心他,没必要这么拼吧?” “其实也不算太拼,只是头一回抢他猎物的时候,爷说他是奴才,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胤禔扯出一个怪异的笑, “怪只怪他太小心眼,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住。” 胤礽无奈, “你这回算是彻底把隆科多得罪死了,以佟国维对隆科多的偏宠程度,他短时间或许不会做些什么,可你一旦做了什么错事儿,他绝对会狠狠踩你一脚。” “爷既然敢对他出手,那便不惧他报复。” 胤禔浑不在意。 只要他犯的不是谋逆之罪,佟国维踩一脚也顶多会让他多受几声斥责。 他从小到大受的斥责还少吗? 又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胤礽无奈提醒道, “孤可提醒你,皇阿玛对佟家偏宠非常,按照孤的推算,接下来几年里,佟家不论是嫡支还是旁支,在朝中占据的职位都非常重要,你把隆科多得罪死了,对你并非什么好事儿。” “佟家的后代里头,难不成就没有看隆科多不顺眼的吗?” 胤禔反问。 胤礽愣了愣, “你是想……” “没错,咱们做主给佟国维换个承袭之人,岂不更好?” 胤礽捏着下巴思忖片刻, “此计倒也不是不行……” 见自己的计策被胤礽认可,胤禔表情兴奋起来,结果一激动,屁股上的肉也跟着抽动,疼的他倒抽一口凉气。 “疼吧?活该!” 胤礽幸灾乐祸。 胤禔疼得龇牙咧嘴,瞪了胤礽两眼,平复下来之后,转头就跟胤礽商量起了细节。 听着两个兄长在讨论如何算计佟家,胤禛面露茫然。 他怎么觉着……大哥和二哥跟他预想得不一样呢? 两人憋着坏把细节都讨论完,这才想起还有个弟弟在旁听。 两人的脸色皆有些讪讪。 胤礽:“孤要是说,孤刚刚跟大哥在开玩笑,你信吗?” 胤禛:“……” 他十五岁了,不是五岁! 康熙亲自下场打了几天猎,过足了瘾以后,便开始派遣军队,进行长效的,大规模的深山狩猎。 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不同,军队进山的时限最低便是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他们要面临的不仅仅是深山里头的复杂地形,大型猛兽的侵袭,还有多变的天气条件,以及自身身体素质的限制等等一系列问题。 蒙古各部的兵马也得参与其中。 秋狝不止是皇室的狩猎游戏,还是一场大规模的军事演习。 通过这样的演习来训练军队的作战能力,威慑蒙古各部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这才是秋狝的真正目的。 第125章 佟国维的隐忍 长达半个多月的深山狩猎转瞬即逝。 由于清军整体素养颇高,且装备精良,在秋狝中的表现甚是出色,令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都感觉难以抗衡。 蒙古骑兵的作战能力其实不弱,但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清军也不会只派遣同等数量的骑兵与他们较量。 蒙古各部的骑兵数量有限,跟清军的数量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火铳这个东西,除了重甲骑兵能够抵挡,轻甲骑兵碰上了火铳不死也得重伤。 草原上不缺轻甲骑兵,但培养重甲骑兵却难之又难。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草原上没有冶铁技术。 在如今这个时代,铁是军需军备,属于管控物资,哪怕蒙古各部明面上已经归顺清廷,康熙也不会傻到毫无防备地给蒙古提供铁器。 这半个月里,行宫四处还算安稳,隆科多倒像是真的被打击到了,整日里躲在房间不出来见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秋狝接近尾声的时候,蒙古的王公贵族们盯上了胤祉和胤禛两人,明里暗里都在试探康熙,是否有联姻的可能性。 康熙委婉的推脱了。 他自己并不喜欢蒙古女子,所以也觉得儿子们不会喜欢。 而且在年初的选秀之时,他已经给胤祉几人赐了婚,明后两年便是儿子们的成婚之期。 在嫡福晋的人选已定的情况下,各王公贵族便不怎么看得上侧福晋之位了。 十月初,秋狝圆满结束,銮驾回京。 在队伍之中,众人也瞧见了一身常服的隆科多。 与来时的意气风发不同,此时的隆科多身上尽是沉郁,骑马吊在后面,身边除了几个看重他家世的狗腿子之外,他昔日的同僚一个都没出现过。 由此也能看出,他此前在一等侍卫里头也不怎么受待见。 隆科多被贬为蓝翎侍卫之后,从未去当过值。 甚至连蓝翎侍卫的制服都没去领。 但也无人敢因此说教于他。 胤禔屁股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为了气隆科多,他骑着马,趾高气扬地在隆科多跟前走一遍,又走一遍。 如此循环往复,很快隆科多就受不了了,盯着胤禔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胤礽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然后暗戳戳的跟身旁的胤祉评价胤禔,说他就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把人害的贬了官不说,还专门儿跑到人家眼前晃悠。 说他要是隆科多,肯定会忍不住暴起把胤禔打一顿,先出出气再说。 话音未落,另一边儿隆科多还真就暴起跟胤禔打了起来。 胤礽:“……” 他竟然还有当乌鸦嘴的潜质?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胤禔和隆科多已经都下了马,在地面上拳拳到肉地打起架来了。 胤礽怕胤禔吃亏,连忙挤到最里头,看了两眼就确定是胤禔占了上风,于是便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热闹。 胤禔武力值不低,身高也比隆科多要高上几厘米,在打斗之中是占优势的。 可隆科多也不是吃素的,他身高不足却足够灵活,也给胤禔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胤禔蔫儿坏,打架专往脸上招呼,隆科多不算多白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发紫。 隆科多气狠了,招招狠辣,往胤禔的要害处进攻。 胤禔察觉到不对,便也更换了策略,不再纠结于打脸,而是瞅准机会攻其下肢,要把隆科多灵活的优势去掉。 胤禔很清楚,他们两个可以打架,却不能置人于死地。 此间热闹很快就把康熙引了过来。 康熙怒气冲冲的下令,叫周边侍卫将两人拉开,胤禔眼疾脚快,在两人彻底分开之时,一脚踹在了隆科多的腰间,隆科多闷哼一声,嘴唇的血色尽失。 看着鼻青脸肿的隆科多,龇牙咧嘴的胤禔,康熙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真是出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也敢打架?” 严格来说,去阅兵的路上也算行军,胤禔和隆科多两人在行军路上打架,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是隆科多先动的手!” 胤禔梗着脖子,一副“我没错”的样子! “朕瞧见了你们俩都在动手!” 胤礽站出来替胤禔说话, “皇阿玛,儿子也瞧见了是隆科多先动的手。” 胤祉见胤礽都站出来了,于是也跟着附和, “二哥说的对。” ‘隆科多心理素质真差,老大啥也没干,就在他面前晃悠了两圈他便受不了了,就这一点就炸的狗性子,老头子竟然叫他贴身护卫,啧啧啧,这要是碰见了刺客,别人还没挑衅呢,他先冲上去了,还谈个屁的保护……’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隆科多,然后将他身上的官职撸了个干净,拂袖而去。 老大挑衅也不是全然无错,可隆科多先动手也是不争的事实。 胤礽说得对,隆科多如此心性,叫他如何敢把重要之事交给隆科多办? 康熙本以为上次贬了他的官,他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他依旧不知悔改,还敢先对皇子动手。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经此一事,康熙对隆科多的观感已经降无可降了。 他甚至决定日后都不再重用隆科多,等他气消得差不多了,就随意给隆科多安排个闲散职位,叫他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算了。 胤禔最后给隆科多那一脚,到底踢到了隆科多的关节,叫他接下来的路途就只能躺在马车里头。 胤禔也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根本不敢再闹出幺蛾子出来了。 銮驾回到京城,佟国维第一时间就收到了自家儿子遭受贬斥,沦为了白身的消息。 在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佟国维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也觉得隆科多心性浮躁,还需磨练。 可隆科多即便做了错事,康熙的惩处未免也太严重了些。 看着隆科多躺在床上失魂落魄的样子,佟国维和赫舍里氏都心疼坏了,根本没舍得训斥隆科多。 隆科多满眼通红的求佟国维给他报仇。 佟国维没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他心里明镜似的。 康熙此次态度如此强硬,恐怕不单是恼怒隆科多与几个皇子发生争执,更是愤恨佟家妄图染指储位之争。 所以佟国维哪怕再心疼隆科多,也不可能在此时跟大阿哥等人对上。 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仇这事儿,佟家等得起。 第126章 算计 知道康熙正在气头上,佟国维也没敢给隆科多求情,两人都默契的,像是将隆科多忘了一样。 回到京城两天后,康熙便下旨,给三公主端静赐了婚。 其驸马是土默特乌粱汗氏郡王,札木素的次子阿布凯茂林。 端静的婚礼也提上了日程。 胤礽对端静的观感不错,也花心思在宗人府和内务府挑选了一批随嫁,惹得端静在他面前哭了一回。 这日下值,明珠又来到了大阿哥的府邸之中。 胤禔满脸笑容的将人迎进去,结果明珠上来就劈头盖脸的质问, “爷为何要为了八阿哥与隆科多起冲突?!” 胤禔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何不能?” 他反问。 明珠眉峰蹙起,看向胤禔的眼神中满是不赞成, “殿下此举颇为不智,佟家在朝中地位超然,且皇上对佟家一直偏宠有加,就连那婢生子法海,皇上都让他做了侍讲学士,您也入朝几年了,当明白法海能日日在皇上跟前侍候,这是多大的恩宠!” “那跟隆科多有什么关系?” 法海是法海,隆科多是隆科多。 皇阿玛给法海的恩宠,只能代表他对自己死去的舅舅还心存几分愧疚。 “怎会没有关系?家族之中同气连枝,殿下将隆科多踩到泥水里,佟家的脸面也未必好看到哪里去,佟国维可不是好相与的!” 胤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所以叔姥爷的意思是,外人欺负爷的兄弟,爷就该冷眼旁观忍气吞声?” 瞧着胤禔面沉似水的样子,明珠心头一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 他竭尽心力想要帮助胤禔上位,眼瞅着再努力一把就能瞧见曙光了,胤禔却率先提出放弃,将他的努力付之一炬。 他以为自己有一天能够说服胤禔,叫他的野心重新回到正轨,还没付诸行动,就被胤禔给他招惹的敌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可是佟家啊…… 自皇上亲政,佟家的势力便一再扩大,如今已能跟当初的四大抚政家族叫板了,明知佟家圣眷正浓,大阿哥还上赶着去吃罪佟家,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胤禩如今只是一个光头阿哥,身后又没有家族背书,给大阿哥带来的助力有限,可得罪了佟家,遗祸无穷啊! 纳兰明珠真的想指着胤禔的鼻子骂个痛快。 但他不能。 大阿哥是头顺毛驴,跟他对着来只会适得其反。 明珠深深地叹了口气,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您日后真的不打算再争,得罪佟家依旧不是理智之举。” 胤禔摇了摇头,满脸轻松道, “叔姥爷,你太高看隆科多,也太小看爷了。” “隆科多只是佟国维的子嗣之一,得罪了隆科多,并不意味着爷得罪了佟家,他如今一介白身,根本对爷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而佟国维……他就算想要报复爷,也不会挑这个节骨眼儿上,身为一家之主,他赌不起。” 赌不起皇阿玛对隆科多的态度。 在没有确定皇阿玛的态度之前,佟国维根本不敢有什么动作,佟家依附皇阿玛起势,一旦被皇阿玛厌弃,那京城里的大小勋贵也不是吃素的…… 明珠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越发凝重, “您也说了那只是暂时的,若是日后被佟国维寻到机会,他肯定会落井下石!” “无妨,爷也不会一直都是光头阿哥,他想跟爷硬碰硬,那便试试谁先碎!” 明珠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规劝的话都吞了回去。 胤禔摆明了油盐不进。 他说的再多,也不会有丝毫的变化。 那他又何必浪费口舌。 明珠提出告辞,胤禔也没多想,直接点头应下。 临行之前,明珠眼底飞速划过一丝狠辣。 胤禔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得罪佟家,是因为他根本不打算争夺皇位,可一旦他的野心再次被激发,他便不会再做出这么愚蠢的事了。 明珠心底的念头越发清晰起来。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胤礽除了关注一下天津港口的进度之外,也开始频繁的往内务府造办处跑。 豫州大灾之时,他曾用过山西的煤炭,刚开采出来的煤矿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便是含硫量太高,直接烧会产生硫化物,烟气中有刺鼻的味道。 烧砖窑无所谓,毕竟是在空旷的地方,可若是直接给人用就不大合适了。 如今正值小冰河时期,冬天的温度比较低,若是他把蜂窝煤搞出来,能救下很多普通老百姓。 煤炉子也可以创造一些营收,想来老头子应该不会介意。 胤礽带着工匠们热火朝天地搞了几天,眼看着就要出成果了,大阿哥府传来消息——大福晋出事儿了! 孩子没保住。 据说是个成了形的男孩。 胤礽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 他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上辈子也曾经历过这一遭。 只不过那是几年后才发生的事情。 如今竟然提前了…… 胤礽捏了捏拳头,心底默念了两遍纳兰明珠。 为了逼老大跟他抢储君之位,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跟老大的关系依旧势同水火,他有心亲近胤禔,但胤禔从没给过他机会,后来胤禔被他折服,主动退出了储位之争。 纳兰明珠及其党羽心中极为不满,他们以为害了老大的儿子,嫁祸给索额图,就能让胤禔与他反目成仇,与今生不同的是,他们上辈子算计的是胤禔的庶子。 他们的计谋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可惜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那就是胤礽是真心疼宠兄弟们的后代,胤禔嫡子出生的时候,他在外头打仗,大福晋当时难产,人病危之时,是胤礽护住了胤禔的几个女儿。 若他想要算计胤禔的儿子,当时就可以动手要了弘昱的命。 第127章 虚伪的纳兰明珠 胤礽出宫需要去康熙那里求取恩典,所以等他到胤禔的宅邸之时,碰巧与纳兰明珠迎头撞上。 明珠看到胤礽的那一刻,表情明显愣怔了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几步走到马车前与胤礽见礼, “奴才见过太子爷。” 胤礽面容冷肃,等到下了马车,才淡声道, “起来吧…纳兰大人对大哥倒是关怀备至,刚下值就来安慰大哥了。” 他意有所指,可明珠以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便没往别的方向想,起身之后满脸沉痛, “奴才与大阿哥亦有着割舍不掉的血脉关系,奴才关怀大阿哥那也是应当应分。” “嗤……” 听着纳兰明珠嘴上冠冕堂皇的话,胤礽实在没忍住嗤笑出声。 纳兰明珠不明所以,抬头看了一眼胤礽嘲讽的面色,心里莫名打了个突。 还没想明白胤礽为何是这副表情,胤礽又开口道, “纳兰大人在家中沉淀了几年,这装蒜的功夫越发纯熟了,就是不知道被大哥查出来,纳兰大人还装不装的出来……” 胤礽实在没功夫跟他在这儿虚与委蛇,便直截了当的将他虚伪的面皮揭了下来。 随即抬脚就要往宅邸里头走。 纳兰明珠一听,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太子爷!” 他连忙将胤礽拦下,面色不善的质问道, “太子爷此言何意?” 胤礽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向明珠那张忐忑的老脸, “孤的话都说的如此直白了,纳兰大人竟还是听不懂吗?” 纳兰明珠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完了,太子知道了。 “纳兰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虚伪,嘴上说着替大哥着想,背地里却干着丧尽天良的事,你可知你害的,可是皇阿玛头一个嫡孙?!” 胤礽厌恶的瞪了明珠一眼,而后大步朝宅邸里头走。 纳兰明珠被胤礽这一席话打击的失魂落魄。 虽然在动手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阿哥会发现他才是罪魁祸首,然后跟纳兰一族彻底决裂,他们这一支脉将永生永世地被另一支踩在脚下。 可他没想到,这件事竟这么快就被查出来了,还是太子亲自查出来的。 与他的预想天差地别。 他石化在原地,任由寒风把他吹得透体冰凉。 胤禔的宅邸门口并没有什么人经过,却有着两个护卫,隐约听到了胤礽和明珠的对峙内容。 两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偷偷打量了一下明珠一眼,而后又低下了头。 他们作为下人,对府里头发生的事情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本来还在猜测这事儿是否跟后宅女眷有所关联,没想到竟是纳兰大人所为。 可……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主子爷得一个嫡子,就更能得到万岁爷的器重,这对明珠大人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他为何要做这么恶毒的事? 两人绞尽了脑汁儿,也想不明白。 胤礽进门之后便直奔正堂。 外院的管家去通禀,他便站在廊下蹙眉思索着上辈子,他和胤禔是怎么查到明珠身上的。 片刻之后,胤禔满面憔悴地走了过来。 他在胤礽身旁站定,顺着胤礽的视线看过去,一言不发。 良久,胤礽开口道, “有线索了吗?” “没有……” 胤禔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福晋出事之后,他怀疑的对象集中在后宅之中,可来来回回审问了几个时辰,所有侍妾奴仆给他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为此,他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砍了两个人,还威胁他们,要将他们的家里人都一并寻出来打杀了,但依旧没人出来指认。 福晋此刻尚在昏睡当中,两个女儿都吓得不轻,他现在可谓是心力交瘁。 胤礽转身看向胤禔,提醒道, “或许有机会做这件事的,未必是下人,也有可能是外头的人。” “外头的人?” 胤禔眉头皱了起来, “外头的人如何能接触到福晋?” “其他人不行,但太医就未必了……” 怎么可能是太医,陈太医可是他额娘惯用的太医,他从小到大每回生病,也都是陈太医为他诊断的。 这回福晋的怀相很好,陈太医每隔五日来一回府里,以陈太医和他的关系,根本不可能会对福晋动手脚。 害福晋流产的毒物,也是陈太医找出来的。 若他真的是对福晋下毒手之人,不应该先行把毒物处理干净吗? 胤禔刚要张嘴说话,却被胤礽制止, “先别急着反驳,你先去查查陈太医家里头,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胤礽这么说,胤禔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点头应下。 胤礽叹了口气, “这件事远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只期望你查到最后,无论查到什么,都要理智一些才好。” 胤禔根本没心情听胤礽的劝说,他只想尽快找到凶手,为福晋、为自己死去的孩儿报仇雪恨。 而后,胤礽又见了两个侄女,安慰了她们一番,才告辞离开。 胤礽不知道的是,就是他和明珠那一个照面,让明珠将所有指向索额图的证据链全都销毁了。 明珠是真的害怕胤禔查到他身上,所以一点也不敢马虎,只可惜他反应过来的时间还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将陈太医一家子也一并处理掉。 胤禔顺着胤礽给的思路,还真就从陈太医身上查出了些线索,可就在他想要继续往下查的时候,一切线索全部中断了。 也就在这时,当时在门口值守的那两个侍卫,找上了胤禔。 他们本来不想冒头的。 因为太子当日与明珠的交谈足够直接,他们以为太子殿下会直接把幕后黑手的身份,直接跟自家主子挑明,但事实却是,府里头大张旗鼓的查了好几天,都没查到纳兰明珠身上。 这两人便起了凭借此事往上爬的念头。 胤禔在听闻两个看大门的有重要线索汇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内宅的事儿,看大门的怎么会知晓? 可他已经困在死路之上许久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接见了两个护卫。 第1章 第三世 平行时空,请勿代入。 宫门巍峨,庄严肃穆。 颀长的游廊上尽是行色匆匆的宫人,虽然每个人都极力的低着头掩饰着内心的惶恐,但若仔细看去,还是能在他们眼角眉梢看出些许端倪。 在一间装饰极为奢华的卧室里,正安静地睡着一个身着杏黄色寝衣的少年。 少年五官俊秀,轮廓清晰,但从他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着的唇瓣却能看出,他此刻的状态并不好。 花纹精美的炉子里,安神香袅袅飘散,却好似对这少年郎没有半分作用。 房间里人影闪动,宫人们各司其职,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分了一半在床榻上的少年身上,眉眼间不时掠过些愁苦。 倒不是他们跟床上的少年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少年身上,若是少年真出了什么事,莫说他们得跟着陪葬,就连宫墙外头的家里人也难逃一死。 床榻旁趴着个与床上少年年纪相仿的太监,一张面容清秀的脸上尽是焦急和乞求,他手里拿着拧干了的帕子,一下一下的给床上的少年擦着汗,嘴里细不可闻的念叨着: “如来佛祖保佑、观世音菩萨保佑、长生天保佑,太子爷一定要平平安安......”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床上的少年郎紧蹙的眉头动了动,睁开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看着熟悉的床顶,胤礽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难道......是临死前的回顾吗? “太子爷,您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一道压抑着浓浓狂喜,却略微有些阴柔的少年音,胤礽转头看过去,看到何柱稚嫩的脸庞后,胤礽只觉得酸胀的脑袋一瞬间嗡鸣。 ——何柱儿?他怎么会?难道…… ...... 经过一系列兵荒马乱之后,胤礽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再次重生了的事实。 是的,算上这回,胤礽已经活了三次了。 但并非三次都是以胤礽的身份活着,他第一世叫郑霖,就业之前也称得上是二十一世纪的五好青年,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老师眼里绝对的好学生。 他还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父母双亲是同一家工厂的职工,父亲大小也算是个小组长,在那个年代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也家底儿殷实。 在他上初中的时候,父母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这让他想要一个妹妹的梦想成功破裂。 但有了弟弟以后,家里的氛围明显更温馨了一些,他每天放学后最大的乐子就是牵个绳子遛他弟弟。 他二十三岁之前的人生,就如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顺风顺水。 上大二那年,常年工作在一线的父亲查出了肝癌,即便发现比较及时,癌症也到了中期的阶段。 父母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业,将这件事隐瞒的很好,直到他读研期间,一次偶然的机会,才发现了这件事。 那一晚,从不喝酒的他拎着白酒瓶在天台上坐了一整夜。 从那天开始,他改掉了一切的坏毛病,努力完成学业,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兼职打工挣钱。 他知道,父母瞒着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不影响他,如果他真的因为父亲的病放弃的学业,恐怕才是对父亲最大的打击。 后来,父亲的癌症最终也没治好,在他26岁时失去了生命。 为了还债,他研究生毕业掏空心思进了一家金融机构,进去了之后才知道那个行业也就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内里腐朽不堪。 为了往上爬,他干了不少脏事,最后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弟弟和母亲被他保护的很好。 他跳楼自杀的时候,弟弟也能独当一面了。 等郑霖再睁眼,就成了大清历史上唯一的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礽。 像刚刚那样混乱的景象,他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胤礽在何柱的搀扶下坐直身子,看着寝宫里熟悉的场景,胤礽心中一阵恍惚。 毓庆宫是前身五岁时,康熙为他修建的,上辈子他占据了胤礽的身体时同样是12周岁,此后,一直到临死之前,他都住在这看似宽敞,却狭小无比的东宫里。 太医院院判在他清醒过来后,很快便来到寝宫给他诊完了脉,跟何柱儿叮嘱了两句,现下应是去煎药了。 胤礽身边的乳母叶赫勒氏、元后赫舍里氏给他留下的嬷嬷朴氏,也在听闻他醒来后迅速从西侧殿来到了他的寝殿。 倒不是这二人仗着资历年岁偷奸耍滑,而是她们为了照顾胤礽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实在撑不住便下去眯一会。 何柱儿这个新来的小太监是梁公公给太子殿下挑送的,在他们看来,这就是皇上亲自挑的人,她们自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在胤礽看着屋内陈设陷入回忆的时候,门外响起太监抑扬顿挫的通传声。 “保成!” 康熙身着藏青色常服,疾步冲进了胤礽寝宫。 胤礽回神,淡漠的眸子望向来人,看着后者还算英俊,却被急切占据了的脸。 上辈子的结局太惨烈,以至于胤礽到现在都还记得康熙废黜他太子之位时,眼睛里的凉薄和狠厉。 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康熙走到跟前,看着他坐到床沿上,看着他伸手来探自己额头的温度。 “保成,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胡梁宏可来过了?他怎么说?” 后面这句明显是冲着何柱儿问的。 何柱儿心脏砰砰直跳,声音都显得有些尖利, “回皇上,胡院判说太子爷脉象还有些虚浮,但已无大碍,胡大人去膳房盯着煎药去了。” 康熙点点头,又探到儿子额头的温度下去了,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不少。 “无事便好,你呀,这两天可吓死朕了!” 胤礽低垂着眸子,回了一声, “儿子无事,叫皇阿玛担心了。” 少年嗓音喑哑,透着股虚弱和疏离,康熙听着,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他并没有分辨出胤礽语气里的疏离,但却本能的感到不适。 第2章 煞星 “这阵子暑气虽然还没完全褪去,但秋风已经有了几分寒凉,日后万不可贪图一时痛快,当吸取教训才是。” 胤礽眼眸低垂,听着他嘴里关切的话语,眼底却是漠然一片。 若是他不曾经历过上辈子,或许还会为康熙的亲近心生感动,但如今,他早已真真切切的看清了身旁这人的真面目,又怎么会为了这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而心生波澜。 只是眼下他才刚刚经历过生死,还没想好日后的路该如何走,只能先把康熙糊弄过去,等他想明白上辈子为何会走到那般境地,再考虑其他。 康熙低头看了一眼胤礽,见心爱的儿子没有回话,还以为是他高热刚退,身上症状还没好全,心中免不了心痛难耐, “可是身上还有什么不适?” 胤礽略微仰起头,叫康熙看清他的脸,有气无力的说道, “多谢皇阿玛关心,儿子只是没什么力气。” 康熙眉头蹙起,突然想到胤礽高热这两天都没能好生吃饭,于是撇过头叫梁九功, “梁九功,传膳!” “嗻。” 面白无须,满脸富态的中年太监连忙应道。 听到梁九功的声音,胤礽眼皮掀了掀,随即又沉寂下去。 上辈子这见人七分笑脸的老太监死在了他的前头,没成想,居然还有机会再见到他,随即又苦笑起来,他身边的那些,又有哪个善终了? 好像就如同上辈子德妃临死前所说—— 他是个煞星,凡是靠近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胤礽心中五味杂陈,几乎不可抑制的,对着坐在他床榻上的人产生了浓烈的恨意。 这恨意一闪即逝,康熙并未察觉,不过即便察觉,恐怕也会认为那是他的错觉。 毓庆宫有小厨房,因此很快就有小太监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梁九功亲自接过来,拿到床榻边上,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小碗熬的极浓稠的白粥。 康熙伸手端起来,甚至贴心的吹凉了,才喂到胤礽嘴边。 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胤礽隐在被子下的手不轻不重的握了一下。 最终张口吃下。 前身是因为和大阿哥胤禔在边境战事中屡立战功,康熙这段时间多次在前朝后宫夸赞大阿哥,心中起了嫉妒之心,为了争一口气,才不顾劝阻,傍晚时分在校场上多跑了两个时辰,才风邪入体引发的高热。 他没来之前,前身已经发了两天两夜的热,这会儿胃中空空,当真是饿极了。 更何况,他即便再抵触,也不敢表露的太过,上辈子康熙的威严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的。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康熙见他胃口不错,心才算彻底放下了。 康熙久居高位,对人心的拿捏还是有些心得的,更何况还是他如此熟知的儿子,所以,在胤礽跑马引发高热的当天,他就明白了胤礽这么做的原因。 康熙心下叹气。 沉默了片刻,康熙忍不住说教道, “你是太子,日后无需战场厮杀,习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和应对一些危机情况,你和你大哥要走的路本就不同,又何须争这一时意气?保成只要学会怎样让那些武艺高强的人为你所用便尽够了。” 康熙意有所指。 胤礽低头, “儿子明白了。” “你身量未成,马术和布库皆不可贪功冒进。” 父子二人说话间,胡院判走进寝殿,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 看见康熙,胡梁宏本能的快步走上前给康熙行礼,谁料康熙看见他摆摆手,道, “将药给朕。” 梁九功有眼色的上去打开食盒,把那碗汤药端出来,递到康熙手上。 康熙明显想一勺一勺的把汤药喂给胤礽,但后者显然不愿意吃这份苦,于是他道, “皇阿玛,儿子自己来吧。” 胤礽伸出软的如同面条一样的手臂,端起汤药一口气闷了。 而后苍白的小脸便皱成了包子。 康熙见状,连忙朝旁边招招手,梁九功立马递过来一碟子果脯,康熙随手捏了一个塞到他嘴里,胤礽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康熙不由心头暗笑,果然还是个孩子。 又开口叮嘱了几句,胤礽都点头应了,康熙满意于胤礽的乖巧,而后便看到他脸上那抹疲惫,便又心疼道, “保成累了就睡吧,阿玛回乾清宫批折子。” 这段时间关外有些不安分,昨日军队的八百里加急中言明已经攻到雅克萨城,康熙也在关注着战局,但听闻胤礽醒了,还是晾下了几个辅政大臣,急匆匆的赶来了毓庆宫。 胤礽点头,“多谢皇阿玛体恤。” 康熙扶着他慢慢躺下,给他掖被角的同时又道, “这几日好好休养,朕给张英他们说过了,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让他们来。” 这话无疑在告诉胤礽,短时间内他都不用再去上书房读书了,这自然是好事,胤礽总算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诚的笑来。 “多谢皇阿玛体恤。” “快睡吧。” 胤礽看康熙没有走的意思,索性也不再纠结,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没成想,只片刻的功夫,他便沉沉的睡去了。 康熙看到胤礽的呼吸变得沉稳,于是站起身往门口走,众人见状,该跪地恭送的跪地躬身,该尾随的尾随。 离床榻两三米远时,康熙开口叮嘱道, “仔细侍候太子爷,若是再出什么差错,你们的脑袋也都别要了!” 康熙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床榻前侍候的太监宫女听见,众人闻言身子不由得又抖了抖,将头尽可能低下,却一点儿响动都不敢发出来。 康熙自然不是危言耸听,因着胤礽高热,此前在毓庆宫伺候的,除了元后赫舍里氏身边的旧人,几乎所有宫女太监都被拉出去砍了个干净,就连贴身跟着的太监都换成了如今的何柱。 如今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的,都是梁公公亲自去内务府挑来的,心里自然知道轻重。 康熙来了又走,却是给毓庆宫众人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走后没多久,慈宁宫和慈仁宫,以及各宫主子也都遣了人过来问话。 第3章 反思和打算 胤礽再次醒来,屋子里头只零星摇曳着两三盏烛火。 他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床顶,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作为皇太子,不算何柱儿,侍奉在寝宫的太监宫女各四人,哪怕他在床上翻个身,都会有宫女撩开床帘查看他的情况。 胤礽此刻并不想被打扰,便只是睁着眼,静静的躺着。 上辈子穿到胤礽身上,获得了他全部的记忆,在经历了最初的兴奋和新奇之后,心中又不可避免的生出了产生了巨大的惶恐。 在他的时代,就算社会上有以各种形式存在着的阶级之分,但在生命面前,所有人的权力都是平等的。 哪怕有不公,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 那些脏事烂事都是他这些没什么背景还想往上爬的人干的,那些人得了好处,便分他一口汤喝。 所以,他死的时候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没有人逼迫他做那些事,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抵命理所应当。 在这个时代就不同了。 上位者想要下位者的性命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甚至不需要缘由。 他一个穿越者,即便拥有了原身的全部记忆,可是思想、性格、行为习惯,以及对皇权的敬畏之心都跟原身有很大的区别,万一哪方面表现的与原身不同,让康熙起了疑心,多方试探之下确定他并非原身,那他接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 除了被切片,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所以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过的胆战心惊、谨小慎微。 这辈子,胤礽反而不怕了。 就算康熙察觉到他和原来的胤礽不一样,那结局也不过是一死而已,他已经死过两回了,还都是在清醒的时候感受着自己死亡的,所以,他现在无所畏惧。 其实胤礽骨子里是个乐观的人,即便他的两世结局都不大好,但那又如何,第一世他被逼无奈做了许多错事,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上一世已经是他赚来的,倒是没想到他还有第三次机会。 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安神香香味,胤礽不由回忆起上辈子最后的时光来。 人性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是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一腔热情和孤勇的以为,他能凭借自己后世的见识和眼光,给这个封建王朝带来一些小小的震撼,让他们不要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着眼世界去发现更广阔的舞台,让后世子孙可以免于被压迫、被侵略的命运,但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前世临死之前他都想不明白,他明明有上帝视角,有康熙的偏宠,还满朝文武近半数的支持,为何会是那样穷途末路的结局。 直到一杯毒酒穿肠而过,看着满屋子不忍又无法言说的兄弟,他忽然懂了。 其实,真正导致他死亡的,从来都是他的自大与傲慢,他天真的以为,给这个世界的人画上一张能让他们的后代吃上几辈子的饼,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后代考虑,可他忘了一点,从古至今,这片大陆上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作为皇太子,他清楚的知道,即便人口巅峰时期,满族男丁只有几十万人,但汉人百姓却有将近两亿,康熙靠什么统治那么辽阔的地域?不就是靠着底层百姓的愚昧。 普通百姓若是都读了书,对这个世界的不公有了清晰的认知,那么反抗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他是明白百姓意识觉醒的好处,但大清的上位者们显然不知道,他们只看到了胤礽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威胁他们的统治地位。 可笑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教化普通百姓,恰恰与康熙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驰,所以落得那样的下场,是他活该。 只是可惜了,他身边的那群有胆识有血性的追随者。 今生他打算按部就班,遵循历史进程,最后死就死了,反正他已经死过好几回了,有什么可怕的? 胤礽想明白了接下来要走的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清醒之后身体的沉重感已经消去了大半。 何柱儿见他醒来,先给离他几步远的小太监打了个手势,而后才轻手轻脚的伺候着胤礽穿衣洗漱。 胤礽瞥了一眼何柱儿,装作不认得,问道, “新来的?” 感受着身上不停动作着的几双手,胤礽眼眸微垂,奢靡的生活最是能腐化人的本性,上辈子若非他心底有个信念一直在坚持住,他恐怕也会如同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一样,纸醉金迷的了此一生。 上辈子他光顾着跟兄弟们打好关系,让他们去替自己办事了,都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今生怎么着也得好好体会一把当皇太子的快乐。 等胤礽洗漱完了,何柱儿轻声道, “爷,胡院判已经在候着了。” 胤礽微微颔首,抬脚往东侧殿走去。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还没踏进门槛,太医院院判胡梁宏就已经跪下向胤礽行礼,胤礽脚步没有半分停顿,走到主位坐下后,才道, “起来吧。” “嗻。” 胡梁宏长着一张国字脸,一眼看上去年纪得有六十多,上辈子他一进门就看到这么大年纪的人给自己下跪,好悬没撒丫子跑路——他怕折寿。 但上辈子几十年的经历,叫他坦然接受了这跪拜之礼,更何况,折寿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不过……可怜胡梁宏一个院判,放在二十一世纪都是国医圣手的存在,在这里却只能自称奴才。 啧啧啧,这日子真是腐败。 胡梁宏从地上爬起来,迅速从药箱中翻找出脉枕,示意胤礽将手腕放上去,道, “奴才给太子殿下诊脉。” 胤礽配合胡梁宏诊完了脉,胡梁宏憔悴的老脸总算松快了些,天知道他这两日过的是如何的生不如死。 要是太子爷再不好起来,他都怕康熙叫人摘了他的乌纱。 “太子爷已无大碍,只是这两天还需注意饮食,奴才再开一副温养的方子,今日吃一剂,明日一早奴才再来给您诊脉,如无异常,再连着吃两剂,便可停药了。” 胤礽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胡梁宏收了药箱便退了出去,何柱儿叫人摆膳。 第4章 孝庄 胤礽坐在餐桌前,看着十二三岁的宫女太监忙活,心里却是在想着上辈子他看到这副场景心中的触动。 几百年后,十二三岁的都还在上小学初中,这个时代的她们却已经像是被套上模具,生生挤压成了上位者想要的样子,在这规矩森严的魔窟中度过自己悲惨的一生。 他曾感慨同人不同命,亦曾庆幸他没有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更是不自量力的想改变她们的命运,可现在,他只安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他只是他,拯救不了任何人,想太多也只是徒增烦恼,按照既定轨迹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还能享受这个世界最顶级的待遇。 清汤西尔占、竹节卷小馒头、孙泥额芬白糕、豆腐皮包子、珐琅葵花盒小菜、蜂糕、酱王瓜、粳米膳......林林总总很快摆满了一桌子。 量虽都不大,但种类数目繁多,这几年康熙还留着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他的吃穿用度几乎都要赶超康熙了。 因着他的身子骨还没好全,膳房上的都是些清淡的,胤礽也不挑,捡着几个喜欢的各吃了几口,就差不多饱了。 吃完早膳,等了阵子又喝了药,时间将将巳时(大约十点)中。 其实若是他没有生病的话,寅时初刻(凌晨三点)就得起床,早膳一般都在卯时(凌晨五点)初刻。 胤礽看了看天色,决定去慈宁宫看看孝庄太皇太后。 随口冲着何柱儿吩咐了一句, “准备轿辇,爷要去慈宁宫给乌库嫲嬷请安。” 说完,胤礽便去寝殿沐浴更衣了。 何柱儿快速安排完,也快步跟去了寝殿。 在这规矩冗杂的深宫中,见什么人,穿什么衣服都有讲究,尤其是在见孝庄和太后的时候,其实他早上穿的衣服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为了防止将病气儿过给两位老人,他还是要仔仔细细的沐浴后,才能去见她们。 上辈子三十多年的经历告诉他,在这深宫之中,也就孝庄和太后两个人,值得他掏心掏肺的对待。 一番收拾下来,等到他踏进慈宁宫的时候,已经巳时过半了。 孝庄正在给花草修剪枝叶,听到通传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其实卯时中,她就叫人去毓庆宫问过话了,知道胤礽还未醒过来,且昨日夜里并未再发高热,便也放下了心。 但她以为今日胤礽应该不会再来了才是。 孝庄太后今年已经七十六岁(虚岁)高龄了,即便有太医院一群医术高超的太医诊治着,身子骨也称不上康健。 只是这会儿,她穿着一身略有些暗沉的姜黄色常服,一头银丝梳理的极为考究,身上气质平和安静,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贵气十足的老太太,看不出一丝被病痛折磨的痕迹。 胤礽走进东暖阁,就看到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软榻上,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乌库嫲嬷,保成来看您了。” 胤礽称不上苍白的脸颊上扯出一丝笑意,走上前去给孝庄行礼。 行到一半,胳膊便被人拉住,胤礽抬眼看去,是苏麻喇姑。 “苏姑姑!” 这时孝庄开口了, “起来吧,在乌库嫲嬷这里不需要这些虚礼。” 胤礽笑了笑,顺势起身,然后坐在小桌子的另一侧, “谢谢乌库嫲嬷,还是乌库嫲嬷疼保成。” 说话间还捏了块点心塞到嘴里。 若是上一世,他断不会做出这么没规矩的事,那时他刚穿越而来,对谁都报以极大的戒心,包括眼前这个老太太。 只是可惜,等他终于能看清楚孝庄对他毫无保留的慈爱之心时,孝庄已经大限将至了。 那是他人生中第二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第一次,是在他的父亲过世。 见胤礽这般,孝庄沉静的眸子里漾起几分诧异,以往胤礽跟她感情深厚,却也守规矩的紧,两人单独相处之时,胤礽大部分时间都在哄着她,聊一些他的吃穿用度以及课业骑射。 讶异归讶异,孝庄却没有开口指责的意思, “你啊。。你身子骨还没好全,哪里能到处乱跑,仔细你皇阿玛训你。” 胤礽嘴里点心还没吞下去,含含糊糊道:“来乌库嫲嬷这里哪能算是乱跑,再说了,毓庆宫那么无聊,都没人跟保成说说话,保成身子骨都要生锈了。” 孝庄轻笑着往他跟前放了杯茶水, “慢点吃。。哀家听闻你又和保清生口角了?” 胤礽点点头,又浑不在意的说道, “我和大哥那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罢了,竟累得乌库嫲嬷还为保成担忧,是保成的过错。” 孝庄看着胤礽脸上浮现出的懊恼,心底软了软,温声说道, “想必昨日你皇阿玛已经规劝过你了吧?” 提到康熙,胤礽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复杂,孝庄没看清。 见他不回答,孝庄以为他又在不高兴自己提起保清,心底不免叹了口气。 对保成来说,玄烨是他唯一的父亲,但对玄烨来说,保成却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 保成年纪尚小,根本不懂皇室人丁兴旺是天下万民之福。 罢了,多说无益,他日后迟早会明白的。 “这两日你皇阿玛在忙西北边境的战事,倒是对你有所忽略,张英几人已经拟好了你出阁读书的章程,等你皇阿玛忙完战事,你出阁(与历史时间点略有偏差)一事就会提上日程。” 胤礽闻言愣了愣,他刚回来倒是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出阁意味着他已经可以入朝参与政事,尚书房也不用再去了,日常读书学习的地方也换成了东宫。 上辈子他害怕与原身行事差别较大,处处谨小慎微,忧思过度之下,本可以很快好全的身子骨,又拖拖拉拉的病了将近一个月,于是出阁这件事也跟着往后拖,直到胤禔回京,这件事才彻底敲定了下来。 但彼时康熙为了不再刺激胤礽,将胤禔的赏赐硬生生削减了一半,两人的梁子也彻底结下,后来胤礽花了好大力气才彻底将胤禔心中的嫌隙消弭。 “孙儿知道了。” 第5章 初听心声 “入了朝堂要多听多看多学,日后大清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希望你能不负哀家和你皇阿玛对你的厚望。” 孝庄说的认真郑重,就像一个迟暮老人在交代自己的身后事一样,胤礽听在耳朵里极不是滋味。 胤礽同样认真,看着孝庄的眼睛说道, “那日后乌库嫲嬷可要长命百岁,这样才有时间好好教导保成。” 孝庄听了愣了愣,随即倏然浅笑起来, “好好好,乌库嫲嬷长命百岁。” 孝庄的笑里尽是苦涩,若是可以,她又何尝不想长命百岁。 可这两年的力不从心,已经让她预见了自己的生命尽头。 她这一辈子过得也算轰轰烈烈,她以为她已经释然了,可从胤礽口中,听到他对自己的期盼时,还是忍不住心生难过。 如果有可能,她当然也想看着胤礽娶妻生子,看着胤礽被她和玄烨教导着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成为大清最优秀的皇帝。 可惜,她恐怕看不到了。 一旁的苏麻喇姑看着自家主子笑的这样开怀,心中也忍不住酸涩难当。 可她瞧得清楚,太子爷能来看主子,主子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这宫里头的皇子格格也好,妃嫔娘娘也好,接近主子都带着些讨好的意味,以往的太子爷也或多或少有几分,但今日,那种掩饰的很好的讨好居然消失了。 苏麻喇姑不清楚胤礽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总归对主子好,她看向胤礽的眼神都变得亲近了许多。 祖孙两人聊着天,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 午时末(下午一点),孝庄刚开口让胤礽留下用晚膳,康熙就带着梁九功踏进了慈宁宫的大门。 胤礽心中惊讶的同时,又极不情愿的从软榻下来,给康熙行礼。 “儿子见过皇阿玛。” 康熙笑眯眯的说道,“起来吧,能来慈宁宫,看来身子骨恢复的不错。” “托皇阿玛的福,儿子已经好差不多了。” 胤礽嘴上恭维着,心底却忍不住吐槽, ‘怎么走到哪儿都能见到他,真是烦!’ 康熙行完礼,刚坐下打算跟孝庄说话,听到这一句清晰的话瞬间又站了起来, “谁?谁在说话?!” 这话说完,康熙发现暖阁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他,就连孝庄也不例外。 气氛沉寂了片刻,孝庄开口问道。 “玄烨,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康熙皱了皱眉头,是幻听吗?但那声音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他怎么可能幻听。 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康熙最终还是将疑惑压在了心底,在他看来,在慈宁宫侍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顶守规矩的,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何况……皇嫲嬷她们诧异的神情作不了假,想来是他太疲惫听错了吧。 康熙揉了揉额角,“这两日事情太多,朕没睡好。” 孝庄看他脸色确实有些憔悴,遂关怀的说道, “政务虽重,你还是要多多注意身子。” “放心吧嫲嬷,朕知道轻重。” 康熙说着,视线转移到了胤礽身上, “还能来慈宁宫,看来身子骨已无大碍了。” 胤礽暗自撇嘴,康熙一来就把他的位置占了,他现在站在软榻前,心里头极为不爽,但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 “回皇阿玛的话,儿子已经好了。” 虽然已经决定摆烂了,但也不能故意作死。 孝庄笑吟吟的看着父子二人,道, “你倒是会赶时间,哀家刚说完让保成留下用晚膳。” ‘会赶时间?呵呵……’ 康熙刚想回话,耳边突然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这回康熙倒是镇定了许多,他眉头微蹙,仔细观察着孝庄的表情,发现嫲嬷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按道理讲,他离嫲嬷的距离这么近,没道理他听得到,嫲嬷听不到,除非这个声音只能他听到。 康熙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身边所有人的表情,一边回道, “看来朕来的正是时候。” 孝庄呷了口茶水,问他, “怎么,西北边境战事稳定下来了?” “保清他们已经在围困雅克萨城,想来要不了多久,城内就会弹尽粮绝,且看罗刹王如何选择吧。不过……” 康熙话音一转,深吸了口气, “准葛尔部最近不大安分,一直在侵扰漠南蒙古,虽说都是小打小闹,但如今正值秋收,朕怕他们会为了掠夺粮食,大肆侵扰西北边境。” 因着胤礽是太子,所以康熙在跟孝庄聊起朝堂战事的时候,一般都不会刻意叫他回避,当然,这样的机会其实不多,更多时候,康熙更愿意单独教他一些用人技巧和制衡手段。 朝堂派系也不会跟他讲的太清楚。 胤礽在一旁听着,心里着实有些震惊。 ‘果然不愧是康乾盛世的开创者,这政治敏感度简直可怕!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准葛尔部部落就会大肆进攻漠南边境,先攻下喀尔喀部落,后分出两千骑兵直奔大清,一个多月就打到距离京城700里的乌不通,当时京城贵族的嘴脸可真好看啊……’ 胤礽心里不无恶意的絮絮叨叨。 “啪嗒!” 康熙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掉在了桌子上。 他不顾身边给他擦拭身上茶水的奴才,震惊的转过头去看胤礽的脸,瞧见后者略带了些惊慌,甚至想要上手去给他擦拭的样子,康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胤礽?!” 是的,就在胤礽心里絮絮叨叨说了很长一段话的时候,康熙终于听清两张图耳边响起的声音的主人,正是胤礽。 猝不及防间,胤礽抬眼撞上了康熙震惊的眸子,心底忍不住狂跳了一下,随即脸上展现出迷茫—— ‘这是什么眼神?我脸上有脏东西?’ 这般想着,胤礽还抬起手臂擦了擦脸颊。 康熙听到这句话,终于确定了这莫名其妙的声音来源,确实是他的宝贝儿子,胤礽。 康熙收回视线,放在桌子上的手攥的紧紧的,作为一个皇朝的统治者,他自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如今竟在他和他儿子身上出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刚刚瞧的分明,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胤礽双唇紧闭,根本没有开口。 第6章 叫大名了叫大名了! 那这声音从何而来? 难不成是他的心声吗? 康熙思绪混乱,以至于孝庄连着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到,孝庄不得不伸手拍了拍康熙的手,康熙身子僵硬一瞬,迅速从思绪中回过神。 “嫲嬷?” 孝庄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担忧起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哀家叫你几声都没有反应?” 康熙勉强扯出一个笑脸,镇定道, “政事繁忙,这几日确实没休息好,孙儿失礼,先去换身衣服。” 孝庄点点头,“去吧。” 康熙从软榻上站起身,临走之前忍不住深深的看了一眼胤礽,这个他从小亲手喂养到大的儿子。 胤礽沉浸在康熙震惊看着他的眼神,并没有注意到康熙临走前的异常,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他恐怕也不会在意,毕竟上辈子努力了半辈子,结果还是个死,那今生结果最差也是死,那干嘛那么拼命呢? 反正早死晚死都一样。 在更衣的这段时间里,康熙思索了良多,他刚刚只顾着震惊了,忘记分辨胤礽心声所包含的信息,若胤礽所说皆是真的,那距离准葛尔部叛乱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想到胤礽心声里,准葛尔部一个月就打到了距离京城不过700里乌不通,康熙忍不住震怒,又有些惊疑不定。 等康熙换完衣服再出现时,脸上已经看不出半分异样。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孝庄和胤礽二人各怀心事,也没了交谈的兴致。 是以,康熙出来了以后,暖阁里的气氛才再次热络起来。 晚膳结束后,康熙以政事为由辞别孝庄,顺便也把胤礽薅出了慈宁宫。 胤礽心里是不怎么情愿的。 这操蛋的朝代,一天只能吃两顿,都快两点了才吃今天的第二顿,其余时间饿了就只能吃点心,他上辈子好不容易把毓庆宫的作息习惯改成一天三顿,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一切还得重新来过。 而此刻吃饱了的他只想回毓庆宫睡会儿午觉,这下子全泡汤了。 胤礽坐在轿辇上盯着前头康熙的仪仗,心底不平衡的碎碎念着——康熙一点也没听到。 到了乾清宫。 康熙直接来到正殿叫人搬来舆图,看着上头准葛尔部的地界儿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罗刹是块难啃的骨头,最近朝堂上的关注力都在雅克萨城,对于准葛尔部的关注就没那么紧密了,毕竟一到秋季,西北边境那些草原部落都会趁机侵扰边境百姓,抢一些过冬的粮食回去。 这貌似成了千百年留下的传统,历朝历代都已经习惯了草原各部这样的小规模摩擦,根本不会把它当回事。 今天他在慈宁宫提及此事,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心底其实并没有多重视,但听到胤礽的心声后,他就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件事了。 退一步讲,如果胤礽的心声是假的,他未雨绸缪顶多损失一些军需,若是真的,那他的未雨绸缪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康熙在舆图上指指点点,胤礽立在一旁神游天外,没办法吃饱了就容易犯困。 少顷,康熙抬起头,“传旨,宣裕亲王、尚善、兵部尚书伊桑阿、索额图、明珠、余国柱以及户部尚书张玉书觐见。” 梁九功抱着拂尘上前一步,“嗻。” 胤礽被康熙一嗓子喊的回了神,虽然康熙声音不大,但架不住乾清宫里落针可闻啊。 ‘老头儿这是想干啥?叫那么多人过来?’ 胤礽忍不住疑惑。 “老头儿?”康熙的身子猛然僵住,他怎么就老头儿了?他才三十三岁,正值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怎!么!就!老!头!了?! 康熙心里很不满,但他又不能无缘无故表露出来,于是道, “胤礽,你来看看这舆图。” 听到康熙叫自己大名,胤礽忍不住心里一凸—— ‘叫大名了叫大名了,爷又哪里惹到这老头儿了?’ 胤礽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在心里疯狂翻找自己犯了什么错,翻了一会儿,胤礽疑惑,‘今天爷啥也没干啊。。’ 康熙听着胤礽心中那一句又一句的“老头儿”,拳头都忍不住硬了,要不是他还没搞清楚这心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真想将这小子吊起来打一顿!让他不敬皇父! 不过康熙这倒是冤枉胤礽了,胤礽上辈子死的时候四十岁,那时候康熙再怎么保养得当也是老头子一个,从这点上看,他叫康熙老头很正常,可惜康熙不清楚这点。 于是就导致了这会儿康熙看着胤礽越来越不顺眼。 另一边,随着一道道命令传出,被康熙宣召的几人也很快在紫禁城门口碰了面,索额图看到明珠脸色就拉了下来。 对比索额图,明珠的养气功夫显然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他看到索额图甚至能主动上前问好。 即便他们相看两厌。 伊桑阿、余国柱几人对视一眼,皆摇头苦笑。 为了缓和气氛,张玉书主动询问起了康熙突然召见他们几人的原因,索额图冷哼一声,“本官不知。” 而后率先一甩袖子往前走去。 被落了面子,张玉书心里有些微恼,可很快又叹了口气。 他知道索额图这情绪不是冲着他来的,毕竟他也是太子派系的一员,最近大阿哥在东北边境大放异彩,朝堂内外无不称赞其骁勇善战,明珠一党洋洋得意,没少给索额图添堵,又加上太子殿下伤寒昏迷,以至于索额图这阵子每天阴沉个脸,对谁都不见好颜色。 罢了罢了,期望太子殿下早日痊愈,他真不想天天面对着索额图这张死鱼一样的老脸。 张玉书边往前走,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明珠看好戏一般盯着索额图和张玉书的背影看了一阵,心情颇好的收回了视线。 这样狗咬狗的画面往常可不多见,明珠背着手,闲庭信步,却也速度不慢的跟在索额图身后。 不多时,几人来到乾清宫,门口小太监连忙进去通传。 康熙其实是想借着等几位大臣的时间再从胤礽嘴里套点话的,但自从听到那心声里来来回回全是老头之后,便只剩下暴打胤礽的心思了。 第7章 熟人 直到几位大臣到来之前,康熙都阴沉着脸不说话,而胤礽则是盯着那张舆图都要盯出洞来了。 索额图几人一进殿就看到胤礽和康熙站在舆图前,康熙负手而立,胤礽则乖巧的站在一边,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索额图愣了一秒,一张没有表情的胖脸上瞬间堆满了笑,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对比索额图,明珠的心情就不是多美好了,但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心底的不虞只出现了一瞬,而后又换上了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推大阿哥上位这条路本就不好走,如今已初见成效,他得稳住,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这边几位大人心思各异的给康熙和胤礽行礼,那边胤礽心底已经炸开了锅—— ‘哟,纳兰明珠,哟,索额图,哟,余国柱……都是熟人呐,好久不见呐。’ “好久不见?” 康熙眉头稍皱,怎么就好久不见了?胤礽没风寒之前还上了早朝,那时候可这几个都在。 疑惑归疑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朝着底下跪的整齐的几人说道, “起来吧。” “谢万岁爷。” 胤礽站在上首,看着几个能当他爷爷的老头子吭哧吭哧从地上爬起来,尤其是索额图,努力咧了咧嘴,把嘴角压了下去。 “索额图家的伙食可真好,这一米六一百六的象棋身材,啧,可真喜庆!” “扑哧……” 康熙听到这,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的视线随之落在了索额图身上,看着他肥胖且略显笨拙的身子,同样咧了咧嘴,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表情和胤礽的几乎如出一辙。 康熙的笑声不大,底下的大臣跟他距离远一点,都没听见,只有胤礽奇怪的转头瞄了他一眼。 康熙眼皮子跳了跳,而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这臭小子,他也不至于失态。 “朕今日叫你们几个过来,是有件事情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康熙说着,示意几人上前,而后指着舆图上准葛尔部与大清的边境说道, “最近是秋收的关键时期,准葛尔部各部也开始不断侵扰西北边境,而现在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雅克萨,朕怕准葛尔部会趁机攻打西北,要是准葛尔部珲台吉胆子大些,跟罗刹王勾结,那大清危矣。”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眉头都忍不住狠狠皱了起来,连胤礽也不例外。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还在床上躺着装病,并不清楚康熙有没有叫这几人来乾清宫议事,即便有,结果也大概率会是无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否则上辈子就不会有准葛尔部大军直逼京城的事发生了。 索额图看到太子安然无恙,此刻心情颇好,仔细看着舆图道, “准葛尔部落的珲台吉确实是个人物,仅仅花费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能将草原各部收服,但草原毕竟人口稀疏,依老臣看,准葛尔部不足为虑。” ‘好一个不足为虑,索额图政治敏感度还是比不上老头子啊。 要不是碰到了能征善战的老头子,绰罗斯·噶尔丹(准葛尔部落的珲台吉)绝对算是个人物。 早在康熙十三年开始绰罗斯就开始与罗刹相勾连,这几年除了罗刹,中亚几个小国都被他收拾了个遍,就这还引不起你们的重视,非要打到京城边上,你们才知道害怕是吧? 不过罗刹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支持绰罗斯也就只会打嘴炮,但绰罗斯也确实有能力,准葛尔部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都能成气候。’ 胤礽在心底连连摇头,准葛尔部从康熙年间就开始成为大清的心腹大患,康熙、雍正乾隆祖孙三代齐上阵才将其彻底消灭,要不是乾隆年间钱财兵力都不缺,要想拿下噶尔丹还有的头疼。 这倒不是康熙对准葛尔部落没有提防之心,而是自他登基以来,大清内外战事四起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准葛尔部落和大清中间还隔着大清的几个附属国,所以两相对比,还是罗刹国的威胁更大一些。 是以,朝堂内外的关注点都放在东北边境了,猝不及防之下才被噶尔丹钻了空子。 只是那一回的疏忽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些。 700 里啊。 草原上的精锐骑兵距离京城就只剩下 700 里的距离。 若非上辈子康熙应对及时,说不准草原骑兵还真就能一路打到京城。 可即便如此,这也成为了康熙执政史上难以忽略的污点。 康熙听着胤礽的心声,紧蹙的眉头总算放松了一些,虽然胤礽叫他老头子,但他夸自己能征善战啊! 不过其余几个大臣听到索额图的话都开始点头附和,就连向来跟他不对付的纳兰明珠都没有跳出来反驳。 康熙眉头一挑,视线转向胤礽, “太子,你怎么看?” 突然被点名,胤礽有一瞬的懵圈, ‘额……我站着看,难不成还能躺着?’ 这一圈大佬,让他一个还没出阁的学生发表看法?搞毛线啊。 不情愿归不情愿,但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毕竟他也不想那么多无辜百姓遭受战乱带来的苦痛。 胤礽上前一步拱手道, “儿臣斗胆。” 他指着舆图上准葛尔部的版图, “诸位大人请看,若孤没有记错,在十年之前,准葛尔部还是厄鲁特蒙古的分支,只占据了厄鲁特蒙古很小的地方。 但在这十年间,蒙古各部之间纷争不断,不管过程如何,最终结果都是准葛尔部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近年来俨然成了西北部一霸,若是再不提防,一旦他们的珲台吉野心再度膨胀,那么大清将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说完,胤礽转过身看着康熙,“皇阿玛,这只是儿臣的拙见。” 康熙点头,随即也盯着准葛尔部辽阔的疆域陷入了沉思。 若非喀尔喀部与和硕特汗国是大清的附属藩国,是准葛尔部和大清的屏障,说不定噶尔丹还真就不怕死的打过来了。 康熙思索半天,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不过还是询问几个大臣道, “诸卿有什么看法?” 就在此时,裕亲王姗姗来迟。 第8章 不肖子 裕亲王子嗣艰难,这些年活下来的儿子就剩下保泰和保绶两个,保泰已经六岁了,保绶还不足三岁,他素日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今日来迟也是因为保绶又有些不大舒服。 裕亲王行礼告了罪,康熙摆摆手示意他上前来观看舆图。 裕亲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到近前康熙让胤礽给裕亲王解答了一番,随后康熙又问裕亲王对此有什么看法。 裕亲王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乖巧无比的胤礽,心底不由泛起了嘀咕。 他自然清楚噶尔丹是个威胁,但现在不是时机不对吗? 现在把战线拉长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裕亲王斟酌着开口, “太子自是有危机意识,噶尔丹这几年确实南下推进了不少疆域,大清若是想安稳,攘外确实是必不可少的,可如今大清接连战火,国库空虚,不足以支撑大清对准葛尔部用兵。” 裕亲王一副赞赏胤礽,却又有些为难的样子。 康熙见状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索额图明珠等人。 索额图第一个站出来道, “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噶尔丹能在十年间打下这么多领土,就足以证明这人狼子野心,皇上,此人不得不防。” 胤礽掀了掀眼皮,看向索额图,而对方也恰巧看了过来,顺便还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胤礽无语。 ‘这索额图明显就是一个脑残粉,只要是我说的,就只会无脑吹捧,你好歹也加上一些自己的见解啊。’ 康熙一愣,脑残粉?那是什么粉。 这时候纳兰明珠上前一步, “臣倒是觉得噶尔丹今年未必能南下,准葛尔部也是近两年才拿下这么大的草原疆域,草原内部政局未必稳妥,臣料想他即便南下,也得等到他彻底稳固了统治之后。” 纳兰明珠虽然对胤礽所说的观点有些道理,但他并不觉得噶尔丹敢在今年就南下攻打大清,而且,在胤礽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注定了会站在对立面,那推翻对方的观点,也是一种打压。 在大阿哥羽翼未丰之前,他得让太子平庸一些。 ‘要是罗刹没有进攻东北叫噶尔丹看到了希望,明珠这话倒也没毛病,怕是上辈子几个人都是这么想的,才把视线都放在了东北边境,让噶尔丹钻了空子。’ 胤礽眉头蹙起,在几位大臣脸上扫视了一圈,然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余国柱是大阿哥派系的自然认同明珠的话,伊桑阿、尚善、恭亲王保持中立,张玉书则是支持他的,对索额图马首是瞻。 胤礽看的出来,若非索额图是他的叔姥爷,跟纳兰明珠是死敌,恐怕也要出言支持明珠的看法了。 就在他思考着怎么样再劝劝康熙的时候,康熙的心里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第一次听到胤礽的心声,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康熙的心一直提在半空中。 他生怕胤礽是被什么脏东西占了身子。 虽然不想去考虑,但心中还是在撕扯着,若是真确定了胤礽已经换了灵魂,他该怎么处置他,却没想到,胤礽居然是重活了一回! ''要不还是算了吧,让他们吃吃苦头也好,天天思考这个担心那个的,多累啊……’ 与他摆烂躺平的心态不符。 康熙还没从胤礽重活了一回的际遇中缓过神,就听到了胤礽不打算再劝他了,想让他吃吃苦头。 康熙震怒! 这个不肖子! 因为怕累,他竟打算置无辜百姓于不顾! 他含辛茹苦教了他十几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康熙气得狠狠瞪了胤礽一眼,胤礽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朕倒是觉得太子的想法有些道理。” 康熙上前一步,指着舆图上喀尔喀部落与准葛尔部落的交界线说道, “大清与准葛尔部中间还隔着两个部落,短时间之内看似没有任何冲突的可能,但是,若噶尔丹趁喀尔喀可汗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进攻喀尔喀,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调兵的情况下,喀尔喀很快就能被攻占,若噶尔丹胆子再大些,分出一小股兵力直奔边关……” 康熙指着喀尔喀部与大清接壤的一节边防线,沉声说道, “这里距离京城可只有七百多里!” 这话一出,裕亲王、索额图、纳兰明珠,以及剩下的几位大臣都直接皱起了眉头。 只有胤礽比较意外, ''老头儿这嗅觉挺灵敏啊,可是为啥上辈子没有布防喀尔喀呢?难不成到最后没谈拢?'' 胤礽暗自思索着。 不过能提前布局喀尔喀是好事,省得喀尔喀蒙古死伤惨重,这日后可都是大清的地盘儿啊! 裕亲王凝眉思索了一番,最终不确定的问, “皇上可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康熙道, “雅克萨那边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朕怕罗刹王会使些围魏救赵的伎俩,提前提防而已。” “不知皇上想怎么提防?” 裕亲王又把皮球踢给了康熙。 康熙沉吟片刻,直接道, “派人送信给喀尔喀可汗,叫他盯紧噶尔丹的动向,同时增兵西北边境,一旦出现什么变故,京城也好及时作出应对。” 伊桑阿拧眉,“那依陛下之见,增兵几何比较合适?” “两……” 康熙张嘴就想说两万,但余光瞥见户部尚书那一张苦瓜脸时,话音一拐, “那就先增五千吧。” 这话说完,户部尚书的脸色明显好看了不少。 而康熙则是在支棱着耳朵,想从胤礽那听到一些看法,但让他失望的是,胤礽这回啥心声也没有。 康熙忧心想询问几句,但碍于他已经说了具体数字,再反悔显然不好,在这杵着的几个人明显都不大赞成增兵,连个给他台阶的人都没有,康熙未免有些气闷。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就在康熙安排几人调兵遣将,调拨粮草和军饷的时候,胤礽站在一旁开始神游天外。 ——‘明珠咋瘦成了人干一样?他家里没饭吃吗?不能吧,纳兰可是满族大姓,谁吃不饱都不能让族长吃不饱吧?’ 第9章 康熙的迷茫 正在给几个大臣分配任务的康熙闻言手都不由抖了抖。 随即满脸黑线。 人干儿? 他也真能想的出来! 不过…… 康熙斜着眼瞄了一下正一脸认真的明珠,暗自嘀咕,这形容倒也贴切。 明珠被这一眼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短短几个呼吸间把自己最近干的那些事挨个盘算了一遍,还没想明白康熙为啥这样看自己,那边康熙已经收回视线继续说调拨粮草的事了。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康熙就把人都给撵了出去。 裕亲王走在最后,还没出大门,康熙又将人叫住, “二哥。” 裕亲王脚步顿住,扭过头,看康熙正在看着自己,于是又转头回到了御案前, “皇上叫臣?” 康熙颔首,问道, “朕听闻你方才说保绶又染了风寒,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裕亲王脸上闪过一丝愁苦, “保绶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太好,昨日只是在后花园多逗留了小半个时辰,昨夜就起了高热。” 康熙也皱起了眉头,“可请了御医?” “已经请过了,那小子娇气不肯吃那汤药汁子,臣哄着他才能勉强吃下去些。” 裕亲王苦笑。 ‘保绶啊,那小子只活了二十四岁吧……’ 胤礽有些不大确定。 ‘皇伯父生下来的孩子都病怏怏的,他就没怀疑过是自己的小蝌蚪出现了问题吗?他家除了保泰和保绶,其余几个兄弟可都夭折了啊……’ 他这般想着,还偷偷瞄了瞄裕亲王的下半身。 康熙听着胤礽的心声,一时间有些愣神。 小蝌蚪?那是什么玩意儿? 二哥家的孩子接连夭折真的和那什么小蝌蚪有关系吗? 怎么御医请平安脉的时候没诊出来? 康熙摸不着头脑,不由往胤礽那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胤礽视线停留的地方有些诡异,登时脸色一黑。 好吧,他算是大致知道“小蝌蚪”是什么东西了。 但一想到二哥家的孩子不管男女,通通都病怏怏的样子,康熙忍不住也瞄了一眼裕亲王的下半身。 ——难不成真和二哥有关系? 裕亲王沉浸在愁绪之中,没看到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表情。 就在这时,胤礽的心声又响了起来, ‘铁定是皇伯小蝌蚪的问题,不然他家里福晋妾室一大堆,也不可能个个都有问题不是,啧啧啧……看来坊间传闻裕亲王年少时风流成性,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下一刻,康熙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随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边咳,还边瞪了一眼始作俑者胤礽。 胤礽正在打量裕亲王那张贵气却称不上多好看的国字脸,心里不免又感慨上了, ‘也就是他投了一个好胎,有权有地位,否则就这长相,恐怕入赘对方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康熙听到这,脸色有些黑。 原来他一直以为胤礽知礼孝顺,没想到他在心里面竟然是这么编排长辈的。 那他又会怎么编排自己呢? 康熙有些心乱如麻,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把胤礽养到现在,到今日好像才看清了一点点这个他平日里疼宠到骨子里的儿子。 “朕的私库里还有些珍稀的药材,二哥待会儿带回去吧,给保绶好好养养。” 裕亲王面露感激,躬身行礼道, “多谢皇上。” “一家子骨肉,何必如此客套。” 康熙说着,给一旁的梁九功递了个眼神。 梁九功会意,上前几步,躬身对着裕亲王道, “裕亲王,咱家给您带路。” 裕亲王又冲着康熙感谢了一番,才跟着梁九功走了出去。 胤礽看着裕亲王正值壮年却莫名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 ‘皇伯父也是可怜,千辛万苦养成年了两个儿子,一个骄横纨绔,不知道畏惧是何物,搅的内城鸡飞狗跳,天天给儿子擦屁股都擦不过来。另一个刚成年还没办两年差就去了,叫他一大把年纪了还白发人送黑发人……’ 康熙本来还打算等裕亲王走后,好好教导一番胤礽,给他灌输一些恭顺长辈的观念,可一听到胤礽后续的心声,康熙瞬间就没了说教的兴致。 二哥的人生竟这么悲惨吗? 要是胤礽能听到康熙的心声,恐怕会直接笑掉大牙。 悲惨? 皇家之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甚至连拉屎都会有小太监给他擦干净了再帮他提起裤子,没过过一天挨饿受冻的日子,这也叫悲惨? 康熙抬起头看了一眼胤礽,决定把人撵走,他今天经历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他需要空间来思考。 “保成。” “儿子在。” “你身子骨刚好,先回去歇着吧。” 胤礽愣了愣,本能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一时间又没什么头绪,只好躬身行礼,“儿子告退。” 胤礽走出乾清宫,坐上轿辇,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究竟是哪不对。 康熙和原身在这个时期还是很亲密的,按照上辈子的经验,康熙无论再怎么忙碌,都会抽出时间询问他的课业,而且这个时间若是在晚膳之后,那么他就会要求原身留下,在乾清宫就寝。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胤礽摆烂式的往靠背上一躺,活像个软体动物。 想那么多干啥,怪累的。 这边胤礽走后,康熙坐在御案前,双手撑着额头,思索着今日从胤礽心中听到的所有信息。 作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他并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可莫名其妙听到胤礽的心声之后,他又有些动摇。 这两个时辰的试探下来,他也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胤礽的心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 否则二哥、明珠以及索额图几个被提到的人,绝对不会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 想到这,康熙的眼里又掠过一丝迷茫。 他将胤礽养到十三岁,还从不知他竟是个这么话痨的性子。 在他跟前,在其他几个儿子跟前,亦或者在朝中诸位大臣之前,胤礽表现的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矜贵无上的模样,即便是怒急了,也只是厉声呵斥几句,从不会像是他心声里表现的那样跳脱。 若是他表现出来给人看的那些,都是他刻意的,那这个儿子……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第10章 两个弟弟来探视 帝王都多疑,康熙也不例外。 即便那个人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他也绝对不允许超出他掌控之外的事情存在。 对于胤礽心声中透露的那些事情,他只信了一半,另外一半还需要时间的验证。 如果确定了胤礽所言非虚,那他会考虑该怎么走下一步。 若是假的……康熙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胤礽回到毓庆宫,时间还早,初秋的下午还是有几分闷热,胤礽便想着找些乐子解闷。 可是在毓庆宫转悠了几圈,都没找到能玩的东西。 不由撇了撇嘴。 康熙不允许心爱的儿子玩物丧志,所以自原身读书后,宫里那些能玩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不过就算没收,他现在也不会去碰那些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何柱儿跟着自家主子逛遍了毓庆宫每一个地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只是他也刚被调过来,还没彻底摸清这位爷的脾气秉性,便也不好张嘴询问。 胤礽最终也没找到什么能逗闷子的东西,只得一头扎进了书房。 书房面积不大,是原身练字习画的地方。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嘴原身的悲惨生活了。 原身今年堪堪十二周岁,但一手毛笔字已经颇具风骨,其实不单单只书法,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都有所涉猎,且造诣颇为不俗。 放在二十一世纪妥妥满级小学生的存在。 即便在这个时代,虽比不上那些顶尖人才,但对比同龄人,在学识见识方面他绝对是处于金字塔尖的人物。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有些小心眼,会嫉妒康熙将宠爱分给其他兄弟。 可这一点也是康熙纵容所导致的。 要是原身不吃醋,怎么才能显现出康熙在他心中的地位呢? 或许在外人看来,康熙已经足够宠爱胤礽了,对其他儿子的关注度加起来也不如原身的十分之一,可前世被偏宠了几十年的胤礽却知道,康熙的偏宠只是一种习惯性的控制欲。 毕竟谁家父亲会吃自己儿媳妇的醋,新婚夜刚过就把儿子叫走,让儿子睡在自己隔壁啊。 前世没胆子反抗,今生那老头子要是敢这么搞,他就把太子妃一并带到乾清宫去,看谁膈应,哼! 胤礽走到书架前翻了翻,拿出一本《贞观治要》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有小太监通传,何柱儿走到门口听了一耳朵,转身回到胤礽跟前, “爷,三阿哥、四阿哥来了。” 胤礽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略有些诧异,这俩人怎么过来了? 随即一拍脑门,现在不是他被圈禁在宗人府的时候了,他是兄长又是太子,病过一场当弟弟的理应过来探视。 “叫他们过来吧。” 他吩咐着,却没有从摇椅上起身的意思,其隐藏的含义不言而喻。 何柱儿躬身应道,“嗻。” 转过身后眼底却略有些诧异,叶赫勒嬷嬷明明跟他说过,爷最不喜旁人进出他的书房,除了索大人和几位太子师,其他人都没有过这样的殊荣,今日却默认了三阿哥四阿哥进出书房…… 三阿哥倒也罢了,毕竟荣妃对太子爷还有几分养育之恩,听闻爷对三阿哥一直照顾有加,怎么四阿哥也能进书房? 何柱儿脑子飞快的旋转着,看来日后对这两位爷要再小心客气些。 毓庆宫门外,两个半大少年正站在门口等候着,大一些那个长相清秀,鼻梁高挺,眼型如桃花,长睫浓密,黑白并不分明。 若只看上半张脸,任谁都要夸赞一句好一个眉清目秀少年郎,可惜他长了一张薄唇,天生的嘴角向下,平添了几分刻薄。 小一些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眼睛不算很大,眉毛不仅浓还黑,鼻头略宽有肉,面皮白净,只是眉眼间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岁的忧愁。 何柱儿快步走到门口,满脸堆笑, “三阿哥四阿哥久等,太子爷叫你们进去。” 三阿哥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小太监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到何柱儿手上,便率先抬脚往门内走去。 四阿哥紧跟其后。 对于两位阿哥的忽视,何柱儿也毫不在意,连忙弯着腰快步跟了上去,他还要为两人领路。 眼见何柱儿不是领着他们朝寝殿走,三阿哥面露疑惑,可看着前头领路的小太监并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一个,便也歇了问一嘴的心思。 四阿哥全程紧抿唇瓣,闷头跟着往前走。 到书房外,何柱儿直接推开门,躬身说道, “主子,两位殿下到了。” “进来吧。” 里头很快传出胤礽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三阿哥四阿哥这才跨过门槛,走进房间内。 胤礽抬眼望去,看到了尚且年幼的两个弟弟,一时间竟也有些恍惚。 上辈子他穿过来之后,收起了浑身上下那快要溢出来的高高在上,心平气和的与兄弟们相处,处处替他们着想,想着他以真心待之,总不会换来白眼狼的背刺。 最后他也的确做到了让所有兄弟对他心服口服,到头来想要他命的换成了康熙。 啧啧啧……胤礽暗自感叹自己的天真。 胤礽此刻正坐在一张黄花梨的摇椅上,手里还握着那卷《贞观治要》,一旁书桌上清茶袅袅飘散着香味,两个半大少年见了只觉得这画面实在好看, “胤祉(胤禛)见过太子二哥。”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给胤礽行礼,胤礽摆摆手, “你们两个是孤的弟弟,私底下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何柱儿,叫膳房拿些点心。” 胤礽料想两人应该是刚放课,听闻他身子大好了,便一起过来探视。 胤礽指了指书房右侧的那两张椅子,示意他们两个坐下,又开口问道, “皇阿玛今日没有去校场?” 三阿哥也是头一回进胤礽的书房,看着书房里雅致的摆设有些羡慕,他虽也有些好东西,可跟太子二哥的摆件不是一个档次的。 听到胤礽问话,他开口回答, “皇阿玛这几日政务繁忙,已经三四天没有去过尚书房了。” 言下之意就是校场也不曾去过。 胤礽点了点头,想来老头子不仅要忙政务,闲暇下来还要担心他的身子,自然没什么精力去关心其他的儿子了。 第11章 萝卜头云集 四阿哥看胤礽心情不错,于是鼓起勇气, “二哥身子骨大好了吗?” 胤礽点头,看着沉默的有些过分的胤禛,声音都不由放缓了些, “嗯,本不是什么大事,倒叫两个弟弟跟着忧心了,是孤这个做哥哥的不是。” 这个四弟倒是个可怜的,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想着上辈子他临死之前,几个兄弟都在朝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想来胤禛要上位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四阿哥闻言,心中提着的那股子忐忑终于和缓了不少。 他今年九岁,早早的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的事实,四年前抱养他的佟额娘有了身孕之时,他便从身边的宫人口中得知了他并非佟额娘的亲子,而是德嫔生下来,抱给佟额娘养的。 他刚知道真相时,还傻不愣登的跑到佟额娘面前去问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佟额娘没回答他是还是不是,只是安慰他说,他永远都是他的儿子。 皇家的孩子都早熟,他那时五岁,却也明白佟额娘的态度就是答案。 于是他伤心了一阵子,然后满怀期望的去找德嫔,以为她会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嘘寒问暖,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彼时德嫔已经有了六阿哥胤祚,瞧见冒失闯到她面前的四阿哥,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与她看六弟的眼神截然不同。 后来,在佟额娘怀孕期间,他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接近了德嫔几回,得到的结果却是让他多看顾六弟。 渐渐的,他的心也凉了下来。 所以他小小年纪就清楚,在这个宫里,没有人重视他,有时候他甚至会羡慕八弟,即便他的额娘是那样不堪的出身,可卫氏起码会关心八弟。 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到哪里,他都谨小慎微,生怕惹的旁人有什么不快。 “二哥,我可以看看你这里的书吗?” 就在胤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胤祉已经兴致勃勃的想要在胤礽的书架上找书看了。 胤礽点头,“可以,不过要小心一些,上面有许多孤本。” 他倒也没夸大其词,书架上的书本身价值不高,贫苦人家也可以买到,可贵的是上面的大儒批注,有些大儒人已经没了,可不就是孤本。 “好,多谢二哥。” 见胤礽同意,胤祉瞬间兴奋了起来,他素日里最是痴迷汉学,虽有许多地方不懂,但他多看几次记下来,有空就找徐元梦几个老师请教,总能学到些东西。 看到胤祉能心安理得的开口索要自己想要的东西,胤禛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胤禛也去看看吧,你们正在学的经义二哥这里都有,还有不同大儒的注解。” 胤礽没放过胤禛眼里的羡慕,于是开口道。 对弟弟们,胤礽并没有多少恶感,毕竟人都是利己的,若他们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胤礽一般都懒得说教,更何况康熙养孩子实在有一套,除了早早夭折的胤祚,其他有一个算一个,放出去都能独当一面。 其实对比四阿哥,胤礽反而更喜欢敢作敢当,且桀骜不驯的老九。 对胤禛则更多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看到可怜孩子的心疼。 他第一世也养过弟弟,知道怎么站在平等的位置与弟弟们对话,所以上一世除了面对老大废了些功夫之外,剩下的弟弟们很轻易的就收买了。 不过这一回,胤礽打定主意怎么舒服怎么来,花心思收买不可能。 胤禛面露惊喜的站了起来,对着胤礽郑重行礼, “多谢太子哥哥。” 胤礽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翻阅手上的书籍。 胤禛则屁颠颠的跑到书架旁,开始认真翻阅了起来。 不多时,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把胤祉二人刚刚坐过的小桌子摆满了点心。 胤礽叫两个小家伙道, “先别看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胤祉、胤禛闻言,把手上的书先放回到书架上,兴奋的回到了位置上。 两人礼数周全,先谢过了胤礽,才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啃了起来。 两小只年纪相仿,整日里一同上学习武,感情虽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差。 引入自顾自看着手里的书,没有理会二人,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没多久,俩小屁孩就忍不住了。 胤祉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胤礽,然后转过头来跟胤禛讲话,说的内容倒也寻常,无非是谁在课上被老师训斥,谁的哈哈珠子又被罚了之类的。 胤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假装把注意力又放到了书上面。 实则竖着耳朵开始听起八卦来。 胤禛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后面见二哥没什么反应,于是也兴致勃勃的跟胤祉聊的起劲。 不久,门口又有小太监通传,这回来到是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 六阿哥去岁夭折了,胤礽上辈子就没能见着,今生同样没见到。 看了一眼刚刚还叽叽喳喳谈论的小三小四,胤礽有几分无奈,这下子萝卜头都赶一块了,他都能想象得到待会儿会有多吵闹。 不过都是自家兄弟,胤礽自是不能厚此薄彼,不然传出去不好听,于是也叫何柱儿将人带到了书房里。 何柱儿人都有些麻木。 叶赫勒嬷嬷不是说爷平日里最忌旁人进出书房吗? 怎么所有小主子他都让带到书房去了…… 何柱儿想不通,可太子爷的吩咐他也不敢置喙,麻利的又把刚来的几位阿哥也请到了书房里。 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三个小孩一进门,就看到了已经端坐在小桌上吃点心的三哥四哥,心里倒也没有什么诧异。 这宫里除了康熙,其余主子们的行踪都是透明的,若非三阿哥四阿哥先来了毓庆宫,其余几个皇子的养母也好、生母也好,是想不起来要让他们来毓庆宫探视太子的。 倒不是她们不懂规矩,而是昨日太子还躺床上昏迷,今日好的有些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打定了主意明天准备好了礼物再来毓庆宫走一遭,只是没想到三阿哥、四阿哥放课后一收到消息就来了,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能怎么办呢,宜妃、惠妃只好选了礼物,给胤祺几人带了话,让他们跑来毓庆宫了。 至于其他皇子,他们都还小,今日来的全是已经在尚书房读书的皇子。 第12章 胤禩 一样的流程,一样的待遇,几个小萝卜头很快就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只有胤禩,抱着一块点心拘谨的坐在了一旁,看着几位哥哥聊天。 胤礽瞥了一眼,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若说他是个多圣父的人,胤礽不太认同,可他从后世而来,属于那种明明自己过的不如意,却见不到这世间疾苦的普通人。 上辈子他的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作死,在他落魄之时,没有兄弟落井下石期盼他早死,对他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这辈子虽然决定尊重历史,摆烂做个不问世事的皇太子,但也想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给这些兄弟们一些帮助,起码不要走到同室操戈的地步。 同时还有一点点私心,希望兄弟们争夺皇位的时候能对他这个太子下手轻一点。 胤礽脸上挂上温和的笑容,冲着胤禩招招手, “小八,过来。” 听到呼唤,才五岁的胤禩白嫩的小脸上有些发懵。 长到这么大,他能感受到的善意其实很少,因为一开始,惠妃就是打着给大阿哥胤禔养个助力的念头,才养的胤佑胤禩。 胤佑天生有腿疾,康熙倒还有几分怜惜,惠妃因着养育胤佑也获得了不少好处,所以不论是出于哪方面的考量,惠妃对胤佑的态度都还可以。 可胤禩就不同了。 胤禩的生母卫氏只是一个辛者库的奴婢而已。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奴婢,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像如今身居高位的妃嫔,除了佟贵妃、钮钴禄贵妃、储秀宫那位元后的妹妹,以及两位从草原上接来的妃子以外,其余几位大多都与包衣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白了,满洲八旗除了各旗主的家族算是出身高贵,有话语权之外,其他家族对皇家来说只是奴才。 这点在上三旗之中尤为凸显。 毕竟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是由皇帝亲自统领,这几旗附属的家族都是皇帝家奴。 家奴之间也有贵贱之分。 若非如此,乌雅氏和卫氏同样出身于正黄旗包衣,乌雅氏入宫就被带到了承乾宫,卫氏却成了辛者库的奴才。 这里头的门道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就只有如胤禩一般才几岁的小娃娃,才不懂为何两人境遇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简单来说,就是良妃身上流着罪奴之血。 她的父母乃至整个家族的人都是罪奴,是八旗中最低贱的一类人。 若非卫氏有着过于优异的皮相,康熙绝不可能会宠幸她。 不过康熙宠幸了卫氏之后,却从没有想过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但卫氏这个女人手段了的,在康熙眼皮子底下将孕信瞒了下来。 又在家宴中暴露出来,康熙虽恼怒,却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让卫氏流掉孩子,毕竟当时三藩之乱在紧要关头,为了避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康熙只能将一腔怒火忍了下来。 后来,良氏在生下胤禩之后,康熙也基本收拾完了内乱,卫氏算计帝王的苦果才开始慢慢吃到嘴里,连累胤禩也极不受康熙待见。 康熙从不是什么大肚能容的人。 这些隐秘的往事,都是上辈子胤礽想要笼络几个弟弟特意花时间了解的。 乖巧安静的胤禩听到胤礽叫他,起初还有些不可置信,待看到胤礽又对他招了招手,才迟疑着从凳子上爬下来,迈开小短腿儿朝胤礽走过来。 五岁的小孩看起来瘦瘦弱弱,走到胤礽面前还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敢怯生生的喊道, “太子哥哥。” 胤礽抬起手在他看似光溜溜的脑门儿上摸了一把,问他, “点心好吃吗?” 被摸脑袋,胤禩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小脸上飘起两朵红云,小声回答道, “好吃。” 胤礽笑道, “怎么害羞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说着手欠的又摸了一把。 这小子应该刚剃过头,不过有些扎的手感摸起来还不错。 胤礽左右看了两眼,没看到能坐的地方,于是将小家伙拉到了自己坐的躺椅上,他侧开一点身子,两人倒也能坐下。 胤禩有些茫然,坐下之后脸色更红了些,不只是害羞的,还是激动的。 此刻书房又重新变得落针可闻。 其实早在胤礽叫胤禩过去的时候,另外几小只就已经开始停止交谈了,后来看着太子二哥对胤禩如此亲昵,众人的心里充满了惊诧。 胤祺被太后养的有些蠢萌,此刻只是有些迷糊,太子和八弟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厚了? 胤佑因着天生有疾,所以性子有些冷漠,对身旁的事并不会有过多的好奇心。 而胤祉和胤禛想的就有些多了。 他们两个一个十岁,一个九岁,在皇家孩子普遍早熟的深宫里,早就能透过一些表象看到其背后隐藏的含义了。 太子与大哥不对付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这件事莫说是他们两个,胤禩也应该知道的一清二楚才对。 今日太子二哥这般亲近胤禩是为了什么? 恶心大哥? 倒也有几分可能。 可太子素日里最是高傲,像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应该不屑于使用才对。 那他这举动,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胤祉、胤禛相互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胤礽倒是没想这么多,他也懒得想这么多。 就算他的亲近会让惠妃和大阿哥对胤禩产生不一样的想法,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胤禩如何,否则康熙要是知道了,再对胤禔产生一些不好的看法,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们顶多也只会在言语上挖苦胤禩几句。 胤礽也不管其他人如何想,伸出手揽着胤禩的小肩膀,满脸笑意的询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吃了什么,在尚书房有没有被人欺负。 胤禩仍有些拘谨,但口齿清晰,对胤礽的询问一一作答。 另外几小只看着两人如此和谐的一幕,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羡慕起了胤禩。 除了胤禩以外,他们还不曾见过谁有如此殊荣,能被太子哥哥揽在怀里询问吃穿用度。 即便是和太子向来亲厚的三哥,也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第13章 太后 酉时中,胤礽满脸笑意的把几个弟弟送出了门。 然后回到寝殿,吩咐小厨房给他下碗面。 他正值发育的时候,营养要是跟不上会长不高的。 而几个小阿哥去毓庆宫探视太子,并在毓庆宫待了一个时辰的事,也顺利的传到了康熙耳中。 康熙听闻太子对几个弟弟的态度变得温和亲近,心中也大为诧异。 以往胤礽对待其他几个兄弟,都是远远的,带着些审视的意味,并不多与他们亲近。 康熙觉得正常,太子是君,与老大他们几个有着本质的区别,太子只要亲近他这个皇父就够了,如今太子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难不成是上辈子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还是说,老八将是太子的支持者? 那老大呢? 康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惠妃是老大的生母,也是老八的养母,这两个应属同一阵营才对,难不成是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让老大和老八决裂吗? 还是说……胤礽此举只是单纯的为了恶心老大母子? 康熙眉头紧皱,若胤礽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这样的手段也太上不得台面了些。 康熙思绪混乱,一夜无眠。 另一边,惠妃同样也和康熙、胤祉几人想到一起去了,以为胤礽亲近胤禩是为了给她和胤禔添堵,她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翌日卯时刚到,胤礽准时醒过来,看着室内昏暗的环境叹了口气。 话说自从穿到这个操蛋的朝代,除了一些特殊情况,他都没有睡过懒觉,怪不得后世都夸康熙会养儿子呢,卷成这个鬼样子,烂泥也能扶上墙。 醒都醒了,胤礽只好从床上坐起来。 也就是季节不对,这会子若是深冬,他就算睡不着,高低也得再赖会儿床。 今儿伺候她起身的仍然是何柱儿,但伺候他洗脸漱口和用早膳的,又增加了叶赫勒氏与朴氏。 这两个嬷嬷其实年岁大的也只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做奶奶了。 昨日伺候他就寝的是乳母叶赫勒氏,掌管毓庆宫内务的是朴氏,她原本是元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这两个人呢,虽然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但都还没犯到他面前,所以胤礽决定先不理会。 吃完早膳,胤礽照例去慈宁宫跟孝庄请安。 其实按规矩,他寅时就得起床晨读,晨读结束之后用早膳,过后才是早课,早课结束以后才能去慈宁宫请安。 不过谁让他病了呢,康熙还给他批了假,他要是不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假期,那才是大傻子。 到慈宁宫的时候,各宫请安的主子已经回去了,她们的晨定时间在半个时辰前,换成后世的时间大概是六点左右。 有时候孝庄还没起,嫔妃们就只能枯坐在慈宁宫偏殿里,有些位份低的,还只能站着。 孝庄心情好的时候会先派人递个话叫她们回去,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她们坐上一整个时辰,孝庄也不搭理。 所以说,不论是谁活在这个时代,除非熬成了太皇太后,否则都要按规矩办事。 皇子皇女们的请安时间在早课之后,也就是九点左右,连仍在吃奶的小娃娃也不能幸免,除非抱病。 不过那都和他没啥关系,他来给孝庄请安,那是发自内心的愿意。 前世小老太太死的时候可是把康熙和他都叫到跟前,言语中全是对他日后的安排,更是将私库的大半都给了他。 孝庄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把一腔偏爱全给了康熙和胤礽,胤礽得认。 胤礽走进慈宁宫的时候孝庄刚喝完汤药,听到胤礽来了,因着喝苦药汁子皱巴起来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太子跟姑祖母的情分真亲厚。” 太后今日请完安后没回宁寿宫,留下来陪着孝庄说话,见孝庄对太子的到来如此高兴,太后就顺嘴夸赞了一句。 进宫二十年,她从没随着顺治帝叫过额娘。 孝庄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保成自小就是个孝顺的,他昨日过来的时候哀家就让他好好待在毓庆宫养身子,但他今日还是这么早就过来了,可见是个心诚的。” 太后跟着点了点头, “保成是个好的。” 胤礽一踏进暖阁就看见了坐在上首的孝庄和太后,心中微愣,很快又挂上笑脸快步走到了两人跟前, “保成给乌库玛嬷、皇玛嬷请安。” 太后也在是好事,否则他待会儿还要单独去一趟宁寿宫。 “快起来,哀家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养身子不必过来了吗?” 孝庄今日的精神头明显比昨日好了点,把胤礽叫到跟前,仔细打量着, “身子可还有不妥的地方?” “多谢乌库玛嬷关心,托两位玛嬷的福,孙儿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昨夜赵太医给孙儿诊过脉,说是今天再吃一剂汤药就能停药了。” “那就好那就好。” 胤礽回答了孝庄的问题,又把视线放到太后身上, “皇玛嬷这几日身子可好?孙儿昨日本想去宁寿宫看您的,皇阿玛那边有点事给耽搁了,是孙儿不孝,竟忘了给您递个话。” 他这一口蒙语说的极为流利,也是为了照顾太后。 太后博尔济吉特·阿拉坦琪琪格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按辈分其实是跟康熙是同辈,但却在政治博弈中做了牺牲品,嫁给了她的表叔顺治皇帝,也就是康熙的亲爹,胤礽的亲爷爷。 不过满蒙旧俗婚嫁不在意辈分也是其原因之一。 见胤礽询问自己的情况,太后有点愣神,虽然康熙和胤礽这对父子平日里对她态度恭敬,却不大会和她亲近。 太后在这宫里头活了二十年,以前还会为自己的境遇感到不公,但如今也只剩下了无奈和通透。 人总要活下去的不是吗? “本宫的身体很康健。” 太后还给胤礽一个真心的笑容。 胤礽坐到一旁的矮凳上,离两位长辈很近,他抬起头看着太后, “昨日五弟还去毓庆宫看孙儿了,他最近好像又胖了些。” “是吗?” 提起胤祺,太后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 “本宫昨日也看见他了,还说他又瘦了不少呢。” “您那是关心则乱……” 第14章 往事 胤礽刻意讨好之下,太后与他的交流很是舒心。 孝庄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眼睛里都是温和的笑意。 如果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谁,琪琪格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当年她与多尔衮不顾儿子反对强硬的将侄女许配给了儿子,导致两人成了怨偶,侄女更是在两年之后被废其后位,不到半年便郁郁而终。 可她当时若不答应多尔衮的要求,福临从皇太极手中接过的皇位根本就坐不稳当。 侄女死后,为了安抚科尔沁,她又与兄弟商议,选了侄孙女琪琪格作为继后嫁入京城,以显示满蒙之间的亲密,好震慑住当时各怀心思的满族各旗主。 为了保住福临的皇位,她费尽心机殚精竭虑,最终却换来了儿子的恶言相向。 他满脸狰狞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强迫他娶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成全他和那个贱人,最后更是指责她为了权力做尽了肮脏事,他说他为有这样的额娘感到恶心。 不堪的记忆再次涌进脑海,孝庄眼底浓雾渐起。 琪琪格入宫之时才十三岁,从她入宫的那天起,福临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大婚之夜也没有在坤宁宫留宿,让她成为了这紫禁城里最大的笑话。 后来,福临为了讨那个贱人欢喜,竟又想废掉琪琪格的后位,给出的理由竟是可笑的不孝不悌。 若非那贱人还有两分眼界,知道福临若是成功了,对董鄂一族没什么好处,便跟着满朝文武一起强硬的反对,才打消了福临的那个念头。 再后来,她使了手段要了那贱人母子的性命,哪知也一并带走了福临。 于是琪琪格二十出头就坐上了这太后之位。 皇太极崩逝之时她才三十岁,在这深宫生活的几十年,叫她清楚的知道,人若是没有什么盼头,光是这枯燥乏味的日子都能将人逼疯。 于是她问康熙要来了胤祺给琪琪格,让她养着,也算是有个盼头。 如今胤祺大了,搬去了阿哥所,琪琪格的日子好似又回到了过去,一眼就能看到头。 她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最放心不下的,除了保成,就是琪琪格了。 她害怕自己走了之后,琪琪格会受不了这样乏味的日子,从而失去活下去的念头。 今日瞧着胤礽对待琪琪格亲近的态度,孝庄心安了不少。 胤礽陪着太后和孝庄说了会儿话,那边康熙派人过来,叫胤礽去乾清宫伴驾。 胤礽无奈,只能坐着轿辇去了乾清宫。 伴驾的内容也很简单,康熙批折子的时候,胤礽就在旁边看着,康熙时不时的询问两句胤礽的看法。 这样的待遇上辈子好像没有,胤礽觉得 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通哪里不对劲,最终归结于自己神经敏感。 晚膳是在乾清宫陪着康熙一起吃的,比胤礽自己的膳食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就分例而言,康熙委屈他自己,都不会委屈胤礽。 只是…… 胤礽费了一上午的脑子,此刻正是饥饿的时候,但跟着康熙吃饭每一道菜都要太监试过之后才能吃,不仅如此,每一道菜只能吃个几口,再想吃是不可能的。 他和康熙的饭量内务府都是记录在册的,吃到七分饱的时候,伺候他用膳的小太监就不再给他布菜了,胤礽心底的怨气达到了顶峰。 ‘规矩规矩规矩,什么都得按规矩,吃个饭都不给吃饱,这是哪个脑残制定的规矩,皇帝才需要约束自己克制自己,我一个皇子凭什么跟着受罪,我特么才十二岁,吃不饱怎么长个儿……’ 胤礽在心底不停的咒骂着当初制定这条规矩的傻逼,听的康熙的脸色一黑再黑。 宫里的规矩是冗杂了一些,可这些规矩都是开国之初沿袭明末的规矩定下来的,就算制定这些规矩的人不是他的祖父,那也是祖父点头同意的,这小子如此咒骂,岂不是将祖宗一并骂进去了。 “胤礽。” 康熙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 “嗯?阿玛?” 胤礽的咒骂声戛然而止,随即又在心底泛起了嘀咕, ‘又叫大名?爷今日又犯了什么错?’ 康熙有些闷气,还犯了什么错,咒骂祖宗可是大罪! 可是这从心声里听来的“罪状”他没办法说出口,否则他铁定得把这小子拉出去打板子。 “无事,坐了一上午想必你也乏了,跟朕一起去尚书房看看老三他们。” 康熙说着,接过梁九功手中的湿帕子擦了擦嘴,随即便站起身朝门外走。 胤礽瘪瘪嘴,站起来跟上, ‘本以为高三那时候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就已经够离谱了,这里倒好,几乎每天都要面对自己亲爹的严查,啧,不得不说,老头子可比后世的教导主任狠多了。’ 康熙在前头走着,听到胤礽心底的吐槽之后,眉头皱的死紧, 高三? 大考? 小考? 后世? 教导主任?那是什么玩意儿? 康熙默默将这几个词记下来,打算后面有机会再行试探。 至于“狠多了”这三个字被他自动忽略了过去。 经过昨日和今天上午的洗礼,康熙的承受能力已经增加了许多。 要是昨日他刚听到胤礽心声那会儿,胤礽的屁股绝对不要想完好的走出乾清宫。 皇帝仪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浩浩荡荡几十个人,顶着大太阳站的笔直。 胤礽的太子仪仗在另一侧。 两相对比之下,太子仪仗就有些不太够看。 胤礽捏了捏下巴, ‘去哪都摆这么大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似的,除了抬轿子的太监,其他人跟着起了啥作用?难不成是气氛组?……’ 康熙上轿子之后,胤礽站在原地看着仪仗走远,然后等着自己的轿子走到跟前,坐了上去。 轿辇慢慢悠悠的晃着,康熙坐在上头,随着与胤礽的距离渐渐拉开,他的心声也逐渐消失。 康熙沉吟。 ——看来距离太远是听不到保成的心声的。 这两日的试探下来,除了验证了胤礽对自己的政绩与战功比较认可之外,其他的,比如吃穿用度、皇子的教育、各地官员上的折子、宫里冗杂沉重的规矩都叫他数落了个遍。 第15章 演技 康熙眉头轻皱。 紫禁城里人员纷杂,不算各宫主子,光太监宫女和侍卫的数量都超过了十万人,如果不制定一些严苛的规矩,恐怕每日都要生出一些事端。 至于皇子们的教育,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既然他能忍受,那他的儿子们也能忍受。 尚书房坐落于乾西五所一旁的轩华阁,距离乾清宫不算远,坐着轿子晃悠了一刻钟就到了。 康熙在门口落轿,胤礽便也跟着落轿。 等康熙站稳,胤礽已经从后头疾步走到他的身边了。 康熙抬脚走入院子,眼前是一道颀长的门廊,门廊底下是一个荷花池子,里头的荷花已经败落,就连茎叶都开始渐渐干枯发黄。 穿过门廊便来到了尚书房。 此刻约莫是下午两点多,众阿哥们也都用完了午膳,此刻正趴在各自的桌子上温书。 说是温书,其实大部分皇子都在打瞌睡,只有那些哈哈珠子在努力的撑着眼皮,盯着自己面前的书籍。 侍奉阿哥们的小太监都站在门口,看到康熙和胤礽走过来就想下跪行礼,梁九功打了个手势,众人就都不敢出声了。 其实康熙这会儿过来属于突击检查,平常只有在申时末,他才能腾出时间来检查儿子们的学习进度。 胤礽跟在康熙身旁,瞪大眼睛朝里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撑着脑袋一点一点的胤祺,无他,这小子脑袋大…… 太后的分例自己根本吃不完,养了胤祺之后就可劲的给他补充营养,便也把这小子的体格子养了起来。 老三到老八几个当中,就数他胖。 不过后面因为学业和骑射课程太多,胤祺又慢慢瘦了下去,叫太后心疼的,每次见他都得准备几盒子吃食给他。 胤礽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弟弟,其实没多大区别,每个人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区别只在睡没睡着。 房间最里头摆着一张桌子,徐元梦坐在桌子后头,皱巴着一张脸,手中的毛笔不断颤动,看起来像是正在做批注。 ‘哦,我可怜的欧豆豆们,又要挨训了!啧,竟敢在温书的时候睡觉!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来自亲爹的关爱。’ 胤礽兴奋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康熙忍不住偏过头瞟了他一眼。 虽然不知道“欧豆豆”是什么意思,但胤礽这么兴奋,也能猜出这个词大抵代指胤祉他们。 他要教训儿子们了,胤礽这个当兄长的竟然如此兴奋,果然昨日在毓庆宫他表现出来的,对弟弟们的关爱都是假象。 哼! 不孝不悌! 就在康熙对胤礽心生不满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了起来—— ‘当皇子有什么好的,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一言不合就被训斥,吃不饱睡不好,还要为了争自己亲爹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打生打死,赢了众叛亲离,输了全家升天……’ 康熙一张脸黑如锅底。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吃不饱睡不好? 他说的这是皇子的生活? 还有最后两句,什么叫赢了众叛亲离,输了全家升天? 这难不成是上辈子他经历的事? 不,不可能。 他教养出来的儿子怎么可能会为了皇位对自己的同胞兄弟屠刀相向? 康熙不愿相信,但心中那股子不安却怎么也抹不去。 康熙转过头看着胤礽,若无其事的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问道, “保成啊,这几个臭小子竟然敢在这里睡觉,你说,朕该怎么惩罚他们?” 胤礽一愣,随即开口, “儿子觉得几个弟弟的年岁尚小,课业如此繁忙,偶尔打个盹也在情理之中。” ‘这应该是标准答案了吧?真搞不懂老头子为什么整天执迷于看到儿子们兄友弟恭,凭爷的演技,随便演演就能糊弄过去。’ 康熙的脸更黑了几分。 演技? 原来这小子之前表现出来的对兄弟们的关怀都是假的。 “哼!” 康熙冷哼一声,抬脚朝着屋内走去。 坐在门口的哈哈珠子率先看到了康熙,顿时吓得整个人一激灵,“腾”的一下站起来,而后跪下, “奴……奴才叩见皇……皇上,太子殿下。” 胤礽在心底惊叹, ‘吓成这样还能跪的如此标准,不错,这小子有前途!’ 康熙的无语溢于言表。 他没理会跪在地上的阿吉嘎,径直朝前走。 但阿吉嘎的动静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精神了起来,胤祉、胤禛几个阿哥回头看了一眼,连忙起身给康熙行礼, “儿子叩见皇阿玛,太子二哥。” 徐元梦也立刻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给康熙磕头。 康熙坐到上首后,才开口道, “都起来吧。” 胤礽站在康熙左侧,视线往桌子上瞟了一眼,暗自嘀咕, ‘这应该是小四的策论吧,不愧是老头子夸过的书法,但上头批注实在有些多,可……他今年才八岁吧,还要啥自行车,能写出来就已经很牛逼了。’ 康熙顺着胤礽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胤禛写的策论,刚刚徐元梦奋笔疾书在上面做批注,这会儿墨迹还没干。 康熙拿起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笔稚嫩,论点虽明确,可深度不够,论据也不够充分,层次不够分明,总而言之——差的还远。 不过胤礽说的也没错,老四年岁尚小,如此年岁写出这篇策论已实属不易,且他的书法也算是可圈可点,不错。 康熙将胤禛的策论拿到一旁,翻出下面三阿哥胤祉的策论。 与胤禛相比,胤祉的答卷明显要好看了许多,字体同样不错的情况下,徐元梦的批注大抵都是朝着深度和广度去的,这个儿子对汉学的痴迷程度,康熙是知道的。 两份策论看完,康熙又看向底下一群忐忑不安的小萝卜头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胤祉,胤禛的策论写的不错。” 这几个儿子里只有胤祉和胤禛的进度是能写策论的,其余几个,胤祺连汉语都说不利索,胤佑和胤禩今年春天才来的尚书房,甭说写策论了,“三千百”都还没有学明白。 第16章 从轻处罚 听到康熙的夸赞,胤祉和胤禛绷着的小脸松快了下来,不过胤祉马上又有些不大高兴。 他自认为自己的文采是高于四弟的,皇阿玛把他和四弟一块夸,那岂不是代表他的水平和四弟差不多? 胤祉暗自撇了撇嘴,可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紧接着,康熙又询问了一下另外三个儿子的进度,在得知胤祺的汉语依旧说不利索,胤佑学习“三千百”的速度比不上比他年岁更小的胤禩时,他的脸又阴沉了下来。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眼瞅着康熙脸上有怒火堆砌的迹象,胤祺胤佑俩小屁孩脸上有了稍许畏惧,但他们两个的哈哈珠子哆哆嗦嗦的,就差没吓尿了。 胤礽摇摇头。 ‘看来除了太医,阿哥们的老师和哈哈珠子都是高危职业,皇子犯了错挨打都是他们,一不小心小命难保。’ ‘话说哈哈珠子的职责是啥来着?’ ‘规劝皇子读书?’ ‘哈哈哈…开什么国际玩笑,在这里老师都只能自称奴才,更不用说哈哈珠子了。 哈哈珠子劝的轻了被斥责,劝的狠了挨一顿打,爷就没见过哪个主子会听一个奴才讲的话!’ 胤礽想到一年后徐元梦在校场被康熙责打,第二天还要拖着病体来尚书房教课,就忍不住翻白眼, ‘徐元梦也是倒了血霉了,不会骑射也要被打。’ 胤礽同情的瞥了一眼站恭敬的在一旁装柱子的徐元梦。 徐元梦可是正经的满洲正白旗出身,而其他教汉学的老师基本都是汉人,徐元梦都一言不合被暴打,其他人的待遇可想而知。 听着胤礽絮絮叨叨,康熙眉头越皱越深。 视线落在最后排的几个正瑟瑟发抖的孩子身上。 职业很好理解,高危也很好理解。 康熙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胤礽的意思。 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心里,不管是徐元梦也好,那些个哈哈珠子也好,只要不是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脉的,通通都是奴才。 奴才秧子本就是主子们的玩物,区别就在于,这些奴才秧子是否还有利用的价值。 可胤礽话里话外替这些人不平的意味,却叫康熙有些恼怒。 在他心中,为君者最忌妇人之仁,若是一个统治者对谁都心慈手软,那还怎么管理手底下的人。 康熙长时间的沉默叫底下的阿哥们都跟着有些颤抖了起来。 徐元梦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谁叫康熙心血来潮跑来尚书房,恰巧是他在教学。 若康熙今日在这里重罚了两位阿哥,那他的下场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这还得益于他出身于正白旗,若是换作张英和魏希徵几人,怕是得在家躺上半个月。 康熙也逐渐察觉屋子里的气氛不对,于是开口, “太子。” “儿子在。” “胤祺、胤佑疏于学业,你觉得该如何处罚?” “额……” ‘就知道叫我准没好事儿,怎么办?老头子这么长时间不说话,肯定是气狠了,要是罚的轻了他肯定不乐意,罚的重了玛嬷那里不好交代啊。’ 胤礽头痛。 康熙一愣,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把太后考虑进去了,胤祺自小被养到太后跟前,被太后教养的只会蒙语不会满语和汉语,若是罚的重了,太后那确实不好交代。 至于胤佑,康熙在心中叹了口气,对这个天生有腿疾的儿子,他的期望远不如几个健康的儿子高,他刚刚只顾着听胤礽的心声了,竟忘了还有这茬。 可现在气氛都铺垫到这了,要是雷声大雨点小,会不会有损他这个皇父的威严? 这么一想,康熙也有些头痛。 现在只能期望胤礽这小子给个台阶下了。 而胤礽也没叫他失望,他这念头刚起,胤礽就开口说话了, “皇阿玛,儿子觉得胤祺胤佑年岁还小,又是初犯,应当从轻处罚。” 康熙松了口气,装作沉吟了片刻, “既然太子替你们两个求情了,又念在你们是初犯,此次朕可以饶过你们,但若是下次朕来的时候还是如此,那就别怪朕这个阿玛不讲情面。” 两小只听到这,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胤礽,然后才冲着康熙行礼, “多谢皇阿玛,多谢二哥。” 胤礽见康熙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了胤祺和胤佑,心里多少有些吃惊。 按照上辈子的经历,他最清楚康熙喜欢用沉默来威慑手底下的人,沉默的越久,威慑力就越强。 而一般这种时刻,康熙其实也是最愤怒的时候。 不过是惹他生气的是他不太想重罚的,所以就用这种招式给人压力,最终到底轻罚还是重罚,得看对方的认错态度。 前世几十年下来,胤礽也总结出了一套好用的方法,总而言之一句话,叫的越惨,滑跪的越快,康熙的怒火消的也就越快。 然而,前世这整个紫禁城除了他和小十四,没有一个皇子皇女有这样厚的脸皮。 他们都嫌跌份。 宫外倒还有个隆科多。 所以隆科多也是犯最狠的混,挨最轻的打。 其实在他看来隆科多属实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人家是康熙表弟,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就算犯了什么大错,康熙也能捏着鼻子给他擦屁股。 胤礽觉得康熙对待隆科多比对自己儿子好的多。 就隆科多那混不吝的,犯的错砍他十次脑袋都够。 康熙又点了胤禩给他背《千字文》,胤禩年岁是这里头最小的,可背起来口齿清晰,极为流利,一看就是私底下下了功夫的。 即便康熙现在还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子,听完之后还是给了胤禩一些勉励。 胤礽虽然不是头一次见了,但还是忍不住叹为观止, ‘满级幼儿园小孩哥。’ ‘话说除了胤禩,也就小四和小十三能在刚入学半年就背熟《千字文》了,果然没人疼的孩子都上进。’ 康熙对胤礽不着调的心声已经习惯了,但他后面的话叫康熙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 但这回他可不敢再沉默下去了,再沉默一会儿,甭说几个哈哈珠子了,恐怕徐元梦都得跟着吓尿。 于是叫徐元梦盯紧几个阿哥读书,他则是带着胤礽离开了尚书房。 第17章 君子远庖厨 去年腊月底,万琉哈氏生了十二阿哥,因着这个女人康熙不怎么喜欢,家世也平庸的紧,所以她生完之后,康熙也没叫人抱走,就放在宁寿宫偏殿叫她自己亲自抚养。 一众后妃看到康熙这个态度,大抵也清楚了万琉哈氏与十二阿哥都是不受待见的,于是也没人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去抱养十二。 万琉哈氏倒也乖觉,毕竟她二十六(虚岁)才被康熙宠幸了一回,若非那个意外,恐怕她得在这宫里头老死都没个出头之日。 所以在生了十二阿哥之后,万琉哈氏也没有生出什么野心,一直窝在宁寿宫鲜少出来见人。 直到今日在胤礽心声里听到了小十三,康熙才记起这个小透明儿子来。 随即他又想到十二好像还没名字,而只比十二大了几个月的小十一在满月的时候,他就赐了名。 可康熙却不觉得自己偏心有什么不对,他一个帝王若是还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那这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他自己能偏心,却不容许旁人苛待他的孩子。 轿辇晃晃悠悠地在宫道上走的时候,没人知道,康熙因着胤礽的心声,钻起了牛角尖。 上进就上进,什么叫没人疼的孩子? 小四、小八,还有个小十三。 他的儿子续齿只续到了十二,那小十三应该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出生,想到这,他忽然记起永和宫偏殿里住的那个章佳氏。 她应该还差几个月就临盆了,她会是小十三的生母吗? 康熙想了想,觉得这事以后有的是时间验证,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小四和小八没人疼的事。 回到乾清宫后,康熙直接打发胤礽回毓庆宫。 胤礽屁股都还没坐下,就要被撵走,直接无语。 ‘看吧看吧,爷就说替小五他俩求情得求出事儿来,老头子也太小心眼儿了些。’ 胤礽撇撇嘴,弯腰行礼, “儿子告退。”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把人揪回来暴打一顿的想法,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向梁九功, “去查查胤禛和胤禩平常的吃穿用度。”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康熙的脸,顿时觉得心惊肉跳。 这两天万岁爷的心情简直比六月的天气还易变,再这么下去,梁公公觉得自己就算没犯错被拉下去打死,也会被万岁爷突如其来的愤怒逼疯。 “嗻。” 梁九功连忙应了一声,然后脚步匆匆下去安排去了。 他不明白为何今日惹万岁爷不快的明明是五阿哥和七阿哥,万岁爷却要他查四阿哥和八阿哥的吃穿用度,难道是在尚书房发现了两位小主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梁九功回想了一下今天下午在尚书房的全过程,连任何一个细节都没当过,仍旧想不通万岁爷到底为何,要查四阿哥和八阿哥的吃穿用度。 梁九功觉得自己药丸。 作为贴身内侍,竟连自己主子的心意都猜不透了,万一哪天说错了话…… 梁九功脊背一阵发凉。 另一边,胤礽出了乾清宫后,眼见着日头已经不再毒辣,他这会儿也没了回宫睡觉的心思。 中午没吃饱,现在虽然也说不上饿,但就是有些空,胤礽想了想,决定去御膳房找点吃的。 他上辈子其实没怎么去过御膳房,为了隐藏自己是穿越者,还有处理朝堂上的那堆破事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了。 哪有空闲时间在紫禁城晃悠,若说他最熟悉的地方,除了毓庆宫和乾清宫之外,恐怕就数东华门附近的几个宫殿了。因为那里是紫禁城离六部衙门最近的大门。 只要有差事,那里是他的必经之路。 不过他虽没进去过,却也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御膳房离乾清宫很近,就在乾清门南边的养心殿外。 胤礽脚步松快,溜溜达达就去了御膳房。 距离御膳房还有五米左右时,胤礽就闻到了一股糕点的香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泔水的腐臭味,其实不怎么明显,若是别人,恐怕闻不到。 但他上辈子重生了之后,就发现自己五感就变得敏锐了许多,今生也还带着这个buff,自然能够分辨出来。 御膳房门外并没有太监把守,毕竟一般来这里提膳的,都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主子,要真是身份贵重,膳房就有跑腿的太监自己去送了。 眼瞅着太子就要往膳房里拐,何柱儿吓得面无人色,连忙阻拦, “太子爷可是要去膳房?” 胤礽不置可否的点头,何柱儿顿时急了, “爷,去不得啊!” 胤礽疑惑, “为何去不得?” “君子远庖厨啊爷,您要是进去了,奴才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何柱儿都要急哭了。 胤礽一愣,倒是忘了还有这茬了。 上辈子他倒是在小厨房折腾过几回,但也没能进得了小厨房的门,毓庆宫宫女太监一大堆,自然不能让他亲自上手。 他都快忘了当时让小厨房做了啥了。 这回可是在御膳房,这里头人来人往,是瞒不住任何事的,他一个太子,来御膳房不管是干嘛,都会给朝中那些酸腐书生留下话柄,也会连累到今日跟随他的几个人。 想到这,胤礽有些迟疑。 他倒不是怕被人弹劾,而是怕连累何柱儿他们几个。 其实能送到他跟前的贴身内侍都是家世清白,且跟各大包衣世家没什么联系的,何柱儿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康熙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所以胤礽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是两个月一换,若是在职期间干得好,结束了之后内务府就酌情安排一个油水多还轻省的活计,干的不好或是犯了什么错,就直接被拉出去打杀,又或者变成粗使奴才,下半辈子都在磋磨中度过。 上辈子何柱儿伺候的两个月里胤礽都在生病,下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后来他痊愈还特意让人查了查何柱儿的去向,得知他被贬去了辛者库,没几天就因为得罪了当时的总管太监,被磋磨死了。 第18章 怕个球 那是胤礽第一次见识到这深宫里头的黑暗。 想到这,胤礽瞄了一眼何柱儿有些发白的面色,在心底叹了口气。 一众太监当中,何柱儿的长相算是比较好的了,不然上辈子也不会被那掌事太监看上,只是何柱儿不愿,最终也没能逃过那太监的磋磨。 后来那掌事太监被胤礽送去跟何柱儿作伴了,只可惜被他害死的人却不能复生。 胤礽为了纪念何柱儿,之后去他身边伺候的每一个贴身内侍,他都给赐了这个名字。 这回要是他执意进御膳房,那何柱儿可能还没撑过这俩月就被康熙拉出去打死了。 胤礽有些迈不开脚。 再瞧一眼何柱儿满脸哀求的样子,胤礽叹了口气,打算换个方向走。 不过刚迈出一步,胤礽心一横,怕个球。 整天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他是来当太子的还是来守规矩的? 不就是死吗?老子都死几次了能咋的。 说不准何柱儿这会被打死,比上辈子的死法要舒服的多。 胤礽又拐了回去,径直朝着御膳房而去。 “放心,爷又不亲自上手做。” 何柱儿原本变的欣喜的面色登时又垮了下去。 同时心中悲哀,他才刚过几天好日子,就又要被打死了吗? 胤礽抬脚迈过门槛,立刻就有眼尖的小太监看到了他,刚想出声训斥,下一秒看清了胤礽身上的服饰,再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太子,顿时吓得腿脚一软, “太…太太……太子爷吉祥。” 跪下磕头的同时还在想——这位爷怎么会来膳房这种腌臜之地? 他打从十三岁进御膳房起,就没见哪个主子亲自进来过。 门口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一小片不大的地方跪满了人。 胤礽淡声道, “都起来吧。” 然后随意指了一个小太监,问他, “去把你们总管叫来。” 小太监躬身答应之后拔腿就跑,浑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逐。 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正餐的时间,各宫主子的糕点都有定例,也都早早送完了,而胤礽刚刚闻到的糕点香,其实是膳房为了应对突发情况特意多做的。 所以膳房里从上到下都有些散漫,各掌事太监和膳房总管都找地方享受去了。 还守在膳房的,都是些粗使太监宫女,打扫卫生,还有处理一些不重要的食材。 膳房总管文瑞在知道太子爷进了御膳房之后,吓得直接扔了一个有三百多年历史的茶碗。 可他都没时间心疼,连滚带爬的从内务府往御膳房跑。 他是总管,在内务府有住的地方,而其余没有品阶的太监宫女只能睡大通铺。 在等膳房总管的这段时间里,胤礽在御膳房里转了转,所过之处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只敢低着头,看着胤礽的脚从自己面前经过。 对比整个紫禁城来说,御膳房只是其中最小的一处建筑,但它的面积其实不小,毕竟除了要给各宫主子准备饭食,也要给最底层的太监宫女们做饭。 其实宫里头但凡有点地位的人,每日的分例都是吃不完的,而这剩下的饭菜都是赏给身边比较得脸的奴才,那些没地位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是御膳房准备的大锅饭。 上辈子胤礽有幸见过一回奴才们的大锅饭,然后就越发庆幸自己穿成了太子。 后来他才知道,宫里底层太监宫女的伙食已经不错了,起码不会饿死。 胤礽在各个灶台前转悠了一圈,看着上头的卫生条件暗自点头。 虽然这些奴才奸滑得很,给康熙上供的贡品都要挑次一等的,但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他们是不敢糊弄的。 第一世他上初中的时候也跟着母亲看过几部宫廷剧,大抵也清楚内务府里头藏污纳垢。 后来年纪更大一些,偶然了解到宫里和外面的物价有几百倍的差价以后,就对内务府这个机构深恶痛绝了。 他上辈子知道内务府里头有猫腻,所以很早就挑拨着康熙将那些包衣世家都查抄了个遍,以至于后来他被康熙圈禁后,包衣世家明里暗里变着法的折腾他。 这些仇怨他可都记着呢。 上一世他不怕得罪人,这一世就更不怕了。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御膳房的主管到了。 胤礽站在灶台前,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行走的足球冲到自己眼前,不由瞪大眼睛。 “奴才文瑞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 文瑞一见到胤礽,就立刻一甩袖子,单膝跪地给胤礽磕头。 胤礽见他一身肥膘,对比其他人堪称硕大的脑袋上布满了汗珠,心里有些嫌弃。 “起来吧。” 满宫上下他就没见过谁能有眼前的太监胖的,胤礽自己还天天吃不饱,能对他有好感就怪了。 文瑞满头大汗的起身,弯着腰谄媚道, “太子爷今日怎么到御膳房来了?可是今日的膳食有什么不对?” 胤礽摇头, “没什么问题,爷就是嘴馋了,正好走到这,进来看看。” 文瑞心中松了一大口气,随即又连忙问道, “爷您看您想吃什么,奴才立马让人给您做。” “炸薯条会做吗?” 啥? 炸鼠条? 文瑞一脸懵逼,老鼠那玩意儿也能吃? 胤礽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问了一句, “爷问你炸薯条有人会做吗?” 文瑞回过神,连连点头, “会做会做,但老鼠膳房这会子没有,奴才这就叫人抓老鼠……” 胤礽满头黑线,一脚踹出,文瑞纹丝不动…… 胤礽更气了, “老鼠那玩意儿人能吃吗?爷说的是薯条是土豆!” 这个时代早就有土豆红薯了,只是叫法不同,有人把它叫做土豆,有人叫做土芋,还有人叫洋芋。 文瑞恍然, “奥奥奥,土芋啊,爷您早说啊!” 他说着,就朝着几步外的灶台后招了招手,一个长相颇为油腻,面相还有些凶狠的中年胖子走了出来。 嗯……他虽然也胖,但远远胖不过文瑞。 “爷,这是阮建春,咱们这儿的尚膳之一,手艺杠杠的。” 说完还踹了一脚阮建春, “还不快给爷磕头。” 胤礽眉头一挑,总感觉这死胖子是把从他这受的气都撒在了阮建春身上。 他瞟了一眼文瑞,不出意外看到了他的胖脸笑成了菊花的样子。 胤礽嫌恶,人怎么能丑成这样…… 第19章 罚俸半年 阮建春的面相看着凶狠,可被踹了一脚连个屁都不敢放,直接下跪, “奴才叩见太子爷。” 胤礽摆摆手, “起来吧。” 他对阮建春倒没有什么恶感,能在御膳房当上尚膳,足以证明这家伙不仅有手艺,还有背景。 文瑞的官职全称叫管理事务大臣,也就是总管,正经四品官,他手底下还有三个尚膳正,管理御膳房的日常事务。 康熙孝庄以及他自己的膳食,都是御膳房的几个尚膳做的,味道确实不错。 对踏实干活的手艺人,胤礽向来态度很好。 跟阮建春仔细描述了一番薯条和炸鸡的做法以后,胤礽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做。 阮建春也不愧是尚膳。 虽然胖了点,但处理起食材起来速度不慢不说,还赏心悦目。 一个时辰后,胤礽如愿以偿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炸鸡和薯条,虽然腌制时间不够,但因为材料足够新鲜,所以做出来的味道也还可以。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肥宅快乐水。 胤礽啃了一个鸡腿后,又招呼着阮建春煮奶茶。 这个时代的奶茶是咸的,喝起来虽然香,喝多了就会觉得腻。 胤礽一边吃着炸鸡薯条,一边指导着阮建春炒糖和茶叶,在合适的时候加入鲜牛乳,起锅放了一会儿,又叫人拿来冰块放进去。 然后吸溜一口—— 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吃饱喝足后,胤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御膳房。 边走边琢磨着什么时候去花草房要一些西蕃柿,也就是番茄,做成番茄酱。 而御膳房里,文瑞点头哈腰的把胤礽送走之后,立马又跑了回来,拿起还没彻底凉透的鸡翅膀啃了一口,眼睛登时亮的像铜铃。 三两口把鸡翅吃完,又上手去拿剩下的,阮建春见他吃的这么香,舔着脸询问道, “总管……” 文瑞倒也不小气,毕竟这是他做的, “吃吃吃,吃完再做一份!” 阮建春吃了一口,仔细品味了一番,觉得味道其实也就那样,跟他们几个尚膳精心制作的膳食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的,倒是那炸薯条,吃起来的口感和味道都别有一番风味。 后面他又重新制作了一份奶茶,文瑞和他两个人尝过以后,都觉得这味道很不错。 第二日文瑞就邀功似的拿这几样东西送去给康熙和孝庄几个主子尝鲜。 康熙在知道这东西是胤礽搞出来的后,脸色有瞬间的难看,但一想到他心声里头说自己吃不饱,康熙就狠不下心处罚他了。 对于胤礽为什么会做这些,康熙归结于胤礽上辈子见识过。 而经过了一天的调查,梁九功也把收集来的消息送到了康熙跟前,他就没空去计较胤礽进御膳房的事了。 康熙先拿起来的是有关胤禩的那一份。 因为在他看来,老四有生母有养母,且都身居高位,应该不会受什么委屈才对。 但是胤禩就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都不怎么待见胤禩。 在听到胤禩受委屈的时候也只是愤怒了一会儿而已。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放任奴才秧子欺负到主子头上,于是才有了他让梁九功调查胤禩,胤禛的吃穿用度这回事。 几张薄薄的纸,上头记录着胤禩近一个月的吃穿用度和行踪。 康熙仔细阅读着,刚开始脸色倒还算正常,但时间越久,脸色便越差。 倒不是胤禩的份例出现了问题,而是这一个月中,生胤禩的和养胤禩的,两个额娘的身影出现的频率太低了些。 惠妃统共派人去了两回乾西五所,其中一次是询问两个阿哥吃穿用度的,另外一回就发生在几天前,差人给两个阿哥递消息,让他们二人去毓庆宫探望太子。 卫氏给胤禩送了两回针线,想来也是怕送多了惹惠妃不快。 “砰!” 康熙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就算不熟悉他的人,也能看出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怒气。 梁九功提心吊胆,心底忍不住哀叹,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啊! 康熙什么话都没说,继续拿起胤禛的那一份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他心中的怒气陡然攀升。 无他,这一个月,胤禛的两个额娘,竟没有一人主动去乾西五所询问过他的吃穿用度。 倒是胤禛自己在放课后,或者休沐的时候,主动跑去承乾宫给佟贵妃侍疾。 康熙脸色铁青。 他这会子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没人疼了。 康熙此刻浑然忘了,他自己也从不会过问两个儿子的吃穿用度,每次去校场和尚书房,都是为了去检查儿子们的课业与骑射。 这段时间由于政务颇多,去的频率也同样不高。 “传旨,惠妃、德妃苛待皇子,罚俸半年,禁足反思十五日。” 康熙冰冷的话从嘴里吐出,梁九功心中一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万岁爷叫他调查两个小主子的吃穿用度竟是打的这个心思。 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万岁爷注意到两个小主子的异常? 梁九功百思不得其解。 旨意是梁九功亲自带去的,没多久就传遍了后宫。 所有人都觉得诧异,明明什么风声都没有,万岁爷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处罚了惠妃和德妃。 苛待皇子,这罪名未免也太严重了些。 可为何只罚了半年的俸禄?这点子惩罚,对两人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只是对两人的名声有碍。 承乾宫。 佟贵妃面色苍白地斜倚在软榻上,听着贴身嬷嬷说着梁九功去永和宫和延禧宫传旨的事。 在提到两人都是因为苛待皇子被处罚的时候,佟佳氏苍白的脸上掠过几分畅快。 倒是一旁立着的金佳嬷嬷脸上浮现出一起担忧, “主子,皇上所传旨意中点明乌雅氏和纳喇氏的罪名是苛待皇子。 六阿哥已经去了,乌雅氏所出的皇子就只剩下了四阿哥,想来是谁将那贱人忽视四阿哥的事捅到皇上那里去了,那咱们这儿……” 金佳嬷嬷话茬未尽,佟佳氏却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第20章 各宫反应 佟佳氏不以为意, “本宫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养病,胤禛那孩子是个孝顺的,每隔三五天都会过来探视本宫,表哥既然处罚了那贱人,那就是已经查明了她对待胤禛的态度。咳咳咳……” 佟贵妃一段话没说完,没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金佳嬷嬷连忙给她递上一杯茶水。 佟贵妃接过喝了两口,喉咙里的痒意总算消散不少。 她接着道, “本宫称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哪里还有精力去过问别人……” 佟佳氏视线转向窗外,她对胤禛的感情其实非常复杂。 一晃,她入宫已经十年了。 初入宫时,她少女怀春,以为表哥对她和对别人是不同的,她满怀期待的想要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替他分忧解难。 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后宫里头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她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可她换了几个太医给自己诊脉,他们都说她的身体康健,可是却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她怀不上孩子。 家里催着她抱养一个,于是就有了胤禛。 刚开始,她虽然不愿,但看到胤禛这么乖巧可爱,她也慢慢的开始接受胤禛,学着这宫里的大多数有孩子的妃嫔一样,为胤禛操持吃穿用度。 直到乌雅氏承宠又生了六阿哥,表哥还为其取名为祚,半年后竟晋了那贱人的位份,与之一同传出的,是那贱人的孕信。 多可笑。 表哥他明知道那贱人是从承乾宫出去的,哪怕她抱养了胤禛,作为交换,她不是也被封为了德嫔吗? 到底真的是因为愧疚补偿乌雅氏,还是他的心早已被那贱人笼络了过去? 不然为何那贱人一胎接着一胎的生? 表哥他难道不知,此举是把她这个皇贵妃的脸面撕下来,扔到尘埃里叫人笑话吗? 乌雅氏一个贱婢,凭什么能一胎接着一胎的生,她贵为皇贵妃却要抱养那贱人的儿子? 后来,她求着家里找了偏方,过程虽不顺利,可好在她终于怀上了孩子。 在确定怀上了那一刻,她欣喜若狂。 于是当晚,她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表哥,那个她一直倾慕并且托付终身的男人。 然而,与她的期待不同。 在表哥得知她怀孕了之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欣喜,反而脸色铁青。 也就是那一天,她看清了表哥的真面目。 因为孕期忧思过重,导致她的孩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没满月就去了。 她的欢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身子也一点点垮了下来。 对于胤禛,她是真的疼爱过的,也明白她对乌雅氏的恨不应该迁怒到胤禛身上。 可她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有时候竟会在心中起那样恶毒的念头—— 为何……为何死的不是胤禛,而是她的八格格?! 表哥心怀愧疚,所以这几年多有宽容,可那又有什么用?! 她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与佟佳氏无所谓的态度相比,乌雅氏和纳喇氏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于惠妃纳喇氏而言,她有自己的亲儿子,抱养来的哪有她亲自生的重要,所以这几年养育胤佑胤禩,都只是在面子上过得去。 只要没有不长眼的捅到皇上面前,她就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还因着养育之恩,裹挟胤佑胤禩站在胤禔身后。 再说两人年岁尚小,她就算再怎么花心思讨好,等他们俩长大了也不见得能后记起来多少,还不如等他们大一些,再去费心,只要皇上认可她的功劳,两个小崽子不认也得认。 哪成想这些时日老大在外头打仗,她这个亲额娘每日抓心挠肝的担忧,对胤佑胤禩那边不如以往上心,表面功夫也没做到位,竟叫人钻了空子捅到皇上那里去了。 惠妃气得半死,却也不敢表露出来,更可气的是,为了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她还要装着着急忙慌去给胤佑胤禩置办衣物鞋袜。 乌雅氏同样也愤怒,可她的表现就比惠妃要高明多了。 叫人拿出一堆衣物鞋袜,甚至还有瓜皮小帽。 乌雅氏目光沉沉的看着那堆衣物,这是她为了死去的胤祚准备的。 她的胤祚还没享受过这世间美好,年仅七岁就去了,是她这个做额娘的不称职,没有保护好他。 “把那一套,那一套,还有那一顶鹿皮帽子,给四阿哥送去。” 乌雅氏伤坏了一会儿,然后在那摆放整齐的衣物中挑选了两套冬装,并一顶鹿皮制成的瓜皮小帽。 自六阿哥去后,乌雅氏便亲手给他缝制了许多衣物,八岁的,九岁的,十岁的,春衫秋衫,棉衣棉裤。 除了养育女儿和侍奉康熙,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缅怀死去的六阿哥身上,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四阿哥的死活。 哪怕这个孩子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于是当天下午骑射课结束之后,胤禛就收到了永和宫送去的冬装。 阿哥所伺候胤禛的小太监还特意跟他说,那是德妃娘娘亲手做的,之前一直没机会送过来。 胤禛欢喜极了,哪怕那两身衣服不怎么合身,也依旧套在身上试了试,宝贝了许久才叫人收起来。 胤禛自然也知道德妃被康熙下旨训斥这件事,一开始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德妃会因此怪罪他,疏远他。 但今日收到了这两身冬装,他心底的忐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现在不过八月底,离冬天真正到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冬装既然是德额娘亲手做的,那就说明她心中一直在记挂着自己,要不然也不可能提前给他做衣服。 还是她亲手做的。 胤禛的欢喜持续了好久,连带着去尚书房读书,也比平常更用功一些。 而康熙听闻这件事后,心里不免多想了一些。 这几年佟佳氏的身子一直不好,什么原因他也清楚,也知道他是导致佟佳氏身子不好的罪魁祸首之一。 第21章 请客 可是,为了确保他死后,保成可以顺利的接手皇位,康熙不得不规避一切有可能发生的风险。 佟家,就是风险之一。 他不可能让佟家出身的表妹生下与他同样血脉的孩子,因为他也不确定面对那个孩子,他是否会有恻隐之心。 所以佟佳氏入宫十年,只有那一次孕信。 因为愧疚,他这几年对待承乾宫一直纵容,哪怕佟佳氏犯了什么错,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他欠了她的。 这回若是真深究起来,承乾宫也一样跑不了罪责,可是他最终只处罚了惠妃和德妃。 德妃被处罚之后很快就给四阿哥送去了针线,那说明她私底下也给胤禛准备着,就是没送去而已。 至于为何没送去,理由几乎是明摆着的。 她在顾忌承乾宫。 康熙心中叹了口气。 德妃自一开始就伏低做小,确实是受了委屈。 可他金口玉言,下的旨意不可能收回,那就只能从旁的地方补偿了。 一场危机,被德妃化解于无形。 …… 昨夜下了场雨,直到今日上午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胤礽起床后跑去给孝庄和太后请了安,然后就回毓庆宫窝着了。 至于为什么不在慈宁宫和宁寿宫多待一会儿,胤礽是觉得前两日他都是在慈宁宫被康熙叫走的,所以他今日打算提前溜走,看看康熙会不会从毓庆宫把他薅走。 事情如他料想的那样,康熙接连两日都没有叫他伴驾。 以至于他吃完晚膳又有些无聊。 看书是不可能看书的,他的书架上现在还不允许出现话本子这种东西,所以上面全是经史子集,这些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枯燥。 至于销假去尚书房读书,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康熙若是不宣布他的假期结束,他就不会主动提及。 胤礽在躺椅上发了会儿呆,忽然又想到了前日的炸鸡和薯条。 那玩意儿当个消遣偶尔吃还可以,要是吃太多会油腻。 想了想,胤礽决定去造办处瞅瞅。 造办处位于慈宁宫花园旁边,对门就是内务府。 距离毓庆宫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今日无事,胤礽就打算腿着去,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胤礽只带着何柱儿一个,来到了造办处。 造办处的工匠并非全都是太监,里面的人也天南海北各地的都有,但相比于旗匠,其他工匠的人数并不多。 上辈子胤礽没少往这里跑,毕竟那个若是用好了,可以改变大清命运的奇人,也经常泡在造办处。 但是如今胤礽的目的却并非那位奇人,而是想找几个工匠给他打个炉子。 造办处的总管赵德桂倒是比文瑞看着顺眼一些,胤礽直接提了自己的要求,赵德桂很快就给胤礽叫来了几个铁匠。 这几人浑身上下一片漆黑,穿着短打,让人一看就知道几人常与炭火打交道。 简单礼节过后,胤礽冲着几人简单描述了一下炉子的样子,工匠们便纷纷点头表示可以办到。 胤礽又问了能不能尽快打造。 其中一人直接回答道, “两个时辰就能够打出来。” 胤礽有些惊讶, “这么快吗?” 那人继续解释道, “打造炉子所需要的材料都是现成的,我们只需要把材料焊接在一起,再稍作修饰就行了。” 胤礽恍然,然后开口夸赞了几人几句,让他们今天把打造好的炉子送到毓庆宫,然后就离开了造办处。 今天要是能见到这炉子,他就得先去准备其他的一些东西了。 随后的一个时辰里,胤礽先去跑了御膳房,再跑了一趟御药房。 然后再回到御膳房,当起了监工。 等所有材料都备齐,时间已经来到了酉时。 胤礽带着一票人回了毓庆宫。 恰在此时,他让造办处打的炉子也送到了。 于是胤礽让何柱儿去乾西五所叫几个小阿哥。 他自己则是指挥着太监宫女们摆炉子烧炭。 胤礽自己是不能动手的,否则毓庆宫的奴才们又得挨罚,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手痒。 等炉子里的兽金碳烧好,一群小萝卜头也到了。 胤祉、胤禛几人一进宫门,就看到了院子里摆放着的铁疙瘩和食材,顿时有些疑惑。 听闻太子二哥要请他们吃东西,于是几人屁颠屁颠就来了,但现在,众人看着旁边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生肉和蔬菜,心里不免泛起嘀咕,难道这就是二哥请他们吃的东西? 这都是生的,该如何下口啊? 胤礽笑呵呵地招呼着弟弟们,让他们先上桌吃饭自己则是站在炉子旁,指挥着毓庆宫小厨房的厨子开始烤肉。 阿哥们有些好奇,胤祺率先从座位上起身,然后跑到胤礽身旁站定,其余人见胤祺没有被训斥,于是也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陆陆续续都走了过去。 被一群皇子围在中央,小厨房的两个尚膳有些紧张。 秋日夜晚的凉风都没能将他们脑门儿上的汗水吹干。 等竹签上的肉烤制到完全变色,且有一股浓郁的肉香散发出来的时候,胤礽指挥着尚膳往肉上再刷一层油,随后让他把调料均匀的撒到烤肉上,再烤十个呼吸。 烤串顺利出锅。 胤礽让尚膳按照他说的方式继续烤,至于烤好的,他直接上手拿了过来,领着弟弟们回到了餐桌上。 把烤串放到桌子中间的托盘上,胤礽道, “这一半是辣的。” 他说着,指了指放在胤祉胤禛那边的串,随后又指着另一边, “这一半是不辣的,你们可以先尝试一下辣的,如果能接受,那就可以接着吃,接受不了,就吃另外一半,懂了吗?” 几小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胤礽率先拿起一串烤羊肉,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夸赞道, “不错!” 于是阿哥们也开始上手拿烤串。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了辣的,因为胤礽先拿的也是辣的。 很快,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响起。 “二哥,好辣!好好吃!” 胤祉吃了一口,结果被辣到,刚把嘴里的肉吞下去,又忍不住去啃下一口。 其实胤礽让尚膳往烤串上撒的辣椒面不多,但架不住阿哥们的口味都清淡,所以吃第一口都被辣到。 第22章 这才叫生活 其实御膳房也有烤肉这种烹饪方式,但不会把肉切成这么小的块串起来,一般都是整只,或者哪个部位放上去烤,对于火候的掌控和腌制手法有着极高的要求。 毕竟满族出身草原,对于厨具的使用没那么精细。 胤礽上辈子跟着康熙去木兰秋猊,也吃过草原上烤制的猎物,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一口香,两口腻,三口四口吐一地。 倒也不是他挑剔,完全是因为那时的草原上还没有辣椒这种解腻的调料,烤肉上除了其本身的油脂,就只有孜然、盐巴寥寥几种,能好吃就奇怪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了,辣椒其实在明朝末年就被传入了,最初是在江浙和两广地区种植,那时候还只是作为一种观赏性植物。 后来慢慢传播到黔南以及三迤等地,由于当地人极度缺盐,慢慢把辣椒当成了盐的替代品,吃辣椒才逐渐盛行。 御膳房有干辣椒的存货,大抵还要感谢黔州每年的上供。 在头一次接触到这么奇特的吃法,几位皇子都觉得惊艳。 再搭配上胤礽特意吩咐御膳房做得果汁、奶茶等饮品,包括胤礽在内的所有皇子都不出所料的吃撑了。 “这才叫生活啊……” 胤礽坐在石凳上,把最后一口奶茶喝下,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因为怕弟弟们年纪小吃不了太多凉的,所以他叫御膳房做得奶茶都是热的,口感就没有冰的好。 “都吃饱了吗?” 胤礽视线看向几个弟弟,尤其是老四胤禛。 “吃饱了……” “吃饱了!” 回应声此起彼伏。 其中以胤祺的声音最大。 “吃饱了就成,下次二哥有好吃的再叫你们。” “好哦,二哥,你这的东西都好吃,奶茶也比御膳房做得好喝。” 胤祺小胖脸红扑扑的,看着胤礽的眼神里透着股兴奋。 “冰的更好喝,可惜今天太晚了,喝冰奶茶容易拉肚子。” 胤礽笑着回答他。 “真的吗?那明日我叫膳房给我做一份。” 其余几人虽然没说话,但也都将两人的对话放在了心上。 吃饱喝足,留小厨房的宫女太监收拾残局,胤礽领着几个弟弟去书房下棋。 胤禛、胤祉下围棋,胤礽教几个小的下五子棋。 胤祉和胤禛本来下的好好的,但隔壁“下这儿”,“不对不对,下这里”,“啊,二哥赢了!”一声一声的传过来,于是两人的心思也逐渐被吸引了过去。 终于,在胤祉第三次下错地方之后,把手上的棋子往棋罐里一扔,然后站起来往旁边去了。 胤禛无奈,也把棋子扔进了棋罐,紧随其后。 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两人很快就弄清楚了五子棋的规则。 对两人来说,这规则粗浅且幼稚,与他们刚刚下的围棋相比差远了。 但看着二哥和几个弟弟这么兴奋,两人又都有些心痒痒。 于是,胤祉看一眼胤禛,发现他在认真看二哥下棋,胤祉失望。 隔了一会儿,胤祉又看一眼胤禛。。 直到胤祉看胤禛的第五眼,胤禛终于忍不住了,他回过头看向胤祉, “要不咱们两个也试试?” 胤祉眼睛一亮, “好!” 胤禛:“……” 自己想玩还不主动开口,这到底是谁惯出来的臭毛病?! 乾清宫。 康熙整个人埋在奏折当中,脸上并不好看。 以至于看到敬事房的太监托着银盘上来,康熙直接摆手, “退下!” 话刚说出口,康熙不免想起了刚受了委屈的德妃。 他淡淡皱起眉头,这禁足思过的旨意刚下,他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打自己的脸,所以直到敬事房的太监走出去,他都没有出声制止。 想到德妃,康熙的思绪不免又转移到胤礽这个罪魁祸首身上,若不是他的心声,他怎么会冤枉德妃。 “太子这两天在做什么?” 梁九功弯下腰, “启禀万岁爷,太子爷昨日在毓庆宫读书,今日下午先去了造办处,然后去了御膳房和御药房,酉时初差人去请了几个小殿下,好像是请小殿下们吃东西。” “又去了御膳房?!” 康熙眉头隆起,心里极为不悦,责怪的看了一眼梁九功。 梁九功知道这是康熙在怪他没有及时汇报,可下午他收到消息那会儿,万岁爷还在跟几位大臣商议恭城饥荒一事,哪有他插嘴的份儿。 贴身内侍就这点不好,啥事儿都能怪罪到他头上。 梁九功心里委屈,却不敢表露半分。 “那现在呢?他们吃完回去没有?” 梁九功躬身,声音里透着股忐忑, “奴才不知……” 哪怕他已经极为关注毓庆宫的动向了,可探听消息也需要时间不是,他平常还要在万岁爷身旁伺候,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哪能时时刻刻都清楚太子爷究竟在做什么。 康熙倒也没有为难梁九功,而是将手中朱批一扔, “去毓庆宫。” 康熙心血来潮,想看看胤礽私底下跟弟弟们是怎么相处的,于是就只带了梁九功,走路去毓庆宫。 其实毓庆宫就在乾清宫隔壁。 胤礽五周岁后,康熙就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住在乾清宫,于是差人将旁边的奉慈殿改建成了毓庆宫。 几分钟时间,康熙就走到了毓庆宫门口。 有康熙授意,在他到来之前,就有太监先来毓庆宫知会过了,所以康熙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书房,且没有一个人通禀,也没有一个人出声行礼。 还没到地方,康熙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兴奋的叫喊声,仔细分辨,康熙认出这是胤佑的声音。 胤佑? 康熙不免疑惑。 因为天生的腿疾,胤佑的性子安静又有些孤僻,除了在尚书房读书,其余时间并不喜与其他兄弟们来往。 康熙曾特地留意过原因。 发现是胤佑不愿从其他人眼里看到怜悯,所以才独来独往。 这会儿怎么这么高兴? 康熙绕过门口,走到书房的窗户下站定,透过窗户打开的缝隙往里看去。 只见胤祉和胤禛坐在一张桌子两边,两人正拿着棋子你来我往的下着,除了下棋的速度超乎常人的快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另一边就热闹了。 胤礽坐在软榻上,上头摆着一张小桌,似乎也是在下棋。 胤禩脱了鞋袜上了软榻,跪坐在胤礽身边,小胳膊揽住胤礽的腰,头靠在胤礽的手臂上。 因为两人背对着康熙,所以他并没有看清胤礽胤禩脸上的表情。 而对面的胤祺和胤佑同样没规矩的脱了鞋袜,趴在小桌的另一侧,两人头挨着头,屁股挨着着屁股,似乎在争执下一子落在哪里。 第23章 上朝旁听 见到这样混乱的场面,康熙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奇怪的是,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怒火。 站在窗户边看了一会儿,康熙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毓庆宫。 回乾清宫的路上,康熙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 其实五岁之前的记忆他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他避痘的时候,身边的嬷嬷给他提及的最多的,就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阿玛。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躲过天花,四岁时还是染上了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病症。 后来他奇迹般熬过了那段可怕的日子,可也没被接回宫里,而是一直都住在那个狭小的,种了几棵老枯树的庭院里读书习字。 直到八岁那年,他的阿玛也染上了天花,病重之时才将他接回去,立为了太子。 所以在八岁之前,他对几个兄弟完全没有记忆。 而八岁之后,他是君,二哥他们是臣,所以每次见面,他们都要给他行跪拜之礼,像胤礽几人这样的相处方式,他从未体会过。 有那么一瞬间,康熙竟有些羡慕。 或许在所有人眼中,康熙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手中握着对所有人生杀予夺的权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孤独。 八岁失去阿玛,九岁没了额娘,在八岁之前,他甚至连这两个人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更甚至,当时的他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旁人只唤他三阿哥,或者三爷。 梁九功跟在康熙身后,心里有些没底。 他总觉得万岁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身影看起来莫名的……孤寂。 对,就是孤寂。 梁九功也搞不懂这份孤寂是从何而来,可光是看着,他就有些心疼。 梁九功自十三岁就跟随康熙,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人都是血肉之躯,哪能没有感情呢? 主仆两个很快就回了乾清宫,大殿里灯火通明,康熙再看那御案上的奏折,就没了再批下去的兴致。 “梁九功。” “奴才在。” “保成的脉案如何?” “回皇上,胡太医今儿早上给太子爷诊脉,说是已经大好了。” “嗯……” 康熙沉吟,随即开口, “去告诉那小子,让他明日上朝旁听。” 梁九功躬身, “嗻。” 他倒是没多少意外,毕竟太子爷今年时常上朝旁听。 而胤礽在高高兴兴把几个弟弟送出毓庆宫之后,就从乾清宫来传旨的太监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那一瞬间,胤礽感觉天都塌了。 咋又要上朝? 他不是还没销假吗? 可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康熙的旨意胤礽也不敢违抗。 这不第二天寅时初刻,何柱儿就把睡得正香的胤礽叫了起来。 胤礽困的眼睛都睁不开,机械的任由内侍伺候他穿衣洗漱。 洗漱完连口水都不能喝,就上了轿辇往乾清门而去。 胤礽上辈子没上朝之前,也以为上朝就像是影视剧里演的那样,皇帝坐在金銮殿上,各部门的大臣站在底下,太监总管抑扬顿挫唱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于是剧情就这么展开。 但上了一次朝之后,胤礽又扒拉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今日要上的早朝又叫御门听政,以前他爷爷顺治皇帝在位的时候,每个月顶多三次常朝,五次御门听政。 到了他亲爹康熙,就成了如无意外,每天都得去。 这个意外也就是御驾亲征、外出巡幸以及各大重要节日,得举行大朝会祭天的时候。 御门听政顾名思义,就是皇帝在御门下听政。 这个御门,就是乾清门。 他爹康熙就坐在这个大门前头听政,夏季和秋季御门听政的时间是卯时,持续一个时辰。 春季和冬季则换成了卯时中,持续时间也是一个时辰。 若是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件,这个时间还可能会酌情延长。 品级比较高的大臣跪在大门两边,品级比较低的大臣就只能跪在乾清门前的横街上,有事儿上皇上跟前说事儿,没事儿也不能听别人说事儿。 要是天气好,温度高,上个早朝还能舒服点。 但凡下点雨,那跪在横街上的官员可就遭了老鼻子罪了。 而到了寒冬腊月,除了皇帝老爹身边放着几个炭盆,其他地方都得冻的跟孙子一样。 据他所知,明朝从那个抢了自己侄子皇位的皇帝开始,就实行了御门听政,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地点设在午门。 金銮殿上朝只有在每个月的初五、十五以及二十五三天,这种朝会又叫常朝,是为了解决御门听政解决不掉的问题设立的。 这个金銮殿一般是保和殿,能进殿奏报的都是些一品大员。 二品在保和殿门口,三品就只能跪殿外头。 你说你是三品以下的官儿,不好意思,你连上常朝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一种早朝就是大朝会。 一般只在元旦、冬至以及万寿节举行。 别误会,这个时候的元旦是指每年的正月初一。 大朝会的地点是太和殿,并不作奏报以及解决政务,而是作为一种礼仪性的聚会活动,为了彰显皇权威严以及国家繁荣。 胤礽到乾清门的时候,横街上以及门檐下已经站满了人。 见到胤礽的轿辇,众人都有几分惊讶,但细想之下,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皇太子已经 12 周岁,若不是前几日那场风寒,礼部都要拟定皇太子出阁的章程了。 “微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胤礽落轿之前,朝仪官带领百官跪拜。 胤礽下轿之后,朗声道, “诸卿请起。” “谢太子。” 这样繁杂琐碎的过程,上辈子几乎每天都在经历,胤礽轻车熟路。 从乾清门前的台阶走上去,胤礽直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期间索额图还给他抛了几个媚眼儿。 胤礽心中毫无波澜。 毕竟索额图朝他抛媚眼儿时有发生,胤礽见怪不怪。 站着等了一会儿,又有朝仪官击打禁鞭—— “啪!” “啪!” “啪!” 三声禁鞭响彻乾清门,百官整理仪容,停止交头接耳。 第24章 康熙的揣测 很快,康熙的轿辇到了。 康熙下轿辇,从乾清门内走到乾清门下,坐到龙椅上。 然后,梁九功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上~朝~” 朝仪官:“跪!” 百官下跪。 朝仪官:“叩!” 百官叩首三次。 朝仪官:“兴!” 百官站起身。 胤礽也不例外。 全程没喊一个字儿。 至于什么“微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样的话,都是影视剧瞎扯犊子。 康熙听政听的都是满语。 哪怕是汉臣,要是满语四六级没过,你连面见康熙的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九卿六部列好队,依次上门檐下头面见康熙——跪着。 有事就上奏,没事就台阶的另一侧下去。 这个过程需要全程寂静,百官都绷紧了神经,若是有人敢开小差,会有朝仪官记录在册,下了朝之后再行追究。 饶是胤礽上辈子已经司空见惯,仍然觉得这规矩真特么变态。 简直是不把人当人看。 不过这也是皇权空前集中的表现。 纵观历史,无论哪个朝代的皇权和相权都是此消彼长的。 而到了大清这个朝代,有着之前几千年的历史背书,大清的皇帝们将一切有可能的风险都规避掉了,于是皇权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加强。 也就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胤礽上辈子还有几分心思去改善改善官员的待遇,但今生,他只想做个快乐的咸鱼。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后面是啥来着? ……诶,不对,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拒绝精神内耗,有事直接发疯,与其委屈自己,不如为难别人,只要我没有道德,道德就绑架不了我……’ 胤礽站在一旁,开始摸鱼。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他这会儿并没有议政的权利,只能旁听。 康熙偶尔会在早朝以后询问他的看法。 不过他既然敢摸鱼,那就敢糊弄康熙。 反正他又不打算当皇帝,资质愚钝不比天资聪颖有说服力的多。 康熙正听着纳兰明珠手底下的人汇报文华殿的修缮进度,胤礽这么一大段话就这么冷不丁的传进了耳朵里。 康熙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这混账玩意儿,上朝旁听都敢走神! 康熙看了一眼胤礽,发现他一丝不苟地站立着,装得严肃认真。 若不是他能探听到他的心声,怎么会想到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太子,心里话竟会是那样离经叛道。 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口的话吗? 虽然他也确实没说出口,可就是在心里想想也不成! 胤礽忽然感觉身上有一阵凉风吹过,冻得他打了个激灵。 ‘唉……这风也越来越凉了啊,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康熙一心二用,在听到胤礽心里的感慨时,心中竟也跟着生出了几分时光易逝的惆怅来。 只是他这惆怅还没持续几个呼吸,就又听到—— ‘现在都这么冷了,冬天可咋过啊?要是不能出阁就好了,寒冬腊月窝在尚书房读书可比在这儿冻得跟孙子强多了。’ 康熙:“……” 他就不该对这小子抱有期待! 他一个皇帝都朝乾夕惕,对待政务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亲手教养出来的太子,竟然为了不受冻而不想出阁! 他以后到底还想不想继承大统?! 康熙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随即心中的怒火陡然消散掉一大半。 好像这些天听下来,这小子心里头想的事都是吃喝拉撒睡以及怎么规避麻烦,逃避责任,好像还真就没有类似“爷日后要是当了皇帝”这样的心声出现。 唯一一次与皇子相关,是在尚书房,他如何描述来着,好像是“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他难道真不想当皇帝?! 康熙心里头闪过这么个荒诞的念头,随即又有些哑然,怎么会有人不想当皇帝? 这么想着,康熙又瞥了一眼胤礽,结果后者依旧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但是心声却换成了,‘好饿……牛肉包,羊肉包,灌汤包……’ 康熙:“……”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无语两次了。 康熙稳了稳心神,决定今日下了朝就给胤礽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以惩罚他在早朝上不专注。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康熙就不再关注胤礽的心声了,而是专注的听着各大臣汇报,然后跟内阁学士商议如何解决问题。 没过多久,轮到礼部了。 礼部主事还没开口,康熙先一步说话了, “太子出阁年岁已到,礼部与内务府一同拟个章程呈上来。” 只听完第一句,胤礽心中就已经哀嚎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完犊子了……’ 康熙脑袋里只剩下了胤礽的惨叫,虽然吵了点,但康熙的心情意外的非常不错。 礼部一众官员应下,索额图也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躬身称是。 然后礼部两个侍郎带着手底下一群官员从另一侧阶梯上下去了。 汉人的礼部尚书沙澄是从一品,倒是有资格站在门檐下头。 这年头六部里头的尚书都分设两个,满汉各一个,又让内阁大学士统管一部,免得两个尚书因为政见不合打起来。 胤礽刚知道这个制度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以为尚书就只有一个,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还能设两个。 与胤礽感觉天都要塌了的颓丧不同,康熙的心情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里相当不错。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抓狂,还挺高兴。 很快九卿六部都汇报完了,康熙叫上胤礽,走路朝乾清宫而去。 二人刚离开,又有朝仪官挥舞着鞭子,禁鞭三声,宣告着早朝彻底结束。 康熙带着胤礽来到东侧殿,让人摆膳。 胤礽虽然饿极了,但也没敢自己动手夹菜。 但心里的吐槽却是一刻也没停过。 ‘每天吃饭之前都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这得有多怕死啊……’ 第25章 要是有的选,情愿当十二 康熙听着,怒火又有决堤之相。 什么叫得有多怕死? 难道他就不怕死吗? 他竟敢这样编排皇父! 不孝子! 康熙阴沉着脸,看向胤礽, “胤礽。” 胤礽视线从桌子上的食物上移开, “阿玛?” 他语气亲昵试图唤醒父爱,然而心中却不由泛起了嘀咕,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刁难走来就!’ 康熙双唇紧抿,眸子里幽光浮现, “今日上朝可看出些什么?” ‘嗯?这是什么问题?’ 胤礽一脸懵逼。 你好歹也扯一些救灾以及国策啊,他好东拉西扯说两句。 这叫他怎么回答。 康熙问完,也不说话,就坐在主位上静静的看着胤礽。 ‘压力山大……’ “皇阿玛励精图治,将大清治理得井井有条,政治清明海晏河清。” 胤礽开始胡扯。 “是吗?” 康熙不知道是他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在哄他开心,但心里的怒气好歹消散了一点点,他又问, “那你觉得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胤礽心里警铃乍起。 ‘怎么扯到这上头去了?难不成又在试探我的野心?天可怜见的,又不是我非要当这个太子的,要是有的选,爷情愿当十二!’ 康熙眉毛一皱,眸色越发幽深。 他果然不想当皇太子吗? 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上辈子,胤礽没能坐上皇位? 还有,为什么有的选要当十二? 康熙想到那个还没赐名的十二子,又回想起胤礽心声里的那句,“赢了孤家寡人,输了全家升天”来。 怒火顿时消散大半,心中还升起了一丝忐忑不安。 他此刻真的有些害怕会从胤礽的心声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儿子觉得皇阿玛就是个好皇帝。” 这样敷衍了事的说法,康熙并不是很满意,不过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愤怒的情绪了。 他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轻松, “阿玛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还有很大一段差距,哪能算是个好皇帝,阿玛就期盼着,等阿玛将大清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你能轻松一些。” 胤礽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儿,刚刚康熙的表情太严肃了,他身上的肉都在紧绷着,生怕自己说错一句,然后换来一顿训斥。 一个搞不好,还可能被打。 “多谢阿玛替儿子考虑。” 他一边装着满脸孺慕,一边在心里庆幸, ‘嘿嘿嘿,还好交不到我手上,否则历史上唯一累死的皇帝就是我了。’ “啪嗒……” 康熙刚夹起的豆腐皮包子又重新落到了碗里。 不是交到胤礽手上? 那是谁? 康熙脑子一片混乱。 梁九功看着康熙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一阵奇怪,他弯腰轻声唤道, “万岁爷?” 康熙把包子重新夹起,塞到嘴里,然而味同嚼蜡。 胤礽见状,也开始叫何柱儿给他布菜。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康熙吃了几口,见胤礽吃的香甜。于是状若无意, “朕现在忙点,都是为了给你铺路,满人和汉人之间的磨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等朕把这些问题都给你解决了,才能放心的把大清交到你手上。” 胤礽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回话道。 “阿玛对儿子好,儿子都记在心里。” ‘奇怪了,明明佟家也是出身汉军旗,为什么老头子对汉人这么排斥呢?大清疆域辽阔,若是处处都指望满人,便是把所有男丁都派出去都不够用。’ 胤礽想不通,然后又喝了一口小米粥。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祖训,大清所有的皇帝都防着汉人,拼了命的保证满族血统,结果末代几个皇帝都生不出孩子……’ 听到这,康熙脑袋瓜子“嗡”的一下,下一秒,他抬头震惊地看着仍旧吃的香甜的胤礽。 末代? 大清的统治难道只持续了那么短的时间吗? 胤礽都能见到末代的几个皇帝…… 不对,末代?几个皇帝?还是生不出孩子的几个皇帝。 康熙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就算政局混乱,一个皇帝只在位了几年的光景,那胤礽也不大可能如此准确的,说出几人都生不出孩子。 除非这些人都早夭。 再一回想,胤礽提及每一任皇帝都在维系满人血统时的嘲讽意味,康熙竟觉得他们都早夭也不是没可能。 康熙彻底没了胃口。 他今日得搞清楚大清国祚存续的时间,否则他连觉都睡不着。 早膳结束,父子两人坐在软榻上喝茶消食。 康熙命梁九功取来棋盘,冲着胤礽说道, “保成也许久没跟阿玛下过棋了,今日陪朕下一局。” 胤礽只能应允。 按规矩,康熙吃完早膳是要召见大学士以及各部官员商讨政务的,但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康熙偶尔也会去慈宁宫,亦或者上上课。 胤礽执黑棋,康熙执白棋。 其实围棋的规则很简单,难的,是走一步看三步的筹谋。 胤礽的围棋是康熙教的,上辈子,他与康熙也时常在棋盘上厮杀,可每一回,胤礽总是差点意思。 并非胤礽故意谦让,而是在谋划这个领域,他真的敌不过康熙。 父子两人安静地下着棋,外头突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保成。” “嗯?” “你这几年通读史书,最喜欢的皇帝是哪一个?” 胤礽捏着棋子苦思冥想,闻言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当然是始皇嬴政。” 康熙眉头一皱,落下一子,将胤礽几颗黑棋吃掉, “为何?” “始皇平六国,结束华夏几百年乱世,书同文车同轨,给后世子孙打下万世基业……” ‘我那迷人的老祖宗,要是他多活几十年,几百年后谁是列强还说不准呢!’ 康熙听懂了胤礽说出口的夸赞,却没明白他心声里的意思,于是他又试探, “那唐太宗李世民呢?” 胤礽落子吃掉康熙几颗白棋,下意识回答道, “骁勇善战,早年励精图治,堪称盛世明君,晚年有些多疑,不听劝谏,为了给儿子荡平隐患不顾劝阻征伐高丽,能配得上千古一帝的称号……”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他确实也不大喜欢李世民,与功劳政绩无关,而是他不怎么喜欢李世民不修私德。 ‘除了死得早的,几乎所有皇帝都一样的多疑,怕自己年纪大了儿子惦记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皇位的更迭总是伴随着血雨腥风。 除了东汉的太子,其余的太子都没能善终,要么被亲爹杀,要么被兄弟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简直就是一句屁话……唉,还是小十二好啊,虽然办了一辈子丧事,好歹活得长啊。’ 第26章 证实 康熙一边心不在焉的下着棋,一边脑子飞速的转动着。 胤礽说小十二起码活得久,那就说明胤礽活的时间不如十二,否则他不可能这么羡慕。 康熙的心放下去了一半,然后又提了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既然胤礽活动不久,又怎么会知道末代的事儿呢? 康熙满心疑惑,即便已经知道到胤礽年岁不大就没了,心中却没有半分心痛的感觉,有的只有对大清国祚的忧虑。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胤礽这个儿子的感情,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深厚。 把思绪都压回心底,康熙接着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史书上记载的东西也未必都是真的。” “额……” 胤礽诧异地看了一眼康熙,史书上记载的东西确实都不一定是真的,可那也是从唐太宗开始的啊。 虽然他不否认唐太宗的战绩,可他对他也喜欢不起来。 他曾威逼史官修改起居注,导致后来的皇帝有样学样,让唐朝之后的史书参考性大打折扣。 而且,最让胤礽深恶痛绝的一点,抢老子皇位这件事是从李世民开始的,玄武门之变算是给历代的皇子们打了个样。 他如果不是太子,那么肯定会把唐太宗当偶像供着! 只可惜,他好死不死穿成了胤礽。 七八个兄弟盯着他屁股底下的位置的倒霉皇太子。 真是……令人扼腕! 康熙见他没反应,皱了皱眉,又试探道, “始皇确实是个雄才伟略的人,但大秦一统后的国祚太短了,仅十四年就被推翻了,大唐好歹持续了近三百年。” 提到这个,胤礽也有些心塞, “那确实……” ‘可惜了我那迷人又可爱的老祖宗啊。’ 康熙眉头一皱,又是这句。 他清楚地知道胤礽心声里的老祖宗是始皇嬴政,可按照地域划分,始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满人的祖宗。 这样乱认祖宗的毛病是从哪学的? 康熙有些生气,又落一子, “朕只期望大清国祚绵延不绝。” 胤礽嘴上附和, “一定会的!” 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可拉倒吧,还绵延不绝,虽然大清的皇帝们没一个昏庸无道的,也不可能绵延不绝。 有句话说得好啊,怎么来的,就怎么失去,就八旗内部不工、不商、不兵、不农的运行机制,时间长了除了有差事的那一批,其他人都得废。 老头子一生都在为自己姓爱新觉罗而骄傲,怎么也想不到几百年后他的后代子孙把自己的姓都给改了吧?’ 想到这儿,胤礽有几分幸灾乐祸, ‘为了找活干养活自己,他们甚至连自己是满人这回事儿都不敢向外透露,不过……大清国祚是多少年来着?好像跟大明差不多吧……’ 胤礽有些不确定。 随即他就看到康熙胡乱的把手中的棋子放到一个位置,胤礽眼睛一亮, “吃!” 而后赶忙把自己的黑棋下到那一枚白棋的旁边,然后喜笑颜开, “阿玛,你输了!” 康熙魂不守舍的看了一眼棋盘,而后硬挤出一丝笑容,夸赞道, “不错,朕今日有些乏,你先回毓庆宫梳理一番今日朝堂上的内容,明日再接着上朝旁听。” ‘啊?还去啊?’ 胤礽乐极生悲,心情急转直下,却也不敢表露出来,站起身道, “是,儿子告退。” 康熙坐在原地,看着胤礽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的情绪翻涌着,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大清的国祚……竟与大明差不多吗? 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满人走到了集体改姓的地步? 怎么来的,就怎么失去吗? 胤礽的心声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康熙陷入迷茫。 接下来的几天,康熙都是一模一样的操作,从胤礽的心声里套出了不少信息,其中包括他自己在位的时间,胤礽上辈子活的年纪,以及历史上唯一累死的皇帝年号叫雍正。 至于其他的,大多都与胤礽是如何看待大清的国策,以及满汉之间的矛盾。 在这样的试探之下,康熙的精神一日比一日萎靡。 不曾听到胤礽的心声之前,他一直自傲于自己的功绩,他八岁登基,十三岁亲政,十六岁除掉鳌拜,二十四岁平定三藩,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一直以为,大清会在他的治理之下日益昌盛,国祚绵延,将来有一日后世子孙会把他拿出来与秦皇汉武作比较,夸他是千古圣君。 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大清走向衰亡的种子,是他亲手种下的。 胤礽说的不错。 得位不正的人都心虚,唐太宗是,明成祖亦是。 而大清,或者说是满人,得国不正。 要知道满人的祖先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承过大明恩惠,可到头来却反了大明。 即便他再怎么粉饰,也掩盖不了爱新觉罗家族愧对朱家的事实。 或许真如胤礽所言,他日后也会步这两人的后尘,疯狂压榨汉人以示满人血统高贵地位尊崇。 康熙丝毫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反思自己了,这在之前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九月初,康熙派去漠南准格尔部的探子终于传回了消息,噶尔丹近期有调集兵力的异动。 胤礽的心声就此得到了证实。 那一日,康熙将身边所有,包括梁九功在内的内侍都赶了出去,自己在暖阁里枯坐了一整日,晚膳都没吃。 当晚烧了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张,除了康熙,没人知道那上面记载了什么。 只是从那日开始,康熙对待胤礽的态度更好了些,对待汉臣的态度,貌似也宽和了几分。 时间一晃,来到了胤礽出阁这天。 胤礽寅时就被何柱儿从床上薅起来了。 太子朝服一层一层的往身上套,哪怕夜里的气温已经有些寒凉,胤礽穿完太子朝服也出了一身的汗。 然后就是跟着礼仪官去拜谢皇父,紧接着去奉先殿祭拜祖宗,再回文华殿率领满汉大学士、九卿、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员向康熙行三跪九叩之礼。 最后就是胤礽的课业展示了。 一整套流程下来,胤礽感觉身体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第27章 第一份边界条约 皇太子出阁大典结束之后,康熙将乾清宫南书房的另一边指给了胤礽读书。 具体位置就在乾清门内的东南角。 胤礽知道自己读书地点更换了的时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上辈子出阁之后的读书地点是东宫,讲师有汤斌、耿介,达哈塔等人,每日学习的内容量巨大,除了儒家经典,其他譬如道家、法家的着作也要通读并理解其中含义。 另外就是深入学习各朝历史,了解其政令颁布所带来的正面效果与负面影响。 并从中总结得失。 这辈子的讲师没变,但读书的地方换了。 学习嘛,反正躲不掉,胤礽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就是不知道这读书的地方换了,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胤礽虽然表面装的不在乎,但私底下把自己苏醒后干的事都一一排查了一遍,最后把这样的改变归结到,他频繁往御膳房和造办处跑,从而引发的后果。 令人庆幸的是,康熙虽然不满他去御膳房,但好歹没拉他身边的人出去问责,何柱儿也就由此躲过了一劫。 上辈子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摧残了,所以再来一次倒也游刃有余。 与上辈子不同的是,每当老师们给他深度剖析书籍上的内容时,胤礽都不怎么会发表自己的看法了。 上辈子他总会找到一些新奇的角度去反驳他们,但这辈子他就只按部就班的将这个过程走一遍。 活成别人对他期待的样子。 胤礽不知道的是,在早朝过后,康熙总会抽出一些时间躲在书房窗户下面听墙角。 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他吐槽书里记载的东西。 九月中旬,噶尔丹集结兵力突袭喀尔喀西南边境,但有康熙的提前预警,噶尔丹的突袭以失败告终。 消息传回京城,满朝哗然。 当时被康熙召见的几个大臣知道这事儿时,心中只剩下了敬畏。 他们也没想到,康熙对于局势的把控已经精准到这种地步。 康熙讳莫如深。 九月下旬,罗刹国派遣使者来京城求和,康熙将接见来使的差事交给了明珠,索额图脸色极差。 可围了雅克萨城的人是大阿哥胤禔,就算索额图再怎么不情愿,康熙也不会放任他摘桃子。 不过好在谈判时他也是代表之一,总算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两国代表还没把边境线划分清楚,十月初一,康熙的第十三个儿子出生了。 十三的洗三宴胤礽是没资格去的。 也不是说没资格,而是没空。 十五岁之前,所有的皇子都只有元旦、端午节、中秋节、万寿节以及自己的生日才能休息。 由此可见,彼时他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康熙给他放的那几天假期到底有多珍贵。 十月底,经过一个月的谈判,罗刹和大清之间的较量终于结束,两国之间第一份边界条约就此诞生。 条约签署完毕之后,东北边境的战事也跟着结束了,在京城下第一场雪之时,康熙的大儿子胤禔,从边境赶了回来。 康熙为了给一众将领接风洗尘,隔日在集义殿设了晚宴。 这回的晚宴后宫嫔妃并没有资格参加,就连几个在尚书房读书的阿哥也没能来,就只有胤礽这个太子,仿佛被康熙拴在了裤腰带上一般,走到哪都得带着。 胤礽上辈子也体会过康熙堪称变态的控制欲,所以对此习以为常。 胤礽也就在这里,见到了久违的大哥。 胤禔虚岁已有十五,体格孔武有力,方正的面颊上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单看颜值,是要比大多数皇子都要高的。 只可惜,颜值这玩意儿顶替不了智商。 此次他跟着大军出征也不过是作为副将,去学习指挥战事。 明珠为了给他铺路,拉拢了此次战事的主帅,所以才传出胤禔骁勇善战,屡立战功。 若说他真的立下了什么战功,胤礽是不信的。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第一次上战场,哪怕胤禔领兵作战的天赋再怎么出众,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有多少建树。 除非他身上有挂。 康熙坐在主位上,左手边不远处摆了一张小桌,就是胤礽的位置了。 自从康熙试探出他离胤礽超过三丈(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十米),就听不到胤礽的心声之后,他便有意无意的让胤礽距离他近一些。 这样的举动,放在群臣眼中就是,皇上为了不让大阿哥的风头盖过太子,才特意表现出对太子的重视。 于是宴会的气氛热闹中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味道。 所有官员都时不时的去看一眼胤礽、胤禔、索额图以及明珠的脸色。 胤禔的脸色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越变越差。 可他不敢质疑康熙,就只能频繁的去瞪胤礽。 胤礽:“……” ‘瞪我干啥?又不是我要坐这儿的?有本事瞪老头子啊?看他不把你的屁股打烂!’ 康熙正喝着酒,听到这话好悬没一口酒呛死。 他抬眼看了一眼胤禔,刚好看见他瞪胤礽,康熙眉毛皱起来。 对他而言,胤禔做出这样的举动,就是在挑衅他这个皇父的威严。 太子是一国储君,放在他身边坐着有什么不妥吗? 康熙眼睛眯起,把手上的酒杯放在桌子上,想开口说些什么,纳兰明珠先看清了他的意图。 “陛下!” 康熙视线挪到了纳兰明珠身上,只见他端起酒杯,恭身道, “臣恭贺皇上,此战大胜,边境必久安,陛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其余一众官员随即附和, “恭贺陛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康熙闻言,举杯笑道, “此亦乃诸卿之功。” 说完,将杯中酒水一口喝掉。 喝完之后心情就好了不少,也不再盯着胤禔不放了。 胤礽也跟着喝了一口果酒。 度数不高,喝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 ‘明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哄老头子的招式那是一套一套的,可惜只能再蹦哒半年了。’ 第28章 先机 明珠的恭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坐在大殿上的群臣开始互相夸赞起来,当然夸的最多的,除了康熙就是大阿哥胤禔了。 康熙心里正美着呢,冷不丁听到胤礽的心声,心里疑惑。 明珠只能蹦跶半年了?几个意思? ‘不对,确切来说是一年,毕竟老头子调查他和余国柱贪腐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呢。’ 胤礽撑着下巴,看着明珠和胤禔春风满面意气风发,心中不免又叹了口气。 ‘老大虽然没脑子,但对待明珠倒是有几分真心,为了他甚至寒冬腊月里都要跪在乾清宫求情……都是缺爱的娃啊,这宫墙里头的皇子皇女,哪个不缺爱,为了博得老头子的关注拼了命的表现自己,可惜成功的没几个。’ 其实在他看来,就纳兰明珠和余国柱两人干的那些事砍头十回,全家抄家流放都够的,但谁让明珠出身满族且是纳喇一族的族长呢,最后死的只有余国柱这个怨种。 康熙抿唇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宫里头的孩子都缺爱,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胤礽这样说,每一次都不怎么好受。 所以这段时间,康熙尝试着去亲近他的儿女们,从他们眼中看到震惊和孺慕参半的时候,康熙就忍不住心虚和愧疚。 那种感觉,他好像只在表妹佟佳氏身上体会过。 原来胤礽所言都是真的,孩童时期才是最容易建立信任的时间,他却只把生了他们当做一种恩赐,从未考虑过要与他们亲近。 ‘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啥,这年头多少人饭都吃不饱,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躺着睡会儿觉。’ 康熙眸底略过一丝无奈。 经过这么多天的试探,康熙也大致搞明白了胤礽为何这么没有斗志。 不就是因为上辈子奋斗了 几十年,到头来没能如愿坐上皇位不说,还死在了所有人前头,甚至……死在了他这个阿玛的前头。 但胤礽上辈子真正的死因是什么,他到现在也没能试探出来。 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原因,否则胤礽对待皇位应该不至于这么倦怠。 这满宫上下,胤礽也就对玛嬷和皇额娘态度亲近一些,哦,对几个弟弟的态度也还可以,但到了他这则是不主动,也不拒绝。 康熙曾试图通过相处和交流来打消胤礽对他的防备心,然而总是适得其反,再后来,康熙决定顺其自然。 至于跟胤礽摊牌他能听到他心声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过了几个呼吸便被他舍弃掉了。 若是摊牌了,胤礽多半会在他面前伪装自己的心声,那么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得靠胤礽主动透露才能得到,万一胤礽主动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那么将会误导他对大清未来的预测。 这样的风险,康熙是不愿冒的。 所幸大清国祚两百多年,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探索,不急于一时。 一场晚宴下来,大阿哥在明珠明里暗里的推崇下,倒是赚了不少吆喝,胤礽坐在一旁没什么表现,给索额图气的够呛。 而因着胤礽心声里的那句“宫里的孩子都缺爱”,康熙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并没有出言呵斥胤禔,反而跟着明珠等人的话茬夸了胤禔两句。 索额图也就没敢在这么热烈的氛围中作死。 晚宴结束,康熙率先走了。 胤礽见状也起身往太和殿后头走去。 胤禔此刻想要炫耀的心思达到了顶峰,于是也顾不得跟明珠等人寒暄,大步朝着胤礽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索额图见此情形,忍不住冷嘲热讽, “看来纳兰大人这个叔姥爷,在大阿哥心目中也并没有多重要嘛。” 明珠斜睨了他一眼,随即温和的笑道, “索大人此言差矣,关系好的不需要在意那些虚礼,只有不熟悉的人才需要互相客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阿哥一片赤子之心,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天下,所以本官亦不会过多苛求。” 闻言,索额图收起笑意,目光沉沉地盯着明珠, “纳兰大人好大的口气,家国天下?那也得看有没有资格装。” 明珠依旧不紧不慢, “有没有资格也不是索大人说了算的,更何况……” 明珠转身往外走, “满洲讲究有能者居之,资格?那是汉人的东西。” “你……” 索额图气的够呛,刚想反驳,明珠的声音又从前头远远的传了过来, “索大人不走吗?再迟一些,宫门可要落锁了。” 索额图冷哼一声,抬脚往外走,声音不大却稳稳的传到了纳兰明珠的耳朵里, “汉人的规矩又如何,万岁爷认,你们难道敢不认?” 纳兰明珠脚步微顿,而后又大步朝前走去。 索额图说的对,皇上认,他们也确实不敢反驳。 可皇上正值壮年,大阿哥明年就要大婚了,大婚之后就能开府建牙,入朝办差。 对比太子总归是占了先机的。 这先机,便是翻盘的开始。 纳兰明珠始终坚信一句话,那就是人定胜天。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便不会让它从眼前溜走。 另一边。 胤禔几个呼吸就追上了胤礽。 出了太和殿胤礽才发现下雪了,而且还不小,就晚宴这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何柱儿给胤礽披上大氅,又塞了个汤婆子,刚打算抬脚下台阶,身后就传来了胤禔的声音, “太子!” 胤礽叹口气。 他就知道。 胤礽慢慢回过身,看向有些气喘的胤禔。 “大哥。” 胤禔也不向胤礽行礼,就这么直挺挺地走到胤礽眼前,满脸春风得意, “太子今日似乎格外沉默寡言。” 胤礽微笑回应, “孤坐在皇阿玛旁边,除了皇阿玛,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皇阿玛还要顾及功勋之臣,孤与谁说话?” 胤礽向来都知道怎么去戳胤禔的痛脚。对胤禔来说,康熙的偏宠和看重就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果然,他这话一出,胤禔脸上的得意立马收敛了不少。 但很快,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又挂了些笑意, “听闻太子两个月前为了练习骑射把自己累病了?不是大哥说你,习武要循序渐进,贪功冒进于身体有害,大哥对这方面颇有心得,太子若是需要,尽管来乾西五所找我,大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29章 胤禔其人 胤礽:“……” 这老大,你要说他没脑子吧,他偶尔也能给你添添堵,但你要说他有脑子吧,他得了两句夸奖就能跑到胤礽面前耀武扬威。 胤礽真的不知道怎么评价他。 “大哥盐吃多了吧?” 胤禔一愣,问他,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要是太闲的话,可以多跑跑南书房,虽然那里是皇阿玛的书房,可是你要是想进去读书的话,皇阿玛一定会同意的。” 胤禔:“……?” “爷太咸和跑尚书房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周围的太监都不约而同憋起了笑,只有胤禔的贴身内侍宋云贺脸色不太好看的拉了胤禔一下。 而后在胤禔耳边低声解释了起来。 胤礽也不制止,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待胤禔明白胤礽话里的意思以后,俊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太子是在嫌大哥多管闲事吗?” 胤礽微微一笑, “大哥要是这么想,那孤也没办法。” 说完,胤礽直接朝台阶下面走去。 胤禔脸上挂不住,迅速迈开脚步跟上。 “你多练了一会儿就伤风,不是身体不好是什么?爷给你传授经验你还不买账……身为太子如何能这般小心眼儿?!” 胤礽还想在这大雪中单独走走,好好享受紫禁城里宁静的氛围。 可惜这么难得的机会,被老大这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蠢货破坏了个干净。 胤礽疾步往前走,到角门前面的空地停下来,转头冲着喋喋不休的胤禔道, “大哥不回阿哥所吗?错过了这个门,又要绕行好远。” 胤禔的话茬戛然而止。 看着前头的保和殿,他意识到旁边这个角门确实是离阿哥所最近的门了。 而胤礽回毓庆宫,却要一直往前走,直到越过保和殿,到达乾清门往右拐。 明明胤礽是在替他考虑,这样大的雪,在外头时间久了容易风寒,可胤禔听着就是不得劲儿。 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最终只能干巴巴道, “那爷就先回阿哥所了。” “雪天路滑,大哥当心脚下,弟弟就不送你了。” 说完,压根不给胤禔反应的时间,胤礽扭头就走。 独留胤禔站在风雪里凌乱。 过了良久,胤禔伸手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问宋云贺道, “爷这是被太子嫌弃了?” 宋云贺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无语,自家主子爷这反应能力也是无人能及。 太子爷都走这么远了,他才意识到太子爷这是在嫌弃他。 知道归知道,宋云贺却不能照实说,否则就是在挑拨太子与主子爷的情分,那是要掉脑袋的。 “哪能呢,爷,咱们确实该回去了,眼瞅着这雪越来越大了,再不回去,要着凉的……” 翌日寅时末,胤礽被何柱儿叫醒,刚出被窝就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寒气。 即便屋子里烧了地龙,但外面的温度也比不上被窝暖和。 胤礽叹了口气,认命的洗漱穿衣。 出了门,胤礽被院子里那耀眼的素白晃了眼睛。 雪已经停了,但地上已经积了约莫半个小腿厚的雪,院子里已经被洒扫的宫人清出了一条通往外头的路,地砖上只残留了些湿意,并没有积水。 胤礽抬脚往前走,寒凉的空气从口鼻之间穿过,引得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瑞雪兆丰年。 胤礽走在已经清理干净的宫道上,感受着独属于雪夜的寂静。 一切的声音好似都被大雪堆砌起来的缝隙吸收掉了,寂静到胤礽只能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宫里头朱墙黄瓦,在这洁白映照下也别有一番滋味。 巳时初,胤礽在耿介的指导下读完了一篇文章后,照例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他到时,东暖阁已经挤满了小萝卜头……当然,胤禔那莽夫也在。 他一进门儿,小萝卜头们纷纷围了上来, “见过太子二哥。” “见过太子。” “见过太子二弟。” 在一群叫哥哥的人当中,那声太子二弟尤为突兀,胤礽不由抬眼朝胤禔看过去。 胤禔脸色有些臭,看样子是回过味来了。 “都起来吧。” 胤礽心情颇好,两步走到孝庄跟前儿,胤礽躬身行礼, “保成见过乌库玛嬷,乌库玛嬷万福金安。” 孝庄看见胤礽,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亲昵许多, “起来吧,今儿怎么比昨天晚?是不是耿介又为难你了?” 胤礽笑道, “哪能呢,孙儿天资聪颖,耿大人他们夸赞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难保成,今日多读了一遍书,就来晚了。” 边说着,边看向弟弟们, “他们有没有惹您不高兴?要是惹了,您可一定要告诉保成,保成替您出气!” 孝庄笑得见牙不见眼, “除了你啊,没人敢惹乌库玛嬷不高兴。” 胤礽故作委屈, “保成多乖啊,怎么会惹您生气呢?” 祖孙两人逗趣儿,倒是把其他皇子都晾在了一旁,胤禔愤愤不平地在心里骂道, “油嘴滑舌!” 其实除了胤禔,其余人都不会因为太子和太皇太后亲近感到愤怒,只会感到羡慕。 可叫他们像胤礽一样在太皇太后跟前插科打诨,他们也自认办不到。 毕竟太小的不懂如何插科打诨,而年岁稍大的,打从能记事儿起,就被身边的额娘和奶嬷嬷耳提面命,要恭敬太皇太后,不能惹太皇太后生气。 于是也就造成了他们面对孝庄时,畏惧大过亲近。 聊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到了,胤礽与皇子们一同辞别孝庄。 从慈宁宫出来回书房,胤礽与胤禔等人有一段路途是一起的。 弟弟们都规矩地走在胤礽身后,但胤禔则是嚣张地跟胤礽走到一起,在确保胤礽能看清他的表情时,冷冷吐出两个字, “谄媚。” 他声音压的极低,除了胤礽,其余人大抵都未能听到。 胤礽扶额,有种想打开胤禔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的冲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住胤禔,叫弟弟们先走。 等人都走完了,胤礽才开口道, “我说老大,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第30章 胤礽的请求 闻言,胤禔脸一黑, “你说谁不长脑子?!” 胤礽没搭理他,转头朝着何柱儿与宋云贺说道, “退出三丈。” 何柱儿直接应下,带着其余人往远处走去。 宋云贺则是看了一眼胤禔,然后才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自是没胆子不听太子爷的吩咐,可也得表明自己是被逼无奈才这么干的,免得主子爷事后找他算账。 胤禔愣愣的看着矮了他一头的胤礽,不明白他为何要把身边的人都支开。 等人都走远了,胤礽正视着胤禔的眼睛,哪怕身量比不得胤禔高,但周身弥漫出的上位者气势,硬是将胤禔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不自觉的想要挪开视线。 就在这时,胤礽开口了, “若你想要孤这个太子之位,尽管来抢就好了,但只一点,不要再来孤眼前蹦跶。” 蹦跶? 这词用的好生无礼,胤禔的脸拉了下来, “你以为爷不想抢吗?若非你走狗屎运,占了个中宫嫡子的名头,你以为皇阿玛会选你做太子吗?满洲可没有这个规矩!” 胤禔气的脸色涨红,一字一句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足以见得他的愤怒。 “所以呢?” 胤礽面色平静。 “所以?!” “你怎么好意思问爷所以,我跟你的身体里都一样流着皇阿玛的血脉,凭什么你就比兄弟们地位高,爷明明年岁比你大却还要给你行礼!” “呵……” 胤礽嗤笑一声, “说到底,你不过是嫉妒孤的待遇而已,孤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体会一把孤的日子。” 胤禔脸上怒色尽去,飞速换上茫然, “体会一把你的日子?什么意思?” 胤礽道,“等孤去求了皇阿玛,你就知道了。” 他说完,就要继续往乾清宫走,没走两步,冷冷的声音继续传到胤禔耳中, “你最好把你口无遮拦的毛病改掉,不然下回,孤再听见你这么不着调的话,就去问问皇阿玛,彩衣娱亲到底算不算谄媚!” 听到这话,胤禔愣在原地,天寒地冻的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在胤礽没提醒他之前,他一直都在为自己的嘲讽激怒了胤礽而沾沾自喜,但听到“彩衣娱亲”几个字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若他刚刚说的话传到了皇阿玛耳中,他少说也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说不得还得被罚抄写《孝经》。 见太子带着何柱儿匆匆地走了,宋云贺从不远处走到自家主子爷面前,看到胤禔那张有些发白的脸,顿时吓了一跳, “爷,您怎么了?!” 胤禔抿唇不言,他此刻的心思复杂极了。 他幼年被皇阿玛放到纳兰明珠家养着,而比他小几岁的胤礽却能一直留在宫里,而且还是亲自抚养。 出于嫉妒,被接回宫后,他跟胤礽一直不对付,每次单独见面总是免不了互相嘲讽几句。 今日这场面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他就是不平,明明他也是皇阿玛的血脉,乌库玛嬷和皇阿玛为何只对胤礽和颜悦色,对他就冷淡又客套。 所以那两个字是嫉妒之下的口不择言。 但他没想到,胤礽既然抓住了他的把柄,却没有去向皇阿玛告状,而是提醒他改掉说话不过脑子的臭毛病。 虽然胤礽说话不好听,但他也是知道好歹的人。 胤礽挤兑了几句胤禔以后,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他并没有直接回书房读书,而是去了乾清宫暖阁。 康熙正在批折子,听梁九功说太子求见,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距离他听到胤礽心声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这是胤礽头一次主动来见他。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康熙瞄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很好,看起来马上又要下雪了。 “叫他进来。” “保成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福寿安康。” 康熙在手上的折子上划了一道,“起来吧。” “今儿怎么有空来给阿玛请安了?难道是耿介那老匹夫不尽责?” 胤礽低眉顺眼, “没有没有,耿大人恪尽职守,是儿子有事儿想求您。” “哦?” 康熙饶有兴味, “何事?说来听听。” 这小子不想当皇帝,平常的课业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若非他清楚上辈子胤礽已经学过一回了,指定得将他吊起来揍一顿。 这回有事儿求他,倒是有些稀奇。 下一秒,胤礽讨好的笑着,又往前凑了凑, “阿玛,儿子想跟大哥换几天身份。” “嗯?换几天身份?什么意思?” 康熙疑惑。 胤礽殷切的科普, “就是换我去过大哥的日子,大哥去体验体验太子的生活……” 康熙眉头一皱, “放肆!” 胤礽十分干脆地跪下,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反正暖阁里头烧着地龙,一点也不冷。 康熙怒道, “你当一国储君的位置是儿戏吗?想让别人体验就体验?!” 胤礽臊眉耷眼,声音细不可闻, “所以儿子这不是来找您商量来了嘛?” “你说什么?!大声点!” “所以儿子这不是找您商量来了吗?!我大哥啥样您也不是不知道,因为太子之位,我们俩见面就掐见面就掐,儿子倒是想兄友弟恭,但大哥他不给机会啊……” 胤礽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自己的不满说了出来。 他何止想让胤禔体验体验太子的生活啊,要是有可能,他甚至想让他的弟弟们,每一个都尝试一把他过的日子。 康熙:“……” 一口怒气就这样被憋在了胸膛里,不上不下的,极为难受。 胤禔和胤礽不对付,他一直都十分清楚,可在他面前,两人也都老实的表演兄友弟恭。 所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为两人再怎么闹,也翻不起多大风浪来。 可他是知道胤礽早逝的。 若他猜得不错,胤礽的早逝应该与皇储之争脱不了干系,在样的先决条件下,再听胤礽说他和胤禔见面就掐,那感受就不怎么好了。 康熙会多想—— 要是他们的关系好一点,会不会就走不到同室操戈的地步。 第31章 精神亢奋的胤禔 “你想改善与胤禔的关系?” 康熙面色沉静,淡漠地问他。 若只是想改善与胤禔的关系,那他的方法何止千万种,不一定非要用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 胤礽一愣,随即摇摇头, “儿子只是想让他看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若是他经历过了依旧想当这个太子,那就尽管努力,只要他的功绩和品格足以赢得天下人和您的认可,那儿子主动让贤与他又何妨?” 胤礽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康熙正凝眉思索,听闻这话问道, “什么私心?” “让大哥不要来儿子这里多做努力了,他的优秀展示给我没有半分用处。” ‘烦死了一天天的,想要就找老头子要啊,找我有什么用,要是找我有用的话,分分钟送给他!’ 康熙哑然。 他就知道这小子必定是想躲躲麻烦,否则不可能主动求到他这里。 “那也不成。” 康熙仍旧果断拒绝。 储君之位乃是一国之本,岂能说体会就能体会,成何体统?! 胤礽的肩膀瞬间耷拉了下去。 “阿玛……” 他试图唤醒父爱。 然而并无半分作用。 胤礽的头也垂了下去。 ‘爷都这样低声下气地祈求了,老头子的心可真硬啊……’ 康熙脸一黑。 若不是这小子没有直接说出口,他真想把人吊起来用鞭子抽一顿! 叫他编排皇父! 胤礽叹了口气, “那换一种方式行不行?” ‘看来想偷几天懒是办不到了……’ 康熙挑眉,这小子还有后招?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方式?” “在儿子的寝宫旁边给大哥收拾出来一间卧室,南书房也收拾出来一间,叫张英张大人他们多受累几日,让他单独体验一下儿子的过的日子。” 康熙沉吟,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既叫保清体验了当太子的感觉,又对胤礽没什么影响。 “你就不怕他体会了过后,反而更想去争太子之位了吗?” 这话一问出口,康熙就忍不住想打自己的嘴。 底下这惫懒货不想当太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怎么就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果然,胤礽直接回答他, “那就让他做出成绩来。” ‘别老在我面前蹦哒,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它膈应人……’ 康熙放在桌子上的拳头硬了。 哪有弟弟把兄长比作癞蛤蟆的? 康熙想拒绝。 但又怕他们兄弟整日闹得不愉快会越来越伤感情,直到反目成仇。 所以思量再三,康熙还是应了下来。 胤礽喜笑颜开。 “多谢皇阿玛!时间定五天如何?” 康熙点头应允,“准。” 胤礽笑的更开怀了, ‘张英、耿介、熊赐履、李光地、达哈塔这可都是传世大儒啊,一对一教学,我就不信老大那不长脑子的玩意儿能吃的消!看他以后还来不来我眼前蹦哒,嘿嘿嘿嘿……’ 康熙:“……” 不长脑子的玩意儿? 他就是这么评价自己的兄长的?! 康熙脸色又拉了下来。 “滚回去读书吧,日入时分朕会去书房亲自考教你的课业。” 闻言,胤礽紧急撤回一排大白牙。 “是,儿子告退。” 胤礽边从地上爬起来,边吐槽, ‘老头子怎么非得在这么开心的时刻给我添堵?怪不得不招小孩子喜欢…哎呀我的波棱盖儿啊,早知道先回毓庆宫找个垫子塞裤子里头了,草率了……’ 胤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一本奏折从身后飞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康熙有些恼怒的声音, “跪了多久瘸成这样?今儿晚上你要是过不了朕的考教,朕叫你屁股开花!” 胤礽看到落在脚边的奏折,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了,抱着头就往外冲。 跑出去好远,胤礽才愤愤不平的碎碎念道, “情绪比澳大利亚的刚子都善变!” 有了康熙的金口玉言,当天下午毓庆宫就收拾出了一间空房子。 也好在毓庆宫现在还没有进格格,否则都不见得能收拾出来。 大到床榻屏风,小到茶碗摆件,与胤礽的寝宫规格别无二致。 胤礽应付完康熙的考教,就立马回毓庆宫查验了一番。 确定没有什么纰漏之后,就差人去通知了胤禔。 于是当晚,胤禔就一脸懵逼地打包住进了毓庆宫。 刚住进毓庆宫,胤禔激动异常,从里到外把毓庆宫遛了个遍,胤礽也没管他,到点直接睡觉。 他凌晨四点多就得起床,实在没空跟胤禔打什么嘴炮。 其实早朝过后,康熙就给胤禔发放了此次出征的奖励,其中有一张康熙早年用过的弓,胤禔本来就已经很高兴了,结果晚上还被告知他能来毓庆宫过几天太子过的日子,他就更高兴了。 于是他精神亢奋到亥时末,才扛不住疲惫睡下。 以至于翌日起床时,胤禔频繁打哈欠。 可也很快就被兴奋掩盖了过去。 因着胤礽的作息时间极严苛,所以两人几乎同时踏出卧室。 胤礽只当他是空气,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往外走。 胤禔因着昨日的事有些心虚,所以破天荒地没有主动挑刺儿。 两人就这样踏着白雪映照出的微弱光亮,朝着乾清宫走去。 两人读书的地方比邻,胤礽也没提醒,自有小太监带胤禔去他该去的地方。 胤礽到了就开始温书,他这个阶段每日要学的文章基本都是新的,若是不抓紧时间把书本上的东西看几遍,等老师来了去讲上面的内容再看,根本记不住几句。 不过有上一世打底,他也就是多熟悉一下,好唤醒沉睡的记忆。 另一边的胤禔则是对什么都感觉到新奇。 他如今依旧在尚书房读书,大婚之前两个月,康熙允他开府建牙,选定宅子的地址时,他才能彻底告别尚书房。 可他如今已经十五岁,体格与大多成年男子相比也不遑多让,仍旧跟一群小孩子在一块上课,让他觉得特别没面子。 如今能够单独在一个房间读书,有单独的老师教他,他觉得这是天大好事儿。 他这样的情绪仅仅只维持了一个时辰。 第32章 差强人意 今日来给胤禔上课的讲师是达哈塔。 出身满洲正白旗,官至从一品吏部尚书,今年已经五十多了。 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的高龄。 他其实不大愿意来给胤禔讲课。 甚至都不愿做胤礽的讲师。 或许在外人看来,做太子的老师地位尊崇,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但只有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才明白里面的苦楚。 康熙根本没把师生情谊放在心上,更不允许太子学习他们的处事方法,以及道德标准。 他们就只能教导太子书籍上的东西。 教课之前,甚至还要给太子行跪拜之礼。 把他们自幼都刻在骨子里的“天地君亲师”,当成了一句笑话。 “奴才叩见大阿哥。” 达哈塔给胤禔行跪拜之礼。 胤禔对此见怪不怪。 “起来吧。” 达哈塔从地上爬起来,一天的课程就此展开。 胤禔虚岁已有十五,大部分经义都已经学完了,但为了与胤礽对标,康熙授意几人,胤礽学什么,胤禔就学什么。 于是达哈塔一开口,胤禔就发觉他讲的,与他以往学的不大一样。 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胤禔也说不出来。 他在骑射以及军事上的天赋出众,可是在其他领域,他就一脑门浆糊了。 按照给太子授课的标准,达哈塔需要把文章的内容、含义,以及所产生的影响给胤禔讲透彻,而且还必须让他领悟,若是他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情,该怎样才能做,才能让结果更好。 而这点,恰是胤禔最难悟出来的东西。 达哈塔不敢有半点脾气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教,但直到早课结束,也没能将胤禔教会。 可早膳时间到了,也不能拦着皇子填饱肚子不是?所以在目送胤禔离开后,达哈塔唉声叹气的去吃早膳了。 吃早膳的地点在两人的教室中间,胤禔过去的时候,胤礽已经吃上了。 为了避免胤禔事后挑刺儿,连膳食,胤礽都差人通知御膳房做两份一模一样的。 胤禔此刻还没从达哈塔苦口婆心的教导中回过神来,所以看见胤礽,也没说话,而是沉默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筷子吃起了东西。 胤礽对胤禔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这不就对了,不然一个大男人,成日里尽学一些冷嘲热讽的本事,像什么样子……’ 站在门外头听墙角的康熙:“……” 他倒是没想到,原来两人私底下见面的时候,胤禔都对着胤礽冷嘲热讽,怪不得胤礽烦他。 康熙其实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不过一直隐在暗处,没叫两个儿子发现。 达哈塔教导胤禔的过程他也大致看在了眼里。 这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胤礽的脑瓜子确实是比胤禔的好用了不止一点点。 胤禔还埋怨他这个阿玛没立长子为太子,就这脑瓜子,就算被立为了太子那也坐不长久。 康熙又待了一会儿,看俩儿子吃得香甜,他肚子也有些饿,于是带着人回了暖阁。 殊不知,他这一举动,梁九功等人都快感冻哭了。 康熙自己有大氅,有汤婆子,鞋也是鹿皮加绒的,从里到外包裹得严实,他们那些做太监的哪能有这么好的装备。 再说了,就是有,他们也不敢当着康熙的面用啊。 康熙在书房门外多看一分钟,他们就得多受一分钟的罪。 下午,胤礽和胤禔一起上完骑射课,康熙定时定点来书房查验两人的课业。 率先问的,是胤礽。 对于康熙问的那些刁钻的问题,胤礽一脸坦然,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他有上辈子处理政务的经历,那些都是他回答康熙问题的知识储备。 而胤禔就不一样了。 他本来还庆幸胤礽排在他这个大哥前头,能给他打个样,然而听完康熙和胤礽的对话之后,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空白。 老二他……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善师期于不阵,上将先于伐谋。未待干戈,遽清金庭之浸……”? 是在说上战场的事儿? “韩非曾言: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所以,儿子认为,用人不能只看他如何说,更要看他如何做,言行合一乃……” 胤礽侃侃而谈,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 胤禔脑门上逐渐有冷汗汇聚。 他倒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但大多数时间,他都好像在听天书? 很快,康熙听完了胤礽的作答,点点头夸赞一句, “不错。” 随即视线转向胤禔。 “胤禔。” 胤禔打了个激灵,忙道, “儿子在。” “如何举直错诸枉?” 胤禔:“善于用人者,则必善于成事…呃……” “选拔正直者,弃置邪曲者,能使邪曲者正直…” “够了,朕在问你若王一地,如何选拔治世之才,不是让你背书。” 胤禔听明白了,但他不怎么会那些弯弯绕绕的讲话方式,于是就用满语回答道, “听从民意,百姓口中的好人,就是儿子想选拔的人。” 康熙:“……” “若此人本性奸佞,只是为了获取民意刻意伪装的呢?” “若是如此,时日久了他总会露出马脚,激起民怨沸腾,那儿子把他杀掉以平民愤。” “他死了,谁来接替他的位置呢?” “儿子再选一个就是了,有了前车之鉴,儿子相信不会再有奸佞者冒头。” 康熙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声音越发冰冷, “若是你委以重任的是奸诈之人,在他任职期间用他手中权利和金钱收买人心,最终威胁到你的地位,让你投石忌器,你又该如何?” “儿子选的人出身平民,不会拥有太多家财,而且任职期间,儿子会让其身边的人对他进行监督。 大清官制规定三年一任,那儿子就一年去民间听一次民意,心术不正之人总归会露出马脚的。” 康熙深吸了口气,虽有些差强人意,但勉强过关。 ‘有点脑子但不多,以后还是外出带兵打仗靠谱一点。’ 胤礽听着胤禔的回答,在心底给胤禔打了个叉。 ‘糊弄人的方法何止千万种,上有所好下必附之,若手底下只一人,还可以用这样的方法规避奸佞,十人呢?百人呢?大清疆域辽阔,官吏数万,若人人都是这样的考核方式,累死你你也考核不过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还是军营那地方适合老大你啊……’ 第33章 洋鬼子骑到脑袋上拉屎 康熙叹了口气,评价一句, “尚可。” 知子莫若父。 胤礽心声里所说的那些,他同样了解。 胤禔算是个秉性纯良的人吗? 严格来说,其实不是,他骨子里也有着奸诈暴躁的那一面。 从他六岁被接回宫,康熙便在暗地里观察过胤禔一段时间。 胤禔折腾宫人,把他们当做玩物肆意打骂,他可以不在乎,但任人唯亲,亲近纳兰家比皇室宗亲更甚这点,他不能不在乎。 胤礽从小就是按照皇太子的方式教育出来的,又跟着上过几次早朝,所以比胤禔答的周全。 他可以理解胤禔,但也得承认,胤禔在从政的天资确实比不上胤礽,甚至比不上胤祉和胤禛。 或许就如胤礽所说,他适合从军。 而胤禔听了康熙的评价却有些不大高兴。 可他也清楚,相比于胤礽的对答如流来说,他的答案确实略显潦草。 课业考教结束之后,康熙又将他自己的一套用人理论讲给了两人听,顺带着又点评了一下胤礽和胤禔的回答。 他说得粗浅,胤禔也能听懂,这下子才算彻底明白了为何皇阿玛会给他一个“尚可”的评价。 一个人的善恶、品性是否高洁,在康熙眼里根本无从轻重。 他要的,只是此人的利用价值。 若是给他一件差事他能办好,过程不出纰漏,事后也无人追责,那这件事的过程如何,他其实不在意。 事后有人追责,也要看是否是激起了民愤,以及此人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所以胤禔说话虽然直白了一些,也并非全然没有可取之处。 就像历史所书,一个功臣良将功高盖主,民望已经威胁到了皇帝的统治地位,那这个皇帝就会养一个奸佞小人跟功臣良将对着干,而皇帝坐收渔利。 但也要拿捏好尺度,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鸡飞蛋打。 宋高宗不就是这么干的。 他自己不愿意收拾岳飞,示意秦桧构陷,最终也达到了目的。 这就是一个帝王的用人之道。 胤礽摇头。 ‘老头子讲的还是含蓄了点哦……岳飞是个人物,可他哪是一个秦桧就能构陷得了的。 若非他把从金国打下来的土地分给了麾下士兵和难民流民,威胁到了几个国家士族与地主的地位,宋高宗脑子抽了去动一个功勋卓着的将领?’ ‘论功高盖主,韩世忠可比岳飞牛的多。 历朝历代,只要为将者把打下来的土地分给百姓,那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战力凶悍的稳定兵源之地, 打仗那都不要命的往前冲,不战功赫赫都对不起兵丁分到的土地……’ 康熙边听边忍不住暗自点头。 他一个统治者,自然是能看透那些问题,只是他能对着胤礽讲清楚,却不能教导胤禔这样干。 若是胤禔起了别的心思,那无论对他还是对胤礽,都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这般想着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了起来, ‘两百多年后那位教员也是这么干的,若不是他,华夏偌大一片土地,竟险些落入倭寇手里!’ ‘想想就让人生气,百年屈辱史啊,要不是大清这群完蛋玩意儿,光盯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了,否则哪会被洋鬼子骑到脑袋上拉屎?!’ 胤礽愤愤不平,可一想到自己上辈子的结局,怒气尽消,甚至还有些意兴阑珊, ‘罢了罢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改变不了历史,也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被侵略可能也是新的国家必经的磨难,可惜了华夏几千年遗留下来的历史瑰宝了,被盗的被盗,被烧的被烧,算了,反正到时候我也死了,就是不知道我的墓会被哪个瘪犊子盗……’ 胤礽陷入沉思。 康熙却已经快疯了。 他在听到“这么大的土地差点落入倭寇手里”时,就差点没坐住。 可多年的养气功夫,让他把心底的震惊和杀机,强行压制了下来。 而后续,康熙端了一杯茶握在手中,假装在吹茶叶,实则竖着耳朵将一切全听进了耳朵里。 他现在已经无暇顾及“教员”是谁了,他现在只想找侵略大清的瘪犊子干仗! 听着胤礽的心声没有后续了,康熙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朕还有一些政务没有处理干净,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吧。” 然后就带着梁九功朝门口走。 胤礽、胤禔连忙起身行礼, “儿子恭送皇阿玛。” 康熙走后,胤禔站直身子,浓眉大眼的脸上满是严肃, “爷承认此次答的确实不如你,但你别得意,爷迟早能超越你。” “哦……” 胤礽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然后抬脚就走。 胤禔:“……” 气的鼻孔都要撑开了,他追上去,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 康熙根本没回冬暖阁处理政务,而是回了寝宫。 他也顾不得洗漱了,就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在侍候他的太监宫女眼中,这其实是一件足以引起重视的行为,可这几个月以来,康熙这样子的操作实在是有些多,于是就连梁九功也只能将自己的疑惑压下去,安静的立在一旁。 康熙此刻心乱如麻。 在胤礽的心声里,他又窥见了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 泱泱大清,竟差点被倭国那弹丸之地占领,这怎么可能? 还有那骑到大清头上拉屎拉尿的洋鬼子,到底是哪个国家? 这教员,是跟岳飞一样的将领吗? 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还有盗墓的,竟敢偷到皇室头上,真是嫌命长! 康熙一脑门儿官司没有答案? 可当时那样的情景,若是他再接着听下去,他怕他会忍不住砍人。 康熙这么想,也这么干了。 乾清宫里有他练习布库的屋子,他起身直接去发泄了一通,心里才好受了许多。 第34章 给朕狠狠的打! 等康熙的怒火平息下来之后,几道密旨从乾清宫送出,并飞快向皇宫外头传播了出去。 等所有事情忙完,康熙穿着一件中衣坐在床榻上,忽然想起几天前下发的指令,于是问道, “梁九功,明珠和余国柱调查的如何了?” 梁九功道, “回万岁爷,暂时没什么眉目。” 烛火的映照下,康熙略显冷冽的脸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事实上,明珠、索额图等人在宫外头的作风,康熙多少有些了解。 但只要他们别太过分,康熙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有弱点、有把柄的人才好拿捏。 一旦他们触及了康熙的底线,那他处理起来就毫不手软了。 不管是谁,他都不允许他威胁到大清的江山稳固。 既然胤礽心声里说明珠只能蹦哒一年半载,那就说明上辈子明珠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这会儿迫切想提前知道明珠和余国柱究竟干了什么。 但明珠在朝中经营多年,且平素最是八面玲珑,即便不能拉拢的人,也与他交情不错。 所以调查不可能一蹴而就。 康熙能理解,也有耐心等候。 左右不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年了,现在大动干戈不吉利,一切等年后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胤礽、胤禔第二日的课程照旧。 给胤禔讲课的换成了耿介。 相比达哈塔,耿介更没脾气一点。 对待胤禔的态度更软,絮叨的次数也很多。 以至于胤禔听的都有些不耐烦,甚至好几次忍不住喝骂耿介。 以至于耿介的教学效果还不如达哈塔,康熙也很快就知道了胤禔的表现。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 哪怕他并不把太子的几个老师放在眼里,但对于他们的教学水准,康熙还是认可的。 若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胤禔喝骂耿介,康熙根本不会有意见,甚至还能夸他做的好。 可对于传授知识这方面,胤禔不认可还反驳喝骂,康熙就有些生气了。 所以晚上例行检查课业,胤禔的回答依旧差强人意的时候,康熙狠狠训斥了一番胤禔。 胤礽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胤禔敢怒不敢言,他并不服气,可对皇父的畏惧叫他连这样的情绪都不敢表露出来。 康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胤禔之后,也没了再试探胤礽心声的心情了。 于是他带着人直接回了乾清宫。 回毓庆宫的路上,胤禔垂头丧气。 胤礽有心想安慰几句吧,又害怕他以为自己是在幸灾乐祸,所以最后什么也没说。 回到毓庆宫,胤礽觉得肚子饿,就吩咐小厨房给他下面条吃。 想了想,又差人去隔壁问了问胤禔吃不吃。 胤禔在挑灯夜读,根本没空搭理他。 于是胤礽独自享受了一碗羊骨高汤面,而后泡了个澡,美美的进入了梦乡。 此后的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胤禔都在挨骂中度过。 其实骂第一回的时候他就有些心态失衡,回宫后努力看书想找回场子,结果越急功近利读书的效果越差,康熙也是真不惯着他,该骂就骂。 甚至最后一天,康熙特意选了胤禔先回答,就是觉得没有胤礽的对比,可能他会觉得胤禔回答的也还不错,结果出来依旧是稀碎。 以至于等到胤礽回答时,因为语气过于平淡而被康熙逮到机会也骂了一顿。 理由是对兄长被训斥这件事没有表现出悲伤。 胤礽:“……?” ‘我请问呢。’ ‘被骂的又不是我,我干嘛表现悲伤?’ ‘我不幸灾乐祸都是我道德高尚了好吗?老头子这什么癖好,他是他我是我,哪有人能共情别人的遭遇?’ 胤礽低头,心底却一直碎碎念。 康熙瞧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怒火就更盛了。 “看来你还挺不服气?!” 胤礽:“儿子知错。” ‘我知错个毛啊知错,你怎么不共情贫苦老百姓呢?你体会过他们的生活吗?天天教唆别人兄友弟恭……’ “嗡!” 康熙心里本就绷紧的弦,这下子彻底断了。 “梁九功!” “奴才在。” “去,把这逆子给朕拉下去,打,给朕狠狠的打!” ‘什么玩意儿?!’ 胤礽瞬间抬头,入眼便是康熙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容,刹那间浑身冰凉,脑子一片空白。 梁九功看着康熙这愤怒到极致的样子,心里一咯噔。 太子爷以往可是万岁爷的心头肉,怎么这回突然要把他拉下去打了呢? 刚才明明什么都很正常啊。 可是康熙金口玉言,梁九功也不敢明晃晃地抗旨不遵,只能叫来几个小太监把胤礽架了出去。 直到趴在板凳上时,整个人才清醒了过来。 要被打了,胤礽心中恐惧渐浓。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刚刚到底做了什么,竟惹得康熙这么愤怒。 胤禔答得不好,不应该揍胤禔吗? 这火怎么烧到他头上来了? 可是很快他便没心思思考为何康熙要揍他了。 “啊!” 随着行刑的太监挥舞着木板打到他屁股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胤礽疼的惨叫了一声。 但很快他就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上辈子他是没有受过这种刑罚的,最多也只是康熙拿着戒尺打他几下手心。 虽然也疼,可不像现在这样羞耻又憋屈。 大清的杖刑是要脱了裤子露出屁股打的。 哪怕行刑的太监已经听从梁九功的授意,特意减轻了一些力道,也不是胤礽这从小养尊处优的屁股能够承受的。 可他憋着一口气儿,愣是一声不吭。 康熙就坐在书房里头,身边几个候着的太监也好、老师也罢,甚至连胤禔都被吓得面如土色。 胤禔这会儿真的不羡慕胤礽的生活了。 他甚至开始怀念在尚书房读书的日子,虽然也枯燥难熬,可那里的老师不会只盯着他一人,他身边还有好几个兄弟给他做陪衬,日子远没有现在难熬。 “啪。” “啪。” “啪。” …… 木板击打屁股发出的声音持续传到众人耳朵里,室内的气氛压抑的让人难受。 胤禔想替胤礽求情,可刚被骂的抬不起头来的他,别说张嘴了,甚至连呼吸都尽可能的放缓,生怕下一秒康熙也把他拉出去打板子。 第35章 不如以往热切 行刑的太监打到第十九下时,胤礽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梁九功一看,立马叫停了行刑的小太监,自己则连滚带爬的跑到屋子里给康熙汇报。 “皇上,太子爷昏过去了!” 刚进门儿,梁九功好似被门槛绊住,踉踉跄跄地扑到了康熙脚边,口中却还不忘惊呼。 “什么?!” 康熙“腾”的一下站起身,朝珠击打发出清脆的声音,怒火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焦急。 他一脚踹在了梁九功肩膀上, “狗奴才,滚开!” 这势大力沉的一脚直接将梁九功踢得摔在胤禔跟前,趴在地上许久都爬不起来。 胤禔已经吓懵了。 “保成!” 康熙只穿了常服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看到胤礽趴在长凳上不省人事,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冲上前去抱住胤礽, “叫太医,快叫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康熙抱着胤礽冲进了乾清宫寝殿。 胤禔站在书房外的门廊下,五味杂陈的看着这场闹剧。 他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胤礽非要让他体验一把太子的生活了。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清楚与他相比,还是胤礽的脑子好使一点。 若是胤礽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那太子之位换作是他来坐,又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呢? 胤禔不敢深想,可对于太子之位的觊觎,显然不如以往那么热切了。 不消半个时辰,后宫里已经传遍了胤礽被打昏迷的事了。 于是几乎满后宫都在幸灾乐祸。 尤其是有儿子,还藏了些野心的嫔妃们。 其中要以皇贵妃、惠妃、德妃为最。 佟佳氏虽然已经看清了康熙的真面目,可她依旧固执的认为赫舍里氏抢占了本属于她的宠爱,所以才导致康熙不想要她生下孩子。 胤礽就是她生孩子的最大阻碍。 现在胤礽一朝受难,若不是宫规不允,她都想找人来放些炮仗庆祝了。 而德妃的野心一直都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孩子只是她往上爬的垫脚石,她一胎接一胎的生就是为了能有个孩子得康熙看重,日后能成为她往上攀爬的筹码。 而太子,也是她最大的绊脚石。 至于依靠谁往上爬,她还能生,就不信除了胤禛那个白眼狼,她养不住别的儿子。 惠妃就简单直接了,胤禔对皇位有心思,只有胤礽垮了,她儿子才好上位。 但她听话只听了一半就忍不住开心的在寝宫里乱转悠,还是身边的掌事宫女给她说明了胤礽被打的原因,惠妃这才知道是大阿哥考教没过,连累了胤礽。 惠妃乐极生悲,又开始担忧起康熙反应过来,会不会找胤禔秋后算账。 慈宁宫孝庄听到这一消息之后,立马就披上大氅,坐上轿子直奔乾清宫。 孝庄抵达的时候,赵太医已经给胤礽诊完脉,并上过药了。 胤礽受刑时,梁九功亲自在一旁守着,所以胤礽的伤势只是皮外伤,对于胤礽的昏迷,赵太医给的说法是惊惧加强疼痛带来的连锁反应。 康熙懊悔不已。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气愤胤礽心声里不着调的说法,气急了想给这小子一个教训,竟叫胤礽遭了这么大的罪。 可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懊恼也改变不了结果,康熙就守着胤礽的床榻,手里拿着湿帕子,不停的给胤礽擦着额头冷汗。 门口通传声响起,康熙从情绪中回神,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玛嬷,您怎么来了?” 孝庄在苏麻喇姑的侍候下脱掉身上的大氅,闻言面色一沉, “你都要把哀家的曾孙打死了,哀家能不来看看情况?” 她说着,快步走到床榻前,看到胤礽只穿了中衣趴在床上,屁股上已经渗出鲜血,青紫一片,心里一咯噔,厉声问康熙, “保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将他打成这个样子?!” 康熙低头沉默。 “咳咳……” 孝庄极速的咳嗽了两声,今日这事儿她确实气的不轻。 她坐到床榻边上,看着胤礽潮红且布满汗珠的脸颊,拿起帕子轻擦了几下, “保成啊。” 她轻声呼唤。 “嗯……” 胤礽抿抿唇,喉咙间硬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叫孝庄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其实胤礽早就醒了。 屁股上的肉虽厚,打完了不会伤筋动骨,可架不住它疼啊。 光是忍着屁股上传来的一波接一波的剧痛,就已经耗费他所有的精力了,他此时此刻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好……好孩子,你睡吧,乌库玛嬷在一旁守着你,再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孝庄说着,还眼神凌厉地瞪了一眼康熙。 闻言,胤礽忍不住委屈的瘪起了嘴,在孝庄看不到的那边脸上,悄然留下一道泪痕。 ‘乌库玛嬷还在真好……除了她,再没人会为了我担惊受怕了……’ 胤礽虚弱的心声传到康熙耳朵里,成功叫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保成怎么会这么想,他这个阿玛难道就不会为了他担惊受怕吗? 康熙看着胤礽难受的满头大汗的样子,那几分计较顷刻之间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是保成这身伤的罪魁祸首,现在确实没资格说这话。 孝庄又给胤礽擦了擦额头冷汗,然后把帕子往小托盘上一放,站起身朝着康熙道, “玄烨,你跟哀家来。” 孝庄轻车熟路地来到卧室外的小隔间,吩咐宫人们远离,才问康熙道, “今日之事到底缘何?” 康熙眼里闪过一丝莫名,他自是不会说实话—— “孙儿连着考教了保清几天,结果都差强人意,保成就在一旁看着,朕训斥保清他从不会出言求情,今日朕气狠了,就想着让人打他几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孝庄气急:“所以错的分明是保清,你却惩罚了保成?” 第36章 离心 康熙垂下头不说话。 孝庄又被气的咳嗽了几声。 康熙连忙走上前去安抚。 孝庄抬起手臂挡住他,眼神依旧凌厉, “玄烨,你到底想做什么?!” 康熙叹了口气, “……孙儿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你可知道大清的江山是如何来的?若非坚持表态支持大明正统,你以为汉人传了千年的世家会服从满人的统治吗?” 康熙抿唇。 孝庄恨铁不成钢, “当年立太子的时候,哀家就已经跟你说过太子对皇室和大清的意义,你觉得利大于弊,便一意孤行的立了太子,可胤礽他不只是一个棋子,更是你和赫舍里氏生下的孩子啊!” “胤礽的地位稳固关乎国本,你怎能如此胡闹?若是你此举给了胤禔错误的引导,他一旦产生别的心思,你就真的确定你能压住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利?你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了吗?” 康熙陷入沉思。 议政王大臣会议是由皇室和八旗亲贵组成的决策机构,最早形成于他的曾祖父那个时期。 满洲并不推崇嫡长子继承制,所以他、他的祖父以及父亲的皇位,都是经过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之后,觉得他们适合,才选定了他们继承皇位。 他登基之后,当时恰逢三藩之乱,反贼为了动摇大清的政权稳固,于是肆意散播谣言,搞得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为了安汉臣的心,也为了告慰死去的赫舍里氏,亦为了打破议政王大臣会议指定皇位继承者的擅权专治,他力排众议立了胤礽为太子。 此后十年如一日的养育教导,都是为了让他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储。 康熙今天下午也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所以才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好似从听到胤礽的心声开始,他就一直提着一股子气,总觉得如今这个胤礽,和他精心教养了十年的胤礽不是同一个人。 可当他看到胤礽气息微弱地躺在他怀里时,康熙真的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孙儿知错。” 孝庄发了一通火,此刻有些疲惫,她看着康熙有些沮丧的神情,叹了口气道, “玄烨啊,你是皇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你这样的脾气使在那些奴才身上无所谓,使在胤礽身上,他若是跟你离了心,你又该如何挽回呢?” “离心?” 康熙苦笑。 打从他知道胤礽重活了一次,最后还死于非命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胤礽早已跟他离心了。 所以他听多了胤礽不着调的混账话,才会这么愤怒。 愤怒之余还有一些恐慌。 在他心里,不管上辈子发生了什么,这辈子他什么都没干,却依旧被胤礽判了死刑,不再亲近,他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只是经过这一遭,他大抵也明白了,他越是恐慌,做出的事情就越会伤及父子情份。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胤礽上辈子就没能善终,这辈子还是让他活得轻松一些吧。 孝庄见他面色缓和下来,觉得他这是想通了,于是接着说道, “无论如何,保成的太子之位必须稳固,哀家不允许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玄烨,你可明白?” 胤礽同样也是她教养着长大的,与其他曾孙有着本质区别,对她来说,胤礽不仅仅是大清的继承人,还是她血脉的延续。 康熙点头,答应的十分干脆, “孙儿明白。” 年岁大的人精力不济,孝庄训斥了一顿康熙,又回到卧室看了一眼胤礽,就回慈宁宫了。 孝庄走后,康熙坐在胤礽床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就这么守着胤礽守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仍旧梳洗一番去乾清门听政。 胤礽是被饿醒的。 因着康熙嘱咐,所以没人敢打扰胤礽,以至于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他趴着睡了一夜,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儿,可一动就疼的屁股时刻提醒着他不能更换别的姿势,胤礽难受的哼哼唧唧。 太医在他醒了没多久,就过来给他诊脉换药,即便动手的人是小太监,胤礽依旧觉得有些羞臊。 等换完了药还没喝上一口粥,康熙下了早朝直接过来了。 胤礽此刻并不想看见他,所以也就没开口。 其实按照规矩,他哪怕躺着动不了,只要神志清醒,他就得给康熙行礼,可他今日就想犯这个倔了。 康熙也没在意,接过小太监手中的勺子给胤礽喂粥。 胤礽别过脸,不领情。 康熙抿抿唇,温声细语, “保成还生气呢?昨日是阿玛的不对,不应该把对保清生的气撒到你身上,日后阿玛一定会注意,定不叫保成再受这样的委屈了。” 胤礽有些诧异地回过头。 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康熙给他道歉。 实在有些不科学。 康熙趁机把勺子塞进了胤礽嘴里。 胤礽肚子实在有些饥饿,就嚼吧嚼吧吃掉了。 康熙边给他喂粥,边接着说道, “保清实在太不争气了,朕每次教他都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说清楚,他理解的也不如你多……” 康熙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对胤禔的不满,好像这样说就能叫胤礽与他感同身受,把他的过错推到胤禔身上。 胤礽撇撇嘴。 ‘承认自己脾气暴躁就这么难吗?非得东拉西扯的推卸责任。’ 康熙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 “你的太子之位关系到江山稳固,朝里的汉臣可都瞧着呢,你是嫡子,保清他们再怎么着,也不能跟你比,朕会叫他们断了念想。” ‘可拉倒吧……就算他们断了念想我也继承不了皇位。’ ‘谁家好人这太子之位一坐就是三十年呢?哪个皇帝能容忍在朝中经营了将近二十年的太子,非但你容忍不了,八旗亲贵都容忍不了,他们一个两个的都盼着我早死呢。’ 胤礽在心中冷笑。 康熙早就知道他自己在位的时间,所以对于胤礽心中所说的,没有皇帝能容忍一个在朝中经营了二十年的太子这话,没有什么反应。 依旧不徐不缓的给胤礽喂着粥。 他是觉得自己能容忍胤礽的。 毕竟他是他一把屎一把尿,从襁褓中亲手喂养大的孩子。 可胤礽上辈子早死也是个事实。 他虽不愿相信自己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可在事实面前,一切反驳的话语都苍白无力。 第37章 桎梏 ‘唉,就是不知道我死了以后,究竟是谁摘了桃子,希望还是老四吧,就他还能为老百姓干点实事儿。’ 听到这儿,康熙手一抖,差点没把粥碗扔出去。 老四? 居然是老四? 康熙脑子里浮现胤禛那张长得不算好看的小脸儿。 怎么会是他? 康熙眉头深深皱起。 所以胤礽心声里的雍正,那个史上唯一被累死的帝王,竟然是胤禛吗? 就在康熙不知所措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起了——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他儿子活的太久了,若是弘历少活二十年,说不准大清内部的腐败还能再少一点……’ 想到这儿,胤礽又蔫儿了下来。 ‘腐败少一点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日后都会被洋鬼子入侵,大清最大的问题跟谁继位没关系,有关系的是满人为了统治数量庞大的汉人而闭关锁国的政策,若是他们不那么鼠目寸光,满人的后辈子孙日后恐怕也不会如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了。’ 胤礽吃饱了就往那一趴,表示自己不想吃了。 康熙机械的把手上的空碗搁到托盘上,然后轻声道, “阿玛叫人把折子都拿到外头去批,保成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叫阿玛。” 胤礽点头。 “知道了。” 康熙来到外间等候,梁九功给他奉上热茶,他就拿起茶杯愣愣的盯着窗外发呆。 所以,上辈子胤礽死后是以别的形式又活了几百年吗?不然他对后来的历史走向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可他为什么又对胤禛继承皇位的事不太确定呢? 这中间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康熙脑子里无数个念头疾驰。 他对胤禛说不上多喜欢,总归是他的血脉,除了胤礽,他对其他儿子的态度都只是说的过去而已。 倒是没想到他最后竟会选择胤禛继任。 起初听闻自己在位六十一年时,康熙是挺自豪的,说明他养生有道。 今天听闻胤礽心声后,他才发觉,其实一个皇帝在位久了,对他的儿子其实并不是好事儿。 在胤礽心声中他曾无数次听过满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是大清未来被侵略的罪魁祸首,但是让他着手去改变汉人的处境,他又无从下手。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议政王大臣会议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桎梏。 如果他敢着手抬高汉人的地位,八旗中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头子们绝对会跳出来反对。 大清连年战火,根本没多久休养生息的时间,他就算有心去做些什么,在境内政局不安稳的情况下,也无能为力。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压力如山峦一般一层一层的叠加,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杞人忧天,横竖还有两百年时间,只要他在位期间一点点去改变八旗内部的管理机制,改善汉人的处境,以及临死之前把皇位交给胤礽,大清的未来一定不会如同胤礽心声中所说的那样,历经磨难。 可现在的现实却是,他根本无从下手。 无论是八旗中的王公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他们都觉得自己在血脉上就高汉人一等,根本不屑去与汉人打交道。 京城里分内城外城,内城是不允许汉人居住的,除非是抬了旗的,例如佟家…… 对了,佟家! 康熙一拍脑门儿。 他怎么把佟家忘了。 佟家是正经汉人出身啊,他若是想抬高汉人的地位,那他以身作则,多生几个有汉人血脉的儿子,再叫胤礽多优待他们一些。 上行下效,肯定有人会模仿他的喜好,汉人血脉的孩子多了,再提血统这件事,就会引起众怒,时间久了,潜移默化之下,应该也会起些作用。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培养几个出身寒门的汉人心腹,千金买马骨,百姓总能看见他这个帝王对待汉人的态度。 这边康熙绞尽脑汁的一条一条的列举着破局对策,那边胤礽无聊的啃手指。 他的屁股被淤血充斥,稍微挪动一下就抽痛难耐,所以他连动都不敢动,昨夜喝下去的水仿佛都化成了汗水流失了,他到现在也没有感觉到尿意。 其实他本来也没喝下去几口水。 于是他叫何柱儿。 “爷。” 此时的何柱儿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伺候胤礽有一段时间了。 至于之前那个,胤礽拜托梁九功在内务府给他谋了个差事,轻松还没什么危险。 基于习惯,新来的小太监胤礽还是给他赐了这么个名字。 主打一个为难别人,不委屈自己。 “给爷拿点九连环鲁班锁什么的玩意儿,爷无聊。” 何柱儿躬身应了之后就匆匆往外跑。 他倒不是亲自去拿,而是得请示梁九功。 梁九功的动作惊醒了沉思中的康熙,听闻是胤礽要玩具之后,无奈又宠溺的笑了一声, “去给他拿,多拿几个。” 梁九功笑眯眯地应了,然后派人去小库房翻找胤礽要的东西。 他自己是不会去的。 外头天儿多冷啊,眼看着又要下雪了。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提着木盒子走进来,梁九功见状连忙去给他们引路。 胤礽瞧见梁九功,直接指挥着几人把东西散落在地上,他只能趴着,玩具放到桌子上他都捞不着。 “那个……” 胤礽指了指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孔明锁,何柱儿有眼色的直接拿起来递到他手上,于是他就这么抠起玩具来了。 康熙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见动静实在不大,就低下头仔细看着手上的折子。 康熙在勤勉这方面确实优于绝大部分的皇帝。 胤礽在乾清宫趴了三天便能正常下地了,就是不能躺着,也不能坐。 胤礽想回毓庆宫继续趴,但是康熙不让。 他无奈,只能又在乾清宫住了几天。 顺道还过了个腊八节。 第38章 年底忙碌 腊月的京城虽然称不上滴水成冰,但也算是雪虐风饕。 胤礽屁股上的伤养了十二天,才能正常下床走路。 在这期间,康熙无论多忙,都要抽出时间来他这里坐上一时半刻,来彰显他这个做阿玛的对儿子的宠爱。 至于胤禔,那天结束之后,他就卷铺盖离开了毓庆宫。 再次回到尚书房,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鱼儿重回大海,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叫嚣着自由。 虽然仍旧会羡慕胤礽的地位和几乎与皇阿玛持平的分例,却也不会那么汲汲营营的想要取代胤礽了。 而弟弟们询问他关于胤礽挨打的事,胤禔含糊其辞,只说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何皇阿玛会这么生气。 若是换做以往,哪怕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他,他也要找到说辞去推卸责任,甚至祸水东引,给胤礽添些污名,可是这一回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跟胤礽住在一起的那五天里,他发现胤礽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从不胡乱发脾气,哪怕被皇阿玛指点学业时,言语过于犀利,他都只是平静的接受了那些点评,事后也从不为难不相干的人。 即便他有时候会撩拨几句,想气一气胤礽,胤礽都直接无视了他。 说实话,被人无视的感觉糟糕透顶,他的接连挑衅却只换来一句“你不累吗?明日还要早起,有空多补补觉吧。” 起初他只以为胤礽这是在炫耀,但五天的课程上下来,他才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胤礽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一副平淡模样。 皇阿玛给的压力太大了。 他已经十五岁,在这五天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努力挑灯夜读了,更何况是胤礽,他应该比自己更累才对。 在胤礽养伤期间,胤禔多次去看望胤礽。 他每次去的时候,胤礽都在摆弄那一堆鲁班锁之类的,小孩子才玩的玩具。 胤禔对胤礽更加同情了。 在他看来,这就是胤礽小的时候皇阿玛不让他玩,他这回逮着机会,可不得把那些没玩过的东西玩个够。 胤禔忍不住对胤礽产生了些许同情。 与胤礽相比,他六岁之前在纳兰家过的日子,那才叫一个舒坦。 要是胤礽知道他的脑补铁定得笑死,他玩鲁班锁,纯粹是因为康熙就在隔壁批折子,一旦他搞出什么动静,康熙即便不会再对他如何,但他身边的人可就遭殃了。 哪怕他上辈子经历过许多人命如草芥的场景,却还是保留着心底的那份良知。 打从入了腊月起,各宫各处就要开始准备过年事宜了,胤礽在乾清宫时,康熙怕人扰了他的清净,特意交代交代梁九功从别处开始准备。 以至于直到胤礽从乾清宫回到毓庆宫的时候,才发觉宫里的年味儿已经渐渐浓了起来。 按照惯例,年底一直都是康熙最忙的时间段,九卿六部各有各的事情要清算,康熙则是需要最后过目做到心中有数。 这其中,户部、吏部、礼部、内务府以及宗人府乃是最忙的几个部门。 户部作为大清中央政府的重要部门,负责整个国家的财政管理和民生经济。 年底户部需要进行全面的财政结算,这包括审查各省的财政收入和支出,确保账目清晰,国库收入及支出的每一笔银子都要合规。 而吏部则需要对各级官员进行审查,通过这一过程,吏部评估官员的政绩、能力和道德表现。 吏部的考核制度通常包括“四格八法”,即从德、才、守、政四个方面评估官员的表现,若是表现不好,则由吏部评定等级之后交由康熙过目,最后按律例进行惩罚。 有罚当然就有赏,政绩考核连续几年都是优的,吏部也会向康熙提出提拔的申请。 其他几个部门年底忙碌则大多都跟皇室挂钩,礼部倒也罢了,毕竟有旧例在那摆着,皇帝祭天祭祖拟好章程,到时跟着走就行了。 最忙的其实要属内务府。 紫禁城里大小宫殿七十余座,每个宫都要按规矩清扫房屋内外,修缮破损,挂灯笼,贴春联,除了有主位嫔妃的宫殿不用管,其他所有地方都要内务府操持。 胤礽自是属于那种混吃等死的,只管躺床上看别人忙活。 他最诟病的一点就是,满洲尚白,所以春联和门神的颜色都是白的,即便有朱门打底,胤礽也觉得那春联和门神铁定没啥用。 正经人谁会用白色当做吉祥色啊…… 不过胤礽的清闲日子也没过几天,腊月十六,他的屁股好的差不多时,就又要回书房上课去了。 这一上,就上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天。 他今日依旧要上课,但好在下午能早点放学。 上辈子他大婚后,每年除夕几乎都是陪着康熙过的,一整个流程下来没有累晕,都是他平常骑射练的还不错的原因。 午时末,课程结束,胤礽简单吃了两口,就回毓庆宫沐浴更衣了。 晚上还有家宴,他不能失了礼数。 宫里头的家宴是在百官宴结束之后。 这个百官宴宴请的可不止是大清的高官和皇亲国戚,还有外藩大臣。 胤礽此时的年岁还不够,康熙也怕在那样混乱的场合会对胤礽造成威胁,所以十五岁之前的百官宴,他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百官宴的结束时间是申时,家宴就定在百官宴结束之后。 胤礽换洗完就直接去了慈宁宫,打算等到点了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乾清宫赴宴。 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跟他打着一样主意的,竟还有宜妃。 宜妃长着一张极具攻击性的漂亮脸蛋儿,胤礽前世在家宴上见她的第一眼也被她惊艳。 当时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女的长得比前世电视里明星还好看。 怪不得能盛宠不衰。 她既来了,自然也就把她膝下的几个孩子都带来了。 八岁的胤祺、四岁的胤禟以及两岁的胤禌都在。 太后也在。 胤礽见了礼,然后跟几个小家伙打招呼。 “五弟、九弟,十一弟也过来陪乌库玛嬷解闷儿吗?” 第39章 锅锅,坏! 胤祺连忙拉着胤禟给胤礽行礼, “弟弟见过太子二哥。” “弟弟见过太子锅锅。” 至于实际两岁都不到的胤禌,此刻还只能窝在奶嬷嬷怀里流口水。 其实胤禌的身子骨打从一生下来就不是很好,可他有个得宠的额娘,这一年多的时间好生养着,也叫宜妃看到了养大他的希望。 倒是胤禟,小小年纪就能跟他五哥比体格了,两人若是同龄谁比谁胖还不一定。 可胤禟继承了宜妃的好颜色,才三岁多的小胖脸的上五官既圆润又精致,入眼就极招胤礽喜欢。 上辈子在兄弟当中他其实也最喜欢小九。 胤禟的性子敢爱敢恨,即便飞扬跋扈却也会拿捏尺度,见人三分笑脸,背后下黑手却丝毫不留情面,是他想要却拥有不了的性格。 其实还有一个弟弟的性子与小九相像,那就是还未出生的小十四。 只是小十四被德妃教的过于“欺软怕硬”,除了极少数人他吃罪不起还能服个软,其余的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分寸在他眼里就是个屁。 胤礽微笑着,弯腰把胤禟抱起来掂量了一下, “小九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一旁坐着的宜妃瞧见胤礽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太子要欺负她家老九,但听闻胤礽开玩笑的让小九减肥,宜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胤禟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嘴儿一撅, “不胖!” 胤礽笑得更开怀了,他半蹲着身子去戳胤禟软乎乎的肚皮, “那这是什么啊?难不成装的都是空气?嘿嘿……” 许是手感很好,胤礽又下手多戳了几下。 胤禟鼓着包子脸,直接向孝庄告起了状, “乌乌麻麻,锅锅,坏!” 暖阁里寂静了三秒,随即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孝庄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实在没想到,胤禟居然会直接找她告状,而不是选择宜妃。 胤礽捏了捏胤禟的小胖脸, “好好好,锅锅坏,锅锅不应该说咱们小九胖,咱们小九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连太子锅锅都比不上你……” 一圈人看着胤礽逗弄胤禟,谁都没有出言打断。 看到曾孙之间和平相处,孝庄心里欣慰,交代着一直乏力的身子都感觉轻松不少。 而宜妃则有些震惊了。 她与太子没怎么接触过,可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回家宴,是需要跟他见面的。 以往不论胤礽装的再怎么亲和,她都能感受得到胤礽藏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仿佛是模仿了万岁爷一样,带着一股子傲慢的气息睥睨众生。 今日再瞧他与自家儿子相处,宜妃竟有种以往那些看法都是偏见的感觉。 她不曾真正与太子近距离接触过,所以就没有中肯的评价过他。 但太子与自家孩子关系好是好事儿,她说不得还要耳提面命,多撺掇着小九往太子跟前凑凑才好。 要是能得万岁爷的几次偏疼,对儿子的前程也是好的。 胤礽和几个弟弟逗趣儿,孝庄跟太后在一旁用蒙语聊天,宜妃就只能当个陪衬,但她并没有感觉不舒服。 毕竟几人的地位在那摆着,她今日能坐在这儿,已经是沾了太后莫大的光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申时初,苏麻喇姑开始给孝庄张罗软轿。 其余人也有各自的奴才张罗。 太皇太后仪驾先行,紧跟着是太后、太子,然后才是宜妃和她的三个儿子。 入了乾清门,苏麻喇姑直接叫人将轿辇抬到了暖阁外头。 此时主殿应该有许多妃嫔和皇子皇女在等候了,太嘈杂,孝庄地位尊崇,不宜过早过去,免得给她们带去压力。 再者说,孝庄如今的身子骨已经经不起冲撞了。 太后与胤礽一左一右搀扶着孝庄进了暖阁,而宜妃则识趣的没有继续跟着,带着几个儿子直接入了主殿。 半个时辰后,康熙一身龙袍伴着寒气飘进了暖阁里。 一进来就先跟孝庄告罪, “叫玛嬷就等了,是孙儿的不是。” 孝庄摆手, “与家宴相比,还是前边的事儿要紧些,如何?可出什么乱子没有?” 康熙一屁股坐在孝庄身旁的椅子上,胤礽直接闻到了他身上弥散出来的酒味,看来这是喝了不少酒。 “那倒没有,就是几个番邦人多与朕敬了几杯酒。” “这会子时辰也差不多了,玛嬷您看……” “那就开宴罢。” 孝庄说着,站起身朝着暖阁与主殿的衔接门走去。 康熙见状连忙搀扶。 胤礽则有眼色的搀扶住了太后。 主殿里并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因为康熙回来的时候有小太监在门口守着,所以提前告知了各宫主子们。 碍于康熙的威严,这会儿就连抱在怀里的奶娃娃都没人敢吭声。 当然太小的,例如十三才两个月大,章佳氏就不用将他带来了。 把太皇太后送到位置上,康熙在上首坐下,然后把给他行跪拜礼的嫔妃与子女们叫起,等人都坐好,康熙举杯。 底下众人也跟着举杯。 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喝掉杯中的酒水,然后就到了流宴的环节。 这顿家宴的规格是冷膳热膳四十道,茶膳、酒膳各二十道,以及小食点心加起来共一百零八道菜。 除了嫔妃和皇子们各自的定例之外,那些大菜得等康熙夹过一筷子,再由小太监端去给嫔妃以及皇子皇女享用。 说实话,大冷的天儿,就算御膳房已经尽力的去维持那些热菜的热量了,但吃到嘴里却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 康熙下午在保和殿外头宴请百官,冻的跟三孙子一样,还喝了一肚子酒水,这会儿哪有什么食欲。 就连平素最爱吃的胤祺都没怎么动筷子,只顾着照顾一旁的弟弟了。 胤礽捡着那些精致的凉菜吃了几口,点心也吃了几口,至于那些热菜,看到上头有凝固迹象的汤汁,胤礽就压根儿下不去嘴了。 既然吃不下,他就把视线挪到了下面那些妃嫔和皇子皇女身上。 康熙女儿能活着养大的,大多都嫁去了蒙古各部,终其一生都困在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上辈子他改变了纯禧、荣宪和端静的结局,让她们得以在京城有个归宿,恪靖因着她自己有野心,主动要嫁去蒙古,胤礽就没阻拦。 至于其他人,他彼时已经有心无力。 第40章 家宴(一) 现在在场的皇子皇女们最大的,就是大格格,也就是后来的纯禧。 其实大格格并非是康熙的女儿,而是恭亲王常宁的女儿。 当年康熙年少大婚,之后生下的孩子接连死去,宫里头想尽了各种办法去留住生下来的小皇子皇女,但都不起效果。 最后还是宗人府找钦天监的人出了这么个主意,叫康熙接了弟弟的女儿进宫养着,来压住福气。 一开始,康熙对这个侄女还有几分上心,因为他自己的孩子养不活,别人家的孩子养的这么好也招他稀罕。 可后来宫里的孩子接连出生,也渐渐能养住之后,康熙对大格格的关注就逐渐变少了。 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活得像个小透明一样。 不过好在康熙为了维护他和常宁的兄弟情,特意交代过梁九功,让他多看顾着大格格,才没让人欺负了大格格。 胤礽其实很看不上大清皇室教养女儿那一套,正经满洲贵女,根本不会像康熙教养女儿那样,只把她们当作联姻的工具,学了汉人教养女儿遵从三从四德,不能随意抛头露面。 正经满洲贵女也是要读书习字练习骑射,从小当作男儿郎那般教导,更甚至她们未来要执掌后宅,与亲旧交际,所以比男儿学习的东西更多。 但康熙却只看到了女儿们联姻所带来的一时安稳,根本不会教育她们如何弄权,于是送到草原上的大清公主们除了一个小六,其他的基本都被身边的下人拿捏着过了短暂的一辈子。 胤礽盯着姐姐妹妹们看了一会儿,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要是把大姐姐她们当作男儿教养,多学一些兵法谋略,要是有想去草原上联姻的,那便送她们去草原上争权夺利,到时候生下的孩子肯定会亲近大清,那么蒙古各部不就从内部瓦解了吗?’ 康熙看了胤礽一眼,觉得这小子有些异想天开。 就像大清防着蒙古一样,蒙古也同样在防着大清。 他与阿玛极力反对蒙古贵女入宫,就是为了杜绝皇室再出一个跟玛嬷一般的女人,草原各部自然也是如此。 草原上崇尚武力,就他的那些女儿们,十指不沾阳春水,且从小就研读女戒,规矩礼仪都刻到骨子里了,如何跟男人争权。 ‘真要说起来,女子摄政手段其实不比男子差,乌库玛嬷、还有那位享誉中外的慈禧太后,以及下面坐着的恪靖,手腕儿、心机,以及政治谋略都不比男子差。’ 慈禧太后备受争议,大多数人都觉得是她的愚蠢导致了大清断送了两百年的国祚,但胤礽第一世的时候仔细研究过那段历史,发现慈禧太后的手腕以及谋略简直可怕。 她凭借一己之力硬是给大清朝续命了十多年,可比当时的几个皇帝牛多了。 就是没什么远见,以为自己上位了,凭借大清昌盛的国力可以跟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列强碰一碰,结果把底裤都赔进去了。 又或者,赔款只是表象,她真正的目的就是割地赔款以换取清皇室喘息的机会。 可惜她再怎么挣扎,大清的气数都已经尽了。 ‘都说慈禧太后凭一己之力断送了大清百年基业,其实倒也不尽然,她所有的举措都是为了稳固满人的统治,若非她穷奢极欲,大清说不准还真的能再存续个几十年……’ 想到这,胤礽又摇了摇头, ‘她浪费那些钱要是都用来买军舰,堆也能把大清堆成列强了,败家玩意儿!’ 康熙今天忙活了一天,本就有些疲惫,这会儿只是静静地听着胤礽的心声。 若是半个多月以前,他听到这些堪称惊世骇俗的话铁定得气的跳脚,但现在,他只是默默听着,打算从中汲取教训,让后代子孙规避掉那些风险。 ‘唉,好在这片土地上一直能孕育出伟人,保着华夏传承源远流长。’ 流宴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便结束了,接下来便是看表演的时候了。 这个时间的规矩就没那么严,小孩子之间也可以相互交流嬉笑,除了胤礽,其他孩子们按照年纪去太皇太后、康熙,以及太后跟前儿去拜年,康熙几人也要给压岁钱。 胤礽先走到康熙面前给他一跪三叩,说几句吉祥话,然后接了赏再去孝庄跟前叩。 拿到的红封里头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胤礽拆开康熙那份,从里头倒出一把金锞子。 差不多有十两(相当于现在三百多克)的样子。 孝庄和太后赏的也都差不多是 10 两,就是金锞子的样式不大一样。 领完红包,胤礽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大殿里的莺歌燕舞发呆。 不多时,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胤礽定睛一看,原来是胤禛。 “二哥。” “小四啊,讨完压岁钱了?” 胤禛点了点头,问他, “二哥怎么不去皇阿玛和乌库玛嬷跟前儿守着?” 胤礽回头望了一眼围满了小萝卜头的康熙、孝庄几人,淡笑一声, “二哥平日里已经有很多机会去亲近皇阿玛他们了,今夜这难得的机会,还是让给其他兄弟姐妹吧。” 随即又有些疑惑, “你怎么不去守着?” 胤禛低头, “大哥三哥他们都在,我没挤进去。” 哪里是他挤不进去。 他也算是年岁比较大的了,想占一个位置对他而言轻轻松松,可挤进去了如何呢? 皇阿玛的视线永远都不会放到他的身上。 胤礽见他这样,哪能不明白他的困境。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这孩子想获得关注,却不会主动争取。 胤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你啊,二哥今天教你一句话,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皇阿玛他既是皇帝,也是你的阿玛,有什么好怕的,你做错了他顶多揍你一顿,又不会要了你的小命儿,尽管去争呗。” 胤禛抿抿唇,并不答话。 道理他都懂,不过不是他不想争,而是他从小都没受到多少关注,他怕他争了,康熙对他就不是无视,而是厌恶了。 第41章 家宴(二) 对胤禛这因缺乏父母关爱,而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的性子,胤礽暂时也没什么办法改变。 只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叫他看清楚这世上不止父母的关注重要。 最重要的还是自己。 胤礽低头喝了一口果酒,正巧瞥见胤禛堆积到脚腕上的裤腿,他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胤禛上身的褂子,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你这裤子怎么大了这么多?尚衣局的奴才怠慢你了?” 胤礽声音里染了这凉意,却叫胤禛心头一暖。 这是今晚头一个关注到他的衣着的亲人。 胤禛摇摇头, “这衣服是德额娘在秋季的时候,提前给我做的,她从没派人量过我的尺寸,所以就做大了许多。” 他说这话的时候,胤礽分明从他的小脸上看到了孺慕和感动。 胤礽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他不由去看佟佳氏和乌雅氏。 两个高位嫔妃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打扮得既精致又雍容华贵。 胤礽心底冷哼一声, ‘好一个提前给你做的,小四啊小四,你就不能长点心吗?乌雅氏她就算从未派人给你量过尺寸,可尚衣局里头都有记录啊,她要是真对你上心,打发个人去尚衣局里查一查,根本就不会有人为难她这个德妃!’ 康熙耳边突然响起来这么一段话,把周围儿子们的嘈杂声都压了下去,他忍不住看向胤礽。 发现胤禛和他坐在一起,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那视线都停留在德妃身上。 康熙暗自皱了皱眉头。 胤礽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把三个多月前,处罚德妃和惠妃的事情忘记了。 正思索着呢,胤礽的心声又再次响起来了—— ‘当初,老头子罚了德妃半年俸禄,德妃就把衣服直接拿出来了,像是早有准备,可这衣服裤子大成这样,莫不是乌雅氏给胤祚准备的吧?要真是这样,乌雅氏其心可诛!’ 康熙猛地瞪大了眼睛,视线瞬间挪到了胤禛身上那不怎么合身的衣服裤子上。 “胤礽,胤禛。” 两兄弟齐齐回过头,看向康熙。 而关注着康熙的人全都看向了胤礽和胤禛。 乌雅氏在看到胤禛身上的衣着之后,脸色猛的一变。 佟佳氏眸底飞快掠过一丝看好戏的兴味,随即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乌雅氏那变换不定的脸色。 心中可谓是无比畅快。 她今天下午就发现了胤禛身上穿的衣服不对,但是她却没有出言阻止。 毕竟她“精力不济”,关注不到这么细致的东西。 想来康熙也不会因着这个为难她。 康熙温和笑道, “你们俩在那边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过来跟阿玛说会儿话。” 胤禛愣了一下,随即小脸上洋溢起惊喜的笑。 直接站起身等着胤礽一起,朝着康熙走了过去。 在两人走过去的时候,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胤禛身上的衣服不合身。 几个呼吸间,即便这大殿里依旧歌舞升平,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 康熙温和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得难看。 直到两人走到康熙跟前儿站定,他才开口问胤禛道, “胤禛,你身上这衣服是怎么回事儿?尚衣局的人都是吃屎的吗?这么不合身的衣服也给你送?” 他假装不清楚这是德妃给胤禛送的。 胤禛摇摇头, “这是德额娘给儿子做的衣服,她不清楚儿子的尺寸,所以做大了一点。” 在康熙明显有些盛怒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语无伦次,彰显出佟佳氏早年的教导对胤禛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德妃给你做的?” 康熙眉头深深地皱起,然后看向坐在众嫔妃靠前一些的德妃。 这会儿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康熙身上,见他只是问了胤禛两句,就看向了德妃,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后宫中从来不缺乏聪明人,所以很快就有人想通了这里头的关窍,再看向德妃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幸灾乐祸。 德妃如芒在背。 心里简直快把胤禛恨死了。 她甚至觉得这是胤禛猜到了那衣服是她给胤祚准备的,今日特地穿出来给她上眼药来了。 眼见着德妃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颓丧,康熙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放到胤禛身上, “这衣服不合身儿,等什么时候合身了,再拿出来穿吧。” 胤禛乖巧点头。 “好。” 康熙能关怀他的吃穿用度,他感觉非常惊喜。 胤礽撇撇嘴, ‘他这个年纪的体格一个月一个样,明年这个时候还穿不穿的进去就不一定了。’ ‘话说佟佳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肯定下午的时候就发现了,但就是憋着坏不说,叫老头子出面惩罚德妃……’ ‘啧啧啧,这后宅里头的女人果然都是可怕的人物,她们要是把脑子用在政务上,不敢想象她们得把朝堂上那些官员秒成什么……’ 胤礽心里碎碎念着,康熙又看了一眼面沉入水的佟佳氏。 眼底的寒芒一闪即逝。 他是亏欠佟佳氏,所以对她多有容忍,但不代表他能忍受佟佳氏把他的儿子做筏子。 家宴持续到亥时初,看完一场烟花后,各宫主子以及小主子们就都回去了,乾清宫只留下了胤礽和康熙一起守岁。 两人下了两盘棋,时间就到了子时。 康熙带着胤礽出门,看着太监放了鞭炮,才回卧室睡觉。 睡到丑时二刻,康熙就起身了,独自去祭拜祖先和诸天神佛,以祈求大清风调雨顺,他自己无病无灾,延年益寿。 整个流程结束已经寅时一刻了,康熙再回到昭仁殿吃了几口饺子,最后才回到寝宫睡觉。 卯时末,康熙起身,在乾清宫接受后妃们的祝福,顺带着吃一顿早膳。 早膳结束之后,康熙要带着众嫔妃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拜年,说会儿话,随后就要去慈宁宫花园里看戏了。 胤礽并未跟着康熙一起用早膳,但去慈宁宫拜年是和康熙一块去的。 当然也得跟着老太太去看戏。 说实话,他对那些咿咿呀呀的戏腔并不感冒,但架不住这宫里头最大的两个主子康熙与孝庄喜欢,所以他每年都得跟着来。 第42章 玩儿赖 戏开了没多久,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孝庄年龄大了,眼睛虽然能看得见,但这样昏暗的天气也叫她的兴致都没剩下多少了。 于是一场戏结束,孝庄就叫人停了,而后带着人回了慈宁宫。 按照孝庄的意思,后妃们被苏麻喇姑打发回了各自的住处。 胤礽、胤禔、大格格几个年岁稍大一些的皇子皇女被留了下来。 还有太后、康熙也在。 孝庄性子强势,以往并不怎么喜欢“儿孙绕膝”。 但这两年她的身子渐渐不好了之后,就有意识地与后辈们多接触一些。 或许也是想给曾孙们留下些印象。 在孝庄几人面前,除了胤礽之外,其余一众皇子皇女都有些拘束,胤礽就请示了孝庄,问能不能打叶子牌或者下棋。 孝庄欣然应允。 他没问康熙。 只要不涉及国事,康熙在孝庄跟前也是个弟弟。 康熙也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只是笑笑,没说话。 月初他理亏是事实,这会儿心里的愧疚还没完全消散,再说,他从昨天忙到现在疲惫极了,没啥精力跟胤礽计较。 于是胤礽就叫人去取了几副围棋和叶子牌,三五成群的围着玩了起来。 胤礽教会几个弟弟下五子棋,然后就去教太后下,孝庄觉得新奇,也凑过来看太后和胤礽下棋。 看了一会儿,胤礽觉得让孝庄单看着不大好,于是就让开位置让她下了两局。 后面她精力不济,就单独去卧房休息了。 康熙在软榻上坐着看儿女们玩闹,热热闹闹的,心底温情乍现。 他的孩子们,好像被胤礽带的慢慢有了人情味。 午时末,康熙、孝庄、太后与几个皇子齐聚保和殿。 今日宴请的乃是皇室宗亲。 此时后位空悬,康熙的后宫之中根本没人有资格参加今日的宴席。 几乎和昨日家宴同样的流程。 宴会进行到申时中才结束。 出了保和殿,胤礽发现外头一片洁白。 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个时辰,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他的脚面,胤礽悄悄比划了一下,觉得厚度应该有十公分出头的样子。 胤礽向康熙提出请求,说要跟着兄弟们去阿哥所瞧瞧。 康熙有些疲惫,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胤礽欣喜地去追胤禔等人。 胤禔瞧见他还有些纳闷儿, “太子爷不回毓庆宫吗?” 胤祉、胤禛几个有着同样的疑惑。 胤礽扬起笑脸,看向胤禔, “今日孤给你个机会,让你发泄一下心中怨气如何?” 胤禔一愣, “几个意思?” 胤礽“嘿嘿”笑了两声, “跟着孤。” 胤礽示意胤禔等人跟上。 他抬脚往前走,后头的几人对视一眼,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不多时,胤礽就站在了箭亭校场之上。 因着今日皇子们都休沐,没人来箭亭练习骑射和布库,所以打扫校场的小太监就没清理积雪。 再说了,雪下的这般大,除非一直清理,否则雪是清不干净的。 胤礽回过身,看向兄弟们, “咱们今日打雪仗怎么样?” “呃……” 胤禔满头黑线, “还以为你要爷如何发泄呢,原来就是打雪仗啊。” 胤礽老神在在, “今日打雪仗的规则就是各自为战,不准身边的小太监帮忙。” “但只能用雪团子击打对方,不能上手,否则视为犯规,一旁看着的小太监要把上手的人制住半柱香,任由其他人在五米之外投掷雪球。你们看如何?” 最后,胤礽甚至挑衅的看了一眼胤禔, “难道大哥你不想趁机揍一下孤?孤可是想揍你许久了!” 胤禔眉毛一竖,恶狠狠道, “谁说爷不想揍你了,事先说好,打输的人不允许去皇阿玛那告状!” “那当然!” 胤礽直接点头答应,然后看向其余弟弟们, “你们呢?” 胤祉、胤禛、胤祺、胤佑、胤禩五个皇子听了规则之后也有些跃跃欲试,见胤礽问他们的意见,也都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胤礽露出了一嘴大白牙,然后把伸出胳膊—— “啪。” 一个雪球精准的砸到了胤禔胸口。 胤禔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胸口上残留的雪渍, “你玩儿赖是吧?” 再抬头,胤礽已经跑出去几米远了。 胤禔气笑了,迈开腿追上去, “老二,你有本事玩儿赖,有本事别跑啊!” 胤禩看了看跑远了的两个兄长,又看了看正聚精会神观战的几个哥哥,悄悄蹲下了身子。 笨拙的小手还带着手套,胡乱团了一个雪球之后,眼珠子转了几圈,然后毫不犹豫把雪球扔到了胤佑身上。 “嘻嘻……” 胤禩嬉笑着跑开。 胤佑的视线回到自己身上,看到雪球在大氅上留下的痕迹,也追着胤禩跑去, “老八你也玩儿赖!” 最后剩下的三兄弟互相看了一眼,迅速蹲下身子团起雪球,站起身就开始无差别攻击。 “唉,老大,你不讲武德!怎么能瞄人脖子?” “武德是什么?” “小五,你怎么能打二哥呢?二哥平日里对你多好啊!” “小四四,给孤揍老大啊!” “二哥,你别往我这跑!” “大哥,你怎么连我都打?!我才多大?怪不得二哥说你不讲武德!你就没有武德!” …… 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校场上,小半个时辰后,胤礽喘着粗气儿躺在雪地里,冲着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的胤禔摆摆手, “不行了不行了,孤宣布停战!” “你说停战就停战啊,爷的脸面往哪搁?” 胤禔虽然已经很累了,但他却不想放过胤礽,下一秒,一个雪球飞了过去,精准的砸在了胤礽脸上,糊了他满头满脸。 一瞬间,空气有些寂静。 胤禔的心稍稍提起。 却见胤礽直接坐了起来,胡乱扒拉掉脸上的雪,然后——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我说老大,你能不能看着点儿,爷张着嘴呢!” 胤禔的心又放了下去,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 “那不是没看着嘛,准头不好。” 胤礽诧异的瞄了他一眼,揶揄道,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能服软。” 胤禔冷哼, “爷怎么就不能服软了?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第43章 锅子 眼瞅着几个弟弟也停了下来,胤礽先从地上爬起, “走吧,再待一会儿该冻着了。” 胤禔点头。 “成。” 两人来到几个弟弟跟前儿,胤礽开口问道, “今天玩的尽兴吗?” “尽兴!” 几人的小脸都红扑扑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胤礽跟几人商量道, “你们先跟着孤去毓庆宫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回各自的住处如何?” 虽然胤礽是冲着大家问的,但他问完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胤禔身上。 毕竟他年纪最大,还是要给点尊重的。 胤禔见状耸耸肩, “爷没意见。” “那我也没意见。” “可以的二哥。” 另外几个很快也都点头同意了,于是胤礽带着人往毓庆宫走。 刚刚打雪仗的空档,胤礽交代何柱儿让他跑一趟御膳房,晚上他想吃锅子。 就算胤禔他们不愿意跟他一起,他也是要吃的。 胤佑今日跑的多了,就导致他这会儿走路有些缓慢,胤礽见状拍了一下胤禔,示意他看一眼胤佑。 胤禔瞄了一眼,随即了然。 随即走到胤佑身边,一把拎住他放到自己怀里。 胤礽则是征求了胤禩的意见,然后将他背了起来。 胤佑被拎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等被胤禔抱稳,他才有机会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看到胤礽也把胤禩背起来以后,他凑到胤禔耳边低声道谢, “多谢大哥。” 胤禔笑了笑, “谢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其实像这样的情况,胤礽指挥着小太监去帮胤佑也不是不行。 胤礽主要是怕他这样做,会惹的胤佑以为自己拖累兄弟们,下回就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玩了。 胤禔前脚去抱胤佑,他后脚背胤禩,胤佑大概率就会觉得胤禔给他打了个样,这样胤佑的心理负担会小很多。 其余几人见此情形,心中也多有感动。 他们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即便在箭亭练习骑射和布库的时候,每个人身边也都会跟随着武师傅。 而康熙考教时大多只看骑射功夫,布库的话,大多都是和身边的哈哈珠子打,赢了也没多少成就感, 反倒是今日跟哥哥弟弟们一起打雪仗,不用在意彼此之间的身份差异,不论输赢,也就没人会让着他们,反倒让他们觉得自在。 回到毓庆宫以后,胤礽才发觉自己办了件蠢事儿。 他本意是想着带兄弟们跟他一起吃火锅能暖身子,但忘了他们在雪地里跑了小半个时辰,身上的靴子裤子衣服都有不同程度的潮湿,他们应该立马去换衣服才对。 胤礽懊恼的一拍脑门儿, “失策了。” 胤禔有些茫然,倒是胤禛看出了胤礽的意思,主动上前说道, “二哥可是担心弟弟们身上的湿衣服?” 胤礽点头, “嗯,孤应该让你们先去换衣服的,是孤考虑不周。” 胤禔听到后直接说道, “不就是些湿衣服,爷能忍受。” 胤礽白了他一眼,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胤禩胤佑年岁太小了,稍不注意就可能感染风寒!” 说到这儿,胤礽看向何柱儿, “姜汤呢?” 何柱儿躬身, “都备好了,奴才这就给爷盛。” “先给小七小八。” “嗻。” 一人一碗姜汤下肚之后,胤礽听从了胤禛的建议,叫各自的贴身内侍回阿哥所取衣服鞋袜。 他们则先在炭盆前烤着,暖暖身子。 等换好衣服之后,众人来到早就准备好的饭桌前落座,开始涮起了火锅。 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什么绿叶子的蔬菜。 而且锅底只有高汤,亦或者鸡汤羊汤,并没有牛油锅类似的辣锅底。 好在他自己准备的有辣椒面,做了蘸料吃起来也还可以。 胤禔见他这吃法还挺奇特,于是也跟着学了去, “这味道好辣!好奇怪……不过还挺好吃的。” “日后孤有空的话,让人炒点牛油底料,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火锅。。” “火锅?” “就是添锅子。” 胤禔无语,随即埋头苦吃。 这锅子本就是满人从东北带来京城的,要说正宗,他们吃的那些不加小料的锅子才是正宗的锅子。 但他也承认,煮好的食材去蘸添了些辣椒的蘸料确实好吃。 吃饱喝足,胤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感慨道, “跟这顿比,这两天的宴席可真难吃。” 胤礽剔着牙,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宴会是让你去吃的吗?那就是让你去跟其他人联络感情的,不然你啥时候才能有机会跟皇阿玛坐一起吃饭?” 胤禔:“……你要不要这么戳人心窝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与胤礽说话的时候也慢慢变得随意了起来。 “在座的,哪一个有你跟皇阿玛在一起吃饭多?” “我把机会让给你啊。” 胤礽坏笑。 “那还是别了,这都是太子爷您的殊荣!” 胤禔立刻拒绝道。 以前他还觉得能常伴皇阿玛左右是件很好的事儿,他向往已久,但自从上次亲眼目睹了康熙几乎是没有缘故,就把胤礽拖出去打板子的事之后,他便再没了跟胤礽抢这些“殊荣”的心思了。 怪不得古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呢。 谁的屁股也都是肉做的,他可记得从小到大没少惹皇阿玛生气,以前大多都是训斥,或者罚抄书。 现在见识了胤礽一言不合就得挨揍的日子,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也挺好。 翌日一早,依旧是准点起床去上课。 胤礽都觉得这太子的日子过得实在太累了。 今天可是大年初二,要是搁后世,别说教育机构了,就算是流水线的工厂都不上班了,周扒皮也不能扒成这样。 但是想了想,后世那些牛马辛苦一年拿的工资,还不够买京城里的一个厕所,胤礽心里又莫名其妙的平衡了。 罢了罢了,就算是为了享受太子的吃穿用度,他也得守规矩一些。 第44章 明珠落难(一) 时间一晃即逝,很快就来到了二月份。 春节除了除夕和初一跟胤礽有点关系之外,其他的热闹与胤礽无缘。 这天他去慈宁宫请安结束后,从胤禔口中提及科举,才知道这段时间京城里已经开始忙活起会试了。 二月初九是会试的第一场,算算日子,今儿离会试也不过两天的时间了。 会试三场过后再过将近一个月左右就是殿试。 那么离明珠和余国柱事发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了。 看着整天一副傻乐呵的胤禔,胤礽叹了口气。 上辈子明珠被抓是在今年腊月,那时候胤禔刚大婚不久,康熙已经批准他开府建牙,而且也让他入朝堂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赶巧。 在胤禔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康熙给了他最致命的打击。 明珠于胤禔而言,不只是支持他上位的属下,还是把他从小养到六岁的,最亲近的长辈之一。 胤礽记得,那日他从书房出来,已经是申时,他正打算去箭亭练习骑射,谁料出门就撞见了胤禔。 胤禔胡子邋遢满脸颓丧的样子,虽然已经时隔三十年,但胤礽到现在仍然记得。 那是胤禔在他面前为数不多的,不体面的样子。 当时两人的关系不算多好。可是为了给明珠求情,胤禔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最后才求到胤礽跟前。 胤礽清楚地知道当时的胤禔是听不进去任何劝告的。 所以就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 明珠和余国柱两人把内阁里头学士的官位几乎都卖光了,只要交钱,明珠和余国柱就能上奏提拔二品官进内阁,导致内阁里头一片乌烟瘴气,明珠说话甚至比康熙有用。 也就是明珠虽然贪,但能力还是有的,才将康熙蒙在鼓里里头好几年。 内阁出的那些谏言建策也都实打实的可用,否则以康熙的精明早就察觉到里头的猫腻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及此时的内阁制度了,内阁中设大学士两名,协办大学士两名,学士十名。 索额图在康熙十九年的时候病退,如今是侍卫内大臣,胤礽这个太子在朝中的势力维系全靠索额图,所以哪怕索额图此时并没有进入内阁,有朝堂中大半汉臣支持,也足以跟明珠掰掰手腕儿。 明珠卖的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官职,而是皇帝的眼睛耳朵这样重要的职位,若换作胤礽,他可能会直接将明珠拉出去凌迟,然后抄家灭族。 他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将这话说给胤禔听。 只是理智又冷静的告诉他,明珠所做之事是在动摇大清的根基,如果不严惩,紫禁城外的那些汉族读书人嘴巴一张,就可能毁了爱新觉罗家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威望。 胤礽也不指望胤禔能听的进去,毕竟他若是对明珠落难无动于衷,那么满朝文武将不再有人会追随于他。 胤禔最后绝望的跪在雪地里求了两个时辰,最后晕厥过去康熙都没有理会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明珠必死无疑的时候,孝庄太皇太后过世了。 康熙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根本就没精力再管其他了。 最后纳兰明珠在牢里住了半年,等康熙想起他的时候,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考虑到明珠自满人入关之后着实立了不少功勋,于是也就大发慈悲放了明珠一马。 只撸了他的官位,抄没了他的家产。 纳兰一族的其余人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依旧留在朝堂上任职。 其实按照辈分来算,明珠除了是胤禔的叔姥爷,还是康熙的堂姑父。 胤礽猜想康熙免他一死,也有念及亲戚情分的成分在里头。 而从犯余国柱被查明是由于明珠的挟制才犯下卖官鬻爵贪污腐败的重罪,最后只被撸了一身官位,抄没家产遣回原籍,子孙三代不得录用。 若说余国柱也是可怜,在朝统共三十六年,前三十二年为官清正廉洁,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勋,就为了救一个不争气的幼子把自己一世清名都搭进去了不说,后辈三代的前程都没了。 也不知道余国柱最后怎么惩罚他的小儿子的。 不过,余国柱自己也不是什么能禁得住诱惑的人,在救回幼子之后,他并没有规劝明珠适可而止,反而与他同流合污,并且他的胃口日益增长,去年民间就有人戏称他为余秦桧了。 胤礽眸色渐深。 胤礽本以为这辈子的走向还是和上辈子一样,所以还是该吃吃该睡睡,根本没把科举啥的当回事,左右他不过十三岁一个小屁孩,就算他想,也更改不了任何事。 但…… 殿试结束十天之后,左佥都御使郭琇在常朝之上,公然弹劾中和殿协办大学士余国柱和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相互勾结,以擅权营私、广结党羽、市恩通赂、卖官鬻爵几项大罪为由,请求康熙严惩纳兰明珠、余国柱及其党羽。 朝野之上,百官震动。 几乎所有人都傻了眼。 平日里几个自诩康熙心腹的内阁大学士,也通通都一脸茫然。 纳兰明珠被弹劾这件事除了左佥都御史郭琇,其余人一概不知。 郭琇手中厚重的折子被呈到康熙跟前,康熙面无表情地翻看之后,又平静的问纳兰明珠二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甚至连愤怒质问都懒得演给两人看了。 朝堂上的人精们见此情形哪还有不懂的,这事皇上一早就门儿清啊! 明珠和余国柱能作何反应? 当然是跪地高声呼喊冤枉。 康熙将那一沓夹杂着证据的奏折直接扔到了两人面前。 “冤枉?!那你们两个告诉朕,额塔布、孙查、阿楚珲这几个都是谁举荐的?过年的时候纳兰府外头给你送礼的人都排着队啊,你告诉朕你冤枉?” 康熙冷笑一声, “过年收了多少贿赂啊?三万两?五万两?还是七万四千两白银?!” 最后这组数字一出,纳兰明珠如坠冰窟。 七万四千两,恰巧与他春节期间所收的银子数目一模一样。 皇上能这么明晃晃地说出口,那就说明他已经掌握了他收受贿赂的罪证,他哪能不心慌。 “皇上饶命!臣只是一时糊涂,求皇上饶命啊!” 纳兰明珠脑门儿上冷汗涔涔,也顾不得狡辩了,只是一味地求饶。 康熙冷漠地看着两人磕头痛哭,而后叫人将他们押进天牢,命刑部查抄二人府邸,待查清近年来两人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证,一并宣判。 第45章 明珠落难(二) 早朝结束没多久,明珠落难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前朝后宫。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几乎所有人都在打探消息,询问明珠为何会突然被弹劾。 可问来问去得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本官也不知道啊。” 就连索额图都一头的雾水。 明珠可是内阁群臣之首,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撸掉了? 他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胤礽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骑射课结束之后了。 他的课业繁重,老师们虽然也会将朝堂上的事当做例子来教导他,可上午才出的事,哪能下午就把它当做例子教给胤礽。 胤礽放课后见康熙没来考教,以为今日他不会再来了,就打算直接回毓庆宫休息,但还没付诸行动,便从在一旁侍候的小太监口中得知了康熙传召他的事。 胤礽无法,只得先去乾清宫。 三月底已经过了春寒料峭的时节,康熙批折子的地方从暖阁改为了东侧殿。 胤礽进门的时候,康熙已经放下了朱批,坐在软榻上等着他的到来。 胤礽下意识想要行礼,却被康熙直接叫到了跟前儿。 他将上午扔到明珠面前的奏折递给了胤礽。 胤礽疑惑的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即直接精神了起来,他看向康熙, “这……” “看看吧。” 康熙平静的示意他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看。 胤礽心底震惊的尖叫, ‘什么情况?明珠怎么现在就被弹劾了?这不是年底的事儿吗?这流程不对啊! 不应该是于成龙先秘密谏言,老头子派人调查,然后年底彻底查清,随后知会郭琇让他弹劾吗?怎么郭琇今天就上奏弹劾了?!’ 胤礽飞速地翻动着,明珠和余国柱两人的罪状与上辈子几乎没什么不同,可这时间节点明显不对,还是叫他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是因为我带来的蝴蝶效应吗?为什么这事儿提前了呢?不对,打从我清醒,这半年里头发生的事好多都变了,这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我明明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干,怎么会引起这样的变化呢?’ 胤礽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胤礽心里的疑惑,康熙并未感到忧虑。 他虽不想主动提及他能听到胤礽的心声,但若是胤礽有一天猜到了,他也并不会觉得惋惜,而是会选择与胤礽开门见山。 其实将胤礽所有的心声结合到一起,不难看出,胤礽是个虽然惫懒,却也忧国忧民的人。 等胤礽把奏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视线从奏折上移开,康熙的询问适时响起, “保成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胤礽抿唇。 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若是以他的看法,像明珠这样的国之蛀虫,就算以往功勋卓着,但他这七八年的时间吃相委实太难看了些。 明珠盘剥内阁之中的官儿,内阁之中的人就会盘剥他手底下的官儿,层层盘剥到最后受苦受累的还是黎民百姓。 上行下效之下,如今八旗内部的贪腐也逐渐兴起了苗头。 所以按胤礽的想法,他觉得就应该把明珠拉出去砍了,纳兰一族其余人无罪者不入刑罚,若有罪按律该砍的砍,该罚的罚,不然怎么给天下努力奋进入阁的寒门书生交代? 但话又说回来,满洲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明珠是纳兰一族的族长,亦在议政王大臣会议里头占据一席之地,康熙还真就不能凭借着自己的喜好处置明珠。 否则引起八旗内部人员的不满,对于康熙的统治有很大影响 想了想,胤礽给了个万金油答复, “儿子觉得应当按大清律处置。” “大清律例?” 康熙轻笑两声, “你觉得大清律例可以审判一个正一品的满洲大员?” 胤礽无奈。 他大抵清楚康熙在打什么主意,可以他如今的见识学识以及帝王心术的造诣,都给不出那样的答案,否则康熙下一秒就能忌惮他的聪慧。 “大清律例处置得了平民,就处置得了王公!” 胤礽回答的斩钉截铁义正言辞。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这世上平民百姓的命最不值钱,可上位者最大的财富恰恰是这不值钱的平民百姓,若平民百姓没了,谁来捧这些贵族的臭脚呢?小贵族捧大贵族?呵呵…… 这群人明明吃着人血浸泡出来的馒头,却将生产人血馒头的百姓当做了草芥,何其可悲。’ 康熙放在桌子上的手悄悄紧了紧。 的确如胤礽所说,平民百姓才是统治者最大的财富,他并非不重视普通百姓的命,但也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俯视,财产和人命这两个相去甚远的词汇,在此刻突然具象化。 一个冰冷,一个鲜活。 康熙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滋味。 沉默许久,康熙深深地叹了口气, “朕今日想与你说说八旗和皇室的关系,等你听完了,再考虑一下该如何处置明珠。” 随后,康熙细致的把八旗的由来,以及清军入关之后,八旗内部的政治权利划,都一一跟胤礽细致的讲解了一遍。 胤礽边听边点头,心中却忍不住吐槽道, ‘清军入关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五十年的时间,京城里的八旗子弟就都开始腐败起来了。 除了高门大户,普通兵丁甚至连日常训练吃饭的钱财都凑不够,入关之初为了显示旗人高贵,还把内城划成了只允许旗人生活的地方。 城里无田可种,无牧可放,以内城的物价,普通兵丁光凭借每个月发的那点军饷,只够家里吃饭的,怪不得以后会越来越废,不但把打仗的本事丢了,种田放牧的本事也没有,不说两百年了,一百多年后的八旗军基本都是软脚虾,军纪散漫,军风不严。’ 第46章 得知真相 清军入关之前,八旗子弟都是一同劳作,一同打猎捕鱼,训练也都在一起,无战时大家是农民猎户,但到了战时,所有八旗子弟都能拿起刀枪加入战场。 除了一些极有头脑和功勋的人被推上了领导层,其余大部分人的地位都相当,自然不会产生什么落差感。 这样的运行机制,导致清军在入关之前战力非常强悍,毕竟人人皆兵。 可入关之后就不一样了。 清世祖在入关之初就建立了旗籍的特权制度,哪怕是一个最下等的旗人,只要他不作奸犯科,不干活也能在那样的制度下舒舒服服地寿终正寝。 刚开始战争频发,为了军功自然是没有旗人愿意这么干,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战争慢慢减少了之后,军功的获取就变得艰难, 若找不到晋升的门路,自然就有人选择摆烂。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当摆烂成了常态,再想把人拉回艰苦奋斗的状态,那怕是在想屁吃。 所以清末绝大多数八旗子弟,全都是拎个鸟笼子在街上晃悠,招猫逗狗,无所事事。 康熙已经在胤礽的心声中听过无数次八旗制度的弊端了,但每一次听,他都忍不住皱眉。 可即便他知道,要改变这个祖制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如今汉人对待满人的态度依旧是抱着敌意的,他若是改了旗籍的特权制度,怕是用不了几天就会导致八旗内乱,祖宗打下的基业也很快就会被汉人推翻。 而且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影响力不比他这个帝王差,按祖制,政从议政王大臣会议所出,虽至尊无如之何。 所以,他虽是帝王,却仍旧不能独裁。 康熙瞄了一眼胤礽皱起来的苦瓜脸,决定不再为难他, “今日朕教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所有的事无非利益交换,既然你想做的事遭到百般阻拦,那就叫他们拿出能让你不做这件事的利益来交换。” 康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上辈子那群老头子为了保住明珠的命,应该也搭进去了许多利益,也是,几千年下来皇权相权此消彼长,现在老头子权利声望都在稳步上升,肯定容不下议政王大臣会议。’ ‘不过……要是皇帝参政权被削弱到极致,议政王大臣会议全权处理朝政,那和西方的君主立宪制不就一样了吗?’ 胤礽脑洞大开,然后略一思考,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大不列颠的君主立宪制可是经过了资产阶级革命才得以确立的,就现在大清的资产阶级还只敢贿赂一下当官的,甭说反抗了,吃穿用度违规都得抓起来砍了。’ 胤礽想到自己第一世的悲惨生活,心里有些愤慨, ‘唉……士农工商传承了几千年,到最后竟叫商人骑到平民百姓脑袋上去了,全世界哪个国家都一样,有钱就是大爷啊。’ 康熙仔细听着,眸中不时掠过深思。 几百年后的商人影响力这么大吗? 康熙与胤礽的谈话还没结束,就有小太监通禀,大阿哥胤禔求见。 康熙眉头一皱,冷声道, “朕不见他,叫他回去!” 胤礽看康熙这么冷酷地回绝,心中也有些无奈。 ‘这事儿整的,求情老头子不待见,不求情朝堂上那群人不待见,怎么着都是错的,瞧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他才十五岁,这不是拿着苦难逼他成长吗?’ 康熙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几下,余光瞥向胤礽,老大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他去岁给他挑了嫡福晋,大婚之期定在了十月,如何就是孩子了? 胤礽的心声很快给了他解答, ‘想想小爷第一世这个年纪还在上初中,那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收到的情书太多,然而在这个时代十五岁就能结婚了,自己毛都还没长齐就要担负一家之主的重任,啧……’ 康熙瞳孔一缩,精准捕捉关键词——“第一世”。 难道?! 康熙心中惊疑不定。 这时梁九功又凑上前,脸上愁苦之色尽显, “万岁爷,大阿哥他不肯走,在殿外跪着呢。” “啪!” 康熙现在哪还有心思管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吓了胤礽一跳,梁九功也打了个哆嗦。 随之而来的,是康熙暴怒的吼声, “他愿意跪就跪,朕就不信他会为了一个明珠跪死在殿外头,他今天要是死了,朕明日就下诏书赦免明珠!” 胤礽屁股隐隐作痛,弯下身子小心翼翼问道, “儿子能否去劝劝大哥?”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胤礽,又怕胤礽从他这眼神中看出些什么,很快又收了回去。 屋子里陷入死寂。 胤礽弯着腰甚至连站直都不敢,就这么心惊肉跳地保持着姿势,没过多久腰腹就有些沉重,他在心底愤愤不平, ‘我真招谁惹谁了我,上次老大考教没过揍了我一顿,这回不会还要揍我一顿吧?那还不如跟上辈子一样一杯毒酒了结我来得痛快!’ 康熙身子一抖,桌子上的奏折被他的动作撞到,呼呼啦啦掉了一地。 胤礽只以为康熙是在发泄怒火,手忙脚乱地去捡奏折,腰腹终于得到解脱,他轻呼了一口气, ‘唉,累死我了,都怪老大,啥时候来求情不好,非得挑这会儿来……’ 康熙低头盯着胤礽的头顶,心中的震惊怎么也压制不住。 一杯毒酒了结,所以这就是胤礽上辈子的结局?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看穿了八旗制度的弊端,所以才不遗余力的去变法,动了旧勋们的利益,他这个皇帝阿玛又没有护住他,才会导致胤礽死的这样憋屈? 还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胤礽的变法有违祖制,冷眼瞧着胤礽走到了穷途末路? 一想到这种可能,康熙浑身冰凉。 所以这辈子胤礽才不再亲近他,不再信任他,甚至不再愿意接替他的皇位。 反而去亲近他以往从未看在眼里的兄弟们吗? 康熙痛苦的双拳紧握。 胤礽只捡了几本奏折,剩下的是梁九功带领几个小太监捡的,康熙等所有人都退回到自己该站的位置上之后,就淡声打发胤礽回去, “时间不早了,保成先回毓庆宫休息吧,阿玛这儿还有事要忙,至于胤禔……你想劝的话便劝劝吧。” 康熙的语气虽然平淡,可胤礽总觉得他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不像是怒气,心底有些莫名。 可叫他问出来,他却是不想问的。 他吃饱了撑的去自找麻烦。 第47章 时代的悲哀 胤礽出了东侧殿,一眼就看到了在空地上跪的板板正正的胤禔,心中叹了口气。 他走到胤禔面前,蹲下身子看胤禔的脸色。 胤禔除了满脸的颓丧,还有忍受着膝盖上传来的疼痛,所带起来的潮红。 胤禔的视线虽只集中在胤礽的袍角,却也能分辨出过来的人是谁。 “你很得意吧?” 胤礽刚蹲下,就听到胤禔冰冷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恨意的声音。 胤礽直接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让人抓的明珠,冲着我撒什么气啊。 他没好气道, “所以你觉得是孤让人弹劾的明珠?” 胤禔闻言,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回到阿哥所就见到了额娘派过来的人,只知道皇阿玛把叔姥爷给抓进天牢了,前因后果一概不知。 胤礽见他没回答也不觉得奇怪,他接着问, “那你知道明珠所犯何罪吗?” 胤礽依旧抿唇,倔强的一言不发。 胤礽见状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就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老大这个没脑子的一定不会去了解事情的始末,他直接站起身道, “要是想知道明珠犯了什么罪,以及皇阿玛大概会如何处置他的话就跟孤来。” 说完,他也不等胤禔作何反应,直接抬脚走了。 胤禔闻言,踉踉跄跄起身,宋云贺跪在胤禔身后一米多的地方,见状连忙爬起来去搀扶胤禔。 胤礽听到动静也没回头,依旧不紧不慢地朝乾清门走。 胤禔很快就追上了胤礽,他着急忙慌来乾清宫求情,腿上根本没做任何防护,而且三月底的天气温度已经稍高一些了,他又是火力旺盛的年岁,所以穿的裤子也很薄,跪在青石板上不疼才怪呢。 不过自他跪下到胤礽出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膝盖只是有些刺痛,应该没受多大伤,若是跪上两个时辰,那他接下来的几天可能床都下不了。 回毓庆宫的路上,胤禔几次看着胤礽欲言又止,但胤礽只装看不见。 到了毓庆宫,胤礽直接带着人来了书房,把所有侍候的人都关在了门外。 胤礽指了指书架前的椅子, “坐。” 胤禔乖乖坐下。 “明珠犯下的罪名比较多,孤就跟你讲讲最重要的几个。” 胤礽坐在胤禔对面,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第一,卖官鬻爵。” “他卖的不是京城里的那些五六品的职位,也不是京城之外一县之主之类的职位,而是卖的内阁里辅政学士的职位。” 胤禔皱了皱眉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也跟着大军出征过一次,孤不相信你对朝政一无所知。 内阁里出去的政令都是非常要紧的,他明珠把学士的官职都卖出去,是想把内阁变成自己的一言堂吗?” 胤礽语气变得严厉, “若是日久天长皇阿玛都没发现,那这江山是姓爱新觉罗,还是该姓纳兰?” 听到这儿,胤禔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他皱起眉头,替明珠打抱不平, “叔姥爷他不会的,他不会做出造反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胤礽冷笑一声, “历史上可没有哪个权臣,觉得自己干涉朝政挟持皇帝是造反。 更何况,人的胃口从来都不是一天喂大的,你怎知他日后不会做出更祸乱朝纲的事儿来?” 胤禔没说话,可胤礽看出了他的不服气。 胤礽憋了口气,接着说道, “这第二,就是收受贿赂。” “明珠在这七八年的时间里,不仅盘剥属下,还朝京城外的地方官那里伸手,仅收到的现银都不下百万两白银,其他金银珠宝古董玉器不计其数,你可有想过,这些东西最终会是谁的负担? 还不是大清的平民百姓?你知道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才多少银子吗?” 胤禔双拳紧握,脸上的表情除了不服气,还有些游移。 胤礽冷哼一声,没留半点余地, “不知道是吧,孤告诉你,是十五两,十五两就可以让这一家子舒舒服服的过一整年,明珠贪了数百万两之巨,按大清律例,你告诉我够他砍多少次脑袋?” 胤礽情绪激荡地把话说完,心中越发替供养这些蛀虫的百姓不值。 就这么一个贪到这种程度的八旗勋贵,到最后只是罢免官职抄没家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处罚。 甚至在几年后还能起复。 胤礽真的觉得这些统治者的血都是肮脏的,不值得任何同情。 房间里安静了几个呼吸,胤禔开口辩驳, “可叔姥爷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就算做了些错事,也可以酌情处置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 胤礽心底的悲哀难以平复。 他大笑片刻,猛的抬头看向胤禔, “所以你觉得功过可以相抵是吗?” 胤禔被他盯得不自觉坐直身体,但仍旧给了一个确定的答复, “……是。” 胤礽又笑了两声。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功过相抵? 功过相抵! 若这两者能够相抵,那被明珠贪腐间接导致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也能让明珠抵命吗? 这些上位者从来不在乎他们享受到的东西是如何来的,他们只管享受,却从不心存感激,他们觉得这是那些平民百姓命不好,偏偏生成了平民百姓。 天生就要受统治者的压迫和剥削,若是死了,能让他们高兴一会儿,也算是死得其所。 胤礽疲惫地站了起来,最后冲着胤禔说了一句话, “若你觉得功过可以相抵,那便可以,事情会如你所愿。” 说完,胤礽抬脚走到门口,推门走了出去。 留下胤禔沉思。 他倒是听懂了胤礽最后一句话,事情将会如他所愿,也就是说叔姥爷最后会性命无忧。 他本该高兴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胤礽一声一声的质问,他又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儿。 胤禔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他这份不是滋味儿,到底从何而来。 第48章 畅春园避暑 那日与胤禔谈过之后,胤礽就没有再关注明珠案的具体进展了。 因为他知道,他改变不了结局。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苦衷,可若是这苦衷带来的后果,是由无辜者的生命作为代价的话,那便不是苦衷了。 有时候胤礽也怪自己看的太透彻,所以才活的这么累。 端午节放假一天,晚上吃了一顿家宴,就这么平淡的过了。 六月初,明珠案尘埃落定。 明面上的结果与上辈子无甚差别。 胤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听闻胤禔后来又去求了康熙几次,哪怕每次康熙都不曾理会他。 胤礽觉得这应该是延禧宫那位给胤禔的提点,毕竟就算他知道明珠最后会性命无忧,若他不做足了姿态,那么日后在朝堂是就不会有人敢投靠他。 屁股决定脑袋,能安安稳稳活在后宫里的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康熙办完了明珠的案子,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去畅春园避暑。 于是沉寂了许久的紫禁城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畅春园坐落于京城西郊,是康熙命人在明末清华园旧址上建造的皇家园林。 胤礽也早早的接到了通知。 上辈子也有这回事,畅春园修了三年多,今年上半年才刚落成,康熙自然要去体验一把。 胤礽料想康熙应该有几分炫耀的心思,不然不至于将除了十二十三之外的所有皇子,以及那些有头有脸的妃嫔都带上了。 生了皇子的也就只有德妃、卫氏和万琉哈氏没带。 忘了提一嘴,去岁冬天十二阿哥一周岁的时候,康熙给他赐了名,仍旧是胤祹。 万琉哈氏和卫氏不招康熙待见很好理解,但康熙竟把乌雅氏都留在宫里头了,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于是去畅春园避暑的名单透露出去不久,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看起了德妃的笑话。 对于其他人的冷嘲热讽,乌雅氏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私底下却将一块锦缎撕得七零八落。 至于做其他的事,乌雅氏却是不敢的。 毕竟康熙这次落了她的面子,就代表康熙对她心存不满,她若是不识好歹再闹出些动静,那她离彻底失宠就不远了。 六月初八这日,一大早,整个紫禁城都在忙活。 其实不止康熙,后宫里的主子们也都在期待着去畅春园避暑。 因着满人早期长久地居住在东北,身体里存了抗寒畏热的特性,一到夏天许多人份例里头的冰块根本不够用。 所以对于满人来说,夏季是所有季节中最难熬的一个季节。 紫禁城到畅春园的距离不过三十多里地,若是骑马,一个时辰尽够了。 可康熙拖家带口的,每个妃嫔以及皇子皇女又都带着不少箱笼,所以走的速度并不快。 早膳之后出发,午时才到畅春园。 康熙给胤礽指的住所是无逸斋,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够勤勉尽学,不要好逸恶劳。 其实畅春园落成之初是在四月份,康熙在无逸斋和无忧斋两个名字上纠结了许久。 他那日知道胤礽上辈子的死因之后,心中就一直藏着些许惊慌和愧疚,即便今生那些事还不曾发生,可他无论如何也忽略不掉,当时骤然升起的那个念头。 他是否真的会冷眼旁观,眼睁睁的看着胤礽走到穷途末路。 最后,康熙仍旧选择了无逸斋。 若是这辈子胤礽身边发生的事情改变得太多,那么势必会引起他的警觉,眼下康熙还指望听取胤礽的心声来未雨绸缪,权衡利弊之下,康熙最终仍旧是选了一个,最有利自己的方向。 如他所料,胤礽在得知自己要住在无逸斋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和异常。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胤礽已经能学会调节自己的心情了。 他就把当太子这件事当成一份全年只有五天假期的职业,虽然忙了点累了点,但是待遇顶尖,他可以接受。 第一天到畅春园,康熙叫众人回各自的住处休整,他自己则是叫了胤礽去清溪书屋一起用晚膳。 也不知是不是胤礽的错觉,他总觉得老头子最近对他宽和的有些过分。 不过这是好事儿,胤礽只疑惑了片刻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今日舟车劳顿,吃完晚膳可以不用去上课,胤礽借口说要回无逸斋瞧瞧,康熙点头同意之后,他就从清溪书屋溜了出来。 非必要,他并不想跟康熙待在一起太久。 畅春园的风景很好,但胤礽上辈子早就看过了无数遍,风景再好也吸引不了他了。 再说了,这会儿约莫下午两点多,太阳正大,他只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更没什么心思欣赏了。 还好无逸斋离清溪书屋比较远,胤礽坐在马车里晃悠了一刻钟,就到了地方。 马车上面有冰盆,胤礽倒是不感觉热,可晃悠的时间久了,他有些犯困。 命人在卧室里也放上冰盆,等温度稍稍降下来一点之后,胤礽直接上床睡觉。 到傍晚时分,胤礽才醒。 简单洗漱一番之后,胤礽就带着何柱儿出了门。 无逸斋之外就是船坞。 胤礽还没到船坞的码头,就远远地瞧见了几个小孩子在那玩耍,周围有一圈小太监围着,胤礽心中倒也没多少愤怒的情绪。 走得近了,胤礽才看清几人到底是谁。 竟是胤禩、胤禟、胤?和胤禌。 这倒是有点奇怪了。 胤礽暗自嘀咕。 胤禌身子骨不是很好,如今才堪堪两岁,宜妃竟放心让他自己单独跑出来玩? 哦,倒也不是单独,不还有一个胤禟的吗? 虽然不怎么靠谱。 胤礽走得更近一些,有小太监眼尖地看到了他,于是连忙跪下行礼, “奴才叩见太子爷。” 这动静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几个小阿哥也从玩乐中回过神,站起身给胤礽行礼。 胤礽笑道, “起来吧。” 胤礽瞧了一眼一旁玩泥巴的胤禟,心里登时乐了。 再看看胤禩、胤?,好像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肥嘟嘟的几张小脸上都沾了些泥灰,最惨的还是护在几人身边的小太监,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不说,周身的也弥漫着一股子绝望气息。 “哈哈哈,你们今天这是唱的哪出儿啊?” 胤礽走上前,伸手抹了一把胤禟脸上的泥灰,然后摊开手让几人看。 第49章 坑老大一把 其实胤禩几人也看到了对方身上脸上的泥污,本来不怎么在意的,可听到胤礽的调侃后,却都忍不住有些脸红。 胤禩的最红。 除了胤礽,已经进了学的皇子都没住在畅春园内,而是住在畅春园外头的西花园,那里头有个皇子所,距离讨源书屋比较近,方便皇子们避暑的时候也有地读书。 胤禩今年虚岁七岁,已经在尚书房读了一年多的书,今天下午恰巧没事,就早早出来想欣赏一下风景,哪成想走到船坞这就看到了正玩耍着的几个弟弟。 他一开始只是站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见弟弟们玩的开心,便也加入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会被太子二哥撞见。 胤禩的羞窘无以言表。 眼见着几个小家伙都有些害羞,胤礽又不厚道地笑了几声,问道, “小十一脸上是怎么回事儿?小九,你不怕宜妃娘娘揍你的小屁股?” 按照规矩,后宫里头这些妃嫔,哪怕是佟贵妃,都没资格让他称呼一声额娘。 胤禟转头看了看胤禌身上脸上的泥点子,小脸顿时一垮, “我都说了不让他跟着我,是他非要跟来,弄脏了也跟我没关系!” 胤礽笑了笑,浑不在意, “好好好,跟你没关系。” 左右不过是一些脏污,又没受伤,宜妃应该也不会给太重的处罚。 “那你们几个接着玩儿,二哥去游湖了。” 说完,胤礽抬脚就要往码头走。 下一秒,一个软软的小身子直接抱住了他的腰。 胤礽低头一看,原来是胤禟。 “二哥,我也想去游湖。” 今日他是打算带着胤?过来游湖的,怕额娘不让,就对她撒了谎,只说他去找胤?就在玩芳斋外头玩。 结果被胤禌这个小跟屁虫听见了,非要跟着他,胤禟拗不过额娘的大腿,就把胤禌也带上了。 可到了地方,任凭他怎么呵斥怒骂,码头看守的人都死活不让他和两个弟弟进去。 胤禟没办法,就只能在码头附近玩儿了起来。 如今一听到胤礽也要游湖,这可不就赶巧了吗? 只是—— “不行!” 胤礽听到胤禟的话,也顾不得气这臭小子弄脏自己的衣服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请求。 现在这个时代又没有救生衣给小孩子穿,胤禩倒也罢了,六周岁还有几分判断力。 胤禟才四周岁,胤?三周岁多,胤禌甚至还不到两周岁,他一旦答应了胤禟,那剩下的几个弟弟必定也都得带上。 万一出了事,会不会受罚他倒是不怎么在意,重要的是良心那关过不去。 胤禟的小脸垮得更厉害了,他抱着胤礽的腰不撒手,肉嘟嘟的小嘴巴里哼哼唧唧, “二哥,二哥……我求你了二哥,我保证上去了不会乱动……” 胤?见状也扑上来抱住胤礽的腰,学着胤禟的撒娇样子复刻了一遍。 给胤禩看得目瞪口呆。 他何时见过这样耍赖撒娇的方式? 其实小孩子的情绪是最敏感的,胤禟虽然没跟胤礽接触过几回,却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哥哥对他的善意。 所以才会拿他平常对待宜妃的招式,来对待胤礽。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胤礽身上的月白色衣衫。 “两个臭小子,给孤撒开,你看看我的衣服都成什么样了?!” 胤礽上手去揪两个小屁孩的耳朵,却一点力气都没用。 胤禟小心翼翼观察了几秒胤礽的神色之后,确定他并没有多生气,于是更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小脸,往胤礽肚子上蹭。 胤礽:完蛋…… 衣服彻底废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太子殿下这是在干什么呢?” 胤礽抬眼一看,原来是胤禔、胤祉、胤禛三人。 说话的正是胤禔。 自从上次在毓庆宫谈话之后,胤礽就没再主动搭理过胤禔。 他其实心里清楚,胤禔的想法就是这个时代八旗勋贵们的想法。 他们自小接受的教育也都在告诉他们,满人就是比汉人高贵。 所以明珠贪的钱也好,侵占的土地也好,只要不危及满人的利益,在他们看来,那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觉得明珠做的最不该的一点,就是卖内阁里头的官职。 至于结党营私…… 话说得难听一点,八旗的勋贵里头往上数几代,几乎都有姻亲关系。 在他们看来,和明珠来往密切都是亲戚之间正常地走动。 所以严格来说,是胤礽有些苛求胤禔。 可他明白归明白,短时间里却无法再心无芥蒂地跟胤禔交流。 于是这两个月,胤礽见了胤禔就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尽量不跟他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头。 可今日…… 胤礽又低头瞄了一眼两个将自己环抱住的小萝卜头,认命地一拍脑门儿,决定坑一把老大出出气。 胤祉和胤禛极守规矩,给胤礽行礼之后,才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胤禔见状也拱了拱手,权当行礼。 胤礽神色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胤禟和胤禌他们想去游湖,孤觉得太危险了。” 胤禔果然接茬了, “游个湖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胤礽似笑非笑, “危险可大了去了,大哥若是觉得没有危险,那不如你带他们几个去?” 胤禔想也没想, “带就带,老九、老十,跟大哥过来……” 胤禩有心想阻拦一下,可眼睛眨巴的都要抽了,胤禔也没看见。 看到胤禌迈着小短腿儿冲到胤禔面前,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大锅,思一也要…游湖!” 胤禔脑袋一懵,下意识拒绝, “不行,你太小了!” 胤禌瞬间不乐意了,当场嚎啕大哭。 “哇…哇哇哇……思……思一……也要!游湖!” 胤禔见状太阳穴突突的跳了几下,他刚刚怎么就没看到还有十一这个臭小子呢? 全沉浸在胤礽愿意搭理他的惊喜之中了。 第50章 胤?被吓哭 胤禩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直接走到胤禔跟前儿, “大哥,别冲动,九弟他们太小了,不能游湖。” 胤禔顿时有些为难。 胤礽欣赏着胤禔为难的脸色,揶揄道, “大哥不是说没有危险吗?那为何不带上小十一?” 胤禔抬眼看了一下胤礽,脸涨成猪肝色,咬牙道, “谁说爷不带十一了?老九老十老十一,跟大哥走!” 他说着,招呼几个小萝卜头,朝着码头走去。 胤礽站在原地,看好戏的捏着下巴。 胤禩见胤礽坏事,也不敢对他表露出什么怨气,只是跺了跺脚,朝胤礽行了一礼,然后急匆匆地追着大阿哥去了。 他们走后,胤祉胤禛皆有些忧心忡忡。 两人走到胤礽身边,胤祉犹豫着说道, “二哥,若是胤禟他们真出了什么事,被皇阿玛知道你和大哥的对话,那……” 胤礽看着那边几个人已经开始登船了,轻笑一声道, “无妨,老大他这性子迟早要吃大亏,孤今日就给他个教训,总好过让外头的人给。” 随即,胤礽招呼了一个小太监,问他码头附近有多少会泅水的人,让他把人都叫过来。 空地上很快就聚集了七八个体格健壮的太监,胤礽招手道, “跟孤一起。” 随即又看向两个杵在一旁的弟弟,说道, “你们俩也跟上。” 胤禛和胤祉不明所以,但都点头应了。 走了几步路到码头上,胤礽直接要了两条船,自己坐一条,另一条叫胤禛和胤祉上去,然后把带过来的会泅水的人分了一半给二人。 对他们交代道, “叫船夫跟上老大他们,咱们一左一右护住老大的船,一旦出事,就叫人下去救,你们两个不准下水,听到没有?”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就知道二哥不会放任不管的。 胤礽交代完,就示意船夫开船。 畅春园如今才刚落成,所以里头最大的画舫只有康熙、太后几个顶尖的主子能够乘坐,胤礽想坐也行。 但今日这情况显然不适合用那艘画舫。 不过普通的画舫倒也做工精美,每一块木板衔接的地方都打磨得非常光滑,就是小了些,只能坐十个人左右。 胤礽将几个“救生员”分别安排在船头船尾, 自己则坐在了船舱的正中央。 胤礽面前的桌子上只摆着一壶茶,以及一碟子点心。 这是看守船坞的总管派人去膳房取的,任何时代都不乏聪明人,今日是万岁爷抵达的第一天,他料想应该会有主子想过来游湖。 早做准备,总好过被主子们问责。 万一他的周全被哪个主子看在了眼里,不就能青云直上了吗? 可胤礽此刻注意力全放在前头老大的那条船上,根本没心思喝茶吃点心。 叫一直守在码头的船坞总管失望透顶。 半炷香的时间,胤礽就追上了胤禔他们,随即他叫船夫将船划到离那条船右侧五米左右的地方,稳稳的跟在旁边。 胤禟和胤?很快就注意到了胤礽坐在后面的船上,瞬间有些兴奋。 “二哥二哥!” 胤禟挥舞着脏兮兮的小爪子,努力朝胤礽喊,想引起他的注意力。 胤礽也很快给了回应。 他笑着朝胤禟挥了挥手。 他前世也是好几个孩子的爹,又有第一世带弟弟的经验,所以他知道现在若是不给回应,那这小子就会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做出更危险的举动来。 果不其然,在胤礽给了回应之后,两人就稍稍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胤祉胤禛的船也到了,三条船呈三角之势,慢慢的往前航行着。 胤礽依旧没多少心思喝茶赏景,注意力都在前头那条船上。 他知道,人的警惕心都是慢慢地消耗殆尽的,一旦警惕心消失,那就代表着危险已在悄然逼近。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所有的阿哥都开始欣赏起畅春园里头的景色,指着自己看到的新奇东西高谈阔论。 突然—— “胤?!” 一声厉喝从胤礽口中呼出,哪怕几艘船之间相隔不近,船上的人也都听到了。 众人下意识看了一眼胤礽,随即看向胤?。 却只见胤?身子面向船外头,两只小爪子抓住围栏,但一只脚卡在两手臂的中间,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挂在围栏上,只要一个用力,就能翻下船。 众人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胤禔“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可还不等他说话,船身一阵摇晃。 “啊!” 顿时引起几声尖叫。 胤禔脸色霎时无比难看。 他甚至顾不得担心自己,视线紧紧盯着胤?,生怕他下一秒就掉下船去了。 万幸的是,船体只是摇晃了几个呼吸,随即又变得平稳。 胤禔这才跨出一步将胤?捞了下来, “老十,大哥刚刚怎么教你的?!大哥不是说过不要在座位上站起来,也不要把腿伸出窗外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胤禔确实是吓到了,冲着怀里的小人儿一阵输出。 胤?这三岁多的小身板若是掉下去,他在湖里挣扎一下,很快就能失去踪影,画舫上的会泅水的人就只有他和船夫,其余那几个随身伺候的饭桶恐怕连泅水是什么都不清楚。 这么大的地方,他和船夫累死也未必能找到胤?。 胤?若是因他的大意丢了性命,恐怕钮祜禄贵妃和法喀能吃了他,就算是皇阿玛也不一定能顾得住他。 胤?哪见过这种阵仗,看着面色凶恶的大哥,很快就吓哭了。 他一哭,两岁的胤禌也跟着哭,方圆五米之内都能听到两只小崽子的哭声。 胤禟一看,顿时生气了,直接站起来撞向胤禔,得亏胤禩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才没酿成大锅。 胤禩知道胤禟和胤?关系好,所以在拉住胤禟之后立马低声安抚了起来。 “大哥不是在吓胤?,是担心他,要是他掉下去了怎么办?” 胤禟小脸紧绷,紧紧盯着胤禔一言不发。 显然是没听进去。 胤禔这会儿也发现了胤禟的异样,心底的怒火陡然攀升, “要不是你们两个非要来游船,你以为爷愿意带着你们这几个累赘上船吗?爷几次三番叮嘱你们不要做危险的事,他把爷的话房放屁,他还好意思哭?!” 第51章 奸诈小人 胤禟大声反驳, “我和十弟求的是二哥,根本没求你,是你非要带着我们几个的!” “你!” 胤禔气结。 脸色越发狰狞可怖。 可他似乎忘了胤?还在他怀里。 胤?看到他的脸色之后哭的更起劲了。 胤禔一把将胤?放下,怒道, “爷就是贱皮子,非得上赶着接你们这几个麻烦!” 他说完,冲着船夫吼道, “狗奴才,还游什么湖,给爷回码头!” 对于胤禔和胤禟的争执,胤礽并没有听太清,然后就看到了他们的画舫掉头。 胤礽便也吩咐船夫掉头。 不多时,几只画舫都回到了码头。 胤禔虽然生气,但是也怕胤礽等人去皇阿玛跟前儿告状,所以下了船也没走,就站在码头的亭子里头等胤礽。 胤礽走到亭子里,扫了几人一眼,最后视线停留在胤?胤禌脸上,他上前一步,蹲下看着胤?, “小十小十一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怎么哭成这样?” 他边说边用手擦着胤禌小脸上的脏污,何柱儿见状,连忙从割草机抽出一方帕子,递到了胤礽手上。 于是胤礽接着给胤禌擦脸,擦完了又把胤?也擦干净。 这一系列的动作叫周围人都有些吃惊,这样哄孩子的方式,即便是在几人的额娘那里都很少见。 胤禔的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 他留在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胤礽给他评评理,胤?做了错事理应训斥。 可看到胤礽这么耐心地哄胤?,他才突然意识到,胤?才四岁,他一开始给这几个弟弟讲的道理,除了胤禩,怕是根本没人听得进去。 胤礽应该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故意用了激将法,让他往火坑里跳。 胤禔盯着胤礽的后脑勺,咬牙切齿。 胤禟见胤礽没有责怪胤?的意思,就打开了话匣子,小嘴儿叭叭地把胤禔刚刚把胤?吓哭的事,添油加醋的跟胤礽说了说。 胤礽心里有些好笑,这老九从小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谁惹了他,他必定得报复回去。 等他说完,胤礽淡淡的扫了一眼胤禔,成功看到了后者那副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胤禔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 “奸诈小人!” 他声音虽然压低了,却也没低多少,像是故意叫亭子里头的人听到。 胤礽只当没听到,又安慰两人了几句,并邀请他们去无逸斋吃点心,几小只的情绪果然好了很多。 随即,胤礽把胤禌抱起来,冲着身边的弟弟们说道, “小三小四小八,你们几个也一起……” 他又看向胤禔, “至于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算了。” 胤禔又是一阵气闷。 等胤礽带着一票弟弟走了,胤禔想一甩袖子直接回皇子所,可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得去无逸斋瞧瞧,看看胤礽住的地方跟他自己住的有什么不一样,于是又拐了回去。 无逸斋是个一进的院落,院子是一个小型的水池子,连接着外头的河道。 但也就是这个池子的存在导致东南西北四面的房屋连接并不紧凑,各处都用游廊连接着,并不显得空落,反而精美又大方。 因着人多,胤礽就直接带着人到了正房,反正都是自家兄弟,他又没成婚,没必要将人拦在门房不让进。 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伺候胤禟几人洗漱,然后交代何柱儿安排点心茶水招待兄弟们,他自己则是跑到卧室换衣服去了。 上辈子几十年的经历也是给他留下了点什么的。 比如说轻微的洁癖。 胤礽出来的时候,看到其余几个弟弟都坐在一起享用着点心和水果,只有胤禔一人站在博古架旁边,像是在盯着什么东西出神。 胤礽走得近了,才看清他盯着的那东西是什么,原来是一只和田玉麒麟摆件。 胤礽好像有些印象,但仔细回忆了一番,又记不清了。 他问胤禔, “你盯着它干什么?” 胤禔闻言,神色复杂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你四岁多的时候,爷去乾清宫找你玩,一眼便相中了这个摆件,爷去求了皇阿玛,期望能得到它,可是皇阿玛说,这东西他已经赐给你了,叫爷去询问你愿不愿意给。” 后面的话,胤禔没说完,胤礽却也能猜到。 原身不愿意给,胤禔又被纳兰家养成那样霸道的性子,结果肯定是他把原身惹哭了,东西没拿到不说,还被皇阿玛狠狠骂了一顿。 这都将近十年了,胤禔还记得当初的情形,可见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胤礽叹了口气,道, “孤当时四岁多。甚至都没什么记忆,所以也不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这么大,不过你若是想要,孤现在可以把它给你。” 胤禔摇了摇头。 “爷已经过了需要它的年纪了。” “那孤就教你个道理吧。” 胤禔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什么道理?” 胤礽嘴角挂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坏笑, “做事之前先权衡利弊,有利可图的事自然可以做,尤其是有利对手的。” 他的话音刚落,胤禔就反驳道, “有利对手的爷为什么要做?” 胤礽唇角的笑意加深, “可你今天做的事不就是在利孤?” 胤禔:“……” “好啊你!你刚刚就是在坑爷!” 胤礽耸肩, “你自己主动跳进去的,又不是孤逼你的。” “你!” 若不是皇阿玛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了,他高低得教训一下胤礽,让他明白什么教训兄长的威严不可挑衅! !! “敢不敢跟爷比试布库?” 胤禔实在气不过,撩起袖子就想跟胤礽干架。 胤礽瞥了他一眼,一副“你没事儿吧”的表情, “我说老大,你是不是气糊涂了?你比孤大两岁多,个头都比孤高一截儿,让孤跟你比试布库?” 声音里的鄙视溢于言表。 胤禔愤愤不平的表情皲裂。 最后气的一甩袖子就要走人。 胤礽连忙拦住他, “孤叫人准备了烧烤,你不尝尝再走?” “不用了,爷不饿!” “你走了孤就去告状,说你差点害得小十落水!” 胤禔:“无耻!” 胤礽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孤的牙齿长得又白又茁壮!” 胤禔:“……” 第52章 胤?的出身 胤禔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跟着兄弟们吃了一顿烧烤。 毕竟他也不敢赌,胤礽会不会真去告他的状。 胤礽考虑周全,在开宴前就叫胤禟几人的贴身太监先回去给宜妃她们报信,而且也并未叫几小只吃烤串。 毕竟他们太小了,烤串上的香料太多,会给他们的脾胃造成负担。 胤禔等人见胤礽对几小只不厌其烦的态度,都有些若有所思。 若说胤礽对胤禟和胤?有所求,倒也有几分可能。 毕竟宜妃出身郭络罗氏,哪怕是正红旗的包衣,族中也出过开国大臣,所以在正红旗中,郭络罗一族的地位很高。 胤祺被康熙送去太后那里教养,一早就失去了问鼎大位的资格,那么郭络罗一族能够指望的就只能是剩下的两个阿哥。 胤禌自打生下来身子骨就弱,郭络罗家只要不蠢,就不会下注在胤禌身上。 所以可供他们选择的就只剩下了胤禟。 笼络住了胤禟,就是笼络住了郭络罗家。 更甚者,也是笼络住胤祺。 胤祺虽然没资格争夺皇位,日后也会是个不错的助力。 而胤?…… 胤?是除了胤礽之外,其他所有皇子中出身最高的一个。 钮祜禄贵妃出身满洲镶黄旗,父亲是钮祜禄·遏必隆,是先帝留给康熙的四个辅政大臣之一。 除此之外,遏必隆的父亲是开国名将额亦都,外公是大清太祖,姐姐是大清太宗的元妃。 若是论身份贵重的等级,遏必隆可谓是 buff 叠满,满朝勋贵之中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可惜的是他站错了队。 当年鳌拜凭借着战功目无王法,擅权自重,屡屡打压其余几个辅政大臣,除了苏克萨哈,遏必隆和索尼根本不敢与鳌拜正面对抗。 随着鳌拜的权势越来越大,便越发不把康熙放在眼里,朝中更是无人敢触其锋芒,遏必隆选择了追随鳌拜,而苏克萨哈与索尼则越走越近。 为了打压鳌拜,孝庄、康熙、索尼、苏克萨哈几人商议过后,让康熙娶了元后赫舍里氏。 但没过几年,鳌拜就把自己的义女,也就是先后钮祜禄氏送进了宫,摆明了就是要跟康熙几人对着干。 康熙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孝庄将这里头的门道跟康熙讲清楚之后,康熙就同意钮祜禄氏入宫了。 孝庄的考量也很简单。 遏必隆是钮祜禄氏的亲爹,钮祜禄氏入宫之后,遏必隆就跟皇室是一家人了,那当康熙和鳌拜撕破脸的时候,遏必隆哪怕中立,都好过他与鳌拜坚定的站在一起。 后来鳌拜倒台,遏必隆也被弹劾丢了官职,但可钮祜禄家的影响力还在。 在赫舍里氏薨逝后的第四年,康熙想着后宫主位空悬,后宫之中大事小情都要找太皇太后和他处理不太方便,于是就册立了钮祜禄氏为皇后。 哪成想,钮祜禄氏仅在位一年就薨逝了。 钮祜禄家的族老宗亲怕康熙日后会翻旧账,也可惜先后没留下一儿半女,所以就商议着将先后的妹妹送进了宫。 也就是如今的钮祜禄贵妃。 作为钮祜禄贵妃独子,胤?的出身可想而知。 甚至胤禔都在想,若是皇阿玛活得长久,等胤?长大了,想要争夺皇位,他争不争得过胤礽暂且先放在一边,胤?他都未必能争的过。 看着胤礽细致的动作,胤禔不由得浮想联翩。 他是不是也要对几个弟弟再好点? 可一想到下午胤?胤禌两个哇哇大哭的场景,胤禔顿时头皮一麻。 算了算了,这活儿他干不来。 胤祉、胤禛几个经过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倒也看出了胤礽对待弟弟们好并不是为了算计什么,而是从骨子里疼惜弟弟们。 否则也不可能次次都装的这么滴水不漏。 晚间,几个泥里捞出来一样的小人儿回到各自的额娘那里后,胤禟和胤?的小屁股算是遭了殃。 胤禟甚至把胤禌的那顿也挨了。 谁叫胤禟说谎骗额娘呢?! 接下来的日子,胤礽又陷入了无休止的学习状态。 不过好在无逸斋距离清溪书屋比较远,康熙叫胤礽过去的频次也不高。 除了在傍晚时分去前湖赏赏景,闲暇时间他干得最多的一件事,竟然是带着胤禟和胤?在稻田里转悠抓鱼抓虫子。 在无逸斋前头有一方池塘,穿过池塘就是关帝庙和娘娘殿,这两座寺庙与围起来的院墙之间有一块十几亩的空地,康熙叫人划出来充做了农田。 想来,他也是打算有机会带着儿子们干干农活。 有一回胤礽又瞧见胤禟和胤?在船坞前头玩,觉得那地方不安全,所以就带着两小只往关帝庙走了一遭。 六七月份的稻田里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里面的虫子、泥鳅、小鱼儿以及青蛙应有尽有。 于是这里就成了两小只新的心头好。 一开始,宜妃和钮祜禄贵妃看着自家俩崽每次回去都脏兮兮的,很是生了一通闷气,甚至都有些埋怨胤礽。 但她们俩又对自家儿子狠不下心来。 每次训斥一番,第二天该出门的时候,还是敌不过儿子的哭闹让开了脚步。 时间一久,两人意外地发现儿子虽然每天搞得脏兮兮的,胃口和睡眠质量都变好了许多,于是两人便不再看着胤禟和胤?出门玩了。 胤礽有时心血来潮,也会请教一下这里耕种的农户,几天的时间就把稻田里种的稻子的品种和习性问清楚了,然后跟两个弟弟一起玩耍的时候,讲一部分给他们听。 康熙知道胤礽最近时常亲近两个弟弟,心里倒有些吃醋,于是那段时间里,康熙将胤礽叫去考教的频率又高了起来。 可是很快,他就没什么空再关注胤礽了。 七月中旬,喀尔喀蒙古发生内乱,包括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 这几个部落占据了喀尔喀蒙古的大半土地和资源。 内乱的原因也很简单,遗产分配不均匀。 这几个部落的老首领相继去世,他们的儿子为了争夺喀尔喀蒙古的话语权、地盘、 牲畜和人口打了起来。 喀尔喀蒙古是大清的附属国,若是无人求援,大清不便干涉喀尔喀蒙古的内政。 所以康熙收到了西北边境传来的消息之后,即便他心里清楚喀尔喀蒙古的内乱会给噶尔丹乘虚而入的机会,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将内阁的几个大学士召集到一起,商议过后,决定增兵五万以应对突发状况。 康熙又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第53章 唇枪舌战的议政大臣 八月十五,放假一天。 胤礽终于不用再早起上早读,可不到辰时,康熙就差人送了口谕,让他去清溪书屋伴驾。 伴驾能有什么好事儿? 胤礽心里头念头来回转动。 也没想起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他今日本想去澹宁居陪伴乌库玛嬷和玛嬷的,现在看来,怕是要泡汤了。 其实早在春节刚过,胤礽的心中就有了紧迫感。 因为他清楚,今年腊月是孝庄的大限之日。 所以这半年里,他去请安的时候都会有意识地多待一段时间,也会反复地询问苏麻喇姑孝庄的身体状况,叫孝庄和苏麻喇姑感动的无以复加。 清溪书屋,刚结束早膳的康熙坐在书房里,看着西北边境传来的消息蹙眉沉思。 在他的下首,李光地、佟国纲、佟国维、熊赐履、索额图、张英、高士奇等人依次坐着,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康熙早膳一结束,就把这几个心腹重臣都召集了起来,商议昨日夜里才收到的消息。 “对葛尔丹插手喀尔喀内乱这件事,诸卿怎么看?” 康熙盯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深。 几个大臣的脸色也都不好看。 毕竟去年噶尔丹打算集结兵力突袭喀尔喀蒙古的行为还历历在目,可见这个准格尔部的珲台吉也是个狼子野心的人。 佟国纲沉声道, “噶尔丹这是在挑衅大清宗主国的威严,他不把大清放在眼里,理应给他一个教训!” 李光地眉头皱得死紧,斟酌着开口, “国舅爷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可喀尔喀蒙古并无人向大清求救,若是贸然出兵,恐怕会引起喀尔喀各部的反感,岂不是得不偿失?” 高士奇道, “臣附议。即便出兵教训噶尔丹,也得从喀尔喀穿行,如今喀尔喀内部政局如此混乱,绝对不乏奸诈者通风报信,若是土谢图汗收到了大清出兵讨伐的消息,难保不会破罐子破摔,与噶尔丹彻底结盟。” “可高大人别忘了,喀尔喀蒙古不止土谢图汗部,还有另外两个部落呢,大清若是能把这两个部落拉拢到麾下,收拾了土谢图汗部,顺带着也可以收拾噶尔丹。” 这是熊赐履。 “哼,熊大人说得倒是轻巧,另外两部也处在内斗之中,熊大人是想推一个人上位之后,再来谋划对付噶尔丹吗?你不觉得太耗时耗力了吗?届时怕是土谢图汗部都被噶尔丹收入囊中了吧?” 李光地毫不留情的反驳回去。 “话不能这么说……” 主战派与观望派两边打嘴炮打得飞起,康熙坐在上面听得脑袋发胀,但他并未呵止众人的嘴炮大战。 对他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毕竟每个人看待问题的方向都不一样,多听一些,有助于他把所有利弊都考量进去,然后再来逐条分析,如何做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就在这时,胤礽到了。 屋子里的唇枪舌战停滞了一瞬。 “儿臣叩见皇阿玛。” 胤礽行跪拜之礼。 像这样比较正式的场合,胤礽还是要按规矩给康熙行礼的,不像在私底下,只单膝下跪就行了。 康熙叫起之后,把噶尔丹干涉喀尔喀内政这件事跟胤礽简单说了一下,随即询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胤礽听到康熙叫他来的原因后,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事询问我的看法??老头子没发烧吧?!’ 康熙:“……” 没发烧! 除了索额图,底下坐着的议政大臣们也都一脸古怪之色,他们也想不通,为什么康熙会叫胤礽过来询问他的看法。 以太子这个年岁,偶尔上朝旁听就已经够他消化的了,怎么还问起看法来了? 胤礽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回想着上辈子有没有经历过这一遭,但想了半天,他得出结论——没有。 于是他沉默了半晌回复了一句, “儿臣不知……” 康熙也没指望他能直接说出看法,所以在他回复不知道以后,就叫梁九功给他搬过来一个矮凳,让他坐在自己下首。 而后才叫议政大臣们继续。 众人脸色顿时精彩纷呈。 互相交换了好几个眼神之后,才又开始复刻刚才唇枪舌战的景象。 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索额图嘴角的笑意,哪怕是在这么严肃的场合里,都压不下去。 倒是佟国纲佟国维两兄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胤礽好几眼。 胤礽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议政大臣们争吵,根本没注意。 ‘李光地思想还是太守旧了一些,老是提什么礼啊礼的,等别人欺负到头上拉屎的时候,他们可不跟你讲什么礼貌。’ ‘哟,熊大人老当益壮啊,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跟高士奇干起来了!’ ‘额?高士奇这家伙可不是个好人呐,他竟然用口型骂熊大人!’ 康熙听的满脑门儿黑线。 没过多久就喝停了众人的争执。 “够了!朕叫你们来是议事的,不是叫你们来对骂的,朕今日若是没坐在这,你们还想打起来不成?!” 众人闻言,顿时全都低下了头。 胤礽腹诽, ‘您若是不主动叫他们,恐怕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坐在一个桌上吃饭。’ “噶尔丹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朕若是再不加以防范,怕是和硕特汗部也不能幸免于难。 朕的意思是先与札萨克图汗、车臣汗的继承人取得联系,叫他们来大清主动求援,那大清就有名义对喀尔喀部出兵了。” ‘怕是没什么用哦……’ 胤礽叹息一声。 上辈子他虽然没有参与这回的会议,但事后康熙教导他的时候,也将这件事的始末都跟胤礽讲清楚了,所以他也对这件事有着深刻的印象。 第54章 算不算鸡飞蛋打 喀尔喀蒙古虽是部落统治制度,但部落与部落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属于左翼,札萨克图汗部属于右翼。 这三个部落分管各自的领地。 其中要数札萨克图汗部实力最强。 老札萨克图汗过世之后,他的二儿子上位做了大汗。 然而右翼部落中有个首领不满新大汗的统治,于是叛乱杀掉了他。 老札萨克图汗的其他儿子没人能平叛,于是就请求左翼的土谢图汗部起兵平定叛乱。 新上任的土谢图汗自然欣然应允。 平叛的过程中,右翼部落产生了大量的流民,纷纷涌向左翼的土谢图汗部。 也有一小部分涌向了车臣汗部。 在叛乱平定之后,老札萨克图汗的五儿子继承了他哥哥的汗位,然后就要求土谢图汗归还战乱时流出的右翼子民。 不得不说他有些天真。 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会有人再吐出来。 底下的大臣们又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胤礽却垂着眸沉思, ‘若孤记得不差,札萨克图汗很快就要派人来大清求援了。’ ‘上辈子老头子也确实派了人去喀尔喀蒙古当说客,打着若是说和不成,就联络车臣汗和札萨克图汗,打算以这两个部落的名义去讨伐土谢图部,实则却是想试探噶尔丹和土谢图汗的结盟究竟深入到哪一步了。’ ‘可惜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札萨克图汗只想要大清出面说和,却并没有请求大清出兵讨伐土谢图汗的意思,因为他本来就吃够了土谢图汗的亏,怎么可能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更何况他的大汗之位本就是捡漏得来的,在右翼部落的统治甚至比不上他的哥哥稳固,若是与大清捆绑太甚,便会导致他的权威受到麾下之人的质疑,他的二哥是如何丢掉性命的,他可都亲眼目睹。’ 利己是人的天性,若是与大清结盟有利,那札萨克图汗肯定会上赶着跟大清结盟,可利弊尚不明确的情况之下,札萨克图汗就会选择维稳。 若是没把握从土谢图汗那里要回自己的子民,那起码要保住现在的局面。 胤礽心底暗自摇头。 还是目光太短浅了些。 若是札萨克图汗通读华夏历史就会知道,华夏传承几千年,主动向外扩张的帝王其实很少,大多都是草原或者苦寒之地的民族来抢占中原腹地。 因为华夏占据的地盘无论是气候、地势还是作物出产,都很适合平民百姓生存,也足够自给自足。 而周边的那些地方对华夏的帝王来说,大多都是鸡肋。 作物不丰不说,管理还特别困难。 在这样的情况下,每年只收岁供,还不用费劲去考虑如何治理那些堪称是“穷山恶水”的地方,简直不要太香。 胤礽心底接着碎碎念, ‘更好笑的是,札萨克图汗虽然没打算向大清借兵,却狐假虎威的拿出这点来吓唬土谢图汗,让老头子的盘算最终落了空不说,还吓得土谢图汗彻底与噶尔丹结了盟。’ 胤礽眯起眼睛,想着老头子上辈子怒极摔杯的样子,唇角微勾, ‘这算不算是鸡飞蛋打?’ 康熙听到这儿,蹙起眉头,他倒是没想到这新上任的札萨克图汗竟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竖子不足与谋! 康熙心中盘算着,既然胤礽说他的计策没什么用,札萨克图汗这条路已经走不通的情况下,拉拢车臣汗这条路想必也失败了。 看来还是要再想出一个新的对策来。 与康熙料想得不错,车臣汗那条路上辈子也没能走通。 车臣汗属于典型的奸懒馋滑,土谢图汗在平定右翼叛乱的时候他啥力也没出,但流民涌向左翼的时候,他又沾了不少光。 尝到了甜头的车臣汗就打算再做一次渔翁。 可好事哪能次次轮得到他,土谢图汗跟噶尔丹彻底结盟后第一个灭的就是车臣汗部。 现在最简单的破局之法,就是以噶尔丹干涉大清附属国内政为由,直接出兵攻打准葛尔部。 可准噶尔部疆域辽阔,短时间的征战根本见不了成效。 而大清经历了连年战火,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隔海观望。 遵循原有的历史进程,任由噶尔丹吞并喀尔喀蒙古,给大清留足喘息的时间。 等到噶尔丹彻底吞并喀尔喀蒙古,威胁到大清的疆域,那么大清出兵讨伐的理由就来了。 胤礽突然又想起了乾隆灭准噶尔的过程,心里有点作呕的同时,也存着几分认同 ‘厄鲁特蒙古这个民族骨子里就流着反复无常的血,否则也不可能历经三朝才将噶尔丹彻底消灭,就是乌雅·兆惠灭族的手段太残忍了些。’ 康熙闻言,不由的回过头看了胤礽一眼,灭准噶尔部竟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吗? 还有——灭族? 准噶尔部的疆域并不小,哪怕地广人稀,厄鲁特蒙古人起码也得有百万之巨,居然全杀了吗? 连平民百姓和幼童都要屠戮殆尽的话,那他这个孙子的杀性未免太重了些…… 他都能想象得到后世之人,会如何评价大清屠戮噶尔丹的平民百姓了。 康熙心里头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想到了胤禛。 若是将来继承大统的是老四,他的儿子之一就是灭了厄鲁特蒙古全族的人。 看来日后孙子的教育也是重中之重,任重而道远啊…… 康熙的视线又落到激烈争吵的众人身上,高士奇最终一甩袖子,恭敬地冲着康熙道, “依微臣所见,就算噶尔丹是个威胁,可现在还不敢犯到大清边境,眼下大清最紧要的就是养精蓄锐,等到噶尔丹真敢来犯的那一天,大清兵强马壮,何惧之有?” 胤礽精准捕捉并,暗自点头, ‘这高士奇也确实有远见卓识,虽然喀尔喀和准葛尔日后会是大清的国土,但现在还不是吗?管这么多干什么?就让他打生打死,大清最好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失地!’ 康熙闻言怔了怔,倒是他着相了。 他一直执着于噶尔丹会威胁到大清,可大清何惧威胁,准噶尔哪怕全民皆兵,都抵不上大清一个省的人口,有什么好怕的? 他敢挑衅,打就是了! 第55章 装腔作势 “澹人这话说的不错。” 澹人是高士奇的字。 康熙面色缓和下来,冲着高士奇微笑道。 “打铁还需自身硬,如今的大清要拿下噶尔丹确实要费一番功夫,可再给大清几年时间,朕相信,以大清军队的实力,拿下噶尔丹只是小菜一碟!” 听到康熙夸赞高士奇,观望派几人的面色都轻松了下来。 而主战派则有一些失望。 不过失望的情绪也都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而已。 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国库每年收上来的赋税就这么点钱,赈灾、修堤坝、发抚恤金和俸禄哪个地方不要钱,若是再打仗,国库真的已经支撑不住了。 “若是札萨克图汗来求援,那就派个人去喀尔喀行走一遭,周旋一二,成了自然很好,不成也无所谓。” 康熙沉吟着说完,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就在他打算把大臣们都打发走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起了, ‘话说大清确实没在准噶尔手中吃过几次败仗,但架不住这个民族他贱啊,就跟后世的棒子一样,不咬人它膈应人。’ ‘准葛尔投降跟放屁一样简单,前脚清军刚走,活下来的厄鲁特人后脚就又开始谋划着下一次的叛乱了,就算大清赢了,边境也维持不了多久的安宁,所以说也不怪乌雅·兆惠将他们屠戮殆尽。’ 虽然胤礽觉得乌雅·兆惠屠灭几十万厄鲁特人的行为有违人道,可他当时若真的像康熙和雍正一样除恶未尽的话,恐怕乾隆之后还得征讨准葛尔。 到那时大清的财政状况可就没有乾隆年间好了。 乾隆这个败家子,亲爹积累下来的家业都败了个干净不说,还给大清贪腐开了个好头,哪怕嘉庆已经尽力的在肃清吏治了,都没把腐烂到极点的吏治拯救回来。 也就是嘉庆不像他的爷爷一样手腕强硬,杀的还是太少了。 胤礽扼腕叹息。 康熙:“……” 竟是这样吗? 那这个族,他灭的不冤! 康熙面色平静地将一众大臣打发走,然后就打算带着胤礽去澹宁居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去澹宁居的路上,康熙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 经过今日这一遭,康熙已经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准葛尔部了。 只是大清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若是十年之内,噶尔丹不会威胁到大清的疆土,那他有信心能在十年之后彻底将噶尔丹灭了。 反之,他就得从长计议,看如何将噶尔丹一次打服,再行谋划灭族之事。 康熙从不是个温和善良的帝王,亦不想把这个大麻烦留给后代子孙。 毕竟大清每年都将赋税有限,若都用在征战噶尔丹上头,对大清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 即便已经到了中秋时节,上午的太阳依旧有些毒辣,康熙和胤礽到达澹宁居的时候,一群皇子正围着太后说话,至于太皇太后,她已经先回卧室休息了。 这段时日,孝庄的身子骨越发虚弱,胡院判带着两三个太医都已经在澹宁居住下了,一旦孝庄情况不对,他们也好及时赶到诊断。 康熙和胤礽给太后问安后,便来到孝庄的卧室看望她。 为了不打扰到孝庄休息,两人在离床两米远的地方站定,磕了个头,便起身了。 胤礽看着孝庄苍白的脸色,心中酸涩难当。 其实他心里清楚,孝庄正被病痛折磨着,每日都要忍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他不忍心看着她受苦,却总想贪心的再叫他多停留些日子。 ‘乌库玛嬷,若是您实在忍受不了了,您就告诉保成,保成情愿您对自己好一点,您放心不下的那些,保成都会帮您看着,您先去天上探探路,在那里建好房子,等等您的重孙……’ 康熙心头一震,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 胤礽他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在咒玛嬷早死? 康熙咬着后槽牙,要不是还有几分理智,都要回过身去质问胤礽了。 ‘生死真的是一场巨大的悖论,为了亲人的期盼活着,却要日日忍受病痛折磨,若是不管不顾地选择死亡,就会给爱她的人留下半生的遗憾。’ 听到这儿,康熙的呼吸猛的一滞。 原来胤礽是怕玛嬷活的难受吗? 康熙从来都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毕竟他拥有的亲情不多,孝庄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空间。 所以在意识到有一天他会失去玛嬷之后,康熙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紧紧逼迫着太医给孝庄治病。 康熙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儿。 是啊,忍受病痛折磨的人又不是他,他凭什么要以一己之私决定玛嬷接下来的日子呢? 可…… 他确实舍不得玛嬷,若是玛嬷也没了,他最亲近的长辈就都没了。 康熙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于是转身朝着屋子外头走去。 胤礽见状紧跟其后。 康熙在游廊下站定,看着院子里正在凋零的树叶,问胤礽道, “保成,你说,为何朕富有天下,却留不住最疼爱朕的人?” 胤礽抿唇,并未出声。 “是朕太贪心了吗?” 胤礽依旧没出声。 他不知道该如何规劝康熙,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同样是个贪心的人。 康熙深深地叹了口气,最终一身寂寥地往前院走去。 胤礽看着康熙的背影,心中没有半点心疼的情绪。 其实在他心里,康熙一直都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无论是儿子也好,妻妾也罢。 他对人的冷心冷肺都是刻印在骨子里头的。 历史上的他有没有动过杀儿子的念头胤礽无从得知,可上辈子他的经历摆在那里,事实告诉他,无论是谁,只要阻碍了康熙对大清江山的统治,康熙便会毫不留情的除掉障碍。 即便,胤礽也是他疼宠了几十年的儿子。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其实康熙对元后其实也没有多深厚的情感。 胤礽眸色暗淡一瞬,随即抬脚跟上去,只当康熙这样的表现都是在装腔作势。 都在康熙手底下死过一次了,要是还对他心存什么妄念,那胤礽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愚蠢! 第56章 拒绝索额图 午时末,孝庄清醒了过来。 可康熙此时已离开了澹宁居,去九经三事殿去宴请群臣了。 随行的还有胤禔和胤礽。 康熙已经决定叫胤禔入朝堂,今日的宴会就是放出这个信号的契机。 但他既然带了胤禔,势必也要带上胤礽。 朝堂上从不乏一些妄图揣摩圣心的家伙,万一要是会错了意,下注在胤禔身上,那也是康熙现在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胤祉、胤禛,乃至于胤祺胤佑等几个阿哥,都已经明白了入朝堂所代表的意义,所以此刻都有些羡慕胤禔。 入朝堂代表着他们已经成年,可以建功立业,可以为自己争前程、替额娘挣体面,也能够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向往天空是所有雏鸟的天性。 胤礽和胤禔跟在康熙身后,胤礽表情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而胤禔就有些激动了。 毕竟除了那次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参加的接风宴,这回是他头一次在群臣面前亮相。 而且这次和上次的意义截然不同,他可以结交群臣组建自己的班底儿了。 康熙带着两个儿子抵达九经三事殿时,群臣已经等候多时了。 此次宴请的大臣都是上三品的官员,一眼扫过去,胤礽基本都能叫上名字。 九经三事殿中有高台,康熙带着两个儿子径直穿过群臣,走到了高台上坐下。 胤礽和胤禔则被康熙安排在自己下首的位置,此时尚左,于是胤礽就坐在了他的左手边。 两人单独一桌。 其余大臣则六人一桌。 索额图坐在胤礽的正后方,距离胤礽不过两步之遥。 胤礽看了看胤禔身后的人,心中不由叹息, ‘明珠提前倒台,胤禔身边连个撑场面的都没有,他这会儿应该也意识到不对了,不然脸色不至于这么差。’ 明珠倒台的时间太快了些,与他有勾结并且都收受贿赂的官员,基本都被康熙贬斥了。 哪怕纳兰一族除了明珠一家子之外,其余人都没怎么受到波及,他们如今仍然不怎么敢冒头,若是再惹的康熙不快,以后纳喇氏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啊。 康熙视线随着胤礽看过去,果然瞧见了胤禔难看的面色。 康熙垂眸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却什么都没做。 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搞清楚胤礽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只知道他死于毒酒,而且送毒酒大概率还是他亲自下的旨意。 可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给胤礽送毒酒吧,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才叫他和胤礽走到那般境地呢? 康熙无从得知。 所以他在努力规避,一切有可能威胁到胤礽太子之位的风险,他都会扼杀在萌芽中。 这辈子他们一定会父慈子孝,直到他将大清的江山完完整整地交到胤礽手中。 酒到酣时,索额图满脸笑意地凑到胤礽身边, “臣敬太子殿下一杯。” 胤礽没拒绝,端起桌子上的果酒喝了一口。 ‘唉……索额图跟着孤也算倒了血霉了……’ 上辈子索额图比他死的要早的多,不过好在也是一杯毒酒了结性命,没遭多大罪。 总好过活活饿死。 康熙视线扫过来,很快又挪开。 若是胤礽都没了,以他的性格,也确实容不下胤礽身边的人活着。 “太子殿下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宫外头有奴才看着呢,定不叫旁人越过了你去……” 索额图说着,眼神还不善地瞄了两眼胤禔。 胤礽属实无语。 若是纳兰明珠还活跃在朝堂上,那胤禔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威胁,可现在已经提前下线了,老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朝堂,短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有人敢下注在他身上。 朝堂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明珠人走茶凉,哪怕日后他被贬的影响过去,再被起复,也在朝堂上翻不起什么大的浪花了。 但凭借着明珠的长袖善舞,以及纳喇一族的影响力,说不得日后的胤禔手底下确实会有几个可用之人。 可就凭胤禔那脑子,康熙就算选十三都不会选他。 胤礽难得严肃,看着索额图认真的说道, “索大人,孤不需要你替孤看什么,也不需要组什么班底儿,皇阿玛给的,孤自然可以接着,但皇阿玛没有明说的那些,叔姥爷务必不要伸手。” 只有在私底下,胤礽才会称呼索额图为叔姥爷。 索额图一愣,被酒意渲染的通红的脸颊之前难色尽显, “殿下,奴才都是为了您考虑啊……” 皇上正值壮年,若是不提前做打算,一旦那些阿哥们都一个个地成年了,太子手底下没有班底儿,岂不是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胤礽自然清楚索额图在担心什么,不免叹了口气, ‘其实组不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结局早就已经注定,现在不拉无辜之人下水,日后陪葬的就少一个,也算是少造了些杀孽。’ 想到这,胤礽轻拍了一下索额图的手臂, “索大人,孤是太子,一切都听从皇阿玛的教诲就行了,您得时刻谨记纳兰明珠的下场……”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细不可闻,但离他极近的索额图却听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索额图汗毛直竖,酒都醒了大半。 之前他将纳兰明珠当成了一生死敌,但没想到大阿哥还没进朝堂呢,明珠就先行倒台了。 哪怕他清楚,太子和大阿哥是不同的,可对皇上来说,他跟纳兰明珠却没多少不同。 只是皇上现在还需要他替太子殿下跑腿,若是哪天太子不需要他了…… 索额图越发清醒,脸上的笑容也都收敛的一干二净。 他微微弯下身子,这次的态度更恭顺了些, “奴才知道了,多谢太子殿下提点。” 胤礽摆了摆手, “索大人也不必太过谨小慎微……” 索额图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宴会上众臣工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康熙坐在高台之上,除了胤礽的心声是响在他耳边的,他能听到之外,索额图与胤礽说的什么他一概没有听见。 可仅仅通过胤礽心声里的那几句话,他都已经能够猜到胤礽对索额图说了些什么了。 上辈子胤礽的追随者们都因他而死,所以他此生不愿意再连累他们。 康熙心底有些沉重。 关于胤礽的前世和“第一世”,他只窥探到了九牛一毛,虽然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胤礽今生如此悲观,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急不来。 第57章 招谁惹谁了 佟国维和佟国纲坐在一起,两兄弟时不时的往胤礽和胤禔身上扫一眼,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在看到索额图给胤礽敬酒这一幕时,两兄弟的眸子齐齐眯起。 眼下明珠倒台,大阿哥胤禔入朝堂禛,其余皇子都还未长成,对索额图来说,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毕竟康熙对胤礽的偏宠,明眼人一看就知。 如此,倒叫佟家两兄弟有些难受。 他们两个也曾考虑过下注胤礽,但索额图跟胤礽的关系显然更亲密一些,他们投注在胤礽身上,而最终胤礽也成功继承了皇位,受益最大的也一定会是索额图。 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以佟家两兄弟的心气儿,如何肯甘心屈居人下。 可若是下注在别的皇子身上,他们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他们也曾听闻佟佳氏评价胤禛知恩图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康熙对待胤禛的态度一直都淡淡的,而且他的课业、骑射的天赋在一众皇子之中亦不算多出彩,所以佟家两兄弟一直都在观望当中。 又或者,在他们心中还抱着期望。 期许着哪一天皇贵妃再生一个健康的皇子,也好叫他们两个的谋算更心甘情愿! 康熙今日的心情不佳,宴席只持续到申时初便结束了。 在这期间,给胤禔敬酒的官员都是一副礼貌又疏离的态度,叫胤禔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回澹宁居的路上,胤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前冲,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差。 胤礽心里颇为无奈。 上辈子就是这样,康熙对胤禔越差,胤禔对胤礽的态度就越差。 他上辈子为了能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可谓是绞尽了脑汁儿,可今生他却不想这么累,有机会就劝说两句,没机会就让胤禔独自拧巴。 虽然他几辈子加起来岁数大了些,足够做胤禔的爷爷了,可他又不真的是胤禔爷爷。 胤禔脸色差成这样,自个儿亲爹都不管,他一个做弟弟的,就更没义务管了。 晚上的家宴在瑞景轩举行。 此时时间尚早,于是康熙的銮驾就直接去了澹宁居。 听闻孝庄下午的状态还算不错,康熙和胤礽心中齐齐松了口气。 几人陪着孝庄说了会儿话,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家宴的时间了。 孝庄的身子太虚弱了,康熙本打算劝她留在澹宁居休息,可孝庄执意要去,康熙拗不过,只得顺从。 孝庄大抵也清楚,这次的中秋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中秋了。 因着如今地处畅春园,所以今日的家宴并不似在宫里那般繁杂,人也没有那么多。 孝庄坐下后只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两口月饼,身子就有些疲乏,所以就跟康熙交代了几句,打算带着苏麻喇姑回澹宁居。 康熙哪能放心得下,于是把晚宴的主导权交给了钮祜禄氏,然后直接跟着孝庄去了澹宁居。 宴席上众人神色各异,胤礽也想跟着孝庄走,但他的反应慢了康熙半拍,康熙都已经走出大门了,他再跟上去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而胤禔的郁闷情绪显然还没有散去,果酒一口接着一口地喝,惠妃应该是看出了什么,此刻正担忧地看着胤禔。 几个年岁稍大一些的皇子,都被孝庄刚刚的状态吓得有些忧心忡忡。 坐在钮祜禄氏上首的佟佳氏,听闻康熙把宴会主导权交给钮祜禄氏的时候,脸色扭曲了一瞬。 当初册立先后之时,佟佳氏已经入宫了,满心欢喜地以为康熙会册立她为皇后,可最后,康熙竟册立了钮祜禄氏。 而她却只得了个贵妃之位。 哪怕后来康熙给她讲清楚了立钮祜禄氏为皇后的原因,可她依旧觉得是钮祜禄氏抢了她的皇后之位。 哪怕钮祜禄氏在册立皇后的第二年就死了,可她依旧还是记恨钮祜禄氏。 如今她已经是皇贵妃,而且好好的坐在这宴席之上,表哥他这是什么意思,竟然直接越过她,将主导权给了钮祜禄贵妃? 她怎么配?! 钮祜禄贵妃平白遭了佟佳氏的眼刀子,心中也有些纳闷儿。 她性子平和,平日里并不怎么掐尖要强,也知道父亲因为站错了队多少给家族添了些麻烦。 所以他在后宫之中尽量让自己不怎么惹眼,省得康熙又想起当年斗鳌拜时的憋屈。再把气撒到小十身上。 今日康熙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直接越过了佟佳氏,直接把差事交到她手上了,这不是给她上眼药吗? 她招谁惹谁了真的是…… …… 康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孝庄躺到软榻上,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顺势坐在了脚榻上。 心里却难过得无以复加。 孝庄躺好后,看着康熙,扯出一个笑来, “别担心,玛嬷没事。” “朕知道,您可是无所不能的老祖宗,朕还指望您帮朕教导孙子呢,把胤礽的儿子也教得跟他一样优秀。” 孝庄莞尔,随即又皱了皱眉头, “这段日子,胤礽和哀家,还有太后的关系越来越亲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哀家总觉得他对你,好似有些排斥……” 随即又摇了摇头, “可能是哀家的错觉吧。” 康熙心底苦涩。 这哪里是错觉,胤礽确实对他有所排斥,只是他掩饰得很好,若非他能听到他的心声,恐怕都要为此心寒了。 “没有的事儿,那小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素来爱吃其他孩子的醋,闹别扭也是暂时的,朕很快就能把他哄好。” “那便好……胤禔的婚事定在十月是吧?” 康熙点了点头, “嗯。” 孝庄想了想,接着说道, “哀家瞧着胤礽对待胤禔也和缓了不少,想来那孩子倒也想通了一些事情,若是哀家不在了,玄烨啊,你跟胤礽要好好的,他的性子哀家知道,你要是真心对他好,他不会忤逆你的。” 第58章 胤禔迁居 中秋过后,又在畅春园逗留了几日,康熙就又拖家带口的回紫禁城了。 毕竟此时距离胤禔大婚的时间,已经不足两月,对于这第一个养成到成婚的儿子,也有几分重视。 不过这一切都和胤礽都没什么关系。 他还是按部就班的读书、练习骑射,给长辈请安。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胤禔迁居的日子。 那日骑射课结束之后,胤礽立马回了毓庆宫,换洗之后就坐上马车,从东华门出了紫禁城,直奔胤禔的府邸。 如今的四九城分内城和外城,内城只有满人和抬了旗的汉人能够居住。 而皇城则在内城的正中央,紫禁城在皇城里。 有资格在皇城之中拥有自己的宅邸的,必须是宗室成员。 而侍卫、包衣奴才住的地方都是由皇城司、宗人府、内务府等部门统一提供,不归个人,亦或者家族所有。 皇室成员住的府邸规格与爵位挂钩,胤禔现在还是光头阿哥,分到的府邸规格就只是普通的四进四合院,是在明末大户人家的府邸之上改建的。 好在这府邸距离紫禁城不远,且周边还留有空间,等日后胤禔封了爵,府邸的规格就会跟着提升。 亦或者,康熙会再赏给他别的府邸。 胤礽到的时候,弟弟们也都到了。 倒不是胤礽摆谱儿,是他的骑射课结束的比较晚。 胤禔脸上一片喜色,见了胤礽也难得地没有冷脸以对。 胤礽觉得此时的胤禔,比之一个月前要多了几分稳重。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落座。 今日的主角是胤禔,但他却并没有资格坐主位,胤礽还要坐在他的上首。 其实别说是他了,就连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长宁,在正式的场合中也得给胤礽行跪拜之礼。 胤礽除了跪康熙、孝庄、太后,以及额娘和祖宗的牌位,其余人都没资格让他跪。 可能也正是这样细微之处的不公,加深了胤禔对皇位的渴望。 宴席之上气氛热烈,所有人都真诚地祝福胤禔开府建牙。 也预祝他能尽早建功立业,封勋定爵。 席间,胤祉问胤禔道, “大哥,你大婚之后要去哪个衙门当值?” 提起这个,胤禔脸上的笑意又扩大了许多,他直言不讳, “兵部。” 兵部也确实是他想去的地方,在得知自己要去兵部的时候,胤禔的高兴溢于言表。 “哦。” 胤祉平淡地回复了一个字,显然,他对兵部并不感兴趣。 胤礽却是点头称赞了一句, “大哥的武艺了得,在兵部定能如鱼得水。” 其余几个皇子也都跟着附和。 听到胤礽的夸赞,胤禔略显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胤礽。 胤禔还以为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听到他去兵部以后会怒不可遏呢。 哪怕没有怒气涌,再不济也得表露几分不悦吧,怎么非但没生气,还反过来祝福他了? 胤禔百思不得其解,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下胤礽的脸色,发现他脸上确实没有任何不悦的迹象,莫名就有几分索然无味。 这就好比你拿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稀罕玩意儿,到你的死对头跟前儿炫耀,死对头非但没对那稀罕物产生什么觊觎的想法,还大肆赞扬你有个好运道。 就……怎么品,都不怎么对味儿。 连要去兵部当值的喜悦都淡去了几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胤禔脸色已经有了几分微醺,胤礽和其余诸位皇子却仍然清醒。 他们年岁尚小,喝的都是果酒,与其说是酒,还不如说是果汁来的贴切。 不过喝了一肚子水,净房就成了香饽饽。 胤礽起身去上厕所的时候,胤禔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虽微醺,但脚步还算平稳。 厕所在西厢耳房,出了正房之后,胤禔快走两步追上胤礽。 “太子殿下真心觉得,我入兵部是件好事儿吗?” 胤礽侧过头,瞥了一眼落后他半个身位的胤禔,随后站定。 胤禔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站定。 眼见着两人似要聊起来,两人的贴身内侍交换了个眼神,随即退后到几米外。 两人在连廊下相对而立,一如当初在慈宁宫的宫墙外。 胤礽开口, “不管你信不信,孤是真心希望你,亦或者其他弟弟,都能有个好的未来。” “不可能!” 胤禔斩钉截铁地否定,他一直都觉得是胤礽占了皇阿玛大半心神,导致他从生下来,就没得到过皇阿玛几日的关注。 设身处地的想,若他是太子,他巴不得其余兄弟们都平庸一生,断了跟他争夺皇位的可能,胤礽怎么可能会如此大度的叫兄弟们都有一个好前程? 胤礽叹息一声, “你自小就羡慕孤能得皇阿玛看重,得了这太子之位,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岂不知孤也在羡慕你……” 胤禔嗤笑, “又拿这种鬼话来糊弄我……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皇阿玛他眼里只有你,你是他的儿子,我和剩下的弟弟们就不是他的儿子了吗? 凭什么你生来就能高高在上接受众生朝拜?根本不用争取,就能得到我努力了许久才能够得到的东西?” 胤禔说着,甚至有些委屈。 他都已经要大婚了,前程之事还要看自己弟弟的脸色,若是胤礽反对他进入兵部,他相信皇阿玛会毫不犹豫的把他当值的衙门更换掉。 听出了胤禔语气里的委屈,胤礽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握成拳头,也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孤的人生好似一开始就被揉捏成了所有人都期望的样子,每走一步,都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紧紧盯着。 他们站在制高点上,把他们的想法强加给孤,告诉孤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孤身边的宫女太监每隔两个月就要换一批,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他们告诉孤要克制、要守礼、要听皇阿玛的话,就连多吃几口喜欢的食物,都要被多次规劝。” 胤礽垂眸,脸上也有几分落寞, “没有人问过孤,这样的日子孤想不想要,所有人都觉得孤应该知足,孤也确实知足……你羡慕的那些东西,都是皇阿玛给的,不是孤不想要,就能不要的。” “孤跟你,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仇怨,你我对立,也只是你想替自己争取的利益,恰好皇阿玛给了我而已,若是你想要,尽管去皇阿玛面前争取。” 第59章 胤禔大婚 上辈子胤礽也曾知足,在其位谋其职,兢兢业业地做好他作为太子应当做的每一件事,做他觉得能让大清发展更好的事。 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呢? 是指责,是质疑,是憎恨。 胤禔闻言,心中也稍有触动, “我拿走了皇阿玛给你的东西,你难道不会对我产生愤恨吗?” 胤礽摇头, “自然不会,孤所有的东西都来源于皇阿玛,并不是孤靠自己的双手得来的,他给的,自然有权利收回,并转交给其他人。” 他说着,侧过脸望向这偌大的庭院, “一如这间府邸一样,你只有它的居住权,若有一日皇阿玛想要收回它,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而已。” 胤禔周身血液就此凝固。 大清宗室的爵位制度分两种,一种是降等世袭,每承袭一次最少都要降一级。 若是惹得皇上不快,承袭爵位的折子递上去,将三等承袭也是有可能的。 而另一种是世袭罔替,也就是铁帽子王,可以世代相传,不降等级。 而宗室的爵位又分为十二等。 由高到低依次为: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镇国公、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 胤禔如今没有任何爵位,这宅邸,也是康熙看着血脉的份上赐给他的。 若是几十年后胤禔依旧寸功未立,康熙也没有看在胤禔是他儿子的情面上封他个贝子,那等他死后,他的妻妾儿孙都要从这里搬到皇城外围,住到宗人府新划好的地方居住。 当然,这种情况很少见,毕竟康熙再不待见某个儿子,也不会叫他寸功未立。 否则他颜面无存。 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皇子大婚后没多久就没了,那么皇帝也会酌情追谥。 乔迁宴很快结束了,胤禔站在门口目送弟弟们离开,最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胤礽的那辆马车。 脑海中还回荡着胤礽最后的那句话—— “孤如今处在这个位置,注定了会被兄弟们群起而攻之,倘若有一日你身处孤这个位置,你便会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孤不愿,它就不会发生的……” 他确实认同胤礽所说的,他处在那个位置,就注定了会被兄弟们群起而攻之。 却不大明白为何胤礽居然会如此……难以形容。 胤禔突然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词去形容胤礽,闲云野鹤? 似乎不大合适。 烂泥扶不上墙? 貌似更不合适了。 胤礽的课业拔尖,骑射虽然比不过他,但成绩跟他也差不了太多。 那他这叫什么呢? 胤禔想了半天,最后无言…… 算了算了,他找不出来形容词。 反正就很没有斗志,是他看不上的那种软蛋。 不过……胤礽软蛋对他来说可是好事儿啊,只要胤礽不给他使绊子,那他日后若是当了皇帝,一定会对胤礽好一点的。 胤禔大婚的前一日,伊尔根觉罗氏的嫁妆就先一步送到了胤禔的府邸之中。 大婚当天,胤禔很早就起床梳洗,穿上皇子蟒袍,先进宫去给太皇太后、太后、康熙、佟佳氏,以及他的额娘惠妃依次行礼。 随后,由内务总管率领迎亲队伍护到依尔根觉罗氏的家中,把花轿抬入正厅中等候,此时距离吉时已经很近了。 吉时一到,有执事女官宣布“升与”,新娘入轿,由新娘的额娘率领家里的女眷,将花轿送到正房外的庭院中,再由新娘的阿玛率领家中子弟将花轿送出门。 胤禔自己是不需要随着迎亲队伍一起去的,他在给长辈们磕过头之后,就回到府邸,在洞房之中等候福晋的到来。 一众未成年的皇子都留在宫中继续上学,并没有出宫观礼。 当然,如果胤禔在宫中大婚,他们也不能去观礼,除非他们已经入朝办差。 他们见到大福晋的时间,是次日早课结束之后,在胤禔迁居前的住所之中。 上辈子,胤礽对伊尔根觉罗氏的印象停留在她接连生了好多个女儿,才生了一个儿子,所以上辈子他明里暗里提点了胤禔许多次,让他多看顾着大福晋的身子。 可胤禔执意要生出嫡子赢他一回,哪怕他后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大福晋的性命也没留住。 胤礽只觉得可惜。 有时候,愚昧确实能够吃人。 在胤禔成婚以后,就开始正式入朝办差了。 只是他初入朝堂,兵部尚书伊桑阿就只叫他先熟悉兵部的运转机制,翻看卷宗。 胤禔虽有些急功近利,可也知道他刚进去,压根没什么话语权,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每日点卯,看看卷宗,然后留意兵部的官员是如何处理事务的。 日子不紧不慢,京城很快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胤礽是个很喜欢雪景的人,但今年的雪景,他却没什么心思欣赏。 无他,孝庄已油尽灯枯了…… 入了十一月,孝庄的状态便每况愈下,康熙一边忙于政务,一边又要担忧孝庄的身体,很快就瘦了一圈。 他下令让后宫各嫔妃轮流侍疾,每日两人,一个妃位以上,一个嫔位。 至于什么贵人答应,在康熙看来都与奴才无甚差别,根本不够资格去孝庄床前侍疾。 他每日早朝过后,晚膳过后也都要去慈宁宫查看孝庄的状态,在康熙这么上心的情况下,就连皇贵妃佟佳氏都不敢怠慢了孝庄。 可即便是这样,孝庄的状态也没有因为康熙的强求而有所好转,到了腊月,每日清醒的时间少,昏迷的时间长。 康熙的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早起的时候骂奴才,早朝的时候骂大臣,看望孝庄的时候骂太医和妃嫔,偶尔撞见儿女们去慈宁宫给孝庄请安的时候骂儿女。 胤礽也被他骂过几回。 康熙其实不太想责怪胤礽,毕竟他能听到胤礽的心声,知道他对待孝庄也是打心眼儿里尊敬,可他就是忍不住。 孝庄即将离开他的恐慌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第60章 孝庄驾崩(一) 时间很快就入了腊月。 若是往年,此时宫中各处就已经开始筹办年节事宜了,可今年一直到腊月十几,都无人敢提及这茬。 所有人都知道,太皇太后不好了,于是都绷紧了皮子,生怕哪个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哪个主子被拉出去打板子。 康熙的意志,也在孝庄越来越久的昏睡中越发消沉。 自从入了腊月,他便一直守在慈宁宫了。 也早早地通知内阁诸位大臣停了早朝,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去慈宁宫打扰他。 各宫主子也好,皇子皇女也好,也都变得人心浮动,就连胤礽,都没什么心思读书了。 不过对于读书这件事,他本身就不怎么投入,以往那些专注也只是装出来糊弄康熙,糊弄教课老师的。 左右书本上的那些东西,康熙都不怎么让他背诵,问他问得最多的,还是对书中记载的某些事件的看法。 胤礽清楚地知道孝庄去世的时间点。 只是越靠近那个时间节点,他心里反而越平静。 腊月二十四。 这日胤礽早早地起床洗漱,将他最喜欢的一套常服穿在身上,腰间佩戴着孝庄赐给原身的,他最喜欢的那枚玉佩。 披上了大氅就去了书房。 上辈子的这一日,他只胡乱地吃了两口晚膳,就被叫去慈宁宫了。 所以今日午时结束,该吃晚膳的时候,他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面前的菜,一口都没动。 等到慈宁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书房传召,胤礽拳头稍稍握紧了一瞬,随即又平静下来。 随着小太监从容走向慈宁宫。 他知道他改变不了结局。 今生刚回来不久,他就尝试过从孝庄的饮食起居入手,来改善孝庄的身体状况,可仔细询问了苏麻喇姑,以及给孝庄看诊的几个太医之后,他发觉孝庄的生活是非常规律且健康的,并且从不缺乏人在她跟前逗趣解闷。 胤礽只简单地懂一些医理,对孝庄的情况根本无从下手。 时日久了,他自己也放弃了。 可能这便是“阎王要你三更死,安敢留人到五更”的真实写照吧。 今日的慈宁宫对比前几日,反而更冷清了些, 胤礽知道,这是孝庄叫康熙把侍疾的妃嫔都打发走了。 胤礽踏进孝庄的寝宫,入眼便是形容枯槁的孝庄,以及满面悲痛的康熙和太后。 两人分别坐在脚榻两边的矮凳上,康熙坐在孝庄的床头附近,太后则坐在床尾。 “乌库玛嬷……” 胤礽以为自己哭不出来,可在看到孝庄的那一秒,眼圈就倏然变红,他想跪下给孝庄磕头,孝庄却直接冲他招手, “保成,来……到乌库玛嬷身边来……” 胤礽机械地走到孝庄床前,跪在脚榻上。 原来所谓的平静不过是他的伪装,真到了要亲眼看着亲人面对死神的这天,所有的伪装,不攻自破。 孝庄苍白干枯的脸上扯出一丝微笑,伸手摸了摸胤礽光溜溜的脑门儿,声音温和中透着一股子虚弱, “这段日子是不是吓到哀家的保成了?” 胤礽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撕开了一道裂痕。 “是……乌库玛嬷,您吓到保成了,您答应保成,下次不要这样吓保成了,好不好?” 他语气依旧平静,可眼眶却变得通红。 下一秒,泪珠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流,手放在腿上紧握成拳头。 明明没发出任何声音,可也就是这份沉寂,叫人看着都心痛。 康熙已经跟孝庄聊过一场了,此刻看着胤礽的样子,再一次泪流满面。 一旁的苏麻喇姑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干枯的泪腺又开始汇聚眼泪,她别过脸,不肯再看。 孝庄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替胤礽擦眼泪, “好孩子,别哭,乌库玛嬷以后不会再吓唬保成了……你啊,从小就在哀家眼前长大,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儿……” 她说着,用手臂圈着比划了一下, “还没牙呢,看到哀家就笑嘻嘻的,叫哀家抱你……” 孝庄语速平稳地絮叨着她所参与的,胤礽的幼年时期,说完之后,又给他擦了擦眼泪, “父子相残这个词太狠毒,哀家很不喜欢,所以保成,答应乌库玛嬷,日后无论如何,要与你阿玛好好的。” “好……好,乌库玛嬷,保成答应您……保成全都答应您!” 孝庄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她看向康熙, “玄烨啊。” “孙儿在。” “哀家的私库分成两份,琪琪格占三成,保成占七成,你看可好?” 康熙点头, “孙儿知道了。” 他是皇帝,想要什么没有,太皇太后私库里的东西虽然贵重,可他也不缺那些。 孝庄看向胤礽, “那些都是留给哀家的曾孙媳妇儿的,保成可要好好保管……” “好!” 孝庄私库里的东西,除了太后、康熙之外,也就只有皇后能够使用,她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康熙,胤礽日后要继承大统,他的妻子才能用的上那些物件。 这层含义,康熙听得懂,胤礽也听得懂。 胤礽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却也不好驳了老人的美意。 就只是笑着,点头应允。 等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完,孝庄的身体明显放轻松了许多,又叫康熙把其余的曾孙子曾孙女都叫过来。 后妃们也都是聪明人,打从今天上午康熙打发侍疾的嫔妃回去,她们就猜到了康熙的用意,所以也都早早的去知会了自己的儿女们。 所以很快,孝庄寝殿里都挤满了人。 人虽多,却也乖觉的都没敢吭声。 孝庄扫视了所有皇子皇女,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开口赶人了, “哀家乏了,想要休息一会儿……” 康熙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叫太后、胤礽与其他人一道先回自己的寝宫,而他,还想再陪陪孝庄。 苏麻喇姑伺候着孝庄躺下,胤礽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走出寝宫,胤礽才看清外头的天色。 果然又下雪了。 今年的京城似乎寒冷的过了头,叫他披着上好的鹿皮大氅,都觉得手脚冰凉。 第61章 孝庄驾崩(二) 夜里,胤礽在暖阁里坐着,等候那一刻的到来。 子时一过,就有太监在外头传呼, “太皇太后驾崩了!”胤礽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起身冲出房门。 冬日的夜里滴水成冰,紫禁城各处却都已动了起来,胤礽一路跑到慈宁宫,进门就看到了康熙满脸颓然地瘫坐在孝庄的床前。 胤礽也不说话,直接走到孝庄床前跪下,把头埋在地上,眼泪很快沾湿了一小片儿地砖。 康熙看到他的动作,突然笑了,不顾脸上的涕泗横流,直接爬起来冲过去拉扯胤礽, “你跪什么?朕问你跪什么?!玛嬷还活着,她只是睡着了!她过会儿就会醒过来!” 胤礽任由他撕扯着,一言不发。 梁九功见状也顾不得难过了,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扶康熙,他满脸焦急,生怕康熙伤到胤礽,事后再生闷气, “万岁爷,这是太子啊……” 康熙用力一挣,将梁九功的手臂甩开,随即一脚踹了过去。 “咚!” 梁九功被踹得直接摔出了几步远,趴在地上却连呻吟都不敢发出来。 康熙状若疯癫,指着周围跪了一圈的奴才, “你们……都骗朕!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来呀,把他们都拖下去砍了!” 而后,康熙又脱了鞋袜,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呵斥怒骂。 不管康熙如何闹,胤礽都在地上跪的板板正正。 上辈子,他冲上去劝说了两句,换来了康熙两个耳光,所以今生他什么都没做。 任由康熙折腾。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没什么力气了。 此时后宫里的嫔妃以及年岁稍大一些皇子皇女们也都到了,就跪在寝殿外头。 慈宁宫被围得水泄不通。 康熙理智稍稍回归之后,叫所有人都滚出去。 这时候,太后才大着胆子规劝了几句。 康熙痛苦地闭了闭眼,总算打起几分精神,先叫后妃们先带着年幼的皇子皇女回自己的寝宫, 又叫内务府掌管丧仪的太监们给孝庄更衣肃容。 康熙就在一旁站着,一言不发。 就这样,胤礽陪着康熙生生挨到了卯时。 以裕亲王福全为首的宗室成员入宫,才把胤礽解救了出来。 此时他已经站不稳了。 其实对于胤礽来说,他与孝庄之间的感情算是得而复失,所以,孝庄今生的离世,要比上辈子对他的打击重很多。 他心甘情愿地在慈宁宫跪了几个小时,哪怕孝庄的遗体被抬入灵堂,他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然后替孝庄守灵。 灵堂中有蒲团,对胤礽的膝盖伤害并没有那么大,却也叫他的腿部血液不通畅,导致他腿麻酸软根本站不住。 见胤礽这样的状态,福全等人暗自点头。 而康熙自打入了十二月就没怎么睡过好觉,于是这会儿的状态更加不堪。 福全叹了口气,上去安慰了康熙几句,转过头就让胤礽先去吃些东西,否则在灵前昏倒可是大不敬。 胤礽听到了“大不敬”这几个字,就乖乖地下去吃早膳了。 等胤礽一身素袍再次出现在灵堂,发现所有妃嫔以及皇子皇女们也都到了。 一众人当中,身材臃肿的德妃很是引人注目。 其实早在去畅春园避暑之前,德妃就知道自己的孕信了,她本想找个机会跟康熙提及这件事的,但随行名单中没有她,就让她心中多有不快,后又想到畅春园里头住的地方太小,人手又太多,她怕肚子里的孩子出事,所以就忍了几天。 等康熙去了畅春园之后,才叫太医暴露出自己的孕信来。 等避暑结束,康熙回到紫禁城时,德妃的肚子已经有些微微凸起了。 而她也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竟叫康熙对她的态度变好了不少。 胤礽有时候都很佩服她,只要是德妃想要办到的事,很少有办不到的。 十四还有半个月左右就出生了。 胤礽走到属于自己的蒲团上跪下,拿起纸钱一点一点地往火盆里扔。 康熙此时应当是在和宗人府、礼部讨论丧礼事宜。 按照礼制,当年的丧事应该在年内办完,可康熙不允,他不愿让孝庄就这样草草下葬,就直接命令礼部将守灵的时间延长。 并要求京城中所有三品以上的命妇都要入宫给孝庄守灵。 除此之外,满朝文武及平民百姓,都要在家中守灵。 自太皇太后崩逝之日起,之后的百天内都要食素,着素衣,不得理发,不得宴饮、不得作乐,四十九日之内不得屠宰。 宫里的守灵活动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天,才开始正式办理孝庄的葬礼。 这期间,康熙剪去了自己的辫子,以示他对孝庄去世的悲痛。 而他的第十四个儿子,也就是史书上大名鼎鼎的大将军王,也在这个期间顺利降生。 其实以德妃的情况,她完全可以康熙告假,毕竟她肚子的月份确实已经在临盆的边缘了,可德妃就是咬牙硬撑着,没喊过一声苦。 生十四的那日,她一早起来就觉得身子不对,才差人去康熙跟前儿告假。 这样的举动,也叫康熙心中对她的那点芥蒂,彻底消弭于无形了。 由于十四的洗三正好是在守灵期间,德妃就叫人在宫里头简单办了办。 康熙心中愧疚,事后从自己私库里挑了不少好东西给德妃送了过去。 因着孝庄生前有遗言,不愿意再劳民伤财,将自己的棺椁运回盛京与太宗文皇帝合葬,只愿守着康熙,以及他的父亲顺治。 所以康熙就把慈宁宫里新修的那几座宫殿拆了,移建到皇陵外头,称之为“暂安奉殿”,作为孝庄的停灵之所。 等日后他考虑清楚孝庄的墓地建在何处时,再将玛嬷下葬。 孝庄的葬礼结束之后,时间也来到了二月底。 按规矩,孝庄是康熙的祖母,孝庄去世他需要为孝庄守孝一年,可他不肯,执意为孝庄守孝二十七个月,满朝文武皆上奏劝谏他要保重身子,以朝局为重。 于是他便听从谏言,将守孝的方式换成了以天代月。 至于他的子女,则被他下令守孝一年。 第62章 大福晋怀孕 其实在孝庄办丧事的期间还有一个人死了,那就是传教士南怀仁。 胤礽对那老头子实在没啥好感,所以也就没记起来南怀仁的事。 三月初,康熙下旨要求厚葬南怀仁,胤礽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因着南怀仁的死,康熙也惆怅了几天,在考教胤礽课业的时候不免带出了些。 ‘这糟老头子为了排除异己陷害戴梓,凭一己之力葬送了大清的未来,咱也不知道他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若非此时尚在孝期,孤都想放几挂鞭炮庆祝了!’ 胤礽腹诽。 他不否认南怀仁对大清科学事业做出的贡献,但也不能捏着鼻子认下他断送大清未来这件事。 若是他没记错,这老小子去年下半年就开始跟义军叛徒陈宏勋等人勾结上,构陷戴梓了。 只是他自己可能也没料想到,他竟然会死在构陷成功之后没多久吧。 现在的戴梓已经入狱了,不过正式流放是在三年之后。 胤礽是打算等戴梓流放的时候跟康熙求求情的,那时他也已经正式进入朝堂了。 戴梓的官职太小了,以胤礽如今每日读书习武的状态,根本无从接触他,贸然求情怕是会惹得康熙怀疑。 康熙听了胤礽的心声之后,眼底迸发出一道精光。 戴梓? 大清的未来? 他记得这个汉人,火器工匠里头的好手,他如何是大清的未来? 康熙眉头深深蹙起。 ‘要是让戴梓倾尽一生研究枪炮,孤不相信大清的火器比不上国外的热武器先进,要是日后洋人拿火炮轰大清国门的时候,大清直接掏出原子弹丢出去,那该有多爽……’ 胤礽陷入无尽幻想。 幻想了半天,最终又叹了口气, ‘想法虽然好,但执行起来有难度啊,以现在的满汉关系,老头子疯了才敢把火器给汉人用,万一有什么叛乱,热武器的危害可比刀枪棍棒的危害大多了。’ ‘前怕狼后怕虎的,搞不好又得放弃研发火器,两百年后一样得被动挨打。’ 康熙眼珠转了转。 看来火器是两百年后作战用的主要方式。 康熙也不是没见过火器的威力,当年平三番之时,他就动用过火炮。 火炮在战场上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的。 两年前戴梓在南怀仁的刺激下仅用了八天就造出了冲天炮,康熙记得他当时还挺高兴,给戴梓赏了不少东西。 戴梓去年入狱也是他亲自下的旨意。 现在看来,这件事还需要再斟酌一二。 ‘不管了,三年之后老头子下旨判戴梓举家流放,爷一定得把他救下……’ 三年之后? 康熙捏着下巴沉吟。 看来戴梓这牢狱还是得继续坐,既然他暂时出不来,那朕就把火器制造堂搬进大牢…… 打定了主意,康熙心神为之一松。 脸上的表情都好看了不少。 没过几日,胤礽从索额图口中听闻胤禔被打了板子,只是这件事被康熙下了封口令,没传播出去。 胤礽才恍然想起上辈子来。 他前段时间忙得昏了头,竟忘了提点胤禔这件事。 仔细想想,大福晋怀孕这件事,这段时间也应该爆出来了。 怀孕三个月啊,有心人只要一算时间,就能猜出这是在热孝期间发生的事儿,老头子不愤怒才怪。 胤礽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夸胤禔对大福晋重情重义,还是该骂他对孝庄没有丝毫孝心。 其实胤禔有机会让大福晋拿掉孩子的,只是他对大福晋腹中的孩子抱着些期盼,觉得他能一举得个嫡子,所以就把这事瞒了下来。 可纸包不住火,康熙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对孝庄的一片孝心正赤诚的时候,胤禔此举就是在枪口上蹦哒,康熙不怒气冲天才怪。 至于为什么打了胤禔板子,又下旨隐瞒了这件事,胤礽猜测,康熙可能是不想在这段时间里造下杀孽,更何况那也是他头一个孙子辈。 事实也正如胤礽猜测的那样。 康熙得知这件事后,就立马把胤禔叫进了宫,把这事跟胤禔摊开了讲,叫他自己做选择。 结果显而易见。 胤禔不愿意失去自己第一个孩子。 康熙气得直接叫人把胤禔拉出去,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听闻胤禔最后是被人抬出乾清宫的。 听着应当是比他上次挨得板子重,胤礽心情不错。 但热孝期间怀孕这件事,终归是一件皇家丑闻,康熙为了给胤禔掩饰,隔了不久就叫人传出消息,说大福晋腹中的孩子已将近四个月了。 不过这都和胤礽没什么关系。 自从胤禔入朝堂之后,索额图往东宫跑的次数显然变得更多了起来。 但也只是相对一年前,胤礽仍在孝期,索额图也不敢太过招摇。 大部分时间,他都会跟胤礽讲一些,胤禔跟某位大臣走的比较近,又有哪次他瞧见明珠入皇城去见胤禔,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 若非胤礽还有几分理智,他都想在书房跟索额图围炉煮茶,让他把肚子里的八卦全都倒一倒了。 只可惜…… 他要守孝。 是以,索额图每次在东宫逗留的时间都不长,他每次临走之前,胤礽都会仔细叮嘱他不要结党营私,擅权自重。 索额图每回都会答应,可他在宫外头如何做的,胤礽却是不大清楚。 不过,后宫之中倒是有几分热闹可看。 康熙的孝期只有二十七天,正月没过完他就出孝了,但那时孝庄的丧仪还没彻底结束,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慈宁宫里头。 而孝庄的灵柩从京城出发之后,仅仅隔了半个月,他便开始翻牌子了。 妃嫔争宠倒是没怎么听说,就是德妃借着十四阿哥给佟贵妃上了两次眼药。 还有就是康熙让德妃抱养了十三阿哥胤祥,又把十二阿哥胤祹给苏麻喇姑抱过去了。 康熙叫苏麻喇姑继续住在慈宁宫偏殿,以示恩宠。 胤礽也去慈宁宫看过苏麻喇姑几回。 第63章 不是老乡 这日,胤礽在教室听汤斌讲课,在他嘴里听到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康熙竟在朝堂上鼓励满蒙两旗的旗人参与农耕打猎。 凡有意者,亦可从商从工。 并直言不讳地点评,旗人不能把祖宗吃饭的本事丢掉。 这下子倒是捅了马蜂窝了。 满朝哗然。 如今的旗人有多少? 根据三年前编审的丁册,八旗壮丁一共有四十二万一千,其中有满洲六万四千丁,蒙古三万一千丁,剩余的全是汉军旗,亦或者是满蒙两旗之下的家奴。 按照一丁五口比例估算,满蒙两旗满打满算也不足五十万旗籍之人。 兵丁日常需要备战,根本无暇顾及家里,那康熙鼓励的那部分就是兵丁的家人,可他们有兵丁的军饷供应,根本吃喝不愁。 这样的情况下,康熙让旗人参与农耕打猎? 这不是开玩笑吗? 只是奇怪的是,这回的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几位贝勒都没有跳出来反对。 而康熙也明说这是鼓励,并非强制。 这下子所有人都有些懵圈。 胤礽也在蒙圈。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有这回事吗? 没有啊! 这到底是哪出了纰漏? 难不成这大清朝还有别的同乡不成? 胤礽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决定去试探一下康熙。 找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下午放课后洗漱更衣,然后直奔乾清宫。 康熙这回倒是没有在批折子,而是在佛像下打坐。 他是不信佛的。 但孝庄信佛。 为了纪念孝庄,他将孝庄生前最喜欢的一尊羊脂玉观音菩萨像安置在书房里头。 每次因政务犯难的时候,康熙就喜欢在佛像面前坐一会儿。 康熙听闻胤礽求见,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他今日过来的原因。 “叫他进来吧。” 康熙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书桌旁边坐下。 “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 康熙一指旁边的椅子, “坐。” 胤礽乖乖坐好后,康熙问他,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求朕?” “儿子无事相求,只是心中有些疑惑想找皇阿玛问问。” 康熙点点头,果然还是冲着那政令来的。 “问吧。” “是关于皇阿玛此前在早朝上鼓励旗人参加农耕和打猎这件事,儿子不懂,明明满蒙两旗的人丁稀少,您为何要让他们参与农事?” 胤礽揣着明白装糊涂,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康熙瞧。 康熙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惯会装蒜! “你说得不错,对比汉人,满洲与蒙古人丁稀少,可太祖打天下时是凭借着八旗军政一体、骁勇善战的优势,才占领了偌大的地界,如今大清已入关几十年,且内乱已肃,老祖宗吃饭的家伙式也要捡起来才对,否则养出一堆禄蠹,实非祖宗所愿。” 胤礽盯着康熙的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心里暗道, ‘老头子这表情不像是有问题啊,那会是谁呢?竟有胆魄给老头子提这样的建议……’ 康熙眉毛挑了挑,不动声色。 胤礽接着试探, “不知是哪位大人竟有如此远见?” 康熙摇摇头,胤礽以为是老头子不愿意说,哪知他下一句就给胤礽来了一记狠的, “无人谏言,这些都是朕想到的,大清不可能一直都有战乱,太平年间国库的赋税根本养不起太多军队,届时一定会裁减兵丁。 被裁减掉的人不会农桑之事就极有可能活不下去,现在趁着还有些老人在,没把传承都还给祖宗,朕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就是不知,朕与他们提及的,到底有没有人重视……” 康熙凝眉沉思, “若是拖到国库的赋税都养不起时,再把他们赶出去种田,到时还需要汉人来教……”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胤礽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他怎么知道乾隆时期才会发生的事?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老头子真的是老乡?’ 康熙回过神,迷茫一瞬,老乡?那是什么东西? 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胤礽兴高采烈的开口, “天王盖地虎?” 说完,他就屏住呼吸,满眼期待和惊喜地等着康熙回答。 康熙眉毛皱成一个川字, “什么东西?” 胤礽期待的表情皲裂,随即又试探一句, “奇变偶不变……” 康熙算是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试探自己,而胤礽的心声里什么都没有,康熙知道他是给不出答案的,索性不想这么多, “什么变不变的?” 胤礽彻底裂开。 ‘不是老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噪音吵得康熙身子一抖,随即又镇定下来。 “保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胤礽有些颓丧,有气无力的说道, “儿子无事。” 康熙故作生气的说道, “你都说胡话了,怎么会无事?梁九功,去叫太医!” 胤礽连忙拦住, “别!儿子……儿子昨日做了个奇特的梦,醒来这两句话就在脑海中了。” 康熙勉强放过他, “原来是这样。” 康熙还想再试探两句,哪知胤礽“大喜大悲”之下有些破防,直接告退了。 胤礽事后好几天都不怎么开心。 他还以为能见到一个老乡呢,结果啥也不是。 至于对康熙产生的那点怀疑,也被胤礽的郁闷给压了下去。 时间一晃即逝。 康熙二十七年就在胤礽日复一日的守孝中度过。 十月初六,大福晋发动生了个女儿。 但有经验的妇人都知道,孕期的具体时间是两百八十天左右。 也就是九个多月,大福晋在十月份才生这件事很是惹眼,奈何康熙都没怎么追究,一群大臣也只是在心中颇有微词。 总而言之,胤禔在汉臣心目中的地位又下降了不少。 但其凭借着非凡的军事天赋在兵部混得如鱼得水,兵部上到尚书,下到主事,对胤禔的好感度都不低。 索额图也因此又变得急切。 向胤礽提过几次需要打压一下胤禔的气焰,胤礽却都拒绝了。 索额图有些失望,但却按照胤礽的心意照做了。 毕竟赫舍里家日后的荣辱都系于胤礽一身,他不大愿意做出违逆胤礽意愿的事。 在这一年里,喀尔喀蒙古的内乱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去年康熙派遣过去游说的人也都已经撤了回来。 札萨克图汗也就在此时开始狐假虎威。 第64章 户部 出了孝期就是春节,胤礽也已经十五周岁了,这是清朝皇子相当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 所以元旦一过,康熙便迫不及待地让他入朝办差了。 康熙年前问他想去哪个部历练,胤礽毫不犹豫回答了礼部。 上辈子他回答的是任凭皇阿玛做主。 康熙就把他安排到户部去了。 说是让他在户部待半年,半年之后去吏部,而后依次在剩下的几部轮值三个月。 其实吏部才是六部之首,其次才是户部,康熙没让他上来就在吏部历练,也算给他降难度。 当然他上辈子也没轮值完,一年多后,康熙亲征噶尔丹,让他监国。 等战争结束,康熙就把吏部、礼部、以及户部交给了他,让他与几部的尚书协同办事。 而今生他却不想走原来的老路。 他只想当个咸鱼。 六部之中只有礼部适合养老。 因为礼部的工作耗费体力,却不怎么耗心神。 礼部只负责掌管国家的礼仪制度和各种典礼仪式的策划与执行,维护国家的礼仪规范、教育体系、外交形象以及文化传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只负责监督制定礼仪流程,又不下场亲自盯着,撑死了也就过节的时候忙碌一点,其他时间他就在礼部衙门待着,只要不出纰漏,没人能找他麻烦。 ——出了纰漏也没人敢找他麻烦。 康熙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问他为什么想去礼部,胤礽就礼部的重要性绞尽脑汁儿,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结果康熙就回了两个字, “不行。” 胤礽脑袋一懵。 ‘不答应你早说不行啊,害孤浪费这么老多口水,都多余问一嘴……’ 为了编造礼部的好处他容易嘛他! 康熙唇角勾了勾,把胤礽的怨念都看在眼里,最后无情地给胤礽定下了第一个要历练的部门。 依旧是户部。 胤礽:“……” 他真的不想去户部。 户部作为六部最重要的职能部门,其职责涵盖了国家财政经济管理的诸多方面,业务量繁重。 他进去哪怕光看卷宗,没有一年半载都看不完。 户部负责全国户籍、土地、赋税等事务的管理与统计,支出军需军备、官吏俸禄、计算赈灾款项等等等等,反正一句话,活不好干,胤礽不想去。 但康熙都已经定下了,不去也得去。 清朝的官职与历朝历代有大的不同,其中之一,就体现在官员配置上头。 六部之中,尚书设两人,满汉各一名,官属从一品。 左右侍郎分设两名,满汉各一名,共四人,官属正二品。 总督仓场侍郎两名,满汉各一名,官属正二品。 至于其余郎中、员外、主事、司务、笔帖式人员纷杂,胤礽上辈子在里头历练六个月,里头的人都没认全。 如今的户部尚书是伊桑阿和张玉书,不过还有几个月伊桑阿就要升任内阁大学士了。 新升上来的户部尚书是麻尔图。 其实单看六部之中满汉顶尖官员的分布,确实看不出康熙有什么偏向满人的。 但汉人晋升内阁大学士的难度跟满人相比,那是呈几何倍的增长。 而且满臣一旦有什么位置空缺了,就立马有人补上,而汉臣空缺之后康熙却要斟酌良久,才能提拔一个补上。 最重要的一点,正经出身汉人的顶级军官并不多,其实单从这点就能看出康熙确实是在防备着汉人的。 哪怕他在表面上亲近汉人,也愿意重用汉人大儒,以及给寒门学子晋升的空间。 正式上朝第一日,胤礽与胤禔都站在康熙的左手边,胤礽靠前,胤禔站在他的下首。 九卿六部依次上台阶到康熙跟前汇报,最要紧的,还是北方地区的雪灾。 如今的清朝正处于小冰河时期,每年的冬天北方都要发生几场雪灾,有时候康熙过年都过不安生。 户部是赈灾的主力军,掌管钱粮调度,而吏部出人赈灾,兵部协调军队护送赈灾物资。 工部和刑部也各有各的职责,就礼部最为轻松惬意。 虽说胤礽初入朝堂,伊桑阿他们也不指望胤礽能给出什么好的建议,可康熙的考教才是胤礽要面对的问题。 要是胤礽去了礼部,他就只管在一旁看着礼部如何草拟仪式的流程就行了,其他啥也不用管。 现在不光要去翻往年赈灾的卷宗,还参照卷宗记录,要给出赈灾款项和粮草的具体数额,胤礽头皮一阵发麻。 他虽然有上辈子监国的经验,可是隔太久,卷宗什么的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依旧得在户部里头继续进修。 在这个时代,看账本也是个精细活。 此后的几个月,胤礽都在户部看卷宗。 上辈子胤礽图方便搞出了表格记账法,让户部盈亏一目了然,而今生他只打算自己偷偷用。 去年年底,康熙心血来潮要南巡。 有御史谏言道圣驾出巡恐劳民伤财,康熙不以为意,还说他去江南是有益于民的。 于是满朝文武便不再劝谏了。 安排完胤礽的去处,大年初六,康熙的圣驾自京城出发,乘船一路往江浙而去。 按照惯例,今年春天应该举办选秀的。 但因孝庄过世,所以选秀停止三年,也就是说,从孝庄过世那天算起,一直到康熙二十九年都不能选秀。 若非如此,康熙也不能如此任性说走就走。 不过对胤礽来说,算少了一个大麻烦。 京杭大运河十分方便,康熙去江浙玩了一趟回到京城,也才过去两个多月。 给胤礽都羡慕哭了。 他也想出去玩。 只可惜康熙这回南巡轻车简行,哪个皇子都没带。 不过他中途倒是给胤礽寄了不少东西,上到去寺庙里亲自求的平安符,下到一块长得奇特的石头。 成功叫胤礽厌班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三月中旬,康熙从江南回到了京城,还带回一个长相绝美,气质清冷的女子,在后宫里头引起不小的轰动。 这还是康熙头一次从外头带回来女子,由不得她们不重视。 第65章 改观 这日,胤礽从户部衙门下值回毓庆宫,还差几步路的时候,看到胤禛低着头朝他走过来,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胤礽眉头稍皱,叫何柱儿停了肩与,下了车等胤禛走到跟前。 胤禛也很快就看到了胤礽,快步走上前行礼, “胤禛见过太子二哥。” “起来。” 胤礽上前抬住胤禛的手臂,问他, “这是去哪了?怎么这副表情?” 胤禛心情又低落下来, “我去看望佟额娘了。” 胤礽看着面前低着头看向地面的胤禛,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去二哥那吃点东西。” 入了今年,皇贵妃佟佳氏的身体时好时坏,时常要卧床静养,敬事房已经撤了她的绿头牌,就连后妃们的日常请安都免了。 胤禛去承乾宫看望佟佳氏的次数也变得更加频繁起来。 但每一次看到佟佳氏苍白的脸色,对胤禛来说都是在加重他心中的惊慌。 胤礽今年也是头一次碰见胤禛从承乾宫回阿哥所。 胤礽把胤禛领到毓庆宫,胤禛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胤礽吩咐完小厨房,回头看着胤禛难过的样子,悠悠叹了口气, “小四儿。” “嗯?” 胤禛抬起头。 其实大多数时间,皇阿玛和佟额娘他们都叫他老四,小四这个称呼只有太子二哥叫,胤禛觉得这个称呼很亲昵,比皇阿玛和佟额娘他们叫的亲昵的多。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二哥没办法与你感同身受,所以二哥不会劝你不难过,佟贵妃她如今尚在人世,你只要做好为人子的本分,做到问心无愧,日后才不会遗憾。” 不管八格格夭折之后佟贵妃的想法如何偏激,可她也是实打实疼宠过胤禛的。 生恩不及养恩大,胤禛得念着佟贵妃对他的好。 “二哥……” 胤禛红了眼圈。 他如今也已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只是对比两年前,他显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今日听到胤礽开解他的话,胤禛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很快泪流满面。 “佟额娘她……她看起来很不好,她跟我说让我多亲近德额娘,她……她说不要我亲近佟家……” 胤禛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 胤礽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对佟贵妃的感观其实一般,因为佟家对皇储之位的觊觎,让他们天生就站在对立面。 上辈子其实没有今日这一遭的,他那个时候天天忙户部的事都已经焦头烂额了,哪有空去关注其他。 今日带胤禛来毓庆宫,也只是心血来潮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小狗,仅此而已。 倒是没想到,胤禛的一番话,竟改变了他对佟贵妃的看法。 虽然依旧没多大好感,却也不会过分排斥了。 起码,佟贵妃在临死之前,也会认真地为胤禛筹划未来的路。 胤礽给他递上一方手帕,坐在他身边温和的说道, “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应当有自己的判断能力,那些话都需要你自己亲身去体会,你才能知道她对你说的那些,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若是,那就按照她说的来,若不是,那就按你自己的体会行事,一切以你自己为准。” 以胤礽的视角来看,佟家野心勃勃,可对胤禛来说,佟家若是站在他的身后,那对他可是不小的助力。 胤礽不会干涉胤禛的选择。 “二哥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不过若是你觉得难过,还可以来二哥这哭,毓庆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胤礽开玩笑的说了这么一句,成功让胤禛的脸上挂了几分羞窘。 他今年虚岁十二,还有几年就能入朝办差了,今天却在胤礽面前哭的没有丝毫保留,面皮还是有些挂不住。 胤礽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洗把脸,二哥前两日得了一副字帖,等吃点东西,二哥带你去瞧瞧,你看看喜不喜欢……” 胤禛点了点头,乖乖去洗漱了。 没多久,胤礽叫小厨房炒的菜也端了上来,胤禛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胤礽见他吃得香甜,自己都没怎么动筷子。 左右他还能叫小厨房再给他做。 当日,胤禛从毓庆宫出去时,手里还拿着一幅字帖。 心情看上去也还可以。 今年胤禟和胤?也入尚书房读书了,有了这两小只的加入,尚书房明显要比前两年热闹许多。 胤禟聪明伶俐鬼点子多,胤?老实敦厚执行力强。 两人对阿哥所的生活倒是适应良好,胤禛走到箭亭的时候,发现两个弟弟还在校场上玩耍。 于是主动走过去。 “小九小十。” 胤禟胤?在听到呼唤以后也很快跑了过来,冲着胤禛拱手行礼, “四哥。” “四哥!” 看到胤禟和胤?,胤禛就回想起当初在畅春园避暑时,胤礽是如何照顾他们两个的,引的他对待弟弟也多了两分耐心, “天马上黑了,你们两个不回阿哥所吗?” 两小只对视一眼,抬头看向天空,发现月亮都已经爬上来了,于是点头道, “回去。” “四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胤?看到胤禛手中的东西。好奇的问他。 “是赵孟頫的字帖,二哥叫爷拿回去临摹。” “啊?四哥去毓庆宫了吗?二哥有没有叫人做好吃的给你?” “嗯,四哥在毓庆宫吃了些东西才回来……” 胤禟和胤?跟着胤禛往前走,几人聊着天,很快就到了阿哥所。 把两个弟弟送回住处后,胤禛捏了捏手上的字帖,心中的烦闷、恐慌和悲伤的情绪才缓缓沉寂下去。 胤禟和胤?离开了胤禛的视线之后,就开始悄悄嘀咕起来, “四哥他刚才是不是在冲咱们炫耀?” “我觉得是,九哥,咱们也好久没去毓庆宫找二哥玩了,不然明日我们也去瞧瞧二哥?” “可以!” …… 胤礽安慰过胤禛不久后,隆科多在箭亭“偶遇”了胤禛。 虽然他表面上是在询问佟贵妃的身体状况,可他的打量中带着审视意味,说话间还带着几分不屑,胤禛觉得很不舒服。 第66章 正面硬刚 隆科多去年入朝为官,康熙直接给他赐了个御前一封侍卫的官职。 足见康熙对他这个表弟的恩宠。 今日他特地来见胤禛,也是佟国维和佟国纲交给他的任务。 胤禛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可面前这位毕竟是佟额娘的亲弟弟,皇阿玛的亲表弟,他还是态度平和地把佟额娘的情况都跟隆科多说了。 初听之时,隆科多倒也有两分悲伤,但胤禛刚说完没多久,隆科多就表露出了他今日来见胤禛的真实目的。 “四阿哥,奴才希望你能多劝劝姐姐,佟家需要有人在后宫里头……” 胤禛脑袋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还以为隆科多今日找他,还真是想关心佟额娘的身子,没想到竟然是想叫佟额娘松口再送一个佟家女入宫。 呵! 佟额娘可还活着呢! 胤禛面色难看,双手紧紧握起,骨节泛白,仿佛要将掌心攥出血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锁定在不远处的隆科多身上,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是小佟大人的意思,还是佟家的意思?” 佟额娘如今身子不好,正是需要亲人抚慰的时候,而她的家人却已经开始算计起她的身后事了。 在这一刻,胤禛心中对佟家那点隐秘的期盼,荡然无存。 面对这突如其来且充满火药味的质问,隆科多原本装出来的温和面容,也渐渐冷冽了下来。 隆科多毫不避讳地直视胤禛,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感, “四阿哥不需要知道,只需如实规劝姐姐即可。” 莫说胤禛如今只是个光头阿哥,就算他日后封了爵位,只要不是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隆科多何惧? “呵……” 胤禛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若非还存有几分理智,他真想一拳头挥到隆科多那张欠揍的脸上。 “恕爷难以从命!” “你……” 隆科多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好好好……希望四阿哥能一直这么硬气。” 说完,隆科多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胤禛看着隆科多的背影,神色莫名。 若是隆科多早几日找他,哪怕他心里头再不愿意,也不敢跟隆科多正面硬刚。 毕竟他只是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儿子,而佟家是皇阿玛亲外祖家。 但几日前佟额娘叫他远离佟家,太子二哥也告诉他一切以他自己的体会为准,所以只很短的时间,胤禛就想通了一切。 ——对佟家的薄情寡义,他属实喜欢不起来。 而且,隆科多既然已经求到了他头上,那就说明此前应该跟佟额娘提议过此事,佟额娘不允,才有了刚才那一遭。 一想到这,胤禛就更不愿意替佟家说话了。 事实也正如胤禛猜测的那般。 佟家已经递了几回消息给承乾宫了,但佟贵妃一直没松口,佟家就想到了胤禛,想着让他好好劝劝佟贵妃。 眼瞅着佟贵妃病得越来越重,基本回天乏术了,佟家就起了小心思。 佟贵妃没留下儿子,万一她的庶妹有这个运道呢? 其实佟家要送女儿入宫并不需要看佟贵妃的脸色,但佟家是打着让佟贵妃给庶妹铺路的主意,才求到佟贵妃头上的。 佟贵妃一直以她是康熙亲表妹这一身份自傲,结果她还没咽气儿呢,她的阿玛和大伯,就要送另一个“表妹”入宫了,她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心里的怨怼都要化成实质了,能同意才怪。 …… 端午节过后,康熙秘密召见了满洲八旗的话事人,从内城驻军中调了火器营的三十个好手,直奔京郊而去。 队伍在京郊一处占地600 亩的农庄前停下,很快就引起了庄户的警觉。 其实骑马走在最前方的护卫甲胄都是制式的,庄户能认得出来,但没有展示其他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庄户也不会让车队进到庄子里头。 满脸肃杀之气的侍卫从怀里摸出个金令,在庄户面前晃了一下,那庄户的脸色转瞬之间变成了敬畏, “奴才叩见皇上!”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庄户急忙让开位置,给门楼上的人打手势,放车队进入庄子。 这庄子是皇家私产,康熙也是头一次来。 康熙已经差人提前打好招呼了,这会儿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显然已经被清理过了。 康熙下车后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一等侍卫统领巴额尔德克说道, “把东西拿出来吧。” “嗻!” 额尔德克带领几个侍卫,从最后的几辆车上头搬了几口大箱子,放到康熙和各旗主跟前。 箱子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条造型奇特的火铳。 在场的所有人都打过仗,所以对火铳这玩意儿并不陌生,但……这么奇怪的还是头一次见。 康熙上前来拎起一杆,扛在肩膀上比划了一下,随即冲后头喊了一声, “戴梓。” “奴才在!” 从人群中挤出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正是戴梓。 “你来示范一下这连珠火铳如何使用。” “嗻。” 戴梓小心翼翼接过那形似琵琶的连珠火铳,然后从带来的箱子里头拿了铅弹开始往火铳里头填充,不多时,弹药填充完毕。 而后走到与众人相隔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朝相反方向开始射击—— “砰!” “砰!” …… 连续不断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院子里,康熙默默数着,到最后一声枪响落下,康熙暗自点头。 不错,二十八下。 这连珠火铳若是能量产,放在战场上将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只是暂时还不能大批量生产。 康熙心里头还是惧怕汉人持有这种杀伤力比较大的火器。 戴梓拎着火铳返回到康熙跟前。 康熙微笑看向几个旗主, “佳珲,如何?” 佳珲是太祖次子代善的孙子,执掌正红旗。 佳珲从箱子里头又拿出一杆连珠火铳,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 “射程如何?” “启禀大人,两百五十步左右。” “准头呢?” “这杆火铳是连发型,所以更大的作用是范围性伤害,准头偏差小人只略微计算过,百步之内偏差会小一点……” 戴梓将连珠火铳的优缺点展示在众人眼前,康熙听完,让火器营的人上手感受了一番,得出的结论叫在场众人无比惊喜。 百步之内的准头确实如戴梓所言会准一些,且叫没有丝毫使用经验的兵进行打靶实验,这连珠火铳的威力对比如今盛行的燧发枪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康熙看着兴奋不已的众人,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随即又看向戴梓。 第67章 皇后佟佳氏薨 那日从胤礽心声中听到戴梓是大清的未来后,康熙隔日就秘密去大牢里头看望了戴梓。 彼时,戴梓虽然神色萎靡,却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这也要庆幸当时孝庄病重,康熙下令把戴梓抓起来后就没有任何指示了,戴梓的妻儿上下打点了一番,狱卒才没动戴梓。 收买人心是康熙的拿手好戏,没多久,戴梓心中那点畏惧和怨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康熙记得当年造冲天炮时,南怀仁用了激将法,康熙便借着请教的由头,明里暗里诉苦国外火器的贵重,戴梓果然也跟着义愤填膺了起来。 这二十八发的连珠火铳,就是在诉苦的过程中,戴梓吐露出来的。 令康熙震惊的是,戴梓造出连珠火铳是在三藩之乱时,但他因为一场梦境并没有把这玩意儿进献给上峰。 康熙忍不住有些可惜。 若是三藩之乱时他得了这么好用的火器,大清也就不用折损这么多兵丁了。 在康熙的牵头之下,大清第一支连珠火铳小队就此诞生。 胤礽对此一无所知。 年初的忙碌过后,胤礽在户部待得还算舒心。 伊桑阿等人一开始还积极地教他一些处理事务的方法,胤礽的接受速度让他们非常吃惊。 而跟这位太子爷接触时间久了,他们都发现这位其实没什么上进心。 平常并不参与到户部的管理运行,只会窝衙门最边缘的那几间房子里看账本。 胤礽看账本也只是享受那个算账的过程。 户部账本上的钱粮数额基本都是对账的,但钱粮收支的合理性就未必了。 上辈子胤礽在户部账本里头也发现了不少猫腻,转头就去找户部尚书商议解决之法了。 他为了拉拢人心,把那些猫腻当做人情送给了户部尚书和左右侍郎。 而今生,他打算将猫腻都记录在奏折上,离开户部的时候将折子直接递给康熙,端看他如何处置他眼里的“肱股之臣”。 户部只是个开端,接下来的五部他都打算原样不动来一遍。 把六部都得罪完。 顺便把有着监管之能的内阁大学士也得罪一遍。 他就不信他这么愣的太子,还会有人支持! 六月初,康熙照例带了几个后妃,以及大部分皇子去畅春园避暑。 皇贵妃佟佳氏并不在随行之列。 胤禛以要给佟佳氏侍奉汤药为由,拒绝了随行去畅春园。 胤禔已经成婚,康熙就将畅春园附近修好的一个小园子碧塍园赐给了他。 抵达畅春园的第一天,胤礽也跑去胤禔的园子参观了一番。 在这里,胤礽今生头一次见到了大侄女。 以及……又即将临盆的大福晋。 以伊尔根觉罗氏还有一个月临盆的状态,其实并不适合舟车劳顿,但碧塍园在畅春园边上,距离紫禁城并不远,胤禔又不大放心大福晋,所以就拖家带口的把母女两个都带到了碧塍园。 冒着得罪老大的风险,胤礽把胤禔叫出去,单独跟他聊起了接连生育对女子带来的伤害。 为此,他甚至还拿出了他的额娘做例子,吓得胤禔面如土色。 但很快胤禔就想到胤礽是不是为了不想让他生嫡子,故意拿那些鬼话来骗他的。 胤礽只说他的太子妃到明年才能选秀,成婚最快都要后年,即便太子妃在成婚后立马怀孕,到生下孩子还有三年多的时间,他日后拼嫡长孙还有的是时间,干嘛这么着急。 胤禔半信半疑。 胤礽没办法,只能让人去叫了妇科圣手陆安忱。 好在陆安忱亦是此次随行太医之一。 所以很快就到了碧塍园。 陆安忱在给大福晋诊完脉之后,脸上并没有多少异色。 惹的胤禔又开始疑神疑鬼。 胤礽只好询问陆安忱以自证。 而陆安忱的回答也和胤礽说得一般无二,胤禔这才信了大半。 胤礽也没办法。 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七月初二,大福晋依尔根觉罗氏发动,两个时辰后又生下了一个女儿。 胤禔眼睛里的期盼就此熄灭。 失望归失望,但二格格也是他的亲闺女,胤禔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喜的情绪。 消息传到畅春园玩芳斋,惠妃倒是很是生了一顿闷气。 七月初七晚上,皇贵妃病危的消息加急送到了清溪书屋。 康熙知道以后立刻骑马飞奔而去,由西直门进入神武门,连夜赶回紫禁城。 翌日,太后也赶回了紫禁城。 这举动背后的含义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皇贵妃佟佳氏也不好了…… 七月初九,康熙为了给佟贵妃冲喜,直接下旨立她为皇后并颁诏天下。 可惜,这份冲喜的圣旨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七月初十,皇后佟佳氏薨逝。 康熙悲痛欲绝。 胤礽觉得他多半是装的。 若真的喜欢佟佳氏,他一个皇帝,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自然是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他富有天下,什么东西给不了? 没给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康熙不愿意给。 佟佳氏渴求了一辈子的孩子,生下来只活了一个月不到,她年少时想要的后位,康熙也只让她坐了一天。 她短暂的一生留下来的好像只有遗憾。 更让人无语的是,人活着的时候康熙不好好珍惜也就罢了,死了还被他利用伪装深情。 这满是权衡利弊的感情里头,只有年幼的佟佳氏当了真。 一腔深情算是喂了狗。 胤礽瞥了一眼坐在棺木前一脸沉重的康熙,以及跪在后头安安静静,甚至没流多少眼泪的胤禛。 心底暗自叹息。 佟佳氏的灵堂之中,可能只有胤禛,是真的为她的离去感到伤心。 第68章 户部账本的猫腻 有康熙的重视,佟佳氏的葬礼办的格外隆重。 只不过葬礼过后,康熙并没提给胤禛改玉碟,亦或者让他跟着德妃,好像把这个儿子忘记了一样。 胤禛为此很是伤心。 好在佟佳氏临终之前从猫狗房给他挑了一只幼年京巴,胤禛很是喜欢,给它取名长寿,有了长寿的相伴,胤禛难熬的日子也多了几分期盼。 按照规矩,嫡母、生母去世,儿女要守孝三年,佟佳氏虽然只坐了一天的皇后之位,但也算众皇嗣的嫡母,守孝期限就是三年。 热孝百天内康熙不容许宫中食荤腥,等过了百天,规矩就慢慢变得不那么严苛了。 毕竟长时间不食荤腥,会导致人变得虚弱。 胤礽在佟佳氏的葬礼刚刚结束不久,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在户部半年的“收获”,递到了康熙的御案上。 厚厚的一沓,足有几十页之多。 里头记载的收支不合理之处,描写也都非常详尽。 康熙刚刚拿起来的时候,是抱着几分好奇,几分漫不经心的态度的。 以胤礽的年岁,又是第一次进户部历练,哪能上来就发现不妥之处。 可折子上头的第一句话就是——“康熙三年五月,江淮涝灾,支取银十五万两,粮5000石,经查,江淮一城灾民消耗粟米……” 只一眼,就叫康熙收起了那份漫不经心。 越看,康熙的脸色越阴沉。 自亲政以来,他不止一次自傲于大清在他的治理下吏治清明,可在胤礽的记载中,几乎每一次的大灾,账目里头都有猫腻。 虽然每一次的数额都不是很多,但经年累月累积到一起,那数额就不是一般的庞大了。 奏折的最后,胤礽贴心的把所有钱粮物资都换算成了钱,明晃晃的一长串数字,康熙气的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震得茶碗都跳了一下,杯碟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梁九功吓了一跳,眼珠子在那奏折上头停留了片刻。 心里属实有些疑惑,到底是谁这么不开眼这个时候开罪万岁爷。 先后的葬礼才刚办完,万岁爷心情可不咋的……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斟酌片刻之后开口道, “宣武英殿大学士及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觐见!” “嗻。” 半个时辰后,康熙在上头一言不发的批奏折,下头整整齐齐地跪着四个人,大殿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梁九功站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气氛在这样的寂静之下,变得越发压抑起来。 跪着的几人都用头贴着地面,动都不敢动。 但凡心理素质稍差,恐怕早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了,但这几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时都还算镇定。 康熙就这么淡定地批折子批了一炷香,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拿起胤礽写的奏折扔到了伊桑阿跟前。 “瞧瞧吧!” 康熙冷声说道。 然后继续低头批折子。 伊桑阿颤颤巍巍抬起头,捡起奏折就这么趴在地上看了起来。 越看越心惊,当看到最后的落款时,整个人除了惊惧,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他没想到写出这份奏折的竟然是太子。 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账目上最早都追溯到二十几年前了,还有有必要追究吗? 他那个时候也不是户部尚书啊! 伊桑阿脑瓜子转得飞快,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把户部历任的官员都得罪死了吗? “看完了?” 康熙冰冷的声音落在耳中,吓得伊桑阿冷汗直冒。 “回……回万岁爷,奴才看完了。” “看完了也叫别人看看。” 伊桑阿只好把奏折递给剩下的三人,示意他们一起看。 康熙把毛笔一扔,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人凑到一块去看那奏折。 两炷香的功夫,剩下三人就把奏折上面的东西看完了。 三人的想法和伊桑阿的一模一样。 都觉得胤礽大抵是疯了,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康熙看着地上的四个人互相交换眼神,就知道他们都看完了,他轻哼一声,问, “看完了?朕把户部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跪着的几人没人敢回话。 “五百多万两啊!” 康熙痛心疾首, “大清一年的税收才多少?你们简直是罪该万死!” “朕给你们的俸禄不够吗?还是你们背着朕收的冰敬炭敬满足不了你们的胃口?!” 这话就有点杀人诛心了,几人齐齐磕头认罪, “奴才知罪!” 可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户部上下总共贪了五百多万两,平均一年下来也就二十万两左右。 这个金额看似不少,但也要看是多少人经手啊。 更何况,他们几个也是最近几年才升上来的,在里头捞的也不多。 康熙稳了稳心神,目光冰冷地扫视了几人一眼,最后下了判决书, “这上头记载的那些亏空,五年之前的朕只当不知道,但五年之内的,你们谁拿了,怎么拿的,给朕原原本本的吐出来,不是你们拿的,你们也要想办法让拿了它的人吐出来,否则,朕就抄了你们几个的家,拿你们的家业来抵!” 说完,康熙就让他们滚了。 几个一品大员从乾清宫出来时,表情都极为精彩。 其实几人看完了奏折也不是很害怕,毕竟他们都清楚,大清律例上规定的挪用赈灾款项超过四十两就可以处死刑,但那也只是限制底层小官的,对他们这些人并没什么约束力。 而且,法不责众。 往里头伸手的官员太多了,若是都拎出来贬斥,影响的范围太广,皇上肯定不愿意这么劳师动众。 所以,起初几人都觉得皇上多半会训斥他们一顿,再罚俸一年半载,最不济打一顿板子,事情也就了了。 没想到皇上竟然要他们补五年之内的亏空。 五年的亏空啊,粗略算一下也有差不多一百万两左右了! 他们四个,补一百万两。 平均每个人分到二十五万两,对他们几个来说,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里人之中最穷的,要数张玉书。 他正经寒门学子出身,虽然这些年跟着索额图也没少捞好处,可上下打点花出去的也不少,家里也真没有二十五万两白银。 不像其余三人,他们还都有家族帮衬着,凑一凑,也能凑够二十五万两银子出来。 现在张玉书更怕伊桑阿和阿克墩不当人,把压力都分给他和麻尔图。 第69章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几人在出宫的路上就开始唉声叹气。 “伊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麻尔图到处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愁苦。 能看出他一路走来,确实是饱经风霜。 伊桑阿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闻言没好气道, “你想让本官说什么?说了就不用补这一百万两了?” “这可怎么补?!” 张玉书声音里恼怒中透着一股子哀求, “想想办法吧伊大人,就是把下官卖了也不值二十五万两啊!” 在场的众人都不傻,都听出张玉书这话名为抱怨,实则里头藏着另一层意思,摆明了就是想平摊。 伊桑阿冷哼一声, “把你卖了不值二十五万两,但张大人屁股底下的椅子可是值二十五万两的,不然张大人考虑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卖了?” “那怎么行!” 张玉书一听,就要跳脚。 “那本官就没办法了!” 伊桑阿翻了个白眼,他边说边往前走, “张大人有空还不如去求求索大人,顺道再问问太子为何要坑你这个“自己人”!” “自己人”这三个字,伊桑阿咬得极重。 这话一出,另外两人也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位可是索额图最忠实的狗腿子之一啊,太子怎么一言不合拿自己人开刀呢? 还是说张玉书一早就知道有这一茬,仗着太子和索额图会给他兜底,故意瞒着他们,目的就是为了坑他们三个。 想到这,麻尔图和阿克墩看张玉书的眼神都不对了。 “张大人,咱们可是同僚,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就是了,为何要坑本官?” 麻尔图先发难了,他今年才升的户部尚书,油水还没捞到多少,就要给前头的同仁擦屁股了,这搁谁身上能接受? 阿克墩:“就是,张大人跟随索大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太子递折子之前没知会过你吗?有些说不通吧张大人!” 张玉书被两人看得冷汗直冒, “两位大人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太子何许人也,他要递折子还需要经过下官的同意吗?再说了,伸手的可不止我们几个啊,太子如何确定他递折子上去之后,罚的只有咱们几个呢?” 张玉书越说越不对味, “满朝文武朝赈灾银子伸手的有多少?若万岁爷大动干戈拿所有人问罪……” 他留了半句话没说完,阿克墩和麻尔图听到这也回过味来,太子此举这是把半个朝堂都得罪了啊。 他这是图什么?! 得罪了这么多人,日后办差谁还会给他行方便? 三人站在宫道上驻足许久也想不通,最终齐齐叹了口气。 罢了,算他们倒霉! 日后得再从手底下的人那里多抠出来一点。 否则他们也太冤大头了! 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找那些贪了银子的人要钱,他们却是不大愿意这样做。 若是做了,那得罪满朝文武的就成他们几个了。 届时该如何在朝堂上混? 怕不是举步维艰。 他们又不是太子,还有皇上在后头兜底。 翌日早朝。 胤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仔细聆听着九卿六部的奏报。 伊桑阿等人盯着胤礽都快把他盯出洞来了。 胤礽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够厚。 被人这么盯着也没感觉到不自在。 倒是他身旁的胤禔,被伊桑阿几人误伤到。 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浑身都有些发毛。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伊桑阿,胤禔最后受不了了,直接瞪了回去。 然而一点鸟用没有。 伊桑阿和阿克墩还是紧紧盯着胤礽不放。 胤礽还以为康熙起码也会提一嘴他的奏折,但事实却是,一直到早朝快结束,胤礽都没听到康熙提及户部的账本。 胤礽心里倒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因为他一早就知道,康熙必定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这就是权柄的肮脏之处。 权力场中不可能有绝对的清廉,上位者驾驭下位者的方式,就是拿捏住下位者的软肋。 简而言之就是铁链拴疯狗。 链条的这端是康熙,另一端就是这朝中顶级的权贵们。 链条就是权贵们的把柄。 下朝之后,康熙叫住胤礽。 乾清宫。 康熙将一个水晶饺子夹到胤礽碗中,见他吃了,才缓缓开口道, “你一定在疑惑,早朝时朕为何没有把你的折子拿出来说吧?” 胤礽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 “皇阿玛一定有您的用意,儿子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就好了,其他的,儿子相信您一定能处理好。” 康熙点了点头,随即叹了口气, “有些东西时间太久远就不好追究了,若是当时能发现,朕把他们拉出去砍了都不为过,可时间一长,还得追究督察院监管不力,牵扯的人太多,容易造成朝局动荡……” 康熙把里头的弯弯绕绕细致的给胤礽讲清楚,生怕会引起胤礽的不满,又疏远他这个皇阿玛。 胤礽点了点头, “多谢阿玛答疑解惑,儿子知道了。” 胤礽一边吃饭,心里一边吐槽, ‘日子隔得久了贪的钱就不是钱了?要这么论的话,今年修黄河大堤偷工减料,来年洪涝决堤也跟今年没关系了?’ 康熙心中无语,想了想,苦口婆心的教育胤礽, “御下之道不在于严苛约束,而在于平衡和拿捏,平衡的是利益关系,拿捏的是人心把柄。” “水清无鱼,人察无徒,若是朕太追根究底,手底下的人都畏手畏脚,那谁来替朕办事儿呢?” 胤礽接着点头, “儿子明白。” 他当然知道康熙的为难之处,因为他上辈子也是这么拿捏人心的。 只是这辈子他不想这么干而已。 第70章 做什么美梦 紧接着,康熙把他如何惩罚伊桑阿几人的,一一跟胤礽交代清楚,随后又跟胤礽细致讲了该如何拉拢人心,叫手底下的官心甘情愿替他办事。 康熙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让胤礽能积极主动地去构建自己的班底儿,而不是愣头青一样的去六部里头挑刺儿。 昨日的奏折,他看了之后一开始确实有些生气,但气愤过后,又觉得胤礽是故意这么干的。 所以他才只叫伊桑阿几人补上那亏空的银子。 其余的惩戒一律没有。 要是他罚得太重,怕是户部所有人都会对胤礽产生怨恨和畏惧,再宣扬出去惹得朝中无人敢亲近太子,这并不是康熙想要的局面。 可若是不罚,胤礽不辞辛苦在户部看了几个月的账本,到头来换了这么一个结果,他自然也不会满意。 为了两头安抚,康熙可谓是心力交瘁。 不过经此一遭,康熙对胤礽的想法也有了大致的猜测。 吃完了早膳,胤礽起身告辞。 他今日还要去吏部当值。 康熙点头应允。 待他走后,康熙瞧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等人看不见了,才无奈的笑骂一句, “以为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一遍就不用当太子了?做什么美梦呢!” 梁九功耳朵竖了竖,心里翻涌出惊涛骇浪。 万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爷不想当太子? 他没听错吧?! 梁九功绷紧了皮子,想把刚刚听到的话忘掉。 然而越努力,康熙的那两句话就越清晰。 另一边,胤礽出了乾清宫,还没走两步,就看到小林子朝自己跑了过来,于是便停下了脚步。 到了跟前儿,小林子躬身, “太子爷,索大人一大早就来毓庆宫了,现在还候着呢。” 胤礽淡定地点了点头,随即拐弯直奔毓庆宫。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胤礽刚走进屋子,索额图就快走两步上前行礼。 “叔姥爷不必多礼,今儿来毓庆宫是为了户部账目的事情吧?” 胤礽也不想跟他多做纠缠,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索额图刚从地上爬起来,身子还没站稳就听见胤礽这话,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瞬间凝固住。 很显然,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胤礽竟会如此直截了当。 索额图的脸色变得有些讪讪然,可很快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 “太子爷,您递折子之前应该先问问奴才的意见,户部尚书张玉书可是是咱们的人,您此举可是拿咱们自己人开刀啊!” 想到伊桑阿昨日给自己递的消息,索额图更难受了些, “再说了,伊桑阿他是奴才的女婿啊!奴才苦口婆心地拉拢了许久,眼见着他就要松口了,您这不是打奴才的脸嘛?!” 胤礽:“……” 他倒是没怎么记起这茬。 主要是索额图就比伊桑阿大两岁,让他老是忽略这俩人还有这样的关系。 算起来乌云珠还是是他的姨母呢。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老牛粪上了。 伊桑阿那老帮菜哪配了? 话说他和乌云珠的儿子伊都立好像才五岁吧? 胤礽思维发散。 “……诶哟,我的爷诶,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索额图就差拍大腿表达自己的痛苦了。 胤礽回过神,看着索额图那张胖脸上满是不赞成,悠悠叹了口气, “叔姥爷,你是想让孤包庇纵容他们贪赃枉法吗?” 索额图脸上表情一滞, “……臣不是那个意思,您得护着自己人啊,若是私底下您怎么惩处他们,奴才半句话不多说,可您别捅到皇上那里去啊!” “孤好像跟您说过,孤不需要您拉拢朝中官员吧?” “这……” 索额图卡壳儿。 胤礽上前拍了拍索额图的肩膀, “叔姥爷,以前你拉拢的那些人,孤也不让你难做,只是孤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为了不误伤自己人,叔姥爷还是尽早告诫他们,都夹着尾巴做人,若是被孤查到了什么尾巴,孤也不会给他们留情面。” 闻言,索额图一脸震惊,还以为他这是在开玩笑, “殿下,您莫不是在跟奴才开玩笑?” 胤礽嘴角微勾, “你觉得呢?” 说完,胤礽抬脚就要往外头走, “孤还要去吏部当值,叔姥爷自便。” 索额图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跟上去, “殿下,殿下!您不能……” 索额图最终也没能打消胤礽的念头,气得满脸涨红,愤愤然地回了侍卫处。 胤礽了解索额图。 索额图就是把利益看得比命重的那一类人,他对皇权是有畏惧之心的。 但不多。 胤礽反复拿纳兰明珠做例子,叫索额图不要结党营私,拉拢朝中官员,可是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死心塌地地跟着胤礽,最大的原因就是胤礽身体里流着赫舍里氏一半的血脉。 在他看来,胤礽有这血脉,就代表着他和赫舍里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索额图羡慕佟家两兄弟在朝中的地位,以这两人为自己追求的毕生目标。 所以,只要胤礽没有亲手把索额图的饭碗掀了,索额图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背叛胤礽。 其实胤礽也不在乎他背叛不背叛。 人都有私心,胤礽也不例外。 上辈子索额图不遗余力地帮他,也在那几十年里逐渐约束住赫舍里家的子孙,让他们改了贪婪无度,视人命为草芥的臭毛病。 所以今生他想保住索额图的命。 远离索额图,就是在保他的命。 因着索额图去说情没说通,回家就把自己手底下的人到了一起,让他们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 索额图一众党羽起初一脸懵逼,张玉书直接现身说法,成功让满屋子,最低都是四品官的朝廷大员陷入了沉默。 谁能想到他们誓死追随的太子爷,竟是这么个不讲情面的性子啊? 那他们追随太子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即便索额图再三嘱咐他们要守口如瓶,可不满于胤礽坑“自己人”的大有人在。 所以没过几天,胤礽递折子揭露户部官员贪腐的事就在六部之中传开了。 太子爷“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火姗姗来迟,首先就拿户部几个一品大员开了刀。 胤禔初听之时还以为兵部左侍郎崇安是在拿他寻开心。 后来多方证实之下,才知道这件事原来是真的。 胤禔只觉得不可思议。 胤礽他这是在干啥? 这是什么新型拉拢人心的手段吗? 胤禔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于是决定试探一二。 第71章 胤禔的劝诫 六部衙门位于紫禁城天街外头,两侧的千步廊里面。 千步廊东西各一百二十二间,分布在中轴线两侧。 其外侧一个一个的坐落着的一进院子,便是朝堂各部的当值衙门。 这些院落在东侧的坐东朝西,在西侧坐西朝东,像是两排士兵一样拱卫着紫禁城。 五府六部、七司三院的办公地点都在这里。 六部衙门其中五部都位于东侧,只有刑部是位于西侧的。 至于为什么只有刑部位于西侧,那是因为西边都是登闻院、太常寺、督察院这样的部门。 官员的下值时间不固定,秋分之后春分之前,下值的时间是申初,反之就是申正。 如今正是九月末,刚好过了秋分。 胤禔提前跟兵部尚书打了声招呼,就出了兵部衙门,直奔吏部衙门而去。 胤礽一出门,就瞧见胤禔站在大门口,背着手跟来往的官员打招呼。 胤礽走过去, “哟,大哥可是稀客,今儿怎么有空,跑到吏部衙门来献殷勤来了?” 胤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四周看了一眼,觉得周围的人离的都比较远,于是放心的转过头看着胤礽,没好气道, “爷来看太子殿下是如何作死的。” “如何就作死了?大哥要是不会说话,把嘴捐给有需要的人,孤相信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胤禔一愣, “嘴怎么捐?” 胤礽揶揄地笑了笑,没说话。 胤禔反应过来之后更没好气了, “太子爷这嘴,得罪人可真是相当在行。” 胤礽翻了个白眼, “甭耍嘴皮子了,走吧,换个地说话。” 他可不信胤禔特意等在衙门门口,就是为了跟来往官员献殷勤的。 胤禔:“……” 到底是谁先耍的嘴皮子啊?! 如今天气渐凉,胤礽乘坐的交通工具也由肩与换成了马车。 胤礽直接上了马车,胤禔紧随其后。 两人的随身内侍都守在了外头。 “大哥今日过来找孤,所为何事?” 胤礽从小桌上拿起茶杯给胤禔倒了杯茶,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几年的相处下来,胤禔对胤礽的态度也变得随意了许多,他知道胤礽是个随和的人,并不会过分苛求礼仪。 所以上了马车以后就一屁股坐在了胤礽对面。 听到胤礽的话,他想也没想就直接问道, “你为什么要上折子弹劾户部官员贪腐?” 胤礽纠正他, “孤没有弹劾谁,而是实事求是地把孤在账本上看到的漏洞报给了皇阿玛。” “这有区别吗?不都是在皇阿玛跟前儿给户部之人上眼药?” “区别可大了去了。” 胤礽呷了口茶水, “弹劾也得找到对象啊,户部这么多人贪腐,孤一个一个找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孤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到他们身上。” 胤禔:“……” 所以他是真的想把那些贪腐之人都弹劾了,只是碍于没空找证据,所以才放弃了那个想法是吗? 胤禔简直一言难尽, “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胤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孤是大清太子,揭露贪官污吏利国利民,如何不算好处?” 这也算好处? 胤禔真不知道作何评价。 他是太子难道就不用拉拢人心了吗? 若是把朝野上下都得罪一遍,那届时谁还肯为他卖命? “可此举把户部大半官员都得罪了啊,你不怕他们给你使绊子吗?” “为何要怕?” 胤礽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说道, “谁敢给孤使绊子,那孤不介意给他的脑袋搬搬家。” 胤禔:“……” 这哪是太子?这是活阎王啊这! 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无语加起来,都没有今天一天的多。 胤禔虽然想当太子,但看到胤礽这副愣头青的模样,居然也起了劝诫他的心思。 他明明该幸灾乐祸的。 如今却怎么着也升不起那个念头。 “我说老二,事不是这么办的……” “打住!叫谁老二呢,孤可是太子,你不给孤行礼也就算了,还摆起老大的谱来了,小心孤去告你个大不敬之罪!” 胤禔哪能不知道胤礽这是在吓唬他,于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你倒是去啊!你不让爷说,爷偏要说,能坐到一品官位置上的那些老家伙,哪有一个省油的灯,你这次坑了伊桑阿一把,保不齐他哪天就得坑回来,你还是小心点吧。” “坑呗,孤既然敢得罪他,就不怕他坑!” 胤礽眼神中透露出几分锋锐。 其实如今的吏治并没有多腐烂,敢明目张胆捞银子的也就朝堂上一些满洲顶级的权贵,其他的都算小打小闹。 还有就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官。 其中要以江南贪腐最为严重。 康熙说得不错,水清无鱼人察无徒。 若他日后是皇帝,自然要糊涂几分,能办实事的人只要不越过底线,多享受一点也无所谓。 但他日后又当不了皇帝,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胤禔见劝不住他,只好无奈说道,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作势要走。 胤礽:“好歹把孤给你倒的茶喝光了再走啊,大哥你的规矩真越学越倒退了,日后怎么教育孤的两个侄女?” 胤禔面无表情地又坐了回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爷的闺女怎么教育不劳太子操心!” 然后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 “真没礼貌!” 胤礽话音不高,也稳稳的传入了胤禔耳中。 胤禔不予理会,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 因着胤礽每次见了他两个闺女都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害得胤禔总以为他想跟自己抢女儿。 他一开始还因为福晋生了两个女儿有些失望呢,现在简直把两个闺女疼到骨子里了,每日回家的头一件事就是先去后院瞧瞧闺女。 第72章 年末的受害者 有了胤礽当值户部之时的迷幻操作,吏部一众官员都绷紧了皮子,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个地方做得不到位,惹得这位爷心里不痛快。 回头再写个折子告御状! 但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哪怕吏部上下都足够谨慎了,胤礽也没想过放过他们。 入了腊月,康熙开始提笔赐福的时候,胤礽把他在吏部的汇总奏折递了上去。 康熙:“……” 他就知道这臭小子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看见胤礽奏折里写的东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滔天的怒火。 两年前明珠被免职的时候,他已经将朝堂上的蛀虫清理了一遍,以为短时间内,朝堂上应该再不会出现卖官鬻爵这种蠢人了,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人心的贪婪无度。 吏部历年来的政绩考核康熙每年都会过目,他也知道人都有私心,偏好给自己相熟之人放宽考核标准。 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没想到,原来他制定的考核标准,在银子和关系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 康熙把折子放到一边,试着放平心态,开始练字。 毛笔在纸上划拉几下,写废一张“福”,康熙烦躁的把纸拿起来揉皱了扔到一边,接着写下一张。 在揉到第七张的时候,康熙把毛笔一扔, “传旨,宣徐元文、鄂尔多觐见。” 这次他只叫了两个人觐见,要是宣召太多,他还真怕胤礽那臭小子如愿以偿。 想到这儿,康熙忍不住拍了拍光溜溜的脑门儿,要不是这地方没头发,他真想薅一薅。 从古至今,皇帝都害怕儿子抢老子的皇位,他却生怕儿子作死作得太过,惹得朝中无人愿意追随。 唉! 徐元文和鄂尔多从各自的办公地点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要遭。 等两人一先一后跪在暖阁里头之时,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两人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太子在吏部的这几个月里,吏部什么乱子也没出,也没人敢给他使绊子,到底是哪里惹得太子爷不快了? 叫太子临走的时候,还是捅了他们一刀。 康熙也没让他们等太久,直接把胤礽的折子扔到两人跟前,让他们看。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操作,只是被煎炒烹炸的对象由户部的四个负责人,换成了吏部的两个。 两人看完之后如丧考妣。 吏部考核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们心里头门清儿,为姻亲故旧稍稍放宽一些标准也是人之常情。 官场上不止勾心斗角,还有人情世故。 秉持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准则,只要做得不是很过分,大家也都默契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谁还没有个求人办事的时候呢? 哪怕徐元文已经坐到了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上了,他也不敢断定日后没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再说了,官员政绩考核又不是吏部一个衙门说了算,最后还是要跟满汉大学士、督察院、吏科给事中等几个衙门一同决定。 当然这种一般是三年一次的大计,六年一次的京察才这么麻烦。 每年一次的年终述职根本用不着那么兴师动众。 所以此时此刻,吏部的两位大佬也很委屈。 又不只有吏部一个衙门开后门,凭什么就只把他们两个叫过来了? “朕定的考核标准,你们当它是放屁吗?能钻空子就钻空子,钻不了空子就张冠李戴,你们把朕置于何地?把天下清正廉洁一心为民的好官置于何地?” 康熙越说声音越大, “甭跟朕说你们不知情那一套,你们若是不知情,那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明目张胆的往自己口袋里划拉银子?!你们自己数数,这二十几年到底有多少禄蠹是挤占了别人的晋升资格,被你们推荐上来的!” 两人跪着不发一言。 “朕视你们为肱股,你们……唉!叫朕说你们什么好!” “……奴才知罪。” “知罪知罪,明知道犯罪死活不改是吧?你们何时能换个话术……” 康熙发泄了一通,心里头总算好受许多。 “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管好吏部,若是再让朕再发现一回,吏部的人收银子开后门,就别怪朕狠辣无情了!” 最后一句话,康熙的语气极为冰冷,叫徐元文和鄂尔多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丝毫不敢怀疑康熙话语里的真实性。 “奴才遵旨!” 继户部之后,吏部成了今年年末最大的受害者。 往年这个时候,往吏部送礼走关系的,都能把门槛踏破,今年有徐元文和鄂尔多的警告,他们哪里还敢收礼? 不仅不敢收走门路的礼,就连过年姻亲该尽的礼节,也是要多简薄就多简薄。 于是临近过年,京城里头怨声载道。 索额图和他的家里人全是遭了老鼻子罪了。 大清入关之时的顶级勋贵之间,大多都有些姻亲关系。 太子殿下不讲武德,在皇上面前给他们上眼药,导致吏部过年都过不安生,他们不敢记太子的仇,还不敢挤兑挤兑索额图吗? 索额图、他的儿子以及他家里的女眷们,走到哪都被人挖苦。 就连索额图的儿女亲家去他家走礼,气氛也都奇奇怪怪的,不似往年那般热络。 以索额图的心气儿,很快就称病告假了。 胤礽在元旦国宴上跟索额图打过照面,那时他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了,胤礽也知道他办的事儿对索额图一家子来说不大地道,所以也没敢往索额图伤口上撒盐。 哪成想,仅仅隔了两三天的功夫,索额图就称病了。 胤礽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窝在毓庆宫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索额图是索尼的第三子,因着索尼二子早夭,所以索额图顺理成章的成了索尼次子。 胤礽的额娘是索尼大儿子噶布喇的女儿,索额图是她的亲叔叔。 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在,胤礽真的不愿意与索额图绑在一起。 不是不愿意与赫舍里家绑定,而是不愿意与索额图绑定。 第73章 索额图的性子 平心而论,索额图的能力属实算不上出众,也就是当初擒拿鳌拜之时,他立下了大功,才被康熙提拔,一路坐火箭似的升到了保和殿大学士的位置。 索额图在保和殿大学士的位置上坐了十年,康熙就完全看出来索额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能力不足倒还是其次,他最大的缺点还是习惯性排除异己,但凡朝中官员不答应他的拉拢,他就想尽办法让人丢官。 所以在康熙十九年的时候,索额图才从保和殿大学士的位置直接降到了佐领。 比他升迁的速度还快上几分。 后来,胤礽年岁渐长,康熙觉得储君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势力,所以又把索额图提到了侍卫内大臣的位置。 至于明珠跟索额图的关系为何那么差,也要追溯到三藩之乱开始之前,康熙提议削藩之时。 当时,纳兰明珠属于支持削藩的,索额图持反对意见。 康熙力排众议还是下达了削藩的政令。 后来,三藩叛乱,索额图就蹦哒起来了。 居然请求康熙杀了明珠,把人头送到吴三桂几人面前求和。 康熙当时并没有搭理他。 却在平定三藩之后的庆功宴上,揭露了索额图请杀明珠的行为。 也就导致了两人彻底决裂。 所以,索额图在朝中不受待见完全是他自己作的。 上辈子几十年的相处,胤礽也早就看清楚了索额图的为人。 说白了,索额图除了能力尚可,其他就跟后世公司里头那种没多少能力,还喜欢巴结上司,打压下属的中层小领导一般无二。 胤礽其实最讨厌这种人。 因为他第一世也在这种人的手底下当过牛马。 活干的好了没奖励,干得差了责任全担。 哪个下属能接受得了这样的领导? 但索额图倾尽全力替他拉拢人心,所以上辈子哪怕他再不喜欢索额图的性格,他也还是耐心言传身教,将索额图的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性子掰回来了不少。 今生他不想当皇帝,索额图最好的归宿也就是老老实实在他现在的位置上干到退休。 胤礽不给“教唆”的机会,索额图就不会死。 二月份,康熙接到边境传来的消息,噶尔丹已经彻底将土谢图汗部收入囊中,下一步便是攻打车臣汗部了。 康熙也不耽搁,直接传召各大军政大臣议事,决定亲征。 因着有胤礽的心声作参考,康熙对这场战争的走向心知肚明。 为了避免出现索额图延误战机,放跑了噶尔丹这件事发生,康熙这回决定将索额图带到眼前看着。 还有胤禔和裕亲王福全的用兵策略相左,康熙也决定把胤禔带在身边。 康熙一声令下,调集了十万大军,与福全、长宁率领大军,兵分三路朝喀尔喀蒙古进军。 胤礽依旧被他留下监国。 因着胤礽知道历史走向,所以也没有过分担忧战局,在康熙出征之后,便在内阁大堂处理起了国事。 小事他可以自行处置,大事就要把奏折加急送到康熙那,让他作出决定,再加急送回宫。 留京办差的大小官员们在胤礽跟前都乖得像猫儿一样。 看来去年一年胤礽两次发疯,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监国的日子虽然跟以前没多少差别,但康熙不在,胤礽心理上还是感觉轻松一些。 康熙的信件从不间断,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能收到一封。 这日,胤礽正在批折子,外头冲进来一个侍卫,直接跪倒在胤礽眼前,将手中绢布举到头顶, “太子爷,皇上有旨,宣您和三爷去前线伴驾!” 胤礽心中暗暗叹气。 ‘又得经历这一遭,真累啊!’ 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快步上前接过绢布,边看边问道, “怎的如此突然?前线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奴才不知!” 胤礽其实心知肚明。 康熙在前线生病了想他这个儿子,才兴师动众地送了圣旨回来。 胤礽扫了一眼那圣旨,然后抬脚就往外走。 他还要去通知老三。 康熙这会儿在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行宫养病,上辈子他为了表现孝心,骑半日马,乘半日车,等到了行宫的时候,他和胤祉的大腿都被磨破了,跟康熙住在一起,养了小半个月的伤,好全才回京。 这辈子他打算原样来一遍。 省得康熙又责备他毫无忠孝之意。 胤礽到尚书房的时候,一众皇子这会儿正在练大字。 他直接闯进去倒是吓了众人一跳。 今日的授课老师是张英,他一见到胤礽就要跪下行礼,却被胤礽拦下,简单讲明了自己来尚书房的目的之后,又转头看向胤禛, “小四,二哥三哥要去前线伴驾,我们两个走了你就是这宫里头年岁最大的皇子,要看顾好弟弟们知道吗?” 见皇阿玛没让自己跟着去前线伴驾,胤禛本来还有些失落,但听闻二哥交给自己的任务,他又瞬间打起了精神,认真且郑重地答应道, “弟弟知道!” 胤礽拍了拍胤禛的肩膀,随后冲着几个小萝卜头, “你们要听四哥的话,谁敢调皮捣蛋,当心二哥回来揍你们!” “我们不会捣蛋的二哥,你和皇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是胤禟。 胤礽:“战事结束就能回来了,放心吧,很快的。” 随后,胤礽让胤祉去跟荣妃说明情况,他自己则去看望了太后。 等两人安抚完长辈,又回各自的住处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 当天下午,胤礽和胤祉两人便出发了。 胤祉今年虚岁十四,身量还差点意思,但常年练习骑射和布库,身子骨也结实得紧。 临行前,胤礽询问过胤祉能否骑马,胤祉给了肯定的答复,于是胤礽便按照他原本的打算,先骑马,后乘车的方式往行宫赶去。 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行宫位于承德,距离京都不过三百公里的路。 可前两日刚下了大雨,路并不好走不说,护送胤礽和胤祉两人的军队加起来都有两百多号人。 所以即便是胤礽已经竭尽所能的加快速度了,他们仍旧花了两天半的时间才抵达行宫。 第74章 快,把裤子脱了! 行宫之中守备极为森严,胤礽和胤祉在门口就下了马,跟着领路的小将往康熙的住所中走去。 到了院子深处,领路的小将与守门侍卫交涉之后,那人赶忙进去通传。 不多时,屋子里头传来康熙有些虚弱的声音, “是保成来了吗?快进来……” 胤礽和胤祉这才抬脚往屋子里头走。 进门之后,胤礽带着胤祉直奔卧室,待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康熙之时,两人也顾不得行礼了,直接扑到床前, “皇阿玛,您没事儿吧?” 康熙看到胤礽的脸之后,心里提着的一股子忐忑才悄悄平复一些。 “朕没事,倒是你们两个,朕仔细算过时辰,最早也要明日才能抵达,你们能这么快赶过来,吃了不少苦头吧?” 胤礽摇摇头, “没有吃什么苦头,皇阿玛,您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儿子觉得您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不然还是再叫太医瞧瞧吧?” 对于这种上辈子努力规避掉的风险,胤礽再经历起来算是驾轻就熟。 “就是,皇阿玛,您的身子真的无碍吗?” 胤祉也急切的说道。 看到康熙大白天还躺在病床上,胤祉才清楚皇阿玛叫自己和太子二哥来行宫伴驾的原因。 他还没成年,根本不够资格上前线。 这会儿瞧见皇阿玛这么虚弱的样子,他是真的有些着急。 看到两个儿子都为他的身体感觉到忧心,康熙只觉得老怀大慰,连身体上的不适都减轻了许多。 “朕无事,就是前些日子行军之时淋了雨,染了风寒。” 其实除了行军,康熙还要处理政务以及统筹军务,一来二去之下就累病了,拖拖拉拉将近十天了还没好,他才想着叫胤礽过来伴驾。 除了病中脆弱,实在想念胤礽之外,还有想要听听胤礽的心声,以此安心的想法。 即便他已经从胤礽心声中知晓他在位长达六十一年,但长久的虚弱,还是叫他有些患得患失。 寒暄了一阵子之后,梁九功悄悄凑近康熙唤了一声, “万岁爷……” 康熙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却见梁九功凑过去低声说道, “万岁爷,两个小主子舟车劳顿,想来也很劳累,不若叫他们先去洗漱更衣休整一二?” 若是以往,梁九功断不会这么没分寸,可他瞧见两位小主子的脸色已经很不对劲了,若是再不提醒,等万岁爷自己发现的时候,他恐怕又要吃挂落。 康熙仔细看了一眼胤祉,发现他的小脸有些苍白,额头上的还冒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儿,康熙眉头轻皱,又转过头去看胤礽,在他的脸上果然也看到了一些不自在。 仿佛是在忍受什么疼痛。 康熙心头一沉,立马喊道, “传太医!” “嗻!” 胤礽见状松了口气, ‘梁九功的观察还真是细致入微啊,再拖一会儿,皮肉和裤子粘到一起就不大好办了,是孤带累了小三……’ 康熙听到这,连忙叫人去搀扶胤礽和胤祉,叫他们坐在软榻上,自己也从床上起身,走到软榻前, “快,把裤子脱了!” 胤礽:“……?” 胤祉:“……这不好吧?” 康熙并没有理会两人的羞窘和疑惑,指使着太监们撩开两人的衣裳,入眼便是一片醒目的红色。 康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直接上手去脱胤礽的裤子。 胤礽两只手死死的抓住裤带, “阿玛!别……阿玛!” 啊啊啊啊啊! 你清醒一点啊! 康熙见他叫得实在惨,也着实拉不开他的手,明白他这是害羞,便换了一个策略,叫人拿剪刀过来。 等随驾的胡太医到来的时候,康熙也将两个儿子的裤腿全都剪开了。 看着两人大腿内侧大片的血痕,康熙心疼的想提刀砍了护送两人过来的护卫统领。 还好胡太医的及时到来,避免了一桩人间惨案。 不过两人腿上的伤血次呼啦的看着可怕,但其实就是皮肉伤,年轻人新陈代谢快,上几天药结痂了就好了。 胡太医给两人下了诊断,并包扎了伤口以后,康熙就叫人送他们两个回住处休息了。 康熙特意给两人划的住处,离他自己住的地方不远。 许是胤礽的到来给康熙打了一针强心剂,第二日他的状态便好了不少。 胤礽和胤祉却成了躺在床上养伤的人。 康熙吃完早膳就亲自跑到胤礽的住处看望他了。 胤礽看见康熙就想下床行礼,却被康熙拦了下来。 “今日感觉如何?还疼不疼?” 胤礽笑了笑, “儿子感觉好多了。” “那便好,昨天看到你的腿伤成那样,把朕都吓坏了。” “叫皇阿玛担忧,是儿子的不是……皇阿玛真的是淋了雨感染风寒的吗?” 胤礽也不太愿意听康熙的絮叨,果断转移了话题。 “是,前线战事吃紧,朕有些着急,在雨中行军了大半日。” 听闻战事吃紧四个字,胤礽有点无语。 ‘这拉跨的战斗力,十万人围三万人都吃紧,但凡有几辆坦克,一下午爷都能给他突突喽……’ 康熙一听胤礽说清军战斗力拉垮,还有些不高兴,但听到后面眼睛又亮了起来。 坦克? 那是什么东西? 一下午就能突突掉噶尔丹麾下的三万铁骑吗? “噶尔丹三万兵马,装备精良的骑兵占一小半,若固定战场真刀真枪的拼杀,大清的军队绝对不会如此畏首畏尾。” 这话说得倒也没毛病,毕竟骑兵比较灵活,打不过一声令下撤退,清军追击也比较困难。 胤礽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皇阿玛说的是,骑兵确实灵活。” ‘还是火器运用不到位啊,要是有机关枪,一梭子下去不用打人,只打马,打完了换骑兵冲锋,这么来几次,吓都吓死他们!’ ‘要是有火炮先轰炸一波就更爽了……’ 有热武器谁还跟你拼刺刀啊,那不纯纯有病吗? 只可惜清朝的皇帝们都短视,愣是把大明领先的火器技术生生玩到了垫底。 他专注幻想了,没注意到康熙的眼睛一亮一亮又一亮…… 第75章 对不上 不多时,康熙兴冲冲地走了。 比他来的时候可开心多了。 惹得胤礽一阵疑惑。 怎么老头子看了他换药之后真的兴奋?他受伤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果然,老头子疼宠他这个儿子也就只会嘴上说说! 胤礽在行宫养了三天以后,就能下地行走了,虽然姿势着实不大雅观。 胤祉的情况比他还要差一点,不过第四天也能下床了。 他在院子里晃悠的时候,索额图兴冲冲地跑来见他,属实把他吓了一跳。 按照既定轨迹,索额图此时应当是在率领着盛京、吉林、科尔沁的满蒙旗兵,前往巴林右旗,与裕亲王福的左翼大军会合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行宫之中? 这跟他上辈子的经历对不上! 胤礽心中阴影渐浓。 明明这辈子他什么都没做,为何事情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当初明珠提前被弹劾,他都没想明白,如今索额图也没按原来的路线走下去,难不成康熙背后真的有“老乡”? 可据他所知,最近的两年里,南书房以及老头子身边的内侍,都没有出现什么生面孔,就连后宫里头都一直平淡如水,也没有异军突起的得宠妃嫔。 所以……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胤礽一时间心乱如麻,将索额图敷衍走之后,自己躺在床上走马观花似的翻着自己回来后的记忆。 他这样焦虑的状态只持续了一天,他又熬了一晚上,发现实在想不通之后,便积极摆烂了。 人活着,还是要得过且过。 事事都要想通太耗心神了,长白头发咋整? 他可才十六岁,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 康熙自那日见了胤礽之后就有些忙,胤礽能下床后,跑去给他请安都没能见到人。 等到第六天的时候,康熙“出关”,胤礽和胤祉才又见到他。 眼瞅着康熙心情不错,胤礽就大着胆子跟他提出要出门转转。 康熙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前提却是由他带领着,去军营里瞅瞅。 胤礽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毕竟行宫建在山野空旷之处,把守森严,人烟稀少,他想出去也只是在山林里头转转,寻些野趣。 现在康熙要带他们去军营,能看看军训对他和胤祉也是不错的消遣。 康熙风寒严重后就留下了一支千人军队护送自己回行宫,其余人都被他派遣去了战场。 所以军营的规模不大,距离行宫也只有二里路。 梁九功叫了肩与,把三个祖宗抬到军营里头。 康熙来之前是知会过军队的提督的,所以在入营之前,就有个穿着甲胄的中年汉子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刚进大门,胤礽就看见了穿着短打“呼呼哈哈”训练着的汉子,列队还算整齐,呼喊声也足够用力。 其实这个年月的兵丁训练之法也并非一无是处。 虽然从明朝开始就有了火铳这种热武器,但最多三发的火铳并不适用于大规模战争,因为只能打一轮就要重新填装弹药,而填装弹药的流程非常耗时费力。 可能还没等你填装好第二轮,敌人的铁骑就踩到步兵的头顶上了。 所以如今的大规模作战仍然主要依靠冷兵器。 现在的练兵之法主要训练的士兵的耐力和体能,要求士兵能在长时间奔袭之后仍然能够直接投入战斗状态。 而后世的练兵之法不仅看重士兵的个人素质,也看重兵与兵之间的协作能力。 主要还是因为作战方式不一样。 看了一会儿,胤礽就觉得旁边的提督应当是特意交代过,否则这些人训练也不会这么卖命。 他上辈子也曾隐瞒身份去过京郊大营,评价一句乌烟瘴气也丝毫不为过。 这般想着,胤礽的视线落到了站在营地最前方那两排士兵。 看了两眼就有些牙酸。 ‘要是忽略掉那白切鸡一样的身板儿,一个两个装的也挺像回事儿的。’ 康熙脚步顿住,随即顺着胤礽的视线看了过去。 待看到队伍里的几个熟面孔之后,忍不住脸一黑。 ‘算了算了,得看且看吧,这会儿白斩鸡还只是少数,一百年以后这白斩鸡都能把军营攻占喽……’ 康熙脸色更黑了。 提督见康熙站住不往前走了,也顺着康熙的视线看了过去。 这一看之下,提督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这群活祖宗哪是他指挥得动的?要是因着这群人,万岁爷处罚了他,那他可就冤死了! 胤礽也发现了康熙的不对劲,顿时有些幸灾乐祸, ‘哟,老头子也瞧出来了啊,这下乐子就大了……’ 康熙深吸了口气,忍住想去瞪胤礽的冲动,而后抬脚冲着“白斩鸡”们走了过去。 胤礽努力压了压嘴角,拉着胤祉紧跟其后。 提督垮着一张大饼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却不能溜走。 最后垂头丧气的也跟上了康熙的脚步。 他的心中哀嚎声不断。 但其实他也并不无辜。 能当上康熙护卫军的提督,富察·宜里布的出身和能力都不差。 比之队伍里的绝大多数纨绔子弟都要高上不少。 他也并非没有能力去管教和镇压那群纨绔子弟的嚣张气焰,但为了不得罪那些二代三代们,宜里布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放任自流。 甚至有意纵容。 护卫军里头的兵,家里的父兄大小也算个官,而且必须是满洲出身。 宜里布纵容那些个顶尖二代们除了想跟他们打好关系之外,还存了些养出一群蛀虫出来,给族中子弟腾出晋升道路的念头。 只是这些谋划他从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哪怕他的家里人也不清楚。 康熙走到队列的正前方站定,淡声朝着宜里布吩咐道, “叫前三排的都停下吧。” 宜里布心里头打了个突,有些拿捏不准康熙的态度,但他还是乖乖照做了。 等宜里布把前三排的三十个人集合起来以后,康熙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马场。 到了地方,康熙在凉亭里头坐下,开始考教起了这三十个人的骑射功夫。 也就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第76章 惰性是会传染的 如今军队里头用的弓是反曲弓,入关之前,军队列装的弓力普遍在八到十力,精锐骑兵则在十二力以上。 如今的八旗军虽然比之入关以前,水平下降了不少。 但能拉得开十力弓,是康熙亲军的门槛之一,能拉开十二力弓是亲卫的门槛之一。 亲卫也叫御前侍卫。 康熙的亲卫可谓前程不可限量,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话扯远了,亲军营的步射考核,准头暂且不论,若是拉不开十力的弓,那便没有资格进入亲军营。 换句话说,拉过来的这三十个人,在进入亲军营之前也都经过了严格的考核 的。 如果这些人在这次的考验当中没有顺利通过,那可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为了验证胤礽心声中“白斩鸡”的说法,康熙按照顺序,从队伍里拉了三个人出来,让他们站在一百步之外射靶。 被叫出来的三个人心里慌的不行。 可再慌也没办法,只能拿起架子上的弓,战战兢兢的开始射箭。 胤礽饶有兴致地瞧着三个面皮白净,身上有点肉,却并不结实的男人,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把弓弦拉开,然后松开弓弦——“嗖”! 箭矢应声飞出,一头扎进了一百步开外的靶子上。 ‘咦,居然一个脱靶的都没有,还不错!再来一箭再来一箭!’ 对于胤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现,康熙一边暗自生闷气,又不忍心叫他失望,直接又叫三人再射两轮。 那三人刚刚还在庆幸自己表现得不错,还没开心多久就听到还要再来,感觉天都要塌了。 果然,接下来的两次射箭,脱靶的脱靶,没拉开的没拉开。 ‘啧,就这……’ 胤礽心底毫不留情地嘲讽,却没看到康熙的面色已经黑成锅底了。 但康熙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换下一组上去考核。 三十人的射箭考核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考核完了,康熙这会儿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那三十个,站到太阳底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勋贵子弟,平淡地吩咐提督去牵马。 步射考核完了,还有骑射。 对比步射的硬弓,这会儿的骑弓拉开的难度要小很多,只有八力。 马场中设稻草扎的鹿,每个士兵的箭囊中备了十支箭,在五十步开外射中五支算是乙下,六支算乙中,依次评级。 依旧是三人一组。 都是勋贵子弟,骑马也算是从小练到大的技能,所以在骑马的功夫上,倒是没人踩到康熙的底线。 但骑射的准头,只能说是一塌糊涂。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去考核的人陆陆续续都下马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康熙的脸色也由平静化为了满脸怒容。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放在腿上的拳头此刻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震怒而变得凝重起来,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胤礽亦是感受到了背脊一阵发凉,心里头啥念头也不敢有了。 生怕老头子再压不住愤怒,把他也给拉出去揍一顿。 军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康熙视线扫过三十个士兵,最后落到爱新觉罗·内苏肯的脸上。 内苏肯是太祖嫡次子代善的曾孙子,却非继承王爵那一支。 他父亲只得了贝子的爵位,在军中只是个参将,而内苏肯上头还有优秀的兄长,所以爵位承袭肯定轮不到他。 于是内苏肯他父亲就走了佳珲的关系,给这小子送到了他的亲军当中。 三年前,内苏肯的考核是过了的。 如今他再考核,成绩在这群酒囊饭袋里头也是垫底儿。 康熙都要气笑了。 “你们平时就是这么训练的?” 他语气平静地开口。 却叫站在太阳底下的一群人瞬间手脚冰凉,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见他们不答,康熙又看向宜里布, “朕把亲军营交给你,你就是这么训练他们的?” 宜里布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他连忙跪下告罪, “奴才知罪!” “知罪?呵呵呵……” 康熙轻声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问道, “你也算是跟着朕的老人了,不明白亲军营意味着什么吗?” 宜里布不敢说话,只有脸上的冷汗一直往下滴。 胤礽也算是长了见识。 他还没见过有哪个人能出这么多汗的。 “不明白?不明白朕来告诉你。” 康熙的语调依旧平稳,丝毫听不出半分怒气, “亲军营是朕的亲卫营下辖的军队,若是朕受到了威胁,亲军营里面的一千多人,将是保护朕的倒数第二道防线,你们若是溃了,那朕大概率……离死也不远了。” 这个“死”字一出,以康熙为中心,所有站着的人顷刻间全都跪倒在地,就连胤礽也不例外。 “奴才罪该万死!” 宜里布这会儿面如死灰。 “罪该万死?” 康熙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一个身材略有些胖的士兵跟前,伸手在他下颌下面捏了一把,随即从袖扣里抽出一方手帕把手擦干净。 “就这满身的肥膘,真要是上了战场,别说杀敌了,就算是逃亡,他都跑不过百步。” 现在常年行军打仗的士兵,大多都是膀大腰圆,肌肉外头包着一层厚厚的脂肪,但他们的肉摸上去是硬的,不像康熙摸的这个,纯纯就是虚胖。 连脖子上都是肥膘。 其实在这容纳了足足一千多人的亲军营之中,区区三十号人真的有些微不足道,实在难以引起旁人太多的关注与重视。 可惰性是会传染的。 若是他今日没有发现这三十个人,那么等到十年之后,这三十个就会变成三百个,甚至更多。 康熙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胤礽的心声里头每回提起八旗军,都是那样一副鄙夷轻蔑的样子。 若是一整个队伍都是这样的兵,上了战场都是软脚虾,还怎么打仗? 未战先逃吗? 康熙真的是气红了眼。 其实,他对于亲军营的上心程度远远比不上亲卫营。 若非这一次胤礽想出来走走,康熙心血来潮打算带着两个儿子见识一下军营,否则他是想不起来到军营里考教士兵的。 亲军营里有自己的考核机制,只不过他们考核的负责人,是亲卫营的都统。 康熙眸子眯了眯。 看来亲卫营都统孙承恩和副都统星辉都要好好查查了。 第77章 军棍的威力 “传旨,从今日起,宜里布不再担任亲军营提督,降至镶黄旗佐领,至于这三十个酒囊饭袋……” 康熙背过手,思考片刻, “撵出亲军营实在太便宜你们了,来人!” “奴才在!” “给朕把他们拉到营地中央去,各打二十军棍,朕要这亲军营里的兵都看看,在朕的亲军营里头不求上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宜里布听闻康熙将他调离亲卫营时就已经瘫软在地了,可面对这样面色平静的康熙,他甚至连求饶都说不出来。 伴君如伴虎,当一位帝王在极度愤怒之后逐渐恢复平静时,那恰恰意味着他内心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致。 这种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的状态,实则暗藏着惊涛骇浪。 他若是求了,命都可能要丢掉半条。 宜里布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康熙的仁慈。 至于那三十兵丁,在听完康熙的审判之后,一个两个直接趴在地上哭爹喊娘,祈求康熙饶了他们。 军棍的威力可比胤礽当初在乾清宫挨的板子强多了。 哪怕是常年训练的壮年兵丁,在挨了十军棍之后也要在床上趴半个月。 这二十军棍打下去,但凡受刑者的身体素质不合格,躺一两个月都是轻的,说不准还能要了受刑者的小命。 胤礽听到也只挑了挑眉。 心中没有半分同情。 以胤礽的视角看,身为军人的职业素养之一,就是是否拥有强健的体魄,否则怎对得起百姓岁岁纳税供养他们? 康熙下了判决以后也没走,就这么看着侍卫将这三十个兵丁拉到军营中央。 又把所有亲卫营的兵召集起来,让他们亲眼看着这三十个勋贵子弟是如何受杖刑的。 胤礽冷眼瞧着行刑官把他们的裤子扒下来,然后手执军棍交替打在受刑者的屁股上。 几棍子下去,就有血液渗出。 十军棍下去,屁股上的皮开始破裂。 二十军棍打完,几乎所有人都趴在凳子上奄奄一息了。 甚至有几个身形消瘦的兵丁,受完刑便进气少出气多,竟有几分当场身死的迹象。 胤礽上辈子也上过战场,如今的场面对他来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胤祉就有几分畏惧了。 虽然在宫里头被罚杖刑的宫人不少,但胤祉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 这样血腥的场面,他还是头一次见。 胤礽察觉到他的动作之后,不着痕迹的往他身前侧了侧,挡住他的视线。 胤祉心安了不少,然后就躲在胤礽身后,悄悄探出脑袋看两眼,再躲回去,消化得差不多了,再探出脑袋看两眼,这样周而复始。 很快,三十个人的杖刑就结束了。 观刑结束,康熙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胤礽和胤祉回行宫去了。 今日的经历对他的冲击力不小,毕竟这里可是他的亲军营啊。 亲卫营满员五百七十六, 亲军营满员一千七百七十。 这两道防线乃是护他周全的最后屏障了。 故而所选之人皆是八旗勋贵子弟中,骑射之术最出类拔萃的,康熙万没料到,这些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这般戏弄于他。 他的亲军营都这么懈怠了,由此可见其他地方的八旗军队只会更差。 没有亲眼所见之前,他对胤礽心声描述的百年之后的八旗军,多少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然而如今事实就摆在他眼前,已经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康熙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当中。 那日过后,胤礽和胤祉又在行宫中待了三天,还特意打听了一番那三十个兵丁的下场,听闻有两个没熬过来,当天人就没了。 剩下那些也都趴在床上养着伤,两个月之内都甭想下床了,要是运气不好再感染一下子,小命保不保得住还两说。 这日,胤礽和胤祉去跟康熙请安的时候,康熙知会二人,他们两个要返京了。 康熙的病已经痊愈,要去前线与大军汇合了。 在他养伤的这大半个月的功夫,大军已经将喀尔喀蒙古失去的大半土地都收复了回来,但噶尔丹这个人还没抓住,康熙打算亲自去会一会噶尔丹。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胤礽和胤祉就乘坐马车离开了行宫。 来的时候急赤白脸的,回去的时候变成了不疾不徐。 毕竟两人的腿伤还没彻底好全,康熙也特意嘱咐过护送二人的侍卫统领,要好生照看着两位皇子。 于是这回,胤礽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在路上“游玩”。 其实从古至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在山上盖庙。 胤礽以为康熙祈福作理由,每到达一个地方,都要询问那附近有没有庙宇。 有的话,就可以爬山去祈福了。 为了显示心诚,他还特意要求徒步上山。 胤祉一开始还以为二哥是真的想为皇阿玛祈福,所以每次都吭哧吭哧的爬的极为认真。 然而三四回之后,胤祉才算看清了自家亲二哥的真实意图。 头一回有这想法的时候,胤祉还直骂自己把二哥想得太糟糕,可等他完全确定二哥就是去游山玩水,压根儿不是替皇阿玛祈福,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胤祉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还是劝了胤礽两回,但胤礽压根不为所动。 反正他师出有名。 就算老头子知道了,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说不定还会夸他有孝心呢。 就这样,原本三四天就能抵达京城的路程,硬是被他磨蹭了半个月。 甚至在回宫之后,还悄悄在胤祉跟前儿抱怨路途太短,他没玩够。 胤祉:“……” 这是他能听的吗? 皇阿玛在前线打仗,他和二哥在后面游玩也就罢了,二哥甚至还觉得没玩尽兴? 天呐,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胤祉着实感到有些幻灭。 在他的印象中,胤礽向来是谨遵礼法,自恃高贵且孤傲的,亦是难以亲近的。 他根本想象不到,原来二哥竟是这么不求上进,贪图享乐的性子。 第78章 佟国纲之死 八月初,前线传来了战报。 清军精心策划的合围之计成功奏效。 但也因此,激起了噶尔丹残军如困兽般的强烈反攻,一等公佟国纲就死在噶尔丹残军的反扑之下。 康熙得知此事后极为震怒,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活捉噶尔丹,他要拿噶尔丹的项上人头去舅舅坟前祭奠! 此消息传回京城,就仿若一道惊雷划破长空,迅速传遍了朝野上下,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震动。 最难以接受的自然是佟家。 佟国纲作为康熙的舅舅,又是是为国捐躯,待到战事平息,康熙自然会给佟家恩典,可是人活着就有话语权,人若是没了,即便他的儿子鄂伦岱不降等继承了爵位,康熙对待舅舅的姿态和对待表兄的姿态也会完全不同。 可人都死了,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也没办法改变这个结果。 朝中大部分勋贵及文官武职,对于佟国纲的死都是乐见其成的。 爵位暂且不论,大清顶层的官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佟国纲死了,他的位置就空缺了下来,鄂伦岱能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却没办法继承他的官职。 至于佟国纲屁股底下的椅子最终花落谁家,那就看谁更有本事了。 佟家只有一个人对佟国纲的死不感到难过,反而觉得无比畅快。 这个人就是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 佟国纲有三个儿子,长子鄂伦岱,次子法海,以及三子夸岱。 这三个儿子的生母皆非同一人,鄂伦岱的额娘是佟国纲的夫人,夸岱的额娘是 佟国纲正经纳来的良妾,只有法海的生母是伺候佟国纲的婢子。 鄂伦岱其人性格狂妄,刚愎自用,很早就因为额娘的哭诉对法海的生母产生了怨怼,所以在法海的生母去世之时公然大闹灵堂,不准许法海的生母入祖祠。 彼时法海已经长成,且参加科考身上有了功名,佟国纲也是看重法海的能力,觉得他对于鄂伦岱会是一个不小的助力,才抬举了法海的额娘。 哪知鄂伦岱非但不理解他的苦心,还在姻亲故旧跟前儿,将他的面子丢到地下狠狠唾弃。 佟国纲气的当场就要跟鄂伦岱断绝父子关系。 这下鄂伦岱更怨愤了,不顾脸面与佟国纲直接对骂了起来,嘴上评价法海更是一句一个野种,佟国纲当场气晕,随后就直接上折子请诛鄂伦岱。 父子二人的仇算是彻底结下。 大有几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那段时间,京城里的勋贵可算是饱足了好奇心。 直到现在,鄂伦岱和佟国纲的关系都没有缓和多少。 等佟国纲的骨灰从前线运送回来,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下旬。 其实但凡有一丝丝的可能性将佟国纲的尸体完整运送回京,康熙都不会采用火化的法子。 但奈何八月份的秋老虎依旧猛烈,就算有冰,把佟国纲的尸身完全封存起来也不大现实,无奈之下,康熙只能选择火化。 于是,搭建了二十天的灵堂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为了显示皇家重视,康熙爷特意递了消息给胤礽,要他代替自己去佟家祭拜一二。 胤礽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上辈子他是独自一人去的,但今生,他把胤禛也带上了。 怎么着他都是佟佳氏的养子,若是胤禛想要上位,佟家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胤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胤禛上位能给百姓们带来实质性的好处。 倒也不是说其他的兄弟不好,只是有历史为鉴,在胤禛的政策之下,百姓的数量呈井喷式的增长,这就是他愿意推胤禛一把的原因。 当然也仅限于推一把,让他再多做些什么,他却是不愿的。 胤礽带着胤禛来到佟家门口,鄂伦岱、隆科多等人直接迎了上来。 这就是皇权的威慑力。 若今日来的不是胤礽,只是胤禛这个光头阿哥,鄂伦岱等人也许会迎他进门,却远没有现在这般重视。 隆科多见到胤禛的那一刻,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诧异。 随即眉头便蹙了起来。 打从上次在箭亭见过这位四阿哥之后,他便没再关注过四阿哥的动向了。 毕竟以佟家在朝中的地位,哪怕放出一些亲近四阿哥的信号,都能叫四阿哥日后的路好走不少,但四阿哥竟然拒绝了佟家的示好。 隆科多对此还是有些恼怒的。 在他心中,这位四阿哥资质平庸,眼光也不够长远,已经错失了被佟家扶持的机会。 倒是没料到,胤礽今日会将他给带来。 隆科多陷入沉思。 太子此举到底有什么用意? 隆科多有些想不通,于是视线一直落在胤禛的身上。 胤禛似有所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隆科多。 偷看被正主发现,隆科多不仅没有慌乱,视线反而越发放肆,紧紧盯着胤禛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胤禛见盯着自己的人是隆科多,脸上顿时浮现了几分厌恶,随即直接迈过小脸,又朝着胤礽快速追赶了两步,仿佛隆科多是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一样。 隆科多一愣,气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他这是什么表情?! 作为佟家三爷,他走到哪都被人吹捧巴结,从没遭受过这样明晃晃的嫌弃,以至于心态都有些失衡。 胤礽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心血来潮想给小四找个强有力的靠山,结果导致隆科多和胤禛越发相看两厌。 其实也不怪胤礽思虑不周全,毕竟俩人年岁都在那摆着,隆科多两年前就已经是一御前等侍卫兼銮仪使了,足见康熙对他的偏宠。 他今年年纪也才堪堪二十四岁,心机城府还很不成熟,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也属正常。 至于胤禛,他纯属小孩子脾性,有自己二哥在身边撑腰,他完全不想掩饰自己的好恶。 胤礽与胤禛在鄂伦岱的带领下朝里头走。 一进院,就发现院子到处都挂满了白帆,来来往往的下人们见到自家大爷都只能走在两人的侧后方,哪里还不明白两人的地位,纷纷跪下行礼。 穿过几道门之后,灵堂显现在众人眼前。 第79章 菜鸡互啄 灵堂之中,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佟国纲的家眷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刻印着深深的悲戚之色。 胤礽上前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香,在灵烛之上点燃,胤禛有样学样。 面色凝重地祭拜过后,又上前安慰了一番佟国纲的夫人,随后就带着胤禛回宫了。 出佟家引路的依旧是鄂伦岱和隆科多。 佟家人上下都何其精明,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了太子爷。 否则哪怕佟家是康熙的外家,康熙也容不下他们。 亲儿子和外家相比,选哪个还是很好选的。 在上车之前,胤礽回过头与隆科多鄂伦岱寒暄,刚巧瞥见隆科多目光不忿地盯着胤禛,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隆科多,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胤禛,见他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马车缓缓往前行驶,胤礽低声开口问道, “小四,你和隆科多可是结下了梁子?” 胤禛脸上浮现出几分诧异。 “二哥怎么知道?” 胤礽心下叹息,果然如此。 “孤刚刚瞧见隆科多盯着你,那眼神可不怎么友好。” 胤禛轻哼一声, “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我才不怕他!” 胤礽扶额,这小子没进朝堂,还不知道佟家在朝中的地位,要是知道了还敢这么说,他敬这小子是条汉子。 “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儿?” “这件事……” 胤禛明显有些为难,胤礽也不好勉强,只叹气道, “佟家暂时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日后见了隆科多躲着点走,他是个混不吝的。” 胤禛撇撇嘴,不以为意道, “难不成他还敢打我一个皇子不成?他哪来的胆子?” 胤礽一巴掌拍在胤禛的后脑勺, “谁说他会打你了?他是一等御前侍卫,还是銮仪使,跟皇阿玛待在一起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他在皇阿玛跟前给你上几回眼药,简直不要太容易!” 胤禛摸了摸被打的地方,也不疼,但那种感觉很奇妙。 他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知道了,我日后离他远一点。” 胤礽瞧着他笑的跟个傻子似的,颇有些无语。 其实在原主的记忆里,胤禛小时候还是很活泼的,只是后来长到八九岁才知道自己生母养母都不待见他,性格才变得有些古怪。 现在居然又掰回了活泼的样子,胤礽是有些意外的。 也不知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话说康熙出征之前,佟家还是将先后的妹妹送进了宫,但康熙居然也同意了。 胤礽虽然经历了两次,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头子虽然不用守先后的孝,可佟家要守啊,老头子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才不顾世人眼光,把小佟佳氏纳进了宫呢? 胤礽觉得,这两边都简直把面皮丢尽了。 日子一晃就来到了十月。 喀尔喀蒙古传来了足够振奋人心的消息。 康熙活捉了噶尔丹,并将他麾下的三万兵马一举歼灭。 在噶尔丹与清军打得如火如荼时,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发动政变夺了权柄,成了准葛尔部新的大汗。 这也断送了噶尔丹最后的一条生路。 在得知叔叔噶尔丹被生擒之后,策妄阿拉布坦也很识时务。当机立断就给康熙送去了求和的文书。 康熙将收复的喀尔喀蒙古的失地暂时交给了札萨克图汗残部管理,同时留下一万大军驻扎。 又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康熙率领剩下的四万大军凯旋而归。 胤礽率领朝中重臣出城十里迎接。 康熙发誓要拿噶尔丹额项上人头去舅舅坟前祭奠,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一回京,便命人拖着噶尔丹,直接去了佟家。 而后在佟国纲的灵位前,康熙亲手一刀斩了噶尔丹。 心中的郁气才消散不少。 如此隔了两日,康熙下旨让鄂伦岱承袭一等公之爵位,同时擢升汉军镶黄旗都统,以示恩宠。 这叫满朝勋贵们大失所望。 鄂伦岱跟佟国纲的关系都差成那样了,没想到康熙还是把他屁股下的椅子交给了鄂伦岱来坐。 因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暗骂康熙任人唯亲。 鄂伦岱此时倒是没有再闹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守孝。 这回十万大军出动,只带回了不足四万,哪怕还有一万在喀尔喀蒙古驻守,但对于清军来说,损失也是难以估量的。 一时间,京中处处挂起了白帆。 胤礽本以为索额图没去前线,跟着康熙还算是更改了一点点历史走向,战果会好上不少。 哪知竟比上辈子还不如。 上辈子虽然没有活捉噶尔丹,但折损也才三万兵丁啊,这辈子竟然折进去了一半。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回的战争。 要说噶尔丹很强吧,他带领的所有兵力加起来也才区区三万。 要说他弱吧,硬是把康熙带领的十万兵马折损了一半。 真就是俩菜鸡互啄,最后体格子大了将两倍多的那只“惨胜”呗。 五万兵丁啊! 那可是五万兵丁! 偏偏朝野上下,还都因康熙收复喀尔喀那么大的地界,吹捧他的功绩。 胤礽都觉得自己难受的要爆炸了。 后来,胤礽反复告诫自己心态要放平,要佛系,要冷眼旁观,才没郁闷到吃不下去饭。 战争过后,除了论功行赏,折损兵丁的抚恤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康熙将这件事交给了户部和兵部。 胤礽还想偷个懒,但康熙却不给他机会。 如同上辈子那般,在他腾出手之后,就把吏部、礼部和户部交给了他,让他参与理事。 于是胤礽苦哈哈的又跑去户部进修了。 满蒙八旗的抚恤银子没人敢动,但汉军旗的就说不准了。 胤礽主要盯的也是这块儿。 忙活到年底才把所有的抚恤银子都发了出去。 户部还有几个不长眼的想给他使些绊子,胤礽反手就去康熙那里告状了。 老头子的大旗他是该用就用。 他一个亲儿子比不过那群贪官受宠乐子就大了去了。 而且他还不用担心老头子嫌弃他能力不行。 如果老头子嫌弃了。 那没毛病。 他就是能力不行。 第80章 鄂伦岱调离京城 就在胤礽忙着兵丁抚恤之事时,京城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鄂伦岱要将两个弟弟赶出去。 美其名曰:分家。 给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热孝之期一百天,这才刚过,鄂伦岱就迫不及待将两个弟弟分出去单过了? 虽然法海早两年就已经考取了功名,但夸岱才刚成年,这会儿分家, 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而且也太不把他亲爹佟国纲放在眼里了吧? 佟国维不站出来说两句吗? 然而依循礼法习俗,鄂伦岱如此行事,旁人至多只能批判其不顾兄弟情义,此外还真就没有任何方向去指责他什么了。 毕竟汉人极看重嫡庶有别,在热孝刚过就分家的,也同样大有人在。 京城之中又热闹开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佟家的笑话,同时也在等康熙的反应。 胤礽去告状的时候恰巧碰见康熙在摔杯子。 要是放在以前,他保准会嘻嘻哈哈地说上几句贴心话,然后扭头就走,等老头子气消了再来告状。 不过他听到鄂伦岱要分家之后,眼睛登时就亮了。 八卦乃人之本性。 于是也顾不得告状了,安抚康熙消气的同时,还暗戳戳打听起了事情的经过。 康熙倒还有几分理智,他毕竟是皇帝,哪能在背后搬弄是非,去评判臣子家里头的事情,即便评判的对象是他的表兄。 康熙推脱了几句,打算把胤礽打发走时,胤礽心声里头突然冒出了这么一段—— ‘朝堂各处都有佟家的身影,盯着佟家的人不比盯着皇室的人少,家里一旦出现什么事,满朝文武都在看热闹,也就是仗着老头子的偏宠,不然以佟家人飞扬跋扈趾高气扬的姿态,早就不知道被贬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话说鄂伦岱这么着急分家也算事出有因,老头子不斥责倒也说的过去,隆科多日后抢岳父小妾闹得沸沸扬扬,都不见老头子下旨训斥,实际惩罚更是啥也没有。 老大生大侄女的时候还被打了个半死呢,老头子对隆科多这个表弟可比对亲儿子好多了……难不成真有我不知道的隐秘?隆科多的真实身份莫不是……’ 胤礽倒吸一口凉气。 康熙听到这好悬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连忙打断胤礽的胡思乱想, “保成,你今日过来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胤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想也没想,直接说道, “来打听鄂伦岱分家的事儿……” 这话一出,暖阁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梁九功实在没忍住,肩膀狠狠抽动了几下,随即又努了努嘴,把唇角的笑意压下去。 自从他听到康熙抱怨胤礽不想当皇帝之后,就认真观察过这位大清地位尊崇无双的太子殿下,观察的越久,他就越认同自家万岁爷的那句抱怨。 这位爷做得很多事都在万岁爷的雷点上蹦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频繁的告状。 偏偏他告的还是最受宠的那一批官员,可谓是把人往死了得罪。 朝中不少官员都对这位爷敬而远之,甚至有往大阿哥跟前靠拢的迹象,但太子却丝毫不见忧心,反而是万岁爷跟着他屁股后头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梁九功才不得不相信,太子是真的不想当皇帝。 康熙脸一黑,怒火又有翻腾之象。 胤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躬身, “儿子在户部还有些事要忙,先行告退。” 康熙冷哼一声, “滚!” “嗻!” 胤礽大喜过望,扭头就走,犹豫一秒都是对不起自己完好无损的屁股。 他走后,康熙忍不住骂了一句, “臭小子……” 转过头又开始头疼起佟家的事来了。 鄂伦岱现在要分家其实并不违背礼法,就是传出去了有碍名声而已,佟国纲又是他的亲舅舅,佟家名声不好,他这个皇帝也面上无光。 他生气,也是气这点。 至于从胤礽心声中听到的,隆科多抢他岳父小妾这件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满人与汉人在对待某些事情的态度和观念上存在着显着的差异,并不会像汉人那样,在方方面面都受到严格的道德伦理束缚。 这并不是说满人完全不重视道德伦理,只是对比汉人传承了几千年的道德标准,满人骨血里流淌的,还是弱肉强食的野蛮基因。 所以康熙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了。 但有一点康熙却特别在意,那就是胤礽提到的,他对隆科多比对他自己的儿子好这件事。 康熙心里头是有些生气的,不过这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最偏心的是胤礽,可胤礽并不是抱怨他对他不好,反而是在替老大打抱不平。 康熙对比了一下两人犯了错之后的待遇,发现好像确如胤礽所言,他对舅舅家的几个孩子,确实要比对自己儿子宽容。 康熙不由有些心虚。 当即就扔下折子,出门去了尚书房。 鄂伦岱分家这件事康熙到底也没掺和,不过他刚分完家,就接到了康熙派他去广州驻军的调令。 彼时已经临近年关,而且鄂伦岱尚在孝期,此调令一出,所有人也都明白了康熙对他不顾念兄弟之情这件事的态度。 鄂伦岱本人对这调令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抵触的情绪。 早在分家之前,他便料到了这么做会引起康熙的不悦。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对于法海那婢生子,他能够忍耐到热孝过后,才将他逐出家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的亲叔叔佟国维倒是有些不怎么情愿。 若是鄂伦岱还留在京城,他在朝中就多了一个忠实的拥趸,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为了家族发展,鄂伦岱也会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 鄂伦岱要是调走了,三年之内甭想回京。 哥哥佟国纲那一支也很快就能分崩离析。 就算法海和夸岱能靠科举起势,那也需要时间。 短时间之内他们是起不来的。 而鄂伦岱这个袭爵之人只要一入朝,就有话语权,哪是他们可以比拟的。 佟国维为此还进宫求过康熙,康熙也并没有看在他的面子上饶过鄂伦岱。 鄂伦岱没有分寸,难道已经年近半百的佟国维没有吗? 他有。 只是他没有尽心劝阻,才让鄂伦岱这么肆无忌惮。 佟国维自己都劝不住鄂伦岱,却来为难他这个做表弟的,让他对鄂伦岱网开一面,凭什么? 他到处给儿子擦屁股就已经够累了,不想再给表兄擦屁股。 康熙都没怎么搭理佟国维,就把人打发走了。 第81章 按照自己的方式 腊八这日申时,胤礽正在书房看吏部送来的大计考语,何柱儿突然禀报,几个阿哥来了。 胤礽愣了愣,随即扔下奏疏,朝门口走去。 之前胤礽就吩咐过毓庆宫看门的太监,无论是哪个皇子皇女来毓庆宫寻他,都先把人带到正殿去。 从书房到正殿的这几步路,胤礽问了何柱儿来的都有谁。 才知道从老三到小十一这几个弟弟都来了。 小十一胤禌在上个月底搬去的阿哥所。 胤禌其实在年初就已经六虚岁了,但他身子骨儿弱,宜妃去求了恩典,才叫胤禌的入学时间推迟了一年。 他一进门儿,一直盯着门口看的胤佑,就大声喊道, “二哥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起身向他行礼, “见过太子二哥……” 胤礽挂上笑脸儿,走到众人面前道, “孤说了,私底下不用这么客套,今儿怎么有时间来毓庆宫找二哥啊?” 他走到上首坐下,胤祉等人才又坐到了位置上。 胤礽刚问完,胤禟就忍不住开口了, “二哥,你能不能救救大姐姐跟二姐姐?” 闻言,胤礽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就知道这些小家伙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他没记错的话,还有四天,就是大格格受封的日子了。 上辈子知道大格格要嫁去蒙古的时候是在十一月上旬,科尔沁部的使者来京师参见康熙,言语中透露出希望结亲的意味,叫胤礽听了个正着。 下了朝之后,胤礽直接询问康熙,是不是要把大格格嫁去蒙古。 康熙也没瞒着他,说他是有这个打算。 记得上辈子他求了康熙许久,才叫康熙松口答应,与科尔沁蒙古商议,送个适龄的男子到京城与纯禧完婚。 还直言不讳劝诫康熙,科尔沁蒙古答应与大清结盟,应当是看重了八旗男儿的武力、脊梁和胆魄,而不是依靠送女子去和亲,以姻亲来加固盟约。 岂不知世间哪有什么牢不可破的盟约,有的,只有永恒的利益。 后来,宫里头每一个姐姐妹妹出嫁前,胤礽都会去询问她们的想法,只要她们不愿,胤礽都会想尽办法让康熙打消念头。 而今生,胤礽也早就知晓了康熙的打算,也早就求过康熙了。 但康熙却没有答应他。 哪怕他将上辈子劝诫康熙的话完完整整对康熙说了一遍,康熙最终还是拒绝了他。 理由倒也简单粗暴。 康熙亲征噶尔丹时,科尔沁蒙古出动的兵力折损近半,送大格格去科尔沁,是康熙安抚科尔沁的手段之一。 康熙把这其中的关窍跟他说了之后,他便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胤礽看着满屋子亮晶晶的眼睛,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最初提议过来求胤礽的,是胤祉。 因为二格格年后也要受封嫁去蒙古了。 胤祉对汉学情有独钟,酸腐文章看多了,导致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孤傲清高,平素不常与二格格交谈,但他对姐姐还是颇为关切的。 胤祉看向胤礽的眼神里透着股期冀。 胤礽苦笑一声, “孤已经求过皇阿玛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寂。 在场的除了胤禌,都听得出胤礽话里的未尽之意。 片刻后,胤礽站起身道, “走吧,先去暖阁里头暖暖身子,咱们商量个对策出来,就算姐姐们要去和亲,也不能叫她们在夫家受了委屈。” 看着胤礽已经称得上高大的身影。胤祉眼睛里的光芒重新点亮, “好。” 算上胤礽,暖阁里头一下子涌进去了九个人,把不算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众人都围在小桌旁,听胤礽说他想到的办法。 “距离两个姐姐成婚还有一段日子,孤就琢磨出了几个办法,你们听听可不可行。” “这第一,给两个姐姐寻几个手段谋略都不差的人辅佐她们。 前些日子,孤去宗人府看了看,挑了几个手段了得,而且家里人尚在的嬷嬷,打算以家人作为把柄,叫她们几个尽心辅佐大姐姐和二姐姐。 最好能帮两个姐姐拿捏住额驸,那样即便不受宠,也不会受太多委屈。” “这第二,教会姐姐们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替自己谋取利益,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扯大清的虎皮,威慑住想算计她们的人,咱们几个也是这计划中的一环。” 众人听到这一愣。 胤禟心直口快,问道, ““我们怎会是计划中的一环?” “既然要扯虎皮,那就不能只有虎之虚,没有虎之实,否则迟早会被人看出端倪,届时姐姐们的下场只会更加惨烈,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这虎之实。” “叫额驸知道,我们……” 胤礽指了指所有皇子, “是姐姐妹妹们最坚实的后盾,想要欺负她们,也得看我们答不答应。”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二哥说得对,我要做姐姐们的后盾!额驸要是胆敢欺负姐姐们,小爷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no no no 。” 胤礽摆摆手指,作了个不允许的动作, “打架是最下等的威慑,咱们要做的不是打他,而是叫他明白,姐姐们过得好,他屁股底下的椅子才坐得稳,否则,咱们就能让他瞬间失去所有拥趸,变得一无所有。” “当然……这个前提是我们,亦或是大清足够强大。” 胤礽看着陷入沉思的弟弟们,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说,那就是他打算以身作则,把女儿都教养成霸王花,哪怕这世道不允许女性出头,他也不容许他的女儿被人欺负。 他一开始并不打算忽悠弟弟们的。 但老头子实在不当人,他打算按自己的方式影响弟弟们,免得他们日后也学着康熙送女儿去蒙古。 安抚完这个部落,安抚那个部落的。 没完没了。 越到后面越离谱,除了不叫女子裹小脚,其他什么脏的臭的规矩都往女子身上倾轧。 第82章 和谐的家宴 那日交谈过后,所有在场的皇子都行动了起来。 胤礽只教了他们大致的方向,具体选什么人跟着大格格二格格嫁去蒙古,还要让他们去考察一二。 除了他自己本身就比较忙之外,胤礽还存了让他们亲自去经历这一遭,好潜移默化的去改变他们的想法的心思。 这也算是在诸皇子成年之前,胤礽交给他们的第一个差事,所以一个两个干得无比认真。 年岁稍大的,比如胤祉、胤禛、胤祺等人,去内务府和宗人府挑人。 年岁尚小的,就被胤礽派去陪伴着两个姐姐,务必让她们相信,即便额驸不喜二人,那她们也不必在夫家忍气吞声,弟弟们都会为她们撑腰。 就这样,年关的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皇子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忙活的不亦乐乎。 就连最小的胤禌,也跟着哥哥姐姐过了一把小大人的瘾,连带着饭量都增加了不少。 于是到了腊月三十这晚,康熙猛然发现今年的家宴格外和谐,所有皇子皇女相处的都很友好,甚至都没几声哭闹。 康熙不由得有些惊诧。 不过场合不对,他也没时间询问。 胤禔将他的大女儿也带进了宫,至于小女儿,她太小了,这大冷的天,对孩子不好。 有了胤礽的影响,胤禔对两个女儿可谓是疼到了骨子里。 大格格被他和大福晋养的很好,她如今两岁多的年纪,完美继承了老大和大福晋的优良基因,浓眉毛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儿精致可爱,小脸肉嘟嘟又白白嫩嫩的,见到陌生人也不怎么哭闹。 胤礽去讨完红包,从人群中挤出来,就迫不及待的凑到老大身边儿,将大格格接过来抱到了自己怀里。 胤禔本来不想给的,但看着自家闺女主动张开手臂,亲近胤礽的样子,又不好拒绝,只能酸溜溜的把女儿递了过去。 其实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胤礽头一次从奶娘手里头接过大格格的时候,胤禔还有些不赞成。 但胤礽问他,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宠着,他指望谁来宠?小时候皇阿玛也抱过他,难道皇阿玛也有错? 胤禔顿时反应了过来。 在那之后,胤禔再也没提过“抱孙不抱子”这样的屁话。 胤礽驱赶老大去给老头子献殷勤,自己则是抱着大侄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逗弄。 底下看见这一幕的后妃们都陷入震惊当中。 就连惠妃都不例外。 大阿哥与太子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竟然能这么心平气和的交谈了? 大阿哥居然还把女儿交给太子照顾。 我勒个长生天,她们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然而,她们看不懂的还在后面。 皇子皇女们排着队跟康熙拜完年,又都一股脑的把胤礽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小的胤禌更是挤进了最里头,把刚刚拿到的红封放到大格格怀里,豪横道, “十一叔叔给大侄女的红封!”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哄堂大笑。 康熙和胤禔正聊着天,忽然听到这动静,两人都不由自主的看过去。 随即—— “这是十叔的,大侄女收好!” “这是三叔的……” “别挤别挤,宝宝拿不下,唉,小五你别硬塞啊!” “不成不成,我是她五叔,她得收!” 康熙:“……?” 胤禔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忙告罪道, “儿子过去瞧瞧情况。” 说完也不等康熙给回应,径直走到了人堆里。 康熙此时正好奇着,倒也没在意胤禔的失礼。 胤禔站在人群的后方,借着身高的优势,看清了里头的情形。 只见他的宝贝女儿,像只小团子似的坐在胤礽怀中,笑得傻乎乎的,一双小胖手儿左边抓一个荷包,右边又抓一个,腿上还堆了好些。 而胤礽则小心翼翼地用手扒拉着,就怕荷包掉地上。 也不知道谁,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都放上去了,这要是掉在地上铁定得碎。 胤禔:“……” 他闺女啥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胤禔很快又想起,去年除夕,大姐儿才一岁多点,他怕出什么意外就没带进宫。 “找个袋子,给宝宝把荷包装起来。” 胤礽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这群小家伙头一次当长辈,心里会涌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他都理解,就是有点难为他,除了要抱紧小丫头之外,还得四处护着荷包。 “二哥,宝宝是她的乳名吗?” 胤禩开口问道。 胤礽愣了一瞬,笑道, “不是哦,宝宝是对年岁很小的婴儿的统称,就像十三和十四,他们也能称之为宝宝。” 大格格如今已经两岁多一点了,还没有个正经名字,天天大格格大姐儿地叫着,胤礽就顺嘴把这个后世的称呼喊出来了。 胤禩要是不提醒他,他还真没意识到。 胤禔在旁边看着,心里也在琢磨是不是要给大格格起个乳名。 “这是在干什么呢?” 康熙的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所有人一惊,下一刻都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康熙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中间的胤礽,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大格格。 热闹的气氛被他破坏殆尽。 胤礽属实无语。 “大哥把小侄女儿带进宫了,弟弟们没怎么见过,在给她发红封呢。” 将腿上的红封放到桌子上,叫康熙瞧见,而后护着怀里的小人儿站起身。 康熙眼睛里掠过一丝诧异。 胤禔的女儿他见过几次,自然也是认得的。 他方才正在给皇子们分发红封,并未留意到胤礽与胤禔的交流,此刻见胤礽亲昵地抱着大格格,心中不禁对胤礽和胤禔的关系产生了疑惑。 康熙又看了一眼大格格白嫩的小脸蛋儿,又觉得这孩子长得实在讨喜,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康熙伸出手,想抱抱大格格。 大格格也不认生,瞪着大眼睛萌萌地看着康熙,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怀里。 胤禔心中暗喜,凑到康熙跟前儿教女儿, “大姐儿,这是玛法,快说玛法吉祥。” 其实一早给康熙拜年的时候,胤禔就带着大格格给康熙展示过了。 但这会儿康熙把大格格抱在怀里,再展示一遍,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第83章 梦(一) “玛法……吉祥~” 小奶娃软软乎乎的,贴着康熙说出这句话,康熙笑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哎,玛法的乖孙女……” 胤礽:‘……老头子今天吃错药了?往常也没见他多重视,生下来两年多连个名字都不给赐。’ 康熙眉头一跳,暗戳戳瞪了胤礽一眼,而后问胤禔道, “朕记得大格格二格格都还没有名字吧?” 胤禔点头, “还没有。” “朕这脑子,一忙起来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既然这样,那朕今日就给大格格赐名尼楚贺,给二格格赐名谷沃贺。” 胤禔闻言大喜, “多谢皇阿玛。” ‘珍珠和白玉,啧……还行吧。’ 这两个名字在满人当中很流行,就跟某一段时间的建国和翠花一样普遍。 春节刚过,康熙就让梁九功私底下调查了一下,儿女们和谐相处的原因,最终给他呈上来的消息,康熙仔细看了一遍,最终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按照他的设想,胤礽作为储君,不能这么妇人之仁。 情感羁绊过多,就会让他对局势失去掌控力。 所以在胤礽成年之前,康熙都尽量让他跟兄弟姐妹们接触。 就算接触了,也只凸显出胤礽的地位尊崇。 就是想借此来引起其他儿子的不满,乃至嫉恨。 帝王,合该做一个孤家寡人。 可从他听到胤礽心声的那天起,事情好像朝着他不可把控的方向发展了。 康熙对胤礽上辈子,乃至他后世的经历有着浓烈好奇心,想要看看他原本的样子,所以对他一再纵容。 每当康熙觉得自己忍不了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胤礽心声中所描述的,满人最后的凄惨下场。 还有对胤礽上辈子一杯毒酒了结生命的愧疚和恐慌。 康熙是个无情的人吗? 严格来说其实算不上。 他的所有考量皆源于他帝王的身份,所以,他做出的抉择,全然是有益于大清江山之稳固的。 抛开帝王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罢了,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好恶偏向。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每当空闲,他都会思考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胤礽。 从胤礽的心声里,康熙最初确定的事就是,他跟胤礽做了两辈子父子,即便上辈子结局不好,可也能证明他和胤礽是有父子缘分的。 胤礽通晓未来,能帮着他把该规避的风险规避掉,对他来说,其实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称赞一声祥瑞亦不为过。 可他心里终归有些小别扭。 别扭胤礽与他还是产生了隔膜。 如今的胤礽情愿去亲近以往不怎么亲近的兄弟,都不愿来亲近他这个阿玛了。 康熙也试过无数种办法,去改善与胤礽之间的关系,可惜无一奏效。 他越努力,就越与上辈子偏离,就会引起胤礽的猜忌与防备。 他最终只能放弃。 康熙三十年正月初三的这天晚上,康熙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胤礽好像与他现在年岁相当。 上唇留了胡须,眉目清正,不笑的时候显得极为威严。 屋子里的陈设像是毓庆宫的书房。 屋子里坐了许多人,有他不认识的,亦有他认识的。 他依稀能认得出胤禔、胤禛等人的样貌。 康熙努力地凑近,终于听清了他们在商讨什么事情。 “……倭国屡次三番侵扰宁古塔以及长白,这次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自从福建开通港口,倭国的那些小动作确实变多了,若是要动手,最好一次性让倭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康熙听见胤礽如是说。 有人不赞同。 “倭国普通百姓何其多,这么做会不会有伤天和?” “想想当初的准葛尔部,若非最后一次屠灭了他们,现在的大清恐怕还要忍受他们的侵扰。” 胤礽脸上带着无尽的狠辣, “除恶务尽!倭国的地理位置不错,可做东北海域的边防。” 于是,再无人持反对意见。 时空轮转,场景更换到了朝堂之上。 胤礽极力推崇满人经商、务农,成为工匠,与汉人通婚。 朝中竟超过半数之人支持。 康熙看到自己坐在上首,表情充满杀机。 下一秒,场景更换到一个四口之家,。 康熙观其衣着,是汉人的普通百姓。 男人嚼着馒头,满脸的兴奋, “朝廷又要征调老百姓去修路了,这次我一定要报上名,上次刚好遇上娃他娘临盆,白白错失了机会。” “又要征收徭役了吗?当家的,你可得抓紧点,这回要是能多挣到几两银子,家里也能宽裕一些,给宝儿准备些吃食去官学!” “朝廷的确是在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谋福祉,咱们的日子也愈发安稳了。” “感谢皇帝老爷!” 那妇人说着,还双手合十朝着天空拜了拜。 官学? 康熙一愣。 场景再次转换。 是一个军营。 所有士兵都在挥汗如雨地训练着,脸上满是严肃。 士兵们不仅要训练体能,竟然还要进行火炮、火铳的精准度训练。 有军官穿着皮靴,站在高台之上巡视。 康熙看着士兵们奇特的训练方法,大为震撼。 随即,画面切换。 这次更换到了海边的港口。 碰巧有几艘堪称巨大的轮船停靠在港口,康熙在港口旁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辨认过后确定,这人竟是胤禩。 胤禩操着一口流利的番邦语言,与船上下来的人交谈着,把人迎进一个衙门里头,然后等待着港口的工人清点货物。 不久,货物清点完毕,一个官吏打扮的年轻人给胤禩送来了货物清单,表明准确无误。 胤禩笑着与那番邦之人握手,随即将他一开始就抬上来的三箱金子收下,吩咐手底下的人放行。 康熙还以为胤禩在收受贿赂。 然而很快,他就瞧见胤禩叫人将金子抬走,并嘱咐道, “把这些金子入库,后日押解回京。” 等所有事情结束之后,胤禩没了骨头似的瘫在摇椅上, “二哥说的不错,关税可是税收的大头,要是所有外国商人都像查尔斯一样就好了,省时又省力……” 第84章 梦(二) 还没等康熙琢磨清楚胤禩是如何运转这港口的,场景再次变动。 他竟然来到了一处战场,只是这战场在海上。 康熙目瞪口呆的看着双方运用火炮对轰,大炮将双方的船只轰的七零八落,但火力更强的一方是获胜方。 随即,康熙瞧见获胜方的大船上放下来许多小船,上头的人穿着奇特,但那标志性的辫子,还是让康熙认清楚了他们的身份。 竟是大清的水军吗?! 不多时,小船来到了敌方慢慢下沉的大船旁。 士兵极为有序的抱着枪支上大船搜寻还活着的敌人,以及搜集战利品。 不久,大船彻底沉没,小船则满载而归。 等战利品及俘虏规整完毕,一个军官打扮的人下令回营,于是船队缓缓朝着远处驶去。 康熙按捺住好奇心,紧紧跟在船队后头,发现这船队并没有回大清,而是上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岛。 岛上之人皆穿着无袖的奇特衣服,但也依旧留着辫子。 船只停靠在岸之时,年轻的兵丁们一股脑围了上去。 康熙又见到了一个莫名熟悉,却不认得的年轻人,指挥着兵丁往海岛内部搬战利品,以及嘉奖活着回来的兵丁。 康熙听到其他人喊他“将军”,亦或者是“十三爷”。 康熙微微愣神。 不等他反应,画面再变。 这次换成了皇宫,康熙看到自己坐在东侧殿的椅子上,至于底下站着的人,看衣着,康熙认出那是满蒙各旗主以及参与议政理事的几位王爷,满室冷肃。 “此次皇太子提议取消旗籍优待,叫旗中新生儿失去了分薄田产的资格,皇帝如何看待这件事?” 康熙看清这人的面容,是代善后人之一,在族中话语权也颇重。 有他打头阵,底下瞬间群情激愤, “太子这是在动摇满人统治的根基,当年跟随太祖大天下之时,哪个旗人家里没为大清流过血?如今这般对待满洲子民,不怕满洲子民寒心吗?” “太子以满汉一家为借口,广泛施恩于汉人,在各地修建官学,广纳汉人学子,朝中的汉臣数量已经逼近满臣的数量了,太子他这是想推翻满人的统治吗?” “臣请求诛杀太子!以安旗人之心!”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康熙看着自己震惊中带着些愤怒的脸,甚至还有一丝期盼成真的快意。 康熙瞬间焦急起来,想要扑过去取代另一个自己,然而并未奏效。 场景又一次轮转,地点换成了东宫大殿。 詹事府所有官员皆在,有人满面焦急, “殿下,此举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是啊殿下,您别忘了还有议政王大臣会议,就算皇上答应,议政王爷持反对意见,这政令也是推行不下去的。” “非是孤操之过急,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大清开通海贸,经济形势一片大好,穷苦汉人亦知寻求出路,凭双手为子孙后代拼出一份家业。” “但满人全都龟缩在满城之中,享受着汉人供奉,不思进取,哪怕孤多次上奏,请求在满人之中征调兵丁扩充海军,但除了一些有志之人,其余满人皆不愿放弃优渥的生活,一分进取之心也无。。” 胤礽满脸无奈, “孤对满人还不够优待吗?他们一进兵营就是外委,立寸功就能升任把总,孤何曾这样优待过汉人?无非是惧怕海军的伤亡率,不愿加入海军罢了。” “孤和皇阿玛总有不在的那天,但凡后人之中有一个皇帝被蛊惑,想要复立旧制,那满汉之间的矛盾顷刻间就能引爆。现在孤不加以干涉,等到汉人在朝中,在军中的话语权真超过满人的那一天,满人会是什么下场?” “孤倒是想一步一步来,但如今的局势,已经由不得孤掌控了,大清要是想立在世界之巅,这点阵痛是必须承受的。” 接下来,康熙看着“自己”频繁召见胤礽,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对为君之道的感触,对满人处境的看法,是否能解决朝中满汉分庭抗礼的局势。 胤礽对他的忌惮毫无所觉,依旧把他当作最亲近的阿玛,将他对大清未来的隐忧一并说开。 直言不讳大清的吏治需要进一步的优化,然而却换来了“自己”的厌恶和猜忌。 “他”觉得,胤礽的话是在否定他的统治,否认他颁布的政令。 于是不久,朝堂上的言官频繁弹劾太子麾下官员,哪怕证据粗浅,“自己”也都表现出了极大的重视。 一个帝王,想要栽赃陷害几个官员极其轻易。 朝野内外也逐渐流传出太子治下不严,放任麾下欺压百姓、横行霸道、欺上瞒下的传言。 也就是在这时,作为旁观者的康熙才发觉,原来胤礽所行利国利民之事,全都是打着朝廷的旗号,他一个太子之名声,竟及不上在朝中办事的大多皇子响亮。 为了名正言顺地废黜胤礽的太子之位,“他”亲自筹谋了那阴险的计策,使胤礽背负了秽乱宫闱的恶名。 胤禛、胤祉等人不相信胤礽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纷纷进宫为胤礽求情,而出京办差的其他儿子收到了消息之后,也都无一例外,选择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他”看到胤礽在皇子之中的话语权之后,更为忌惮胤礽。 于是不顾劝谏,很快就废黜了胤礽,并赐了一杯毒酒到毓庆宫。 在胤礽临死之时,胤禔、胤禔、胤禛、胤祺、胤佑,以及好多他都不认识的人,都冒着被问罪的风险去毓庆宫为胤礽送行。 康熙亲眼看着满身颓丧的胤礽起身,冲着一众兄弟行大礼,请求他们护住他的妻儿,然后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腾”! 康熙从龙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万岁爷,您怎么了?” 梁九功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 “用不用奴才叫太医?” 康熙沙哑着声音回道, “不必。” 亲眼看着胤礽将毒酒一饮而尽,康熙心中的痛楚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原来真的是他亲手葬送了胤礽的性命。 第85章 可笑又可悲 直到此时此刻,康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胤礽不愿意亲近他了。 上辈子被他这个亲生父亲算计之前,胤礽都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示给他,不仅没有得到相应的坦诚,还进一步加深了他对他的厌恶和忌惮。 他饮下那杯毒酒之时,怕是已经看清了,想要拿走他的性命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康熙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明明在胤礽刚生下之时,他也期盼着胤礽能做个比自己称职的皇帝,但当他真的有了能力,有了胆魄做到之时,他对他的期盼却化为了深深的忌惮。 他就是心里清楚,胤礽无论如何也不会反了他这个皇父,所以才明目张胆地陷害他,让他承受被万人唾骂的痛苦。 哈…… 康熙紧紧闭上了双眼,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流淌而下,滴到衣衫之上。 正月初四的早朝上,胤礽总觉得老头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透着股诡异,待他仔细看过去,那种诡异的眼神又消失不见了。 胤礽以为他让弟弟们去给大格格二格格挑选陪嫁之人的事,被老头子知道了,所以也没多想。 反正他爱护姐妹又不犯法。 早朝过后,康熙又出城去了一趟京郊田庄。 康熙本来属意将火器制造堂搬进大牢的,但时间久了之后,康熙发觉戴梓研发火器需要空间测试。 而大牢显然满足不了这点。 于是康熙便把戴梓秘密挪到了京郊的田庄上。 田庄原本的佃户都被康熙转移,又派重兵把守,为了让戴梓安心钻研,康熙把他一家子都接到了田庄之中。 还时不时的从国外买些火炮火铳供他拆解,两年多过去,戴梓的研究成果颇为不俗。 连珠火铳的威力也攀升了一个档次。 康熙到田庄的时候,碰巧见到戴梓在实验一个小型火炮的威力。 眼瞅着那火炮将事先垒好的石墙轰出一个大洞,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 复又记起他在梦里看到的场景,于是询问戴梓, “戴卿,这火炮能否装在军舰上?” “回皇上,自然是可以的。” 康熙称赞道, “不错……那这炮弹能不能改良一二?炮弹撞到石墙,亦或者地面的时候,若是能炸开,威力定会暴增。” 康熙回忆着自己在梦里看到的,火炮对轰的场景,跟戴梓粗略描绘了一下。 戴梓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向,臣尝试一二。” 他说完,撂下康熙就走。 康熙也没有阻拦。 这两年下来,康熙也瞧清了戴梓是一个简单且纯粹的人,他并非不懂礼节,只是对于自己所擅长之事有着超乎常人的专注。 这样的性格其实并不怎么讨喜,康熙却很欣赏。 直肠子总比七窍玲珑心的人好掌控。 戴梓走了以后,康熙就叫负责这田庄运行的总管,带着他测试了几个戴梓新研究出来的火器。 最后又去戴梓的锻造火器的地方瞧了瞧。 制造火器自然不是戴梓一人能够完成的,工部的火器堂被他调来了一批顶尖工匠,就是为了配合戴梓。 如今这个田庄,其实更像一个军营。 康熙在田庄各处转了一圈,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正月刚过,二格格被封为和硕荣宪公主,婚期也定下了。 二格格其实是康熙的第三女,前面两个亲姐姐早夭,她是康熙的女儿里第一个健康长大的公主,康熙自然格外重视。 她的夫婿是蒙古巴林部多罗郡王厄齐尔的次子,博尔济吉特·乌尔衮。 乌尔衮的曾外祖父是皇太极,其出身在蒙古各部中也堪称翘楚。 胤礽其实知道两人还没出五服,算是近亲成婚,可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辈分在上层贵族眼中就是个屁。 若非如此,太后当年也不会嫁给她的表叔清世祖了。 其实那日梦见上辈子的事之后,康熙就考虑过是否还要跟蒙古各部联姻。 毕竟在他的梦境中,大清的强大毋庸置疑。 如此一来,大清免受蒙古各部及周边国家的威胁,是迟早的事。 那他何必再送女儿去那等苦寒之地受罪? 康熙知道,若是他表现得强硬一些,蒙古各部短时间内不会对大清造成什么危害。 可若是大清没有按照预想的情况变得更加强大,蒙古各部也不会永远臣服在大清的统治之下。 康熙纠结了几日,最终还是决定把大格格二格格嫁去蒙古。 至于其他女儿,他会尽量遵循她们自己的意愿。 康熙忽又想起当初胤礽那句,培养女儿们当野心家,去干涉蒙古各部的军政,之前还觉得他异想天开,现在看来也不是不可以。 大清若是强大了,他的女儿嫁到哪家,哪家都得把她供起来。 三月底,忙完了大格格的婚事,康熙自京师启程,出发去多伦诺尔。 康熙打算以盟主的身份去调停喀尔喀蒙古各部之间的仇恨,并且将内外蒙古编分成旗,册封其王爵,受朝廷直接管辖。 此次出行代表的意义重大,康熙打算秀一把肌肉,所以带了三万精兵,打算在喀尔喀蒙古搞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 这回出行,康熙也把胤礽和胤禔带上了。 胤礽对这变化已经不感到惊讶了。 反正他再怎么惊讶也找不到原因。 能出门玩对他来说也算好事。 出发的第一天,康熙就把胤礽薅到了他的马车里头。 胤礽想要骑马看风景的心彻底凉透。 康熙坐在马车里头批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胤礽聊着。 不多时,康熙扔给胤礽一本奏折。 “去年朕派曹寅去苏州担任苏州织造,顺便替朕监察江浙两地的盐政,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查出了几个蛀虫。” 康熙抬眼去瞧胤礽的表情, “看看吧,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们?” 康熙想与胤礽尽可能多聊一些事情,潜移默化地影响他,让他放下对自己的防备。 胤礽拿起奏折看了一眼。 上头描述的还算详尽。 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曹寅此人能力确实不错,就是被老头子坑得有点惨。’ ‘若非老头子先后几次下江南都是曹家接待的,曹寅也不会为了填补接驾造成的亏空疯狂挪用盐税。’ 看完了折子以后胤礽又长叹一声, ‘但其实,曹寅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身不由己,无非是被奢靡的生活惯坏了,胃口变得越来越大。即使填补完亏空,他也无法遏制自己继续挪用盐税的贪欲。’ 第86章 更改官制的艰难 ‘倒是可惜了那一位文学大家,作品还没写完人就因为穷困潦倒噶了。’ 胤礽将手中的奏折递过去,想了想道, “儿子觉得,这几人挪用盐税过多,应当按律处置。” ‘能朝盐税伸手的,又有哪个是简单人物呢?若是基层的县官贪腐,倒是可以酌情一二……’ 依大清官制的规定,知县的俸禄,一年仅有四十五两,平均每月还不足四两。 若是普通人家,这个年收入已经能过上很好的生活了。 但县令不行,县令除了要养活自己一家子,还要养活一大票人。 如今的科举考试所选拔出来的人才,大多都对儒家经典钻研颇深,于诗词歌赋一道也颇有造诣。 可一旦涉及到公务处理,这些所谓的举子贡生基本上都成了软脚虾。 虽然掌握了大量的理论知识,但却无法将其应用于实际操作之中。 纸上谈兵不外如是。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职业应势而生。 那便是师爷。 师爷大多都是科举不第的读书人。 他们走科考之路无望,通过拜师,跟在老师爷身边学习个三五年以后,就能成为司法、财政、行政文书方面的专业人才。 而后经老师爷推荐,被科举考出来的县令聘请,也算半只脚踏进了官场之中。 师爷们的年薪普遍在一百两到一千两不等,哪怕最低的工资水准,都要比县令一年的工资高出一倍有余。 然而大清并不支付师爷的俸禄。 然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为了治理所管辖的县区,请一个师爷根本不够,一个县令最少都要请五六七八个师爷。 一年光师爷们的工资支出都要大几千两,全是县令一人承担。 除此之外,县里衙役负责执行政令,书吏负责上传下达,在如今通讯全靠人力的情况下,这两个职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朝廷是有这两个职位的编制的。 只是编制数量少得可怜,一县之地的衙役和书吏加起来也就几十个,根本不足以维持县衙的正常运行。 所以哪怕是最贫瘠的县衙,里头的“帮役”也是正式编制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 这一部分开销自然也要县令出。 胤礽上辈子曾仔细研究过,哪怕不打点上下官员,一年下来,县令的固定支出至少都要一万多两,而他的俸禄却只有可怜的四十五两。 要是不贪,根本活不下去。 而他们一旦选择贪污,仅靠他们一人,或者一家子根本隐瞒不下来,所以他们贪墨的银子还要上下打点,否则就要面临顶头上司的打压,以及手下的举报。 所以明清两朝推崇的“以德治国”,简直就跟放屁没什么两样。 也不怪大清后期腐败成性,都是被制度逼出来的腐败。 上辈子,胤礽研究过官员俸禄之后,便向康熙提议要提升大清官员的福利待遇,起码能暂时叫那些真正廉洁的官员看到希望。 至于编制以及科举制度的问题,胤礽还没来得及一一研究解决,人就被噶了。 胤礽回想到这里,简直想替上辈子的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今生胤礽只想摆烂,那些事儿并不在他的发愁范围之内。 他现在要愁的是如何脱离康熙的视线,好好出去骑马遛一圈儿。 康熙接过奏折,在上头划了几笔,然后单独放置在一旁, “如今的官制大多沿用大明,朕知道里头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汉人排外,满人的统治还没有稳固之前,不宜大动吏治。”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底层民众根本判别不了,作为满人统治者,朕所施行的变革究竟对他们有利还是有弊,他们只会一味地抵触。” 说到这,康熙又叹了口气, “从古至今,无论哪个王朝,发展至一定的阶段,皆会形成阶级固化的局面。若不能于王朝建立之初,便订立一套令各方都满意的律法官制,那么后续想要凭借变法改动,成功的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皇阿玛说的是。” 胤礽点头表示赞成。 其实大部分励精图治,想要做出一番建树的帝王都有这份眼界,但大多都印证了康熙方才所说的话。 王朝更替之时,若没有制定一套非常完备的统治体系,时间一长,王朝内部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然而到那时,阶级已经固化,不仅底层人民想要出头千难万难,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帝王想要变法为百姓谋福祉,替后代子孙抹除隐患,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毕竟为百姓谋求出路这件事,其本质上就是在动统治阶级的蛋糕。 如今的康熙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他想要改动官吏制度,不但要面临满洲内部的质疑,还要考虑底层汉人百姓的接受能力。 毕竟在很多汉人眼中,大清与几百年前的大元并无任何差异。 都是蛮夷篡夺了属于汉人的正统。 “终有一日汉人会明白,朕乃是诚心想替他们荡平这世间不公。” 康熙饮了口茶水,在这一方小小的马车之中立下宏图大志。 胤礽抿抿唇。 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这屁话康熙好意思说,他都不好意思听。 ‘……书尽天下太平事,不肯俯首看苍生,从没饿过肚子的人说出这话,也不怕贻笑大方。’ 胤礽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 康熙听了也不生气。 毕竟他上辈子做出的事,这句评价确实贴切。 仅从那几个片段,康熙就能看得出来,胤礽推广的政令都是于民有益的。 胤礽活成了他最初设想的样子,是他自己没有守住本心。 失去了一个英明的帝王该有判断力。 大半个月的行程,康熙并不时常拘束着胤礽。 只要看见他频繁掀开帘子往外头瞄,就打发他出去跑马。 有时候兴致来了,康熙也会跟胤礽、胤禔一起骑马前行。 队伍很快便抵达了多伦诺尔。 彼时内外蒙古的各大王公贵族早就已经等候在此处,等在营地外头迎接康熙的人,都排了好几里地。 也叫胤礽胤禔大开眼界。 第87章 新疆的脖子内蒙的肩 康熙的营帐位于营地中央,内、外蒙古各部王公贵族的营帐,依其实力和地位有序排列,以康熙营帐为核心向外延展。 抵达的当日时间已经不早了,康熙接见过王公贵族之后,便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展开了盛大的篝火晚宴。 等天色彻底昏暗下来,康熙在众人的拥簇下走向主位,等他坐下后,胤礽和胤禔也跟着坐在了康熙的左手边,至于对面的位置,是索额图以及熊赐履等人。 篝火的光辉映照着在场每个人的面庞,康熙举起酒杯邀请大家共饮,无人敢于这样的场合拒绝康熙的邀请。 第一碗酒结束,宴会正式开始。 康熙也不讲究什么用餐礼仪了,在梁九功试完毒之后,拿着小刀,在烤好的羊腿上片肉吃。 酒过三巡,气氛也逐渐热烈,一帮蒙古汉子开始拼起酒,草原上的女子也都大着胆子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胤礽受这样的氛围感染,也喝的晕晕乎乎的。 不过他尚有几分理智,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正在跳舞的女子们。 康熙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还以为胤礽这是开窍了,还在暗自思量自己之前送去毓庆宫的女子,是不是不符合胤礽的审美呢,就突然听到了一段奇怪的歌声——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五十六族语言汇成一句话……’ 康熙眼神一凝,顺着胤礽的视线瞄向了蒙古女子。 五十六个民族? ‘新疆的脖子内蒙的肩,西藏的袖子搭两边,汉族的掌声响彻天,嘿!五十六个民族,五十五个载歌载舞……’ ‘嘿嘿嘿,真好!’ 听着胤礽的傻笑,康熙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五十五个民族载歌载舞吗? 听上去确实不错。 与胤礽的安分不同,胤禔很快就与身边的蒙古汉子打成一片了。 他是康熙的大儿子,又上过战场,对行军打仗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蒙语也能信手拈来,这些buff叠于胤禔一身,让他在一众年轻的贵族跟前受尽了吹捧。 最后胃里实在喝不下去酒了,才晃晃悠悠的回到胤礽身边,而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老……老二,你怎么不去喝……喝酒啊?” 像这样能跟蒙古各部联络感情的机会可不常有。 胤禔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但是蒲扇一般大的巴掌被他稳稳抡到了胤礽的肩膀上。 “嘶!” 胤礽被他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脑袋也瞬间清醒了过来,回过头恶狠狠捶了他两拳, “你最好有事儿,不然孤neng死你!” 胤礽的骑射也从小练到大,他含怒上手的两拳头力道自然不小,胤禔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子总算清醒了些。 他几个呼吸就搞清楚了自己所面临的处境,然后表情变得讪讪。 “对…对不住,那不是…没收住力道吗?” 他说话仍有些大舌头。 胤礽翻了个白眼, “喝点马尿就六亲不认,小心孤去皇阿玛那告你一状,这可是大不敬!” “哎呀…别这么小心眼嘛,大哥…也…也不是故意的。” 胤禔嘿嘿笑了两声,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不去结交,蒙古贵族啊?” “用不着。” “几个意思?” “你不是替孤把活都干了嘛?” 胤禔浓眉大眼的醉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想要辩解一二的时候,胤礽又开口了, “行了,孤又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你能获得蒙古各部的好感是你的本事,说不准日后,你还能间接帮助皇阿玛治理蒙古呢。” 胤禔脑袋浑沌一片,但还是精准捕捉到了最后一句, “嘿嘿…爷…一定会成为皇阿玛的左膀右臂!” 胤礽实在无语,身边有这么个醉鬼存在,很影响他看小姐姐跳舞好不好。 “会的会的,都会的,你醉了快睡觉。” 他说完没多久,胤禔果然安静了下来。 两人这不算争执的争执也被有心人看到了眼中,心中顿时起了几分小心思。 而胤礽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等胤礽再回过头去看胤禔,发现他已经瘫在椅子上睡着了。 胤礽喊了几个侍卫把他送回营帐,顺道也跟康熙告了罪,说他不胜酒力,先回营帐休息了。 康熙还在跟几个蒙古部落的可汗交流,闻言直接点头同意了,甚至还把自己的贴身侍卫分了几个跟着胤礽,嘱咐他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在场的一众王公面露诧异,以前他们只是听说康熙对他的太子极尽宠爱,今日算是彻底见识了。 太子的营帐就在康熙的营帐边上,离晚宴的地点不过几步路,就这都要分出几个侍卫去护送? 一旁的王公们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同时也在内心思忖着,日后是否还要与大清其他皇子交好。 翌日,多伦会盟正式开始。 第一天便由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宣读圣旨,要求土谢图汗写下认罪书,将其传阅给蒙古各部王公,以取得札萨克图汗以及各部王公的原谅。 第二日,内外蒙古各部王公对康熙行三跪九叩之礼,正式宣布向大清效忠。 康熙在此时宣布赦免土谢图汗的罪行,接受内外蒙古的效忠,并将喀尔喀蒙古按地区编成分旗。 第三天就开始向原喀尔喀蒙古的王公贵族,按照大清的爵位制度授予爵位。 后面两天进行了规模宏大的阅兵仪式。 胤礽看到火器营抬着几十门小型火炮出来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大清这会儿有这样的火炮吗? 他怎么不知道? 这外观怎么跟上辈子,老大头一次在海盗手里抢来的火炮有点像? 难道老头子早就从洋人手里头买火炮研究了? 上辈子他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儿? 胤礽陷入沉思。 但他上辈子又没来多轮会盟,自然不清楚当时的阅兵到底有没有这火炮。 场中不止有他陷入震惊之中,内外蒙古这帮土老帽儿比他更震惊。 胤礽看了几眼别人的反应,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 他起码还见过比这威力更牛批的热武器,但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啊,这小优越感“挠”的一下就上来了。 第88章 告状精和马屁精 多伦会盟期间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这关乎康熙彻底收复喀尔喀蒙古的大计,若是有人胆敢在他最快乐的时候给他添堵,那康熙也不会吝啬给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挪挪脑袋。 六天的多伦会盟结束之后,康熙带着儿子、臣子以及军队潇洒退场。 蒙古各部亲王跪在道路两旁相送。 此时端午已过,越往回赶,天气也就越暖和。 胤礽一日有大半日的时间都情愿骑马,也不愿窝在马车里。 康熙虽然有点小失望,但也没强硬的要求胤礽必须跟着他乘坐马车。 胤礽和胤禔兴致来了,也会在扎营休整之时去附近的山林里头打猎。 大部分时候,胤礽还是习惯用反曲弓。 倒不是觉得反曲弓的威力比火铳大,而是他从小到大的肌肉记忆摆在那里。 胤禔刚开始还想跟胤礽炫耀他的武力值比胤礽高,后来发现胤礽都怎么不搭理他,又悻悻地跑去跟康熙展示去了。 胤礽有时候都忍不住佩服胤禔。 能对着老头子那张不讨喜的老脸,以及喜怒无常的脾气频繁的开屏,叫胤礽再学一百年,他也学不来。 他上小学的时候,最讨厌就是马屁精了,当然还有告状精。 但他现在也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为了活着,昧着良心夸康熙不说,还频繁的在九卿六部里头挑刺告状。 一个皇太子愣是活成了臭名昭着的御史模样。 啧……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经过连日的奔波之后,康熙见胤礽的精神有些萎靡。 于是便叫索额图带着大军先回京畿大营,而他则是带着亲卫亲军绕道,直奔五台山。 康熙、胤礽、胤禔三个主子穿着常服,慢悠悠地走在青石铺设的山路上,身前身后是几十个身着深蓝色马褂,护卫三人的周全。 看似没几个人,然而山上已经被亲军们仔细排查过了。 胤礽显得兴致勃勃。 ‘风景真不错,要是有台相机就好了,拍点照片留到后世,给考古学家带去亿点震撼。’ 初夏的五台山郁郁葱葱,山间小道幽静又清凉,光是走路,都能叫胤礽的心境开阔不少。 胤礽回头时,不经意间瞥见了梁九功, ‘公公的身子确实虚,这才几步路啊,出了这老些虚汗……’ 康熙听着,也忍不住回过头看向梁九功。 瞧见梁九功面色确实有些发白,还没等他反应,胤礽便开了口, “阿玛,要不先找个阴凉地儿歇一会儿?” 话音刚落,梁九功感激的看了一眼胤礽。 倒不是他弱不禁风,实在是因为这连日的奔波导致他太过疲累。 康熙还能睡会儿觉,他伺候康熙,就算有小太监代班帮他盯一时半刻,他也并不能痛痛快快地睡觉。 也就导致了他现在爬了一两百米,就要厥过去的样子。 “嗯。” 康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倒是胤禔听了瞬间来了精神, “太子,你这就累了?” “没啊,孤渴了。” 胤禔撇撇嘴,心里默默吐槽胤礽会狡辩。 一行人又往上攀爬了十几米,终于瞧见了半山腰的凉亭。 随行的太监把茶水糕点摆在石桌上,胤礽端起喝了一口,满足地喟叹一声。 看着康熙淡然欣赏风景的模样,忍不住又开始发散思维, ‘话说后世野史中记载,老头子不信佛,却频繁五次五台山,是为了找他出家了的亲爹,嘿嘿…可真能胡扯。’ “……” 康熙好悬没有一口喷出口中的茶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什么叫“出家了的亲爹”? 康熙忍不住瞪了胤礽一眼。 他本来都已经暗自下定决心,不管今生胤礽怎么胡来,他都能放任,并保证不会拿他撒气。 但这小子未免也太不着调了些。 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 额…… 好像也没秃噜出口。 康熙顿时有些心累。 他来五台山是为了安抚和拉拢藏民好吗? 瞎编乱造的东西,这小子还真敢看! 菩萨顶距离山脚下并不远,一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就到山了。 老藏丹巴携一众喇嘛就在菩萨顶门口迎接。 “见过大清皇帝陛下……” 胤礽看着这满脸褶子的大喇嘛还挺惊奇的,他上辈子并没有见过老藏丹巴。 毕竟在他有能力出京办差之时,眼前这个地位颇高的喇嘛已经圆寂了。 老藏丹巴说的是藏语,胤礽听不懂,康熙却能。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老头子这天赋,这要是放在后世,在哪个领域能能吃的开。’ 胤礽忍不住感慨, ‘要是在后世做他儿子一定很爽,拿着老头子挣来的钱全世界到处挥霍,把能玩的都玩一遍,简直不要太爽!’ 别看胤礽第一世是混金融圈的,但他也真没享受过几天好日子。 他赚来的钱除了维持家里的开销,基本都用来还债了。 毕竟在后世高速发展的那个年代,出身普通家庭的孩子都差不多,年幼的时候获得的教育,都在他们小小的心灵中搭建出了一套道德标准。 碰巧他第一世的家庭又很温馨幸福,在踏入社会之前根本没有见识过黑暗,所以也就造就了他温良的性格底色。 哪怕在他上辈子被康熙算计之时,也没有丢掉他的道德底线。 这可能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吧。 一行人跟着喇嘛进寺庙拜佛。 康熙和胤禔看上去还算诚心,但到了胤礽这儿,他的心声里头就只剩下—— ‘保我发财,保我平安,保我这辈子无病无灾,衣食无忧,逍遥自在!保我发财保我发财……’ 紧接着一长串的“保我发财”稳稳的落入了康熙耳中。 若不是身处这么严肃的场合,康熙都想一巴掌呼到胤礽脑袋上了。 一个皇太子富有半个天下,到底哪缺他吃穿用度了,竟然天天念叨着发财,成何体统!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宽容。 菩萨顶也算是皇家行宫,所以寺里头的素斋也是精挑细选的厨子做的。 胤礽吃的直呼过瘾。 一块肉也没有,味道竟然能做到这么鲜美无双,这厨子有两把刷子。 但当他后来再来五台山吃素斋的时候,就再也找不到第一回吃到的味道了。 第89章 前世业障已经清偿 吃完素斋,康熙叫胤礽和胤禔在寺庙里头随意转转,自己则跟着老藏丹巴来到了大雄宝殿后面的禅房。 禅房之中两人相对而坐,康熙面前摆着一盏清茶,老藏丹巴身前空无一物。 老藏丹巴仔细瞧了一眼康熙,垂眸念了一句佛偈。 “皇帝陛下仿若有所悟。” 老藏丹巴的苍老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带着股穿透人心的魔力。 康熙不置可否, “朕此次前来,是想替太子求一番福缘。” 老藏丹巴回想着胤礽的面容,轻笑一声, “陛下无需烦忧,太子前世已将诸般业障尽数清偿,今生虽福泽未临,但灾祸已远遁。” 康熙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另一边,胤礽和胤禔花半个时辰就把菩萨顶逛了个遍,最后觉得无聊,跑到寺院外头,来到一个制高处俯瞰起了五台山的风景。 因着五台山已经被清理过了,两人也就没带侍卫,只带了贴身内侍。 皇家行宫附近是不允许普通百姓建造住所的,山脚下倒是还有几处村落,胤礽仔细瞄了一眼,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菩萨顶并不是最高的山,在烈阳照射下,周围的山头都郁郁葱葱,虽然比不上南方的植物茂密,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胤礽深吸了口气,感慨道,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那你以前过的日子是?” 跟胤礽待在一起久了,胤禔也学会噎人了。 “……你闭嘴!倘若孤此生可以将大清的名山大川都游览个遍,那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胤禔提醒他, “你是太子,要帮皇阿玛处理国事,再说京城之外的地界基本都有匪患,若无要事,皇阿玛是不会让你出京的。” 胤礽翻了个白眼, “今儿你是不想让孤好过是吧?” 胤禔哈哈一笑,“那倒没有。” 胤礽翻了个白眼,环视一圈,发现脚底下的草皮厚实,于是毫不犹豫地席地而坐, “你住在皇城里,只要不出京,京城之大随你行走,孤就算出宫也只能走到千步廊,就连去你的府邸都要跟皇阿玛报备。”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见胤禔也跟着坐到他身边,小声说道, “这跟囚徒有什么分别,囚徒还不用干活呢,孤天天忙的跟个陀螺似的。” 胤禔听到这样堪称惊世骇俗的言论,不由得呆了一下,竟还生出了几分同情, “倒也有几分道理……” 随即他仔细琢磨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气的跳脚, “闹了半天你是跑爷这炫耀来了?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能与皇阿玛朝夕相处?” 胤礽懒洋洋道,“那孤把这殊荣让给你,毓庆宫给你住,你把你的宅子让给孤,孤去兵部,你去吏部、户部还有礼部。” 胤禔:“……” 倒也不必。 随即他又想到康熙不可能会同意,于是又硬气了起来, “光说不练,你倒是给啊。” “所以你这是同意了?那孤这就去求皇阿玛。” “?!” “不是,我不同意!” 见胤礽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回走,胤禔连忙拦下他。 胤礽瞬间又瘫坐了回去,他就知道胤禔是个嘴强王者。 “咱俩到底谁光说不练?” “我,是我成了吧?” 有几年前他去毓庆宫跟胤礽同吃同住的经历,他是真害怕胤礽脑子一热真跑去求皇阿玛。 只要胤礽一开口,皇阿玛一定会认为是他蛊惑了胤礽,到时候他别说住毓庆宫了,皇城里头的宅子都不一定能住上了。 何柱儿和宋云贺默默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 何柱儿已经换了好多个人了,但宋云贺还是那个宋云贺。 一开始,他能看得出来,自家主子是真的跟太子爷不对付,处处攀比针对,只要一见面必是针尖对麦芒。 但自从自家主子去毓庆宫住了五日之后,再跟太子爷相处的时候,那种快要溢出来的戾气居然消散了不少。 这几年下来,两人仿若忘记了年少时的不愉快,相处之时虽然还是免不了斗嘴,却没了一定要把对方往死里打压的心思了。 其实这对他们当奴才的算是好事儿,主子已经许久没有对无辜的人发过脾气了。 这都要感谢太子爷的宽仁大度。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胤礽悠悠的叹了口气, “老三老四明年才能入朝办差,到时候孤就把户部丢给老四,吏部交给老三,到时候就有时间干孤喜欢的事了。” 胤禔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说了要交给两人,就是完完全全的当甩手掌柜。 “你对他们两个倒是不错。” 户部是大清的钱袋子,吏部掌管着满朝文武晋升的命脉。 所以即便清楚胤礽此举是为了更好的偷懒,胤禔还是觉得他大方。 如果这两个衙门是在他手里握着,就算弟弟们进去历练是无法避免的事,他也会尽量拖慢弟弟们成长的速度。 也就是这点私心,叫弟弟们更愿意亲近胤礽而不是他。 康熙在五台山上待了三天,除了第一天与老藏丹巴交谈之外,其余时间要么在修禅,要么在给孝庄和顺治等人祈福。 三天一过,一行人就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 等回到紫禁城,时间也已经来到了五月底。 回宫休整了一日,康熙就又开始了御门听政。 胤礽还没从假期的状态下调整过来,正式办差的前几天,整个人可谓是身心俱疲。 六月中旬,京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乌拉那拉·费扬古旧伤复发,不过是几日的功夫,竟已经严重到躺床上起不来的地步了。 康熙派太医去他府中诊治之后,太医给他反馈的消息,叫康熙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朝中有两个费扬古,另一个名为董鄂·费扬古。 是孝宪皇后的亲弟弟在朝中也颇有地位。 而乌拉那拉·费扬古出身满洲正黄旗,除三藩的时候也立下过赫赫战功,十年前便被康熙提拔成了侍卫内大臣。 先后佟佳氏去世之时,求他给胤禛选一门亲事,他便选了费扬古的女儿。 若是费扬古身子骨康健,那他对胤禛也是个不小的助力。 可他如今都要死了,再把他的女儿许配给胤禛,这就有点坑儿子的嫌疑了。 毕竟当年佟佳氏去世之时,胤禛和乌拉那拉氏还小,他并没有下旨赐婚。 第90章 赐婚胤禛 若是不知道胤禛曾获得皇位并累死,康熙此时赐婚没有半分心理负担,毕竟君无戏言,他答应佟佳氏的时候胤禛是在场的。 但现在,他还是要好好思量一二。 康熙纠结了许久也没有下定决心,最终把胤礽叫到了跟前,打算听听他的看法。 胤礽听完了康熙的问题之后,感觉挺无语的。 这个时代的婚事都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他一个当哥哥的,怎么好意思去指点弟弟的亲事。 再说他自己都还没着落呢。 他直言表示这不合规矩,心里却夸了乌拉那拉氏几句。 等费扬古死后,乌拉那拉氏的家世确实会降低不少,但她温柔善良,并不过分打压胤禛后院里的其他妾室,对妯娌们也都客客气气,在这个时代,算是一个很好的当家主母了。 康熙这下算是心里有数了。 隔了几天,康熙假借犒赏功臣的名头,给胤禛和乌拉那拉氏赐了婚。 婚期原本也要一并定下的,但胤礽心声里头点明了此时尚未过佟佳氏的孝期,康熙也觉得乌拉那拉氏年岁不足,于是下旨的时候便标明了择日完婚。 消息传回后宫的时候,也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其实大多时候,康熙挑选儿媳都不会过问后妃们的意见,但选秀之时,适龄皇子的生母养母也是要在旁边围观的,并不会将后妃完完全全撇到一边。 除非康熙是真的很讨厌哪个皇子生母。 如今都没经过选秀,康熙自己就把四福晋的人选给定了,多少有些落德妃这个亲额娘的面子。 不过很快就有人联想到了佟佳氏,便开始看起热闹来了。 胤禛接了圣旨去乾清宫谢恩,而后又去永和宫给德妃磕头。 他到的时候,德妃正与胤禵再正殿里头玩耍,胤禛向她行过礼后,德妃只是淡淡的说道, “如今皇上既已下旨赐婚于你,你便也算是大人了,待成亲后,你务必全心全意为圣上办差,万不可有丝毫懈怠,至于这永和宫,你无需过多牵挂。” 话音刚落,胤禵的挥舞着手臂唤她, “额娘~” 德妃转过头去的瞬间,脸颊上漾起笑意, “额娘在。” 胤禛心里涌出几分涩意。 看向胤禵的眼神中逐渐染上一抹羡慕。 只是很快敛去。 胤禛又朝着德妃行了一礼,道, “儿子告退。” 德妃只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出了永和宫正殿,胤禛深深叹了口气。 随即抬脚就要往外走。 还没走出几步,一个柔软的小身子撞了上来,胤禛吓了一跳。 垂下头看去,是十三。 十三今年年底就要满五周岁了,届时将要搬去阿哥所。 明年初入尚书房读书。 他名义上是德妃在养着,但敏嫔章佳氏就住在永和宫偏殿,胤祥去接触敏嫔她也并不阻止。 看着腿上的胤祥,胤禛觉得德额娘并不像旁人口中那么冷漠无情,她只是把偏宠都分给了她其他的孩子,她只是……不疼爱自己罢了。 胤禛俯身将有些慌张的胤祥扶正,问他, “十三弟又去偏殿看妹妹了?” 今年正月,章佳氏生了个女儿,按照顺序应是皇阿玛的第十五个女儿,听闻身子骨有些孱弱,也不知道养不养得住。 提到小妹妹,胤祥忐忑的小脸上总算露出了一抹微笑, “是的,对不起啊四哥,刚刚没瞧见你。” 他的口齿已经很清晰了,再加上与胤禛也时常见面,所以最初的慌乱过后,就能很好地收敛起慌张的情绪了。 胤禛摇了摇头, “无妨,下次当心一些,莫要再跑这么快了。” “好。” 胤禛摸了摸胤祥的小脑袋,又道, “快回去吧。” 看着胤祥走远,胤禛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在这冰冷的皇宫之中,也并非没有一个人关心他。 他还有二哥,三哥,五弟,八弟,九弟十弟。 回到阿哥所后不久,胤祉、胤佑等人就一起来到了胤禛的住所。 都是听说了胤禛被赐婚,来他这恭喜他的。 胤祉即将进入朝堂,对朝中势力也有了些大概的了解,于是在弟弟们看不到的地方,胤祉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肩膀。 胤禛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就读懂了胤祉的意思。 无非是安慰他,得了个给不了他什么助力的妻族。 胤禛扬起笑脸,冲着胤祉摇了摇头, “乌拉那拉氏是佟额娘给我选的福晋,弟弟已经很知足了。” 就算乌拉那拉家给他提供不了任何助力,他也会高高兴兴地把她迎娶进门。 胤祉叹了口气, “你开心就好。” 若是费扬古能再撑个两三年,胤禛就能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妻族的助力对胤禛来说就可有可无了。 但如今,胤禛母族不显的情况下,妻族也一般,几乎就能断了胤禛大半的路。 胤祉心下暗自思量,日后入了朝堂如何做,才能帮到胤禛。 不久后,他就丝毫不担心胤禛了。 胤禛婚事已经敲定了之后,胤礽就亲自去了一趟阿哥所。 让胤祉胤禛两人在尚书房的课程一结束,就去毓庆宫帮他干活。 美其名曰:教导弟弟们办差。 二人一开始还是挺兴奋的,毕竟有太子二哥亲自教导,总比进了衙门跟着各部官员们要强的多。 但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一开始胤礽还会手把手教他们两个怎么处理户部和吏部的公务,但仅仅过了半个月,胤礽就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等他们两个费劲千辛万苦处理完之后,太子二哥才看几眼他们的成果,有不对的地方指正一二,若是没有,就编纂成奏折直接拿到衙门去,由两部侍郎复核,并提交给尚书以及皇阿玛那里。 至于太子二哥自己,则每日都盯着礼部送来的折子悠哉悠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时间一长,胤祉和胤禛也都变成了怨气冲天的模样。 想反抗的时候,胤礽一句话就成功叫他们俩又打起精神来了, “你们这不是帮二哥处理公务,这是在帮你们自己,还有几个月你们俩就要进入朝堂了,啥都不懂被人嫌弃可咋办?” 过去了许久两人才意识到,他们是皇子,就算啥也不会,也没人敢嫌弃他俩。 第91章 偏离轨道 八月上旬,康熙在早朝之上宣布要处置一批罪官,戴梓赫然在列。 胤礽想也没想就上前求情了。 不管日后大清还要不要再筹建火器营,他都不希望戴梓这样的人才流放到苦寒之地,受尽折辱。 而康熙就等着他求情呢,他站出来把话说完,康熙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他,只是把戴梓的官职免了,让他在工部做个最下等的工匠。 然而实际上,戴梓在城外田庄上虽然没有官衔在身,可他的俸禄却已经与工部侍郎持平了。 事情办成的如此轻易,还是叫胤礽心里产生了些许怪异之感。 毕竟当初那洋鬼子陷害戴梓的罪名可是反叛,康熙能这么大度的放过戴梓? 胤礽心中写满了问号。 可不等他深究,康熙就又下达了一个叫胤礽觉得惊悚的政令。 那就是康熙决定在天津开设港口,推进海上贸易。 胤礽听了之后都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会动了。 上辈子他整整花了十一年的时间,才叫康熙同意正式在闽越、岭南之地建立港口,筹建海军。 而那时候,他挖空了心思去盘活国内的经济状况,让康熙看清海上贸易的巨大利益,才成功说服康熙。 现在他可啥也没干啊。 怎么就扯上开设港口了呢? 从康熙宣布筹建港口的那一刻起,直到下朝,胤礽都恍恍惚惚的,康熙与朝臣后面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康熙宣布退朝之后,胤礽走路都有些飘。 康熙怕他多想,没等他走几步,就让梁九功把他带去了乾清宫。 直到父子两人面对面坐到餐桌上时,胤礽的脸上都写满了几个大字——“怀疑人生”。 康熙看着胤礽已经失去表情的脸,把关切装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保成,你怎么这副表情?可是身子不舒服?” 胤礽的视线逐渐聚焦,下意识回答道, “我没事。。” “没事就好。” 康熙说着,给他夹了一个奶饽饽,然后又接着说道, “朕把这筹建港口的事情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这回胤礽倒是听清了,顿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啊?” “怎么?你不愿意?” 康熙眉头皱了起来, “那方才在朝堂上为何不拒绝?” “没没没,儿子愿意,愿意!” 胤礽也顾不得惊讶了,再懵下去,出京办差的机会就离他而去了。 康熙眼里飞快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道, “这件事也不急于一时,朕叫工部、户部配合你,拟个章程出来交给朕过目。” “是!” 胤礽一瞬间兴奋了起来,但心中还是存着几分疑虑,他吃了几口早膳,试探着问道, “阿玛怎么想起要筹建港口了?” 康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淡然开口, “前段时间朝廷接待的外使你可还记得?” “那个西班牙的教廷使者查尔斯?” 康熙点头, “他告诉朕在遥远的西方,那里的国家到处都在发生战争,既然查尔斯能穿过重重困难来到大清,那么那里的野心家也迟早能够来到大清。” 听闻此言,胤礽神色略有些呆滞, ‘老头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远见了?上辈子怎么没有发生这件事?’ 康熙丝毫不理会他的讶异,接着说道, “朕日日苦读,学习西方国家的科学,也算窥探到了一些他们 的强大,朕自诩大清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朕不允许大清遭受到外界的一丝威胁。” 胤礽听着只觉得下巴都有些合不上,这是他认识的康熙? 怎么这么魔幻呢? 他上辈子几十年活下来,只深刻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清所有的统治者,都打从心眼儿里排斥汉人,他们觉得这江山就是他们侥幸抢来的,所以也做好了随时被汉人赶回祖地的准备。 他们惧怕汉人比惧怕外来的侵略者更盛,怎么可能真心的替汉人考虑呢? 要不是康熙还坐在对面,胤礽都想扇自己一巴掌看是不是在做梦了。 可不敢扇巴掌,他还能掐大腿啊。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大腿上传来的疼痛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刻他终于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总而言之,胤礽这一顿早膳吃的是味同嚼蜡,康熙打发他走的时候,胤礽还有些恍惚。 康熙看着胤礽的背影,无奈的摇头苦笑。 他知道自己一旦做出与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就会引来胤礽的怀疑,但是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自从知晓大清的国祚有两百多年后,康熙心中对汉人的防备就悄悄卸下了许多,若非如此,他也不敢把步子迈的这般大。 西方国家的动乱他也不是不清楚,刚开始严禁百姓与国外之人交流,就是为了避免汉人向西方国家学习。 可他“看”到了二十年之后的大清,决定冒险试一试,若是成了,后世子孙将不必再担忧被洋鬼子侵略。 即便不成,满人最终的归宿还有祖地,不至于差到集体改姓的地步。 胤礽从乾清宫出去,并没有去千步廊办差,而是回了毓庆宫。 无他,那种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感觉又出现了。 按照既定轨迹,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发生,让他心中的恐慌达到了顶峰。 方才他是想开口试探康熙的。 他怀疑康熙也重生了。 不是穿越,而是自上辈子重生。 可仔细思忖过后,胤礽又放弃追根究底了。 若是他试探之后,证明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他和康熙又如何面对对方呢? 胤礽自诩坦荡。 但康熙不是。 康熙上辈子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儿子,他心中一定是有鬼的,万一他戳穿了康熙的真面目,那他的下场一定不会比上辈子更好。 归根结底,还是贪生怕死战胜了他的求知欲。 但是问题又来了,既然康熙是重生的,那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呢? 毕竟如今这个时间节点,想往他身上泼脏水,可比上辈子他羽翼丰满的那个时候要简单的多。 第92章 强硬的态度 难道他也猜出自己是重生的了? 胤礽仔细回想着这几年里发生的事,发现大部分都不是他造成的。 也就是说,他自己并没有偏离轨道,偏离轨道的是康熙。 康熙大概率还不知道自己也重生了。 胤礽松了口气。 这么看来,应该是他上辈子死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康熙良心发现,觉得造成最后那般局面的并非是他,所以这辈子才百般纵容他吧。 胤礽在毓庆宫窝了一整天整理思绪。 反正他办公的地点也就那么几处,毓庆宫、千步廊外头的各部衙门,以及詹事府。 只要不拖延公务,康熙就没理由斥责他。 第二日,胤礽还是老老实实去上工了。 毕竟日子还要继续,当个糊里糊涂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下了朝,胤礽先回毓庆宫用了早膳之后,才马不停蹄的去了工部衙门。 今天要先把主要的问题先解决。 胤礽在工部衙门等了两刻钟,户部的一众官员才施施然抵达。 胤礽只冷冷瞥了一眼为首的麻尔图。 到底什么都没说。 既然要建造港口,首先要做得就是选址。 就算只接驳货船,港口也需要选在地质稳定,水深适宜的地方。 上辈子天津自然也是建了港口的,但当时的负责人是胤禩,胤礽也就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 可今生他都没有去过天津,自然没办法直接道出港口的选址。 仔细观察过舆图之后,工部在舆图上点出了几处适合建造港口的地点,后续还需要实地勘测。 除了选址之外,最重要的当属户部到底能支出多少款项了。 当胤礽看向户部的两位尚书的时候,两人都垂下眼睛,就是不跟胤礽对视。 “两位大人,国库到底能拿出多少银子建造港口,给个准话吧。” 麻尔图和张玉书交换了个眼神,麻尔图叹了口气, “奴才只能给太子殿下拨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两位大人这是在同孤开玩笑吗?” 胤礽都要气笑了。 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上辈子他负责岭南港口的扩建,前前后后都花了近五十万两白银。 那还是在港口已有的基础上改建,而现在天津港还只是个小渔村,在胤礽的设想中,建造天津港起码得百万两的花费,这还得在“节衣缩食”的情况下。 麻尔图一张老脸皱的更狠了,他咬了咬牙, “太子爷,并非奴才二人不愿给您,实在是国库中能动的银子就三百多万两,这马上又要过年了,您也知道这冬季雪灾高发,奴才也得预留一部分应急啊。” 胤礽冷哼一声, “别跟孤扯这些有的没的,打量孤不清楚国库有多少银子是吗?你们两个心里打什么小算盘孤一清二楚。” “孤要一百万两,你们可以分期给,若是给的数目不够,户部账本上的猫腻,孤不介意再去查一遍。” 麻尔图大惊失色, “太子殿下您……” 胤礽伸出胳膊,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孤不想跟你们多作纠缠,孤本来还想着叫户部参与抽调物资,但如今看来,你们似乎并不想要这份功劳。既然如此,你们也就无需介入此事了。” 这话一出,所有户部之人瞬间都不淡定了,张玉书张了张嘴, “殿下……” “孤最后重申一遍,把孤需要的银子备齐,你们可以回户部了。” 这还是胤礽头一次与朝中之人这么强硬的交涉。 以往就算是告状,他也只会直接递折子给康熙,倒不是胤礽害怕他们,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毕竟他只想得罪六部之中的官员,不想花时间跟他们掰扯。 再说他今天心情本身就不是很好,这几个人也算是撞到他的枪口上了。 半炷香后,户部的两位尚书、四位侍郎站在工部衙门门口,面面相觑。 不是,他们坐地起价,太子就地还钱才是正确的剧情走向啊,怎么他们就报了个价,就被人赶出来了呢? 感受着属下看向自己略有些的眼神,麻尔图觉得自己算是颜面尽失。 当初他提议给太子添堵的时候,也没人跳出来反对,现在被人赶出来了,反倒成了他一人的过错了。 张玉书则有些欲哭无泪。 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听信了麻尔图的鬼话呢? 张玉书上次掏空了家底儿,还借了不少银子才把户部的窟窿补上,对太子还是有几分怨念的。 所以麻尔图跟他提议,说要给太子添点堵的时候,他也没拒绝。 想着反正出头之人是麻尔图,他就跟在屁股后头捡个便宜,出出气好了。 现在可倒好,想给太子添堵没添成不说,还彻底在太子爷那挂上号了。 参与修建港口可是现成的功劳,表现得好了还能叫太子高看自己一眼,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好处,眼瞅着就要从自己眼前溜走了。 张玉书后悔的肠子都有些发青。 不成,他晚上得去跟索大人求求情! 想到这儿,张玉书瞥了一眼麻尔图,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就走。 麻尔图见状脸色一阵难看。 若是平常,满汉几个侍郎看见麻尔图脸色不好,那必是要迎上去问候一二的,但他们如今也没了心情。 若是依太子方才所言,他们都有机会得太子殿下青睐,然后参与其中谋取些许功绩,毕竟调拨钱粮物资这些事儿,又有谁能比出身户部的他们更专业? 可这一切,都被他们的顶头上司破坏了个干净。 没给国库省下银子不说,还惹了一身骚。 放在谁身上能接受? 最主要还是麻尔图的出身一般,否则就算是麻尔图直接抢占了他们的功劳,他们也得捏着鼻子忍下,还要赔上笑脸说“大人抢的好”。 麻尔图暗自生了会儿闷气,见无人搭理自己,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冷冷瞥了几人一眼,麻尔图一甩袖子,也气哄哄的走了。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要去皇上那好好参太子一本。 那日跟工部几个大臣商议之后,胤礽暂时挑中了几个地方,隔日就请旨带着几个精于地质的官员直奔天津。 天津距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一天也就到了。 第93章 港口勘测 此次跟着胤礽来天津的,除了詹事府的几位属官之外,还有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江安,以及两个员外郎窦仓、巴克什。 其余几个都是工部的司务,皆是精于地质的匠人。 营缮清吏司郎中一共有六个,满洲出身的占了四个名额,其余两个则是满汉各一人。 江安是汉人出身,祖上就是工匠,对兴修水利这一块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在这个年代,工部的官员大多都出身工匠世家,亦或者有师承,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占比很少。 以满人对汉人的排斥程度,江安若不是真有两把刷子,他也很难坐到营缮司郎中的位置上。 跟他竞争的,也都是汉人当中的顶尖人才。 两个民族的人口占比摆在那里,可想而知汉人出头究竟会有多难。 若是找不到机会向上头展示自己的才能,江安的仕途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抵达天津卫后,胤礽率领众人直接去了驿馆。 如今的天津还没有划分成府衙,依旧是直隶总督府的管辖范围。 对于要在哪建造港口,胤礽心中早有定数,倒也没有着急去海边勘探地形,而是叫手底下的人先在驿馆中休整了一日。 渤海是内海,连结内陆许多河流水系,所以海水的颜色并不像其他地方的海一样清澈透亮。 但即便如此,也比后世的大部分沿海地区的环境要好的多。 胤礽站在海岸上,闻着海风里独特的咸腥味,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很多时候,大海和高山的效用是一样的,都能让人心胸开阔,情绪平稳。 工部一众官员开始干活,胤礽就跟在几人身后,仔细看着他们是如何丈量水深的。 时不时的也会提出一些见解,叫工部一众官员对他的好感度“蹭蹭”的往上涨。 其实对比其他几个衙门,工部的竞争也同样激烈,但大部分时候,他们讲究的是达者为师,能力至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工部的官员,很少有贡生出身的原因。 胤礽对这些专业的人才也很尊重,整日里陪着他们一起日晒雨淋的,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获得了工部众人的认可。 在勘测地旁边,有一个渔村,中午太阳太大的时候,胤礽就会带着众人去渔村里头休息。 渔村不大,总共也就二十几户人家。 在如今这个时代,海中捕鱼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能捞上来鱼,在当地也卖不上价钱。 毕竟不像后世那样,还有速冻技术可以保存海鲜。 胤礽在村子里转悠过,发现除了几家富户,其他人大多都吃不饱饭,也没有完整的衣服蔽体。 可他也知道,这样的人家在大清之中占据十之八九,他改变不了什么,还可能会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的境地。 为了确保安全,胤礽也交代了手底下的人不要透露身份,仅于每日正午在渔村休憩之际,以比当地略高一些的价格,买上一些许鱼获。 不过仅仅是这样,也叫村民们感激涕零了。 然而一个地方还没勘测完,中秋节就到了,康熙差人送信给胤礽,催促他回京过中秋。 胤礽没办法,又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了京都。 总不能他自己回去,叫工部之人留在那干活吧? 那跟周扒皮有什么区别。 胤礽在中秋的前一日抵达京城,去乾清宫磕了头之后,康熙见他才短短十日的功夫就变得又黑又瘦,心疼坏了,直言让他中秋之后不用出京,选址之事就交由工部众人忙活。 胤礽:“……” 你不要过来啊! 他好不容易能短暂的脱离康熙的掌控,怎么可能会答应,于是软磨硬泡叫康熙打消了那个念头。 从乾清宫回到毓庆宫,几个皇子已经在此等候了,叫胤礽意外的是,老大胤禔居然也在。 看着胤礽那越来越黝黑的面庞,几个皇子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胤祉期期艾艾的开口, “二哥,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胤礽白了他一眼,这怎么能叫黑呢?这是健康。 “十几日不见,你小子一上来就给孤添堵,怕是没挨过毒打吧,孤可以让你免费体验一把。” “倒也不必。” 胤祉连忙摆手。 胤禟凑上前,眼睛里都是好奇和羡慕, “二哥,海边好玩吗?我都没去过海边。” “好玩啊,日后你进朝堂办差,总有机会去海边的。” 胤礽说着,突然想起了自己从天津带来的海鲜, “孤回来之前,在海边的渔村收购了些海鲜,被孤送到内务府的仓库里头去了,若是想尝尝鲜,今晚就可以吩咐御膳房做。” “至于大哥你的那份,孤已经叫人送去了。” “嗯。” 胤禔点头。 把几个年岁较小的弟弟打发走之后,胤礽就带着胤禔、胤祉、胤禛三人去了书房。 一落座,胤禔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皇阿玛为何突然要在天津建港口?” 原本在胤礽走之前他就想问的,但胤礽走的太急,他没寻到机会。 建造港口其实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岭南和江浙一带都有海港,但这港口是交由胤礽负责的,就不得不令他多想了。 “孤也不知皇阿玛是何心思。” 胤礽摇了摇头,他的猜测以及重活的经历都太过惊世骇俗,根本不可能宣之于口。 至于康熙当初给的理由,胤礽自己都觉得荒诞无稽,此时说出来,胤禔三人也会认为他是在信口胡诌。 倒不如不说,还省的浪费时间解释。 胤禔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你没询问皇阿玛?” “为什么要问?” 胤礽反问他。 胤禔无语,突然想起他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堪称“胸无大志”,如非必要,根本不会追根究底。 半晌,胤禔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找几个幕僚自己琢磨呢。 “不过港口一旦开通,海上贸易将会便利许多,贸易兴起了,那么日后也势必会c筹建海军,大哥若是有意,可以先了解海军的练兵之法。” 胤礽想了想,还是给胤禔提了一条建议。 海贸要是开通了,里头还是有很多麻烦事儿要解决的,兄弟们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想把他们拉出去干活。 不然都压到他身上,日子还要不要过下去? 果然,胤禔听到胤礽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一个度。 也不纠结康熙叫胤礽建造港口的用意了,直接兴冲冲的告辞离开。 给胤祉和胤禛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们一直都知道大哥性子直,但没想到居然能这么直。 他就不怕二哥坑他吗? 胤礽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 第94章 并无厚望 翌日上午,康熙在保和殿宴请群臣。 在一众官员里头,纳兰明珠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胤礽眉头稍皱,随即很快想通了缘由。 去年老头子出兵征讨噶尔丹,明珠亦随军出征。 只是他当时跟着左翼大军,掌管军需后勤。 胤礽便没怎么在意。 因为他记得,上辈子明珠是在三十五年官复原职。 倒是没想到,今生他这么快就被老头子提拔上来了。 胤礽凝视着明珠,端详了许久,发觉他与几年前相比,面容上已然失去了当初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亦不见了那全局都在其掌控之下的气定神闲。 甚至连笑容都收敛了许多。 只安静的坐在位置上,甚少与旁边之人交谈。 胤礽叹了口气, ‘明珠表现得倒是乖觉,可惜都是表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个人的本性哪能那么轻易就更改呢?’ 康熙端起酒杯的手停顿了一瞬,随即把视线挪向明珠,眸底掠过几分思绪。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康熙抿了口酒水,随即把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若是真如胤礽所说,明珠如今的表现都是在演给他看,那明珠还值不值得重用,就要仔细掂量一二了。 哎,他手底下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了…… 宴会气氛逐渐热络之后,朝中不少汉人出身的官员都凑了上来,跟胤礽套近乎。 就连张英、高士奇、李光地等人也都一一跑过来向胤礽敬酒。 作为康熙近臣,他们最是能够揣摩康熙的心思。 太子殿下现今乃是皇上的心头肉,他们不可与太子表现得过于亲密,亦不可令太子觉着他们对其心存轻视。 个中尺度还是要拿捏精准的。 像是麻尔图那个蠢货,明知道太子如今是个热灶,还非得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现在倒好,弹劾太子不成,倒是把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弹没了。 胤礽如今还不知道麻尔图弹劾他的事情,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放到心上。 等到人群散去,索额图悄悄摸到了胤礽的跟前儿。 “殿下。” 胤礽抬眼,看向“偷感”十足的索额图,莫名有些想笑, “索大人,找孤有何事?” “殿下,您去天津的这些日子,皇上又把明珠弄回朝堂了啊。” 索额图浑身上下都是焦虑的气息,一张胖脸上更是写满了“这可咋整啊”几个大字。 胤礽无奈的摇了摇头, “孤看到他了。” “那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着急有用吗?” “额……” “放宽心,有句话叫做人走茶凉,孤只走了十日,你都害怕朝中的变动会影响到孤,索大人别忘了,明珠都已经走了四年了。” 索额图一想也是,心里的焦虑总算放下了不少。 主要是明珠给他心里阴影太重了些。 当年明珠还在朝堂上时,官职、功绩及其党羽的数量处处都压了他一头。 如今他再回朝堂,索额图可不得仔细盯着点。 索额图琢磨了片刻,还是觉得明珠此人不可小觑, “不成,殿下,您听老臣一言,明珠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咱还是得好好提防,万一他在隐在暗处给咱捅刀子,咱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那可不就抓瞎了么?” 胤礽心底暗忖, ‘孤还巴不得他赶紧来陷害孤。’ 嘴上却道, “你觉得他会现在给孤捅刀子?” 惹的康熙又往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而索额图闻言一愣,随即讷讷无言。 明珠现在当然不敢给太子捅刀子。 当年树倒猢狲散,他手底下那群狗腿子倒台的倒台,跑路的跑路,如今才刚起复,甭说没机会给太子捅刀子了,就算有,他也绝对不敢动手。 纳兰明珠就是这么一个能隐忍的人。 下手之前若是不能把自己摘干净,他宁可不动。 “大哥如今的班底儿都在兵部,可他并未直接掌兵,皇阿玛也没有放出风声叫他去军队之中历练,索大人看不懂这里头的关窍吗?” 胤礽接着说道。 索额图怎么会看不明白,大阿哥胤禔已在兵部磨砺三年有余,然而皇上却未曾有过让他挪地方历练的心思,光这一点,就足见皇上对大阿哥并无厚望。 毕竟治国不止需要通晓带兵打仗。 “可明珠他……” 索额图就算知道皇上对大阿哥没那份培养的心思,仍然想要劝说胤礽对明珠要多加提防。 “叔姥爷的忧心孤都看在眼里,放心吧,孤心里有数。” 胤礽笑眯眯地朝索额图眨了眨眼睛。 看到太子把自己的劝告听进去了,索额图提着的心瞬间放下去了大半。 看着大殿中来来往往的人,胤礽突然想起索额图的大孙子博西勒来。 于是问道, “博西勒明年参加会试是吗?” “回太子殿下,是的。” “若是明年再不中,就跟在孤身边跑腿吧。” 索额图闻言大喜, “多谢殿下。” 博西勒是阿尔吉善的大儿子,但却是庶子。 因着索额图也是庶出的缘故,他对这个庶出的孙子的态度还算不错。 但阿尔吉善多少有些漠视博西勒,为了向阿尔吉善证明自己,博西勒从小就很刻苦。 然而他在刻苦方面的天赋属实一般。 如今都已经二十五了,才只是秀才功名。 三年前索额图想给他在军中谋个官职,博西勒也死活不愿意。 胤礽记得上辈子的会试,博西勒也依旧没能上岸,最终在皇城司谋了个缺。 索额图的后代里头,也就博西勒称得上正直。 其余几个评价一声社会毒瘤也不为过。 上辈子为了把几个人掰回正道,胤礽没少花心思。 他对自己亲弟弟都没那么上心。 第95章 佟家谋划 中秋过后,胤礽便马不停蹄的继续赶往天津。 而朝中的格局也因着明珠的起复,悄然发生着变动。 上辈子胤礽虽然没有主动拉拢朝臣,但也没有像今生这般到处得罪人,所以打从他进入朝堂开始,身边便不缺乏凑上来投诚的人。 但今生他的操作太迷幻,除了索额图一系,也就只剩下那些毫无根基,且坚决拥护嫡子正统的汉人肯凑近他了。 不过这部分人并没有多少政治价值,朝堂上那些顶级权贵们压根看不上眼。 满洲几个大姓都暗戳戳的开始与纳兰明珠接触。 对朝臣们来说,跟着一个好糊弄的皇帝,总比跟着一个过于精明且吹毛求疵的皇帝容易过活。 不过明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懂得审时度势。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当初被革职是因为什么,所以现下行事不是一般的谨慎,除了儿女亲家以及本族之人,其他一律不予接触。 康熙盯了明珠两个月,见他如此知趣,便也不再过多关注了。 只是胤礽的心声总归在他心里留下了些许痕迹,一些重要的差事,他都会有意无意的避开明珠。 十月底,乌拉那拉·费扬古在忍受了几个月的病痛之后,到底没撑住,撇下一家老小撒手人寰。 康熙特意给了恩典,叫胤禛前去悼念。 胤禛借着这个机会去往费扬古家转了一圈,又一次的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人走茶凉。 从费扬古家出来,胤禛心里不痛快,便在内城之中转悠了小半个时辰,等他心中愤懑消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打道回府了。 这一切都被酒楼上的隆科多看了个正着。 彼时屋子里嘈杂一片,能跟隆科多玩到一起去的,也都是御前侍卫,但官职和出身都及不上隆科多。 他今日换值,便带着相熟的同僚来芙容斋饮酒作乐,来窗边透个气儿的功夫,就看到了一辆挂着皇家标识的马车,在楼下来回转悠。 略一思索,他就猜到了底下马车里的究竟是谁了。 隆科多眼眸微眯,脑海里念头攒动。 “三爷,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一旁的狗腿子鄂岳·巴彦问道。 隆科多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巴彦谄媚的笑着,而后扇了自己两巴掌。 隆科多也没了再寻欢作乐的兴致,把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扔,就往外走, “今天的账记在爷的名下,爷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别啊,三爷,你好容易出来一趟,不玩个尽兴怎么成?” 坐在酒桌上的同僚们都出声挽留,隆科多淡淡一笑, “爷今儿真有事,否则断不会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样,改日,改日在这芙容斋再请大家喝上一回。” “既然三爷都这样说了,那改日一定要跟兄弟们喝个尽兴啊!” “成。 ” 隆科多本来就没喝多少,出了酒楼被冷风一吹,略有些混沌的脑袋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方才脑海中升起的念头越发清晰。 回到佟家,他爹佟国维还没有下值,隆科多就先回了自己院子,仔细理一理思绪。 等了不到两个时辰,有小厮通传说老爷回来了,隆科多便急匆匆往正院而去。 正院书房,佟国维从小厮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把脸,仰起头醒了醒神,问道, “说吧,什么事儿?” “儿子想着,现在是否要去接触一下四阿哥。” 闻言,佟国维略有些诧异,挥挥手将书房里侍候的下人都赶出去,而后才道, “你不是看不上四阿哥吗?今儿怎么说出这等胡话?” 隆科多皱了皱眉头, “今时不同往日,儿子始终觉得,等妹妹生一个皇子来培养,那样太耗时间。” 佟国维把手上的帕子扔回水盆里,走到主位上坐下, “这点本公自是清楚,但你怎么就确定,四阿哥值得佟家扶植?” 隆科多眉头轻皱,仔细斟酌片刻之后,回答道, “儿子倒不是觉得四阿哥值得,而是四阿哥如今已经被逼到了死角,若是佟家适当的释放些善意,儿子相信,他必会对佟家感恩戴德,届时无论是扶植四阿哥,还是叫他支持旁的皇子,四阿哥应该都不会拒绝。” “话不要说的太满,你怎知他会任你摆布?” 隆科多微微一笑, “阿玛可是忘了,他当时是为了什么才与儿子交恶的?” 经他提醒,佟国维才依稀记起,胤禛好像是拒绝了替佟家劝说先后,才与隆科多闹的不甚愉快。 佟国维恍然, “你想如何?” 能在先后病危,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替先后着想,而不是接受佟家的示好,这四阿哥也确实能称得上知恩图报。 但一个上位者,感情用事乃是大忌,也因此,佟国维并不看好四阿哥。 “儿子每次见到四阿哥,他都没给儿子好脸色,还是先叫庆泰去探探四阿哥的心思,也不必刻意,还有两个月他就要上朝办差了,届时尝到了有佟家背书的好处,儿子不相信他能抵制住诱惑,继续与佟家疏远。” “你说的不错。。” 佟国维思忖片刻,点点头道, “就按你说的办吧。” 隆科多见他答应,兴冲冲的就去找庆泰了。 佟国维坐在原地,看着外头越来越昏暗的天色叹了口气。 若非明珠再次回到朝堂上,先前被太子得罪过的许多官员都开始朝着明珠靠拢,他和隆科多也不必如此心急。 胤禛明年就要进入朝堂了,哪怕他的小女儿明天便能诊出有孕,那从怀孕到生子,再到皇子养成能入朝办差,也得将近十六年之久。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即便佟家等得起十六年,旁人会给他机会等吗? 佟国维将已经养成,近几年就能入朝办差的皇子都捋了一遍,发现就只有胤禛上位,佟家能获取的利益最多。 可胤禛的资质以及性子他都不大能看得上眼。 罢了,等日后瞧瞧情况再说吧,左右还有时间。 若是皇上真在这几年没了,那也只能怪佟家没那个命。 第96章 豫州大灾 腊月上旬,胤礽带着工部一票人从天津赶回了京城。 历时三个月,胤礽“总算”把天津沿海,适合建造港口的地方都勘察了一遍。 康熙明知道他是在借公务之便偷懒,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小子每勘测一个地方,就把地质情况编纂成奏折送到他的御案上,让他想发作都找不着借口。 既然已经确定了港口的位置,接下来便是要根据地形,设计出相应的图纸。 这些事胤礽是插不上手的,因为他不懂。 但为了避免被康熙拉去户部和吏部当壮丁,胤礽便开始假装在工部里头忙活。 别人讨论他发呆。 别人画图他摸鱼。 别人开会他开小差,合理。 只是这样平淡的日子里,胤礽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他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到底忘了什么。 直到小年前一天,在早朝的时候看到了豫州加急送达京城的折子,胤礽瞬间惊悸莫名。 没多大会儿功夫,胤礽就记起了所有事情。 上辈子也是临近年关,豫州西北部雪灾,几个郡县受灾严重,受灾百姓多达数十万人。 豫州巡抚和总督两人怕被斥责,隐瞒不报,直到腊月中旬流民都涌进冀州地界了,豫州巡抚才开始害怕起来。 快马加鞭朝京城送奏报,可惜为时已晚。 受灾之地百姓死伤惨重。 胤礽自告奋勇带人去救灾。 康熙一开始并未允他出京赈灾,但耐不住他软磨硬泡。 最终还是抽调了三千兵丁随着他一同赶往豫州。 彼时胤礽并没有处理大灾的经验,以为只要让活着的百姓吃饱饭能取暖,熬过灾祸,便已经足够了。 可他不知道,大灾往往伴随着大疫。 雪灾带来的影响控制住了,在豫州本地冻死的灾民,胤礽也在随行太医的建议下,统一安葬。 可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那些逃往山林的百姓,大部分都死在了深山里,胤礽没办法兼顾到所有地方。 也就是这点疏忽,引发了可怕的鼠疫。 他沾沾自喜地回到京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豫州就传来了鼠疫盛行的消息。 为了最小代价灭除鼠疫,康熙下令围城。 数十万无辜百姓在几个月的时间之内,无一幸存。 那段日子,胤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他没日没夜地承受着良心的谴责,根本睡不着觉。 就算在药物的作用下侥幸睡着了,也会因惊悸清醒过来。 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就不纠结这件事了。 好像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像是躯体完成了一场自我封印。 直到如今再次听到豫州雪灾的消息,他这才想起。 一瞬间,手脚冰凉。 康熙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指着内阁大学士,九卿六部的负责人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喷出了两三米远,无人敢正面应对他的愤怒。 胤礽就站在一旁,他什么也听不到,仿佛世界都离自己远去一样。 陷入恍惚之中。 周边所有人都被康熙吸引,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直到康熙喷不动了,胤禔才通过胤礽晃悠的身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胤礽瞬间从惊悸中回过神,脚下一个踉跄。 胤禔连忙上手去搀扶。 他这一动之下,片刻间便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就连康熙也不例外。 “太子,你怎么了?” 康熙有些不悦。 他在发泄怒火,胤礽竟然敢走神。 可胤礽并未听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豫州救灾! 胤礽顾不得其他,直接站出来道, “儿臣请求去豫州赈灾!” 乾清门下不大的地方瞬间陷入死寂。 就连北风都莫名停顿了一瞬。 年关将至,救灾的活可不好干。 朝中诸位大臣都是能往后缩就往后缩,不能往后缩的也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有少数一些立志报效大清的有志之士,站在原地等待机会主动请缨。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竟然成了这个率先站出来的人。 康熙看向胤礽,见他面色发白,人也像是受了什么了不得地打击一样,他吓了一跳。 想要仔细听听胤礽的心声时,发现什么都没能听到。 康熙眉头深深蹙起。 私心里,他是不愿意胤礽趟这趟浑水的。 豫州那地方还没筹建满城,也就意味着没有满人的驻军。 灾民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若不能以铁血手段镇压,他着实害怕那里的灾民会联合起来,兴起民乱。 危及救灾大臣的性命。 可胤礽就这样大喇喇的提出来了,他若是不允,恐怕会打击胤礽在朝堂上的声望。 康熙眉头皱得死紧,思量片刻最终还是拒绝道, “你身上有要事,不适合去赈灾。” 胤礽早知他会拒绝,也不意外,只固执地站在原地, “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皇阿玛,豫州百姓也是您的子民啊!” 康熙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声音逐渐变得严厉, “胤礽!” 胤礽抿紧唇瓣,抬眸定定的看着康熙。 在看清胤礽的表情后,康熙心头猛地跳了跳,可他亦不愿妥协。 父子陷入对峙的僵局。 索额图见状也没办法了,咬了咬牙,从一旁走出来,站到胤礽边上, “臣愿代太子殿下前往豫州赈灾。” 胤礽头也没回, “皇阿玛明鉴,儿子真心愿意替您分忧。” 康熙掌心紧握,沉默了片刻后, “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 声音极度冰冷,隐隐透出的滔天怒意,叫人暗暗心惊。 得偿所愿之后,胤礽苍白的无一丝血色的脸颊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 “多谢皇阿玛。” 也就是这时,康熙才发觉胤礽的不对劲。 康熙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尤其在看到胤礽回到自己的站位上之后,脸上浮现出的恍惚又悲伤的神情,那股不妙之感更盛。 康熙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点了索额图、胤禔等人随着胤礽一同去豫州赈灾。 随后,康熙直接叫户部拿出了五十万两白银,至于粮食和物资,若是豫州粮仓不够,那便从周边省份调集。 并警告朝堂各部务必倾尽一切配合胤礽救灾。 第97章 赈灾(一) 下了早朝,康熙将胤礽叫到乾清宫问话。 因着胤礽的脸色实在过于苍白,康熙直接将人带到了暖阁里头。 他猜测,上辈子的这次雪灾大抵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才叫胤礽的神情如此恍惚。 “豫州并没有满洲驻军,胤礽,你这次冲动了!” 胤礽低头躬身,只觉得康熙是知道他上辈子经历过那一遭,所以才强硬地反对他去豫州赈灾, “皇阿玛,儿子只是想为灾民做些事情。” 康熙依旧想从胤礽的心声里听出些东西,可叫他失望的是,打从早朝开始,胤礽的心声都是一片空白。 “朕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儿子省得。” 胤礽抬起脸,苍白的脸颊上扯出一个笑来, “皇阿玛若是不放心,可以多派些人手跟着儿子。” 康熙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 “事已成定局,朕也不能出尔反尔,你是一国储君,说话做事都要考虑后果,朝堂之前百官都在看着,你主动请缨,把朕架到半空中,这和“逼宫”有何区别?” 胤礽闻言,直接跪下磕头, “儿子知错。” 康熙摆了摆手, “起来吧,你能替天下黎民考量的心是好的,只是下回行事之前,还是要先跟朕商议一二,若是朕今日不松口,岂不是让朝堂百官看了场笑话?” “儿子知错。” “唉……罢了,你且先去准备,有什么问题,多与索额图商议。” “多谢皇阿玛,儿子告退。” 胤礽走后,康熙心头思绪万千。 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放眼整个大清,也就只有胤礽,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不将他的意思放在眼里。 若是换个人,胆敢在朝堂上驳斥他的意思,他能直接将人拉出去砍了。 胤礽刚出乾清宫,就瞧见了毓庆宫的小太监。 心下了然。 于是抬脚便朝着毓庆宫走去。 毓庆宫正殿。 索额图、胤禔、户部右侍郎魏樟、工部两位侍郎索绰罗·额尔登布、赵方,汤斌耿介,以及詹事府少詹事等人皆在焦急地等候着。 胤礽一踏进大门,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奴才(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各位大人请起。” 胤礽径直来到主位上坐下。 凝视着胤礽周身散发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威严气势,索额图、汤斌等人不禁有些失神。 他们竟在太子身上瞧出了万岁爷的影子! 不得不说,这念头实在有些荒诞。 这感觉只在众人心里转悠了一圈,便被他们抛诸脑后了。 太子行事与愣头青无异。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迫人心神的气势? 肯定是他们感觉错了。 “此次豫州灾情严重,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孤第一次负责赈灾事宜,烦请各位多多相助,孤在此,谢过诸卿。” 胤礽起身拱手行了一礼。 众人见状连忙站起身回礼, “愿为太子殿下分忧。” 胤礽轻扯了个笑容, “诸卿请坐。” 等所有人坐下,胤礽开口, “孤翻看过户部历年的赈灾记录,皇阿玛此次从国库中拨款五十万两,需大量购置冬衣、药材、煤炭,以及粮食,如何购置这些物资运去豫州,这是个难题,此外,豫州之地乃平原,并无山林以供灾民砍伐取暖……” 一个上午悄然而逝,每个人都各抒己见,将赈灾的注意事项一一列举。 等到把所有能想到的方向都列举出来之后,开始集思广益,询问众人解决那些问题的方法。 这一聊,便聊到了未时,哪怕还有一些问题没能商议出很好的解决办法,胤礽也只得打发众人出宫。 倒不是他给不出解决方案,而是有些东西老头子不点头,有些东西他根本没有权限去调用。 等众人都走后,胤礽把赈灾策略编纂成奏折,连夜递到了康熙跟前。 次日清晨朝会结束后,康熙取出胤礽所写的奏折,与内阁大学士共同商议。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将胤礽等人未能解决的问题,给出了妥善的解决方案。 小年一过,胤礽就带着人手和物资,浩浩荡荡地朝着豫州而去。 今年冀州同样多雪,只是远没有成天灾的程度,可即便是这样,也给救灾的队伍造成了不小的困境。 经过千难万苦,队伍终于来到了冀州和豫州的交界处。 路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变得多了起来。 他们大多十几人走在一起,头脸,乃至手脚上都生了冻疮,但身上俨然已经没了二两肉,只剩一层厚厚的冻疮包裹着骨头,看上去触目惊心。 胤礽还好,他上辈子见过太多这样的百姓,早已经见怪不怪。 倒是胤禔瞧着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孩童,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朝廷赈灾的队伍有军队护送,流民是不敢往前靠的,胤礽知晓豫州的灾情有多严重,于是也没管胤禔的同情心泛滥,冷漠下令叫队伍继续前行。 大部分流民倒也聪明,知道跟着赈灾队伍一起。 因为赈灾的队伍总有扎营休整的时候,届时营地里留下来的食物残渣,也能用来果腹。 就这样日夜兼程,在正月初五,终于抵达豫州北境灾区。 所耗费的时间属实不短。 但胤礽是不可能撇下大部队,自己带着人先去灾区的。 在这个饿极了会易子而食的时代,若是他身边没有足够的护卫,身着锦袍走在灾区的土地上,他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被抢光了之后,沦为灾民口中的食物。 不过在临行前,康熙就已经派人通知豫州总督,派兵去维持灾区的秩序,以免发生民乱。 足足一尺厚的大雪,将整个大地都遮盖起来,入眼皆是一片洁白,但胤礽却知道,这片洁白到底吞没了多少人的生命。 城门口有重兵把守,防止饿急眼的灾民冲到县城里头劫掠。 但饶是如此,城外依旧有不少流民聚集,就为了等着城中富户施粥之时,能率先抢到。 瞧见赈灾队伍,所有百姓瞬间沸腾。 所有人都一股脑的围了上来,若非士兵见势不妙将腰间佩刀抽出,说不得他们就要动手抢夺了。 队伍继续朝着城门口走,县令也早早地收到了消息,在城门口等候着,看到为首的高头大马,县令直接走到前头跪倒在地, “下官郑黎,叩见钦差大人!” 第98章 赈灾(二) 作为一县之长,郑黎自然在几日前就收到了京城派遣钦差,前来赈灾的消息,只是他没想到这钦差竟然来的这般快。 按照他的推算,即便走水路,从京城到崤地最少也要花上十多天的时间。 可现下是凛冬,很多地方的水路都已经结冰,并不好走。 若是走陆路,即便京城周边没有下雪,那走到豫州腹地也会异常泥泞,郑黎怎么也想不通,这钦差大人是怎么做到来的这么快的。 胤礽身披大氅,骑马隐在队伍中间,瞧见郑黎之后,冷肃的神色略微柔和了些。 若是追根究底,这郑黎自然算不上什么清白廉洁的县官。 可他在大灾来临之后,并没有趁着灾情大肆敛财草菅人命,反而将县衙的存粮全都拿出来救助灾民了,从这点上来看,郑黎比其余几个县令,乃至豫州的巡抚、总督都要称职。 胤礽淡声道, “起来吧,带路去县衙。” 郑黎低眉顺眼的起身,甚至都不敢看一眼胤礽的样貌,转身带着队伍往城中走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崤地将是他要待上几个月的地方。 边走,胤礽边查看着周边的情况。 城外的流民都被门口的军队拦截了下来。 县城里头的情况并不比城外好多少,甚至因为建筑密集,屋舍倒塌之时都是一片带累一片。 其间偶有百姓窝在角落里,捡取腐朽的房梁木门,劈开烧火取暖。 观其面貌衣着,倒是比城外的流民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瞧见赈灾队伍,这些人也逐渐骚动起来,但郑黎一个眼神过去,就没人敢上前了。 抵达的第一日,胤礽就叫人在城门口搭起了粥棚。 为了避免出现城中富户也去排队抢粥喝,胤礽叫人把糠皮磨碎了,加在粥里头。 而后,便是亲自收拾了几个为富不仁的员外郎。 胤礽做不到诛九族夷三族这么狠,但抄家流放还是做得到的。 从这几家当中抄出的钱粮起码价值二十多万两。 胤禔瞧了都觉得大开眼界。 期间有个姓陈员外郎,口中张狂威胁胤礽,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让他女婿灭了胤礽全家。 胤礽都气笑了。 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当众威胁一国储君? 既然他上赶着想夷三族,胤礽也不介意让他得偿所愿。 问清了陈员外的女婿是谁之后,胤礽恍然。 原来这陈员外的女儿,豫州巡抚之子的宠妾。 怪不得说话这么硬气。 不过他怕是要失望了。 豫州巡抚如今都自身难保,更遑论他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纨绔的儿子了。 胤礽面无表情地吩咐士兵们,将陈员外以及他的家人、族人都拉到了城外头。 彼时陈员外才知道害怕,连连求饶。 可胤礽不为所动,硬是当着城外几千个流民的面,砍了陈员外一家子的头颅。 这下不仅威慑住了城外的流民,也叫郑黎看得心惊胆战的。 生怕胤礽心头火起,冲动之下把他的脑袋也一并摘了去 幸好直至夜幕降临,他都未从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口中,听闻他下令将自己抓起来。 郑黎心中涌起一股死里逃生后的轻松。 翌日,胤礽叫郑黎在县衙以及城门口贴上告示,征收百姓重建县城。 征收壮丁每日管两餐,工钱五文。 征收妇女为劳工做饭、清理垃圾,每日管一餐,工钱三文。 凡偷奸耍滑投机取巧者,一旦发现,直接逐出,概不录用。 此告示一出,城内城外百姓皆沸腾了起来。 康熙早年间治灾就已经用过以工代赈的法子,所以胤礽如今再用,倒是没多少百姓质疑,反而奔走相告。 与此同时,胤礽还叫随行的太医在城门口单独搭了棚子,给感染风寒的百姓看诊开药。 在施完粥后,叫人单独空出两口大锅,熬煮姜汤提供给灾民。 为了防止流民尽皆汇聚到崤地,胤礽叫索额图带上三分之一军队去往辛安,户部右侍郎魏樟带上三分之一的军队去往邻保。 至于胤禔,胤礽则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胤禔的脑回路虽然直了些,但武力确实出众。 有他护佑在身边,胤礽还能安心不少。 索额图和魏樟到了地方之后,先将无所作为的县官当街问斩。 而后将胤礽张贴的告示原样复刻一遍。 动员灾民行动起来,让他们看到希望,即便天空中依旧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因饥寒交迫而丧生的灾民数量也大幅减少了下来。 灾情在短时间内便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然而,修建房屋需要大量的建材,短期内太难凑齐。 若只依靠从别处运送,那样消耗的人力物力巨大不说,耗费的时间也太长了。 朝廷拨的那点赈灾银子根本支撑不住。 胤礽便想尝试在县城外头建造砖窑。 好在出发之前,胤礽便征得了康熙的同意,要从三晋调集煤炭过来。 三晋之地早有烧煤炭取暖的传统,只不过烧煤炭要求通风,大多平民百姓意识不到这点。 很多人在烧了煤炭取暖后,因一氧化碳中毒,又没人懂得救治之法。 一旦中毒,能活下来的幸运儿少之又少,也因此,烧煤炭取暖会中毒在底层百姓之中逐渐传播开来。 除了工部、内务府的造办处会用煤炭冶铁和烧制玻璃之外,只有少数贫苦非常的人才会使用煤炭取暖。 砖窑的建造并不难,赈灾队伍里有工部的主事,在他的监制之下,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将砖窑垒起来了。 此时从三晋调集的煤炭恰好也到了,于是崤地县城外头的砖窑,就如火如荼的运转了起来。 至于木材等其他建材的缺口,胤礽也派人去知会魏樟,叫他派遣劳工去山上砍伐。 索额图的辛安县则建造了烧制瓦片的窑洞。 三地互相交换之下,建材的缺口大大减少。 县城里逐渐恢复生机之后,流落外地的灾民也听到了风声,从外地赶回了家乡。 胤礽便将视线挪到了城外的村子里头。 城外百姓冻死的数量更多,一个村子,能安稳度过此次雪灾的不过十之二三。 而房屋倒塌之后又幸存下来的百姓,大部分都成了流民。 毕竟在这样极端寒冷的条件下,村子里活着的人根本没办法互相帮忙建造房屋。 胤礽带着兵丁以及征得的徭役,开始外出帮扶受灾严重的村子。 诸多流民也未曾料到,自己坍塌的房屋,竟还能得以重建,一个个都喜极而泣。 第99章 死个明白 因着有上辈子的救灾经验,胤礽几近完美地处理着所有事务,叫随行而来的诸多官员都觉得不可思议。 胤禔也不例外。 他自始至终都随侍在胤礽身旁,亲眼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每一件与灾民相关的事宜。 胤禔在此时才清楚地意识到,他不如胤礽。 哪怕他也曾信誓旦旦地在胤礽面前吹嘘,若是他来坐这太子之位,一定会做得比胤礽更好。 胤禔心中的挫败感无以复加。 时间来到二月。 天气逐渐回暖,雪也开始融化,埋藏在雪地里的遗体也都慢慢显露了出来。 胤礽开始组织民众寻找灾民遗体,五天之内无人认领,便统一进行火化。 因着有上辈子的教训,胤礽叫人搜寻的更为细致。 邻保与三晋的交界之处,以及伊川、颍川的河岸是重点的搜寻之地。 与平原地区不同,三晋山林之中的温度极低,也就导致搜寻的困难成几何倍地增加。 但往山林里跑的灾民也属少数。 胤礽直接招募了当地的猎户,带着军队上山搜寻。 一旦找到灾民遗体,对猎户另有赏赐。 为此,猎户们的积极程度大大增加。 这日,去莲城购置赈灾粮的队伍回来了,胤礽亲自去城门口迎接。 负责此次采买的是户部的一名六品主事,名叫完颜·谢伯乐,出身于满洲正白旗。 至于胤礽为何如此重视此人,概因这人上辈子直接被他一刀砍了。 没有理会谢伯乐脸上的谄笑,胤礽直接上前拉开装着粮食的麻袋,伸手抓了一把。 胤礽仔细看了看手上那饱满的麦粒,然后又重新扔了回去,把袋子扎好,道, “先进城。” 瞧着粮队缓缓朝着县衙粮仓驶去,太子殿下没有丝毫要跟上去的意思,谢伯乐眼底闪过一丝狡诈至极的光芒。 下午,粮食已经清点完毕,胤礽听着两个少詹事以及郑黎的汇报,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这次谢伯乐与上辈子的操作别无二致,只不过陈粮和新粮的混合比例,被他从对半降成了二八,不仔细看,可能真的发现不了。 但只这一点罪名的话,不足以叫胤礽砍了他的脑袋 不多时,胤禔一身煞气走了进来,胤礽抬眼问道, “如何?” 胤禔浓眉大眼的脸上满是冰寒, “这老小子仗着出身威胁莲城商户,硬生生把购粮的价格压下去了一成,但他给咱们报出的粮价却是提高一成。” 胤礽在心底默默计算了一下,随即眼睛眯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从里头捞了七千多两银子?” 两位少詹事以及郑黎在心底飞快的琢磨着,许久也没得出答案。 倒是胤禔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算出来的?” 胤礽轻瞥了他一眼,直接道, “抓人吧,爷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砍了他的脑袋!” 此次胤礽拨给谢伯乐三万两银子用于购置粮食,二成陈粮的价格是新粮的一半,再以胤禔所述谢伯乐谎报的粮价计算,很轻易就能算出谢伯乐贪了七千三百余两银子。 虽然这数额没有上辈子的多,但也足以叫胤礽砍了他的脑袋了。 总共三万两,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竟敢捞走两成半,不砍了他的脑袋,胤礽都泄不了心里的火。 于是当天下午,谢伯乐便被胤禔带人从床上薅了起来。 他倒是能装。 为了显示自己清正廉洁,屋子里头连炭盆都不舍得烧。 崤地县城东南角,百姓们正如火如荼的修建着倒塌的房屋,胤礽将留在此地的所有有品级的赈灾官员,都召集到了此处。 静候胤禔将谢伯乐押送过来。 “冤枉啊!爷,奴才冤枉啊!……” 远远的,众人便听见了谢伯乐大声喊冤的声音。 众人不由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两个身着铠甲的侍卫像是在拎小鸡崽一样,把身材矮小且有些肥胖的谢伯乐拎在手中。 胤禔走在后头骂骂咧咧,还时不时的往谢伯乐身上踹一脚。 胤礽背着手,看着两个侍卫粗鲁的将谢伯乐扔到自己眼前。 谢伯乐此时只穿着寝衣,冻得面色青白,口中仍旧不忘用满语高呼, “奴才冤枉……奴才冤枉,求殿下开恩……” 这下子连正在干活的百姓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围了上来。 胤礽面色冷肃,冷声问道, “谢伯乐,你应该知道孤今日为何叫人把你带到这里吧?” “奴才……奴才不知,求殿下明鉴,奴才的清白,天地可鉴啊!” 眼瞅着他冻的话都说不囫囵,还不忘嘴硬的替自己辩驳,胤礽也不打算跟他浪费口舌了,直言不讳的问道, “买粮的七千三百两银子拿着烫手吗?” 胤礽说的汉语,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得懂,他话音未落,几乎所有人都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就连谢伯乐本人也不例外。 谢伯乐第一反应,他的心腹中有人出卖他。 但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到底贪了多少银子啊。 谢伯乐求饶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胤礽从侍卫腰间抽出佩刀, “你身为朝廷命官,当知晓挪用赈灾银子是什么下场吧?” 谢伯乐听见声音从恍惚中回神,抬起头就瞧见了对准自己脑袋的刀尖,吓了一哆嗦,随即面色变得狰狞起来, “殿下说奴才贪了银子,可有证据?!无凭无据就想定了奴才的罪,殿下不怕一心一意赈灾的官员寒心吗?!” 听到谢伯乐死到临头还敢威胁胤礽,胤禔一只大脚直接踹到了谢伯乐的肩膀上,将他踹得扑倒在地。 “爷想要你的命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一个小小的主事罢了,就算是没有理由弄死一个正三品的官,康熙也只是会训斥胤礽、胤禔几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胤礽冷冷一笑,“爷今日就叫你死个明白。” 随即看向还打算补几脚的胤禔, “把阿昌阿他们的供词给完颜大人瞧瞧,叫他瞧清楚。” 胤禔伸手从怀里摸出几张薄薄的纸,叫属下摊开了摆在谢伯乐眼前。 谢伯乐此时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但为了活命,他还是趴在地上,努力的看清纸张上记载的东西。 第100章 新养的宠物 只看完了第一排的字,谢伯乐就已然面若死灰。 胤礽高声道, “完颜·谢伯乐,户部六品主事,于十日前带着三万两银子去莲城购置赈灾粮,在新粮当中掺了两成陈粮,还自持身份,威胁莲城粮商,将粮价压至九成,回来后汇报的粮价却被他抬高了一成,贪污银钱七千三百余两,今日在此,本官判其斩立决!” 说罢,挥动手中军刀,一刀封喉。 温热的血液将胤礽的袍角打湿,甚至溅到了他的下巴上,与他冷凝的表情相互映衬,宛若修罗。 “胆敢朝百姓的救命钱伸手,这,便是下场!” 这一刻,无论是被胤礽召集起来观刑的官员,亦或是围上来看热闹的百姓,都觉得脖颈一凉,畏惧的眯起了眼睛,不敢再看。 胤礽把军刀还给那侍卫,吩咐郑黎将尸首收殓,与死去的灾民一起火化。 所有官员面面相觑。 对胤礽的狠辣无情,才有了清晰的认知。 汉人讲究入土为安,且得保留全尸,这样才能有下辈子。 而火葬对满人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跟着灾民一起火葬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毕竟在他们眼中,汉人都是贱民。 满人怎么能跟贱民一起火葬呢? 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事实上,若是出城采买物资的官员,贪污数额小于二百两,胤礽都不会追究,毕竟想让马儿跑,也得叫马儿吃点草。 若是他太苛求清白,反而让那些人不尽心办差。 至于贪至千两之内的,胤礽都会把人叫到跟前敲打,让他们主动把银子吐出来。 一般被胤礽叫去的,都羞于启齿。 所以胤礽明察秋毫的事情,就这样被隐瞒了下来。 敢贪这么大数额的,谢伯乐是头一个。 也会是最后一个。 三月底,积雪已经全部融化,灾区的重建也已经接近尾声。 几个县城的民生也都恢复的七七八八。 这日艳阳高照,胤禔穿着一身常服来到胤礽的住处。 一进门就瞧见胤礽正在算账。 胤禔一屁股坐在胤礽身旁,看着他在纸上画出一个个奇怪的符号,也没多少好奇。 这情形在这几个月当中他时常见到。 “我说老二,咱是不是该回京城了?” 胤礽写写画画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还不是时候。” “又来了,这一个月里我次次来催你,你都这套说辞,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 胤禔有些暴躁。 打从出发那天算起,到如今已经三个月了,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自家福晋和两个女儿了。 再在豫州待下去,他会发疯! 胤礽抬眸看了他一眼,耸耸肩道, “你要是等不及,可以先行回京,反正水路现在已经通畅了,从这回京不过十日就能抵达。” 胤禔:“……” 听听,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爷要是能走,爷早就走了,谁还窝在这等你?!” 要不是怕他一个人回去会被皇阿玛处罚,他早就溜了好吗? 明明上个月底就能动身回京城的。 胤礽微微一笑, “那孤就没办法了,又不是孤逼你在这等着的。” 胤禔气的伸出拳头在胤礽眼前晃了晃, “信不信爷揍你?” 胤礽贴心的把脸伸过去, “来吧,孤保证不告状。”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索额图会不会告状,那孤就不清楚了。” “你……” 胤禔把拳头捏得吱嘎作响,最终也没敢冲着胤礽的脸挥上去。 胤礽把帐算完,深呼了一口气, “赈灾银子总共盈余十三万六千一百两二钱,不错,还能干点儿别的事……” 这都要感谢灾区这几个县里的员外郎,要不是他们慷慨解囊,把所有身家拱手送上,朝廷拨的五十万两根本不够他嚯嚯。 胤礽把毛笔挂在笔架上,冲着胤禔道, “走吧,孤带你去看看孤新养的宠物。” 胤禔嫌弃的摆摆手, “爷不去!” “那成,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孤自己去。” 半个时辰后,马队停到城外的一处庄子的大门口。 门口有身着衙役服饰的人在把守,见到来人连忙上前迎接。 胤禔如同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一样,在胤礽之前下了马。 他并不喜欢坐马车,但胤礽觉得骑马太冷,两人就各乘各的。 闻着空气里弥漫的臭味,胤禔脸色更差了, “爷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费那么大功夫,养那些又脏又臭的东西到底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民生大计。” 胤礽抬脚往里头走,穿过大门,就看到了庄子的全貌。 此处乃是胤礽与城中那心怀仁德的富商赵岩旻,合作建成的猪场。 赵岩旻的庶子赵通收到消息后,很快便来到了胤礽的面前。 “通见过二位大人。” 胤禔脸色稍臭的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若不是胤礽非要来这污糟之地,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踏足这样的地界。 胤礽一边仔细观察着猪舍之内的情况,一边问道, “起来吧,猪崽的长势如何?” 赵通满脸喜意, “回大人,这几批猪崽的生长情况都不错,您说的喂熟食真的有用。” 胤礽微微点头,在猪棚里头转了一圈,瞧着精神头十足的猪崽,心情也颇为不错。 如今的养猪模式是照着养牛羊的方式来的,与放牧无异。 起初胤礽提起建造猪舍养猪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赵岩旻也不怎么相信他。 但胤礽赈灾的这几个月,赵岩旻也清楚这位钦差大人,是真心在为百姓考虑,所以犹豫了两天,就答应与胤礽合作创办猪场了。 他想着,哪怕他赔点钱,也不能惹怒了这京城里来的大官。 否则一家老小命不久矣。 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摆在那呢。 由不得他不谨慎对待。 赵岩旻的心思,胤礽也能猜得到。 但他并不在乎。 反正养猪这件事半年就能出成果,到时候他们不信也得信。 其实养猪这事也是胤礽心血来潮,毕竟他打算在豫州待到五月,确认了鼠疫不会爆发,再回京城。 在这期间他总得找点事情干,否则没办法应付康熙的催促。 城外的砖窑还在运行着,胤礽把运作权交给了郑黎。 叫他拿砖窑的利润去养多出来的衙役。 郑黎自是感激涕零。 第101章 苦口婆心的索额图 从猪场出来已是午时,胤禔的脸色比里头的气味还要臭上几分。 胤礽走到门口,伸手拍了拍赵通的肩膀, “你养猪颇具天赋,若能将猪生长之习性逐一记录,本官认为你亦可着书立说,成为一代大家。” 胤禔闻言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倒是赵通听了,眼睛登时亮了好几个度, “多谢大人提点。” 胤礽不知道的是,他这几句无心之言,后来竟真将赵通培养成了精通养猪的专家,并将自己的养猪经验都编纂成了书籍,流传甚广。 回到崤地县城,胤礽刚吃完晚膳,打算休息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通传,索额图带着几个大臣求见。 胤礽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看来索额图等人也等不及了。 “叫他们进来吧。” 胤礽的居所乃是县城翻修时专门为其建造的小院,郑黎此举讨好之意甚为明显,而胤礽也未曾拒绝。 翻修一处院子对当时的灾民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能住得舒服些,他干嘛要装清高拒绝? 他又不是圣人。 索额图领着众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中堂,身躯虽然依旧肥胖,却也不见丝毫拖沓。 因着胤礽多次提醒过他,此次他并未行跪拜之礼,只是恭恭敬敬地拱手弯腰。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叔姥爷找孤何事?” 索额图一张胖脸皱到一起,看起来颇具喜感, “殿下,咱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您要是再不松口,奴才没办法跟皇上交代……” 话音刚落,其余众人也跟着附和, “是啊太子爷,臣等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在这里待下去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会给这里的百姓增加负担!” “殿下,家慈前两日传来消息,她身子有些不大爽利,臣得回京尽孝啊……” 胤礽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心里着实无语。 尽孝? 这位方大人,若不是知道你对你后娘是个什么态度,孤都差点忍不住相信你了。 “行了,既然各位大人都想回京,那便回去,将随行太医给孤留下,护卫你们可以带走一半,其余给孤留下,你们明日便可以启程回京。” “叔姥爷,孤会交代大哥同你们一起,不必忧心此行安危。” 索额图听到前半段,脸上的狂喜之色溢于言表,可听完后半段,表情瞬间凝固住。 “这怎么行?!” 索额图跳脚,皇上叫他务必将太子殿下带回京都,他自己先回去怎么跟皇上交代? “怎么不行?想回去的是你们,又不是孤。” “殿下,您可是大清储君,单独留在这穷乡僻壤奴才如何放心的下?” 索额图苦口婆心,想叫胤礽改变心意,随他回京。 “谁说孤是单独留在这了?不是还有半数侍卫的吗?再说了,真碰到连两千人都护不住的危险,叔姥爷自己的安危更重要一些。” 胤礽脸上郑重,看不出丝毫玩笑的痕迹。 但就是这话里隐藏的意思,叫索额图的脸色僵硬了一瞬,其余众人则是隐晦的瞄了一眼索额图的身材,想笑又不敢,憋的极为艰难。 “殿下……” 索额图张嘴还打算再劝,胤礽直接开口打断他, “行了,孤心意已决,叔姥爷不必再劝,也不必害怕回京之后皇阿玛会处罚你,孤会修书一封,叔姥爷代替孤转交给皇阿玛,届时他自会知晓是孤执意留在这里的,跟诸位大人无关。” 见实在劝说不动,索额图只能长叹一声,带着人满目忧愁的离开了。 隔日,在胤礽的强烈要求之下,索额图带着随行的大半官员,以及一半侍卫,踏上了归途。 城门口送行的黎民百姓熙熙攘攘,队伍排列到二里地之外,索额图也不坐马车了,沉重的身子坐到一匹枣红色的马上,边走边跟两旁的百姓道别,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与他同行的人也一样。 或许是首次亲身感受到为民众办实事后,得到黎民百姓由衷感激的那种滋味,所有官员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 胤礽和胤禔站在城楼之上眺望队伍远去,满脸笑意。 胤禔这段时间的憋屈都淡去了不少。 他转头看着胤礽,问道, “你执意留在此处,究竟是为了什么?” 提起这个,胤礽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胤禔惊讶于他的变化,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良久,就在胤禔以为他不会给出答案的时候,胤礽开口了, “真正危险的,并不是吞了此地近三成百姓的大雪……” “那是什么?” 胤礽不答,只是转过身面对着胤禔, “你应该跟着索额图回京的。” 胤禔看着胤礽沉重的脸色,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像是胤礽对他隐瞒了很重要的事,只是他一直都没找到答案,有些担忧,才决定陪着胤礽留下来。 “你又来了,爷不是说了吗?你不走,爷也不走,不然回去铁定得挨一顿胖揍。” 啧,还挺押韵。 胤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看着胤禔那张浓眉大眼,偶尔也会浮现几分阴狠,几分狡诈的脸,郑重朝他行了一礼, “大哥,若此次带累了你,孤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 若是运气太差把命交代在了这里,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偿还欠你的债。 见此情形,胤禔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反应过来之后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城楼站岗的侍卫都背对着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想去皇阿玛那里告爷大不敬?” 胤礽心头升起的愧疚被他破坏殆尽,直起身没好气道, “没错,你等着,孤回京就去告状。” 说完,胤礽转身下城楼。 今儿太阳不算太大,但站久了也觉得灼热。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的身后,胤禔的面色在极短的时间里转变成了凝重。 胤禔此刻已经确定,胤礽就是有事情瞒着他,而且这件事极有可能危及到他的性命。 所以昨日才会极力劝说他同索额图一起回京。 在猜到这一切的时候,胤禔以为自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此处,但并没有。 他心中只有担忧。 以及想要把胤礽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孤勇。 他好像……真的把胤礽当作了自己的亲弟弟。 无法割舍掉的亲人。 第102章 胤禛的质问 胤禔跟着胤礽下了城楼,一直在思量着要不要快马加鞭,将这消息告知给皇阿玛。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被胤礽薅去做了壮丁。 不止是他,留下来的太医也都被薅了去。 如今天气渐暖,胤礽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培养青霉素了。 若是鼠疫真的来了,这青霉素便是他活命的底气。 只是他只依稀记得用发霉的橘子,具体的过程却忘了个一干二净。 得仔细研究一下才行。 十余日后,索额图一行人终于回到京城。 第一件事就是去康熙跟前儿述职。 康熙嘉奖了众人一番过后,直接将无关人员打发走,看向索额图, “太子在信中说,他把不愿回京的原因写下来交给你了?” 索额图脸上笑眯眯,对于太子的亲近,他也觉得与有荣焉, “是。”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弯腰举到头顶。 梁九功上前接过来拿到手中,转交给康熙。 康熙嘴角向下耷拉着,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打开,他已经三个多月没见到胤礽了,虽然时常通信,但他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只看了两眼,就叫他心神动荡,差点没站稳。 ——“大灾之后恐有大役,儿臣夙兴夜寐寻求规避之法,若成,或可令数十万无辜者免于此劫难……” 胤礽以为康熙知道上辈子豫州鼠疫之事,所以毫不避讳,在信中点明他要留在那里寻找规避鼠疫的办法。 但他不知道,康熙只在梦境中窥探到了二十年后的一角,根本不知道他此次执意去赈灾是为了什么。 “索额图!” 康熙一双眼睛变得血红。 索额图心里正美着呢,瞧见康熙这反应,眉心不由得跳了跳。 腿脚一软就跪了下去, “万岁爷!” 康熙快步走下高台,一脚踹到了索额图身上, “要是保成出了什么事儿,朕要你一家老小的狗命给他陪葬!” 随即就快步冲出了门。 他要去调兵前往豫州。 索额图被这一脚踹得龇牙咧嘴,后又听到康熙的话,心脏猛的一揪。 太子他究竟写了什么,能叫皇上这么失态?! 康熙如此不理智的表现,直接惊动了朝中重臣。 可无人知晓康熙发疯的原因是什么,只能一味的劝诫康熙要三思。 康熙根本不听劝,调集了亲军就要连夜赶往豫州。 李光地、明珠、索额图、伊桑阿、福全等人都跪守在午门门口,拦着队伍不让前行,苦苦哀求康熙要以社稷为重,以大局为重。 康熙满脸狰狞,嘶吼着叫他们滚开。 可并无一人让行。 康熙变得越发焦躁,提了一把刀冲到众人面前,直言再不让行他就杀人。 京城发生了什么胤礽一概不知,他此时正拿着一堆发了霉的橘子发愁。 养是养出来了,怎么提取成了问题。 胤礽尝试过用水清洗,但提取出来之后的青霉素,给死牢里的病患用了之后,基本没什么效用。 哪怕他都已经足够仔细,提取出来的东西还是效用不够。 这让他不得不琢磨起别的办法。 胤禔瞧着日夜都在琢磨发霉橘子皮的胤礽,心头无语。 越跟胤礽相处,他就越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弟弟脑子不大好使。 “发霉”“橘子皮”这两个词汇光是结合到一起,就让他觉得浑身膈应了,可胤礽居然还能把他碾碎了用水搅拌清洗。 洗出来的水还要喂给死囚喝。 这是什么新型的刑罚手段吗? 嗯……这行为与疯子有什么区别? 可一想到胤礽脑子不正常成这样了,课业成绩都要优于他,胤禔就觉得这世上的事儿好没天理。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天。 胤礽终于确定,植物油才是青霉素绝佳的萃取液。 而胤禔和太医们直到此时,才相信胤礽嘴里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是事实。 原来发了霉的橘子皮,真的可以入药。 胤禔的惊讶也只维持了很短时间,毕竟他又不研究医理,但几个太医就不一样了。 毕竟那个死囚他们都曾诊治过,即便他们用药,以他的病情,也很难再撑几日。 可太子殿下只给他喂了一口霉水,就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了。 这让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的工作态度都变得异常积极。 四月十七,崤地县又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胤祉,胤禛?你们怎么来了?” 胤礽正灰头土脸地在院子里忙活着,瞧见两个弟弟,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康熙到底也没拗过满朝文武,派了两个儿子来豫州接胤礽回京。 原本十二天的路程,硬生生被胤祉和胤禛缩减到了七日。 两人风餐露宿,此时的状态异常疲惫,闻言扯出一个微笑, “皇阿玛让我们接你和大哥回京。” “接孤回京?” 胤礽眉头皱了起来,他已经在信里把利害关系给康熙讲得无比清楚,因为他经历过,所以有很大的把握帮这里的百姓度过难关,怎的现在却叫胤祉他们接自己回去? “不成,现在还不是时候。” 胤禛的眼睛倏地红透,大声质问道,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等到这里爆发瘟疫的时候吗?” 此话一出,小院陷入一片死寂。 正在忙活着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全都震惊地看向胤禛。 胤禔的脸色极为精彩。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胤礽对他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居然是瘟疫?! 他想过这里可能会发生民乱、会有劫匪下山劫掠,为此还特地加大了侍卫的训练强度,他从没想过会是瘟疫。 想到史书上记载的几十年前的那场瘟疫,胤禔只觉得毛骨悚然。 浑身直冒冷汗。 可胤礽怎么知道这里会爆发瘟疫? 胤禔不由得看向胤礽。 “唉……” 胤礽叹了口气,他前期已经做足了准备,鼠疫不一定就会爆发,不过他执意在此逗留这么久,还是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该做的预防措施,孤已经全都做了,瘟疫未必会爆发出来,而且孤如今制作的这个……” 胤礽指了指屋子里那一盘盘发了霉的橘子, “是治疗瘟疫的特效药。” 第103章 只是在赌 “你怎知就一定有用?若是无用呢?” 胤禛没有理会,胤礽的辩驳,依旧尖锐的问道。 胤礽沉默。 他确实没有办法保证青霉素一定有用。 毕竟能造成瘟疫的,不止是病菌,还有病毒。 若此次鼠疫的致病原因是病毒,那么青霉素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只是在赌,赌鼠疫不会爆发,即便爆发,青霉素也能起到作用。 可若是他赌输了,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结局。 他的沉默,叫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一阵发凉。 良久,胤礽叹了口气,冲着院里的太医们拱手行礼, “孤没有提前询问你们的意愿,就擅自将你们全都留下了,是孤对不住你们。” 太医们也都沉默以对。 毕竟生死攸关,任谁都难以淡然地表示无所谓。 片刻后,有位年纪稍大的太医主动站了出来, “医者仁心,太子殿下的出发点是好的,若我们在这儿,早发现早应对,也能减少些伤亡,如今我等已然知晓,再叫老夫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离开此地,置此地几十万的黎民百姓于不顾,老夫实难做到。” 此言一出,其他几位太医也都满面纠结的点了点头。 想活命是真,但不愿放弃无辜百姓的心思,也是真。 胤礽面露感激, “诸卿大义,孤在这里,替百姓向诸位道谢!” “太子殿下无须如此,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二哥!” 胤禛红着眼睛喊着,成功将胤礽的视线拉回到他身上。 “你难道真的要留在这里等着瘟疫爆发吗?你是储君,身上背负的责任何止这一地的百姓?” 胤礽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胤禛尚且不够厚重的肩膀,轻声道, “百姓之事无小事,若孤今日可以对这几十万百姓冷眼旁观,那日后也必会对天下黎民视而不见,小四,若所有人都如同你一般想,多少人算是多呢?身为上位者,你要记得,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不该被轻易漠视和践踏。” 胤禛拳头紧紧捏住,垂下头不看胤礽的眼睛。 十几岁的胤禛只想放任自私占领理智的高地,他只是想留住这个一直对他很好的哥哥。 “大哥,你跟胤禛他们回去,孤再在这里停留到五月中旬,若那时鼠疫……额!” 胤礽对着胤禔交代,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身着侍卫常服的年轻人敲晕了过去。 那人接住胤礽软倒的身子,轻声告罪道, “太子殿下得罪了!” 胤禔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还有人敢打胤礽,还给打晕了。 但瞧着胤祉和胤祉没有丝毫惊讶的样子,胤禔心下了然,恐怕是皇阿玛怕两人劝不动胤礽,才安排了这么一号人。 胤祉道, “大哥,皇阿玛下了死命令,叫我和胤禛必须把二哥带回去,至于你,皇阿玛叫我们俩给你带句话。” 胤禔心中一喜,嘴角的笑意压都压制不住, “什么?,快告诉爷,皇阿玛跟我说了什么?” 胤祉同情的瞄了一眼胤禔,而后一挺胸膛,模仿起康熙的声音道, “等你回来朕再跟你算账!” 胤禔:“……” 脸色瞬间垮塌了下来。 胤祉转过头看向一众太医, “各位大人,皇阿玛说,若是你们愿意留下自是极好,但若是都不愿意留下来,那么就要从你们当中推举三人留下,今日夜里回京的队伍就会动身,所以还望各位尽快做出选择。”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最终,那位年长的太医又站了出来, “三殿下,可否容我等思量一二?” 胤祉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劳烦诸位快一些,今夜就要启程,实在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们了。” “我等明白。” 等胤礽再次醒来,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钝痛,胤礽摇头苦笑一声。 他以为还有商量的余地,但老头子居然会用这种手段,将他强制带回。 床板正在有规律晃动着,现在应该是在伊川之上。 胤礽叹息一声,心中的苦涩无以复加。 今生他已经将能做到的全都做了,留在那里也是想给上辈子的自己有个圆满的交代。 若他所作的一切真的没有任何作用,那他与灾民一同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会儿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船舱当中一片漆黑,胤礽觉得腹中空空,但又没什么胃口。 罢了,还是继续睡吧。 翌日清晨,胤礽一开门,就看到了几个杵在门口的柱子,胤礽有些意外, “都杵在这里作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着,还瞟了一眼自己的门框,很好,跟其他门框一般无二。 胤禔几人却没有跟他逗乐子的兴致。 “二哥,你没事吧?” 胤禛脸色有些愧疚。 胤礽无所谓的笑了笑, “没事,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二哥不怪你。” 而后转移话题道,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孤都粒米未进,你们要是再守在这儿,孤怕是要饿死了。” 事情已经发生,他再去责怪谁也无济于事。 毕竟下命令的人是康熙。 要怪,也只能怪他生成了胤礽,活在了这个时代。 但其实……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呢? 即便是康熙,也不能随心所欲。 饭桌上,兄弟四人坐在一起,就只有胤礽吃的香甜,其余人都食不知味。 他们皆为皇室贵胄,生于那处处充满算计的地方,对人心的龌龊早已司空见惯。而今见胤礽如此为灾民筹谋,其心中所想,寥寥几个字便能展现无遗。 那就是,“值得吗?” 几人的私心里,都觉得不值得。 毕竟胤礽可是大清最尊贵的太子,若无意外,几十年后将继承整个江山,豫州北境与整个大清的疆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区区几十万的百姓,对比大清境内的百姓数量,又算得了什么? 哪怕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计算。 但眼前之人却义无反顾的选了相反的答案。 甚至愿意为了他们将自己置于险境。 或许只有这样的二哥,才配得上“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几个字吧。 第104章 一旦信任崩塌 再回到京城已是五月,京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街道上已有干体力活的劳工穿起了短打。 在回京城的途中,胤礽也多少问了一些关于康熙打算如何防疫的事,在听闻陪同去赈灾的太医们竟一个都没跟着回京之时,胤礽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忽略的暖意。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烂,还是有人愿意为了心中正义置生死于不顾的。 乾清宫,康熙眼神沉沉的看着胤礽,一言不发。 整个大殿里就只剩下了父子二人,其余人都被康熙一并赶了出去。 胤礽跪伏在地上,同样一言不发。 气氛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良久,康熙轻轻开口, “胤礽,是不是朕叫你。。活的不痛快?” 所以,你才想着要跟着那里的百姓一起死掉,来惩罚他这个父亲。 胤礽转为跪坐,回答道, “没有,儿子是储君,若儿子都活的不痛快,那大清就没有活的痛快的人了。” 他垂下眼帘看向地面,以此来掩饰他的言不由衷。 康熙若是也重生了,那么大概率也能猜到他重生的事,不管康熙对上辈子两人走到那个地步是如何看待的,胤礽都不想再把自己的生命交到眼前之人的手上了。 所幸,他今生还未成婚,也没有儿女,这片天地之中,并无他难以割舍之人。 所以坦然赴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这一切还是都被眼前之人打破了。 这紫禁城,仿佛是一个顶上布满刀枪棍棒囚笼,那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简直糟糕透了,他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 “是吗?” 康熙苦笑了一声,随即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胤礽身边将他拉起来。 “若你口中之言是真心话,或许朕还会开心一点。” 康熙看着已经比自己的身量都要高上不少的胤礽,压了压胸口的酸涩,接着说道, “朕日后再也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但要答应朕两件事。” 胤礽不由得抬眸看向康熙,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这目光有些熟悉,胤礽有些不大确定,但再仔细瞧瞧,胤礽确信了。 康熙此时看向他的目光,里头充满了心疼和担忧,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与他父亲看他的目光好像…… 良久,胤礽开口了,声音里尽是艰涩, “什么?” “第一,无论做什么事,循序渐进,步伐不要迈得太大,这大清并不只是爱新觉罗家说了算,你也通读史书,当知道,历史上多出高龄的宰辅,却难出英明且长寿的皇帝。” 是他们不想活的久吗? 是他们不能活的久。 活得久就意味着世家门阀的势力会被进一步削弱,动了他们的利益,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胤礽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所以……上辈子他的死,并不是康熙单独决定的,他也是被逼无奈? 康熙见胤礽没什么反应,于是接着说道, “这第二,日后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朕年事已高,都已经当玛法了,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说完,康熙殷切地看着胤礽。 胤礽沉默了一瞬,随即躬身道, “儿子记下了。” 康熙眉目一凝,随即深深地叹了口气, “舟车劳顿,你先回去休整一二,其他的事,等明日朕再和你细说。” “是,儿子告退。” 看着胤礽的背影逐渐远去,康熙颓然地回到软榻前坐下。 他知道,有些信任一旦崩塌是很难再建立起来的。 何况胤礽上辈子还是那样惨烈的结局。 他应该……再多给他一些时间。 胤礽回到毓庆宫洗了个澡,狠狠睡了一觉,翌日直到辰时,都无人叫他起床。 他是自然醒的。 胤礽得知是康熙特意吩咐的,淡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康熙无论是因为上辈子下令毒杀他而心生愧疚,还是在他死后又发生了一些事,致使康熙对他的死追悔莫及,想要弥补亏欠,胤礽都已经不在意了。 他也在金融圈摸爬滚打过七八年,如何不懂投资的逻辑。 注定要倾家荡产的资产,为何还要花心思去经营。 吃完早膳,乾清宫的小太监来毓庆宫传召。 今日的气氛显然比昨日要轻松得多,康熙坐在软榻上,招手让胤礽坐在炕桌的另一边。 胤礽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上去。 康熙递过来一本画卷,道, “瞧瞧吧,这都是今年的秀女。” 胤礽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了过来,按照规矩,今年七月份就要出先后的孝期。 选秀也是应当应分。 看着手上的画卷,胤礽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瓜尔佳氏……唉,是孤对不住她。’ 康熙不由屏住了呼吸,仔细聆听着胤礽的心声。 其实一开始,他跟瓜尔佳氏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 毕竟这个时代讲究盲婚哑嫁,胤礽虽然好奇,但也足够恪守礼仪。 以至于他在大婚之夜,才见到瓜尔佳氏第一面。 怎么可能会对她产生什么感情。 只是后来的相处之中,胤礽才慢慢喜欢上了那个连哭,都只会掉眼泪,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瓜尔佳氏。 胤礽曾经在媒体上看到过一句话,叫做,“贤妻良母是对一个女子最恶毒的诅咒。” 他当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因为他没有妹妹,也没有女朋友,以他当时的处境,他哪里能拖着一个女孩陪着他一同在地狱入口游荡? 不过他也不是全然清白。 毕竟他也要递把柄给上司,否则根本无法融入进那个圈子。 上辈子他娶了瓜尔佳氏之后,才深刻明白了,贤妻良母在夫妻二人彼此尊重的情况下,并不是诅咒。 而是一种很美好的夸赞。 胤礽曾想过,就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极好的。 但宫里宫外逐渐传起了太子妃善妒的名声,让他不得不妥协,拥有了侍妾。 也就是那个时候,胤礽才知道,原来就算一个男人主动选择洁身自好,世人也会把过错加诸到女子身上。 若是他不妥协,光是康熙给的压力,就能把瓜尔佳氏压的形销骨立。 第105章 定下人选 胤礽翻开画册,上头画着一个个满族女子。 康熙挑选儿媳的标准从不是容貌才学,而是家世品行。 所以画册上的女子大部分都容貌平庸。 待翻到瓜尔佳氏那一页时,胤礽停顿了两个呼吸,随即面无表情的将之揭过。 胤礽盯着画卷上陌生的女子入神,心里头却在撕扯着,纠结今生还要不要选择瓜尔佳氏,作为自己的妻子。 ‘今生嫁到别处,总好过跟着我,尝尽这世间的苦楚……也不知道上辈子我死之后,老大他们有没有照顾好她们母子。’ 而一旁的康熙,越听越不是滋味。 他的太子竟如此的不自信,怕自己护不住心爱的女子,所以情愿叫她另嫁他人。 康熙也是男人,自然清楚这件事对一个男人来说,相当于奇耻大辱,可胤礽居然能接受得如此坦然。 上辈子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已经沉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康熙攥紧了拳头。 隔了良久,胤礽抿着唇,指着画册上的女子,对着康熙说道, “这位叶赫那拉氏的贵女,儿子觉得就很好。” 虽然知道这样做对画册上的女子不公平,但胤礽也顾不得许多了。 康熙瞟了一眼,道, “保成不再考虑一番吗?朕觉得那位瓜尔佳格格也不错。” 胤礽皱了皱眉头,看向康熙, “既然您已经决定了,又何必来问儿子?” 康熙长叹了口气, “太子妃事关满洲各世家博弈,并不能是你,亦或是朕能够随心所欲更改的,朕给你的这画册,上面的十余位女子你都能选,只是也要权衡,哪一个能给你带来的助力更多。” 又是这一套! 胤礽听了只觉烦躁,他早已注定了不会登上那个位置,娶谁还用得着权衡利弊? “儿子觉得此贵女的长相颇合儿子心意,还请皇阿玛成全。” 康熙凝视着胤礽, “你当真是看中了她,才选的吗?” 闻言,胤礽晃神,无言以对。 康熙伸手想要拍胤礽放在炕桌上的手,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住。 他满面复杂, “胤礽,朕希望你知道,朕答应你的事情一直作数。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朕还活着一日,就能为你兜底一日。” 胤礽听了心底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嗤笑的冲动。 康熙见他许久不答,于是咬了咬牙拍板道, “瓜尔佳氏品貌出众,当为太子妃,至于叶赫那拉氏,就当个侧妃吧,你看如何?” 画册上的女子同样出身满洲大姓叶赫那拉氏,若是将此女直接赐给胤礽做侧妃,恐怕会惹得那群老东西不满。 可胤礽如今咬死了,就是喜欢叶赫那拉氏,想来他态度强硬一些,也能叫胤礽得偿所愿。 ‘果然还是逃不过嫁给我的命运吗?那又何苦再拖着别人下水……’ 胤礽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心中既庆幸,今生自己与瓜尔佳氏仍是夫妻,又对她未来的命运感到忧虑。 “皇阿玛觉得瓜尔佳氏合适,那就瓜尔佳氏吧,既然已经选定了,叶赫那拉氏便不适合再入毓庆宫。” 胤礽冷静给出选择。 康熙道, “若你真的喜欢,朕会满足。” 胤礽摇了摇头, “不必了,儿子未曾见过她,何来喜欢,不过是喜好颜色罢了。” 说完,胤礽意兴阑珊地站起身向康熙行礼, “儿子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先行告退。” 康熙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心中虽有怒火,却又不好发作。 因为他担心一旦发作,两人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父子情分,将会瞬间瓦解。 届时该如何呢? 胤礽公然挑衅,他痛下杀手? 那跟上辈子的自己有何区别? 康熙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你且去吧。” 胤礽转过身的那一刻,神色复杂至极。 若不是逼不得已,谁又愿意把心爱之人拱手让人呢? 梁九功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他怎么觉得,现在万岁爷和太子爷之间的氛围这么奇怪? 万岁爷殚精竭虑的为太子筹谋,太子不识好歹倒也罢了,还将万岁爷的一片赤诚弃如敝履。 最让他觉得震惊的是,太子都这么作死了,皇上居然还不舍得处罚他,宁愿自己消化掉情绪。 梁九功只觉得幻灭。 这天底下竟真有敢肆意糟践皇上的真心,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人。 梁九功感慨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等等—— 若是太子一直这么作死,皇上不舍得惩罚他,那他们这些在御前行走的人不就遭了殃了?! 一瞬间,梁九功绷紧了皮子,甚至连站姿都标准了不少。 “梁九功。” “哎……” 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梁九功心中暗暗叫苦。 “你说,倘若有人做下了一件荒谬至极的错事,他还有可能获得苦主的宽恕吗?” 康熙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心,竭力维护着他和胤礽的关系,就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说。 怎么他越努力,反而把胤礽推得更远了呢? 现在,胤礽更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康熙甚至敏锐地察觉到,胤礽的态度中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仿佛在期待着他如同上辈子那般,赐一杯毒酒去毓庆宫。 康熙只觉得心痛,又疲惫。 梁九功心头一跳,错事? 万岁爷做错了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 梁九功心间念头闪动,丝毫不耽搁他哄康熙, “怎么不能?天下的死刑犯都有可能碰上您的恩赦呢。” 康熙闻言自嘲的笑了笑。 是啊,即便是死囚亦有遇赦之机缘,那朕呢?朕可会有‘天下大赦’之期? 当天下午,康熙的赐婚圣旨便送到了石文炳家。 若非康熙想要探听一下胤礽的想法,上个月月底,他就能定下太子妃的人选。 瓜尔佳氏的祖辈隶属满洲正白旗,但因诸多缘由,石文炳受他调遣,赴任汉军正白旗都统一职。 多年来,他勤恳尽职整治右方,以满人之身在汉军旗中声名赫赫,其地位之高,无一满人可与之比肩。 第106章 稳赚不赔 当年他封胤礽为太子,本就有顺应汉人立嫡制度的意味,如今叫胤礽再娶一个出身汉军旗的太子妃,可谓是相得益彰。 胤礽在汉人心目中的地位,也会随之越发稳固。 那他日后推崇满汉通婚,应当会更轻易一些。 也就是如今朝中汉军旗的汉人都统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子,否则他都想做主给胤礽纳几个侍妾了。 这都是康熙心中的谋划,只有一点他是没有预料到的。 那便是胤礽真心喜欢瓜尔佳氏。 为了避免瓜尔佳氏像上辈子那样早早丧夫,他竟不惜忍痛放弃瓜尔佳氏。 康熙一边唾弃瓜尔佳氏的狐媚,一边又不得不把瓜尔佳氏赐予胤礽为妻—— 毕竟儿子上辈子太惨了,这辈子还是多顺着他吧。 康熙这样安慰自己。 朝中重臣以及满洲各大世家皆对太子妃的人选早有预料,倒是没起什么波澜。 其实京城中除了包衣奴才,以及满洲顶尖的世家门阀,少有人愿意将女儿送入宫中的。 毕竟宫中嫔妃的日子属实不算好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何况是在宫里那等污糟之地。 后宫里头人员密集,大部分又都是娇养着长大的贵女,谁能真的没有往上爬的心思呢? 若出身高,进宫便能入主一宫,倒也不必受太多苦楚,毕竟皇帝就算不喜欢,也会给其身后的家族几分薄面,不会过于苛待。 但是出身低的话,就只能指望皇帝的偏宠过活,一个运气不好,就有可能沦为宫斗的牺牲品。 自己身死倒也罢了,若是带累了家族,那几乎就相当于鸡飞蛋打。 毕竟女儿不入宫,尚且可以通过联姻来获取利益。 这太子妃之位早年确实有几家人觊觎,但这两年见惯了太子的奇葩,就没什么人肖想了。 可万一被选中,也没有人会拒绝。 毕竟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太子若登大位,那么外孙也很大几率能坐上龙椅,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反之,要是太子一直在发疯的路上狂飙,那他们早早划清界限也就是了。 左右牺牲的只有一个女儿。 这年头,谁家没几个女儿呢? 翌日,胤礽照例去乾清门参加早朝。 与去年不同的是,乾清门下又多了两个皇子——胤祉和胤禛。 春节过后,胤祉和胤禛就正式入朝办差。 只是那时胤礽和胤禔被派出去赈灾了,两人还未曾在早朝上与两个兄长碰过面。 是以,今日看到胤礽过来,胤祉和胤禛都有几分雀跃。 “见过太子二哥。” 两人朝胤礽拱手行礼。 胤禔则是懒洋洋的瞥了胤礽一眼,权当是打招呼,几个月的相处,兄弟二人倒是磨合出了一些默契。 胤礽懂胤禔心里的小别扭,所以不以为意,笑着跟两个弟弟寒暄。 四个尊贵无双的身影站在一起,足够吸引住朝中大半臣子的目光。 大阿哥的举动自然落在了不少人眼中,当即目光就变得幽深了起来。 大半个月之前,康熙在午门门口提刀欲砍人的事还历历在目,朝中文武百官都在思量康熙发疯的原因。 等到康熙给豫州北境送去了一批太医院属官,所有人才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一些。 如今瞧着大阿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众人心里头不由嘀咕开了——这兄弟二人在豫州一定是闹掰了! 至于闹掰的原因,简直是昭然若揭。 索额图自然也瞧见了,也能感知得到周边逐渐诡谲起来的氛围,但他却依旧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 经幕僚提醒,他也猜到了胤礽执意留在那里的用意。 索额图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激胤礽劝他回京躲避灾祸,还是该怨恨他瞒着他擅自做了决定,将他以及赫舍里家逼到了悬崖边上。 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索额图深知自己需要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一番,未来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扭转胤礽那行事不顾后果的性子。 不多时,康熙缓缓从乾清门内走出,坐到了龙椅上,早朝就此开始。 随着朝堂各部走上来跟康熙汇报,胤礽也逐渐看出了些端倪,顿时有些抓狂。 ‘老头这是什么意思?把胤祉分到礼部,胤禛分到刑部,那么好的奴役对象,一个都没给爷留?’ 康熙脸拉下来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爷?他是谁的爷? 简直是倒反天罡! 康熙心中不爽,接连训斥了好几个官员。 早朝很快结束,康熙又往瞥了一眼胤礽,而后就直接回乾清宫了。 胤礽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他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高兴。 康熙心中软了软,想着要不将胤禛调去户部算了,否则胤礽整天不高兴,他看着也揪心。 但思量了片刻,康熙还是决定再缓一缓。 胤礽回去吃完早膳,坐着肩与直奔礼部衙门,后日就是端午节,他要去过一遍典礼流程。 这样的事基本上出不了纰漏。 在豫州那边没有传回消息之前,他是没什么心思办差的。 时间缓缓地向前推进,随着五月初九这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时间节点日益临近,胤礽的心也愈发高悬。 端午节刚过两日,豫州传来消息,邻保县逼近山林的地方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病患。 康熙立即将胤礽叫到了乾清宫,把这消息告知与他。 胤礽只觉得心脏一缩,随即脸上血色尽退。 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居然还是没有作用吗? 见状,康熙温声说道, “不必忧心,驻守在那里的太医们说,你制作的青霉素很有用,除了一些病入膏肓的没救治回来,症状轻的百姓都无碍。” 听完康熙的话,胤礽的手脚这才有了知觉,接过康熙手中的密信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胤礽狠狠地闭了闭眼,想将眼底的泪意压下,却怎么都压制不住。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觉得压在心头的大山被他彻底粉碎。 “六十九万两千,整整六十九万两千余人……我到底……没有白白重活这一遭……” 此刻胤礽只想找个地方放肆哭上一场。 康熙听了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猜到了上辈子豫州爆发了瘟疫,却不曾料到竟那么惨烈。 第107章 容貌的优势 豫州出现瘟疫的事,瞒得住底层小官和百姓,却瞒不住京中的顶尖勋贵们。 众人只觉得太子心思缜密,将一切都考虑了进去,除此之外,大多数人都对消息中提到的特效药“青霉素”,比较感兴趣。 得了鼠疫都能救命的药,万一对别的病症也有作用呢? 听闻那玩意儿还是太子做主制造出来的,这点着实令人诧异,毕竟他们从没听说过太子也精通医理。 而胤禔和索额图等人的心思,就要复杂许多。 在豫州之时,胤礽的表现就好像笃定了这瘟疫一定会爆发一样。 难不成他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两人琢磨着,很快又想到自明末就开始肆虐各地的瘟疫,便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了。 天花也算是瘟疫的一种,这么些年京中都时不时地出现,或许胤礽只是比其余人考虑周全一些而已。 当日,胤礽自乾清宫出来后,身上仿若卸去了千斤重担,少年人的朝气与年长者的稳重,这两种大相径庭的气质交织在他身上,造就了一种别样的气度。 胤禩瞧见胤礽的时候,便觉得今日的二哥,似乎与往日格外不同。 而且他的眼眶有些红肿,看上去像是哭过了一样,胤禩心里头思绪翻飞,却识趣的没有问出口。 “胤禩见过二哥。” 胤禩从椅子上站起身,给胤礽行礼。 “小八啊,今儿怎么有空来寻二哥啊?功课都做完了?” 胤礽今日心情颇好,也有心思跟胤禩说笑起来了。 胤禩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还没有,我听四哥说二哥这有许多字帖,想来借上几本回去临摹。” “这样啊……” 胤礽恍然,胤禩的字算是皇子之中垫底儿的那一批了,世人都说字如其人,胤禩的字和他的容貌却极为不符。 上辈子胤禛在私底下,就曾揶揄过胤禩,说他的大字练得跟狗爬没什么两样。 胤礽回想着,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 “都说字如其人,你生的就跟小姑娘一样俏丽,怎么把字练成那样?” 胤禩听了脸色瞬间涨的血红,羞赧唤道, “二哥!” 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用小姑娘来形容他? “哈哈……” 胤礽忍不住笑出声, “成了,不逗你了,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男人长得好看也是一种巨大的优势。” 胤禩撇撇嘴,并不把胤礽的话放在心上。 他是皇子,又不用以色侍人,长的好看怎么就成优势了? 他不知道的是,胤礽这话并没有夸大的意思,上辈子郭络罗氏死心塌地的跟着胤禩,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生的实在好看。 在一众皇子之中,也就瘦下来的老九能与他一较高下。 其实最让胤礽羡慕的是,胤禩这张脸吸引小姑娘倒也罢了,就连外国的客商见了他,都忍不住降低几分防备,谈生意都顺畅了许多。 谁能想到长的这么好看的大清王爷,居然是个“黑了心肝”的呢? “走吧,去书房仔细挑挑,下回这样的事你直接叫卓小虎带你去书房就成了,不必等孤这般久。” 胤礽揽过胤禩的小肩膀,拥着他往书房里走。 胤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忽略的暖流。 他如今的年岁,已经明白自己的出身意味着什么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遭受过多少白眼,这一切都要感谢眼前的兄长。 这些年他和兄弟们之间也偶有摩擦,却都不会闹到难以收场的地步,也从没人会拿他的出身讽刺他。 甚至在尚书房读书时,因为年纪最小,受到了所有哥哥的照顾。 胤禩全都记在了心里。 到了书房,胤礽指着一堆字画,道, “去挑几张简单的先练着,别损坏了哈,否则孤揍你!” “知道了。” 胤禩走过去挑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道, “二哥,你是不是要成婚了啊?” 胤礽愣了一下,随即哑然, “应该没这么快,今年大抵是不成的。” “怎么,你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惦记上媳妇了?” 胤禩脸又红了, “我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二嫂长什么样子。” 大嫂伊尔根觉罗氏他时常能在延禧宫见到,是个顶顶温柔的人,就是不怎么受惠额娘待见。 迄今为止,成了婚的皇子就只有大哥一个,他对二哥的福晋的确有些期待。 在他心中,只有家世好,长得又好看,又温柔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二哥。 胤礽笑了笑, “日后你定会见到的。” 翌日,太医院院正胡梁宏寻上了门。 胤礽也知晓他的来意,于是便将他这些日子制作青霉素的方子交给了他。 其实青霉素早就在明代的《本草汇言》中有所记载,只是并没人去深究青霉素治病的原理,也没有人专门研究如何提取青霉素罢了。 胡梁宏自是不胜感激,直言替天下苍生感谢胤礽。 二十余日之后,豫州北部边境有消息传来,此次瘟疫之祸端已被尽数铲除,太医们不日便可返京。 康熙龙颜大悦。 收到消息的当天,就大肆嘉奖了去赈灾的一众官员。 胤礽也得到了一箱子珠宝。 其实这玩意儿吧…… 除了日后给瓜尔佳氏佩戴,亦或是赏赐给毓庆宫的女眷,没有任何其他作用。 吃又不能吃,卖也卖不了,甚至赏赐出去后,等到得赏的人死了,东西还要再收回来,留着赏赐给下一个人。 就这些都不知道被多少人戴过,若是从寿终正寝的人那里收回来的还好,若是从半路嘎掉的人那里收回来…… 咦…… 胤礽简直是满腔的嫌弃。 真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六月中旬,派去豫州的太医也都尽数回了京城,康熙把为首的宋太医提到了正五品的太医院提点,其余众人也各有赏赐。 总而言之,太医们对这个结果还算比较满意。 毕竟他们也只是留在那里诊治了寥寥百人,真正发挥效用的也不是他们的医术,而是青霉素,能得到这么多赏赐已经算是意料之外了。 又过了几日,大阿哥府传来好消息,大福晋怀孕了。 胤礽咂吧了一下嘴巴,想着老大的二闺女都已经将近三周岁了,得寻个好点的玩意儿送过去。 他还没付诸行动,纳兰明珠就先他一步把生辰礼送到了胤禔府上。 第108章 钮祜禄·太子 对明珠的到来,胤禔没有丝毫的意外。 事实上,在明珠被免职的那几年,胤禔也时常派人去纳兰家瞧瞧,以免明珠和他的子嗣被人欺负了去。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虽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但以明珠在朝堂之上那八面玲珑,从不亲自下手得罪于人的做法,还是叫他积攒了许多人脉。 以至于他当年被免职抄家后,基本上无人敢欺辱到他头上。 事实证明,长袖善舞还是有大用的。 胤禔将明珠迎进书房。 在下人尽退之后,明珠拱手弯腰,一脸喜色的道, “恭喜大阿哥。” 胤禔也一脸喜意,但还是略有些责怪的把人扶起来, “叔姥爷这是做什么?爷不是说过,私底下不用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吗?” “礼不可废。” 明珠顺势起身,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对胤禔的亲近他还是极为受用的。 “坐。” 胤禔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自己先行坐下,张口问道, “叔姥爷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告?” 若是只恭喜他又要得个嫡子或是嫡女,差人送份礼品过来就是,没必要等到下值之后跑到他的府邸上来。 明珠也没矫情,直言提醒道, “朝堂之上有奴才帮您看着,倒是不用忧心,只是这宫里头……爷,您得着手拉拢皇子了。” 闻言,胤禔的好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他不语,只是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仔细斟酌着,如何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明珠。 这场赈灾下来,他也瞧清楚了,胤礽的能力并不是他能够比拟的。 若非胤礽不愿争抢,他轻轻松松就能把所有皇子压的头都抬不起来。 就像前朝的朱标一样。 可他知道,纳兰家往自己身上倾注的心血不少,一旦他宣布退出储位争夺,即便纳兰家短时间之内不会与他翻脸,可时日一久,他们总会恼怒自己的付出和收益不对等,对他以及他身边的人使绊子。 对于纳兰家,胤禔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便是“反目成仇”。 见胤禔许久不答话,饶是明珠的养气功夫不错,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 “如今三阿哥、四阿哥已入朝堂,这段时间奴才也曾观察过,两位皇子对太子的态度极为亲昵,对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是不花些力气把五阿哥等人争取到您的阵营中,就不止是失了先机这么简单了。” 明珠沉声劝导。 胤禔很想讽刺明珠,但想到面前这位并不是他可以随意讽刺的,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反问, “叔姥爷觉得爷把老五老七拉拢到麾下,能起多大的作用?” 明珠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五阿哥和七阿哥虽提供不了多少助力,也不能放任他们被太子拉拢过去,奴才前些日子打探到,八阿哥与九阿哥和十阿哥的关系甚笃,他们若都是支持您,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啊!” 明珠一边说着,眼底不断闪着微光。 “尤其是十阿哥,您当明白他的地位对太子,对满朝文武意味着什么。” 八阿哥天生属于大阿哥阵营,即便宫中有传闻他与太子的关系也不错,可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投入到太子麾下。 毕竟惠妃养了他一场,他要是敢改投太子麾下,那明珠就有把握断了八阿哥的路。 汉人最讨厌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即便他不动手,八阿哥也会被朝中汉臣排挤,翻不了什么大的风浪。 但十阿哥却不能拱手让人。 太子身边有赫舍里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哪怕在他未被免职之时,他也不敢正面和索额图对上。 他与苏克萨哈虽然同姓,却是族内的另一分支,早年间打天下之时,苏克萨哈的祖父眼光毒辣,早早跟随了太祖,弃明珠的先祖于不顾。 是以两个分支之间的摩擦不断。 前几年他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尚能压过苏克萨哈的子孙一头,由他在之中调和,两分支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他一朝困难,两支之间的关系又降到了冰点。 所以明珠才想着打钮祜禄家的主意。 以皇上现在对太子的偏宠,十阿哥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但太子若是得到十阿哥的支持,也就代表着朝堂上四分之三的势力都支持太子上位,对皇上的威胁将大大增加。 皇上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但十阿哥若是支持大阿哥,朝堂上便会形成两军对垒的形势。 皇上势必喜闻乐见。 明珠心底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大阿哥若能把十阿哥拉拢过来,他就有把握说服钮祜禄家的那群老顽固。 届时钮祜禄家会是大阿哥最有实力的拥趸。 瞧着明珠眼里的期盼,胤禔叹了口气, “叔姥爷,不是爷不愿意着手争抢,是爷根本毫无胜算。” 明珠一听,顿时着急了, “怎么会毫无胜算呢?!有奴才……” 明珠的话未说完,便被胤禔打断, “是爷的能力远远不及胤礽。” 他就这样直白地说出了一个,叫纳兰明珠无法接受的答案。 “您怎么会这么想?!” “这并非是爷的想法,而是事实。在崤地,爷亲眼目睹了胤礽赈灾的全过程,事无巨细,他都能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法,跟去赈灾的户部右侍郎魏樟、索额图等人无不叹为观止。” “赈灾官员大到索额图,小到六品主事无一不对他敬畏有加,你真的当他不懂如何拉拢人手吗?他这些年的荒唐不过是装出来的,虽然爷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爷明白,他若真的想争,所有皇子加起来,都未必他的一合之敌。” 这话胤禔倒是没有说错,上辈子稚嫩的胤礽都能叫所有兄弟认可他的太子之位,如今的胤礽,是“钮祜禄”·太子。 他只是不愿意再做那些注定亏本的生意了而已。 第109章 凌普 “这不可能!” 明珠下意识就想否定,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就太子那四处得罪人的性子,能力在胤禔口中居然是他难以企及的。 “叔姥爷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派人去赈灾官员那打听打听,你会得到答案。” 明珠见胤禔这副笃定的样子,心底不由一沉。 但他仍旧不死心, “太子如今并无夺位之心,这对您来说可是好事儿啊……” “好事儿?” 胤禔嗤笑一声, “叔姥爷,你说,真的有人能抵抗住皇位的诱惑吗?” 明珠一噎,无言以对。 “叔姥爷,爷就算不争,也能靠自己搏个锦绣前程,等爷日后有了儿子,就让他娶一个纳喇家的女子。” 胤禔淡淡做出承诺。 明珠脸上透露出几分不赞成, “爷!支持您的可不止纳兰家,他们若是知道您就这么放弃……” 这话就有几分威胁的意味了,胤禔听得眉头一皱,张嘴就要发火,但瞅见明珠已经花白的头发,暗自压了压脾气,但语气却是差极了, “叔姥爷不必多说,爷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劝了!” 明珠一瞧,知道不能再劝下去了,只得无奈答应, “嗻,如此,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明珠弯腰行礼,头颅低下去的瞬间,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决绝。 见他不再执着,胤禔倒是心情颇好, “嗯,叔姥爷且去吧,等孩子洗三的时候,再来府里吃酒。” 明珠笑眯眯的应了, “一定。” 出皇城的路上,明珠坐在马车里,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扳指,心底却开始盘算了起来。 对世家门阀来说,皇室内斗起来,他们这些人才好从中谋取利益。 皇子们都团结起来了,对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如今胤禔咬死了不愿意再参与储位争夺,不过是他与太子并未结成死仇罢了。 一旦两人有了仇怨,以胤禔的脾性,他就算拼着惹怒皇上,也不会叫太子好过。 只是…… 他刚刚一闪即逝的念头太过残忍,要是被胤禔知道了真相,他与纳兰家的情分恐怕会就此崩碎。 明珠眉头深深蹙起,这些年胤禔与他的关系一直不错,若不是逼不得已,他并不想用那样的手段对待胤禔。 罢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果胤禔不听劝阻,一直执迷不悟,那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对于明珠正在琢磨如何叫两兄弟结成死仇的事儿,胤礽丝毫不知情,他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奶嬷嬷朴氏,以及她的儿子凌普。 “殿下,这便是奴婢的儿子,叫凌普。” 朴氏说着,把凌普往前推了一把, “还不快给太子殿下磕头。” 凌普想也没想直接跪倒在地, “奴才给太子殿下磕头,太子殿下洪福齐天。” 胤礽唇角勾起一抹讽刺,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凌普,温声道, “起来吧,嬷嬷今日把奶兄带来,可是有事相求?” 朴氏听闻胤礽称凌普为奶兄,嘴角的笑意压都压制不住,嘴上却还在推拒, “奴婢的儿子不过小小包衣奴才,实在当不得太子殿下如此抬举……” 胤礽没有搭话,静静地看着朴氏表演,果然,过了片刻,见胤礽稳坐高台,什么表现都没有,朴氏尴尬的闭上了嘴巴。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诡异。 胤礽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朴氏一眼,然后啜了口茶水,道, “嬷嬷还没说带他来毓庆宫的原因呢?” 朴氏讪讪的笑了笑, “奴婢打量着,他如今已成家立业,不能总在家里游手好闲,能来太子殿下跟前儿当个跑腿的,也算是光宗耀祖!” “原来是这样。” 胤礽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实则心里腻味极了。 携恩图报大抵就是朴氏这样的。 上辈子这样的事也曾发生过,只是时间点要早上许多。 胤礽猜测,可能是因为包衣朴家也看出了他在朝中不受待见,于是想走走别的门路,给凌普谋个缺。 只可惜,离了毓庆宫,朴家屁都算不上,根本没人买他们的帐,所以兜兜转转,还是求到了胤礽跟前儿。 朴氏嘴上说着要替凌普求个跑腿的活儿,但他若是给了跑腿,天天将凌普禁锢在千步廊、毓庆宫、詹事府这几个地方,用不了两个月,这家伙就能把这几个地方搞的乌烟瘴气。 朴氏还会觉得他小气。 以凌普的能力,当个四五品的官儿都绰绰有余。 这家人的嘴脸一直都如此丑陋,上辈子如此,今生也没有丝毫变化。 胤礽沉吟片刻,道, “既如此,孤写封信,你将它带去赫舍里家,索大人会给你安排好。” 闻言,朴氏脸上喜色尽显,也跪倒在地,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胤礽将写好的书信拿出来,交到朴氏手上,而后看着两人欢天喜地地走出正殿。 许久,胤礽嗤笑一声, “自求多福吧。” 翌日索额图下值之后,便听到门房说,有个自称太子奶兄的,想要求见他。 很快,索额图就想清楚了这事儿的门道,若是没有太子的指示,他的奶兄无论如何也不会跑来求见他。 一个奴才秧子,哪来的资格进入赫舍里家的大门? 除非是府里伺候的下人。 索额图看完太子写给他的信之后,略有些诧异地瞄了一眼一脸谄笑的凌普。 看来太子在信中写了什么,这家伙是一概不知。 不过太子敢明目张胆地,把眼前之人的脾性写清楚,应是笃定了他不敢拆开信来瞧。 索额图将信收起来,看向凌普, “你所求之事本官已经知晓,你且回去等着吧,本官还需要谋划一二。” “嗻!” 凌普满怀欣喜地出了赫舍里家,而后便散去了城西的烟花柳巷。 前程之事已经解决,他今天心情好,得找些人分享一下。 他不知道的是,索额图仅仅两天的功夫,就把他查了个底儿掉。 对于安排他去哪里,也有了初步的想法。 凌普没少仗着自己有个当太子奶嬷嬷的额娘敲诈勒索,那就让他去港口那敲诈外商好了。 不过天津港还未建成,想敲诈勒索还得等些时日,这段日子,就让他在那当个苦工吧。 第110章 爬床 六月底,康熙突然卧病不起。 太医院一众太医治了一天后表示束手无策。 康熙便叫了胤礽以及一众皇子,前去乾清宫侍疾。 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康熙,除了胤礽,所有皇子都面露焦急,一副担忧至极的模样。 ‘一副金鸡纳霜下去药到病除,传教士洪若翰那就有啊,老头子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啊,难不成想借此试探一下兄弟们的孝心?’ 胤礽心里嘀咕着,面色很快就变得悲戚担忧。 康熙浑身发抖,听着胤礽的心声,心里就有了数。 毕竟他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十年之久,所以对身上的病症也不是特别忧心,只是这病发作起来,属实叫他难受。 他片刻也等不及了,直接就打发了所有皇子,也包括胤礽。 而后吩咐梁九功,立刻去找一个叫洪若翰的传教士。 康熙吩咐的,底下的人哪敢怠慢,于是几个时辰的功夫,洪若翰就被带到了康熙的病床前。 洪若翰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罪,竟被大清的官兵们如此粗鲁地对待。 没想到竟是被带来见康熙。 康熙难受了一天,也没功夫跟他扯那么多,直接问他有没有金鸡纳霜。 洪若翰愣了一下,随即老实回话, “有。” 康熙松了口气,派人跟着洪若翰去取药。 很快药到病除。 康熙只难受了两天,身上的病症便完全消失了。 为此,康熙特意给洪若翰赏赐了许多金银财宝,还派了一批太医去他那里学习如何制作金鸡纳霜。 胤礽得知了此事之后,狠狠唾弃了康熙一番。 给别人赏赐就赏实打实的金银,给他这个亲儿子就赏一些能看不能吃的破烂货。 真无语。 八月底,康熙决定木兰秋狝。 随行名单公布,后宫里头只带了德妃和宜妃。 皇子倒是带了包括胤禩在内的七个年岁较大的。 胤禟不高兴,跑去求了康熙许久,最终成功要来两个名额。 康熙把老九老十也都带上了。 饶是宜妃脾性不错,得知此事后,也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胤禟。 因为胤禟求情时,完全把他的亲弟弟撇到了一边,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就胤禌被留下了,他能开心才怪。 但事已成定局,宜妃也怕再去求康熙会惹得他不快,于是咬了咬牙,直接去康熙那里说情,将这次的随行机会让给了钮钴禄贵妃。 在后宫里头活到她们这个年岁,社交也大多都跟着皇子皇女们的关系走,胤禟和胤?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也就导致宜妃和钮钴禄贵妃的联系也变得多了起来。 所以这回宜妃才心甘情愿的,把机会让给钮钴禄贵妃。 康熙也直接答应了下来。 于他而言,带上哪个都可以。 他只需要两个身份高的,替他压制住那些个年岁小的妃嫔。 此次围猎,康熙主要是想带上京城中的勋贵子弟,瞧一瞧他们的水准,好挑一些苗子扩建火器营。 眼看着戴梓那里已经逐渐走上正轨,火器营也是时候该筹备起来了。 负责人他已经想好了,就叫胤禔顶上。 出发那天,上午还算阳光明媚,到了下午,天色就昏暗了下来,眼瞅着就要下起雨来。 康熙下令,寻一处临近水源的地方安营扎寨。 营地还没搭建好,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主子们都在马车上躲雨,只有侍卫,以及扎营的士兵们被淋了个透心凉。 胤礽都快睡着的时候,外头的侍卫禀报道, “太子爷,帐篷扎好了。” 胤礽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下了马车。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算太大,却雾蒙蒙的,天际雾蒙蒙地笼罩着山头,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二哥!” 身后有个莽撞的小家伙撞了过来,好在力道不够,胤礽轻松地站稳了身子。 胤礽低头,看着从自己胳肢窝下冒出的小脸蛋儿,有些无奈,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些。” “不是只有大人才需要行事稳重吗,我还小,用不着稳重!” 胤禟理直气壮。 胤礽简直想要扶额叹息。 这家伙已经九周岁了,身量已经接近他的胸口,皇子都普遍早熟,他该懂的那些,宜妃定然也早早地教过他了。 他现在这么冒失,大抵也是摸准了,他不会冲他发火。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康熙,他肯定不会这么干。 不多时,身后又响起了一个憨声憨气的声音, “二哥。” 胤礽迈过脸,看到虎头虎脑的胤?,问他, “小十,你怎么不跟贵妃娘娘一起?” 胤?挠了挠脑袋,脱口而出, “额娘无趣,天天管教我,还是跟九哥一起比较轻松。” 胤礽:“……” 钮祜禄贵妃听了不会多开心的。 “走吧,去瞧瞧帐篷。” “好!” 提起这个,两小只瞬间兴奋了起来,在他们有限的记忆当中,住帐篷这事儿还是头一回。 晚上,胤礽爬上床想直接睡觉,但刚趴下,一个软软的身体就缠了过来。 吓得胤礽直接弹射起步。 “谁!” 床上之人立马坐了起来,揉捏着声音说道, “爷,是奴婢。” 胤礽并未听清她的声音,可他的床上出现一个女子,就足以让他暴怒了,他喝道, “你怎么进来的?!” 何柱儿等人听到动静,很快鱼贯而入。 待帐中灯火通明,胤礽才看清了床上抱着被子的女子。 是随行而来的宫女之一,名叫鸢儿。 胤礽脸色阴沉,瞥了一眼鸢儿一丝不挂的背脊,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寒声质问, “今日是谁检查的营帐?!” 众人皆低下头,不敢答话。 “放肆!” 胤礽暴怒, “今日这女人可以悄无声息出现在孤的床上,明日是不是就能换成刺客?!” 这话一出,所有人吓得面色发白,立马跪伏在地。 “说,到底是谁把她放进来的?” 胤礽再一次质问。 却依旧寂静无声。 胤礽都气笑了, “好好好,都不说是吧?希望到了慎刑司,你们也能这么嘴硬。” 第111章 魏珠 “慎刑司”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变了脸色,随即目光汇聚到了何柱儿身上。 胤礽眸色骤然变得凌厉。 何柱儿! 竟是他…… 这个何柱儿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任了,与最初胤礽亏欠的那个根本不是同一人。 但由于康熙觉得亏欠胤礽,便逐渐放松对胤礽的监视,这个何柱儿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换过人了。 胤礽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习惯了身边的人常换,以为这次只是老头子忘记了。 只短短一年的功夫,就叫这贱皮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营帐之内陷入了安静,气氛变得诡异又压抑。 许久,胤礽冷笑一声, “所以……这毓庆宫做主的,难不成姓何?!” 何柱儿闻言,顿时吓得抖如筛糠, “主子爷,不是奴才,不是奴才!都是叶赫勒嬷嬷指使的,爷,是叶赫勒嬷嬷说,这东宫里头该有个小主子了……” 胤礽冷嗤一声, “所以你便堂而皇之的把孤卖了?” “不……爷!不是……奴才没有卖,真的!爷……” 何柱儿百口莫辩,憋得脸色涨红,只能“砰砰砰”的在地上磕头。 胤礽不为所动,拿起手边杯子,狠狠砸向离自己最近的侍卫, “去,把魏珠叫来!” 何柱儿一听,更是如坠冰窟。 “饶命!爷……饶了奴才狗命吧!” 他涕泗横流地,把头一次次地重重磕在地上,哪怕刚被铲过的地面不算太坚硬,他的额头也很快就渗出了血迹。 可他不敢停,生怕停了,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对于何柱儿的求饶,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就已经从床上爬起来,跪到地上的鸢儿都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个时候,没人敢触胤礽的霉头。 胤礽没有丝毫反应,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穿起了衣服。 半炷香的功夫,魏珠气喘吁吁地站在营帐外头,带他过来的侍卫入营通禀。 “魏总管进来吧。” 魏珠深深呼吸了几大口,平稳一些气息后,才抬脚走入营帐。 一进门,魏珠隐晦地瞟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奴才跟侍卫,还有那跪在床前衣衫不整的女子,心中便有了计较。 胤礽免了魏珠的虚礼,开门见山道, “刚刚,孤准备就寝,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就出现在了孤的榻上,孤怀疑这女人是刺客,而他们都是这刺客的帮凶!” 胤礽这一席话,不但叫魏珠听得心惊肉跳的,帐中跪着的所有奴才侍卫也都炸开了锅。 “殿下!您明鉴啊殿下!这一切都是何公公主导的,跟奴才无关!” “殿下,何公公手中有您的印信,他负责营帐中的一切事宜……” “爷,奴婢不是刺客,是叶赫勒嬷嬷!都是叶赫勒嬷嬷安排奴婢进的毓庆宫!” … 何柱儿原本还吊着口气儿,可在听到胤礽把鸢儿定为刺客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了。 他瘫软在地,额上的血流满了整个面容,看起来狰狞可怖,除了离他近的人观察到他的状态后,稍稍往后缩了缩,其他人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魏公公,您替奴才说句话啊……” 有几个出身还不错的侍卫,见胤礽丝毫不为所动,竟打起了魏珠的主意。 魏珠一阵头皮发麻。 端看面色,他便知道今天这事儿,八成是戳到了太子爷的肺管子上了。 但他也不敢直接顺着太子爷的意思,把这群人都拉出去处置。 营帐的面积不小,稀稀拉拉跪着的奴才侍卫加起来二十多号人,哪怕就只说侍卫,能在太子爷跟前儿守卫的,也都不是简单人物,他哪敢一下子处置这么多人? 这不是把他架到火上烤吗? 魏珠一张脸都皱成苦瓜了,也没给胤礽一个确切的答复。 “怎么?魏总管这是做不得主?” 魏珠怔了怔,随即跪倒在地, “殿下容禀,太监宫女倒是好说,可这侍卫……” 胤礽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魏珠,问他, “魏公公的意思是你处罚不了侍卫?” 他方才最先说的,便是这群人涉嫌刺杀太子,但凡蠢一点,魏珠也该拼着得罪侍卫背后家族的风险,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只可惜啊,这人就是太聪明了。 聪明到走一步看三步,哪怕面对的是大清排号第二的太子,都敢阳奉阴违。 魏珠身子一颤,眼珠子骨碌了两圈,最终咬了咬牙道, “爷,非是奴才不尽心,是奴才真没那个资格。” “嗤!” 胤礽嗤笑一声,懒懒地从椅子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魏珠, “既然魏公公没有资格,那孤就去问问皇阿玛。” 魏珠听了心里一惊,随即又镇定起来。 按照规矩,他确实没有处置一等侍卫的权利,就算太子去告状了,皇上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 胤礽抬脚走出营帐,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魏珠就算跪着,也探头探脑地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这么个玩意儿,上辈子是怎么爬到梁九功那个位置的? 胤礽住的地方离康熙的营帐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胤礽腿儿着,几分钟就到了。 康熙刚打算抱着年轻貌美的美人睡觉呢,一听胤礽求见,也顾不得睡觉了,立马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在穿衣服的过程中,康熙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随即神色不悦了起来。 他倒不是气有女子爬床,而是气毓庆宫一伙人联合起来算计胤礽。 康熙穿完衣服,抬脚走出营帐,胤礽见状想要跪地,却被他挥手制止, “走吧,朕去瞧瞧。” 闻言,胤礽略有些诧异。 ‘这老头儿现在怎么这么积极?他不应该坐在营帐中,等待梁九功过去把人拿了,送过来给他审判吗?’ 康熙没搭理他,快步往前走,等胤礽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十米开外了。 ‘大半夜去自家儿子的营帐,也忒不讲究了……’ 胤礽如今是有个侍妾的,是康熙赐下来的试婚格格。 名义上是教胤礽人事的。 哪怕父子二人都知晓他并不需要,可也不能不赐。 若是别的皇子都有,胤礽没有,那他便成了例外,白白惹人猜疑。 第112章 莫不是疯了 等康熙胤礽来到太子营帐,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所有人都还保持着跪倒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松懈。 就太子爷临走前那一遭,摆明了是想弄死他们。 要是再不表现好点,那可真的是上赶着给太子机会了。 而魏珠,在听见康熙到来的通传声时,便知道要遭。 他确实没想到,皇上对太子的重视到了如此地步。 似这种宫女爬床的事儿,也算是太子御下不严的证据,皇上怎么会来太子营帐中为他主持公道呢? 魏珠想破了脑壳,也没想清楚原因。 康熙施施然坐到上首,瞥了一眼瘫软在地,已经昏迷不醒的何柱儿,嫌恶的道, “拉出去,免得污了这帐子。” 胤礽背着手,站在康熙身边,擎等着康熙的处理结果。 康熙简单问了几句话之后,便清楚了事情的大致情况。 他蹙眉看向胤礽, “这叶赫勒嬷嬷……” 元后身边的老仆,就算是他,也不大方便出手惩治。 只可惜叶赫勒氏此次没有跟着出京。 胤礽冷了面色, “那等背主的奴才,儿子可不敢在用了。” 他只说不敢再用,意思便是饶了她性命,想继续留在毓庆宫是不可能的了。 康熙沉吟片刻,道, “那便依你,朕会写封信给内务府总管,让他去把叶赫勒嬷嬷送出宫。” 胤礽又诧异了一瞬。 在不侵犯到他的权利的情况下,康熙也算是个念旧情的人。 所以在他身边待过的大部分年岁大,资格老的人,晚年活的都还说得过去。 这回怎么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他的请求了? ‘这不科学啊……莫非那老头儿前世便晓那两个老贱婢,假借着为我着想的名义,想要架空蓁蓁?’ 架空蓁蓁? 蓁蓁是谁?莫不是太子妃?可她不是叫瓜尔佳·谷杭吗? 康熙来不及多想,很快又被“架空”两个字吸引住了心神。 他答应胤礽,只是觉得以胤礽知恩图报的性子,大抵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听到胤礽的心声,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心中还有几分自得。 康熙心情变得颇为不错。 等他视线流转到奴才和侍卫们身上,看着里头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康熙又免不了扶额叹息。 胤礽得罪人的功夫真的是一等一的高。 奴才倒也罢了。 他给胤礽挑选的都是底子清白的,没什么人脉背景,却容易拿捏。 可侍卫都是实打实的勋贵出身,里头甚至还有几个一等侍卫,如无意外,日后最低也能混上二品大员的位子。 可胤礽上来就给人安上了刺客同伙的罪名。 这让他怎么判? 康熙算是瞧清楚了。 自从他开始心疼胤礽,降低底线开始,他的底线就跟没有了一样。 就算胤礽捅了再大的篓子,他都想完美的给胤礽兜住。 以至于现在左右为难。 康熙头疼了一会儿,叹道, “今日在门口守卫的,通通降为蓝翎侍卫,其余人,一概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活下来的送回内务府。” 闻言,所有人脸色一片煞白。 一众太监宫女,转头死死地盯着鸢儿,恨不得生啖其肉。 鸢儿早已面如死灰。 她知道,哪怕今日她侥幸不死,也会被活下来的人折磨至死。 甚至她的家人都未必会有好下场。 而侍卫们还想再挣扎一下。 有个长相阴鸷的青年在听到康熙的裁决之后,恨恨地瞪了一眼胤礽, “皇上,此事与奴才无关!” 康熙刚想起身走人,闻言又坐了回去, “哦?” 他认出此人是西林觉罗氏最优秀的后辈子孙,全族也就出了这么一个,都指望着他搏一把前程。 怪不得敢在他眼前蹦哒。 “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有其印信,帐中之事本就不该由奴才们管辖,奴才只例行查验了那女子身上有无利器毒物,便放他进门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若朕的印信被歹人偷了去,你们也能毫无防备地放人进朕的营帐?” 阿尔哈图急道, “那如何能一样,何柱儿可是……” 康熙摆了摆手手,难得好脾性, “行了,概因何柱儿是太子贴身内侍,朕才只治你们失察之罪,若按刺客同伙,你们如今焉有命在?” 闻言,阿尔哈图的肩膀瞬间垮塌了下来。 他能听得懂康熙话里隐含的意思。 若是再不识趣,等待他的,可就不止是降职这么简单了。 阿尔哈图不甘心。 如今的御前侍卫分四等,一等侍卫六十名,属正三品。 二等侍卫一百五十名,属正四品。 三等侍卫两百七十名,属正五品。 蓝翎侍卫九百名,属正六品。 蓝翎侍卫的地位与亲军无异。 西林觉罗家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他送到如今的位置上,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何柱儿,竟把西林觉罗氏二十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阿尔哈图眼睛都有些发红。 不过他的表情也不算多突兀,毕竟眼睛发红的,也不止他一个。 康熙把梁九功撇下,直接回自己营帐去了,临行前,淡淡瞥了一眼魏珠。 这叫缩了大半天的魏珠整个人汗毛竖起,随即如丧考妣。 他心中苦涩,看来还是没有躲过去。 梁九功出去了一趟,带着一众膘肥体壮的太监,很快就把太监宫女们都拉了出去,全程笑眯眯的。 胤礽叹为观止。 这老家伙的表情管理堪比专业演员。 十多个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杖责,闹出的动静并不小,哪怕天色已然彻底暗沉,营帐还是接连不断地亮了起来。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除了康熙和胤礽两父子睡得不错,其他人都在暗暗打探发生了什么。 直到换值守夜之后,降职的侍卫将此事抱怨给同僚听,所有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 很难评。 一个爬床的宫女罢了,直接处置了就是。 怎么就上纲上线罚了营帐周围的所有侍卫? 这一下子得得罪多少人啊。 太子莫不是疯了?! 第113章 被得手 翌日一早,胤礽起床时,伺候他洗漱的宫女太监都不大敢正眼瞧他。 梁九功办事儿历来妥帖,给胤礽送来的人素质都还挺高。 上午赶路的时候,胤礽骑马慢悠悠地走着,身边马蹄声突然多了起来。 “你们不去跑马,都跑到孤这里做什么?” 一众皇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担忧散去不少。 胤禔看热闹不嫌事大, “当然是来瞧瞧咱们的香饽饽太子爷啊。” 胤礽最不乐意听这个,马鞭子一甩,“驾!” 身下黑马嘶鸣一声,撒开腿发了疯似的的往前冲去。 马蹄蹋在水坑里,溅起的泥水被马尾一扫,刚好甩了胤禔一脸。 “呸呸呸!” 胤禔气急败坏, “嘿,这个没素质的畜生!” 胤祉几人见状,努力的压着嘴角,一个两个憋的脸色涨红。 胤禔瞪了几个弟弟一眼,最后实在气不过,也一拉缰绳冲了出去。 其余众人连忙跟上。 于是这长达二里地的队伍中央,就出现了这么奇怪的一幕。 太子打马在前头狂奔,胤禔气急败坏地死命追赶,几个皇子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瞧热闹。 康熙的车驾在队伍的正中央,他正在批折子,忽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过,康熙蹙了蹙眉头,刚打算开口询问外头发生了何事。 又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过。 “啪!” 康熙把毛笔往桌子上一拍, “反了天了,是谁在朕的马车旁边跑马?!” 外头驾车的人弱弱道, “回万岁爷,是太子爷……” 康熙:“……” 默默把毛笔捡起来,儿子昨天被算计了,心情不好,跑个马也无妨。 “还有大殿下!” “啪!” “反了天了!” “笃…” “笃笃笃笃……” 又有几匹马从马车旁边经过,康熙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直接撩开了窗帘,探头看去,只看到了一群儿子的背影。 康熙又把毛笔捡了起来。 儿子都是债! 隆科多身兼一等侍卫和銮仪使,也在随行之列。 看着皇子一个个撒欢似的往前跑,隆科多眸子微眯。 他此前曾叫庆泰去接触四阿哥,到如今已经过了大半年,庆泰说四阿哥根本不搭理他。 这叫隆科多多少有些恼怒。 此次去秋狝,隆科多也想借着这个机会与四阿哥攀谈几句。 起码要叫他明白,除了佟家,根本没人会扶持他。 钮祜禄贵妃关注着儿子的动向,听到贴身宫女说老十骑马跑过来了,她连忙拉开一角帘子去瞧。 胤?、胤禟两人年岁尚小,其余几个皇子把他们两个护在中间,两人骑的马也比较温顺,此刻笑得极为开怀。 钮祜禄贵妃有些泪目。 于她而言,什么都比不上儿子的开心和健康重要。 连带着对所有皇子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 原本在宫里的时候,她便听儿子提起过,在尚书房读书的哥哥们都很照顾他。 当时钮祜禄贵妃还以为,那些皇子都是打着拉拢儿子的心思,所以也没在意。 如今她倒是瞧清楚了,皇子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像她想的那般复杂。 成年人的世界里满是肮脏的利益,小孩子的心思却要单纯的多。 胤礽没跑多久,便被胤禔追上了。 两人倒也有分寸,并没有脱离先锋侍卫的视线。 “我说老二,爷刚刚关心你,你不感激倒也罢了,居然还操控你的马暗算爷!” 胤礽翻了个白眼, “原来你关心人的方式就是往别人肺管子上戳,大嫂没被你气出好歹来,也是她脾性不错。” “哟,就戳到你肺管子了?那你的肚量可真浅啊,随手一戳就能戳到。” “是啊是啊,孤哪有大哥度量深。” 两人没聊几句,几小只也都跟了上来,侍卫就在不过百米的地方吊着,兄弟一群人说话也就随意了起来。 “二哥,你是被那女人得手了,所以才这么生气吗?” 胤?眨巴着一双眼,神色懵懂地看着胤礽。 “哈哈哈哈……” 众人哄然。 胤礽脸一黑,扭头看向胤禟, “小九,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教给小十,你明知道他脑子不好。” 胤禟缩了缩脖子,一脸无辜, “我啥也没教。” “你最好是,下次再敢教小十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孤把你屁股打开花。” “哦……” 胤禟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意。 反正这话,他从小到大不知道都听说过多少遍了。 他的屁股依旧白白嫩嫩,一次也没开过花。 二哥跟额娘一样,就只会吓唬小孩。 哼! “二哥,九哥没有教我乱七八糟的东西。” 胤?一本正经地替胤禟打抱不平。 胤礽脑袋都大了。 钮祜禄贵妃为了不让胤?搅和到夺嫡之中,把胤?养的实在过于平庸了些。 若放在后世,胤?才是正常九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但如今并非后世,胤?这么单纯其实未必是好事。 历史上胤?因为出身躲过了杀劫,四十一岁便被圈禁,除了胤礽之外出身最好的一个皇子,最终只得了国公的爵位。 胤礽扯了扯缰绳,靠近胤?,在他光溜溜的脑门儿上摸了一把, “你九哥说什么都是对的,二哥说什么都不对是吧?” 胤?一怔,随即挠了挠头, “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啊,多跟其他几个哥哥学学,把他们伺候好了,他们还能早些带你出去涨涨见识,你九哥除了能把你带到沟里,哪都去不了。” 胤禟听了面无表情。 他都习惯了二哥的促狭。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兄弟都习惯了二哥的促狭。 除了老十这个小傻瓜。 依二哥所言,他要是不护着点老十,老十迟早得被外头的人忽悠瘸。 “带沟里?” 胤?茫然。 沟里是哪里啊? “嘿嘿嘿……” 胤礽快笑疯了。 人类幼崽有时候真的,好蠢萌啊。 胤祺看不下去了,拍了拍胤?的小肩膀, “别听二哥瞎说,九弟挺好的。” “哦。” 胤祉露了一嘴大白牙,问一旁的胤禛, “十弟这性子是随了谁呢?” 胤禛浅浅笑了笑,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羡慕, “谁都不随……十弟其实并不傻,他只是单纯,贵妃娘娘把他护得太好了。” 还有一句话胤禛没说,但胤祉能听出他的意思—— 二哥也不会因为十弟的出身忌惮他,所以才把他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第114章 哇呀呀,无耻狗贼! 队伍并未在路上耗费多长时间,不过七日的功夫,便抵达了木兰围场。 喀喇沁亲王、科尔沁亲王以及巴林郡王、敖汉郡王等王公贵族,早几天就抵达了行宫等候。 排场是比不上多伦会盟的。 但这次,王公贵族们还带上了各自的家眷亲属,想要一睹八旗军队的雄风。 因着舟车劳顿,抵达的当晚康熙并没有下令设宴。 一众皇子颠簸了许久的屁股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以如今的路况,他们骑马跟坐马车没什么区别。 骑马哪怕颠簸了些,还能看看沿途风景。 康熙是队伍里头唯一的例外。 他的龙辇乃是大清造车工艺的巅峰之作,不仅宽敞,还舒适。 不过他每日都要批阅奏折,确实要坐得舒服些,胤礽能够理解。 翌日,胤礽起了个大早去给康熙请安。 按照规矩,康熙今日要接见蒙古王公贵族,他要在一旁陪着。 除了坐不住的两小只,其余皇子都要在场。 好在昨日康熙算是做了回人,众皇子的精神面貌还说得过去,起码没人顶着两个熊猫眼,在蒙古贵族跟前儿打瞌睡。 下午,晚宴正式开始。 此时入席的便不止是男子,席间还有女子的位置。 胤礽瞧着蒙古女子个个体型健壮的样子,心中不由感慨, ‘各部蒙古这么彪悍的民族,都认可女子的战斗力,大清却把女子禁锢在后宅,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资源……’ ‘女人狠起心来搞事业的时候,可比大部分男的强多了。’ 康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巴林郡王身边的女子。 端看体态,他都觉得此女子骑射功夫指定不差。 再一看在场所有蒙古王公的女眷,好像真如胤礽所说,蒙古不仅培养男子的战力,也在培养女子的战力。 康熙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妃嫔,嗯…… 长得比那些女人都好看。 这便够了。 他又不需要后妃们上战场打天下。 至于要不要培养八旗贵女的谋略和骑射能力,他还要考虑一下。 就在康熙陷入沉思的时候,胤礽的心声又响了起来, ‘咦,老大今天吃错药了?怎么没像上次那样到处开屏?他不应该积极地投身到拉拢蒙古贵族的大业中去吗?’ 康熙眉头一挑,视线又落到了胤禔身上。 发现他正在跟七阿哥胤佑聊的火热。 康熙有些纳闷儿。 老大跟老七哪来的话题? 他平时不是挺不耐烦跟弟弟们打交道吗? 被康熙惦记上的胤禔此时—— “七弟你看,太子盯着巴林郡王的女儿瞧,他肯定是看上人家了……” 胤礽看得其实是巴林郡王的福晋,可胤禔总不能以为他是看上人家福晋了吧,于是便往后瞧了一眼,看见了巴林郡王膝下的格格。 胤佑大惊, “啊?这不好吧?二哥他就要有二嫂了啊。” “这有什么,太子去求求皇阿玛,直接把那小格格纳为侧妃就成……” 躲在胤禔左后方偷听的胤禟,眼睛登时瞪得又大又圆。 所以那个宫女没得手,是因为太子二哥不喜欢她吗? 他屁颠屁颠跑去问胤礽。 胤礽被酒水呛到, “你一天天怎么老是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谁教的你?” 胤禟直接把老大卖了, “大哥说你看上了巴林郡王的格格,还说你要去求皇阿玛,把她纳为侧妃。” 胤礽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起身气势汹汹的找胤禔算账。 “……别看你们的太子二哥整日装得多正经似的,他就是没瞧见喜欢的女子,刚刚爷瞧得清楚,他看着人家小格格眼睛都看直了,嘿嘿…” “胤禔!”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胤禔停顿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给没听完整的弟弟们科普。 胤佑、胤禩疯狂的给他使眼色,他还以为两人眼抽筋儿,于是关切道, “老七老八,你们两个眼睛咋了?要不要叫个太医瞧瞧?” 胤禩叹了口气,忍不住同情地看着胤禔, “我和七哥大抵是不需要的,但大哥你就不一定了……” “爷身体康健着呢,怎么可能需要叫太医,你小子胆肥了啊,敢咒大哥?” 胤礽黑沉着一张脸, “是吗?大哥身体这么康健,不知道抗不抗揍?” 闻言,胤禔脸色顿时僵硬了起来,怒瞪着几个弟弟, “你们怎么不提醒爷?” “大哥,我眼皮都眨得发酸。” “额……” 胤礽站到胤禔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跟着孤去后殿,今日孤要同你一较高下!” 胤禔讪讪,瞄了一眼热闹的大殿, “要不换个时间?今儿不太好吧……” “不用,解决你,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说完,胤礽率先往后殿走去。 胤禔:“嘿,真当爷怕你啊!” 众皇子一看要遭,连忙上前阻拦, “大哥,不至于,真不至于。” “大哥,三思而后行。” 胤禔一看所有人都拦着他了,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怎么不去劝劝太子?” “大哥,认个错吧,又不会掉块肉。” “不成,爷啥都能认,就是不能认错!” 胤禔回答得斩钉截铁。 把胤禛吓一激灵, “你们小点声,别叫皇阿玛瞧见了!” 所有人迅速安静下来,一转眼,胤礽已经走出众人视线了。 胤禔只好道, “我去认错总成了吧,别惊动皇阿玛。” 众人这才轻舒了口气,簇拥着胤禔往后殿走去。 康熙把这一切都瞧在了眼里。 心中顿时好奇起来。 他站起身,装作要去出恭的样子,实则跟着梁九功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胤礽等人。 刚一靠近就听到了胤礽大喝, “哇呀呀,无耻狗贼,竟敢坏爷的名声,看爷今日不给你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服不服?!” “嗷,有本事单挑!” 康熙一惊,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只听“嘭”的一声,房间里头的所有人石化当场。 康熙这才瞧清了里头的情况—— 只见胤祉、胤禛几个还算大点的儿子,死死控制着胤禔的四肢,两个小的趴在胤禔的身上,胤礽趴在两小只上头,胤禔的脸色涨红。 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憋的。 第115章 小刀剌屁股 父子几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梁九功强忍笑意戳了戳康熙,康熙反应过来扭头就走。 他还以为胤礽跟胤禔真的打起来了呢。 以老大的体格子,吃亏的怎么着也不能是他,现在看来,老大的体格子再健壮,都比不上胤礽的脑瓜子好使。 至于给胤禔撑腰,开什么玩笑,没看胤禔自己都没开口吗? 等老头子走了,胤礽默默爬起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头子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松开胤禔的几人动作顿住:“……?” 老头子? 二哥私底下就是这么称呼皇阿玛的? 罢了,左右皇阿玛也没听着。 胤禔憋屈的站起身, “老二,你不讲武德!” “我怎么不讲武德了?” “说好的单挑,你居然叫老三他们帮忙,这还不是不讲武德?!” “没毛病啊,单挑你挑我们一群,群殴我们殴你一个!” 开玩笑,什么年代了还学人单挑,万一打到了不得青一块紫一块啊。 胤禔:“……还能这么解释?” 胤禟眼珠子骨碌了几圈,学到了! “大哥二哥,咱们该回去了,否则皇阿玛会多想。” “成,你们先回去,二哥要去出恭,有没有人一起的?” “我也去。” “八哥去,那我也去!” 胤礽没管他们,抬脚往外走,弟弟们呼呼啦啦全都跟了上去,只剩胤禔站在原地凌乱。 胤禔最终也没跟上去,气呼呼的朝着反方向走去。 他又没尿意,总不能硬憋吧。 胤禔走到拐角处,刚想绕回正殿,耳边依稀听到有什么动静,眉头蹙起,悄摸摸的走了过去。 走的近了,那不可描述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胤禔脸色一下子阴沉的可怕。 这里可是行宫,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在皇阿玛设宴之时行这等苟且之事! 眼瞅着这对狗男女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胤禔给宋云贺使了个眼色,宋云贺会意,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宋云贺倒也机灵,他知道以自己的地位是调不动御前侍卫的,于是便着急忙慌地去了正殿。 梁九功立在康熙身旁充当柱子,听到大阿哥随身内侍找自己,还有几分诧异,以为是皇子们打架打急眼了,于是慌慌张张地去见宋云贺。 宋云贺瞧见梁九功,也顾不得礼节了,直接凑近小声把情况说了一遍。 梁九功闻言大吃一惊,转过身小跑着去跟康熙汇报去了。 康熙知晓之后面色彻底阴沉下来,直接起身,跟着宋云贺去寻胤禔。 康熙一行人到的时候,胤禔嫌弃那声音不堪入耳,已经退出了一丈的距离。 胤禔也没想到宋云贺能直接把康熙带来,不过带来了更好,省的后续再跑一趟。 “皇阿玛。” 康熙眉目冷冽, “起来吧,里头是谁?” “回皇阿玛,儿子不知。” 康熙什么也没多说,大步流星的走过去踹门, “嘭!” 刚刚踹了一把没过瘾,这回刚好补上。 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头的两个人面露惊恐的看向门口。 待看到面色黑沉的康熙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康熙冷冷看了那男子一眼,顿时气的脑门充血。 这人赫然是他替三公主挑选的驸马——噶尔臧。 至于那女子,他却是没有多少印象。 “梁九功,去把杜棱郡王给朕叫来!” 说完,康熙就走到旁边,不想多看一眼。 倒是胤禔瞪大了眼睛,看着里头两人的长相评头论足。 噶尔臧见状连忙想挣扎着求饶,但他身上的女子却把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死命的扒拉着噶尔臧。 噶尔臧越是想把她从身上拆下来,那女人抱的也就越紧,叫胤禔看的直呼大开眼界。 不多时,噶尔臧的亲爹杜棱郡王就被带到了现场。 杜棱郡王原本还有几分疑惑,但看到里头仍旧交缠着的两人,脸上顿时一片漆黑。 杜棱郡王二话不说,抽出腰间别着的马鞭,几个大跨步冲进了房间。 紧接着里头就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父汗饶命……父汗!都是她勾引儿子的,父汗!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啊……好疼!噶尔臧你个没有良心的玩意儿!” 那女子也厉声尖叫着,听到噶尔臧把一切原因都归结到她身上,还抽空挠花了噶尔臧的黑脸。 这下两人倒是分开了,开始抢起了地上的衣衫。 胤禔嫌恶的别开脸,小声嘀咕道, “呸!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康熙听到了,嘴角不由抽了抽。 狗男女开始在屋子里乱窜。 两人倒是想冲出门,但瞧了一眼围在门口的人,到底没敢。 杜棱郡王边追边打边骂:“贱人!逆子!贱人!逆子!……” 胤禔:“!” 几个意思? 那女的,是杜棱郡王的女人? 啧啧啧…… 胤禔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伸头探脑的往里头看。 康熙听见杜棱郡王的骂声之后,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微微侧了侧身子,站到胤禔身旁看起了热闹。 蒙古确实有“收继婚”的习俗,但那都得等到老爹死后,儿子才能继承他的妻子。 现在杜棱郡王还活着,这噶尔臧就如此迫不及待,看来是真没把杜棱郡王放在眼里。 等里头的惨叫变得不那么尖锐,康熙连忙叫人进去把人分开。 此时前方宴席上也出现了些许骚乱。 毕竟康熙和杜棱郡王,都消失了挺长时间的了。 胤礽等人倒是回去了,没见着老大和康熙,心里头也开始泛起了嘀咕。 梁九功把情况汇报给了康熙之后,康熙直接对着杜棱郡王说道, “郡王还需要给朕一个解释!” 意思很明显,你教训儿子女人我管不着,但是这俩人污染了我的地盘,你得给我个交代。 杜棱郡王苦涩的点头应是。 康熙回到宴席之上安抚了众人一下,一转眼就瞧见胤禔凑到皇子中央,笑得极其“猥琐”。 单单听着胤礽心声中那一句接着一句的卧槽,康熙就知道他在干什么。 康熙一拍脑门儿,忘了下封口令了。 他转过头吩咐了梁九功几句。 梁九功点头应下。 ‘真是小刀剌屁股,给爷开了眼了,要是知道老大能看到这么精彩的画面,爷就不去尿尿了。’ 胤礽心里懊悔,康熙听的满头黑线。 这都是哪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116章 围场遭遇 此时的胤礽还不知道涉事的狗男人是谁,若是知道了,恐怕得幸灾乐祸许久。 这噶尔臧是杜棱郡王的次子,蒙古人的继承制度与汉人的嫡长制不同,蒙古讲究“幼子守灶”。 而且噶尔臧的武力值不错,在科尔沁部也是数一数二的青年俊杰。 杜棱郡王很是看好这个儿子,早早的就确立了他的继承人地位。 上辈子这货还恬不知耻的跑去京城求娶端静。 胤礽花心思试探了他两回,就原形毕露了。 傍晚宴席结束之后,杜棱郡王秘密押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噶尔臧,去康熙跟前赔罪。 并表示要把噶尔臧和三公主的婚事,转移到杜棱郡王的另一个儿子塞柃身上。 噶尔臧满是伤痕的脸上写满了屈辱。 他没想到,他只是犯了这么小的一个错误而已,他的父汗就把他打成了这样,继承人的地位也因此拱手让人了。 这叫他怎么接受得了。 噶尔臧怨恨的瞪了一眼康熙。 康熙正在打量着噶尔臧,恰巧把这一幕收在眼底,他冷笑一声, “赔罪朕受了,可转移婚约……朕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康熙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噶尔臧既然怨恨他,那他也不会叫他好过。 杜棱郡王呆了呆, “皇帝陛下,为什么啊?” “朕的女儿也是天潢贵胄,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你当初替他求娶朕的三公主时,口口声声夸他如何优秀,可结果呢?你的继承人都教成了这样,叫朕如何放心把女儿交到你其他的儿子手上?” 杜棱郡王急了, “小王保证,塞柃的优秀绝对不输噶尔臧……不不不,塞柃比噶尔臧优秀!” 下午的闹剧还历历在目呢,杜棱郡王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么离谱的话的? 康熙很想翻白眼,但他有素质,好歹忍住了,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 “朕已经决定将女儿许配给札木素的儿子了。” 杜棱郡王瞧康熙的态度坚决,只得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康熙的寝宫。 回去的路上,杜棱郡王气得肺都要炸了,偏偏噶尔臧不以为意,对弟弟塞柃娶不到大清的公主这件事,还有些幸灾乐祸。 好死不死,他嘴角的笑被杜棱郡王看了个正着。 于是当天晚上,噶尔臧又遭受了一顿毒打。 也就导致了他在整个秋狝过程中,他都没能出门蹦哒。 翌日,秋狝正式开始。 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这种既热血,又能满足征服欲和好胜心的活动。 胤礽自然也是喜欢的。 如今的木兰围场占地面积约一万多平方公里,能与后世的大型城市比肩。 康熙带来了一万多人,在这里头穿梭其实并不显眼。 胤禔嚷嚷着要跟胤礽比赛。 胤礽说胤禔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种比课业。 气的胤禔都要去康熙跟前告状了。 后来胤礽还是答应了跟他比上一回,胤禔这才眉开眼笑。 胤礽心头无语,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选了个吉祥的时辰,康熙宣布围猎开始。 自己一马当先的往山林里冲。 其余人紧随其后。 胤礽率领着二十人的侍卫,随便寻了个方向,冲了进去。 这里头的虎狼熊豹等大型猛兽,已经被驱赶到了最内围,康熙是先交代过几个年岁较小的儿子,让他们不要往深入山林。 侍卫们身上配备的有火枪,若是在外围遇上了那些落单的猛兽,也可以轻松解决,不至于让他们碰到危险。 山林之中灌木还算茂密,胤礽耳聪目明,不久就发现了几只小型猎物。 “嗖!” 利箭飞速穿过林间,稳稳扎在一只兔子脖子上。 有侍卫飞速下马将猎物捡起,放在空旷处。 胤礽瞧了一眼,有些意外,没想到这野兔子也能长这么肥。 随即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 “驾。” 这里的猎物还是太小了,得再往里头走走。 野兔子被留在原地,后勤队伍很快就会赶过来把兔子收走,箭矢上留有胤礽的标识,他们一瞧便知道猎物的归属。 另一边。 胤禛带着人手遭遇了隆科多。 原本隆科多该跟着康熙保护他的安危的,但隆科多去求了康熙,说自己也想在围场中博弈一番。 康熙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自家表弟难得开一次口,求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他身边并不缺侍卫。 隆科多回去之后,用了半个时辰就打听到了护卫胤禛的同僚是哪些,于是允了些好处,让他们把胤禛往自己事先定好的位置带。 相隔几十米之时,胤禛就看到了隆科多守在原地。 他心思电转,直接一拉缰绳,就想调头。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心里无奈苦笑。 看来这位爷跟佟家三爷并不对付,佟三爷昨儿信誓旦旦的跟他们保证的都是屁话。 好在四阿哥没什么势力,大抵也不会去皇上那里告状。 隆科多也瞧见了胤禛的动作,眼睛眯了眯,边驱马上前,边喝道, “卑职见过四阿哥,四阿哥这是放弃今日的狩猎?” 这个方向,进山的路只有这一条。 若是回去再换条路,耽误的时间可就太长了。 胤禛闻言冷冷回头, “佟大人不去皇阿玛身边护驾,倒跑到这里特意等我,怎么?是又觉得爷身上有可图谋的东西了?” 隆科多闻言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四阿哥如今这么牙尖嘴利。 不过他今日是来求和的,倒也有几分耐心, “四爷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我的姐姐毕竟曾是你的养母,汉人有句话叫做生恩不如养恩大,就算我姐姐过世了,四阿哥也不能不认佟家这门亲吧?” “佟家这门亲?” 胤禛嗤笑一声, “爷倒是看不出来,佟家何曾把爷当作亲戚了。” 隆科多依旧笑眯眯, “佟家可一直都在为四爷的前程殚精竭虑。” 第117章 找太医瞧瞧脑子 闻言,对隆科多莫名其妙的态度变化,胤禛此时才算有点明悟。 “呵呵……”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笑出声。 隆科多瞳孔微微缩了一瞬,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总算是收敛了些, “四爷笑什么?” 胤禛缓缓收起笑意, “笑你不知所谓。” 隆科多脸色瞬间垮塌。 他是康熙的表弟,从小锦衣玉食,长这么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倒是在胤禛这个他一直看不上的小子身上频繁吃瘪,他已经极不耐烦。 胤禛好整以暇, “佟三爷这就受不了了?” 隆科多板着脸没说话。 “别以为爷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看不上爷还得捏着鼻子讨好爷,这滋味不好受吧?” 胤禛嘴角噙着的讽刺意味,让隆科多眸子眯了起来。 山林里寂静的只能听见马匹打响鼻,其余一众侍卫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什么都听不着。 “嗤……” 胤禛翻了个白眼,他属实有些看不上隆科多。 什么玩意儿,一句莫名其妙的威胁就想叫他妥协。 他的前程用得着佟家操心? 他姓爱新觉罗,又不姓佟,他的前程自有皇阿玛替他操心。 没了皇阿玛也有兄长顶着,用得着佟家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若真被隆科多那些低劣手段算计到,没有前程也是他自己活该! 哼! 胤禛拉了拉手里的缰绳,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冲着身旁的侍卫说道, “走!再敢耽误爷的时间,爷就去二哥那里告状!” 闻言,跟着胤禛的侍卫齐齐打了个激灵。 阿尔哈图等人的下场他们可都心知肚明,四阿哥去皇上那里告状不一定现实,但他说要去太子那告状,所有人都不敢赌这话的真实性。 现在的胤礽于他们而言,就如同阴婆婆跟小孩一样,说出口都能止小儿夜啼。 见胤禛如此不屑的态度,隆科多眸色变得不善, “四爷当真要跟佟家做对?” 胤禛听了这话,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他一拉缰绳,叫身下的马匹停顿在原地, “做对?爷倒是不清楚,爷何时跟佟家做对了?自从佟额娘去世,爷一次都没有主动去找过佟家任何一人,倒是佟家,啧啧啧……” “要是有时间的话,佟三爷还是去寻个太医好好瞧瞧脑子吧,毕竟护卫皇阿玛的安危,也是需要智商的。” 胤禛小嘴儿跟淬了毒似的,巴拉巴拉的输出一大堆,心里倒是痛快淋漓。 “你!” 隆科多听着胤禛讽刺的话语,简直要气炸了肺,恨恨地扬起手中的马鞭。 “怎么,佟三爷莫不是想打我?殴打皇子可是重罪。” 隆科多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显然已经气到了极限,只是手中的马鞭怎么也挥不下去。 他身旁的同僚连忙低声劝他, “三爷,千万别冲动,那可是四阿哥,皇上的亲儿子!” 同僚心里也苦逼得不行,一个皇上亲儿子,一个皇上亲表弟,他们俩要是打起来了,这俩人可能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他们这种小虾米就未必了。 所以该劝还是得劝。 “干什么呢!” 就在隆科多犹豫着想放下手中马鞭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众人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八阿哥胤禩骑着马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吁!” “隆科多,你要做什么?!” 马匹还未停稳,胤禩就顶着隆科多扬起的手臂厉声呵斥。 隆科多瞥了他一眼,不屑冷笑, “卑职想要打马,怎么,这也轮得到八殿下管?” 胤禩小脸一板, “你最好是,否则爷就去皇阿玛那里告你个大不敬之罪!” 隆科多心知今天之事已经不能善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那八爷尽管去告好了。” 面对他的破罐子破摔,胤禩那张堪称昳丽的面颊上布满冰寒。 “佟三爷还真是……嚣张跋扈!” 被小了几岁的弟弟撑腰,胤禛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见胤禩也被隆科多的态度气到,于是开口道, “八弟,别跟他多言,狗咬了你一口,你再咬回去不雅观。” 胤禩闻言,脸上的冰寒散去不少, “四哥说得对,别浪费时间在狗身上了,刚刚弟弟我看见一只白狐往这边跑了,那玩意儿可比野狗金贵多了……” 兄弟二人一唱一和的,打马从隆科多面前走过,隆科多尽管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到底没有出声阻拦。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八阿哥是大阿哥的党羽,得罪了八阿哥,也就相当于得罪了大阿哥。 隆科多自忖不怕大阿哥,却顾忌大阿哥身边的明珠。 等两方队伍分开许久,胤禩问道, “四哥怎么会跟隆科多对上?” “说来话长。” 提起这个,胤禛眼眸里多了几分冷意。 打量他猜不到是身后这群吃里扒外的搞的鬼吗? 只是现在并非发作的好时机,只能留待日后,慢慢收拾这些家伙。 胤禛的侍卫们心里不免打了个突。 他们原本还被隆科多许诺的请吃酒兴奋,但经过刚刚两人针锋相对那一遭之后,他们心里却也惦记不下那区区几顿酒了。 毕竟答应隆科多只是卖个好,等待日后隆科多更进一步,他们有时机可以攀上几分交情。 可好处还飘渺不知所踪,就实打实的得罪了皇上的儿子,对他们而言属实不划算。 怪也怪他们没提前打听清楚,这四阿哥与佟家之间的关系竟恶劣到了这个地步。 如今事已至此,还是回去以后找隆科多商议一下怎么解决吧。 胤禩见他这么说,也大抵明白这事另有隐情,所以识相地转移话题道, “那今日我跟四哥一起,打到的猎物对半分如何?” 胤禛点头笑道, “那自是极好的。” “四哥只要不嫌弃我年岁小拖后腿就行。” “怎么会呢,你知道的四哥的骑射成绩一向平庸……” 当天下午,外出狩猎的队伍陆陆续续回归,康熙并不是最早回到行宫的,但却是猎物最多的一个。 康熙身边的侍卫能人辈出。 也有人为了讨好康熙,专门研究过如何在山林之中寻到大型猎物的痕迹。 康熙的狩猎队今天打到了两头野猪,一头棕熊,一只麋鹿,三只梅花鹿,两只黄羊,一堆兔子,几只野鸡。 在一众只打了兔子野鸡,顶多也就三两头狍子的队伍当中,这战绩可谓异常耀眼。 第118章 装起来了 不过先回来的都是在外围打猎的小孩子,跟他们比战绩,即便赢了,康熙脸上也未必会有多少光彩。 随着时间的推移,蒙古各部,众皇子,乃至康熙要考教的勋贵子弟们也都回到了营地当中。 当后勤队伍把所有的猎物分堆放好,康熙坐在高台之上,瞧着正中央那独树一帜的狗熊,满意的笑了笑。 除了他自己的那份,他首要看得就是胤礽的猎物了。 胤礽也没叫他失望。 胤礽打了两只獐子,三只狍子,黄羊三只,野鸡野兔若干。 除了没打到大型猛兽,这个战绩算是不错的了。 倒是胤禔给了他一个惊喜。 胤禔打了两头麋鹿,几只野猪,剩下那一堆,康熙仔细看了一眼,竟是野狼。 好家伙。 这膘肥体壮的野狼,起码要有十多匹。 康熙皱了皱眉头,野狼是群居动物,并不好对付。 也不知道胤禔是如何遭遇野狼群的。 胤礽也瞧见了堆在一起的野狼,冲着胤禔惊讶道, “你们遇到野狼群了?这是全部的吗?” 胤禔下巴抬了起来, “在七峰山遇上的,那群狼崽子以为爷好欺负,结果打了一轮枪,就都吓得不敢上前了,倒是可惜,要是他们跑慢点儿,爷还能再杀几匹。” 他用的反曲弓,但身边侍卫有配连珠火铳的。 打了一轮枪只死了十几头,这战绩其实并不算多好。 只是当时的处境,也没时间再给他们填装弹药了。 若是那群狼足够聪明狠毒,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胤禔其实还是有几分后怕的。 不过后怕归后怕,嘴上却不能输了阵仗。 “你胆子挺肥啊,竟敢跑去七峰山!” 七峰山是这座围场中最险的一座山,里头植被茂密,马匹根本上不去,上山全靠两条腿。 胤禔不屑的笑了笑, “有何不敢?外头那些兔子野鸡,爷瞧不上。” 胤礽翻了个白眼, “成成成,你看不上!” 这老大,夸他几句还装起来了。 蒙古各部也都有收获不错的小队,可就算不跟康熙比较,也比不上胤禔的收获。 这叫胤禔又狠狠出了一把风头,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皇子这边最差的,当属胤禟和胤?,他们俩纯纯打酱油。 没什么好说的。 除了他就是胤禛和胤禩两人组成的小队了。 两人除了一头傻狍子和一只白狐还算看得过眼,其余尽是些鸡啊兔的。 看得胤礽都觉得眼前一黑。 ‘世宗弓四力半这传言,倒是半点水分也不掺啊。’ ‘这小子办案的时候手腕这么强硬,怎么一身武力软趴趴呢?’ 康熙忍不住瞥了一眼胤礽,随即又看了一眼胤禛和胤禩的猎物,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对胤禛的课业还算满意,毕竟足够勤奋,态度也足够端正谦和。 可这弓马骑射上,胤禛确实是不如兄弟们良多。 他的骑射就连胤佑努努力都能轻松超过—— 也不知这点是随了谁。 康熙挪开视线,不再给自己添堵。 因为那份猎物,胤禛和胤禩被人频频注视,两个半大少年哪里受得了这个,很快脸上便羞红一片。 胤礽见状,好笑地想凑过去安慰两句,却听到胤禛给胤禩道歉, “八弟抱歉,是四哥连累你了。” 胤禩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拎得清的,闻言摆手道, “今日之事不怪四哥,要怪也只能怪隆科多,若不是他拦住你的去路,我们也不至于浪费这么长时间,而且后面,弟弟为了那白狐,也花费了许久……” 胤礽闻言,眉头一皱。 ‘隆科多拦胤禛的路?什么情况?’ 胤礽心中暗忖,看来他今天得找个时间好好跟胤禛聊一下。 他记忆中的隆科多,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如今的胤禛与隆科多碰上,无论如何吃亏的都是胤禛。 他得问清楚才行。 两个阿哥这时也发现了胤礽,几人开始攀谈。 在胤礽没注意到的角落,康熙也忍不住观察起了隆科多和胤禛。 很快,所有猎物清点完毕。 伤亡也清点完毕。 打猎是与动物博弈,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不过好在今日碰上的猎物都不算很凶猛。 除了有几个倒霉蛋被毒蛇咬了一命呜呼之外,其余人就算受伤,也都是皮外擦伤。 康熙便吩咐膳房将猎物清理出来一些,今晚吃烤肉喝马奶酒。 康熙说完便率先回寝宫洗漱更衣去了。 其余人也尽皆散去。 胤礽本想趁着这个机会问一问胤禛的,但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汗臭味,还是决定晚上有机会再说。 等胤礽洗漱完来到来到举办宴席的地方之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总共九个皇子,算上他一共来了五个,剩下四个估计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正式开宴的时间,早就传达给各个主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了。 所以除了康熙,其余人不存在迟到的问题。 除非不想混了。 等皇子们以及一众王公贵族都到齐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康熙穿着一身常服,坐上了主位。 康熙的到来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香喷喷的烤肉由膳房端出,被分成一大块一大块的,端到每个主子跟前的小桌子上。 各侍卫当然也有,只不过是在殿外,六个人围一张桌子。 桌子上铺了牛皮纸,放上或半只或整只的烤野味。 康熙举杯,邀众人共饮,也便意味着正式开席。 所有人都开始大快朵颐。 毕竟今天进山打猎,消耗的体力确实不少。 此次随行的尚膳也将辣椒粉带来了,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小碟子,让众人按照口味自行添加。 结果有几个蒙古二愣子,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直接往嘴里灌,结果自然是喉咙冒火,喝了一整壶马奶酒去压,烤肉还没吃就差不多饱了。 见状,一些蒙古人还以为那是毒药。 直到旁边侍候的小太监,帮忙示范了正确地食用方法,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明白。 第119章 猜测 等吃饱喝足,胤礽寻了个机会,把胤禛叫到了身边。 “吃饱了没?” 胤禛愣了愣,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吃饱了。” “那走吧,跟二哥去外头透透气。” 胤禛心思转了一圈,也没猜到二哥为何要单独带自己出去透气。 不过他也没拒绝。 反正已经吃饱了,坐在这里也是跟兄弟们聊天。 两人刚迈出去几步,胤禔和胤祉也瞧见了,还以为两人要去后头出恭,于是起身跟上。 外头天气已经渐渐凉爽起来,胤礽伸了个懒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开门见山的问道, “今天出去打猎的时候,隆科多为难你了?” 胤禛闻言,脑子有点发懵,脱口而出道, “二哥怎么知道?” 胤礽还没回答,后头追上来的胤禔就顺嘴接道, “知道什么?” 胤礽看向二人, “你们两个怎么也跟出来了?” 胤禔:“来出恭啊,你们不是吗?” 胤礽摇了摇头, “不是,你要出恭就赶紧去,别在这儿碍眼。” 胤禔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要往恭房里走,但突然又回神, “老四,你刚刚在说什么知道不知道?” 胤禛张了张嘴刚想回话,又回头看了一眼胤礽,见胤礽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于是他便道, “……没什么,大哥,你先去出恭吧。” 胤禔眸子眯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神秘?你们不告诉爷,爷今儿就守在这!” 胤礽心头无奈。 本不想告诉胤禔的。 胤禔性子直,脾气又火爆,他要是知道胤禛和隆科多起了冲突,多半会寻个机会直接教训隆科多。 而不是想法子给他教训。 老头子肯定得牵扯进来,到时候不好收场。 只是眼下想瞒住老大也不大现实了,于是胤礽道, “隆科多今天在围场为难了小四。” 闻言,胤禔和胤祉两人的眉头一皱,脸色并不好看。 胤祉看向胤禛, “如何为难的?他打你了!” “打我?” 胤禛嗤笑一声, “他哪来的胆子?真以为我是昌安吗?” 隆科多在京城之中的名声,他们入朝办差之后都有耳闻。 “混不吝”这三个字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在佟家,阿玛佟国维宠着,额娘赫舍里氏护着,家里的哥哥姐姐没有一个敢惹他不高兴,因为一旦惹了他,他就能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生。 在外头,康熙是他亲表哥,出门在外把身份一亮,满京城的勋贵子弟哪个不得退避三舍? 就连一些宗室子弟碰上他,也讨不着好。 最典型的,要数和硕承泽亲王硕塞的孙子,昌安。 硕塞是皇太极的第五子,战功赫赫,死的时候年仅二十六岁。 顺治帝对兄弟的儿子也算尽心,叫侄子戴鹏承袭了郡王爵。 只可惜戴鹏资质平庸且短命,康熙十一年的时候也死了。 那时候昌安年岁也不大,且被养得嚣张跋扈,康熙对这个堂侄的观感一般,便叫他承袭了贝子的爵位。 后来到了康熙十九年,两个小霸王在一家酒馆里闹了起来,康熙理所应当地偏向了表弟,哪怕彼时昌安被隆科多叫人打的头破血流,康熙也只是象征性的罚了隆科多几板子,在床上躺了三天,便能下床了。 昌安则是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之久。 这件事也叫京城里的大小勋贵们,瞧清楚了隆科多在康熙心中的地位,于是从那之后,隆科多在京城里几乎是横着走。 但隆科多也并非一点脑子也没有,相反,这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很能觉察到康熙的喜好,从不得罪康熙看重的人,所以这些年他一直过的顺风顺水。 胤禔几人闻言,倒是松了口气。 能当御前一封侍卫,隆科多的武力值也不低,且又比胤禛大了那么多,他们还真怕胤禛吃亏。 “所以他拦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胤礽问道。 “这……” 胤禛有些为难。 “不想说?那孤去找个侍卫问问。” “别!” 胤禛连忙拦住胤礽,他还真怕二哥问出什么事,当场发疯。 二哥前些日子才刚得罪了几个一等侍卫,这次要是再得罪一批二等三等的,那二哥的名声指定得臭了大街了。 胤禛抿抿唇,将隆科多找他的原因如实交代, “隆科多……或者说佟家,想在我身上下注,我不愿意,他恼羞成怒。” “额……” 胤礽三人面面相觑。 隔了许久,胤祉干巴巴地说道, “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堵你?” 胤禛“嗯”了一声。 胤祉无语,好歹也避着点人啊。 这隆科多也不知道是怎么办事儿的,但凡避着点人,胤禛这儿也有回旋的余地,光明正大地堵胤禛算是什么事儿啊。 胤礽都想给隆科多鼓个掌了。 谁家下注皇子敢这么光明正大的? “隆科多这脑回路,还挺清奇。” 胤禛耸耸肩, “庆泰此前已经明里暗里接触过我许多次了,我都没搭理他,想是隆科多已经失去耐心了吧。” 额……这倒是说的通了。 以佟家的势力,想要下注在胤禛身上,在他们看来,是胤禛“高攀”,所以对胤禛自然没有多少耐心。 胤礽低头沉思了片刻,提醒道, “话虽如此,你三番两次拒绝隆科多,以孤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叫你好过,你接下来在刑部的日子,恐怕难熬了。” “他也只会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我小心一些就行。” 胤礽摇了摇头, “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隆科多想整治胤禛这个光头阿哥,哪里需要算计,他放出一些胤禛与佟家不对付的消息,只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引得朝中文臣武将反感胤禛。 届时,若是没有康熙的青眼有加,胤禛在朝中将举步维艰。 恐怕这会儿,隆科多便已经开始动作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胤礽便沉下了面色。 眼瞅着胤礽的脸色难看,胤禔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胤礽便将他的担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几人。 胤禛听到之后,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他倒是从未从这个方向考虑过。 第120章 自寻死路 胤礽想了几种破局之法,对胤禛都有一定的负面影响,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于是便问胤禛, “你把今日与隆科多遭遇的细节给孤讲清楚,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胤禛严肃地点点头,随即开始细说了起来。 胤禔和胤祉此时酒也醒了,尿意也没了,认真地附耳倾听。 等胤禛说到护卫们故意将他往隆科多所在的位置引,胤礽眼睛里飞快掠过一丝冰寒。 “好一个隆科多!好一个三等侍卫!” 胤禔两人脸上也泛起冷笑, “当真是自寻死路!” “今日跟着你的那些个侍卫,恐怕心里也清楚已经将你得罪死了,他们为了提防你秋后算账,肯定会不遗余力的跟着隆科多抹黑你。” 胤礽叹了口气, “为今之计,你只能破罐子破摔,先一步将他们摁死。” 闻言,胤禛脸色阴晴不定。 他本想日后再慢慢收拾那二十个人的。 如今恐怕是不行了。 跟二哥相比,他的想法还是太稚嫩。 “但是隆科多,只这一次,是灭不掉他的嚣张气焰的。 这样吧,明日出发前,你去寻梁九功,叫他去给你换一批侍卫,你且记清楚了,跟梁九功说的时候,要点明是孤让你去寻他的,听懂了吗?” 只要让梁九功知道是他特意交代的,那么老头子最后也会知道。 也就是索额图没来,他才这么干,不然缺了梁九功这一环,这回的计策恐怕会大打折扣。 胤礽没指望这回就叫康熙厌弃了隆科多,但隆科多收买侍卫,操控皇子出行的方向,这点能引起康熙的警觉。 为帝王者,最忌窥探。 只要在康熙心中留下了一道裂缝,日后迟早有大用。 至于佟家想下注胤禛会不会引的康熙厌弃,这点他倒是没多想。 毕竟上辈子的事,他知道,康熙也知道,要是照着既定轨迹发展,无论佟家下注给哪个皇子,大抵都不会触碰到康熙的底线。 胤禛点点头,道了一声“明白”。 “那爷呢?爷能不能在狩猎的时候阴他一把?” 胤礽刚跟胤禛交代完,胤禔便迫不及待道。 胤礽沉吟片刻,坏笑道, “方才小四说小八也跟隆科多冲突了几句是吧?” “没错。” “那大哥明天带上小八,以给小八出气为由,去抢隆科多的猎物,不管什么都要抢,抢得到就是赚到,抢不到也不用着急,只要你们跟在他后头,他心里肯定憋屈。” 胤禔眼睛亮了, “恶心他是吧,成,不就抢猎物吗?包在爷身上!” 这次的事,胤禛无论告不告状,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注定了会被隆科多算计,落一个与养母外家不合的名声。 但是告状了,说不准能唤醒康熙心中,那少得可怜的父爱。 反之,鸡飞蛋打,一无所有。 另一边,侍卫们酒足饭饱之后,便各自回住处休息了。 他们明日还有任务,半点都马虎不得。 隆科多刚回到自己单独的小房间,那边二等侍卫董鄂·齐昭便上门了。 隆科多对他的来意一清二楚,所以在他欲言又止地喝了几大口茶水过后,隆科多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四阿哥今年刚入朝办差,根本不可能有胆子得罪这么多人,咱们可不是那些没有身份背景的末等小官儿,你也不必怕他秋后算账,更何况,他还有没有秋后,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吗?” 说到后面,隆科多嘴角上扬,难掩恶毒。 看着隆科多这副样子,齐昭这才放下心来。 佟三爷能这么说,想来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翌日一大早,胤禛便亲自带着苏培盛,来康熙寝宫外头求见。 彼时康熙还没醒。 梁九功在听闻通传的小太监说四阿哥求见自己时,心中还有几分诧异。 待听完胤禛的来意之后,梁九功便有了底了。 看来太子殿下是想替四阿哥撑腰,又怕带累了四阿哥,所以才想着借他的口,叫万岁爷知道真相。 太子爷对这几个兄弟倒是尽心…… 梁九功心中嘀咕了一声,随即笑眯眯地应下胤禛的请求。 胤禛不着痕迹的,往梁九功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梁九功也没拒绝。 若是拒了,这事儿便是不能办。 胤禛走后,康熙也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 梁九功走进屋子里的时候,身上还残留了些清晨的寒气,康熙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问,直到坐下用早膳之时,才张口询问。 “今儿早上又是哪只猫儿光顾啊?” 梁九功往康熙碗里夹了只南瓜饼,装作不经意道, “是四爷,说是昨儿的侍卫跟着他累着了,让奴才帮忙调换,顺便安抚一二。” “累着?” 康熙心头有几分玩味。 “胤禛昨日打到的那么点猎物也能累到他们?怕不是专门来朕这儿告状来了吧。” 低头又吃了几口粥,康熙问道, “昨儿胤禛身边可发生了什么?” 梁九功道,“奴才已经派人去查了。” 康熙淡淡点头。 于是,等狩猎队伍出发之前,董鄂·齐昭和他昨日带领的十九个三等侍卫,才知道自己被换了。 还是梁九功亲自交代的。 这下子,不止齐昭,一众三等侍卫也感觉自己天都塌了。 怎么会是梁公公呢? 哪怕是太子身边的人来交代的,他们都没这么难受。 毕竟梁公公代表的可是皇上啊。 佟三爷不是说四阿哥不敢得罪他们这么多人吗? 不成,等佟三爷狩猎回来,他们得一起去讨个公道! 而另一边,梁九功也把调查来的结果告知给了康熙。 胤礽预想得不错。 康熙在知道隆科多暗地里收买侍卫,给胤禛设定行进路线的时候,心里的火一瞬间升的老高。 就算康熙知道隆科多没那个胆子,也会忍不住多想,他今日敢收买侍卫算计胤禛,明日是不是就该算计自己了? 还有……佟家的心到底是大了,竟想着扶持皇子,就这么惦记他屁股下的椅子吗? 康熙一张脸拉得老长。 但眼下佟家在朝中地位不可或缺,隆科多亦是他疼宠了几十年的表弟,康熙气归气,最终也只是琢磨着,私底下去敲打一下佟家,却并没有降旨惩处隆科多的意思。 第121章 恶心隆科多 昨日康熙一声令下,胤禔就带着人马冲了出去,可他今天悠哉悠哉,心神一直系在不远处的隆科多身上。 等到隆科多打马出发,胤禔朝着胤禩说道, “走!” 随即率先骑着马跟了上去。 胤禩会意,也打马跟上。 行宫就在围场外头,距离最近的山脚也不过几里地,隆科多与他的同伴很快就进了山。 胤禔胤禩今日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恶心隆科多。 所以根本没有躲藏的意思,两人的队伍几乎是紧贴着隆科多等人身后进山的。 起初隆科多也没在意。 毕竟狩猎才刚开始,从这个方向进山的队伍也不少。 直到深入山林片刻后,胤禔胤禩两人还死死咬在他的身后,他心中便起了疑虑。 隆科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胤禔,与后者四目相对。 隔得太远,隆科多只能大致看清楚胤禔脸上是带着笑的,他心中的疑虑稍稍散去了一些。 但总被人跟在身后,隆科多确实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于是朗声道, “要不大殿下您先走,奴才换个地方?” 瞧瞧…还得是隆科多,跟皇子讲话,见礼这一步骤都直接省掉。 胤禔微微一笑, “不必,小佟大人先走就行,爷不着急。” 不着急? 隆科多眉头蹙了一瞬。 昨日除了皇上,大阿哥算是拔了头筹,怎么今日反倒不着急了呢? 隆科多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又瞄了一眼胤禔身边的胤禩,心底突然冒出一个猜测—— 难不成八阿哥跟大阿哥告状了? 可他昨日好像没把八阿哥怎么着吧? 隆科多深深地看了一眼胤禩,随即一拱手, “那奴才便先行一步了。” 随后便打马离开。 鄂岳·巴彦瞧见隆科多脸色不是很好,于是凑过去问到, “怎么了三爷?” 隆科多肃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希望是爷多想了吧。” 然而又往里头走了不久,他便意识到自己并未多虑,甚至想法还过于保守了。 射猎不分家,打从康熙二十年起,这片地方就是皇家围场,隆科多也不是头一次随驾来秋狝了。 所以他对猎物的习性也有几分了解。 凭借着昨日的记忆和经验,隆科多进山没多久,便寻到了一头落单了的麋鹿。 隆科多心中欢喜,刚想弯弓搭箭,却不曾想,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嗖!” 隆科多刚瞄准麋鹿,打算放手的时候,只听一道破空声在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那麋鹿的惨叫声。 隆科多脸上懵了一瞬。 等他反应过来,胤禔身旁的侍卫已经跑到前面抬猎物去了。 顷刻间,隆科多怒火中烧。 他转头冲着胤禔厉声道, “大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胤禔正跟胤禩吹嘘他的箭法,闻言,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到了隆科多眼前,胤禩见状连忙跟上。 “爷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给我家小八出气啊。” 隆科多脸色铁青,他猛的瞪向胤禩。 这小杂种还真去告状了! 尽管胤禩并不怕隆科多充满恶毒的眼神,但他还是瑟缩了一下,伸手去拉胤禔的衣袍。 “大哥……” 胤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有几分嫌恶。 可为了恶心隆科多,他强忍着,眼刀子直接往隆科多身上戳, “小佟大人很嚣张啊,当着爷的面都敢威慑爷的弟弟?” 在场的侍卫,也大多都瞧见了隆科多脸上那狰狞的面容,此刻也只是静静看着。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种场合,他们这些人根本插不上嘴。 隆科多闻言,气的脸色涨红,他嚣张? 他嚣张到被人抢了猎物,还不能上手教训抢了他猎物的人? 这算哪门子嚣张! “大阿哥光明正大地抢夺奴才的猎物,实非君子所为!” 胤禔眉头一皱,他看向胤禩, “君子?那是什么?能吃吗?” 胤禩配合的摇摇头, “不能。” “不能吃爷要它做什么?爷可不是君子,爷是你主子!” 胤禔翻了个白眼,直言不讳道。 “主子”这两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按规矩,皇子也确实是这满朝文武,天下万民的主子。 可也从来没人敢在隆科多面前说这种话。 隆科多可是康熙的亲表弟,也是康熙的妻弟。 即便他在一众皇子阿哥面前自称为奴才,也无人胆敢将他视作奴才。 胤禔这一句话说出口,算是将隆科多彻底得罪了。 隆科多怒极反笑, “好好好……您是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主子,奴才能走了吗?” 胤禔随意点头, “可以。” 他语气平淡,像是冲着一只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 隆科多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最终一言不发,扭过头一夹马腹, “驾!” 今日的屈辱,他隆科多必不会善罢甘休! 等走出老远,隆科多身边的下属和同僚,开始替他打抱不平, “大阿哥怎么能这么说?!太过分了!” “大阿哥这是把三爷照死了得罪啊!” “就是,按照辈分,大阿哥还得叫您一声舅舅呢!” 隆科多闻言冷笑一声, “舅舅?!算了吧,爷可高攀不起!” “你们且等着,爷迟早会出了这口恶气!” 另一边,胤禔胤禩立即打马跟上去。 胤禩小脸皱到一起, “大哥,你方才那样说隆科多,会不会不太好?” 胤禔眯了眯眼睛,终究是顾忌着身后的侍卫,斟酌了片刻道, “放心吧,大哥心里有数!” 人多眼杂,身后的侍卫也不是他的心腹,有些话一旦传出去,佟家说不准会直接跟他站到对立面。 得罪隆科多跟得罪佟家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胤禔今日就是为了激怒隆科多,隆科多越愤怒,做出的事儿便越不理智。 他要的就是这份不理智。 昨夜胤礽跟老四交代的很清楚,恐怕今儿早上,皇阿玛已经知道胤禛被隆科多堵路的事了。 若是今日隆科多没出什么幺蛾子,皇阿玛恐怕很快就能淡忘掉隆科多办的蠢事,这可不是胤禔想要的。 他若只是恶心一下隆科多,对隆科多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难保隆科多日后不会给他使绊子,那干嘛不一棍子给他敲懵,最好让他近几年都不要出来蹦哒。 只要今日隆科多敢反抗,那加上昨日的事,绝对够他喝一壶的。 胤禔心头泛起冷笑。 平心而论,隆科多跟他并没有起过什么冲突,可他就是不喜欢隆科多。 在此之前,两人相安无事的时候,隆科多见到他也仅是漠然颔首示意,绝无“恭敬”之意。 其实整个大清,喜欢隆科多的皇室成员,恐怕也就只有康熙这么一个。 第122章 做主 就这样,隆科多在前头寻找猎物,胤禔在后头抢夺,虽然也偶有失误,但胤禔抢下来了大半。 等胤禔觉得火候差不多,再刺激下去隆科多就会发疯时,先把胤禩打发走了。 要是待会儿真打起来了,胤禩的小体格子跟着他只会拖后腿。 再一次被胤禔抢掉一只狍子之后,隆科多气得浑身颤抖,箭头一转就对上了胤禔。 “不要!” “三爷!” “三爷!” !!! 他这一动作,直接将除了了胤禔之外的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胤禔身后的侍卫在意识到不对之时,很快便冲到他身前,将他团团围住。 隆科多一双眸子血红,他此刻是真的很想松手,直接弄死胤禔。 可他不敢。 他虽然嚣张跋扈,但也怕死。 下属大着胆子卸了隆科多的弓,隆科多死死盯着胤禔,眼睛里都是怨毒。 胤禔的目的已经达到,倒是没再做出什么动作来刺激隆科多了。 光是拿着弓箭对准他这一点,胤禔就能把隆科多拍的爬不起来。 只是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会儿就算回到行宫,皇阿玛也不在,还不如就在这继续给隆科多添点堵。 不过经此一遭,隆科多貌似已经放弃挣扎了,直接下了马,整个人靠在大树上,抱着胸一言不发。 下属们则开始收集一些枯枝败叶,开始生火,又有几人去林子里走了一圈,带回两只肥硕的兔子。 胤禔见状也下了马。 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吃饱喝足,隆科多破罐子破摔,就一直靠在大树下,动也不动,摆明了是不愿再给胤禔做嫁衣了。 胤禔浑不在意,他也躺。 两拨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日薄西山。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胤禔翻身上马,带着人手扬长而去。 隆科多满身沉郁,盯着小队的背影直至他们消失在视野当中,在心底狠狠的骂了一句, “狗东西!” 胤禔回到行宫,询问值守的侍卫后,得知康熙先行去洗漱更衣了,于是便直奔康熙的寝宫。 他要去告状! 胤禔在康熙寝宫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到了康熙叫他进去。 一进门儿,胤禔直挺挺的跪倒在地, “求皇阿玛给儿子做主啊!” 康熙穿着单薄的寝衣,瞧见胤禔如此表现,他心底一惊,胡乱地将手中茶盏放到桌子上,问道,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严重到要朕给你做主了?” 胤禔努力挤了挤,发现没挤出眼泪,只好把额头死死叩在地上。 “隆科多他想杀了儿子!” 闻言,满室皆惊。 太监宫女们吓得直接低下了头。 康熙“腾!”地站起身,满脸震惊和错愕, “你说什么?!” 对于康熙的表现,胤禔倒是没有丝毫意外。 他可是他的亲儿子! “儿子没有骗您,隆科多他就是想杀了儿子。” 康熙稳了稳心神,急切地开口, “你跟他怎么会起冲突?他又为何想杀了你?缘由呢?” 胤禔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今日起冲突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末了还补了一句, “隆科多他太过分了,昨日他不把胤禩放在眼里,儿子才去寻他麻烦的,没想到他不知悔改便也罢了,竟还拿弓瞄我,皇阿玛,您可一定要为儿子做主啊!” 康熙气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儿。 他倒是想呵斥胤禔,要不是他无缘无故去抢隆科多的猎物,隆科多也不至于拿弓瞄他。 可转念一想,替兄弟出气,怎么能称之为无缘无故呢。 再说了,不就几只猎物,这围场中到处都是,隆科多就为了那些畜生,竟想置皇子于死地! 还有昨日,他还敢收买侍卫,设计皇子,这些个罪名,哪个单拎出来,隆科多都吃不了兜着走,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的! 康熙越想越气,直接道, “梁九功,去!把隆科多给朕叫来!” “嗻!” 梁九功下去安排去了,康熙这才想起了什么,猛的转过身问他, “你当真是为了替胤禩出气,才去抢隆科多猎物的?” 胤禔心头跳了跳,脑中念头飞速转动,最后一咬牙,老实回答道, “除此之外,儿子还听胤禩说,他为难了四弟,而且……” 康熙眉头隆起, “而且什么?!” “而且隆科多次次见到儿子都鼻孔朝天,儿子也不喜欢他,想给他个教训!” 康熙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有心想骂胤禔两句,但莫名又想起了几年前,胤礽曾评价他对隆科多比对自己儿子好。 心头的无名怒火又被压下去了两分。 康熙气吼吼的往那一坐,就灌起了茶水。 预想中的暴风雨没来,胤禔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康熙。 “看什么?!” 胤禔吓得抖了个激灵,连忙摇头, “没什么!” “哼!” 隆科多很快便被带到了康熙跟前儿。 瞧见胤禔跪在地上的时候,隆科多的心情也变得忐忑起来。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万福金安?朕都快被你气死了,还怎么安?” 康熙冷冷的道。 隆科多闻言,连忙告罪, “都是奴才的错,皇上且得保重身子。” 康熙没空跟他打马虎眼,开门见山的问道, “朕听说你今日搭弓瞄胤禔了?” 心中猜测一朝成了真,隆科多转过头阴鸷地瞪了一眼胤禔,而后高呼, “奴才冤枉!求表哥明鉴,奴才冤枉啊!” 这一切都被康熙尽收眼底。 他心中失望极了。 “冤枉?所以,你没搭弓瞄胤禔?” 隆科多顿时语塞。 第123章 隆科多被贬,胤禔被揍 “那便是没有冤枉你了?” 康熙将手边茶盏扔出,正中隆科多脑门儿,茶盏“啪”地掉落到地上,碎裂一地。 隆科多的额角顿时血流如注。 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痛呼出声。 “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康熙仍不解气,站起身又往隆科多肩膀上踹了一脚。 他这一脚势大力沉,直接将隆科多踹倒在地。 隆科多疼的闷哼一声,终是忍不住开口辩解, “皇上,奴才知错!可今日之事事出有因,您不能仅凭大阿哥一面之词就给奴才定罪!” 康熙闻言冷笑, “朕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吗?你说朕仅凭胤禔一面之词,那好,朕来问你,昨日你伙同二等侍卫董鄂·齐昭等人设计老四,你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隆科多只觉得如坠冰窟。 他怎么也想不到,四阿哥竟也敢告他的状。 还有大阿哥、八阿哥,他们怎么敢的? 把他得罪死了,对这几人有什么好处? 在隆科多心中,得罪了他,就等同是得罪了佟家。 但事实却是,除了胤禛,其余一众皇子都将他与佟家分得一清二楚。 胤禛被先后养过一场,天生就与佟家有纠葛,既不能与佟家彻底翻脸,也不愿捏着鼻子接受佟家的示好,所以便一直这么不尴不尬的处着。 其余皇子哪个有义务惯着隆科多? 康熙见隆科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可谓是失望至极。 他愤怒的点,并不在于隆科多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了他的大儿子。 他真正气愤的是隆科多敢挑战皇权。 出门在外,皇子也代表了他的脸面。 隆科多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想要射杀皇子,那背地里呢? 若胤禔和他单独遭遇,隆科多是否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松手要了胤禔的性命? 光是这般想着,康熙的脊背便一阵发凉。 他知道,这样一个胆大包天,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表弟,他不能留在身边了。 “隆科多……隆科多!” 康熙仔细斟酌着隆科多的去向,最后拍板, “传旨,佟佳·隆科多不敬皇子,藐视君威,横行无忌,今贬为蓝翎侍卫,身上一应职权尽数剥夺!” 终究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弟,康熙最终也只是把隆科多贬为了六品的蓝翎侍卫。 并没有把他撸成白身。 胤禔心中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开心了起来。 这回看隆科多还敢不敢在他们眼前蹦哒。 处罚完隆科多,康熙又看向了胤禔, “来人!” “奴才在!” “大阿哥胤禔无故抢夺一等侍卫的猎物,把他拖出去,打十军棍!” “嗻!” “皇……” 胤禔心里正美着呢,冷不丁听到自己也要被打,瞬间不乐意了,只是他一抬头就瞧见了康熙满脸的冷意,“阿玛”二字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深知自己无法再申辩了,若是开口,恐怕会遭受更严厉的毒打。 胤禔任由几个身形粗壮的侍卫把自己拉到了院子里。 而隆科多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看胤禔的戏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康熙为何会对他这个表弟这般狠心。 不就是拿弓瞄了一下大阿哥吗?他又没有真的放箭。 如何就严重到要把他的官职贬到六品去了? 几乎是不可抑制的,隆科多心底滋生出了滔天的怨恨。 隆科多从康熙寝宫出来的时候,额角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但康熙并没有叫人替他清理血迹的意思。 所以,在隆科多顶着满脸的血迹出现在侍卫营之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询问。 隆科多难掩怨恨的呵斥道, “滚开!” 便再无人敢上前了。 隆科多步履缓慢地回到了房间之中,也不关门,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了床板之上。 看着床顶怀疑人生。 他到现在都想不通,四阿哥他究竟怎么敢去告状的。 虽说大伯已经去世了,可大伯那一脉在朝中仍有影响力。 堂兄鄂伦岱不仅继承了大伯的爵位,还继承了大伯的官职,他不过是在分家之事上糊涂了些,只要再等上几年,堂兄也回到京城,那么佟家的势力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而且,法海今年三月的殿试也得了个不错的名次,有着大伯的香火情在,很快也能得到重用。 哪怕堂兄再不喜欢法海,只要他的阿玛从中调解,虽不能化解仇怨,却能叫两人不再针锋相对。 佟家在朝中的势力将会越来越大,届时无论哪个皇子想上位,都得想方设法地拉拢佟家。 可如今,几位皇子接连跟他叫板,让他对局势的把控产生了些许怀疑。 很快,隆科多被贬为蓝翎侍卫的消息便传开了。 与之一同传出来的,还有董鄂·齐昭、鄂岳·巴彦等三十九名侍卫,通通被赶出侍卫营的消息。 如此,侍卫营直接炸开了锅。 这三十九名侍卫自然不甘心,直接去找隆科多讨要说法。 “佟三爷,你昨日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四阿哥不会去皇上那告状的!如今兄弟们因为你被赶出了侍卫营,你是不是该给兄弟们一个说法?” 齐昭咄咄逼人道。 隆科多躺在床上,视线慢慢聚焦,听完齐昭的话之后,直接嘲讽道, “说法?只怪你们自己蠢,向爷讨要什么说法?” 隆科多如今就是一个炸药桶,谁碰都炸,怪只怪齐昭等人不会挑时候。 “你!” 齐昭气的满脸通红,随即想到什么,阴翳的笑了一下, “属下倒是忘了佟三爷是皇上表弟了,希望您能一直这么硬气!哼!” 说完,他转身便出了房间。 他走了,但其他人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又有人上前,是个面容粗犷的男子, “佟三爷,属下家里头没什么背景,送我进这侍卫营已经耗费了举族之力了,属下不能被赶出去,求求你行行好,去皇上那儿求求情吧!” “是啊佟三爷,我们能进侍卫营也不容易!” 隆科多眉头拧成疙瘩,厉声喝道, “滚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巴彦看了一眼自己跟了几年的上官,知道他已经在发疯的边缘了,于是低着头,无奈的朝门口走去。 他一走,其余众人也呼呼啦啦全出了房间。 第124章 跟想象中不一样 巴彦有自己的小心思。 在明今日知事不可为的情况下,他决定在等上几日。 等隆科多缓过劲来,他再上门,届时看在往日情分上,隆科多也会帮他一把。 所以出了门,巴彦径直离开。 留下来的侍卫面面相觑。 他们吃罪不起隆科多,可若是就这么走了,他们日后恐怕再无出路。 这让他们将来拿什么顶门立户? 此刻,后悔的情绪在所有侍卫的心中溢散开来。 隔了半刻钟,有人承受不住这样的憋屈,走之前气哼哼地,冲着隆科多的房门吐了口唾沫。 其余人有样学样,也都吐了口唾沫,片刻的功夫,隆科多门前又重新变得空无一人。 今日轮空的一等侍卫,都躲在屋子里头看戏,见人都走了还有些可惜。 一等侍卫也分“高低贵贱”。 隆科多原本是里头最拔尖的,家世好,能力强,还得上头偏宠。 很多人也愿意放下身段去捧他的臭脚。 但也有对他不屑一顾的。 如今隆科多被贬,捧臭脚的没了,却也无人敢对他落井下石。 这便是家世好带来的好处之一。 齐昭出了隆科多的屋子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不是一等侍卫,住的地方是三人一间的通铺。 三等侍卫六人一间,蓝翎侍卫十人一间。 齐昭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可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跟隆科多对着干,便琢磨着如何败坏隆科多的名声,还得让隆科多没办法寻他的麻烦。 躺床上思虑了片刻,齐昭决定找几个人陪他演戏。 于是翌日清晨换值之时,二等侍卫的院子里头,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几个三等侍卫堵着齐昭的门,来找他讨要说法。 齐昭满脸憋屈,将一切责任都推脱给了隆科多。 并且在“争执”的过程中,他“不小心”把隆科多怎么收买的他们,他们又是怎么被赶出侍卫营的经过,吐露的一清二楚。 叫周围的一众瓜友,只觉得一大早就吃了个撑。 这样一来,隆科多在侍卫营的名声,算是彻底玩完了。 另一边,胤禔在被揍了十军棍之后,是被人抬回皇子所的。 康熙专门在行宫之内给皇子们划分了住处,一个个一进的小型院子,除了胤礽住在筑玉轩,其余皇子都住在这里。 所以胤禔被抬回来的时候,很快便惊动了所有人。 胤礽也收到了消息匆匆赶来。 看着趴在床上凄凄惨惨晾屁股的胤禔,胤礽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胤禔不听他的,执意把事情闹大。 笑的是他这会儿的形象实在有些惨。 不过一想到自己也曾挨过板子,当时的情况恐怕比胤禔好不到哪里去,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胤禔再惨,好歹还醒着呢。 知道内情的几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胤禔安慰了众人一番,便想将人打发走。 屁股上的疼痛叫他实在没什么耐心。 胤礽也瞧出了他的心思,便替他当了回恶人。 其余人都听从了胤礽的劝解,都离开了胤禔的院子,只有胤禛死活不走。 胤礽没办法,只能叫他留下。 待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三人,胤禛眼睛瞬间红了, “大哥对不起……” 听到这声道歉,胤禔因疼痛有些扭曲的表情都凝滞了一瞬。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煽情的戏码了。 “这不怪你,是爷想压一压隆科多的嚣张气焰,才反复去激怒他的。” 闻言,胤禛还没开口,胤礽倒是先一步翻了个白眼, “你倒是理直气壮,孤只是让你恶心他,没必要这么拼吧?” “其实也不算太拼,只是头一回抢他猎物的时候,爷说他是奴才,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胤禔扯出一个怪异的笑, “怪只怪他太小心眼,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住。” 胤礽无奈, “你这回算是彻底把隆科多得罪死了,以佟国维对隆科多的偏宠程度,他短时间或许不会做些什么,可你一旦做了什么错事儿,他绝对会狠狠踩你一脚。” “爷既然敢对他出手,那便不惧他报复。” 胤禔浑不在意。 只要他犯的不是谋逆之罪,佟国维踩一脚也顶多会让他多受几声斥责。 他从小到大受的斥责还少吗? 又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胤礽无奈提醒道, “孤可提醒你,皇阿玛对佟家偏宠非常,按照孤的推算,接下来几年里,佟家不论是嫡支还是旁支,在朝中占据的职位都非常重要,你把隆科多得罪死了,对你并非什么好事儿。” “佟家的后代里头,难不成就没有看隆科多不顺眼的吗?” 胤禔反问。 胤礽愣了愣, “你是想……” “没错,咱们做主给佟国维换个承袭之人,岂不更好?” 胤礽捏着下巴思忖片刻, “此计倒也不是不行……” 见自己的计策被胤礽认可,胤禔表情兴奋起来,结果一激动,屁股上的肉也跟着抽动,疼的他倒抽一口凉气。 “疼吧?活该!” 胤礽幸灾乐祸。 胤禔疼得龇牙咧嘴,瞪了胤礽两眼,平复下来之后,转头就跟胤礽商量起了细节。 听着两个兄长在讨论如何算计佟家,胤禛面露茫然。 他怎么觉着……大哥和二哥跟他预想得不一样呢? 两人憋着坏把细节都讨论完,这才想起还有个弟弟在旁听。 两人的脸色皆有些讪讪。 胤礽:“孤要是说,孤刚刚跟大哥在开玩笑,你信吗?” 胤禛:“……” 他十五岁了,不是五岁! 康熙亲自下场打了几天猎,过足了瘾以后,便开始派遣军队,进行长效的,大规模的深山狩猎。 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不同,军队进山的时限最低便是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他们要面临的不仅仅是深山里头的复杂地形,大型猛兽的侵袭,还有多变的天气条件,以及自身身体素质的限制等等一系列问题。 蒙古各部的兵马也得参与其中。 秋狝不止是皇室的狩猎游戏,还是一场大规模的军事演习。 通过这样的演习来训练军队的作战能力,威慑蒙古各部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这才是秋狝的真正目的。 第125章 佟国维的隐忍 长达半个多月的深山狩猎转瞬即逝。 由于清军整体素养颇高,且装备精良,在秋狝中的表现甚是出色,令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都感觉难以抗衡。 蒙古骑兵的作战能力其实不弱,但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清军也不会只派遣同等数量的骑兵与他们较量。 蒙古各部的骑兵数量有限,跟清军的数量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火铳这个东西,除了重甲骑兵能够抵挡,轻甲骑兵碰上了火铳不死也得重伤。 草原上不缺轻甲骑兵,但培养重甲骑兵却难之又难。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草原上没有冶铁技术。 在如今这个时代,铁是军需军备,属于管控物资,哪怕蒙古各部明面上已经归顺清廷,康熙也不会傻到毫无防备地给蒙古提供铁器。 这半个月里,行宫四处还算安稳,隆科多倒像是真的被打击到了,整日里躲在房间不出来见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秋狝接近尾声的时候,蒙古的王公贵族们盯上了胤祉和胤禛两人,明里暗里都在试探康熙,是否有联姻的可能性。 康熙委婉的推脱了。 他自己并不喜欢蒙古女子,所以也觉得儿子们不会喜欢。 而且在年初的选秀之时,他已经给胤祉几人赐了婚,明后两年便是儿子们的成婚之期。 在嫡福晋的人选已定的情况下,各王公贵族便不怎么看得上侧福晋之位了。 十月初,秋狝圆满结束,銮驾回京。 在队伍之中,众人也瞧见了一身常服的隆科多。 与来时的意气风发不同,此时的隆科多身上尽是沉郁,骑马吊在后面,身边除了几个看重他家世的狗腿子之外,他昔日的同僚一个都没出现过。 由此也能看出,他此前在一等侍卫里头也不怎么受待见。 隆科多被贬为蓝翎侍卫之后,从未去当过值。 甚至连蓝翎侍卫的制服都没去领。 但也无人敢因此说教于他。 胤禔屁股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为了气隆科多,他骑着马,趾高气扬地在隆科多跟前走一遍,又走一遍。 如此循环往复,很快隆科多就受不了了,盯着胤禔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胤礽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然后暗戳戳的跟身旁的胤祉评价胤禔,说他就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把人害的贬了官不说,还专门儿跑到人家眼前晃悠。 说他要是隆科多,肯定会忍不住暴起把胤禔打一顿,先出出气再说。 话音未落,另一边儿隆科多还真就暴起跟胤禔打了起来。 胤礽:“……” 他竟然还有当乌鸦嘴的潜质?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胤禔和隆科多已经都下了马,在地面上拳拳到肉地打起架来了。 胤礽怕胤禔吃亏,连忙挤到最里头,看了两眼就确定是胤禔占了上风,于是便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热闹。 胤禔武力值不低,身高也比隆科多要高上几厘米,在打斗之中是占优势的。 可隆科多也不是吃素的,他身高不足却足够灵活,也给胤禔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胤禔蔫儿坏,打架专往脸上招呼,隆科多不算多白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发紫。 隆科多气狠了,招招狠辣,往胤禔的要害处进攻。 胤禔察觉到不对,便也更换了策略,不再纠结于打脸,而是瞅准机会攻其下肢,要把隆科多灵活的优势去掉。 胤禔很清楚,他们两个可以打架,却不能置人于死地。 此间热闹很快就把康熙引了过来。 康熙怒气冲冲的下令,叫周边侍卫将两人拉开,胤禔眼疾脚快,在两人彻底分开之时,一脚踹在了隆科多的腰间,隆科多闷哼一声,嘴唇的血色尽失。 看着鼻青脸肿的隆科多,龇牙咧嘴的胤禔,康熙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真是出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也敢打架?” 严格来说,去阅兵的路上也算行军,胤禔和隆科多两人在行军路上打架,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是隆科多先动的手!” 胤禔梗着脖子,一副“我没错”的样子! “朕瞧见了你们俩都在动手!” 胤礽站出来替胤禔说话, “皇阿玛,儿子也瞧见了是隆科多先动的手。” 胤祉见胤礽都站出来了,于是也跟着附和, “二哥说的对。” ‘隆科多心理素质真差,老大啥也没干,就在他面前晃悠了两圈他便受不了了,就这一点就炸的狗性子,老头子竟然叫他贴身护卫,啧啧啧,这要是碰见了刺客,别人还没挑衅呢,他先冲上去了,还谈个屁的保护……’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隆科多,然后将他身上的官职撸了个干净,拂袖而去。 老大挑衅也不是全然无错,可隆科多先动手也是不争的事实。 胤礽说得对,隆科多如此心性,叫他如何敢把重要之事交给隆科多办? 康熙本以为上次贬了他的官,他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他依旧不知悔改,还敢先对皇子动手。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经此一事,康熙对隆科多的观感已经降无可降了。 他甚至决定日后都不再重用隆科多,等他气消得差不多了,就随意给隆科多安排个闲散职位,叫他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算了。 胤禔最后给隆科多那一脚,到底踢到了隆科多的关节,叫他接下来的路途就只能躺在马车里头。 胤禔也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根本不敢再闹出幺蛾子出来了。 銮驾回到京城,佟国维第一时间就收到了自家儿子遭受贬斥,沦为了白身的消息。 在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佟国维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也觉得隆科多心性浮躁,还需磨练。 可隆科多即便做了错事,康熙的惩处未免也太严重了些。 看着隆科多躺在床上失魂落魄的样子,佟国维和赫舍里氏都心疼坏了,根本没舍得训斥隆科多。 隆科多满眼通红的求佟国维给他报仇。 佟国维没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他心里明镜似的。 康熙此次态度如此强硬,恐怕不单是恼怒隆科多与几个皇子发生争执,更是愤恨佟家妄图染指储位之争。 所以佟国维哪怕再心疼隆科多,也不可能在此时跟大阿哥等人对上。 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仇这事儿,佟家等得起。 第126章 算计 知道康熙正在气头上,佟国维也没敢给隆科多求情,两人都默契的,像是将隆科多忘了一样。 回到京城两天后,康熙便下旨,给三公主端静赐了婚。 其驸马是土默特乌粱汗氏郡王,札木素的次子阿布凯茂林。 端静的婚礼也提上了日程。 胤礽对端静的观感不错,也花心思在宗人府和内务府挑选了一批随嫁,惹得端静在他面前哭了一回。 这日下值,明珠又来到了大阿哥的府邸之中。 胤禔满脸笑容的将人迎进去,结果明珠上来就劈头盖脸的质问, “爷为何要为了八阿哥与隆科多起冲突?!” 胤禔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何不能?” 他反问。 明珠眉峰蹙起,看向胤禔的眼神中满是不赞成, “殿下此举颇为不智,佟家在朝中地位超然,且皇上对佟家一直偏宠有加,就连那婢生子法海,皇上都让他做了侍讲学士,您也入朝几年了,当明白法海能日日在皇上跟前侍候,这是多大的恩宠!” “那跟隆科多有什么关系?” 法海是法海,隆科多是隆科多。 皇阿玛给法海的恩宠,只能代表他对自己死去的舅舅还心存几分愧疚。 “怎会没有关系?家族之中同气连枝,殿下将隆科多踩到泥水里,佟家的脸面也未必好看到哪里去,佟国维可不是好相与的!” 胤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所以叔姥爷的意思是,外人欺负爷的兄弟,爷就该冷眼旁观忍气吞声?” 瞧着胤禔面沉似水的样子,明珠心头一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 他竭尽心力想要帮助胤禔上位,眼瞅着再努力一把就能瞧见曙光了,胤禔却率先提出放弃,将他的努力付之一炬。 他以为自己有一天能够说服胤禔,叫他的野心重新回到正轨,还没付诸行动,就被胤禔给他招惹的敌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可是佟家啊…… 自皇上亲政,佟家的势力便一再扩大,如今已能跟当初的四大抚政家族叫板了,明知佟家圣眷正浓,大阿哥还上赶着去吃罪佟家,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胤禩如今只是一个光头阿哥,身后又没有家族背书,给大阿哥带来的助力有限,可得罪了佟家,遗祸无穷啊! 纳兰明珠真的想指着胤禔的鼻子骂个痛快。 但他不能。 大阿哥是头顺毛驴,跟他对着来只会适得其反。 明珠深深地叹了口气,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您日后真的不打算再争,得罪佟家依旧不是理智之举。” 胤禔摇了摇头,满脸轻松道, “叔姥爷,你太高看隆科多,也太小看爷了。” “隆科多只是佟国维的子嗣之一,得罪了隆科多,并不意味着爷得罪了佟家,他如今一介白身,根本对爷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而佟国维……他就算想要报复爷,也不会挑这个节骨眼儿上,身为一家之主,他赌不起。” 赌不起皇阿玛对隆科多的态度。 在没有确定皇阿玛的态度之前,佟国维根本不敢有什么动作,佟家依附皇阿玛起势,一旦被皇阿玛厌弃,那京城里的大小勋贵也不是吃素的…… 明珠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越发凝重, “您也说了那只是暂时的,若是日后被佟国维寻到机会,他肯定会落井下石!” “无妨,爷也不会一直都是光头阿哥,他想跟爷硬碰硬,那便试试谁先碎!” 明珠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规劝的话都吞了回去。 胤禔摆明了油盐不进。 他说的再多,也不会有丝毫的变化。 那他又何必浪费口舌。 明珠提出告辞,胤禔也没多想,直接点头应下。 临行之前,明珠眼底飞速划过一丝狠辣。 胤禔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得罪佟家,是因为他根本不打算争夺皇位,可一旦他的野心再次被激发,他便不会再做出这么愚蠢的事了。 明珠心底的念头越发清晰起来。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胤礽除了关注一下天津港口的进度之外,也开始频繁的往内务府造办处跑。 豫州大灾之时,他曾用过山西的煤炭,刚开采出来的煤矿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便是含硫量太高,直接烧会产生硫化物,烟气中有刺鼻的味道。 烧砖窑无所谓,毕竟是在空旷的地方,可若是直接给人用就不大合适了。 如今正值小冰河时期,冬天的温度比较低,若是他把蜂窝煤搞出来,能救下很多普通老百姓。 煤炉子也可以创造一些营收,想来老头子应该不会介意。 胤礽带着工匠们热火朝天地搞了几天,眼看着就要出成果了,大阿哥府传来消息——大福晋出事儿了! 孩子没保住。 据说是个成了形的男孩。 胤礽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 他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上辈子也曾经历过这一遭。 只不过那是几年后才发生的事情。 如今竟然提前了…… 胤礽捏了捏拳头,心底默念了两遍纳兰明珠。 为了逼老大跟他抢储君之位,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跟老大的关系依旧势同水火,他有心亲近胤禔,但胤禔从没给过他机会,后来胤禔被他折服,主动退出了储位之争。 纳兰明珠及其党羽心中极为不满,他们以为害了老大的儿子,嫁祸给索额图,就能让胤禔与他反目成仇,与今生不同的是,他们上辈子算计的是胤禔的庶子。 他们的计谋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可惜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那就是胤礽是真心疼宠兄弟们的后代,胤禔嫡子出生的时候,他在外头打仗,大福晋当时难产,人病危之时,是胤礽护住了胤禔的几个女儿。 若他想要算计胤禔的儿子,当时就可以动手要了弘昱的命。 第127章 虚伪的纳兰明珠 胤礽出宫需要去康熙那里求取恩典,所以等他到胤禔的宅邸之时,碰巧与纳兰明珠迎头撞上。 明珠看到胤礽的那一刻,表情明显愣怔了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几步走到马车前与胤礽见礼, “奴才见过太子爷。” 胤礽面容冷肃,等到下了马车,才淡声道, “起来吧…纳兰大人对大哥倒是关怀备至,刚下值就来安慰大哥了。” 他意有所指,可明珠以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便没往别的方向想,起身之后满脸沉痛, “奴才与大阿哥亦有着割舍不掉的血脉关系,奴才关怀大阿哥那也是应当应分。” “嗤……” 听着纳兰明珠嘴上冠冕堂皇的话,胤礽实在没忍住嗤笑出声。 纳兰明珠不明所以,抬头看了一眼胤礽嘲讽的面色,心里莫名打了个突。 还没想明白胤礽为何是这副表情,胤礽又开口道, “纳兰大人在家中沉淀了几年,这装蒜的功夫越发纯熟了,就是不知道被大哥查出来,纳兰大人还装不装的出来……” 胤礽实在没功夫跟他在这儿虚与委蛇,便直截了当的将他虚伪的面皮揭了下来。 随即抬脚就要往宅邸里头走。 纳兰明珠一听,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太子爷!” 他连忙将胤礽拦下,面色不善的质问道, “太子爷此言何意?” 胤礽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向明珠那张忐忑的老脸, “孤的话都说的如此直白了,纳兰大人竟还是听不懂吗?” 纳兰明珠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完了,太子知道了。 “纳兰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虚伪,嘴上说着替大哥着想,背地里却干着丧尽天良的事,你可知你害的,可是皇阿玛头一个嫡孙?!” 胤礽厌恶的瞪了明珠一眼,而后大步朝宅邸里头走。 纳兰明珠被胤礽这一席话打击的失魂落魄。 虽然在动手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阿哥会发现他才是罪魁祸首,然后跟纳兰一族彻底决裂,他们这一支脉将永生永世地被另一支踩在脚下。 可他没想到,这件事竟这么快就被查出来了,还是太子亲自查出来的。 与他的预想天差地别。 他石化在原地,任由寒风把他吹得透体冰凉。 胤禔的宅邸门口并没有什么人经过,却有着两个护卫,隐约听到了胤礽和明珠的对峙内容。 两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偷偷打量了一下明珠一眼,而后又低下了头。 他们作为下人,对府里头发生的事情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本来还在猜测这事儿是否跟后宅女眷有所关联,没想到竟是纳兰大人所为。 可……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主子爷得一个嫡子,就更能得到万岁爷的器重,这对明珠大人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他为何要做这么恶毒的事? 两人绞尽了脑汁儿,也想不明白。 胤礽进门之后便直奔正堂。 外院的管家去通禀,他便站在廊下蹙眉思索着上辈子,他和胤禔是怎么查到明珠身上的。 片刻之后,胤禔满面憔悴地走了过来。 他在胤礽身旁站定,顺着胤礽的视线看过去,一言不发。 良久,胤礽开口道, “有线索了吗?” “没有……” 胤禔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福晋出事之后,他怀疑的对象集中在后宅之中,可来来回回审问了几个时辰,所有侍妾奴仆给他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为此,他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砍了两个人,还威胁他们,要将他们的家里人都一并寻出来打杀了,但依旧没人出来指认。 福晋此刻尚在昏睡当中,两个女儿都吓得不轻,他现在可谓是心力交瘁。 胤礽转身看向胤禔,提醒道, “或许有机会做这件事的,未必是下人,也有可能是外头的人。” “外头的人?” 胤禔眉头皱了起来, “外头的人如何能接触到福晋?” “其他人不行,但太医就未必了……” 怎么可能是太医,陈太医可是他额娘惯用的太医,他从小到大每回生病,也都是陈太医为他诊断的。 这回福晋的怀相很好,陈太医每隔五日来一回府里,以陈太医和他的关系,根本不可能会对福晋动手脚。 害福晋流产的毒物,也是陈太医找出来的。 若他真的是对福晋下毒手之人,不应该先行把毒物处理干净吗? 胤禔刚要张嘴说话,却被胤礽制止, “先别急着反驳,你先去查查陈太医家里头,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胤礽这么说,胤禔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点头应下。 胤礽叹了口气, “这件事远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只期望你查到最后,无论查到什么,都要理智一些才好。” 胤禔根本没心情听胤礽的劝说,他只想尽快找到凶手,为福晋、为自己死去的孩儿报仇雪恨。 而后,胤礽又见了两个侄女,安慰了她们一番,才告辞离开。 胤礽不知道的是,就是他和明珠那一个照面,让明珠将所有指向索额图的证据链全都销毁了。 明珠是真的害怕胤禔查到他身上,所以一点也不敢马虎,只可惜他反应过来的时间还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将陈太医一家子也一并处理掉。 胤禔顺着胤礽给的思路,还真就从陈太医身上查出了些线索,可就在他想要继续往下查的时候,一切线索全部中断了。 也就在这时,当时在门口值守的那两个侍卫,找上了胤禔。 他们本来不想冒头的。 因为太子当日与明珠的交谈足够直接,他们以为太子殿下会直接把幕后黑手的身份,直接跟自家主子挑明,但事实却是,府里头大张旗鼓的查了好几天,都没查到纳兰明珠身上。 这两人便起了凭借此事往上爬的念头。 胤禔在听闻两个看大门的有重要线索汇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内宅的事儿,看大门的怎么会知晓? 可他已经困在死路之上许久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接见了两个护卫。 第128章 报复 在两个护卫惟妙惟肖地,将那日的情形表演完之后,胤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怎么可能呢? 明珠有什么理由害他的孩子? 他不是一直都期盼着府里得一个嫡子吗? 害了他的儿子,对明珠有什么好处? 胤禔不信,却压制不住心底疯狂滋生的念头—— 万一呢? 万一真是他做的,他又该如何? 隔日,胤禔提前派了人在东华门守着,明珠一下值,就将人请到了他的府邸之中。 书房里,胤禔坐在椅子上擦着刀。 明珠见状,心跳的速度都莫名加快了几分。 “奴才……” “叔姥爷来了…坐!” 明珠上前见礼,却被胤禔打断,他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椅子,示意明珠坐下。 明珠隐在袖口里的手被他捏的发白,可面上却不见分毫忐忑。 他依照胤禔的意思,坐到了位置上,而后开口询问, “不知爷今日寻奴才有何要事?” 胤禔擦拭的动作停顿住,然后把刀轻放在桌子上,抬眸看向明珠, “爷昨日查到了一些东西……” 明珠闻言,心脏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胤禔没放过他这细微之处的变化,一双眼睛眯了起来。 不过明珠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他自信于自己抹平痕迹的手段,胤禔只是试探他,并没有拿出实质性的证据,这么粗陋的手段,还吓不住他。 “殿下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奴才可以帮您斟酌一二。” 胤禔眨了几下眼睛,仔细回忆那日胤礽跟他说过的话,过了许久,才开口道, “线索指向索额图……” 此言一出,胤禔明显看到明珠的身子抖了一下。 一瞬间,他的心中充满了悲凉。 所以,害了他的嫡子的人……竟真的是明珠! 胤禔感觉自己的牙齿,都被他咬得咯吱作响,可他仍在极力忍耐。 他得搞清楚,明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居然是索额图吗?如果是他那便不奇怪了。” 明珠这回的声音变得艰涩了许多。 若是胤禔所查到的线索是指向他的,那么大概率,胤禔是在试探他。 可胤禔说查到的线索指向索额图,那就说明,他当时有尾巴没有清理干净。 想到这儿,明珠的脸色难看至极,心里一直在思索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可嘴上却在不遗余力地朝索额图泼着脏水—— “太子如今还未成婚,爷都有两个嫡女了,若是大福晋给皇上生个嫡长孙,皇上肯定会对长孙偏宠非常,如此便有可能威胁到太子的地位,索额图有此考量也不足为奇……” 他说着,语气越来越平顺,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爷,您就算不争,这朝中之人也不会放过您,所以还是要争,只有争到手了,才能让您,让您身边的人活得更自在。”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胤禔嘴角勾起一个讽刺无比,却难掩痛苦地笑来。 一切都是为了陷害索额图,如此便能叫他恨上胤礽。 若是成了,他会如明珠所愿,疯狂地报复胤礽,跟胤礽抢夺皇位。 呵呵…… 明珠曾经对他百依百顺,叫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有亲情这种东西存在了,到头来,还是敌不过权利的诱惑。 “是吗?” 明珠看着胤禔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心底的忐忑又开始疯狂滋生。 那一抹心虚让他不敢再与胤禔对视。 “当然!” 胤禔闭了闭眼,对纳兰明珠的最后一丝期望,就此破灭。 “叔姥爷,你先回去吧,容爷仔细思考一下。” 纳兰明珠一愣,随即欢喜应下, “嗻,奴才先行告退。” 出了书房的门,明珠脸上的欢喜便尽数敛去了。 他眉头紧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可他仔细将今日见面的过程捋了一遍,又想不通问题出现在哪儿。 明珠不知道的是,在他走之后,胤禔盯着桌子上那把刀看了许久。 他最不愿相信的猜测被一朝证实,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有好几次,胤禔都想直接拿起那把刀,砍了纳兰明珠。 可他不能。 他没有证据。 试探得来的东西,不能作为证据展示给所有人看。 如果他孑然一身,当然可以一刀劈了纳兰明珠,可他还有福晋,还有女儿。 他不能任性。 可他动不了明珠,却不代表他动不了别人。 胤禔的眼神在转瞬之间变得凶戾。 … 寒冬腊月,京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纳兰明珠的第三子纳兰揆方,因不慎落入池塘中溺亡。 纳兰明珠悲痛欲绝。 纳兰揆方是他四十五岁得的儿子,今年也才十二岁,纳兰明珠平素最是疼宠不过,甚至都与和硕康亲王说好了,等康亲王第八女淑慎郡主及笈之后,就请皇上给二人赐婚。 可揆方他……竟然就这么没了。 这叫明珠怎么接受的了? 他统共才三个儿子,现在就只剩下容德了! 明珠不相信已经十二岁的揆方是意外落入池塘中的,便叫手底下的人彻查此事。 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胤禔头上。 明珠能这么轻易的查到,还多亏了胤禔。 他报复明珠根本没想过要掩藏痕迹。 胤禔就是要让明珠也体会失去儿子的痛苦。 在得知是胤禔下得手之后,明珠在书房枯坐了许久,隔日就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他早该想到的。 胤禔从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 那日的试探,胤禔应是确定了下手之人是他,所以胤禔才对揆方下了死手。 以此来表明他的态度。 明珠躺在床上,悔恨一直在胸腔中汇聚。 他如今也想明白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那便是太子。 太子是最早察觉到他的动作的。 他能把所有尾巴清除干净,却唯独动不了太子。 肯定是太子与胤禔讲明了自己的猜测,才叫胤禔试探于他的。 证据对于胤禔来说根本不重要。 只要叫他确定动手的人是谁,那么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展开报复。 他让胤禔失去了嫡子,那么胤禔也“投桃报李”,将揆方置于了死地,胤禔跟纳兰一族的关系,日后怕是再无一丝修复的可能。 鸡飞蛋打,不外如是。 第129章 讨回来 乾清宫。 康熙将最后一张“福”字赐下,便把一众官员都打发走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梁九功时,康熙开口问道, “老大家的事儿,查的如何了?” “启禀万岁爷,线索在外城镶白旗的那木都鲁氏那中断了。” “中断了?” 康熙啜了口茶水,拧起眉头。 老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头一个孙子,还是嫡孙,康熙怎么可能不重视。 在伊尔根觉罗氏流产的当天,他便已经派了人去查这件事了。 还特意叫人盯着胤礽的反应,就是想看看胤礽知不知晓这件事的元凶。 胤礽与明珠在老大府邸门口纠缠了片刻,他便觉得不对,于是直接叫人从明珠身上开始查起。 暗卫起初还是查出了一些东西的,只不过明珠向来谨慎,就连收尾,明珠都没有动用纳兰家的人手。 但有一点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里头……居然也有佟家的身影。 虽然佟家没有参与动手,却从中截留了一些证据,怕是想在关键时候给老大递过去,让老大跟明珠彻底决裂。 对这个信任了几十年的舅舅,康熙心中复杂难言。 隆科多是因为老大才被他撸成白身的,可源头出在隆科多身上,他不反思自己把儿子教坏了不说,还将错处都推给老大。 这是康熙接受不了的。 “既如此,那便不必再查下去了。” 虽然并没有查到实质性的证据,可康熙心中并不失望。 从纳兰揆方身死直到现在,明珠的一系列反应,就已经是最有效的证据了。 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处置明珠,可他也绝对不会叫明珠一家子好过。 一个纳兰揆方而已,怎么能抵得过他亲孙子的命? 还有佟家…… 哼! “去库里挑一些上好的补品给老大送去,顺便告诉他……他受的委屈,朕会一点一点的,替他讨回来。” 梁九功低头应下, “嗻。” 梁九功拿着康熙的私印,从私库中挑了整整一车子的补品。 而后亲自送到了大阿哥府。 瞧见胤禔胡子邋遢的样子,梁九功都有些于心不忍。 胤禔叩谢过康熙的赏赐之后,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好看了些许。 梁九功凑近了小声说道, “大阿哥,皇上让奴才告诉您,您受的委屈,他会替您一一讨回来。” 胤禔听了浑身一震。 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起来。 福晋流产的时候,他没哭,知道是明珠下得手时,他也没哭。 可听了康熙带给他的话后,胤禔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多谢公公……” 胤禔嘴角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来,向梁九功道谢。 梁九功只是冲他拱了拱手,而后便带着人手回宫了。 申时,胤禔孤身一人进宫谢恩,结束之后却没有直接出宫,而是转了个方向来到了毓庆宫。 胤礽正围着煤炉子烤地瓜。 “来了……” 胤礽指了指对面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胤禔照做了,依旧一言不发。 屋子里一片沉寂。 胤礽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能明白他心中的痛苦,也没有开口安慰。 炉子里头的地瓜火候到了,胤礽拿出一个,掰了一半递给胤禔。 胤禔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然后接了过来,也不剥皮,就这么往嘴里塞去—— “你小心烫……” 胤礽的提醒还没说完,便听到了胤禔吸气的声音。 “白提醒你了……” 胤礽想嘲笑胤禔两句,结果一抬头就瞧见了胤禔的脸颊上,眼泪正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着。 胤礽心下叹息,将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安静地陪着胤禔。 胤禔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但到明年二月,他也才刚满二十一周岁。 在如此年岁,被自己视为长辈的人这么背刺,接受不了也实属正常。 等胤禔发泄得差不多了,胤礽叫小厨房的人炒了小菜温了酒水送过来。 陪着胤禔喝了个痛快。 胤礽前两辈子心里都藏着秘密,害怕喝醉了会把自己的底交出去,所以会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酒量。 但这辈子胤礽并没有系统地锻炼过,毕竟按照第一世的说法,他今年才算成年,身体机能还没有发育完全的时候,胤礽会有意识的规避一些不好的习惯。 他又不是叛逆期的孩子,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但陪着胤禔喝了不少酒之后,他的脑袋依旧清醒,心下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便有些底了。 看来重活这第三回,也不全然都是坏处。 “老……老二!” 就在胤礽沉思的时候,胤禔大着舌头开了口,胤礽听到他的称呼脸黑了一瞬。 但一想到这家伙刚刚被明珠背刺,就没忍心开口骂他。 但也没什么好语气, “干啥?” “老二……你知道吗?从懂事开始,我就…就开始羡慕你。” 胤禔说着,语气渐渐变得哽咽, “羡慕!你能被皇阿玛养在身边,我却只能…只能养在宫外,就连逢年过节,都见不到我的额娘!” “所以,我恨你…恨你抢走了皇阿玛的关注,我曾想,要是没有你,那该多好……”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神情随着诉说不断变幻,到最后竟有几分惊喜。 “直到今天…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皇阿玛他…他心里也是有我的!你知道吗?” 胤禔伸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随即掩面痛哭, “为了确认这件事,我……我足足花了十五年!” “…十五年啊…呜!” 胤禔趴在桌子上,涕泗横流。 胤礽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畅快。 一时间,胤礽心中复杂难言。 无论是他还是原身,幼时都不缺爱,哪怕上辈子康熙亲手要了他的命,但他却不吝向世人展示他对他的偏爱。 所以,他才对康熙那么毫无防备。 平心而论,康熙的偏爱对于任何一个皇子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胤礽为了摆平康熙偏宠带来的负面影响,可谓是用尽了手段。 可他身为儿子,却不能因此指责康熙。 到了今生,他才能理直气壮地,对康熙的偏宠弃若敝屣。 可他弃若敝屣的东西,却是胤禔这辈子都难以得到的。 第130章 天塌下来还有卷王顶着 看着胤禔趴在桌子上渐渐昏睡,胤礽叹息着呢喃道, “你所看到的,只是我没有触及皇权之时的表象罢了……” 胤禔眼皮动了动,最终也没能掀开。 他醉成烂泥,外头又开始下起了大雪,显然是没办法出宫了。 胤礽便叫人将胤禔送到了他未成婚之前的住处。 若是他们两个都年幼,胤礽还能将他留在毓庆宫休息。 但如今毓庆宫后殿有女眷,胤禔再住下就于礼不合了。 胤禔在毓庆宫大醉一场,康熙当夜便知道了。 康熙并没有恶趣味到派人偷听两个儿子说话,只是在胤禔被送回住处之后,给伺候胤禔的奴才送了一道口谕过去。 给胤禔多放了几天假。 让他养足精神再入朝办差。 隔日,胤礽把他在内务府造办处打好的煤炉子,送到了康熙跟前。 康熙打量了两眼那造型还算规整的煤炉子,询问起胤礽的来意。 他一直清楚胤礽近来频繁前往造办处,但从未主动寻找过胤礽。 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依旧脆弱得如同薄纸,康熙不愿因这些琐事,引得胤礽心生厌恶。 胤礽大抵也能察觉到他们关系的别扭,对他既不亲近,也不会过于疏远。 其实现在的这个状态,康熙就已经很满足了。 年初的那场瘟疫,真的吓到康熙了,他是真怕胤礽会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胤礽将炉子都使用方式与康熙讲清楚,并重点提了相比于木炭,煤炭更容易获取,且储量不低。 合理使用煤炭能给普通百姓带来巨大的便利。 也能给朝廷带来长久且稳定的收益。 康熙的眼光毒辣,在听胤礽讲了一些煤炉子的好处之后,眸色一下子亮了起来。 满人的祖地在长白,冬天最是寒冷不过,每年因为冻饿而死的百姓不知凡几。 尤其是未养成的婴孩。 若是这煤炭真的如胤礽所说,获取容易且燃烧时间长于木炭,那带来的好处可想而知。 他不满意的就只有一点。 那便是这煤炉子竟是由铁打造的。 康熙并不知晓上辈子有没有这煤炉子,可他知道,胤礽既然敢将这炉子拿出来,那就一定有规避风险的办法。 于是他将这煤炉子和煤炭开采的差事,一股脑儿尽数丢给了胤礽。 胤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哭了。 他的本意是想给自己积点德,根本没想过要把自己耗在这上头啊。 煤炭产业形成一条产业链得多大的工作量,他一个人哪搞得赢? 一时间,胤礽的心声里都是抱怨,康熙无奈,只好承诺他,让胤祉、胤禛和胤祺三人去帮他干活。 胤礽的心绪总算是平稳了下来。 天塌下来还有老四这个卷王顶着。 另外两个弟弟的能力也不弱。 就算对商贾之事不怎么拿手,但有他指导,几人也很快便能上手。 就是老九现在还太小,不然他这个天赋异禀的家伙,能顶得上胤祉他们三个。 胤礽上辈子跟兄弟们相处了几十年,最是清楚他们的天赋是什么。 老大是天生的将才,虽然冲动易怒,但他对局势的把控其实非常仔细,对待追随之人大方豪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大喜欢揣度人心,容易被人从情感方面拿捏。 老三妥妥的文学大家,对古今中外的历史文化都有涉猎,最大的喜好是与志同道合之辈讨论研读书籍,若是自己的看法能得到旁人认同,对他来说非常有成就感。 但缺点也明显。 酸腐儒丁写的东西读得多了,便会不由自主的朝他们靠拢。 以至于后来,胤祉变得喜欢附庸风雅,喜欢红袖添香那一套。 胤礽有些看不过眼。 至于胤禛,各方面都比较均衡,最突出的性格特点是铁面无私,不过对亲近之人铁面不起来,不过好在他亲近的人不多。 督察院的差事与他的性格特点比较契合,他在里头算是如鱼得水。 胤祺平和敦厚,比较适合执掌鸿胪寺,负责接待满蒙各部首领朝见,以及郡县官员上访。 至于其余皇子,也都有各自的优缺点,如今胤礽能调动的,也就只有这几个兄弟,他一边琢磨,一边给他们细分着差事。 总而言之,他得把活都分下去,能累着别人,决不辛苦自己。 忙忙碌碌又到了一年除夕。 非常不巧的是,这日下了鹅毛大雪。 天气条件差成这样,康熙也还是要宴请群臣的。 规矩不能丢。 上午,胤礽、胤禔、胤祉、胤禛四个皇子跟随康熙去保和殿宴请群臣,以及满蒙各部和外国的使节。 胤祉和胤禛两人对一切都报以极大的好奇心。睁大了眼睛看着康熙与大臣们互动。 胤礽和胤禔的表现就要平静的多了。 甚至有几分百无聊赖。 保和殿的面积太大了,而且为了照顾到在殿外吃席的臣子和使节,保和殿大门是敞开着的。 这样的条件,烧地龙根本不现实,为了取暖,殿里摆放了十多个炭盆。 摆放的位置都在康熙的龙椅附近。 一众官员的补服里头,即便穿了厚厚的皮质里衬,也依旧冻得如同三孙子一样。 纳兰明珠病了大半个月,今天也肯出来见人了。 只是跟之前相比,他本就清瘦的脸上多了几分阴郁。 在场的除了康熙、胤礽还有佟国维,其余众人都不清楚胤禔和明珠之间的龃龉。 宴会的整个过程,佟国维都在仔细观察着大阿哥和明珠之间的氛围,直到结束之时,他都未瞧见两人有任何交流,嘴角浮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在秋狝归来之时,他便开始派人盯着大阿哥和明珠了。 佟国维心里很清楚,要替隆科多出气教训大阿哥,是绕不过纳兰明珠的。 他正愁怎么制造机会坑大阿哥一回时,明珠这老家伙自己先动手了。 虽然他不知晓明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并不妨碍他在背后推一把。 只是他截留到手的证据还没寻到机会透露出来,大阿哥就先一步动手宰了纳兰揆方。 啧啧啧…… 狗咬狗的戏码,当真是精彩。 第131章 康熙小算盘 晚上的家宴,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并没有出席。 她腹中的孩子出事之时,已经五个多月了,流产不仅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损伤,也叫她悲痛欲绝,若不是放心不下两个女儿,她恐怕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胤禔与她感同身受,两口子因为此事交了心,感情却是比以往又深厚了几分。 在跟明珠彻底撕破脸之后,胤禔就将原因与惠妃细说了。 惠妃哪里承受的了这样的打击,也病过了一场。 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但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她今日并未告假。 倒是钮祜禄贵妃最近有些不大爽利,连操持家宴这么大的事儿都推给其余三妃了。 此次家宴,德妃也将胤禵带来了,这样的机会,往日其实并不多见。 德妃将胤禵看顾的太牢,根本不会将他带到鱼龙混杂的宴席上。 可今年不同。 胤禵过了年五周岁,康熙有意叫他去尚书房读书,德妃应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带他出来露露面。 其实除了胤禛,其余年岁较大的皇子,对这个弟弟都有些陌生。 毕竟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 康熙倒是对这个儿子格外的喜欢,几乎隔几天就要去永和宫看看他。 家宴结束,康熙留了胤礽在乾清宫守岁。 暖阁里头灯火通明,父子二人在棋盘两边相对而坐。 “年后,你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闻言胤礽愣怔一瞬,随即面无表情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要是真这么顺利就好了……’ 他是大清第一位皇太子,康熙对他的婚事尤为重视,原本定下的婚期是三十二年十月,由于康熙不满于礼部拟好的婚礼章程,再加上胤祉、胤祺等人的婚礼都挤在一起了,康熙对礼部的要求就更吹毛求疵了。 他不愿意让胤礽在任何细节上输给其余皇子,这也导致了大婚之期一拖再拖。 上辈子,胤礽对于康熙的重视异常感动,即便婚期往后拖延了两年多他都不曾有任何抱怨。 今生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往后拖就往后拖。 他并不是什么重欲之人,况且晚成婚晚生子,对瓜尔佳氏的身子有益。 康熙听了他的心声之后,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保成的婚事还能出幺蛾子不成? 疑惑归疑惑,他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是帝王,就算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也自信自己能够兜底。 于是他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朕将那煤炭的差事交给了你,恐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来往于三晋和京都,朕不放心,就亲自给你挑了些侍卫,过两日,朕便将他们交于你手。” 胤礽眉毛蹙起, “若皇阿玛担忧儿子的安危,大可直接调用绿营兵护送儿子便可。” ‘谁知道这侍卫究竟是忠于谁的? 这老头子一直想往孤身边塞人手,难不成又是打的监视孤的心思? 真是够够的……’ 康熙眉目平和,即便从胤礽心声中听到了几分不耐和怨怼,他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平静的将自己的担忧说与胤礽听, “朕素知你行事稳妥,但你为百姓考虑得太过,很容易就能侵害到官绅的利益,就拿天津港口举例,你征调农夫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身边得用的人手太少了,到底容易被人蒙蔽。” 闻言,胤礽脸色骤然一沉。 康熙这么说,显然是有人在天津港那里搞小动作了。 只是…… 明知有人搞小动作,这老头子不自己解决,怎么把问题都推给他了? 胤礽狐疑地观察了一下康熙的面色—— 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于是他便没再推脱那些侍卫。 其实康熙心中另有考量。 胤礽这几年办差所用人手一应都是朝廷安排的,他自己手底下并没有得用的心腹。 康熙知晓他是不愿意组建班底儿,免得日后带累那些有识之士。 可他身上堆积的差事只会越来越多,没有心腹就不能把控全局,胤礽最是瞧不得民间疾苦,等他吃够了这样的苦头,他自己就会主动招揽人手。 康熙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但他的算盘终究是落了空,胤礽并没有按照他的套路走,事情也根本没有朝他的预想发展下去。 年节过后,胤礽带着胤禛亲自去了一趟天津。 塘沽之上,码头的雏形已具,胤礽与驻守在此地的工部主事聊过之后,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这港口还需一年半左右才能彻底落成。 在这个没有机械,几乎全靠人力牲畜的时代,能有这个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 胤礽勉励了一番驻守官员及普通工匠,便假意乘坐马车离开了天津。 距离港口几十里地的一个小渔村当中,胤礽和胤禛正围着火炉喝肉汤。 胤礽将碗中剩下的汤一口喝下,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看向胤禛, “两日的功夫,你可在码头上看出了什么?” 胤禛仔细回想着这两日在码头上的见闻,迟疑了片刻后道, “码头上的大部分徭役,衣着都比较规整,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农夫。” 他们今天下午在这渔村落脚,胤禛便仔细观察过这里的百姓。 就算是村长的几个儿子,身上也都满是布丁,但码头上的徭役,身上的衣物虽然也是粗布麻衣,但补丁的数量却远比不上村子里的百姓。 如今才刚过了年节,正常人都会把最好的衣物在这段时间穿上,在亲朋好友面前挣几分面子。 即便如此,村子里的农夫都比不上码头上的。 可见这里头确实有些猫腻。 胤礽脸上露出几分赞赏, “你头一次出京办差,能观察的这么仔细已是难得。” 被二哥夸了,胤禛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但更多的却是得意。 “不过却没有抓到最核心的点。” 胤礽眼底闪过一丝危险。 胤禛观察到的东西只是浮于表面,但他却在那码头之上,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码头征调农夫,这个小渔村应该也在征调范围之内,可这渔村里的青壮年都在家里,根本无人出去服徭役。 此次徭役的待遇优厚,与当初胤礽在豫州赈灾之时一般无二,只要是缺钱缺粮的百姓,根本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 但这小渔村的百姓却都抵御住了。 他们难道不缺粮吗? 胤礽虽只来到这里半日,却也能看出来,这渔村并不富裕,甚至贫困的厉害。 那为什么不去服役呢? 建造码头虽然工钱不算多,却能保证他们吃饱饭,总比留在家中饥一顿饱一顿好得多。 第132章 小鸡崽儿似的 胤礽回想着兆佳·佛尔果充极力将他往屋子里拉的场景,嘴角的讽刺渐浓。 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胤礽却也看出了,那群人是为了应付他才极力的表演,可他们常年不曾干过重活,干起活来吃力的紧,一日下来的进度极为有限。 这样的情况下,码头都已具雏形,那这进度具体如何来的,就有待考量了。 胤礽派人花了两天半的功夫,叫村长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衙役手里买了一些徭役征收令。 说来也可笑。 以前朝廷征收徭役,百姓都是要花钱求着衙役,将家中壮丁的名字划去。 这回的徭役却要花钱买名额。 隔日天还未亮。 胤礽便将胤禛叫起,叫他带上三十多个人,换上从村里头买来的破衣烂衫,往码头方向赶去。 胤礽自己则留守码头。 也就是天津距离京城比较近,汉人也大多都剃了头,否则胤礽也不会派人去工地上探听虚实。 临走之前,胤礽千叮咛万嘱咐,叫胤禛躲在客栈中等侍卫们汇报即可,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胤禛答应的异常干脆。 可真到了地方,胤禛就直接扯过侍卫首领达春,将他的衣服扒下来换到了自己身上。 达春一脸苦涩, “四爷,要是被太子爷知道是您替卑职去的,卑职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胤禛稚嫩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犹豫,但仅隔了片刻,犹豫转换为坚定,他沉声道, “你们几个守在这里,若是爷接连三天没有任何消息,你就快马加鞭去跟二哥报信!” “爷……” “你不必再劝了,爷心中有数!” 达春只得闭上了嘴巴。 三十人的队伍,被胤礽分成了七个小队,一波一波的朝着码头征丁的地方赶去。 为了确保胤禛的安全,达春将他安排在了最后一个队伍之中。 第一日,三十人的队伍只进去了四个小队,加起来不过十六个人。 再多,便不收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胤禛脸上一阵难看。 他们三十个人的队伍,除了他,都是壮年兵丁,码头上征调的农夫身体素质,远远比不上常年训练,且不缺营养的侍卫。 即便是这样,三十个人也只进去了一半。 佛尔果充这是要干什么?! 胤禛小脸板起,坐在桌子旁边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达春倒是松了一大口气。 没搞清楚里头什么情况,他是不愿意叫四阿哥进去冒险的。 一旦他出了什么事,甭说他了,这三十个侍卫一个都跑不了,全得给这位爷陪葬。 胤禛在客栈里守了一天,进去的人手并未出来。 第二天清晨,胤禛隐匿在第一支队伍当中,朝征收处走去。 征收处是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头放了两个炭盆,虽然四处漏风,但也算暖和。 坐在桌子旁登记的,是一个长着一双倒三角眼的青年。 面相看起来极为凶恶。 一行七个人走进棚子里头,那青年头也未抬,操着一口公鸭嗓道, “姓名,户籍,徭役征收令……” 七人轮流将所需证明放在那青年面前,在看到胤禛只有十六岁之时,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胤禛。 见胤禛虽灰头土脸,发丝凌乱,但双手之上的皮肤细嫩,根本不像是干过活的农家子弟。 青年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伸手指向胤禛, “你!庄头发徭役征收令的时候没给你讲清楚吗?年轻和年老体弱的都不要,你瞧瞧你这瘦弱的跟小鸡崽儿似的,哪点符合征收标准?” 胤禛听了一愣。 这徭役令,不是县衙发下去的吗?怎么成了庄头? 还有这征收标准是怎么回事? 十六岁已经符合征收标准了,眼前这人为何说他不符合? 侍卫中有个机灵的,眼瞅着胤禛的脸色由迷茫变成愤怒,便知道要遭,于是凑到那青年耳边说道, “差爷,庄头跟我这族弟家里头有几分交情,你也知道,如今天气寒冷,家中壮丁前两日竟卧床了,没办法只能叫我这弟弟顶上,您看……” 邓云林说着,悄悄塞了一角银子过去。 青年捏了捏,脸色好看了几分, “咱们青天大老爷说过,徭役需年满二十才可……” 邓云林假装咬了咬牙,转头冲着其余人小声嘀咕了几句,于是除了胤禛,所有人都开始在身上摸索。 片刻后,邓云林又往那青年手里塞了两块碎银子。 “爷,这已经是我们兄弟的所有家当了……” 青年皱了皱眉头,知道也榨不出更多油水了,于是低头将胤禛的户籍信息也都记录了上去,随即极为不耐地摆了摆手, “行了,滚吧!” “放……” 胤禛哪受过这种委屈,身上怒气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张口就想呵斥那青年。 邓云林一把揽过胤禛的肩膀,大声说道, “堂弟,为了把你带进去,我们几个可是下了血本了……” 胤禛被邓云林推搡着往里走,胤禛深吸了口气,把怒火死死压住。 那青年懒洋洋地抬头瞥了几人一眼,讥讽的笑了两声。 事实上,若非胤禛周身的贵气被他那冻得青紫的皮肤所遮掩,否则即便那青年再愚蠢,也断不会放他进去。 真正进入到港口内部,胤禛起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此前跟着胤礽来视察,此处农工干活的过程他也都仔细观察过,今日与那日的情形没什么不同。 可当他真正干起活来,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你!干什么?!赶紧给我动起来!” 有官兵手持鞭子,目光紧紧盯着胤禛,以及他身边的护卫们。 邓云林弯腰低头,谄媚地笑了两声,而后赶紧拉着胤禛搬起了砖石。 第133章 探查 港口之上到处都是泥泞,胤禛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邓云林,眼角余光却在打量四周的情形。 此处徭役不少,身上大多也都堆满了泥点子,但令人奇怪的是,一部分人高谈阔论,脸上布满笑容,另一部分面色青白,看上去死气沉沉,只知道埋头干活。 胤禛和邓云林抬着砖石往前运输,到了地方之后,胤禛瞧见了一个熟人,是昨日进来的侍卫之一,名叫孙进。 胤禛假意踉跄一下,想引起孙进的注意。 结果下一秒—— “啪!” “嘶!” 一直在旁边盯着他们的官兵,直接挥动手中的鞭子抽到了胤禛身上,疼的他倒抽一口凉气。 肩上的扁担也瞬间脱落。 邓云林连忙将另一头放下,快速过去查看胤禛的状态。 这边引起的动静,成功将孙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那官兵恶狠狠地呵骂, “废物,连这点砖都抬不动!” 邓云林、孙进两人眼神顿时变得凌厉,孙进甚至想丢下身上的泥沙,跑过来教训那官兵。 不过他还记得他们进来的目的,到底忍住了那抹冲动。 而邓云林只过了一息,脸上便堆上了笑容, “对不住对不住,是小人的弟弟身子骨弱,给官爷添麻烦了……” 官兵听了翻了个白眼, “呸,身子骨弱还来服徭役,小心有命拿钱没命花!别跟老子废话,赶紧给我起来干活!” 胤禛拳头紧紧攥起,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将扁担拿到了手里。 邓云林见状毫无办法,只能回到原本的位置,与胤禛配合着往前方挪动。 官兵有几分得意,在两人身后啐了口唾沫, “废物!” 胤禛动作顿了一下,深呼了几口气,把心底的憋屈和怒气压下去,慢慢冷静了下来。 从前,他并没有见过官兵是如何对待徭役的,所以对他现在的遭遇,并不好做评价。 他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可万一所有徭役的待遇都是如此,那问题便是出在了规矩上头,不能全然怪到官兵身上。 可即便如此,胤禛也打定主意,日后要教训一下抽他的这人。 让他也尝尝被鞭打的滋味。 待走到指定的地方,胤禛快速与孙进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将砖石放下,跟随着邓云林一起往回走。 整整一个上午,胤禛都在运送砖石,他肩膀上的皮肤细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折磨。 哪怕邓云林已经在尽力帮他分担了,可到了未时吃晚饭之际,胤禛还是觉得两边肩膀火辣辣的疼。 应该是磨破了皮。 好在早上那一鞭子挨过了之后,并没有官差再来寻他的麻烦。 晚饭是两个白馒头,和一碗水煮白菜。 领到这样的晚饭,胤禛心中着实有些吃惊。 白馒头倒还算能过眼,可那一碗水煮白菜,端看卖相,他就没有任何食欲。 胤禛抬眼扫过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吃的格外香甜,除了—— “喂,小子,识相点把你的馒头交出来!” 一道尖厉的声音在胤禛耳边炸响,扰得他脸色一沉。 转头看过去,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胤禛并不认识这人。 他能熟悉这张脸,概因在他搬运砖石之际,此人磨洋工被他看到了好多回。 经过一上午的观察,胤禛也在这片工地上看出了一些东西。 其中一项就是,只有一半左右的徭役是真正的在干苦力活。 另一半的人都在磨洋工。 向他讨要馒头的这人,是其中最能偷懒的一个。 但那些官兵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偷懒,别说抽鞭子了,就连一句指责都没有。 胤禛发现了,却也没戳破。 这里头的人太多了,他不清楚那些官兵和偷懒的徭役之间有什么联系,若是贸然将这一现象戳破,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是进来查案的,暂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只是他未曾料到,他并未主动挑事儿,麻烦却先一步登门拜访。 “凭什么给你?” 胤禛面色冰冷的盯着眼前的泼皮。 那人没想到他竟敢拒绝,眉梢一树, “嗨哟,居然还是个硬骨头,凭什么?就凭爷比你壮!” 他一伸手,就想去揪胤禛的领口。 却被邓云林一把钳制住, “你想干什么?” 泼皮被邓云林捏的手腕一阵刺痛,顿时惊叫出声, “哎哟!松开!快点给我松开,你们竟敢打我,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谁?!” 邓云林一把甩下那泼皮的手臂,将胤禛护在身后, “我不管你姐夫是谁,我只知道你想欺负我族弟!” 话音刚落,与胤禛一起进来的另外五个侍卫也都围了过来。 那泼皮见状,以为邓云林等人是想一起揍他,吓得脸色一白,撂下几句狠话,转身就溜。 待他走后,胤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周边众人的反应。 闷头干活儿的人根本无人在意这边动静,倒是那些磨洋工的,冲着他们指指点点。 胤禛仔细听了一耳朵,大抵是说“他们要倒霉了”、“竟敢得罪吴三儿”之类的话。 胤禛给侍卫们递了个眼色,然后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蹲下吃起饭来。 水煮菜的滋味如他预料的那般,寡淡且口感尽失。 即便他这会儿又累又饿,也没吃下那碗菜汤。 只把两个馒头啃了。 肚子才好受一些。 邓云林等人倒是将所有食物都吃了个干净。 胤禛把碗筷放在石板上,问道, “如何?可跟孙进他们接触过?” 聊起这个,邓云林脸色并不好看, “还没有,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那些不干活的好像一直在盯着我们,我没敢与孙进交流……” 其余五人也都各自点头。 “也就是说,这里头所有人,几乎都是一对一的在盯着咱们?” 邓云林点头。 另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接话道, “我也尝试过跟那些干活的搭话,可是无人搭理我,不干活的倒还跟我聊了两句,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在防备我。” 胤禛将所有人的信息整合在一起,心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浓厚。 这地方不对劲。 相当不对劲。 可他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还是要再观察一番。 吃完饭简单休息了片刻,官兵又开始敲起锣来。 周边众人陆陆续续站起身,将碗筷归还到放饭的棚子底下。 胤禛有样学样地照做,后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算了一下时辰,如今尚处在未时,此处约莫有三百人,吃饭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第134章 胤禛的嫌恶 那响锣是上工的标识。 这回,胤禛等人被官兵带着换到了挖地基的区域,那些磨洋工的,却依旧留在了原地。 胤禛将疑惑留在心底,跟着其余徭役挖起泥沙来。 在这里,胤禛也见到了进来的所有侍卫。 他与众人交换了眼神,便开始埋头苦干。 时间一点点地推移,胤禛重复着用铁锹挖铲的动作,手臂肌肉很快也变得酸疼无力,脸上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 可他并没有停下。 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旁边的官兵就会挥动手中鞭子,有两人明显体力不支,被打了鞭子之后,彻底趴在泥土里爬不起来了,官兵们便会骂骂咧咧的将人架走。 可具体去了哪里,他们都还不清楚。 胤禛也曾动过装作体力不支,被官兵架走的念头,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 若是他以身犯险,最终丢了小命,就算二哥到最后给他报了仇,他也回不来了。 何必呢。 他还是惜命的。 太阳缓缓降落,天空的颜色也变得昏暗了下来。 锣声再次响起。 胤禛本以为可以停工回住处休息了,但并没有。 每个人都只能去喝口水,吃个馒头。 官差们将火盆架起来,让他们借着火光继续干活。 胤禛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这一整日的劳作下来,他已经感觉臂膀不是自己的了。 邓云林等人也知道这样的强度,对于胤禛来说已经超标了,所以都不着痕迹的往胤禛这边靠拢。 二十几个护卫将胤禛护在中间,借着火光照耀与阳光的差距,叫胤禛偷个懒。 胤禛也没矫情。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若是继续干下去,他会忍不住大发雷霆。 可二十几个劳累了一天的护卫,带他冲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胤禛考虑了一下后果。 最终只能隐忍。 就这样又忙活了一个时辰。 锣声终于响起。 预示着今日的劳作可以结束了。 胤禛松了一大口气儿。 他如今总算明白,那些徭役为何如此麻木了。 这会儿别说讲话了,他连抬腿的力气都欠奉。 邓云林和另外一个侍卫用了几分力道,将胤禛架起来,作为支撑,半拖半抱着他,跟随人流往前走去。 其余几个侍卫,也都前前后后将胤禛围了起来。 待会儿就要分住处了,他们若是离得太远,恐怕会被分到不同的地方去。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今日进来的这些人,住处并不是统一分配的,而是安插到每个房间。 以至于到最后,竟没有一个侍卫跟胤禛分在一起。 所有侍卫的脸色都变得难看。 只有胤禛面色平静。 白天那么累都能忍,没道理晚上休息的时候忍不了了。 何况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想来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辱他,就算有,他亦不是软柿子。 胤禛用眼神安抚了一下众人,而后顺着官差指的方向走去。 左右不过是睡一觉,明日还要早起干活呢。 看着胤禛消失在视线中间,邓云林捏了捏拳头,打定主意今晚要跟首领汇报一下。 四阿哥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胤禛一走进房门,便被满屋子的脚臭味熏的想吐。 可他转过头,看着外头黑黢黢的夜色,咬牙忍了下来。 如今春寒料峭,他衣着又单薄,干活的时候不觉得冷,可若是在外头待一晚上,明日必定小命不保。 屋子里头点了蜡烛。 胤禛扫了一眼,将屋子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这间屋子三面都修了火炕,每个火炕上头都已经有人躺下。 不过大部分还在醒着。 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们这些刚回来的,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胤禛心头沉了一瞬。 这些人怕是比他们早回来许久。 徭役里头有一成的关系户,能做些轻省活计,便已经是坏了规矩了。 这里头竟有超过五成的关系户。 胤禛的心中怒火逐渐汇聚。 而后,他沉默地走到一个铺位面前,将鞋子脱下来躺了上去。 他告诫自己,不可冲动。 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胤禛觉得自己都快被腌入味了。 被褥也不干净。 胤禛强忍着心中的嫌恶,盖了一角被褥。 而后便通过观察周边环境,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旁边是个干瘦的汉子,满脸愁苦。 但他没见过,应是在别的区域干活的人。 那些回来早的人,睡的位置也都是固定的,且紧紧挨着自己相熟之人窃窃私语。 胤禛仔细听了几耳朵。 大多都是些荤话,毫无价值。 他属实累极了。 在这样脏乱不堪的条件下,躺下没多久便睡去了。 只是他心里藏着事,到底睡得不甚安稳。 夜里,旁边有人悄悄往胤禛身上摸索。 胤禛一下子被惊醒,捏住探过来的手腕沉声喝道, “谁!” 那只手飞快地缩了回去,然后跳下炕头很快便冲出了房门。 房间里头漆黑,胤禛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个头不高,却很壮硕。 胤禛深知再去追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作罢。 但接下来的时间,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里头,邓云林做好伪装,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恭房后面的角落里,孙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两人碰面之后谁都没有说话,孙进带路,邓云林跟随。 两人一路小心地避过所有巡逻的队伍,从一处看守薄弱之地出了港口。 出去的路线昨日进来的人已经摸清楚了,这港口又不像天牢和粮仓那样的重要之地,看守并没有那么严密。 等到稍稍远离港口之后,邓云林问, “可曾发现那些被带走的人,去了哪里?” 孙进道, “还没有,今天下午王覃假装晕倒被带走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邓云林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之后便闷头赶路。 不到个时辰的功夫,两人从港口回到了落脚的客栈。 第135章 不安感 达春到现在仍未睡下。 邓云林与孙进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达春正抱着刀戒备。 “大人,是我们!” 邓云林喊了一声,达春这才放下心来。 待两人站稳,达春便急切问道, “四阿哥如何?” 邓云林和孙进对视一眼,皆摇头苦笑了一声。 被人用鞭子抽打,还吃不好睡不好,他们都不曾受过那样的委屈,四阿哥一个皇子,能忍这么久已是难得。 达春心中一凉,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同意四阿哥以身犯险了呢? 达春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大人,那港口里头四处透着股诡异,还是尽早将四阿哥带出来比较好。” 邓云林面色严肃。 达春眉头蹙起,飞快思索着对策,港口未建成,进去服徭役的人得在那里待上一个月之久。 若想把四阿哥带出来,还要寻一个与四阿哥年岁相仿,且身形相仿的少年才行。 “等天亮了,我便派人去寻一个能代替四阿哥的人,你们且好生看护着,别让四爷犯险。” 闻言,邓云林和孙进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下来。 “孙进,你们已经进去两天了,查到了什么?” 孙进回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捡了一些比较重要的说道, “前日日落之前,我瞧见兆佳大人,与县令冯大人来港口视察,后面跟了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像是商贾,也有员外郎……” “商贾和员外郎?” 达春捏着下巴思索片刻, “说不准是给港口提供粮食的,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除此之外,便是在里面干活体力不支的,都被带走了,具体带去了什么地方,还要看昨日被带走的兄弟反馈。” 达春深吸了一口气, “尽快查到里头的猫腻,记住,我们需要的是证据。” 能摆出来,给太子,给皇上,给朝堂之上的官员看的证据。 “明白。” 临走之前,达春又仔细叮嘱了一下二人,叫他们务必看紧了胤禛,绝对不能让他再受任何伤害。 而后才让他们回港口。 两人走后,达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再瞒着太子爷了。 他原本还想着拖一拖时间,等四阿哥平安出来,他再去请罪。 可见了邓云林二人之后,他便不敢再有那种想法了。 于是他骑着马,连夜往胤礽驻守的小渔村赶去。 胤礽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懵逼。 等听完达春的叙述之后,心中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他将胤禛派到港口边上,就是想让他看着港口,里头有什么异动好及时给他这里传递消息。 胤禛的年岁放在后世正是中二叛逆的时候,但他以往看着也算稳重,所以胤礽倒也没太过忧心。 他这边的人手已经去调查县衙和佛尔果充的宅邸了,只不过还没寻到这两人藏匿账本和证据的地方。 胤礽看着黎明之前浓重的夜色,想到那些因体力不支,被强行押走不知所踪的徭役,心中猛的生出了几分不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胤礽轻抚了抚眉心,沉声道, “等这回的差事结束,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达春闻言却是一喜, “多谢爷开恩。” “至于胤禛……” 胤礽沉思了片刻,心中那抹不安竟有些扩大的迹象。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尽快将他带出来,送回孤身边。” 达春应下, “是。” “你且去吧。” 达春拱手行礼,而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胤礽闭上了眼睛,心中仔细回想着在港口看到的所有情景。 心中一时千头万绪,找不到拆解的出路。 “展铭。” “卑职在。” “孤修书一封,你去替孤送到索额图手上。” “嗻!” 胤礽走到一旁取出砚台纸笔,平铺在桌子上,他此次出来并未带内侍,所以一切还需自己动手。 展铭平日里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但胤礽这回要写的是密信,所以展铭并不敢往前凑,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 待胤礽写完一封书信,窗外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稍稍吹干墨迹,胤礽将信装起来,用蜜蜡封好,交给了展铭。 “快马加鞭,务必亲自送到索额图手上。” 胤礽面色严肃,郑重地对着展铭说道。 展铭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定然不负殿下所托!” 待展铭走后,胤礽心底的心烦意乱总算是消减下去不少。 他活了三辈子,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不安感。 虽然他想不通具体的缘由,可应该是和这个港口有着莫大的关联。 若是此次前来的只有他一人,胤礽心中倒也不怎么惊慌。 但他把胤禛带来了,就不得不为胤禛考虑一二。 胤礽想着上次在豫州差点坑了胤禔,这回又换成了胤禛,他难道是个扫把星不成? 还是专坑兄弟的扫把星? 在豫州之时,他好歹还有前世记忆作为支撑,可这回,他却是没有任何把握的。 他提前送信给索额图,好叫他去求康熙,秘密调兵在港口周围布防。 期望会有些用处吧…… 县衙以西,有一个地痞流氓常年汇聚的地方。 本地人都称这一片区域为,“蜕皮街”。 顾名思义,无论是谁在这条街道上走一遭,都得蜕层皮。 有一处破旧的小屋子,在天色彻底明朗之前,传出了些响动。 一个满脸胡茬,肌肉虬结的中年汉子,坐在床板上看着一袭黑衣的年轻人, “可是摸清那鞑子皇子的落脚之处了?” 黑衣年轻人一脸喜色, “是,他们就落脚在几十里外的小渔村,距离港口快马加鞭半个多时辰尽够了,到县衙则要多费些时辰。” 中年汉子脸上也露出笑意, “哈哈,不错,日后咱们成了大事儿,你可要记一次头功!” “那我就等着六爷给我请功了,不过那小皇子身边都是高手,咱们的人手都没敢靠太近,生怕他们发现。” “都是高手?” “八成都是!” 中年汉子一听,瞬间又激动了起来, “都是高手好啊,都是高手说明他极受鞑子的皇帝重视,咱们要是宰了他,那鞑子的皇帝指定得发疯!” 发了疯,他们才有机会浑水摸鱼…… “县衙里头的饵藏好了吗?得先吊着那小皇子,可千万不能把他放跑了!” 第136章 目标 黑衣青年嬉皮笑脸儿, “我办事,六爷还不放心吗?不光是县衙,京城来的那几个大官的住处,我也都留了些东西,短时间之内他们甭想搜到。” 中年汉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是你想的周全。” 眼见着外头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中年汉子想把青年打发走,但又想到了昨日进入港口的那波人,于是问道, “带队进港口的那个年轻人什么路数?” 提起这个,黑衣青年脸上的喜色褪去了些。 “咱们的人没查到,那小皇子上码头的时候,县令都没资格在旁边候着,从京城来的那些,又都看不上咱们这些泥腿子,根本打听不到……” “昨夜咱们派过去的人,我方才问了,那小子非常警觉,只是简单摸索了两下,那小子便惊醒了,所以什么都没查到。” 中年汉子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 “看来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他凝眉沉思了片刻,拍板道, “那小子能进港口做苦力,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否则小皇子肯定不舍得叫他进去。” “说不准他还是被小皇子故意送进去吃苦的,不用过多关注他了,渔村的小皇子才是我们这回的目标。” 中年汉子深知,驻守在渔村的皇子身边高手无数,就算他们人多势众,可若是不谨慎一些,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就不划算了。 想到这,中年汉子又问, “尽快查清渔村之中的情况,如果不能靠得太近,也要尽量调查清楚他们有多少人马!” 黑衣青年点点头, “成,我这就去安排!” “新进来的那些,等闹起来的时候,都给他们安排到最前边去。” “成!” 青年汉子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见状,中年汉子也将衣服缓缓套在了身上。 码头。 胤禛强忍着浑身的酸痛,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跟随着人流往外头走。 昨夜太昏暗,他没看清,如今才发现这些房屋是几排并列在一起,没有游廊,住的徭役却是不少。 清早也没什么人喧哗,倒是每个恭房外头,都排起了长队。 好在昨夜他睡不着之时,提前去恭房解决了生理问题,现下倒是不用与人共用。 平白给自己添堵。 往外头走了没几步,胤禛便瞧见了几个侍卫,于是快步走过去。 “卑职……” 有人下意识想朝胤禛行礼。 旁边之人反应迅速,直接踹了他一脚。 那人呛了一口气,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 “被子可还厚实?” 胤禛眼底滑过一丝笑意,顺着他的话茬说道, “挺厚的…快走吧。” 邓云林看了一眼四周,没瞧见有人盯着他们,于是伸手揽过胤禛的肩膀。 胤禛正疑惑着呢,便瞧见他飞快的从怀中拿出个牛皮纸袋。 “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胤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昨日他便没怎么吃饱,这会儿肚子里头空空如也,正是饥饿至极的时候。 其余几人不着痕迹地把胤禛围在了中间,替他抵挡住周遭的视线。 胤禛接过牛皮纸袋,动作谨慎地拆开,发现里头是一些肉干。 邓云林低声解释道, “这东西没什么气味……” 胤禛恍然,随即跟做贼似的,从袋子之中拿出了一块,直接塞到了嘴里。 到了工地上,放饭的小棚子外头也排起了长队。 几人走过去排在了最后。 但不多时,陆陆续续又有些人过来,斜睨了一眼末尾,而后毫不犹豫地插在了队伍前头。 这一幕引起了后面之人的不满。 胤禛心头也有几分不悦。 早上的温度太低,所有人都指望着能尽早吃口热乎的暖暖身子,眼瞅着就要到自己了,却被人插队到前头,这怎么能叫人服气。 “喂,眼珠子瞪这么大都是摆设吗?后头排着去!” 队伍中有个长得还算周正的年轻人张嘴呵斥。 插队的人一听便来了火气,回过头来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头铁,竟敢惹到他们头上。 结果就看到了那年轻人侧出身子,正满脸不悦地瞧着他们。 “呃……” 几人张嘴咒骂的冲动戛然而止。 脸上的表情也转眼之间就换成了谄媚, “原来是柳二爷啊。” 惹得胤禛蹙眉,不由多看了那年轻人的背影两眼。 柳二爷? 来服徭役的,还能称之为爷吗? 就在胤禛愣神之际,前头插队的那几人讪笑着,从队伍中离开,而后直接插到了胤禛几人前头。 胤禛:“……” 胤禛怀疑地打量了几个侍卫一眼,发现每个人都孔武有力,并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怎么这几个泼皮眼瞎吗? 面对胤禛的打量,邓云林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胤禛抬头看过去,发现几个官差正悠哉悠哉地站在一处聊着天,根本没把这些人插队的行为看在眼里。 胤禛心头便有了底。 往前挪动的空档,前头几个人窃窃私语, “神气什么啊,不就投了个好胎吗?” “就是……” “若非他老子是周府二管家,谁肯卖他面子……” “搞得好像他不是插队进去的一样,我敢肯定,他也是插队插进去的!” “指定是!” “算了算了,别抱怨了,不过是迟一些,若是被他听到,他指定得找人收拾咱们。” “哼……有个好爹就是了不起啊!” 听着几人不满,却又明显泛着酸味的语气,胤禛默念了两遍周府二管家。 大户人家的管家家里并不缺钱粮,怎么会把儿子塞到港口这样的地方受罪呢? 建造港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有哪个地方的闸口没做好,海水倒灌进工地,这里头的劳作的人,恐怕顷刻之间就会被海水淹没。 虽然这样的几率不大,可终归是有风险的。 难不成那管家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想故意坑害他? 胤禛百思不得其解。 队伍缓缓向前挪动,很快就排到了胤禛。 领到早饭之时,胤禛眉头稍蹙。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手上端着的,是一碗熬的还算厚实的白粥。 第137章 越来越有意思 此地的徭役昨日干了那么重的体力活,今天的早餐就只给一碗白粥吗? 吃这么点东西哪有力气干活? 胤禛心中不甚满意,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能有种想法,只是因为他身在其中。 如今的徭役分为力役、杂役和军役等。 胤禛所见,皆为力役。 大清已经是所有朝代里头,唯一一个没有强制服役的朝代了。 朝廷征收徭役都是要给工钱的。 胤礽当初在此地征收徭役之时,便在县衙张贴的公文上点清楚了,此次征收徭役,家中若有年满十六岁者,需服役六十日,提供一日两餐,并每日支付工钱五文。 胤禛此时吃到的饭食,已经是胤礽将一切反对的声音压制下去,所制定出来的规矩了。 否则别说白粥和馒头了,有窝窝头吃便已是难得。 简单吃过早饭之后,众人又开始干活儿,胤禛和邓云林等人被派往另一个地方运送石材。 除了石材要比昨日的石砖重上许多,两天的活儿并没多大区别。 忙碌的一天很快过去。 夜里,邓云林又来到恭房后面等待孙进。 孙进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头狂跳—— “被带走的兄弟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怎么会!” 邓云林有些不太愿意相信。 能被太子殿下带过来的,都是好手,就算深陷牢狱,也会想办法给他们传递一些消息,或者留下些线索才对。 怎么会完完全全失去消息? 难不成……他们两个已经死了?! 想到这种可能,邓云林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不行,今晚要再去催一催大人,四爷绝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孙进的神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闻言点头, “今夜你自己出去,我叫上卢桁在你身后跟着,我总觉得这几日出去的太轻松,仿佛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 “好!我先行一步,在昨日的地方等你们半炷香。” 说完,邓云林率先朝着昨日出港的方向奔袭而去。 他走后,孙进又悄然摸进了一间房屋之中,卢桁已经穿好了鞋子,只等他来。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那处出口,随意找了一堆石材,隐在后头,沉默地观察着此处动静。 约定的时间一到,邓云林矫健的身形出现在两人视野当中。 几个攀越,便出了港口。 他离开以后,孙进和卢桁趴在原地等了许久,并未看见有什么异动。 就在孙进以为是自己多想了的时候,距离他们二人藏身之地不过十来米的石堆后,猛地冲出来一个黑衣人。 一朝设想成了真,孙进心中却没有多少欢喜和庆幸,反而惊怒交加。 这意味着,他们敲击声的活动,可能都落入了这黑衣人的眼中。 想到昨日他跟邓云林还信誓旦旦的,跟大人保证他们能拿到证据,孙进就忍不住替自己脸红。 卢桁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怎么办?” “我换个出口去通知首领,你跟着我,务必瞧清楚我身后有没有尾巴!” “成!” 两人迅速朝着另一处防守薄弱之地赶去。 为了防止客栈附近有人盯梢,孙进到达客栈之前,特意绕了两条街道,专挑那隐蔽之处行走。 找到同僚的房间以后,按照约定好的暗号敲了几次房门,才被迎进了房间。 因着今天已经耗费了太长时间,孙进见了达春也没废话,直接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达春原本就不怎么美妙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若是有人盯梢港口,那这客栈已然不安全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他昨日可是回了一趟渔村啊! 太子殿下的驻地不会也暴露了吧? 达春心惊肉跳起来。 孙进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心知再耽搁下去会惊动港口的巡防队,于是道, “天快亮了,属下不能再逗留下去了,那伙人应当还不知道咱们已经发现他们了,大人还是要趁此机会,与太子殿下商议一下才是。” 达春瞟了他一眼,随即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孙进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达春一个。 他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因为他不确定昨日回去的那一趟,有没有将胤礽的位置暴露出来。 思虑良久之后,达春一咬牙,还是决定连夜赶回渔村报信。 不管那盯梢的人手是谁指派的,太子殿下再查下去都不会有任何结果了。 在这里停留多久都无济于事。 还不如尽早回去。 胤礽又一次被人从床上叫起,心中的怨念已经到达了顶峰。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孤现在就让你尝尝军棍的滋味!” 闻言,达春脸上讪然,然而很快便转化为了凝重, “太子爷,这地方已经暴露了,您不能在这儿待了!” “嗯?怎么说?” 达春将邓云林和孙进汇报的事情一一细说,胤礽闻言眉头轻皱。 “被带走的人失去消息了?” 胤礽的第一反应是电信诈骗、器官交易等等一系列灰暗的事情,但如今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 拍花子拐卖的人口也大多集中在女子和幼童身上,在工地上拐走成年男子是什么路数? 胤礽无意识的搓了几下手指。 却没有丝毫头绪。 “爷,您的行踪已经暴露,在他们有防备的情况下,您留下也查不到任何证据,倒不如回京调兵,光明正大的查。” “不行!” 胤礽摇头拒绝。 “盯着你们的,未必是县令和佛尔果充的人手。” 昨日他派去调查佛尔果充的人手回来汇报,佛尔果充在昨日之内又开始频繁的接触起了此地的地头蛇,且他的府邸之中防守依旧严密,并不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否则他行事不可能会如此张狂。 也从侧面说明了,盯梢达春一行人的,不是县令和佛尔果充。 那么问题来了,这波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手,究竟是谁派出来的?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孤会大张旗鼓的离开此地,等找到新的驻地,孤会派人通知你。” “还有……不必将胤禛带出来了,如今这个情况,他待在里头比待在孤的身边更安全。” 第138章 柳二的试探 达春倒是还想再劝几句,却被胤礽极为不耐的赶了出去。 达春心头无语—— 皇上的儿子都这么任性吗? 四阿哥听不进去劝诫倒也罢了,毕竟年岁尚小。 怎么太子也是这样的性子? 要是他弟弟有这样的狗性子,他一定、肯定、绝对会把他的屁股打烂! 达春憋憋屈屈的又回了客栈。 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剩下的人手离开客栈,直接出了县城。 蜕皮街。 一家酒馆后院里,六爷正打着一套拳法,从慌张而来的属下口中,听到客栈里头的人退房出城的消息后,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怒。 “出城了?!怎么会出城了?” “小的也不知缘由,那领头的昨夜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带上所有人退了房。” 六爷却是在极短的时间里想通了来龙去脉。 “想不通?你tnnd怎么会想不通!肯定是你们盯梢没尽心,叫人瞧出了端倪!废物!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六爷气的狠狠踹了一脚汇报之人,随即急声吩咐道, “快,去调集人手,出发去渔村!” 那传信之人一听,转身就要往外头赶,现在的六爷就是个炮仗,他呆在这儿指不定还得挨揍。 然而他没跑两步,就又被六爷叫了回来, “先等会儿!” 六爷一拍额头,心中气闷交加。 他当真是被气昏了头了! 小皇子应当只是发现有人盯梢。还不确定盯梢的人手是哪方人马。 若是此时他调集了人手赶往渔村,莫说能不能寻到小皇子的踪迹,就算寻到了,以他现下能调用的人手,根本不够小皇子的侍卫砍的。 能护卫皇子的,可都是正规军,比他手下这些半吊子要可怕的多! 他深知自己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若是冲动之下调集人马去了渔村,此地据点也就瞒不住了。 怕是很快就会遭受朝廷的猛烈围剿。 他于此地苦心经营多年,方有如今这般局面,着实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六爷重重地喘息了几声,总算平静了几分,又问道, “进港口的那小子呢?” “小的不知道啊……” 六爷心头一哽。 忘了这小子不是负责盯梢港口的了。 “你去,将胡狗儿给爷叫来!” “好嘞,小的这就去!” 六爷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头转悠了两圈,最后拿起劈柴的斧头,拿起一节木头胡乱的劈砍起来。 胡狗儿一进后院儿,就瞧见了六爷将那木头来回鞭尸的场景,心中不由得一紧。 这阎王爷今天又吃错药了? 该死的王癞子,也不跟他把事情讲清楚。 “六爷,您找我?” 胡狗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六爷此时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将斧头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灰尘,开口说道, “昨日港口里头的那小子有动静没有?” “没有,都挺正常的,昨夜出去了一个,半个时辰就回港口了,后面再没人出去过了。” 闻言,六爷脸色阴晴不定, “这么说来……那小皇子是把港口里的那小子给落下了?” “什么?小皇子跑了?!” 胡狗儿有些吃惊。 六爷没好气地瞪了胡狗儿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 得,看来是真跑了! 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功劳就这样飞了,胡狗儿心里头也不大舒服。 六爷颓然的坐到了台阶上,半晌后才说道, “咱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叫下头的兄弟们机灵点,多去转悠转悠,说不准就能捞到大鱼!” 胡狗儿应下, “知道了!” “港口那小子现在最好不要动,若是时日久了,还没寻到小皇子,那便把他们都撵出港口,或者都宰了也行,尽量不要暴露咱们的买卖!” “明白!” 望着胡狗儿离去的背影,六爷咬牙切齿的念叨了一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经过前两天的劳作,胤禛今日已经能很好的适应这里的节奏了。 但他总觉得邓云林等人的脸色有些怪怪的。 但问了两回都问不出缘由,他便住了嘴。 在邓云林又一次将绳结穿错,胤禛忍无可忍地问他,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没……没怎么。” 邓云林低头看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儿,飞快将绳结解开,系在正确的位置上。 胤禛眉头稍蹙,有几个不太好的念头一闪即逝。 可此地到处都是眼睛耳朵,他最终什么都没问。 吃饭的时候,胤禛拿着馒头刚蹲下,就有七八个汉子围了上来。 “小子,识相点,叫你跟你哥他们把馒头交出来,否则爷不介意给你们松一下身上的皮!” 胤禛抬眼一看,领头的其中一人,正是第一日想抢他馒头的泼皮。 另一人他也有印象。 正是那柳二爷。 胤禛脸色阴沉下来,站起身,直视着柳二爷。 邓云林几人也跟着站在了他身后。 “我若是不交呢?” 泼皮吴三儿尖厉的叫了一声, “不交?看来你是没看清楚形势啊!” 随即转头看向柳二爷, “二爷,您可得替我出气。” 柳二爷没说话,而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胤禛几人。 他今日才收到消息,眼前这小子极有可能是一枚弃子,叫他盯紧了,不能叫他们发现码头上的买卖,其他事情等找到那小皇子再说。 若是找不到。 就将这些人宰了。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楚。 所以今日便过来试探一二。 两方人相对而立,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柳二爷突然笑了, “是我这小弟不懂事儿,给几位兄弟添麻烦了,有没有兴趣交个朋友?” “二爷!” 吴三儿听闻这话,瞬间不满了起来。 柳二爷斜着眼瞪了他一眼,那吴三儿顿时不敢说话了。 胤禛冷哼一声, “没有!” 柳二爷也不恼,又笑了一下, “倒是在下唐突了,若几位兄弟遇到了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柳二,便算作赔礼如何?” 胤禛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盯着柳二等人。 “看来这位小兄弟还是对在下有些误解,那此事就此作罢,要是小兄弟想通了,尽管来找我,我这人没别的喜好,就是喜欢多交朋友。” 柳二爽朗地说完,又拱了拱手便带着人离开了。 第139章 找到正主了! 胤禛盯着柳二等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而后看向周围维护秩序的官差。 却见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对他们的冲突视而不见。 胤禛心中凉意渐渐弥散开来。 这究竟是官民勾结?还是官匪勾结? 建造一座港口,将近三年的工期,如今不过是一年的工夫,此地就已经糜烂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年仅十五周岁的胤禛,头一次见识到底层吏治的黑暗。 邓云林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胤禛蹲下身子,味同嚼蜡地吃完了两个馒头,并一碗吃不出什么味道的盐水煮菜。 另一边,胤礽离开小渔村之后,翌日便化整为零,分批次进入了县城。 有句话叫做“灯下黑”。 这一年里头,县城之中客商不少,都是奔着做生意来的,毕竟此处要建造港口,征收的徭役很多,需要的物资也多。 而且,从京城来到这里的达官贵人必是吃不惯粗茶淡饭的,一来二去,这做生意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是以,从前有些冷清的县城,比以往热闹了不知凡几,每日都有许多人进出城门。 胤礽身边只带了百十号人,混在里头并不显眼。 不过…… 胤礽在进城的时候瞧得分明,那城门口还是有许多扮作乞丐的人,在观察来往客商。 大清百姓进城是不需要路引的,所以即便有官兵在门口把守,也只是起到一个威慑作用,防止有人闹事儿。 胤礽好歹也在此地待过几个月,便照着此地渔民的样子乔装打扮过一番,那些乞丐并没有看出端倪。 成功进城之后,胤礽和身边的七八个人,推着装满海货的车子,朝着集市中走去。 沿途之中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乞丐在路旁躺着,胤礽很轻易的就看出了乞丐与乞丐之间的差异。 虽然身上的脏污都类似,可在温度依旧寒冷的初春,有的乞丐缩成一团,看上去虚弱至极,而有的,却能抱着饭碗跟同伴谈天说地。 果然,冬天的衣着是最能体现贫富差距的时候。 等走到集市叫卖了几声之后,便没人再盯着胤礽他们了。 等海货卖出一部分之后,侍卫窦广仁寻了几个小商贩接管了板车,胤礽等人成功脱身。 “可寻到住处了?” “寻到了,陈非在东市客商汇聚之地,租下了一处小院子。” “嗯。” 县城分东西南北四个区域,东南两个区域住的人家都非富即贵,西北两个位置则住着贫苦百姓。 “蜕皮街”便位于北边。 在赶往住处的路上,胤礽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凌普? 他怎么在这儿? 看着凌普被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欢欢喜喜地迎进了一家酒楼,胤礽眸子眯了起来。 他不是给索额图写信,叫他给凌普安排一个脏活累活多,还容易犯错的差事吗? 难不成索额图就是把他安排在了港口上? 胤礽有种扶额的冲动。 但转念一想,如果这次查出来凌普与港口上的贪腐有所关联,那他绝不会叫凌普好过。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到底是不是打着他的旗号在招摇撞骗。 一周前他去港口上视察,这家伙躲着不敢出来见他,难不成是心虚了? 胤礽边走边琢磨着。 不过有这家伙在也是好事儿,他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呢。 之后的两三天,其余侍卫也成功在这县城之中落了脚。 胤礽便开始着手调查起了凌普。 他可太清楚凌普的性子了。 此人是典型的小人做派。 狂妄自大,急功近利,贪婪无度,又极尽谄媚。 欺软怕硬这个词在他身上展示得淋漓尽致。 即便佛尔果充是朝廷派出来的钦差,凌普仗着自己是太子奶兄,应该也不会买他的帐。 胤礽只在身边留了几个侍卫,躲在院子里头深居简出。 其余人都被他派了出去。 三日后,胤礽看着手中的密信,倏然笑了。 “这凌普……还真是不知死活!” 却原来,凌普这几日接触的,都是往来的富商和城中的员外郎。 吃拿卡要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竟敢答应那姓周的员外郎,在建材里头掺杂次品。 港口之上,海水腐蚀本就严重,若所用材料不足以抵抗侵蚀,这港口就算平安落成了,也会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所耗费的人力物资绝对是海量的。 而且,港口维修势必会影响接待商船的效率,日子久了,往来客商为了避免在港口外头游荡,压缩时间成本,就会选择别的港口进入大清。 那他今日建造天津港的意义又在哪里? 胤礽真的想不通,一个包衣奴才怎么能这么会作死… 好好活着,做一个快乐的纨绔子弟他不香吗? 就今日凌普犯下的罪孽,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令胤礽失望的是,此次并没有查到凌普和佛尔果充之间有什么交易。 想到胤禛已经进去港口好几天了,胤礽难免有些焦躁。 胤禛在里头多待一天,就多一分的危险。 胤礽此刻都有些后悔带胤禛来办差了。 “去盯一盯那个周家,朝廷筹建的工程都敢偷工减料,孤倒要看看,这一家子到底有什么底气!” “嗻!” 化身暗探的侍卫很快便离开了房间。 胤礽将手中密信收好,将涉案的人和家族都记录在了纸上。 拿着毛笔勾了几个箭头之后,胤礽陷入了沉思。 从表面上看,这些线索杂乱无章,到底是什么样的暗线将他们都联合到了一起? … 只盯了周家一个下午,窦广仁便向胤礽汇报, “殿下,这周家附近防守严密,周边看似人烟稀少,可一旦靠近,兄弟们都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而且周宅周围的宅邸好像都有些问题……” 闻言,胤礽的眼睛猛然亮起。 “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家,竟比凌普还难靠近吗?” “是的!” “看来是找着正主了啊……” 胤礽身上渐渐弥散出一股子危险的气息。 “给孤盯紧了,周府能进去查探一二最好,若是不能,那便跟紧从周府出来的每一个人,事无巨细,孤都要知道!” “嗻!卑职告退!” 窦广仁拱手行礼,而后退了出去。 第140章 牢房 蜕皮街。 这几日一直没寻到胤礽的行踪,六爷的脾气变得越来越焦躁。 殊不知,胤礽就住在离蜕皮街不远的东市里头。 而码头上的胤禛,在得知自己打从进来的那天起,就被人盯上了之后,心中也开始变得忐忑起来。 到底是年轻,面对这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丢了小命的情况,还是无法做到镇静自若。 旁边的沟壑里头,又有人因体力不支被官差骂骂咧咧地带走。 胤禛纠结片刻,而后心中一狠,也假装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邓云林被胤禛的动作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蹲下身子去查看胤禛的情况。 胤禛在众人注意不到的角度,轻扯了一下邓云林的衣角。 邓云林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心中顿时暗暗叫苦。 这小祖宗可真会找事儿! 眼瞅着官差就要过来了,邓云林一咬牙,也瘫软在胤禛身边虚弱的呻吟起来。 他是不可能叫胤禛单独以身犯险的。 很快,两人身上就被官差抽了几鞭子。 胤禛和邓云林咬牙忍了下来。 倒是让其余侍卫看的心惊肉跳的。 官差看抽鞭子无用,于是冲着远处招了招手,从远处过来了几个人,把胤禛和邓云林架起来,拖拽着走远了。 孙进眼睁睁地瞧着,心中都快急死了,却丝毫不敢有什么动作。 柳二爷收到消息的时候,正躺在炕头上喝酒。 炕桌上摆满了酒肉,旁边还有几个小弟在聊天吹牛。 听闻胤禛竟主动装晕,柳二顿时喜笑颜开, “爷正愁找不到机会接近那小子呢,没想到他竟自投罗网,好好好……” 柳二从炕头上爬起来,走路还有几分踉跄。 “爷得去会会他!” 这话一出,几个小弟倒先变了脸色, “二爷不可……” 他们做的买卖都是隐藏在私底下的,如何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被带走的人面前。 那地方关的人如此之多,肯定也有认识柳二爷的人,他一旦出现,那这一批人算是全废了。 被人拦下来,柳二爷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点点。 “瞧我这脑子……叫人,给他换个地方住!我要只见他一个!” 跑腿来报信儿的人一听,立刻点头, “成!小的这就去办!” 胤禛和邓云林被拖拉着,进了一个牢房。 牢房里头温度极低,一进去,便有一种阴凉的气息从脚底板攀升上来,胤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所以那些被带走的人,都进了牢房吗? 胤禛心中的怒意又忍不住翻腾起来。 这些人竟敢在港口之上私设牢房! 而且徭役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壮丁,不过是体力不支而已,到底是犯了哪门子的罪,竟被如此对待?! 越往里走,里面的温度越低,仿佛要把身体里的血液都冻住。 穿过长长的走廊,终于来到了牢房最里头。 空气之中弥漫着排泄物的味道,胤禛一下子皱成了苦瓜脸,实在没忍住,直接呕了出来。 架着他的官差躲避不及时,被胤禛的呕吐物弄脏了鞋子。 “tnd !你找死!” 官差换只手,抽出鞭子狠狠在胤禛身上抽了两鞭子。 跟在后头的邓云林忍不住肌肉紧绷,可借着这地牢中烛火的映照,他看到了胤禛的手轻轻摆动了一下。 邓云林咬了咬牙,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好在前头带路的官差见状呵斥住了那人, “抽两鞭子就够了,这里头又脏又冷,你还打算在这儿过夜不成?” 那人闻言,只得悻悻的停住了手中动作。 看管地牢的人很快迎了上来,将腰间的钥匙拆下来,随意找了个门开开,示意架着两人的官差快点把人塞进去,嘴里忍不住抱怨道, “这两天送进来的人也太多了吧……” 领头之人不以为意, “前头送过来的也快转运走了,你还怕没地方关他们不成?” “这倒也是……” 牢头麻利的把门锁好, “成了,你们赶紧走吧,这鬼地方冻死个人,我也得去烤烤。” “嗯。” 待几名官差走后,牢头又瞄了一眼被关进去的胤禛二人, “又是那有命赚钱没命花的……” 而后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了。 直到此时,胤禛才能打量起周边的环境来。 这牢房应该是随意挖出来的,四周的墙壁,亦或者说是挖出的洞口并不规整。 牢门看起来也并不怎么坚固。 因为地处海边,这里头潮湿又阴冷。 胤禛和邓云林被塞进的牢房中已经有人在了,不过都哆哆嗦嗦地挤在一团取暖。 也是…… 能被送进来的,基本都是因为体力不支。 被送进这里头,又冷又饿的,哪有什么力气反抗。 这洞口极为矮小,连站起来都费劲,胤禛和邓云林只能找了一处看着还算干净的地方,缩成一团。 “四爷,您此次太冲动了!” 邓云林冲着胤禛小声抱怨。 胤禛瞥了他一眼,同样低声说道, “爷若是不装晕,怎么能知道他们居然敢在这里私设牢房!” “那您也不该亲自犯险,我们有两个兄弟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消息,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你以为待在外面就安全吗?那柳二明显有些不大对劲!” “起码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啊。” 邓云林心累。 “你们已经好几日没出过港口了,再这样下去,爷体力不支也是迟早的事,说不准提前进来,还有脱身的机会,要是真到力竭那一日再进来,连挣扎求生的力气都没有了…” 胤禛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邓云林看那些真正力竭才被送进来的人。 邓云林:“…您这是强词夺理,太子爷他说不准已经在规划着带您出去了!” 胤禛还想再反驳几句,却被邓云林接下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伸手将胤禛扒拉开,看到墙根处有一个打成结的碎布头。 邓云林将布头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两眼,激动道, “爷,韩成他们可能还活着……” 第141章 戳穿 胤禛看了一眼那布头,还没开口说话,便被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心神。 邓云林也连忙将那布头收了起来。 就在两人猜测是不是又有人被带进来的时候,门口的火光被挡住了。 钥匙碰撞了几声后,门被打开,那牢头弯腰探进来,指着胤禛道, “你,出来!” 见状,邓云林浑身紧绷,直接护在了胤禛身前。 那牢头一看,脸色一沉, “劝你们识相点,还能少吃些苦头!” 邓云林寸步不让,紧紧盯着那牢头,只要他敢有动作,他便也不会再忍下去。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凝滞。 胤禛仔细观察着弯下腰来的官差们,发现几人并没有冲进来强行将他拉走的意思,心中的隐忧不由一松。 那牢头见两人没什么动作,再加上两边牢房都有人探出头来,心中一阵羞恼, “好好好……” 他转身就要招呼官差,将胤禛二人拉出来出气,却被其中一个一把按住,他低声凑到那牢头耳边, “你疯了?这可是柳二爷点名要见的人,还特意嘱咐咱们给他换个好点儿的,单独的住处!” 最后一句话被他咬的特别重。 牢头一听,脸上瞬间有些讪讪。 “你来,你来!反正我是没本事把他弄出来……” 于是那官差蹲下身子,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这位小爷甭害怕,小的们带您出去并无恶意,就是有个人想见您,我们给您换个住处,您要是不放心,这位……兄弟也可以跟着您一起出去!” 他瞧得清楚,护在那小年轻跟前的,摆明了是他的贴身护卫,这年头能有贴身护卫的小孩儿,那能是简单人物吗? 也就张宝那脑子不清楚的,才敢下鞭子抽打这小公子。 胤禛手攥成拳头,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 “可。” 邓云林也知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所以在听闻那官差同意他跟着四阿哥一起出去,便稍稍放下了心来。 于是两人又被带出了牢房。 外头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了,但天空之上却没有什么云彩遮挡视线,胤禛抬头就看到了高悬的月亮和漫天的繁星。 胤禛心头莫名一松。 一路上,周围的官差都无人与两人搭话,于是胤禛和邓云林都在默默的计算着方向和距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被带进了几排房屋里头,这地方应该也是徭役们的宿舍。 单看着,就要比他们住的地方要干净规整许多。 两人在屋子里等候了片刻,门外传来了响动,胤禛和邓云林抬头,入眼便是柳二那张笑脸, “小公子久等了吧?” 看到他,胤禛心中倒是没多少意外,毕竟当时与他对峙之时,他从旁边所有官差的态度之中,就能都能看的出来,此人绝对不止是一个管家的儿子这么简单。 “你让人把我带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胤禛毫不客气。 他脸上半分害怕都无,倒是叫柳二的态度更加慎重了几分。 不管眼前这人为何要进来做苦役,他能在这样的场合中,有这份淡定自若,就足以说明他有所依仗。 “小公子不必紧张,在下把你们从那腌臜之地捞出来,只是为了跟二位交个朋友。” 胤禛微哂,定定的看着柳二的脸, “交朋友?抱歉,爷没有跟匪徒交朋友的喜好!” 如他预想的那般,“匪徒”二字一出,柳二的面色突变,随即仔细看了一眼胤禛的脸色之后,柳二气恼的咬了咬后槽牙—— 喝酒误事! 否则他怎会被一个毛头小子试探出身份来?! 柳二脸色很快又转变为平淡。 “小公子倒是好眼力,胆色也颇为出众……” 胤禛听出他话里隐含的威胁,淡淡地笑了, “若论胆色,爷却是不及你们的。 虽然爷不晓得你们背地里在干什么样的勾当,可摆在明面上的,在港口上私设牢房,关押大量壮丁,官匪勾结,这桩桩件件,哪一样拿出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如今竟依旧心安理得的跑到这里,在爷面前大放厥词,啧……” 胤禛说到后面,脸上挂出了些讥讽,仿佛在嘲笑柳二不知死活。 饶是柳二在方才就告诫过自己,万不可轻易动怒,此刻还是忍不住沉了面色, “小公子当真不怕在下杀了你?” 此话一出,气氛紧张起来,邓云林跨出两步,挡在了胤禛面前。 胤禛微微一笑,轻拍了拍邓云林,示意他放松一些, “你不敢……” 柳二气息一滞,像被人戳破了强行撑起来的自信,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我如何不敢?只要我喊一声,外头守的兄弟立马就会冲进来,将你们两个大卸八块!” 现在就连邓云林,也瞧出了他的外强中干。 打从柳二进门的那一刻,胤禛就开始故意激怒他,让他按照自己的节奏走。 至于他为何笃定柳二不会杀他,那是因为,柳二孤身一人就来见他了。 胤禛暗自思忖,他此番前来要跟自己谈论的事情,必定牵涉诸多隐晦机密,他不愿有旁人知晓,所以才让身边的小弟都留在了外头。 可,在他有护卫在身边的情况下,柳二还敢这么做,就足以说明,这家伙并不打算跟他起冲突。 胤禛站的累了,走到后头的火炕上坐下, “你执意要见我,不就是想试探出我的身份,再考虑要不要攀附上我,好从这泥沼之中脱身吗?” 这…… 柳二再看胤禛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终于感觉到有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从脚底板儿蔓延到了天灵盖。 加上这回,他才见到眼前这年轻人两次,上次也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就这极短的时间,他竟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 难不成……他是那活了几十上百岁的老怪物? 柳二爷两股战战,看着胤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这一刻,别说是柳二了,邓云林都有种倒吸一口凉气的感觉。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四阿哥就是一个固执又草包,做事容易冲动,还不顾手下之人死活的皇子。 要不是身体里流淌着皇上的血脉,就这样式儿的,早就被人打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到现在他才明白,虎父无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能跟太子那黑心眼儿的玩到一起,四阿哥哪里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第142章 白莲 “说说吧,你们为什么要关押体力不支的徭役?” 胤禛问道。 柳二此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他像是没听到胤禛的问话一般,愣愣的接了一句, “我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胤禛没有答话。 其实在柳二踏进房门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把这人的秉性都琢磨透了。 柳二既然能指挥得动官差,那便说明,他在这个港口上的话语权非常高。 可当时那几个泼皮插队的时候,说了许多柳二的坏话。 若他真是什么恶徒,怕是这港口之上的人根本不敢说他半句不好。 所以他才敢大胆的试探柳二。 如今看他迷茫的样子,眼前之人的城府,比他想象的要浅的多。 胤禛在心中下了定论。 良久,柳二从失神的状态中抽离,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想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你拿出足够的诚意,日后我也不介意拉你一把,留住你的小命。” 胤禛眼底划过一丝期待,他距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 柳二听闻这话却是反应了过来,如今有所求的不止是他,还有眼前这个年轻人。 “诚意这种东西我有,可你呢?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保证,你日后不会反悔?别拿誓言和身份来做抵押,那玩意儿不值钱!” 听到这话,胤禛脸上浮现出几分赞赏。 这柳二,倒也不算是真正的草包。 可……身份值不值钱,也得看是什么身份。 “打从我进来那天开始,你们就开始盯上我了,别说你们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 柳二眼神一凝,脑海中思绪飞速闪动,他每天都在这港口上待着,但他那个狠毒的亲爹,却是每天都会派人给他传递消息。 他只知道外头有皇子在调查港口上的事。 若是他爹识时务,早在发现港口被盯上的那天,就该把一切勾当隐藏起来才对。 但他竟不知死活的想跟京城来的皇子碰一碰。 若真能捉到那皇子,或者是寻到机会将他杀了,他倒也能夸赞柳青舟一句好汉。 没辜负他天天带着小弟们喊的热血口号。 可现在倒好,皇子跑了,他们也即将暴露。 柳青舟不跑倒也罢了,还幻想着那皇子怕了他们,放弃调查港口。 当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若不是他被困在这港口里头出不去,他真想指着柳青舟的鼻子破口大骂。 那可是皇子! 跟他收买的县太爷那是一个档次吗? 那死老头子,把他的嫡长子送出去读书习字,自己却要跟着他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整日担惊受怕。 他早就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外头那个是皇子,你难不成也是皇子?!” 柳二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嘲笑自己真敢想, “皇子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受罪?我真是昏了头了!你不可能是皇子。” 胤禛闻言,真的有种扶额的冲动。 “你难不成是那皇子的亲戚?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他才把你丢进这港口里头吃苦的?” “……你猜的真准。” “真的?!” 柳二的神色瞬间变的惊喜万分, “那我的小命就有救了啊!” 胤禛:“……” 罢了罢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只要你配合,爷就能在最后关头,保住你的小命!” 提起这个,柳二的神色变得郑重了许多, “那你得发誓,若是你没履行承诺,日后生了儿子没屁眼儿!” 邓云林一听,他这不是诅咒四阿哥吗? 张嘴厉声呵道, “放肆!” 胤禛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他真的快忍不住了。 柳二被邓云林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不满的嘟囔, “你一个侍卫,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你说的那誓言,爷是不可能发的,你若信爷,爷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不信,你大可把爷再送回那牢里,不过爷要提醒你一句,若是爷在这儿出了任何意外,这整个县城都会被我兄长血洗。” “当然,你也逃脱不掉……” 胤禛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柳二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兄长? 是表兄?还是……亲兄? 柳二艰涩地咽了咽口水,果断做出选择, “小公子你问!” “所以,你们关押暂时失去劳作能力的徭役,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人手。” “人手?” “我爹柳青舟,是白莲教在此地分舵的舵主。” 胤禛心中猛的一沉。 白莲教? 作为皇子,他自然明白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他能猜的都猜了,却唯独没朝这个方向猜过。 “你爹是舵主,你是他儿子,却背叛他?” “我宁愿不当他儿子!” 柳二面目陡然变得狰狞。 “他的嫡长子改名换姓去了江南读书,却叫我这庶出的二儿子干尽了丧尽天良的事儿,他算哪门子爹?!” 胤禛心下了然。 另一边。 侍卫陈非将今日打探到的消息呈递给胤礽,而后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候着胤礽看完。 “城外嵇山……” 看着纸张上记载的,城外嵇山的田庄每日都要送蔬菜、鸡肉猪肉到周府,且每日押送的人手都不一样。 那些农产到了周府之后,便再也没出去过。 胤礽眼睛眯了起来。 一个员外郎家里,就算下人多了一点,也没必要每天都送这么多蔬菜肉类进府。 能消耗掉这么多粮食,周府里头绝对藏着大量人手。 就连这农庄,恐怕也不简单。 胤礽压下疑惑,又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周府管事儿拉了两车粮食去县衙,可以驽马拉车的艰难程度,能看出车上的重量明显不太对。 两辆马车去县衙卸完车回了周府,到了傍晚,县令下值之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钦差大人佛尔果充的府邸。 今晚,除了此地县令,从京城来的大部分官员,都齐聚在了兆佳府。 第143章 下令围城 凌普也在受邀之列。 这其实并不能说明他和佛尔果充之间有什么联系,可胤礽一想到佛尔果充那张油腻腻的脸,便觉得他应该不会越过凌普,把好处独占。 否则以凌普的性子,怕是早就闹翻天了。 他从京城过来视察,凌普都不敢出来见他,光这一点,就足够胤礽怀疑了。 毕竟,他可是凌普明面上最大的靠山。 至于私下里他有没有改投他人,胤礽却是不知道的。 胤礽将上面记载的信息看完,陷入沉思之中。 官府采购的粮食都是用在劳工身上的,两车粮食对于那偌大的港口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密信上点出运粮车的重量不对,胤礽大抵也能猜出那车子里头究竟是什么。 无非是金银二字。 而且这送钱的时机被周府拿捏的极为准确。 应是佛尔果充前脚给县令送了帖子,后脚周家就把银子给送到县衙了。 如此看来,此地县令与那周府应该有很深的联系才对。 再想到那周府之中,可能隐藏着大量的人手,胤礽眉心一跳。 这周府,不会是个贼窝吧?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 胤礽深吸了口气,暗自做了决定,转头问道, “达春可有消息?” “回殿下,大人往回京的路上绕了一圈之后,做好伪装又回了城郊的村子上,距离县城不到十里的路程。” 原来也是打着灯下黑的主意,胤礽点了点头, “那胤禛呢?” “从昨夜孙进传递的消息看,四爷应该是安全的。” “应该?” 胤礽略有些不满。 “卑职还没收到今日的消息。” 胤礽蹙眉沉思片刻,拍板道, “连夜送信给达春,叫他带上留在城外的兄弟,今夜进城,还有……展铭调的兵马驻扎何处?” “按您的意思,秘密驻扎在蓟县以南。” “趁现在该不算晚,叫展铭快马加鞭,连夜围了这县城,孤今夜就给他来个一锅端!” 他出京之时带了五百号人,留在身边的精锐只有百十号,除了进港口的那三十个之外,剩下的人都游荡在城外。 趁这会儿晚宴还没结束的时候,叫陈非拿着他的手令去见城防千总,达春等人很容易就能进城。 这还要感谢佛尔果充今日心血来潮在家中设夜宴,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冒险。 要是提前惊动了佛尔果充和县令,他们把证据销毁了,他该如何去寻幕后之人? 胤礽本意是不愿这么冒险的,但没办法,胤禛那小兔崽子脑子一热就跑到港口上去了,虽然眼下还是安全的,可谁知道明天是个什么光景? 他若是不加快脚步,万一胤禛出了什么事儿,他心里那关都过不去。 胤礽一声令下,城中百十号好手都动作了起来。 窦广仁去城外给达春报信。 陈非带了几个人去了城门,提前替达春等人开路。 其余人也都迅速赶往佛尔果充、县令、凌普,以及港口驻军都统的府邸。 若是这些人在围城之前有什么异动,他们也好迅速做出应对。 城墙门楼之中,驻军千总哈尔额敦与手底下的把总喝酒,他心中是不怎么痛快的。 他出身镶白旗纳塔氏,在旗中地位并不高,但他早年运道不错,巴结上了富察·宜里布,经宜里布牵头,他在如今的都统手下谋了个千总(正六品)的缺。 本来他是千总之中最受都统信重的,两年之前就有升任守备(正五品),但可惜宜里布一朝落难,连累他也越来越不受都统待见。 哈尔额敦只感叹时运不济。 宜里布怎么不等他升了官儿,再被赶出亲军营呢? 今日顶头上司去赴宴,其余与他同等级别的同僚都被带走了,独独留了他一个在这城防之上。 哈尔额敦心生怨怼,却不敢违抗正面违抗统领的命令,只能在当值的时候喝点小酒解解闷。 听到有人求见自己,哈尔额敦已经染了些醉意的脸颊上布满了不耐, “什么阿猫阿狗,还敢求见爷?叫他滚!” “大人,来人说他是太子亲卫。” “什么亲卫不亲……等等,你说他是谁的亲卫?” 来通禀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太子亲卫!” 哈尔额敦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酒气也散去了大半。 太子亲卫来见他作甚? 哈尔额敦脑子里头念头飞快转动,然后急切的吩咐手下一个把总, “快,派人去通知统领!” 他的前程可都系与统领一身,若这回及时通禀了,说不准统领能躲过一次掉脑袋的祸患,他也能借此抱上统领的大腿。 从此青云直上! 把总的脑袋还有些迷糊, “为何要去通知……”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门楼门口进来几个身着行服袍的男子,领头那人高声问道, “千总大人要去通知谁啊?” 哈尔额敦见到陈非,心中暗道要遭,一边讪笑着给陈非行礼,背后却疯狂的给身后属下们打着手势。 陈非哪里能看不出他的小动作,心下冷哼一声,一个箭步冲到哈尔额敦面前,手上动作迅速的将人钳制住,推给属下。 “看紧了!” 哈尔额敦被人押住,脸上还有几分茫然,待反应过来之后,心中顿时被惊慌填满,嘴里大喝道, “做什么?本官乃朝廷命官!私自扣押朝廷命官可是要掉脑袋的!” 陈非充耳不闻,从怀中摸出个金令,冲着一屋子的把总说道, “太子金令在此,城防暂归吾等调遣,如敢不从,就地格杀。” 此言一出,几个把总也都清醒了过来,看看哈尔额敦,再看看手执太子金令的陈非,小鸡啄米式的点了点头。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哈尔额敦一个六品官都被人制住了,他们这些小虾米根本不够看的。 看着陈非那张冰冷的黑脸,他们毫不怀疑陈非方才那话的真实性。 上官们去赴宴吃肉喝酒,他们却连口汤都喝不上,干嘛要这么卖命去给统领报信? 万一真死了,家中妻儿老小的天就塌了。 见此情形,陈非心中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若非他留了个心眼,塞了枚银子开路,跟着传讯兵到了门楼上,还听不到这蠢材千总竟想去给驻军都统传信。 真被他办成了,那太子殿下今日的部署,就成了一个笑话。 为了防止城防军中有眼线,陈非并没有干涉城防的运转,只是叫其中一个把总,去把见过他们的士兵召集到门楼之上。 他的小心谨慎还是起了大用的。 守城士兵之中确实有两个家伙,想方设法的要出门楼,陈非也没惯着,两刀下去,剩下的所有人都老实了。 就连哈尔额敦都不敢再起任何小心思。 第144章 猪狗不如 城外,达春接到命令后,立刻召集兄弟们,借着夜色迅速向县城奔袭。 一个时辰的功夫,三百多人的队伍就汇集在了城楼之下。 此时已经宵禁。 陈非一直在城楼之上等候,看到领头之人是达春,直接下令开城门。 达春带着人马悄无声息进入了城中。 陈非从城楼上下来,冲着达春恭敬行礼, “属下参见大人。” 达春下马,问道, “太子殿下如何?” “回大人,太子爷很安全。” 达春面色凝重, “城中现在情况如何?” “暂时没有异动,兄弟们去盯梢了,那周府外头都是眼线,太子殿下说先收拾官吏,等明日一切尘埃落定,再行处置周家。” “晚宴还没结束?” “是的。” 达春思虑片刻,决定再等等。 展铭未到,若是此时动手,难免有人会趁着夜色浑水摸鱼,一旦证据被销毁,后续还要花费大把的时间找证据。 佛尔果充背后之人就能借机脱身。 在得知自己要跟随太子爷的那天起,达春就明白自己可能会四处树敌。 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在自己拒绝不了的情况下,达春也想将那幕后之人一棒子打死,以免后患无穷。 晚宴结束之后,那些人也是要回府的,届时便是逐个击破的好时机。 达春想清楚之后,便吩咐道, “传令下去,静待晚宴结束,不可打草惊蛇!” “是!” 而展铭那边也火速行动,率领兵马如潮水般涌向塘沽,只是两地相隔距离不短,赶到塘沽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 胤禛站起身,一脚踹在柳二的腿上。 “嗷……” 柳二嚎了半声,剩下的被胤禛的冷脸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你们简直是猪狗不如!” 胤禛气得脸色涨红。 柳二刚想回话,门口传来动静,三人转头望去,却见门外探出一个头来, “二爷,出什么事儿了吗?” 柳二摆了摆手,道, “爷没事,你赶紧滚,退出去三米!” “诶,好!” 待那人走远了,柳二才委委屈屈的冲胤禛说道, “小公子这倒是冤枉在下了,那都是柳青舟干的好事儿,跟我可没有半分关系!” “你怕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胤禛正气头上,闻言脱口而出。 柳二一听,急了, “小公子空口白牙的,怎么能污蔑好人呢?我母亲本是良家女子,外祖可是秀才,若非外祖赶考之时被那伙贼人劫掠,我也不能一出生,就流着一半脏血!” 说到后面,柳二的眼眶也有些发红。 这段往事是他母亲临终之前告诉他的,那时他已经十岁了,他那时才知道,自己渴望亲近的爹,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为了掳掠娘亲做他的小妾,竟不惜害死了他的外祖。 就连小时候对他极好的舅舅,在得知真相后,也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这些柳二可一直都记得清楚。 胤禛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过往,心中的气闷顿时减少了很多,甚至还有几分误解好人的愧疚。 “对……对不住。” 柳二挤出了一个笑脸, “没事,我也只是…想替自己谋条生路,我答应了我娘,要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长命百岁。” 胤禛叹了口气,想安慰,又不知从何处入手。 于是果断转移话题, “你今日来寻我,就不怕被那柳青舟发现吗?” “不怕,那京城来的大官,今儿晚上在府里设宴,柳青舟这会儿恐怕在等县令的消息,根本没空关注港口上的事。” 胤禛恍然。 “那,爷需要让人出港传递消息,你可否把港口里的眼线都调走?” “可以。” 柳二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眼前小公子带进来的人手,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港口了,这两日在出口处盯梢的几人都有些疲乏,他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都叫到一块儿喝酒。 如此,胤禛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大半。 若非亲耳听到,他也不相信这港口上的情况已经烂到了这种程度。 在这个时代,徭役在工地上身死,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所以,县令和柳青舟就起了歪心思。 那柳青舟,表面上是周府的二管家。 实际上却是周府的实际掌舵人。 周员外则是他的副手。 两人已经在这里经营了十数年了。 此地县太爷名叫魏鸿岭,早在三年前,他来此地任职之时,就被柳青舟花大价钱收买了。 去年港口初建,柳青舟与魏鸿岭两人就开始筹划着从里头捞人捞银子。 那些被拉走的青壮,都先在地牢里头饿上两天,然后被秘密拉走,转移到城外庄子里头。 借着他们对朝廷的怨恨,又以利诱之,来给他们洗脑,让他们自愿加入白莲教。 都是最底层的老百姓,哪里见过那么多真金白银,还有……软玉温香。 于是大部分都心甘情愿地加入了白莲教。 至于那些不愿意的,都被他们杀了,丢到了山里头。 仅仅一年的工夫,柳青舟就从港口上弄了几千个壮年男丁。 养人是需要粮食的,柳青舟不可能自掏腰包去养这么多张嘴,于是那些人就成了劫掠往来客商的炮灰。 他并不收取过路费,而是逮到了商队就直接全都弄死,把货物拉到庄子上。 柳青舟与县衙做生意的物资,都来自于劫掠。 因着他只动小型商队,而且一动手,必是不留活口,所以消息也被很好地隐瞒了下来。 货物以低价被转售到港口上,佛尔果充按原价收购,收取高额回扣。 一应经手之人都能喝口汤。 而柳青舟又将卖货得来的钱财,尽数用于贿赂来自京城的官员。 这样的无本买卖,已经持续了半年多了。 第145章 敏锐的六爷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日里的热闹逐渐冷却,街道之上也变得空无一人。 气氛慢慢变得冷肃。 六爷仍旧住在蜕皮街那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头,等待着南边大宅里头的消息。 他今日得搞清楚进入港口的那小子的身份。 再决定要不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月色透过窗户映射进来,六爷却有些烦躁,总觉得今晚的月亮有些过于晃眼,让他实在静不下心来。 又挨了半炷香,六爷站起身,一脚踢开了身前的凳子,走到了小院里。 他本意是想出来喘口气儿,但一出门,就闻到了空气之中似有若无地肃杀之气。 六爷心头一跳,似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于是他赶忙出了门。 门口窝着的乞丐听到动静,连忙抬头,只借着月光看到了个影子,其中一人开口确认道, “六爷?” “是我,南边可有消息了?” 乞丐松了口气,回道, “还没有。” 六爷闻言,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乞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心中也不由忐忑了起来, “六爷?” 六爷天人交战片刻,叹了口气, “无事……” 他说着,就要关门回院子,但门关到一半,他还是觉得心中烦躁难安,于是直接拉开门, “爷去南边看看情况,你们不必跟来!” 两个乞丐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应下了。 六爷虽然不觉得这城中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但出于谨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挑着阴影之处行走。 小县城不大,若是平常,城北距离城南也不过一柱香的脚程。 可今日六爷为了躲开视线,竟硬生生耗了半个时辰。 越靠近城南,六爷便越小心。 但他一路走到佛尔果充的宅邸,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六爷心中暗道自己多疑。 正当他想要打道回府的时候,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对面墙头似有身影一闪而过,六爷心头猛地一震。 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难以挪动半步。 六爷从不相信错觉一说。 他的脑袋日日都别在裤腰带上,哪里敢懈怠半分? 说不得分神片刻,他的脑袋就得搬家,容不得他不谨慎对待。 此刻,就连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肃杀气息,也越发凝实起来,六爷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地方怕是待不得了! 六爷当机立断,转身就往周家宅邸走去。 周家宅邸也位于城南,与新盖的钦差府相距甚远。 六爷当初还觉得这钦差过于讲究排场,着实令人心生厌恶。 可今日,他却暗自庆幸当初钦差的选择。 到地方之后,六爷并不确定周宅附近有没有眼线,可他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上前敲门。 一炷香之后,六爷带着十几个彪形大汉,直奔最近的城门而去。 六爷担心城门口也有部署,所以带的人手都是能以一挡五的好手。 已经临近酉时,街道上空无一人,一行十几人哪怕已经足够小心躲藏,也偶尔会有磕磕碰碰,六爷的焦躁又加深了一层。 这些蠢才当真没一个得用的! 距离城门口还有大几十米的距离之时,六爷看着一片宁静的门楼,随意指了个人,叫他上前去寻城防千总。 平日里他花了这么多银子养着城防,今日该他们回报了。 他自己是不会轻易犯险的。 被指到的人心里头也难免泛起嘀咕。 六爷今日一进门就开始点人,其余什么都不说,如今这表现怎么跟逃命似的? 难不成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他心有猜测,可平日里到底嚣张跋扈惯了,因此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就这么大喇喇地走到了城墙下。 守门士兵看见他,直接喝止, “什么人?!” 那人高声喊道, “在下是周家管事儿,今夜有要紧之事需要出门一趟,凡请大人行个方便!” 东城门守城之人是扎克松,听到动静,从门楼之中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空地上的人。 周宅明面上位于城南,却与东城门比较近。 扎克松视线扫视过四周,没发现有其他身影,扎克松却不敢有半分懈怠。 如今已是宵禁,眼前这人单独出城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副将带的兵马还没有前来围城,他如何敢放人出去。 若是不放,万一这人只是个幌子,他怕是会打草惊蛇。 扎克松也知道他不能耽误太长时间,于是冲身边士兵说道, “你下去跟他说,千总大人在南城门楼吃酒,你没权力开城门,但可以叫他上来沿着城墙,去南城门楼去寻大人说明情况。” 士兵应下,随即小跑着下去与那人交涉。 扎克松看着两人说完话,那人扭头就往城里头走,右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腰间刀柄之上。 看来这人后头确实还吊着一条大鱼。 只是,他要下去追捕吗? 可他若是离开了这城门,若是有人浑水摸鱼出去了,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权衡利弊之后,扎克松选择驻守原地。 只要他们把城门看死了,这里头的,迟早是瓮中之鳖。 他又何必争那一时功劳。 百十米开外的暗巷里,六爷看到折返的属下只觉得气血上涌。 蠢货蠢货蠢货!! “沧啷!” 钢刀出鞘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尤为凸显,森寒的刀光映照出了六爷那狰狞的脸庞。 其余众人被他这动作惊得齐齐后退一步。 六爷察觉到动静,冷冷地回头扫视了一眼。 他的一世英名,今日都毁在了这群不长脑子那玩意儿身上了。 六爷心中恨极,却仔细留意着城门口的动静,见那狗东西身后并没有尾巴跟来,提着的心也只是略微放下去了一点点。 若是以往,他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会掉头就走。 可他今日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那蠢货坏了他的大事,他得先清理门户! “六爷……” 蠢货走到六爷面前,脸上的表情依旧轻松惬意。 “那守城的,跟你说了什么?” 六爷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说他没权力开城门,千总大人在南城门楼吃酒,让我上城墙去,沿着城墙去南边与千总汇……嗬!额……六……” 一条血线出现在蠢货的脖颈之上,叫他把剩下的话尽数吞进肚子里。 “嘭!” 尸体直挺挺的倒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第146章 跑了? 杀完人后,六爷心中的郁气稍减,他并未再去看那地上的尸体,只是平淡地吩咐道: “你们先回府吧,爷尚有要事处理!” 在他心中,这些人最迟明日就会成为死囚,杀了那个最令他气恼的人就足够了,无需再耗费体力与他们纠缠。 他需争分夺秒寻觅一处安身之所。 看着六爷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剩下的人哪怕再蠢,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仿佛有什么极为危险的气息正在逼近。 六爷叫他们回周府,可现在,竟无一人想回那个纸醉金迷的福窝了。 酉时一过,佛尔果充的宅邸门口,便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 守在各个方位的人手都紧紧盯着,生怕放跑了一个该抓的人。 很快,县令魏鸿岭迈着轻飘的步子,走出了大门。 轿子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魏鸿岭一摇三晃地掀开帘子钻进去坐稳后,轿夫们才敢使劲儿,抬起轿子往魏府走。 岂不知那条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他自投罗网罢了。 ——“什么人?” 在前头提着灯笼领路的小厮,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见了守在路中央,黑衣黑袍的十几个人。 一时也没敢大声喝问。 轿子里头的魏鸿岭已经睡熟了,轿夫们甚至能听到他口中轻微的鼾声。 拦路之人面色冷硬,也不多余废话,只挥了挥手,轿子顷刻之间就被围得严严实实。 轿夫和下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都被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轿子里头坐的是谁?里头可是咱们县太爷!” “抓的就是县太爷!” … 除了抓驻军都统的时候,费了些功夫,抓捕其余人都进行的尤为顺利。 此地的县城之中,平常驻军只有百十号人,职责只是维护一下县城周边的秩序。 可开始建造港口的时候,朝廷就派遣了一支三千人的军队,驻守港口。 都统名叫郭络罗·和顺,出身镶蓝旗。 对比县令等人,和顺的危险感知要敏锐的多。 只是他再敏锐,也敌不过头脑清醒的几十个精锐侍卫。 最终也被擒下。 在展铭的五千人马围了县城之际,胤礽也成功来到了佛尔果充的宅邸之中。 中堂。 胤礽高坐上首,闲情逸致地打量着房中摆设。 直到侍卫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佛尔果充拖到了他面前。 胤礽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甚至好心情的打了声招呼, “兆佳大人,几日未见,甚是想念啊。” 佛尔果充被拖出来之时还心存幻想,可在看到胤礽之后,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身上的寝衣,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 “太子爷不是领了差事,前往三晋了吗?” “三晋的差事不着急,若是不把此地毒瘤割了,孤食不下咽,所以便多在这停了几日。” 佛尔果充笑了笑,浑不在意, “栽在了太子殿下的手里,是奴才的荣幸。” 胤礽并不喜欢他这副云淡风轻的嘴脸,于是直戳痛点, “希望你在九泉之下瞧见了子孙满门的时候,也能跪谢孤赐予你的殊荣。” 闻言,佛尔果充神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常, “太子殿下恐怕还没那个能力!” 他不过是挪用了一些银子而已,罪不至此。 胤礽嗤笑, “事到如今,你竟真以为你只是犯了贪污受贿的罪吗?你就没怀疑过,魏鸿岭关押了那么多徭役,最后都去了哪里?” “难道……” 佛尔果充也猜到了一些东西,神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说说吧,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佛尔果充抬起头,冷哼了一声,并不搭话。 胤礽翻了个白眼,还想再刺激一下他的时候,门口急匆匆进来了一个人,原是窦广仁。 “卑职见过殿下。” 窦广仁的面庞之上毫无轻松之色,胤礽的心头不禁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在此地经营多年的白莲教分舵舵主柳青舟,跑了!” “跑了?!” 胤礽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几成。 惊的在场众人都变了颜色。 佛尔果充面如死灰。 居然是白莲教。 若被皇上知道了,哪怕他的靠山再硬,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城门从昨夜一直封锁到现在,连只苍蝇都没飞出去,你却跟孤说他跑了?跑了不会去找吗?滚去搜,搜不到孤就把你的脑袋摘了,当做柳青舟的送上去!!” 窦广仁一听,吓得直接扭头就走。 胤礽在后头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儿,视线又落到了佛尔果充身上, “把他关到牢里去,孤现在不想看见他!” 佛尔果充还以为胤礽会多问他几句,没想到这就要被关入牢里去了,他身子猛地一抖,连声闻到, “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奴才的靠山是谁了吗?” 他在朝中浸淫多年,此前一直对太子避之不及。 不过是瞧着太子曾多次翻脸不认人,怕自己伸手捞银子的时候,被太子抓住小辫子,然后前程尽毁。 可今日的局面,已经不是前程尽毁那么简单了。 若是今日他失去坦白的机会,面临的恐怕是满门抄斩。 胤礽微微一哂, “现在知道害怕了?你早干嘛去了?” 若说佛尔果充与白莲教有什么勾结,胤礽是不信的。 毕竟白莲打的是“反清复明”的旗号,但佛尔果充是正经旗人出身。 大清若是亡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他就只知道闭着眼睛捞钱。 但凡睁开眼睛仔细看一眼,给他送银子的究竟是谁,他都不会走上死路。 胤礽对必死之人并没什么耐心,嘲讽了两句之后,也没有听他指认幕后之人的意思。 直接挥手,叫人把他拖下去。 佛尔果充没想到胤礽对他身后站着的人,真的一点都不在乎,瞬间挣扎了起来, “太子爷,你真不想……” “把他嘴堵上!” 下一秒,世界总算清净了。 第147章 人性的恶劣 当夜,胤礽也收到了港口上递出来的消息,便清楚胤禛现在的处境并不危急,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等到城内一切尘埃落定,胤礽亲自去港口将人接了出来。 瞧见一身污浊的胤禛时,胤礽眼中没有心疼…只有嫌弃。 本来弟弟干干净净的还能看,现在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胤礽心里那点子,对别人才起作用的洁癖属性立刻爆发。 不过好在洗洗还能用,胤礽也没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胤禛却敏锐察觉到了太子二哥对他的避之不及。 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胤礽嫌弃的点在哪里,于是促狭地,拼了命的往胤礽身上凑。 眼瞅着二哥的脸成功变成了猪肝色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找地方洗漱更衣。 胤礽气的咬牙切齿。 但也毫无办法—— 谁让胤禛是为了帮他查案,才变成这副模样呢? 能受着,就受着吧。 … 达春带着人手在城中搜查了一夜,也没有搜捕到柳青舟的影子。 垂头丧气的去见胤礽。 胤禛洗干净之后,也于此时来到了胤礽的跟前儿,听闻柳青舟失踪了,立刻想起柳二来。 可柳青舟这狡猾无比的,竟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信不过。 柳二也没寻到柳青舟的踪迹。 胤礽便叫人先端了白莲教分舵。 也就是城中的周府,和城外的几个依山而建的庄子。 也就是这时,胤礽和胤禛才知道,柳青舟和县令在港口之上弄走的几千壮丁,竟以各种方式折损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那些,积极配合的被转运去了江浙一带,心思摇摆不定的,被当成了劫掠商队的先锋军,每次劫掠都会折损掉不少。 胤禛气的在狠狠摔了几个茶碗。 直言白莲教只是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满口都是汉人正统,可他们却并不把同胞当人看,只是为了榨取他们的血肉生命,为自己的荣华富贵铺平道路。 胤礽心中却没有多少愤怒。 因为他早就清楚人性的恶劣。 历史上真心实意为百姓考虑的上位者少之又少,但那些无一例外都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像是白莲教这样的教派,里头吸纳的人鱼龙混杂,或许真有看不惯旗人骑在汉人头上拉屎的存在,但大部分,也都是被欺负狠了,活不下去的底层百姓。 他们并没有读过书,没有多少远见。 像这样的人,只要一朝得势,便会用尽手段来谄媚欺下,盘剥自己手底下的人,让他自己过得舒心。 柳青舟便是这样的人。 他出身草莽,心性狠毒,对自己妻儿老小都不甚在意,如何能在意被他以手段哄骗来的百姓? 然而十数年过去,他已然将那上位者的做派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他无法认清自身与朝廷之间的实力差距。 这大半年来,他和县令使尽了手段,把佛尔果充等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也无人发现其中不妥,于是他便认为,京城来的那些大官也不过尔尔。 如此一来,他心中的野心愈发膨胀。 觉得自己能搅浑这一潭死水,以便他浑水摸鱼,说不定……能复刻前朝的荣光。 乾清宫。 康熙将手中秘折看完,心中怒火逐渐汇聚。 对于天津港,康熙心中是抱了很大的期待的。 毕竟天津距离京城很近,一旦落成,开始接待客商,京城附近的几个省份,都能在里头捞一把油水。 而且,这也是他改变大清未来的起点。 所以他容不得有人往里头伸手。 可他将差事交给胤礽之后,没多久胤礽就去豫州赈灾去了,回来了以后又四处折腾,也没去港口上看看情况。 于是就有人看上了那块肥肉。 朝廷筹建的工程,对于他们来说,也确实是块肥肉。 打从佛尔果充与魏鸿岭开始频繁接触,康熙就知道里头有猫腻了。 只是他也繁忙,腾不出手来收拾佛尔果充。 便想着等胤礽有空的时候,叫他去收拾。 但拖了一段时间之后,康熙就发现里头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佛尔果充、凌普、和顺三人,分别代表了三个不同的利益体系。 还有一个县令,也不知是不是想往上爬,拼了命地盘剥徭役,榨出来的银子都被他送去给佛尔果充几人了。 凌普打的是索额图的旗号,这不就明晃晃地告诉其余人,他代表的是胤礽吗? 但胤礽怎么可能会从里头捞银子? 这凌普竟敢给太子泼脏水,当真是不知死活! 至于其余两人,康熙当时并没有查出,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那时候刚过秋狝不久,他又刚失去小孙子,便压了压怒火,先行处理了其他事情。 过了年,才叫胤礽自己去查。 康熙将那些侍卫部署在胤礽身侧,除了护他周全以外,也嘱咐他们将胤礽的一举一动皆呈报上来。 他自认为此举乃是为了胤礽着想。 毕竟查案过程中,难免会遭遇走投无路之人,倘若他们狗急跳墙,挟持了胤礽,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康熙死活不肯承认,那些被他安插在胤礽身边的侍卫,也肩负着部分“监视”胤礽的责任。 他今日所看到的秘折,是他安插在佛尔果充身边的人送回来的。 若非胤礽将佛尔果充抓了起来,他派出去的暗探也没那么容易接近佛尔果充的书房。 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佛尔果充身后站着的,竟然是常宁。 康熙想扇死常宁的心都有了。 他一个皇亲国戚,到底是哪短了他的吃喝,竟叫他伸手伸到了港口上! 那可是爱新觉罗家以后的钱袋子! 最叫他无法接受的是,佛尔果充收的那些钱,很多都是县令伙同那白莲妖人捞的黑心钱! 这算什么?! 常宁是打算跟白莲教勾结,反了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吗? 康熙把秘折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开口道, “去!把常宁给朕叫来!” 梁九功早已看过了那秘折,看到康熙愤怒成这个样子,在心底默默给常宁点了根蜡烛。 就连他都知道,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拿着烫手。 第148章 自爆 一个皇帝,哪怕再大度,也容忍不了自己的亲弟弟和反贼有瓜葛啊。 虽然……恭亲王不一定知道。 可不知道,罪过只会更大。 这代表着恭亲王从不过问银子的出处,有钱就拿,这得是多蠢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常宁来得很快。 毕竟他是议政王爷,当值的地点也在内阁大殿。 “啪!” 常宁一进门儿,一个茶盏便碎在了他的脚边。 常宁心头一跳,随即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了,连忙跪倒在地。 “臣弟叩见皇上。” 常宁心中忐忑,脑中飞快的思索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只是他思考许久,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到了康熙。 康熙脸色阴沉的盯着常宁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常宁,宗人府可是短了你的俸禄?”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问话,常宁顿时心惊肉跳起来,难不成是他最近收的冰敬炭敬太多了? 他不敢回话,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些许。 康熙站起身,拿起那份密折,缓步走到了常宁身边蹲下, “兆佳·佛尔果充,与你,是何关系?” 常宁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康熙,又很快低下头去, “臣弟知罪!” “知罪?” 康熙面沉似水,嗤笑一声, “那你倒是说说,佛尔果充犯了什么罪?!” 常宁倒也光棍儿, “臣弟不该往港口上伸手。” 他心中却没有多少惊慌,毕竟他只是捞了些银子,对比一整个工程来说,那些钱只是毛毛雨。 “还有呢?” 还有? 常宁蹙了蹙眉头,三哥这是发什么神经,难道他捞的银子太多,叫三哥不满了? 那也不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吧。 常宁想不通,却也不敢忤逆康熙的意思,于是竹筒倒豆子般,把他这段时间收取的“孝敬”都吐露了出来。 康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要不是眼前这人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弟弟,他现在就想把这玩意儿掐死。 眼不见心静。 常宁说完,忐忑的瞄了一眼康熙的脸色,发觉康熙脸色实在是差极了,便越发忐忑起来。 “没了?” “没了。” 康熙深吸了口气,随即起身,一脚踹到常宁的肩膀上。 “啊!” 常宁惨叫一声,整个人直接趴在了碎瓷片上。 梁九功都有些不忍的别过脸去—— 这得破相了吧! 常宁捂着自己的肩膀不可置信, “三哥?!” “别叫朕三哥!朕哪来你这样蠢笨如猪的兄弟?” 康熙怒急了,居高临下的瞪着常宁,嘴里说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 “当年围困噶尔丹,若非你目光短浅,懈怠追击,朕的舅舅也不会因此丧生,若不是朕念在你身体里也流淌着爱新觉罗家的血,你以为朕会给你擦屁股吗?” 彼时常宁率军击败噶尔丹,因为害怕噶尔丹拼死反扑,常宁便听了扈从的建议,没有直接追击。 而是选择联络援军围困噶尔丹。 在战场之上,常宁不想以身犯险也是人之常情。 但其实,如果他肯下令追击的话,说不准能活捉噶尔丹。 也就不会有噶尔丹最终拼死反扑,杀掉佟国纲的事情出现了。 按理说佟国纲的身死,也不能全怪罪在常宁身上,所以当时,康熙把责任全推给了常宁身边的两个副将。 现在他又翻起旧账来,惹得常宁心中一阵惊慌,他强忍着疼痛说道, “皇上,这并非全是臣弟的过错,您这么说不是诛臣弟的心吗?” “是不是你的过错,你自己心里清楚!” 康熙不想再与他掰扯,把那密折往常宁脸前一扔, “瞧瞧吧!” 常宁被踹的那条手臂已经不能动了,他哆哆嗦嗦的起身,艰难的翻开了密折看了起来。 待看到佛尔果充收取的银子,是白莲妖人搜刮商队送上来的时候,常宁直接眼前一黑。 “三哥,你相信臣弟,臣弟只是收了一些孝敬,其他什么都没做!” 看着常宁挣扎着跪爬过来抱自己的小腿,康熙心中的怒火却丝毫没有减弱。 若是没有经历常宁刚刚那番自爆,他还只是生气常宁什么银子都捞,可在听完之后,他已经对常宁失望到了极点。 “朕视你与二哥为左膀右臂,平日里恩宠有加,各地上供给宫里的东西,也从来没有短过恭亲王府,你捞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难不成指望死后带到地府里头去?!” 常宁涕泗横流, “臣弟知错,以后再也不捞银子了,求你开恩啊!” 别的不说,若是被宗室里头那群老头子知道这件事,哪怕他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干,他们也绝对不会叫他好过。 康熙额角突突的跳了几下,随即踢开了常宁,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你先回去吧,日后内阁那边,便不必再去了。” 常宁心头一震,很快就明白了这惩罚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更加淡定不起来了, “三哥,我是你的亲弟弟啊,三哥!三哥!” 康熙倏然转身, “你该庆幸你是朕的亲弟弟,否则你现在就已经被朕一刀砍了!” 大清自立朝以来,几乎每年都有民乱发生,但大多都只是小打小闹,但也不乏有预谋、有组织的大规模叛乱。 白莲教就是朝廷最头疼的组织。 因为一旦有天灾人祸发生,白莲教就如同疯狗一样,闻着味就扑上去了。 康熙也曾派兵围剿过白莲教,但每一回围剿之后,时隔不久便又死灰复燃。 对于大清而言,白莲教犹如附骨之疽,康熙十分厌恶,却难以拔除。 朝堂上但凡查出有人与白莲教勾结,下场都很凄惨,他能替常宁隐瞒下来,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常宁浑身血污,步履蹒跚的回了内阁。 他也不怕自己这副尊容惹人猜疑,因为他仍旧不甘心,想找裕亲王福全替他求求情。 乾清宫来人传召之时,许多人也都瞧见了常宁出去,这才过去多久,回来就变成这副鬼样子,很难不让人心生疑虑。 于是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了一起,看起热闹来。 “这是恭亲王?怎么去了一趟乾清宫,回来成这样了?” “不知道啊,他犯了什么事儿不成?” “被打成这样,看来犯得事还不小嘞,可京中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啊……” “本官也没听说…” … “老赵,我命苦啊!原本还打算走一走恭亲王的路子,给嫡孙谋个实缺呢,钱倒是给了,这得啥时候给我办啊!” “劝你秘密去寻纳兰大人,他是出了名的收钱办实事儿!” 第149章 痛斥 待到常宁消失在拐角,众人的议论声也没有消失,反而更大了些。 “二哥!” 常宁看到福全坐在书案后,忍不住委屈的落下泪来。 福全抬头,入眼便是常宁浑身血污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 “老五?你这是怎么了?!” 福全从书案后头走出来搀扶常宁,脸上尽是担忧。 “二哥,你可得救救弟弟。” 福全闻言,反倒谨慎起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常宁一介亲王,什么样的事能叫他用上“救”这个字眼,而且他这副模样,应是去见了皇上。 否则谁敢这么对待他。 福全心中一阵嘀咕,对这个能惹祸的弟弟头疼至极。 若说常宁如何纨绔暴戾,却是无稽之谈。 可即便不纨绔暴戾,常宁也能变着法的惹出一些祸事来。 无他,常宁实在是太懒惰了些。 交给他的差事能拖就拖,就算在当值期间他也能想着法子躲懒。 只要下值时间一到,他跑的比谁都快。 但京中有人邀他出去饮酒享乐,他却从不拒绝。 康熙也因此骂过他几回,但也只是起一时的作用,时间一久,便又恢复原样。 常宁可是议政王爷之一,他拖延的差事很多都是比较紧急的,也因此,常宁这些年遭受到了不少弹劾。 没被皇上彻底厌弃,也大抵要感谢他是皇上还活着的,唯一的弟弟。 福全也曾苦口婆心的劝过常宁,只是从来不起作用。 常宁还记得自己这是在内阁的地界,于是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将刚刚乾清宫发生的事一一与福全细说。 ——“你说什么?!” 福全听到一半,“腾”地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常宁。 “二哥,我不知道那银子是白莲妖人贿赂佛尔果充的,否则我哪敢收啊!” “不知道,你不知道就能收了?!” 福全现在真的很想打开常宁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不是大便。 “你收冰敬炭敬倒也罢了,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怎么敢往港口上捞银子?你没发现以前蹦跶的最欢的户部,都没敢在港口的工程上使劲儿吗?!” “二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长记性,什么孝敬都不收!” 身为亲王,福全同样也收冰敬炭敬。 身份摆在那里,如果姿态摆的太高,反而不招人待见。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家中尚有子嗣亲眷,总不能累的他们也不招人待见吧。 可福全从不会把主意打到不该伸手的银子上头。 他只是皇上异母的兄长,又不是皇上亲儿子,老是替他擦屁股,就算再亲厚的关系,也迟早会被磨光。 偏生就出了这么个蠢东西,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妄为,现在还有脸来求他去皇上那里说好话。 面对常宁的哭诉,福全沉默以对。 屋子里的氛围,就在福全的沉默中逐渐转冷。 常宁的哭声逐渐变得微弱,他心中的委屈也越来越盛, “二哥,你也不帮我吗?” 福全冷着脸,直接痛斥道, “帮?你当你犯的是什么不痛不痒的小错吗?你犯的可是谋逆之罪,你要不是姓爱新觉罗,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稳坐在这里跟我诉苦吗?” “你十四岁寸功未立就封了亲王,大阿哥如今都多大了还是一个光头阿哥,难道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恩宠?” “若换了我,一剑攮死你的心都有了,皇上现在还只是夺了你议政王爷的权柄,你不要不识好歹!” “二哥……” 常宁刚刚还有几分做戏的意思,现在是真哭了。 福全发泄了一通之后,心中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只是看常宁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也不好再骂下去了, “失去议政权限对你而言反而是好事,反正你也不愿天天待在这里。” 常宁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他是喜欢享乐不喜欢办差,可权力这东西,谁会嫌它多呢? 有权便意味着有钱,他又不傻,怎么肯甘心看着权柄旁落,而无作为? 福全看着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来气,于是直言不讳, “我是不可能帮你求情的,你有时间还不如多想想,如何过宗人府丞和宗令那一关!” 听到宗令二字,常宁心中的委屈顿时消散大半,甚至还有几分畏惧。 现在的宗令是巴塞,祖父是清太宗的堂兄,现已年过五十,平素最是铁面无私,要是被他知道这件事,肯定得上折子参奏他,说不得还能联合宗室上书,请求皇上肖他的王爵。 想到这儿,常宁身子猛地抖了一下,颤声道, “求二哥帮弟弟这一回吧,就算是看在海善的面子上!” 这话倒是起了点作用。 无他,海善是常宁选定的继承人,机灵又康健,福全平素最是喜欢这个侄子。 常宁眼巴巴的看着,福全也实在狠不下心叫侄子也跟着受牵累,于是便道, “我可以去宗令那里替你说两句好话,至于其他,你就不要再奢求了!” 见福全实在不肯松口,常宁便也不再央求下去了。 在他出去之前,福全叮嘱道, “在案子还没有彻底侦破之前,你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常宁沉默的点了点头。 等常宁离开之后,福全才暗自叹了口气,做兄长的,哪能不盼着自己的弟弟过的舒心。 何况都是替皇上办事儿,他们二人之间又没什么利益纠葛,他曾经还指望着,待他和常宁百年,海善能与保泰二人守望相助,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就这样目光短浅,蠢笨如猪狗的东西,养出来的儿子能是个什么逸群之才不成? 怕是难如登天哦! 只是一想到保泰和保绶两人身子骨都不大康健,福全又唉声叹气起来。 下值之后,福全去乾清宫求见了康熙,他倒不是去帮常宁求情的,而是去探口风。 询问那白莲妖人在港口之上生出了什么祸端,他也好判断自己在替常宁说话的时候,要出几分力。 康熙还以为他是来替常宁求情的,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福全一看,哪里还不明白康熙的态度? 在明知道康熙正气头上的情况下,福全什么也不敢试探了,直接告罪离开了乾清宫。 这直接导致了后来,他去宗令那里替福全求情的时候,就只是走了个过场。 第150章 抓获 另一边,胤礽也没闲着。 将所有涉事官员一并抓起来以后,港口也封锁了起来。 里头的那些关系户,基本都是白莲教的成员。 胤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入教时日一久,基本上都被洗脑了,将人都控制起来之后,胤礽暂时也没什么办法处置他们。 还有那些被迁徙至江浙一带的百姓,周员外——也就是周崇礼,是经办人。 周崇礼是柳青舟的副手,从柳青舟决定在此地经营的那天开始,他就跟着柳青舟了。 可以说,周崇礼就如同一个移动的情报库,身负着胤礽想要知晓的全部机密。 只是周崇礼的嘴实在是太硬了。 胤礽尝试了许多种方式,都没能叫他开口,反而让他一心求死。 胤礽没办法,只得把目光放在了县令身上。 如今的县令任期普遍在五年以内,若是上头有人脉,一般都会在三年左右就调任,再任三年县令便可升迁。 魏鸿岭这样的,在任上逗留将近四年的,也大有人在。 无非人脉不广。 寻不到出路。 可胤礽不相信魏鸿岭是因为没有人脉才留在此地的。 以他的身家,贿赂一个巡抚都绰绰有余,他不走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主动留在此地的。 但这也正是胤礽奇怪的地方。 按道理讲,柳青舟已经收买了魏鸿岭,手中应该捏住了他的把柄,在这种前提之下,魏鸿岭快速升迁才是对柳青舟最有利的,可他却没有往上升。 胤礽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时辰之后,胤礽又骂骂咧咧的出了牢房。 这柳青舟身边的,除了他那个表面聪明内里傻蛋的二儿子之外,其余人都是硬骨头。 他拿魏鸿岭的妻儿老小威胁他,可魏鸿岭居然丝毫不受影响。 胤礽都纳了闷了,这柳青舟到底有什么魔力,叫他们一个两个的这么死心塌地! 胤礽深知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他没有撬开两人的嘴,无非是他没找到两人的弱点罢了。 眼下却没有这么多时间供他寻找两人的弱点,柳青舟还在城中,时间拖的越久,他跑掉的几率越大。 胤礽不得不慎重对待。 而且,即便他们不说,胤礽也能从田庄来往江浙地区的教众口中,知道他想要的消息,无非是多走些弯路罢了。 胤礽把抄家的活儿派给了胤禛,自己则顺着线索,开始在县城中大肆搜捕。 周家产业已历经窦广仁、陈非等人的数番彻查,胤礽首先关注的,依旧是蜕皮街。 柳青舟常住的那间破屋,胤礽亲自察看过,其中竟连放置菜品的地窖都没有。 那日柳青舟出门去探查城中情况,似乎只是心血来潮,屋内的生活气息浓厚,但却并没有遗留什么线索,表明他去了何方。 倒是离此地不远的小酒馆里,胤礽发现了一方绣工精致的手帕。 那手帕夹在床榻的缝隙中,像是不经意掉落在那里的。 拿着手帕询问了酒馆里的所有伙计,到最后也无人认领。 这小酒馆是贼窝交换信息的地方,平常不要说女人了,连只母蚊子都没有,能在后院的床榻上睡觉的也只有柳青舟,那这帕子,便只能是柳青舟不经意间留下的。 胤礽从东城的布庄挨个排查,亲自去布庄里头,叫掌柜辨认布料的出处。 问了几个布庄之后,所有掌柜的指向都是城西锦绣坊。 得出结论,胤礽直接带兵围了锦绣坊,以及锦绣坊东家的宅邸。 锦绣坊的掌柜是个年过三十的妇人,而其幕后的东家,则是城中富户王员外的夫人。 胤礽起初以为掌柜与那柳青舟有联系,但查到后面,却发现两人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倒是王员外的夫人李氏,瞧见那帕子脸色就变了。 胤礽当即下令将王家掘地三尺。 只是还是迟了一步。 那柳青舟竟通过地道跑了。 但他既已现身,再想逃脱官兵追捕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于是在挣扎一天半之后,柳青舟,也就是六爷,被成功关到了大牢之中。 胤礽还恶趣味的,把柳青舟关到了王员外和他夫人隔壁。 结果也显而易见,柳青舟冲着李氏破口大骂,说她是个无知蠢妇。 李氏也不是善茬,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护不住,自己还反被他牵累。 王员外在一旁,很快就弄清楚的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眼前一黑。 他却是没想到,自己疼了好几年的小儿子,竟是眼前这贱人和狗男人的野种。 王员外当即暴起,要掐死李氏。 胤礽吃瓜吃得津津有味。 另一边,胤禛也从佛尔果充等人的宅邸之中,搜刮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 其价值加起来不下百万两银子。 胤禛的眼睛都变成了银豆子的形状,每天都乐此不疲的寻个宅邸去搜刮。 而胤礽还在头疼要如何处置那些白莲教的成员。 那些在港口上的、城中常日活动在蜕皮街的、周府的,还有城外几个庄子里的白莲教成员,加起来竟有三千多人,这还没算上被柳青舟转移了的那些。 三千人已经足够港口徭役的数量了。 杀是不可能杀的。 他是满人,汉人本就不待见他,若是他下令将他们全杀了,很快就能激起此地民怨。 再被有心之人蛊惑几句,恐怕会引发大乱。 胤礽索性将那些人全都塞进了港口之中。 暂时看押起来。 一天只提供一碗粥。 吊着他们饿不死。 等日后尘埃落定了再行决定是让他们打工赎罪,还是发配苦寒之地建设边疆。 在这期间,柳二一身粗布麻衣,去牢里见了柳青舟。 柳青舟已经被折磨盘问过许久,看见柳二也没多大反应。 倒是柳二笑嘻嘻地跟他提起柳大郎的时候,柳青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趴在牢门上,看样子恨不得生啖柳二的肉。 第151章 折磨 胤禛搜刮银子的大业进行得差不多时,胤礽便把港口交给了他。 自己则是每日泡在了大牢里。 如无必要,他是不愿在百姓面前露脸的,一旦刷了好感度,后面就会面临无尽的麻烦,所以他直接将这机会给了胤禛。 按照他的设想,日后胤禛也是要走上夺嫡之路的。 现在提前刷脸对他来说是好事儿。 这也是当初胤礽执意带他来这里的原因。 “两日前柳二来见过你,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的大儿子,已经落入孤的手中了吧?” 胤礽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看着吊在他面前刑架上的柳青舟。 柳青舟的大儿子柳承泽很早便被他送去了江南,改名换姓在万松书院读书。 胤礽其实也挺服气柳青舟的。 自己的主业是造反,却送儿子去读书科举走仕途,妄想叫儿子学成之后成为他在朝中的内应。 胤礽只评价一句——“想屁吃!” 除非柳承泽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末天才,否则在这个讲究出身师承的朝代,柳承泽即便能出头,柳青舟的尸体也早已风化了。 柳青舟若是打着为自己留后的想法的话,这操作倒是可行。 毕竟当年柳承泽失踪,在这小县城里闹的沸沸扬扬。 若非柳二早年偶然得知这件事的实情,要查到柳承泽身上,恐怕还要费不少的功夫。 柳青舟此刻正赤裸着上半身,身上的皮肉尽是被抽打过的青紫、血痕,连面颊上都是被烫出的燎泡,看上去凄惨又可怖。 胤礽已经对他动过一轮刑罚了。 实际上胤礽并不是残忍嗜血的人,可对于柳青舟这样,并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恶人,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只是柳青舟这人实在不识抬举,他费的半天口舌,柳青舟丝毫不买账。 胤礽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耗尽。 听到胤礽提及自己的大儿子,柳青舟嗤笑一声,连带着面皮上的伤痕一并抽动,显得极为狰狞。 “想用柳承泽威胁我?呵……” 嘲讽意味直接拉满。 胤礽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道, “孤并没有在威胁你,而是好心通知你,柳承业抵达的当天,便会在街口施以绞刑,以告慰那些因你而死的百姓。” “你儿子会提前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怎么样?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能等我,也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荣幸……” 柳青舟浑不在意,自从他落入牢狱的那一天起,他便不怎么关注其余人了。 他自己都要死了,哪还有心情关心子孙后代。 那日他从柳二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柳二活下来的机会,是靠着出卖他获得的。 柳青舟当时想掐死柳二的心都有了。 更不会庆幸柳二还能活下去,给他,给柳家传承血脉。 对于柳青舟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胤礽并没有感觉到意外。 如果他真的在乎血脉,就不会放任自己的子嗣张口叫别人爹了。 柳青舟阴险狡诈,唯一的弱点可能就是怕死。 可胤礽一想到这些年死在柳青舟手上的百姓,就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可能会承诺免他死刑。 所以,胤礽只能靠别的方式折磨他,把他搞崩溃之后,才能从柳青舟嘴里,打听到他想知道的情报。 至于用什么方法,胤礽也早有考量,只是那法子短时间无法起效,所以胤礽就想着再跟柳青舟啰嗦两句。 让他积极配合。 “孤劝你老老实实地交代一切,还能留个全尸,下辈子还能重新投胎做人,否则缺胳膊少腿儿的,在地下也过不安生……” 汉人相信人有三魂七魄,附着在身体之上,若是身体残缺,死后便无法正常入轮回。 还有一种讲究,那便是身体残缺会被视为家族不幸。 柳青舟如今哪还有家? 柳青舟闻言,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然后又垂下头去。 他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住,这姿势属实不怎么舒服,还是低着头耗费的力气小些。 见他摆明了不愿意配合,胤礽冷笑一声,站起身凑到柳青舟的眼前,满脸阴翳的盯着他的眼睛, “你入白莲教没有三十年也有二十年了吧?以你心狠手辣的性子,哪怕不算上因你而死的无辜百姓,就只说死在你手底下的人,怕是也不在少数吧?” “你一心求死,就不怕到了下面,那些人将你吞吃入腹?” “哦……可能不必到下面,说不准,现在就有冤魂在这儿盯着你……” 这话一出,胤礽明显看到柳青舟的眼皮抽动了一下。 心下略微松了口气。 白莲教这种大型教派,一般洗脑都用鬼神之说。 只要柳青舟相信鬼神,那后续便简单了。 做局熬他几天几夜,再吓一吓,应该很快就能把他搞崩溃。 否则就要用水滴刑来对付他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便尝尝孤为你准备的大餐吧,希望你能多支撑一些时日……” 胤礽说完,便带着人手离开了大牢。 接下来的几天,柳青舟就被挂在了刑架上。 每当他快睡着的时候,总有人在他身边敲锣打鼓,或者直接一盆冷水将他浇醒。 每日一天三顿都有人伺候,就算他不愿吃,也会被逼着吞下口中的食物。 就这样吊了三天三夜。 周围一切嘈杂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 牢里彻底陷入沉寂和黑暗。 柳青舟刚想趁此机会睡个好觉,鼻尖却闻到了一股清凉的香气。 柳青舟起初并没有把这香气放在心上,可没过多久,他便发觉这香似乎是提神醒脑的。 他根本睡不着。 紧接着,周围突然出现了水滴的声音。 “嘀嗒。” “嘀嗒…” “嘀嗒!” … 这声音仿佛由远及近,一声接着一声往他脑子里头钻。 就连空气,都变得潮湿黏腻。 柳青舟看不到任何光线,在这样的环境下逐渐变得烦躁。 他拼尽了全力想要屏蔽掉水滴的声音。 然而根本不起作用。 他越不想听,那水滴声便越清晰。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水滴滴落的频率,竟然和他的心跳逐渐重合。 柳青舟越发难以忍受。 他大喊大叫—— “来人!快来人!” “有人吗?” “这里漏水了!” 却没有任何回应。 但他不敢停下。 因为一旦停下,那该死的水滴声便又会出现。 可他终究有体力耗尽的时候…… 第152章 爱咋咋地 两个时辰后。 柳青舟彻底没了力气,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 “……我坦白!” 他声音太小了,以至于没传出去多远,根本没人听得到。 水滴的声音还在继续,柳青舟浑身难受,就连头颅之中都莫名的胀痛难挨。 “有没有人!我愿意坦白!别折磨我了!” 这回的声音大了许多,外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柳青舟松了口气。 终于听到除水滴以外的声音了。 胤礽听到柳青舟妥协了的时候,顿时觉得无趣。 柳青舟还只是挨到了第二阶段。 他都没找人扮鬼吓他呢。 审问柳青舟花了几天的时间。 为了印证柳青舟的话,胤礽把使在柳青舟身上的手段,原样给魏鸿岭和周崇礼也来了一遍。 叫胤礽没想到的是,支撑最久的,居然是周崇礼。 但也在第四阶段就折戟了。 胤礽叫扮鬼的侍卫,在周崇礼手臂上开了一道口子,让他误以为那水滴声,是自己的血液滴落的声音。 只坚持了半炷香的时间,他就坚持不下去了。 肉体折磨忍忍很容易就能过去。 但心理折磨却很难过关。 几方印证之下。 胤礽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 那便是,魏鸿岭并非是被柳青舟收买的。 他来此地任职县令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监视柳青舟。 然而,柳青舟对此浑然不知。 反倒误以为,魏鸿岭是被他的金钱攻势所收买。 至于魏鸿岭背后的人,却是江浙士族之一的陆家。 陆家怎么会跟白莲教扯到一块儿去? 胤礽心里头颇为不解。 他虽然不怎么熟知陆家,但却对出自陆家的陆逸杉非常熟悉。 此时的陆逸杉还是詹事府的赞善。 明年就会被康熙提拔成内阁学士。 也算进入了大清中枢。 陆家在士林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辈子他与詹事府的交流并没有像上辈那样紧密,可根据上辈子的记忆,他对陆逸杉还算了解。 那老头儿熟读经史子集,曾任翰林院编修,是修《明史》的纂修官之一。 也曾主持过几回乡试。 他处事公正,虽有些迂腐,可门生故旧众多,称一声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胤礽的记忆中,上辈子的陆逸杉与白莲教,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难不成这里头,有他不知道的隐秘吗? 这陆逸杉好死不死的还正是詹事府的人手,如果这是上辈子查出来的,他还得花时间去打消康熙心中的疑虑。 可是现在,爱咋咋地吧。 有本事就把他的太子之位撸了。 让他当个天天混吃等死的咸鱼! 胤礽只嘀咕了一声,随即便把它抛诸脑后了。 只是…… 他查出了这么多线索,日后老头子要是把调查江南士族的差事交给他,那不就难受了吗? 不成,他可不能接下。 他很忙。 非常忙。 在没有人手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去江南查案的。 这些东西还是都丢给康熙,他就不回京都了,他得尽快去三晋,能躲开就尽量躲开。 要是躲不开…… 不行推给老大? 从地牢出去的时候,胤礽的心情颇为不错。 但走到一半,就被牢门上扣着的大脸倒足了胃口。 —— “太子爷!殿下!奴才是凌普啊!殿下!奴才的额娘是您的乳母,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胤礽:“……” 好家伙,刚刚查出个陆逸杉,再加上凌普。 若不是康熙也重生了,他还真有可能会被撸掉太子之位。 不过胤礽今天心情不错,也有时间跟这家伙唠两句。 他走到凌普的牢门前站定,脸上一片冰冷, “你还有脸求孤!” 凌普此刻灰头土脸的,倒是没遭受什么毒打。 这小子骨头忒软了点。 一进大牢,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情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殿下,奴才只是一时糊涂,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额娘的面子上,救救奴才吧!” “救你?” 胤礽冷哼一声,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那可是谋逆的大罪!” “说不准孤都会被你牵累,你还指望孤救你?” 听闻这话,凌普被吓得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 “不……不能吧?” 他只是捞了一万多两银子,还打算等过节的时候,送去给太子一半呢。 怎么就牵涉到谋逆里头了? “怎么不能?你不知道白莲教是干什么的吗?他们送的银子你也敢收?!” 见胤礽从头到尾脸色都很难看,凌普也逐渐信了他的话,顿时悲从中来, “殿下,奴才不清楚啊!奴才不知道他们是白莲教的妖人啊!汉人不是有句古话吗?他们说不知者不罪,您能不能去皇上那求求情?奴才不想死!” 凌普一时间涕泗横流,本来就脏兮兮的脸上更没法看了。 胤礽心里头一阵反胃。 “你可省省吧,因为你,孤还得去皇阿玛那里请罪呢!孤都想弄死你了,还帮你求情?!呸!做什么春秋大梦!” 说完,胤礽也不等他反应,转身就走。 凌普顿时急了, “爷!太子爷!您别走啊!就算不能求情……” 看着胤礽的背影消失在阶梯上,凌普顿时陷入绝望。 “……也好歹去跟奴才额娘说一声啊……” “呜呜呜……” 死亡的恐惧萦绕在凌普的心头,他瘫软在地上放声大哭。 住在他隔壁的郭络罗·和顺见状,狠狠啐了一口, “呸!没出息的玩意儿!” 凌普瞬间炸了毛, “你有出息,就你有出息!等上断头台的那天,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吓尿!” 和顺翻了个白眼,换了个姿势,把屁股对着凌普。 一个奴才怎么配跟他相提并论? 即便到了现在,和顺都不相信族里的人会放任他被处死。 他也只是配合佛尔果充捞银子而已。 剩下的脏事烂事,他可一点儿都没参与。 胤礽将所有口供整理成卷宗,派遣军队押解着犯人回京。 他还要留在这里,处置那些剩下的白莲教成员。 第153章 争论 佛尔果充、凌普等人被送回京城之后,很快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满人入关以来,每年都能查出不少参与反叛的汉人。 当然,也有被陷害,才与谋反沾上一点关系的满人。 可从没有像佛尔果充、和顺这样,身居高位的满人牵涉其中。 满人帮着汉人造反,图什么啊? 图荣华富贵?还是图权势地位? 汉人给的,能有本族的人给的多? 这不是瞎扯淡吗? 所有人都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兆佳·佛尔果充和郭络罗·和顺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两人的家族和所属的旗,都犹如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乱成了一锅粥。 与两人有姻亲关系的家族,也如惊弓之鸟般,开始害怕这两人会牵连到自己,于是疯狂地往康熙跟前儿的红人送礼,想要借此探听虚实。 赫舍里家本是热灶,但索额图这回却如那缩头乌龟一般,根本不敢与任何人有丝毫联系。 凌普可是他送到港口的,皇上真要是追究起来,他肯定落不着好。 好在这次的事是太子殿下查出来的,若是被别人查到,甭说是他了,太子爷也吃不了兜着走。 索额图头一次被一个奴才坑的这般惨,心里的怒火可想而知。 但他现在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生怕给言官留下话柄。 否则就算皇上不打算追究,他的政敌也不会叫他好过。 与赫舍里家相隔不远的一处宅邸,觉尔察·珥希急得在中堂中来回转悠。 郭络罗·和顺出身满洲镶蓝旗,与他同属一旗,且平日里与他家的关系十分不错。 年前他还给儿子云璋跟和顺的女儿下了聘,婚期就定在九月。 谁能想到中途居然会出这样的变故呢? 觉尔察·珥希心中都快呕死了。 他的曾祖父是开国功臣之一的觉尔察·安费扬古。 与董鄂·何和礼、钮钴禄·额亦都、瓜尔佳·费英东、佟佳·扈尔汗并称为开国五大臣。 家族鼎盛时期可与佟佳相提并论。 虽说历经四代,到了他这里只承袭了一个子爵之位,但现在镶蓝旗的世管佐领是他的族兄法赛。 其实从镶蓝旗开创的那天起,镶蓝旗的世管佐领无一例外,都是觉尔察家族的人。 可见觉尔察家的影响力有多重。 可此次被和顺牵累,也不知道会不会引得圣上对家族不满。 珥希心中既后悔,又难受。 后悔的是他与和顺刚定了儿女亲家,难受的是他在旗中只有这么一个聊的来的朋友。 日后怕是…… 珥希又转悠了两圈,门口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是前院的管家扎勒。 “主子,东府来人,说法大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珥希的脚步顿了顿,随后无奈应道, “备轿吧。” 族兄法赛就跟他住在同一条街上,两府的距离并不远,平常走路也去得,但今日他并不想被人围观。 法赛府邸的中堂。 此刻满室肃穆,里头坐满了人。 平常只有春节和清明才能见到的族老,如今都在。 珥希一进门,族老们瞬间起身,视线也齐刷刷地落在了他身上。 一瞬间,珥希头皮发麻。 “族长……” 法赛面无表情唤了一声,因着常年身居高位,叫他凝聚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度,珥希心头有些发怵。 他虽然是族长,却没资格坐上世管佐领的位置,这也是皇室防备觉尔察家族的一种手段。 珥希叹了口气,走到法赛右手边空位置坐下。 心中越发苦涩。 这兴师问罪的意图都摆他脸上了。 等众人都坐好,法赛先开了口, “我听闻你前日见了和顺的女儿?” 珥希点头, “她亲自跪在门口堵我,我总不能一直缩在宅里,那像什么样子。” “那你便让她进你家宅邸?” 有个脾气火爆的族老顿时不乐意了, “她阿玛犯得什么罪你难道不清楚吗?” “可她是云璋未过门的夫人,礼节都已经走一半了,临时反悔,那不是叫家里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吗?” 珥希忍不住反驳道。 吉兰何其无辜。 而且和顺的为人他清楚,若不是被人蒙蔽,他是绝对不可能卷进谋反的案子里头的。 再说了,如果他直接闭门谢客,叫京中其他人家怎么看? 云璋日后还娶不娶妻了? “哼, 背信弃义总比背上谋反的罪名要好得多吧?” 又有人不满的反驳珥希。 “谋反”二字一出,屋子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众人开始七嘴八舌数落起珥希的不是, “就是!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 “早知道那和顺竟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当初就不该跟他们家来往。” “云璋现在不是还没与吉兰成婚吗?依我看,还是尽早退了,免得他连累咱们家。” 但也有几个明白人,站在了珥希那边,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和顺一家子都被拿了,就剩下了一个吉兰,说不准,皇上就是看在她与云璋订了婚期的面子上,才特意略过了她。” “说的不错,既然已经定了婚期,那吉兰就是咱家的人了,若此时退婚,皇上那也不好交代。” “那难道就能捏着鼻子认了?你们可要想清楚,郭络罗家已经给云璋提供不了任何助力了,说不准还能连累他的仕途!” …… 法赛蹙眉听着族人讨论,并没有出声制止,他也需要听一听别人的看法,好查漏补缺,防止自己走错路。 没多久,一个尖利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也就是说,老祖宗在皇室那留下的情分,竟被那贱人用掉了一回?!” 祠堂内顿时陷入死寂。 虽然他们都不想承认,但对家族的情况也都心知肚明。 这些年朝中能人辈出,皇上跟前的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没有一人是出自觉尔察家。 若不是还有祖宗情分摆在那里,觉尔察家的处境只会比现下更加艰难。 若和顺不曾出事,郭络罗家对于云璋来说,也算是个很合适的妻族。 但现在,吉兰能提供的助力已经没有了,还要消耗先祖留下来的情分,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珥希也才意识到这一点,喉咙顿时变得艰涩起来。 他现在也无比后悔,给云璋选了吉兰做妻子了。 他身为嫡脉,身上的爵位也只是一等子爵,若是再降,到云璋继承的时候,爵位都可能被降没。 第154章 尘埃落定 法赛现在也开始头疼了。 吉兰的存在也叫他如鲠在喉。 然而,他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否则不但会背负上背信弃义的骂名,还会让皇上对家族的印象一落千丈。 可若是让云璋迎娶了吉兰,那云璋日后岂不是只能将她当作祖宗一般供着? 唯一的好处,或许是能让京城中的人对他高看一眼。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益处。 别人也都不是傻子,又怎能看不出觉尔察家族正走向衰落。 皇上本就有收回镶蓝旗世管佐领的意思,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成为他动手的契机。 而且家族里头本就没有几个出众的后辈,云璋便是其中之一。 经此一事,恐怕日后再难有出头之日。 可此事也不能全然怪罪到珥希头上。 他什么都没做就坑了自己的亲儿子,心里头大抵也不好受。 法赛手指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最终叹了口气, “云璋与吉兰的婚期照旧……” “这怎么行?!” 起初那个脾性火爆的族老瞬间不乐意了。 “一个罪臣之后,如何能当得起宗妇?” 法赛淡淡看了他一眼, “她只是嫁给了云璋,又不是嫁给族长,如何做宗妇?” 珥希闻言,心中顿时有些发冷。 族兄这话的意图明显,他竟想把云璋作为弃子牺牲掉。 “可……” 珥希不怎么情愿。 他的子嗣之中,也就云璋的能力比较出挑,其余儿子都资质平平,真要是继承了爵位,能不能压住支脉还是个问题。 但他刚开口,就被法赛一句话堵了回去, “如果你执意选择云璋做继承人,那他也不能再坐族长的位置,你可考虑清楚!” 闻言,珥希变得有些颓然。 对族人来说,这两者其实没什么差别,族长的权柄但最终都会落入旁支手中,可对于云璋就不同了。 若是继承了他的爵位,云璋的日子起码会好过许多。 可若是他将继承人的身份给了别的儿子,那云璋就要看他兄弟的脸色过活了。 珥希头一次意识到,给儿子选错了妻子,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众人琢磨了片刻,便有人点头附议, “这法子可行。” “好像也只能这么干了!” 法赛见自己的提议被族人采纳,心中却没有多少轻松,有的只有无奈。 他是不能染指族长之位的,否则他都想把珥希压下去自己坐了。 一场家族会议很快便结束了,珥希临走之前,法赛低声向他说道, “我与大理寺卿有几分交情,他透露给我,和顺只是从犯,最终的下场极有可能是举家流放。” 珥希闻言,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随即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法赛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这个族弟啊…… 自私利己的不够彻底,仁义道德也做不到极致。 若是他真的能欢欢喜喜地叫云璋把吉兰迎进门,并跟郭络罗·和顺承诺能好好照顾吉兰,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不止是他,就连皇上恐怕都能高看珥希一眼。 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出身!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京中很多家族里头。 包衣世家们也都绷紧了皮子,乖顺的如同小绵羊一样。 对比真正的权贵世家,包衣世家的利益纠葛更加错综复杂,若是皇上铁了心要追究。 恐怕上三旗的包衣世家,没一个能逃脱的了罪责。 不过他们却不是最难受的。 最难受的另有其人,那便是恭亲王常宁。 其实,早在他被康熙收走身上的议政权柄之时,京中就有人猜测他是犯了什么事,被皇上查出来了。 但当时京中并没传出什么动静,于是这件事不过几天的功夫,便被人抛诸脑后了。 等佛尔果充一众罪犯被押送回京之后,康熙直接将卷宗送到了大理寺。 如此一来,所有人便也清楚了来龙去脉。 一时间,常宁遭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异样眼光。 贪污受贿能把自己搅进谋反里头的皇族,常宁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个。 这恭亲王也算是个人物…… 常宁议政的权柄已失,却是不想再让自己的爵位出现什么变故,于是频繁的往裕亲王府跑。 福全被他扰的不胜其烦。 于是去宗令那里走了一遭。 常宁便也老实了。 因着胤礽递上来的证据十分完整,所以这案子很快就尘埃落定了。 柳青舟、周崇礼和县令魏鸿岭被判诛九族,佛尔果充、凌普全家抄斩,和顺则被判了举家流放宁古塔。 对于这个结果,京中贵族只有一小半觉得应当应分。 而剩下的大半,都觉得康熙的处罚太狠。 虽然佛尔果充等人明面上的罪名是谋反,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也是被人蒙蔽,否则断不可能牵扯进去。 就连万分警惕的百兽之王都有打盹的时候,他们也不敢保证日后能不牵涉进这样的案子里头。 所以下五旗的旗主联合起来,去寻了康熙。 康熙直言,若他们不贪,根本不会有任何风险。 现在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他们活该! 什么钱都敢碰,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此言一出,各旗主还能说什么? 什么都反驳不了。 只能憋屈地出了宫,然后严厉警告旗下一众勋贵,不要什么银子都敢伸手。 而户部的一众官员见此情形,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自从他们被太子坑过一回之后,只要是太子经手的差事,他们都不敢在里头动手脚。 因为谁也没办法保证,下回被太子发现猫腻之后,他们是不是也要赔光家底儿去填坑。 贪的没有赔的多。 这样的买卖谁敢做? 就是没想到,这回太子居然这么狠,直接把佛尔果充等人摁死在谋反上头了。 众人只感觉一阵后怕。 等佛尔果充等人被处刑之后,宗令找上了康熙。 第155章 指责 巴塞的爵位是郡王爵,担任爱新觉罗家族的宗令。 负责宗人府的一切事务。 其中包括皇室成员的属籍管理、玉牒修撰、爵禄安排、赏罚裁决和陵庙祭祀等,只要是皇室宗亲,见到巴塞就没有不头疼的。 康熙也不例外。 “……事关恭亲王常宁卷入谋反一事,老夫私以为皇上处置得太轻,还请皇上三思。” 巴塞的语气毫无波澜,一上来就直接点出他的看法。 康熙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无奈, “朕已经把涉及常宁的那部分口供抹去了,就算朝中有人提出质疑,也拿不出证据,而且朕对常宁的处罚还不够重吗? 他身上的议政权柄都被朕收回了,阿穆吉(伯父)又何必揪着这点不放?” 巴塞摇了摇头, “汉人有句古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我并不反对皇上在外人面前替常宁隐藏罪责,所以才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过来。” “可就算帮他隐瞒了,他犯的罪就不存在了吗?!” 巴塞的面色黑沉, “当初太祖打天下的时候,历经了千难万险,才打下了这份基业,如今才过了多长时间的安稳日子?常宁可是亲王,就算他不知情,港口工程上的钱他也不该伸手!” “他一个亲王都贪赃枉法,叫下头的官员怎么看?!此举无异于在挖大清的根基,他是嫌满人的统治太稳固了吗?!” “皇帝可知,这天下,汉人坐了几千年,一旦被他们找到一丝一毫的机会,大清很快便能倾覆!” “大元,便是前车之鉴!” 巴塞的一席话,堵得康熙哑口无言。 他自是知道大清的国祚有两百多年的,但他却没办法与眼前的人细说。 事实上,宗室里头只要是稍微上了些岁数的人,对汉人都有着很重的防备之心。 而且,只要他过于亲近某一个汉人,宗人府的那几个老头子都会跳出来规劝他。 说是规劝,可与指责也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他们到底都是上了年岁的长辈,康熙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受着。 “那阿穆吉觉得,朕应该怎么处置常宁?” “应该贬其爵位,让他余生都守在皇陵,叫爱新觉罗家的后辈儿孙们都看看,卷进汉人谋反的案子里头是什么下场!” “这不可能!” 康熙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他可只有福全和常宁两个活在世上的兄弟,虽然朝中的顶尖的文臣武将,都能猜到常宁犯下的事儿,但底层官员和百姓却是不清楚个中门道的。 若是处罚得太狠,朝中之人怎么看他? 没道理常宁犯了罪,骂名却叫他来背。 把常宁的议政权柄收回来,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了。 “为何不可能?” 巴塞顿时不悦起来, “就算常宁是皇上的亲弟弟,可谋反这样的大罪,皇上都不肯处置他,您的公正难不成是一句空话?” “那宗令便给朕一个理由吧……” 巴塞一愣, “什么理由?” “一个足够朕降了他的爵位,又把他发配去守皇陵的理由!” “这……” 巴塞顿时有些卡壳儿。 康熙看着眼前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被他一句话堵得脸色涨红,心中暗笑。 他的这位伯父也是个极固执的人,平时鲜少能见到他这副神情。 康熙等了一会儿,过足了看热闹的瘾,才给巴塞台阶, “常宁他犯了错,朕早晚是要收拾他的,但如今这个时间点却不合适,您要是实在气不过,朕再寻个由头罚他闭门思过三个月,您看可好?” 巴塞心中虽略有不满,但深思熟虑后,也着实难以找到,能让康熙削去常宁爵位的罪名,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作罢。 “那此次,老夫便不追究了,可若他若敢再犯,拼着家丑外扬,老夫也不能叫他轻易过关了去!” “如果真有下次,朕就新仇旧账一块算!” 说这话的时候,康熙眼里的戾气都要溢出来了,巴塞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告辞离开了。 康熙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眯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他在梦里看到族人向他逼宫时的景象。 巴塞并没有在其中,但他的儿子乌涂臻在。 可他如今还没把权柄彻底收到手里,并不适合拿宗人府那群老头子开刀。 不过他总能寻到机会的。 当务之急,乃是彻查江南一带的白莲教。 然而,将此重任托付于谁,康熙却颇感棘手。 难道又要交给曹寅? 好像也不大成。 他刚接手江宁织造,如今正是繁忙的时候。 等过段时间,他还想让曹寅帮着他盯一下江南的盐政。 短时间之内根本腾不出手来。 调查白莲教又是一个时限比较长的差事,曹寅明显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可除了曹寅,他在江南并无其他心腹。 派遣皇子过去查案,康熙又有些不大放心。 白莲教里头的人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哪个儿子过去,都有殒命的风险。 他怎么舍得? 康熙琢磨了大半天,最终定下了一个人选。 那便是隆科多。 根据柳青舟提供的线索,哪怕是头猪,也能查出些有用的东西。 何况隆科多的能力并不算多差。 就是危险了些…… 不过容易立功啊。 康熙还觉得便宜隆科多了呢。 若不是佟国维每隔几天,就要进宫找他给隆科多求情,他也想不起来把隆科多派去江南。 不过这事还需秘密进行。 否则被京中的白莲教成员知道了,隆科多会成为一步废棋。 康熙琢磨着,写了一封密信,叫梁九功安排人手送到佟府。 当晚,隆科多带着康熙指派的二十个护卫,踏着夜色离开了京城。 此时的隆科多一扫多日的颓废,心中发了狠,要抓住这次机会,多立些功勋掌握更多的权柄。 日后才好亲手替自己报仇。 但他却想不到,从他妄图动手要胤禔的命的那一刻起,他这辈子的前程就已经毁成渣渣了。 另一边。 在巴塞进宫的时候,常宁就收到了消息。 他在家里头坐立难安了一整天,到了宵禁之时,宫里头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常宁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他以为是福全从中出了大力,所以打算明日去裕亲王府好好感谢一番。 第156章 出气 胤礽正打算出发去三晋之时,收到了京城来的消息。 恭亲王常宁的下场他早有预料,就是没想到,康熙会把调查白莲教的差事交给隆科多。 看来康熙心中还是偏向佟家。 不过无所谓,他现在越偏宠,便越能引起一众皇子对佟家的厌恶,到最后不管是谁上位,佟家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胤礽原本打算处理完港口的事之后,带上胤禛去三晋。 但他发觉把胤禛扔到港口上,或许能把工期提前。 在他审问柳青舟等人的时候,胤禛仗着有大军镇压,于是直接让港口开工了。 他在港口上吃到的那些苦,原样给白莲教和官差们复刻了出来。 而另外一半真正做苦役的百姓,被他安排成了“监工”。 一应待遇按照当初的白莲教成员看齐。 邓云林等人就在他身旁护卫,瞧着他这样的操作,便知道四阿哥这是在报复。 四阿哥的小心眼儿可见一斑。 日后还是得小心着点儿,万一在哪方面惹得这位爷不高兴了,他们恐怕也逃脱不掉类似的“报复”。 胤禛的本意确实是报复,但这样的模式运行了几天之后,他发现那些白莲教成员为了活命,一个个的都特别拼。 之前封禁时耽误的工期很快就补足了。 看到他们这么卖力,胤禛压榨他们的心思逐渐淡了许多。 但短时间之内,胤禛也不可能将他们的惩罚完全抹除掉。 于是便在伙食上头花了些心思。 港口之上都是干重体力活的,头一次在水煮菜里头看见肉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朝廷征收徭役,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馒头和粥就已经是他们不敢奢望的待遇了,听村里侥幸活下来的老人讲,他们幼时,很多长辈都是因为服徭役,死在了外头。 胤禛亲自去查看了那水煮菜,心中略有不满。 但他见徭役们吃得满足,便未再有其他举动。 这工程还需一年多才能结束,伙食费用的预算其实不多,若非他在柳青舟等人那里弄来了不少银子,他也不敢这么花。 胤禛抄来的银子,胤礽都让他留下了。 其实按规矩,从贪官污吏手中抄出来的财物,都是要入国库的。 但胤礽觉得港口上有几处已经用了劣质的材料,还需拆除重建,一二来去的,当初朝廷拨的款项就不是太足了。 于是便在奏折之中点明了情况,康熙看了以后也很快给了肯定的答复。 胤礽走之前,把此前在港口上护着胤禛的那几十个人手都留给了他。 除了贴身护卫胤禛之外,还能帮着他处理一些事情。 也有帮着他组班底儿的意思在内。 不过可惜的是,那两个被带走的侍卫,终究还是死在了白莲教手里头。 胤礽安排好了一切,便带着人马前往了三晋之地。 康熙在得知自己辛辛苦苦挑选出来的侍卫,被胤礽分了几十个给胤禛的时候,气的咬了几回后槽牙。 除了统领达春之外,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一百号人手,都是秘密从满汉八旗之中挑选出来的好手。 出身汉军旗的,其实还要占其中的大半。 这些人的身份背景都十分干净,与朝中各方势力并没有什么联系。 若是胤礽使用得当,这一百人会是他手中的利器。 现在什么都还没干呢,就分出去一小半了。 康熙有些抓狂。 可胤礽分都分了,他也不能出手把人再要回来。 康熙决定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不再跟胤礽写信了! 让胤礽好好感受一下他的愤怒。 但胤礽忙着赶路,哪有空搭理康熙。 康熙憋闷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儿子是真不待见自己。 于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几天的时间把朝中上下都骂了个遍。 其中要以常宁被骂的最惨。 他只是在家中给自己摆了一回生辰宴,便被康熙指责穷奢极欲,不知民间疾苦。 处罚他在家中闭门思过一个月! 常宁心里苦。 他不就鬼迷心窍捞了一次银子吗? 三哥也处罚过他了啊。 怎么还老是反反复复的翻旧账? 常宁委屈。 常宁不敢反抗。 常宁老老实实在家窝了一个月。 成功把自己憋屈病了。 其次便是佟国维了。 佟家在之前谋反的案子上没少收礼,康熙直接在朝堂上,说他有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的嫌疑,朝堂上下全都无比震惊。 这还是康熙头一次用这么严重的话来点佟国维。 佟国维也难以接受。 在他心中,他是康熙的亲舅舅,从他登基起就为了维护他的皇位殚精竭虑,兄长佟国纲还战死在了沙场之上。 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康熙此举无异于将他的面皮揭下来,扔到百官面前踩,这叫他怎么接受得了? 康熙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甚至还把他当做反面例子,警告朝堂诸位大人日后务必安分守己,为百姓做些实事儿比那些歪门邪道要好得多。 佟国维人都傻了。 他可是康熙的亲舅舅啊! 他收的那些礼,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罢了,朝中哪个重臣不收礼? 就连福全也收了不少啊! 康熙怎么不拿他开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康熙才会这么对待他。 佟国维当时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脸上难堪极了。 下了朝之后没多久,佟国维便称病告假了。 殊不知,康熙这是在替胤禔出气。 当初隆科多欺辱胤禛和胤禩,胤禔替胤禩出气,隆科多竟敢大逆不道地张弓瞄胤禔。 他本打算好了,日后给隆科多一个闲散职位。 也算全了他们表兄弟的情谊。 可这回的事发突然,他没寻到合适的人手去江浙查案。 才不得不派了隆科多过去。 而佟国维当初截留证据,想在其中推波助澜,好叫胤禔和明珠闹翻这件事,康熙可一直都记着呢。 佟国维能替儿子出气,那他也可以替自己的儿子出气。 公平公正,合情合理! 第157章 骗小孩 也就是康熙还顾念着与母族的情分,否则佟国维哪能这么容易就脱了身。 他对明珠,就没有这般好的脾气。 他现在还能容忍明珠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大抵还要感谢胤禔。 胤禔与明珠闹翻的事儿还没有公诸于众,康熙念及他在朝堂的底子太薄,想借明珠的光给胤禔争取一些时间。 等到这事儿曝出来,明珠便也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若是叫胤礽知道这件事的话,他肯定还会在心里头吐槽。 康熙的父爱来的总是有些迟。 但凡他之前躲偏宠胤禔一些,都不至于现在收拾个明珠还畏首畏尾的。 三月中下旬,万寿节要到了。 胤礽风尘仆仆的从三晋赶回了京城。 要不是这个时代对于子孙孝道规定的实在过于刻板,他是真不愿意回来。 三晋那地方他也只待了半个多月,煤矿还没开挖呢,就得跑回来给康熙祝寿。 真是让人无语。 他抵达京城的那天下着小雨,先去乾清宫找康熙述职,而后才回毓庆宫。 康熙倒是想再留胤礽同他一起说说话,但瞧见胤礽湿了的肩膀,便也只能作罢。 弟弟们提前几天都收到了消息,就守在毓庆宫里等着他。 胤禛早他三天到达,也并未缺席。 但老大胤禔却不在。 胤礽问了一嘴才知道,胤禔好像是被康熙派出去办差了,弟弟们也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人了。 胤礽也没在意,跟几个弟弟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锅子。 直言这才叫生活。 三晋那地方除了饼子就是面条,他刚开始还觉得新鲜,吃了一个星期就受不了了。 吓得小胖子老九还以为出去办差就意味着吃不饱,大声嚷嚷着说自己不要出京办差了。 惹的年岁稍长的几人放声大笑。 “但是出京办差能获得许多银子金子,你确定不去?” 胤礽逗他 此言一出,胤禟眼睛一亮,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你四哥,他花了没几天,就弄到了不下百万两银子。” 胤禟的小胖脸儿满怀期冀地看向胤禛。 在他的脑袋转过去的瞬间,胤礽促狭的朝胤禛眨了眨眼睛。 胤禛:“……” 幼稚! 他是抄家抄出来了价值一百多万两的财物,但那里头没有一两银子是他的啊。 二哥他这不是骗小孩吗? 这般想着,胤禛又看了一眼身量已经逼近他下巴,体格子又很壮实的胤禟,心中顿时无语。 除了太子二哥,兄弟几个的份例都差不多,怎么独独这小子吃的又高又壮? “……是,那银子多的,一个屋子都堆不下!” 胤禛昧着良心附和胤礽。 胤禟一听,瞬间来劲了, “那爷也要去办差,几天赚一百万,然后就回京城吃好吃的!” “那可不成,你得了银子,还得留在那干活的,你四哥就在那待了将近三个月呢!” “啊?” 胤禟蔫吧了。 “那……那爷还是不去了!还是吃的重要些。” 胤祺抚了抚额,对自己亲弟弟的蠢萌实在看不下去, “二哥忽悠你你还真信啊?你都十岁了怎么还老盯着那些俗物挪不开眼?” 小胖子正不高兴着呢,闻言直接反驳道, “金银怎么就是俗物了?这世上谁离了金银能活?五哥要是不喜欢那些俗物,到时候把皇阿玛给你安家的银子直接转给我!我喜欢!” 胤祺:“……” 他的婚期定在明年底,等三哥和四哥的宅邸落成,就该轮到他了,要是把银子给了胤禟,他还怎么开府建牙? 日后还要不要娶妻生子? 胤祺想张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于是求助的看向了几位兄长。 胤礽笑了笑, “胤禟说的不错,有句话叫做‘钱不是万能的,可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天下之人,上到贵族高官,下到贩夫走卒,哪个人不是为了钱在奔波?” “不过是有些人虚伪,觉得金银与利益挂钩,可又有哪个人不看重利益二字呢?” “也不全是吧。” 胤祉有些不大赞成,他觉得那满身铜臭味的商贾上不得台面,笃定自己日后定不会与他们沾染上。 虽然他确实是花了皇阿玛给的安家银子,但那是皇阿玛的私库出来的银子,他作为儿子,花自己父亲的钱财天经地义。 “是吗?” 胤礽看到胤祉脸上已经有几分清高,玩味地摇了摇头, “那老三你觉得裕亲王如何?” 胤祉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 “阿穆吉自然是极好的,朝中上下无人不称赞其贤德。” “那你可知,他逢年过节收的冰敬炭敬有多少?” 胤祉闻言一愣, “阿穆吉也收冰敬炭敬吗?” 其余诸位皇子的视线也都聚集到了胤礽脸上。 裕亲王福全可是宗室之中难得的清白人物了,甚至胤祉、胤禛几人的目标,便是如福全一样,做一个贤王辅佐太子二哥。 但如今,二哥却告诉他们,福全也收受贿赂。 这叫他们怎么接受的了? 胤礽脸上的笑意敛去,轻吐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数据, “大清一个偏远地区的县令,一年就能从百姓手里头抠出来两三万两银子,县令不过是七品小官儿,都能贪成这样,你们说,一个亲王若是敞开了收,能收多少?” 此言一出,胤禛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天津与京都的距离很近,并不算是偏远地区。 所以……他当时在塘沽那里抄出来的银子,可能并不是他们贪来的全部! 胤祉、胤祺、胤佑的脸色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康熙给他们的安家费也才二十万两。 “三万两银子你们可能没概念,这么说吧,孤在三晋曾问询过当地百姓,一钱银子可以买 50 个鸡蛋,也就是说,一两银子可以买500 多个鸡蛋。” 此言一出,不止是胤禛,所有人的脸色都巨变, “这不对吧,前段时间额娘还跟我抱怨,内务府一枚鸡蛋收了她二两银子!” 胤佑眉头紧锁,眼中疑惑尽显。 “虽然我吃鸡蛋不用花银子,也对内务府的物价早有耳闻,一两银子怎么可能买到 500 多枚鸡蛋?” “就知道你们不回信。” 胤礽叹息了一声, “什么时候你们自己出了这方格子一样的宫墙,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民间疾苦,你们便会明白,孤到底有没有夸大其词。” 胤禟一脸茫然地看向胤禛,他们之中就胤禛一人出京办过差, “四哥,二哥说的是真的吗?” 第158章 一个都跑不掉 胤禛也陷入了沉思。 他也着手采购过一回粮食,但并没有买过鸡蛋,所以并不清楚民间鸡蛋的价格。 不过却清楚青菜和米面的价格。 在没提起这个话题之前,他潜意识里便觉得,宫里头的物价贵是正常的。 毕竟他们可是天潢贵胄,普通百姓如何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但现在,他意识到了不对。 按照二哥说的,民间一枚鸡蛋的价格大概是两三文钱一枚,宫里却卖到了二两,这其中的价格差居然高达上千倍! 胤禛并不觉得二哥会在这个方面欺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 这些该死的奴才,简直是胆大包天! 胤禛没回答胤禟,反而看向胤礽, “二哥为什么不找皇阿玛说明情况?如此欺上瞒下,他们都该抄家灭族!” 胤礽轻笑了两声,心中有些无奈。 若是包衣世家好处理,他上辈子哪能浪费那么长时间? 到最后也只处理了一小半,剩下的那些短时间内根本动不了。 胤礽问他, “你还记得德妃娘娘的出身吗?” 胤禛顿时沉默了下来。 其余皇子也都神色各异。 德妃的出身不好,另外几个皇子母妃的出身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除了太子和老十。 其余人都不怎么占优势。 胤礽无奈的摊了摊手, “你看……包衣世家盘根错节,若是要清理,波及的范围何止是包衣世家,满蒙八旗的勋贵基本上都会被牵连,就连你们……” 胤礽指了指除了胤?以外的所有皇子, “基本一个都跑不掉。” 给康熙生娃的妃子,大多都与包衣世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没有,也肯定收过包衣世家的孝敬,若是要查,满蒙八旗勋贵世家的屁股,基本没一个是干净的。 就像福全一样。 他素有贤名,从不往赈灾银子、工程款项与科举考试上伸手,也不与顶尖世家来往过密,比大多数重臣都洁身自好。 可他也收冰敬炭敬。 他收的钱就都是干净的吗? 怕是未必。 所以细究起来,福全也未必逃脱得掉罪责。 更遑论其余勋贵重臣了。 康熙处理行事过于猖狂的几家子可以,可若是把内务府一网打尽,那还有谁来尽心伺候皇族呢? 康熙不是不知道内务府里头有猫腻,在不是很过分的情况下,他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真要是犯到了他的忌讳。 康熙也不会手软。 有时候,内务府各大包衣世家,也算是皇家一种隐形的存款机构。 偏殿里头气氛沉寂。 方才吃锅子时的热闹氛围被胤礽几句话便破坏了个干净。 当他把赤裸裸的真相摆在了年岁尚小,还对“海晏河清,四海承平”这些词语有着无限的期待,以为自己能成为开创者之一的皇子们面前时,没有人能接受的了他的说辞。 “那朝中就没有清廉的臣子吗?” 胤佑问道。 胤礽:“有啊,像早几年去世的于北溟、现在的江苏巡抚张伯行、扬州知府施世纶等,都是出了名的清官。” “可听着怎么都是汉人?满人就没有好官吗?” 胤禩精准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这几人当中,除了施世纶出身汉军旗之外,其余都是正经汉人。 施世纶的汉军旗也是因着他父亲施琅收复台湾有功,才抬成旗籍的。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 “可能有吧…” 在他的印象中,如今出身满洲的清官几乎没有。 就算有,也出不了头。 因为就算是出身最底层的满人,都自诩出身高贵,从出生起就住在满城之中,除了购买的汉人奴仆,根本不与汉人都百姓交流。 这些人都是不知道人间疾苦的。 甚至因为害怕汉人会推翻满人的统治,对汉人那是能打压就打压,能盘剥就盘剥。 不像汉人那样,讲究克己复礼,天下为公。 在这样的情况下,满人怎么可能出清官? 像裕亲王福全那样的,就已是难得了。 满屋子的皇子,其中要以胤禛最难接受。 他在港口上吃过苦头,所以最能共情底层的百姓,而底层百姓全都是汉人,没有一个满人。 让他所发下的,为百姓彻查天下贪官污吏的誓言,成了一句天大的笑话。 “二哥……” 胤禛握紧了拳头,身上的气息颓丧至极。 胤礽扯了扯嘴角,知道自己的话可能打击到弟弟们了,于是出声安抚道, “别想太多,大清入关才多少年,汉人排斥满人也属正常,不是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你们日后多做些努力,让汉人别再排斥满人不就结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摇头。 大清两百多年的历史,没有一个满人敢称清官。 汉军旗倒是出了不少,可抬了旗的汉人,也依旧是汉人。 肉食者靡,哪怕满人年少之时,立志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清廉之人,可过惯了富贵的日子,怎么可能再跑去体会清贫的生活。 胤礽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纠结太多会让他的情绪陷入泥沼,于是果断转移话题。 “老三,你的婚期订在了六月底,宅邸落成了吗?” 胤祉蔫哒哒的回道, “还差个尾巴。” “到时候二哥不管在忙什么一定会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他当时没带胤祉去天津查案,也有这方面的考量,胤祉改需忙他的婚事。 至于胤禛,他的婚期定在了十月中旬,现下还算空闲。 “多谢二哥。” 兄弟众人又聊了几句,胤礽便打发他们回阿哥所。 只有胤禛仍不死心,留到最后,私下问胤礽, “出身满洲的重臣真的没有一个算是清官吗?” 第159章 欲壑 看着眼前有些执拗的胤禛,胤礽缓声道, “事实就是一个都没有。” 胤禛眼里的光直接黯淡下来,抿了抿唇没说话。 胤礽知道他接受不了。 因为他真正见过底层百姓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哪怕他心中清楚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只是暂时的,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会忍不住心生同情。 他心底还存着最纯粹的善念。 胤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你还太小,看不清这天下吏治的真面目,等你再大一些就会发现,并非是满人出不了清官,而是……” 而是满人从出生那天起享受到的待遇,就是依靠汉人纳税供养的。 胤礽叹了口气,最后那句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回去吧…若是你有能力,日后能叫汉人百姓的日子好过一些,就已经算是天大的功德了。” 胤禛只觉得胸腔闷闷的,朝着胤礽拱了拱手,转身出了门。 外头依旧下着细密的小雨。 苏培盛想上前来给胤禛打伞,却被他伸出手臂制止了。 胤禛就这样走在雨中,任由冰凉的雨水击打在他的头上,身上,也将他对这世界的美好幻想击成碎片。 在港口上吃的苦头有多憋屈,查抄贪官污吏的时候有多畅快,现在就有多难过。 想到柳二找他辞行之时笑的一脸洒脱的样子,胤禛就觉得难过。 他说他生来身上就流着一半罪孽的血液,可为了亲娘临终时对他的期许,他便先报一报娘恩。 至于他背负的罪孽,下辈子再来替那禽兽还。 柳二是个普通的汉人,做过最恶毒的事可能就是打饭之时插了几次队,却被命运裹挟着脱不了身。 他现在觉得他也被这规则裹挟着。 挣脱不开。 汉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们也是大清的子民,为什么那些人可以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决定了别人的命运? 胤禛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在港口上抽他鞭子的那几个官差,都被他扒了一身皮,打了个半死丢出了港口。 至于手底下的人会不会为了讨好他,要了他们的小命,胤禛是不在意的。 犯了错受惩罚天经地义。 可… 那些没有犯错,只是想努力活下去的百姓,又凭什么替他人的贪欲付出自己的生命? 港口开工了不到一年,因为各种原因丧命的就有好几千人。 若非如此,那守在港口外头招收徭役的官差,根本不用每日都守在那里。 佛尔果充不动歪心思,只是因为施工事故死去的徭役,其实只有两三百人。 连总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他如今总算是明白,汉人为何会将“天灾人祸”这四个字拼在一起了。 人的欲壑,有时候比天灾还要可怕。 胤禛顿住脚步,抬起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心中竟开始理解二哥的做法。 二哥一进朝堂便掀了户部和吏部的遮羞布这件事,他当初刚入朝堂就听说了。 之前还觉得二哥这样行事不招人待见。 如今再回头看,还觉得皇阿玛对他们的惩罚力度不够。 距离万寿节还有几天的时间,京城之中的氛围开始变得浓厚。 康熙今年四十周岁,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足四十的时代,已经算是高寿了。 叫胤礽觉得惊喜的是,纯禧和荣宪也回了京都。 她们二人日日入宫给太后请安,胤礽为了躲懒,也时常守在宁寿宫里头。 康熙忙完了,想跟儿子多待一会儿,每次问梁九功,得到的回答都是在宁寿宫。 康熙都有些吃醋。 可除了吃醋,心中还生出了几分欣慰来。 胤礽能与太皇太后和太后这般亲昵,就说明他不是个薄情寡义的。 没办法,为了找儿子,康熙也往宁寿宫跑。 一时间,太后的宁寿宫成了宫里的香饽饽。 太后如今也不过五十四岁,平常保养得当,眼睛还算好使,所以没多久就看出来了父子二人之间的小别扭。 待康熙走后,太后私底下还劝胤礽,叫他顺着些康熙。 毕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康熙给的。 要真惹毛了康熙,他肯定什么也捞不着。 胤礽能如何,只能连声附和他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 但就是不改。 上辈子他被康熙软禁在毓庆宫的时候,兄弟们都为他求过情,可只有太后冒着得罪死康熙的风险,亲自去看了胤礽。 告诉他,她相信他做不出那样肮脏的事儿。 胤礽心底柔软一片。 这个被宫墙逼迫着,磨去了一身英姿飒爽的草原女子,是这世上第二个,他想护着的长辈。 其实当时的情况,胤禔等人若是强闯,也能见到他。 只是他们不敢而已。 距离万寿节的日子越来越近,皇室宗亲们也开始往宫里走动。 这让原本就不甚空旷的后宫之中,越发的拥挤。 人多了热闹,也容易出些麻烦事儿。 就比如—— “啊……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今日放课早,外头天还大亮着,胤禩难得好心情,带着胤禟几人来慈宁宫花园里放风筝。 结果风筝还没飞起来,十四这小屁孩儿就撞上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差点给人撞出个狗吃屎。 小姑娘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嘴里的牙都还没换齐全。 她原本并没有看清楚是谁撞了自己,直接出声指责,在家里她也从没受过这份委屈。 要真是摔成个狗吃屎,她还怎么见人?! 待看清来人身上的服饰之后,直接瑟缩了一下,请罪道, “臣女无状,还请小殿下勿怪!” 胤禵皱了皱鼻子,看着眼前之人不客气道, “知道错了还不闪开?没看见挡着爷的路了吗?” 小姑娘身子一抖,而后直接闪到一边。 胤禵哼了一声,便又跑开了。 倒是姗姗来迟的胤禩,瞧着小姑娘惊魂未定的样子,开口安慰道, “小格格不必惊慌,爷的弟弟平日里不这样,今日也是专心看后头的风筝了,没看路,若是撞疼了你,爷替他给你道歉。” 少年人语气温和,如同沐浴在春风之中。 小姑娘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胤禩,随即又低下头去,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声若蚊蝇的说道, “不疼,臣女也没看路,不能全怪小殿下。” 第160章 万寿节 胤禩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追着十四去了。 风筝可不是这么放的。 他这样疯跑,把花园里的人都撞一遍,风筝也飞不起来。 很快,胤禟、胤?几人也飞快地从此地身边经过。 小姑娘站在原地,只有胤禟好奇的瞥了她一眼,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风筝上。 等所有人都走远了,小姑娘才松了口气。 这短短的时间里,她被吓得手心都有些出汗。 正在她考虑要不要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小宫女匆忙朝她跑来, “格格,太妃叫您过去,该出宫了……” 董鄂·松格里应下,抬脚朝着花园出口走去。 她是宁悫太妃的侄孙女儿,太妃今日进宫来找太后叙旧,便也把她带来了。 堂姐不日就要嫁给三阿哥胤祉,她的父亲也指望着她能嫁个宗室,好给家里添些助力。 松格里如今对嫁人还没什么概念,但父亲对她的期许太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隔日,她去寻堂姐,在堂姐口中得知了那安慰她的皇子是谁。 心中很快泛起苦水。 —— “脾性好,长得又好看的,就只有八阿哥胤禩,但他的出身一般,而且去岁选秀之前,皇上便给他指了婚…是老安亲王的孙女嘉敏。” 松格里难免有些失落, “这样吗?” 她对皇子们基本全无了解,也就是机缘巧合,才碰见了几个。 相比之下,八阿哥能放下身段替弟弟向她赔礼,已经是难得。 所以她对八阿哥的印象非常好。 可惜的是八阿哥已经有婚约在身了。 不过以她的年岁,下次大选也并不在名单当中,无论如何都与八阿哥扯不上联系。 松格里抿了抿唇不再多想。 万寿节当日。 凌晨,康熙亲自去天坛祭祀,感谢上天赐寿,祈求国泰民安。 从天坛回宫之后,还要去太庙祭祖。 告慰列祖列宗,彰显“受命于天,继统有序”的合法性。 而胤礽,凌晨三点就被人从被窝里薅起来了。 太子朝服一层一层地往身上叠加,胤礽觉得自己好像后世女孩子手里的芭比娃娃,被人来回摆布着。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又塞了两口噎死人的点心,才朝着太和殿匆匆而去。 水是不能喝的,他要是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中途上厕所,万寿节一过,必会被言官参奏。 天际此刻刚刚泛起鱼肚白,太和殿广场之上已经站满了王公大臣。 胤礽的轿辇落地,周围大臣纷纷行礼。 随口叫起,而后顺着楼梯往上爬。 他穿的太厚,爬楼梯都显得有些笨拙。 可好在他年轻力壮的,也没出什么洋相。 今日的大典是在太和殿广场上举行的,否则这么些人,根本挤不进太和殿。 胤礽爬上去之后,才发现好几个弟弟都到了。 像这样重要的日子,即便他们仍在尚书房读书,也不可以缺席。 “二哥!” “二哥。” “二弟…” 听到这声熟悉的“二弟”,胤礽的眼睛睁得开了一些,看向皇子中最高壮的身影, “咦,你也在啊。” 胤礽有些诧异。 胤禔闻言翻了个白眼, “今天可是万寿节。” 这么重要的节日,不管他在忙什么,都得赶回来参加,否则被参一本不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过若真有脱不开身的情况,需要提前写信告知礼部。 胤礽挑了挑眉, “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神神秘秘的,都多长时间没见你了。” 胤禔摇了摇头, “爷不能说。” “切,还不能说……算了,孤也不感兴趣!” 他自己都忙的脚不沾地儿…… 额—— 他的本意不是摆烂吗? 怎么卷起来了? 人设崩塌了啊! 胤礽脸色瞬间精彩了起来。 兄弟们见状,还以为他是气胤禔不肯告诉他,纷纷开口安慰。 胤礽有些哭笑不得, “孤没生气,你们站好,小心被朝仪官记上一笔!” 众人闻言,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胤礽的位置在康熙龙椅的下首,并不与其余皇子们在一道。 胤礽走过去站定,心里在琢磨着如何摆烂。 可思来想去,好像也找不到几个偷懒的法子。 除非常年称病。 可宫里的医疗团队也不是摆设,万一被人看出来了,老头子指定得发飙。 罢了,左右他在外头忙活,总比在康熙眼皮子底下强的多。 一众王公大臣、外国使节按照品级列于殿前的广场之上,胤礽抬眼看过去,有种数千人向自己朝贺的荡气回肠之感。 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可不能飘。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太和殿的牌匾之上时,康熙銮驾到了。 在场只要是还喘着气儿的,都齐刷刷的跪下,向康熙行礼。 康熙踏着石雕缓缓向上走。 待他坐上龙椅,阳光也恰巧照射在他身上。 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闪闪发光。 朝仪官大声吼道, “兴!” 众人随着他的吼叫声起身,随后又跪下。 行满三跪九叩的大礼之时,嘴中高声喊到, “吾皇万岁!” 千百人人的声音汇聚到一起,气势极为磅礴。 康熙道, “诸卿请起!” 所有人才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胤礽眼角余光瞥见康熙身上的光芒,眼皮子跳了跳。 ‘发光二极管?’ 康熙斜睨了他一眼,随即示意朝仪官开始走下面的流程。 不多时,徐元文便拿着各国使臣上交的贺寿表文,开始念了起来。 刚开始还好,毕竟康熙就坐在旁边,胤礽也不好太放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元文的声音便越来越像那念经似的中学校长。 胤礽的眼皮逐渐开始打架。 可为了不给言官留下话茬,胤礽隐在袖子里的手在疯狂的掐自己的大腿。 ‘嘶……好疼!这徐元文什么时候能结束,孤三点就起床了,能不能搞快点!’ 康熙的眼睛转了一圈,很快就想清楚了胤礽在做什么。 于是抬眸看去。 发现这小子的右手果然在左右晃动着。 应是在揉被掐痛了的大腿。 第161章 理由 再看其余一众皇子,好像也都是极力撑着眼皮,若非怕圣前失仪,这些可恶的小子恐怕都就地睡过去了。 让他意外的是,胤禟居然能站得住,而且看起来也是皇子们当中最清醒的一个。 这小子平日里可最能调皮了。 怎么今儿这么能忍? 康熙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这小子的心思根本不在徐元文身上,而是在……地上? 康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康熙皱了皱眉头,心中颇有些好奇。 但眼下徐元文正念着贺寿表文,他也没办法把这小子薅过来问问。 随着时间推移,天空上的太阳也越来越大,在这样的环境下,胤礽更加昏昏欲睡了。 时不时掐自己一下,也只能管一炷香的时间。 胤礽感觉自己的大腿铁定得青紫一片。 在胤礽快遭不住的时候,徐元文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了。 胤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在嘀咕, ‘这么一看,大清的藩属国也不少,只可惜哦,以后都是不折不扣的逆子,中国强大的时候来跪舔,积弱之时就上来踩上一脚,恨不得瓜分所有领土,嘴脸当真是难看至极。’ 康熙闻言,眼眸里飞快闪过一丝狠厉。 怪不得胤礽对那些藩属国,从不假以辞色,连这么重要的场合,都能满不在乎的打盹儿。 ‘话说岛国和棒子也来给老头子贺寿了,要不要提醒一下他,这两个民族的无耻嘴脸呢?’ ‘一个毒一个贱,还有人否认元朝和清朝历史的正统性,光凭这一点,岛国那屁大点儿的地方就该收拾!’ 胤礽抬手摸了摸鼻子,最终决定放弃。 ‘罢了,老头子应该心里有数,多此一举说不准又要给我加码,干什么这么卷,大清人才这么多,又不缺我一个。’ 战争是要死人的,现在大清的水师实力也就一般般,真要打海战,说不定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值当。 若是要训练水师,短时间之内也无法见成效。 他哪有时间管这么多事儿,最多以后有机会提醒一下老大,让老大来当这个出头鸟。 战功累积多了,这名声和追随者不就也跟着来了吗? 对他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稳赚不赔的买卖。 胤礽琢磨着。 康熙听着胤礽说,岛国有人否认大清国祚的正统性,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当初他继承皇位之后,又是给朱元璋立碑,又是大力推广儒学的,这些都做给瞎子看了? 岛国! 好好好! 这些狗东西! 等朕腾出手来再说。 康熙还没从思绪中回过神,朝仪官主持着,已经进入到下一个环节了。 蒙古各部以及各国使臣到康熙面前送贺礼。 这下子,所有皇子都不瞌睡了。 全都瞪大了眼睛看向来人。 首先上来的是漠北蒙古的使臣,来人身宽体胖,满脸胡须,上来先给康熙行了大礼,然后才将礼单呈上。 有专人唱礼单。 胤礽仔细听着,发现蒙古各部还是老样子,上供来的东西都是一些牲畜和皮毛,连海东青都没有。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走的时候还要拿走一笔赏银,老头子可真大方,这么点东西就能换走大清这么多钱。’ 胤礽腹诽。 康熙:“……” 那是他大方吗? 那是为了彰显大国威仪,不得不做出来的表面功夫。 他天朝上国,总不能抠抠嗖嗖啥也不赏吧,不然民间又要传出一些不好的名声了。 康熙最不乐意听的,就是大清不如大明。 很快,下一个使臣登场,胤礽看过去,非常明显的服饰穿搭——是棒子。 ‘咦,确认了,这油腻的样子,是棒子没错了。’ 棒子国送的是一些高丽参、黄毛笔、纸张等物品。 胤礽听着都觉得无语。 除了高丽参还值一点点钱,其他的可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瞟了一眼康熙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胤礽啧啧称奇, ‘哟,就这些破烂货,在京城烂大街的东西,也好意思上供,不会临走时还要坑一笔赏赐吧?’ ‘啧啧啧……这是把大清当怨种宰啊,老头子的情绪还能这么稳定,真是难得。’ 康熙额角突突跳了几下,虽然他不明白“怨种”二字作何解释,但以他对胤礽的了解,这两个字绝对不是什么好寓意。 康熙暗戳戳的,也把棒子记到了小黑本本上。 好在后续的几个藩属国上供的东西还算正常,康熙的耳朵也算免受了一些荼毒。 东南亚盛产香料,在这个年代是极珍贵稀少的东西。 在他们当地不怎么值钱的东西,运送到京城却价比黄金。 京城贵族们非常吹捧那些玩意儿。 没过多久,一个头上梳着贴头皮且吊梢的发髻,鼻子下头留了一撮小胡子的青年走了上来。 此人上来也是先行了大礼,嘴里说着汉语,却有几分蹩脚,胤礽翻了个白眼,把视线转到别处去。 ‘狗比玩意儿,气质猥琐,长相丑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叫人恶心的东西,看着就叫人来气!’ 康熙头一次听见胤礽骂出脏话,心中倒觉得十分惊奇。 但略微一深思,康熙便明白了他对下面这人排斥的原因。 他在心声中曾提及过,泱泱大国竟被一个小国差点占据了国本。 难不成……就是岛国? 康熙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看来这弹丸之地留不得! 胤礽竖着耳朵听岛国送的贺礼,眉头稍皱, ‘怎么尽是一些破铜烂铁?不送点金银财宝珊瑚珍珠?上辈子还没收拾小日子就噶了,也不知道孤交代给老九的事儿他记着没有,那小破岛上虽然地方不算大,可金银矿产多啊!’ 康熙:“!” 好嘛,收拾岛国的理由又增加了一条。 现在大清的金银储备就已经不充足了。 明朝尚能一两银子兑换一千枚铜钱,但现在一两银子却能兑换一千两百,到一千五百枚不等,再拖下去,银价只会越来越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康熙心里暗自琢磨着。 不多时,康熙从沉思中回神,又想起了胤礽心声里提到的老九胤禟,于是抬眼看去—— 只见老九虽然听着朝仪官唱着礼单,可依旧时不时的往地上瞄。 康熙心中无语。 那地上难不成有金银珠宝? 叫他这么上心? 就这不靠谱的样子,胤礽还把差事交给他,他能办好才奇了怪了! 第162章 喧闹 各国使臣朝贺结束之后,便是众皇子的表现时间。 胤禔送了一座玉石雕的弥勒佛佛像。 胤祉送了一幅黄老的字帖。 他本意是想寻董其昌的手稿的,但寻了很长时间,都没寻到,只得用未来岳丈家送来的充一充门面。 阖朝上下,试问哪个人不知道康熙最是推崇董其昌。 一众皇子都受他影响,练习董体居多。 倒是胤禛有自己的想法,也会寻别的书法大家的字帖来观摩。 胤禛送了一本手写的百寿图。 而剩下的没有上朝行走的皇子,大多都送了自己的手工,又或者手抄的孝经。 胤礽送的是一个松鹤延年的金丝楠屏风。 还是索额图准备的,他借花献佛。 金丝楠这种木料,除了宫里头能用,其他地方用是要砍头的。 就算是亲王用都逾矩。 胤礽虽然觉得可惜,但没办法,他又没个空间啥的金手指。 毓庆宫那筛子一样的地方,藏不了一点东西。 皇子们送完礼,康熙夸赞了几句,便叫朝仪官安排宴席了。 胤礽松了口气,再不解散他恐怕会渴死。 这操蛋的典礼,在大太阳底下进行,还不能中途上厕所。 康熙临走之前,特意去胤禟几人跟前夸赞了几句,顺便看看那地上到底有啥。 结果他真在一块砖缝中瞧见了一个金黄色的物件—— 应该是一小块金豆子。 好吧,地上真有金银珠宝。 康熙没好气地瞪了胤禟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他还以为这小子转性了,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的叫人头疼。 一个皇子,整天盯着那些俗物,他到底是缺他吃,还是缺他穿了? 额…… 这话怎么感觉这么耳熟? 胤礽去后殿舒舒服服地上了个厕所,然后跑到兄弟们休息的屋子,吃起了点心。 他自己有单独的屋子休息,但他自己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 还是人多了才热闹。 这会儿要是有副麻将就更好了。 “那些藩属国一个比一个抠搜,上供的东西孤真看不上……” 胤礽朝着弟弟们大吐苦水,然后暗戳戳的点胤禔和胤禟, “话说金银矿脉常分布在山多的地方,你说这岛国上头,不都是山吗?而且他们可是在海上!海上什么多?海鲜多啊!” “虽然这天气送不了海鲜,但珍珠珊瑚这些东西应该有吧?他们怎么不说送这些贵重的?尽送一些破烂货……” “还有漠北蒙古,他们送皮子牛马羊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数量给整上去啊,送这么点儿,打发要饭的呢!” “就这点贺礼,走的时候还要坑一笔赏赐,真是会打算盘!” 其实除了胤礽自己,其余几个皇子对藩属国送的贺礼并没有什么概念,其中就算有一些珍品,也都被康熙划拉到私库里头收藏了。 只会偶尔拿出来一些赏赐给他们。 现在听了胤礽的抱怨,众皇子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 年岁大一些的都陷入了沉思。 年岁小一些的,则更看重“家里吃亏了”这几个字。 反正所有人都对藩属国产生了不满。 胤礽要的就是他们这份不满。 每年都有万寿节,他们每年也都要参加。 见得多了,这份不满就会越积越深。 外头忽然传来几声喧闹,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胤礽率先站起身,想出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万寿节上闹腾。 其余众人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跟上。 穿过一条不算多长的走廊,胤礽看到了始作俑者。 原来是保泰。 他正压着一个人,可劲儿往对方身上招呼。 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被他压着的那人瞧着眼熟,胤礽定睛看去,原来是玛尔浑的儿子,华玘。 玛尔浑是安亲王岳乐的第十五子。 母亲是岳乐的继室。 说起来跟索额图也沾点亲缘,他的外祖父是索尼,也就是说,索额图是玛尔浑的亲舅舅。 而这华玘的额娘,是佟国纲的女儿。 所以说,这京都的关系网错综复杂,明面上看两人是政敌,但私底下的联系谁也不知道,说不得因为一件小事儿,政敌也会变成利益共同体。 保泰混不吝,华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去了? 胤礽看了两眼,假装自己被惊呆了,任由两人在地上又多交缠了片刻,才惊怒开口, “住手!” 两人闻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齐刷刷的看向胤礽。 待看清楚胤礽的脸后,两人的表情都变得极为精彩。 有震惊,有茫然,还有几分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的畏惧。 胤礽挑了一个站在最前方看热闹的太监,一脚踹了过去,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任由两个主子在这儿打架?” 于是片刻的功夫,旁边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奴才知罪!” 胤礽阴着一张脸,瞪着地上的两人, “愣着干嘛,还不给孤起来?!你们两个难不成想在地上过夜?” 保泰连忙从华玘身上爬起来,过程中还暗戳戳地踢了他两脚。 胤礽眸子眯了起来。 这小子…… 等华玘也爬起来,胤礽背着手,问道, “说说吧,为何闹起来?” “二哥,都是他不好…” 保泰张嘴就想套近乎,胤礽蹙眉, “别叫孤二哥!” 保泰一噎,顿时有些无措。 他每次跟随父亲进宫,太子殿下都对他和颜悦色,这回怎么生这么大气? 保泰不知道的是,胤礽那不是对他和颜悦色,那是不愿意搭理他。 他对熟悉的人,可不是那种模板式的笑脸儿。 胤礽又道, “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你们俩都不应该在这儿闹起来!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闻言,两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显然也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蠢事儿。 第163章 不留颜面 胤禟看热闹不嫌事大,嚷嚷道, “二哥跟他们废什么话?直接把人拿了,送到皇阿玛面前去!” 胤禩对裕亲王福全的印象非常好,连带着对保泰也有几分包容,闻言,直接上手扯了一下胤禟, “别说话!” 而且…… 胤禩瞟了一眼那身量不高的华玘,心中颇为无语。 去岁,皇阿玛给他和郭络罗氏赐了婚。 郭络罗氏自幼生活在安亲王府,与这华玘虽是表姐弟,但跟亲姐弟也没多少区别了, 如今这小子在万寿节上胡来,他又好死不死的在旁边看着。 若是二哥罚的太狠,他还得帮着华玘说话。 胤禩脑袋大了一瞬,都想偷偷溜走了。 胤禔等人对这两人也颇为熟悉,毕竟都是一个家族里头的。 保泰是他们的亲堂弟,逢年过节都能见到。 这家伙今年虚岁才十三,只比胤禩小一岁,可他在皇城之中隐隐传出的名声却不怎么好听。 裕亲王府邸只养大了保泰和保绶两个小主子,除了他们俩,皇伯福全连个女儿都没养住。 难免偏宠了些。 平日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犯了错一家子这个护着那个也护着,才养成了保泰这混不吝的个性。 不过以往,保泰跟着他阿玛进宫,从不敢造次,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倒是这华玘…… 其实当初他们的祖父顺治死的时候,曾提议过禅让皇位给安亲王岳乐,但被太皇太后强硬的否决了。 若当年无人反对,真被岳乐坐上了皇位,如今的太子之位说不得就是这华玘的了。 安亲王死后,玛尔浑倒也乖觉了几年。 今日这华玘怎的如此不理智? 玛尔浑是心大了,还是大意了? 胤礽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按道理来说,玛尔浑既然将华玘带到宫里来了,肯定会耳提面命的跟他说清楚宫里的规矩。 可这家伙直接跟保泰打起来了。 不管过错方是谁,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里搞出这么大动静,事后肯定是要吃瓜落的。 玛尔浑他这是想干什么? 胤礽冷声道, “今日是万寿节,孤也不知该处置你们两个,皇阿玛这会儿也没空,孤做主,先把你们两个关到偏殿去,等宴会结束了,孤再去请示皇阿玛。” 保泰一听,瞬间急了, “二哥,你行行好,别与额其克说这件事,否则阿玛一定会打死我的!” 华玘也吓得脸色苍白, “太子殿下,奴才知错!求您开恩!” 按照辈分,岳乐是康熙的堂伯,华玘也可称胤礽一声堂兄。 但这样的场合,他再傻也知道自己在亲疏上是比不过保泰的,便聪明地没有攀扯。 随即又看向八阿哥胤禩, “八爷,求您替奴才说句话啊!” 见状,胤礽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异色。 原来这么早,玛尔浑就开始给胤禩下套,让他跟安亲王府捆绑了…… 胤礽可不相信,要是没有家里长辈在旁边影响,华玘一个九岁的孩子,在一众皇子都在场的情况下,犯了错能精准找到胤禩帮忙。 以往他和胤禩可啥关系也没有。 胤禩脸色也一阵难看。 他怎么替华玘说话? 太子二哥都没有给出处罚措施,他求哪门子情? 其余一众皇子也都面色各异,他们也清楚,胤禩与郭络罗氏定下婚约,就注定会跟安亲王府绑定在一起。 却没往里头深想。 只有胤禔,像是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眼含深意的瞥了一眼华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脱离了夺嫡的泥沼之后,眼光确实越发毒辣起来。 胤禩咬了咬牙,冲胤礽行礼, “二哥……” 胤礽回头瞪了他一眼, “这儿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竟是半分面子也不给胤禩留。 胤祉、胤禛几人都没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胤禩脸上虽然更难看了些,可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二哥此举是宁愿自己做这个恶人,也要把他摘出去。 只有胤禟和胤?面露不忿,张嘴想替胤禩说话。 胤祺、胤禛眼疾手快地一人捂了一张脸。 把两人的话堵了回去。 胤禛悄悄警告胤?, “闭嘴,看着不许说话!” 胤?眨巴了一下眼睛,里头全是茫然。 胤禛嫌弃地松开手,又悄悄地用胤?的衣服蹭了几下。 “此事你们求孤也无用,还是好好想一下该如何向皇阿玛解释吧。” 胤礽冷冷地说了一句,而后叫人把他们带到偏殿去,分开看管起来。 等他们走远了。 胤禩感激的开口, “多谢二哥。” “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 胤礽说着,率先抬脚往回走。 胤禟看着几个哥哥们的背影,也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他其实不是没脑子。 只是与胤禩的关系太好,以至于见不得旁人呵斥他。 刚刚才不过脑子的想替胤禩出头。 胤?凑过来问他, “九哥,二哥明明骂了八哥,八哥为啥还要感谢二哥啊?” 胤禟拍了拍脑门儿,这个才是真的没脑子…… 待回到方才休息的房间,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 胤祺呷了口茶水, “保泰这小子也忒不讲究了,又不是头一次来宫里,怎么这点儿规矩都记不住?” 胤禔道, “保泰有错,不过华玘那小子也脱不开干系,爷住在宫外,这几年可没少听那小子的混账事儿。” 胤礽也有些幸灾乐祸, “无论如何,他们俩肯定免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胤禟抓到了重点, “竹笋炒肉不是吃的吗?犯了错还能吃一顿肉?” 他怎么没这么好的待遇? 胤礽坏笑两声, “你想吃?二哥请你啊。” “真的吗?谢谢二哥!” 胤禟眼睛登时亮了一个度。 他早上没吃几口东西,刚刚虽说吃了点点心,但也没吃太饱。 现在正是饿的时候。 “噗嗤……” 胤祉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随即就是一连串的“噗嗤”。 胤祺好心眼儿的跟他解释,用手比划了一下竹笋,然后又瞄了瞄他的屁股。 胤禟顿时了然,随即羞恼道, “二哥!” “哈哈哈……” 二哥怎么老喜欢逗他! 第164章 网开一面 笑闹过后,胤禩又一次向胤礽郑重行礼, “弟弟谢过太子二哥。” “又整这些虚的……要真想感谢我,明年你上朝办差,老头子要是问你想去哪部,你直接说你想跟着……跟着胤禛历练!” 嘴一瓢差点把他自己说出来了。 这要是都把弟弟们划拉到他手底下,老头子晚上又还睡不着了。 他下半年得努努力。 把港口全丢给胤禛。 明年理藩院的牛马也就位了。 就是这工部,不然交给胤佑吧。 这小子虽然有点点腿疾,但并不影响行走,上辈子也获得了不少战功,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到时候给他提几个方向,让他去搞发明创造。 等老九入朝了,也让他进去待个一年半载的。 让他琢磨一下,哪个方向比较能挣钱。 胤礽这话一出,胤禛、胤禩齐齐愣了一下。 胤禛:“跟着我?” 胤禩:“啊?” 胤礽点头, “没错,是跟着你,你不会以为自己一个人能把港口玩转吧?胤禩要去理藩院筛选优质客户滴……” 胤禛一呆。 他没记错的话,港口的负责人是二哥吧? 何时成他了? “哎哎哎,这还杵着一个喘气儿的呢,我说老二,你当着我的面抢人,有点不大地道吧?” 胤禔故作不满。 胤礽转头瞥了他一眼, “哟,还喘气儿的,这都跟谁学的?” “跟你啊!” 胤礽无语。 “闪一边去!” “孤给老八找个好去处,相当于你也在里头分了一杯羹,你不要不知好歹!” 胤禔摸了摸鼻子,识趣的闭上了嘴。 胤礽说的没错,港口是胤礽负责的,到时候皇阿玛挑选运营港口的官员,也会紧着胤礽一脉的人手。 胤禩能进去,已经是他占了便宜—— 虽然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夺嫡的心思。 可若是胤禩能起来,也足以让他们在朝堂上不受憋屈。 胤禔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道, “安亲王府在汉臣之中颇有地位,且华玘那小子的心眼儿不大,你还需注意一些。” 胤礽混不在意, “孤的名声打从入朝那天起就不好听,就算再难听点又如何呢?皇阿玛也不会因此就废了孤。” 他还巴不得名声再差一点儿。 也就是他没办法把人命当做草芥,否则昏庸残暴一些,那些人很快就会上书,请求康熙废太子。 胤禔眉头微皱,想劝说两句,最终却歇了心思。 对胤礽的肆意妄为,他早就有所察觉,但一直都不清楚他肆意妄为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胤礽要手段有手段,要能力有能力,身份地位一应不缺,要是肯花心思经营,在兄弟们的羽翼未丰之时,就能把朝堂牢牢地抓在手中。 而现在…… 他怎么觉得,胤礽是有意给弟弟们留时间成长? 胤禔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康熙与一众宗亲王公说了会儿话,刚结束,梁九功就上前,把华玘和保泰打架的事儿与他说了。 康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振的茶碗都跟着晃动, “真是放肆!” 这可是万寿节,普天同庆的日子,保泰和华玘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简直是不把皇权放在眼中。 “现在那两个小子呢?!” “被太子爷关到偏殿去了。” “哼……要不是外头都是使臣,朕现在就把他们拉到宗人府去打板子!” “皇上息怒,裕亲王府的小主子身子骨儿可经不起板子……” 梁九功温声劝道。 他其实也不大乐意给保泰求情。 但保泰可是裕亲王府唯二活下来的小主子了,皇上平日里也极疼宠。 若是被打坏了,裕亲王怕是承受不住。 说不得皇上日后后悔,再报应到他自己头上。 康熙吐了口闷气,显然是把梁九功的劝解听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康熙又问, “他可比华玘大三岁,两个人怎么打到一起去了?” “说是华玘截了保泰小主子爱吃的点心。” 康熙心中的怒火又汇聚起来, “不就是一碟子点心?再叫不就成了,至于打架吗?当真是给朕丢人!” 梁九功无法回答。 华玘和保泰在家都横行霸道惯了,一碟子点心那也是代表着脸面。 一旁的奴才越劝,反而越拱火。 若不是太子爷碰巧听见了,就凭他呢两人的身份,旁人哪劝的动。 想到这,梁九功心中还升腾起几分感激来。 要是闹大了,他也免不了跟着吃瓜落。 谁让他是御前总管呢? 啥锅都得背…… “去,把二哥跟玛尔浑叫来。” 康熙冷静了一会儿,怒火消散掉一些。 他还是要先跟福全二人知会一声,省的二哥着急。 康熙对玛尔浑是没什么好感的。 任谁见了差点夺走自己皇位的人,都高看不起来。 若非安亲王府在正蓝旗之中有着无法替代的影响力,康熙真是一秒钟都不想看见玛尔浑。 片刻后,福全跟玛尔浑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屋子。 一进门儿,两人就直接跪下请罪。 “奴才教导无方,还望皇上恕罪!” 福全坚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苦涩。 他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保泰就能给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玛尔浑心中却是没多少愤怒。 但却一直琢磨着太子对待八阿哥的态度。 他早前听人说过,太子跟年幼的弟弟们关系都不差,怎么今日他听到的,跟原来那么大差距呢? 难不成是故意的? 但也不太对。 太子怎么可能傻到替八阿哥抗下骂名,这不是明晃晃的“资敌”吗? 八阿哥和大阿哥才是一伙的啊。 要替兄弟出头,也是大阿哥来才对。 “此事的前因后果,朕都已经听说了,保泰、华玘不守规矩,每人在家禁足三个月,你们可有异议?” “藐视皇权”四个字他最终也没说出口。 要真给保泰定了这样的罪名,保泰日后的路也断得差不多了。 二哥可就两个儿子,保绶到现在还是汤药罐子。 他不能让二哥后继无人。 至于华玘…… 他都对保泰网开一面了,没道理要严惩华玘。 虽然此事的起因是华玘。 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他太较真,反倒落了下乘。 第165章 阿灵阿 午时,一众大臣开始落座。 各王公以及一品以上的大臣,在太和殿之内落座。 其余人皆坐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 藩属国的使臣也是。 大殿里摆开了几十张紫檀木的雕花小桌儿,中轴线的金砖上,铺设着绣着暗金色龙纹的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大殿外头。 胤礽携一众兄弟缓步来到太和殿,早已在此等候的王公重臣们都齐刷刷起身,朝他们行礼。 “臣等(奴才)见过太子爷,各位殿下……” 胤礽朗声, “众卿请起。” 随即抬脚往自己的位置上走。 一众官员站起身,而后抬眼,看向这八九个通身贵气的天潢贵胄。 除了太子和大阿哥。 其余皇子的年岁相差其实并不算多大。 去岁三阿哥、四阿哥进入朝堂之后,便有人开始盯上两位阿哥了。 如今经过了一年之久,这些在朝堂上浸淫许久的老狐狸,也都得出了一些结论。 三阿哥倾心于汉学,似有迎合皇上尊崇儒学的意思在里头。 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三阿哥在汉学上头,确实是有几分天赋的。 四阿哥性子一丝不苟,在刑部也算得力,但却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对权力也没什么追求。 每日除了看卷宗,就是看卷宗。 小小年纪活得如同上了年岁的老人一般,叫人看着都生不起亲近之心。 但正合刑部那些变态们的胃口。 一年下来,四阿哥也在刑部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人都是会伪装的。 尤其是皇家之人。 四阿哥这性子到底是装的,还是真就如此,还得多观察一二。 至于今年入朝的五阿哥…… 他生来便被抱给了太后抚养,与皇位无缘,不提也罢。 三、四两位皇子表面上与太子殿下走得极近,倒像是真的是冲着贤王的位置去的。 到底值不值得扶植,他们还需再观察一二。 皇上如今正值壮年,如无意外,执政的时间且长着呢。 太早下注,那是在送自己上断头台。 他们还没这么蠢。 但提前打好关系,却是极有必要的。 皇子们被小太监指引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除了太子,其余人都是按照年岁排序的。 胤礽刚坐下,抬眼就瞧见了索额图那张胖脸。 索额图的表情飞速转变成微笑。 胤礽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索额图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一些。 他如今的日子……只能说是凑活。 从太子满十五岁以来,他几乎每次去毓庆宫见太子,太子都会对他耳提面命,叫他不要收受贿赂、拉帮结派,也不要与其余朝臣勋贵来往过密。 他虽不至于阳奉阴违,但也没有太过刻意地与“僚属”保持距离。 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虽然现在看着还算平稳,可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万一……他得替太子爷好好看着点,别让那些不开眼的钻了空子。 索额图想的很长远。 但一个月前,那件案子出来了之后,他就变得谨慎了许多。 不谨慎不行啊。 一家老小的脑袋可都系在他的裤腰带上。 就凌普那起子卑贱的,都能差点让他阴沟里翻船。 若是他那几个政敌给他下套,他反而不是那么畏惧。 怕就怕手底下有那等蠢而不自知的,在不知不觉中坑他一把。 那他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索额图心有余悸。 纳兰明珠的座位与索额图相隔两个位置,中间坐的是张玉书和陈廷敬。 明珠如今一身气质沉郁,与以往的长袖善舞大相径庭。 大多数人都以为他还在因为自己小儿子的过世伤心,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纳兰揆芳的死,只占了其中一小半的原因。 更多的,是在痛恨自己盲目自信。 以为自己的做法天衣无缝。 事实却给他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倒是他后边的阿灵阿,坐下之后就频繁的往胤禛与胤?身上瞄。 胤礽瞧见这人,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阿灵阿是钮祜禄贵妃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却也有资格坐在这大殿之上。 与一众老头子坐在一起,足够吸引众人眼球。 阿灵阿前几年娶了德妃的亲妹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枕头风的原因,阿灵阿这两年的圣眷越发浓厚了。 不过他虽也是钮祜禄贵妃的弟弟,却是同父异母,关系并不亲厚。 阿灵阿是遏必隆的第三位嫡妻生的,是他唯一的嫡子。 而钮祜禄贵妃、法喀,乃至早逝的孝昭仁皇后是一母同胞,是遏必隆的妾室所出。 京中还曾有过传言,二十五年的时候,贵妃的亲弟弟法喀被夺爵,里头有这位的影子。 只不过是真是假,无从考究。 皇上的恩宠,便已然为此事画上了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 今年钮祜禄家族里头,有族老提议将资源倾注在十阿哥身上。 阿灵阿心中是不怎么愿意的。 其实当年法喀被夺爵,他确实是使了一些手段,而且那手段极不光彩。 但那又如何? 最终那爵位不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是阿玛嫡子,本该承袭爵位。 都是那些贱人瞧他年岁小,肆意欺凌他。 如今他已经羽翼丰满,如今还想拿捏他,叫他为了十阿哥倾其所有。 怕是在做梦! 阿灵阿旁若无人地观察着胤礽和胤禟。 时不时的呷一口茶水。 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胤礽讽刺的笑了笑。 这些自诩高尚的贵族,没一个好东西。 他上辈子八卦,也派人暗中调查过那件事的始末 法喀当初被他抢爵位的时候,并不全然无辜,但他后来却是对阿灵阿能避就避。 人也变得克制起来。 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被这个阴毒的弟弟揪住小辫子,一朝丢了性命。 然而阿灵阿那家伙寻不到法喀的错处,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法喀身上泼脏水。 甚至还构陷法喀与弟妹有染。 像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胤礽最是不齿。 也就是这小子运道好,娶了乌雅氏的亲妹妹。 否则这样下作的脾性,早就不知道被拉出去打杀多少回了。 其实胤礽也曾猜测过康熙重用阿灵阿的用意,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阿灵阿是祸家之源。 有他在,钮祜禄一家子,迟早被他玩的分崩离析。 当年遏必隆跟在鳌拜屁股后头搞事,康熙表面上不在乎,实则也没想过要放过钮祜禄家。 康熙的出发点是好的。 可惜哦…… 后头还有个乾隆。 乾隆的老娘姓钮祜禄。 虽然他老娘出身镶白旗,但跟阿灵阿家是有远亲的,于是最后也抬成了镶黄旗。 恰好跟阿灵阿同一个旗你说气人不…… 第166章 身不由己 胤礽想到那败家玩意儿,心里也在扼腕叹息。 其实乾隆的天赋要比胤禛高的多,可惜太短视,也太自负。 要是不被西方的那次事件吓破胆,说不定,历史的走向会转个小弯儿。 就算最后还是无法阻止历史的洪流,起码也能延缓一二。 结局可能就不至于那么惨烈。 至于胤禛,他文治还行,武功嘛…… 胤礽不想多做评价。 正琢磨着呢,康熙来了。 胤礽连忙站起身,走到红地毯上跪下—— “儿子恭迎皇阿玛!” 身后所有皇子、皇室宗亲和勋贵重臣都跪得整整齐齐。 就连大殿外头,都有专人领跪,若是有人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就会发现殿外那场面极为壮观。 “儿子(臣、奴才)恭迎皇上!” 呼喊声汇聚在一处,震耳欲聋。 胤礽抠了抠红地毯,忍住想抬手揉耳朵的冲动。 一个个打鸡血了吗? 声音这么大干嘛? 其实只有满人才有资格自称奴才,至于汉人就只能称“微臣”。 有些汉臣为了这“奴才”二字的自称,疯狂的想要抬旗。 胤礽不明白这个明显带着侮辱性质的自称,到底哪儿好。 居然还有人追捧。 果然是跪多了,风骨都跪没了。 ‘也不知道从哪传下来的,到处跪,哪都跪,跪来跪去,子孙后代的骨头都跪软了……’ 胤礽真是无力吐槽。 康熙脚步顿住。 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跪拜这个规矩确实是一种心理暗示。 时常跪拜的人,都会在内心深处给自己立下一个定位,觉得他的地位,是低于他所跪拜的人的。 满汉之间的矛盾没有化解掉之前,这规矩还是得延续下去。 他是帝王,不止要考虑子孙后代,还得稳固如今的统治。 康熙落座之后,从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起磕。” 胤礽从地上爬起来,听见康熙又加了一句, “都坐吧,今日是朕的寿辰,普天同庆的日子,不必那么拘谨。” 胤礽刚坐下就开始腹诽, ‘真不拘谨了,你又不高兴……’ 康熙拳头硬了。 这小子怎么处处想拆他台? 康熙压下心中的闷气,甚至扯出了一个笑脸来。 胤礽端起桌上酒杯,众人又都跟着站了起来,共同向康熙敬酒。 “恭祝皇阿玛(皇上)万寿无疆……” 康熙满意地笑了笑,而后一口饮下杯子里的酒水。 这环节,也是礼部之人提前告知过胤礽的。 当然他入朝后,每年都得来上这么一回,他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等这环节过后,礼乐声奏起。 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大殿里头有舞姬助兴,广场上其实也有。 胤礽曾借口出恭出去看过。 只不过大殿里头的舞姬貌美且技艺高超,外头的,容貌显然略逊一筹。 万寿无疆席的菜品是九九八十一道,每个人桌子上摆得小碟子并不多,所以席间有许多小太监穿梭。 给官员们布菜。 康熙看哪个人顺眼,也会把自己吃了一口的菜赐下去。 吃饭的时候其实没那么多规矩,所以大臣们也都与自己相熟的人在交谈,距离康熙比较近的,也会跟康熙聊天。 只要不是嘴里还嚼着东西就跟康熙说话,就不会犯忌讳。 佟国维、索额图、福全、康亲王杰书等人,都在与康熙交流。 桌子上的菜品反倒成了摆设。 胤礽坐的也近,却没兴趣听他们聊天儿。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这时候都是大臣们贬低自家,抬高康熙的时候。 偶尔也会穿插一些奇人异事,主要目的都是为了博康熙一笑。 没什么营养。 胤礽的注意力集中在菜品上头。 吃饱了才好看表演。 好在这个时节不算太冷,很多菜还是能吃的。 如今的宫廷礼乐非常考究,也非常大气悦耳。 光是坐在这样的环境里头,都是一种享受。 要是对面那些老头子们文明一点,不要整那些“酒桌文化”就更好了。 胤礽还吃着呢,胤禔就凑了过来, “爷怎么觉得,阿灵阿那小子老看胤禛啊。” 闻言,胤礽有些诧异。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 “不用觉得,就是。” “额…你也发现了?” 胤礽把嘴里的东西吞进肚子,又喝了口果酒顺气,而后才叹了口气, “这家伙太蠢,还想胤禛和胤禟二人里头扒扒捡捡,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皇子又不是什么不值钱的物件,轮得到他开挑拣?” 胤禔一呆,倒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随即也有几分无语。 “这……皇阿玛难不成是疯了?” 胤禔低声嘀咕道。 胤礽恰巧听到。 他可不疯。 他精明着呢。 胤礽提点了一句, “法喀再平庸也能守成,可阿灵阿就不一样了,再大的家业,也顶不住他作死啊……” 胤禔恍然。 再看向阿灵阿,他的眼神都带着些同情。 蠢人也有蠢人的用法。 他今日算是受教了。 打从他与明珠闹翻到现在,他真的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蠢人。 在皇子面前,他们都无比恭顺,从不敢逾矩。 然而背地里,他们都想把皇子变成泥捏的,任由他们搓圆揉扁。 好似这嫡位都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哪个皇子上位都让他们获得更多利益,他们便会考虑往谁身上投注心血。 从没有人过问皇子们的想法,只是一味的,按照他们的设想,强行把皇子推上夺嫡的道路上去。 他是。 胤禩、胤禛、胤禟也是。 生在这皇家,没有一个人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活。 如今的胤禔总算是明白,为何当年他迁居之时,胤礽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了。 他说—— 他跟他,从来没有所谓的仇怨。 有的不过是立场不同,所引发的利益纠葛。 他还说,他身不由己,人生像是被设定好了…… 第167章 儿子觉得不妥 胤禔视线落在看似潦倒的明珠身上。 却见他在假笑着,应对周围同僚。 胤禔垂下眼,面无表情的啜了口酒水。 这堂上,都是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臣,他们对危机的嗅觉何其敏锐,对于那些明知极有可能留下痕迹的事情,几乎无人会去犯险。 可明珠呢? 明知后果,却仍旧一意孤行。 不就是笃定了,他会为了权力忍气吞声。 大抵在明珠的设想里,就算他查到了是明珠动的手,也会装作不知,任由他将罪行栽赃到索额图身上。 好以此来换取皇阿玛的怜惜,和对太子一党的失望。 只可惜他的设想终究只是设想…… 胤禔平生一恨别人不把他当回事儿,二恨自己生来不是嫡子。 明珠算是把这两件事做绝了。 在胤禔挪开视线的瞬间,纳兰明珠看了过来。 但他也只打量了胤禔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放在了—— 三阿哥胤祉身上。 明珠处在这个位置。 参不参与夺嫡,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叶赫那拉一族内部并非金石一块,两分支之间积怨已久,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若他能把叶赫那拉人变成他明珠的一言堂,在已经得罪死了胤禔的条件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改投他人的。 上位者最痛恨两头下注。 纳兰家打从一开始,跟的就是胤禔。 如今“毫无缘由”的,要改投他人,满朝文武怎么看纳兰家? 明珠咬了咬后槽牙,随即苦笑一声。 如今这局势,已经将他逼入了死胡同里头,叫他进退维谷。 如果当初…… 罢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万寿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康熙大抵是喝得多了,竟下令赦免了三年内流放宁古塔的一众官员。 胤礽一听,这还了得? 郭络罗·和顺那一家子怕是还没到宁古塔,就被他轻描淡写地说赦免就赦免? “皇阿玛不可!” 此言一出,整间大殿一片死寂。 除了康熙之外,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胤礽。 就连礼乐丝竹之声都随之停止,舞姬们也迅速的缩到了一起,满脸胆怯的观察着事态发展。 胤禔伸手扯了扯胤礽的袍角,警告他不要太放肆。 胤礽能听他的才怪了。 康熙一听,居然有人敢反驳他,顿时有些不满, “有何不妥?” 他醉眼迷蒙,也没看说话的人是谁,直接冷声反问。 胤礽也不惯着他,直接走到御案之下站定。 “儿子觉得,流放宁古塔的,都是些草菅人命、贪婪成性、恶贯满盈的达官显贵,若是轻易的赦免了他们,难保日后他们不会再重蹈覆辙。” “原本他们就已经做尽了恶事,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因他丧命,赦免了他们,就是给更多百姓招来祸端,儿子理解您今日过寿心中畅快,但您不能只图这一时的宽仁名声,不顾百姓死活吧?” “您难不成忘了郭络罗·和顺吗?儿子本就觉得,您对此案所涉罚不当罪,那和顺一家子怕是都没到宁古塔,您此举,难免有特意赦免他的嫌疑!” “所以……儿子觉得不妥!” 这下子,众人心中的惊讶直接换成了惊骇。 果然,下一秒—— “放肆!” 康熙的暴怒骤然响彻大殿。 随即“嘭!”的一声。 一个酒杯落在了胤礽脚边。 胤礽光棍儿的直接跪下。 其余所有王公大臣也吓得跪到了桌子旁, “皇上息怒!” 康熙扔了一个杯子,脑子这会儿清醒了一点。 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蠢事儿。 那和顺,是胤礽回来后,第一次办大案查出来的罪人,对判决结果肯定是非常在意的。 他怎么就不过脑子地赦免了和顺呢。 康熙难免有些后悔。 可后悔过后,康熙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刚刚这小子是不是提起了“罚不当罪”四个字? 原来是不满他包庇常宁。 康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冷凝地盯着胤礽, “所以……太子觉得,朕徇私枉法?” 就算他不满,那又如何? 难不成他还真把常宁的罪行公诸于众,叫天下人看他爱新觉罗家的笑话? “儿子没有,儿子只是觉得,您还是要以百姓利益为先。” 胤礽即便跪着,腰板也挺的直直的。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十几二十年前,朝廷对宗室、勋贵们的贪腐看管得极为严格,但这几年,随着康熙年岁增长,他对勋贵们的要求一再降低。 贪腐惩治的力度也远不如他执政之初。 胤礽不管康熙怎么想,可在他手底下查出来的罪人还想翻身,怕是在想屁吃。 康熙眸子眯起来,这小子是在跟他犯倔啊! “那你倒是说说,朕何时不以百姓利益为先了?” 胤礽抬头直直看向康熙的眼睛, “《大清律例》监守自盗四十两以上者,处斩刑,实际执行可依贪腐严重程度,改徒刑最低五年,一千两以上者,处斩监侯,遇赦可减免,一万两以上者斩监侯,无赦!” “此案乃儿子一手调查,郭络罗·和顺监守自盗超万两,在当地盘剥受贿超十万两,证据确凿,当处斩监侯…无赦!” “嘶……” 屋子里头四处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太子莫不是疯了? 今日可是圣上过寿啊,私下里去跟皇上提议把和顺踢出赦免的行列也好啊! 现在闹成这个样子,该如何收场啊! 康熙也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郭络罗·和顺跟随朕南征北战,平三藩,收拾噶尔丹,战功赫赫,朕如何不能看在他浑身功绩的份上免他刑罚?” “他有战功您难不成没给他加官进爵?” 胤礽寸步不让。 加官进爵了,还要以功抵罪,公然耍流氓是吧? “你……” “你这个逆子!” 康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朝着门外喊道, “来人,快来人!给朕将这个逆子拉下去,打死了事!” 梁九功直接扑上去拦住康熙, “万岁爷,使不得呀!” 百官也跟着求情, “皇上息怒!太子今日多喝了几口酒水,还请万岁爷瞧他年岁尚小的份上,恕罪啊皇上!” “太子纵然有错,可今日不宜动刀兵,还望皇上三思!” “皇上恕罪!” “太子殿下,您倒是认个错啊……” 有人小声的向胤礽提议。 第168章 真遭人恨 胤礽并未理会身边的嘈杂,跪的端正规矩。 皇子们也没闲着。 “皇阿玛,太子二哥虽然言语过激了一些,但他一心为民,并未掺杂半点私欲,求您看在这个份上,饶了他吧。” 这是胤祉。 胤佑也道, “是啊皇阿玛,太子二哥也是为了您着想啊……” 胤禛张嘴, “儿臣觉得二哥说的不错……” 一句话没说完,胤禔一拳头挥过来,胤禛一愣,转过头就见大哥瞪着他, “皇阿玛在气头上,你别拱火!” 他拱火了? 胤禛有片刻的茫然。 随即识趣的闭上了嘴。 他刚刚好像是在说二哥没错来着。 二哥既然没错,那错的是谁? “你们……都拦着朕是吧,好好好,那朕自己来…” 康熙说着,就想走下高台,亲自给胤礽一个教训。 可走了一步,就发现自己的腿被梁九功抱住了。 康熙挣扎, “狗奴才,放开朕!” 梁九功自然是不肯的。 皇上这会儿生气,怕也是在气太子爷当着这么多的人不给他台阶下。 太子爷不给,他却不能不给。 要是他没拦住,恐怕今天太子爷被皇上踹几脚,明天他就得在床上躺仨月啊! “皇上您息怒啊,您也说了,今天普天同庆,您哪里能动怒?” “朕为什么不能动怒?!” 康熙气的用另一条腿狠狠踢了一脚梁九功, “你瞧瞧这逆子,朕不过是想散一些恩典,他居然敢指责朕徇私包庇!” “皇上息怒!” “太子一时糊涂,皇上看在他年幼的份上,饶过他一回吧!” 年幼? 这话从何说起? 胤礽眯了眯眼,转头看过去,原来是玛尔浑这狗东西。 看着玛尔浑说完后,嘴角压制不住的笑意,胤礽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索额图又朝前挪动了两步,言辞恳切, “太子今日喝了不少酒,您哪里能跟一个喝醉了的人计较?等他酒醒了一定会后悔,求您开恩啊皇上!” 康熙吐了一口浊气,又踹了梁九功一脚, “滚开!” 梁九功瑟缩了一下,倒也识趣,直接放开了康熙的腿。 康熙冷哼一声,愤然离席! 梁九功连忙爬起来跟了上去。 康熙没开口,大殿之上跪着的众人是不敢起身的。 不算皇子,除了李光地、小于成龙、陈廷敬等几个清正廉洁的官员之外,几乎其余人都在心中埋怨胤礽。 怪他不讲场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原本吃席吃得好好的,现在还要在这陪他跪着… 真遭人恨! 胤礽心中却没有多少畏惧。 他心里门儿清。 康熙是不会因为他说了实话就把他怎么样的。 顶多骂他两句不孝子。 原本康熙替常宁隐瞒罪行这件事,胤礽心中就有几分不忿。 但一想到宗人府那些老头子,胤礽也觉得头疼,所以最终什么都没说。 现在可倒好,康熙那赦免三年内流放宁古塔的恩令一出,除了佛尔果充和凌普一家子被宰了之外,其余所有涉案的勋贵都毫发无伤。 这叫胤礽怎么能服气? 按照他的想法,哪怕是常宁,都得被扒了一身皮,贬成白身才对。 康熙竟只是不痛不痒地,夺了他身上的议政权柄。 哼! 就常宁那样的,他就不信他能安分守己。 等着瞧吧,常宁日后指定还得捅出些别的篓子出来。 最好别犯到他身上,否则…… … 出了太和殿,康熙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平和了许多。 但身上的气息却依旧暴戾。 梁九功提心吊胆地跟在后头,生怕这火又烧到自己头上来。 康熙面沉似水的回到了乾清宫。 坐在软榻之上,康熙怒气冲冲的开口问道, “你说,朕是不是对那小子太好了?!才叫他认不清场合,啥话都敢往外说!” 梁九功头皮发麻。 合着皇上不是气太子指责他,而是气太子不分场合啊。 “太子爷今儿也高兴,奴才看他喝了不少酒,可能是酒水作祟,太子爷才会这么冲动!” 康熙捏了捏拳头, “哼,他说话头头是道,哪有半分喝醉了的样子?还给朕扯起《大清律例》来了!” “那是太子爷头一次查大案查出来的罪犯,不免过于关注了一些,太子爷年岁尚轻,分不清轻重也是正常的,还需要您私底下多提点他一些。” 康熙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旁人不知道胤礽多活了一辈子,他可是知道的。 他都活了这么长时间,如何不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说不得的道理。 他单纯的不想惯着任何人罢了。 当初的户部和吏部是,如今的常宁也是。 想到这,康熙叹了口气, “他在怪朕给常宁的惩罚太轻,可他怎么不想想,若是真把常宁的罪行公布出去,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京城周围的百姓只会认为,朕的亲弟弟都不满朕的统治,去参与‘反清复明’!” “谁就能保证,这朝野上下没有一个白莲教的成员?要是有人以此散布流言扰乱民心,朕这几十年的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 胤礽那臭小子只顾着自己开心,怎么不替他考虑考虑? 他是一个皇帝,哪能凭自己的喜好胡来? 梁九功躬身道, “太子爷与您所处的位置不同,您考虑的自然更周全一些。” 若是换个场合,梁九功其实还挺赞成胤礽的做法的。 毕竟自己辛辛苦苦查出来的罪犯,还没受到应有的惩罚就被赦免了,万一日后翻身了,极有可能给自己埋下祸端。 换谁都接受不了。 他梁九功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手上也并非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想做掌控者,就得心狠手辣,不给敌人留半分希望。 但皇上今日显然是喝高了,没考虑这么多。 太子爷也是,太和殿全是顶尖的权臣贵族,他不给万岁爷台阶下,难不成要万岁爷承认自己糊涂? 这不是开玩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