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树》 第1章 回到十年前 2009年。 江市虽然地处江南,冬天也会下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好像大雪将这个城市藏起来了。 “燃燃,你愣着干嘛呀!快点吃饭,吃完饭赶紧进屋复习去,这元旦一过啊,时间过得可就快多了,没几天就高考了。” 安燃头脑昏昏沉沉的,无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熟悉声音的源头。 这不是妈妈吗?妈妈什么时候这么年轻了?声音也更温柔了? 她明明记得昨天自己刚和妈妈视频,岁月增长,她的两鬓已经开始有白发了。 从得知林一树去世的消息开始,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轻飘飘的。 她不记得妈妈最后跟她说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难过了太久,已经对这种情绪麻木了,脑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空荡荡的。 只有双手好似程序设定般地重复着一天的工作,再加上连续几天熬夜写毕业论文,毫无意外地,她猝死在了那个深夜里。 林一树,安燃一想到这个名字,想到这个人,即便好久没见,心脏处还是传来剧痛。 上一世林一树和自己提了分手之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他了,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也就是昨天。 没想到竟是永别。 “燃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怎么脸色这样差?”爸爸安时看到安燃眉头紧皱,以为是她近日来学习太过劳累,便开解道: “燃燃,你学习也别太用力,要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以前的基础打好了。现在主要任务是查漏补缺,心态放好点。” 安燃抬头望向爸爸,他好像也跟记忆中不一样,难道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吗? 她没有说话,走向电视机旁边挂着的日历,日历上清清楚楚写着2009年01月10号,农历腊月十五。 2009年! 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还没有遇到林一树,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安时看着女儿完全不理会自己,对着日历又哭又笑的,心下担忧更甚,“燃燃,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 安时的安慰声把安燃拉回了现实,她笑笑:“爸,我没事。” 看着父母担忧的眼神,安燃不禁想到上一世的父母得知自己猝死的消息该多么伤心啊,自己真是一团乱糟,一事无成,还连累他们中年经受丧女之痛。 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她强忍住哭泣带来的尾音,压住自己哽咽的声音,说道: “爸,妈,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我先回房间了。” “好,今天早点休息,看书别看太晚了。”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回到房间的安燃,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一看到自己被妈妈收拾的很整洁的房间中挂着的那个小兔子玩偶。 那是妈妈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陪伴了自己许多个日夜。安燃摸着小兔子毛绒绒的小耳朵,思绪飞到了2009年。 2009年,有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2009年6月份的高考,她发挥失常了; 因为考数学前她的准考证丢了。 为了防止学生将准考证、毕业证弄丢,当时学校规定,在每一场考试结束后,班主任必须集合全班学生,收起学生们的两证,到下一场考试前再发给他们。 语文那一场考试安燃和闺蜜叶瑶瑶刚好分在了同一个考场,两人都很开心,觉得是缘分使然。 可刚考完语文,安燃突然肚子不舒服,急需上厕所,但又怕耽误全班同学时间。 所幸,叶瑶瑶所在班的集合地点离她的很近,安燃便拜托叶瑶瑶帮忙转交。 叶瑶瑶也爽快地答应了。 可万万没想到,叶瑶瑶竟然忘记把这件事情给忘了!还把她的准考证给弄丢了! 那个中午安燃连饭也顾不上吃,连忙跑到教务处和考务办打各种证明。 要命的是,教务处和考务办在不同的一栋楼,而且正值饭点;当她把证明弄好时已经快两点了。 更要命的是,下午场考试是在三点开始,但两点半已经可以进场了,且她的数学考场距离考务办有点远,还是在五楼! 虽然时间足够,可那时的她神经紧绷,再加上周围没什么人,只觉得自己快要迟到了。 这种高压之下,好像只有自己到了考场才是安全的。 因为跑了很久,再加上大脑高度紧张,当她开始答题时,握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脑内饿神经又开始作用…… 因为这一场事故,数学自然没有考好。 后面两科也接二连三地发挥失常。 安燃到现在都还记得,高考成绩出来后,老师和父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 以及叶瑶瑶哭着向自己道歉的画面。 第二便是在2009年7月遇到林一树。 林一树,安燃直到现在也仍想不明白,当初他为什么要提分手,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虽然爸爸妈妈一开始不同意他俩在一起,但经过她软磨硬泡后面也同意了。 他们都计划好等她毕业就结婚的,明明幸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为什么还要坚持要同自己分手呢? 想到这,那个瘦弱的背影又浮现出来,他当初转身的决绝像是刻在脑海里一样,一遍一遍地重演,一遍一遍地折磨着自己。 痛苦像是在血液里流淌着,循环着一样,到最后它也成了麻木。 眼泪像是积蓄够了力量,啪的一声掉落下来,在地板上晕开。 或许上天让自己回来,就是来查明真相,改变这一切的。 既然有了一切重来的资本,那就弥补遗憾! 虽然不确定那次为什么会突然肚子不舒服,且叶瑶瑶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但如此重要的东西本就不该假以人手。 这不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吗? 这次自己一定要小心饮食,准考证也要多打印几张。 上一世离高考已经有十年了,可自己好歹是m国h大的经济学博士毕业生。 有了上辈子的底子,现在再集中复习一下高中理科知识,今年高考应该问题不大。 还有林一树,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出分手,但那时怯弱又疲惫的她还来不及查明真相便被父母送出国了。 如果我带给你的痛苦大于幸福,林一树,这一世我们还要再见吗? 第2章 再遇故人 多想无益,既然重来一次,还是先过高考这一关。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来到了五月。 安燃经过了三个月的挑灯夜读,再加上多读了一世的书,她的成绩很快从班级中上提升到了班级前十。 “哇,燃燃,你的数学成绩进步也太快了吧,快分享一下你的秘诀。”同桌宋文玉看着刚刚结束的月考成绩排名,羡慕地问安燃。 “没有什么秘诀,就是不断地学习,多做练习。”安燃看着宋文玉,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 她能说什么呢?她总不能说她上辈子是学经济的,辅修了数学吧? 宋文玉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梳着齐刘海,大眼睛,小翘鼻,樱桃嘴,活脱脱一个中国版芭比娃娃。 和她做同桌的两年里,两个人也慢慢成为了朋友 宋文玉听完,失望地嘟囔了一声:“诶,我做了这么多练习了,也不见成绩有提高啊。” “好啦,可能是我最近做题多了有手感了吧,你多做多总结,见到的题多了,自然就会做了。” 安燃说完,把自己放在桌上的数学笔记本递给了她,“这是我总结的常见题型,你可以看看。” “哇,燃燃你真好,我爱死你了!”说着宋文玉给了安燃一个熊抱。 “哦,对了,下周一就是你生日了,你想好怎么安排了吗?周一一天到晚都是课,要不我们这周六一起去看电影吧,就当是提前庆祝你十八岁生日了,顺便放松下,怎么样?” 十八岁生日? 安燃想到上一世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宋文玉也是这样邀请自己,可是当时自己以学业繁重,快要高考拒绝了。 等到后面高考结束,大家上了不一样的大学,一开始还有联系,可后来时间离高中越来越远,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既然重生这一次,就要弥补过去的遗憾。 “好。” “那就我们两个哦,你不许邀请叶瑶瑶。” 叶瑶瑶。 宋文玉和叶瑶瑶在高一的时候同班,她俩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但是她们合不来。 上一世发生那件事后,虽然安燃与叶瑶瑶尽力维持,可她们还是渐行渐远了。 几年也没见过一面。 自重生回来,她和叶瑶瑶之间变得尴尬起来。 虽然这一世事情还没有发生,可是,她仔细想想,叶瑶瑶从来都是一个谨慎的人,怎么会不小心弄丢她的准考证呢? 多想无益,且行且看吧。 安燃长时间不回答,叶瑶瑶以为她不愿意。 “燃燃,你知道我跟她合不来的,我不喜欢她,而且这是我提出来的建议。”叶瑶瑶说道。 安燃回过神来,笑着说: “好,就我们两个。” 宋文玉俏皮地点点头,“那周六早上八点电影院门口见啦,票我已经买好了,你来个人就行。” “谢谢你,文玉!”安燃由衷地说。宋文玉摇摇头,“害,咱俩谁跟谁呀。” 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安燃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客厅里的灯还亮着。 安燃边换鞋边说:“爸,妈,我回来了,都说了你们晚上不用等我的。” 妈妈白露是一名设计师,但自从安燃上了高中,她便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照顾安燃。 “平时也没这么早睡,”白露一边说,一边走向厨房,“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今天不饿,在回家路上吃了,妈妈你早点睡吧,不用等我的。”安燃说着便进了房间,整理起了今天的笔记。 周六,安燃和宋文玉逛了会儿街,看完下午场的电影,两人便在路口分道扬镳。 安燃沿着江边慢慢散步。 天气很好,不冷不热,因为是周六,江边有不少人在散步。 看着远处的落日,安燃陷入回忆,也是这样一个下午,她在江边遇见了林一树, 江市的江边落日是城市一景。 七月的她,无所事事,心血来潮去到江边看落日,不经意瞥见一个身影静静立在江边堤岸。 那便是林一树。 他手扶着石头护栏,仰头好似感受着这不多的春光; 穿件有些皱的黑色t恤,皮肤很白,落日的余晖在他鼻尖跳舞,嘴唇略薄,眼睛闭着,神情却很怡然自得,仿佛要与这落日融为一体。 安燃愣在了当场,好像腿不会走路了,鼻子也不会呼吸了,只有眼睛还在工作,傻傻地望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林一树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身子微微向她的方向一侧,旋即迅速低头转身准备离开。 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冒犯了他,安燃快走到他面前,准备道歉,可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她便看见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虽然很大,但好像却装不下任何东西; 即使自己就站在他眼前,他的视线也有几分偏移,不在她身上。 他是一个盲人。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声音很轻,他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安燃连忙摇头,突然又意识到他看不见。 “没有,没事。” 他没再说话,提起手上的盲杖往前走。 “对不起,”她跟上了他,小心翼翼道:“我刚刚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他没说话,安燃偷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只是你刚刚站在那里,像幅画儿一样,很美。” “谢谢,”他似乎有些惊讶,抿着唇,“你没有打扰我,我是刚好要离开了。”他说着,便拄着盲杖走了。 后来提起这次相遇,安燃故作生气:“你那时都不理我!好高冷的!” 林一树腼腆一笑:“那时我们还不认识。” 安燃看的入迷了,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最爱他这一抹笑了。 不知是不是回忆太久了,她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与幻想,脑海中的那个人开始具象起来。 “林一树?”安燃呢喃。 她正看见自己正前面有个清瘦的身影,穿着黑色的t恤,站在护栏边上。 “叮铃铃……”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风铃声随风作响。 眼前的身影和脑海中的重合,安燃的心脏剧烈收缩,眼睛顿时张大。 真的是他? 第3章 联系方式 再遇故人,不争气的泪水充满安燃的眼眶。 他的侧脸,鼻梁高挺,嘴唇轻抿,眼睛微闭,和印象中一样 或许近乡情怯,她不敢往前再走一步,就只有这样看着。 直到看见眼前的人要动身离开,安燃才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抬手把流到眼角的泪轻轻一擦,快步走到他跟前。 “你好。”安燃声音轻颤。 “你好?”对方有些惊讶地回答道。 ”请问你需要帮忙吗?”两辈子加起来快六年没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所有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安燃什么也顾不上了,见对方没有回应,她再次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这边刚下过雨,地面还有点湿滑。”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五点多刚下完雨,天就晴了。 “不用,我自己可以,”他轻声说道,“谢谢。” “不好意思,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对你一见如故,感觉上辈子我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安燃不肯放弃。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有些事情在某个不知道的角落发生了变化,所以她也提前遇到了林一树。 刚回来的那几天她可能还犹豫这一世到底要不要像上一世一样,不管不顾挤进他的世界; 可真见了他,她才发现自己这辈子也好,上辈子也好,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他! 既然天意让他们在同样的地点再次相遇,她便不想错失这次机会。 她决定了,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会再放弃。 安燃说完那一番话,心里便有些后悔,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 看着林一树皱起的眉,猜到他肯定是误会了自己。 也是,要是换成她,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个人跟她说一见如故,想成为朋友之类的话,自己肯定就把他当骗子了。 安燃没等他说话,便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在忽悠你,也不是在戏弄你。 我叫安燃,燃烧的燃,今年高中毕业,九月份就要去上大学了,虽然不知道录取到哪里。我家住在隔壁小区,我不是骗子。” 安燃话说得很乱,还没说完,便看着林一树嘴角轻微翘起,温柔地说: “我相信你不是骗子,只是我跟朋友一起来的,他应该在前面等我。” 他话没有说尽,但安燃很坚持,冥冥之中感觉如果她今天错过了这次机会,明天以后他们不会再相遇。 她心中很慌乱,“那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林一树心里觉得奇怪,他跟眼前这个女孩子才刚认识,可为什么听她的声音却有点亲切和熟悉呢? 她也说和自己一见如故,难道真的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吧。”他心想。 听到女孩问自己的联系方式,林一树迟疑了一会儿。 因为眼睛看不见,他在孤儿院经常受别的孩子欺负,不是被绊倒,就是故意把他的东西藏起来,每次都要他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找到。 孤儿院院长虽然会训斥那些欺负他的小孩,可是因为事务繁忙,加上有些孩子天性恶劣,所以这种事情也不能断绝。 有一次,他又被绊倒,躺在地上,周围笑成一片。 ”小瞎子,你怎么躺在地上啊!“ “小瞎子,走路怎么不看路啊!” “小瞎子,快点起来啊,躺地上绊倒别人怎么办?” 他麻木地躺在地上,眼睛空洞无物,眼泪无声地流着。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靠近,那个人手扶着他的胳膊肘,作势她要把他扶起。 可就在他准备借势站起来时,扶着他的手突然松开。 “啪嗒!”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从此以后,他害怕每一双向他伸来的手。 犹豫了很久,对面的女孩仍一声不吭地等着;他还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沿着声源方向递给了眼前的女孩。 2009年全面屏的智能手机还没普及,大家用的都是后世所谓的老年机。 安燃接过手机,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入进去,再用他的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谢谢,下次见。”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林一树收起了情绪。 好友胡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拍了拍他的肩:“一树,刚刚那个女生跟你说啥嘞?” 林一树没有回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胡杰以为自己突然出现吓到了他,“喂 ,怎么了?我……” “你没吓到我,我早听到你的声音了。”林一树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打断了他,又说道:“走吧,回去吧。” 至于第一个问题,他不打算回答。 “诶,好。”胡杰本来想再问,可看他并不想多谈,只好作罢。 两人一起回去。 林一树是在盲人按摩店认识胡杰的。 孤儿院规定,他们成年后便要离开孤儿院,自食其力。 他是在去年七月满十八岁离开的孤儿院,像其他的视障人士一样,找了份按摩店的工作。 胡杰是按摩店老板的侄子,在店内主要帮忙记些流水账。 虽然林一树是个慢热的性子,但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起来。 昨天,按摩店。 胡杰拿着账本和林一树核对完林一树这个月的上班次数,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正显示一段录音。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林一树随口回答:“没什么,我自己随便录的。” 胡杰更好奇了, “我听听。” 趁林一树不注意他按了播放键。 “呼呼呼……” 是一段风声。 他没有一丝乱动别人东西的不好意思,好奇地问:“原来你喜欢这个啊?” 林一树抬手把录音摁没。 “嗯。我喜欢听各种各样的声音。”他解释道。 “这样啊。”胡杰突然大声起来: “对了,你知道吗?我今天上班看到江南路路口、靠江边的一棵树上,挂了好多的风铃,你要去看看吗?” “叮铃铃的,也是风的声音,你肯定喜欢。” 林一树犹豫一瞬,“风铃?” “对呀,风铃,不知道谁挂的,正好我明天去那边办点事,下完班我们一起去吧?老窝在家里人都要发霉了。” 见他没有拒绝,胡杰乐呵一声,一锤定音:“行,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第4章 高考 和林一树道别后,安燃便回了家。 从五月份到高考这段时间,她主要精力放在了高考备考,平时除了学习,也会发消息给林一树。 一开始大多是早安,晚安之类的问候,后来慢慢地加了些她的日常生活。 她了解林一树的为人,他虽然温柔,但因为从小的经历和眼睛,他面对生人靠近,慎之又慎。 上一世的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打开他的心扉,跟他成为朋友。 面对她的喜欢,他更是不能接受。 还是她磨了好久,他们才在一起。 他像一只小鹿,容易受惊,所以一切不能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 高考前一天下午,天气异常的好,清风拂面,霞光漫天,学累了的安燃沉醉在窗外的风景,突然听到手机短信提示音,她打开手机,发现竟然是林一树。 林一树,看到这个名字,她的嘴角不自觉翘起,一股喜悦漫上心头。 短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高考加油。 单箭头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回音,安燃嘴角翘得更厉害了,心头的喜悦蔓延地更大了。 天边的晚霞慢慢变得很红很红,红得像是试卷上醒目的满分分数,像是街边快要由红转黄的指挥灯,像是公告栏上报喜的大字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红的晚霞。 如果这一世每天的天气没有因自己这个变数而发生变化的话,那上一世错过这场世纪晚霞的她该有多可惜。 转眼间,高考便来了。 高考第一天早上。家里忙成一团。 “燃燃,准考证带了吗?还有文具,笔芯多带几只,还有铅笔,橡皮擦,垫板,”白露一边说着,一边检查安燃的书包。 “妈,你别念叨啦,昨天晚上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嘛。”安燃无奈地看着妈妈白露,撒娇道。 白露收拾着女儿的书包,反驳道:“高考这样的大事,小心几遍都不为过。” 复又催促:“你快点吃早餐,别磨磨唧唧的,我们等下早点去学校,错开早上这个上班高峰期,” 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对了,考试期间可千万不要乱吃东西啊。” 安燃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我什么时候乱吃过东西。” 自从上一世因为肚子不舒服而引发考试悲剧,她重生回来后便格外注意饮食习惯和饮食健康。 白露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轻拍了下她,说道: “嘿,你不记得你小时候在瑶瑶家吃了块蛋糕,肚子一整天不舒服的事了吗?” “什么蛋糕,在瑶瑶家?” 安燃震惊,她跟叶瑶瑶还有这一段故事? “对呀,你大概六七岁吧,在瑶瑶家,嗯,就是一块这样大的蛋糕”,白露边说边用手指比划。 “好像是芝士蛋糕。”她补充道。 安燃一脸懵,反驳道: “可是我吃芝士没问题啊?而且我记得我以前也吃过蛋糕的,也没什么问题。” “我知道,我也觉得奇怪,以前你吃蛋糕,也没发生什么。不过医生说有可能是因为那块蛋糕里的色素,也有可能是制作过程不干净。他们也查不出来。” 白露总结道:“我才叫你不要乱吃东西啊。” “哦。” 原来是蛋糕啊。 安燃记得上一世高考前她的确吃了一块叶瑶瑶给她的蛋糕。 她考试前十分紧张,但叶瑶瑶告诉她甜品可以缓解紧张的情绪,并给了她一大块蛋糕。 她当时很感激,但她怕吃撑了,便只咬了一小口。 幸好只咬了一小口,否则她可能在考语文的时候就…… 或许是有所预料,安燃心里也没有多难过。 她多活了十年,早就明白世界的残忍,很多人会为了个人的利益伤害自己亲近的人。 这个世界如果有毫无保留的爱,那便只有父母对子女的爱。 看着安燃若有所思的样子,安时乐呵呵地说: “对,燃燃啊,听你妈妈的,口腹之欲贪不得,外面的东西干不干净谁知道呢? 还有啊,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做题的时候也要小心审题,尤其是数学,一定要看清楚题目,计算更要小心。” “知道啦,我会小心,不会乱吃东西的。” 安燃看着爸妈,心里无限感慨,上一世他们也是这样,千叮咛万嘱咐,可是自己当时没听进去,还嫌烦。 要是真听进去了,上一世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情呢? “爸妈,你们不要太担心啦。”安燃说道,“我会加油的,你们就放心好啦。” 安燃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再次检查了自己文件袋和书包,多打的三张准考证,一张放书包,一张放裤子口袋,剩下一张留在家里。 一切准备妥当后,安时开车,一家人一起来到了学校。 学校门口围着的都是送考的家长,有的家长甚至还穿着旗袍,寓意“旗开得胜”,此情此景,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白露看到这一幕,心里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想到穿旗袍呢? 安燃看到妈妈眼里划过的一丝懊悔,瞬间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便笑着说:“爸爸妈妈,你们就是我最好的彩头。” 听着这熨烫的话,白露心里甜蜜蜜的,安时更是笑得眼睛都没了。 “燃燃,考试的时候不要太紧张,顺其自然就好。”安时说道。 白露眉眼弯弯,附和道:“好啦,燃燃,时间不早了,快点进去吧。” “啊对对,燃燃快点进去,好熟悉熟悉考场环境。” “考试加油,放轻松啊!” “嗯!” 安燃听完父母的话,她充满力量、斗志昂扬地走向考场。 爱的人就在身边,前途和幸福都在眼前。 脑海里突然冒出前世很流行的一句话,“青春是用来奋斗的,奋斗本身也是一种幸福啊。” 心里一阵轻松,她无意抬头,便看见学校里的那棵高耸入云的苍天大树,正值盛夏,郁郁葱葱,大树枝繁叶茂。 她所在站立的位置太阳刚好站在树的最高点的那一节树梢上,看起来好像是这一棵树托举起了整个太阳。 一切都是这么顺利、完美。 第5章 我爱你 进入学校,找到自己的考场后,时间还早,安燃便在考场走廊边休息,等待进场时间到来。 和上一世一样,语文考试叶瑶瑶和她仍然在同一个考场。 看着叶瑶瑶欲言又止的表情,安燃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燃燃,我好紧张啊,你紧张吗?”叶瑶瑶还是凑了过来。 果然如此,安燃心想,脸上不动声色,说道:“还好。” 叶瑶瑶继续说道:“对了,听说吃甜品可以缓解紧张的情绪,我刚好带了一块蛋糕,我一个人吃不完,但扔掉又太可惜了,我们一起分了吧?” “瑶瑶,我说了我不紧张,而且我刚吃完早餐,不想吃太油腻的东西,怕吐。”安燃边说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叶瑶瑶,成功捕捉到她眼里划过的一丝失望。 原来如此。 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如果是上一世十八岁的她面对闺蜜的背刺,肯定非常难过。 可现在,因为上一世与叶瑶瑶的友谊似有若无,重生回来后,延续了上一世的习惯,便很少与她联系。 所以她难过肯定有,但不多,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就在叶瑶瑶想要说些什么时,监考老师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八点半了,同学们可以进考场了哈!” “你自己吃吧,我先进去了,高考加油。”没什么好说的了,安燃转身排队过安检、进考场。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监考老师收完最后一张英语试卷,2009年的高考也落下帷幕。 学校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马路上也堵得不成样子。 学生在校园里欢呼,家长在校门口手捧鲜花,准备为他们送上最美好的祝福。 鲜花与掌声,还有绿茵茵的大树,即将到来的晚霞,如此浪漫的夏天,此刻便是青春的代名词,是一场永不结束的盛会。 安燃考完试,回到班级开完班会后,便直接回家了。父母本来说要来接她,可是被她拒绝了。因为江一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学,历史悠久,处于市中心。平时人流量都很大,更别说高考了。 看那天学校门口的人流量,她估计想要找到他们最少也得花个十几分钟。 十几分钟已经够她走回家了。 何必遭那罪呢?! 回到家中,爸妈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饭庆祝,红烧鱼、油焖大虾、酱烧鸭……都是自己爱吃的。 看着眼前的饭菜,安燃想到了上一世,他们也是这样,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为自己庆祝,可是自己却因为没有考好,朝他们大发脾气,他们越是好心安慰,她越是口不择言。 好好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她对父母最愧疚的也是那一天。 其实她心里知道,不管考成什么样,在爸妈心中自己尽力了就好。 白露看安燃望着桌上的菜发呆,不由道:“燃燃,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啦。” 安燃回过神,“嗯,知道啦。” 既然知道对不起,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美美地吃过爸妈精心准备的晚饭,和他们一起下楼散了散步,到点了看完新闻联播,洗完澡,躺在床上,属于她的盛夏才刚刚开始。 考试结束了,连日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她玩了会儿手机,睡意很快找上门来。 在睡觉前,安燃照例给林一树发去晚安,可是她太迷糊了,脑子有点错乱,便习惯地写成了:晚安,我爱你。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起床时才发现! “完了完了完了!” 她边跳边叫,又不敢大声,像只小猴子一样。 “他一定以为我是个轻浮的人,该怎么补救啊?” 思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能尝试着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嘟……” 手机在铃响的最后一秒被接起。 “喂,你好。” 对面传来一个温柔疏离的声音。 安燃心里扑腾腾的,回道:“你好。” 两人沉默。 “咳,那个,我昨天发你的消息……”她决定打破沉默,“对不起……” 她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我知道,你发错了,没关系的。” “不是,没有发错。”她连忙否认,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也没有在开玩笑,我很喜欢你,真的。” 对面还是沉默,安燃以为他不信,又说道:“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很喜欢你,你长得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为人真诚有礼貌,还很温柔。” “这几个月,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到。” “你别再说这些话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林一树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安燃最听不得他说这些话,反驳道:“你哪样的人啊?我觉得你非常非常好,你以后不能再说这些话了。” 挂了电话,林一树陷入沉思。 这几个月来,已经累计了上百条短信了,除了每天的早晚安外,有时还会有一些日常生活的分享。 例如家里种的郁金香开花啦,今天的晚霞很美之类的,她似乎从不避讳他眼睛看不见这个事实。 这让他很轻松。 他知道她对他有点过于友好,但也说服自己人家可能只是简单地在散发好意。 渐渐地,他把她当成了朋友。 知道她今年高考,特意在高考前一天给她发了祝福。 昨天收到她的短信,他习惯性地点语音播放。听到“我爱你”,他拿在手上的手机差一点摔在地上。 爱这个词,对于林一树来说,过于生疏,甚至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 没有见过爱,怎么可能会被爱? 爱他? 怎么可能呢? 他这样的人。 他第一反应就是她肯定是发错了! 对,发错了。 待收拾好情绪,他忽略了那一点点失落,本想把那条短信删除,可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到了原本休息的时间,他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闹钟铃还没有响,他便起床了。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眼底厚重的黑眼圈,发呆坐在窗边。 到了早上七点钟,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没有一丝声响。 八点钟,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幸好他今天不用上班,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肯定会被开除的。 “叮叮叮……” 快十一点钟,手机响了。 第6章 你考得怎样? 硬币有正反两面,事情也有好坏两面。 如果用辩证的眼光看待问题,虽然昨天晚上发生的这场意外,短暂地让安燃陷入尴尬的境地,但却把他们之间的那一层窗户纸给挑明了。 他应该也是有点喜欢自己的吧? 想起自己在电话里跟他的约定——这周六下午六点一起去江边看日落。她心里就甜丝丝的。 他应该会来的吧? 上一世他们是因一场日落相识。 因为他眼睛看不见,一开始她在他面前,用词总是很小心,很少在他面前用看、见之类的词汇,怕惹他伤心。 可每次她刻意这么做,他都会察觉出来,并且语气很温柔地纠正: “没关系的,你不用这样小心,我没那么脆弱。” 还开玩笑道:“其实听完你的描述,我感觉自己没有出门,就已经环游了整个世界。”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的心可以。 渐渐地,安燃便明白,林一树骨子里是个很高傲的人,他讨厌被怜悯。 她越是回避,他越是尴尬。 从那之后,她说话再也不避讳什么,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甜蜜。 今天是高考结束的第一天,早上爸妈心照不宣地没有叫醒她。 等到中午十二点多,白露才敲开她的房门,喊她吃饭。 “燃燃,吃饭啦!中午吃完再睡也不迟。” “诶,你醒啦?”发现安燃拿着手机躺在床上,她嗔怪道:“怎么在床上玩手机呢?小心眼睛!” 一伸手拿走了她的手机,又说道:“快,起来吃饭。” “妈你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安燃撒娇道。 “都是你爱吃的。” “妈你最好了,谢谢妈。” “好啦,就会贫嘴,快点吧你!” 安时因为要上班,中午饭平时都是在公司解决。 故而现在只有她们母女俩。 “对了,燃燃,刚才瑶瑶来过了。”白露突然说道。 安燃皱眉:“她来干什么?” 白露给她倒了杯水,顺便给自己也倒了杯,而后说:“问你暑假打算呢。”又好奇问道:“她说你最近都不回她消息,你们之间怎么了?” 安燃其实想过要不要把蛋糕的事情告诉父母,可最后还是决定算了,一来没有证据,她这一世没有吃那块蛋糕,无法证明叶瑶瑶给自己的那块蛋糕究竟有没有问题; 就算吃了,导致肚子不舒服,她也没办法直接证明与蛋糕有关,就算能证明,叶瑶瑶也有办法为她自己开解。 安燃想起上一世自己肚子不舒服,拜托叶瑶瑶上交准考证时,她一脸担心地问自己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还肯定地说是因为自己是喝了凉水的缘故。 她从小就喜欢喝冰水,从来没有不舒服的的情况! 可笑的是,当时她还真被她带偏了,一直在懊悔自己那个早上为什么要喝凉水。 第二个原因便是,她们双方的父母是很好的朋友,对她也很好,小时候父母经常加班,都是拜托叶瑶瑶父母帮忙照看。 所以,她和叶瑶瑶之间最好的结局便是渐行渐远。 收回思绪,安燃轻声说道:“这几天都在准备高考,所以没有时间,等下我去找她。” “这就对了,不要因为分数、高考就忽略自己的朋友。”白露像是回忆起什么来一样,感慨道: “燃燃,我跟你说,这世界上,友谊看似是最容易被替代的,但实际上却是最难的。” 安燃感觉妈妈话里有话,不过她没挑破,乖乖点头道:“妈妈,我明白。” 吃过饭,安燃换了件衣服,便出门了。 不过她可不打算去找叶瑶瑶。 诚如她妈所说,既然友谊如此珍贵,更不能投注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再说,不是她先放弃的! 美好的下午不能浪费。 自她重生回来已经快五个月了,因为备战高考,她还没好好地再逛一逛这座城市。 上一世她在北方西市读大学,因为距离远,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 快要大学毕业时,林一树向她提出了分手,随后她被父母送出国读硕士,再后来博士…… 算一算,已经六年了。 眼前的建筑和风景依稀和记忆中十年前的重叠。 安燃越走越远,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南中路步行街。 “燃燃?” 是叶瑶瑶! 看着朝自己小跑来的叶瑶瑶,她想直接转身离开也来不及了。 “真的是你燃燃。”叶瑶瑶先是激动,复又委屈道: “我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呀,你最近是在躲着我吗?不和我发消息就算了,连我发的也不回。” 安燃燃看着眼前的人,回道:“嗯,最近比较忙。” 叶瑶瑶穿着一件绿色的连衣裙,头发整齐地梳着,发型是当时流行的斜分刘海,眼睛很大,画了淡绿色眼影; 鼻子虽不高挺,但胜在小巧,皮肤白皙,嘴唇涂了口红,颇显气色。 看来是精心打扮过。 “高考吗?燃燃,你是不是复习得很好,这次高考你考得怎样呀?”叶瑶瑶眼睛睁大,问道。 整个高三,每场考试,叶瑶瑶考前都要问自己复习得怎么样,考后就问考得怎么样。 之前安燃当叶瑶瑶是好朋友、好闺蜜,所以有问必答。 甚至高考也不例外。 上辈子她一出考场便问了自己考得怎么样,当时自己一脸快要崩溃的表情,不用回答也知道并不乐观。 这一次她考完并没有和叶瑶瑶一起走,才没让她找到机会。 在高考这样的环境下,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学士、硕士、博士,本国抑或是外国,在学校待了这么久,安燃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小群体就是一个小社会。 学校虽然比社会上其他地方单纯一点,但也有它的生存法则。 在以分数论英雄的时代,在学校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分数就代表着一切,代表着利益,谁会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把自己的利益让出呢? 既然你不懂事问了,那你也只能收到或虚伪或恭维的答案。 但这次,安燃打算实话实说,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已经是高中最后一场考试了,而且还考完了。 “嗯,我复习得很好,考得也很好。你呢,复习得怎么样?考得怎么样?” 叶瑶瑶愣了一秒,笑道:“我感觉自己没复习好,这次考试太难了,我复习的很多都没考,哎。” 安燃心里了然:“高考这么重要的考试,你都不好好复习,这你怪谁?” “我还有事,就先走啦。”说完,她没等叶瑶瑶说话,就直接往前走了。 第7章 叶瑶瑶 叶瑶瑶和安燃两家是世交。 她俩同一年出生,叶瑶瑶比安燃大一个月。 两家住得很近,经常来往,十分亲密。 安燃小时候父母很忙,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叶瑶瑶家。 叶瑶瑶从小就很喜欢这个软软糯糯叫她姐姐、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妹妹,也经常领着她一起玩。 可随着安燃爸爸安时工作渐渐步入正轨,妈妈白露的工作室渐有起色后,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 前些年工作很忙,没有时间陪女儿,为了补偿女儿,各种新款的衣服、鞋子,不同尺寸类型的玩偶,只要是安燃喜欢的,全都买。 收入上去以后,秉持着富养女儿的原则,安燃从发饰到鞋袜,全身上下都上了一个档次。 虽然不都是什么奢侈品牌,但每一件单拎出来,也差不多是普通人家半个月工资了; 再加上设计师白露的精心打扮,安燃瞬间从邻家小妹妹变成富贵小公主,整个人既精致又贵气。 当时的江市小升初是划片区就近入学。 为了女儿接受更好的教育,在她十岁时,安时与白露便在市中心买了房,安燃也顺利入读江市最好的初中——江市外国语中学。 叶瑶瑶的祖父母、父母都是教师,积攒的人脉颇广,托关系也把她送进了江市外国语中学。 于是,她们俩初中又在同一所学校了。 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正是爱美的时候,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家境越来越好,衣食住行明显比自己更精细,是人都难免会有一点点嫉妒。 叶瑶瑶当然也不例外。 明明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为什么你却处处比我好? 无论是学习也好,家庭条件也好! 当同龄人中出现一个和你不相上下,可在每一次世俗的较量中都赢你的人,如果你不及时调整好心态,那是非常可怕的。 叶瑶瑶正是这样。 面对这一切,她一开始安慰自己没关系的,燃燃是自己的好闺蜜,她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无论怎样自己都应该替她开心。 可是天不遂她愿。 她这边极力调整心态,那边,父母,同学,都在她耳边不断夸安燃怎么怎么好。 “燃燃这次考试又进步啦,真厉害,不像我家瑶瑶,天天学,也还是那样。” 可她明明也进步了呀,虽然进步的名次不明显。 “燃燃,你今天真好看,这一身衣服搭配的很新颖,很显气质。” 安燃的妈妈白露就是服装设计师,当然好看了,又不是她自己搭配的。 诸如此类,每一天都在进行。 但当事人安燃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并没有察觉出她的小心思。 好像她的嫉妒也变得无理起来,她知道这样不对,也极力控制。 初二下学期,班里来了转学生,他被安排和叶瑶瑶同桌。 转学生名叫赵克绍,他有着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的下颌,鹅蛋脸,小鹿眼,微笑唇,高鼻梁,鼻头有些圆,稍稍中和了下颌角的锋利,给他带来一些钝感; 发型是常见的短发,有几小缕头发擦着额角,形成小小的刘海,眼睛很亮,每次见他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少年感十足; 十四岁的年纪身高却将近一米八,一举一动,随意又不失优雅,虽然穿着校服,也掩盖不了他不俗的气质。 赵克绍可以说是全校最好看的人,他刚转学过来,便引起了全校轰动。 长得好,成绩好,性格好,据说家境也好,简直完美。 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他,叶瑶瑶当然也不落俗套。 在和林克绍成为同桌之后,近水楼台,再加上林克绍本身平易近人的性子,她和他的关系一日千里,迅速成为了朋友。 和他这样全校最受欢迎的男生成为朋友,是几乎所有女生的梦想。 叶瑶瑶实现了这个梦想,虽然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小骄傲。 尤其是面对安燃。 你哪里都比我好又怎样,作为全校男神的赵克绍跟我关系可最好呢! 颇有点雌竞的意味。 很快,学校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开始了。 因为安燃擅长弹钢琴,赵克绍擅长拉小提琴,所以两人被选为班级代表,上台合奏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标志性作品《水边的阿狄丽娜》。 时间紧,任务重,为了呈现最好的效果,他们决定每天下课后留下来练习一个小时。 就这样,安燃和赵克绍越走越近,也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叶瑶瑶数学又最为薄弱,所以每次下课后她都会央求赵克绍给她再讲一遍; 恰好学校每周五都会提早一个小时放学,按时间来说也不耽误他放学。 可现在这一个小时变成了他和安燃练琴的时间。 “燃燃,我跟你练琴室等你一块放学吧。”她说道。 安燃担心地问道:“这样你回家会不会很晚?” 叶瑶瑶家不属于这个片区,离学校很远,除了周五下午,她每天上下学都是爸妈开车接送。 她摇摇头,撒娇道:“不会的,大不了,我就住你家嘛。” 安燃点点头:“行。”有瑶瑶陪着也好,不然两个人太尴尬了。 因为座位离得远,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加上她课间习惯趴在桌子上休息,很少去找叶瑶瑶,所以直到现在跟赵克绍也不熟。 经过几天的练习,安燃和赵克绍已经有了默契。 钢琴舒缓,小提琴悠扬,六度的强弱音重复着同一旋律,仿佛在堤岸、水波边,国王皮格马利翁和少女阿狄丽娜的爱情缓缓展现。 台上的少女明亮,少年张扬,很是般配。 一曲终了,两人相视一笑。 那笑像根刺一样扎在叶瑶瑶眼睛里,她看着眼前的两人,克制住心底的酸意,拍手道:“哇,真好听,真厉害。” 安燃笑道:“谢谢啦。”随后转头问赵克绍:“今天练得不错,要不就这样?” 赵克绍当然同意,微笑点头道:“行。那今天先这样。” 他收拾好东西,抬头望向两位女孩,说道:“走吧,我先送你们回去。” 安燃连忙拒绝:“不用,今天不晚,我们自己可以回去的,路上小心,明天见。” “嗯,路上小心,明天见。” 第8章 玻璃碎片 自那以后的安燃和赵克绍的每一次练习叶瑶瑶都会在场,美其名曰为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加油。 真实的目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看着两人越来越熟悉,越来越默契,自己隐隐被排除在外,她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 有一天,她发现他们在说悄悄话,不知道赵克绍说了什么,安燃被逗得哈哈大笑。 她好奇上前询问,两人却相视一笑,默契地说没什么。 一瞬间,她的妒意达到了顶峰。 文艺汇演的前一天下午,放学后。 安燃收拾好书包:“瑶瑶,今天晚上的彩排要走全场,估计得两个多小时,你肯定赶不回去了,你给叶叔叔打个电话,今天就住我家吧?” “燃燃,今天我奶奶来了,我得早点回去,这次我就不去了。”叶瑶瑶看着安燃,眼中似有纠结,说道。 叶瑶瑶的奶奶于素樱当了十多年的班主任,二十多年的教导主任,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头发、衣服、鞋子,全身上下一丝不苟。 虽然退休了,六十多岁了,但余威犹在,别说叶瑶瑶,安燃这个外人见了都心里发怵。 一想到于奶奶,安燃不禁打了个冷颤,“那你快回去吧,晚了就麻烦了。” 一旁的赵克绍好奇道:“怎么麻烦了?你奶奶有这么可怕吗?” 一提到奶奶,叶瑶瑶马上叫苦连连。 于奶奶规定家中小辈放学必须马上回家,不能在外面溜达;就算学校有事也得提前报备,来不及就要让老师打电话给家里请假。 要是没什么事还晚回家,一百遍中小学生守则等着你呢。 听完两个女孩绘声绘色的描述,他忍不住笑道:“原来这么可怕呀,我还以为所有奶奶都跟我奶奶一样呢,在我家对我最好就是我奶奶了。” “唉,你可太幸福了,都说隔辈亲,可我奶奶对我比对我爸还严厉啊!” 叶瑶瑶发完牢骚,又说道: “你们加油,练了那么久,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叶瑶瑶说完,右手握拳比了加油的手势。 安燃也作同样的手势回道:“我们会的,谢谢!路上小心。” 目送叶瑶瑶离开后,安燃和赵克绍也提步走向学校大礼堂。 大礼堂后台。 安燃和赵克绍把书包放下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虽然已经合练过无数回了,但他们还是决定换好礼服,在正式彩排前再合奏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换好礼服后,安燃突然想起来为了这次汇演,妈妈特意给自己买的发夹还在书包里。 那是一个银色小王冠,和她现在穿的礼服十分搭配。王冠上细细密密点缀满了钻石,在舞台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王冠虽然美丽,但却只适合舞台,并不日常,平时戴的话,画面就过于中二和招摇,所以安燃都把它收在书包里。 而现在带着试试正好。 回家路上,叶瑶瑶内心十分纠结,她不住地揉搓双手,脚步越来越慢。 其实,在下课前,她就故意打碎了自己的玻璃杯,然后趁安燃不注意把一块碎片塞进了她的书包。 她了解安燃,知道安燃每晚睡觉前有一个习惯,会把书包里所有东西一股脑全拿出来,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整理。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安燃不小心割伤了手,就不能再弹琴了,就算能弹,效果也会大打折扣,钢琴嘛,就是靠双手触琴键的力度来表达情感的。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在最后一天动手。 可是心里并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越发沉重。 自走出教室门开始,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和安燃小时候一起玩耍的画面,想关也关不掉! 明明之前那么讨厌她的,讨厌她什么时候都要来横插一脚。 教学楼到学校大门口是一条主干道,路两旁是一排苍天大树,好像有一百多年的树龄了,因为是夏天,树上的叶子已经从嫩绿变成了深绿。 叶瑶瑶还没理清个头绪,便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校门口。 抬手看看了手表,才刚过五分钟。她转身望了望刚刚走过的路, 自己以前一直以为很长,要走很久的路,原来五分钟就走完了。 大礼堂的彩排应该还没开始。安燃和赵克绍应该已经到了。 她没再纠结,心里已做好了决定。 “燃燃,你好了吗?”赵克绍的声音响起,“正式彩排快要开始了,我们得快一点。” “我快好了,马上来。” 时间来不及了,安燃快步冲向后台储物柜。 由于心急,她只打开了柜子一角,右手把书包拉开一点,便直接伸手进去掏。 “啊!”一声尖叫。 听到动静,后台所有人围了过来。 赵克绍看着安燃手上伤口和不住往外冒的鲜血,连忙飞奔过来,握着她的手,向周边同学借了瓶还未开封的矿泉水帮她清洗伤口。 “伤口还好不深,”他皱着眉,眼里的浓厚的担忧稍稍化开。又说道:,“燃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幸好后台这边有备用的药箱。”负责这次文艺汇演后勤的一位同学说着,便把药箱递给了赵克绍。 赵克绍又借了两瓶矿泉水冲洗伤口,伤口慢慢地不再流血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又问道。 “我书包里好像有玻璃碎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水一冲就疼。 “书包里怎么会有玻璃片儿?”众人不解。 安燃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她书包里怎么会有玻璃片? 有个女生把安燃的书包从储物柜拿了出来,淡黄色的书包上面还有滴落在上面的鲜血,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上面是绣的几朵开得娇艳欲滴的花儿。 叶瑶瑶一走进大礼堂后台,便发现大家都围在靠里的储物柜那边,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 一走进,她便看见安燃,“燃燃,你怎么了?”她大叫。 安燃竟然真的被划伤了! “你的手,严重吗?” “还好,克绍说伤口不是很深。”安燃顿了顿,安慰道:“你别太担心。” 她看着叶瑶瑶额头上沁出的细汗,猜测她应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心里感动之余,还觉得奇怪,自己受伤的事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没有多想,直接问道:“瑶瑶,你怎么来了?” “安燃,你的书包里真的有玻璃碎片啊?”几个女孩子检查了安燃的书包,真发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片,上面还带着一丝血迹。 “这谁放的?安燃你不可能自己往书包里放块碎玻璃片啊?” 所有人都在猜测各种可能性,叶瑶瑶低着头,因为心虚,手心开始冒冷汗。 她后悔了,紧赶慢赶,想把玻璃片儿偷偷拿出来,但还是没来得及。 这可怎么办? 第9章 为什么你们都更喜欢她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消毒之后,再贴上创口贴应该就可以了。” 赵克绍的声音打断了周围人正在进行的猜测,“我现在用碘伏给你的伤口消毒,可能会有点疼。” 此次文艺汇演的负责人王老师说道:“安燃同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安燃:“还是有一点疼,不过比之前好多了。” 王老师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你放心,这件事学校会查清楚,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说完抬头看向挤在眼前的人,双手一挥:“大家都散了吧,彩排的时间已经到了,该干嘛干嘛去。” 几十秒过后只剩下了安燃、赵克绍和叶瑶瑶三人。 诡异的沉默笼罩着整个休息室。 感觉氛围不对,安燃率先开口说: “我觉得我好多了,你们不用担心啦,人体的自愈机制是很强大的,我相信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了。” 又转头对赵克绍说: “克绍同学,我可能没法和你一起上台了,你一个人要加油!我们班就靠你啦!” 安燃的手虽然伤得不重,但明天就是正式的文艺汇演,强行演奏效果肯定不好,把节目改成他个人独奏,是最好的办法。 赵克绍心里也明白,“嗯,放心,我会给咱们班争光的。只是好可惜,我们准备了这么久。” 安燃的声音也低沉下来:“是啊,好可惜,明年初三毕业,我们应该也不会再参加了。” 而后,她又俏皮地眨了眨眼,说道: “没关系,等我们三个上了同一所高中,还会有机会的,我就当提前练习了。” 赵克绍听完,忍不住笑了,高中?她真是个乐观主义者。 他撇去眼底的担忧,回道:“嗯,你要好好养伤,千万不能碰水,等你好了,有的是机会。” 原本安排的合奏顺序在倒数第三位,所以赵克绍此刻并不着急。 又隔了一会儿,赵克绍拿起那片玻璃:“这碎玻璃片怎么跑到你书包里的?” 安燃摇摇头:“我也觉得奇怪,我每天都会收拾书包,昨天晚上明明没有的。” “那肯定是今天白天的时候被谁放进来的。” “白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没有吧?” “没有?那真是奇怪……” 眼前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无形之中好像自成一体。 叶瑶瑶心里那点嫉妒和不安又冒了出来。 后悔、嫉妒,两种情绪的矛盾被无限放大。 “对了,瑶瑶,你怎么又回来了呀?”赵克绍看向叶瑶瑶,问道:“不是说奶奶来了吗?” “对不起,燃燃,是我不小心把玻璃碎片弄进你的书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边哭边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 “瑶瑶,你怎么会……” 还没等安燃说完,叶瑶瑶呜噎着打断了她: “今天早上,我准备了一个玻璃杯,想送给你,可是刚放你桌上,它就碎了,有一块碎片,可能掉进了你的书包里……” “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的话,你就不会被划伤了。” 她哭得很伤心,眼睛红彤彤,鼻子一抽一抽的,不断地道歉。 当时外国语中学的课桌边都有小挂钩,是特意用来放书包的,而桌肚则是用来放书。 叶瑶瑶所说的,逻辑上没什么问题。 只是…… “所以你突然出现在大礼堂,是因为想到有块碎玻璃片可能在我书包里吗?” 听完叶瑶瑶的解释,安燃恍然大悟,可是,心里又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要今天送自己玻璃杯啊? 而且她也没有告诉自己杯子碎了。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问出了口。 “昨天在商场看到那个玻璃杯,上面有个小兔子图案,我想你一定喜欢,就买下来准备送给你。” 叶瑶瑶解释道,“谁知道它质量这么差,我不好意思告诉你。” 安燃还是觉得奇怪:“那你怎么不直接给我呢?” “想给你惊喜。都怪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叶瑶瑶甚至给安燃鞠了一躬。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躬吓得眉头狠狠一皱,安燃连忙摆摆手,说: “没事,瑶瑶,事情都过去了,你也是好意,谁都不想这件事发生,我知道你心里也很难过的。” “谢谢你,燃燃。” 氛围正好,两人就差抱头相拥了,路过的人都不得不叹一句姐妹情深。 “瑶瑶,你说玻璃杯子上的图案是小兔子?”赵克绍冷不丁地说。 “对啊,燃燃最喜欢的就是小兔子了。”叶瑶瑶脱口而出。 “是吗?”他看着手上的玻璃片,“那你可真了解她。” 叶瑶瑶丝毫没有感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对,“我跟燃燃一起长大的嘛,当然了解她。”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赵克绍打定主意般,说道: “燃燃,你先在这休息会儿。瑶瑶,彩排应该快轮到我了,你过来帮我个忙。” 说完不等等叶瑶瑶反应过来,便把她拉了出去。 他们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不是说帮忙吗?来这里干嘛?”叶瑶瑶看赵克绍脸色不好,心里害怕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小心翼翼地说。 对面的男孩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的每个五官似乎都在控制着力度,尽量放松。而后,他平静地说: “瑶瑶,你自己说,是不是你故意把杯子打碎,然后把碎片放进燃燃书包里的。” 果不其然。 “怎么可能!”她大惊,“你不要诬陷我,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干那种事情呢?” 赵克绍心里失望,举起右手,把手中的玻璃片递给了叶瑶瑶。 “你说玻璃杯上的是小兔子,可这块碎片上的明明是一只大熊猫!我记得大熊猫是你最欢的吧?” 叶瑶瑶看着那一小块碎玻璃上的图案。 上面的图案虽然残缺,可却还是能隐约猜出是只大熊猫。 至少耳朵是黑色的,很明显不可能是兔子! “我……我可能记错了。”她不断地眨眼,脸上染上一阵红晕。 “叶瑶瑶,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赵克绍差点嘶吼出来,他压低声音,愤怒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要是安燃刚刚割伤的是筋脉,她的手这辈子再也弹不了钢琴了!” 她知道自己理亏,可看着眼前的男生,心里的委屈浮了出来: “可是,明明是我们先成为朋友的,你为什么却跟她越来越好。” “你在说什么?” “我说,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为什么你却跟安燃越走越近?明明我也不比她差啊,为什么你们大家都夸她?明明我那么努力了,可为什么还是处处赢不了她?” 叶瑶瑶捂着嘴,慢慢蹲下,哭着说了出来。 因为刚哭过,这时眼眶像开闸的堤坝,洪水般的眼泪泄了出来,积压心底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 良久。 头顶上有声音响起:“你先回家吧,这件事我们明天再谈。”说完,声音的主人转身便走了。 他说的明天没有来。 第二天,班里传来消息,赵克绍因为奶奶突发疾病,连夜回京市了。 甚至,后来的转学手续也是家人替他办的。 他再没出现在江市。 第10章 他来了 这几天,安燃都在江市吃吃喝喝转转,遇到什么好玩的也会随手和喜欢的人分享。 时间很快来到了与林一树约定的那一天。 吃过中午饭,她便开始了换衣服、化妆等约会前必要准备工作。 还特地请妈妈白露为自己挑选衣服和与之搭配的配饰、香水等。 甚至嘴里还含着颗金嗓子喉片,就为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清亮一点。 “燃燃,你这是要去见谁呀?”白露帮她选好一条淡蓝色、裁剪得体的牛仔裙,揶揄道。 “就一个朋友,”安燃接过妈妈递给她的牛仔裙,“穿这条吗?” “嗯,这条裙子面料挺括,设计简单,端庄而又不失日常,很适合你这次约会。”说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哎呀,妈,我说了,不是约会!”她撒娇道,企图糊弄过去。 在时机成熟之前,她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安燃想起上一世,大一寒假,她和林一树确认关系后,在江市海湖公园的第一次约会,就被一个远房亲戚发现,报告给了她爸妈。 此后便是无穷无尽的争吵,弄得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还害羞呢!白露心里觉得好笑,便也笑出声来:“好好好,不是约会,就是去见一个普通的朋友!行了吧?” “不过燃燃啊,你别紧张,要真是约会,我跟你爸也不会反对,毕竟你十八了,成年了,而且高考也结束了,想谈个恋爱也没什么的。” 白露理了理女儿的头发,准备帮她梳个半披肩淑女编发,笑着说道: “爸妈这方面可是很开明的,你们注意安全,不要乱来就行。” 你们的确很开明,可是也接受不了未来女婿是个盲人,不是吗? 安燃沉默。白露以为女儿害羞,便也不再说了。 忙活了两个小时,她终于换好衣服,收拾好了。 淡蓝色的牛仔裙,搭配白色珍珠项链,半披肩编发,肤色白皙,眼妆是比牛仔裙稍淡的蓝色,鼻梁小巧高挺,嘴唇红而不艳。整个人又温柔又可爱。 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白露颇有种“我家女儿初长成”的欣慰。 “现在虽然快五点了,外面太阳还是很烈,你记得带把遮阳伞啊!”她叮嘱女儿道,“出汗了可就不好看啦!” “知道啦,我走了啊,妈。”安燃说着便开门出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白露喊道。 “嗯!” 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虽然距离约定的下午六点还有一个小时,但安燃一直奉行迟到不如早到的观点。 到了江边,见时间还有很多,她于是随便进了附近一家的咖啡店,点了杯拿铁,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打算边坐边等。 时间慢慢走过五点半,太阳渐渐西落。 他会来吗? 她心里也没底。 又过了十五分钟,她越来越失望。 太阳越来越偏西,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出现时,印象中那个清瘦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了江边的那一条小道上。 他来了。 自那一通电话结束后,林一树便感到一阵烦闷。 事情的发展好像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他拿着手机,想起与她在江边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的他沉浸在微风送来的阵阵风铃声中,感受着太阳温暖的照耀和微风和煦地抚摸,这是他唯一与自然交流的方式。 她便出现了。 之后他鬼使神差地给了她手机号码,第二天便收到了来自她都第一条短信:林一树,你好。 他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有跟她说过吗? 紧接着,第二条短信来了:很高兴认识你,晚安。 此后,这一场奇怪的短信单方面交友开始了。大部分都是安燃在输出。 从她发的信息中,他大概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 热情活泼,但好像对未来有种莫名的紧张——可能是高考临近的原因; 家庭幸福,经常把父母挂在嘴边; 坚持不懈,从认识开始,早安、晚安就没有断过。 …… 六月六号下午,天气异常的好,胡杰说天上的云像是被血浸染了一样,红得吓人。 林一树不知道天上的云是什么样的,红色是什么样的; 但他可以感觉到太阳渐渐散去的热意,与街边多起来的人群。 天空与外面的人群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嗯,这应该是傍晚、太阳快要下山了。 她也跟其他人一样,在欣赏天边那红如血的晚霞吧?! 他想起明天是她高考的第一天。 高考。 从前也幻想着自己可以参加高考,可以去更大的地方,听更多的声音,了解它们的故事,因为他相信,每一种声音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可是别人都笑他异想天开。 想了想,他拿起手机,给安燃发去了第一条短信: 高考加油。 窗外吹来一阵风,带动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思绪渐渐回笼。 她跟自己约定周六下午六点去上次遇见的江边看日落。 “看”日落。 他苦笑,自己又看不见,去江边看什么日落呢? 周六下午,自己要去赴约吗? 犹豫了三天,时间很快到了周六。 按摩店上班时间是二十四小时三班倒的轮班制,每个月一轮。这个月林一树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 月休只有二天,还是轮休。上周六,也就是六月六号林一树刚好休息,所以这周六他得上班。 服务完几个老顾客后,他坐在休息员工室,因为心里藏着事,脸上看起来很不轻松。 “一树,你怎么上班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没休息好啊?”胡杰看林一树面有愁容,关心道。 “没有。”他起身,打算继续工作。 “诶,刚坐下,怎么又起来了?现在客人不多了,忙得过来,你多坐会儿。”他说着,便把林一树按了下去,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 林一树性格沉闷,腼腆,但他心里知道他认真负责,工作上从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待人也很真诚,是个很好的员工。 虽然有时候很死板,却并不妨碍他渐渐地把他当哥们。 “胡杰?”安静了一会儿,林一树开口道。 “嗯?” “我今天下午想请两个小时的假,可以吗?” “可以呀,下午四点开始请吗?”胡杰爽快答应,又开玩笑道: “一树,你可从来没有请过假啊,你请假去干嘛呢?不会是去见上次的那个女孩吧?” 林一树双手抠着桌角,指甲泛白,好像十分纠结,小声道:“我要去趟银行。” “这样子啊,没劲,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胡杰一脸遗憾,拍了拍他的肩,起身走了。 没过多久,他也起身,准备继续自己的工作。 脸上仍有郁色,但明显比之前从容一点了。 第11章 上辈子认识 看到他,安燃先是小跑,快到他面前的时候,怕惊吓到他,又改成慢走,一脸惊喜地对他说:“你来啦!”话中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嗯,你好,安,安同学。”被她的语气一带,他也不禁笑了起来。 “那我们,走吧?”她在他旁边站立,把他护在内侧,说道。 “好。”话还是这样的少,言简意赅。 两人走在树荫下,沿着江边慢慢走着。 “现在天气很好呢,太阳快要下山了。” “嗯。” 沉默、尴尬蔓延在两人之间,原本热闹的市内景区静地好像只剩下他的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安燃不由的想起上一世第一次和他约会的场景。 那时的他大多数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听着她说,可两人都是松弛的,他们是在一种舒服的状态下。 他是沉静的,温柔的,不像现在。 主要原因就是这一世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 虽然对安燃来说不短,可是对林一树来说,满打满算半个月都不到。 而且要是有个人,认识你不到一个月,就说爱你,正常人都会被吓跑。 想到这,安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那句“我爱你”的威力。 “对不起,看到我发的那条短信,你一定吓坏了吧。”她伸伸手,不好意思道。 听到他的再次道歉,林一树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没关系,你已经道过歉了。” “虽然无论是谁收到这样一条来自才认识不到半个月的人的短信,都会觉得是性骚扰,但是,”安燃停在林一树前面几步,很急地说道: “那几个字是在我很迷糊的时候写的,我想说的是,潜意识里的我也喜欢你,也,很爱你。” 说完,她紧盯着眼前这个人,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遗憾的是,她并没有捕捉到林一树任何情绪的变化。 过了许久。 “是吗?”他轻笑了一声,似是无奈,“可是为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我也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所以一个普通人爱上另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她反问道。 “可正如你所说,我们才认识不到半个月,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爱我?”他一步不让。 “我觉得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你很好看,我一见钟情。有什么问题吗?”安燃直截了当地说。 “对一个瞎子来说,好看有什么用呢?”他的声音登时变得无力。 从小到大,很多人都夸过他好看,可对他来说,这是最无用的夸奖,甚至差一点将他推入深渊。 安燃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林一树小时候因为长得可爱,曾经差点被某个来孤儿院视察的领导猥亵过。 这一直是埋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她上一世也是和他在一起之后好久才知道的。 她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在这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每个硬币都有两面。无论对谁,好看不一定全无好处。而且,我也不全是因为你好看而喜欢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很真诚,也很努力,对你好的人你会对他更好; 虽然生活中有很多苦难,但你从来不怨天尤人……” 说着说着,她想起上一世的林一树,鼻子一酸…… 那不应该是他的结局。 安燃忍住哭意,“你很好,真的,很好。” 听着眼前女孩情真意切地解释着这一切,他的心软了,但也更疑惑了:“你,以前认识我吗?” 她一惊,连忙否认:“不认识,我只是感觉你很熟悉,可能我们上一辈子认识吧。”而后擦了擦鼻子,又说道: “而且我已经给你发了半个多月的短信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看人很准的!” 江边的风风轻轻地吹过。 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时太阳已经落下,但它的余晖仍然照耀着这座城市。 月亮也已东升,穹顶之上,只有一枚弯弯的月芽儿,但它并不孤独。 这一天的晚霞是橙黄色的,带点粉色,很是浪漫。 岸边伫立着的两人静默不语,男孩俊美,女孩俏丽,很是般配。 终于,他们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围绕在他们之间的那种尴尬、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愉悦、轻松。 “林一树,太阳已经落下来了。” “嗯,刚好可以看落日。” “落下来了就是看不见啦。” “那怎么办?” “下次再来好咯。” “……好。”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慢走。 “安燃,”林一树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你很熟悉,就是你的声音,我感觉很熟悉。”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可能我们上辈子真的认识吧。” 说完自己便笑了,上辈子认识?怎么可能嘛! 安燃看着他忍俊不禁的模样,忽的郑重地说:“没准还真是这样呢。” “嗯。”他笑个不停,“是有这种可能。” 见他敷衍,安燃只好打住,换个话题,再聊下去就没完啦! “快七点了,你饿了吗?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安燃看着小路边亮起的灯光,提议道。 “好,你想吃什么?”林一树问道,“你家里人让你在外面吃饭吗?” “没事,我爸妈很开明的,而且,”她凑近林一树,悄声说:“我出门前就跟我妈说了,今天会晚一点回家。” 面对突然凑过来的女孩,林一树没有一点防备。 鼻尖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木质冷冽香水,和手臂上从另一具身体传导来的热量,麻痹着他的神经。 过了两三秒,他才反应过来,耳朵染上了一层薄红,身体反射性地转身离女孩稍稍远了一点。 安燃心里偷笑,表面上却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还故意地问了一句“你躲什么呀?” 他的耳朵更红了,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可爱。 “好啦,我们去吃饭吧,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粤菜馆,他家的清蒸鲈鱼很不错,我们去那里吧?” 她知道林一树很爱吃鱼,故而提议道。 “好。”他声音温柔,微笑赞同。 第12章 姚远 那家粤菜馆距离不远,安燃和林一树没走多久便到了。 因为是周六,人很多,隔着门窗望去,店内人头攒动。 安燃把林一树护在身前,右手推门进去。饭厅冷气开得很足,和外头的热浪形成鲜明对比。 他俩一进门,有眼尖的客人抬头看了过来,兴许觉得新奇,便和周围人议论起来。 不过两位当事人,一个还处于懵逼状态,一个脸皮很厚,都不在意他们说的什么。 店内人虽然多,但还好还好靠收银台那边还剩下一张桌子。 “那边有个空位,我扶你过去。”安燃转头对林一树说。 林一树把盲杖收了起来。她右手挽着林一树的胳膊,引导他走向那张空桌。 刚一坐下,服务员便拿着菜单,脸上挂着笑容走了过来。 “您好,请问一共两位吗?”她还没走近就发现了林一树的不同,但本着服务精神和职业操守,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嗯,两位。”安燃答道。 “好的。”她说着,把手中的菜单递给安燃,又看了看林一树,说道: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有这种普通的菜单,您看……” 还没等安燃反应过来,林一树就开口答道:“没关系。”语气平缓,听起来温柔含笑。 “好的,餐具稍后会给您拿过来。” “谢谢。” 安燃觑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又把目光转向菜单,把上面的菜名念了出来。 “有玻璃脆皮乳鸽、深井烧鹅、拍姜大黄鱼、清蒸鲈鱼、美极元宝虾……你想吃什么呀?” 安燃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你想吃哪种动物的肉?” 听着她的新奇问法,林一树扑哧一声笑了,“都可以,你想吃什么点什么。” “那吃鱼吧,清蒸鲈鱼可以吗?” 林一树微微有些诧异,她也喜欢吃鱼吗?还是说……不过来不及多想,身边的声音又响起: “我们两个人,就先点四个菜吧,两荤一素一汤,再加个甜点,不够的话再点,怎么样?” “好。”他仍是微笑着。 安燃听了他的回答,噘了噘嘴,不满意道:“你怎么老是说好呀,不行,剩下的菜你点,不许再说好了。” 他抿唇一笑,“那你喜欢吃什么?”他声音温柔地问道,颇有点纵容的意味。 “你这样问,那不相当于还是我在点嘛!” “那就点个脆皮乳鸽?” “行。”安燃应了一声,继续念菜单: “素菜,嗯,西兰花炒鸡蛋,云耳炒马蹄,胜瓜煮文蛤,新西兰豆炒虾仁,清炒红薯叶,你想吃哪个?” “都可以。” 安燃无奈,“那点个新西兰豆炒虾仁,剩下的,就点石斛人参乌鸡汤和炸脆奶。这样行吗?” “嗯。” 点好菜后,餐具和茶水一并送了上来。 安燃把两人的餐具用热茶水清洗一遍,然后起身把水倒掉。 就在这时,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由远处传来。 “林一树?” 安燃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个大约二十岁的年轻的小伙子,目测一米七五的个子,上身黑色文化衫,下身同色牛仔裤,头顶爆炸头,目中无物,妥妥非主流。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九零后中最流行,但猫嫌狗厌的葬爱家族吗? “你是?” 林一树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回头一看,他蹙着眉,仿佛在回忆什么。 “诶,你不记得了我吗?我是林一峰啊!”爆炸头惊讶说道。 “林一峰?”他眉渐渐舒展开,好似回忆起什么来了。 “对,不过我被收养之后就改名了,现在我叫姚远。”他说完,甩了下头。 安燃想起来了。 姚远,是林一树在孤儿院为数不多的朋友。 当时,他所在的那家孤儿院就是个小社会。 有个叫刚子的孩子,初到孤儿院,就凭借着自身的年龄和体力优势,成功收服众多小弟,成为院里的孩子王,几乎一半的孩子都听他的。 而林一树,因为乖巧安静,受院长妈妈的喜爱,又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去欺负别的小朋友,所以刚子很不喜欢他; 又因他看不见,欺负他有种奇异的、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就像看一只案板上的鱼挣扎一样。 在整个孤儿院时期,他所遭受的霸凌是最多的,没人肯帮他,也没有人敢帮他。 谁要是帮了他,第二天,那个人便会遭受和他一样的待遇。 姚远,和林一树一样,作为孤儿院土着,也只敢在背后偷偷地帮他,直到他十二岁被一对夫妻收养。 “林一峰,小峰子?真的是你吗?”林一树激动地站了起来,朝声音“望去”。 “嗯,是我。”姚远也很开心,没想到在这里能再遇故人。 林一树有点小懊恼,“你的声音变化有点大,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长大了,变声了嘛。”他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 安燃见他们聊得很投入,也很开心,便从别处搬了张凳子,邀请他坐下。 “不用啦,我跟朋友一起来的,待会儿就得走了。”他指了指身后一群颜色各异的爆炸头,说道。 额,就是说,审美实在不敢恭维。 上一世认识姚远时,已经是三年后了,他穿得还挺正常的。 或许,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可能会勉强同意这是艺术,但现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见证过网络更新迭代的她,只觉得辣眼睛! 她眼神太过嫌弃,以致姚远直观感受到了,他即刻露出那种“没有人理解是多么痛苦”的表情,惹得安燃哈哈大笑。 “这是艺术,懂吗!不许笑!”他气呼呼地说,“还有,你是……?” 安燃身子抖动,笑弯了腰,话也说不出来。 林一树替她回答道:“这是我……朋友。” “哇,可以呀,林一树!有个这么好看的朋友!”他彻底无视安燃,吐槽道:“只可惜没有一点艺术细胞,诶,白瞎了那张脸。” 安燃哼道:“看在你夸我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骂我的话了,”她又看向姚远,拱鼻子作嫌弃状:“这样的艺术细胞,那我还不如没有。” 姚远来劲了:“嘿,我……” 林一树怕他们真吵起来,连忙打断他,转移话题道:“好啦好啦,姚远,你为什么在江市呀?我记得你家不是在省城吗?” “诶,我来这边上大学的。”姚远瞪了安燃一眼,放弃争论,回道。 “大学呀,真好。”听到大学两个字,林一树眉间微动,无限感慨道。 第13章 送你回家 周围静了片刻,安燃轻声问道:“林一树,你想参加高考,对吗?” “嗯,不过没关系的,现在这样也挺好。”他声音中有遗憾,更多的是释然。 看着他这样,她心里不免难过起来。 放心吧,一树,再过几年,到2014年,盲人高考就开始了,那时你也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对了,我还没有向你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在,嗯,孤儿院长大。”他声线清润,停顿片刻,情绪没有丝毫起伏,说道: “我从小就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是院长妈妈将我抚养长大。名字也是她给我取的。” 孤儿院所有孩子都跟院长姓林。 且因为收养他的孤儿院门口刚好有一棵树,所以便给他取名林一树。 而姚远——林一峰,与林一树同龄,一岁多的时候在大街上走丢,被热心群众送到派出所,很久也没人来认领,无奈之下被送到孤儿院。 院长妈妈问他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他牙牙学语地发出类似风的声音,所以给他取名林一峰。 因为活泼爱臭美,特立独行,孤儿院小朋友亲切地称呼他“小峰子”,意同小疯子。 在刚子来孤儿院前,他们也有一段很美好的童年时光。 “后来,十二岁那年,大概是2002年,他就被隔壁市的一对夫妻领养了,之后我们再没有见过,直到现在。” 林一树说着,眼睛紧闭,嘴角微微翘起,似是陷入那些回忆里。 姚远乐滋滋地说道:“对呀,快七年没见了,今天在这里遇见,这可真是缘分呐!” “姚远,我们要走了,你好了没?”细腻的女声从不远处的某个粉色爆炸头口中传来。 “诶,来了!”他听到催促后,转身高呼。而后从口袋中掏出两小张皱巴巴的纸,分别塞到林一树和安燃手中,指了指,说道:“这是我的qq,记得加我。” “我得走了,再见!”说完,转身便走了。 目送那一群爆炸头离开之后,安燃看着手上的小纸片,若有所思:“林一树,你有qq吗?” 据她所知,某讯刚好在今年推出了第一款盲人语音qq。 “没有。” “那吃完饭我帮你申请一个吧?” “好。”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的菜终于上齐了。 “来,先喝一碗乌鸡汤。”安燃起身帮林一树盛了一碗汤,小心地放在了他左手边,并将汤匙递给他的右手。 看着他慢慢喝了一口汤,她双眼一眨不眨,亮晶晶的,问道:“怎么样?” 被她一双眼睛注视着,他有点不好意思,腼腆道:“很鲜,很好喝。”又说:“你也喝,不用特意照顾我的。” “好。”安燃笑着,大大地应了一声。 这一顿饭吃得两个人都很开心。 饭后,他两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安燃侧身望着林一树,见他脊背挺直,两手放在大腿上,略略低着头,清晰的下颌,隐约可见扬起的嘴角,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颇有种岁月静好的美。 她的嘴角也不自觉高高挂起,“林一树,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呀?” “我们……”他迟疑片刻,“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我以前的经历很复杂,我是……” “没关系,我的经历也很复杂,我们慢慢来,不急。”她知道他又要说什么,出声打断道。又凑近说: “其实,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 见他一脸懵逼,她好似恶作剧得逞一般,收回身子,哈哈大笑起来。 又是这样!林一树气结,索性不再说话。 两个人又坐了会儿。 安燃起身,本想偷偷去把账结了,但林一树已经猜到她要干什么,也站起来。 无论她怎么说,都异常坚持他来付钱。 实在拗不过他,安燃只好放弃。 结完账,推门出店后,安燃看了看手机,八点四十五。还好,不算很晚。 “现在八点四十五,我们去网吧吧,那边网络好一点。”她提议道。 2009年3g发牌之后,移动数据流量标准资费下降到0.01元\/kb,但与后世相比,还是非常的贵。 林一树却有点犹豫,“安燃,你要不要先回家?待会儿晚了可能不太安全。” 安燃听了,刚想开口说不到九点,还不晚时,突然意识到: 他生活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八点四十五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他不明白这会儿的天有多黑,晚又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在社会大众的意识里,天黑、晚就意味着不安全的几率大大增加。 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林一树略有不安,“我只是……” “我知道。”她明白他是为了她好,又笑着安慰:“你不用这么紧张,放松一点好啦。” 他嘴唇轻抿,“那我们……” “我们先回家,明天或者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再去也不迟。”安燃应道。 现在虽然还不晚,但是林一树住得离这边有点距离,他一个人太晚回家她也很不放心。 前世他们刚开始约会,她每次都先以各种理由送他回家,不顾他的强烈拒绝,然后自己再打出租车回去。 以致后来的每一场约会,结束时间从没超过晚上七点半。 “走吧,我送你回去。”安燃很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一瞬间变得僵直。 “不用,我送你回去。”他抽出胳膊,脸色微红:“这是在外面,我自己可以走。” 不急于一时。她心里想着,双手耸肩,表示放弃道:“那好吧。” 又说道:“我家就在附近,很方便的。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你是女孩子,哪有让女孩子送的道理呀。”手臂处空落落的,他有些小失落。 他们两人都坚持不让对方送。 没办法,安燃只好退一步道:“那我帮你打车。” 见他张开口,准备要说什么,她又抢先一步说:“你别拒绝!刚刚的饭钱还是你付的呢。” 林一树愣了一下,有点无奈,而后笑着说:“我没拒绝,我刚才准备说谢谢的。” “那就好。”安燃长出了一口气,随后伸手替他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这是路费,多余的不用找了,他眼睛看不见,请您务必把他送到目的地。”林一树上车后,安燃把五十元人民币递给司机,嘱咐道。 而后,她转向林一树,“林一树,再见。” “再见,路上小心。”他回道。声音仍然温柔,像是天边的月色。 第14章 高考成绩 安燃九点多到家时,白露还在看电视。 客厅开着暖黄色灯,隐隐传来电视剧的声音,她边换鞋边喊道:“妈,我回来啦!” 白露的视线从电视机前移至安燃身上,有些诧异:“诶,这么早就回来啦?” “我亲爱的妈妈,不早啦,都已经九点多了!”她无奈,自己的妈妈究竟是有多放心自己啊?! 白露把顺手电视机关了,然后笑着说:“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孩子,从没做出过出格的事情,妈妈当然对你很放心呀。” 说完,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面向安燃,又一脸好奇,十分八卦地问道: “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 “嗯。” “到底是哪个同学呀?跟妈妈说说。”白露朝着她挤了挤眉,揶揄道。 看着妈妈这副调侃自己的样子,安燃无奈:“妈!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同学,你不要想太多啦!” 白露看女儿急了,这才收起调笑,附和道:“好好好,你说是普通同学,那就是普通同学!” 而后她看了看手机,又对女儿说:“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去洗澡,洗完澡早点睡!今晚不许熬夜了,听到没有!” “知道啦!”安燃边回答边走向她的房间。 白露又拿起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时间,小声嘀咕道:“都九点半了,你爸怎么还没回来啊?我得给他打个电话。” 安燃回到房间,先给林一树发了个消息报平安,然后收拾收拾东西,拿着睡衣去洗完澡了。 洗完澡回来,她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刚好看到林一树发来的消息:我也到了,早点休息,晚安。 她嘴角慢慢勾起,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 一切都很完美。 玩了会儿手机,困意渐渐袭来。 她又梦到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也就是他们分手的那一次。 梦里的他低垂着头,眼尾微红,看不出任何表情;她仰着头倔强地看着他,“为什么呢?” 他没有说话。 她执着道:“不是说好了吗?等我们工作稳定下来就结婚的,你为什么……” 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她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衫领子,另一只手握拳捶着他的胸口,“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他还是没有说话,身体隐隐后退。 她哭着哭着,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抗拒颤抖,她声音沙哑,说道:“你说出来啊,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他比我好。” 良久,他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她倏然抬头,却被他蓄满泪水的双眼刺痛。 正想说些什么,梦却突然醒了。 安燃望着黑乎乎的屋子,发了会儿呆。 等她平静下来,意识回笼,拿起身侧的手机,亮起屏幕,上面显示时间为凌晨三点四十七。 时间还早。可她再也无法入睡。 林一树说的“他”是谁? 还有,上一世,他有说过这句话吗? 那段回忆像是个闸门开关,一按下去,各种情绪就如潮水般涌来。她在这潮水中努力挣扎回忆,却也只依稀记得他当时通红的眼眶。 或许是自己当时的注意力几乎集中在了他要分手这件事上,以至于没听见他的这句话? 真的吗? 她摇了摇头,如果真是那样,自己更不可能错过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哪怕只有四个字。 他们分手的前几个月,她身边,亦或是他身边,好像都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人物。 所以,这个“他”,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只是她梦里的杜撰? 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上辈子一定发生了比她所想象还更糟糕的事情。 三四点的凌晨,客厅里钟表转动的声音在房间里都清晰可闻; 黎明前的黑暗把她的全部思绪吞没了。 “虽然对“他”是谁没有丝毫头绪,但好在知道了有这么个“他”的存在。” 长出了口气,她这样安慰自己道:“先睡吧,不然明天就要顶着个黑眼圈了。” 而后这几天安燃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每天和林一树聊天,联络感情。 有几次她看天气很好,想把他约出来,可是每次都被他以工作忙给拒绝了回来,不过她也不恼。 来日方长嘛!她心里愉悦地想道。 时间跌跌撞撞,很快来到六月二十三号,江市高考成绩查询的日子。 一大早,白露便把安燃摇醒,催她起床、洗漱。 她抱怨道:“妈!现在还不到七点呐!” 白露笑骂:“小懒猪,今天要出成绩了,你怎么还睡得着?” !又一次感受到了犹如高考般的压力! 她挣扎:“成绩在我走出考场那一刻就已经定了,就算我现在早起,也改变不了啊!” “成绩还没出,一切皆有可能!” 看着自己的妈妈坚信人定胜天的模样,安燃只能放弃和她battle。 换完衣服、洗漱完。她发现餐桌上有一大堆早餐。 粗看过去,有拌粉、炒粉、肠粉、小笼包、油条、皮蛋瘦肉粥…… 还有必不可少的豆浆牛奶。 “哇,妈,你怎么早餐还准备得这么丰盛啊!” 看着桌子上五花八门的早餐,安燃惊讶道:“有点浪费哦!” “你今天高考出成绩啊,讨个好彩头。这都是我在早市买的,吃不完就放冰箱。” 白露一边把买来的早餐装盘,一边解释道。 所以,她是希望自己的高考分数像今天的早餐一样,多多益善? 安燃无语,怎么重来一回,自己的老妈反而更迷信了?! 那万一自己跟这多余的早餐一样,被剩下了呢? 不过她没敢把这话说出来。又问道: “那你今天怎么在早市买早餐了呀?” 白露睨了她一眼,“你不是最爱早市卖的早餐吗?” 她一向不让女儿在乱吃街边小摊上的东西,可女儿好像天生反骨,就是很爱这些调料加工品。 今天高考出成绩,且随一次她的心意吧! 安燃颔首。 街边小吃,这是千年来中华美食的结晶好嘛! “对,今天陪你查完成绩之后,我和你爸要去看望一个老朋友,中午你就在外面吃点。” “诶,爸爸今天不上班吗?” “请假了。” “哦,看来真是个很“老”的朋友啊!” 连工作狂老爸都要请假去探望。 第15章 热爱的事情 安燃记得上一世好像没有探望这件事。 自己这次重生好像热带雨林的那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好多事情就随之发生变化! 她感慨完,又凑到白露身旁,问道:“妈妈,你和爸爸的这个老朋友我认不认识呀?” 由于安燃突然凑过来,白露险些没拿稳手中的餐盘,她好笑地用左手食指稍稍推了下她的脑门,让出一条路来,而后走向餐桌,回忆道: “你怎么会认识?他是我跟你爸的大学同学,说来我跟他也有十多年没联系啦!” 有关于青春的回忆似乎总是甜蜜的。她好像想到什么一样,又笑起来,转身对安燃说: “你这么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你呢,”她拿手比划着,“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都过去十几年了,你也长成大姑娘啦!” “唉,我们呀,也真是快老喽!” “妈……”安燃哽咽,她想起上一世,自己的猝死该给父母带来多大的痛苦啊! “你哪里老啦?明明还很年轻!”她一把抱住白露,头埋在她的胸前。 安时来到客厅,便看着这母女温情的一幕,好奇道:“咳咳,大早上的,这是干嘛呀?” “没什么。”安燃不好意思地收回双手,声音闷闷的。 安时不明所以,眼睛眨了眨,望向白露。后者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她刚刚也吓了一跳,女儿什么时候变这么敏感了? 正想再问问,安燃手机突然响了,便只好作罢。 安燃看了下手机,是林一树打来的电话。 她拿着手机回到房间,接通:“喂?” “嗯,是我。”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如往常般温柔,似清风拂过。 安燃心里开心,他终于主动给自己打电话了,“我知道是你。”话里不自觉的带着笑意。 林一树好像被她话里的丝丝笑意感染,也笑起来,轻声说道:“今天出高考成绩,祝你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谢谢!那就借你吉言啦!”安燃大方道谢。 虽然此次高考她胜券在握,但林一树的祝福她肯定是要的,而且越多越好。 “你今天还要上班吗?”安燃摸着小兔子毛绒绒的长耳朵,问道。 “嗯。” 怎么又要上班啊? 安燃无奈,但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她实在太想他了。 她想了想,说道:“那我今天下午去找你。” “今天下午?”对面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下午可能会有点忙。” 又说道:“明天我休息。” 安燃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欣喜地说:“好,那我去找你?” 对方拒绝:“不用,就在上次见面的那个地方吧。” 她撇了撇嘴,“好吧。” 他好像听出来了她的不情愿,解释道:“我住的地方有点偏……”所以不是我不愿意你来。 “我知道。”女孩嘟囔了一句。 “那,我先挂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她声音十分正经地问道:“林一树,你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吗?” “换一份工作?”林一树不明白,于是跟着重复了一遍。 “是呀,你现在的工作太辛苦了!而且,你真的喜欢给人按摩吗?” 她问完,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冒犯,“我的意思是你真正喜欢想做的是什么呢?” 又补充说:“我希望你能够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 林一树沉默了许久,久到安燃误以为他挂机了,才说:“我还能干嘛呀?我这样子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谁说的,”安燃深怕他又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急忙说道,“你能干的事情可多呢!” “你不是喜欢听各种各样的声音吗?” “可以去学声音设计,或者播音。” 她说完,没有催促,忐忑地、静静等着他回答。只听见手机的另一端缓缓地叹了口气,慢慢说道: “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安燃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了。 上辈子林一树原本的计划就是攒钱去专门的音乐职校进修。 可惜遇到了她,梦想落了地,变成了世俗。 既然重新来过,自然不能让他再放弃梦想。 “没关系,慢慢来,我相信你所有的梦想都会实现的。”她说道。 “噗呲……”林一树笑出声来,“你怎么对我,比我对我自己还有信心呐?” 顿了顿,又轻声说道:“那就借你吉言啦!” “嗯!”她声音坚定有力,“那我先挂啦?我再不出去,我妈该叫我了。” “好。” 她小声地说了句加油,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燃燃,别聊啦,快来吃早餐。”白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来啦!”她应道。 客厅里。 白露拍了拍安时的肩膀,示意他放下手中的手机,又招呼道:“吃早餐啦。” 安时放下手机,看见女儿,问道:“燃燃,刚刚跟谁打电话呐?聊这么久。” 林一树的事情,安燃当然也没准备跟爸爸说,她努努嘴,“没谁,就一个朋友。” 说完她便把凳子拉开,坐下了,没注意到父母交换了个眼神。 吃过早餐,离出成绩还有三四个小时,安燃本想溜回房间,查些关于声音设计专业的资料,可安时一把抓住她,说道: “去哪?老爸都请假了,你也‘请一天假’!” 她撒娇:“哎呀,老爸,你请假不是为了去看朋友嘛!” 安时立马故意板起个脸:“撒娇对你老爸没用!再说了,要只是找我那老朋友,我哪用得着请一天假呐!” 安燃无奈,被迫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家三口一起看电视消磨时间。 期间还接了好几个亲戚的电话询问是否要代查成绩的,说某某某有关系,可以帮忙提早查成绩…… 嗯,不信谣,不传谣。 叶瑶瑶还给她打了电话,她顾及父母在身边,不好说什么,只敷衍了几句,就挂了。 在看完江市早间新闻、两集家庭伦理剧、一集都市职场剧后,时间终于逼近十一点。 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她打开电脑,刷新早早登入的江省教育网,输入准考证号和密码,在整点来临时疯狂刷新几次后,她的成绩终于显示在了电脑上。 678分! 第16章 蛋糕事件 678分! 全省排名第十五名! 安时和白露高兴疯了,都没想到安燃可以考得着这么好。 “燃燃真厉害,考这么好!”他们激动地拍着安燃。 安燃吃痛,“爸!妈!你们对我这么没信心的嘛?!” “没有没有,只是,全省第十五?爸爸实在是不敢想呐!”安时笑呵呵的,眼睛成了一条缝。 安燃了然,如果是前世,自己也没把握能考这么高; 虽然已经参加过这一次高考,但题型、考试内容自己早已忘记,连语文作文题目是什么都不记得。 刚重生回来时,她就像日漫《relife重返十七岁》里的男主海崎新太一样,两眼抓瞎。 不过,不同的是,她是临近博士毕业,主修经济学,辅修应用数学,高中数学对她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再加上在m国留学,英语也很不错。 有了上一世学习积累、经验、习惯以及阅历,心态上更加平和,很快适应了高中的学习生活,临考前没吃叶瑶瑶的蛋糕,又避免了一场“悲剧”。 所以这678分,她一点也不意外。 正想着,手机上突然弹出江省高考理科状元的新闻,安燃点开一看,还是前世的那位同学,701分! 唉,她不禁感叹,重生回来也仍旧干不过那些天才啊! 安时和白露已经在给亲戚好友、职场同事打电话,把她的高考成绩通知给他们,并商量着升学宴的事情。 两人脸上的笑容满是骄傲。 看到这一幕,安燃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 嗯,努力没有白费。 她没忘记给林一树发消息,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560多分也很不错啊!” 突然,安时的声音明显降下来。 安燃觉得奇怪,等她爸挂了电话,小声问道:“怎么啦?” “瑶瑶考了567分。”安时解释道,“说比她估的少了50多分,在家里哭呢!” “567分也很好呀,不低了。”她记得上辈子叶瑶瑶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分数,那时候她还很开心呢! 白露赞同地说:“是啊,这个分很好啦,燃燃,我对你高考成绩的期望差不多也就这个分数。” “哎呀,妈,你怎么也对我没信心呐!我六门学科就没有短板的好嘛!”安燃不满。 就算是上一世高考,她也考了530多分呢! 白露看着理直气壮的女儿,毫不留情地揭老底: “你只是六门科目比较平均,显得没有短板而已,而且你理综不稳定,每次考理综你的分数都要打个折扣。” 诶,这确实,她无法反驳。 但她仍然不服气,尤其是她妈妈还夸了叶瑶瑶! “那我这几个月的努力您就没看见呗!”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知女莫若母,白露看着吃醋的女儿,好笑道:“是是是,我的女儿最厉害啦,你看,超了别人快一百多分了呢!” “妈,你这是在哄小孩儿嘛!” 安时微笑地看着又腻歪在一起的母女俩,安静又宠溺。 正值盛夏,蝉鸣阵阵,却不聒噪;微风摇曳,配合着窗外那一大片绿荫,真是人间好时节。 快十二点。 白露递给安燃一小叠人民币,“燃燃,我们先去啦,这是一千块钱,你自己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够的话你自己先垫上,晚上回来妈妈再给你报销。” 一千块! 安燃内心狂喜:“谢谢爸爸妈妈!” “有一点,不许吃垃圾食品,听到没有?”白露不放心地嘱咐道。 “知道啦!” 安时看妻子还这么操心,不由说道:“好啦,露露,孩子都要上大学啦,她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的。” 白露听完丈夫的话,立马一个眼刀过去:“她多大都是我的女儿!” “好好好,”安时马上放弃,他不善于与妻子争辩,看了看手表,转移话题: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别让人家久等了。”复又转向安燃,“燃燃,我和你妈妈先走啦,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知道不?” 安燃扶额无奈,“知道啦,你们快走吧,不然顾叔叔该等急啦!” 顾叔叔就是他们今天要见的老朋友。 “爸爸妈妈,拜拜,开车注意安全!”说完把门一关。 “耶!”她跳向空中,右手比耶。 白露和安时走后,安燃开始放飞自我,先是打电话给常吃的那家川菜馆点好饭菜,又把《生活大爆炸》第一季的dvd放入播放器内。而后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一些小零食。 一切准备就绪,开始享受这个午后。 《生活大爆炸》一直是她非常喜欢的情景剧,自2007年播出第一季之后,她便一直在追。直到2019年第十二季——最终季播完。 她在m国留学的时候甚至去过它的拍摄现场! 可以说这部剧伴随着她高中、大学、硕士和博士这一整个求学生涯。 从第一季第一集开始播放,安燃看着这些熟悉的画面,听着几乎能倒背如流的台词,前世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 原本触手可及的幸福、异国留学的艰辛、不被理解的痛苦……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原本滴酒不沾的她学会了喝酒。 嘶,手中的卤鸡腿顿时不香了。 突然,门铃响了,把她从情绪的低谷解救了出来。 应该是外卖到了! 她起身开门,可来人却出人意料。 是叶瑶瑶。 讶异之余,她问道:“你来干什么?”她以为她们已经撕破脸皮了。 “我妈喊你去我们家吃饭。”叶瑶瑶说道,“我大老远走过来,你打算就让我站在门口?” 听她这么说,安燃觉得好笑,“谁让你来了?这种事情不会打个电话吗?” “那你也得接我电话啊?” 大太阳底下走了那么久的路,叶瑶瑶实在没什么好气,“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我好像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安燃惊讶于她的厚脸皮:“做没做你难道不清楚?” “清楚什么,是你一直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好吧?”她到现在还记得安燃说她没复习,考不好活该呢! 要不是奶奶让她来请她吃饭,她还不想来呢。 “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块蛋糕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第17章 撕破脸 叶瑶瑶和安燃最后不欢而散。 “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吧,挺好的。” “你也不想让叶叔叔他们知道吧?” 她脑海里重复着安燃最后跟她说的几句话。 蛋糕事件她并不后悔。做这件事情之前,她就清楚会有一半的概率被发现,到时候只要自己咬死忘记了,那谁也拿她没办法。 可惜事与愿违,安燃不但没吃,还反咬自己一口!甚至她高考超常发挥,分数自己多出那么多! 叶瑶瑶心中复杂,感觉自己压抑了七八年的情绪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泄的出口。 她回到家中,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叶妈妈黄意韵坐在客厅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看电视。因为女儿今天出高考成绩,所以她和丈夫叶珩都请了一天假。 她穿着件淡黄色的家居服,熨贴得体,头发中分,低马尾,方圆脸; 半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偏高的近视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脸超级白,显得涂了口红的嘴唇更红了; 因为担任江市一小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班里学生年纪小,又淘气,所以她经常板着个脸,不苟言笑。 听到开门声,知道是女儿回来,没有回头,随口说了一声:“回来了。” 周围一片安静,她这才发现女儿不对劲,开口问道:“瑶瑶,怎么啦?”又看了看门口,“燃燃呢?她没来吗?” “她不来。” “你去她家找她她也不来?”黄意韵惊讶。 “嗯。” 她眉头紧皱,盯着叶瑶瑶:“这燃燃怎么回事,请她来吃饭还不来!” 又想到女儿的高考成绩,她又烦躁起来: “你也是,平时成绩不是比安燃还好吗?怎么这次高考比她少了一百多分?连600分都不到?” “我……” “怎么了?”一道颇有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母女俩。 一位穿着灰黑色旗袍、戴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油亮顺滑的老太太出现在客厅。 黄意韵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是婆婆,她不禁埋怨道: “妈,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热天,非要让瑶瑶去请燃燃吃饭,你看,人家根本不领情!” 叶奶奶于素樱没有理她,看向叶瑶瑶,问道:“瑶瑶,怎么回事?” “奶奶,她点外卖了,所以不来。”面对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叶瑶瑶不敢放肆。 “这点小事,打个电话不就完了,你用得着专门跑一趟?”她直直地看着她, 她也得接我电话啊!叶瑶瑶心里想,但她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否则,以奶奶的性格,绝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敢随便编个理由敷衍过去,而是亲自去趟叶瑶瑶家的原因。 想了想,她说:“我忘记了。” 叶奶奶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没有追问,而是说道:“这都能忘?一个电话的事,你多花了半个小时解决!以后可不许再这么马虎。” “我知道了,奶奶,下次不会了。”叶瑶瑶乖巧地说。 黄意韵对此非常不满,但她不敢表现出来。 “好了!吃饭吧。瑶瑶,去叫你爸爸吃饭。”叶奶奶吩咐道。 “好。” 叶爸爸叶珩从大学毕业后就回到江市,在一所高校任教,研究明史。 年轻时他就是个颇具书生意气的古典美男子,长得剑眉星目,十分周正。 醉心学术,即使是今天请假,算来他大部分时间也都是花在了那一堆资料上。 所以现在人到中年,依旧儒雅气质十足。 他从书房出来,径直走向餐桌,坐下后才发现周围氛围不对劲,不明所以,问道: “妈,不是说请瑶瑶来家里吃饭吗?瑶瑶,人呢,怎么没来?” 黄意韵没好气地说:“人家自己吃了,不来啦!” 察觉到妻子的火气,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笑道:“不来就不来,你生什么气呀?” “你女儿大老远跑过去,她连面子都不给!” 其实黄意韵也奇怪为什么女儿不直接打电话,什么忘记了这种借口,她是不信的。但此刻好胜心让她暂时忘记这件事。 “还不是你跟妈坚持要请她来家里吃饭!”她小声道。 中午时分,安时告诉他们下午和大学同学有约之后,这母子俩就非要让安燃上家里吃饭。安时觉得太麻烦,当场就拒绝了。 可他们只当人家客气,脸皮薄,还是坚持让瑶瑶去请,说什么女孩儿之间好说话。 瑶瑶还亲自跑了一趟呢!结果呢! 叶珩正想说些什么,但被叶奶奶抢先了: “好了!人女孩儿只是拒绝了你请她吃饭,你就能说出天大的罪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最好收敛一点!” “妈!孩子还在呢,说这些干什么?”叶珩不满。 其实他也清楚,这几年来安时一家过得越来越好,而本来和他同一起跑线,甚至可以说比他好一点的他们,却还是和十年前一样。 妻子有怨气也正常,他们俩为这件事私底下还闹过不止一次。 但是他是个甘坐冷板凳的科研性子,一向认为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不过一榻之眠。 钱财一类事物实在没必要拿到明面上来说。 “吃饭吧。”叶奶奶默了默,最后说道。 饭桌上人心各异,但这顿饭还是很和平地结束了。 安燃并不知道在叶家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十分享受独处的这个下午。 六年的留学生活让她早早习惯独处,以及如何取悦自己。 当然,她的酒量也有了量的提升,质的飞跃。 吃着从川菜馆点的干煸辣子鸡、毛血旺和石锅菌香兔…… 看着最爱的剧,再配合着冰啤酒…… 咦,她心想,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太阳缓缓慢慢,从东边落到西边,空啤酒罐也七七八八地散落一地。 时间快到下午六点半了,尽管安燃十分不情愿,但她不得不开始收拾战场。 并下楼去超市把冰箱里啤酒的数量补齐。 要是让父母知道自己的乖女儿这么能喝,他们还不得吓死! 扫尾工作结束后,安燃准备去公园散散步,吹吹江边的晚风,顺便散散酒味,清醒清醒。 看着远处的夕阳,与江面独行的白鹤,她不禁想起“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一千古名句。 语文课上的名句名篇,在此刻开始具象化。当初追星赶月,日夜兼程,却错过了多少好风景呀! 第18章 第二次约会 晚上七八点钟,安燃刚散步回来,就接到宋文玉打来的电话。 “燃燃!恭喜你呀!听说你考了全校第七名、全班第五名呢!”宋文玉真心为安燃高兴,兴奋地说。 排名这么快就出来了? 安燃也很开心:“谢谢你,文玉!”而后又说:“你呢,考得怎么样?” “545分!比我估的还高!”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开心。 安燃依稀记得,这一年的高考江省试卷难度偏高,前世理科一本线划定为494分。 他们班虽然是尖子班,但宋文玉平时成绩在班级中下游,每次模拟考试的分数也只能过一本线。这次高考属实是超常发挥了。 她很为她开心:“恭喜啊文玉!你这分数肯定可以上你的梦校!” 宋文玉在高考曾经跟她聊过自己想要报考的学校——北江大学 “哈哈哈,多亏了你帮我补习,再加上考试超常发挥,我才能考这么好!“宋文玉又感激又谦虚,说道: “你才是真的考得好!大家都说你是就是高考的那匹黑马呢!” 她又说:“其实要我来说呀,哪有什么黑马呀!“ “你平时努力,高考前几个月心态又那么稳定,作为同桌的我觉得,你考这个分我一点都不奇怪,这分数是你应得的!” 听完宋文玉的话,安燃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本就是重生回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算在前世,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她估计也就考个560多。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也没有啦。“又问:“对了,你准备报什么专业呀?” 宋文玉说:“不知道,还没想好,要跟我爸妈商量商量。”她挠挠头,“主要是我自己也没什么特别想学的专业。” “但有特别想去的学校!”安燃笑着调侃。 “对呀,北江大学就是我的梦校!反正填志愿的时候北江大学我肯定选服从调剂,专业就看天意啦。”宋文玉说得很轻松。 安燃经历过一世,知道未来十年中国经济、科技等各方面都飞速发展,不同专业对人日后的影响是巨大的。 她劝道:“文玉,专业还是很重要的,北江大学很好,但是如果学了一个,嗯,冷门专业,毕业以后不好找工作,怎么办?” “燃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真的很想去北江大学,这是我从小的心愿。”她有个非常想见的人在那里。 她说完,脸上出现了回忆与眷恋的神色,“虽然它排名没有那么高,也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但是它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安燃陷入沉默,宋文玉的一席话让她发现自己的想法可能太过世俗。 不过她没多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个人的剧本不一样,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那好吧,你想清楚了就行。”她说道。 宋文玉信心满满:“嗯,我想得很清楚,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她们畅想了会儿未来,聊了半个小时才挂。 临挂前,宋文玉突然神神秘秘地冒出一句:“燃燃,我听说班长在到处打听你准备报考哪里的大学呢?” 安燃没反应过来,“谁?” “就是班长水淼淼啊!”她挤眉弄眼——虽然没人能看到,又说道:“他不会是暗恋你吧?” 水淼淼? 安燃脑海里瞬间出现一个带着黑框眼镜,长圆脸,经常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身影。 因为名字全是水,大家都调侃他是不是五行缺水。 虽然是班长,但话很少,比较安静,有些许社恐。 他爸是学校里的物理老师,跟班主任关系很好。 这个班长据说还是是家里人逼他当的。 不过高三班长的竞争力也不大,也没什么事,大家基本都专注于埋头苦读。 前世好像去了中部的一个985院校。 不过,暗恋她?上辈子好像没有这件事啊? “他考得也很好,年级第二十一名,班级第十名。” 她虽然年方十八,但心理上已经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她的内心毫无波澜:“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害羞呗。” “既然害羞,那现在又为什么到处问别人我报什么志愿,弄得人尽皆知?” 宋文玉愣住了,“这个嘛……” 安燃笑了,“好啦,他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已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了。” “什么!谁呀?”宋文玉十分震惊,声音顿时提高了一个度。 “你不认识,等他同意了,我再给介绍你们认识。” 宋文玉遗憾地说:“唉,那要到什么时候啊?你这是在吊我胃口!” 安燃表示理解:“我也希望快一点呢!” 两人聊完,已经快九点钟了。 安时和白露也已经回来了,见她在打电话,没有出声打扰,而是示意她不要熬夜,早点睡。 安燃莞尔。 第二天,因为和林一树有约,她早早地起床,洗漱,吃早餐,化妆,挑衣服……就像第一次约会那样。 这次她打扮得是甜酷风。 上身是某u家的水蓝色打褶泡泡袖衣,下身是某小众品牌的新款美式粉色高腰a字斜纹纯棉半身裙。 鞋子选的是某g家的夏季中筒款棕色西部牛仔靴,再搭配一条同色的皮带。 嗯,遵循三色原则。 淡蓝色眼妆,发型是斜扎的麻花辫,辫子上喷了某香家的清新花香发香喷雾。 中式的甜与美式的酷,两者完美融合。 安燃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 收拾好一切后,时间已经过九点了。 安时早已经去上班了,家里只剩下白露和安燃。 安燃跟妈妈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和同学有约。 意外的是,老妈很安静,没有像上次那样调侃她。 她没多留意,就出门了。 考虑到林一树眼睛不太方便,且天气炎热,安燃和他约定在了离江边公园一公里远的世贸大厦,十点半。 现在时间充足,天气又热,她怕出汗,所以撑把淡蓝色的防晒伞,沿着绿荫道慢悠悠地走。 到了世贸大厦,安燃一眼便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林一树。 他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第19章 网吧 “你怎么来这么早呀?”安燃心情很好,微笑说道:“等久了吗?怎么不进去呀?” 外面这么热。 林一树知道是她来了,嘴角轻轻扬起:“没有很久,我也刚刚才到。” 其实他早到了半个多小时,又不熟悉世贸大厦,害怕安燃找不到她,所以等在门口。 他穿着件白色衬衫、黑色长裤,黑色皮鞋,盲杖靠在身边。头发像是最近理过的,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 因为天热,他眯着眼睛,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安燃轻轻踮起脚,用随身携带的纸巾帮他把汗水擦去。 由于靠得太近,林一树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 “好像是玫瑰和木兰花的香味。”他心里乱乱的,而后才反应过安燃在干什么,“你别……” 他话还没说完,安燃已经做完她想做的,退回到社交边界线上去了。 “怎么啦?我别什么?”她笑眯眯地看着他。 林一树脸色微红,不知道是不是晒的,低着头,说道:“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安燃看着这样的他,调戏之心顿起。她不依不饶道:“哪一种呢?” 林一树不说话了,脸色却越来越红。 安燃心里乐地哈哈大笑,面上也显示出来。待欣赏够了林一树害羞的神色,她才说道:“好啦,我们进去吧?外面太热了。” “好。”林一树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世贸大厦是江市最大的贸易商场,人流量很大;又由于夏天二十四小时它都开着空调,人流量便更大了。 安燃担心人太多林一树会摔倒,说道:“里面人多,我扶着你走吧?!” 不等他回答,她便径直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引导他向前。 事实上,林一树并不打算拒绝。 他不想在她面前摔倒。 “去哪里呢?”耳边响起女孩的声音。 “都可以。”他回答。 安燃想了想,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点十七。 她提议道:“那先去吃饭吧?” “午饭吗?是不是有点早了?”林一树十分疑惑。 安燃摇摇头,“早午餐。”她知道现在的他还没有吃过西餐,于是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西方国家里的一种饮食文化,介于早餐和晚餐之间,英语叫brunch,就是breakfast和lunch两个词合成的。我在……“ 她在m国留学的时候,每个起不来的早上都是这样混着吃的。 安燃差点说漏嘴,不过幸好。 “嗯,怎么了?”林一树见她沉默,侧身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没什么。”她仰头看着他,说道。又松林松手臂,挽着他朝一个方向走去,“这里有家非常不错的法式小餐厅,你想试试吗?” 林一树微笑:“你不是已经带我去了吗?” 安燃也会心一笑。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 “林一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啊?” “为什么这样说?” “这一路走来都是我在说。” “没关系。”他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是因为我们现在还不熟,等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安燃记得前世的他,也算是个小小话痨呢! 坐自动扶梯上了二楼后,又走了一会儿,安燃领着林一树在一家餐厅门口停下。 灰黑色的装修,玻璃门上方搭了个白色的帐篷,旁边偏上一点写着“bistro”,大大的落地窗用木质框装饰,简约大方。 里面的装修倒是暖色系,和外面不一样。 他们进去以后,安燃特意选了个靠里的位置,不易被人打搅。 服务员拿来木质餐牌。安燃一看,笑了,问道:“你们是换了菜单吗?” “是的,前几年换了老板,所以所有菜单都更新了。”服务员回答道。 “怪不得装修之类的都跟之前不一样了。”安燃刚刚还以为自己记忆错乱了。 服务员又礼貌地笑了笑,说道:“您先看着,我稍后再来。” “好,谢谢。” 安燃又仔细地看了看餐牌,对林一树说道:“这些我也没吃过,我念给你听,然后随便点些,就当开盲盒了?” 林一树很温柔地笑着,眼睛稍稍眨了眨,“嗯。”又说道:“不用点太多,我不是很饿。” “好。你仔细听哦,我念啦!”她说罢,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开胃菜:金枪鱼tapas还是黑松露芝士薯条?” “tapas是什么?”林一树问道。 安燃刚准备回答,但转念一想,说道:”我也不知道,要不就点这个?等会儿它上了就知道了。” 林一树应道:“行。” “那我们继续,前菜:芝士牛肉饼还是咸蛋黄玉米鱿鱼?”其实前菜不止这两种,但她特意筛选掉了那些名字花里胡哨的,只留下那些菜名简洁明了的。 不过,安燃突然想起芝士蛋糕事件,秉承着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还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说道:“我可能吃不了芝士,那就点玉米鱿鱼?” 林一树自然没有异议。 而后主菜,安燃选了黑椒汁安格斯菲力牛排,林一树则是烤鸡肉奶油蘑菇通心粉;甜点是两份香草冰淇淋,甜品为一份焦糖鸡蛋布丁。 由于两人都不喝酒,饮品就是矿泉水啦。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 安燃坚持付了账,“上次就是你付的,这次该我了。” 林一树不安,他不喜欢占别人便宜,更何况是她,“上次是出租车的钱是你付的……” “没事,我喜欢给你花钱。”安燃无所谓地招了招手,直接说道。 呃,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安燃意识到自己说得话不太好,有点模糊,外人听了怕是要以为她要包养他。 于是她找补道:“那等一下出租车的钱你付?”见他犹豫,又语气坚定地说:“这是我的底线!我也不能占你便宜呐!” 林一树反驳道:“可你是女孩子,应该我请你的。” 安燃一本正经地说:“等你哪天答应做我真正的男朋友,那你再请我吧!” 此话一出,林一树登时又脸红了。 安燃见状,调笑道:“林一树先生,你怎么那么容易脸红呐!” 他虽然看不见,不明白脸红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当他的脸变得又热又烫时,在别人看来就是脸红了。 他明白自己的脸为什么会变得又热又烫! 安燃把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好啦,我们走吧。” “去哪?” “网吧呀,上次不是说好了吗?” 第20章 qq号 世贸大厦三楼刚好有一家网吧,安燃和林一树准备去那里。 “你带身份证了吗?”这时的网吧需要身份证实名认证,满十八岁才能上网。 “带了。”林一树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他的银行卡和身份证。 安燃接过他的身份证,“那就好。”身份证是去年七月份办的,照片上的他眉眼温柔,眼睛睁地大大的,没什么神采。 网吧名叫“讯飞网吧”,黑色的装修风格,门是玻璃的,只开了半扇。 推门进去后,前台坐着位穿黑色衣服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 安燃跟他打招呼:“你好,两个人。”说着把两人的身份证递给他登记。 “上几个小时?”网管接过,头也没抬地问道。 安燃看了看时间,刚好中午十二点半。“先上两个小时吧。”她说道。又转身对林一树说: “现在外面太热了,网吧里有空调沙发,可以休息,我们先在这待两个小时,不够的话再续。”林一树轻轻说好,没有异议。 “哦,对了。有包间吗?”网吧大堂有点吵闹,甚至还有人吸烟。 网管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人,有些惊讶,女孩青春靓丽,而男孩虽然也…… “还有单人间,在走廊尽头,不过你们两个人……” “没关系。”安燃说着,便把钱交了,朝他笑了笑,“谢谢。”林一树也朝他轻轻颔首。 安燃领着林一树朝包间走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网管大哥眼神惋惜,叹道:“唉。” 来到包间,安燃引导林一树坐在电脑前的那张单人椅上,自己又另从角落里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林一树旁边。 这期间林一树一直乖巧地等着,也不出声询问,任由安燃安排。 她打开电脑,输入账号和密码,登入qq后,把包里带的u盘插入电脑,调试了下音量后,把耳机戴在林一树头上。 “林一树,你听这个。”她用鼠标点了播放。 耳机里响起优美的钢琴曲,如缓缓流水。 林一树眼睛微闭,嘴角轻轻扬起;双手轻合,右手无意识地跟着音乐节奏打着节拍,似是十分享受。 一曲终了,林一树仍然沉浸在那个小小的音乐世界。安燃拍了拍他的手臂,他才缓缓从他的世界走出来。 她拿下戴在他头上的耳机,笑着对他说:”怎么样?” 他由衷赞道:“很好听。”想了想,手指收了收,腼腆道:“如听仙乐耳暂明。” “是嘛。”安燃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就谢谢你的夸赞啦!” 林一树吃惊地“望”向她:“你的意思是……” “这首曲子叫《水中的阿狄丽娜》,是我十四岁那年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在家练习的时候,我妈妈帮我录下来的。” 她前世她也为他弹过一首钢琴曲,不过不是这一首,而是《梦中的婚礼》。当时的他像现在这样,十分沉醉,赞不绝口。 安燃自上了高中后就再没碰过钢琴,说实话那首《梦中的婚礼》她弹地也并不好。 她心里也有自知之明,对音乐敏感的林一树的称赞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过,他乐意,她也乐意! 林一树听她说完,真诚地说:“弹地很好。” “我现在很久没练了,手生了,应该弹不好了。”安燃不无遗憾地说。 “怎么会,”林一树微笑,“你现在也很好。” 安燃只觉得他在安慰她,“你怎么知道呢?”她又若有所思道:“不过我现在高中毕业了,以后时间就多了,可以重新练起来。” 她承诺:“我以后现场弹给你听!” “嗯。”他仍是笑着。 “好啦,我们先玩电脑吧。”安燃捉住林一树的手,并把它们放在了键盘上。向他解释道: “先熟悉键盘。”她把他的左手手指移到在f键上,右手手指则在j键上,对他说: “感觉到了吧?左手有一杠突起的是f键,右手的是j键。” 林一树的双手微微收缩着,安燃察觉到他的局促,说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让你……” 她说到一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林一树心思细腻,他明白安燃的未尽之意,于是接道:“想让我了解盲人之外的世界,对不对?” 安燃揪着的心放下了,她很开心他没有误会自己,毕竟从现实上说,两人目前为止还没有很熟,而自己最近又过于“好为人师”。 无论是刚刚的brunch、中式西餐还是现在的电脑,她只是希望他多知道一点点。 “那你喜欢吗?”她问道。 “嗯,谢谢你,我又多学了一个知识点,”林一树模仿安燃的语气,说道。 安燃“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好像被人挠了痒痒一样笑个不停,连林一树也被她的笑声带动起来,房间里充满了两人的笑声。 剩下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们两个人就在这网吧小小的单人间里,一对一地上着电脑课。 安燃见时间差不多了,但今天来的目的还没实现,于是,她对林一树说:“好啦,今天的课就先到这里啦,我帮你申请个qq。” 她一边退出自己的qq账号,一边说道:“这种其实不太实用,我知道市面上有种盲用计算机,那种更好一点。” 林一树知道安燃是真心为自己好,并没有什么歧视或恶意,虽然如此,他也不希望这么麻烦她。 “不用这么麻烦的,”他低了低头,蹙眉道:“其实,我现在这样,平时也用不上电脑。” 安燃最听不得他说这种话,于是反驳道:“多学点东西总没有坏处,说不定以后能用上呢,对吧?!” 林一树好像心事重重,但皱着的眉稍稍散开:“以后?” “以后。”安燃坚定地重复道。 他有些讶异,她好像对他的未来比他自己还有信心。 “好啦,你的qq申请好啦。账号是857***237, 一共九位,”她一边操作一边说:“你已经成功加我为好友啦!” “哦,对了,密码我设的是,等下你得改一下。” “好,谢谢。” “还有姚远,我已经发送好友申请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同意。” “嗯。” 第21章 图书馆 安燃利用网吧的网络在林一树的手机上下载qq软件,并递给他。 这时的盲人手机都有专门的读屏软件,林一树按照指示登入他的新qq账号。当手机读出他的昵称时,“树?”他浅笑,“怎么一个字呀?” “嗯,我的也是一个字。”安燃坐得有些累了,便站起来松了松肩膀,活动活动)。 林一树眉头轻颤,“燃?” “哈哈,是的。”她双手背后,语笑嫣然。 不知道是因为那声回答,还是耳边的笑声,他原本白皙的脸染上薄红。 两个小时的上网时间已经到了,安燃和林一树决定结束今天的网吧一游。 “我们接下来去哪呢?”安燃问道。 林一树凝眉深思,说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没有。”她回道。 “那,你想去图书馆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安燃没听清,重复道:“图书馆?” “嗯,就是在经开区的那个,盲文图书馆,”他双手交叉,略显局促,解释道:“平时我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去那里。” 前世的林一树也很爱去图书馆,两人在一起之后,有几次约会都是在那里,安燃为此还发过脾气,觉得他太不懂浪漫!后来他们的约会地点再没有一次是图书馆。 林一树没听到安燃的声音,还以为她不愿意去,“你要是不想去的话……” “没有,我很愿意去的。”她急忙出声打断他,说完便准备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这次她想更多地了解林一树的生活,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能学会盲文。 林一树却有些犹豫,身子往左一侧,避开她迎过来的双手,说道: “如果你真的不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不去的。” 安燃抬头看着他,肯定地说“不,我想去。”又解释道: “刚刚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想去图书馆呀,在手机上听书不是更方便一点吗?” 林一树有些害羞,“那里很安静,” “安静?”安燃微微诧异。 “对,很安静,在那里我才能感觉到自己在真实地活着。”他睁开眼睛“看着”安燃。 这一世,安燃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他。 虽然眼睛空洞无物,但她仍然能看出其中的无奈与辛酸。 他没做错任何事,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 没人能回答,她也无处寻找答案。 安燃想说些安慰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你以前是一个人去吗?” “大多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胡杰会陪我去。”提起胡杰,安燃感觉他的心情明显变好了一点。 因着林一树的关系,前世,安燃和胡杰的关系很好。 虽然很久没见了,她仍记得那个总是笑呵呵,大大咧咧的男孩。 令人惋惜的是,在前世的时间线上,胡杰在两年后因为见义勇为,被一个疯狂的歹徒持刀捅死了。 “胡杰是……”安燃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一个朋友,”他停顿了会儿,“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在按摩店认识的,他帮了我很多。”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安燃的眼角闪出些泪花,在心里默默说道:“他救了很多人,是当之无愧的人民英雄。” 而后,她轻轻擦了擦眼角,笑着说道:“这样子吗?那我很期待和他见面。” “嗯,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两人说着话,便出了世贸大厦。江市盲文图书馆在城市西边,路程有点远,所以他们准备打车过去。 刚好,一辆在等客的黄色出租车开了过来,稳稳停在安燃左侧,副驾驶的车窗慢慢落下,驾驶座上是个头发茂密的中年大叔。 他开口道:“小姑娘,去哪里哦?”很浓重的江市口音。 “师傅,去盲文图书馆。”安燃十分欣喜,下午两点多的天最热了,她可不想晒出一身汗。 司机大叔没听明白,“哪个图书馆?” “盲文图书馆,”安燃又补充说:“在湖心公园附近的那个。”没注意林一树朝她这边侧了侧身。 大叔恍然大悟,“哦哦,”然后像是才看到林一树一样,对两人说:“上车吧。” “打表吗?”他指了指计程表。 刚上车坐稳,安燃还没反应过来,“啊?” “打表五十,不打表四十。” 见司机师傅指着计程表说话,她瞬间明白,“哦,那……”她看了看林一树,说道:“不打表吧,能省点是点。” “安燃……”林一树开口,安燃拍了拍他的手,把他的话按了下去。 前排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轻笑道:“小姑娘还挺节俭,你们是情侣吧,你男朋友还挺听你的话。” “呵呵,是吗。”她干笑着,跟他打着哈哈。 司机也歇了聊天的心思,一路相安无事。 没过多久,车堵在了一栋居民楼前 。 安燃疑惑,“诶,怎么了,前面出交通事故了吗?”她摇下车车窗向外看去,发现外面有一辆警车把路给封了。 而后传来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声音。 “真出车祸了?”安燃有些害怕,无意识地抓紧了林一树的手。 两世加一起,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车祸现场。 林一树感觉到了她的害怕,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别怕。” “不是车祸,”驾驶座那传来声音,“哎呀,这事怎么搞得嘛!” “师傅,那前面到底怎么了?”安燃看见司机握着手机,眉头紧皱,不由问道。 “有个女的好心收留她朋友,可她朋友想不开,把她房子给点了,自杀了。” “关键是她那房子也是租的,哎,这下好了,年纪轻轻背一身债。” 周围隐隐约约传来女性的哭声。 三人都听见了。 “换我我也哭,这叫什么事嘛!”司机又是一声长叹。 “她……”她哭,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朋友去世了吧? 她把这话咽下,内心叹息,在金钱面前,一条人命好像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在平均工资两千,房价四千的江市,她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别人太过物质呢? “人家好心收留,她也太没良心了,想自杀可以去麻口大桥啊!” 司机仍然忿忿不平地控诉着,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受害者。 林一树听着来龙去脉,内心有点不忍,出声道: “师傅你先别生气,事情还没有定论,可能另有隐情呢?” 见有人质疑自己消息来源的可靠性,他立马不乐意了: “哎,我听我朋友说的,他有个亲戚是辅警,这在我们圈子里都传遍啦!” 他举手朝林一树摇了摇手机,又颇有点得意地说道:“这江市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第22章 价值讨论 又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交警终于疏通了一条道路。 “能走了,能走了!”周围一片欢呼。 “再有个十分钟就到了。”司机师傅说道。 车驶过那栋居民楼时,安燃一眼瞥见了那被烧剩下的断壁残垣,周围拉了警戒黄线。 下午三点过半,他们终于到了。 由于堵车,司机多收了二十块钱。 安燃本来想多出的钱由她来付,可林一树坚持付了六十,她也只好作罢。 湖心公园建于千禧年,因为在城西,距主城区偏远,所以平时少有游客。 公园主角是位于西侧的心湖和东侧的景山,因为湖的形状神似一颗心脏,所以取名为湖心公园。 进入公园,周围十分安静,只听得见鸟叫声。 安燃像往常一样挽着林一树朝前走,向右转弯时刚好有两层台阶,她提醒道:“小心,这儿有个台阶。” “你很安静,在想什么?”她发现林一树自下车后就没怎么说话。 林一树好像被她的话拉回现实,他停下,身体微微倾斜,说道:“我在想,是人更重要,还是房子更重要。” 安燃听了,知道他是在说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我觉得,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确切的答案,因为每个人的价值观都是不一样的。” 她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如果你问我,那我的回答是,人比房子重要。” “但在这个基础上是,我的父母略有资产,那套被烧毁的房子对我家来说不算什么,而且,我相信对未来的我来说,也很轻松。” “可如果烧掉的是京市的四合院,或者沪市的官邸洋房,那卖了我我也赔不起,这种情况可能就是房子比人重要。” “要是烧了故宫,在法律上可能会直接判死刑。” 安燃一口气说完,林一树又陷入了沉思,“所以……” “所以不要去想啦!每个读者心中都有自己的哈姆雷特,你认为是怎样,那就是怎样。” 两人沿着湖和湖边小山坡间的小道慢慢地走着,夏日绿荫浓浓,微风轻拂脸庞,空气不同于市中心充斥汽车尾气的污浊,十分清新。 突然,林一树开口说道:“安燃,”他语气有些郑重,“无论跟什么样的房子比,我认为我的朋友都更加重要。” 安燃并不惊讶,她注视着他,问道:“是吗,那我算其中一个吗?” “你当然是我的朋友。”林一树微笑着,一片樟树叶悄然落下,划过他的鼻尖。 不同于杭市的西湖,心湖边种了一排的樟树,阳光穿过湖边枝繁叶茂的樟树叶在他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你也比任何房子都重要。”安燃望着他,轻轻说道。 比世间任何珍宝都重要。 她又玩笑似地说:“当然,我肯定不会点火自焚的,你肯定也不要。” 林一树觉得无奈,自焚?那段最艰难的日子自己都熬过来了,未来总不会比那更差,但他还是应道:“嗯。” 往前又走了几百米,两人很快来到图书馆门口。 江市盲文图书馆位于湖心公园东侧,建于1987年,外墙饰面砖,是典型的八十年代建筑风格; 图书馆依山傍水,远离城市喧嚣;树木郁郁葱葱,红砖与绿荫在阳光下交相辉映,环境非常不错。 据说在九十年代,曾有政府官员准备在此地建一个疗养院,想把图书馆迁去新城区,当时新地址都选好了。可最后不知怎么不了了之了。 这些还都是前世的时候林一树告诉她的。 图书馆占地面积不是很大,一共三层,大门是拱形的,近几年换了玻璃门。 一层是接待前台,左右两侧打通相连,是盲人认知博物馆,二层和三层都是盲人阅览室,每层还有办公室,供图书管理员日常工作。 在进去之前,林一树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安燃,你怎么知道图书馆在湖心公园?” 安燃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说道:“嗯,我是江市人呐,这座城市我都转遍啦!” 林一树了然。 后世的盲文图书馆必须要有会员证才能进入,而会员证的办理则需要残疾证,但现在还没有这些限制。 门开着,并没有关,前台工作人员是个留着短发的年轻女孩,脸上带着笑,见他们进来,提醒道: “图书馆下午四点半关门,你们现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好,谢谢。”两人向她道谢。 安燃看了看手机,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七。转身对林一树说:“去哪里?” “上二楼吧。” “好。”说着他们走向楼梯那边。 “林一树,你可以教我盲文吗?”她又问道。 他很惊讶,“为什么?” 她立在一侧,说道:“多学点东西总不会错,再说,我现在高中毕业,暑假长得很。”又强调说:“我时间很多。” 听了她的话,林一树沉默良久,才说道:“你不是说要练琴吗?” 她挑了挑眉,“那也不是每时每分每秒都练呐!” 林一树还是犹豫,他轻声道:“我平时要工作,可能没有很多时间……” 安燃信心满满:“没关系,你没有时间的时候我就自学。” 林一树粲然一笑,如朗月入怀,玩笑道:“那你全部自学不就好了?”声音温柔如水。 “那也需要有个人领进门呀!”她笑嘻嘻地说。 由于在图书馆,安燃和林一树都压低了声音说话,上了二楼阅览室,里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林一树对阅览室很熟悉,他很快拿好了那本要看的书。 安燃把他引向门左侧靠后的一个位置,前世他经常坐那里,她自己又在他旁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盲文书由于很重,桌子下面都设有托书盘,方便他们“摸字”阅读,边上还有可以放置盲杖的凹槽。 林一树把书放在托书盘上,翻到中间的某一页,开始沉浸到书本的世界里。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林一树手中的书已经读完了四分之三了。 工作人员上来一间一间的赶人。 安燃帮他把书放回书架上后,和林一树出了图书馆。 “林一树,刚刚你读的是什么书呀?”她迫不及待地问。 “《麦田里的守望者》。” 安燃面露惊喜,她眉眼含笑:“哦。《麦田里的守望者》呀,我也看过,男主霍尔顿非常勇敢。” “虽然过去很多年,里面好多情节我记不太清了,但我总是能想起他的勇敢。” 林一树含着笑,略带腼腆地赞同道:“嗯,他很勇敢,也很善良。” 第23章 填志愿 离开图书馆后,安燃和林一树在路边吃了点酥糖——江市特产,又去了江边公园等候日落,直到白露打电话催她才依依不舍地和林一树分别。 她回到家,发现父母都在家。 “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啦?”她惊喜道。从六月初开始,安时便经常加班,每天都八九点回家。 他看着面露惊喜的女儿,脸上不自觉也浮现笑意:“嗯。爸爸的项目完成了。” “吃饭啦!”白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两人应声。 饭桌上。 白露给安燃夹了一筷子鱼肉,问道:“燃燃,你打算报什么志愿啊?” “经济学。”安燃说道。前世的经济学虽然是被调剂去的,但她也学到了最后。 这一世她主动选择。 基于上一世的知识积累和相关经验,她非常清楚未来十年世界的经济走向,这一切足以让她快速成长起来。 至于自己对经济学是否喜欢,应该是喜欢的吧,否则当初为什么费那么大的劲去读博士呢? “经济学?很好呀!”安时赞道,他松了口气:“我刚刚还有点担心你走爸爸的路,学土木工程呢!” 他回忆起往事,脸上泛着温柔的光: “你小时候可喜欢玩爸爸的沙盘啦,有一次用果冻在上面建了个,额,十分抽象的小房子,然后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宣布:‘我以后要住在这个果冻做的城堡里’!” “哈哈哈……”白露也想起了女儿这件童年趣事,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家里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安燃虽然完全不记得这件糗事,但看着开怀大笑的父母,她不禁也笑了起来。 待笑够了,白露才开口道: “土木工程,女孩子不适合学这个。经济学挺好的,我有个朋友正好就是学这个的,以后请他带带你。”又嗔怪道:“设计也挺好的呀,怎么不选这个?” 白露说的那个朋友是金融圈非常有名的大佬,前世帮了安燃很多。 安燃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撒娇道:“谢谢妈妈!”又拍马屁说: “家里有妈妈一个设计师就可以啦!再说,我又不是艺术生,不能选这个的。” 女儿的话她很是受用,她高兴又骄傲地说道:“你嘴越来越甜啦!” 而后,白露宣布了自己重回职场的决定,安时安燃父女俩都表示支持。 晚餐很愉快的结束了,这个点新闻联播刚好播完,安燃打开电视调到本地新闻频道,看了会儿广告后终于开播了,第一条新闻便是今天下午的纵火自焚案。 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得清清楚楚,纵火的女孩二十岁,刚和男朋友分手,朋友为了安慰她,邀请她上门做客,可她一时想不开,趁朋友离开点燃了煤气罐企图自杀,人最终没有抢救回来。 “唉,这叫什么事啊!”她的父母原本打算进书房工作或学习,看到这个新闻不自觉地停下来,叹了口气。 安燃很诧异,问道:“爸妈,你们也知道这件事?” “嗯,下午听说了。”他们回答,说着便摇摇头,各忙各的去了。 电视里又传来播着鞭炮声,是清北两所高校招生办的老师正在抢夺江市的状元——江省的榜眼,而状元同学选择了北大,老师家长正放鞭炮庆祝,放眼望去,电视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喜洋洋的。 安燃又看了一会儿,便把电视关了。 第二天,她匿名为那个无辜的女孩捐去了两笔钱,一共六千块。 由于江市第一批本科只设四个平行一志愿,安燃把清北两个院校排除后,又从位置在华国两大经济圈的院校中筛选出经济学专业排名最好的四个,又按照历年录取分数线排好顺序。 白露和安时十分尊重安燃个人的意愿,见女儿这么有主见,成长不少,更是高兴。如此,选校环节结束。 时间很快来到6月28日,填志愿的第一天。 安燃打开江省教育考试院网站,登入自己的账号,把准备好的四个院校填好,又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后,便提交了。 目标明确、准备充足,整个流程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 林一树知道安燃的志愿后,也很开心,真诚地祝福她道:“都是很好的学校,恭喜你。” 安燃收下他的祝福,嘴角含笑向他道谢:“谢谢你林一树!” 一想到再过两个多月就要离家去上大学了,她心里突然有点不舍,不过,“这个四个学校都在长三角地区,离家也不远,周末我还是可以回家的。”她进行着自我安慰。 听着她有点孩子气的话语,林一树温柔一笑:“那很好呀。这样你就不用太想家了。” 又聊了会儿天,安燃提起她学习盲文的进度:“我最近开始学习盲文了,但是好难,我的触觉太迟钝了。” 林一树眉毛微抬,有些吃惊,没想到她来真的,劝阻道:“难的话就放弃吧,盲文对你毫无意义。” “意义是主观的,所以有没有意义得我自己来决定。”安燃仰起头颅,眼神自信。 他沉默了一瞬,“对不起,我不应该随便评价的。”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呀?你只是给出了你的建议而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不需要道歉。”她开玩笑道:“你不如教我点学习盲文的小窍门呢。” “我也不知道。”他诚实地说,“就这样……学会了。” 安燃被他逗笑:“哈哈,原来你是这样的林一树。” “是真的!”他连忙解释,声音虽快,听起来却并不慌乱。 ”好啦,我相信你。那我先去忙咯。” “好,再见。” “拜拜。” 挂了电话,安燃先练了一个小时钢琴,又捡起令她头大的《盲文自学辅导手册》学了起来,不过看了一会儿便放弃了。 理论她懂,可是实操难呐!她根本记不住,也摸不清楚。 实在很难相信,林一树,还有和他一样的视障人士是怎么做到的,他们阅读速度还和健全人一样快。 安燃给自己加油打气道:“既然信誓旦旦要学会盲文,就不能轻易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呼出,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 第24章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时间一晃来到七月份。 7月12号,江省第一批本科平行志愿开始投档,安燃成功被她的第一志愿震旦大学经济学专业录取。 全家人都很高兴。 “燃燃,恭喜你被震旦大学录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相继发来贺电,他们十分开心,每个人都承诺要给她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前世她没考好,他们也没失望,夸她是最棒的乖孙,还给她包了个很大的红包。 这一世,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笑声,此刻的她好像也变得更加幸福了。 宋文玉也被江北大学录取了,英语专业。她们互相祝福、道喜。 “燃燃,7月17号《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就要上映了,我们一起去看吧?”她激动地说道。 安燃欣然答应:“7月17?好呀!那到时候见喽!” 中午,白露在饭桌上告诉安燃叶瑶瑶被江省财经大学录取了,专业是应用统计学。 “我还以为她会报沪市的大学呢。”她感叹道。 沪市是黄意韵的意难平,当初她为了叶珩放弃了在沪市的工作,回到江市当了个小学老师。所以她一直希望女儿能够弥补她的遗憾。 安时不赞同地说道: “她的分数只有留在省内才能最大化的发挥作用。再说了,江省财经大学也是省内数一数二的大学呀,而且应用统计学,专业前景很广的。” “我知道的呀,只是如果瑶瑶也在沪市的话,那么两人个不就有伴了。”白露说道。 安燃没说话,她对此表示毫无兴趣,从两人撕破脸后,叶瑶瑶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自从决定重返职场后,白露打算自己开个工作室,接私人订制。这几天她非常的忙,一直早出晚归。 安时因为上次的那个项目出现了一些问题,要出差一个月。 本来白露想把她送到爷爷奶奶家的,可是她极力保证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于是作罢。 所以这段时间家里都只有安燃一个人。 《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上映那天,安燃和宋文玉早早买了票,提前去了时代广场影院,虽然是星期五,现场依旧人影憧憧。 都是哈迷啊!有不少人穿了霍格沃茨魔法袍,其中蛇院——斯莱特林学院的绿色魔法袍最多,甚至还有人cos斯内普教授。 倒也十分的应景。 看着眼前的一幕,宋文玉不禁问道:“燃燃,你最喜欢哪个学院呀?” 安燃低头想了想,说道:“四个我都很喜欢,选不出最喜欢的。” “啊,这样吗?”宋文玉有些惊讶,“我最喜欢蛇院了。” “为什么呀?” “因为我很喜欢绿色,而且,”她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马尔福少爷真的很帅啊。” 安燃看了她一眼,抿嘴笑道:“嗯,的确很帅。” “还有,蛇院的人都很高冷,这点真的很戳我啊啊啊。”宋文玉拉着她的手臂,像土拨鼠一样尖叫。 “知道啦知道啦!”安燃受不了她的尖叫,赶忙拉住她。 她们俩静了会儿,周围的眼睛稍稍移开。 安燃默了默,眼睑下垂,说道:“其实,如果霍格沃茨魔法学校要是真的存在就好了。”她的声音略显失落。 但宋文玉没有察觉,她重重地点头表示同意:“是啊。” 距电影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她们在外面又坐一会儿。 宋文玉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狡黠,问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呀?” 安燃看穿她的心思,笑着说道:“上次不是说好了,时机合适再介绍给你们认识嘛!”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宋文玉眼睛眨了眨,忽略她的敷衍,又换了个问法。 安燃有心逗她,答非所问道:“我喜欢我喜欢的那种呀。” 宋文玉两颊气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豚鼠,坚持问道:“那你最欣赏什么样的品质呢。” “什么?” “就是,你觉得什么样的品质是最可贵的?”宋文玉故意板起脸,语气坚决,“认真说,不许敷衍我!” “好好好。”安燃答道,她收起笑容,仔细思考了会儿,才说:“对于别人,我觉得是善良。对于自己,我觉得是勇敢。” 宋文玉听完,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么说,那个他,”她故意加重了语气,“又善良又勇敢喽?” 善良?林一树的确很善良,勇敢?嗯,他大部分时间是勇敢的。 尽管如此,安燃还是在心里默默点赞了宋文玉刚刚说的话。 她挺胸抬头,大方说道:“没错,他就是这样子的!” “啊~”宋文玉声音很大,她拖着尾音,一个“啊”变了好几个调,眼神十分八卦又欠揍,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安燃尴尬地脚趾抠地,举起右手作势要打她,被她笑着躲了过去。 没过多久,检票员提示开始检票了,一瞬间队排得老长,宋文玉也赶紧拉着安燃去排队,她可不想错过任何一点片段。 那天林一树和安燃在江边公园分别后,便径直回了家。 身上的衬衫、西裤、以及皮鞋都是胡杰建议他穿的,也是胡杰陪他一起去买的。说实话,他穿着不是很舒服,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一样。 但是胡杰夸他这样很好看,很正式也很正气。 胡杰还甚至拉着他去理了个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从头到尾,焕然一新。 这个月上晚班的某个同事因为要请三天假回一趟老家,所以胡杰请林一树替他上一天晚班,也就是安燃约他的那天的晚上。 鉴于晚上还要上八个小时的班,林一树换了衣服,稍微洗漱后便躺在床上,渴望得到一丝睡眠。 可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许久,他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当手机读屏软件读出某一首音乐的名字后,他犹豫了一会,划走了,又选了另外一首,然后点击播放。 随后,舒缓悠长的纯音乐飘扬在空中。 听着循环了几万遍的音乐,林一树也慢慢地陷入沉睡。 他好像又梦到了他的童年。被追赶、排斥、推搡、嘲笑、甚至殴打,生活可笑又平庸地像他所能“看到”的世界一样,一片黑暗。 突然,在他如往常般绝望之际,一双手出现了。 那双手温暖、柔软,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拉着他朝前跑,一直跑,没有犹豫,没有回头,直到黑暗的尽头。 第25章 生日蛋糕 电影时长将近三个小时,待安燃和宋文玉看完出来,已经十一点多快十二点了,于是她们决定先去吃饭。 两人在时代广场附近随便找了家人多但还有空位的饭店,点了三道菜和两份饭后,便饥肠辘辘地等着。 宋文玉手敷肚子,头枕在桌上。嗔怪道:“燃燃,为什么要来这一家店呐?这么多人,我快要饿死了。” “你先吃块巧克力。”说着安燃递给她一块方形的巧克力,然后故作高深地说: “在外面吃饭就要找人多的饭店,因为人多的店味道不会差,这是经验之谈。” 宋文玉接过巧克力,眉毛微微皱起,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 “真的,等下菜上了,你尝尝就知道了。”安燃唇角微扬,笑道。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三道菜便同时上了。 第一道菜是干煸红烧肉,甜而不腻,第二道是红烧鸡脚,香辣软糯,第三道是清炒时蔬,新鲜脆嫩,老板还另外送了一份西米绿豆汤和一份桂花豆腐脑。 “怎么样?”吃完后,安燃挑眉问道。 宋文玉竖起大拇指,表情夸张,大赞道:“真绝,没有一道踩雷的!” 安燃点头同意:“哈哈,我说的没错吧?” “嗯,以后跟着你,有饭吃。”宋文玉拍起了马屁。 “你只要记住我刚刚说的秘诀,到哪里都会有饭吃的啦!”安燃挥了挥手,谦虚又带点小得意地说。 这可是她前世吃遍无数饭馆才得出来的经验呐!虽然有时候也会踩雷,但是大抵上不差。 两人商议待会儿去江市最大的商场——豪泰商场那边逛一逛。 付过钱,在店里稍作休息后,起身向老板道谢后,她们便离开出发去世贸大厦。 安燃去世贸大厦主要是想给林一树买生日礼物,再过八天后的7月25日就是他的生日。 她早就想好了要送他什么——一台盲用计算机。 宋文玉也打算为新购置一台电脑,作为开启大学生涯的奖励。 所以一到豪泰商场,两人便直奔一楼的电脑城。 一进门,她们便被眼前五花八门的电子产品所吸引,心动之余,宋文玉跟安燃说了一声后,便快步走向心仪的品牌; 而安燃则四处闲逛,工作人员热情地询问她需要什么,她也只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看看。 终于,在一个小角落,她找到了自己的想买的东西。默默记下位置后,便走向某水果品牌电脑。 在不知道买哪个牌子的情况下,买该水果品牌总是没有错。 上手试了试,选好了想买的型号和颜色后,她便向宋文玉走去,并询问道: “文玉,你选好了吗?” 宋文玉非常纠结,作痛苦状,“唉,我现在好纠结啊,不知道该选哪种?你选好了吗?” “嗯,我转了一圈,也不知道买哪种。所以我准备买水果家的电脑,反正不会出错。”安燃撒了个小小的谎,现在稳定大于冒险。 宋文玉更苦恼了:“水果家是不错,可是它有丢丢贵呐!,买它的话超预算了,我得花光我本来就小的的小金库啊!” “安燃,你快帮我挑一挑。”她催促道。 最后宋文玉选了某硕牌具有独立显卡、高刷屏、散热好、小巧轻便的09年新款。缺点就是续航一般,不过对她来说足够了。 付过钱,她们跟老板商量好等会儿再来拿后,就又去逛了,直到月亮爬上树梢才各回各家。 这几天,安燃在学习盲文的同时,也不忘复习经济学相关的知识。 时间就在忙忙碌碌中流逝,7月25号很快到来。 安燃一大早便去了豪泰商场,先在某喜家预订了一个六英寸的彩虹冰淇淋生日蛋糕——她从小就很喜欢这一款,前世林一树也很喜欢。 付过钱,给了商家手机号码,并跟她约定好下午一点再来取后,安燃就又奔向上次那家电脑城。 她循着记忆很快找到上次那个角落。 不像健全人所用的计算机那样品牌、型号繁多,盲用计算机陈列在桌上展示的只有一两种品牌。 工作人员十分专业,向她详细地介绍了电脑配置:六点式盲文标注键盘,顶部还设置了快捷键,还预装了语音读屏软件,能够清晰地“读电脑”。 安燃挑选好合适的一款后,付了钱,又去隔壁的礼品店将它仔细包装好。 一切都准备好后,她随便找了个咖啡店,点杯冰美式,坐在店里等到十点多快十一点,才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林一树。 铃声快结束了电话才被接起。 “喂?安燃?”声音有一丝丝的沙哑。 “嗯,你刚起吗?还是我打扰到你了?”安燃有点不好意思,问道。她知道林一树这个月上班时间是下午六点到深夜十二点。 “没有。”他声音还是有些游离。 安燃听出林一树声音里的疲惫,有点心疼,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劝道:“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没事。安燃,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就是……”她声音迟疑,但还是开口道:“就是想问你,你住在哪里呀?” 她当然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但是为了不露破绽,还是得走个过场。 “……” 安燃开始胡搅蛮缠:“你知道我住在哪,但是我不知道你住在哪,这不公平!” “我并不知道你具体住在哪里,只是……”林一树声音急了起来,为自己解释,可是被安燃打断了: “只是知道大概的位置,我知道,聪明如你,肯定能猜到我住在哪里。” 安燃说得没错。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江边公园,她走路来的,身上清爽,香水隐约可闻,气息又四平八稳,敏感如林一树,一定猜出了她就住在江边公园附近。 “好吧,”他拿她没办法,和盘托出:“我就住在香樟区幸福村,靠大门左侧这一栋,一楼。” 安燃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应道:“ok!” 第26章 配乐师 下午两点一刻。安燃带着蛋糕和礼物,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去林一树家。 到目的地时已经过两点半了。 幸福村是九十年代城改房,一共有十几栋,排列错综复杂;最高只有六层,没有电梯,外墙半旧不新。 安燃按照记忆很轻松地找到林一树现在住的那一间;她左手提着蛋糕,右手提着礼物,两只手都没有空闲,只好抬起右手用手肘敲门。 “谁呀?”林一树的声音飘渺,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安燃!”她大声应道,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林一树打开门,声音因惊讶而提高了一个度。 她笑着说道:“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呀!生日快乐!”说着,趁林一树还没反应过来,挤了进去。 “我的生日?”林一树似有犹疑。 安燃见他眉毛紧皱,不禁问道:“怎么啦,你不记得了吗?” 他轻声说道:“嗯,我之前很少过生日。”又说:“你怎么知道是我今天生日?” “额,上次你不是把身份证给了嘛,我就不小心看到了。”安燃说这话时脸不红心跳,“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前世,他们在一起后林一树的第一个生日安燃办得很盛大,几乎请了她所有的朋友,想把林一树介绍给他们。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特意在他们面前千叮咛万嘱咐,可是还是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这一世,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他完整地度过这个颇有象征意义的“第一个”生日, “这个蛋糕怪沉的,我先放桌上。”她说完便把手中的蛋糕放在了客厅唯一一张桌子上,左手瞬间有种解放的感觉。 而后,双手把礼物递到他手上,目光清澈,语气真挚地说道:“这是送你的礼物,林一树,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 见他许久没有反应,安燃直接塞进他怀里,“愣着干嘛呀?” 林一树直接推回去,语气坚决:“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为什么?”安燃反问道。 “你没必要给我送,更没必要为了这件事专门跑一趟。”他顿了顿,才说:“这不值得。” 听了他这话,安燃眼睛睁大,语气也坚决起来:“我喜欢你,这就值得!” 林一树愣住了,他低着眉,眉间显出几分失落,“我们只能是朋友。”他反驳道。 她语气依旧坚决:“只是现在而已。” 他听了这话,有些躲闪,脸色甚至微微变红,安燃见了,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与他理论道: “就算只是朋友,那送朋友生日礼物不是很正常吗?” 说着,又开玩笑道:“我生日的时候,你难道不会送我礼物吗?” 最终,林一树还是收下了安燃的衣物。 他们一起准备好蛋糕,点上十九根蜡烛,而后,许愿,吹蜡烛,像所有普通人一样。 “安燃,谢谢你。”吃完蛋糕后,林一树声音温柔,面带微笑,很认真地向安燃道谢。 此时太阳西沉,细碎的阳光从半掩的窗口斜射进来,照在他左侧身上,像是为他镀了一层金。 安燃忙说道:“不用谢。” “不仅仅是蛋糕,”他说道: “我的眼睛看不见,我的耳朵链接着我和这个世界,所以我喜欢听各种各样的声音,”他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 “你知道吗?水有许多种不同的声音,水滴落就是滴答滴答,水流动是咕噜咕噜,大雨是哗啦哗啦,小泉是叮咚叮咚……” 安燃明眸稍弯,注视着他,她感受到他对声音的热爱,他从前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林一树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是什么?”她问道。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开手机,界面是一段下载好的音乐,他点击播放。 一段舒缓悠长的音乐飘扬在空中。 是日本着名配乐大师吉俣良两年前发行的“letter from heaven”。 两人静静地听完这首纯音乐。 好像一个走在寒冬夜晚的旅人,突然发现星星点点的灯光,治愈而温暖。 一曲终了。 安燃面带笑容,抬头看向林一树,发现他也在笑,问道:“这是……” “这是你那一天分享给我的,我非常喜欢,”林一树有点腼腆道: “我在网上搜了吉俣良,他是日本很着名的配乐师,我又听了他的其他作品,我也都很喜欢。” 安燃明白过来,她敛了敛神色,“所以,因为他,你想成为一名配乐师?” “嗯。”他声如温玉,“我想像他一样,能够制作出这样温暖、鼓舞人心的音乐。” 安燃第一次听吉俣良的纯音乐,是在2018年上映的日漫《恋如雨止》——恋は雨上がりのように,他为这部日漫配乐。 《恋如雨止》是她非常喜欢的一部动漫,在她与爱人分别、孤独无助的日子里教会了她什么是真正的爱。 爱应该是给予相爱的两人站在各自领域闪闪发光的力量。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还有那句“我们不是大人,我们是同学”。不论时光如何流逝、岁月如何变迁,我们永远是我们相处时候的模样。 整部动漫的配乐也十分优秀,她非常喜欢。 男主近藤正己和大学同学九条千寻在小酒馆相聚,彼时九条千寻已经成为畅销小说作家,而男主却在家庭餐厅蹉跎,他们聊起大学时的配乐“坂を行くバス”,哀伤又充满希望; 出租车上九条千寻认真地对男主说“俺たちは大人じゃないよ、同级生だろ”——我们不是大人,我们是同学——时的配乐“いつか见る梦”,让人对梦想有所期待的同时又释怀; 男女主各自奔赴梦想时的配乐“アフターザレイン ~メインテーマ~”,雨停了,天晴了。 …… 无论剧情还是配乐都非常好!实在是部宝藏番!当年它一播完,她便把吉俣良包括《恋如雨止》在内的所有专辑都买了下来。 可惜没有时间黑洞,2018年的音乐无法给2009年的人听。 “吉俣良……”安燃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没想到在前世这部自己非常喜欢、教会自己什么是真正的爱的动漫中挖掘的宝藏,治愈她的同时,冥冥之中也治愈了她的爱人,为他指明方向。 第27章 升学宴 “他的确是个非常厉害的配乐大师。”安燃眉毛微动,无比赞同道。 林一树扬唇轻笑,“嗯,他的音乐总是让我感觉内心安宁。” 安燃也很为他开心,衷心祝福道:“祝你早日实现你的梦想!”她举起杯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里是橙汁。 林一树察觉到她的意图,举杯朝她示意,然后一口喝掉。 “好啦,接下来是拆礼物环节,你快点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安燃喝完饮料,又把礼物放到他面前,催促道。 他依言拆开,摸索了一会儿,犹豫道:“这是,电脑?” “是的。” “这太贵重了!”他凝眉,“我不能收。” “在我心里。你值得天下所有贵重的东西,收下吧,”她双眸微动,又搬出那句至理名言:“我买都买了!” “谢谢。”他抿唇道。 安燃稍稍松了口气,笑着应道:“嗯。不客气。” 一系列过生日流程结束后,已经快五点了,安燃想起林一树六点还要上班,便起身告别:“我先走啦,还有一个小时,你再休息会儿。” 林一树也跟着起身,“嗯,我送你。” “不用啦,我在大门口打车回去,也就几步路,你坐着。”说着安燃轻踮脚尖,双手放在林一树肩上把他压了下去。 她眉眼含笑,很想帮他捋捋额前的碎发,最后还是没动手,说道:“不用那么客气,我走啦!” “安燃,今天的一切,谢谢你。”林一树抿了抿唇,又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不要再说谢谢啦,今天已经很多谢谢了!”安燃语调提高,“我真的走啦!” “路上小心!”他又说了一遍。 “嗯。” 这几天江市虽然处于盛夏的尾巴,但天气还是越来越热,像是快要爆炸的气球。 安燃在7月15日就已经收到了震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的升学宴定在江市最大的一家酒店,时间在八月二日,星期日,农历六月十二,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叶瑶瑶的升学宴也在这一天。 “他们也真的是,怎么就选了同一天呢?”白露向安时吐槽道。 安时眉心微皱,“你有提前跟她说我们定了八月二号吗?” 白露想起这件事,语气开始有点不平:“当然说啦,我当时还问了,他们还没定下日子呢!” “不过八月二号的确是个好日子,”安时若有所思,“只是我们那些共同的朋友……” 安燃的爷爷和叶瑶瑶的爷爷是高中同学,但两人在高中时并不熟悉。 1962年安爷爷高中毕业,由于三年自然灾害,华国经济急剧恶化,工厂萎缩,他在江市找不到工作,又听说边疆工作机会多,便跟随人流浪潮去到边疆,在一个农场当了会计; 第二年,叶爷爷响应国家号召来到边疆支边,恰巧分在了安爷爷所在的那个农场。 天高地远、人生地不熟的,这时有了个老乡,还是高中同学,两人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于是很快亲密起来,像多年未见的密友一样。 所以安燃、叶瑶瑶两家从爷爷辈开始就是好朋友,一直延续到她们这一代。 当然,如果没发生蛋糕事件、两人没撕破脸的话,这份友谊还会世代延续下去。 “很尴尬啊!”安时摇摇头,把剩下的话说完。 不止那些朋友,白露也觉得尴尬,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请柬都发出去了。”她无奈道。 自两人撕破脸后,她慢慢回忆起,从上初中开始,跟叶瑶瑶有牵扯的事情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插曲。 所以当安燃知道自己的升学宴和叶瑶瑶的在同一天后,她有种直觉,那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升学宴这天意外地顺利,宾客基本都来了,也基本都是前世的那些面孔,场内座无虚席。 升学宴上她的高中同学有专门的一桌。 “安燃,你看谁来啦?”宋文玉朝安燃使眼色,有点不怀好意,小声地对她说。 安燃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一个留着寸头、瘦长的黑色身影。 班长水淼淼。 “班长?” 他怎么来了?心中疑惑,她不由地问出了声:“他怎么会来?还有,我记得他是戴眼镜的啊……” 宋文玉调侃道:“我听说他做了近视手术,不过你记得真清楚啊,哈哈,” 她笑得很两颊的褶子都出现了,“再说,不是你在群里面邀请的吗?” 安燃对宋文玉的调侃感到无聊,“哀怨地”望向她。 她又想起前几天在群里发的消息,大意就是:本人升学宴谨定于八月二日中午十一点在江景大酒店举行, 诚挚邀请各位同学光临…… 十分的官方。 “我那只是……”那只是表示友好,但凡平时关系跟她好一点的她都一个一个亲自邀请的。 而且,印象中水淼淼性格内向,有些社恐,所以她实在没想到他会来。 宋文玉在边上幸灾乐祸:“哈哈哈,谁叫你发的,这下尴尬了。” 安燃手抚额头,头疼道:“我奶叫我发的,说礼数要做足。” 因为水淼淼打听她志愿这件事,前几天不断有同学暗戳戳地打听她跟他的关系。 每次她都义正言辞地否定,这才打消他们八卦的念头。 “燃燃,你作为主人,还愣在这里干嘛,快去招呼人家啊!”宋文玉趁安燃不注意,把她往前一推。 安燃一个踉跄,回头看始作俑者,不见人,只见一张张准备看好戏的笑脸。 她无奈,只能在内心喊叫:“唉,这群损友!我要跟你们绝交!” 这时水淼淼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安燃同学,恭喜你考上震旦大学!”与印象中内敛的形象大相径庭。 安燃有些惊讶,但也第一时间向他表示谢意:“谢谢你班长!”说完右手打直,向右摆出,继续说道: “班长,你坐这边吧。”她尽量把话说得官方,没有任何暧昧。 水淼淼张了张口,好像还有话要说,不过最终没说出口,只冒出句“谢谢”,便坐下了。 第28章 我喜欢你? 升学宴接近尾声。宾客一个接一个地走了。 安燃和父母站在入口处一个一个地送走他们,和宴会刚开始时一样。 等所有人都走后,一家人才准备离开酒店。升学宴完美结束。 由于安时还在出差当中,今天是他特意请假回来的,明天必须赶回出差地——河市——距离江市三百多将近四百公里,所以他下午就得出发; 而白露得送安燃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回家,车上坐不下…… 所以,安燃只能一个人回家。 所幸,江景酒店离她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 安燃本打算走路回家,散散步、消消食,但一出酒店就包裹住她的热浪教会她做人。 天实在是太热了!虽然快立秋了,但整座城市还是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热气滚滚。 瞅准一辆显示空车的黄色出租,她正准备冲过去拦下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堵黑色的墙? 是水淼淼! 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就这样突然堵在她面前,远处一看,衬得一米三的她格外娇小。 “水淼淼同学,你吓我一跳!”安燃拍了拍胸口说道,脸上挂着那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似有愧色,道歉道:“抱歉!安燃同学,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只是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刚刚为什么不说啊?”听了他这话,安燃面上疑惑,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疯狂祈求:“千万别说喜欢我,千万别说喜欢我,千万别说喜欢我……” 只听他说道:“恭喜你考上震旦大学。” 她心里的大石瞬间落地,脸上开始露出放松的笑容,并习惯性向他道谢:“谢谢!”不过,“诶?你不是已经恭喜过我了吗?” 水淼淼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浅笑道,“嗯,我也考上了双鸭山大学。”——甚至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安燃更惊讶了,她双眼睁大,“啊?不是珞珈山吗?啊不是,武汉大学?”她差点被他带偏。 “你怎么这么惊讶?”他好奇道,随即又像想明白什么了一样,挠挠头,“武大是很好,可是今年它分数线涨了……”眼神又奇怪的失落起来。 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她还是赶紧安慰道:“中大也很好啊,我觉得两者差别不大。” 水淼淼听完,一脸放松,继续说道:“那就好!震旦虽然比中大好,但我会努力弥补上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们在一起……” “等等,什么我们在一起?”她越听越懵,出声打断道。 他说的是中文啊,她怎么感觉自己听不懂了? “就是,我们俩在一起啊。”安燃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抹娇羞?她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不过,一向内敛社恐的水淼淼竟然说出这种话,“娇羞”也就不奇怪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不是,水淼淼同学,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我并不喜欢你啊,也从来没跟你说过‘在一起’这种话吧?” “你不喜欢我?”水淼淼脸上的震惊比2001年9月11日的美国人得知恐怖分子袭击了他们的国防部五角大楼还浓烈。 看着水淼淼的脸色变幻莫色,安燃猜想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正想问个究竟,他沉默许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不对啊,如果你不喜欢我,”这句话他说得很轻,“那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对我笑呢?”又补充道:“从高一开始,一共3285次见面,你都对我笑了。” 安燃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控诉,她为自己反驳道: “那不是见面,那只是恰巧遇到!还有,我对你笑,只是因为我……” 她一时间找不出准确又不容易令人引起遐想的词,嘴巴保持“啊”的口型好久,脑子里才蹦出一句英文:“trying to be nice!” 没想到重生回来弥补所有遗憾的决定,竟然给她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她心里隐隐后悔,自动忽略了那句‘从高一开始’。 她说完这句话,平心静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明白吗?”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的脑回路都和常人一样。 安燃看着水淼淼的神色由迷茫变成鄙夷,“你不喜欢我还对我笑?you s**t!” 不过后面两个词他没有说出口,酒店大厅人太多了,他不太好意思。 安燃几次张口准备反驳他,话到嘴边却都咽了回去。 她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与水淼淼争执,每个人三观都不一样,花时间在这种争执上没有意义。 于是她敷衍道: “对别人笑都没事,就你有。嗯,对不起,我不该对你笑、让你误会的,我收回我那3285次因颊肌发力而引起的面部表情变化。” 说得她自己都感动了,差点对着水淼淼鞠一个120度的大躬:“求求你原谅我吧,让你误会了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十分的阴阳怪气!她一边憋笑,一边在心里感叹道:“没想到外表沉静内敛、大家公认的‘老实人’内心戏竟然会这么多。” 两人自然不欢而散——不过这是水淼淼单方面认为的,安燃心里根本不当回事。要是水淼淼真的喜欢她,她反而更紧张。 耽误了这么些时间,江景大酒店门口的出租车反而多了起来,安燃正准备再拦一辆车,却突然看见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连忙赶过去,说道:“林一树?你怎么在这里呀?”声音雀跃,满都是压不住的惊喜。 林一树听到她声音, 嘴角慢慢上扬:“这个月值晚班。” 他说的晚班是深夜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 安燃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三点,她眉心微蹙,劝道:“那怎么不多睡会儿啊?” 林一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今天是你的升学宴。” 语调平淡,不是疑问,而是个简单的陈述。 安燃突然想起她现在在哪——江景大酒店,她举办升学宴的地方!她尴尬的搓了搓手,准备好好解释一番: “我不是……” “没关系,我明白的。”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林一树打断,他语气依旧温柔,听不出与之前有任何不同。 第29章 升学宴礼物 听了林一树说的话,安燃心里“咯噔”一下,她声音尽量放缓,慢慢说道:“你明白什么?” 林一树是在今天早上才得知安燃的升学宴在中午十一点举办。当时他正准备下班,胡杰突然走到他身边,对他说: “一树,你是不是要去参加你那位女朋友——”他顿了顿,见林一树皱起眉,才收了脸上调侃的笑,正经说道:“——性朋友的升学宴啊?” 林一树问道:“什么升学宴?” 胡杰走到饮水机旁边,给自己接了一杯水,说道: “你那个叫安燃的朋友啊的升学宴啊,昨天下班我路过江景大酒店,看见酒店门口贴着她的照片呢!长得还挺好看的。” “你见过她?”林一树语气有些失落。 胡杰挠了挠头,“江南路风铃那次,她跟你说话,我刚好看到了。” 其实他只见到背影,江景大酒店女孩那张照片上有她的名字,他这才将人和林一树口中的女孩联系起来。 但他为了扞卫自己视力5.0的尊严,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胡杰发现林一树傻愣愣地站着,低着头,表情明显不对劲,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诶。怎么了?她不会没邀请你吧?”语气有点小心翼翼。 “没有。”林一树抬头深吸口气,否定道:“我只是在想该送什么礼物给她。” “这样啊,”胡杰放下心来,他想了想,说道:“要不送首饰吧?项链之类的女孩应该都挺喜欢的,或者化妆品,口红?” 林一树心里有了打算,向胡杰道谢后,便径直去了豪泰商场。 “你怎么不说话呀?”见林一树沉默许久,安燃心里有些着急,又问道。 林一树低着头,嘴角因肌肉牵引微微向上,像是苦笑,“我不知道说什么。”他诚实道。 “不如说‘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哈哈。”安燃开玩笑地说,企图让氛围轻松点。 林一树成功被她逗笑了。 待两人都笑够了,安燃才开始向他解释道: “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不请你的。只是,现在时间不对。” “你不用向我道歉,我都明白的。”他心里有点堵,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明白什么?”同样的问题,安燃又问了一遍,可收到的还是沉默,一切好像进入了死循环。 她也不再说话,她一定要听到他的回答。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原本在高山之上的太阳逐渐西沉,快要触摸到山的脊梁时,林一树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 “有我这样的朋友,是很丢人的。”他声音微颤,“我都明白的。” “我没有很高的学历,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没有父母,”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难过,“就算有眼睛,也看不见。” 他脸上堆起一阵苦笑,自嘲道:“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生活好像总是在我这里转不过弯来。” 看着林一树如此模样,安燃的心也跟着一痛,自重生回来再续和林一树的“love story”过程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不应该如此自大,占着重生,自以为是地做着“为两人好”的决定。 两个人之间的情谊是相互的,决定也应该由两个人来做。 安燃叹口气,诚恳地说: “林一树,我对你,不仅仅是朋友,我喜欢你,我想要的更多,所以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会考虑很多。” “就像今天的升学宴,我不是不想请你,而是为了以后,我想等我有能力主宰自己的人生后,再把你介绍给我的父母和朋友。” “但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太自大了,自以为是地替两个人做决定,以为自己能控制一切,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安燃说完,林一树陷入沉默,有点不知所措。 看着又在沉默的林一树,安燃走上前,厚着脸皮问道:“你不愿意原谅我吗?” “我们只是朋友……”他冒出这样一句。 好家伙!这是陷入怪圈了吗? 她了解林一树,如果直接问他是否喜欢自己的话,他一定不会回答,于是准备反其道而行之。 她深吸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认真问道:“林一树,你不喜欢我吗?” 如她所料,林一树当场呆住,他没想到安燃会问这个问题,他本能回道:“不是……” 安燃像计谋得逞一样,下结论道:“你不是不喜欢我,那就是喜欢我咯?!”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哈!”她眉眼盈盈,笑嘻嘻地看着林一树不知作何反应却又红透的脸。 他真的很容易脸红啊! 安燃不再紧张,放松下来,开始打量着林一树。突然,她看见林一树手上拎着一个蓝色的袋子,好奇问道:“你手里的是什么?” 林一树像是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女孩,“这是送给你的,恭喜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哇,谢谢你!”安燃开心地接过,看到袋子上写有英文d*****e,是某d家的袋子。 她心里略有预感,打开一看,是它家09年上新的k系列项链——奖牌形状钥匙项链,上面镶满了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有个表姐,她男朋友在四月份这个系列刚上新时便送了她一条心形的,花了将近三万元人民币。 美是真的美,贵也是真的贵啊! 安燃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收好,然后递到林一树手边,郑重说道:“林一树,这条项链太贵了,我不能收。” “你喜欢吗?”林一树没接,问道。 安燃诚实地说:“我很喜欢,这条项链很好看,你的品味真棒!但是它很贵,我不想你花这么多钱。”说着又把袋子往他手边送了送。 林一树手往前一推,不肯接受:“你喜欢,那就值得。你不是也送我电脑了吗?那个也很贵。” 安燃与他理论道:“那个电脑比这个项链便宜很多。再说,那是你的生日,而我这只是个升学宴,你其实不需要送我礼物的。” 第30章 退货 两人僵持不下。尤其是林一树,在这件事上执拗地过分。 最后,安燃没有办法,只好退让道: “其实这条项链太闪了,我带着它,走在路上很容易被抢劫的!不如我们去换一个吧?” 林一树不相信:“你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我退回去。” 安燃继续忽悠:“我喜欢这条项链,那是因为它是你送的,但它的确太闪啦!我刚刚没说只是害怕你担心。” “那你现在说就不怕我担心了?”林一树反驳道。 “所以我们去换一个嘛?!”她说着,双手尝试着、轻轻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声音放软道:“好不好嘛?” 林一树被她的心理兼物理“攻击”打败,“好……”他无意识地说出口。 安燃眉心舒展,笑语盈盈道:“嗯!那我们走吧?”她自动走上前挽住林一树的手臂,又问道:“你在哪里买的呀?” “豪泰商场。”林一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 “豪泰商场?”安燃跟着念了一遍,豪泰商场距离江景大酒店还是有点距离的。“那我们打车去吧?”她问道。 “好。”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他们便到了。进入商场后安燃很快找到某d家的品牌标识。 安燃挽着林一树走到柜台前,边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前台工作人员,边说:“您好,这个项链请帮我们退一下,谢谢。” 工作人员是个圆圆脸,身上穿着黑色工作制服,脸上挂着职业微笑,他接过,询问道:“是这条项链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只是,”她身体前倾,悄声说道:“它有点贵。” 圆圆脸看着眼前的女孩,他眼里划过一丝惊讶,虽然衣着十分普通,但好在裁剪得体,丝毫不掩饰她的光芒。 两人似乎是情侣,没想到那个瞎子竟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健全的女朋友! 不过,他今天上午将这条项链卖出去时就猜到大概会有这一出,心想道:“对你们来说是很贵吧?!长得挺漂亮的,竟然跟了这么个瞎子穷鬼!” 当然,他的小心思没有表露出来,“请问有发票吗?”他微笑着问道。 安燃迟疑,“有吧?你看看袋子里?”她刚刚没注意有没有。 “没有哦。” “那……”安燃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于在柜台左侧角落上面发现一个闪着红点的摄像头,“监控记录应该也可以证明吧?!我的……” 她偏过头看向林一树,脸颊发烫,嘴角含笑,有点害羞地说道:“男朋友,今天上午才刚买的。” 好像被传染一般,听了那三个字,林一树的脸也开始发烫了。 但他并没有出声反驳。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权限查看监控。”圆圆脸拒绝,脸上是礼貌的微笑。 安燃又问道:“那可以叫你们经理过来吗?我来跟他\/她说。” 圆圆脸依旧笑脸相对:“不好意思,我们经理不在。”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安燃捕捉到那丝不耐,心里明白过来,她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工牌,记下上面的工号,说道: “那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向他请示吗?或者,你打,我来说。” “好的,稍等。”说完,他便拿起桌上的座机拨了个号码。 林一树有点不安,“安燃,要不,别退了吧?”因为生活的不便,避免麻烦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安燃知道林一树心中的担忧,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 “你别担心。”而后又小声问道:“林一树,你买项链的时候,他们有主动给你发票吗?” 林一树眉心微蹙,脸上表情变得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安燃追问:“他们也没问你要不要吗?” 他想了想,说道:“没有。” “好,我知道了。”她说完,用力握了握林一树的手,语气温柔:“你别担心。” 安燃看着圆圆脸挂了电话,脸上仍然挂着他那象征性的微笑——不过微笑打了个折扣,从她的角度看,更像是假笑。 “不好意思,我现在给您办理退货。”他说道。 “法律规定,你们不……”诶?安燃正打算跟他理论一番,没想到他竟然同意退货了? “不需要发票,也不需要查看监控吗?”她脸上满是疑惑。 圆圆脸看了安燃一眼,又看向她身旁的林一树,说道:“不用,我记得他。” 安燃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所以,你刚刚为什么跟我扯那么久呢?” 圆圆脸心里有些厌烦,他也不知道经理为什么同意退货,这一单退了,他可是损失了好几千的提成呢! 因为心里有情绪,说话的时候也带了点出来:“这位小姐,您没有发票,按规定是不能退货的。” 安燃反驳:“按规定,商家不主动开具发票,本身就是违法的。” “这位先生并没有向我们索要发票!” “可你也并没有问他需不需要发票!” 他的确是没有主动询问。今天上午那个瞎眼的男生穿着平凡,一进门便说要买一条最好的项链。 像所有第一次逛奢侈品店的人一样,有点不知所措。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他拿出几个月前上新的k系列入门款项链——价格很高,眼前的顾客勉强买得起,并极力推销——反正他也看不见。 结果自然如他所愿。 男孩没主动要求开发票——他肯定不会退货的,但收礼物的人不一定,所以他自然也没有主动询问是否需要。 他深深吸了口气,笑容再次堆满整张脸,有点扭曲;他看向林一树,说道: “抱歉,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我现在已经帮您把这条项链退掉了,这笔钱很快就会返回到您账户上。”他不能再被投诉,否则就要面临失业的风险。 林一树抿了抿唇,向他道谢道:“谢谢。” “谢谢。”出于礼节,安燃也向他道谢,但语气不是很好。 两人出了某d家店面。 林一树“看向”安燃,说道:“安燃,那条项链退了。” 安燃挽着他朝某个方向走去:“嗯。” “你想好换成什么了吗?” “嗯。” 第31章 摩天轮 林一树最后送了安燃某福家今年新品——09k-gold国粹系列“墨文”款式18k金项链,售价1800元人民币。 项链是古代铜钱样式,寓意日月天圆;一面饰有汉字,另一面则是祥云,中华文化散发的独特魅力和18k黄金鲜明灿烂的个性相融合,非常的厚重、端庄、雅致。 而且,据她所知,2009年华国金价为213.92元\/克,此后十年金价一路狂飙,虽然期间也有小幅度下跌,但从没有低过09年。 所以,金项链不只是好看的首饰,更是长期的投资品。 她趁林一树不注意,又买了一条同系列的“雨后心情”款式,打算找个机会送给林一树,这样和他也算有情侣款了。 震旦大学新生报到日期是8月30日,剩下的日子里,她上午学习盲文和复习经济学相关知识,中午参加同学的升学宴,下午和她“正式的”男朋友约会逛街,晚上练琴…… 生活美好的像个梦,她前世的记忆也变得飘渺,只依稀记得前世这个时间,她和林一树才刚认识一个月。 那时的他们还只是朋友,像人世间所有的朋友一样,吵吵闹闹,时常联系,彼此惦记…… 爱意在此间悄然滋生,但世俗却有它自己的运转法则,两个人的命运就此注定。 但愿这一世两人的命运能够峰回路转——这也是她重生回来的意义吧?! 八月中旬,白露的工作室渐有起色,开始步入正轨,安时也终于出差回来了。一家人温馨地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吃过饭,三人坐在客厅聊天。 客厅里的电视开始播放新闻联播。 自高考后安燃就很少看新闻联播了,但他们已经习惯饭后这半小时有男女主播浑厚洪亮、坚定有力的声音充当背景音——时代主旋律听着就觉得人生充满希望。 安时问道:“燃燃,还有十天就开学了,你准备好了吗?” “嗯。”安燃上辈子本科、硕士、博士,整整十年都在学校,开学是她最熟悉的事情之一。 她察觉到半个月未见的老父亲眉眼间隐隐的笑意,嘴角也往上翘了翘,问道:“爸爸,是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就是我的宝贝女儿长大啦!”安时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语气颇为自豪:“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白露也嘴角含笑,两道好看的眉弯成月芽儿,她拉过女儿的手,一字一句说得非常认真:“妈妈也为你骄傲!” 同样的话他们前世都说过,不过那时的安燃因为高考没考好,录取结果也不理想,整个人很没信心,所以也就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嗯!”安燃重重点头,她抬头挺胸,意气风发,好像此刻就要去征服整个世界。 生活完全变了个样。 开学前一天——8月29日,林一树刚好休息,安燃和他商量后,把“约会地点”定在了江市游乐园,那里有华国最大的摩天轮。 临近暑假结束,又是周六,游乐园到处都是家长和孩子。两人虽然提前做好规划,一大早便到了,可人依旧非常多。 孩子尖叫、家长训斥,小贩吆喝,周围非常吵闹,林一树无法辨别方向,避开人群,只能由安燃牵着他往前走。 过了立秋,气温稍稍下降,虽然太阳高悬于穹顶之上,但天气没再那么炎热。安燃和林一树准备先去坐摩天轮。 摩天轮伫立在江边,高150米,外形糖果色,遥遥望去像是一座魔法城堡。 如果在夕阳之下,从舱顶俯瞰地面,整座城市漫着金光,非常梦幻,是许多情侣必打卡的景点之一。 安燃买好票,挽着林一树在一旁排队等候。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母子,小男孩的声音软软的,在向他妈妈撒娇。 “妈妈,我们现在给姨妈打电话好不好,好不好嘛~”奶奶的小尾音,听得人心都要软了,恨不得答应他所有要求。 他的妈妈眼神慈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禁不住他的撒娇,应道: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给姨妈打电话。”说着伸手拿出包里的手机,准备打电话。 看着眼前可爱的一幕,安燃的心也跟着软了一瞬。她向林一树倾身,不自觉说道:“前面的小孩真可爱!有点像你。” 说完,她就被自己的话震惊,“有点像你?”她怎么会这么说? 安燃仔细地端详着林一树的五官,并和小男孩的进行对比,遗憾的是她看不出来像不像。 想了会儿,她自行脑补道:“可能人类幼崽都长得一样吧?!” 说完又转身看向林一树,笑着解释:“我刚刚的意思是你小时候肯定也这么可爱。” 又着重强调:“不过,现在的你更可爱!” 林一树跟安燃认识这么久了,早已习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大咧咧地说这些话。 他面色不变,抿了抿唇,说道:“谢谢。” 安燃心里哈哈大笑,调戏男朋友的感觉就是很快乐,“不客气!”她应道,只可惜他越来越不容易脸红了。 又等了十分钟,终于轮到他们了。 安燃扶着她进入座舱,关上门后,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呀?”她发现林一树一直很沉默。 她有点后知后觉,担心刚才那对母子温馨的互动引起他的感伤。 林一树说道:“我只是在想,当人们在小辈面前谈到另外一个人时,好像都是用小辈的称呼去称呼他\/她。” 话有点绕,但安燃听明白了,没想到这不是情感问题,是社会学问题啊! 安燃回忆了下,把话展开说道: “就像刚刚那对母子,孩子口中的姨妈,是那位母亲的姐妹。但她跟小男孩说话时,也是随小孩称呼‘姨妈’。” “哼,我好像从来没注意到过诶。”她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可能是长辈的‘向下兼容’吧?” 安燃设身处地地说道:“小孩子天生以自我为中心,如果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称呼,他们很有可能会搞混淆。”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啊?真厉害!”她赞道。 她知道林一树敏感,但这个角度也太过刁钻了! 林一树对于安燃的夸赞有点不好意思,他诚实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刚刚突然想到的。” 母子温情的一幕的确让他羡慕又伤怀,但他的强项就在于他能够很快地转移注意力。 第32章 五角星挂饰 江市游乐园的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会停五分钟,方便游客在150米的高空鸟瞰整个江市。 阳光洒在江面,这条江市的母亲河宛如金色的巨蟒向东蜿蜒前行,奔海而去。 但安燃无暇看向林一树,他静静地坐在窗边,双手上下相叠,放在大腿上;头朝向窗口,眼睛微闭,阳光透过玻璃很温柔地亲吻他的脸庞。 “林一树,我明天就要去沪市了。”她轻声说道。 林一树“看向”她:“嗯,我知道,”他抿了抿唇,嘴角带着笑,祝福道:“祝你一路顺风。” “还有呢?”安燃有点失望,不过她没放弃,继续问道。 林一树慢慢低下头,“还有什么?”他声音不稳,有些不自信,阳光照在他头发上,洒下一层阴霾,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晦暗不明。 安燃脱口而出:“我们之间的关系呀!” 林一树沉默了一瞬,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挂饰,往前一递。 安燃接过,“这是……五角星?”是用金属链条串起的一颗由玉石打磨成的五角星。 林一树从小生活的孤儿院有一次收到好心人捐赠玩具,里面有只毛绒玩具小狗,非常可爱,有个社工看中它,想把它送给自己女儿。 但捐赠的玩具是定额的,不会多出一份来,于是他把带在毛绒小狗身上的挂饰解下来,当作玩具分给了林一树,并对他说: “一树,布做的玩偶会裂,铁做的会生锈,这里所有玩具的最终目的地都是垃圾桶,但只有你手里的这个,石头做的五角星最长久,千年万年,它都会一直陪着你。” 小峰子姚远当时分到的是一个蓝色小赛车,他兴冲冲地想和林一树分享,却看见他手中只有一块石头。 小孩子无畏无惧,跑去向院长妈妈告状,可那个社工却狡辩说因为林一树情况特殊,他害怕以后玩具坏了林一树会难过,所以才只把挂饰送给他…… 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这件事还是姚远告诉安燃的,她听完只觉得超级离谱。 不过,林一树非常喜欢这颗手感细腻的五角星,它陪伴了他许多年,是他前十几载岁月里唯一的定数。 前世2010年的春节,林一树把它送给了安燃,两人分手后,她又还给了他。 林一树有点不好意思,“嗯,虽然它只是石头做的,不值什么钱,但它陪我了我很久。” 安燃看着他,“你想把它送给我。” “我想把它送给你。” “我喜欢你,”他很紧张,微微低头,声音颤抖,“你愿意收下吗?” 安燃深吸了口气,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她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当然,我会好好保存的,谢谢你。” 林一树抬起头,阳光再次照耀在他脸上,他的眼角开始泛红。 八月末的阳光并不刺眼,她的眼眶也开始蓄满眼泪。 安燃吸了吸鼻子,控制住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弯过身,伸手温柔地擦去林一树脸上的泪,然后,又趁他不注意,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别……”林一树被她她突如其来的吻惊到,双手推拒,“这样不好。” 安燃拉紧林一树推拒的手,声音带笑,“江湖上有个传说,在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与恋人亲吻,那么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下一秒,摩天轮转动,缓缓下降。 林一树轻轻抿了抿唇,说道:“那些传说都是假的。”他似喜似忧。 安燃拍了拍他的手,声音坚定地说:“有时候,我们需要来自大自然的神秘力量。” 她郑重的语气说出如此玄学的话成功逗笑了林一树。 看着他的笑靥,安燃不禁也跟着笑了。 摩天轮一游结束后,安燃和林一树又遇见了那对母子,离得有些远,不过小男孩好像也认出了他们。 他眨眨眼,“妈妈,那个哥哥的眼睛怎么了?”他身旁的女士注意到林一树,说道: “宝宝,那个哥哥的眼睛看不见。” “为什么呀?”小男孩一双湿湿的鹿眼有些懵懂。 “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生病了。”他的母亲耐心解释道。 “那他好可怜啊!”小男孩同情地看着林一树。 “不许这么说,他除了眼睛看不见,其他的跟我们没有任何区别。”她往怀里压了压小男孩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的屁股,以示惩戒,“听到了吗?” “妈妈我知道啦!“他小声嘟囔道。 安燃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感慨道:“这个世界还是很好的。” 林一树的听觉更胜一筹,自然也听到了,“嗯,”他嘴角含笑:“是很好。” 一天的游玩很快结束,在分别前,安燃十分“强硬地”把上次买的“雨过天晴”项链塞给林一树,并说道: “这条项链跟你上次送我的那一条是同一系列的,所以算是情侣款,我们的第一个情侣款哦!” “所以你不许拒绝。” 林一树无奈,悠悠地说道:“我好像也拒绝不了。” “嗯,我先帮你戴上。”安燃绕到他身后,踮起脚,调整好项链位置后把项链扣进锁扣。 林一树摩挲着垂在胸前的项链,嘴角露出笑意,问道:“你今天戴了吗?” “嗯。”安燃一只手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把她胸前的项链放到他的手心。 他抚摸了一会儿,开心地说道:“真好。” 安燃仰头看着他,神色认真,“林一树,我会非常想你的。” 林一树想起她明天就要离开江市,心绪也慢慢低落下来:“我也会,很想你。” 安燃心里不舍,“事实上,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她伸手抱住他。 林一树伸手接住她的拥抱,“我每天都打电话给你。”说完,又开玩笑道:“你不要嫌我烦。” “我才不会呢。”她巴不得他主动呢! 日落时分。 今天的晚霞是橙粉色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安燃看着漫天的晚霞,自言自语道: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样子,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第33章 开学 8月30日开学日。 出门前,白露照例询问:“燃燃,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安燃抚额无奈,叹气道:“我亲爱的妈妈,你都问三遍啦!” “大清早的,不许叹气。”安时轻轻拍了拍安燃的肩膀,笑着说道,“妈妈也是怕你落下什么东西,你再检查一遍,特别是报到需要的材料。” “录取通知书、准考证、档案、一寸半身免冠照片,都带啦!”安燃又检查了一遍。 “那我们就出发了!”安时说完,顺手接过安燃手上的行李箱拉杆,一家人开始东进求学之旅。 前世白露和安时本来计划开车送安燃去学校,当时路程都规划好了,可是却被安燃以距离远为由拒绝。 没有送女儿上大学成了他们的遗憾。 这一世,高考不再是她的意难平,学校距离也不算很远,这个遗憾自然就无从谈起。 江市距离沪市大概四百多公里,开车大概需要五个小时。 他们早上八点多出发,中午在高速服务区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会儿,最终在下午两点一刻到了学校。 安燃按通知书里的入学须知完成报到流程后,又在学姐的带领下来到宿舍。 震旦大学本科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独卫,安燃被分到的宿舍在四楼,朝南。她来得有点晚,宿舍只剩下进门靠左的那一张床了。 “你就是安燃吧?你好,我是周莞尔。” 坐在安燃对床下桌的女孩看见安燃一家人进来,笑着打招呼道;“叔叔阿姨好!” “你好!”相互打过招呼后,安燃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呀?” “辅导员告诉我的,咱们宿舍就剩你了,”周莞尔开始向安燃介绍另外两个室友,她先指了指靠里右边这张床,“睡这张床的是沈雅琪,”又指了指左边那张,“睡那张的是顾令维。” “她俩都是本地人,到宿舍把行李放了就回家了。” 周莞尔提及这两位室友,一脸神往,赞叹道:“两位都是大美女啊!”而后又转身向安燃,说道:“你长得也好看!”又感叹道:“南方美女真多啊!” “原来是个颜控呀。”安燃心想。她被新室友的表情逗笑,“谢谢夸奖,你也很好看呐!”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子,灵动有神的眼睛,笑起来脸颊上有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很好看!”她重复道。 周莞尔挠挠头,“谢谢哈!对了,我是京市的,你家哪里的呀?” “我是江市的。”看着她迷茫的眼神,安燃又补充一句:“江省江市。” “噢,江省江市啊,”周莞尔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现在想起来了。” 安燃笑着摇摇头,说道:“没关系。” “燃燃,床我给你铺好了,桌子、凳子、衣柜你爸给你擦了两遍,行李箱也帮你收拾好了。” 白露说完,接过安时手上已经沥干水分的抹布,用衣架把它们晾在阳台上。 安燃撒娇道:“谢谢爸爸妈妈!”白露眉眼带笑,嗔怪道:“多大人了,还撒娇呢。” 安时看着母女俩,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含笑问道: “燃燃,我跟妈妈要先去酒店一趟,你是跟我们一起去,还是留下来跟你的新同学聊会儿天,等饭点我们再来接你?” 安燃有些犹豫,她想和父母多待一会儿。她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她的新室友,一时半会儿做不出决定。 周莞尔看出她的犹豫,于是说道:“安燃,我等下刚好有点事,要出去一趟,等你晚上回来我们再聊。” 安燃明白她的好意,感激道:“好,晚上见。” “小同学,再见!” “叔叔阿姨再见!” 到了提前定的酒店,白露和安时去前台登记,安燃等在一旁。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林一树。安燃看到手机上亮起的名字,欣喜万分,眼睛弯得像初五的月亮。 她走的稍稍远,接通电话,开心道:“你好,男朋友!”稍会儿,里面传来林一树温柔带笑的声音:“你好,女朋友。” 安燃笑语盈盈::“你现在在干嘛呀?” 林一树犹豫了一瞬,而后诚实地说:“现在……在想你。”语气颇为正经。 听了他的直白的回答,安燃笑出了声:“我是说,你打电话给我之前在干什么呢?”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记忆恍惚了一瞬,她的脑海里出现类似的一幕,她在这边,他在那边,举着手机,互诉衷肠。 林一树心里的思念更浓烈了,他想了想,说道:“今天早上八点下班之后,吃早餐,洗澡,然后就睡到了下午三点,醒来听了会儿音乐。” 安燃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四点十分,“怎么不多睡会儿?”八点下班,回家,吃早餐,洗澡,林一树最早也要到十点才能睡,这样算的话他最多只睡了六个小时。 “今天醒得早。”其实他是算好时间这个点给她打电话的,他抿了抿唇,问道:“今天一切顺利吗?” 安燃眼睛盈满笑意,“嗯,一切都很顺利,我的新室友也很好。” 林一树听到她一切顺利,很为她开心,“那就好,”他的眉眼也弯成了月芽儿。 挂了电话,安燃转身看向前台,寻找父母的身影,却发现在前台登记完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 “爸爸妈妈。”她喊道。 “跟谁打电话呢?这么久。”白露看着女儿在大厅休息区旁笑容灿烂地举着手机,好奇问道。 “一个朋友,”安燃眨了眨眼睛,转移话题道:“这位叔叔是?” 安时向女儿介绍:“这是爸爸的同事,你叫林叔叔。” “林叔叔好。”安燃乖巧地喊道。 林叔叔非常和善,笑着应道:“你好,恭喜你考上震旦大学!” “谢谢叔叔。” 这位林叔叔约莫35岁,头早已秃成了地中海,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背挎公文包,手拖行李箱,像是在出差的模样。 安燃觉得他有点眼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见过他。 第34章 宋文玉 报到后的第三天,安燃终于见到了她的另外两个室友,果然是两位大美女!而且性格都很好,温文尔雅,柔中带刚。 四个人很快熟稔起来。 震旦大学新生的军训放在了大一升大二的那个暑假,所以大一新生像老生一样9月7日开始上课。 安燃大学的第一节课便是高等数学,班级群里怨声载道,叫苦不迭,“高数——从入门到入土”; 什么洛必达法则,莱布尼兹公式,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傅里叶级数……听不懂全部听不懂…… 诸如此类的话,充斥整个页面。 不过,谁要是信了谁才是傻子。 班级里高考数学人均130+,30人里起码有28个人精。 在高手云集的名校学府,认真努力,脚踏实地才是王道,指望别人的失误与懈怠来实现个人的成功,无异于自掘坟墓。 安燃虽然有深厚的基础,但她也怕“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每天上课都不敢偷懒,认真思考,保持这种模式勤勤恳恳地学习了半个月。 有一天晚上九点,安燃刚走出图书馆,就接到宋文玉打来的电话。 手机上的绿色接听键好似开关,一按下去宋文玉的声音像弹簧一样直接跳了出来:“燃燃,我被骗了!” 安燃被她的话吓一跳,“什么?你人没事吧?” “我没事,但我被骗了!” “被谁骗了?” “……我自己。” …… 随后,宋文玉向安燃讲述了她颇为传奇的“追爱故事”。 宋文玉在初一的开学典礼上,对演讲台上的一位学长一见钟情。 听老师介绍,学长叫李渔,初三年级学生代表,从初一到初三的所有考试,他都是第一,是学校学神级别的存在。 站在高台上的学长,或许是穿过云层照耀在他身上的和煦的阳光,或许是抚摸他额前细碎刘海的温柔的清风; 如山间朝露般清冷的声音,坚毅理智的眼神,生人勿近的脸庞,就这样撩动了宋文玉的一池春水。 因为学长初三,面临中考,宋文玉不想耽误他,便没有选择表白,而是默默关注。 于是,宋文玉开始了她长达六年的暗恋。 有一天,她路过天桥,看见一个算命摊子,好奇心旺盛的她便凑了过去。 摊主是个看着很和善的老爷爷,穿着半旧的黑色对襟长袍,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头发花白,眼带墨镜。 他似心有所感,抬头弯眉,嘴角含笑,对宋文玉说: “小朋友,我与你有缘,送你一卦。”说完,便开始了他的一系列操作,最后在纸上写下一个字,递给宋文玉。 宋文玉接过一看,懵了,“这是什么字?” 老爷爷有些尴尬,解释道:“阳,太阳的阳,这是它的繁体,”他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你想问的都在这个字里。” “我不明白,”宋文玉摸了摸头,还是有点懵懂,“这个字跟我想问的不搭边啊?!”她想问的是她和李渔是否有可能。 “山南水北谓之阳,”他顿了顿,神情高深莫测,“营天功,明万物亦谓之阳。剩下的就要你自己去悟了。” 宋文玉还是不明白,“爷爷再多说一点吧。”她请求道。 老爷爷竖起食指,朝她摇了摇,一脸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这么多。” 宋文玉只得带着满脑子的疑问遗憾离去。 她没看见一个小男孩跑向身后的算命摊子,“爷爷爷爷,你又在这里骗人!” 老爷爷笑容和蔼,反驳道:“爷爷这是五行八卦,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可不是骗人。” 小男孩嘟着嘴,不服道:“我们老师说了,这都是封建迷信!” 老爷爷没再跟小男孩理论,依旧满脸笑容,“乖孙儿,来爷爷这儿有什么事吗?” “奶奶不让你摆摊,生气了,爷爷快回家。”小男孩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拉着爷爷催促道。 老爷爷听见老妻生气了,他摇头无奈,乐呵呵地说道:“好好好,收摊回家。”反正今天已经算了一卦,剩下的看天意喽! 宋文玉思考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 正当她打算放弃时,有一天,英语课上老师在讲评昨天的英语作文“my dream school”,有人跑题了,写的是自己的梦校——理想的大学。 于是乎,英语老师也开始回忆起自己的大学——北江大学,在袤山脚下,临着雾江,依山傍水,空气新鲜,景色十分美丽。 宋文玉心里打了个激灵,想起了那个卦。 北江大学就在袤山以南,雾江以北!山南水北谓之阳——会是这个意思吗?她和李渔会在北江大学在一起吗? 宋文玉越想越激动,只能握拳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她想到李渔成绩非常好,怎么会去上一个排名在中下游的211大学呢? 宋文玉在半信半疑中,一边努力学习,一边默默关注李渔。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李渔中考照例是全校第一,考上了江市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其实以他的成绩是稳上江市一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报了附属中学。 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但宋文玉仍然持续关注着她的心上人,每个周末她一有时间就会去附属中学逛逛,有几次还远远地在教学楼前瞥见李渔侧脸,手拿几本书,眉头紧锁,不过还是帅的。 直到她上了初三,学业紧张,这种“窥视”才停止。 中考后,宋文玉本来想上附属中学的,但是她把两个志愿填反了,最后阴差阳错下擦线上了一中。 高一的她继续暗中关注李渔,却惊讶地发现他的成绩下滑的厉害。 附属中学从高三开始,每一次月考、联考、期末考,排在前一百名的同学的分数和名次都会张贴在公告栏,李渔最好的成绩只排年级第89名,有几次甚至没上榜。 宋文玉担忧之余,又想起“山南水北谓之阳”,难道李渔最后真的会上北江大学? 不过不管李渔上不上,经过六年的时间,北江大学早已成为她的“dream school”。 2007年高考录取结束后,宋文玉去看了附属中学张榜公布的录取名单,“李渔——北江大学”赫然在列。 她既开心又难过,开心是老爷爷的卦是真的,她和李渔在北江大学有缘分,难过的是,一个在初中辉煌如斯的天才陨落。 第35章 国庆节 听完宋文玉的“追爱经历”,安燃不解:“所以,你为什么说自己被骗了呢?” 宋文玉深深吸了口气,“因为,此李渔非彼李渔。” 安燃听不懂了,她疑惑道:“……这是什么谐音梗吗?” 宋文玉垂头丧气道:“我的意思是,上北江大学的李渔不是我要找的那一个。” “啊?”安燃反应过来,“是同名吗?” “是,我问了北江大学的李渔,他说高中时,江市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确有个男生和他同名同姓,但是那个男生高二的时候就转学去了m国。” 宋文玉十分心痛,怎么就在她初三备战中考无暇分身的时候出国了! 安燃“噢”了一声,总结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个乌龙吗?” “嗯,都怪我自己,我当时要是盯紧一点就好了,”宋文玉哀叹,“我的终身大事啊!” 安燃听着宋文玉在手机那端咆哮哀鸣,就知道她并不是很难过,调侃道: “我记得你一直标榜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呀,怎么在这件事上不坚定了?” 宋文玉“非常气愤”,控诉道:“安燃,你没有心!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取笑我!” 安燃马上讨饶:“我的错,对不起,求求你不要难过了!” 两人笑成一片。 笑过之后,宋文玉又认真地对安燃说:“燃燃,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庆幸,李渔没有变成方仲永,像他那样的少年就应该展翅高飞。” “我知道,”安燃斟酌了下措辞,“或许那个算命师傅的‘阳’不是这个意思呢?” 宋文玉有点惊讶,问道:“燃燃,你也相信那个算命老爷爷说的话吗?” 安燃摸了摸鼻子,心想:“怎么说呢,毕竟我还重生了呢!” “只是假设,假设。”她模糊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时,”宋文玉回想起当时的感觉——那种只有在被老师点名前才会出现的、非常精准的第六感,“我心里面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是北江大学。” 安燃想了想,分析道:“如果地点对的话,那可能就是时间不对?” 她又想到算命师傅的另一句话“营天功,明万物谓之阳”,不过对于这一句,她也没什么头绪。 宋文玉经过一通发泄,已经看开了许多,“既然无能为力,那就顺其自然吧。”语气很是释然。 “嗯。”安燃赞同道。她抬起头,天空像一块黑色幕布,清朗皎洁的月亮作为绝对的主角,高悬于上,几颗星星散落各处,发着微弱的光。 她想起她前世的导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the universe has a n.”你尽管努力,上天自有安排。 生命总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宋文玉话锋转向安燃:“燃燃,你和你那个,现在什么情况?” 正望着月亮发呆的安燃被宋文玉的话问醒,她想起林一树,眉眼不自觉染上笑意,问道:“文玉,你国庆节放假会回家吗?” 宋文玉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回呀!”她9月15日开学,现在已经离家十天了,她非常想家,“你呢?” “我也回,我提前跟他说一下,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安燃说道。 “真的啊?”宋文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这是‘稳定’了?” 安燃嘴角含笑,“嗯,我们现在是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声音柔软如水。 “哇,你这速度!”宋文玉又是感叹又是羡慕,“恭喜你最终抱得美男归!” “谢谢你。”安燃刚说完,就听见手机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燃燃,我得挂了。”宋文玉边跑边说:“宿舍快要关门了。” “嗯,好,拜拜。”安燃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半了,她的宿舍楼也将要关门,此时她离宿舍楼还有一段距离,应该是赶不上了,不过幸运的是她还可以从应急小门进去。 初秋的沪市,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清甜桂花香,“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安燃望着天空的半圆形月亮,闻着花香,她开始怀念家乡的桂花糕了。 日子如水般流淌,安燃凭借她前世的基础很快赢得老师的青睐,她在班里过得也越发如鱼得水。 九月的最后一天,虽然还没正式放假,但安燃刚好下午没课,她和周莞尔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后,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准备坐动车回家。 周莞尔看着在收拾东西的安燃,神色羡慕道: “燃燃,几个小时后你就到家了,而我,”她抬手看了看手表,又在心里计算航班的时间,“还要18个小时。” 安燃笑容满面,可说出的话却十分残忍:“哈哈,不用羡慕,也就18个小时,1080分钟,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周莞尔作悲泣状,“你太残忍了!你们都走了,今晚我又要独守空房。”说完上手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眼泪。 沈雅琪和顾令维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便回家了。 安燃开玩笑地说道:“让你一人独享沪市市中心视野开阔、家电齐全超豪华公寓,还不好呀?” 她看了看时间,又说:“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拜拜!路上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保持联系!拜~” 安燃推着行李箱走在校园路上,空气里愈发浓烈的桂花香更令她归心似箭。 她快步走到学校门口,转头正准备打车,却意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顾令维。她站在校门口旁边的绿荫下,流畅的脸型,精致的眉眼,随风摇曳的大波浪,如玫瑰般的红唇,美得让人心颤。 安燃推着行李箱朝顾令维走去,好奇问道:“令维?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在学校呀?” 她走近一看,才发现顾令维的眼尾泛红,正当她脑子不由自主开始思考那抹红是眼妆还是其他什么的时候,顾令维的声音响起: “我在等人。”她看了看安燃的行李箱,又说道:“你不是一点的车吗?快点去吧,要不然该来不及了。”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像是哭过,安燃不太放心,担忧道:“你真的没事?” 顾令维变得有点烦躁,她双手交叉抱胸,语气不太好:“你快走吧!我真的没事。” 既然如此,安燃也不再问了,“那我走了?!你注意安全。”说完,她便朝路旁一辆空着的出租车走去,“再见。” 第36章 医院 三个小时一闪而过。安燃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白露和安燃都还没下班,家里没有人,空荡荡的。 安燃收拾好行李箱后,就接到林一树打来的电话。 “喂,你不是还没下班吗?怎么打电话给我呀?”九月份林一树上班时间轮换到早上八点到下午八点。 “现在不是很忙,”林一树修长的手指轻抚胸前的项链,嘴角的笑意漫溢开来,“你到家了吧?一切都顺利吗?” 一想到明天就可以再见到她了,他心里很激动。 “嗯,很顺利,”安燃眉眼含笑,“一树,我上次跟你讲的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啦?” 她说的是介绍林一树和宋文玉认识这件事。 安燃怕林一树心里有负担,又说道:“如果你觉得太快了,可以先不见,不急的。” 林一树踌躇了会儿,说道:“我只是有点紧张,我怕我会搞砸。” 安燃明白他的小心翼翼,有点心疼,安慰道:“你别怕,宋文玉是我高中的朋友,人非常的。” 她眼睛转了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提议道:“要不,你问问你的朋友胡杰有没有时间,让他也一起来?。” 林一树疑惑,轻声问道:“胡杰?” 安燃抬手摸了摸脖子,弯唇笑道:“嗯,我也想认识你的朋友呀!之前不是说要介绍他给我认识吗?这不刚好机会来了?!” 林一树抿了抿唇,“那你的朋友……” 安燃露出“计谋得逞”的微笑,“没事,我跟文玉说一下,她不会介意的,”随后做决定般说道: “那就这样说定啦?明天下午三点世贸大厦一楼“柠檬家”奶茶店,不见不散哦!” “好。” 商量好这件事后,两人又互诉衷肠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这时,白露和安时都下班回来了。 一个月不见,安燃的思念在此刻达到高潮,她像小孩子一样冲过去,开心地喊叫道:“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 三人抱了个满怀。 “好啦,燃燃,你怎么还跟你小孩子一样呀!”白露轻轻拍了拍安燃的后背,语气宠溺地说道。 “妈妈,我想你了!”安燃头往前拱了拱,“爸爸,我也想你了!” “爸爸妈妈也想你!”安时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说道,语气十分温柔。 天空与地平面交界处泛着的暖黄色光透过窗洒在三人身上,像给他们镀了层金; 一轮圆月从东方慢慢升起,高架桥上车水马龙,都在诉说着万家团圆。 团圆——大概是千年来最浪漫的汉字组合吧?! 明天是六十周年国庆,京市天安门广场有现场直播的大阅兵。 安爷爷强烈要求一家人一起守在电视机前看大阅兵,感受祖国的强大,但又担心这一家三口节假日睡懒觉,赶不过来。 于是他便早早通知他们今天下午过去吃晚饭,并在那里睡一晚,第二天就算睡懒觉也不怕,他提供叫醒服务。 安时没办法,即使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又拗不过自家老爹,只得照做。 晚上吃过饭后,安燃作为安家孙辈唯一人,自然成为了“围炉夜话”的中心。 安爷爷安奶奶提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全是与安燃的大学和专业有关,她也耐心地一一回答。 到最后,爷爷奶奶向安燃投去赞许的目光,显然是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他们鼓励道:“燃燃,好好学习,报效祖国!”老一辈那满腔的爱国热情在国庆节前夜更为闪耀。 安燃郑重点头。 第二天,国庆节,举国欢庆。 安燃生物钟很准时,她早上六点半就醒了,跟在学校一样。 白露也差不多在七点起床。 但安时就没那么幸运了,睡到了九点多,被安爷爷拿着大喇叭吵醒。 吃过早餐后,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等待大阅兵。 早上十点,万众瞩目的六十周年国庆大阅兵终于拉开序幕。 56门礼炮响彻天安门广场;国旗护卫队步伐整齐,庄重威严;检阅及分列式,大国风范尽显;彩车大游行,特色各异,绚丽多姿。 中午十二点,阅兵结束。安爷爷大喊精彩,剩下的人也都跟着赞道:“是啊,真精彩。” 吃过午饭,安燃估摸着时间,跟家人说了一声,便出门了。 她打算先去找宋文玉,然后再和她一起去世贸大厦“柠檬家”奶茶店。 “文玉,时间有点赶,我们打车过去吧?”安燃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两点半了。 “好,”宋文玉点头赞同,“燃燃,我好激动啊!”她双手挽住安燃的手臂不住地摇晃。 安燃看着宋文玉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笑道:“镇定!不要激动!” 两人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很快便到了世贸大厦。 “两点四十七,时间刚刚好。”安燃和宋文玉手挽手向“柠檬家”走去。 奶茶店里人不多不少,但没有她们要见的人。 安燃和宋文玉各自点了杯岩盐芝士奶茶和芋圆小丸子奶茶,而后选了张靠窗的四人桌,以便看清来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林一树和胡杰却还没有来,安燃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她拿起手机,准备给林一树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安燃悬着的心暂时落下,“喂?一树?你怎么还没到呀?”她问道。对面却没有人回答。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喂?有人吗?”她的心脏狂跳,大脑不由自主往最坏的一面想去:车祸、火灾、爆炸、绑架…… “喂……”对面终于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你是安燃吗?” 一阵巨大的恐慌将她吞噬,她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根本做不到,声音颤抖道:“我是!你是谁?林一树呢?” “他现在在医院,”对面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燃打断:“医院?”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他赶紧解释道:“他没事!只是腿骨折了。” “骨折?” “还有右手手臂轻微擦伤。” “在哪家医院?还有,你是谁?” “市人民医院,我是胡杰。” 第37章 抢劫 安燃和宋文玉打车去医院,在路上,胡杰向她们解释了林一树受伤的原因——他被抢劫了! 下午两点二十左右,在林一树快要到世贸大厦时,他身边突然跑来一个半大少年,一把抢走了他戴在脖子上的项链。 因为项链扣得有点紧,他第一次没有成功,林一树被他的动作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反应过来,奋力反抗,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项链。 二人拉扯间,少年抬脚用力踢向林一树的小腿,待林一树痛得倒地,他轻松地将项链从头上取下。 林一树起身向前追去,劫匪却已经跑远,因为看不见,本身平衡能力不行,再加上小腿骨折,他最终被人行道上的杂物绊倒,头磕在了马路牙子上,晕了过去。 胡杰到世贸大厦时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林一树,赶紧将他送去医院,并且报警。 “他醒过来了,现在警察正在做笔录。”胡杰最后说道。 安燃到医院的时候,警察还没有离开。她急切地问站在门口的胡杰:“他怎么样了?” 胡杰回道:“小腿的骨折不是很严重,已经打石膏固定了。”他看安燃神色紧张,又安慰道:“你别急。” “不是说晕过去了吗?” “轻微脑震荡,医生说多休息就好。”他解释道:“我一开始没说是因为检查结果还没出来,怕吓到你。” 安燃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呼出一大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差点以为自己又要失去他了。 警察做完笔录就离开了。对于这种当街抢劫的违法犯罪行为,他们非常重视,尤其还是在国庆节。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左腿打着石膏,头发乱糟糟的,一个人安静地在病床上坐着。 安燃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来了。”林一树好像做错事情一样,低垂着头,轻声说道。他的听力很好,安燃一到他便知道了。 “嗯,我来了。”安燃摸了摸他腿上的石膏,心疼道:“痛吗?” “不痛。”林一树抿了抿唇,小声说道。 安燃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语气尽量的温柔:“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听到没有?” “不要跟抢劫犯争执,他要什么你就先给他,保命要紧。”她话里带笑,想表现得幽默一点,让氛围变得轻松。 病房里一阵沉默,显然她的幽默并没有起到作用。 又过了几分钟,林一树终于开口:“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他有点不知所措,“对不起。” 看着林一树忐忑的模样,安燃开始内疚起来:“我也向你道歉,我刚刚不该指责你的。” 她握紧他的手,“今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你,听到是一个陌生人接的,我快要吓死了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 “你没有指责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林一树声音温柔又难过,“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那条项链是你送给我的,我不想……” 安燃打断他:“那只是条项链,它的意义是你赋予给它的,只要我还在,只要你还喜欢我,那么我送你的所有东西就都有和它一样的意义。” 林一树愣了一瞬,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想通了,眉头渐渐舒展,温柔应道:“嗯,我知道了。”他嘴角上扬,露出好看的笑颜。 此时的他们和以往已经不一样了。 这不单单是从赫拉克利特哲学得来的结论,他们能明显地感觉到,属于他们的两颗心越靠越近,他们比以往更加亲密。 两人安静地享受着这一甜蜜时刻。 “为什么说‘又’?”林一树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安燃反应过来,前世的记忆再一次包裹她,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那么痛了,“因为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你,不在了。” 林一树感觉到安燃的手微微颤抖,他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安慰道:“梦是相反的。” “梦是相反的,”安燃跟着轻轻念了一遍,而后语气坚定地说:“嗯,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林一树听了她的话,轻笑出声,随后也认真地对她说:“你也会长命百岁!” 这时,护士过来通知林一树可以出院,宋文玉和胡杰跟着她一起进来。 “一树,你感觉怎么样?”胡杰关心道。 “挺好的,”林一树向他道谢,“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害,这算什么,”他拍了拍林一树的肩膀,“你当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安燃也真心向他道谢道:“谢谢你,胡杰。” “没事没事。”他连忙招招手,“他是我兄弟,这是我该做的。” 安燃看着一言不发的宋文玉,向她介绍道:“文玉,我现在正式跟你介绍,这位就是我的男朋友,林一树。” 宋文玉眼神复杂,但还是礼貌打招呼:“你好,我是燃燃的好朋友,宋文玉。” 林一树也礼貌回应:“你好,我是,燃燃的男朋友,林一树。” 听了两人客气的自我介绍,胡杰也“跟风”道: “你们好,我是林一树的好朋友、好兄弟,胡杰,”他挠挠头,脸上露出散漫不羁的笑,“不过你们应该都认识我了。” “很荣幸认识你!”安燃朝他伸出右手,他也很爽快地伸出左手跟她握手。 前世胡杰英年早逝,安燃认识他的时间其实不是很长,也不是很了解他,但她知道,他是一个非常热心、具有正义感的人。 这一世有没有办法避免他的悲剧,改变他的结局呢? 安燃心里正想着,林一树轻轻推了推她,“燃燃,”他说道,“我们该走啦。” “哦,”安燃回过神来,“好。” 四人打车送林一树回家。 在车上,安燃打电话给小时候照顾过她一段时间的保姆阿姨,询问是否可以照顾林一树一段时间,报酬颇为丰厚。 阿姨爽快地答应了。 林一树拒绝:“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 安燃软着声音劝道:“只是帮你做饭,你现在需要营养。” 胡杰也附和安燃:“是啊,一树,你现在骨折,脑震荡,需要静养,吃好点。” “这个阿姨人很好,我很喜欢她。她照顾你我也放心,”安燃握着林一树的手,笑着说道: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只能由我来照顾你喽,我做的饭可没有阿姨好吃。” 她只会做些简单的家常菜,m国留学时,她吃得最多的就是“macaroni and cheese”——在m国的地位类似于我国的西红柿炒鸡蛋,只要按比例放好macaroni和cheese,再放微波炉里加热,就可以了,非常简单。 第38章 前世相遇 林一树最后只好接受,他不想安燃浪费时间照顾他。但他坚持自己付阿姨的工钱,安燃欣然答应。 阿姨姓何,是白露和安时在蛋糕事件发生后,经熟人介绍请来照顾女儿的。 安燃很喜欢何阿姨,印象中何阿姨对她非常好,说话温声细语,做饭也非常好吃,一日三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花样,天气转凉的时候甚至还给她织过一件毛衣背心,上面有只可爱的小羊。 但是,因为家里有事,何阿姨只照顾了她半年就辞职了。那年的春节她还打电话过来拜年,白露接的,不过两人没说多久就挂了。 安燃之后偷偷地按回拨键给何阿姨打了回去,向她问好,祝她新年快乐,并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何阿姨表示自己家里的事还没处理完,但安燃要是想她的话可以打电话给她,于是两人就这样保持联系到现在。 因为事发突然,何阿姨只能明天再来。 他们到林一树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 “时间不早了,我打电话点个外卖吧?你们想吃什么?”安燃问道。 没有人说话,安燃见状,笑着说:“没有什么想吃的吗?那我随便点喽?” 她拿起手机,准备给上次那家粤菜馆打电话,“粤菜可以吗?”三人没有异议。 电话接通后,安燃在上次和林一树吃饭时点的菜的基础上多加了一道金银蒜排骨、一道云耳炒马蹄和一份砂锅瘦肉粥。 正值八天小长假的第一天,外卖送的有点慢,吃过晚饭,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林一树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时间:十九点整。” “燃燃,很晚了,你们快回去吧。”林一树手上拿着手机,催促道。 “你现在……”安燃有点犹豫,林一树行动不便,她想等他洗漱完再走,“文玉,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不行,燃燃,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宋文玉有点担忧,拒绝道。 “你们俩都回去吧,我来照顾他。”胡杰大方地说。 安燃想了想,“好吧。谢谢你,胡杰,”她说道,“我明天早上再来。” 胡杰挥挥手,“害,一树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瞧了瞧窗外灯火通明,天已经完全黑了,“你们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嗯,拜拜!” 初秋的风是凉爽的。走在人行道上,香樟树旁,晚风吹拂,树影摇曳,整个人的神经都放松了。 两个女孩直接放弃原本打车回家的念头,沿着公路慢慢走着。 “文玉,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安燃看着沉默了一下午、现在却好几次欲言又止的宋文玉,轻声说道。 “林一树他……”宋文玉犹豫了一会儿,而后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有点沉重地说道:“燃燃,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值得吗?” 安燃停住脚步,宋文玉也随之一停。安燃看着她,点点头,语气认真地回答道:“值得。” 听到安燃确切的回答,宋文玉也点头回应,“好,”她脸上露出真心的微笑,十分正式地说道:“我支持你!” “谢谢。”看着她的模样,安燃也笑了,“谢谢你的支持!” “现在还早,我们去下午那家奶茶店吧?!”宋文玉拉着安燃的手,又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世贸大厦!” 她兴奋地对安燃说:“我要听所有的细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在一起的,谁先表白……” 沉默到话痨,沉重到兴奋,还真是一瞬间的事。 到了“柠檬家”奶茶店,两人点了两杯和下午一样的奶茶,又点了几样小吃。 找了个座位坐下后,宋文玉喝了一口奶茶,回忆道:“原来是你见色起意,怪不得那段时间你跟打了鸡血一样。” 她想起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安燃突然变得特别“燃”,感慨道:“竟然是为了个男人啊!” 以往万一,安燃只敢将这一世与林一树相遇、相识、相爱的经历跟宋文玉分享,所以听起来是有那么点见色起意。 但她还是决定为自己辩驳,毕竟真实情况不完全是这个样子的! 她反驳道:“我这不是见色起意,是一见钟情!” 宋文玉眨了眨眼,一副随便你怎么说的样子,“两者没有区别好嘛。” “当然有,还有,我那段时间努力也不全是为了男人,”安燃叹道: “只是我突然明白了,生命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可能前一秒你的人生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急转直下。 “只有自己实实在在的强大,才是最可靠的。” 宋文玉看着一脸严肃的安燃,有点不适应,说道:“怎么突然上升到这个高度了。” “你的人生多好啊,前途和爱情,你都有了,我的还不知道在哪呢!” 安燃看着开始叹气的宋文玉,说道: “你的人生一直都很顺遂啊,这可是很多人包括我都求不来的福气呢!面包和爱情,迟早都会有的。” 宋文玉憨笑,“诶,其实到目前为止,”她挠了挠头,“我还是很满意我自己的,哈哈。” 随后两人又开始聊起了各自的大学生活,直到九点才散。 回家路上,安燃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路灯和树木,思绪逐渐飘远,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有关于林一树的最初的记忆。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江边,她在看日落,他在感受落日,晚霞映在他身上,格外好看,她有点心动; 第二次是在某房地产商的晚宴,宅在家中的她被父母硬拉着参加,期间她偷溜出去,正好碰见上班路上的他,和他聊了一路; 她聊她的失意,他安静地倾听着,并不出声打断。 此后每天的那个点她都能在那条路上遇见他。 有一天下大雨,她晚了半小时出门,乌云压城,她以为他早走了,但是并没有。 他立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她心里翻起滔天巨浪,本想打个招呼,可话出口却变成了“你也在这里呀!” 你也在这里呀! 安燃轻笑出声。 原来张爱玲是这个意思。 “小姑娘大晚上的笑什么,怪吓人的。”前排司机师傅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第39章 何阿姨 第二天早上,安燃像往常一样,六点半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后,她先去早市买好早餐,再打车去林一树家。 在路上安燃接到白露打来的电话,“燃燃,大早上的你怎么又出去了?”大概是刚起,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回道:“我跟同学有点事情,妈妈,困的话你多睡会儿呗。” 白露疑惑:“这么早能有什么事啊?吃早餐了吗?” “我吃过了,”安燃决定再拿宋文玉出来挡枪,“就是同学之间的一点事情。” “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白露心中感慨,见女儿不愿说,她也不勉强,“那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回,晚上回来吃。” “好。”白露边说边点头,嘱咐道:“放假人多,路上注意安全,听到了吗?” “知道啦!” 到幸福村已经是早上七点四十,安燃轻轻敲门,门很快就开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呀?”安燃眉眼弯弯,笑着问道。 林一树撑着拐杖,嘴角含笑,“我听出了你的脚步声。” “哇,真厉害!”安燃夸赞道。她知道林一树的听觉很厉害,“听脚步声”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简单,可她还是忍不住赞叹。 安燃把买好的早餐放在桌上,招呼道:“吃早餐啦!”见林一树站着不动,面色犹豫,“你是已经吃过了吗?”她问道。 “嗯,吃了点面包,”林一树咬了咬唇,“你还没吃早餐吗?” “我也吃过了,这是给你带的,”安燃给桌上的那杯豆浆插好吸管,递到他手上,“那把这个豆浆喝了吧?已经不烫了。” “好。” “对了,一树,何阿姨应该十点左右会过来。” 林一树听到“何阿姨”三个字,准备喝豆浆的动作顿时一停,他大拇指摩挲着杯壁,轻声问道:“燃燃,你跟,何阿姨,很熟吗?” 安燃脑海中随着“何阿姨”三个字迅速闪过一些记忆碎片——有关于何阿姨的温暖的画面,她怀念般地说道:“嗯,小时候她照顾过我一段时间,对我非常好。” “那你爸妈也认识她,也跟她很熟。”林一树用陈述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手中的纸杯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安燃知道他要说什么,其实昨天她也想过这个问题,“一树,如果你没有准备好见他们,那就先不见,何阿姨那边,我可以请她保密。” “我……”他想过很多次以后见到安燃的父母,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如何表现…… 他心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甚至越想越激动。 可是一旦触及到残忍的现实,他瞬间变得毫无信心。 “一树,你跟那个女孩子,你们以后,会很难。”胡杰委婉的劝阻,至今言犹在耳。 关于两人的未来,他做过很多次梦,可是梦里没有一次好结局。 安燃明白林一树的纠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其实我也觉得现在见家长有点早了。”她笑了两声,接着说道:“等我们变得更成熟一点再见也不迟。” 而后,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把豆浆往他嘴边送了送,语气温柔道:“快喝吧,不然该凉了。” 林一树另一只手覆上安燃的手背,语气缓慢而又坚定地说:“我会变得更好一点,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我知道你会的。”安燃毫不犹豫地说道。她感受着手背上来自他的热量,很温暖,“你已经很好了,真的。” 林一树嘴角挂着笑,“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安燃开玩笑地说:“你本来就是西施呀!男西施。”她趁林一树不注意,踮起脚偷偷亲了下他的脸颊。 可没想到,本以为这个阶段只会脸红的林一树竟然抓住她离去的手,一把拉过她,俯身亲了下去。 他的耳朵在早晨太阳光的照射下变成粉色,十分的可爱。 一吻结束。他们没有分开,额头相抵,体温交融,气息缠绕。 安燃的心怦怦直跳。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前世甚至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但她仍然有种莫名的感动。 林一树的心也跳得厉害,“燃燃,谢谢你。”他声音低沉,好像有千言万语。 安燃嘴角弯起,“不如换成‘我爱你’?” 林一树解释道:“我想说的,只是怕你觉得轻薄。” “怎么会,那我先说,”安燃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郑重地说道:“我爱你。” 林一树心中一阵酸涩,“我也爱你。”他声音颤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 不知怎么的,安燃突然想起了顾令维,想起她泛红的眼尾,“一树,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瞒着我,好吗?” 林一树觉得奇怪,但还是应道:“好。” 等到太阳上升到东南方向,何阿姨带着买好的菜终于来了。 她一进门,便愣了一瞬。 “燃燃,这位就是林一树,先生吗?”她迟疑地问道。 安燃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笑着应道:“是的,阿姨。” 林一树对自己被叫“先生”感觉有点奇怪,温声说道:“何阿姨好。阿姨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诶,你好。”何阿姨点头,”又左右看了看,问道:“厨房是在那边吗?” “对,阿姨我来帮你,一树你先坐着休息会儿。”安燃说完便跟着何阿姨进了厨房。 进厨房后,何阿姨看了看门口,又看着安燃将食材放进水槽,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切,眼神十分复杂地说道:“燃燃,他的眼睛是看不见吗?” “是。” 她十分不解,“那你还跟他……“ “阿姨,”安燃打断她,语气认真地说道:“我喜欢他,不论他眼睛看得见,还是看不见,我都喜欢他。” 何阿姨苦口婆心劝道: “有喜欢是不够的,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他这个样子,以后什么都帮不了你,做家务、带孩子都得靠你一个人。”她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做家务、带孩子可以请保姆。”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会很辛苦的。” “阿姨,”安燃语气加重,“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很喜欢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相信我们会过得很好的。” 既然如此,何阿姨也不再坚持,她犹豫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爸妈知道吗?” 安燃双手合十,恳求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阿姨请你不要告诉他们。”她小时候经常对何阿姨做这个动作,每次她都会心软。 何阿姨果然笑了,说道:“燃燃,你爸妈很爱你,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他们应该会同意的。” “他们爱我,但不一定会爱他。所以还是等时机成熟了再说吧。” “好吧。” 第40章 破案 当街抢劫案——在国庆假期的第六天破案。 两位警察当天做完笔录后,便直接去了犯罪现场——云江路。 “张叔,这一块是监控盲区。”其中年轻的一点的警察于学文看着不远处的摄像头说道。 “嗯,我们先回去查一下监控。”张叔——张建明若有所思,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人行道上也没有杂物,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直觉告诉他并不简单。 在当地派出所查看完附近的所有监控后,两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张叔看着十字路口的监控录像沉思片刻,然后又抬手指向录像里的过往的车辆,说道:“小于,这条路上的车都会经过云江路。” 于学文瞬间明白,“行车记录仪!我马上去查。” 他花了两个小时查完国庆节下午两点半到三点经过云江路的车辆行车记录仪,结果不出所料,身穿黑色衣服的年轻小伙子的犯罪身影恰好被路过的某一辆车拍下。 顺着小伙子逃跑的方向,警察很快在天桥底下找到犯罪嫌疑人。 他是一个流浪汉。 “所以,他恰好在下午两点二十经过云江路,又恰好在监控盲区抢了你的项链?”安燃总结道,“地上的杂物在绊倒你后,又恰好被环卫工人清理干净?” “嗯。警察是这样说的。”林一树将警察在电话里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安燃,“他们抓到他的时候,他很快就承认了。” 安燃皱着眉,她不太相信这个结果,“这也太巧了吧?总感觉有点奇怪。” 她又问道:“他真的没有帮凶之类的吗?或者他是替人顶罪?” “他亲口承认的,所有细节都对得上,”林一树安抚地拍了拍安燃的手背,“而且,警察问过天桥附近的人,都说他一个人独来独往。” 安燃脑海里想着各种可能:“兴许他是晚上……” “燃燃,”林一树打断安燃的话,“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他拉过安燃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但是,证据的确很充分,我们应该相信警察的。” 安燃歪了歪头,神色担忧,“我不是不相信,也不是阴谋论,我只是,”她总感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我只是不相信那么多的巧合。” 林一树听着她执着的声音,无奈笑道:“有时候,人生就是会有很多的巧合呀。”他想起和安燃的第一次“见面”。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是胡杰告诉我,江南路有棵树上挂了很多很多的风铃,他当时问我要不要去看,” 林一树陷入回忆,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其实我不是很想去的,因为我不想麻烦别人,”他说着说着,笑容越来越大, “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后还是跟他去了,然后就遇到了你。” 安燃看着他温柔的模样,想起他们那次的相遇,不禁也笑了,“这不一样。”语气软软的,有点像是在撒娇。 “可他们性质是一样的呀。”林一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鬓,“都是巧合。” “就是不一样。”安燃否认道,但她话里带着笑,明显已经放松下来。 两人依偎片刻,安燃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那个抢劫犯叫什么名字呀?” 林一树想了想,说道:“贺杨。” “贺杨?”安燃轻轻念了一遍,确信自己前世没有听过、也没见过这个名字,此刻,她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过了很久,林一树没有听见安燃说话,问道:“为什么问他的名字?” “没什么,”安燃学林一树,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一树,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 “嗯,我知道。”林一树应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安燃不放心地嘱托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一定要完全好了再去工作,听到了吗?”她晃了晃他的手,“我会拜托胡杰监督你的。” 林一树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啊,对了,这个送给你。”安燃把她的小兔子玩偶递给林一树,“这是我的小兔子,它陪伴了我很多年,”是前世陪伴了她很多年,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而是含糊地说道: “它对我的意义就像那颗五角星对你的意义一样。” 林一树感受着手中毛绒绒的玩偶,内心也随之变得柔软,他好奇地拉了拉它垂下的长耳朵,“这是?” “它的耳朵。”安燃伸手拉了拉它的另一只耳朵,“当然,真正的兔子耳朵没有这么长。” 林一树含着笑,唇角染上一丝温柔,真诚地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声音如初春的微风。他想了想,又说道:“我会好好保存的。” 安燃记起这是她上次在摩天轮上对他说的话,他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嗯,我也会的。”她微笑着,也重复了遍自己的承诺。 国庆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安燃收拾好东西,准备返校。 “燃燃,你这个白色的五角星,是哪里买的?”白露端详着安燃小挎包上的小挂饰,好奇问道。 安燃听到后,反应迅速地遮住五角星,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奇怪,放开手,有些尴尬地说:“是一个朋友送的。” 她昨天才买的包来配这个挂饰,就被发现了! 白露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她上手摸了摸,一脸怀疑地说:“这应该是和田玉吧?哪个朋友送你的?这么大方?” !安燃内心翻起惊涛骇浪,和田玉?这不是鹅卵石吗? “燃燃,这到底是谁送给你的?”白露看着安燃脸上的震惊,意识到女儿可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玉,她神色缓了缓,说道: “这玉手感油润,品质很高,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可能送错了,你得还给人家。” 安燃仍然处于震惊之中,她喏喏问道:“妈,你说的是真的?” 白露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妈我见过的玉石,没有几千也有几万,不会错的。” 安燃想起外公最大的爱好就是摆弄玉石,自己老妈说的应该没有错。 所以,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包上的五角星,这真是和田玉? 第41章 回校 关于这颗和田玉五角星,安燃猜测可能是捐赠人不小心把它给捐了出去。 前世林一树将它送给她时,她没有把它用作挂饰,而是好好地收了起来。重生回来,她的心境就变了:既然喜欢,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才对。 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林一树,如果说了,按照他的性格,肯定会选择物归原主,不会再要,可如果不说…… 安燃现在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暂时先将它搁置一旁。 回到学校,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周莞尔中午的航班,下午才能到,沈雅琪和顾令维她不太清楚。 安燃靠在桌上眯了一会儿,就又去图书馆了。 周莞尔最近非常烦恼。父母不愿意她离家千里去沪市上大学,即使她现在已经开学一个月了! 她在高考志愿填报截止前一个小时偷偷把震旦大学从倒数的位置换到正数,录取结果出来后,父母异常震惊,他们没想到自己平时乖巧的女儿竟然如此叛逆。 但周莞尔很开心,她将是家族里第一个在外市上大学的。为了让父母同意自己去沪市上学,她还一再向他们保证自己毕业后一定会回京市工作。 现在开学已经一月有余,原以为事情已成定局,但是没想到竟然还有后续。 她的父母托关系帮她联系好了转校的事情。 “莞莞,京市交通大学也很不错。”周莞尔的父亲周为民有点头疼地劝说道。 他是京市某警察局的局长,职业生涯中无论面对多么阴险狡诈的犯罪分子,都没皱过一下眉头,此时却眉头紧皱,毫无办法。 周莞尔实在不明白,她单手撑着桌子,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在京市呢?”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周为民看着女儿,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在京市呢?离家近一点不好吗?” 周莞尔十分执着:“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市,我就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周为民声调提高了几个度。 “沪市是大城市,又不是荒野丛林,”周莞尔反驳道,“再说了,爸爸,你能保护我一辈子吗?” “钢筋水泥里人有时候比荒原丛林里的野兽更可怕。”周为民语重心长地说道。 工作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虚伪、厌世、狡诈、贪婪;他也得罪过很多人,那次意外……他实在不想悲剧再次发生在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身上。 “在京市,是的,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但是沪市,他实在鞭长莫及。 “反正我不要。”周莞尔鼓起勇气,准备坚持到底。 “你……”周为民说得太急,一口气从胸腔冲了上来。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思琼连忙起身拍了拍丈夫的后背,一边说道:“别急,别急。”又转身训斥周莞尔:“莞莞!你以前很听话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叛逆了!” “我……”周莞尔立刻蔫了,“爸爸,对不起。”她一只手勾着另一只手转圈,这是她一贯的紧张动作。 林思琼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固执得厉害,但也认怂最快,道歉最快。她挑眉,一语道破本质:“对不起,但是永远不改。” 周莞尔眼神乱瞟,不知道看哪里,嘴巴嘟起,嗫嚅着说道:“我没有错,改什么?” 周为民感觉气血上涌,合着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她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你哥哥……” “老周!”林思琼眼神悲痛,瞪了周为民一眼,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女儿。 周莞尔并没有察觉氛围的轻微变化,以为父母又是在夸表哥林澈,“是是是,他最厉害了。”她对他们这种行为已经麻木了。 整个客厅没有人再说话。周为民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思琼手掩鼻,侧对着他,站得稍远。周莞尔低着头,“等候发落”。 “你一个人在沪市要照顾好自己。”终于,周为民退让一步,“毕业之后,马上回京市。” 周莞尔顿时喜笑颜开,一蹦三尺高,“好的,谢谢老爸!”她又转身向林思琼,脸上的笑容下意识收了收,“谢谢妈妈!” 回校前,周莞尔和朋友逛街,准备在某香村买一些京市特产。 “莞莞,你看那边。”好友扯了扯周莞尔的衣角,一脸八卦地说道。 周莞尔依言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站立着一男一女,男俊女靓,分外养眼,“那是?赵克绍?” 赵克绍是她高中校友,长得好看,是公认的校草,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包括她这个颜狗。 “对啊!”好友压着声音尖叫,“没想到竟然在这看到他,旁边是他女朋友吗?” 周莞尔抓着好友的手,“好像是的,”她瞬间化身嘤嘤怪,“校草谈恋爱了,我没机会了,呜呜呜……” 好友见状打击道:“你见一个爱一个,本来也没机会呀!”她又笑着调侃:“这是你爱上的第几个了?” 周莞尔先是向她理论:“食色性也,这是人之常情。”说完朝她翻了个白眼:“哼,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我又没说我不是。”好友翻回一个白眼,开玩笑说道:“咱俩这是‘臭味相投’,哈哈。”随后掏出手机。 “你干嘛?”周莞尔看着好友举起手机拍照,“偷拍是违法的,姐妹!”她象征性地举手阻拦。 好友挥开她的手,把照片拍完,然后理直气壮地说: “我在拍风景,只是碰巧拍到了他们而已。”说完朝她挤了挤眉,笑嘻嘻地问:“这张某香村月夜风景图要不要分享给你?” 周莞尔“思考”了一瞬,随后正经说道:“盛情难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呵呵。” 她点开照片,放大,上面的男生眉眼精致,女生明眸皓齿,两人都笑着,气氛自然融洽,像是多年的老友。 周莞尔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把这张照片存进了qq相册。 第42章 赵克绍 国庆假期结束后,安燃发现顾令维的心情明显变好很多,但周莞尔却有点奇怪,总是盯着手机发呆。 她问道:“莞尔,你怎么了?最近怎么老是心神不宁的呀?” “我……”周莞尔双手紧握手机,欲言又止。 “没关系,”安燃边说边朝她摇头,“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就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正当安燃打算继续她的学习时,周莞尔的声音响起。她嘟起嘴,一脸惆怅,“我失恋了。”声音可怜兮兮的。 “啪嗒!”安燃的笔掉落在地“哈?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啦?”她惊得直接站起,双眼睁圆,跑到周莞尔身边。 她记得周莞尔是单身呐? 这下轮到周莞尔摇头了,她看着安燃震惊又八卦的模样,感叹道:“果然人类的本质是八卦啊!” 安燃摸了摸鼻子,“我这是关心你呀。” 周莞尔“哼”了一声,“看不出来。”她说道。 安燃反驳:“你之前一直说自己单身,现在又直接宣布‘失恋’,是个人都会惊讶的好吧?” 周莞尔长叹一口气,“因为我是暗恋呐。”说完,她将手机递给安燃,“就是这个男生。” “他是我高中校友,他长得好看,我很喜欢。” 手机上的照片是一张男生准备出教学楼的抓拍,虽然有点糊,但依然遮挡不住他的帅气,“的确很好看啊!”安燃赞道,“不过,看着有点眼熟。” “你看下一张。”周莞尔头枕着双手说道。 安燃依言左划,手机上出现一张夜景照,照片的左下有两个人。 周莞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旁边的那个应该是他女朋友,他们看起来很亲密,很般配。” 安燃看着照片,心脏猛地“咯噔”一下。 男生是上一张照片里的男生,不过,女生,她放大照片,又凑近仔细看了看,才敢确定。 竟然是叶瑶瑶! 她第一次感觉到现实是如此的割裂。 风铃、抢劫,还可以解释成她重生回来的蝴蝶效应,那五角星、叶瑶瑶呢? 前世到底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叶瑶瑶和赵克绍的相遇是个意外。 她和家人在国庆假期特意去京市旅游,参观六十周年国庆阅兵,国庆当天在天安门广场前一眼认出了赵克绍——只要她见过的人,基本都能认出来。 不过这种过目不忘的天赋仅仅针对人和动物。 看到迎面向自己走来的赵克绍,叶瑶瑶感觉自己的心被提到嗓子眼,砰砰乱跳个不停;双手无意识握拳,让本就瘦弱的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更加明显。 她突然不会说话了,也不会呼吸了,时间就此凝结。 擦肩而过带起的微风轻抚她的头发,少年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原来被时间困住的只有她一个人。 “赵克绍!”她转身大声喊道。 周围声音嘈杂,赵克绍很有可能听不到,但她也没有勇气再喊一句。 万幸的是,前面的男生听到了。他站住,转身,阳光在他身前洒下阴影。 他眼神清澈,透露一丝茫然,嘴角含笑,问道:“请问,你是在叫我吗?” 她有点委屈,差点哭出来:“你是赵克绍。” “我是,你是?”他的眼神越来越疑惑。 “克绍箕裘的那个克绍?”赵克绍同她讲过自己名字的由来。 “你是?”赵克绍心里越发好奇,她竟然知道自己名字的出处么? 叶瑶瑶说道:“我是叶瑶瑶,你不记得了吗?” “叶瑶瑶?”几年前的记忆随着这个名字从脑海深处被翻找出来,赵克绍的眼睛瞬间一亮,“你是瑶瑶?”声音里全是惊喜。 “是,那件事,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对不起,”赵克绍打断她的话,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她,说道:“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我当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那个,文艺汇演还成功吧?”他问完之后就笑了,“你钢琴弹得那么好,肯定没问题的。” 叶瑶瑶愣住,他是把自己当成安燃了吗?一想到这,她心中的妒意与怒火顿时蹿了上来。 “我是叶瑶瑶!”她重复道,语气异常坚定。 赵克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呀。你是我在江市外国语中学的同桌嘛。”又补充道:“也是我很好的朋友。” 叶瑶瑶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之后,她随口说了很多两人之间的故事,他也一一接住,话里带笑,整个人好像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 “那次文艺汇演……”她试探性地问道。 “我手被玻璃划伤了,”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就算手没有划伤,我也不能和你一起上台。”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不过,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安燃。 叶瑶瑶渐渐反应过来,赵克绍的记忆错乱,他不记得安燃,但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并把它们按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 但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心里就诡异地升起一阵隐秘的欢喜。 “他乡遇故知”,两人都非常激动和兴奋。 八天假期,除去中秋节外,叶瑶瑶和赵克绍逛遍了整个京市,并且在最后一天回江市前带他见了自己的父母。 十二月份末,沪市迎来了第一场冬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十分美丽。 江市也下雪了。 元旦前夕,安燃给林一树打了个长长的电话,一起跨年。 这是他们这一世的第一个新年夜,虽然两人身处异地,隔着几百公里,但却都没有觉得孤单,取而代之的是满足和幸福。 挂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周莞尔和社团的同学去外滩跨年了,沈雅琪和顾令维回家。全宿舍只剩安燃一个人。 她睡不着,又拿起手机,翻出前几天林一树发给她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抿唇微笑,和一个小雪人站在一起,安定又从容。 看着这张照片,像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幸福一样,她的嘴角也不禁往上翘了翘。 元旦短暂的狂欢过后,期末考试来临,虽然她自认为准备得很是充分,但周围都是大神,她也不太敢掉以轻心,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 历经半个多月,1月20号最后一科终于考完。 放寒假了! 第43章 水淼淼 寒假第一天,天气寒冷。安燃昨天晚上睡觉前把闹钟关了,打算第二天睡个懒觉,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还是被宋文玉打来的电话吵醒。 电话里宋文玉声音十分激动,“燃燃,你终于放假了!”她比安燃早几天放寒假,这几天她可无聊死了。 安燃一脸困意,唉声叹气:“哎呀,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过来啊。” “这还早啊,都快十点了!”宋文玉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太阳,说出那句“经典名言”:“大小姐,太阳都快晒屁股了!” “有什么事情吗?”安燃并不想和她理论早晚的问题,只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她好去睡个回笼觉,说不定还能续上刚刚那个梦呢。 “没什么,想约你出来玩。”宋文玉说道。 安燃把头埋进被子里,说道:“天气太冷,不想出去。” “我请你看电影。” “不去。” “去嘛去嘛!”宋文玉开始撒娇,见对面没有反应,又蛊惑道:“我这里有两个八卦…… 安燃果断拒绝:“我不想听。”好奇心害死猫,这几天她听了够多的八卦了! “你真的不想听吗?有一个跟你有关哦~”宋文玉尾音拖曳,听起来颇具诱惑性。 既然跟自己有关,安燃决定还是听一下的好,她起身坐直,说道:“你先说这个,我评估一下,看值不值得我起床。” 宋文玉挠了挠鼻子,说道:“就是那个,我们班长,他谈恋爱了。” 安燃听完,瞬间无语,“这跟我有关?他就算成仙了都跟我没关系!” “淡定,我还没说完,”宋文玉赶忙说道,“我听说他向你表白,被你羞辱,伤心过度,在大学校园遇到活泼开朗的现女友,她治愈好他,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里是个反派啊!”宋文玉总结道。 对面没有声音,宋文玉以为安燃挂机了,她呼叫几声,“燃燃,你还在吧?” “嗯,在。”安燃完全被水淼淼不要脸的程度给震惊到了,她看着天花板,感叹道:“唉,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只恨自己当时跟他说话没有录音,现在黑的白的全让他一个人说了。 “哈哈,这不是电视剧里诸葛亮对王朗说的话嘛,不过还挺应景的。” 说实话,安燃觉得这个反派的角色至少比白月光好很多。 虽然她心里并不想和水淼淼再有联系,但这件事情还是得解决。 “你这八卦从哪里来的?”她问道。 “学校论坛上有人爆料。”宋文玉说完,又安慰道:“燃燃,你别担心,没几个人会相信的。” 宋文玉话还没完,安燃就登上了江市一中的论坛,一番搜索后果然找到了那条帖子,不过幸好浏览量还不是很高,大部分跟帖也都是说认识两位当事人,太离谱不相信等等。 帖子里的水淼淼是个深情温柔的人设,暗恋她三年。 安燃看完,全篇槽点过多,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原来真的有人躺着也中枪。 宋文玉见安燃沉默了很久,以为她真的担忧,说道:“燃燃,你真的别担心了,你根本不是他\/她说的那种人,这种东西没有人会相信的。” 事情过于离谱,她讲这件事情的初衷也只是图个乐呵。不过现在看着安燃的反应,她有点内疚了,“对不起……” 安燃说道:“文玉,我不担心,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宋文玉问道。 安燃冷笑一声:“他那样的人,喜欢的人估计能从江市排到法国。” 宋文玉不明白,又问道:“所以?” 安燃边搜索,边说道:“所以,反派应该不止我一个呀!” “诶,对了,你说的另一个八卦是什么?”安燃想起来,“不会又是和我有关吧?” “嗯,可以说有关,也可以说无关。”宋文玉喝了口水,“叶瑶瑶谈恋爱了,据说男朋友是京市的,家里很有钱,是个富二代。” “哦,”这件事她早知道了,“那的确跟我无关。” 宋文玉很早就发现安燃和叶瑶瑶关系大不如前,听安燃这反应也不意外。 反正她也不喜欢叶瑶瑶! 忙碌了一上午,安燃终于找了几位和她“同病相怜”的女同学,在发送完好友申请后,她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 因为起得太晚,不免被父母唠叨了几句。 吃过饭后,安燃和宋文玉先是去电影院看电影《喜羊羊与灰太狼之虎胆羊威》,然后又跑去母校参观。 走在校园里,往事历历在目。考试的心酸与汗水,成绩的跌宕起伏,以及那些未曾言说的懵懂,都化作一股名叫青春的焰火,极致盛开后,又悄然散去。 到六点半了。 “文玉,我得走了。”安燃说道。 “去哪?”宋文玉好奇。 她轻笑:“找林一树。” 宋文玉顿时不平:“啊,你才认识他多久啊!就这么见色忘义!” 安燃嘴角含笑:“我不是先陪你玩了一下午嘛。”她低头,又说道:“我很久没见他了。我很想他。” 宋文玉反驳:“要不是我硬拽着你出来,你才不会出来呢!”她撇撇嘴,“你走吧,唉,女大不中留啦。” 安燃反驳回去:“你以后说不定比我还疯狂呢。”随后挥挥手,“拜拜。” 宋文玉大声说道:“我才不会!拜拜,路上注意安全!” 安燃很快到了林一树家。 大门口的树上挂着雪,压得树枝弯了腰,小门边推着个小雪人,她轻轻敲门。 门开了,露出一张满是惊喜的脸。 他说道:“你怎么来啦?天气这么冷,不是说好在家休息吗?” “我现在就想见你。”安燃眉眼温柔,“你刚刚到家吗?” “嗯。”林一树应道,“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安燃看向厨房,“你是在煮面吗?我可以吃一碗吗?” “对,”他犹豫了一会儿,“我煮的不太好吃。” “没关系。” “好。” 第44章 过年 屋子里很冷,安燃边搓手边朝手心哈着热气。 “冷吗?”林一树双手将安燃的手包住,惊讶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还好。”安燃笑着说。 林一树站起身,说道:“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戴上手套就好了,” 安燃说着,抽出手带上手套,又把林一树按回凳子上,“再坐会儿。” “对不起,”林一树面露歉意,“我这里太冷了。” “你坐旁边。”安燃拉着林一树的手把他引到自己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双手环抱住他,又将头轻轻枕在他胸前。 “这样好多了。”她说道,耳边是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又调笑道:“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呀!” “是吗。”林一树声音变得飘渺起来。他的思绪跨越千山万水,最后定格在前一秒。 “很快吗。”他轻声说道。 “嗯,我的也跳得很快。”安燃应道。 随后,她向他说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不过掩去了水淼淼这一段。 “一树,我期末考试考得很不错呢!”安燃有点小骄傲,自己的努力有了很好的结果。 “真厉害!”林一树赞道,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安燃也很高兴,她抬头看向林一树,问道:“你呢,你最近在干什么呀?” 林一树很温柔地抱着她,说道:“嗯,我读了一些乐理相关的书,学会了吹口琴。” 安燃整个身子从他怀里起来,说道:“啊,我要听!”声音非常惊喜。 “只是刚学会,”他笑容腼腆,“还不太熟练呢。” “那我也要听。”安燃坚持道。 于是林一树起身从房间里拿来口琴,约莫着在安燃面前站定,开始吹奏。 一首温婉悠扬的口琴曲在室内飘扬。 是《爱尔兰画眉》。 旋律优美,曲调婉转,又融合了吹奏者细腻真挚的感情,安燃听着仿佛也经历了一场难忘的爱恋。 一曲终了,安燃拍手称赞:“吹得真好!” “是曲子本身很好,”林一树害羞地笑着,“我吹得还不是很好。”模样十分谦逊。 安燃牵起他的手,肯定道:“你吹得也很好。悠扬婉转,我能够感觉到。” 窗外的积雪反射月光,熠熠生辉,好像银币铺满大地。 好像,天也没那么冷了。 回到家后,安燃发现上午发送的好友申请都通过了,一共三个人,两个是水淼淼的初中同学,一个是他文理分科前的高中同桌。 三个女孩子都曾经发文隐晦提及水淼淼。 她把拍的论坛上那个帖子的照片发给她们,并解释事情的起因经过以及水淼淼奇怪的“表白”。 初中女同学王同学说她经历过相同的事情。 她和水淼淼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但自从她在中考时考了全校第一后,水淼淼就开始跟她套近乎,说一些奇怪的话,甚至胡编乱造一些谣言。 初中李同学表示这很水淼淼。 她是水淼淼的初中好友,两人经常相互问问题。水淼淼长得不难看,虽然寡言少语,但也可以理解成温柔内敛。 少女怀春,也曾有过幻想。 只可惜,中考后,平时成绩很好的她,却上了一个很一般的高中,水淼淼单方面和她断了联系。 高中刘同学也有类似经历。 她因为选了文科,被原本认为很友好的同桌彻底无视,在路上遇见,对方也马上低头装作不认识。 别人都当他是内向社恐,其实只有她知道他内里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三位同学都是独生女,家庭条件很好。 安燃听完三人的故事,内心直感叹水淼淼同学真是个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呐! 她合理怀疑前世的自己是因为考得不好才躲过此劫的。 被他看上的女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吧?! 感慨完,安燃整理好所有的证据,便直接qq水淼淼,把所有聊天记录发给他,并留言: 不管帖子是不是你发的,尽快删帖,并在校园论坛向三位女生还有我道歉公开,否则后果自负! 安燃坚信,水淼淼一定会认怂,像他这样“沉默安静”的人,是绝对不希望此事闹大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到三个小时,帖子就被删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淼淼似是而非的道歉: 此事纯属谣言,本人一直专注于学习,无心顾及其他,对其中误伤的安*、王**、李**、刘**同学深表歉意。 这哪里是道歉? 安燃再联系那三位同学,她们却都不约而同地表示事情过去很久了,且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再追究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还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安燃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挫败,她开始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轻视水淼淼?水淼淼不会是背后的大boss吧? 这样的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她跟宋文玉求助,向她讲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文玉,你印象中的水淼淼,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呀?”安燃问道。 宋文玉仔细想了想,说道:“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啊,我对他印象不是很深。” “沉默寡言会不会只是他的一个人设,”安燃想了想,说道:“因为他不想引人注意。” “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黑暗是最好的伪装。” “这也太可怕了吧!”宋文玉惊叫,“你快告诉我你在讲故事!” 安燃安慰道:“别怕,这些只是推测而已。” 宋文玉还很担心,她说道:“推测也很可怕呐!姐妹,你先离他远一点,保护好自己。” 安燃点点头,应道:“我会的。” 她得到上天眷顾,能够重活一世,没人比她更惜命了,她还想和林一树长命百岁呢。 过了几天,安燃再次尝试联系那三位同学,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被删好友了! 她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但苦于没有证据,这件事情她只好先放一边,慢慢监控。 临近新年,雪越下越大。 江市张灯结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悦。 除夕夜。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 安燃透过窗望着天边盛开的烟花,听着春晚主持人的新年倒计时,心里默念好几遍: “明年一定会是个好年!” 第45章 拜年 寒假的某一天,叶瑶瑶一家突然上门拜年。 “燃燃,愣着干嘛呀?过来打个招呼。”白露向安燃招招手,说道。 “叔叔阿姨好。”安燃扯出一个笑容,“瑶瑶,你也来了。” “哎呀,几个月不见,都变得生分了,”黄意蕴嘴角含笑,“到底是大学生呐,就是不一样。” 白露轻拍了她一下,笑骂道: “怎么话还这么多,不是跟你说了吗,她前几天吃坏东西了,肚子不舒服呢!”说完拉着她往客厅走去,“快坐下休息会儿吧!” 又转头吩咐安燃:“燃燃,你带瑶瑶去你房间,小姐妹俩好好玩儿,听见没。” “……好。”安燃应道,“走吧,”说完,转身回自己房间。 安燃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叶瑶瑶,一把拉起,给她换了个位置,又抚了抚床单上的褶皱,说道:“你不许坐我床。” 叶瑶瑶很是无语,“安燃,你都多大了!” 安燃冷笑:“我多大你都不记得了吗?你是不是老年痴呆?” 叶瑶瑶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了翻,“大过年的,说话不要这么冲。” 安燃把她手中的书抢了过来,又放回桌上,“你来干什么?”她问道。 叶瑶瑶盯着安燃,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不是你说我们之间要渐行渐远吗?” “前天你身体不舒服,没来我家,但我的身体可是很好的,今天我要是再不来你家,他们可能真的以为我们闹掰了呢!” 她脸上的笑很不自然,眼神也有点疯狂,安燃撇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说道:“你不会随便编个理由吗?” 叶瑶瑶站起身,走到安燃身边,俯身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我可不会像你一样咒自己。” 而后,又坐回刚刚的位置,拿起放在书桌正中央的一个挂饰把玩着,说道: “再说,反正我挺闲,安叔叔和安阿姨又对我很好,给他们拜年是应该的,我可不像你,这么没良心。” 安燃被她这臭不要脸的话给气笑了,“所以你的回报就是给我‘下毒’?” 叶瑶瑶丝毫不慌,说道:“燃燃,你有证据吗?没证据我可以告你诽谤的呀。” 血压上来了!安燃深吸一口气,准备将她“请出去”时,突然发现在叶瑶瑶手心的五角星,她双目圆睁,一把夺过,“都说了不要碰我的东西!” 她早上刚拿出这颗五角星,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妈妈急匆匆地叫了出去。 “那你不要放桌上啊!”叶瑶瑶被安燃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到,双眉皱起,翻了个白眼,说道:“不就是个石头嘛,至于吗?” 白露和安时为了女儿能够安静学习,特意找了隔音效果最好的材料装修她的房间, 安燃刚刚的一吼,客厅几乎听不见,屋里屋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安燃将五角星拽在手里,对叶瑶瑶说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出去吧。” 叶瑶瑶闻言反而坐了下来,说道:“其实你不敢将那件事告诉他们,对吗?” 安燃觉得好笑,她直视叶瑶瑶,问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因为你没有证据,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叶瑶瑶歪歪嘴,笑容有点挑衅,“没有人会相信你。” 她的父母的确不会相信她。 安燃静静看着叶瑶瑶,说道:“初二那年的文艺汇演,也是你干的吧?” 叶瑶瑶眼神明显躲闪,安燃看出她的心虚,心中有了答案。 说罢,不等叶瑶瑶回答,自己轻轻点头,回应道:“没关系,只要我相信就好。” 她走近,学着叶瑶瑶刚才的模样,俯在她耳边,说道:“你反正再不会从我身上得到半点好处。” “是吗?”叶瑶瑶低头笑笑,“燃燃,你真的很单纯耶。” 安燃不理她,说道:“你现在真的很像个反派耶。”说着将门打开,“出去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黄意蕴特意提起叶瑶瑶最近在练钢琴,脸上是止不住的骄傲。 安燃不动声色,瞥了叶瑶瑶一眼,内心警惕,她小时候喜欢的是画画,学的也是画画,这会儿怎么对钢琴感兴趣了? 白露语调高扬,捧场道:“钢琴好呀,到时候可以跟燃燃来个合奏。”听得出来她的确很开心。 叶瑶瑶很是谦虚,说道:“我现在才刚刚入门呢。” 黄意蕴看了眼女儿,继续说道:“诶,瑶瑶从国庆结束就开始学了,每天都练习六个小时呢。” 白露附和道:“燃燃小时候也是这样练过来的。钢琴就是要多练习呢。” 两人就这样一唱一和,餐桌上只有她们俩的声音回荡。 安时和叶珩相视一眼,随后摇摇头,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无奈。 吃过饭,叶瑶瑶一家休息了会儿后,很快告辞了。 安燃总感觉黄阿姨和叶瑶瑶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她脑海里一片迷雾,长时间的思考使她头疼,她很想放弃,但还是坚持着向记忆深处探去。 突然,她抓到一个关键词,男朋友!脑海里的迷雾瞬间消散。 她终于理顺了自己一直在纠结的奇怪点。 叶瑶瑶的富二代男友。 黄阿姨为什么没有提叶瑶瑶富二代男朋友的事啊?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按照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提呢?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会有这种谣言出现? 谜团后面是更大的谜团。 安燃毫无头绪,只能感叹道:“跟人情世故相比,果然还是学习简单呐。” 白露看着一直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的女儿,说道: “燃燃,你别想太多,”她在安燃身边坐下,抬手帮女儿整理了下头发,“你黄阿姨人就这样,话多了点,人不坏的。” “妈,我知道,”安燃调整情绪,;露出一个笑脸,说道:“我刚刚在想其他的事情。” “什么事情?”白露问道。 安燃随便编了个理由:“就是,学校里的一些事情。” 白露没再追问,她想了想,说道:“很为难的话,就不要去想了,也不要去做了。” 安燃笑颜绽放,嗔怪道:“其他家长都会说要坚持下去。” 白露挽着女儿,双眼看向前方,似是在回忆往事,轻轻说道:“不是所有事情都值得坚持呀。” 第46章 元宵 转眼元宵节到了。 前世元宵节海湖公园是安燃和林一树的第一次约会。 那天,公园每棵树上都挂着灯笼,大人小孩,人来人往,透露着节日的喜悦。 他们沿着灯笼小道漫步,聊天,畅想未来,开怀大笑,最终停在公园的一条小溪流旁。 她看着溪流上蜿蜒向前的河灯,说道:“林一树,我们也放一盏河灯吧,就在这。” 他含笑应道:“好。” 于是他们手挽手去附近的摊子上买河灯,一靠近就被摊主认出。 安燃恳求摊主不要告诉她的父母,他也答应得好好的。 但是事与愿违,她一回家就受到父母质问: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 虽然不知道这一段是不是既定的命运,但还是尽量避开较好。 正当安燃发愁去哪里才能躲开亲朋的目光时,宋文玉恰好约她去老街看元宵节灯会,于是她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灯会在晚上八点,安燃向林一树说明情况,向他道歉,并保证自己肯定是先和他过完元宵节,再去和宋文玉逛灯会。 林一树很温柔地说没关系。 元宵节晚上,安燃给林一树做了她非常喜欢的macaroni and cheese——奶酪通心粉,通心粉和奶酪买的都是她前世常吃的牌子。 由于没有微波炉,她特意上网搜索了其他的做法。 按照教程一步一步来,一锅热气腾腾的奶酪通心粉很快出炉。 “怎么样?好吃吗?”安燃问道。她双眼冒着小星星,一瞬不瞬地看着林一树。 林一树听出安燃声音里的期待,嘴角不禁轻轻翘起,“嗯,很好吃,”他腼腆一笑,“比我做得好吃多了。” 安燃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做得好吃,是食材本身就很好。” 林一树轻笑出声,“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他说道。 安燃也跟着笑了,说道:“嗯,因为是学的某人呀!” “嗖~啾~砰啪~”窗外的烟花绽放,盛大而美丽。 “一树,我得走啦,快八点了。”安燃查看完手机上的时间,说道。 林一树站起,“等一下再走好吗,我给你煮汤圆。”他说完朝厨房走去。 “其实不吃也没关系,”安燃说道。不过林一树并没有听她的,她只好说:“我来帮你。” 林一树拒绝:“不用,你坐着,我给你煮。” 大概过了五分钟,他端着一碗汤圆从厨房出来,走得异常的慢。 安燃起身接过,又说道:“我去把另一碗端过来。” 林一树煮了黑芝麻和花生碎两种馅儿的汤圆,都是安燃很喜欢吃的。 吃过汤圆,元宵节对在林一树心中才算圆满落幕。 “雪化了,你路上小心点。”林一树说道,他紧了紧安燃的围巾,确保没有漏风的地方,才说:“好了,你走吧。和你的朋友好好玩。” 安燃有点难受,“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林一树将她送到门口,说道:“你们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她应该想跟你单独出去玩,”说完,自己又笑了起来,“我去了,就成电灯泡了。” 安燃知道他在开玩笑,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说道:“我走啦。” 她走出几米,身后才传来声音:“路上小心!” 安燃到老街时,已经八点过一刻。街上灯火辉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她很快找到了宋文玉,她站在老街牌坊底下的石狮子旁边。 安燃快步走过去,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宋文玉摆摆手,“没事没事,才过了十五分钟而已,”她上下打量安燃,“你一天赶三场,不累吗?” 五点半在家吃完晚餐,六点和林一树一起过元宵,八点跟宋文玉夜游灯会。 这一天的确挺忙的。 “还好,”安燃叹口气,“这是幸福的累。” “……行吧。”她无言以对,当事人开心就行。 两人边走边逛,路上猜了几个灯谜,赢了一个莲花灯,一个兔子灯,刚好一人一个。 天上五彩的烟花和头顶一排排斑斓的花灯交相辉映,灿烂辉煌,人来人往,热闹得如同一场盛宴。 突然,宋文玉拉了拉安燃的衣角,示意她往右看。 安燃不解,但还是往她暗示的方向看去,好家伙!水淼淼! 一口怒气瞬间蹿出来,但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拉着宋文玉躲在一旁。 “燃燃,你躲他干嘛?”宋文玉小声问道。 “这不是躲,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安燃反驳道。她推推宋文玉,离自己稍远一点,又揉了揉耳朵,“文玉,你可以大点说话,这里离他们有几十米呢。” 宋文玉声音大了点:“哦哦,”她又急忙捂嘴,“没见过这种大世面,有点激动,不好意思。” 和水淼淼一起逛灯会的是一个高瘦女孩,安燃和宋文玉交流一番,确定彼此都不认识,也从未见过。 女孩眉眼温柔,嘴角上翘。说话也笑,不说话也笑。 两人之间基本没有互动,都是女孩在说,水淼淼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 宋文玉猜测:“会不会只是朋友?” 安燃摇摇头,虽然她只谈过一个人,在感情上你来我往的小暧昧这一方面,她还是个小菜鸡,但是前世那么多的美剧不是白看的,阅历也不是白长的。 她说道:“应该没这么简单。你看那个女孩一直盯着水淼淼,还有不经意撩头发这样的小动作,很明显是喜欢他的。” 宋文玉又说:“会不会是他女朋友?”随后自己否定道:“感觉氛围不太像,有点尴尬,而且他女朋友据说不是江市的。” 直到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宋文玉和安燃也没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宋文玉倒是大为震撼,“水淼淼真是个复杂的人啊!”听别人说和自己亲眼目睹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体验。 她感慨道:“平时那样沉默寡言的人,从没见过他跟哪个女生有很多的接触,竟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竟然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安燃接了下去。 宋文玉向安燃竖大拇指:“燃燃,水淼淼做的那些事,我听了都想骂他,你作为水淼淼头号受害人,竟然还能说得这么含蓄,我佩服你。” 第47章 钱老师 寒假发生的事情,像迷雾般,一碰就散。 安燃仔仔细细地回忆一遍细节,依旧毫无头绪。 “燃燃,你别发呆了,”周莞尔用手肘撞了撞安燃,“老师朝我们这边看了好几次。” “啊?”安燃下意识抬头看向讲台,正好对上一双桃花眼,凌厉的眼神刺激得她立马挺直腰背,手紧握笔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讲。 一节课很快过去。 正当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课时,讲台上严肃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能这节课的内容对某些同学来说有点简单,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认真听讲,”他顿了顿,“毕竟师生一场,还是给彼此一点尊重为好。” 话一说完,安燃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恨不得把头塞进桌子里去。 她有听说过这个教微观经济学的钱老师非常严厉,但没想到竟然严厉到这种程度。 周莞尔拍了拍安燃的肩膀,小声说道: “我作为一个老颜控,都不敢多看他一眼,更不敢跟他对视。燃燃,你自求多福吧。”说完,眼神同情地看了安燃一眼,心里默默为她祈福。 周莞尔刚说完,钱老师就走出了教室。安燃顾不上搭话,直接追了上去。 “老师!” “钱老师!” 终于,钱老师在走廊边停住,面无表情地盯着安燃。 他三十岁左右,一身西服,是很周正的帅。洒在他身上的光中和了他原本沉郁的气质,和刚刚在教室里的他完全是两个样。 隐约间,好像还露出一个浅笑。 安燃看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先是朝他鞠了一躬,道歉道:“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然后向他解释: “我最近有些,很麻烦的事情,所以不小心发了会儿呆,真的抱歉。” “但我并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还请您原谅。” 语气非常真诚。 钱老师一直没说话,安燃疑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料又对上他那双桃花眼。 他说道:“你就是安燃?” 安燃点头:“是的。” “哼,名不副实!”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安燃一脸懵圈站在原地。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安燃将这件事情告诉周莞尔。 “名不副实?”周莞尔问道。 “嗯,他就是这样说的。”安燃说道。她翻了翻盘子里的菜,实在是没胃口,便放下筷子,继续说道:“他可能从其他老师那里听说过我吧,”毕竟她上学期的确表现挺好的。 “但是只是因为我发了一小会儿的呆,就说我名不副实,这是什么道理啊!” 周莞尔点头表示同意:“诶,我也觉得他严厉了点,自尊心也很强。” 安燃不置可否,每个人对自尊心设定的警戒线都不一样,外人没必要尝试着理解,做到尊重就好。 周莞尔想起课堂上那一幕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简直社死。她叹口气,说道: “要是我被他在课上这样说,我是真没有勇气像你一样追上去向他道歉。” 说完,便向安燃投去的敬佩目光,“你是真的勇士啊!” 安燃听着她搞怪的语气,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说道:“当时我也没多想,就觉得应该跟他道歉。” 下午没有课。 安燃从学校网站上找到钱老师的邮箱,尝试着给他发了个邮件道歉。 不过直到晚上她都没有收到回复,只好死心。 天气渐渐转暖,吃过晚饭后,安燃换了件薄款外套,准备去田径场走几圈,净化思绪。 路上她接到林一树给她打来的电话。 “啊~”她一接电话就开始哀嚎,“小树,我完了!” 小树是安燃给林一树新起的爱称,说是看见每一棵树都会想起他。 当然,当事人还在努力适应中。 林一树话里带着笑,说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安燃愤愤不平:“你怎么还笑,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好好好,我不笑了,”林一树连忙说道,“到底怎么了呀?” 安燃这才说道: “今天上午上课,我没有认真听讲,发了一小会儿呆,被老师发现了,他当着全班人的面说我不尊重他。” 林一树听完,问道:“你为什么会发呆呀?” 安燃并不打算告诉他水淼淼和叶瑶瑶的事,她随便编了个理由,说道:“我当时在想上一节课的问题。” 林一树想了想,轻声说道: “当着全班人的面训斥你,的确有点过了,”他揣摩了下语气,继续说道: “那个老师可能是觉得自己被不公平地对待了吧?所以很生气。”语气很温柔,像春风抚过,旋转落下的一片树叶。 安燃弯腰捡起那片树叶,透过暖黄色的路灯,是嫩绿色的叶芽。 如此嫩芽被路过的一阵风随意折断,从此彻底失去变绿、变盛的机会,等待它的命运只有发黄腐朽。 她把叶芽装进口袋,继续说道: “我向他当面道歉,他只说我名不副实,”话说完,又踮了踮脚,说道:“我中午又发邮件向他道歉,他到现在还没回复。” 林一树建议道:“那你下一节课,认真听讲,积极表现,这样他就知道你的诚意了。” “嗯。”安燃应道。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整下午都焦躁不安了。 那个笑! 但她不确定要不要告诉林一树。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坦白,既然要求林一树坦诚,那她也应该做到。 “一树,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她说道。 “嗯?”林一树觉得奇怪,“怎么这么严肃?” “钱老师,他,长得有点好看,”安燃琢磨了下用词,“下完课我去找他道歉的时候,有一瞬间我……” 安燃卡在这里,好像怎么说都说都不对。 “你怎么?”林一树问道,声音听起来也有点紧张。 安燃脱口而出:“我被他的美貌惊呆了!”待她反应过来,手机那边已经传来林一树的笑声。 他笑得很大声。 嗯,不错,安燃默默地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只是被美惊呆了而已。 第48章 校运会 在之后的微观经济学课上,钱老师好像完全忽视了安燃。她尝试着举手回答问题,可他并不理她。 几次过后,安燃也就放弃了。 “燃燃,要不然跟院里的领导反应一下吧?”周莞尔建议道,“或者跟班主任说一下?” “不用,现在这样也挺好。”安燃说道。她现在除了上课,都尽量避免和钱老师接触。 有一天,安燃有一本书落在了教室,她返回去取时,却意外碰见钱老师从楼梯口下来。她避不开,只好打了声招呼:“老师好。” 钱老师瞟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的书上,说道:“你还真是没变。” 安燃替自己辩解:“刚刚是选修课。” 但他并不听她的解释,转身走了。 半个多学期积累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她快步跑到钱老师面前,书封面向上往他面前一怼,“这是文学,是名着!”她说道,“这难道不比大学生就业指导规划好吗?!” “《霍乱时期的爱情》,”他轻哼一声,“这种书,披着纯爱皮囊写性爱,要是想从……” “老师!”她打断他的话,“一千个读者有一千哈姆雷特,您如何想是您的自由,我觉得它比什么假大空的大学生就业指导规划更值得我花时间。” 他听完,颇为讽刺地说:“既然如此,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安燃说道:“您作为老师,不应该那样指责我。难道您读大学的时候没有在选修课干过别的吗?” “没有。” 安燃瞬间噎住,她其实是不信的,但是如果是他这样的人,仔细想想也挺合理。 “还有事吗?”他最后问道。 安燃沉默了一瞬,说道:“有。您为什么针对我?上课发呆那件事,我已经向您道过歉了。” 他觉得好笑,华国的学生真是一届比一届差了,“你道歉了,我就该原谅吗?” “可这,”安燃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才说道:“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呀。” “是不是大事应该由我来决定。”他说完,抬腿欲走。 安燃见他要走,脱口而出:“钱老师!是不是只要犯过一个错误,”她手指比划了一下,“哪怕很小的一个错误,在您心里就会被判死刑?” 钱老师听了,转身回头,对安燃说道:“这样说吧,我不喜欢你。” 安燃一脸茫然,十分不解:“为什么,我并没有得罪您,除了……” 他直接打断安燃的话:“有些人一见面就很喜欢,有些人一见面就很讨厌,你恰好是第二种。” 合着他是纯粹讨厌自己? 安燃找到原因后,反而轻松了许多,她并不想再去寻找钱老师讨厌自己的理由,有些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 她也不想去尝试扭转他对自己的印象,这种事情根本无解。 很快,五月份来临,震旦大学校运会也在这个月。 寝室四人只有沈雅琪报了比赛项目,还是两个,八百米和三千米。 沈雅琪高中时就是长跑队队员,进入大学,自然也加入了长跑队。 剩下的三人,主要是安燃和周莞尔,为沈雅琪做足了后援工作,动力水、能量袋、急救包,还有每天晚上帮她踩腿,舒缓肌肉。 三天运动会,对没有比赛项目的同学来说就相当于三天小长假,于是顾令维又回家了。 运动会当天,天气异常得好。 天空被云朵整齐地分成两半——像是有飞机划过,一半是澄澈的蓝天,一半是厚密的云层。许多人都赞叹是奇观,纷纷拿起相机和手机拍照。 八百米初赛在校运会的第一天上午,即开幕式结束后。 一阵喝彩,沈雅琪获得小组赛第二,顺利进入决赛。 “雅琪,我们扶着你绕着足球场走吧。”周莞尔十分兴奋,与有荣焉,“第二名诶!你太厉害了!” “真厉害!”安燃也赞道,她最怕的就是八百米了,八百米永远是她的大学噩梦。 正主却十分遗憾,“这个成绩可能拿不了第一了。”她以前一直拿第一的。 周莞尔安慰道:“没事,下次校运会拿第一也一样的,这次就先让让大二大三的学姐啦。” 三人都笑了起来。 八百米决赛和三千米都是在第三天。一个在上午,一个在下午。 上午八百米决赛和下午三千米比赛的运动员选手高度重合,这让安燃再一次感叹长跑队的队员都是怪物吧,也太厉害了! 和沈雅琪预测的一样,她八百米决赛果然得了第二,虽然失望,但也算有心理准备。 下午三千米比赛。400米的跑道,三千米一共7.5圈。 比赛开始后,田径场上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都在为自己的室友、同学或队员加油。 安燃和周莞尔也毫不示弱,每当沈雅琪快要经过她们时,两人就大喊“沈雅琪,沈雅琪,你最棒!加油!”并在经过的那一瞬间找准角度给她递水。 这一动作在沈雅琪平时训练时已经练过很多遍了,在比赛中也丝滑递水成功。 三千米比赛沈雅琪意外拿了第一。 安燃和周莞尔十分惊讶,就连沈雅琪本人也有点不敢相信。 花了最多时间准备的、最有希望夺冠的比赛项目的成绩反而不如顺带训练的、几乎不抱多大希望的项目。 生活真是处处有惊喜。 校运会最后一个项目是教职工一百米接力赛。 周莞尔听说微观经济学老师也参加了比赛,兴冲冲地拉着安燃和沈雅琪一起去看。 田径场百米赛道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女生尤其多。 “哇,快看那个,真的很帅啊,看起来也很年轻啊!”其中一个女生叫嚷起来。 周莞尔努力踮起脚向前望去,却依旧只能看到前面女生的脑袋。她于是开始往前挤。 安燃劝道:“算了吧,莞莞,别看了,我们回去吧。” 沈雅琪也附和道:“是啊,上课的时候你还没看够吗?” “不行!这怎么能一样,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她成功挤入前二排,开心地向后挥挥手,说道: “我进来啦,你们放心,”她举起手机,时刻准备拍照,“等着,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喝的!” 第49章 顾云添 教职工一百米接力赛结束后,本次校运会也正式落幕。 周莞尔一边整理手机上的照片,一边说道:“钱老师连跑步都面无表情啊!” 她刚一放大,人脸马上变成马赛克,“就是有点糊。诶,我应该用相机拍的。” 照片宿舍三个人都看了,钱老师整个比赛面部表情毫无起伏,的确很厉害。 安燃心里默默记下,这点她要学习。 “不过就算这么糊的画质,依然遮挡不住他的帅气啊!”周莞尔说道,声音很兴奋。 她又问道:“你说是吧,燃燃。” 安燃不理她。 周莞尔持续疯狂输出:“你不能因为跟他有过节,就否认他的好看吧!” 安燃反驳道:“是他跟我有过节,不是我跟他。” 周莞尔坚持自己的问题:“那你说他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 看她的样子不回答不行,安燃只好顺着她说道:“他是很好看,行了吧。” 周莞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点小骄傲地说道:“是吧。”随后又回忆说: “第一节课他刚走进教室,我就觉得他很好看,像古代的状元郎,你当时还说,”她顿了顿,模仿安燃的声音说道:“‘还行~’。” 说完,她一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看着安燃。 这一点,周莞尔就误会安燃了。 当时教室光线不好,钱老师穿的又是黑色西服,整个人好像陷在阴影里一样,从安燃坐的位置看过去,他面部轮廓什么的都没有,只露出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周莞尔问道:“燃燃,照片你要吗?” “我不要。”安燃摇头拒绝。 周莞尔点点头。沈雅琪从床上探出头,笑着说道:“莞莞,你发我一份吧。” “好嘞。” “雅琪,令维有跟你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吗?”安燃看着隔壁的空床,想起顾令维还没回来。 沈雅琪说道:“不知道诶,我问问她。” 周莞尔想起顾令维只要一有时间就回家,忍不住感叹道:“令维真的好恋家啊!” “是啊。”安燃跟着附和,“我也好想回家啊。”清明节和劳动节周莞尔拉着她去旅游,她不好意思拒绝。 她去,周莞尔去;她不去,周莞尔也不能去。总之,周莞尔不能一个人去旅游,这是周爸的规定。 从开学到现在,她都没有回过家,这个端午节她是一定要回去了! 周莞尔有点不好意思,说道:“燃燃,端午节我准备去江市旅游。” 安燃不解,问道:“江市?去那里旅游干嘛呀?我家就在江市,感觉好像没什么好玩的。” “就,随便看看。”周莞尔答道。 随后,安燃反应过来,“你是要跟我回家吗?” 周莞尔眼睛亮亮的,“可以吗?” 安燃迟疑,“可以吧?”她想了想,说道:“我跟我妈说一下。” “谢谢燃燃!”周莞尔双手环住安燃的脖子,给她来了个熊抱。 “不客气。”她拍了拍周莞尔的手臂,“你快松手。” “我不~” 两人在一旁打闹。这时,沈雅琪声音响起,“她回我消息了,说明天早上回学校。” “令维吗?”周莞尔说道。“来得及吗?” 沈雅琪说道:“她小叔应该会送她吧,或者自己开车。” “小叔?”周莞尔眼睛睁大,问道。 沈雅琪点点头,“是呀,她小叔经常来接送她。” 周莞尔一副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的样子,说道:“原来那个是她小叔啊!” “你见过?”安燃和沈雅琪异口同声问道。 顾令维在学校几乎不谈及家人,就连跟她最熟的沈雅琪也只知道她有个小叔,但从来没亲眼见过。 她捂得很严实。 周莞尔惊讶,反问道:“我没跟你们说吗?” 两人都摇摇头。 周莞尔更加惊讶,她看向安燃,“我也没跟你说吗?” 安燃肯定地说道:“没有。” “好吧。”周莞尔说道,有点怀疑自己,“可能是我忘了吧?” 她开始娓娓道来。 “我是去年国庆的时候看到的,燃燃你当时走了之后,我觉得无聊,就准备出去玩,刚出校门口,就看见她上了一辆跑车,很开心的样子。” “开车的男生看着很年轻,竟然是她小叔啊。”她最后感慨道。 安燃想起去年国庆,她也在校门口看见过顾令维,她还记得她泛红的眼尾。 ……是因为她那位小叔吗? 沈雅琪问道:“小叔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周莞尔点点头,“挺帅的,不过我只看到侧脸。” 沈雅琪八卦心顿起,“你们知道她小叔是谁吗?” “是谁呀?” “顾云添。” 安燃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惊,前世她实习的时候带她的前辈师傅也叫这个名字,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心脏狂跳。 “顾云添?没听过,他在沪市很有名吗?”周莞尔问道。 “嗯!”沈雅琪重重点头,“他在沪市金融圈很有名,不过他人非常低调,大家都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 安燃偷偷深吸一口气,缓了缓,问道:“顾云添吗,他在哪家证券公司?” 沈雅琪说道:“sj,国内头部券商。”她一脸向往。 安燃呼出一口气,真的是同一个人!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有种前世今生重合的感觉。 安燃冷静下来,前世那一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前世,其实以她的学历根本进不去sj,她是通过母亲的老朋友蒋叔叔内推才进去的。 蒋叔叔是顾云添的师傅,因为这层关系,顾云添成了她的师傅,不过她只实习了三个月就去m国留学了。 但是,那三个月,她从来没见过顾令维,也从没听顾云添或者别人提过顾令维。 她想起前世实习的第一天,顾云添随口说的一句“你跟我一个小妹妹同龄”,当时她以为是客套,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个小妹妹应该就是顾令维吧? 过去这么久,安燃脑海中顾云添的长相早已模糊,但她仍然记得,实习的第三个月的某天,她路过蒋叔叔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的对话断断续续传来,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要打安燃那个小姑娘的主意,她妈要是知道了,可不得了。外面那么多女人,随便找一个不就行了?” 第50章 端午 2010年的端午三天小长假,端午节刚好是最后一天。 安燃和周莞尔是放假第一天上午回江市的,差不多吃饭的点到家。 对于安燃带回来的周莞尔同学,白露和安时都表示欢迎,他们提前问好周莞尔的口味,做了一大桌子菜。 吃过饭,一家人睡觉的睡觉,看书的看书,看电视的看电视。 “燃燃,看什么好呢?”周莞尔拿着遥控器问道。 安燃本想说《甄嬛传》,但想起这部剧好像是2011年播出的,于是说道:“都可以。” 周莞尔边按遥控器边说道:“那看仙剑三吧?” 安燃点点头:“行。” 六月的江市还不是很热,微风徐徐,安燃和周莞尔看着看着电视就慢慢睡着了。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路过客厅的白露叫醒了她们俩。 “燃燃?”她拍拍女儿手臂,喊道。 安燃被她拍醒,“妈?”她睡眼惺忪,看着白露换好衣服,问道:“你要出去吗?” 白露点头:“嗯。工作室有点事情。”又嘱咐说:“把莞莞也喊醒,中午不要睡那么久,否则晚上该睡不着啦。” “可是我还是好困啊!”安燃打着哈欠,企图再躺回去。 白露拉住她,说道:“你站起来走走,或者洗把脸,很快就不困了。” 这时候,周莞尔也醒了,看着白露的模样,问道:“阿姨,您是要出门吗?” 白露笑眯眯的,说道:“对,晚上想吃什么?阿姨等下顺便买回来。” 周莞尔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应道:“我都行。” “妈,我要吃烧鸭,”安燃躺在沙发上点菜,又对周莞尔说道:“莞莞,江市的烧鸭很有名,很好吃的。”说着还向她轻轻挑眉。 周莞尔朝她看一眼,笑着说道:“那我今晚有口福啦。” “好。烧鸭是吧。”白露说道,她看女儿又躺下去了,伸手把她拉起来,“去洗把脸。” “我再睡一会儿嘛。”安燃撒娇道,她身子刚被拉起,又软下去。 白露并不惯着她,“你起不起?”见女儿仍旧闭着眼睛,声音大了起来:“安燃,起来。” 安燃这下彻底没睡意了,她放弃挣扎,立马起身:“好好好,我起,我起。” “这才像话嘛,”白露很是满意,“你等会儿和莞莞一起下楼转转,别老是待在家里。” “嗯。”安燃点点头。 白露换好鞋,开门说道:“我走了,再见。” “阿姨再见,路上注意安全!”周莞尔说道。 安燃也赶紧说道:“妈妈再见。” 看着门关了,安燃才向周莞尔控诉道:“莞莞,你这样子,显得我很呆诶。” “你赶紧洗把脸去吧!”周莞尔笑嘻嘻地推了她一下,“我们几点去转转呐?” “五点?”安燃起身走向卫生间,说道,“我们可以去江边看日落。” 周莞尔很兴奋,“ok。我最喜欢看日落啦。” 安燃洗完脸后,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三点半了。 她于是对周莞尔说:“莞莞,你先看会儿电视,我打个电话。” “嗯。”声音从沙发传来。 安燃回到房间,先给林一树发了个消息,很快便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小树~”声音很开心,“在休息呀?今天很忙吗?” 林一树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还好。” 还好,那就是很忙的意思。 她心领神会,说道:“那我先挂咯,你多休息一会儿,晚上我再打给你。” 林一树没有挂电话,而是说道:“跟你说话也是休息。” 安燃听完,轻笑一声,“林一树先生,你说话是越来越甜啦。” “我说的是实话。”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话里带着笑。 安燃也不反驳,笑道:“那你想说什么?” 他想了想,说道:“我吹口琴有了很大的进步,明天我吹给你听。” “这个你昨天已经说过了。” “那,”他顿了顿,说道:“我读了塞林格的《九故事》和一篇短篇小说。” 安燃很替他开心,衷心赞道:“真好。”而后又好奇问道:“《九故事》怎么样?我没有看过诶,还有那篇短篇小说是什么?” “《破碎故事之心》,”他说道,“它们都很好,不过我更喜欢《破碎故事之心》。” “为什么?” 林一树说道:“因为,我跟里面的男主很相似,他的心境我都能够理解。”他的声音明显有些低落和犹豫。 安燃觉得很新奇,说道:“这样吗?”她对这篇小说越发好奇,“那我肯定要去看一下。” 她念了一遍小说名字,说道:“名字听起来感觉会很虐。” 虐?她突然反应过来,“是因为很虐,所以你才会那样觉得吗?” “你对我们之间的未来没有信心吗?” “不是!”林一树连忙说道,他不知道安燃竟然会联想到这么远,“只是跟他有共鸣。” 安燃松了口气,看来,她高低要去看这篇小说了。 “燃燃!”周莞尔敲门叫她。 “一树,我先挂啦。”安燃说道。林一树也听到了周莞尔的声音,应了一声好。 挂电话后,安燃才去开门。 “燃燃,你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呀?”周莞尔好奇问道。 “都说了在打电话啦。”安燃说道。 “跟谁?”周莞尔凑近问道。 安燃看着她明知故问的样子,好笑道:“还能有谁。” 周莞尔“崩溃大哭”,一把倒在床上打滚:“啊,你们在学校每天打电话就算了,怎么回家了还是每天打电话,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安燃对这一“名场面”早已见惯不惯,她没有理会,而是打开电脑搜索网站。 “破碎故事之心?”周莞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这不是塞林格的小说吗?” “你也看过吗?”安燃仰头问她。 “嗯,”周莞尔不太情愿地说道,“我哥很喜欢塞林格,看过他的所有作品,我因为学他,所以也看过。” 安燃叹气道:“唉,你们都是喜欢某个作者,然后把他\/她的所有作品都看完吗?我都是只看我喜欢看的,不挑作者。” 周莞尔反驳:“请把‘们’字去掉,我都说了我是学我哥。” “你为什么学他呀?”安燃又问道。 周莞尔吐吐舌头,“因为他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呗,所有人都夸他。” “不过,塞林格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作家,《破碎故事之心》这篇小说里,就有句非常经典的话。” “什么话?”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她抑扬顿挫地念完,又说道: “这句话有很多种翻译,但我最喜欢的版本是‘爱是想触碰却又缩回的手’。” 第51章 见玉 下午五点半,江边公园。 安燃和周莞尔并排坐在石头凳上,远方的落日逐渐下沉,水面泛着金光。 周莞尔感叹道:“这就是语文书上写的‘浮光跃金’啊。” 安燃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书上‘浮光跃金’好像是讲月光的哦。” 周莞尔双眼微微睁圆,似乎不大相信:“诶,真的吗?”随后她伸直手,往前指了指,“你看水面,金光闪闪的,不也合这个意思嘛。” 落日余晖,江面的确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安燃点点头,“嗯。很有道理。” 江风轻轻地吹,江边人来人往,她想起明天的安排,说道:“莞莞,明天我有事情,可能陪不了你了,你自己在江市逛逛?” 周莞尔奇怪道:“有什么事情呀?”像是想到什么,她又八卦地笑起来,“是你男朋友找你吗?” 安燃手撑着石凳,直起腰,说道:“是呀。” 周莞尔很兴奋,叫嚷起来:“我也想去。” “不行。”安燃果断拒绝道。 周莞尔没想到她会拒绝,问道:“为什么?”声音有点委屈。 安燃意识到刚才的话说得很生硬,于是缓了缓,说道:“你去了不就成电灯泡了吗?” “我保证不影响你们,”周莞尔竖起四根手指,“或者我不出现,躲在树后面偷偷地看。” 她实在是好奇这个被安燃藏了这么久、无论自己如何威逼利诱都不给看照片的男朋友到底长什么。 安燃摇摇头,还是拒绝。周莞尔看着安燃的侧脸,灵机一动,说道:“他不会是长得很难看吧?” 安燃依旧不为所动。 周莞尔没办法,抓着她的手臂开始撒娇:“啊,我真的很好奇,燃燃,你就带我去嘛。” “不然的话,我就告诉阿姨了哦。” 安燃瞳孔放大,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妈她知道呀。” “阿姨也见过咯?那我晚上去问她。”周莞尔仿佛看穿一切,说道。 “那你去问喽。”安燃压了压嘴角,表示无所谓。 她知道周莞尔不会真的越过她去问家长。 看着安燃这副模样,周莞尔放弃挣扎,“那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吧?” 安燃神色认真,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周莞尔点点头,大有你不说就不让你走的样子。 安燃叹口气,“好吧,”她第一次知道周莞尔原来这么固执,“因为他眼睛看不见。” “看不见?”周莞尔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她这下才确定自己没听错,也没理解错,“他是盲人?” 安燃轻轻点头:“嗯。” 她十分惊讶:“为什么呀?” “我喜欢他。”安燃说道。 “可是,为什么呀?”她不明白,“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没有,我们都是普通人。” “他长得很好看吗?” “嗯,我觉得很好看。” “可是,”她一下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安燃,“世界上有很多长得好看的,眼睛也看得见的。” “你喜欢他,是何必呢?为什么要给自己的人生增加难度呢?” 安燃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 周莞尔疑惑,而后反应过来,立马否认:“我不是……” “不是什么?” 半晌,她才说道:“燃燃,你们是没有结果的,就算有,也不会幸福。” 这时,太阳完全已经完全落下,晚霞漫了出来。 “我自己说了才算。”安燃说道。 周莞尔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晚霞。 “我们回去吧?”安燃轻声问道。 周莞尔看向她,“燃燃,你是不是因为他是盲人,所以想治愈或者拯救他,”她斟酌了下用词,“然后错把这种心思当成了喜欢?” 这话从周莞尔口中说出,安燃并不意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她轻笑一声,说道:“你想说我是可怜他,对吗?” 前世她的父母也问过这个问题,还是当着她和林一树的面问的。 但是当时的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会儿,即使最后她的答案是“不是”,也伤了林一树。 “我没有这个意思,”周莞尔摇头,“但是,你理清楚对他这份喜欢了吗?” 安燃郑重说道:“我一直都很清楚,他的眼睛看得见,还是看不见,我都喜欢他。” “好,”周莞尔长叹一口气,“明天真的不可以带我去吗。”她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好奇。 安燃拒绝:“还是不要了。” 周莞尔举双手保证道:“我不会乱说话的。” 而后,她缠了安燃好久,安燃才终于松口道:“好吧,今天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对谁都不能说。” “知道啦。”周莞尔点头答应。 回到家已经是六点四十多了。 白露买了烧鸭,又和安时另做了几道菜,招呼着她们快洗手吃饭。 看着一桌子的菜,周莞尔说道:“哇,谢谢叔叔阿姨。” 白露满脸笑容,“诶,怎么还是这么客气呀,快坐下吃吧。”又看了安燃一眼,“燃燃,你看人家,多有礼貌呀。” 安燃幽怨地看了周莞尔一眼,说道:“谢谢爸爸妈妈。” 安时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笑道:“跟爸爸妈妈客气什么呀,快坐下吃饭吧,菜都要凉啦!” 吃过饭,他们看了会儿电视,到九点钟才各自洗漱。 洗完澡后,时间还早,周莞尔无聊,想找安燃聊天,走到她房间门口发现门虚掩着,于是推门而入。 她看见安燃正坐在桌前发呆,好奇走近。 察觉有人靠近,安燃的心顿时噗噗乱跳,手反射性地扣在桌上,转头一看,发现是周莞尔,才放松下来。 “莞莞,是你呀,”她呼出一口气,又说道:“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呀?” 周莞尔说道:“门没关,”她看着安燃的手,问道:“燃燃,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呀?” “没什么呀。”安燃摇摇头,说道。 周莞尔揭穿她:“我看到了,是块玉吧?给我看看嘛。” “你看见了?”安燃犹豫了会儿,展开扣在桌上的手,递给她,“你别告诉我妈。” 周莞尔接过,嘴角往上翘了翘,说道:“第一次见把玉磨成五角星的。” 她把玩了一会儿,想起刚刚安燃的反应,又说道:“你为什么怕阿姨知道呀?” 安燃说道:“因为它是别人送给我的,我妈说这块玉是和田玉,很贵重,让我还给他。” 周莞尔好奇:“那你怎么不还呀?” 安燃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说道:“没想好怎么还。” 周莞尔明白过来,猜测道:“是你男朋友送的吗?” “……是。”安燃点点头。 周莞尔又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玉,叹道:“哇,他这么有钱吗?” 安燃向她解释道:“他以为这是石头做的,我刚开始也以为这是石头。” 周莞尔眉毛微皱,一脸茫然,“石头?我没听明白。” 安燃伸手拿过五角星,说道:“事情很复杂,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讲。”说完便推着她往外走,“快去睡觉啦。” 她顺手把门一关,发现门锁坏了。 第52章 相像 第二天。咖啡厅。 安燃向周莞尔介绍林一树:“莞莞,这就是我男朋友。林一树。”拉了拉周莞尔,周莞尔会意,说道:“你好,我是周莞尔。” 林一树对着说话的方向微微歪头,说道:“你好,我是林一树。” 周莞尔笑着说道:“这下终于见到庐山真面了。” 林一树不解,“嗯?” 安燃轻轻拍了周莞尔后背一下,又拉着林一树坐下,说道:“没什么,你要喝点什么?” “都可以。”林一树说道。 安燃想了想,嘴角含笑,说道:“那跟我一样?” “好。” 安燃帮他点了杯燕麦丝绒拿铁。 周莞尔喝了口咖啡,臂肘撑桌,双手交叉搭下巴,说道:“林同学,说说你和燃燃是怎么认识的呗。” 林一树不知怎么的,有点紧张,“我们是在江边公园的一个观景台偶遇的。” “哦,我们昨天也去了那里,那里的落日真的很美,”周莞尔转头向安燃,“是吧,燃燃?” 安燃顿觉不对,轻轻摇头,又用眼神警示她。 周莞尔看到后,嘴角往上翘了翘,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说道:“你去那里干嘛呀?”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好奇。” 安燃摁住周莞尔的手,脸对着她,开口道:“当时……” “我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很喜欢听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林一树说道,“当时那里有一棵树上挂满了风铃,很新奇,我的一个朋友就想带我去见识一下。” 安燃接过话头:“那天我也是一时兴起,去那里散步,于是遇到了他。”说完,给了周莞尔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周莞尔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说道:“那你们真有缘呀。” “对啊。”安燃从桌上拿起一块蛋糕,塞进周莞尔嘴里,“说了这么多,你该饿了吧?吃块蛋糕垫垫。”示意她不许再说话。 这场尴尬的“见面会”很快结束。 回家路上,安燃开始跟周莞尔算账,“你不是说你不会乱说话的吗?!”她怒道。 “哎呀,我刚刚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呀?”周莞尔眨了眨眼睛,说道。 看她这副不当真的样子,安燃更加生气了,“你刚刚说得还不过分吗?”说着又看她一眼,“你还笑?” 周莞尔见安燃真的生气了,为自己辩解道:“我是为你好啊,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是在正常的社交范围内吗,如果他因此生气,那只能说他太敏感自卑了。” 她站住,注视着安燃的眼睛,说道:“他身体和心理总要有一个是健全的吧?” “你听到你自己在说什么了吗?”安燃没想到周莞尔会说出这种话,“你没有资格来评定他的心理健全还是不健全。” “我是为你好,”周莞尔说道,“再说,他也没有生气,正好说明他不是我想的那种人。” 安燃反驳:“他无论生不生气,你都不能这样高高在上地说话。” “我没有高高在上,如果我让你们这样觉得了,我很抱歉,”周莞尔坚持道,“自卑多了就变成自负,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很累的。” 安燃冷笑一声,“那么,一个从小生活在表哥光环之下的人,心理会是健康的吗?” 周莞尔愣了一下,“这是两码事!我这是在帮你!” “我不需要!”安燃大声说道,“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在帮我?” “因为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周莞尔也大声起来,“我爸是警察,这种事情我听多了。即使是门当户对都有那么多蝇营狗苟,何况你们?” “你现在跟他谈谈恋爱就好,长远的打算还是算了,你不结婚都比跟他结婚要好。” 来来往往的人群投来好奇的目光,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会跟他结婚。”安燃在一字一句地说。 周莞尔吐出一口气,点点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祝你好运。” 这是不被认可的祝福,安燃仍然选择收下,“谢谢。”路是自己走的,今生她和林一树最差的结局也不会有前世差。 “虽然你跟他说的话表面上看起来不是很过分,但你的针对性太强了。”她说道。 “对不起。”周莞尔从善如流。 安燃听到她的道歉,双眼仔细地看着她,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说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周莞尔不明白,“哪样?” 不明白就算了。安燃摇摇头,“没什么。”周莞尔也没纠结。 两人好似说开了。 随后,周莞尔看了看身边过往的人群,说道:“我们走吧?一直站在这里挺傻的。” “走吧。” 两人边走边聊天,不过主要是周莞尔在说。 “燃燃,我们下午去哪里呢?” “你想去哪里?” “我听你的安排。” “我想想。” 看着一路沉默的安燃,周莞尔有心调节气氛,说道:“话说回来,林一树长得还是很好看的,燃燃你眼光很不错。” “是吗。”安燃轻笑一声,说道,“这方面我眼光倒是变得很不错吗?” “是啊,”周莞尔假装没听懂她的“阴阳怪气”,“感觉他有点像赵克绍。” “哈?”安燃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像是从记忆的故土传来,“像谁?” “哦,我是说像我上次给你看的那个男生,”周莞尔拿出手机,找出照片,递给她,“就是他,你还记得吗?” 安燃细细端详照片上的男生,脑海中慢慢浮现一个爱笑的少年,他们都有着相似的笑容。“你说他叫?”她问道。 “赵克绍,他是我高中校友,”周莞尔说道,“是不是和林一树有点像?” 照片上的男生和脑海中的少年重合,初中的记忆纷至沓来。 安燃感慨道:“我认识他。” 周莞尔一脸疑惑,“你认识他?” 安燃点点头,“对,他是我的初中同学。” “啊?”周莞尔嘴巴张成o型,“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呢?” 安燃将手机还给她,说道:“之前没认出来呀,都过去这么久了。” “这世界这么小的吗?”周莞尔十分感慨。 “那个女生我也认识。” “哪个女生?”周莞尔还沉浸在“他们竟然认识”的震惊中,待她反应过来, “什么?” 第53章 过往 “你认识她?”周莞尔感觉自己再一次受到冲击,“你上次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掺合她的事。”随后,安燃向她解释她和叶瑶瑶之间的龃龉。又补充道:“赵克绍初中时转来我们学校,我和叶瑶瑶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他的。” 周莞尔听完,从手机上找出那张双人照,仔细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思道:“所以他们俩也可能只是普通朋友?” 安燃摇摇头,“我听说叶瑶瑶有了男朋友,但不确定是不是他。”她想起叶瑶瑶,问道:“你有赵克绍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周莞尔摸了摸后脑勺,“他没有通过我的qq好友申请。” 安燃很惊讶,“这样吗?” 周莞尔点点头,“嗯,他说他不认识我。” 看着她一脸惆怅的表情,安燃”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 周莞尔很尴尬,“有什么好笑的,”她说完,立马伸手想捂住安燃的嘴,“不许笑了。” “哈哈,”安燃努抬手拨开她的手,“我不笑了,”她调整了下呼吸,说道:“其实我感觉这话不像是他会说的。” 她又叹口气,摇摇头,“ 不过,这么多年了,他肯定也有很多变化。”她一开始都没认出照片上的人是他。 “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周莞尔问道。 安燃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回忆道:“他,很友善,小提琴拉得很好。” 赵克绍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她嘴角弯起,“他非常爱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爱笑的人。” “总之,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 周莞尔微微拧眉,“他很爱笑吗?” 安燃笑着点头:“对呀,他当时可受欢迎了,脸上大大的笑是他的金字招牌呢。” “我很少见他笑,”周莞尔说道,“很少。”她顿了顿,“我当时还以为他天生不爱笑。” “他不爱笑了吗。”安燃说道,而后抬头看向她,“他不爱笑,你不也喜欢他吗?” 周莞尔撅了撅嘴:“我那是随口一说,算不得真正的喜欢。” 安燃抿嘴一笑,诡辩道:“我又没说是哪种喜欢,”她声音一本正经,“你不喜欢他,难道讨厌他吗?” 周莞尔并不理会她的调侃,她目视远方,声音含糊道:“……太复杂了,我何必淌这趟浑水。”又转头对安燃说:“你要他的qq号吗?” 说实话,前世自从赵克绍突然离开江市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去年他和叶瑶瑶在京市…… 如果前世也是这样的剧情,那叶瑶瑶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呢?那时候她和她关系还很好呢! 她想起叶瑶瑶上次说的那一堆奇怪的话,以防万一,“你给我吧。”她说道。 周莞尔将号码发给她,开玩笑道:“你不怕林一树吃醋吗?” “什么?”安燃一脸问号,反应过来后,“瞎说什么呢你!”她重重拍了下周莞尔的手臂。 周莞尔吃痛,“好疼,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她揉了揉被打的地方,“我可没胡说啊,你不觉得他们长得有一点像吗?” 安燃觉得莫名其妙,“哪里像了?” “哪里……”周莞尔说到一半便放弃了,叹了口气,“算了,你这个脸盲。” 安燃哼了一声,反驳道:“脸盲是分不清人脸,我才不是脸盲呢。” 周莞尔不听,捂着耳朵往前跑了。 端午节当天。 早上,白露蒸了好几个粽子当作早餐。粽子都是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昨天包好送来的,有红豆馅,绿豆馅和肉馅三种。 安时将艾草挂在各个房间的门上,寓意辟邪。 安燃看着自己门上的艾草,记起小时候端午节还有喝雄黄酒,用雄黄涂抹额头以及挂艾草的习俗,不过现在前两者已经少见,只有挂艾草延续下来。 吃过早餐,四人便出门去看划龙舟了。 安燃听奶奶提起过,有一年端午划龙舟比赛期间有人不小心掉进江里淹死了,比赛因此被取消,直到今年才重启。 他们到的时候一江两岸已经挤满了人,非常热闹。 江面上有四艘龙舟,但因为位置靠后,他们连船的影子都看不到,只能听见周围震耳欲聋的加油声。 安燃偷偷地退出人群,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准备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燃燃?”林一树饱含惊喜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打电话给我了,不是要去看划龙舟比赛吗?” 听到他的声音,安燃眉梢眼角的笑意散开,“我还是更想跟你说话。” 林一树温柔的笑声通过电磁感应传来,“说什么,”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好梦。 “我昨天晚上又仔细地看了那篇小说。”她说道,“我觉得你不会是霍根施拉格先生,我也不会是莱斯特小姐。” “因为我们之间,是我追的你呀!” “哈哈哈……”林一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简单地看谁追的谁呀。”他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她顿了顿,“莱斯特小姐并不喜欢霍根施拉格先生,但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是本质的区别。” “霍根施拉格先生没有机会遇上莱斯特小姐,但是我们却在江市九百万人、华国十三亿人里相遇了。”她感叹一声:“这是上天的恩宠啊。” “上天的恩宠?”林一树跟着念了一遍。 “对呀,上天的恩宠。”安燃说道,声音坚定有力。 林一树一阵沉默。 他其实并不认同安燃的观点,他能够理解霍根施拉格先生信中的挣扎与痛苦,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和他没有区别,他只是比他幸运而已。 但此刻他并不想与她争论,结果没有任何意义。 “嗯。”他说道。 周围传来欢呼声,安燃抬头望去,原来是某条龙舟夺冠了。 “燃燃,怎么了?”听到对面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林一树有点担心。 “没事,他们在庆祝夺冠呢。” “人多的地方很容易发生事故的,”他还是有些担心,嘱咐道:“你要注意安全。” “知道啦。” 第54章 期末 划龙舟比赛结束后,安燃和周莞尔吃完中午饭便回学校了。 到宿舍后,她们意外发现顾令维也在。 “令维,你怎么在宿舍呀?”周莞尔问道。 顾令维抬头瞥了她们一眼,说道:“嗯。”之后便再没说话。 周莞尔觉得尴尬,也没有继续搭话,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安燃看着顾令维精神很不好的样子,心里非常复杂。 她的脑海里进行着头脑风暴。 从顾令维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喜欢顾云添的。 而顾云添,他大概知道顾令维这份心思,为避嫌便把顾令维排除在自己的社交范围之外。 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顾令维也是学经济学的,前世自己却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名字,也没有见过她本人。 “乱伦”的巨石压下,顾令维不能在sj,甚至可能不被允许进入金融圈。 不过,顾云添对顾令维的称呼“小妹妹”也很奇怪,如果他对她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那么,为什么不直接称呼“小侄女”呢? !安燃发现自己好像窥探到一段“禁忌之恋”。她拍了拍大脑,极力禁止它往更奇葩的方向联想。 金融圈很乱,但顾云添却不一样。 虽然她不明白蒋叔叔为什么要说那句“不要打安燃的主意”,但他的确是个有君子风范的人,对她没有任何逾矩,对其他女同事也很规矩。 “燃燃?”周莞尔朝她喊道。 “嗯,嗯?”安燃惊醒,循着声音望去,“莞莞,怎么啦?” 周莞尔好奇问道:“你想什么呐,这么入神。” 安燃摇摇头,“没什么。” “哦,”周莞尔看着她满脸心事,也不拆穿,“我是想问你去不去吃饭。” “去,”安燃说完,拿着校园卡站起,“走吧。”又问顾令维道:“令维,你去吗?还是我们帮你带?” 顾令维盯着手机头也没抬地说道:“我不吃谢谢。” “好吧。” 端午过完,天气开始越来越热,2010年震旦大学宿舍里还没有空调,只能开风扇祛热,但令人难过的是风扇吹出的风也是热的。 教室也没有空调,只有在头顶“吱吱乱叫”的三片叶风扇。 但有好过没有,安燃宿舍四人每节课都早早到教室,只为占据风扇底下的座位。 可惜有同样想法的不止她们四人。好几次她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却发现心仪的位置早已坐好了人。 这学期的最后一节课是钱老师的微观经济学,安燃和周莞尔还有沈雅琪准备吃过午饭直接去教室。 “令维,你真的不去吗?”沈雅琪问道。 顾令维摇摇头,“我回宿舍。” 周莞尔劝道:“下节课在*教***,那间教室可比宿舍凉快啊。” 顾令维还是摇头:“我不习惯靠在桌子上休息。” “好吧。” *教前后都是高大的树木,视觉上的确比前后都是钢筋水泥的宿舍楼凉快,下午上课的那间教室的风扇可能是新换的缘故,风力也比其他教室的大一点。 三人到后,先是把风扇开到最大,又找了个绝佳的位置,头枕着手靠着睡觉。 初夏的微风从窗外的树间吹来,带着木质的凛冽清香。 沈雅琪想到自己竟然在教室午休,感叹道:“唉,这条件比我高中还差呢。” “谁说不是呢。”周莞尔也附和道。 她们的高中母校都有空调。 安燃弱弱说道:“……不是。”她的母校就没有空调。 周莞尔和沈雅琪相互看了看,又一同看向安燃,“哈哈哈……” 因为已经在教室,不用定闹钟,她们很安心地睡了一个小时。 微观经济学钱老师照例面无表情地结束本学期最后一节课,静静地来,静静地走,没有人敢问他期末考试重点是什么,或者有没有重点。 “感觉钱老师又瘦了。”看着钱老师离开的身影,周莞尔露出羡慕的神情说道。 沈雅琪点点头,“可能是天气热吧。” 安燃把收拾好的东西,背起书包,说道:“我去图书馆,你们去吗?” “我去。”周莞尔说道,并马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沈雅琪摇头,“我不去,”她看向顾令维,询问道:“令维你去吗?” 顾令维拿出手机,说道:“不去。” 沈雅琪很高兴,“那我们回宿舍了。”她说道。 “好,拜拜。” “拜拜。” 一进图书馆,安燃就打开了微观经济学的书。虽然她自认为微观经济学不是很难,自己学的也还不错,但是她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用半个下午梳理好框架,做好复习规划后,安燃按照规划,结合每一章的课后习题开始复习,并用学长学姐给的和在网上淘的习题进行巩固。 待到图书馆的灯亮了,周莞尔推过来一张小纸条,“吃饭?” 安燃朝她比了个ok的姿势。 太阳虽然已下山,余晖仍然照耀着半边天。 安燃和周莞尔走在林荫道上,身边时不时走过几对手牵手的情侣,他们笑语盈盈,全身都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晚风轻柔得像是一个梦。 安燃想起前世很多个傍晚,她和林一树也是这样手牵手漫步,她跟他讲述沿途的风景,话里话外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燃燃,你加了赵克绍的qq吗?”周莞尔突然问道。 安燃从回忆里抽身,“加了,但是他好像还没通过。”她拿出手机查看,“现在也没通过。” “啊,你写备注了吗?”周莞尔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加的呀?” 安燃也觉得奇怪,“就你给我他qq号那天呀。” 周莞尔伸出手:“你给我看看。” 安燃把手机递给她,她看了看,说道:“ qq号没有错呀,好奇怪。”说完,她又把手机还给安燃。 安燃接过,“是吧。”她想了想,“要不我再加一下试试?” 周莞尔点点头,“嗯,上次他可能没看到或者没收到。” 安燃修改了下好友申请,发送过去。 没过多久,手机传来提示音,周莞尔惊讶道:“这次这么快?” 安燃也很惊讶,她打开一看,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对方拒绝添加你为好友”。 第55章 暑假 “诶?”周莞尔十分疑惑,“怎么回事?” 安燃也一脸不解。赵克绍如果记得叶瑶瑶,那应该也记得她呀? 她想了好几种可能,但都被自己一一驳回。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但是现在正值考试周,她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专心复习。 微观经济学考试被安排在最后一天。 安燃拿到试卷后,大致瞟了一眼,考试题型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创新;考试内容也很熟悉,都是自己复习过的。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两个小时过后,铃声准时响起,安燃满意地放下笔,起身交卷。 教室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大部分同学都提前交卷离开了。 安燃是那种基本上所有考试都会坐到最后一刻的人,她只有在高中学业水平考试提前交卷过。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也意味着暑假来临。 沈雅琪和顾令维考完便收拾东西回家了,周莞尔和安燃买的都是第二天的票,所以她俩还要在学校住一晚。 期末考试考完,身上的重担也轻松卸下。吃过晚饭后,天已经渐渐黑了,粉橘色的晚霞在天边蔓延开来,月亮早已升起。 安燃本来想在宿舍收拾东西,却被周莞尔兴冲冲地拉去散步,美其名曰“良辰美景莫辜负”。 晚风的确很惬意,两人从宿舍出发,穿过黑黢黢的教学楼,路过明亮的经济学院楼,透过窗户还能够看到里面坐着几个老师。 周莞尔踮脚看了看,猜测道:“唉,应该是在改试卷吧。” 安燃摇头,“也不一定,”根据她上辈子的经验,说道:“本科生的试卷不是都给研究生改吗?” 周莞尔点点头,“也是诶。”她又问道:“燃燃,你读研究生吗?” “我不读。”安燃直接说道。前世读的书已经够多了,这辈子她要去工作,要去赚钱。 “不读吗?”周莞尔有点惊讶,“你成绩这么好,应该可以保研吧?不读多可惜呀。” 安燃挥挥手,“我还是更想去工作。”她诚实说道。 周莞尔点点头,而后有点惆怅地说:“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读研究生。” 天空高悬的月清辉皎洁,照得前路一片明亮,安燃望着她,诚恳地说道:“还有三年呢,不用着急。”不论怎么选,总是会有出路的。 安燃和周莞尔慢慢悠悠散步到田径场,看见那里人影一片,待走得更近一点,又隐约听到从那边传来“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这首歌好像有某种魔力一般,她们的嘴角不约而同地翘起,且弧度越来越大,“哈哈哈……”,并且十分默契地往田径场大门走去。 晚上的田径场比白天更热闹。嬉戏、散步、夜跑……还有和着音乐跳广场舞。 此时广场舞已经开始有风靡全国的趋势。 一群住在附近的大爷大妈占据大看台下方光线最好的位置,放着音乐,扭着身子舞动。 安燃和周莞尔一边绕着塑胶跑道最内侧散步,一边欣赏着大爷大妈们的舞姿。 微风徐徐,月明星稀,这短暂的一刻,没有考试压力,没有恋爱烦恼,人与景与自然完美融合,简直是人生巅峰。 快九点的时候,她们打算打道回府,却不想在经济学院楼遇到刚从里面出来钱老师。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 周莞尔反应快,喊道:“钱老师。”安燃也跟着喊:“钱老师。” “嗯。”他微微点头,目不斜视地走了。 待他走远后,两人才刚说话。 周莞尔拉了拉安燃衣袖,“钱老师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诶。”声音很是兴奋。 “……走吧。”安燃拉着她往前走,说道:“他心情好能给你加分吗?” 周莞尔不认同地说:“他心情好说不定是因为我们考得好呢。” 安燃心想他可不会是这样子的老师,不过没说出口,而是催促道:“快走吧,还要回去收拾东西。” 安燃早早起来,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又和周莞尔道别后,便拉着行李箱回家。 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半。 白露和安时这段时间很忙,特意在家里留了钱让她到外面吃午饭。 安燃收拾好行李后,想了想,便准备去找林一树,和他一起吃饭。 林一树七月份的上班时间是下午六点到深夜十二点,所以这段时间他应该在家。 安燃直接打了辆车到林一树住的地方,轻轻敲门。 门一开,是一张惊喜的笑脸,“燃燃,你怎么来了?” “嗯,”她上前一把抱住他,说道:“我想你啦。” 林一树嘴角向上牵引,也附身抱住她,“我也很想你。”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而后问道:“你怎么这个点来呀?” 安燃闻着他身上的清香,应该是洗衣粉的味道,“我爸妈在上班,所以我来找你吃饭呀,”她从他怀里仰起头,“你还没吃吧?” “还没,不过我在做了,”他有点腼腆,“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得惯。”她笑道,牵着他的手往里走,“我来帮你。” 林一树做的是菠菜、豆腐,都是些很家常的菜。因为安燃的到来,他打算把水池里养着的鱼煮了。 安燃看着他把鱼敲晕,然后刮鱼鳞,给鱼开膛破肚,最后完整地取出鱼骨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鱼头做个鱼头汤,鱼肉和豆腐一起炖。”他说道。 “哇,你好厉害呀,小树!”安燃一边打下手一边夸道。 不知道是热气蒸的,还是被夸的,他有点脸红,“我练了好久。”语气腼腆中带着小骄傲。 安燃自然听出来了,她开始不带重样地夸,什么堪比米其林大厨,国宴也不过如此……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地疯狂输出。 林一树的脸越来越红,耳朵也发烧,翘起的嘴角就没有塌下去过。 等所有菜都做完,已经两点了。 安燃算了算时间,说道:“一树,你吃完饭就去休息,我来洗碗。” “不用,我来洗。”林一树拒绝道。 “你下午还要上班呢,”她说道,“也就一会儿的功夫。” 林一树还是不同意,“哪有让女孩子洗碗的,再说,”他顿了顿,“离上班还有几个小时呢。” 安燃想到他的工作,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正襟危坐,问道:“一树,我现在有个绝佳的投资机会,你要不要听?” 第56章 成绩 林一树“望向”安燃,视线有些偏移,问道:“什么投资?” “买股票,”安燃说道,“我这个学期有次作业做了某台酒业的财务报表,”她身体前倾,颇为神秘,“发现这家公司潜力巨大,超级值得投资。” m股的te和nvidia,a股的某台酒和某电器在未来近十年的涨幅都非常大。 她刚穿越回来时,想过要不要劝父母买股票,但是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原因有三,第一,家里并不缺钱;第二,当时的她还只是个高中生,父母大概率不会听她的;第三,就算听她的,买了股票,待到十年后所持股票涨幅太大,很可能会引起注意。 林一树有点犹豫,“这个……” 安燃明白他的担忧,即使她现在用大量拗口的专有名词和数据向他证明这家公司的股票以后一定会大涨,也并不一定能够打消他的忧虑。 毕竟2008年的股灾才刚过去。 未来是不确定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股票市场的价格。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只能干巴巴地说:“你相信我,它以后一定会涨的。” 林一树好像陷入了沉思。 看着他这副模样,安燃内心开始谴责自己。林一树不像她,拥有上帝视角,他面对的是未知。 换位思考,自己也不一定有勇气将辛苦赚来的钱投在股市上。 她偷偷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如果你不想买,也没没关系的。” “对不起,我不是……”林一树揉搓着手,双眼茫然地说道。 “没关系,”安燃握住他的手,“是我不好,我没考虑清楚。” “我相信你,”他反握住她的手,“我只是,”他顿了顿,“我有点害怕。” 岁月教会他的是脚踏实地,他从不敢做一步登天的梦。 安燃想了想,说道: “那,你先不要把它想成是炒股,而是当这笔钱在银行存定期,等到十年后再去看是涨还是跌。” “我跟你一起买,就当是为我们的未来投资。” “这样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安燃说完,感觉自己像是个极力推销自己产品的销售员一样,不由地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林一树说道,他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嘴角也泛起一个弧度。 “我现在就是个销售员,”安燃伸手卷着他洒在额前的碎发玩,开玩笑道:“先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林一树一把抓住在他额前作乱的手,包在手心,“去哪里买呢?”他说道,话里带着笑。 安燃非常兴奋,像是自己推销的产品终于卖出去了。 她双手环住林一树的脖子,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道:“证券营业部,不过要先开户。” 听着她高兴的声音,林一树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问道:“那买多少呀?” “嗯……某台酒业现在的股价是95.7左右,”安燃想起那条项链,“三万怎么样?”她说道,“我再给你转三万,买够六百股。” 林一树不解,“我转给你不是更方便一点吗?” 安燃笑着说道:“我毕业后也要干这一行,法律规定证券从业人员不能炒股。 七月份的江市非常炎热,人在地面上行走一小会儿,全身就开始沁出汗珠,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出门,也变成一项锻炼人的意志的活动。 安燃自认为意志足够坚定,并不需要锻炼,再加上八月份就要军训了,她更加珍惜现在能够吹空调,享受清凉的时间。 所以,宋文玉邀了她好几次看电影她都拒绝了。 有一天,安燃正悠闲地看着电视,吹着空调,吃着西瓜,心里感叹着还差个wifi时,周莞尔发消息告诉她微观经济学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她连忙起身,把西瓜放到茶几上,奔向房间,打开电脑,登上学校教务处网站。 说实话,其他科目她考得都很好,现在就差微观经济学了。 可是,明明觉得自己应该考得还不错,正在输入学号和密码的双手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在连续输错几次后,安燃用左手用力拍了下右手,而后深吸了口气,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才继续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输入。 当年她查高考成绩都没这么紧张。 一切无误后,安燃按下“enter”键,界面立即跳出她的成绩,75分! 她的心脏好像骤停了一瞬。 75分?才刚达到主干课成绩标准线。 安燃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的成绩,她急忙点开成绩栏,却看到考试成绩为91分,平时成绩只有20分。 平时成绩只有20分? 一阵怒火从心里燃起,“啊!”安燃大叫一声,“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才遇到这种老师? 难道这是她重生的代价吗? 安燃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她一定要去投诉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闹大。 她从学校网站上找到院长、团支部书记的邮箱,开始编辑邮件:尊敬的领导,您好,我是……”写好邮件后,她又将成绩截图和平时作业的照片上传作为附件。 再三检查后,只剩最后一步,安燃却迟迟不能点击“发送”。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周莞尔打来的电话。 “喂。”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周莞尔没有听出异样,问道:“燃燃,你查成绩了吗?” “嗯,75分。” “你肯定考得很……好,”周莞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75分?怎么可能?”她的声音大得似乎可以穿透耳膜。 安燃把手机拿得离耳朵稍远一点,这时她已经平静许多,“我平时分20分。” 周莞尔更加惊讶,“20分?” “对,你也觉得离谱是吧?!”安燃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我现在在写邮件,我一定要投诉他。” “燃燃,你先等等,”周莞尔连忙阻止,“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吗?” “没有。” “那你要不要先问问钱老师,”周莞尔说道,“可能他那边录错了成绩呢?” “又或者是系统出了故障,这都是有可能的啊,你千万冷静!” 第57章 投诉 安燃握拳又松开,问道:“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 “但是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啊。”周莞尔说道,“可能是他的学生登错了?” 安燃冷笑一声,“钱老师这种人,你觉得他会收那么不严谨的学生吗?”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决定先发邮件问他,避免落下把柄。 安燃将刚刚写好的投诉邮件保存好,又从已发送邮件里找出钱老师的邮箱, 斟酌措辞,编辑邮件,并附上成绩截图,最后点击“发送”。 很大可能钱老师不会回复她,但她还是准备预留五天时间。 如果五天后他还没有任何解释,那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去投诉! 安燃来回地在客厅、房间踱步,明明家里开着空调,可她还是觉得热。 这时,宋文玉打来电话。 安燃按下接听键,刚把手机贴耳朵,对面就传来宋文玉抱怨的声音。 “燃燃,我在家快无聊死了,好想出去走走啊。” “走吧。”安燃边说着边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小包,“去哪里。” 宋文玉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样发几句牢骚,没想到安燃会真的答应。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兴奋地说道:“都行。” “都行是哪呀?” 宋文玉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去游乐园鬼屋?那里有空调还不热。”鬼屋是上月初装修好的,她老早就想去了。可是没人陪她去,一个人去又没意思, “鬼屋?”安燃奇怪道,“它什么时候开始营业了?”不是早被投诉整改了吗? 去年暑假有个小男孩缠着家长要进鬼屋玩,结果刚进去便被里面“吊死”的女鬼吓得晕厥,不久便查出患有心脏病。 医生不能排除在鬼屋的惊吓不是他心脏病的诱因,因此,游乐场赔了一大笔钱,鬼屋也宣告无限期整改。 “就是上个月呀,”宋文玉说道,“去不去嘛。”一时半会儿没听到安燃的回答,她又故作惊讶地说:“你不会是怕那种东西吧?” “去。”安燃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现在的怨气比鬼都重,就算去鬼屋扮演npc也毫不违和。 “ok!”宋文玉马上说道,“我现在出门,半个小时后游乐场大门口见。”她想起鬼屋宣传单上写的注意事项,又嘱咐道:“对了,记得带身份证,要登记的。” “带啦,”安燃把换下的拖鞋在鞋柜里摆好,说道,“我出发咯。” 两人在游乐园碰面后,安燃一把抱住宋文玉,向她抱怨道:“有件事情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你别贴着我啊,热死了,”宋文玉用尽全力挣脱她的怀抱,而后又嫌弃地拍了拍手臂,“看被你蹭的,都是汗。” “你怎么能嫌弃我,”安燃假装擦了擦眼泪,难过地说道:“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宋文玉看着她没有眼泪的双眼,化身戏精,上前虚环住她的腰,关心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啦?快跟‘妈妈’说说。” 安燃一把推开她,骂道:“你这个不孝女。” 门口保安大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俩,状似无意地拿着大喇叭喊道:“旁边游客中心买票进昂,买票才能进。” 安燃和宋文玉被突如其来的喇叭声吓到,循声看去,发现大叔也正看着她们,两人想起刚刚的对话,一阵尴尬,连忙把买好的票递给检票员,然后快速进园。 在路上,安燃告诉自己被给低分这件事。 “20分?平时分40分,才给你20分?”宋文玉感到不可思议,“这也太低了吧。” 安燃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开始大倒苦水,“我只是有一次上课走神而已,”她比出一根手指,用力晃了晃,强调道:“一次。其他时候我都很认真的。” “平时的作业也都保质保量地完成,评分也很高。”想到那些花掉的时间和心血,她非常心痛,忿忿不平道,“上课走神他扣我分,我没意见,但是也不能扣一半啊。” “是过于离谱了,”宋文玉重重点头,“我们老师可好了,平时分基本上就扣一两分,也会尽可能地拉你一把,不让你挂科。” 她想到自己的学校,又想到安燃的学校,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是名校,会不会是老师要求高啊?” “不是,”安燃反驳道,“其他老师可不这样。” 宋文玉叹口气,“好吧,”她摇摇头,“你可太不幸了。” “我才没有不幸,”安燃提高声音,“他如果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那不幸的将会是他。”双标和歧视无论在哪里都是重罪。 她又向宋文玉转述了钱老师说的讨厌自己的话,还提了他在课堂上无视自己的事情,“作为老师不应该以自己的喜恶区别对待学生,”她顿了顿,随即面无表情地说道,“即使他再不喜欢我。” “这是违背师德的!” 宋文玉此刻的思绪还停留在“他讨厌她”上,问道:“他为什么讨厌你啊?” “不知道啊,”安燃摇摇头,“第一眼印象?”随后她眉头皱起,十分烦躁地说道:“反正他就跟水淼淼一样,莫名其妙。” 听完安燃说的话,一个中年版水淼淼的形象浮现在宋文玉的脑海,“咦~”她甩了甩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安燃说道:“我已经发邮件问他了,但我感觉他不会回我,”她用力捏了捏手指,“反正,他如果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我就去举报他。” 宋文玉眼神担忧,“他既然敢说‘讨厌你’这种话,还会怕投诉吗?” 安燃目视前方,毫不犹豫地说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是老师,我是学生,他再怎么样也应该会比我更怕吧?” 宋文玉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天,但七月的阳光强烈,刺激得双眼差点睁不开,极不舒服,她只好又低下头,拍了拍安燃的肩膀,说道: “姐妹,祝你成功,等下鬼屋我请你吧。” 第58章 钱沄 等宋文玉排队去买票时,安燃随意向四周瞥了一眼,无意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往那人的方向走去,却一把被宋文玉拉住。 “你去哪呀?”宋文玉问道,她朝鬼屋方向努努嘴,“入口在这边。” 安燃反手抓住宋文玉的手臂,眼神示意道:“文玉,你看前面那个穿着水蓝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孩。” 宋文玉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的确看到前面一片阴凉处站着个符合安燃描述的女孩,问道:“她怎么了?” 为了看得更清楚,安燃眯着双眼,但长时间的眯眼使她眼睛疲惫。 她眨了眨眼,拉着宋文玉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元宵节那天晚上和水淼淼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哪个?”宋文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年初我和你在元宵节看花灯……”安燃点到这里,宋文玉瞬间记忆回笼,一脸的恍然大悟,激动地说道: “噢噢噢,和水淼淼在老街看花灯的那个女孩吗?”她想起花灯下那张一半阴暗一半明亮的脸。 但可惜的是,她用力看了看,也没能把眼前的女孩和记忆中的那个重合,“看起来不像诶,应该不是吧。”她犹豫着说道。 安燃其实也不是很确定,毕竟那晚灯光晦暗,又离得远,而且刚刚她只是觉得两人气质很像,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嗯,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我们走吧。”说完,她挽着宋文玉的手,转身往鬼屋走去。 “桥豆麻袋!”宋文玉突然说道,她一把将安燃拉回来,“你看!” 只见前方有个穿白色衣服的男生拿着两瓶矿泉水走向那个女生,并将其中一瓶水递水给她。 “水淼淼?”安燃睁大双眼,惊讶说道,“是他吧?” 宋文玉点点头,“是他。” 电光火石之间,安燃直接朝他们走去,宋文玉不明所以,呆愣片刻,也跟了上去。 此时,水淼淼正弯腰和长发女孩说着话,嘴角翘起不大不小的弧度。 “水淼淼同学,”安燃面带微笑对他说道。 面对突如其来的搭讪,水淼淼很不满,眉头微微皱起,直起腰,往声音方向望去,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愣住。 两人对视几秒,而后安燃脸上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巧啊,在这里也能碰到你。”她说话间一直盯着水淼淼,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他左边的长发女孩反应过来,也看向安燃和身后赶来的宋文玉,好奇问道:“你们是……” “同学你好,”安燃转头看向她,脸上仍是大大的笑容,开始介绍自己和宋文玉:“我们是水淼淼的高中同学,我叫安燃,她叫宋文玉。” 赶上来的宋文玉附和道:“对,”天气热,加上刚刚又小跑了一段路,她有点受不住,先平息了下呼吸后,然后才补充道:“水淼淼同学是我们的班长。” “这样呀,”长发女孩笑脸盈盈,“你们好呀,我是钱沄。” 听到她的名字, 安燃有些惊讶,她现在对“钱”姓很敏感。 “是云朵的云吗?”她问道。 “不是,”女孩摇头,边说边比划道:“云朵的云左边再加个三点水。” 加三点水,沄? 一瞬间,心脏好像被这个字轻轻地勾了一下,开始剧烈收缩,但她脸上却不动声色。她正对着钱沄,用余光观察水淼淼,随意地说道:“真巧,我有个老师也姓钱诶。” 钱沄觉得奇怪,且还有点突兀,但没有多想,说道:“赵钱孙李,钱是大姓嘛。” “也是。”安燃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她并没有发现水淼淼有什么异常。 宋文玉按耐不住,她眼神灼热,伸手指向两人示意道:“班长,你不介绍一下……” “哦,”钱沄会心一笑,“我忘了,再介绍一下,我是他表姐。” “表姐?!” “远房表姐。”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水淼淼开口说道。 钱沄非常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妈是她的堂姑。” “上次元宵节你们是不是也在一起看花灯啊?”安燃问道。 听到这话,安燃注意到水淼淼眼神闪烁,嘴角抽搐,明显变得有点紧张。 但钱沄却神态自若,面带微笑,“你们那次也在吗?” 安燃想起那次她还信誓旦旦地和宋文玉说那个女孩——也就是钱沄喜欢水淼淼,不禁神色发窘,“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哈哈哈……”钱沄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个不停,“淼淼,你听到了吗?” 水淼淼眉头紧皱,轻斥道:“别乱讲。” “对不起,”安燃向他们道歉,“那天我……” “害,没事,”钱沄大方地挥挥手,“这有什么。” 四人相顾无言,宋文玉有些尴尬,她咳嗽一声,又扬了扬手上的票,“要不,我们一起去鬼屋探险?” 钱沄双眼一亮,正待她张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水淼淼抢先了。 “不用。”水淼淼直接拒绝道,“表姐,”他看向钱沄,似笑非笑,“我们走吧?” 钱沄也看向他,嘴角慢慢翘起,“既然这样,“她又看向安燃和宋文玉,”谢谢你们的好意啦,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再见。” 说完两人便转身,一前一后向左走去。 宋文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感叹道:“他们竟然是表姐弟诶。”说完,她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两人看着一点也不像啊,真是想不到。” 安燃站在一旁,蹙眉道:“你不觉得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吗?” 宋文玉好奇问道:“怎么不一般?” “感觉很亲密,又很陌生,”她企图形容出自己感觉到怪异的地方,但失败了,“我也说不上来。” 不过眼下她更关注另外一件事情。“文玉,”她神秘地说道,“你知道钱老师叫什么名字吗?” 宋文玉一脸看傻子的样子看着她,“你的老师你问我”——算了,好奇心还是大过好胜心,她不打算将这话说出口,“什么名字?” 安燃忽略宋文玉脸上嫌弃的表情,说道:“钱浔之。” 宋文玉不明白,“所以?” 这下轮到安燃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她,”这不是很明显吗?钱沄,钱浔之,两个名字很相似啊。” 第59章 鬼屋 宋文玉感到头大,“这也不像呀?”她说道,“再说,即使是像,能说明什么问题?” 安燃并没有反驳,这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先去查一下。”她说道。 宋文玉转头看向安燃,好奇地问道:“怎么查?”这时快到鬼屋入口,她顺手将其中一张票递给她。 “上网查呀!”安燃接过票,开玩笑地说道:“我总不能跑派出所查吧?” “可是,”宋文玉皱眉,“网络信息浩如烟海,你这不相当于大海捞针嘛。” “钱老师在我们学校很有名的,他名校毕业,年纪轻轻就当了教授,”安燃把手中的票递给检票员,宋文玉紧随其后, “所以,”她接着说道,“关于他的信息应该会有挺多的。” 宋文玉还是持怀疑态度,“燃燃,你的想法很好,”她先扬后抑地说,“但我觉得你要白费力气了。” “没事,总好过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安燃说道,这时一只“僵尸鬼”突然朝两人蹦来,她们侧身一让,灵巧地躲过。 宋文玉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呼出一口气,“也不过如此嘛,”她大声说道,“都是假的,燃燃,不要怕。” 安燃看着自己被宋文玉拽紧的手和她紧绷的神色,好笑道:“我才不怕呢。” 她现在真实害怕的,不安的,都是来自钱老师和水淼淼,像是两把横在头上随时要掉下来的,闪着寒光的锋利的剑。 想到这,安燃竟然身临其境般,头顶感到一丝微凉。她抬头一看,一具穿着红色嫁衣的鬼新娘从天而降。她长发飘飘,脖颈处套着绳索,脸色死白,眼神诡异,舌头长伸,很明显是只“吊死鬼”。 “啊啊啊~鬼啊啊啊~”宋文玉一声尖叫,拉着安燃疯狂地往前跑。 “文玉,”安燃后她几步,大声喊叫道,“文玉!”但宋文玉无动于衷,仍然极速奔跑,显然是被刚才的阿飘吓到了。 安燃无奈,只好左手用力牵扯使她制动,她才终于反应过来,慢慢停下,向后张望,说道: “她应该追不上来了吧?”声音里仍有几分恐惧和颤抖。 安燃弯着腰大口喘气,等到气息平稳下来,才说道:“她是只‘吊死鬼’,按规定只能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徘徊。” “哦哦哦,”宋文玉如捣蒜般点头,“你说的很对。” “你还说呢,”安燃开始“秋后算账”,“你不是不怕吗,跑那么快干嘛?” 宋文玉想起自己刚才的“奔逃”,非常沮丧,“你别说了,我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我小时候可什么都不怕的!”她控诉道。 “正常,”安燃安慰她,“年纪大了,是这样的。” “你……”宋文玉气血上涌,让原本就红通通的脸蛋像雨后天晴的樱桃一样,鲜艳欲滴。 “我怎么啦?”安燃一脸无辜,实则心里偷笑,“是谁说不怕的,又是谁像逃命一样拼命地跑?” 看着宋文玉一脸无语又幽怨地看着自己,她笑够了,才正色道:“好啦好啦,我们快走吧。” 整个鬼屋只有一条通道,只能往前,不能退后。 在这一条蜿蜒曲折的通道上,根据不同鬼的特质设置不同的场景,例如僵尸鬼是阴嗖嗖的坟墓和棺材,吊死鬼是中式新婚洞房…… 除去刚刚出现的僵尸鬼和吊死鬼,民间传说中剩下的34种鬼像食气鬼、水鬼等先后一一登场,宋文玉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害怕了。 顺利出鬼屋后,她站在到太阳底下,感叹道:“唉,终于结束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和太阳直接接触。 安燃看着宋文玉享受着阳光浴,也感叹道:“你真是……”宋文玉回头双眼直勾勾地审判她,她瞬间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安燃回到家后,打开电脑,先查看邮箱,果然如她所料,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垃圾邮件安安静静地躺着。 “很好,”她心想,“这是第一天。” 而后,她退出页面,打开某歌浏览器,搜索“钱浔之”,首先跳出来的是震旦大学新引进教师,时间是2009年7月6日。 安燃点进去一看,找到钱老师后,发现都是些溢美之词,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她不死心,又进到学校官网教师风采,找到他的主页后,一条条信息筛选,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没办法,她只好回到第一个窗口,上下滑动,大致浏览一遍,信息很少,有些网页甚至都没有“钱浔之”三个字。 待所有网页都翻了一遍,确保没有没有漏下什么之后,安燃又换了搜索词“xunzhi qian”,首先跳出来的就是钱老师的母校——m国西海岸某着名常青藤名校官网。 她找了一圈还是什么也没发现,倒是顺便拜读了下他的博士毕业论文,写的确实不错。 窗外,太阳已经下山,夜色降临,天空泛起鱼肚白,月亮应该在东边升起了。 窗户右边不远处有棵枝繁叶茂的樟树,因为距离和建筑结构原因,墙体遮挡了整个树干,只剩它的一根长长的树枝斜伸出来,托举着一片片云朵,几颗星星在细细的树枝上、树叶上舞蹈、跳跃,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木质的窗框像是画框、镜框,将眼前美景嵌入其中,类似山水园林中的“框景”。 可惜的是,安燃无心欣赏近在眼前的“框中美景”,她失望地关了电脑,嘟囔一声:“真烦。” “燃燃,吃饭啦!”白露敲门喊她。 “来啦。”安燃应道。 今天的晚饭似乎比以往要晚一些。 晚饭期间,安燃心里还在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白露看着女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问道:“燃燃,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安燃回过神来,摇摇头,“可能是今天跟文玉一起去游乐园玩,逛累了。” 白露惊讶,“这么热的天你们还出去玩啊?”她起身往厨房走去,说道,“我煮点金银花茶,等下凉了你喝一碗,可别中暑了。” “不用了,妈,太麻烦了,你饭还没吃完呢!”安燃喊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也就几分钟的事。” 第60章 侦探 第二天早上,大概五六点的样子,安燃被一阵大雨惊醒。 窗外的天是橘红色的,玻璃上挂着水珠,空气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泥草香。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才刚从那个深夜醒来,本想起身继续赶自己的毕业论文,却奇怪地发现“人是物非”—— 书桌旁边那个实木书柜,怎么和家里的这么像? 桌上的那一摞书,怎么全是中文? 还有,她疑惑地环顾四周,卧室不仅变大了,就连装修风格也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在一片迷雾之中,安燃意识渐渐回笼,前世记忆也如潮水般退去。 她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重生了,现在在家里过暑假,不是在m国那间小小的卧室通宵赶论文。 清醒之后,安燃呆坐了一会儿,而后起身走向书桌,继续昨天的搜索。 可手刚一碰电脑,她心里就升起一股烦躁,好像无数只夏蝉在耳边唧唧乱叫,怎么也压不下去。 无奈,安燃只好关了电脑,呆坐着望向窗外。 太阳慢慢升起,天空变得澄净透明。 “燃燃,起床吃早餐啦,”白露突然敲门喊道,“今天怎么这么晚起床呀?” 安燃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到,心里“咯噔”一下,“来啦!”她连忙起身,应道,而后洗漱、换衣服。 早餐照例是面包牛奶和果汁。 “亲爱的爸爸妈妈早上好。”安燃笑着打招呼道。 她在餐桌前坐定,刚拿起一块面包,正准备抹果酱,就听见母亲白露问道:“燃燃,你今天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啊,”安燃摇摇头,一脸莫名其妙,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白露眼里闪过一丝放松,“没有就好,”她一边点头一边说道,“你今天起得有点晚。” “有很晚吗?”安燃涂抹果酱的手停了一瞬,嘴角牵起一丝笑,“我平时差不多也是这个点起的吧。” 白露喝了一口果汁,说道:“那可不是,”她拿起面包。又随口说道:“平时这个点都吃完早餐啦。” “你妈妈可是很敏锐的。”安时对女儿挑挑眉,说道。 安燃眉头一颤,没再说话,话题又很快转移到各自的学习和工作上去了。 白露说起了她新招了个实习生,感慨她很有灵气但是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安时则提起他下周要出差。 “什么时候?”白露问道。 安时微微抬头,思考了一瞬,说道:“下周二。”白露点点头,而后又问安燃:“今天准备干嘛?” 安燃本打算说自己哪也不去,就待在家里,可话刚出口便转了个弯,“今天准备和同学出去玩。”她边说边仔细地看着她。 果然,白露会心一笑,点点头,“同学啊~”她拉长调子说道。 安时不解,他看向母女俩,说道:“天气这么热,有什么好玩的?” “哎呀,”白露嗔怪道,“你懂什么,”她嘴角含笑,对安燃说:“年轻人嘛,怕什么热。” ? 安燃眼睛瞪得大大的,内心os:我亲爱的妈妈,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昨天是和宋文玉出去的,”她强调道,“人家是个女生。”声音气鼓鼓的。 “我没说不是呀。”白露笑道,她眉眼弯弯,神情像是在逗一只小猫。安时也在一边乐呵呵的。 ……算了。 一家吃过早餐。 白露收拾好准备出门,嘱咐道:“燃燃,昨天剩下的金银花茶我放在冰箱里,你记得喝。” “知道啦。”安燃点点头。 安时在一旁也嘱咐道:“天太热就不要出去了,小心中暑。” “知道啦。”安燃应道。 “哐当”一声,门关了。 安燃倚在门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林一树发消息:我妈好像知道我谈恋爱啦。 早上那股烦躁已经随着太阳高升挥发干净了。 她回到房间,顺势打开电脑,查看自己的邮箱,还是只有几个垃圾邮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呵。”她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生气,又关了电脑。 思索片刻,安燃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印有某私家侦探名字和电话的名片。 这张名片还是去年她和宋文玉逛街时被一个小年轻硬塞的。 本来她不想要,但是看着他顶着炎炎烈日发传单,手上还有厚厚一沓,实在不忍心,于是接过,并随手塞进包包。 她回到家才发现传单里还夹杂着一张私人侦探的名片。 安燃盯着这张名片许久,眼神由迟疑变得越来越坚定。 最终,她拿起手机,输入并拨通了上面的那个电话。 几秒过后…… “喂?”一个年轻的声音通过电磁波从手机另一端传来。 安燃屏住呼吸,回道:“喂,您好。” “嗯?请问您是……” “请问是王先生吗?”安燃小心翼翼地问道。名片上只有姓没有名。 对面的声音变得谨慎起来:“请问您找王先生是要……” “帮我查一个人,”安燃刚说完,脑海里又浮现水淼淼的身影,“不,是两个。” 年轻的声音并没有直接应下,而是问道:“请问怎么称呼您?” 安燃胡诌道:“我姓李。” “李小姐,”他顿了顿,说道:“您是从哪里知道我们的联系方式的呢?” “我有你们的名片,”安燃如实说道,“去年我逛街的时候收到一张传单,里面刚好夹了你们的名片。” “好的,”他的声音慢慢放松下来,“那李小姐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一下。” 安燃有些诧异,“还要线下见吗?” “嗯,是的。” “好吧,”安燃单手握拳,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今天就有空。” “那,”对面传来翻页的声音,“今天下午四点银河写字楼七楼咖啡店见。” “银河写字楼七楼咖啡店,”安燃跟着念一遍确认,“好。” “嗯,那下午见。” “下午见。” 安燃挂完电话,整个人感觉云里雾里,轻飘飘的。 她又拿起那张名片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随后,她将它撕成碎片,转身扔进垃圾桶里。 第61章 我对你不好 挂电话没多久,安燃就接到了林一树打来的电话。 “喂,小树,你醒啦?”她欢快地说道。 “嗯,”林一树声音有些沙哑,“燃燃,你早上发我的短信上说,”他顿了顿,“你妈妈知道了你在谈恋爱……” “我猜的,可能性嘛,”安燃边说边摸了摸后脖颈,“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林一树呼吸声变得粗重,她甚至隔着电话线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赶紧说道:“你别紧张呀,我爸妈都很开明的,再说,”她抬眼望向天花板,分析道:“她没有直接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就说明主动权还在我们这边呢。” “我知道,但是现在这样总不好。” “有什么不好?” 林一树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因为我觉得自己是在骗他们。” “你妈妈她,”他的声音低沉,“应该不会想到你是在跟我这样一个人谈恋爱吧……” 安燃也沉默了,她倒没有想到这一层,心中暗暗叹口气,不免有些难过。 “她……”她轻声呼气,“我……” 安燃语塞良久,一口气在胸中反复地提起放下。 “我爸妈他们都很开明的,”她最终说道,随后又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驳:“我们无论如何也不算骗呐!” “反正,你不要想太多,”她歪歪头,耳朵贴近手机,“你只需要记得,我们一定会有个好结局就行了。” “好结局?”林一树喃喃道,“真的吗?” 安燃没太听清他说的什么,问道:“什么?” 林一树轻声回道:“没什么。”而后又说道:“我会记得的。”声音腼腆温柔。 安燃听出他的心情还是有点低落,她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四十七,想到他昨天凌晨才下班,于是说道: “一树,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林一树轻笑出声,说道:“我刚起呢,不困。” “那就再多睡一会儿嘛,”她撒娇着央求,“睡着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心情也会变好呀。” “……” 林一树拗不过她,只好无奈应道:“好。” 临近挂电话,安燃又说道:“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呀?我买好了过去。” “你爸妈……你不跟他们一起吗?”林一树犹豫着说道。 安燃向他解释:“他们最近都很忙,不回来吃饭呢。” “快说,你想吃什么呀?” “那,”林一树缓缓说道,“就吃上次那家粤菜馆吧?” 安燃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和林一树在江边那家粤菜馆吃饭的场景,“嗯,”她想了想,“今天吃清蒸鱼,脆皮乳鸽和猪肚鸡,怎么样?” “好。” 安燃看了会儿书,到十一点,便出门了。 她先去粤菜馆,店里人不多,她点的那几个菜很快就做好了。 打车到林一树家后,安燃从包里拿出备用钥匙开门。 里面安安静静的,林一树可能还没醒,她提着买来的午饭蹑手蹑脚地走进,轻声关门。 “燃燃,你来啦?”屋内突然传来林一树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 “嗯,”安燃嘴角不自觉翘起,她看着林一树从屋里走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 “没有,”林一树忙说道,“你来之前我就醒了。” 他好看的眉眼弯成月牙儿,双眼虽然空洞无神,不能传情达意,可周身的喜悦却像是夜空中倾泻而下的银色月光,耀眼夺目,让人难以忽视。 “嗯,”安燃把手上的东西放桌上,伸手抱住他,笑着说道:“那你刚刚在干嘛呀?” “你有没有多睡一会儿啊?” 林一树俯身回抱她,“又睡了一个半小时,”他说完,微微俯首亲了亲她的头发,又说道:“刚刚翻了翻书。” “什么书?”安燃窝在他怀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林一树有些腼腆地说道:“《现代音乐人编曲手册》。” “嗯?”安燃从他怀里抬起头,看向他,好似星海的澄澈双眸充满好奇,“编曲?” “是。昨天刚买的,”林一树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好多不懂呢。” 他一向聪明敏感,“不懂”估计也是谦词,安燃于是随着他说道:“啊,那怎么办呢。” 她声音柔柔的,语调娇俏,林一树心里早已软成一片,“我太笨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只能再多读几遍了。” “哈哈哈……”安燃被他逗笑,好一会儿才收住,“好啦好啦,我们该吃饭啦。”她说完,牵着林一树在桌子旁坐下。 “燃燃,这顿饭你花了多少钱?” “嗯……”安燃想了想,“好像两百多一点。” “我给你。”林一树说着就要起身,安燃忙把他按下去了,“干什么?你怎么还这么客气呀?” 林一树眉毛微皱,“好几次都是你付的钱。” “除了那几次,”安燃俯身环抱他,又蹭了蹭他的脸颊,“剩下的好多次都是你付的呀!” “我是男的,”林一树抿紧了唇,“应该我付的。” 他前世也说过同样的话,安燃看着他微微红的脸,心里却偷笑,捏了捏他的耳垂,用前世的话答他: “现在男女平等,哪有什么应不应该啊?” 房间内外静静的,只有风扇“吱吱呀呀”转动的声响,和着窗外的蝉鸣律动。 她话说完许久,林一树仍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最近轴得厉害。 安燃耐心地哄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想对我好,可我也想对你好呀。” 听了这句话,林一树才转过头来,“看着”她,轻声说道:“可我对你不好。” “啊?” 安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对我不好?” “你在我身上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还有钱,可是我却没有办法给你同样的多,”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我还老是想很多有的没的,浪费你额外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我的情绪。” “和我在一起一定很辛苦吧?” 他的眼眶蓄满了泪,“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安燃被眼前这一幕吓懵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又压低声音,无限温柔地问道:“你这样想多久了?” 第62章 胡杰 “这是事实。”林一树睁着双眼,泪水从眼眶溢出,“这是事实。” “这不是!”安燃捧着他的脸,又擦去滑落的泪,“我从来没觉得辛苦,”她说道,俯身亲亲他的眼睑,“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 林一树听了她的话,垂下头,一大滴泪珠便砸了下来,“我还是不明白,”他的半边脸隐没,“我哪里值得你喜欢?” 他开始全盘否定自己。 “聪明能干的人很多,有钱的更多了,长得好看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直愣愣地“望着”前面,“我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但世界上那么多人,应该也有很多。” 安燃看着他这一举动,眼尾也开始泛红,不禁落下泪来。 “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呢?”她说道,鼻尖冒红,声音哽咽,“我只知道,我一见到你,就很高兴。”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一滴晶莹的泪滑下,珍珠似地挂在林一树的脸颊上,他朝安燃伸手,可方向却偏移,“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了。” 安燃紧紧握住他在空中的手,又重复一遍:“你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对不起……” “先吃饭吧。” “好。” 这时已经过一点半了,安燃帮林一树盛好饭,又细细地将清蒸鱼中的鱼刺取出后夹给他,“快吃吧,”她说道,“都冷了。” “好。” 吃过饭后,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但却都没有丝毫困意。 安燃伸手揪林一树的头发,“小树啊,小树,你真的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她抚平他拢起的眉,强调道:“听到了吗?” 林一树牵住在他脸上作乱的手,说道:“我知道了。” “那你重复一遍。”安燃把玩着他纤细的手,又与他十指相扣,“快说呀。”她催促道。 “嗯?” 安燃拉过他的手,放在心口,“跟着我说,”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很好。” 林一树也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很好。” “不是!”安燃声音突地提高,“是‘你’很好!” 林一树眉梢眼角都染上淡淡笑意:“你很好。”说完,他的嘴角慢慢伸展下扬,又赶在安燃出声前说道:“我也很好。” “就是这样,”安燃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挑挑眉,满意地说道,“我很好,你也很好。” 而后,她将林一树桌上的那本书《现代音乐人编曲手册》搬到床上,和林一树一起读了起来。 如今她的盲文学得差不多,也能读懂个大概。 外面日头正烈,屋里风扇呼呼地吹着。 他们垫着同一个枕头,盖着同一床薄被,鼻尖似有若无的皂香仿佛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安燃渐渐合上眼,靠着林一树瘦弱的肩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已经没那么热,屋外的蝉鸣声也听不见了。 屋里只有安燃一个人,不见林一树人影。 懵懂之中,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立刻清醒过来,急声道:“几点了?” 她起身抓起手机,还没打开,便听到从客厅传来林一树的声音,由远及近,“你醒了?现在应该四点多了。” “什么?!”安燃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真的四点了。”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眉头紧皱,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叫了你好几次,你都不醒,”林一树递给她一杯水,又摸索着在她身旁坐下,“现在睡了这么久,晚上该睡不着了。” 安燃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一仰头把杯子里的水喝尽了。 听着她叹气,林一树接过杯子,问道:“怎么了?是误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安燃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在感叹自己睡得也太久了。”说完,她站起身,向他道别,“我该走了。” 林一树随着她站起,“嗯,路上小心。” 安燃环视一圈,发现除了桌上摊开的书,房间里的东西都复原了,她拉了拉林一树的手,再次说道:“我走啦。外面热,你不要送我。” “好,”林一树跟着她走到客厅,“路上小心。” “嗯,拜拜。” “拜拜。” 刚出门,安燃打开手机,快速找到上午的通话记录,并回拨那个只有手机号没有姓名的号码。 “滴滴滴”几声过后,手机里传来提示:“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 她一看时间,已经四点半了。 已经迟了半个小时,电话也打不通,正当她犹豫现在还要不要去赴约时,一辆出租车迎面驶来,她来不及多想,招手拦车。 “师傅,去银河写字楼。”她边系安全带边说道,“快一点。” 司机在前排通过后视镜看着她,“银河写字楼?那地方离这可有点远哦。” “我知道,”她从包里抽出两张一百的递给他,“师傅可不可以快一点?” 他乐呵呵地接过钱,塞进兜里,“再快也要遵守交通规则噻~” “我知道,不够的话等到了我再给您,麻烦了。” “好嘞,坐稳了。” 一路上很顺利,没多久就到了银河写字楼。 安燃下车后,她先是做几个上下蹲,又原地跑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全身开始冒汗后,才小跑着进写字楼,却不想撞到一个人。 “安燃?”还是个熟悉的声音。 安燃揉了揉手臂,抬头一看,“胡杰?”惊讶程度不亚于见到当时最火的某姓明星。 “你怎么在这里呀?”她问道。 胡杰很高兴,似乎碰到什么喜事,“害,”他招招手,“我刚刚路过这里。” “哦,”安燃点点头,略带歉意地看向他,手往前指指,“我还有点事,下次再聊,先走啦。”说着便往电梯间走去。 “你去哪啊?”胡杰见她要往里走,一把拉住她,“这里边刚刚有个什么嫌疑犯。” “什么?”安燃站住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嫌疑犯?” “这一时半会还说不清楚,”他一脸骄傲,“要是你再来早一点,就可以看见了。” “看见什么?”安燃被他说得更迷糊了。 “我帮警察抓那犯人的英姿啊!” “你?” 第63章 分手 安燃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她缓了缓神,问道:“你是说那个人是你抓住的?” “对啊,”胡杰笑容灿烂,他指了指银河写字楼玻璃门,说道: “我路过这里,看见有个人从这楼里跑出来,后面还有两个人在追,口里喊着‘站住,别跑,抓住他’,我就,”他做了个往前扑的动作,“一下把他压倒了。” 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模样,安燃不禁笑了,向他竖起大拇指,“真厉害。” “哈哈哈……”明明早早进入了社会,可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青涩,像是个被表扬的小学生。 笑够之后,他又挥手低眉,谦虚地说道:“这是我该做的。” 安燃也点点头,想到他前世就是因为见义勇为去世的,她沉默了一瞬,而后认真说道: “不过,还是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啊。” 听了她的话,胡杰摆摆手,随意说道:“哎,这个肯定的。”他正当兴头,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见他不以为意,安燃心里默默算着时间,按照前世的时间线,现在距离那件事大概还有一年的时间。 “那个人,他为什么被抓?”她好奇问道。 胡杰摸了摸后脑勺,“好像说是诈骗?我也不太清楚。” “诈骗?”安燃想起她约的那个“侦探”,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他吧? “嗯,”胡杰又摇摇头,“哎,那两个警察也没跟我说啊。” “那他男的女的,”安燃凑前一步问道,“长什么样?” 胡杰仰头望天,作思考状,“男的,长得猴瘦,戴个眼镜,挺年轻的。” 说完,他看向安燃,问道:“诶,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好奇,“安燃笑笑,“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嘛。” “哦。”胡杰没再说话,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散了。 胡杰走后,安燃又回到银河写字楼,乘电梯到七楼咖啡馆,里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女生。 她掏出手机,又给那个号码打去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此时五点过半,正值下班高峰期,马路上街道旁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安燃等了二十分钟才打到车,回到家已经六点十多分了。 她先把脸,换了身衣服,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快乐水,猛喝一口,呛得咳嗽个不停,直接瘫倒在松软的沙发上。 还没躺几分钟,玄关处“咔哒~咔哒”几声传来。 “快进来。”是白露的声音。 嗯?还有个人? 安燃心想着,身却不动,脖子拉长,向玄关那儿望去。 是个陌生姑娘。 她赶忙坐直,起身迎接,“妈,你回来啦。”她又看向那个姑娘,好奇问道:“这是……” “我工作室的一个实习生。”白露虚挽着女孩的手臂,笑着说道:“叫姐姐。” 安燃乖巧地说道:“姐姐好。” 她细细端详着实习生姐姐:穿着朴素,不施粉黛,脸小而流畅,一双水沁似的鹿眼,鼻子小巧精致,唇却略显苍白。 真是我见犹怜,活脱脱一个古早画报里霸道总裁的白月光。 女孩面带笑容,微微低头回应:“你好。” 连声音也非常好听啊——安燃彻底“沦陷”了。 “她住的地方水管坏了,这几天先在我们家住。”白露解释道,“燃燃——”她还没说完,安燃就接过小姐姐手里的包裹,引着她往客房走去——“姐姐,这边。” “这孩子~”白露在身后笑道,“别烦着人家,听见没有~” “哎呀,知道啦。” 聊天中,安燃才知道她叫李晓婷,今年刚大学毕业,学的是珠宝设计。 她拍马屁道:“怪不得姐姐气质这么优雅贵气呢!” “啊~谢谢。”李晓婷声音很小,低头轻笑,青涩又带点惶恐。 吃过饭,安燃照例打开电脑,查看邮箱,发现收件箱里有一封未读邮件。 她打开一看,竟然是钱老师! 上面只有简单两个字:没有。 她愣了几秒,才想起“没有”两个字指的是什么。 “臭不要脸!”压了几天的怒气一下子窜起,“臭不要脸!臭不要脸!” 她气得双手叉腰转圈,一头倒在床上,“我现在就投诉!” 说完,起身坐到电脑前,把草稿箱里原先写好的投诉邮件发了出去。 “他到底,”安燃又气又无奈,“是个什么人啊!” 天上明月高悬,只有几颗星,“星星稀,好天气,”明天估计又是超级炎热的一天。 几天后,宋文玉给安燃发来一张图片,是水淼淼凌晨发的一条说说的截图,那条说说只有配图没有文字,而配图是一个黑色的小人儿双手插兜眺望远方。 这张图,她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缓缓打出一个“?”。 宋文玉很快回复:他又又又分手啦! 安燃马上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们为什么分手啊?” 宋文玉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她声音有点大,听起来非常激动,“他说说下面的评论有人问他‘分手啦?’,他回复了个‘嗯’。” “评论?” “哦,对,我截图的时候底下还没有评论呢。”宋文玉又把最新截图发给安燃。 今年元宵节过后,安燃就发现自己被水淼淼删了好友,她甚至不能通过班级群给他发消息,所以也看不了他的qq空间。 她打开第二张截图,看评论区里‘分手啦?’是一个网名叫“仲夏你之梦”的人问的。 “估计是被甩了吧,哈哈哈~”宋文玉还在电话一旁不断输出,幸灾乐祸,“大快人心。” 安燃纠正她:“可不一定是被甩。” “也可能是他甩别人呢。” 宋文玉反驳道:“不能吧,甩别人还能发这样一条说说?” “当然啦,他这么自恋的人,甩了别人估计还觉得自己委屈呢!”安燃又提醒她道:“你忘了去年升学宴他在酒店门口跟我说的话了吗?” “对哦,”宋文玉似恍然大悟,“我忘了不能按常理去揣摩他。” “唉,”安燃皱眉长叹,神情颇为无奈,“天底下的变态是越来越多了。” 第64章 京市 李晓婷在安家没住几天便搬回去了。 没过多久,安燃就在江市公安局官网上看到银河写字楼案件的警情通报: 2010年7月19日,江市公安局两名便衣警察外出公干,在江市阳溪区银河写字楼抓获“0601特大诈骗及挪用资金”一案犯罪嫌疑人王某某。 目前,王某某已被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安燃看完后,神色凝重,她有种预感,这个王某某,就是那天早上和她通话的王先生。 如果那天她准时出现了……那非法查人这件事,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 安燃心里一阵后怕,拿出手机准备把通话记录全部删掉。 而后,她手一顿,自己这边是删了,那对方呢? 警察听了他的通话内容,不会来找来吧? 安燃把手机随手一扔,长叹口气,这真是羊肉没吃成,还惹得一身骚! 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 战战兢兢过了几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她这才慢慢地放下心来。 八月初,在京市出差的安时打电话给安燃,说有一份重要的文件忘在了书房,叫她帮忙送来。 “我找到了,”安燃拿下书柜左侧的档案盒,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份棕皮档案,“《泽县溪镇土地整理项目二标段施工组织设计》,是这一份吗?” “对,我下午就要用,燃燃,你今天没什么事情吧?没事的话帮我送过来。”安时在电话另一头催促道。 “现在?这么急吗?”安燃有些惊讶,“我倒是没什么事。” “那好,我已经帮你买好机票了。”手机里嘈杂声传来,而后有一女声“安总,给”听得不大真切。 那女声安燃很熟悉,是她爸的秘书高致。 安时的声音又响起:“燃燃,十一点半的飞机,记得带身份证。” “知道,”安燃将证件放入挎包,“爸,你跟我妈说了吗?” “嗯,说了。” 挂完电话,安燃给母亲白露发去消息后,便打车径直往机场去。 到京市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多,京市体感温度不低于江市。安燃一出机场脸上便沁出汗珠。 “安小姐!安小姐!”一年轻小哥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是安小姐吧?我是安总派来接你的。”说着他拉开后座车门。 安燃瞟了眼车牌号,“谢谢,”她朝他礼貌一笑,“我们去哪里啊?” “东方联日温泉国际酒店。” 她点点头,便上车了。 酒店会议厅,溪镇土地整理项目招标会已经开始,一身着职业套装的女性对安时俯身耳语:“安总,还要十分钟。” 安时轻轻点头,双手紧握,青筋凸起,神色却很自若。 “高致姐姐!”安燃刚下车,便看到站在酒店大厅的一抹清丽干练的身影,她小跑过去,“给你这个。” “燃燃!”高致急忙接过文件,又仔细翻看了一遍,才高兴地说道:“你可帮了大忙啦!我先送上去,你在这等一等我。”她说完便转身朝电梯间走去。 安燃接了杯水,在大厅转了转,最后在接待区沙发坐下。 她估摸着林一树起床了,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燃燃~”高致面带春风,向她迎面走来。 安燃将手机摁灭,起身迎接,“高致姐姐,我爸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吧?” “很好,”高致点点头,“你来得刚刚好,一切顺利。” “那就好,”安燃也很高兴,“那我回去啦。”她招手告别,欲往酒店外走去。 “诶,”高致拉住她,“来都来了,不在这多玩几天吗?” “哈?” “安总已经给你定好房间了,”她引着安燃往里走,“这家酒店的温泉很好……” 安燃无可无不可,酒店既然已经定好,留下玩几天也行,她还可以去找周莞尔。 “好吧,”她说道,“我爸什么时候结束啊?” “大概五点半。”高致摁下“七楼”按钮,电梯门随之合上。 两人到七楼后,又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转弯处717号房停下,高致指向对面718号房,“安总是那一间,”她又指向隔壁719号,“我是这一间。” “ok,”安燃伸出三根手指,“高致姐姐,你去忙你的吧。” 高致嘱咐道:“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 717房有一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茂密的小树林。 安燃刚一进房,便立刻瘫倒在床,翻滚几圈后,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透过窗户眺望远方。 回忆翻涌,前世今生,她来过很多次京市,有一次还是和林一树一起来的。 他们一起逛街、游戏,迷路时还碰上一位很慈祥的老爷爷,三人聊得不亦乐乎…… 可这一次,却像是第一次,又像是最后一次,陌生疏离。 安燃收起情绪,打开手机,林一树已经回了消息,大意是叮嘱她一路小心。 她简单回了个“好”,并说自己可能要在京市多待几天。 然后,起身给周莞尔打去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喂,燃燃。” “莞莞!”一听到周莞尔的声音,安燃情绪一瞬间被调动,“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你这样问我,”周莞尔笑了,慢悠悠地说道:“不会是来京市了吧?” “没错!” “真的?”周莞尔很是激动,声音一下子上去,“今天来的吗?在京市哪儿?” “嗯,刚刚才到,”安燃说着说着又倚着枕头躺了下去,“我在东方联日温泉国际酒店。” 周莞尔奇怪道:“诶,怎么住那里?” 东方联日温泉国际酒店在京市偏郊区一点的地方,不过环境很好,交通也很便利。 安燃解释道:“我爸在这边开会。” “啊?”周莞尔颇为遗憾,“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来的呢。” “也差不多啦,”安燃一翻身把头埋在枕头里,“我爸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我有时间到处瞎逛。” “那你想逛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啊,”安燃又翻了个身,“随便转转喽。” 第65章 林澈 傍晚六点,东方联日温泉国际酒店顶楼旋转西餐厅。 安时父女二人正享用晚餐。 “爸,你也太不小心了,”安燃抿了一口杯中橙汁,开始吐槽,“这么重要的文件你都能忘。” “家里的是备份,”安时将切好的牛排递给女儿,“原先那份弄污了,u盘也被人格式化。” “啊?”安燃一脸惊讶,“是谁干的?报警了吗?” 安时轻哼一声,“除了那几个竞争对手,还有谁。” 看着老夫亲不以为意的样子,安燃放下心来,“没什么损失吧?” “还好你来得及时,”安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几天就在京市好好逛逛,”他给安燃倒满果汁,“你那个同学,周莞尔不是京市人吗?” “你刚好可以去找她,联络联络感情。” “嗯,”安燃点点头,“我下午打电话给她了,她说明天过来接我。” 第二天,周莞尔从家里驱车前来。 她开的是一辆哑光酒红色宝马。 安燃双眼一亮,“哇”声连连,“这是你的车?真漂亮。” “得了吧你,”周莞尔眉眼带笑,语气骄傲,“快上车。” “去哪?”安燃边系安全带边问,“我可期待了一个晚上呢!” “好地方,”周莞尔朝她神秘一笑,“放心,保管让你满意。” 车穿梭在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间,像一条小船行驶于浓密葱茏的原始森林间的小溪之上,最终停留在一幢独栋小房子前。 下车后,安燃望向眼前红红绿绿的奇怪建筑,猜不出是干什么的。 她看向周莞尔:“这是?”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周莞尔说着便拉住安燃的手往里走。 这房子外表其貌不扬,里面却别有洞天。安燃一进去,瞬间便被里边噼里啪啦的声音吸引。 原来是一家实弹射击馆。 周莞尔一脸兴奋,“这儿都是真枪,你要玩儿步枪还是手枪?” “我,”安燃神色复杂地看向她,这时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走来,“呦,这不是周大小姐吗?怎么今儿有空来这了?” 周莞尔朝他翻了个白眼,“我爱去哪儿去哪儿,关你什么事儿。” “行行行大小姐,”随后他好像刚看到安燃一样,上下打量,问道:“这位是……” “不关你的事儿!”周莞尔把他推开,拉着安燃就走了,边走边说:“他这人可讨厌了……” 周莞尔因为常来,直接领着安燃进场,看着玻璃柜里展示的枪支,问道:“燃燃,你选哪儿个?” “莞莞,”安燃有些犹豫,“我不玩这个。” 周莞尔选了beretta m9a3手枪,“试试呗,你会喜欢的。” “我连爆竹声都怕啊姐妹,”安燃无奈,双手一摊,“更何况这个。” “试试嘛,我给你挑,”周莞尔跃跃欲试,“你会喜欢的。” 安燃扭头拒绝,“不要。”她前世在m国就经历过校园枪击,至今仍心有余悸,她指了指休息区域,“我外面等你。” “诶诶诶,”周莞尔跟着她出来,“你真的不喜欢啊?” 安燃苦笑道:“我喜欢不来啊。” 周莞尔于是取下刚戴上的耳罩,“你既然不玩儿,那咱们就走吧。” “没事,”安燃不想扫兴,把她往里推,笑着说道:我等你。” 周莞尔眼里迸出兴奋的光芒,“那等我打完十发子弹就走?” “行。” 这天忽的刮起了风,乌云压城,大雨将至。 两人刚出射击馆,看到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安燃一瞬间没了继续游玩的心情。 “好好地怎么突然下雨了,”周莞尔边说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一次性雨伞,分一把给安燃,又冲她神秘一笑,“下个地方保管你会喜欢。” 安燃一脸幽怨地看向周莞尔,“下这么大雨,明天再去吧。”说着便撑开伞,进入雨中。 大滴雨珠似断了线般砸下,沿着伞面的弧度旋转落下。 周莞尔紧随其后,“那现在呢,你想去哪儿?” 安燃一个转身,坏笑着旋转伞柄,雨滴顺势飘到周莞尔脸上,“回酒店吧,下雨天刚好泡温泉。” “咦~你甩我脸上了!”周莞尔嫌弃地抹了把脸,“这雨水多脏啊。” 安燃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雨水有什么脏的?这是来自大自然的恩惠!小时候我还喝过用它煮的茶呢。” “京市不比江市,空气中的灰尘可多……啊!!!” 安燃正准备上车,听到周莞尔“啊”的一声大叫,忙从车头那里绕过去查看。 “怎么了?” “刚刚那辆车没减速,溅我一身水。” 安燃凑近细看,见周莞尔小腿上挂着几颗水珠,运动鞋也残留一些。她从包里抽出几张纸递给她,“快擦擦。” 周莞尔皱着眉,把腿擦干,又余几张擦了擦鞋面,“我得先回家一趟,把衣服换了。” “好。” 周莞尔家离得不远,开车十几分钟便到了。 刚一进门,满屋子典型的老干部古香古色的中式气息扑面而来。 “你先坐,”周莞尔随意指了指沙发,“我去换衣服。”她边说边急匆匆地往里跑去。 主人不在,安燃不敢乱看,取下小挎包放在茶几上,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风慢慢止住,雨也渐渐停了,周围变得很静很静,一股似有若无的桂香在鼻尖缠绕。 安燃腰板挺直地静坐了好一会儿,看着对面墙壁挂着的一幅国画山水图发呆。 “你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安燃被这声音唤醒,连忙起身,“你好,”她抬头看去,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男生,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你是莞莞的同学吗?”男生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安燃?” 安燃瞳孔微缩,而后又复于平静,笑着点头道:“是。” “我是她的表哥,林澈。”他把手中的书收起,立在一旁。 “幸会幸会。” 随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林澈既不坐下,也不离开,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 安燃想找些话题打破这一尴尬,正待开口,却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 她以为自己形容狼狈,不自觉地低头扯了扯衣角,尬笑道:“刚刚外面在下雨,”她指了指自己,“所以看起来可能会有点,不整齐。” 林澈瞬间别开脸,对着窗户,口齿不清地说道:“是吗,下雨了?” 第66章 表哥 “嘭~”轻微的关门声传来,“燃燃,我好了,咱们走吧。” 周莞尔穿过走廊,透过绿植隐约瞥见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 “诶?哥?”她一个箭步上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澈回眸,语调温润,“才到不久,”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书,“上次把这本书落下了。” “哦,”周莞尔点点头,她看见安燃站在沙发对面,才想起还没给两人介绍,“噢噢噢……我忘了。” “燃燃,这是我表哥,林澈。” “哥,这是我同学,安燃。” 听到安燃的名字,林澈白皙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我们已经认识了。”他看向安燃,一双温柔的桃花眼一弯,眼尾泛起褶皱,“对不对?安同学?” 他的语气既不生疏,也不过分热情,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 “嗯。”安燃冲周莞尔点点头,开玩笑道:“认识大概有五分钟了。” “那你们怎么不坐着聊啊?”周莞尔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站岗啊?” 她感觉气氛有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怪。 她话刚说完,林澈立刻低下头,同手同脚地往厨房那边走了。 “你换个衣服又不用多久,就这一会儿功夫,”安燃边说边弯腰拿起茶几上的小包,将它挎在右肩,“走吧。” “哦。” “哥我们走啦。”周莞尔在玄关处换好鞋后喊道。 “吃过午饭再走吧?”林澈听到她们要走,忙走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两杯水,原先的书被他夹在胳膊肘间。 周莞尔开门的手一顿,看向安燃,显然是问她的意见。 安燃摇摇头推辞:“不用了吧,现在还早呢。” 周莞尔秒懂,说道:“不吃啦,我们还有活动呢。” “那喝水?”林澈将其中一杯递向安燃,犹豫了下后又将另外一杯给了周莞尔。 “不要,”周莞尔一点面子不给,挥手拒绝,拉着安燃出了门,只留下一句“车上有水”。 虽然雨停了,天空仍然阴沉沉的,不过空气倒是很清新,像是被这场大雨洗干净了一样。 酒红色宝马由北往南开,安燃坐在副驾驶上,看到有一簇小溪流慢慢汇聚在一片低洼地带,隐隐有汪洋之势。 她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天气之子》里阴雨连绵、水漫东京的画面,又不自觉地构想水漫京…… 打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连忙把这一不详的画面甩出脑外,在心中默念好几遍“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周莞尔余光中看她扭来扭去的,吐槽道:“你干嘛,作法啊?” 安燃白了她一眼,“我要是会作法,我们还用得着开车?” “还有,你怎么跟吃了枪药一样,谁惹你了?” “没谁。”周莞尔嘟囔道, 安燃观她神情,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你跟你表哥……” “嗤~” 车突然在路边停下,安燃不解地看向她。 周莞尔欲言又止,她右手敲击着方向盘,“我……他……” 而后,她长吁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有个秘密,憋在心里很久了。” 安燃微微讶异,不自觉朝驾驶座倾身,好奇道:“什么秘密?” 周莞尔凝眸,又想了一会儿。安燃远在江省,不在京市,也不常来京市,告诉她也无妨。 这个秘密一直压在心里,无人倾诉,她快要疯了。 于是她下定决心,嘱咐道:“你不要跟别人说。” 安燃点点头,“你放心,我不说。” “其实,林澈他不是我表哥,而是我亲哥。” “什么?亲哥?”安燃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表哥怎么成了亲哥? “是真的!”周莞尔发泄般说道,“去年,我在我姥姥家不小心翻到他的出生证,母亲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我妈的名字。” “啊?”安燃双眼圆瞪,瞳孔微缩,下意识想问是不是真的,可转念一想,出生证都有了,上面也写得很明白,谁会拿这种事情作假? 她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担忧地看着周莞尔。 “从小,我妈对他就比对我好,”说到这里,周莞尔眼眸闪着泪光,勉强笑了笑,“这也解释得通了。” 认识一年多了,安燃还是第一次见周莞尔眼中含泪,她默默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拭去快要掉落的泪。 周莞尔抽过安燃手中的纸巾,擤了擤鼻子,“这也没什么,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把他当亲哥,这下真成亲哥了,没什么的,更离谱的事儿我都见过了……” 她说得语无伦次,安燃渐渐猜出她伤心的原因,大概是周母偏爱林澈,她受了委屈,一些不大不小的委屈。 不大不小,却如鲠在喉。 安燃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以前坚定地认为,只有同病相怜,才能感同身受。 但现在看着痛苦的周莞尔,她也开始难过。 痛苦无法比较。或许,世上所有的痛苦,都是爱得不到满足。 “一切都会过去的。”她终于开口,说出一句最苍白、最无力、毫不新颖但却是最有用的陈词滥调。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安燃指了指窗外,“你看,天放晴了,马上就可以见到彩虹了。” 周莞尔抬头望去,碧蓝的天,像水洗过的牛仔。 “要是见不到呢?” “那我用三菱镜给你变一个。” 最后一程由安燃开车,周莞尔十分惊讶。 她问道:“你会开车?那你平时怎么老是打车啊?” “我那是促进消费,拉动经济增长。”安燃对外“官方”的解释都是这个,其实她只是嫌开车累而已。 东方联日温泉国际酒店将山上温泉水引入客房,每间客房都有独立的温泉泡池。 除此之外,室外还有两个环湖露天景观温泉泡池和九个露天园林景观泡池。 天朗气清、微风习习,磅礴大雨带走了炎热,酒店又位于京郊,依山傍水,波光粼粼,树木交荫。 在这世外桃源之景,正是汤池高卧、怡然自醉之时。 第67章 请客 因为来得晚,室外的几个泡池都有人了。 周莞尔蹙眉,有点意兴阑珊。 安燃见状,说道:“客房里有私汤泡池,我们去泡那个吧?” 纯手工抛光打磨的泡池,倚着一扇山景落地窗。 两人开了瓶红酒,又打电话叫客房服务送来些小食, 她们一边泡温泉,一边小酌,水汽氤氲没过多久便面色坨红,目光散漫。 安燃靠在池沿,远眺郁郁葱葱的山林,笑道:“要是冬天就好了,我们可以围炉煮茶。” 周莞尔闻言,眉眼一弯,长而微翘的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滚落,“我们可以约冬天啊,到时候我请你。” “好啊,”安燃似乎很有兴致,“一言为定。” 清风拂动,落地窗外一片绿海波浪。 周莞尔静了一瞬,“其实,我并不讨厌他。” “我知道。” 她长叹一口气,“他是我们家唯一一个读书人。” 安燃不解,“此话怎讲?” “字面意思,”她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像个读书人吗?” 安燃噎住,周莞尔虽然不是纵马长街、逗猫遛狗之人,脾气也是她见过的二代中最好的,但在读书这一块确实怠惰。 她想了想,说道:“你站在金字塔顶端,起点就是大部分人的终点,读书对你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周莞尔眼里划过一丝骄傲,双手往后一撑,“哎,我没什么很大的志向,只想轻松一生,就像蜀汉后主刘阿斗一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比喻啊姐妹,你没听过扶不起的阿斗吗?” “但他的确很快乐。” …… 他的确很会享乐。 安燃沉声:“这个比喻不好,你还是不要说了。” 周莞尔仰头一笑,“害,我只是随口一说,别那么当真嘛。” 林一树从胡杰那得知安燃下午急急忙忙离开后,便直接去了银河写字楼,还差点遇上嫌疑犯,心中隐隐不安。 胡杰看他眉头微皱,不禁说道:“哎,你担心什么,我不是把那人抓住了嘛!” 林一树抿唇,神色稍缓,“我不是担心这个。”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喃喃道:“燃燃,去那里干什么?” “诶?”胡杰眉毛一拢,觉得奇怪,“安燃没跟你说吗?”他挠了挠后脑勺,“好像说是见什么朋友?” 什么朋友? 林一树垂眸,燃燃既然没有告诉自己,应该有她的打算。 他应该尊重她的意见。 在京市的第四天,周莞尔邀请安燃上她家吃饭。 两人在国槐树下悠悠慢转,国槐花正盛,开于顶端,圆锥花,似宝塔,不过没什么香味。 安燃弯腰捡起一枝掉落在地上的黄白色花朵,她仔细一瞧,又凑近嗅了嗅,果然没什么香味。 “莞莞,我该买点什么带过去啊?”她把玩着手中的细枝,“你妈妈喜欢喝什么?” 周莞尔大手一挥,“不用不用,你这样太见外了。” “这怎么行?” “真不用,咱们还是学生。”周莞尔小小地吓唬她:“家里不能收礼,你这样算行贿。” “……好吧。” 安燃随周莞尔刚到她家,门便从里开了。 开门的正是林澈,他似乎也很惊讶,瞳孔微缩,眼里的喜悦藏不住似的往外流淌。 周莞尔见状,问道:“哥,你要出去吗?” “啊,不,不出,”他脸微红,说话结结巴巴的,随后侧身一让,“请,请进。” “这是我家,请什么请。”周莞尔小声嘀咕完便拉着安燃进了家门。 “这么快来啦?”客厅里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 应该是周母林思琼。 丹凤眼,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完美符合王熙凤——凤辣子的长相,除了声音偏柔一点。 她在沙发上安坐不动,穿着旗袍,双腿叠放,见安燃来了,站起身,上下打量着她。 “阿姨好,”安燃见她不语,又赞道:“阿姨您真好看,气质特别好,像天仙一样。” 林思琼露出点笑意,“这孩子真会说话,长得也标志。”她拉着安燃在旁边坐下。林澈在她们斜对面坐下。 周莞尔拿起占林思琼右侧位置的书看了一眼,扔到林澈怀里,随后坐下,“我爸呢?” 林思琼瞥了两人一眼,说道:“在书房呢。” 而后,她和安燃细细地拉起家常,家里几口人,父母做什么的,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直到没什么可问的了才作罢。 客厅静了一瞬。 林澈按耐不住,准备打破沉默,于是说道:“安同学,听说你是学经济的?” 话毕,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每双或多或少都透着点情绪,尤其是周莞尔,就差直接开口了。 他双眸澄澈,待反应过来,脸颊爆红,“我是说,我可以问你一些经济学的问题吗?” 安燃陪笑一声,“没事,你问。不过,我也不一定能答得出来。” 林思琼适时站起,“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去厨房看看菜做得怎么样,就不扫你们的兴了。” 她不待安燃说话,就把她按回座位,笑道:“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谢谢阿姨。” 周莞尔靠在沙发上望着不远处聊得正欢的两人。 “物理学?” 他神采奕奕:“对。” “研究什么?” 他正色道:“粒子物理与原子核物理。” “造原子弹吗?” “不全是……”他开始侃侃而谈,“宇宙范围粒子的量子规范场……” 周莞尔陷入了沉思,眼前眉飞色舞的“表哥”,逐渐变成一只花孔雀。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时,林思琼从书房走来,后面跟着周父周为民。 “叔叔好”“姑父”“爸”一连串招呼声。 周为民点点头,和蔼地说道:“这位就是小安吧?” 周莞尔“噗呲”一声,“爸,你还是叫名字吧,小安听着多怪啊!她又不是你的下属。” “就你话多!”林思琼拍了女儿肩膀一下,领着安燃入座了。 席间非常安静,只有稀稀疏疏碗筷相碰的声音。 饭正吃到一半,周为民停下筷子,开口说道:“安燃?这一年多谢你照顾我们家莞莞。” 或许是久居高位,他笑起来颇有威仪。 安燃顿时感到一阵威压,她摇了摇头,眉眼带笑,说道:“哪里哪里,我们是相互帮助,相互照顾。” 第68章 再遇 一顿饭终于吃完。 安燃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向他们告辞。 周莞尔送她到楼下。 “你回酒店还是?”她问道。 “莞莞,”安燃一把拉住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周莞尔看她一副纠结的模样,“有什么难事吗?” 安燃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下决心说道:“我先声明,”她顿了顿,“我脸皮薄,不论是不是,你听完之后不要笑。” “你脸皮还薄?”周莞尔笑出声,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这是哪儿来的错觉?” “都说了不要笑!”安燃气恼道。 不过,她脸上虽然忿忿,但被周莞尔这样一搅,心中不禁也没那么不安了。 周莞尔看她神色,她眉毛一挑,“你这样,我反而更好奇了,快说,我保证不笑。” 安燃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表哥他,对我是不是有点……” 她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手指比划一下,周莞尔瞬间明白。 “不是我自恋啊!”安燃连忙摆摆手,“只是一种感觉,如果我说错了,你就当我从没说过。” 万一人家只是天生热情或者单纯觉得和自己聊得投机呢。 原来是这事儿! 周莞尔一想起花孔雀的样子,情不自禁笑出声。 “你这样,我很尴尬诶!”安燃一把捂住她的嘴,“别笑了。” 两人在路上打打闹闹,引来不少人目光。 “我不笑了,不笑了,”周莞尔一把推开安燃的手,咳几声清嗓,敛神道:“他就是……”忽然思绪一转,心中另有了打算,“他就是这个样子,跟女孩说话会紧张,想表现自己,你想太多啦。” 几个小时前刚走过的林荫路,阳光穿过浓密的树枝照在周莞尔脸上,神色晦暗不明,斑驳的光影像光标一样在她脸上来回移动,最终停留在左眼眼尾。 安燃狐疑:“真的?” 周莞尔嘴角噙着一丝笑,反问:“你希望他是真的?” “当然不是!”安燃连忙反驳,“只是……”以她多出十年的经验,他很不对劲! 怕再说错什么,她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只是什么?” “没什么,“安燃摇摇头,“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而后又强调:“你不要跟别人说,尤其是你表哥,否则就太尴尬了。” “知道知道,”周莞尔连连点头,“他就是这个样子啦,要尊重个体差异嘛,你别多想。” “嗯。”安燃应道。 经验也只是经验,元宵节水淼淼那次她不就猜错了?! 可能自己真的多想了。 安燃一想到刚刚说的那些话,顿时觉得自己真的太自恋了。 可是,林一树口中的“他”还不知道是谁,她现在只能尽力“规避风险”。 安抚好自己后,她朝周莞尔道别:“拜拜,学校见。” “嗯,拜拜,路上小心。”周莞尔站在树荫下,不过看起来好像更加明媚了。 剩下的这半天,安燃决定在京市city walk,再走一遍前世和林一树一起走过的路。 漫步在鼓楼街的林荫大道,红墙绿瓦与绿树浓荫交相辉映。 “一树,这里就是鼓楼街,街路两边都种了一排很高很高的树,街道尽头就是鼓楼。” “嗯,我听到了,是什么树?” “好像是槐树。” 前世记忆翻涌,林一树腼腆温柔的笑倏地闪现在脑海,安燃嘴角不自觉翘起。 穿过鼓楼,来到烟袋街,她在邮政信柜处用手机拍了张前世同款照片,而后沿着老街走到底,便到了后海。 前世安燃和林一树便在这里看了一场绝美的橘子日落。 天气正好,兔起乌沉,霞光万道,她本来想等这场日落结束后再走,可正值暑假,人潮拥挤,她只好拍下几张照片,然后拐进了一条铺满落日余晖的小巷。 前边一棵大树下有几位老爷爷围坐在一起。 安燃凑上前一看,原来是在下象棋。 自家爷爷也经常在小区门口的大树底下和人下象棋,小老头儿不服气地嘟囔着重来重来…… “哎,老欧,你怎么又悔棋啊!”穿着白背心的大爷不满道,他皱着眉把对面穿浅色纯棉polo衫大爷的棋子放了回去。 这一幕不由得让安燃想起爷爷,她不禁轻笑出声,驻足观看。 一盘棋杀得难舍难分。 天已半黑,透着一抹微光,这盘棋还没结束。 下棋的人沉浸其中,看棋的人也正看得起劲。 “姥爷,回家了!”有人从身后朗声喊道。 除了下棋的,看棋的人一并循声回头。 那声音的主人是个高瘦男生,从暗处小步走来,看不大清长相,绕过安燃走到polo衫大爷身旁,含笑劝道: “姥爷,这天儿都黑了,该回家了。” “下完这盘。”polo衫大爷随后示意他噤声。 祖孙俩没再说话。 这时路灯突然亮了。 “啪”的一声巨响,polo衫大爷大喊:“将军!” 白背心大爷大惊:“哎,你这……” “可不能悔棋啊!” “谁悔棋了,再来再来!” polo衫大爷话还没说,身旁的外孙就先伸手拦住他的手,“姥爷,得回家了。” “那就明天再来!” 一群人一下子散了。 安燃转身,准备往回走,和爷孙俩打了个照面。 “赵克绍?”她惊喜地说道。 他面露迷茫,“你是?” “绍绍,这是你同学吗?”polo衫大爷问道。 赵克绍朝他摇摇头,又对安燃说道:“抱歉,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是安燃啊,我们是初中同学,”安燃顿了顿,补充道,“江市外国语中学,你不记得了吗?” 他还是摇摇头,“我的确在江市外国语中学待过一年,但没有同学叫安燃,”他笑笑,“你认错人了。” 安燃那久别重逢的惊喜瞬间凉了,仿佛被浇一盆冷水,她又试探道:“那叶瑶瑶,你记得吗?” “叶瑶瑶?”听到这个名字,赵克绍一双好看的小鹿眼随即弯起,“我的确有个初中同学叫这个名字,她是我很好的朋友。” 安燃听完,心里一阵酸楚,原来他只记得叶瑶瑶,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第69章 七夕 “小姑娘,他以前出了点事,”polo衫大爷指了指脑袋,悄声说道,“有些事情不大记得清了。” “啊?”安燃十分惊讶,睁大了双眼,“发生什么事了?” 大爷摇摇头,无奈又惋惜地叹了口气。 赵克绍注意到他们在说悄悄话,好奇问道:“姥爷,你们在聊什么?” 大爷摆手,连忙道:“没什么,咱们走吧,回吧。” 赵克绍走了几步,又调转回头,“同学,你是瑶瑶的朋友吗?” 安燃心中感慨万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瑶瑶,她,”他脸色忧悒,“她最近不怎么回我消息,你可以……”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安燃静了一瞬,想起听到的八卦,问道:“你真的喜欢她?” “嗯,”他精致白皙的脸红了点,一双鹿眼水汪汪的,“请你先别告诉她。” “如果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他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瞬,而后认真地说道:“她什么样儿我都喜欢。”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笑,这笑好像回到了从前,“只要跟她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听到这个回答,安燃不知道高兴还是难过。 他们好朋友一场,在京市重逢,他却不记得自己,只记得叶瑶瑶。 叶瑶瑶还与她有过节。 前世一别,她和赵克绍再没见过,之后和叶瑶瑶也无联系。 可能在那一世两人最后也在一起了。 昔日种种,如烟随风。 安燃深吸一口气,“既然这样,那我祝你天天开心。” 只要叶瑶瑶不再打扰自己,她也无意坏她好事。 “谢谢,”赵克绍展颜一笑,又问道:“瑶瑶她现在……” “我不知道,”安燃打断他,“我不关心她的事。” “……你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 赵克绍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他干笑两声,“你说话这么直接呀。” “不是你问我的吗?” 安燃上午九点多的飞机回江市。 一到家,便见母亲白露喜气洋洋的。 她开玩笑道:“妈,你见到我回来这么开心呀?” 白露捏了把她的脸:“几天不见,你这脸皮又厚了不少啊。” 她神情愉悦,继续说道:“我们工作室接到了一笔大订单,为燃树集团董事长设计一款订婚项链和戒指。” 安燃一顿,“什么集团?”她好像听到“燃”“树”两个字? “燃树集团,”白露解释道,“燃就是你名字里的那个‘燃’,树呢,就是森林里的‘树’。” 她说完,自己又不由笑出声:“燃树?还跟我们家挺有缘的。” 燃树? 安燃默念好几遍这两个字,燃树,燃树,燃树…… 越念越喜欢,她高兴地大赞:“他们真有眼光!” 从京市回来,便是立秋,安燃打电话约宋文玉逛街吃火锅贴秋膘,却遭拒绝。 原来是宋文玉表哥前几天从m国西海岸某公立常春藤毕业回国,请他们一家吃饭庆祝。 “你怎么不找你的,”宋文玉捏着嗓子说话,‘小树’?” 安燃有点心虚,但还是诚实说道:“他昨天才休假,今天要上班,没时间。” “哼,我就知道,”宋文玉气鼓鼓的,“他有时间你就不会来找我了!” “哎呀,”安燃忙说道,“怎么会?我才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 “呵呵,你就是!”随后,宋文玉语调一转,“那件事,怎么样了?” 安燃不解:“哪件事?”她最近可太多事了。 宋文玉以为她忘了,急道:“投诉啊,这么多天了,还没有结果吗?” “没有,”安燃一想到自己空荡荡的邮箱,有些头大,“回校之后就知道了。” “你们学校不会不管了吧?”宋文玉有些担忧,“反正你注意安全。” “那不至于吧,”安燃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实话,这对他们来说又不是很大的事情。” “那倒也是。” 其实安燃也有点担心学校会装聋作哑,她只是个学生,而对方是教师,还年轻有为…… 不过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只能回校后看情况再做打算。 临近八月中旬,安燃要回校军训。 返校前一天刚好是七夕,安燃拉着林一树逛庙会祈福。 庙会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不过大多是妇女儿童,成双结对的情侣并不多。 安燃扶着林一树登上搭起的“鹊桥”,她盯着背景图,对林一树说道:“一树,这里画了牛郎织女相会的场景。” “嗯,”林一树嘴角含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看见’了。” 安燃正看着画,听到他的玩笑,不禁嗔怪道:“我什么都还没说呢。” 而后,她细细地向他描述眼前这幅牛郎织女鹊桥会图。 “牛郎在左,织女在右,他们站在喜鹊搭成的桥上,周围彩云环绕……” 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一女声喊她:“安燃?” 安燃和林一树双双回头,发现来人竟然是水淼淼,他身旁还有一位长头发女生。 “真的是你啊!”那女生见自己没认错人,蹦跳着往前,“好巧,我们又见了。” 安燃借着“鹊桥”的灯光,才认出眼前的人是钱沄。 “钱沄?”她瞄了眼不远处的水淼淼,笑着道:“的确很巧。” 元宵节,游乐园,七夕夜…… 真的太巧了! “这位是?”钱沄目光落在眼前两人十指相握的手上,她挤眉弄眼,十分八卦地问道:“是你男朋友吗?” “嗯,是。”安燃晃了晃与林一树相牵的手,“没错。” 林一树也循声问好:“你好。” 他“视线”有些偏移,错开一寸,没有落在对面来人身上。 不过鹊桥的灯光是仿古的,有些昏暗,钱沄也没有注意,倒是后来的水淼淼眼神暗了暗。 没聊几句,钱沄便向两人道别,轻轻一扯水淼淼的衣袖,扬头走了。 “他们俩好奇怪。”安燃望着两抹渐渐远去,撞在一起的人影,突然有种可怕的猜想慢慢浮现脑海。 “哪里奇怪?”林一树顺着她问道。 他一向不让她的话掉在地上。 安燃揉了揉他的耳垂,“说不上来,先不管他们。” 随后,她牵着他往另一边去了。 第70章 谈话 安燃回校后,果然如她所料,收到辅导员的消息,让她下午去一趟学院团委书记办公室。 周莞尔还在飞机上,顾令维和沈雅琪估计也要晚一点才来。 下午三点,经济学院二楼开始了一场谈话。 这场谈话只有团委书记和她两个人,另一位主人公还没回校。 团委书记姓吴,大约三十多岁,长得圆圆滚滚,头发稀疏, “安燃同学,这个事情呢,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坐上位的吴书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呢,钱老师他比较固执。” 他这话一出,安燃大概猜到了这场谈话的结局。 “钱老师说是因为你上课不认真,所以才扣你平时分的,”吴书记捧着茶杯慢悠悠说道,“并不是针对你。” “大家上课都很认真,课堂表现和平时作业也很好,但是,平时分嘛,肯定要有所区别,”他意有所指,“所以,相对来说上课不太认真的自然会被扣点分。” 被阴阳怪气地扣这么一顶帽子,安燃非常不舒服,她双手紧握,压了压心中怒火,向他解释: “老师,关于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无论是私底下,还是发邮件,我也已经向他道歉了,但他并不接受。” “我知道,我又不是在说你,”吴书记把茶杯轻轻往桌上一砸,笑道,“你是好学生,肯定不是故意的。” 安燃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我后面也有积极表现,但钱老师完全忽视我,这难道不是针对吗?” “还有,您觉得,只因为一次上课不认真,就扣一半的平时分,真的合理吗?” 吴书记起身,好像无事可做,于是拿起杯子给自己续了点儿水,“这的确不太合理,但是钱老师坚持认为自己没错,而且,成绩已经录入,就算想改也改不了。” 安燃听闻,不由皱眉,这理由太扯了,真想改怎么会改不了呢? 没等她说什么,他的声音又响起:“至于歧视针对,我们肯定是严厉禁止的!” “这一点,院里已经批评过他了,”语调高昂,多了几分严肃和认真,“你放心,他以后不会再教你了。” ?这算哪门子的放心? 钱老师——钱洵之研究微观经济学,只要没什么特殊情况,他本来就不会再教自己! 安燃感到不可思议,她猜到学院很可能会偏袒钱老师,但没想到是这种轻描淡写的程度。 “老师,就这样?钱老师不应该向我道歉吗?” 她据理力争,“还有,因为他扣了我一半的平时分,导致我微观经济学只有75分,才刚刚只达到标准线,这又该怎么办?” 她说到这,想起期末那段时间的辛苦,老师莫名其妙的针对,眼眶不禁隐隐有泪花。 吴书记见后,嘴角一撇,往椅背一靠,“安燃同学,你先别着急嘛,我话还没说完啊!” “这成绩改是改不了了,但是作为补偿,院里可以把经济学知识竞赛的加分算到专业素质测评里。” 震旦大学每学期综测及奖学金评定中,分思想道德素质、专业素质、身心素质和文化素质测评四大类,分别占比20%、60%、10%、10%。 思想、身心、文化三大类测评计算方法是基础分加减奖励分和惩罚分,再乘以各自所占百分比,算出最后得分。 而专业素质测评则是必修课成绩平均分加减奖励分和惩罚分,再乘以60%,算出最后得分。 最后所有分数相加,就是综合测评得分。 吴书记口中的那个经济学知识竞赛加分原本是算在文化素质测评这一类,占比10%,安燃拿了一等奖,可以加6分,乘以百分比,最后也就只加0.6分。 但如果算在专业素质测评这一类,就相当于必修课成绩平均分直接加了6分! 七门课程的平均分,如果这6分算在微观经济学上,她这门课程相当于多了42分,不仅补了她被扣掉的20分,还多了22分! 安燃非常心动,她低头不语,脑海里却狂风大作,巨浪滔天,十分不平静。 吴书记看着安燃沉思的样子,就知道她心动了,心中不禁一哂,还不是为了奖学金嘛? 还是古人说得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面上不显,和蔼问道:“这样补偿可以吧?道歉的事呢,看在老师的面上,就算了吧。” 安燃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艰难地摇摇头,“老师,说实话,我非常心动,但是这对其他同学不公平。” 本来她是被不公平对待的一方,现在却要将这种不公平转移到其他同学上,这怎么说也有点“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感觉。 再说,如果她真的接受了——尽管这是学院提出来的,那些利益受到侵犯的同学,他们绝不会去怨学校,而是会来怨自己。 虽然这次她一等奖学金拿不到,但是二等勉强还是可以的,最不济还有三等。 金融圈,人脉何其重要,她实在没有必要因小失大——因为一次一等奖而伤了同学之间的和气。 吴书记拿茶杯的手一顿,似乎没想到安燃会拒绝,撇了撇嘴,好笑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安燃有些讶异他明晃晃地说出这些话,反驳道:“但因为我,这世上又多了一件不公平的事情。” 吴书记一噎,圆圆滚滚的身子卡在办公桌和旋转办公椅间,他转了转椅子,把自己放出来。 “安燃同学,实话跟你说吧,这是院里早已经决定好的事,等开学后就有文件发下。” 早已经决定好的? 安燃抬眸,抓住关键词,反问道:“既然是早已经决定好的,那应该不算对我的补偿呀?” “安燃同学,这怎么就不算啦?你不要这么固执嘛!”吴书记劝道,“这说到底也就是一件小事,你理解理解老师,好不好?” “老师,您既然这样说,那我跟您兜个底好了,”安燃松了松紧握的双手,语气平静,“我只要钱老师道歉,无论是当面还是发邮件、发短信都可以。” “哎,他是老师,你是学生,老师给学生道歉像什么话?这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呀!” 吴书记圆滚滚的肚子随着他语调的起伏上蹿下跳,“再说,就钱老师那个脾气,院长见了都发怵,我说他会道歉,你信吗?” 第71章 谣言 吴书记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一场谈话就此结束。 安燃算是知道钱老师在院里大概的“地位”了! 为期十四天的军训正式开始。 宿舍四个人,只有安燃和沈雅琪两个人准时回学校参加军训。 顾令维和周莞尔因为身体不舒服,开了请假条。 顶着炎炎烈日站军姿、齐步走、跑步走……是每个大学生的噩梦。 安燃重读大学,最怕的就是军训还有体测八百米。 不过,军训的十四天中有五天在下雨,算是老天对莘莘学子的一点点小小安慰。 最后一天,走过方队、汇报表演结束后,大学军训便彻底结束了。 开学后一天,安燃正望着镜子里比半个月前黑了不少的自己,置顶的班级群聊突然发来消息。 她点开一看,原来是综测及奖学金评定的有关文件,下载完,刚准备细细研究,便听到周莞尔兴奋地喊叫: “燃燃!院里把经济学知识竞赛加分放到专业素质测评里了!这样算的话,我们岂不是可以加3.6分?!” 安燃和周莞尔组团参加的这场知识竞赛,院里规定,只要拿了奖次,每个人都可以加分。 “是啊,”安燃点头附和,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和吴书记谈话的具体内容告诉周莞尔。 周莞尔听完,吐槽道:“还以为大学会好一点呢,原来也是外面这副鬼样子。” 又郑重说道:“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喜欢钱老师了!” 安燃笑道:“那我谢谢你咯。” 九月下旬,沪市晚上刮起了秋风,吹得宿舍楼下铁门哐哐直响。 安燃紧了紧自己的外套,估摸着现在水房人应该不多,便约周莞尔一起去打点热水。 刚到门口,正待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一柔一尖两个女声,好像在谈论关于奖学金的事情。 周莞尔把安燃拉到一旁,指了指透着暖色亮光的水房,而后弓着身子,侧耳倾听,神色专注。 水房里的两位女生没注意到外面有人偷听,依旧压着嗓子八卦又专注地交流着最近听来的小道消息。 柔声说道:“真的是经济学的那个安燃找团委老师改的?” 尖声回道:“我们班学委亲眼看到她去找书记的。” “什么时候?” “军训前一天。” 柔声又道:“老师也不一定听她的啊,说不定是有其他事呢。” 尖声反驳:“她成绩好,长得也还行,怎么不一定?再说,刚回校能有什么事?” 柔声沉吟:“我听说她和钱老师不和,平时分被扣了20分,是不是真的?” 尖声附和:“我也听他们班同学说了,应该是真的。肯定是她干了什么事,得罪了钱老师。” 柔声同情道:“一下子扣20分,也太惨了!” 尖声酸溜溜地说道:“你还同情她呐!人家这6分一加,直接加回来了,稳稳的一等奖学金。” “我只同情那些被她用这种手段抢了一等奖学金的同学,他们才是真的惨!” 她话音刚落,“哐当”一声,门外不知道谁的热水瓶摔了,白色的内胆四分五裂,其中一块蹦进了水房,暖黄色的灯光在它身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哎,这谁的热水瓶?” “你姑奶奶的!” 安燃怒睁着眼,两颊被气得颤动不止,一脸阴沉,“你们刚刚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周莞尔义愤填膺;“就是!你们有证据吗?” 水房里的两位女生明显慌了,但还是强撑着说道:“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周莞尔被她说得一愣,“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莞莞,不要自证!”安燃一把拦住她,扫视那两个女生,再一次说道:“谁质疑,谁举证,我再问一遍,你们有证据吗?” 两个女生被对面的怒气值逼到墙角,其中一个穿半身短裙的女生有点心虚,声音尖锐,强词夺理道:“要什么证据,整个院里谁不知道?” 她开始耍无赖,“你们这是干什么,就欺负我们两个女生是吧,有本事谁说的找谁去呀!” 安燃冷笑一声,“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水房巨大的争吵声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有人直接拦住她们问怎么了。 安燃拨开那些看热闹的手,和周莞尔径直回了宿舍。 沈雅琪在床上敷着面膜,见回来的两人怒气冲冲,忙问道:“怎么了?” 她刚刚就听到走廊那有人吵架,不过自己正敷着面膜,不好观战,想着周莞尔和安燃从水房回来肯定得经过走廊,自己正好可以问问。 不过,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两人,“我听到有人吵架……”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是你们吧?” 她话一出,周莞尔便炸了,“谁稀罕跟她们吵架……”随后,她把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 沈雅琪一听,觉得匪夷所思,她皱起眉,脸上本来严丝合缝的面膜滑了下来,“这也太过分了!” 她一手捞起面膜,问道:“燃燃,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将录音发给辅导员了。”安燃给她们看自己和辅导员的聊天记录。 回校后,安燃总感觉辅导员对自己暑假“越级投诉”的事情很不满,所以,这一次她决定先跟辅导员反映,如果解决不了再说。 沈雅琪听了一遍录音,将手机还给安燃,担忧道:“那要是辅导员压下来或者干脆不管,怎么办?” 这一点安燃倒是不担心,“这里还涉及到吴书记,他不管的话我就发给吴书记。” “这倒也是。”沈雅琪点点头,又躺了回去。 周莞尔悄悄对安燃说道:“燃燃,你放心,我给你作证,再不济,我去找我爸,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完,还朝她眨眨眼。 安燃给她来了个大大的熊抱,“谢谢。” 从认识周莞尔以来,她给她的印象就是既成熟又单纯,既世故又天真,既无情又多情。 但是,这一复杂的矛盾体恰恰使她成为最完美的周莞尔。 今夜,西北风盛行。 不过,它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火一样,丝毫没有撼动顾令维,她全程戴着耳机,置身事外。 第72章 起诉 早起的天艳阳高照,丝毫没有被昨夜的秋风影响。 辅导员一大早便把安燃叫去,他并不想这件事情闹大,委婉劝道: “安燃,你昨天发给我的消息,我都看了。同学之间小打小闹,这不很正常嘛!大家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啦。” 安燃拧眉,反驳道:“可是这不是小打小闹,这是造谣!而且,那次还是您通知我去书记办公室的,您忘了吗?” 辅导员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件事,我会找他们班辅导员反映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谣言止于智者,何必跟他们那些人纠缠不清,浪费时间呢?” 安燃料到他会这样,也不觉得失望,“老师,录音您也听了,这件事不单单涉及到我一个人,还有吴书记。” “只要你不再计较,我相信吴书记也不会在意。”他肯定地说道。 ……是她想简单了,在宦海沉浮的人,要是在意这种无凭无据的谣言岂不是会怄死。 再说,一个“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形象是多么伟大。 辅导员见安燃沉默,以为她听进去了,“这样,下午没课的时候,把那两个女生叫过来,大家当面澄清,怎么样?” “只叫那两个女生,怕是不够,”安燃笑了笑,摇摇头,“不麻烦老师您了,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你怎么解决?”辅导员预感不妙,“你要做什么?” “当然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你要报警?”他瞪大了眼,身体不自觉前倾,“就为这点事,至于吗?” 安燃面色平静,“我要起诉,”随后,她嘴角轻轻往上翘了翘,但没有丝毫笑意,“事情没有发生在老师您身上,您当然觉得不至于。” 辅导员顿时觉得头大,“你要告那两个女生吗?” 安燃面色严肃,一字一句说道: “我不只要告她们,她们学委造谣,我还要告钱洵之钱老师歧视、区别对待学生,告我们学院,我们学校,包庇歧视、区别对待学生的老师!” “律师我已经找好了。”她又补充道。 辅导员听后,眉毛瞬时拧到一处,牙齿咬了咬嘴唇,“这,有必要吗?” 眼前的麻烦就像早上睡乱的头发,不解又不行,让人心烦意乱。 “你想要什么,”他烦躁地挠了挠头,“你有什么诉求?” “我只希望院里认真对待这起造谣事件,”安燃眉头微皱,嘴角下扬,“按校规校纪处理。” 接下来的一周,班主任、吴书记私底下都找过安燃,好言相劝亦或是威逼利诱,但她不为所动。 水房里那两个女生发来私信道歉,她也不予理会。 她们不是觉得自己错了才道歉,她们只是发现事情闹大了怕了才道歉。 等学校收到起诉状,找学院领导谈话,他们才慌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 一个全国排名top5的高校,被自己学生起诉,这真是前所未有、滑天下之大稽! 院长亲自找到安燃,让她撤销起诉,并保证这两件事一定会好好调查,给她一个交代。 安燃语气坚决,“院长,等您调查有结果了,我一定撤销起诉。” 院长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说道:“安燃同学呐,奖学金评定规则变化,你是最大的受益者,看在这一点上,你就先撤销起诉吧。”话里话外隐含指责之意。 安燃不卑不怯,一语道破:“可是,如果钱老师能够平等地对待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也不至于落人口舌。” 她不松口,学院没办法,只好先进行调查。 不出三天,院里就发出通告,澄清综测及奖学金评定规则变更是学院研究讨论、投票一致通过的结果,并非因为某位学生。 最先造谣的人,也就是水房那两个女生班里的学委,被给予记过处分、公开道歉,而那两个女生则被严重警告并公开道歉。 钱老师,则被取消职称。 不过他能力出众,这对他倒也没什么影响。 这所有一切安燃都没告诉父母和林一树,并请求周莞尔替她瞒着。 周莞尔自然答应,不过,“你请的那个律师不是你爸的同事——前同事么,他说不定早跟你爸说了。”她问道。 安燃找的律师就是去年开学时在酒店碰见的林叔叔——他是安时公司法务部的律师,后来辞职出来单干,开了间事务所。 当时她就觉得面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等现在碰到“官司”了,绞尽脑汁之时,才想起自己前世在一桩陈年旧案胜诉的新闻推送中见过他的照片。 于是她便立刻向那家律师事务所咨询,对方因为是安父旧识,再加上资金充足,一切都十分顺利。 “放心,我一开始就拜托他不要告诉我爸,”事情解决,安燃一阵轻松,笑着说道,“再说,律师有保密义务。” “那挺好,”周莞尔点点头,揶揄道,“你这一次,名声可是响彻校内外了!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我谢谢你啊,”安燃白她一眼,“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不要不要,”周莞尔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忽然想到什么,又连忙说道:“哦,对了,你猜猜我刚刚碰到谁了。” “谁啊?” “钱老师!”她跳到安燃身前,“他脸色可差了,”边说边比划了下眼袋的位置,“眼底黑眼圈特重。” 脸色很差?黑眼圈?安燃察觉到这一不同寻常之处,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就在经济学楼前面的小停车场,”周莞尔说道,“我看了一眼,一眼,”她伸出食指,“就被吓到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熬了几天呐,”她感叹道,“太糟蹋脸了!” 看着她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的模样,安燃嘴角弯了弯,调侃道:“你不是说不喜欢他了吗?这么快就变啦?” “怎么可能!”周莞尔立马反驳,“我只是在向你描述我看到的事实并表达我的心情。” 第73章 工作 在食堂吃过晚饭后,无事可做,安燃准备绕个路去图书馆看会儿书,顺便散散步消消食。 今晚,月色朦胧。 又是一年团圆月。 她望着被薄云笼罩的半月,脑海里飘过以前读过的一句诗“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前世在北方读大学,有一年中秋节没有回家,她就念了这句新学的诗给林一树听。 他不解,“月亮,它的光也照在我身上吗?” “当然啦!”她肯定地说,“月亮就像太阳一样,它的光会平均地照耀每一个人。” “可是太阳照在身上是热的,”他有些迟疑,“月亮……” 她想了想,“月亮的光是冷的,你晚上是不是觉得冷?” 他更不解,“光为什么会是冷的?” “……广寒宫不是在月亮上嘛。” 她刚说完,便听到他无奈笑声,“那些是神话,是假的。” 安燃嘴角噙着笑,正回想着,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原来是林一树,她摁下接听键,甜甜说道:“喂,小树,你在干嘛呀?我正想你呢。” “我,”电话里林一树有些犹豫,“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安燃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问?”她警觉起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安燃在沪市上学,以后也准备在沪市工作,他也要好好努力,和她一起留在沪市。 前几天,他终于得到一个工作机会——在一家音乐机构教口琴,面试时间是今天上午八点。 他请了一天假,下了班直接坐火车到了沪市,然后随意找了个宾馆将就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起床了,整理好自己后,边问路边摸索着到了约定的地点,后面一切都很顺利。 机构老板语气温和,没有因为他是盲人而怠慢于他。 一切都很顺利——风清日和,天应该也很蓝,路上遇到的行人很友好…… 走过安燃可能走过的路,风里好像也有她的气息,他突发奇想,要不?去她的学校转转? 越想越兴奋,他直接打车到了震旦大学,却没想到周围每个人都在讨论什么起诉、谣言之类的。 他细细一听,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林一树“我”“你”纠结个不停,吞吞吐吐的,安燃急道:“一树?你怎么不说话?” 突然,从他手机里传来播报声“车站工作人员请注意,由……”,“你在车站?”她惊讶道。 “嗯,我在沪市火车站,”这一播报声好像替他解了围,开了口,他顿了顿,“今天下午我去了你们学校,听到别人说你被造谣,还起诉学校。” “你没事吧?”他重复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我呢?” “你来了我们学校?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呀?”惊吓变惊喜,安燃抚了抚胸口,呼出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宿舍,“我没事。对不起,我不想你担心才瞒着你。” “我现在来找你。” “啊?”林一树愣了一瞬,有些意外,“可是我车快要到了。” “那就明天再回去嘛。” “明天还要上班……” “请一天假嘛,”安燃语调软软的,“我帮你请。” “你离我这么近,我很想你,想见你。” 林一树身子一阵酥麻,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安燃先回宿舍,装好充电器、身份证、钱包等,又拿出抽屉里的钥匙,一股脑全放进包里,然后背上自己的小包,直奔火车站而去。 林一树在嘈乱的火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脚步声。 “燃燃,”他绽出笑颜,“我在这里。” 安燃自然看到他了,她小跑上前,用力抱住他,“一树!你怎么站在门口啊。” 他亲了亲安燃的头发,“这样你就可以很快找到我了。” “你在里面我也可以找到你,”安燃握住林一树手,“我们走吧。” “去哪里?” 安燃神秘一笑,“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啦!” 林一树失笑,只好依着她走。 安燃把他带进一个小区,七弯八拐,进了一栋居民楼,按下七楼的电梯按钮。 林一树感到自己在缓缓上升,握紧了手,“燃燃,我们去哪?” “叮~七层到了。”电梯里的播报音适时响起。 “我们到啦,”安燃挽着林一树走出电梯,来到一扇门前,“就是这里,等我开个门。” 林一树摸索着墙上的石砖,“这里是?” “我爸前几年买的房子,”安燃笑着说道,她推开门,牵过林一树的手,“先进来。” 这是一套两居室,买来很久了,不过去年才开始装修,装修风格也都是安燃设计的。 “我来沪市读书之后,我爸就把房子送给我了。” 安燃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将其中一瓶递给林一树,又在他身旁坐下,“我们今晚就住这里。” “燃燃,”林一树摩挲着瓶口的螺旋纹,像是辨别方向,而后一下拧开,递给安燃,“你明天早上有没有课?这样会不会很耽误你?我可以自己去宾馆住一晚的。” “不用,你喝,”安燃将水推给他,“我明天早点回学校就是了。” 暖色灯光下,林一树的眉眼越发温柔,她静静描绘他的五官,他的脸。 随后,像是为了泄愤,她双手揉面团似的,用力揉了揉他的脸,忿忿道:“一树,你来沪市为什么不告诉我?来了学校又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本来应该是个惊喜。”林一树整张脸在安燃手中变形,他知道她在生气,也不动,嘴唇嘟着,断断续续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安燃听后,停下作乱的手,好奇道:“什么惊喜?” 林一树把他在找工作的事情和盘托出,随后又不好意思地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面试。” “一定可以!”安燃高兴得嘴角上翘,眉眼弯成月牙儿,捧着他的脸,“当然可以!我们家小树最最棒!” 这样,她就可以经常见到他了! 林一树指尖抵着安燃的额头,把她稍稍推开,“最近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 “对不起,”安燃迅速道歉,“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林一树眉头微蹙,“燃燃,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彼此坦诚。” 第74章 煮面 “我这次不一样,”安燃开始狡辩,“你看,第一,我没有受到物理伤害;第二、我没有受到心理伤害;第三、有些人说话很难听,我怕污了你的耳朵。” 被忽悠的林一树一愣,“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 “你没有受到伤害,我很开心,可归根到底,你瞒着我,没有对我坦诚,”他抿了抿唇,慢慢说道,“你怕我担心,但最后我还是知道了。” 安燃揉揉林一树额前的碎发,倾身企图亲吻他的脸颊,但被他识破推开,“燃燃,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好吧,”她眨了眨眼,看来这招现在不管用了,“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的。” “还有呢?” 她想了想,说道:“我们彼此坦诚,以后什么事我都跟你说。” “以后?”林一树抬眼“望”向她,眼神空洞无物,眉头紧皱,“现在呢?” “现在?”安燃反应过来,“你是说造谣这件事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只是大概知道,”林一树抓住安燃的手,言辞恳切,“我想知道全部,我想听你说。” 安燃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林一树“看着“她,平静说道:“现在正好有时间。” “好,”安燃站起身,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她想去找点吃的,“你饿不饿?我看看有没有零食,我们边吃边说。” “不是很饿,”林一树跟着她起身,“我吃了东西。” 安燃把林一树按回沙发,“你坐,”她双手叉腰,“你又没好好吃饭对不对?” 林一树一愣,“我吃了。”声音弱弱的,他在火车站候车室的确只吃了点饼干。 安燃弯腰,捏捏他瘦瘦的脸,皮肤细腻光滑,皮下却没多少肉,“你说‘吃了东西’,那肯定只是吃了点零食之类的,对不对?” 林一树垂头,嗫嚅道:“来不及吃……” 他之前一直听她的好好吃饭,只不过今天下午太过于震惊和担心,一时间心神不宁,坐反了公交,浪费了许多时间,这才没来得及。 看他如此模样,和刚刚“问责”的样子形成强烈对比,安燃心软得不行,“冰箱里有挂面和鸡蛋,我给你煮个面。” “我来煮吧,”林一树说道,“你不是喜欢我煮的面么?” 安燃从冰箱里拿出挂面和鸡蛋,“我吃过了,你歇着吧,我来煮。” “还是我来吧,”林一树拄着盲杖,顺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走到安燃面前,伸出手,“给我吧。” 安燃担忧道:“一树,你第一次来,对厨房不熟,我怕你受伤。” “没事,”林一树朝她腼腆一笑,“你告诉我就好。” “那我帮你打下手。” 安燃将手中的挂面递给林一树,又拿过他另一只手上的盲杖放到一边,挽着他到灶台边。 虽然没有葱、青菜等配菜,不过油盐酱醋等调味品倒是很齐全。 安燃在一旁准备小料,一边把“造谣”事件的来龙去脉和林一树娓娓道来。 而林一树,他熟悉了厨房陈设布局后,开始起锅烧水,待水开后下挂面,然后往锅里洒了一把盐。 安燃见了,问他:“面不是还没熟吗?怎么这个时候放盐呀?” 林一树被锅里的蒸腾热气熏得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现在放点盐,面就不容易坨,不会粘在一起。” “这样啊,”安燃帮他擦了擦汗,又将温度再调低一点,“还热吗?” “不热,”林一树催促她,“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噢,你别急嘛,”安燃继续她刚才的话,“我向学校投诉了钱老师……” 听完这个漫长又复杂的故事,面也吃完了。 林一树问出安燃也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钱老师,他为什么针对你,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呀?” “我也不知道啊,”安燃并不为此苦恼,“不管他。” 林一树默了默,“上次胡杰告诉我他在银河写字楼碰到你时,我就感觉不对劲。” 安燃微微讶异,“胡杰告诉你啦?”她竟然把胡杰给忘了!肯定是当时太紧张了。 “嗯,”林一树揽她入怀,“他当天就跟我说了。” 安燃揪揪他的刘海,“可惜白跑一场。” “是幸好白跑了一场,”林一树将她抱紧,“想知道的事以后肯定会知道的。” “只能这样了。” 东方欲晓,晨光熹微。 林一树怕安燃上课迟到,六点钟就叫醒了安燃。 六点半做好早餐,七点吃完,两人便“各奔东西”,共赴前程。 这个学期安燃本来准备竞选学习委员,但鉴于“谣言”事件,只能先将计划搁置,等下个学年再做打算。 没过几天,便是十一国庆小长假。 周莞尔的表哥林澈准备用这个小长假来沪市旅游。 他第一次来沪市,周莞尔自然要作陪,并且,她也极力劝安燃留下。 “燃燃,你真的要走吗?” “当然,这还有假的嘛。”安燃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箱,“我走啦,别太想我。” “可是我哥要来诶!”周莞尔忙拉住她,“你走了就不好玩了。” 安燃觉得她这话奇怪,“哈哈,你这话说的,你们两个人不应该更方便,玩得更开心吗?。” 周莞尔抓着她的衣角,摇来摇去,“哎呀,作为朋友,你不应该尽尽地主之谊嘛!” “可是,我真的要回家诶,”安燃还是拒绝,她双手合十,“这个地主之谊,拜托你帮我尽一下。” 周莞尔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啊?” 安燃合十的双手相握,放在胸口,“因为……” 因为林一树的面试没有通过,她和他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找一家职业学校再系统地学习一下音乐。 “因为呀,我有大事要做。”她神秘地说道。 “好吧,”周莞尔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还是坚持道,“那你早点回校?你和我哥好歹也算朋友,他大老远来一趟,你不在实在不好。” 她说得也很有道理,安燃犹豫了一瞬,而后点点头,“我尽量。” 第75章 错乱 叶瑶瑶自从知道赵克绍记忆错乱后,庆幸之余,却也不免担心,万一他突然恢复了怎么办? 而且,她也十分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年来,两人谈天说地,聊过去,想未来,从人文艺术到社会哲学,叶瑶瑶把赵克绍从内到外“扒了个底朝天”,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问题。 他的记忆好像一部被剪辑过的影片,涉及到她的这一部分,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今年暑假,叶瑶瑶本来打算去京市,可却被母亲黄意蕴劝住。 “你去京市做什么?”她问道。 “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叶瑶瑶有点不耐,“你说我去做什么?” 黄意蕴眉毛一挑。眼珠转了转,“你去找那赵克绍啊?” “不然呢?”叶瑶瑶双手抱胸,对母亲的话感到无语,嘟嘴道:“除了他还有谁,我们家又没有亲戚朋友在那。” 黄意蕴见女儿这副样子,脾气不禁上来了,“嘿,真是翅膀硬了,跟你说几句话,你还不耐烦了!” “生在我们家,还委屈你啦?” “妈!”叶瑶瑶“唰”的一下站起,走几步背对着黄意蕴,“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老是这几句,烦不烦呐!” 黄意蕴半张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女儿不再是以前那个她说什么都不还嘴的小女孩了,她对此有种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轻轻叹了口气,才开口道:“你大老远去找他,他是什么态度?” “什么什么态度?妈你直接……” 黄意蕴打断她:“到现在,你俩都没捅破这一窗户纸,你这一去,不是名不正吗?” 叶瑶瑶听得一愣。 黄意蕴将她拉到沙发边坐下,苦口婆心道:“这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叶瑶瑶嘟囔道:“作为朋友,就不能去了吗?” “那你是吗?”黄意蕴直直盯着她,“朋友和女朋友可是不一样的。” “我问你,他有跟你表白吗?” 叶瑶瑶眼神飘忽不定,轻轻摇头,“没有,但是我感觉他应该喜欢我,”她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我能感觉到。” 黄意蕴拍了拍她的手,“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只要没表白,没把关系定下来,那就什么都不是!” “我可以跟他表白啊,”叶瑶瑶一想到这,兴奋起来,“对啊,我可以跟他表白。”之前她怎么没想到呢?还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等他开口。 这次计划的京市一游,说到底也是为了加深感情,从而定下两人的关系。 黄意蕴连忙阻止她:“你是女孩子,这种事哪有女孩子先开口的?” “为什么?”叶瑶瑶不满,“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也太封建了。” 黄意蕴捋了捋女儿垂下到眼角的头发,“从古至今,太容易得到就不会珍惜,”她语气沉重,再没有之前的尖刻,“这不是封不封建的问题,这是人性的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 黄意蕴见女儿肯听自己的,一扫脸上阴霾,笑道:“你是不是天天跟他聊天?句句不落?” “是……”叶瑶瑶点点头。 黄意蕴向她传授:“听妈的,先晾他几天,等他再发消息给你,你就捡几句回,不要全回。” 叶瑶瑶本能想拒绝,犹豫道:“这不好吧?”万一真把赵克绍弄丢了呢? “怎么不好?”黄意蕴立马挺直腰背,板着脸,说道,“男的就这样,你一直回应他,他反而觉得没意思,你对他若即若离,他马上就对你紧张起来。” 叶瑶瑶秀眉微皱,反驳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哎呀,瑶瑶啊,天下乌鸦一般黑!”黄意蕴急了,她一世英明,怎么生了个恋爱脑女儿? “听我的,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 她就差上手把叶瑶瑶的脑袋掰开,然后把她刚刚说的话直接塞进去。 “好了,每次都这样!”叶瑶瑶拨开她的手,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耳朵,“不要动手动脚,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黄意蕴这才满意了,“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别看安燃现在读了个好大学,看着吧,你以后肯定过得比她好。” 听到安燃的名字,叶瑶瑶眸色暗了暗。 整个暑假,叶瑶瑶不是练钢琴,就是练钢琴,晚上偶尔回回赵克绍发给她的消息,时不时窥屏他各种网站的社交动态。 八月初某天晚上,她照常打开qq,查看消息。 看到红圈里的阿拉伯数字是六,她的嘴角不禁翘了翘。 不紧不慢打开和赵克绍的聊天界面,六条未读消息排成列,最后一条是她以前发过的一个可爱的委屈小表情。 她的嘴角翘得更厉害了。 她从最后一条往上滑。 “怎么不回我消息呀?” “发生什么事了?” “你最近好吗?” “她好奇怪,不过很友善。” “瑶瑶,我刚刚遇到一个女孩,她说她叫安然,你认识吗?” 安然?安燃! 叶瑶瑶的心脏猛的一收,安燃?他们什么时候…… 不不不,看消息他们应该还没“相认”,她不能慌。 定了定神,叶瑶瑶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打下几个字,琢磨一番后,删删减减,终于点击回车键发送。 “她长什么样?说了什么?” 赵克绍很快回复:“看不大清。”而后又回复道:“她问我认不认得她,记不记得你。” 叶瑶瑶看了,心顿时放平了一点,“只说了这些吗?” 这一条后,对面过了好久还没回复,她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起波澜。 终于,赵克绍回道:“她还说她不是你的朋友,不关心你的事。”后面还接了个可爱的无辜小表情,也是她常用的。 看到这,叶瑶瑶的心彻底放下,她抚了抚胸口,这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不,比过山车还刺激! “她是我以前的一个同学,我们闹了点小矛盾,就没什么来往了。” “这样吗?她看起来挺友好的,冤家宜解不宜结,话说开了就好了吧?” “不来往是她的意思哦。” 第76章 翻译 21世纪10年代的第一个国庆节,江市大街小巷的树上、路灯上都飘着与蓝天白云相映衬的红旗,自由自在,随风而动。 安燃和林一树花了三天时间,走了好几个地方,考察了五六家,终于选定一家师资力量、学习氛围、地理位置等各方面都很不错的职业学校。 校长姓武,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妇女,正经的音乐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她和林一树单独聊了许久。 武校长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惊喜的光芒,“你有天赋!” 林一树垂眼,腼腆一笑,小小地应了一声,“谢谢。” “不用谦虚,”武校长笑着说道,“这是上天的恩赐。多少人想要都没有呢!” 和林一树商定好学习的时间和特定课程后,武校长又想到一件麻烦事,“诶,我们这没有盲文书。” “我可以翻译!”在门外偷听许久的安燃十分兴奋,不自觉喊出声。 话刚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脸瞬间红了,隔着门缝小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武校长倒也不意外,嘴角弯了弯,“怎么偷听呢?” “对不起,”安燃推门进去,脸上带着兴奋又尴尬的笑,“我不是故意的。” 武校长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两人,笑道:“你说你可以翻译,你是会盲文吗?” 安燃点点头,“对。” 武校长又道:“会盲文还不够,可能还需要一些乐理知识。” 安燃忙说:“我从小学钢琴,所以乐理也懂一点,” “那正好,”她瞥了眼林一树,“问题解决,”,然后起身往书柜拿了几本书递给安燃,“就先翻译这三本吧。” 安燃接过,翻看一番,其中两本厚度中等,最厚的那本恰好是林一树上次看过的《现代音乐人编曲手册》。 她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这本厚的要是等她来翻,肯定会影响林一树的学习进度。 “一树,这有一本是你上次看过的。” “哪本?” “《现代音乐人编曲手册》。” 武校长听后,眉眼弯起,细细的鱼尾纹随之绽开,“这本刚好是最厚的。” 林一树仍旧腼腆地笑着,“上次那本是从图书馆借的,已经还回去了。” “那我们再去借一次,”安燃躬着腰,朝他歪头一笑,“这本书要是等我翻完,估计都要过年啦!” “好。” 安燃将最厚的那本书递给武校长,“那就这样啦,谢谢您,我一定在国庆假期结束前翻完。” 林一树的职校系统学习之旅从假期结束之后开始,所以她一定要在这之前翻译这两本书。 安燃看着手中的两本书,顿时觉得自己肩负着重大的使命。 付完学费,一切都办妥了后,安燃挽着林一树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十月的太阳还是有点炎热,好在人行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樟树,遮阴的同时还引来一阵阵“沙沙”的风声。 “燃燃。”林一树突然喊她。 “嗯?”安燃抬眼望向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怎么啦?” “那两本书……”他话间有些犹豫,“如果翻不完的话,也没关系,不要熬夜。” 安燃一顿,随后挽他的手紧了紧,笑道:“好,听你的,”她话音一转,“不过,我肯定翻的完,你不要小看我。” 林一树低低地笑了,“不是小看你,只是你第一次翻译,肯定不太熟练,我不想你太累。” “不是还有你嘛!”安燃踮起脚,靠着他的肩膀,语调娇俏,“我们一起翻,肯定行!” 林一树推开她的小脑袋,“这是在街上!”又反问她:“你不是说你一定可以翻完吗?” 安燃理直气壮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一样的啦。” “什么歪理邪说……” “你就说是不是!” 吵吵闹闹间,安燃将林一树送回了家,又打车回了自己家。 一开门,发现爸妈都在家。 白露见女儿今天回得比前几天早,有些惊讶,揶揄道:“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不早了,”安燃瞥了眼墙上的挂钟,“都六点了。” “是是是,”白露目光落回在腿上摊开的书上,翻了一页,“再早一点就可以赶上中午饭了。” “妈,你这话可就太夸张了,”安燃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见自家老妈神情专注,她凑过去,好奇问道:“看什么呢?” 映入眼帘的是一枚漂亮的钻戒,扭臂设计,爱心爪形,满圈镶钻,浪漫奢华。 “哇,真漂亮!”她赞道,“妈,这个是你设计的吗?” 白露将手中的杂志扬了扬,“你也觉得这个好?” 安燃看情形不对,默默撤回半个脑袋,“好还是不好,妈,你觉得呢?” 白露一脸郁闷,皱着眉,“我知道的话还问你呀!” 安燃更觉奇怪,“妈,你是设计师,还问我啊!” “还不是我的大客户,燃树集团的董事长,”白露捶了捶肩,“我好几个设计方案他都不满意。” 安燃见状,殷勤地上手替老妈捏肩,“妈,你就是太累了,你看,现在连好不好都看不出。” “扭臂的设计,我从来不爱满圈镶钻,这样太多余了。” 安燃劝道:“我亲爱的妈妈,既然这样,你坚持自己不就好了。” 白露长长的叹了口气,靠着沙发,闭上眼睛,“不说了。” 突然,她问道:“你回家时手上拿的是什么?” “就,书啊。” 白露笑道:“你们年轻人,现在约会还去书店啊。” “妈!”安燃一时没注意力道,用力捏了捏。 “啊~”白露痛叫一声,声音低沉,“你这孩子……” “我不是故意的!”安燃连忙道歉,“我帮你揉揉。” “你这孩子,轻点轻点……” 接下来的几天假期,安燃开始“闭关”,所有时间全部花在了翻译上,终于在最后一天完成了这个颇为艰巨的任务。 当她准备启程回学校时,才想起和周莞尔的约定。 “糟了!”她连忙打开被自己忽视许久的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和qq消息。 大部分未接电话都是周莞尔打来的,也有几个是一个陌生手机号。 第77章 返校 “对不起,对不起,”安燃脸上浮现愧疚之色,连连向周莞尔道歉,“我最近太忙了,真的抱歉。” 周莞尔哼唧一声,“你现在在哪?” “在家呢,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了,”安燃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你们玩得怎么样?” “还行吧,”周莞尔语气淡淡的,“要不是被某人鸽了,本来可以更开心。” 安燃自知理亏,也不反驳,“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这次吧。” 周莞尔声音气嘟嘟的,“我真的生气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还以为你失联了呢!” “sorry啊,”安燃窘得脸色微红,“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呀?” “看你表现喽。” “什么意思?” 周莞尔慢悠悠道:“你今天下午三点之前到学校,我就原谅你。” “三点?”安燃在心里估算一下时间,“行,我肯定准时到。” 她说完,想起那几个陌生电话,又问道:“你表哥给我打了电话吗?他应该回去了吧?” “嗯,”周莞尔含糊其辞,“你到了就知道了。” 于是乎,安燃马不停蹄地赶往学校。一出高铁站,就听到周莞尔叫她“燃燃!这里!“ 她循声望去,见出站口右侧站着周莞尔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们正往自己这走来。 “怎么在这等我呀?”安燃推着行李箱也朝他们走去,笑道:“这让我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安燃同学,”男生桃花眼一弯,大方地向她伸手,“我帮你推吧?” 安燃定睛一看,一下子便愣住了,“诶?表哥?” 眼前的高瘦男生竟然是林澈? 他发型变了,穿衣风格变了,甚至没戴眼镜。 还有,他怎么还没回学校? “你怎么也叫我表哥呀?”林澈好笑道,“我帮你推行李箱吧?” “哦哦,”安燃回过神来,来不及多想,便把行李箱拉杆递给他,“谢谢。” 尽管已经和林澈见过两次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尤其是在问过周莞尔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之后,再一次看到他。 她松了松身上小挎包的背带,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用眼神求助一旁的周莞尔。 周莞尔双肩一耸,两手一摊。 林澈清澈的双眸微弯,白皙的脸透着红,不知是不是太阳晒的,他往侧边一让,笑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林澈……同学,”安燃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多谢你和莞莞来接我,这样会不会很耽误你时间呀?” 他仍是笑着,摇摇头,“明后两天,我都没什么课。” “也是,”安燃走在他一侧,“研究生时间是会比较充裕一点哈~” 周莞尔走在安燃一侧,“也不尽然,我哥可是一有时间就泡图书馆的,”她眉毛一挑,“和你一样。” “是吗,”安燃抬头看向林澈,发现他也看着自己,谦虚地笑了笑,“不过我在图书馆都是看些杂书的,不能跟你比。” 她很快转移话题,“对了,你们这几天都去了哪些地方呀?” 林澈温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外滩,豫园,东方明珠这些,人很多,很挤,幸好你没来。” “外滩?”安燃感叹一声,没注意他后面几句话,“我来沪市这么久,都还没去过呢。” 就连前世在沪市实习的那几个月,她也没去过。 林澈笑道:“我在京市,也没去过长城。” 气氛慢慢变得轻松。 走到停车场入口时,林澈身形立住,“要不,你们在这等一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 安燃和周莞尔对视一眼,点点头,“好。” 周莞尔催道:“那你快点。” “很快,”林澈说完,将手中的行李箱拉杆递给安燃。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安燃问道:“你表哥没有戴眼镜诶,他找得到车吗?” 周莞尔勾着安燃的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戴的是隐形眼镜。” “还有,”安燃转身把她的手从身上拨了下去,“他变化怎么这么大?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昨天路过一家理发店,他被拉进去做了个造型,顺便给理发店打广告,至于衣服嘛,”周莞尔又把她的手搭了上去,“商场做活动喽。” “真的假的?”安燃一脸怀疑,“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周莞尔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其事说道:“你信,那就是真的,你不信,那就是假的。” 正说着,一辆京牌车缓缓停在了两位女生旁边。 林澈下车将安燃的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又拉开后座车门,做了个绅士的动作,“两位小姐,请吧。” 安燃被他这一动作逗笑,“谢谢。”周莞尔则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两人上车后,他轻轻把车门一关,自己稍稍在外站了会儿,才从另一侧上了驾驶座。 “林同学……” “叫我林澈,”林澈透过车内后视镜望向安燃,脸上还有薄红,“叫我名字吧。”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相撞,安燃朝他一笑,从善如流,“林澈,”她没有什么尖刻的前后辈思想,前世在m国留学那会儿,对比自己大的多的同学也是直接叫名字。 “你是开车来的吗?” “不是,”他好像知道安燃要问什么,“这车是问朋友借的。” “也是,”安燃笑着点点头,“要是开车就太远啦。” “诶,”她转头问周莞尔,“我们去哪呀?” 周莞尔神秘一笑,“好地方。” “啊,”她一下倒在真皮座椅靠背上,一脸的生无可恋,“可别又是什么射击馆。” 周莞尔卷起一缕安燃垂在肩头的头发,挠了挠她的脸,“放心,包您满意。” 安燃立马坐起,“林澈,”她叫得有点生硬,顿了顿,开玩笑道,“如果是什么射击馆,请马上调转车头。” 林澈听着后座发生的一切,眉眼含着无限温柔的光,“别怕,她胡说呢。” 到地方后,安燃下车一看,瞬间无语,她指着大门,“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只见大门上嵌着四个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大字:震旦大学。 第78章 礼物 “你别问我呀!”周莞尔眼神指向林澈,“他开的车咯。” 安燃不禁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又迅速低头,小声嘟囔一句,“那你也别骗我是好地方嘛。” 林澈却听见了,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莞莞跟你开玩笑呢,她有东西落宿舍了,要回来取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悄悄话被听见,安燃尴尬地笑了笑,强行为自己挽尊,“其实,学校也挺好的。” “那你在这等我们一下?” “嗯。”林澈点点头。 女生宿舍,男生免入。 行李箱虽然不重,但从一楼提到四楼也要消耗不少能量。 安燃歇了歇,待身上的热意散去后,准备换件衣服,转身却发现周莞尔百无聊赖地靠在桌子旁,盯着自己。 “莞莞,你不是回来拿东西嘛?拿什么呀?” 周莞尔眼神一下子聚集起来,摇摇头,“我不是来拿什么东西的。” 安燃微微讶异,眨了眨眼,“那你……” 周莞尔凑了过来,手扯了扯手边垂下的床帘,“我是想跟你讲件事儿。” “别扯这个,”安燃做了个夸张的心痛表情,把她的手划拉下来,“你说,怎么神秘兮兮的。” 周莞尔慢悠悠说道:“我哥呢,他等下会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安燃不解地看向她,“送我?为什么啊?” “就一份礼物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周莞尔倚靠在柜子边,手不自觉地卷了卷自己的衣角。 安燃还是不理解,皱着眉,“可是,为什么,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没什么呀,他也送了我,”安燃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直直递到朝安燃眼前,“喏,你看。” 她手腕上系着一根不规则泡泡钻石手链,流光溢彩,闪闪发光,卡扣合起来是四叶草形状。 安燃托着她的手腕,细细端详一番,问道:“你喜欢吗?” 周莞尔不明所以,点点头,“挺喜欢的。” “这是我妈妈设计的,”安燃与有荣焉,像吃了蜂蜜一样,眉眼上是止不住的喜悦和骄傲,“谢谢你喜欢。” “啊,是吗?”周莞尔目光落回这条文艺小众的手链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么? 这条手链是她昨天撺掇林澈送给自己的。 本来他只打算买一条项链,还是爱心吊坠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当时她看见了,连连否定,说这么明显安燃肯定不会收,而且,你只送她一个人礼物,她肯定也不收。 于是,在一番友好询问和语言切磋后,她免费有了这么一条手链。 望着手腕上自己一眼相中的手链,周莞尔不免由衷赞道:“阿姨真厉害。”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希望你有个准备。” “嗯,”安燃没多想,她一扫之前隐隐的抗拒,环顾自己的书桌,“他既然送我礼物,那我当然也要回送他。” “送些什么好呢?你快帮我想想。” 周莞尔想到之前在安燃那儿看到的五角星玉石,于是提议道:“不如就送你那颗五角星挂饰?” “那个?”安燃脑子里划过那颗五角星,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在手间,果断拒绝,“不行不行,那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 “哈?”周莞尔瞳孔微缩,“他送的?” “是啊。” 她更觉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有那种玉石?” 安燃凉凉地看她一眼,“你这话……” 周莞尔自觉失言,找补道:“我只是太惊讶了,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买玉石的人。” 安燃知道周莞尔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林一树也无辜。 这对他来说何其不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字面版? “他也是意外得的,”她解释道,“刚开始他以为那是块鹅卵石。” 她刚说完,突然想起最开始,自己也把玉石错认成石头。 可是,如果林一树是个有钱人,她还会错认吗? 心中这个可怕的念头正如急风骤雨般朝自己袭来,安燃脊背发凉,冷汗连连,她大概也许可能也对林一树有着天然的刻板印象? 周莞尔见安燃拧眉,以为她还在为自己刚刚说的话耿耿于怀,“对不起……” “不,不是你,”安燃打断她,“是我自己。” “你自己?” 安燃强制自己不往深了想,否则很容易陷入死胡同,“没什么。” 周莞尔笑了笑,没多问,“走吧,别让我哥等久了。”她直接拉着安燃出了宿舍,并顺手把门关了。 快五点的阳光并不刺眼,林澈低着头,笔直地等在一旁,斑驳的树影在他身上随风移动。 “哥,”周莞尔小跑过去喊他,“你怎么站外面呀?” 林澈听见声音,抬头向她们望去,脸上浮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嘴角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车里闷。”他说着,眼睛却偷偷望着不远处的安燃。 “闷?”周莞尔也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两人脸上相同的位置都有酒窝,不细看的话的确长得有几分相像。 上了车,安燃系好安全带,“去哪呀?” 林澈问她:“你想去哪儿?” “嗯……”她思考一瞬,“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吧,我请客,权作赔礼道歉啦。” “这……”他话还没出口,便被周莞尔抢了先,“那好啊,”她拍拍安燃的肩,笑得很开心,“我要吃大餐。” 安燃拍拍胸口,“保管让你满意。” 周莞尔既然应了,林澈也不好再说什么驳她的面子。 安燃问过他们的喜好,两人口味都偏淡,她记起前世实习时吃过的一家餐馆正好合适,便报了那家地址。 下午六点多,三人到了一家私人中餐馆。 这家中餐馆是中式传统园林餐厅,进门便是庭院和小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样样不差,一步一景,十分的古朴典雅。 服务员穿着统一,其中一位热情地将他们引上二楼的一个包间。 包间用屏风挡着,墙上挂着山水国画做装饰,半开的木窗旁种着盆栽。 正中间的实木雕花餐桌上整齐摆放着三副青花瓷餐具,古风古韵十足。 第79章 故人 三人入座后,各自点了几个菜,又点了瓶冰镇起泡酒作配。 周莞尔笑嘻嘻地对安燃说:“破费啦。” 安燃下巴微抬,开玩笑道:“我是尽地主之谊,请他的,”她瞥了眼坐在侧对面的林澈,“你是顺带。” 菜很快上齐,传统沪菜,每样都精致讲究。林澈俯身给两位女生倒酒,席间他们谈天说地,气氛很是愉快。 一顿饭快吃完时,安燃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路过收银台,便上前准备把账给结了。 她边走边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拿出卡包。 卡包是卡口式的,她用了点力气打开,却不想下午匆匆夹在里面的火车票顺势掉了出来,还轻飘飘地往斜前方多飞了几厘米。 “欸?”她轻叫一声,欲弯腰去取,这时正好迎面走来一对手挽手的男女,她只好侧身一让,抬头不自觉往前一瞥,看清来人,立马愣住了。 服务台开着空调,安燃因为喝了点酒,空气里又弥漫着愈浓的清冽、甜腻两种交织在一起的香气,有点头晕,有点想吐。 她盯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男女,忍住胃喉里翻涌的恶心,脑海里的前世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顾前辈?顾云添? 那位精英打扮的顾先生嘴角噙着淡笑,好像从不低头,脚步一顿又一落,踩过地上躺着的票据往前走去。 与他挽手的小姐头批大波浪,咧着红唇,打扮精致艳丽,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和他们擦肩而过时,夹杂在一起的气味浓郁到极点,这一瞬间,安燃身体里的某个部位好像被摁下开关一样,她猛的拉开自己的挎包,“哕……”哗啦啦地吐了出来。 服务员慌忙绕过收银台到她身前,递过一几张抽纸,“小姐,您没事吧?需要给您打救护车吗?” 胃中的秽物终于吐了出来,安燃感觉神清气爽不少,摇摇头,“我去趟洗手间,”又抱歉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 她抬腿欲往前走,又看见地上那张火车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弯腰捡起。 票上印着一个清浅的脚印,她凝视着这个脚印,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长廊。 估计进哪个包间里了吧。 安燃心情非常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她随手将手中的车票撕得粉碎,连同小挎包一起往边上的垃圾桶里扔了, 在洗手间清洗一番后,她下了一楼透了会儿气,待身心舒畅后才又上了二楼。 结过账,安燃回了包间,向周莞尔和林澈解释了自己刚才的遭遇,不过没提顾云添这一环。 林澈有些担忧,“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安燃觉得没有必要,摇摇头,“我现在好了,”她想了想,一笑,“可能是那道芝士焗扇贝吧,我小时候有次吃了芝士蛋糕身体不太舒服。” 林澈又问:“是因为芝士吗?” “医生也不知道,不过我一般吃芝士没问题的。” 他微微皱眉,“那以后……” “我以后不吃这道菜就是了,”安燃冲他一笑,没当回事,“芝士多好啊,我可舍不下。” 不等他开口,她又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呀?” 周莞尔一直没说话,看着他俩互动,这会儿才开口道:“市中心那儿开了家书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林澈显然很感兴趣,“书馆?在哪里?” “你们?”安燃抓住关键词,“你不去吗?” 周莞尔冲林澈轻轻挑了挑眉,“我还有事儿,就不和你们去了。” “什么事?” 她含糊道:“社团里的活动。” 安燃不太相信,“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啊?” “那是因为刚刚才通知的,”周莞尔把手机往安燃眼前晃了晃,“你看,”又快速收回。 安燃只看见一些白白蓝蓝的对话框,“……好吧。” “不用送我,”好像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一样,周莞尔歪歪头,笑着眨眼,“有人会来接我。” 书馆离得不远,安燃和林澈决定走路过去,就当散步消消食。 华灯初上,江边的晚风徐徐,明月高悬于上,世俗的人来人往中,他们的目的地却是书馆。 路灯暗黄,洒在安燃身上的光好像给她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连头发丝都倍显温柔。 林澈心头悸动不已,在今晚,自己所认为的所有美好的意象都集中在一块了。 他努力克制住,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女孩问道:“你想买什么书呀?” “嗯……”虽然猝不及防,但他没犹豫多久,“物理吧。” 他说完,又侧过身看她,反问:“你呢。” “大概是音乐之类的,”安燃说道,她想帮林一树看一下有没有对他有用的书。 林澈轻笑,“我还以为你会买经济学之类的书呢。” “喜欢音乐为什么不学音乐呢?” 安燃本想说自己并不是很喜欢音乐,但又想到自己也不是很喜欢经济学。 音乐和经济学在她心中都属于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那一类。 为什么要学经济学呢? 自己大概也不清楚前世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了,但这一世,除了不想辜负和浪费上一世的辛苦和时间,更重要的是赚钱,是林一树,是他们那如苇草般的爱情。 靠自己,独当一面,避免前世所发生的一切不如意, 当然这些话不能全部告诉林澈,也不能大剌剌地说自己想赚钱,于是她选了个委婉又直白的说法:“因为经济学,金融这些,离钱更近一点吧。” 林澈微微讶异,他低头仔细地看了看安燃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很缺钱吗?” “也不是,”安燃摇摇头,继而叹了口气,“这个很复杂的,有机会再跟你说。” 说完,她仰起头,正好对上林澈的目光,笑着问他:“你呢?你肯定是因为喜欢物理吧?” “嗯,”他轻轻点头,“物理……”他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但却不知道该怎样简单地表述。 忽然,他瞥见天空不远处挂着的一颗星,眉眼弯了弯,说道:“美国天文学家和天体物理学家卡尔萨根有句话说得很美: ‘我们dna里的氮元素,我们牙齿里的钙元素,我们血液里的铁元素,还有我们吃掉的东西里的碳元素,都是曾经大爆炸时的万千星辰散落后组成的,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星尘。’” “从粒子到宇宙,它帮助我们脚踏实地,也带着我们仰望星空。” 第80章 u盘 周围的灯光明灭晦暗,他的澄净的双眸好似藏着星海,灿烂温柔。 安燃望向他,真诚赞道:“说得真好。” 林澈有点害羞,低了低头,一笑:“我这也是拾人牙慧。”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礼盒,顿了顿,手微微颤抖,递给安燃,“这个送给你。” “只是件小礼物,莞莞也有。” 安燃犹豫了一瞬,大方接过,“谢谢,”她打开一看,却发现是条珍珠项链。 主石部分的珍珠光泽感强,透着玫瑰粉,黄金吊坠上镶嵌着一颗钻石,流光溢彩,温柔优雅。 “是项链,”安燃看了眼手中的绿色小礼盒说道。 林澈见她面色纠结,心里一紧。轻声问道:“你不喜欢?” 安燃摇摇头,看向他,“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林澈听她这话,心中倒是一缓,微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他顿了顿,嘴角一弯,又开玩笑道:“如果你不介意,那也送一样东西给我吧?” 安燃问他:“送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我现在也没合适的,要不等下……”她还没说完便被林澈打断,“这是?”他问道。 安燃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发现他问的正是自己手里拿着的小包,笑道:“这是卡包。” 她边说边打开,“装一些银行卡啊,身份证之类的。” “欸,这个是?”林澈指着一张卡片问道。 “这个啊,”安燃抽出那张卡片,递给他看,“这是u盘。” 林澈接过,上下一翻,又细细端详卡片正面上的图案,黝黑的瞳孔犹如一汪清泉,眉眼一弯,涟漪阵阵,“怎么是这个形状?” “我定制的。” 上次放了自己弹的钢琴给林一树听后,安燃便在网上找商家定制了两个卡状u盘,导入她以前弹的一些钢琴曲,一个送给林一树,一个自己留着。 送给林一树的卡片正面上是她按照前世记忆画的《恋如雨止》的男女主,自己的则是徐悲鸿的喜鹊登枝图。 “喜鹊枝头春意闹,”林澈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喜鹊,嗓音里隐有笑意,“很好的意头,就把它送给我吧,可以吗?” “啊,这……”安燃眉头微微皱起,流露出一丝为难,“这个u盘我用过了,”说这话时她有点不好意思,“里面有些我以前乱弹的钢琴曲。” “哦?”林澈兴致更甚,“这些钢琴曲作为回礼正好。” 安燃失笑,“我送你台钢琴回礼还差不多。” “礼轻情意重嘛。”林澈语调含笑,直直望向安燃,眼眸里盛着她的一颦一笑,手中的小小卡片好似有千钧之重。 是他不曾参与的她的过去。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安燃耸了耸肩,无可无不可,当初留着这个u盘也只是为了留作纪念,顺便讨个好彩头,她可没有臭美到听自己以前弹的东西。 说罢,她开了句玩笑:“你可亏大啦!” “是吗,”林澈小心翼翼地将u盘放入口袋,言笑晏晏,“我倒觉得自己赚了。” “哈哈,”安燃摆摆手,转身继续往前走,“那你可太看得起我的技术了。” 夜色温柔,林澈那张儒雅周正的脸上笑意荡漾,如晚风吹皱的江面,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快步走在她左侧,没再说话。 时间好像是个欺负人的老顽童,当你事事顺心时,他就如白驹过隙;当事事拂你心意时,他便像千年万年般难熬。 除了开学初,这个学期再没有那么多令人烦恼的事,顺顺利利地到了年末。 2010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元旦,沪市大雪飘飘,一片银装素裹。 期末考试在即,跨年之后,放假的第二天,安燃便开始了紧张的复习。 这天,她从图书馆回来,回宿舍的路上有些积雪,安燃踩着前人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忽然瞥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个黑色身影。 那人外穿黑色风衣,裹着里面一身黑色西服,步履匆匆,不苟言笑。 她还快认出是谁。 钱老师。 安燃怕冷,穿得厚,里里外外包裹得密不透风,这会儿突然见到自己的“宿敌”,下意识想整张脸缩进羊绒围巾里,又想到自己没做错什么,躲什么? 于是她抬头挺胸,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钱老师。”向他打招呼。 钱老师显然也认出了她,瞳孔微缩,很快复于平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就走了。 由于是节假日,周围空无一人,他挺直的背影慢慢缩成一个小黑点,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很是显眼。 安燃心里泛起嘀咕:怎么感觉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 期末考试结束后,寒假也正式开始了。 小年这天,水淼淼组织了一场高中同学聚会,地点就在世贸大厦的一家ktv。 安燃听到是他组织的,瞬间就不想去了,还是宋文玉劝她“真相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她这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出门了。 刚到门口,正欲推门进去,碰巧水淼淼从走廊的另一侧走来,一把拉住门把手,朝她友好一笑:“安燃,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吧,”安燃用力推了推门,却推不动,瞥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说完这话,正巧里面有人开门出来,发现是他们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后,促狭道:“班长,你们在这干嘛呐?” 水淼淼毫不掩饰,“我跟安燃有话要说,”上大学后,他倒是越来越外向了,“你要出去吗?”说完,侧身让了让。 “我去上个厕所,你们慢慢聊~”尾音拖曳,非常的八卦。 安燃和水淼淼走到一处空地立住,她双手抱胸,冷淡地问:“你要说什么?” 水淼淼笑了笑,丝毫没有半点以前的影子,慢悠悠开口道:“你那个男朋友,是个瞎子吧?” 闻言,安燃眼皮一掀,直勾勾地盯住他,冷笑一声,“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他也不恼,问道:“你父母应该不知道吧?” “与你无关。” 第81章 聚会 “他们要是知道你谈了这样一个男朋友,会怎样?” “与你无关。”安燃不想和他谈论林一树,转身欲走,却被水淼淼一把拉住。 “安燃,”他声音大了点,“你怎么自甘堕落?” “堕落?”安燃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甩开他的手,“这个词从你口中说出来,还挺新鲜的。” 水淼淼的自尊像被她讽刺的笑戳破而漏气的气球,不自觉地别开脸,“难道不是吗?” “你有向上的选择,为什么要向下堕落?” 安燃笑了笑,“你所谓的‘向上的选择’,是指你自己吗?” 水淼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到基因的选择上去:“强强本应该结合,他这样的劣质基因就得淘汰。” 劣质基因?听到这四个字,安燃有一股怒火快要从眼睛,从鼻子,从嘴巴冲出来,把眼前的人烧成灰烬。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双手握拳,“开始基因羞辱了是吗?眼睛看不见,是他最大的不幸,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把这件事当成自己高贵的资本。”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安燃突然意识到他冷漠得可怕,“那我也跟你陈述个事实,”她一字一句说道,“他比你高贵得多。” 水淼淼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看看这个社会,就是答案。” 安燃深吸了口气,缓缓心中的怒气,对这样的人讲不了道理,只能用魔法对付魔法,她开始人身攻击: “你既然这么‘强’,也没见你有什么伟大成就啊,高中成绩平平,大学也不是头部……” “也是啊,只有自己比较差,才希望找一个优秀的对象,来弥补一下。” “听说你又被女朋友甩了?恭喜恭喜……” …… 看着水淼淼越来越差的脸色,安燃才满意地停下了。 果然,轮到自己就受不了。 她最后警告他:“‘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你好自为之吧。” “你骂我。”水淼淼阴沉着脸说道。 “……你说是就是吧。”安燃转身就走,可没想到又被他拉住。 她用力甩了甩,没甩脱,怒道:“你……”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你上次找私人侦探,要查谁?” 听到这话,安燃琥珀色的眼珠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你在说什么?” 水淼淼将她脸上的一系列表情变化看进眼里,松了手,“你要查我对不对?这可是违法的。” 安燃没理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也没在意,话音一转,“我们做个交易吧?” 安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吗? “你说。”她双手抱胸。 水淼淼顿了顿,徐徐说道:“你的事情,我不会管;我的事情,你也别问。” 安燃笑了,“交易,也得两个人筹码平等才行。” “什么意思?” “林一树不是我的污点,如果你要告诉我爸妈,请便,但是你,你的事就大了。” 水淼淼警觉道:“你什么意思?” 安燃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找了侦探?” “据我所知,那个人被抓了,”她盯着水淼淼的眼睛,“按道理通话记录什么的只有警察才能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水淼淼被她说得结巴了一下,而后意有所指道:“我这是在帮你!” “我需要你帮吗?”安燃回怼他,“再说,你这是在帮我吗?你是怕他们来问我,从而牵扯出你来吧?” “你!”水淼淼脸刷的一下子白了,“找私人侦探可是违法的。” “我做的事违不违法另说,但你做的事肯定违法,”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有,你和钱沄……” 一提到这个名字,他的眼神立马变了,“钱沄是我表姐。” 安燃看他一脸紧张,心中了然,“你记得她是你表姐就好。” 她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并说:“你好自为之,不要让我说出什么不体面的话来。” 说完这些话,安燃和水淼淼一前一后地回了包间。 刚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人身上,宋文玉向安燃招招手,安燃会意,若无其事地坐到她身边。 在这安静的几十秒后,有人按捺不住,挤眉弄眼地八卦道:“班长,你们说了些什么啊,这么久。” “没什么,”水淼淼变回高中那副寡言少语的样子,“同学之间的寒暄而已。” “啊,”那同学显然不信,小声道:“你上次不是说她喜……” 水淼淼心不在焉,满脑子是钱沄。 去年过年,很久没有来往的钱沄一家突然上门拜年,还在他家住了一晚。 因为家里没那么多房间,于是钱沄便睡在了他的房间,而他则被母亲赶到客厅凑活一夜。 当时自己不愿意,说男女有别,可是母亲却不在意,还说表姐弟讲什么男女有别? 半夜,他起身上厕所,迷迷糊糊回了自己的房间,于是便和钱沄发生了他至今后悔的事。 “哎,”有人扯了扯他的衣服,“和你说话呢,发什么呆啊?” 水淼淼冷冷地答他:“别瞎说,我跟她没有关系。” 安燃听见了,装作不知,问道:“你说上次什么?” “没什么。” 安燃嘴角翘了翘,可眼睛没有丝毫笑意,“还是说出来吧,不然误会了多不好。” 水淼淼刀子似的看向安燃,眼含警告,“上次是我误会你的意思了,我向你道歉。” 他说得含糊,可在场的人都眼明心明,安燃见好就收,没想把他逼急,饱含深意般地朝他微微一笑,点点头:“解开了就好。” 一伙人唱歌聊天喝酒,又过了几个小时,有人提议换个地方再玩,也有不少人起身道别。 安燃和宋文玉是后者。 两人和大家伙分别后,宋文玉紧紧挽着安燃,问道:“水淼淼跟你说了什么?” 宋文玉算是从头到尾参与了整件事,安燃没打算瞒她,向她娓娓道来。 宋文玉听完全部,震惊道:“他和钱沄?” 安燃点点头,“看他反应,八九不离十。” “天啊,”宋文玉两手抱头,“这不是,”她用唇语说出那两个字。 安燃默默点头,又嘱咐道:“看在钱沄的面上,这件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说,她人挺好的。” “我不会的。”宋文玉呆呆地说道,她现在的三观有点崩塌了。 第82章 雪天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安燃紧了紧围巾,向宋文玉道别,去找林一树, 林一树自从上了职业学校,工作时间便改成了晚上七点到十二点。 这会儿学校放假,他应该在家里。 安燃打车到了他家,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是了,”她自己笑了笑,叹口气,“他闲不住,肯定上班去了。” 于是乎,她踏着风雪,慢慢走到林一树工作的按摩店。 这是一栋低矮的平房,门口的积雪已被扫清,印有“盲人按摩”四个字的招牌静静立在一旁。 安燃一推门进去,便被里面空调吹出的热气喷了一脸。 “欢迎……”在前台坐着的胡杰从电脑前抬起头,“欸?安燃,你怎么来啦?” 不等她回答,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你肯定是来找一树的吧?!” “嗯,”安燃点点头,解下围巾,朝帘子里面探了探头,“他在这里吧?” “在,他现在正忙着呢,”胡杰端来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你在这先坐一会儿,我去找他。” “不用!”安燃忙道,“让他忙完吧,我在这等他就行。” 胡杰摸摸头,“好吧。” 现在差不多下午三点,天阴沉沉的,雪越下越大。 店时不时进来几个人,往嘴里哈着气,嚷嚷着“真冷啊”,胡杰笑着应和:“可不是嘛。” 他们来的时间点固定,且有熟悉的技师,胡杰登记好后,不用人引着,自己卷起门帘就进去了。 安燃和他寒暄:“年底了,来的人多吗?” “嗯,比平常多一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半天,安燃又问他上次见义勇为的事情,他摆摆手,笑道:“过去这么久啦,你不说我都忘了。” 安燃看他面有得色,笑得开怀,也不拆穿,“有什么后续吗?” 胡杰疑惑,“什么后续,”他说着摇摇头,“没有啊。” 安燃也没多说,“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燃燃?”林一树拄着盲杖从里间出来,“是你吗?” 安燃腾的一下站起,笑道:“你忙完啦?” “嗯,你怎么来了?”林一树听着声音走到她身旁,伸出手。 安燃握住他伸来的手,眼含笑意,“来看你,”说完另一只手也附上来,搓了搓,“去了你家不见你,就猜到你在这了。” 胡杰看不得这腻味劲,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呦,真是六点了,该下班了。” 安燃问:“你也下班吗?” 他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一树,你明天还这个时间段上班吗?” “嗯。” 林一树又对安燃说:“燃燃,这几天太冷了,你那么怕冷,还是不要出门了。” 安燃解释道:“今天有同学聚会,要不然我也不出来了。” “你们聊,我先走咯。”胡杰拉上羽绒服外套的拉链,朝他们挥挥手。 “欸,”安燃叫住他,“一起吃饭吗?我请客,就当答谢……” 胡杰忙道:“可别,”他促狭地笑了笑,“我可不想当电灯泡,下次吧。” ……下次就不是电灯泡了么? 安燃失笑,扯了扯林一树的手,说道:“你的手套呢?我帮你戴上。” “在口袋里,我自己来吧。” 他一边戴一边问:“你回家吗?” “吃完饭再回,”安燃踮起脚帮他紧了紧围巾,“我跟爸妈说了,晚上不回去吃饭。” 天空仍旧飘着大雪,积雪皑皑。 此时此刻,江市成了真正的冰雪世界, 袒露在外的所有事物,房子、车子、树木都被洁白的雪覆盖,从那层雪白里透出来的微弱光芒,诸如路灯,尾灯,万家灯火,如点点星光,永恒地点缀着这个洁白冰冷的世界。 积雪让人辨不清脚下的道路,安燃挽着林一树,面露担忧,“一树,你明天还是不要上班了。” 林一树抿了抿唇,“现在年底,店里缺人,我不去的话他们该忙不过来了。” 他笑了笑,“你放心,我走路会很小心很小心的。再说,店里暖一些,还能挣钱,这不正好两全其美。” 听到这话,安燃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是了,你屋子里太冷。” 林一树住的地方夏凉冬冷。 前世的她执意给他装了空调,导致后面和房东老太太多了不少口舌之争。 而且,有了空调之后,他也非常少用,几乎可以说是个摆设。 林一树看出她的心思,抬起臃肿的左手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担心我,我其实不怎么怕冷。我还有个取暖器呢。” 安燃还是皱着眉,脑海里有千万缕心思划过,“今年冬天太冷了,取暖器怎么够?” 林一树却无所谓地说道:“够呀,反正熬一熬就过去了。” 安燃恼了,“林一树!我是担心你啊。” “我知道,你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两人立在树下,林一树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望”着她,双眼空洞,大而无神。 但是安燃知道,如果他的眼睛完好,如果他能够看见,那他的双眸一定灿若星河,一定盛满了她的身影。 “我担心你啊,今年天气这么冷……”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一阵北风吹过,树叶上的积雪落了下来,“哎呀~”精准地砸在两人头上。 安燃身上挂着雪,林一树也没好到哪里去,眉毛上,手上都是。 “哈哈……” 她抖落身上的雪,将所有的烦恼抛诸脑后,又拂去林一树眉毛上、手上的雪,弯起一抹笑,“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成雪人了。” 晚餐吃的是火锅。 天冷,就应该吃火锅,用电视里的广告语来说就是“下雪天和火锅最配”。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在这茫茫的冰雪世界里,只有火锅店热气腾腾,人气最旺。 安燃是喜静的人,林一树也是,两人看起来也属于清淡雅丽小白花那一款的。 但如果有人因此猜测她最喜欢的花是兰花或者茉莉,她一定会笑着摇摇头。 她最喜欢的是牡丹、芍药,这些花团锦簇,雍容富贵的花,看起来就很喜庆热闹。 第83章 保镖 等锅开的时候,安燃将上午和水淼淼说的话掐头去尾润色一遍告诉林一树,并强调: “他这个人只是嘴硬,其实什么都不敢说的。” 林一树默了默,“盯”着眼前的热气,垂着眼睫,“我现在还不够好……” “你很好!”安燃一把捂住他的嘴,“我们说好了,等你准备好再说。” “我想再变好一点,变优秀一点,”他一边说一边点着头,“不会很久的。” “我知道,我知道,”安燃不住地应和,“但我还是想说,你本身就很好。” 锅开了,她将一整盒虾滑下了下去,还有林一树爱吃的耗儿鱼,以及娃娃菜。 “这个菜很快就好,你要什么蘸料,我帮你调。” “和你一样。” 安燃吃火锅喜欢蘸干碟,一勺花生碎,一勺芝麻,一勺椒盐再加一勺辣椒面,对她来说简直完美。 她端着两碟子蘸料很快回来。 火锅氤氲着热气一圈一圈,衬得林一树的双眼好似也蕴着一层雾气。安燃见了,把火关小了一点。 娃娃菜很快烫熟,她夹了一筷子给他,“这是娃娃菜,小心烫。” “谢谢,”林一树声音不大,“你也吃,不用照顾我的。” 安燃知道他吃火锅不方便,语气“蛮横”道:“我喜欢照顾你!”又试了试虾滑,发现也熟了,给他夹了些,“这是虾滑,小心烫。” 林一树无奈,只好接受“安排”。 这个春节安燃照例没跟着父母去叶瑶瑶家拜年,叶瑶瑶也没像去年一样来她家。 她心里乐滋滋的,看来,叶瑶瑶还是听进了她的话。 白露从叶瑶瑶家拜年回来时提了一句“瑶瑶的男朋友是京市的”,她说这话还有意看了安燃一眼,安燃装作没看见。 比起关心叶瑶瑶,她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燃利用这个寒假,翻遍了所有网站,搜罗了所有在江市的武术馆,跆拳道馆,散打馆,排资论辈,筛选了五六个师资力量强、得过很多奖项的,准备大年初七开工后去拜访一下。 这天,白露的实习生——上次来家里住过几晚的那个女孩李晓婷来拜年,安燃热情地迎她进门,见她气色比以前好多了,笑道:“晓婷姐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 李晓婷微微一顿,低了低头,“没有呀,为什么这么说?” 安燃给她倒了杯水,“我看你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是吗?”李晓婷摸了摸自己的脸,白皙的脸上透着粉,“可能是过年吃得好一点、睡得好一点吧。” 白露从书房里面出来,惊喜道:“呀,晓婷来啦!” 李晓婷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老师,新年好。” 白露笑容满面,“新年好,快坐快坐,”她瞥见李晓婷带来的礼品,佯怒道,“人来了就行,带这么些东西干什么呀?” “这是家里的土特产,”李晓婷脸上升起一丝真诚的笑,“一些腊肉和茶油,不值什么钱,您尝尝好不好吃。” “你这孩子,有心了,”白露对着李晓婷夸了又夸,“欸,燃燃,你知道吗,”她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面露自豪,“上次燃树集团董事长的订婚戒指和项链就是你晓婷姐设计的!” “哇!真的啊!”安燃张大了嘴,没想到自己老妈头疼了这么久的设计竟然是晓婷姐完成的。 她竖起大拇指,夸赞的话跟不要钱似的输出:“晓婷姐,你真厉害!” 白露自己也感慨道:“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李晓婷则谦虚道:“我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的地方呢。” “哎,不要谦虚,”白露拍拍她的手,“后面你跟他们对接的怎样?” 李晓婷白净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红晕,眼神有些躲闪,迟疑道:“还行,没什么问题。” “妈,”安燃撒娇,“过年就不要谈工作上的事嘛!” 初七一开工,安燃便马不停蹄地根据自己找到的资料一家一家考察过去。 这些武术馆要么言过其实,要么不肯接她的单,花费许多天也找不到一家满意的。 初九,星期五,安燃垂头丧气地从最后一家跆拳道馆出来,眼前忽然有人递来一张传单,她接过一看,原来是家散打馆的广告。 那发传单的男子推销道:“小姐,请问散打有兴趣吗?我们刚开馆,有优惠哦。”他身强体壮,虽然是冬天,却穿得十分单薄。 安燃仔细端详他,问道:“你是教练吗?” 他点点头,“嗯,我是五段,我们还有位老师,他是六段。” “你们今天才刚招生吗?” 他又点点头,“我们是小班教学,名额有限哦。” 安燃顿觉希望来了,“你先别招了,我想和你们谈笔生意。” 发传单的男子姓李,另一位姓王。他们刚开的散打馆,原来就在安燃刚刚考察完的跆拳道馆楼上。 这位李教练和他的兄弟王教练给安燃看了他们的散打段位证书,又相互搏击证明自身的能力。 安燃满意道:“不错不错。” 王教练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好脾气地问道:“小妹妹,不知道你要跟我们谈什么生意?” 安燃向他们说明自己编好的理由: “我有个朋友,他去年暑假见义勇为,帮警察抓了一个嫌疑犯,那嫌疑犯被保释出来了,我怕他会来报复,所以请你们去保护他。” 李教练和王教练相互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安燃见状,眼底浮起一丝失落,起身说道;“没事,如果你们怕的话,那我再去找别人。” “等等,”王教练叫住她,“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做私人保镖的话,价钱会有点高。” “一年多少?” 他伸出三根手指,安燃笑了笑,“没问题。” 李教练用电脑拟了份合同,她仔细读完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把胡杰的照片、名字、地址等信息发给他们后,先付了一半的费用,又叮嘱道:“一定一定不要被他发现。” 王教练确认了收款信息,黝黑的脸上布满笑容,因为肌肉挤压,褶子一道一道的。 他说道:“放心。” 第84章 红包 元宵节当天下着大雪,安燃正躺在沙发上看书,突然,门铃响了。 一开门,“surprise!”周莞尔张大双手,作出拥抱的姿势,脸上带着大大的笑。 “莞莞?”安燃十分惊讶,欢喜地上前给她一个熊抱,“你怎么来啦?” 周莞尔问她:“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啊,”安燃不明所以,“快进来吧。” “等会儿,你看这是谁,”周莞尔双手往旁边一拉。“当当当~” 林澈从门后闪现,含蓄地笑着,眼波流转,熠熠生辉。 “林澈?”安燃更惊讶了,“你怎么也来啦?” 他微笑着说:“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安燃微微俯身,做了个“欢迎光临”的姿势,“请进请进。” “随便坐,”她说着,转身去厨房倒两杯水。 林澈刚走到客厅便一眼瞥见放在茶几上的书,好奇拿起一看,顺便在那个位置坐下了。 周莞尔则选了他对面的单人沙发。 安燃从厨房出来,看见自己的位置被占了,一瞬间不太习惯——那是她常坐的位置。 林澈见她来了,一下子站起,接过她手中的一杯水,“谢谢。” 安燃笑了笑,又将另外一杯递给周莞尔,犹豫了一会儿,在林澈旁边坐下。 还没等她开口,林澈举着手中看起来很新的书,问道:“这本书你刚开始看吗?”他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很认真地问她。 “对,”安燃脸上划过一丝羞愧,不好意思地说,“只是随便翻翻。” “the big short:inside the doomsday machine,”他将书名念出来,好奇地问:“是关于什么的?” 安燃简单地说:“08年金融危机。” 前世这本小说被改编成电影,还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最佳改编剧本奖,风头很盛。 电影她是看了,原着却没有。 小说是去年三月出版的,安燃买来好久没看,放在书柜里吃灰,现在寒假,天寒地冻的,没法出门,才想起来看一看。 “噢,”林澈点点头,记下书名和作者,“我也去看看,”他朝安燃温柔一笑,“我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吗?” “哪里哪里,”一个博闻强识的学霸姿态竟然放得这样低,安燃有一种被架上高台的恐惧,“你太谦虚了。” 她转移话题:“你们还没说,怎么突然来了啊?也不通知下。” 周莞尔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在一旁静静看着,这时候才开口道:“我们去太姥姥家拜年,她在吴市。” 吴市虽然和江市不在同一个省,但离得很近。 两市都是江滨城市,吴市还在江市的下游。 “吴市?”安燃轻声默念,扬起一抹笑,“那的确很近啊。” 林澈问道:“你去过吗?” 她摇摇头,“虽然很近,但是没有去过。” “那有机会一定要去玩一玩,”周莞尔双手握着手中的杯子,“吴市很美呢,小桥流水,一片江南风光,”她手一挥,演起来了,“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她狡黠一笑,“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林澈两颊有些绯红,“嗯,”眉眼一弯,想起旧事,“我也是在吴市出生的。” 出生…… 安燃表情微微凝固,下意识看向周莞尔,只见她愣了一瞬,很快恢复,脸上扯出一个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欸,”林澈没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只觉得表妹这话奇怪,“你不知道吗?” 周莞尔直直地看向他,“我妈没告诉我,姥姥也没。” “好吧,”林澈有些尴尬,他还以为家里人都知道,又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安燃看气氛愈发尴尬,赶紧插话道:“你们中午留下吃饭吧?” “不……“林澈正想推辞,周莞尔却像是故意要跟他作对,打断道:“当然,还没见安叔叔安阿姨呢!” “莞莞!”表妹不懂礼数,让他很是为难,“不要这样。” 他对安燃笑笑,歉意地说:“这次来是一时起意,没什么准备,还是下次吧。” “这有什么?”安燃忙道,“我们是朋友,不讲究这个。” “可是……”林澈心中后悔,只恨自己早上走得太急,什么都没带,这要是见了安燃父母,岂不是印象不好? 他艰难地说道:“我们今天还要赶回吴市去。” 安燃看了看时间,“今天是元宵节,我爸妈去公司转一圈就会回来,不会很久的,你们就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周莞尔心情好了点,起身拉了拉林澈,“哥,吃个饭再走也不迟啊!”林澈小声地对她说:“现在不是时候。”末了又补充一句:“你不要再添乱啦!” “行吧,”周莞尔吐吐舌头,“那你看着办咯。” 安燃见他俩咬耳朵说悄悄话,不禁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呐?” “没什么,”周莞尔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又把杯子放回茶几上。 “那你们留下来吃饭?” 林澈朝周莞尔使眼色,她却不动声色,假装没看见,他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再次拒绝:“还是下次吧。” 安燃“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们来一趟也难得,就吃了饭再走吧。江市离吴市近,不会耽误多久。” …… “燃燃,”周莞尔玩够了,才开口帮腔道:“我才想起来,我们回吴市还有事呢,这次就算啦。” 她还特地强调:“是真有事。” 安燃见周莞尔一脸正经,本想问问什么事情,可又不好打听人家家里的事情,想来想去,也不好强留,“好吧,”她说道,“那下次。” 临走前,林澈塞给安燃一封红包。 “这是?”安燃惊谔地看着手中的红包。 “新年快乐。”他温柔一笑,轻轻颔首,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留下安燃一个人在门口凌乱。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给我红包啊……”安燃慢慢关了门。 她盯着手中的红包,上面有只抱着条小鲤鱼的小兔子,身披绫罗,可爱庄严。 红包材质还是缎面的,手感非常好。 第85章 喊楼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水淼淼和钱沄今年没有约在老街区,而是换了城区一条比较新的商业街。 花市灯如昼。 他们照例先去了一家酒店。 窗外的步行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如升腾的云雾,将世俗与欲望的沟壑模糊。 背德的刺激加上人声鼎沸的快感,吱吱呀呀大约半小时后,两人躺在床上休息。 钱沄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见水淼淼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表弟?”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慵懒。 水淼淼紧皱起眉,心中升起一股对自己的厌恶,冷着脸道:“不要叫我表弟。” “怎么,”钱沄撑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刚刚叫你表弟,你倒是很开心。” 水淼淼不理她,起身收拾好后,冷冷地说:“走吧。” “呵,真是无情,”钱沄在他身后撇撇嘴,“这次我有事,就直接回家吧,不要逛了。” “不行,”水淼淼直接拒绝,面色冷淡,“说了出来逛灯会,流程还是要走一遍。” “……行吧,”钱沄耸耸肩,碰上个这么死板的人,她也无法,“从南到北走一圈,够了吧。” 水淼淼望着她娉婷曼妙的身姿,眸子暗了暗,别过脸,“这是最后一次。” 钱沄听他这话,噗的笑出声,“无所谓,”睨他一眼,“不过,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他眼迸火星,咬牙重复:“这是最后一次!” “随便,”钱沄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我又不缺你一个,”她手里挽着衣服,站在灯下,朝他歪头一笑,“表弟?。” 水淼淼烦躁地后退几步,似嫌恶,似气愤,撇下她转身大步离开。 离酒店几步之遥的商业街,人影幢幢。 熙熙攘攘的热闹如天上飘下的白雪,积了一层又一层。 月与灯依旧。 安燃因为这红包,私底下问周莞尔为什么、怎样回礼,周莞尔只说是新年祝福,没多少钱,不用回礼,直接收下就好。 她于是先向林澈道谢,再表达自己招待不周的歉意,并邀请他下次有机会再来做客。 林澈笑着说好。 开学后。 二月下旬某天晚上,春寒料峭。 一声巨响,门被打开,周莞尔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手指着阳台,弯着腰,气喘吁吁喊道:“楼下,楼下……” 沈雅琪一把撩开床帘,头探了出来,双眼泛着精光,八卦道:“楼下怎么啦?” “有人要喊楼啦。”周莞尔屏气说完,深吸一大口气。 她刚才本来和安燃在田径场走圈儿,听到这个消息后,一路马不停蹄地跑回来,生怕错过什么。 比体测八百米还累! 沈雅琪听到有人喊楼,探出去的头缩回了点,“这种事情有什么新奇的?不是每个学期都会来一次嘛。” 周莞尔呼吸顺过来后,补充道:“是钢协的那个大才子。” “什么什么,”沈雅琪一掀,把床帘甩在身后,“钢琴协会的曹朗?” “是滴是滴~”周莞尔趴在阳台的窗户上往下看,“在摆蜡烛了,还有电子琴。” 沈雅琪跳下床,看到坐在底下戴着耳机无动于衷的顾令维,知道她应该不感兴趣,便没打扰。 她凑到周莞尔身边,往下看,只见楼下密密麻麻的,围了很多人。 “中间穿白衣服的是曹朗吗?” “是吧。” 曹朗学的是汉语言文学,长相英俊帅气,据说自幼熟读史书,写的一手好毛笔字,还会弹钢琴,英语说得也十分顺溜。 这样中西结合的人才,在学校里非常受欢迎。 看了一会儿热闹,周莞尔好奇道:“他要和谁表白啊?” 沈雅琪倒是有些耳闻,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不敢明说,只含含糊糊道:“等下不就知道了。” 楼下开始唱歌了,“无解的眼神心像海底针,光是猜测我食欲不振……” 几十根香薰蜡烛摆成大爱心,曹朗身挎电子琴,站在中间弹唱。 甜甜的大爱心和甜美的旋律营造出甜腻的氛围,与他高大的身形稍稍有些不符。 “微笑再美再甜不是你的都不特别,眼泪再苦再咸有你安慰又是晴天……” 周莞尔嘴角翘了翘,“唱得还挺好听。” “嗯,”沈雅琪突然想起宿舍还有一人没回来,“欸,安燃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吗?” 周莞尔头也不抬地说:“她跟男朋友打电话呢。” “噢。”沈雅琪见怪不怪,继续看着底下的热闹。 终于,一曲终了,曹朗仰头望上。 周莞尔预感不妙,下一秒只听他大喊道:“顾令维,我喜欢你~” “!吃瓜竟然吃到咱们宿舍了!” 她和沈雅琪对视一眼,又双双望向顾令维。 “顾令维,我喜欢你~” 楼下人越聚越多,喧闹之声不绝于耳,正主却戴着耳机,与世隔绝。 “顾令维……” 站在阳台上的两人越来越尴尬,周莞尔关了窗户,顾令维那样高傲的人,却被这样表白,她想笑又不能笑。 曹朗见心心念念的人不出来,继续高声:“顾令维,顾令维……” 周莞尔站在一旁,时不时透过玻璃往下看,听曹朗喊到破音,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巴双肩抖动个不停。 沈雅琪手肘碰了碰她,但她自己脸也憋得通红。 突然,顾令维把耳机一摘,摔在桌上,起身走到洗漱台,接满满一盆水,拉开窗户对着中间那个人直接泼了下去。 曹朗见顾令维出现,一阵激动,“令维,我喜……”喜字还没出口,天上便飘下一瓢水,将他的热血浇个透心凉。 周围“啊”“哇”“嗷”叫声一片。 顾令维这一系列操作让周莞尔和沈雅琪目瞪口呆,“令维,这不好吧,万一误伤了……” “哼,”顾令维冷哼一声,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沓钱,对她们说:“这样呢?” 说完,她将这沓钱往窗户一扬,看也不看楼下喧闹的人群,重重地把窗关了。 四楼的天空飘下无数红的、绿的纸币,像下着鹅毛大雪。 众人闹哄哄的,抢着去捡,人挤人,地上原本布置整齐的甜甜爱心被踩坏。 一切乱得一塌糊涂。 第86章 曹朗 安燃一边和一树闲聊,一边慢悠悠地往宿舍楼走,到转弯处一张绿色的纸片擦着她的鼻子落下,“欸?”她下意识弯腰去捡。 “我的!”一阵喝声传来,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捡了去。 安燃看清那不是什么绿纸片,而是百元美钞,顿时有点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呀。” “燃燃,什么不好意思?”手机里传来林一树疑惑的声音。 她好笑道:“刚刚差点捡了别人的钱。” 宿舍门前聚着两三个人,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挺丰富,高兴,懊恼…… 周莞尔口中的喊楼主人公不在,地上被踩烂的蜡烛和还没干的大片水渍也宣示着这场闹剧已经收场。 安燃心有所感,像是早知道结局一般,绕过蜡烛残余的尸体一步并作两步跨进宿舍楼。 一进门便看见沈雅琪破天荒地没在床上躺着,而周莞尔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安燃眼里划过一丝惊讶,冲她们问道:“你们怎么站一起啊?” 她边说边脱下外套,用衣架挂起,“还有,大才子是跟谁表白?” 周莞尔憋不住,脱口而出道:“你错过了一场好戏!” 安燃拉开凳子坐下,“无非是他表白失败而已,算什么好戏?” “你怎么知道失败了?”周莞尔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还有,你知道他跟谁表白吗?” “我不正问你们嘛,”安燃转过头看向她,无奈地笑了笑,“别卖关子了,快说。” 周莞尔指了指顾令维的床位,“令维。” “令维?!”安燃惊了,她看了看顾令维的床位,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点,捂住嘴,不确定地看向沈雅琪。 沈雅琪重重地点头。 “不用捂,”周莞尔拨开她的手,“她回家了。” 随后,她和沈雅琪绘声绘色地向安燃描述她错过的那两场“好戏”。 安燃恍然大悟,“怪不得地上有那么大一滩水渍。” “重点是水吗?重点是钱啊!”沈雅琪激动地用手比划,大拇指和食指张开五六厘米,“这么厚一沓,就这么撒下去了。” 安燃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她家里这条件,正常啦。” “不过,她为什么会带这么多现金啊?” “可能是压岁钱吧。” “唉,”沈雅琪双手捂着胸口,摇摇头,叹息一声,“真是同人不同命。” 安燃和周莞尔异口同声地附和:“谁说不是呢。” 沈雅琪立刻板起脸,怒道:“你们俩就别装了好吗?!”虽然横眉冷对,语气却含着笑意。 安燃知道她在开玩笑,也板起个脸反驳:“谁装啦,这钱换我我得心疼死。” “就是就是,”周莞尔一边应和,“谁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沈雅琪耸耸肩,“刚才站楼下那群人咯。” 安燃想起那个捡钱的同学,这话好像还真对上了。 三人闹了一会儿,回归正题,又替顾令维感到尴尬,十分之尴尬。 周莞尔重复她的问题:“燃燃,你怎么知道失败了啊?” 安燃说道:“这种表白方式只有男生才觉得浪漫吧,女生只会觉得尴尬,怎么可能答应啊。” “分人吧。”周莞尔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有时候还挺吃这种。 沈雅琪点点头,“如果是大帅哥的话,我也觉得挺浪漫的。” 周莞尔又说道:“不过如果对象是令维这种冷艳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女,那肯定不行。” 安燃不置可否,“这种表白方式完全不考虑女方的想法,相当于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哪里浪漫啦?” 她一想到那个画面,就颇为嫌弃,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反正我接受不了一点。” 接受不了一点?周莞尔听到这话眯了眯眼。 “其实,”沈雅琪犹犹豫豫地说道,“我之前有看到过曹朗和令维,”她斟酌了会儿词句,“来往。” “而且,令维明显对他很不耐烦的样子。” “啊啊啊……“周莞尔两眼放光,像是只小松鼠嗅到坚果的气味,一下蹦到沈雅琪跟前,“快说快说,我要听。” 沈雅琪双手一摊,“没了,就这些。” “啊,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周莞尔遗憾地说,“哎,令维也是钢协的吗?” “不是,她不会弹钢琴。” “哦,哎,”周莞尔忽然想起什么,一下望向安燃,“燃燃,你不是参加过钢协的招新吗?” 说起这个事,安燃就开始哀嚎。 钢琴协会招新30个,却将近有1000个人报名,最后选进去的差不多都是专业级别。 她高中没怎么碰过钢琴,虽然暑假也有练习,但怎么竞争得过?自然而然地被筛下去了。 “你不知道钢协有多卷!”安燃开始倒苦水,“早知道我就学口琴了。” “哎哎哎……”果真是好朋友,周莞尔直接略过她的抱怨,问道:“你跟曹朗有接触过吗?” “无,只加了qq。” 周莞尔兴奋地说:“给我看看。” 安燃打开手机,点开qq,搜索“曹朗”,然后递给她,说道:“他是个‘奇男子’,” 曹朗的头像是年轻版小李子,周莞尔点击头像,进入他的个人空间。 空间背景图是宋徽宗的瘦金佳作《闰中秋月贴》,笔笔露锋,至瘦而不失其肉。 个性签名是“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劲心情,总把流光误”。 最上面的一条说说是今天下午发的,只有四个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评论里清一色的“祝99”。 第二条是“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晒了自己写的毛笔字。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配图是一轮明月。 周莞尔一条一条往下翻。 “这些天大抵是倦了,多谢昨夜先生入梦提醒,我辈自当努力。” “虫蛆也许是不干净的,但它们并没有自鸣清高——忆那些《朝花夕拾》陪伴的岁月,感谢先生,永远怀念。” 还有各种各地的旅游图。 “于沙漠之上瞥见光与影的宏大叙事”,配图是多哈伊斯兰艺术博物馆;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配图是秋风萧瑟,枯黄树木点缀的寺庙牌匾;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则是一张站在江头、眺望远方的背影图。 还有更古早的,什么“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时间煮雨,岁月缝花”“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一路下来,周莞尔的心咯噔个不停。 第87章 竞赛 “他……”周莞尔他他他个半天,才憋出三个字“好装啊。” 她再看不了一点,将手机还给安燃。 沈雅琪不同意,笑嘻嘻地说道:“这不叫装,这叫文青,文艺青年!” 安燃接过手机,退出曹朗的个人空间,说道:“装不装的不管,文不文艺另说,只能说我们不是他的受众。” 泼水撒钱的闹剧疯传了两三天之后便被压了下去,最后不了了之。 最近,胡杰一直觉得有人跟踪自己,可停下来却没发现什么,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出现幻觉了? 他把这话告诉林一树,林一树轻笑道:“你最近又熬夜玩游戏了?” “没啊,”胡杰摸摸头,歪头笑了笑,有点欲盖弥彰,“没玩多久。” 他凑近仔细打量他,肤色很白,眼底也没有黑眼圈,双眼虽然无神,但整个人干劲十足。 “你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不是更累吗?为什么看起来比我更有精神?”说话时喷出的热气熏到林一树脸上。 林一树嘴角抽了抽,后退几步,“你没刷牙。” 胡杰朝自己的手心喝口气,闻了闻,果真很臭,尴尬一笑,大剌剌地甩手,“起晚了,哈哈,起晚了。” 有客人进来,林一树没再和胡杰聊天,开始工作赚钱。 在职业学校学习之余,他也尝试着用学校的midi键盘编曲,一开始不太熟悉,磕磕绊绊的,花了很长时间,到四月初才完成一曲。 武校长听后,评价表现力稍浅,创意性不足。 而安燃则高兴地夸赞旋律优美、节奏流畅,非常好听。 林一树知道自己肯定没女朋友夸得那么好,他有些腼腆,但也忍不住开心,“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早点配得上你的夸奖。” 安燃毫不犹豫地说:“我说的是事实!我做人是有准则的,可不会因为你是我男朋友而无脑夸你哦。” 四月天,柏油路边的白桐树枝繁叶嫩,无数的白色小花点缀其间,美丽淡雅,清新脱俗,清风吹过,徐徐落下,安静而又热烈。 这个时候,一年一度的经济学知识竞赛也开始了。 由于综测算分方式的变化,这次竞赛报名的人数暴增,院里负责的老师连夜开会改了参赛规则: 本院学生自由组队参加改成和外院同学组队参加,也就是每组必须一个本院,一个外院;已经参加过的同学不得再参加。 有同学在评论区吐槽这样不是更多人参加了? 老师回复道:“竞赛的最终目的是普及经济学知识,普及对象不应该忽略外院同学。”还幽默了一把:“同学们努力,争取把院级比赛办成校级比赛。” 新规则把安燃和周莞尔排除在外,不过她们也不打算再参加,否则太招眼。 沈雅琪和她长跑队的外院同学组队,而顾令维,自从上次回家后,就搬出去住了,按她的性子应该不会参加。 安燃这几天一直在刷各个学院的比赛消息,终于选到一个合适且感兴趣的。 “莞莞,我们去参加生命科学学院的这个专业技能大赛吧?”她问道。 “专业技能大赛?”周莞尔正在看电影,摘下耳机,好奇问道,“干什么的?外院能参加吗?” “酿酒,”安燃手机往她面前一送,“他们有专门给外院的名额。” “酿酒?什么酒?” “葡萄酒,桃子酒,米酒什么的,自己选。” “可是,我不会啊,”周莞尔皱着眉摇摇头,“你会吗?” 安燃也摇摇头,笑道:“我也不会,但我们可以在网上学,就当去玩一下咯。” “行,听你的。” 周莞尔也不看电影了,开始和安燃研究起酿什么酒,最终一致决定——米酒。 报完名,两人又认真通读了一遍公告,提炼出两个关键信息: 酿米酒所需要的糯米、酒曲、容器自带,水、纱布、保鲜膜和恒温箱由学院提供;第一次发酵时间为4月18日晚上。 在网上搜了酿米酒的视频之后,安燃和周莞尔开始准备材料。 她们去学校附近的市场买糯米,按照老师的建议准备买两斤,可周莞尔却摇摇头让服务员称十斤。 “十斤?”安燃忙止住服务员动作的手,“你是要吃糯米饭吗?” “不是,我们多酿一点,可以给我哥,”周莞尔顿了顿,“还有咱们爸妈寄一点过去,”她笑了笑,“毕竟第一次做嘛。” 安燃一想觉得挺有道理,点头道:“那我们待会儿得买个大一点的容器。” 第一次发酵的晚上当她们带着特大号酿酒容器出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片震惊之余,指导老师走了过来,指了指,笑道:“你们这个,只怕恒温箱里放不下啊。” “啊?”竟然忘了这个问题! 老师朝她们挥挥手,“你们快开始吧,我看看能不能再给你们申请个恒温箱。” 安燃和周莞尔赶紧道谢:“好的,谢谢老师。” 她们按照视频过程一步一步操作。 先是蒸糯米。这第一步就被打个措手不及——10斤糯米花了将近两个半小时才全部蒸熟; 不过后面还算顺利,先用温水把酒曲化开,倒入蒸好的米中,搅拌均匀,再在中间挖个洞,最后用保鲜膜将口密封。 然后在老师的帮助下放入恒温箱内发酵。 这一切都完成后,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月明星稀,白桐花香气正浓。 安燃兴致很高,像是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只待开花结果。 她兴冲冲地说道:“哦,对了,我们还要买一些装酒的瓶子。” 周莞尔眼睛眨了眨,两颊露出酒窝,“对,你不说我还忘了。” 安燃数了数,“你爸妈和你哥,我爸妈和林一树,六个刚好。” “还是多买一点吧,”周莞尔歪头一笑,“多比少好。” “也是。” 米酒的发酵周期是一周,这段时间经济学知识竞赛正好开赛。 意外的是,顾令维参赛了!队友还是曹朗! 全院的人都震惊不已,尤其是那些见证过他们“爱恨情仇”的人。 每天都有人来窜寝,企图从安燃她们那里打听出什么八卦,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 第88章 博弈 顾令维和曹朗一路闯进决赛,两人都是校园的风云人物,决赛这晚学校小礼堂几乎挤满了人,有的人没抢到位置,甚至趴在窗户上看。 沈雅琪进了十六强但遗憾止步八强,不过她很乐观,还和那位长跑队组员约定一起到现场看决赛。 这位组员今天下午正好没课,非常适合抢座。 于是乎,托她的福,在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的今晚,安燃和周莞尔幸运地拥有一个座位,还是在正中间最佳观赛区。 十九点整,比赛开始。 主持人开采白结束后,书记致辞。恍恍惚惚半个小时过去了,才终于开始介绍评委老师。 评委老师一共有四位,分别是政治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和金融学的老师。 这微观经济学的评委代表是钱老师——今年竟然把这尊佛请来了。 其他老师都穿着便衣,只有他是黑色西装加领带,肩宽腰窄,体态修长,微微鞠躬示意的时候,全场掌声简直震天,还伴有尖叫和吹口哨的声音。 安燃清晰地看见他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脸黑得不行,像美剧里的吸血鬼。 尖叫的还有周莞尔,她还扭头特地向安燃道歉:“对不起,我又爱上钱老师啦!” 掌声响起又落下,在主持人的旁白下进入决赛的八强开始上场。 这次决赛的上半场是通过抢答、轮答决出最终进入总决赛的两队。 顾令维和曹朗这一对抢答非常快,准确率几乎百分百,轮答也很出色,最终以比第二名多三分的成绩进入总决赛。 周莞尔惊讶地说道:“哇,令维这是深藏不露啊!” 安燃也非常惊讶,感叹道:“是啊,刮目相看。” 只有沈雅琪一脸不可置信,试图从台上那披着大波浪的女孩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这是她认识的顾令维吗?难道真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第二名是金融学的班长和他数学系的女朋友。 一对是绯闻情侣,一对是真实情侣,还都是金童玉女,周围人都疯了,喝彩声不绝于耳,快要把小礼堂的屋顶给掀翻。 中场休息的间隙还源源不断地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总决赛是计算题和简答题,所以规则有些改变。 不需要抢答,也不限制时间——两队每人手里都有一个装有感应器的白色写字板和一支黑色水性马克笔,只要将答案写在板上然后举起,谁对谁胜,如果都对,则先举着胜。 随着时间逼近,两队相持不下。 比赛末尾,上半场的积累让顾令维和曹朗暂时领先两分。 而最后一题有三分。 全场屏息静气,当最后这题出现在大屏幕时,不少人倒吸了口气。 这题与博弈论有关。 博弈论虽然大体上属于微观经济学决策理论,但严格意义上说,只是一种方法论,一个数学工具。 故震旦大学为它单独设立一个课程,且开设在大三上学期。 “有两个玩家a和b参与一个博弈……两个玩家该如何选择……最大化他们的总分数?” 对于这个博弈,需要使用纳什均衡解决。 安燃看完题目,心中开始默默计算,“两个玩家都选择合作……选择不合作……” 突然,“我们的曹同学先举起小白板,”主持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心里暗惊,“这么快?” 她拾起被打断的思绪,在脑海里列出一个二阶线性方程组,但因为没有纸笔方便,计算得很慢。 “好的,我们王同学也‘交卷’了。” 主持人话音刚落,安燃终于也解出来了:两位玩家不合作才能最大化他们的总分数。 “两组的答案都是不合作,对不对呢,让我们看大屏幕。”主持人说着往后一侧,屏幕一亮,上面明晃晃地显示三个大字:不合作。 “都答对了,那我们的曹同学先……” “等一下。” 主持人正要宣布冠军,却被钱老师打断,他神色严肃,眼神凛冽,“这种计算题需要展示计算过程。” 观赛的同学愣住了,正准备呐喊欢呼的同学张着口,像等待喂食的动物。 旁边金融学袁老师脸色变了变,笑道:“答案对,计算过程肯定没问题,不看也没关系。” 钱老师冷着脸,没有说话。 教宏观经济学的孙老师老好人一个,乐呵呵地打圆场:“题目里没有对计算过程的要求,钱老师要求不要这么高嘛。” “题目里没有,但规则里有,”钱老师冰冷的脸松了松,一只手插兜,盯着台上的人,“不展示计算过程也行,你们解释一下什么叫纳什均衡。”他特地强调写在白板上。 孙老师乐呵呵地点头,“也行,也行。” 圆滚滚的书记说道:“那就答案1.5分,解释1.5分?” 见其他老师都没意见,袁老师也只好同意。 顾令维一向高傲的神情有了一丝裂痕,但很快恢复过来,提起笔,思考了一会儿,慢慢地在白板上写字。 速度远没有答题时快。 另一组王同学很快写好,举起板,上面写的是纳什均衡的完整定义。 而顾令维写的则是:符合所有玩家利益的最佳策略。 钱老师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安燃看完两人答案,眉毛微挑,又看向评委台,那边的老师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钱老师脸上的颜色一点点加深,甚至比开场的时候更黑。 还有,他的眼睛…… 正看着,周莞尔突然问她:“令维写错了吗?”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区别,顶多一个字多,一个字少? 安燃小声回她:“回去再跟你说。” 这时,评委的讨论结束,主持人走上台,宣布道:“经过我们评委老师激烈的讨论,王同学的的答案更为正确,所以这题两组各加1.5分。” “顾同学和曹同学仍旧领先两分,恭喜你们!” 欢呼声再次响起,全场人潮涌动。 “令维~令维~” “曹朗~曹朗~” 外面的人往里面挤,里面的人往舞台挤,人挤人挤人。 这拥挤的画面,颁奖还没开始,钱老师却早已离场。 第89章 夺刀 “纳什均衡并不一定符合所有玩家的利益,还有可能违反所有玩家的利益。”漫步在白桐树下,安燃向周莞尔解释道。 周莞尔不解,“违反所有玩家的利益?” “对,”安燃点点头,“纳什均衡重要的是均衡,在制衡下得到的利益,不能跳出这个概念单讲利益。” 清风徐徐,枝头上的白桐花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一场白雪。 安燃挽了挽被晚风吹乱的头发,听见周莞尔恍然大悟道:“噢,我好像明白了。” 她又问道:“那如果概念理解错了,题目能答对吗?” 安燃知道她问的是顾令维,想了想,说道:“不好说,照猫画虎的话,应该可以吧。” “那,”周莞尔皱起眉,“钱老师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她可清楚地看到从比赛开始,钱老师脸色就很冷,而且越来越冷。 听她提起钱老师,安燃脑海里突然浮现在小礼堂他的那双眼睛,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和上次盯着自己时的一模一样。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说道:“他可能觉得连基本概念都不清楚的人不能得冠军吧。” “虽然他长得好看,但是,”周莞尔双手抱胸,嘟了嘟嘴,“答对了就是对了,有什么能不能?就是算是运气好,那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呀。”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安燃手指点点她的额头,“你忘了他当初怎么对我的?” 周莞尔口中发出吸气的声音,“这不太一样吧?你是因为上课发呆,可令维又没做什么‘冒犯’他的事。” 安燃双手一摊,“这两件事,深层原因不都是他对自己的专业太过自信吗?” 周莞尔想起钱老师那张正言厉色、冷淡禁欲的脸,倒吸了口气,“嗯,很有道理。”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恒温箱里,酒从糯米里慢慢淅出来,汇聚在中间挖的孔中。 4月25日晚,评委老师取了一百毫升品尝过后直接打分。 有一些参赛组的“作品”在发酵过程中染菌了,黑漆漆毛绒绒一团,老师根本不敢喝。 安燃她们当初容器封口时保鲜膜上上下下缠了厚厚一层,没有被杂菌污染,但分数也不算很高,中规中矩。 不过,两人对这成果很满意。 她们兴冲冲地将剩下的米酒装瓶、包装,快递——因为周莞尔社团有活动,所以最后一步由安燃一个人完成。 她抱着装有六瓶酒的箱子到快递点。 学校的快递服务点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在经营,两人身上经常系着围裙,方便卸货运货。 老板娘挽着发髻,见安燃来了,招呼道:“同学,寄快递啊?” 安燃含笑点点头:“对。酒可以寄吗?”边说边将箱子放在遮挡兼服务台上, “什么酒?”她停下整理快递的手,拍拍灰尘,打开箱子一看,一股浓厚的酒香冲出来,“米酒?” “对,比赛的时候做的。可以寄吗?” “可以。” 安燃将四个地址发给老板娘,等在一旁, 老板娘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飞舞,一通输入后,朝她揶揄道:“同学,这酒有寄给男朋友的吧?” 安燃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微微弯腰笑,补充道:“也有寄给家人的。” 老板娘以为她是害羞,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将打出的单子放在桌上,示意她拍个照,又说道:“酒啊,是个好寓意,祝你们长长久久。” 和林一树长长久久……安燃眉眼弯得深了,“谢谢,”举起手机拍完照,冲她那句话又多付了些钱,真诚一笑:“借您吉言。” “这,我随口说的,几句话又不值什么钱。”老板娘喜笑颜开,眼尾因辛勤劳作而长的皱纹像水面的波纹,随着力量的牵引荡漾开来。 安燃脸上挂着很大的笑容。 此时一阵风从树梢吹来,拂过她的发梢,轻轻掀起她的刘海,好像一个轻柔的吻。 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道:“谢谢祝福。” 过了两天,林一树打电话说快递收到了,表示自己虽然不喝酒,但要好好保存,等着以后某个时候和她一起再喝。 他的声音很开心,很惊喜。 安燃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于是她也留了一瓶。 到京市的快递也到了。 安燃收到林澈发的感谢短信:“安燃,谢谢你送我的酒,我很喜欢。” “你送我的”? 她感到一丝怪异,忙回他:“很高兴你喜欢。酒是比赛时我和莞莞一起酿的,并不是我一个人。”她特意强调周莞尔。 林澈很快回道:“嗯,我知道。” 安燃心里猫挠似的,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什么,想解释清楚,刚打了几个字,对方又弹出几个字:“我知道是莞莞让你送的。” 这下她松了口气,紧接着又一阵尴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赶紧把输入栏里那几个字删除,简简单单发了个“嗯”。 六月便是紧张的考试周。 安燃对这些考试已经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又一年的暑假。 自暑假开始,安燃便有意无意地发一些社会负面新闻给胡杰,为了免遭怀疑,她也会发一份给林一树,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对此,胡杰公开地嘲笑她:“你们女人就是胆小。” 但在安燃隔几天一条消息地“轰炸”下,心里不免也有点发毛。 林一树则完全不一样,他开始担忧,害怕这个世界和他所“看到”的一样,黑暗虚无。 白天走在阳光下,他的心神比以往更加紧张,双手紧紧握着盲杖,兜里也多了一小罐胡椒粉。 他嘱咐安燃白天待在家里,晚上一定不要出门,如果实在想见面,他来见她。 自己天南地北搜罗的新闻的主要目标人胡杰不以为意,却让林一树如此紧张,安燃不禁有些后悔,反向安慰他道: “社会上大部分人都是好人,坏人只占很小一部分,且他们大多在牢里,不要太担心。” 但这些话林一树完全没听进去,脑海中的弦绷得越来越紧。 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好像大雨将至,末世来临,前路暗淡无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战战兢兢地过去。 某天,江市出了“路人街上见义勇为,歹徒手下勇敢夺刀”头版头条大新闻。 安燃赶紧点开一看,滑到最后看结果,歹徒已经被关押拘留,见义勇为的路人和受害者都没事。 她终于松了口气。 第90章 作业 安燃和林一树看着胡杰一遍又一遍地演示自己是如何从歹徒手中救出两条性命。 “我当时就是这样,”他神情得意,大手一挥,弯腰一个扫荡腿,“再这样,他立马就被我制服了。” 他前世的死结已解,庆幸之余,安燃一开始还会附和“厉害”“勇敢”诸如此类的词,听多了,便揭穿道:“可我听说见义勇为的不止你一个哎。” 胡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后又理直气壮起来:“凭我的实力,那个大兄弟就算不来,我一个人也可以!” 他口中的“大兄弟”就是跆拳道馆的王教练,因为这次见义勇为的壮举,许多家长慕名前来替自己的孩子报名学跆拳道。 不过,安燃和他们的“合作”到年底才结束,加上暑假也所剩无几,所以跆拳道馆的课程都安排在寒假。 时间线一拉长,报名的小孩更多了。 去年在寒风中发传单的李教练看着这么多的预报名人数,乐得笑开了眼,直夸安燃是他们的“小财神”。 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安燃也乐呵呵的,十分放松。 其实最开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让胡杰不要出门?这显然不太可能,而且很容易遭人怀疑; 劝他遇到事情不要不管不顾冲上前去?他根本不会听,更何况歹徒手下还有两条无辜的人命。 现在这个结局她非常满意。 她对李教练和王教练说道:“见义勇为的是你们,这是你们该得的,不用谢我。” “我一个人肯定也可以。”胡杰强调道。 林一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在得知胡杰“空手夺刀”到达极点,最近才稍微松了一松,他皱着眉,“可不可以谁也不知道,但你以后不要这么冒失了,万一出点事,该怎么办?” 胡杰仍旧不太在意,说着俏皮话:“你都说‘万一’啦,概率很小,忽略不计。” 林一树双手紧紧相握,安燃见状,摊开他的手,给他以安慰,开口“训”胡杰: “就算是十万、百万、千万分之一的事,一旦发生在你身上,那就是百分百。” 胡杰还想说些什么,安燃用眼神示意,见林一树紧皱眉头,嘴角倒立,好像末日要降临一样,硬生生把到快要出口的话全部咽下去。 他走到林一树面前,弯腰,压着嗓音,轻声说道:“我这是在吹牛,不会真那样干的,一树,你别太担心。再说,华国治安好着呢。” “真的?” “真的!” 九月的阳光没那么炽热。学校道路两旁的桂花又迎来新的一轮盛放。 安燃按照原先的规划,竞选大三学年的学习委员。 她平时为人友善,待人真诚,考试周有什么复习资料不会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地分享出来。 因为去年奖学金事件,有一些人颇有微词,但大部分人眼明心亮,心里明白得很。 竞选过程虽然有些波折,但她最终也如愿当选。 周莞尔笑着奉承她:“学委,你这可有我的一票,”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年的考试靠你了,多多关照哦。” 安燃拂下她的手,笑眯眯回道:“好说,好说。” 虽然成功竞选,但她的学委之旅并不如想象的顺利。 这一学期的主课有博弈论,教授的老师姓侯,要求严格,每节课都会布置作业。 而一周有两大节该课——周二和周五上午,这意味着她必须在周五——不,为了侯老师有足够时间批改,她必须在周四之前从女寝到男寝——穿越两个校区把作业收齐。 收大学生作业极其麻烦,不是这个忘记写了,就是那个忘记放在哪了。 有些人还会跟她拉扯:“下节课不是周五吗?你周三收干嘛?” 经过一系列等待、拉扯,终于收齐后,还得在正常时间交到经济学楼侯老师办公室——不然会关门。 令人意外的是,侯老师和钱老师共用一间办公室。 两人的办公桌一前一后。 安燃一打听才知道,自从钱老师被取消职称后,就搬去了现在的办公室,与侯老师作伴。 她摸摸鼻子,一阵尴尬。 十月的某天,早上刮起秋风,有些凉意。 安燃随意从衣柜里掏出件外套披上,发现竟然宽大许多,叹气道:“我怎么瘦这么多。” 这话听在一直标榜要减肥的女孩子耳朵里,顿时嚷嚷起来。 周莞尔气鼓鼓地说道:“瘦了你叹什么气,瘦了还不好啊?!” 沈雅琪也附和她:“就是,你这是赤裸裸地炫耀。” “不是啊,”安燃软绵绵地竖起两根手指,有气无力地解释,“每周两趟,两个校区跑来跑去,都要累死啦,换你你也瘦。” 周莞尔一想觉得有道理,开玩笑道:“恭喜你,孙老师助力你减肥成功。” 安燃反驳她:“第一,我没想减肥;第二,人家是侯老师。” 周莞尔经常把侯老师叫成“孙老师”,她纠正过她好多次也没用,自己还被影响,有一次差点当着侯老师的面脱口而出“孙老师”。 “噢噢,”周莞尔反应过来,一字一字改口,“侯老师。”三个字三个调,像唱戏一样,重音落在“侯”字。 “你得记住啦!”安燃再一次提醒,“要不然喊错了可太尴尬了。” 期中考试前的一次作业,安燃破天荒地很快收齐。 周三上午催作业,下午收齐的“传统”因这一小小变化打破,她望着手上厚厚一叠作业本,只好忽视即将人满为患的食堂,先将作业送到办公室。 侯老师的办公室位于二楼的里侧,安燃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挂有“207”门牌的黑色门前。 她将手中的作业本全部转移到一只手上,空出另一只手轻轻敲门。 无人应答。 “老师?”安燃继续敲了敲,“老师?” 还是无人应答。 她尝试着开门,手一放到门把手上,门却突然开了。 里面探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是钱老师。 他盯着安燃,眼睛黝黑,时而明亮,时而迷茫。 眼下的黑眼圈十分厚重,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被人打伤的淤青。 安燃有一瞬间愣神,而后尴尬地笑了笑,别开眼,“钱老师,我来交作业。”推了推门,却没推动。 第91章 办公室 安燃疑惑地看向钱老师,只见他单手撑门,一言不发地垂头盯着自己。 “钱老师?”她喊道,“我来交作业。”说着往上抬了抬手上厚厚一叠作业本。 话音刚落,钱老师眨了眨眼,长而浓密的睫毛一颤,瞳孔开始慢慢聚焦,撑门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黑色的门吱吱呀呀地晃开,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好像这办公室刚遭了大火。 烟有形而味无形,猝不及防之下,安燃被这烟呛得咳出声来,小声向钱老师道谢后,深吸口气,才往里走。 侯老师的办公桌在钱老师后面,她屏住呼吸,准备快进快出,放下作业本就打算离开。 经过钱老师办公桌时,她瞥见垃圾桶里有未灭的烟蒂,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正慢慢蚕食旁边的废纸片。 那烟蒂不是常见的黄色,而是白色,应该是自己卷的烟。 钱老师仍旧立在门旁,见安燃盯着垃圾桶看,语气冰冷地问道:“你看什么?” 冷不丁被这一问,安燃原本屏住呼吸的鼻子松了下来,不自觉吸进一大口空气。 空气里的烟味浓厚,闻起来还有点熟悉。 她脸上立马浮现一个笑容,指着垃圾桶说道:“垃圾桶里有火星,我怕会烧起来。” 钱老师面无表情,身上的黑色西服笔直,没有一丝褶皱,看起来像是要与门框合为一体。 他语气缓了缓,“没事就快出去。” 好事做到底,安燃壮着胆子问他:“老师,要帮你开窗吗?” “出去。”他半合着眼,刚缓和的语气又冷起来,和沪市十月的天气打着配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地上蹿下跳。 “好的。”既然人家不领情,她何必多此一举,反正吸了一手烟又吸二手烟的不是自己! “老师再见。” 安燃走过二楼长廊,似有若无的烟味还在鼻尖萦绕,烟里残存的小分子终于挑起她遥远的前世记忆—— 仿佛是某个自习的晚上回到和m国室友合租的房子,或者是某个聚会的结尾,一屋子人东倒西歪,又或者是迷路时碰巧路过的贫民区…… 那是…… 她被自己脑子里的疯狂想法吓住,立在这条长长的走廊中间,双腿好像灌了铅,动弹不得——前进不了,后退不行。 她脊背发凉,搜肠刮肚地找证据否定自己,可是越否定却越肯定——那位m国室友曾经递给她一个纸杯蛋糕,她咬了一口,觉得味道怪异便搁置一旁,室友还连连感叹\"waste\",自己拿起来吃完了。 后来她才知道里面掺了些非法的、让人上瘾的绿色植物。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安燃以为再怪异的事情自己都能接受,可是…… 名校,教授,年轻,帅气,能力出众——五个标签只占两个都已经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天花板。 “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钱老师的履历,猜测道:“应该就是在m国留学时染上的吧?” 难怪他的脸色这么差。 安燃想起上次周莞尔也提过一嘴“钱老师的脸色很差”。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她应该怎么办? 这种事在m国再正常不过,而且这种绿色植物在这个国家许多州已经合法。 但这是华国啊!是将这些东西统称为“毒”、避之如蛇蝎的国度,他从哪里弄到的? 她是当作不知道,还是报警? 如果报警,证据呢? 即使只是单纯的怀疑,也要有个缘由,自己又该怎么解释? 她这一世生长在华国,认识这种绿色植物的机会都没有,怎么还能闻得出它的气味? 在这个无形的岔路口,安燃想了很久很久,想到日薄西山,明月东升,也没个具体的决断。 周莞尔看她一天都呆呆的,问她怎么了。 她恹恹地回道:“在想一个严肃的问题。” 说的跟没说一样,不过周莞尔不在意,自己搭好戏台演起来,抑扬顿挫地念道:“to be or not to be——”她看向安燃,眼神充满期待。 安燃一点兴趣没有,“不是。” “哦,”周莞尔吐吐舌头,“你真扫兴。” 安燃随便抽了一本书柜上的书,既然现在没办法做决定,那先放在一边吧。 反正天不会那么快塌下来。 周莞尔脚尖抵着地面,转了转斥巨资买的旋转椅,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问道:“对了,我哥有找你聊天吗?” 她随口回道:“聊什么天?” 林澈经常问她一些关于经济学的知识,有些还特别深奥,她常常因为答不上来而感到羞愧。 周莞尔奇怪地“哦”了一声,话音反转道:“那你可以跟他聊聊你的烦心事啊,兴许他可以给你一些豁然开朗的见解呢。” 安燃已经决定这件事暂时对谁也不说——在办公室看见的就先埋葬在办公室,“也没什么可烦恼的,”她在说服自己,也在安慰自己,“天不会塌下来,地球少我一个照样转。” 周莞尔看热闹不嫌事大,调侃道:“有人少了你就转不了了哦。” 一想到林一树,安燃更加确定自己“苟”下去的决心。 前方如烟雾般迷茫,她渺小如尘埃,不想有任何变故,也不想将任何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周莞尔看着安燃起身要出去,“诶,你去哪儿?” “去给他打电话呀,”安燃将自己从沉重的思想和道德双重包袱里放出来,挤出一个笑,“少了他,我的世界也会停止运转。” “我说的可是——”周莞尔在最后一秒生生止住了——要是现在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她脸上挂着一个古怪的笑,“就是他,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哈。” 安燃刚迈出一步又收回,转头看向周莞尔,“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你不会背着我干了什么吧?” “怎么会?”周莞尔也直视她,目光很坦然,“我这么善良的人,干的都是好事,说的都是实话。” “善良”这个词从她口中冒出,安燃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类似铁丝刮黑板,手臂长满鸡皮疙瘩,“小姐,你是不是对‘善良’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不,是你道德感太强。” 第92章 暖气片 此后,安燃每次见了钱老师,该打招呼打招呼,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 除了交作业的时间固定下来,其他一切维持原样。 流光易逝,校园的桂花谢了,冬梅又盛开。 学期末,考试周,安燃将每课的重点、任教老师给的习题以及从学长学姐那里求来的试卷等复习资料整理打包,全部发到班级群。 班上所有同学都很欢喜,大家见面也非常愉悦——尤其是那些在她竞选时故意刁难的同学,脸上笑嘻嘻的,见了安燃跟见了亲娘一样亲热。 周莞尔对此非常不屑,私底下和安燃轻蔑地吐槽道:“燃燃,看他们那样儿,你就不应该把这些复习资料发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找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燃忙堵住她的嘴,“一份资料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她饶有兴致地问:“你就不怕他们考得比你好?” “要想考高分,只有平时认真听讲,”安燃单手撑头,另一只手翻页,缓缓说道,“复习资料只能算临时抱佛脚。” 从宿舍到教学楼考场,一路走来,遇到的每个人都愁眉苦脸,身形消瘦,没个笑容,全身灰头土脸,眼底的黑眼圈厚得像是画了烟熏妆。 “考得你昼夜把心血耗,考得你大把青春等闲抛……” 活脱脱二十一世纪“范进中举”的新型典范。 放寒假过年,安燃收拾好行李,回家之前特地问周莞尔今年会不会去吴市拜年。 周莞尔表示自己不太清楚,要看家里安排,但如果去的话一定提前通知她。 “好的,”安燃朝她比了个ok手势,“去年招待不周,今年有机会的话,一定让我弥补一下。” 2012年的春节比2011年冷多了,安燃实在担心林一树,于是偷偷把他现在租住的一居室给买下来。 房子35平,一共花了20万。 幸福村虽然是比较老的居民区,但幸运的是有天然气管道,安燃权衡一下,决定放弃安装空调,改装暖气片。 她多给了房东老太太李奶奶一些钱,请她出面给林一树装上暖气片,当作房东福利——当然,暖气片的钱肯定是自己出。 明装的暖气片横置在客厅的墙壁上,林一树绕着客厅走了几遍才渐渐熟悉它的存在。 他好奇地摸了摸往外辐射热气的暖气片,被烫到后立马缩回了手。 安燃提来两张小椅子,笑嘻嘻地拉他往旁边一坐,“怎么样?现在暖多了吧?” “嗯,”林一树唇角往上弯了弯,眉头依旧皱着,他抿了抿唇,说道:“不过还是好奇怪,李奶奶为什么突然给我装了暖气片呢?” “因为天气太冷了啊!”安燃牵起他的手玩,见手心脱皮严重,手背红红的,知道是过敏,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护手霜替他涂抹。 “可是,”林一树还是很疑惑,“每年冬天都有几天很冷,怎么就今年……” “还有房租,”他咬了咬唇,“也没说要涨。” 安燃搬出准备好的借口:“你们不是签了合同嘛,等合同到期了估计就涨了。” “是吗?”林一树耳边响起房东老太太那仿佛唱戏般尖锐的女高音,“这不像她……” “燃燃,”他“看向”安燃,“你说实话,是不是你?” “我说的……”安燃正想否认,可是一抬头,看见林一树“凝视”自己,他的空洞无物的双眸一下撞进她的心里,让她再说不出什么欺骗的话。 “是,”她诚实而缓慢地说道,“今年太冷了,我担心你冻着……” 林一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默默不语,安燃解释道:“我怕你心里有负担,又要说些什么还我的话,所以才不想告诉你。”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林一树抿着唇,“我只是在想,李奶奶怎么会同意你装这个呢?” 安燃笑了笑,“因为我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 “什么?”林一树一惊,“买下来了?” “对呀,”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以后可以安心了,这是我们的家,没有人可以赶你走。” “我们的家……”他低着头喃喃自语,有一瞬间的惊喜蔓延开来,去到心脏处,随后,难过、自卑、辛酸等各种情绪慢慢起了,揉杂在一起,心脏又紧的一缩。 他从未如此明确地、现实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嗯!”安燃重重地说道,没有发现林一树的异样,“等以后我们结婚了……”她开始畅想着未来。 “真的会有以后吗?”林一树自言自语,他的双眼空洞无物,表情茫然而悲伤。 安燃此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听到林一树的声音,停下问他:“什么?” “没什么,”他脸上挤出一个笑,脸上疲态明显,好像走了一程长而曲折的山路,“你饿了吗?” 安燃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还真觉得有点饿,“有点,”语气带着娇憨,“我想吃你煮的面。” “好,”林一树说着起身往厨房走去,“你坐一会儿,很快就好。” “不,”安燃很是亢奋,“我帮你。” 房子虽然买下来了,但林一树坚持要付房租,安燃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 她将这房租钱另存在一张卡上,以备两人不时之需。 这个年安安静静地过完。 年初,叶瑶瑶一家来拜年互不来往已经成了习惯。 诡异的是,两家父母好像也平和地接受了这种微妙的平衡,不再过问两人之间的事情。 席间又提起叶瑶瑶的“神秘”富二代男友,黄意韵一脸的骄傲,大谈特谈他们家在京市如何如何富贵,字里行间都是与有荣焉。 末了,她提醒安燃:“燃燃,这干得好可不如嫁得好,你可得抓点紧啊。” 白露已经有点不耐烦,但她掩饰得很好,“你别操这个心,我们燃燃已经有男朋友了。” “哦?”黄意韵脸色变了变,“是哪里人,长得怎么样?家里条件怎么样?” “吃你的饭吧,”一直沉默的叶爸叶珩终于开口,他夹了一筷子菜给她,眼含警告,“还没喝酒怎么就醉成这样?” 第93章 晚宴 2010年安时中标的“泽县溪镇土地整理项目”在2012年年初完成。 庆功晚宴原本安排在农历年底,但因为一个重要的国外客户那段时间休假,所以这晚宴便挪到春节后,大年初八。 这次晚宴,安燃穿了条明黄色渐变高腰抹胸小礼服,裙摆多层,哥特式尖顶花样的蕾丝拼接点缀其上,非常治愈温柔。 白露用同色系的绑带给安燃挽起头发,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后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弯腰正了正她的裙摆,点头赞道:“不错,我女儿从小到大都这么好看。” 她的目光饱含欣赏,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这话说得安燃鼻头一酸。 她从出生开始,无论想做什么,父母都无条件支持,也从不吝惜赞美。 前世和林一树在一起——即使一开始不同意,最后也心软了。 她想到前世自己魂断异乡,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有多难过啊! “妈妈,你也好看。”安燃张开双手,想给老妈一个大大的拥抱,白露吓得连忙后退,“噫,别动,一会儿给弄乱了。”说着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安燃不好意思地傻笑一声,迅速和白露贴了贴,笑道:“就抱一下。” 晚宴在江市最大的酒店举行。 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形形色色的身影来来回回,穿梭其间,寻找自己的目标,或高谈阔论,或低头品酒。 安燃和几个伯父伯母寒暄一番后,便端着酒杯,独自找了个角落躲在一旁,静静看这众生相。 “嘿!”突然有人从后背轻轻拍她一下,杯中的酒顺势抖了抖,她回头一看,竟然是钱沄。 “钱沄?好巧啊。”安燃笑着和她打招呼。 钱沄穿了件红色鱼尾裙晚礼服,胸口处镶有碎钻,流光溢彩,收缩的鱼尾在一静一动下如波浪翻腾,衬得她身姿曼妙,性感极了。 她不是一个人,和她一起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英俊男子,“这位是?” “这是我男朋友,”钱沄大方地笑着,“我是陪他一起来的。” 男朋友? 这位男朋友脸上挂着绅士的微笑,绅士地伸出手,“你好,daniel。” 安燃反应过来,轻轻和他一握,自我介绍道:“你好,安燃。” 交谈间有人把他喊走了。 那人兴致勃勃地将他介绍给自己身边的人。 “那是他爸。”钱沄随意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摇了摇手中的高脚杯。 “那你,”安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犹豫一瞬,在她旁边坐下,“你怎么不跟他一起?” 钱沄晃了晃酒杯,仰头一口喝下里面的红酒,嘴角浮起一个笑,“因为他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呗。”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呀?” 她仍旧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眯了眯眼,“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 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安燃还是被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她看了眼钱沄,又看了看不远处她的那位男朋友…… 如果他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那水淼淼和她—— 安燃又望向钱沄,却发现钱沄也在盯着自己。 她的眼睛黝黑明亮,炯炯有神。 安燃朝她一笑,“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说着还摸了摸脸。 “你很像一个人,”钱沄直起身,往安燃身边一凑,“尤其是你刚刚发呆的样子。” 发呆?安燃撅嘴,我明明在思考好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像谁啊?”她好奇问道,“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说过我像谁呢。” “以前的一个邻居姐姐,”钱沄仰头,似乎陷入回忆,“她人很漂亮,非常聪明,我上小学的时候还给我补习过功课。” “我上初中时,她就被保送到哈佛大学。” “哇,”安燃感叹一声,“真厉害。”这个世界上有个和自己长相相似、能力出众的人,她也感到荣幸,就像是瞥见了人生的另外一种轨迹。 只不过——“她是江市的吗?”怎么自己好像从没有听过? “不是江市,是沪市。”钱沄摇摇头,复又慵懒地往沙发上一靠,“我小时候在沪市读书,到高考才回来江市。” “那她现在在哪呢?” “不清楚,还在m国吧。”钱沄从晚礼服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盒烟,她抽出一根又放回去,对安燃笑笑,“我出去抽根烟。” 这天晚上回家之后,在电话中,安燃跟林一树分享这个小插曲。 “你也很厉害呀,”林一树声音虽然带笑,却不轻松,隐隐含着忧伤,“震旦大学也是数一数二的名校呢。” “嗯,我也很满意我自己,哈哈,”安燃“厚脸皮”地笑道,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在爱情这条路上没有寻觅很久就遇到了林一树,“事业和爱情双丰收!” “呵呵呵……”手机里传来林一树的轻笑,好似天边积累许久的乌云终于消散。 原来只要她的一句肯定,他便豁然开朗。 “我好像比你更幸运,”他的声线清朗,如缓缓溪水,“因为我的女朋友比你的男朋友更好。” 安燃愣了一秒,而后,“哈哈哈哈……” 待笑够了,她才问道:“一树,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呢,我好想让你见我爸妈啊。” “我也想呀,”林一树温柔地说,“等我今年从职校毕业,再找到一份体面一点的工作。” 安燃掐指一算,林一树今年夏天毕业,那最迟暑假就可以见家长——工作是不可能找不到的,她相信他的能力。 即使找不到,她还可以…… “好!”安燃高兴地应道,好像天光终于大亮,“我爸妈很好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嗯!” 今年春节周莞尔和林澈没有去吴市给太姥姥拜年,不过林澈特意给安燃寄了新年礼物:一颗绿色的捷克陨石。 安燃也回送他一套巴斯光年手办,猜测他应该会喜欢。 他果然很喜欢。 开学后,三月的校园柳叶飘飘,草长莺飞,和煦的春风从南太平洋吹来,吹得人春心荡漾,吹得湖面的冰也消融。 安燃在校园里又多次偶遇过钱老师,虽然他还是冷着张脸——从太平洋来的南风也没能吹散他周身的冷意,但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黑眼圈也慢慢淡了。 第94章 劫难 大三下学期,班上许多同学打算读研究生,忙着保研或者考研。 安燃没这个打算,平时比别人轻松许多,有时候还会帮忙分担那些需要考研的班委的工作。 五月中旬,林澈研究生毕业答辩,特意从京市飞来沪市和安燃还有周莞尔庆祝,言语中透露以后要在震旦大学读博士。 “哇,”安燃向他道喜,语气颇为敬佩,“恭喜恭喜!”她心想,能坚持下去读博的都是人才啊——当然也包括前世的自己。 周莞尔则问道:“我妈同意你来沪市读博吗?” “为什么要她同意?”林澈觉得奇怪,反问道,“再说,姑妈为什么会不同意啊?” 周莞尔张着口,接下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胸中一口气无缘由地冒出,“反正当初我来沪市上学,她就不同意!” 林澈好笑道:“你是女孩子,又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她是你妈妈,肯定担心你呀。” 听到他一句句“你妈妈”,周莞尔眼睛开始往外迸火星,“我妈……” 安燃见气氛不对,赶紧岔开话题:“林澈,你现在是已经录取了吗?还是……” “嗯,已经拟录取了。” “真的呀?恭喜恭喜。” 林澈双眼含笑,“这是你第二次向我道喜了,谢谢。” “是吗?”安燃端起酒杯,“那祝你顺利毕业,前程似锦。” 她用手肘戳了戳周莞尔,周莞尔顿了几秒,也举起酒杯,对林澈一笑,说道:“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林澈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和她们一碰,又悄声对周莞尔说谢谢。 周莞尔意味不明地一笑,摇了摇头,无声回他,口型像是“不用谢”。 林澈的毕业典礼在六月初,他先按计划回京市参加毕业典礼,然后再来震旦大学“报到”,也就是提前进组。 六月是考试月,也是毕业季,大四毕业生的档案要寄出去,大三学生的档案也要整理,需要各班的团支书去干活。 安燃班上的团支书要考研,请安燃帮忙。安燃时间比较充裕,也乐意替她走一趟。 她和其他班的团支书先是将大四学长学姐的档案核对好寄出去——这一项就花了一周时间; 然后再开始整理自己班的档案。 周六,她正在学院二楼楼梯口边上的档案室,准备把剩下的档案拿出来,搬到隔壁办公室整理。 这时,吴书记从楼梯口拐了进来,胖胖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连空气也变得稀薄。 “安燃,你去207催一下侯老师到一楼会议室开会。”说完没等安燃回答,便急匆匆转身下楼去。 安燃连个衣角都没看清,“好……” 她把刚打开的档案柜锁上,因为等下其他班的团支书还要过来,所以虚掩外面的大门。 “侯老师?”她敲门喊道,“侯老师?” 又没人应。 这一次安燃不敢再随便开门,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侯老师打电话。 “嘟嘟嘟……” 电话马上被接通,“喂?老师?吴书记叫您……” “哦,桌上的文件?好的,现在给您送下来。” “钱老师?我不知道诶。” 侯老师已经在会议室,但有份文件落在办公室,需要她送一下。 安燃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她松了口气,走到侯老师办公桌,却发现桌上有两份文件。 是哪一份?——她准备打电话的动作一顿——算了,两份都先拿下去。 她快速将文件送到一楼会议室,侯老师只要了其中一份,并问:“钱老师不在办公室吗?” “不在。” 他烦躁地看了眼手机,“打电话也不接。” 这话安燃不好接,“老师,那我先把这个放回去?” 今天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干活机器! 这一次不急,安燃慢悠悠地爬上二楼,207办公室依旧没人。 她将文件原位放回到侯老师办公桌上,转身瞬间,却瞥见钱老师桌上有一个怪模怪样的徽章—— 有点熟悉,她拿起一看,发现上面刻着一只蛇还是龙咬着自己的尾巴…… 这是什么意思? “你来这里做什么?” 安静的办公室冷不丁出现一个冰冷的声音,安燃被吓了一跳,条件性地往声源方向一看,钱老师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不知道他站在那多久了。 “谁准你动我东西的?” 他表情烦躁,像一匹饿了很久的狼,因为许久不见猎物,按耐不住身体内的躁动。 安燃反射性地手一缩,徽章掉在地上,咚—— “对不起,”她连忙捡起,放回桌上,“对不起。” 谁知,这几个字刺激到他,他握紧拳,手上青筋暴起,朝安燃逼近,“对不起,对不起,你为什么老要说对不起!” 随后,发疯似的把办公桌上的所有东西全部甩到地上。 安燃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平时她极力推崇、努力学习的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完全抛之脑后。 恐惧让她作出最原始的反应,她连连后退,眼泪一下子涌入眼眶,“我不是故意的……”声音带着哭腔。 钱老师愣了愣,瞳孔失焦,眼神迷离,脸上隐隐露出难过之色; 他单手撑桌,如一尊过期的黑色石雕。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一滴斗大的眼泪终于失去禁锢,涌出眼眶,滑过安燃的脸颊,“啪嗒”一声在地上晕开。 钱老师又开始发狂,“不许哭!” “你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到底想要什么?” 安燃在刚才那一瞬安静中找回点理智,她背着一只手,按记忆中的顺序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随便拨出一个号码。 她一边操作,一边和他周旋,“钱老师,我是来给侯老师送文件的,动您的东西是我不对,请原谅我。”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进您办公室。” “对了,侯老师还找您呢,估计有什么急事,您要不先去找他?他就在一楼会议室开会。” 钱老师充耳不闻,弯腰捡起那徽章盯了一会儿,收在手心,嘴角现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另一只手拾起一块长长的锋利碎片。 安燃一惊,一个可怕的念头跃然于脑海。 她脊背发凉,额前也开始冒冷汗,“老师,那我先不打扰你了?”说着尝试往外挪动脚步。 “生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钱老师仍旧淡淡地笑着,一把揽过她,把她的头按在胸口,语气罕见的温柔,空灵飘渺,像是从天堂飘下来。 “既然回来了,就永远留下吧。” 第95章 手术 钱老师举起那握着锋利玻璃碎片的手,轻轻拂过安燃的头顶,又理了理她的头发,低着头柔声说道:“别怕。” 安燃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怀里,手蜷缩在前,全身抖动不止。 她的双手死死握在一起,快要将藏在手心的手机捏碎;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却完全不觉得痛。 比起疼痛,对未知的恐惧才更令她胆寒——此时此刻只有皮肉之痛才能麻痹神经,稍稍让她获得一星半点的冷静,“老师……” 话还没说完,踝关节传来剧痛,“啊!!!”她右脚踝关节的跟腱被割断,纯粹的疼痛直冲天灵盖,她大声尖叫,眼泪一瞬间喷涌而出。 因为跟腱断裂,下半身站立不稳;因为痛苦,上半身疲软没有力气。 求生的本能虽然使她拼命地往外逃,却无济于事。 钱老师捞起安燃下滑的身躯,又多用了些力气控制住她,然后,笑了笑,眼里全是疯狂,像吸血鬼一样,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急,还有一条腿呢。” “不要……”她乞求地望向他。 下一秒,“啊……”安燃左脚踝关节的跟腱也被割断,更大的痛苦袭来,她不断尖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这下,她再也站不稳了,一下滑倒在冰冷的地面。 玻璃片上的血还没有干,正慢慢凝聚在最尖端,等待重量够了往下落。 钱老师随意将手中的玻璃碎片一扔,扯了扯领带,领带上留下血迹,他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弯腰,捏住安燃的下巴,“我把你两条腿的跟腱都挑断了,这下你再也走不了了。” 安燃紧咬下唇,眼角滴泪,脚踝处还在流血,疼痛使她动弹不得。 她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疯子,嘴角止不住抽搐,连话也说不出。 “你的眼睛……”钱老师盯着安燃的眼睛,一阵恍惚,而后又突然狂笑不止。 他带血迹的手抚过她的眼眸,拭去她眼角的泪,“看不见就更走不了了。” 又一阵恐惧蔓延全身,安燃瞪大了双眼,惊恐地往后退,企图站起身,“不要……” 钱老师的大手印下来,往里抠她的眼珠。 “啊……不要,求求你。”安燃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他的手,慌乱中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胡乱地往他脸上一划。 “嘶……”他吃痛,手一顿,眼神一阵清明,又一阵迷茫,“你……” 走廊里传来喧嚣,“安燃!安燃!”是周莞尔的声音。 终于有人来了。安燃有些支撑不住,但手中的玻璃碎片仍直直对着这个俯视她的疯子。 几秒后,一群人破门而入,为首的正是周莞尔。 “燃燃?” “安燃同学?” 地面凌乱不堪,甚至还有红色的印子,安燃蜷缩在角落,钱老师单膝跪地,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住她的身影。 即使见过不少“世面”,看见这场景,周莞尔也不禁一愣,“燃燃!”她快速跑到安燃面前,一把推开钱老师。 “燃燃?”安燃一下晕过去了,她的眼眶又红又青,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周莞尔想碰她又怕加重伤情。 钱老师被她猛的一推,瘫倒在地,脸上有一道可怖的划痕,正在往外冒血;眼神又怒又呆,看向天花板。 后面赶来的救护人员连忙上前检查两人。 他们先是检查安燃的瞳孔、心跳。 “双腿踝关节跟腱断裂……” “小心点抬上担架。” 钱老师脸上的划痕止血后,便被公安机关带走了。整间办公室也被封锁。 周莞尔捡起安燃掉在地上的手机,发现通话还在进行中,她吸了吸鼻子,“喂,哥。” 对面长时间的沉默。 周莞尔也沉默了。 “对不起……”她最终说道。 “不是你的错,”林澈泪流满面,“是我的错。”这长达十分钟的通话,就像一生一样漫长。 安燃的惨叫,像一把尖刀,直刺他的心脏,她每叫一声,他便痛一分,“怪我,都怪我,我为什么不在沪市,为什么要回京市?” “哥,对不起……”周莞尔心里说不出的酸涩,一是对安燃,一是对林澈。 对安燃来说,这是一场无妄之灾,对林澈又何尝不是? 这慌张的样子,这哽咽的声音,这愧疚的自责,清清楚楚地显示他已经陷进这场单恋。 周莞尔彻底地意识到自己这个玩笑开大了——最初她只不过是想看一场好戏而已。 将来该如何解释? 尽管自己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但只有在林澈没那么喜欢安燃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 眼下这种情况,势必会伤害到林澈——她不想这样。 爱情于她只是调味剂,有也好,没有也罢。 现实的、具体的、世俗的生活永远高于一切理想的、抽象的、风雅的事物,尤其是爱情。 现实是残酷的,斗争是惨烈的,她从不相信他们这样的人家会有情种。 可是她低估了林澈。 所有一切从这一刻开始脱离她的掌控。 通话结束,林澈准备赶最近的飞机过来。 周莞尔做完笔录后,便急匆匆赶往医院。 警察已经通知安燃的父母,他们最快也得一个半小时后才能到。 安燃在救护车上缓缓醒来。 救护车上的医生告诉她她的跟腱全部断裂,而且伤口很深,情况非常严重,需要立即手术。 一位女辅导员陪护她去医院,辅导员安慰她她的父母一个小时之后就会过来,让她不要担心。 救护车开得很快,安燃望着车顶,这一下午的种种好似一场噩梦。 踝关节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处理,可她却感觉自己的双腿的生命正在流逝,“医生,我自己不能签字手术吗?” “可以。不过,即使手术也很可能残疾。” “那就快点手术吧。” “安燃同学,”辅导员有些怜悯,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出口,“不再等等你的父母吗?他们很快就到了。” 安燃明白她的意思,“老师,一切风险我自己承担。”复又问医生:“可以把我送到沪市六院吗?” 沪市六院的骨科是国家级重点学科,她要为自己争取一切再站起来的机会。 “可以。” 第96章 笔录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安燃到晚上七点才从麻醉状态醒过来。 她醒来看到病床边围了一群人,“燃燃?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白露摸了摸她的头,眼底似乎还带有泪痕。 “妈……”安燃见到父母,鼻子发酸,积攒的委屈一瞬间爆发,眼睛如夏天青色的决口的堤坝,顷刻之间洪水泛滥。 安时握着她的半边脸,大拇指擦去流出的泪,“别怕,爸爸妈妈都在呢。”他的眼神透着心疼,还有一丝压抑的狠戾,语气和动作却很轻柔。 “我的腿……”安燃往下看自己打着厚厚石膏、毫无知觉的双腿,眼泪又不自觉地流出来了。 “手术很成功!”白露赶紧说道,“医生说等拆了线,再静养几个月,你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了。” 站在床尾的周莞尔说道:“是啊,燃燃,你别担心,好好休息,肯定可以恢复正常的。” 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落下,她的眼角又滑落一滴泪,“嗯。”她又向周莞尔道谢。 “是我哥打电话给我的,”周莞尔低着头,一开始自己还以为是什么恶作剧,他急得发誓,手机按免提,她才终于相信。 浓厚的难受与愧疚又将她覆盖,“他说你有危险,还告诉我你在哪儿。” 安燃瞬间明白,“那通电话打给他了啊。” 她有意避开林一树,在“全部通话”里多按了几下,没想到竟然打给了林澈。 “对,”周莞尔点点头,吸了吸鼻子,“你谢他吧,他等会儿就到。” 他来?安燃惊讶地差点问出口。 “两个都要谢,”白露感激地看向周莞尔,“要不是你们,燃燃还不知道会怎样!” 安时也向周莞尔道谢,“你阿姨说得对,你们都是燃燃的大救星。” “那个老师已经被抓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白露抚摸着女儿满是淤青的眼眶,表情决然又郑重,“再也不能。” 安时一想到他,心中怒火再也压制不住,骂道:“什么老师,就是个禽兽,疯子!” 警察进来做笔录,“安燃同学,你能描述一下整个案件的经过吗?” “当时……”当时有那么几秒,安燃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一回想当时,她仿佛置身万丈悬崖,周围空气稀薄,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害怕充盈她的大脑,人的避免痛苦的本能使她不愿再回想那个场景。 做笔录的警察见安燃神色紧张,安慰道:“你现在很安全,别害怕。如果实在害怕,我们过几天再来也行。” “不,不用,”她狠狠咬着下唇,默念道,那些杀不死我的,使我更加强大。 随后,像给自己浇盆冷水,披着湿毯逆行冲进火场抢险救灾的英雄——她抢回的是自己的记忆——一股脑地从整理档案,送文件到钱老师如何残害自己的双腿还有眼睛,完整而清晰地讲述。 “你和他平时是否有矛盾?” “有一次上课我发了会儿呆,他很生气,我和他道歉,但他不接受,并且在期末考试给我很低的平时分,我最后投诉了他。” “他是否直接地对你说过‘讨厌你’之类的话?” “有。” “你当时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坦然地接受?。” 警察最后问道:“当时,钱浔之是什么的样的状态?” 安燃皱着眉,抵抗住压力努力回想,“很狂躁,不耐烦。”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继续问道:“他平时是这样吗?” “不是,他平时面无表情,经常冷着一张脸。” “好,”警察将写好的笔录递给安燃,“核对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签字再按手印。” 做完笔录已经晚上八点半。安燃正喝着粥,林澈到了。 他行色匆匆,什么也没带,一进门就直直地看向安燃,顾不得有谁在场,问道:“你好吗?还疼吗?医生怎么说?”声音都变了调。 林澈进来的突然,安燃脑子比其他器官更快作出反应:“还好,吃了药不是很疼,两周后可以拆线,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周莞尔下意识想呛他“不是跟你说了吗?”但忍了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安燃亲口说出“好”,他才终于放下心。 “这位就是林澈吧?”安时朝林澈伸手,“谢谢你救了我女儿。” 白露喂完安燃一口粥,也向林澈道谢,“多亏了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我什么也没做,”林澈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些惨叫,眼眶沁出眼泪,“我什么也没做。” 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他还以为只是一通普通的电话。 他对着手机喊了几遍“安燃”,无人回应,只隐约听得见呼吸声。 正当他以为是误触,想挂掉时,安燃的声音突然变大,“钱老师”“文件”“办公室”,一段奇怪的对话之后,便是她的惨叫。 那些惨叫穿越千山万水——他的耳膜震动,他的心脏狂跳,他心爱的姑娘正在受苦,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对不起,都怪我。” 林澈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他的头发有些乱,看得出是风尘仆仆赶来,病房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巨大的悲伤如黑色的罩衣将他层层包裹。 安燃心头一动,“这怎么能怪你呢?就算怪我也怪不到你头上呀。” 要是自己早点举报那个疯子就没这回事了! 白露看出不对劲,和安时对视一眼,说道:“对呀,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这都是那老师害的!” 夜深了,林澈送周莞尔回学校,自己在附近的酒店住下,白露和安时不放心,两个人都留在医院陪护。 安燃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打电话给林一树,也没跟他发信息说明,心中不安。 她的手机不在身边,于是说自己要查个什么东西,借了母亲的手机,又说自己想吃什么,让他们去买。 这次来得匆忙,夫妻俩都没带助理。 白露正好要去买些洗漱用品,觉得有手机在她身边更放心一点,于是便给了她,再三嘱咐道:“有什么事打你爸爸的电话。” “知道啦。” 第97章 表白 安燃快速输入林一树的手机号码,“嘟嘟嘟”几声过后,“喂?”手机里传来他谨慎的声音。 她轻声说道:“一树,我是安燃。” “燃燃?”他有些惊喜,又有些疑惑,“你换手机号了吗?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呀?” “我现在用的是我妈的手机,我的手机不在身边。”她那部手机大概率已经被警察拿走当证据。 “为什么?”林一树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吗?” 下午的事安燃并不打算瞒他——他们已经互相承诺过要对彼此毫无保留的坦诚。 她慢慢地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今天下午,我去档案室整理剩下的档案……” “手术很成功,我现在很好,你不要担心。”她快速补充道。 “那个钱老师割断了你的跟腱。”林一树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 明明是六月天,可他却如坠冰窖。 她用如此平淡的语气描述那场无妄之灾,“用玻璃碎片割断跟腱……”那该有多痛!他无法想象她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 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任由一个疯子、恶魔折磨——一想到这,铺天盖地的绝望与痛苦淹没了他,令他几乎窒息。 他已经屈服于这一生的虚无与黑暗,可上天为什么还要让他唯一的光暗淡? 安燃听不到林一树的声音,急得连连保证发誓,“你真的不用担心,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真的!” 林一树早已泣不成声。 过度激动和呼吸加速使他的语言功能暂时瘫痪,过了许久,他才问道:“你现在在哪?” “在医院。” “哪家医院?” “沪市六院,”安燃以为他现在要来医院,“过几天我就出院回家啦,你不要来看我。” “天黑路远,你一个人很不方便,我会担心的,”她又重复一遍,“很担心很担心。” 林一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小时候那种熟悉的悲伤和无力再一次席卷而来。 他仿佛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风浪从哪边吹,他便往哪边去。 长大后,终于幸运了一次,如命运般的清风,将他吹到安燃的身边。 虽不知来处,但从此有了归途。 “你放心。”他轻声说道。 “嗯,”安燃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我放心,你也放心。” 周日下午有最后一门考试,安燃参加不了,只能申请缓考。 早上,吃过早餐、医生例行检查后,她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 踝关节的伤处非常疼,她怕伤脑子不愿多吃布洛芬;爸妈有些紧急公务要处理,自己身边也没什么玩意消遣,只能闭着眼睛冥想。 没过多久,安燃感觉身边有人,一睁眼,发现是林澈,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林澈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百合花放在桌上,拿着花瓶去洗手间接了点水,才将花放进去。 他的背影落寞,看起来无比难过,眼神雾蒙蒙的,有些呆。 安燃有些担心,“林澈,你怎么了?是被我吓到了吗?”昨天发生的事恐怖又疯狂,他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的确很有可能被吓坏。 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内疚,自己刻意避开林一树,没想到却牵连了另一个人。 “对不起,我……” “不是,”林澈苦笑着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我太自以为是。” 他说得云里雾里,安燃听得不大明白,“自以为是?为什么这样说?” 他又摇了摇头。 安燃也不好再追问,想了想,说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诋毁自己,但是,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你很聪明,真的!如果有些事情没有达到你的预期,那不妨再等一等?人生很漫长,眼下所谓的结果还不一定是最终的结局呢。” 听到这,林澈一愣,原本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也这么认为吗?” 见他恢复了些许神气,安燃眉眼弯了弯,“也?还有人对你说过这些话吗?” “嗯。”林澈笑了笑,如云开雾散,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思绪却回到昨天晚上。 他送周莞尔回校的路上,跟她透露自己要向安燃表白,并请她出谋划策。 周莞尔不肯帮忙,欲言又止,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才坦白道:“安燃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惊得一把拉住她,“什么时候?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在我认识她之前就有了。”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什么?你当时不是说她还是单身吗?” “我那是骗你的,”周莞尔哭丧着脸,“对不起,我只是想捉弄一下你。” “捉弄?”林澈气笑了,“你拿这种事情来捉弄我?” “我只是觉得会很好玩儿。” 好玩儿? 林澈看着自己这个被宠坏的表妹,胸中的怒火上蹿下跳,最终熄灭。 他的双手重重的垂了下去,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一种无力感笼罩全身,“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儿我都让着你,你一直以为姑妈偏心我……” 说到这,周莞尔突然炸毛,“我以为?她本来就偏心你!你们……”她顿时停下,冷笑一声,“不就是这点破事么,容易解决得很!” “什么意思?” “安燃的男朋友是个瞎子,瞎子!他看不见,是个残疾人!” “什么?”林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莞尔自顾自地说道:“你觉得她爸妈会同意他俩在一起吗?就算在一起,你觉得可能长久吗?一辈子很长,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说着,她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他,“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又怎么会半途而废?” 林澈还以为她有一番高见,“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歪理邪说?”他皱着眉说道,“我怎么能去破坏别人的感情?” “没有人叫你去破坏,你也不用干什么,只要站在那里就好。” …… 林澈无语,他从前就是听了她“安燃慢热,你不要做什么,温水煮青蛙,她一定会慢慢喜欢上你”这些话现在才会如此被动! 第98章 情敌 安燃和林澈正说着话,走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里。” “谢谢。” “一树?”安燃朝门口望去,以为自己幻听了。 林澈心里咯噔一下,大脑没来由的紧张,双手握成拳又松开,看了看门口,又看向安燃,“一树是……”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的男子拄着盲杖摸索着走进来。 他神情焦虑,行动拘谨,“燃燃?” “一树!”安燃惊得直接从床上坐起,“真的是你,你怎么来啦?” 江市到沪市晚上没有动车,他一定是坐了半夜的绿皮火车。 “你别担心,”林一树怕碰倒、弄坏什么设施,一步步走得很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腿还痛吗?” 安燃恨不得下床扶他,“还好,”等他在病床前站稳向她伸出手,她连忙牵过,“不是说好不来吗?” 他眼底乌黑,嘴唇有些脱皮,微微躬身,全身上下都透着疲态,像棵冬天快要凋零的树,心疼道:“就算来,也应该白天来呀!” 林一树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安燃腿上的石膏,“你的腿……你在受苦,我怎么睡得着呢?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安燃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这会儿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硬生生地说一句:“下次不许了。” 林一树从善如流:“嗯。” 他答应得很干脆,但是安燃知道如果真有下一次,即使两人相隔千山万水,即使她再三叮咛,他还是会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赶来。 她对他当然也是如此。 “你……”安燃无奈地笑了笑,算了。 林澈用手按住心脏的位置,见他们话说完了,终于开口道:“安燃,”他勉强撑起一个笑,“这位是?” “噢,”安燃突然反应过来这房间不只她一个人——林澈还在!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我男朋友,他叫林一树。”随后又和林一树介绍林澈,“一树,他是周莞尔的哥哥,林澈。” 林澈在林一树进门前,便有所预感。 在他拄着盲杖小心翼翼走来时,他本能想去帮他,可是担心冒犯,以及某种莫名的情愫将他拉住。 听到安燃说出“男朋友”三个字时,密密麻麻的心酸和疼痛还是如藤蔓般布满心脏。 “男朋友啊。”他喃喃自语道。 前半生加起来的所有失意也不及这三个字的重重一击。 “林澈……”林一树记得这个名字,“是他救了你,”他感激地朝林澈的方向微微鞠躬,说道,“谢谢你救了燃燃。” 林澈控制不住地上下打量这个“情敌”,他身形单薄,长得算是眉清目秀,但一双眼睛大而无神,减了许多光彩;衣着普通,不大合体,甚至有些皱巴巴,家境大概率普通甚至不好。 总之,不如自己。 隐秘的心思彻底死灰复燃,他笑了笑,慢慢说道:“她也是我的朋友。” 林一树一愣,“当然。”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安燃和林一树相握的手刺得林澈眼睛生疼,他转身向安燃,说道:“我还有点事儿,晚点儿再来看你。” “啊,”安燃好奇问道:“在沪市有什么事呀,要帮忙吗?” 林澈随便找了个理由:“去找导师。” “好,拜拜,路上注意安全。” 林澈一笑,“拜拜。”临走前又对林一树说:“再见。” 林一树也回他:“再见。” 没多久,白露提着一些水果和营养品回来,“燃燃,中午想吃什么?”说时发现病房内有个不认识的少年。 “妈。” “阿姨好。”林一树局促地打招呼道。 他来得着急,没想到这个场面,机械地打完招呼,大脑一片空白,原本曾经设想过的如何说话,如何介绍自己,如何让他们接受……这一下全部忘了。 白露以为他是安燃的同学,笑着和回应道:“你好,谢谢你来看我们家安燃。” “下午有考试吗?” 林一树终于找回点信心,“阿姨……” “诶,这百合花是你送的吗?”白露看这花儿新鲜极了,凑近一闻,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难为你有心了。” “一树,你说呀。”安燃眼神期待地望向林一树。 林一树有些惭愧,但还是鼓足勇气,“阿姨,这花不是我送的,我也不是燃燃的同学。” 燃燃? “那你是?”白露听他这话说得亲密,不禁看他一眼,却察觉他的视线偏移,眼神空洞无神,“你的眼睛……” 安燃这会儿已经有些急了,“妈,他是我的……” “阿姨,”林一树打断她,“我是燃燃的男朋友,”他笑了笑,“我的眼睛看不见。” “什么?”白露手中刚剥去一半皮的香蕉掉落在地。 “咚——”的一声砸进林一树心里,他强装镇定地说道:“阿姨,我是燃燃的男朋友。” 白露盯着林一树看了许久,还是不敢相信,“燃燃,他说的是真的吗?” “对。” 白露揉了揉太阳穴,这两天事情太多,工作室事务繁杂,宝贝女儿受伤…… 现在又得知女儿藏了这么久的男朋友竟然是个盲人! 她无法接受:“这就是你那个男朋友?” 安燃坚定地说:“是。” “为什么?”白露十分怀疑她的脑袋进水了,很想扣着她的肩膀将水倒出来,但又碍于她腿上的伤而放弃。 “他是个盲人!”白露神色严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林一树听得心里震撼,“阿姨,”他的笑容凄怆,“我除了眼睛看不见,其他的都和健全人一样。” “你们用眼睛看,我用耳朵听,平时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没有影响?”白露觉得好笑,指了指安燃打着石膏的双腿,“那我问你,现在燃燃受伤了,你眼睛看不见,怎么照顾她?” 林一树一时被问住,“我……” 安燃说道:“我们可以请护工。” “我没问你,”白露怒道,果然女大十八变,胳膊肘开始往外拐,“我看你是谈恋爱谈魔障了!” “我没有。” “燃燃,不要。”林一树握了握她的手,郑重而又诚恳地保证:“阿姨,我会一直守在燃燃身边照顾她,以后也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请您相信我一次。” 第99章 事发 钱老师——钱浔之被带走拘留那天,警察在例行体检中,从他的尿液里检查出大麻代谢物——四氢大麻酸,认定他吸毒成瘾。 安时得知后,震惊异常,如此名校的大学老师竟然也吸毒?! 警察同志说钱浔之自述自己在m国留学时压力大,经常失眠抑郁,于是在当地心理咨询师的建议下吸食大麻治疗,效果显着。 2009年博士毕业回国后,因为教学压力,2010年他在境外软件上,用网络支付的方式购买了70kg大麻烟,通过国际快递走私入境。 2011年寒假至暑假,他多次入境m国,购买了将近20kg大麻烟,伪报入境。 “2012年,也就是今年,他开始戒毒,”警察说道,“昨天我们也和你女儿确认过了,当时他烦躁焦虑,易于激惹,这正是戒断反应的表现。” “犯罪嫌疑人清醒过来后,承认和你女儿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昨天才会那样过激。” “过激?”安时冷笑一声,他刚刚听了安燃昨天与林澈的通话记录,那声声惨叫,简直在剜他的心,“他都快把我女儿杀了!” 这位警察是个小年轻,心中也很是看不起这种吸毒、恃强凌弱的人,不过想了想,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完:“嫌疑人家属希望和解……” “不可能!”安时直截了当地打断他,“你告诉他们死了这条心吧。” “好,我们会向他们转达。” 安时沉着脸,“警察同志,请你们一定要好好惩治这种衣冠禽兽!” “放心,我们会依法办案。” 警察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他想亲口向你女儿道歉。” “不需要!道歉有什么用?我女儿也不想见他!” 从公安局出来后,安时又去咨询了他的前同事老朋友林律师。 林律师知道来龙去脉后,想起前年那个小姑娘还找过自己起诉这个“钱老师”,叹了口气,这也太命途多舛了吧。 安时催促道:“老林,你说话啊!这个禽兽吸毒加故意伤害罪能不能给他判个终身监禁?” 林律师思索道:“走私大麻烟不超过150kg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故意伤害罪,重伤的话,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什么?”安时拧眉,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声音增大,音调提高,“才十五年吗?” 林律师连忙安慰他:“老安呐,你别激动,法律是这样规定的。” 安时胸中的阴郁与怒气无法排解,竟然才只判15年吗?! “我怎么能不激动,这要是换你女儿,你能不激动?”他气冲冲地说道。 “哎,你看你这话说的,”林律师不乐意了,“我这不是让你冷静下来嘛,你这一激动,有什么好办法吗?” 安时稍稍冷静了一点儿,既然明面上不行,那暗处…… 年轻时干工程他见过的肮脏手段多了,现在虽然比以前清明,但是,这种事就像蟑螂一样,亿万年不会灭绝,如同黑夜般永远存在。 想到这,安时才觉得心里稍微好过一点,他一定要让那个畜生好好尝尝燃燃受的苦。 他随后又问道:“学校呢,学校也要负责吧?” 林律师颔首:“这个自然。” 安时安排好所有事情后,胸中那颗对安燃满怀歉意的心才终于恢复正常的律动。 他直接回到医院,进病房前停了停,整理好情绪,才喊道:“燃燃,现在感觉怎么样?中午想吃什么?” 病床边除妻子外,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整个病房气氛怪异。 那少年和他打招呼:“叔叔好。” 安时走近,见他旁边放着一根“拐杖”,又发现他眼神并不聚焦,而是看向自己身后——是个盲人。 三个人之间氛围低迷,似乎刚刚发生争执,他心下有了计量,警惕地问道:“你是?” 白露迅速转换情绪,脸上露出一个浅笑,说道:“这是燃燃的朋友,来看望她。” 安燃料想到是这样,“爸,他是……” 白露回头瞪她一眼。 安燃明白母亲的好心,前世父亲的反应比母亲大得多,甚至到一听林一树的名字就厌恶的程度。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年才好些。 现在她受伤,父亲肯定心疼她,正是好时机,此时不坦白更待何时? 安燃回视她:“妈,爸爸总是要知道的。” “知道什么?”安时隐隐感觉不对。 林一树勉强地笑了笑,“叔叔,我是燃燃的男朋友……”他笑着像哭一样。 “爸,他是我的男朋友。” “什么?”安时再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心跳和呼吸同时加速,“你说什么?” 病房内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安燃听到许多声如雷鼓般的心跳,每个人都面色沉重,仿佛世界末日提前到来,心里顿时生了些退意。 但是,前路即使再迷茫,也要硬着头皮上,她深吸一口气,“我说,他是我男朋友。” 她话音刚落,安时一口气上来,“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这怎么会是你的男朋友?” “叔叔,我……” “闭嘴,”安时怒视他,“我没跟你说话!” 安燃身体不自觉往林一树的方向倾身,欲开口替他说话,可是话到嘴边生生忍住了。 前世她越向着林一树,越替他说话,她的父亲就越生气,越恼怒。 她冷静下来,“很早前就有了,他一直是我男朋友。”边说边祈求般看向她的老父亲:“爸,你别生气,我真的很喜欢他。” 安时心软了一瞬,可是一想到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立刻又板起脸,“你找谁不行?怎么会找一个,”他摇摇头,脸上全是不解,“盲人?” “他很好,真的,真的很好,”安燃说着说着眼泪流下来了,“我不是清高,也不是圣母,想怜悯谁,去拯救谁,”她哭着把所有心里话说出来,“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份感情。” “他只是恰好眼睛看不见而已。” 安时看见女儿流泪,又顾忌她有伤在身,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却都咽了下去——骂又骂不得,打更打不得,简直如鲠在喉,“好有什么用?这世界最不稀缺的就是‘好人’!” 这时,林澈的声音响起,“叔叔阿姨?”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饭盒,“你们都在呀。” 第100章 吃饭 林澈话刚出口,便察觉到屋内有些不大正常。 安燃默默垂泪,白露和安时在病床一边立着,面色凝重,而那位“男朋友”,眼中似也有泪光。 他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 白露笑着迎他:“林澈?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啦。” “我来给安燃送些三七鸡骨汤和蔬菜粥。”林澈说着轻轻往上提了提手中的保温饭盒。 “真是太费心啦!”白露接过,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和那新鲜淡雅的百合花一起。 安燃有心向他道谢,让他不用这么麻烦,可这会儿刚哭完,嘴唇发白,有些虚弱,实在提不起力气开口。 白露又问:“你吃过了吗?” 没……话到嘴边林澈点点头,改口道:“吃过了。” 他目光巡睃了一下眼前三人:安燃妈妈将那保温饭盒打开,安燃爸爸沉着脸,看起来十分不悦,林一树则低着头,双手紧握,有些无措。 他心中有了思量,笑了笑,回问道:“你们还没吃饭吗?” “还没,正要去呢,”白露将保温饭盒里的蔬菜粥给安燃喂一口,“多亏你来了,要不燃燃该饿坏了。” “我还好,”安燃纠正她,“妈,你们去吃吧,我自己可以。”说着举手想从她手里接过那粥。 “是啊,阿姨,你们去吧,我留下来,”林澈附和道,“反正我今天没什么事儿。” “好呀,”安时皱眉,正想拒绝,白露却拉住他,“那麻烦你啦,我们很快回来。”又问道:“燃燃,你还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安燃摇摇头,“一树,你也一起去吧。”说这话时却不看林一树,而是看着白露,目光仿佛在乞求她带上他。 病房里瞬间静悄悄的,好像被按下暂停键,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又是这样的寂静。 林一树的心颤了一瞬,他看不见,这会儿连声音也没有,他不知道他们的反应,是厌恶?反感?——他与世隔绝,如同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 生命中原始的恐惧袭来,他再一次被抛弃了。 他强忍着泪,勉强地笑了笑,说道:“燃燃,我还不饿。” 安时斜视他一眼,见他这副模样,更加厌恶,鼻孔里出气,“哼!” 林澈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张了张口,还是没出声——这事毕竟算是家事,他一个外人——现在的外人实在不好插手。 “妈……”安燃哀求般的叫了白露一声。 “要不,”林澈开口道,“我打电话点个外卖吧?” “妈……” “不用,”白露败下阵来,缓了缓神,叹口气,对林一树道,“走吧。” 安时急了,“他怎么能……”白露扒拉他一下,“走吧,话这么多!” 安燃终于如愿以偿,展颜一笑,“一树,你先跟我爸妈去吃饭吧。” 林一树明白安燃的心意,也努力笑道:“我很快就回来。”说完拄着盲杖颤颤巍巍地跟上前面的脚步声。 病房再一次安静下来。 林澈欲言又止,安燃问他:“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他笑着摇摇头,“你很勇敢。” “是吗?”安燃自嘲般一笑,“谢谢夸奖。” 林澈不再多说,见安燃吃粥慢吞吞的,又问道:“你手臂还有劲儿吗?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安燃诚实地说,“我其实不是很饿……”但不吃的话又怕他们担心及多想——以为自己要绝食之类的。 林澈随后说了几个新近学到的笑话,安燃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听,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全部吃完后,安燃真诚地向他道谢:“今天谢谢你,”她指了指空着的保温饭盒,“这些粥和汤,还有你替一树说话。”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眼神真挚而专注,好像那对她非常重要。 “我也没做什么……”林澈看着她的眼睛,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好孩子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心虚,仿佛自己心里那点隐秘的事她已经全部知道。 “你不知道,对我和一树来说,那已经够了,”安燃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林一树,“一树他天生眼睛看不见……” 她句句不离林一树,林澈不想听,又不想打断她——有倾诉的欲望总比憋在心里好,只好忍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听下去,还一边附和。 “他是孤儿么?”林澈回想起那张脸,沉默了许久,世间竟然还有这么惨的人…… “是,他五六个月大的时候被人放在孤儿院门口,”安燃说着说着自己也开始恍惚了,好像正在自己的描述里亲身经历林一树的苦难,“那时也没有监控。” 林澈对心理学有所涉猎,见她这样,不觉有个大胆的猜测:“安燃,你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喜欢他?” 安燃低头笑了笑,眼泪像断线的珍珠项链直直滚落下来,“莞莞也问我过类似的问题,不过她得更直白一点。” 莞莞!一提到这个表妹林澈就头疼,“她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 “她问我是不是想救赎他,”安燃平静地说道,“我不是,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脸上是笑着的,眼底却满是悲伤。 林澈见不得她这样,忙道:“嗯,我相信你。” “喜欢是没有原因的,就像古人说的,‘情不知所起’,”他在说她也在说自己,“开心一点,好吗?” 安燃破涕为笑,“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林澈落寞地一笑,“说来,我们朋友这么久,你一次也没有跟我说过这位男朋友的事儿。” 他又连忙补充道:“我不是怪你,只是,”他顿了顿,“是不是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所以你觉得没有必要提及?” “不是,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我没说是因为……”下面这部分安燃有点难以启齿,“是因为,”她干笑一声,企图缓解尴尬,“我以为你喜欢我。” 这话如平地惊雷,“什么?”林澈吓得心脏骤停。 “但莞莞说不是,”想起这件往事,安燃觉得有点好笑,“所以我再提的话,就显得我太自恋了。” 不过林澈显然只听到了上半句,“她跟你说我不喜欢你?你什么时候问她的?” “就,上次在她家吃饭的时候。” 第101章 朋友 林澈一整个下午心事重重。 下午一点多,安时因为公事临时回了江市——本来他打算晚上再回,但被白露劝住。 安燃将林一树上次去过的那套两居室钥匙给他,让他这几天就住那里,林一树不肯,说自己已经定好宾馆,就在医院附近。 白露听得一脸惊讶,两人竟发展到这一步了么,但碍于林澈在场,只好按下不表,转头说道:“住宾馆不是更好?又近又方便的。” “我担心……” 白露没好气地说:“担心什么?你还担心有人把他给卖了啊?” “不是,”安燃忙摇头,“我只是想,反正那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全天下都找不出你这样一个傻瓜!白露深深叹了口气,“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也得尊重人家的意愿啊。” 林一树忙道:“燃燃,真的不用。” “好吧。”安燃不再坚持,等母亲出去,林澈也走了之后,问他中午跟她爸妈说了些什么。 林一树说问了一些自己的情况。 “那你怎么说的?” “如实说。” 安燃料想到有这一出,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一树见安燃沉默,心情不由得更加低落。 他中午说出自己是孤儿,从小被抛弃时,也是这样的沉默。 “燃燃,可不可以说话……” 安燃猛地抬头。 林一树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茫然无助地睁着一双大眼,不断重复:“我也不想这样,为什么我是瞎子,为什么我没有父母……” “一树,”安燃轻声喊道,心疼如海啸般袭来,“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她知道对他来说,生气、骂人都要比无声无息的沉默和无视好的多。 “我刚刚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对不起,忽略了到你的感受。” 她说着握紧他的手,哽咽道:“一切都会好的,你相信我。” 这个下午,震旦大学经济学大三下学期的所有考试全部结束。 周莞尔考完试,一脸轻松,和沈雅琪计划着去医院看安燃,不料在校门口碰到林澈。 她好奇地问道:“哥?你怎么来啦?我们正要去医院。”又向沈雅琪介绍:“雅琪,这是我哥,他可是我们学校的博士呢!” 沈雅琪忙打招呼:“学长好。” 林澈礼貌地笑了笑,回她:“你好。莞莞,我有话跟你说。” 沈雅琪会意,对周莞尔说:“那你们聊,我先去了?” 周莞尔看林澈脸色差得很,心里大概有了底,朝她歉意地说:“好,你先去吧。” 林澈扭头走到人较少的地方,周莞尔落后他一步距离。 “你为什么要……” “我先说!”周莞尔打断他,“我今天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想了一遍,才发现自己并不只是想捉弄你。” 她抬头看了眼,见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忙继续说道:“我是想撮合你和燃燃。” “你想啊,你喜欢她,我妈也喜欢她,你妈——”她说这两个字时声音重了些,“也就是我的舅妈,肯定也会喜欢她,如果你们俩在一起,大家都满意,家族和谐。” “第二,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在一起,朋友变家人,对我来说再好不过。” “这第三嘛,”她耸耸肩,“燃燃的男朋友太差劲,她值得更好的。” 林澈听她罗列这么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字字句句都彰显着自私,一股失望油然而生,这个他时时谦让、千娇万宠长大的表妹,怎么长成了这副模样?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 “你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慢慢说道,“可她的感受,她的幸福却被你排在最后。” 周莞尔一愣,“我这是……”她理不直气也壮,“家人肯定比朋友重要啊……再说,难道你不能给她幸福吗?” 林澈直接揭穿她:“你这是在偷换概念!你最在乎的根本不是家人,而是你那所谓高贵的生活。” “你别胡说!”周莞尔气极,“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两人进行了一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辩论”,可惜的是,谁也不能说服谁。 林澈看着天边的晚霞,叹了口气。 宇宙浩瀚无垠,知识广大博深,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犯蠢,参与这种注定没有结果的争论? 他摇了摇头,还是把自己最开始想问的问出来:“你为什么要和安燃说我不喜欢她?” 周莞尔烦躁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想捉弄你。” 林澈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一开始那颗想质问的心渐渐萎缩。 花了两年的心思,原来开头就错了。 他喃喃自语道:“你要是早点告诉就好了。” “我要是早点告诉你,你们连朋友也做不成!”周莞尔气愤地说,“说来你还得感谢我呢。” 林澈没有理她。 周莞尔跳起来,骂道:“你为什么要垂头丧气,难道你还比不过一个盲人吗?” 林澈依旧没有理她。 周莞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你见过她男朋友吗?”林澈冷不丁问道。 “见过,”周莞尔抬头望天,回想起那张还算不错的脸,“整体不如你。” “他今天来了,”林澈内心一番挣扎,艰难地说道,“我看得出来,他们感情非常深。” “事物的发展呈现波浪式前进和螺旋式上升,”周莞尔秀了一把自己从马原课上学到的这句话,“你就等着吧,相差太大的两个人是不能长久的。” 林澈无情地嘲笑道:“看来你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学得并不好。” 周莞尔也不慌,“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明白了就行。” 傍晚时分,白露催林一树回宾馆,临走前,他问安燃早上想吃什么,他可以做了带来。 安燃好奇:“宾馆也可以做饭么?” 他说:“医院附近有爱心厨房,可以在那里做。” 安燃推测道:“那人一定很多,还是算了。” “没关系,我起得早,早一点人不多,”林一树想了想,“吃面好不好?你不是喜欢我煮的面吗?” “好。” 林一树走后,白露抓着安燃问道:“你和他进行到哪一步啦?” “什么到哪一步?”安燃突然反应过来她想问什么,脸一红,“……亲吻、拉手,其他的都没干,他不同意。” 第102章 夜谈 林一树要工作,还有学习,在安燃出院后先回了沪市。 两周后首次拆线,安燃腿上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又过一周第二次拆线,才完全拆除。 因为要定期复查和复健,她留在沪市的家中,白露和安时请了个专业的阿姨全天照顾,他们则江、沪两地来回往返。 周莞尔考完试的第三天回家,林澈留在学校做研究,每天都会空出两三个小时陪安燃复健。 宋文玉来沪市看安燃,见她穿着跟腱靴连路都走不了,想伤口一定很深,又心疼又气愤,“这什么狗屁老师,把你害成这样!太过分了!” 安燃不是很愿意提起他,“暑假结束应该能正常走路了,你别担心,”她说着转移话题,“大四了,你打算读研还是工作呀?” 宋文玉已经打算读研究生,她是英语专业,家里人都劝她毕业回江市当个英语老师,可是她不想。 “读研,我应该可以保本校的研究生。” 安燃为她开心:“恭喜你啦!” 宋文玉犹犹豫豫:“其实吧,也不全是不想当老师……” “我明白,”安燃知道她心中所想,给她投去一个“我懂”的眼神,“还没有李渔的消息吗?” “没有,”宋文玉苦恼地说,“我十分怀疑那个老爷爷是骗我的!” 怀疑是假的,不放弃才是真。 安燃有心逗她,顺着她的话说道:“那你还留在那?干嘛不考走呢?” “我……”她嘴硬起来,“我喜欢我的母校啊,还有,考研多累呀!” “喜欢?你可没少吐槽它啊。” “因为要毕业了,所以怀旧,怀旧你懂吗,”宋文玉摇头晃脑,像个初入学堂的学子,“你以后也会怀念大学四……”她瞬间顿住,“年”字没出口,暗骂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回想这三年,安燃脑海里大部分都是美好的回忆,说实话没什么遗憾,“你也没说错,我应该会怀念。” 中午吃过饭,午睡过后,安燃开始完成下午的复健计划:勾脚和站立。 林澈照例带一束百合花前来,为他开门的是宋文玉,“你就是林澈吧?你好。” 开门的是个陌生女孩,林澈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你好……你是?” “我是燃燃的朋友,宋文玉。” 宋文玉瞥见林澈怀里的百合花,花朵挺立,花瓣上还有水珠,惊讶道:“大热天的,这花还这么新鲜呀。” 林澈附和地一笑,“燃燃开始复健训练了吗?”自从安燃出院后,他便开始叫她叠字“燃燃”,安燃一开始觉得别扭,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宋文玉不知内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猜测安燃和他关系应该很好,也没多想,“嗯。” 林澈将昨天的百合花从花瓶里拿出,把今天的插进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清新淡雅的花配上素色的瓷瓶,宋文玉评价道:“好看是好看,但这也太素了。” “燃燃喜欢鲜艳的花,像牡丹、芍药、山茶之类的。” “是吗?”林澈手中的动作一顿,看一眼宋文玉,又看着手中的白色百合,迟疑道:“她不喜欢这个吗?” 安燃在内室听到他们的交谈,忙道:“百合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的心意。”又对宋文玉说:“文玉,哪有看望病人送鲜艳的花的?” 林澈问她:“那你喜欢什么花儿呢?”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安燃诚实地说道:“花我都很喜欢,但我的确更偏爱那些开得热烈一点的。” 开得热烈一点的? 林澈陷入沉思,如果以花喻人,安燃像这朵百合,但她竟然更喜欢艳丽的牡丹吗? 自己还是太不了解她了。 “那我下次买开得热烈一点的花儿。”他说道。 “不用啦!”安燃气喘吁吁地在阿姨的帮助下做完5次勾脚复健训练,“怪麻烦的,而且我也快好了。” 林澈忙道:“没事儿,不麻烦,你每天在家看看花儿心情会好一点儿。” 八月底,安燃终于能够正常走路,虽然还是有点跛脚,但她很满意。 开学前她先回了趟江市,和家人亲戚报平安,顺便吃顿团圆饭。 回沪市前一天晚上,安时面色沉重地把安燃叫到书房,问她是否一定要和林一树那个小子在一起。 安燃点头,安时又问,如果他不同意呢?她回道,我会努力让你同意。 安时深吸一口气,“如果我一直不同意呢?” 爸爸,你会同意的——因为前世你也同意了。 安燃想这么回答,但怕他中年逆反心理上来,“那我们不会结婚,就一直这样下去。” 这是她和林一树说好的,“你和妈妈的祝福对我们非常重要。” 安时望着眼前的女儿,她怎么可以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他畅想过无数遍的话? 这话应该在她有一个相匹配的男朋友、而自己假装不满意的情况下说出才合时宜!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从牙牙学语宠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女儿,怎么就轻易被那人骗了去? 他压了压胸中怒火,双眼又闪过一丝心软和迟疑,而后立刻坚定起来,深呼出一口气,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说道: “行。你大四这一年的学费我已经交了,每个月的生活我也会按时打给你,但不会很多,只够维持你一个人的基本开销。” “明年你毕业后,我不会给你任何帮助,无论是资金还是资源上。” “你既然要爱情的自由,不听我的话,那以后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安燃愣了一瞬,但并不意外,“好。”她将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和存折全部还给安时,只留下学校发的那一张。 “学校和那个钱浔之赔偿的医疗费、护理费这些,你自己留着。” 安燃摇摇头,“不用,我也用不上。” 安时笑了笑,觉得她实在太过天真,“你现在用不上,可以后呢?” “爸,你别小瞧我,”安燃板着脸假装生气,“说不定我以后成就比你高呢。” 小孩儿净说大话! 心里虽这么想,但安时一向不会打击女儿的自信心,“我等着这一天,”他捏了捏她的脸,心情好了不少,“你不用,我和你妈也不会用,那就捐出去吧,就当给你积德。” 第103章 实习 大四上的课程并不多,安燃开始找实习。 一开始她不打算去前世实习过的sj,但担心这一改变会影响她对整个局势的把握。 林一树那时为什么要分手,他口中的“他”又是谁,她至今也没有头绪。 要弄清楚这些谜团,又要避免节外生枝,走原路线最稳妥。 安燃从sj网页上找到招聘电话,直接打过去询问。 接电话的是个温柔的声音,问好后,她讲明目的,自我介绍,哪个大学,什么专业,做过什么项目…… 双方聊得很愉快,约定明天早上九点线下面试。 周莞尔在知道安燃因为坚持和林一树在一起被父母断了经济来源时,只觉得意料之中,不过是更温和一点,如今又听她要去实习,问是不是钱不够用所以提前工作。 安燃和她解释自己这是正常的毕业实习,虽然也有想赚点钱的心理,但主要是为以后工作准备。 而且父母给的钱维持基本的日常开销还是很够的。 周莞尔听到这话,吐槽道:“天天吃食堂,什么也不买,当然够啦!”她看着安燃朴素不少的穿着,还有那张脸,“你这生活质量下降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安燃倒是没什么感觉,前世一个人在m国留学,更灰头土脸的日子都过来了。 眼下还有稳定的学校宿舍可以住,食堂的饭菜合胃口的不多,但也吃得下去,比前世东奔西跑找房子,辛苦下厨结果味同嚼蜡的日子好多了。 果然,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sj公司在沪市金融中心,离震旦大学十公里左右,招聘的是投资银行部实习生,正是安燃想去的部门,也是她前世在的部门。 尽管只是招实习生,留用名额非常少,也有大把人来面试。 一共有三位面试官,安燃对他们印象不是很深。全英文面试,问题都比较基础,例如为什么想来ibd工作,什么是企业价值,ibd常用的估值方法,以及详细说明公司过去进行的一项ipo等等。 安燃一点不慌,沉稳自信,答得十分流畅,令面试官眼前一亮,频频点头。 面试结束后,她意外地在电梯口碰见顾云添——投行部的执行董事。 但现在的她“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title,一律——“老师好。”她微微点头向他致意。 体面的他点头回应,没说话擦肩而过。 不出意外,安燃被录用了。 sj要求保证每周三个工作日以上的现场工作,内容大概是参与ipo项目执行,申报材料制作,尽职调查等,每天三百块钱补贴。 和她一同入职的还有一位沪市财经大学的男生,不过两人不同一个组。 工作第一天在打杂,打印、寄快递、贴发票、整理底稿等等。 中午时分投行部的董事总经理蒋山明,也就是白露的老朋友,来安燃所在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安燃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前世那常常对她温和地笑的蒋叔叔和眼前人重合,他和蔼一笑,朝她鼓励似的点点头,又走了。 虽然没明说,但猜也能猜到是母亲拜托他关照一点自己,她心里一暖,嘴角也跟着往上弯了弯。 实习的这段时间经常会加班,加得晚了,有时周莞尔会来接她,但大多数时候是林澈来接她。 安燃多次表示不必这么麻烦,自己可以住酒店,但周莞尔每次都反驳她说,女孩子得住高级一点的酒店才安全,但你又没钱,不如让我哥来接,反正他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事。 安燃听得汗颜,十分惭愧,只能更加努力工作。 林一树暑假在职业学校毕业后,武校长邀请他留下当一名编曲老师。他拒绝了,说要去沪市找一份工作。武校长说他们在沪市也有分校,只要他能够留下工作到年底,可以推荐他去那里。 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没有拒绝的道理。 安燃劝他留下,他们之间不差这半年,林一树想了想,同意了,默默将对未来的规划推迟至新的一年。 他成为了一名编曲老师,但按摩店的工作并没有辞去,而是变成兼职。 顺利毕业,还有两份工作,两份工资,生活变得容易许多。 职业学校有免费食堂,一日三餐全包,林一树将每月的工资扣掉房租水电,自己再留下几百,剩下的全部打给安燃。 他不想她离开父母后过得没有以前好。 这半年很快过去,到年底安燃答辩后成功实习转正,拿到sj的offer,周莞尔嚷嚷着要她元旦请客吃饭庆祝,请吃食堂也可以。 “好啊!那就请你们吃食堂喽。”安燃笑着答应。 话是这样说,但她怎么可能真请他们吃食堂呢。于是,还没到时间,她就愁哪里还可以节俭一点,省出几千块钱。 但无论她怎么缩减开支,都省不出多少钱。安燃反思还是是自己赚的少了,富豪随便省省,至少有几十万,而现在自己作为一个穷人,连多余的一千都没有。 “唉!”如今她竟然会为几千块钱发愁,“开源节流,怪不得‘开源’在前面呢。” 林一树转给她的钱不能用——她不是巨婴,她能养活自己,而且,用他努力工作的钱去请客“挥霍”,总不大好,尽管他不会介意。 最后,安燃只好把自己戴着的一条项链挂网上卖掉。 元旦那晚,安燃请周莞尔和林澈吃了一顿西餐,三人说说笑笑非常开心,吃完后去外滩看烟花跨年。 零点时分,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安燃看着烟花,高兴地和手机另一头的林一树说“新年快乐”,属于他们的一年已经到来。 同样是零点时分,林澈下意识扭头看向安燃,想祝福她新年快乐,可已经有人先他一步。 她不停地说着吉祥话,瞳孔倒映的烟花美丽又短暂,嘴角的浅笑,甚至比烟花更美。 林澈想起前几天周莞尔说的话“请客不就是为了庆祝吗?你为什么先担心她负担不起?我看燃燃也很开心啊”,微皱的眉又不自觉弯成月牙。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喜欢那些开得热烈的花儿了,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活得热烈的人呐! 第104章 租房 大四的寒假不是寒假,因为工作,安燃在沪市待到除夕前一天才回家。 除夕夜照例在爷爷奶奶家吃团圆饭, 安燃想家里人已经知道林一树的存在,他一个人又孤独冷清,不如这天请他来吃饭,互相真正地认识一下。她先去问安时,安时眉头紧锁,沉默许久,才开口道:“问你爷爷吧。” 安燃的爷爷是个乐天派,并不觉得孙女儿找个盲人当男朋友是件丢脸的事情,只要人品貌端正就行。 奶奶则相反,对这件事颇有微词,无奈儿子已经做好决定,自己也干预不了太多。 听完安燃的小提议,安爷爷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没有直接回答好还是不好——毕竟这不是普通的家宴,而是先问道:“你爸爸同意吗?” “他让我来问爷爷您,”安燃咬了咬唇,犹犹豫豫地说,“看样子,他应该不同意。” 安爷爷乐呵呵一笑,“燃燃啊,叫他来吃顿饭当然没什么要紧,但是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让你爸爸年三十不高兴吗?” 安燃不死心:“是他让我来问您的,如果您同意的话,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表面上可能不生气,背地里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安爷爷不留情面地吐槽儿子,“从小到大,就这么个爱生闷气的性子,改也改不过来。” 见安燃沉默,他又语重心长地说:“你爸虽然嘴上说不管你,但也不是真的同意你们的事。” 他顿了顿,“你那位小朋友如果是个懂礼数的,肯定也不希望你爸大过年的还不高兴。” 被婉拒后,安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深感前路漫漫。 大年初五,高中班级又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 兴许是即将再一次毕业,到场的人很多。 令人意外的是,班主任也来了。 他先来了个开场白:“送走了这么多届毕业生,我记得最牢的还是你们。”——他的人生三大事:恋爱、结婚、生娃,全是在带他们这一届的三年里完成的。 有同学附和道:“我们印象最深的老师也是您。” 班主任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你们也快毕业了。” 又有人问安燃的伤好得怎么样,还骂道,真是世风日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名牌大学老师也做出这种事。 水淼淼瞥了安燃一眼,而后低了低头。安燃没注意,笑着说已经恢复正常了,不必担心。 气氛慢慢变得活跃,在场的同学谈起过去,又将那些聊了无数次的旧事翻出来,朦胧地为自己的回忆添点细节和光彩。 这场面热闹得像是回到每一次大考后对答案的时候,水淼淼寡言少语,好像也应景似的变回了那个沉默的少年。 不同的是,以前的他们大多对未来充满希望,现在更多的是迷茫。 这场同学聚会结束后,时间还早,安燃和宋文玉打算换个地方再聊。不巧,刚出门口,又碰见水淼淼。 他走了过来,对安燃说:“你的事,我听说了。” 宋文玉一脸怪异地看了眼水淼淼,又看向安燃,只见她无所谓地点点头,“哦。” 水淼淼站着没动,欲言又止,安燃不太习惯,狐疑道:“难道跟你有关?” “不是,”他脱口而出,急忙撇清,“我只是觉得你很惨而已。” 安燃被气笑了,有时候她真的很怀疑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精神病院,“所以这就是你站在这里的原因?来跟我说一句‘你很惨’?” 水淼淼笑了笑,“虽然很惨,但你的运气很好,”他凝眸,重复道,“你的运气真的很好。”或许只有他才知道她那时有多惊险。 安燃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也不想知道,拉上宋文玉就走,气冲冲地扔下一句:“那祝你天天有这样的好运!” 年初开工后,考虑到林一树不方便,且职业学校还没开学,安燃先来沪市找房子。 她前世的海外租房经验使她坚信住得好才能活得好,所以对租房的优先条件是交通便利,通勤时间短,环境安全干净,房租倒是其次。 安燃首先按照金融中心和职校的距离在地图上划定租房的范围,然后根据条件一步步搜素排除,最终确定下五套正在招租的两居室。 因为要工作,她只能晚上或者周末去看房,两套楼层太高,一套光线不好,剩下的两套都在三楼,有一个小阳台,坐北朝南,阳光十分充足。 这两套分别在两个小区,设施配置很相像,不同的是外面的风景。 其中在碧云花园的那一套,阳台外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林一树合眼站在那阳台上,听见风在耳边轻语,鸟在枝头歌唱,伴随着时时的“沙沙”声…… 他好像又幸福了一点点。 安燃见他满脸欣喜,心中有了答案,“怎么样?就租这一套?” 林一树有些担忧,“房租会不很高?”他来到沪市当一个编曲老师,工资只有五千多,除了房租水电,还有日常开销…… 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再找一份按摩的工作。 “两千五一个月,你别担心,我们钱够的,”安燃笑道,“你转给我的钱有四万多,我一直没用。” “而且,我现在转正啦,基础工资一个月大概有一万五,还有项目奖金和年终奖。” 然而林一树的注意力却在“一直没用”上,“你为什么不用?” “因为现在啊,”安燃知道他在意这个事,“你看,多亏了你,这下房租解决了。” “可是你的生活……” “我爸给了我生活费,”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我还有实习补贴,已经够用了,生活质量并没有下降多少。” 她玩笑般说道:“再说,当时忙着工作,哪有时间去消费呀。” 林一树并没有好受多少,那种无力感再一次袭来,耳边又响起安时责备他的话:“你不要这么自私,用廉价的所谓爱情来束缚她,也不要说什么你会好好照顾她,你们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没有你,她的人生会得更好!” “燃燃,如果你以后不喜欢我了,我会自己离开,”他用力强调,“你是自由的!” 第105章 毕业 安燃和林一树买了全套家具,小小地装修了一下这套两居室,其中一间卧室贴上隔音墙贴,方便林一树编曲,又在客厅里专门辟出一块区域,用于平时的学习和工作。 稍稍熟悉小区周边的布局后,林一树便总揽了厨房的工作。不过,他和安燃只有早餐在家里吃,午餐各自在公司解决,而晚餐——因为安燃常常要加班,几乎凑不到一块儿。 只有周末或者节假日,他们才能像正常的情侣般一日三餐,看日落晚霞。 四月份,临近毕业,安燃工作之余,还要抽出时间修改毕业论文以及准备答辩,每天下班后几乎还得忙到凌晨一点多才能睡。 林一树非常心疼,无奈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点盏灯,坐一旁读书陪她,深夜时再给她煮一碗面。 从正式工作以来,安燃就再也没有在十二点前入睡过,眼底的黑眼圈虽然不太严重,但每天早上照镜子时都能感觉自己疲态尽显。 繁杂的工作已经吸干她的血,好比一束干花,颜色依旧,却不见一点活力。 她轻轻地叹一口气,“果然,‘金融民工’诚不欺我。” 感叹归感叹,生活还要继续,安燃乐观地安慰自己,至少报酬还是很可观的。 五月份顺利答辩后,安燃、周莞尔和沈雅琪三个人在学校附近约了“散伙饭”——顾令维一向不参与她们的聚餐。 三人各自都有去处,周莞尔已经考上京市某所大学的研究生,沈雅琪保研本校,安燃自不必说。 谈话间,安燃问起顾令维,周莞尔摇头说不知道,沈雅琪也说同她很久没有联系,又问安燃:“你不是进了sj么,有没有见过她小叔顾云添?” “见过,他是投行部ed,”安燃顿了顿,笑道,“是我的顶头的顶头的顶头的顶头上司。” 周莞尔和沈雅琪被她这一介绍逗笑,“这么说,你跟他差四个级别咯?” 她笑嘻嘻地说:“是的,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也可以升到他那个位置。” “哇,”周莞尔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志向远大,给你鼓掌。”说着双手拍了拍。 安燃哼了一声,“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不要小瞧我哦。” “我不是给你鼓掌嘛,”周莞尔单手放在安燃的肩上,一副任重道远、语重心长的模样,“你当了将军,可要罩着点我们这些士兵啊。” 沈雅琪连忙附和:“对啊对啊。” “一定,一定。”三人又笑作一团。 聚会散了后,沈雅琪直接回家,周莞尔明早的飞机回京市,今晚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晚。 安燃看时间还早,月色正好,打算陪她慢慢散步到学校。 走在回校的漫长林荫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仿佛同时沉溺在这四年的回忆里。 安燃想起初次见周莞尔的时候,端午节她和自己回家的时候,暑假在京市她陪玩的时候…… 周莞尔一定是她这大学四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安燃的眉眼弯了弯,露出会心的微笑,正要开口,却听见周莞尔说道:“燃燃,你还记得赵克绍吗?” 赵克绍,安燃脑海瞬间浮现一张爱笑的脸。 “记得呀,”她点点头,又疑惑地看向周莞尔,“怎么提起他来了?” 周莞尔叹了口气,说道:“他要结婚啦。” “啊?”安燃惊讶地立马顿住,“毕业就结婚吗?这么快?” 周莞尔又叹了口气,仿佛不能理解:“对啊,还是和你那个朋友。” “我那个朋友……” 安燃的心里掀起一点风浪,前世他们也这么快就结婚了吗?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那时她和叶瑶瑶虽然不比以往亲密,可还有联系呢! 周莞尔好像活过来一般,急忙问道:“你不是说你和她有过节吗?到底什么过节啊?她又是个怎样的人?” 安燃还没说话,她自己反应过来,小声找补道:“我只是出于对同学的关心而已,万一他被骗了,怎么办?” 安燃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有意逗她:“那你放心好啦,我帮你问过你这位同学了,他说,”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男生的声线,“不管她怎么样,我都喜欢她。” “真的啊?”周莞尔一脸失望,不死心地又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上次在京市的时候啊,我没跟你说吗?”安燃努力回想,“应该说了吧。” “没有!” 她耸耸肩,“好吧,看来我不是喜欢八卦的人。” 周莞尔“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没说呐,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安燃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索性笼统地概括:“不算很坏,也不算很好。” 周莞尔不满意这个答案,“你这说得也太模糊了。” 安燃反问她:“你为什么要纠结这个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们都是成年人,你得尊重他的选择。” 周莞尔沉默了,周围风停云止,一片寂静。 安燃抬头看了看天边晓月,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月亮也是这样皎洁,“你这四年都不谈恋爱,是因为他吗?” 周莞尔挥挥手,有点烦躁地说:“差不多吧。” 安燃又问:“既然喜欢,那你当时怎么不追他啊?” 周莞尔平静地说:“他妈妈不好相处。” 安燃再一次被惊到,“你……”她瞬间脑补了许多画面。 “我查过他家。” “什么?你查这个干嘛?” “因为,”周莞尔抬头挺胸,“我不想给自己的人生增加难度。” 这话似曾相识,安燃记起周莞尔第一次见林一树时拿它劝过自己。 周莞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你说的对,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没有谁比谁高贵,安燃缓缓点头,“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七月份,盛夏与暑假再一次来临。 林一树不用上班,想去找一份兼职“补贴家用”,但安燃说他们现在暂时不缺钱,不要为了钱去做单调枯燥又乏味的工作。 只要他把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想做的事上,它们最终也会创造价值,而且,还能提前享受它们提供的情绪价值。 于是乎,林一树整个暑假都在钻研编曲,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第106章 出差 暑假某天,投行部有个“潜在”的ipo项目下来——东省一家生物医药公司想在沪市上市。 前期承揽阶段,蒋山明有意照顾兼培养安燃,便让顾云添带上她一同去企业拜访,“你指点指点她就行。” 顾云添凝眸,问起两人的关系。 他穿着西服,前额的刘海有技巧地弯着,皮鞋锃亮,全身上下一丝不苟,加上那高傲的笑容,活脱脱一个成功人士样板。 蒋山明瞥他一眼,“她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小姑娘很有骨气,说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顾云添笑了笑,“那您还让我指点她?” “她妈妈特意打电话过来,”蒋山明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而且,我也想培养她。她专业知识扎实,肯努力,潜力很大。” “既然老师您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没有异议。”顾云添轻轻点头,脸上仍旧挂着他那招牌笑容。 突然通知要出差,安燃没有一点准备,毕竟她现在还在承做岗,项目没下来,驻哪门子现场? 不过,作为打工人,基本的敏锐和自觉她还是有的,她很快猜出是蒋叔叔帮她,让顾云添——她前世的老师,指点一下自己。 职场上能有一位大佬带路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少走一点弯路。 安燃虽然活了两世,可前世都是实习,从未正式工作过,心态上还属于学生,小打小闹的,感觉自己的职业人生还没开始,一切都还没开始。 而现在才算真正进入职场。 她感恩蒋叔叔的帮助,又有愧于自己信誓旦旦承诺的“靠自己”——虽然是母亲暗地里的嘱托,蒋叔叔也从未言明,但自己到底是受益了。 想来马克思主义哲学上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一点没错,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脱离家庭的影响而独立存在。 安燃甩甩头,阻止自己套娃似的再想下去,下班回到家,正想告诉林一树她明天要出差,却发现他还在编写曲子的主旋律。 安燃发了第一个月工资,便给林一树买了一台高配置水果牌电脑和midi键盘,以便他编曲使用。 他当时收到时,眉皱得紧,说太浪费钱,非得让安燃退回去。 安燃安慰他,这不是一次性消耗品,买好一点儿的可以用久一点儿,而用得久不仅能省钱,还可以避免频繁购买,减少决策,将时间花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在这个行业待久了,她已经被腌入味,满口都是经济学学问。 林一树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有一丝松动,但还是皱着眉说:“可是这会花你许多钱。” 安燃不高兴了,“现在你还分‘你’‘我’呀!”她指了指厨房,空调,“那现在房租水电,一日三餐,日常开销用得全是你的钱,我要还你吗?” “不是,”林一树忙道,“这不一样。” 安燃追问:“哪里不一样?” 他抿了抿唇,“那些都是我应该付的。” “那这些也是我应该付的,”安燃牵起他一只手,放在midi键盘上,“你先试一下嘛,真的不喜欢再换。” 林一树的手颤了颤,像是找到一叶孤舟终于找到港湾,他的指在连上电脑键盘上飞舞,瞬间弹奏出一段优美的旋律。 就这样,电脑和键盘“幸运”地留了下来。 她没有打扰他,先收拾行李,待林一树忙完,才和他笑道:“忙完啦?” “你回来啦?”林一树面带惊喜,声音都高了三分,“回来怎么不叫我呀,今天这么早下班吗?” “看你在忙,就没打扰你,”安燃听他嗓音有点沙哑,想是下午太过专注,没有及时喝水,于是去厨房给他倒一杯水,“因为明天要出差,所以今天下班早些。” “出差?去哪里?去多久?你一个人吗?”他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 安燃将水杯递给他,一一回答:“嗯,去东省,大概三四天,不是一个人,还有其他同事。” 林一树大概了解了,“好。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带点日用品就行,我已经收拾好了。”安燃想起冰箱里的饮料只剩一两瓶,厨房里酱醋快见底,油盐也得添点,便提议道:“我们现在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林一树正有此意,要去买些安燃喜欢吃的零食,路上带着吃,“嗯。” 生活已经日常化,他们有时谈论理想的远方,有时说着身边的琐碎。 天气好时,他们经常手挽手在小区里漫步,这个时候,总是有人投来探究的目光,但他们丝毫不在意。 望着天边的落日晚霞,安燃时常想自己是在梦里呢,还是处在一个平行世界。 不怪她这样想——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像个带着暗黄色朦胧滤镜的梦境。 第二天启程去东省。 这家要上市的生物医药公司在东省省会郊区,离沪市不算很远,一行五个人,开了两辆车。 这个医药公司有个很大的厂区,五条单一生产线,两条混合生产线,在生产产品五种——都是利用微生物生物发酵原理生产的原料药。 安燃跟着顾云添先拜访公司负责人及董事长。 这位负责人姓王,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性,身材瘦削,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刻斧凿般;董事长姓李,则完全是另一个画风,圆圆鼓鼓的将军肚,下巴三四层,整张脸远处看像个充气过多、快要爆炸的气球。 他们说着笑着,一切好听话像不要钱似的喷涌而出。 安燃带着标准的微笑,看着说话人嘴唇一张一合,时不时点头附和。 看似聚精会神,其实早已神游天际。 晚上又是一个饭局。 王负责人给安燃敬酒,“安总……” 安燃差点没憋住,别人叫她爸也是“安总”,她竟有种“长大后,我便成了你”的错觉。 “王总,”她忙举杯,将酒杯放在较低的位置,和他一碰,“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合作愉快。”两人都痛快地仰头饮下。 顾云添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第107章 应酬 包间里开始有人吸烟。安燃见状,微微屏着呼吸,礼貌地笑了笑,借口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空无一人,十分干净,一尘不染的白色瓷砖在暖黄色灯光下,颇有种“蓝田日暖玉生烟”的感觉。 空气里充斥着薰衣草香清新剂的气味,浓郁袭人。洗手池墙上有面明亮的镜子。 因为喝了酒,脸有点发烫,安燃从包里抽出一张一次性洗脸巾,沾水轻轻敷了敷脸,一丝凉意通过皮肤上的神经末梢迅速传达到大脑。 洗手池里的水逆时针旋转着往下流。 她撩了撩额前被水打湿的几缕碎发,静静地盯着镜子里的的自己,明明是一样的眉毛眼睛鼻子,却忽然有了种陌生的错觉。 明明不喜欢应酬,如今也慢慢学会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恍惚间,镜子里的人儿越来越模糊,安燃扭过头去不看,时移世易,有时间伤春悲秋还不如多接几个项目。 突然,手机响了。 是林一树打来的。 心一下子放松了,像一颗充了氦气的气球,毫无阻拦地飞向遥远的天空。 她边摁下接听键边往外走,“喂,小树。” 林一树在另一边说:“燃燃,你回酒店了吗?” “还没,”安燃走到餐厅小院里,院子有条石子铺的小径,两边种满了四时繁花,如今栀子花开得正浓,“你呢?你在干嘛?”她沿着石子路散步到尽头的小亭子,在石凳上坐下。 林一树有些激动。“我刚刚于完成了这首音乐。” “哇,真的呀,”安燃也很激动,她知道林一树从六月底就开始构思这首曲子,为它付出了许多时间和心血,“恭喜我们林老师啦。” 林一树腼腆一笑,“我发在网上了。” “好啊,叫什么名字,我去听听。” “叫,”他抿了抿唇,“《月上眉梢》。” “《月上眉梢》,”安燃跟着念一遍,月上眉梢,一轮明月,一缕相思…… 她会心一笑,“好,等回了酒店就听。” 两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几分钟,安燃看了看时间,说道:“一树,我得挂啦!” 林一树意犹未尽,觉得这次通话时间有些短,但不想耽误安燃的事,“嗯。” “拜拜,小树。” “注意安全,拜拜。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小花园里新鲜的空气,转身按原路回去。 走到大厅的时候意外发现顾云添也在。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她一顿,而后神情自若地上前和他打招呼,“顾总。” 顾云添凌厉的眉眼弯了弯,“我出来看看你去哪儿了。” 安燃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她的确出来久了,“出去透了透气。”又道歉道:“不好意思。” “我倒没什么,”他双手抱胸,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可不要让我们的客户等久了。” 安燃不打算跟他争辩,“嗯,不会了。等会儿我再给他们道歉。” 顾云添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安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试探地问道:“顾总,我们进去吧?” 顾云添没有回答,自顾自转身离开,安燃赶紧跟上。 路过服务收银台的时候,他冷不丁出声:“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安燃一愣,她并不想掺和到他的私事里,毕竟他和顾令维……于是装傻道:“是吗?” 顾云添瞄她一眼,不动神色地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又看向服务台,貌似在回忆,不疾不徐地说道:“也是在一家餐厅,当时我和一位小姐……” 安燃作势努力回忆了一下,依旧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嘴还挺严,顾云添的脸上又浮现他那惯有的笑容,不过加深了些,“是吗?大概是我认错了吧。” “不过,”他顿了顿,“那姑娘眼睛都看直了,还差点吐我一身,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是吗?不会吧。”安燃笑了笑,不提这事,她还想不起来他踩了自己的车票——他明明看到了! 安燃呼出一口气,小小地怼他:“应该也没吐到您身上。” 顾云添饶有兴趣地问:“哦?你怎么知道?” “因为如果真的吐到您身上的话,肯定是要,”安燃手心向上,比划了一下,“陪您一身衣服,您不就跟她有联系了?” “就算您大度,”她这几个字咬得重一些,“不需要赔,可平白无故被吐一身,是神仙也会生气,您又怎么会认错呢?” 顾云添余光瞥她一眼,“你倒挺伶牙利嘴。” ……就当这是赞美了,安燃点点头,“谦虚”地说:“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回到酒店,她上网搜索《月上眉梢》,选择“最近”和“音乐”,果然跳出来一首音乐。 她点击播放,温柔的音乐瞬间如月光般缓缓倾泻,占据所有空间。 只有温柔的人,才写的出如此温柔的曲调啊。 对生物医药公司前期的尽职调查主要由安燃来完成,这个对她来说比较简单。 在该企业的项目承揽下来后,她的事情更多了,毕竟这才是她现在的本职工作。 回到沪市不到一周,她又开始出差——驻场辅导,这一次便是三四个月,她忙得昏天黑地,常常十一点多才能下班,有时候甚至通宵。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问题却层出不穷,这还不算什么,更令人头疼的是,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和人打交道是一件这么有学问的事! 有一天,安燃正在埋头苦干,林澈打电话过来,说自己现在在东省省会参加学术会议,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 安燃苦笑着拒绝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如回沪市以后再说。 等到尽调工作、申报材料等全部完成、所有问题全部解决,已经到十二月份了。 安燃回到家狠狠地睡了一觉。 待早上醒来,林一树已经做好早餐,罕见地沉默不语。 安燃没有察觉,嗅了嗅空气里的香气,惊喜道:“你今天做的是奶酪通心粉耶。” 她欢快地蹦到餐桌开吃,却发现林一树一动不动,“一树,你怎么啦?” 林一树皱着眉,心中的自责与难过无法言说,“你很辛苦,如果不是跟我在一起,你可以很轻松。” “一树,”安燃放下碗,沉声道,“成功的路没有轻松的。” 第108章 开会 12月的沪市北风呼啸,阳台边上的那棵大树在风中被冻得枝条乱颤,树叶像是它的绿色眼泪,禁不住冷风一吹,簌簌落下。 餐桌上的通心粉冒着热气,餐桌上的两人相对无言。 客厅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好像无声的催促。 “是,”林一树垂眸,嘴角往上弯了弯,如同一道流星划破寂静的夜空,“我狭隘了。” 正如绝对的自由需要绝对的实力——他如今读懂了她的努力与野心,也更加珍惜她的不易和艰辛。 安燃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一树,虽然这几个月我的确感觉很累,很辛苦,但我从来不觉得那是你造成的。”她用力握了握,“而且,我工作忙,家里的事都是你在操持,你也很辛苦呀。”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所以,不要多想啦。” 林一树将那只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拿下亲了亲,温柔地说:“嗯,以后不会了。”声音隐含些许歉意和笑意。 两人对笑了一会儿,安燃才说道:“快吃快吃,你还要上班呢。” 客厅上的挂钟嘀嗒嘀嗒走到七点半,她又问“晚上你想吃什么呢?我下午去买。”经过长时间的加班和出差,她现在终于可以休几天假,要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林一树拒绝:“还是我买吧,反正要出门一趟,你好不容易休息,外面又冷,就不要出去啦。” 安燃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多推辞,踮起脚在他唇上一点,笑道:“那就辛苦你啦,小树~” 外面的北风终于停了,太阳出来,斜斜地从阳台洒进一小块金色的光芒,不过这光芒只传达形状,热量有限,有点中看不中用。 安燃慵懒地斜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干点什么好呢?看书?这里只有经济学、金融相关的书——她现在一概不想看,看电视?看什么好呢? 正想着,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原来是林澈,他说有三张今天下午场《伊丽莎白》音乐剧的演出票,他好不容易抢到,请她和林一树一起去看。 《伊丽莎白》?好像是德语的,安燃不是很感兴趣,委婉拒绝他:“一树今天要上班呢,我也刚出差回来,想好好休息,而且,”她望向阳台,“今天天气有点冷……” 林澈契而不舍道:“票实在难得,剧也很经典,还是首次在华国公演,你再考虑一下?我相信你看了一定会喜欢。” 安燃此刻待在自己的舒适圈,实在不想动弹,只好硬着头皮说:“对不起啊,我还是不太想出去,想待在家里。” “好吧。”林澈有些失望,但也不想勉强她,“那你好好休息。” 安燃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上次在东省他约吃饭时已经拒绝过一次了,那时自己还信誓旦旦说回沪市再约,“嗯,”她想了想,“你这周末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和看电影吧,以弥补我的歉意。” 林澈眼睛又亮了起来,“行!那你可不能再推辞了。”刚说完又补充一句:“同在沪市,我们作为老朋友好久没见了。”话题一转,又小心翼翼地问:“一树……也来吧?” “肯定呀,”安燃觉得这话奇怪,开玩笑道,“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吧。” 林澈听了,不觉意外,暗恨自己多此一问,忙道:“那是自然。” 上午无所事事,安燃闭眼躺在沙发上冥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本来打算吃上午剩下的奶酪通心粉,可是拿微波炉热过之后味道大打折扣,只好掏出手机点外卖。 下午又无所事事,她打开电脑逛论坛,正看得起劲,这时候,界面突然弹出一条新信息,是顾云添的秘书发的,说生物医药公司项目还有些问题,让项目组全体人员下午三点一号会议室开会。 安燃一个头两个大,不是都已经验收了?怎么还有问题?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毕竟自己正在在休假,有合理的理由。几分钟后,这位秘书又发一遍:项目组全体人员务必到场。 好了,后路已被堵死。 安燃穿好衣服,又发消息告诉林一树自己今天可能还得加班,如果很晚的话就先吃饭别等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看似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 林荫路两边堆了厚厚一层枯叶,有几片还飘在空中,旋转着漫无目的地乱飞,隐隐看去像是一只只枯叶蝶。 鉴于离三点只有二十多分钟,安燃直接打车过去。 到公司等电梯的时候又碰到顾云添,她礼貌地打招呼:“顾总。”说完低下头偷偷看一眼手机,时间显示两点五十六。 顾云添看见安燃,状似不解,“你来做什么?” 他这样一问,安燃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岔了,她定了定神,仔细回想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说道:“开会呀,不是您说的三点钟在一号会议室开会吗?” 顾云添好笑道:“你不是在休假吗?” 这下安燃也迷糊了,“可通知上面写的是‘全体人员’呀?”她原来可以不用来的吗?他竟然这么人性?她顿了顿,试探地问:“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回去?” “回去倒不必,”电梯门开了,顾云添做出一个‘请’动作,“来都来了,还是干点活再走吧。” ……她就知道他没有这么好心,前世自己还是实习生的时候,也被他压榨得厉害,还美其名曰“指点”,结果干的全是“dirty work”。 “……行吧。”安燃扯出一个笑,“好的。” 进了办公室才知道这个“问题”原来出自这家公司的某些数据上。 忙前忙后,又是查资料,又是和王负责人电话会议,问题终于解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安燃暗暗庆幸问题是向证监会申报前查出来的,要不然今年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有人提议大家拍个照留念,这时顾云添走了进来,项目组于组长笑着邀请他一同入镜,他欣然应允——平时工作往来上他就是风度翩翩的君子人设,不可能拒绝这个请求。 他往前一走,站在安燃的旁边的空隙上。 安燃浑身不自在,忙站起来,示意他坐。 顾云添笑着摇摇头,绅士地说:“没关系,你坐,我站着就行。” 安燃颇为“惶恐”,“还是顾总您坐……”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一把摁了下去。 第109章 摔倒 周末又是个大晴天,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安燃和林澈约在下午,先去看电影,然后吃饭。 冬天天气反复无常,林一树怕下午降温,将安燃的围巾和手套用一个纸袋装好带着出门。 安燃嫌拎着麻烦,让他就放在家里,林一树笑着说不麻烦,很轻。 “那你的带了吗?”她打开纸袋翻找。 “我不怕冷,没事,”林一树接过袋子,摸了摸她的脸,“我们快走吧,别让林澈久等了。” “不急,他刚刚发消息给我说导师找他有点事,可能得晚点到。”安燃又抢过袋子,放到沙发上,“你的也没带,那就都不带嘛,拎着多累呀。” 林一树想了想,今天天气预报显示刮南风,应该不大可能降温,于是便算了,不带就不带吧。 打车去沪市环球影视城。安燃把林一树扶到一旁的休息沙发上,“一树,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先去排队买票。” “好。” 正排到她时,突然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发现林一树竟然平躺地摔在了地上,她吓得慌忙跑过去,“一树,你怎么样?” 林一树在倒下的瞬间极轻地倒吸一口气,“嘶~”,表情痛苦,顿了顿,才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你是没事,你看这一地的水,还有这些玻璃渣,我才拖完地……” 周围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嘴唇歙动,安燃完全听不进他们在说什么,此刻眼里只有林一树。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拉着他的双手检查有没有擦伤,又想挽起他的裤脚看有没有瘀伤,却被林一树制止,“我没事,真的,你别担心。” “真的吗?”安燃狐疑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摔在地上?” 一个拿着拖把的保洁阿姨气冲冲地说:“随随便便走几步都能摔!” 这声音很像开始的那一个,安燃看向她,一个大约五十岁的妇女,穿着灰色保洁制服,“什么?” 那女人见两人衣着平常,口音也不像本地,更不耐烦了,“他眼睛看不见,你耳朵难道也听不见啊?” 她的声音刚落,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两人身上。 林一树被她的高音吓得一个激灵,忙拉住安燃:“燃燃,我刚刚不小心踩到拖把,才摔倒的。”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永远不要跟别人争吵。 “一树,就算踩到拖把,你也不会摔跤啊?你别怕,”安燃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压下心底的怒火,转头对那叉着腰、一脸不忿的人讲道理: “他虽然眼睛看不清,但一步一步从来走得小心翼翼,不会‘随随便便走几步都能摔’!更何况这里还是开阔的平地。” 周围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地议论:“是啊是啊,盲杖不是用来探路的吗?他拄着盲杖,不会这么容易摔吧?” 有人回道:“那谁知道呢,我们也没有盲过。” “他……”这位保洁员支支吾吾,稀疏的眉毛一拧,语气一横,“他就是踩到拖把摔倒的啊,你看这一地的水,害得我白忙活一场。” 人群里一个女孩小声道:“太夸张了,哪有‘一地’的水。” 安燃望着地上的一滩水渍,怒气又上来了,“他在沙发上坐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踩到拖把?你难道把拖把放他跟前了吗?” “何况他又不是故意摔倒的,地上也只有这一点水渍!你何必出口伤人?” “我说什么啦?嘿,你这个小姑娘,带个瞎子出来不看好,惹出麻烦还怪我。” 安燃怒了,全身气血上涌,嘴唇发抖,大声说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她一步步逼近,脸色黑得像是要吃人,“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燃燃,”林一树不安地拉住她,“算了吧。” 安燃松开林一树的手,可他却换一只手重新拉住她,声音哀求道:“燃燃,算了吧。” “不行!”她刚想说出这两个字,回头却见林一树一脸担忧和悲切,被怒气冲走的理智才回来一些。 女保洁员眉眼斜吊,被逼退的几步又走回来,只是仍距安燃几步,仗着人多,被吓得离家出走的尖酸刻薄重新附身,开骂道:“你这小姑娘这么凶,肯定嫁不出去,也只有这瞎子配你。” 她一口一个“瞎子”,精准踩中安燃命脉,她刚回来一点儿理智像锅里仅存的一点水,随着温度的升高汽化飘走,“我……” “燃燃,算了吧,”林一树挡在安燃身前,“不要跟她吵……”可是安燃丝毫不惧,将林一树护在身后,“你这个……” “燃燃!”林澈刚进电影院门口,便见安燃和一个女人对峙,看样子快要打起来,急忙快步上前,一把将安燃揽在身后。 安燃眼色通红,全不见理智,他又唤一声:“燃燃?” “林澈?”恍惚间,安燃双眼迷离,认出眼前人,“你让开!我非得骂到她吐血不可。” 电影院负责人余经理这时来了,这场闹剧终于结束。 这位经理本来想说软话,和稀泥,但冷静下来的安燃坚持查监控,她不相信林一树会无缘无故地踩到拖把跌倒。 余经理有些犹豫,说监控涉及他人隐私,非监控管理人员不得查看监控,以此拒绝。 但林澈力挺安燃,严肃地说:“法律规定,‘经营场所的经营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造成他人损害,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余经理正要开口,林澈看穿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拆穿:“即使是因第三人的行为造成他人损害,你们也要承担相应的补充责任,更何况这第三人还是你们的员工。” “燃燃,”他看向安燃,“我们还是报警吧。” 迫于压力,余经理只好勉强地说自己先向上级请示一下。 几分钟后,他请示回来,说领导已经同意,安燃和林澈对视一眼,温柔地嘱咐林一树道:“小树,你先在这坐一会儿。”而后跟着经理去监控室。 监控里的画面跟安燃猜测得大差不差: 女保洁员拖地到沙发那一块区域后,停下一瞬,说了些什么,林一树便紧握着盲杖起身离开,只是一只脚刚踏出,后脚提起一点儿未离地,这位保洁就心急似的把拖把往前一推…… 安燃看得心痛,“这是故意伤害!” 第110章 争吵 余经理脸上挂不住,急匆匆把那位保洁喊来。 那斜眉吊眼的女人态度依旧恶劣,鼻子快要翘到天上去,即使有监控,她也坚称自己不是故意的,至于骂的那些话,反正是事实,这么敏感就待着家里不要出来。 安燃气得跳脚,要和她对骂,幸而林澈急忙拉住她,“燃燃,你别激动。”又冷眼看向对面的人:“你觉你无辜,冤枉,那咱们就报警,还你清白。”说完他打开手机准备拨号。 “诶诶诶,”余经理忙止住林澈,挥手让那女人出去,“她家里出了点事,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才闹出这些事,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她一般计较。” 安燃气不过,“她心情不好,就可以拿顾客出气吗?” “唉,她脾气就这样,”余经理愁眉苦脸,想要诉苦,“我们这的人都被她骂过。” ?一个保洁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林澈皱了皱眉,在手机上敲击几下。 余经理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她骂人是不对,我替她向你们赔个不是;你们那位朋友不管是怎么摔的,我们电影院肯定也有责任,幸好他伤得不重。” “不如这样,”他观察着安燃和林澈的神色,“你们今天的电影票免费,再送两桶爆米花,三杯饮料,行不行?” 安燃冷笑一声,“她怎么处理你是一句都不说啊,”她坚决地说,“不行。就算你送我一年的票也不行!她要么道歉,要么开除。”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听不进话呢?”余经理又长长地叹口气,深觉疲惫,仿佛遇到天底下最无理、最胡搅蛮缠的人,索性“撒手不管”,“那报警吧,你男朋友又没有受伤,警察来了也样判。” “不必。”一直沉默的林澈开口道。 他这话突然,安燃一头雾水,“林澈,什么不必?你报警了吗?” 林澈说道:“他说的没错,警察来了大概率也是各打五十大板。”他其实想说这是小事,警察只会和稀泥,但碍于安燃那忿忿的模样没说出口。 “难道任由她这样吗?”安燃感到深深的无力,她想挣扎,她想据理力争,可是她话到嘴边,便被现实堵了回去。 因为她明白,华国的特色就是“按闹分配”,不管有理没理,只要维持表面的和平,怎么维持?牺牲那个最善良的不就行了? 想告她“歧视”?别人会大方地劝“不要计较”“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想告她“故意伤害”?他们会说“又没受伤”“得饶人处且饶人”,甚至疑心是不是想“敲诈”。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你们明白就好,”余经理盯着眼前两人,笑道,“我也不是怕,只是觉得闹到警察那不好看,对吧,这儿人这么多……” 林澈平静地说:“放心,你很快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安燃不明所以,看向他,只见他朝自己安慰似的笑笑,“难道……” 余经理的手机响了,他一看,连忙起身,一边接通一边向外走,恭敬地说:“喂,李总……” “林澈,是你干的吗?” 林澈含笑道:“嗯,”他言简意赅,“这家电影院是我一个朋友家的。” 没过几分钟,余经理又进来了,这次他不断地鞠躬道歉,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们已经把她辞退了……” 真是——“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最后,余经理向他们解释那位保洁是他们某位领导的远房亲戚,家里过得不太好,自己只是出于同情心想帮一把,并不是认同、更不是要包庇她的做法。 安燃不想再跟他扯些什么,“这套道理你自己留着吧。”说完和林澈离开,“再也不见!” 林一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小声喊道:“燃燃,你们回来了?” “嗯,”安燃快步走到他面前,“那个保洁已经被开除了,”她说完,又朝林澈感激地一笑,“多亏了林澈。” “也不全部是我的功劳,”林澈在一旁站定,原先的水渍和玻璃渣已经被清扫干净,地面光秃秃的。 林一树向他道谢又道歉,他心情复杂,虽然整件事不是林一树的错,但闹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他? 见林澈不说话,安燃唤他:“林澈?” 林澈马上浮起一个笑,朝林一树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不客气。” 时间已经四点过半,安燃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吃饭,再换个地方看电影,于是问道:“要不然,我们先去吃饭吧?” 林一树没有异议,他从来都听她的,“好。” 发生这些事,林澈也没了看电影的心思,颔首道:“行。” 饭吃了快两个小时,席间气氛低沉,为了扫清阴霾,看电影时安燃特意选了喜剧电影,效果还不错,至少大家都笑了。 临分别前,林澈欲言又止,安燃察觉到,问他:“怎么啦?你想说什么?” “你不要……”这一瞬林澈如同灵魂出窍,理智消失,差点说出口“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了”,在最后一秒生生忍住,“你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 安燃笑道:“害,我知道,我从不为难自己。” 从不为难自己……么? 林澈凝眸望向她,苦笑道:“你对自己的认知还真……” “准确?” “与众不同。” 回到家,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林一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燃燃,今天下午你不应该跟她吵的,你太过激了。” “在外面不要跟别人起冲突,能忍就忍,才能保护自己。” 安燃听了这话,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一种由来已久的难过和悲哀冲击她的心灵,心疼占据全部情绪。 成长环境造就性格,性格决定关于人生的基本哲学和为人处事的道理。他说的话没有对错,仅仅是生活教会他的生存方式。 周围安静异常,安燃一直没说话,林一树以为她生气走了,“燃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实在没有必要因为我得罪别人。” “你说的对,”安燃走到他面前,用力握住他的双手,“一个人在外面不要和别人争执,我记住了。” 第111章 年会 林一树听着不对,纠正道:“两个人在外面也不要……” 安燃笑着应道:“好好好,那三个人呢?” “三个人……”他皱眉沉思,还真的思考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自己也笑了,“这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 安燃见他笑了,心里放松下来,“你放心,在外面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又捏捏他的脸,“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嗯,”林一树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会的。” 安燃不放心,又嘱咐道:“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能自己憋着。” “你这话都说了多少遍啦,”林一树学着安燃的动作,捏了捏她的脸,“我耳朵要长茧子了,”他开玩笑道,“真有什么事,就算我想瞒也瞒不了你呀。” 新年元旦,早上起来,阳台上结了一层薄冰,太阳出来后,很快便化了。 这是安燃和林一树在沪市的第一个新年,他们准备好好庆祝——方式自然是热闹、方便而又合时宜的火锅,外加蛋糕。 节假日吵闹喧嚣,他们准备避开外面的热闹,家里果蔬菜品一应俱全,打电话点了各类丸子、虾滑、肥牛以及耗儿鱼等食材。 火锅底料是之前买的番茄底料包,安燃给客厅的茶几铺上一层桌布,将电磁炉搬到上面,洗好的食材放一边。 他们一边吃,一边看电视——一部很有名的老剧《情深深雨蒙蒙》,被杜飞的妙语连珠逗得大笑。 当播到梦萍因为被强奸怀孕,雪姨私底下带她去黑诊所打胎时,安燃突然想起前世一个m国好友的遭遇。 那位好友十七岁的时候被邻居强奸怀孕,她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因为是基督教徒,不让堕胎,只好生下来,送去领养…… 幸好,她比剧里的梦萍幸运,大学毕业,在某着名大公司工作,有个非常相爱的丈夫,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唉,”安燃叹口气道,“强奸犯真该死啊。” 林一树也感慨万千,“对啊,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安燃和他讨论起剧情,“这孩子肯定不能生下来。” “他自己应该也不想被生下来吧,”林一树默了默,说道,“他的一生都会在这个阴影之下。” 安燃同意他的说法,“对呀,这无论对受害者还是孩子,都是非常不公平的,”又叹口气,“如果雪姨带她去正规的医院就好了。” 林一树也跟着叹口气,“这是时代的局限啊。” 到零点,烟花准时在天空绽放,辉煌盛大,烟火的光穿过阳台,透过玻璃照了进来,世界好像亮了那么一瞬。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句祝福,会心一笑。 公司年会定在一月二十四,农历腊月二十七,这天刚好是五九天,寒冬变暖春。 安燃因为会弹钢琴,被安排表演节目。 她今年没有买礼服,穿的还是之前宴会的那条明黄色渐变抹胸小礼裙,头发没有像上次那样用发带绑起,而是别了个浅黄色珍珠发卡在侧边。 安燃上台弹的是比较熟悉的《水边的阿狄丽娜》,一年多没碰钢琴,还好没出错。 能够流利地演奏出来,她已经谢天谢地啦。 下台后,有不少人前来搭讪,安燃脸上挂着标准的笑,礼貌地和他们说笑往来,口里说着周到的官话。 其中有一人直白地说:“你穿这件礼服很漂亮。” 安燃没看清人脸,只见他戴副眼镜,听他自我介绍好像是信息技术部的,还是从m国留学回来,“谢谢。”她礼貌而“谦虚”地笑着,向他道谢。 待人散后,她特意找到蒋山明向他敬酒,“蒋总,谢谢您这一年的栽培和关照,我敬您一杯。” 蒋山明乐呵呵地接下她的敬酒,“今年很不错,明年再接再厉。”语气像是对自家小辈的勉励。 顾云添走了过来,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换另一杯,对蒋山明笑道:“老师,这杯敬您。” 蒋山明和他碰杯,有些话正想和他说,但碍于安燃在场,不好开口,于是挑了几件大家都知道的事说,比如部门里这一年完成的和现在正在进行的项目。 话毕,安燃也向顾云添敬酒,“顾总,我敬您,感谢您的栽培。” “不用谢我,你很聪明,”顾云添轻轻和她碰杯,眼神深不见底,无法探究,“希望用对地方。” 他这话说得含糊,安燃一头雾水,难道自己想取而代之的野心被发现了? 蒋山明听这话瞥顾云添一眼,转移话题道:“你的钢琴弹得很不错。”顾云添眯了眯眼,脸上带笑看向她。 “学多久啦?” “哪里哪里,”安燃不好意思说自己有一年多没练,第一,暴露自己懒;第二,有夸耀和卖弄的嫌疑,而且蒋叔叔喜欢年轻人积极正向,“有十几年了。” “每天都弹吗?” “嗯,”她不带犹豫地说,“现在下班后都会练习半个小时。” “很好,”蒋山明夸道,“年轻人就是要持之以恒,不能半途而废。” 安燃含笑道:“您说得对。” 今年春节,安燃提前和父母打招呼,想带林一树一起回去。 听了她这个提议,安时又沉默好久,“你自己看着办。” 没办法,她又去问母亲白露,反复央求道:“妈妈,可以吗?求你了。” 不料,她这一次的央求没有效果,白露明确地告诉她:“等你们结婚、至少订婚后再说。” 希望再一次落空,安燃不忍心告诉林一树实情,正想着怎么说、怎么做——自己要一个人回江市吗?还是和他留在沪市? 林一树却看出她的心思,“燃燃,没关系的,你一个人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这样的话,你就要一个人过年了。”安燃苦恼道,“会很冷清很孤独的。” “没关系,”林一树笑了笑,“我习惯了,如果你留在这陪我,叔叔阿姨就不能和你一起过年了。” 听他说得如此轻松,安燃更难过了,“我也想和你一起啊!” “我也想啊,”林一树语气很轻,带着些许悲伤,不过很快坚定起来,“以后肯定会的。” 第112章 生病 这年春节安燃是一个人回去的。 她和林一树挑了好些礼物,送母亲一套按摩仪,父亲剃须刀,爷爷茶具,奶奶燕窝,外公玉牌,外婆手镯…… 安燃在送礼物时尽讨好之色,说了林一树许多好话——当然只有在上一辈老人面前才这样,在父母面前,尤其是父亲面前,只说礼物是两人一起挑的。 安时淡淡地说了句“有心了”,而白露则很高兴,说自己这几天老是腰酸背痛,这套按摩仪正合适。 大年初一拜年,安燃才知道叶瑶瑶一家今年去了京市过年,她有心想问清楚:“妈,她什么时候结婚的啊?” 白露皱了皱眉,有点心烦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她结婚了?” 安燃一顿,本想说是周莞尔告诉她的,但这样又怕牵扯到周莞尔的私事,于是含糊地说:“听同学说的,”她想了想,又问道,“你不知道吗?” 白露点头又摇头,神色犹豫矛盾,似是想不明白,“知道是知道。”只是从别人口里听到的,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跟安燃说。 “去年刚毕业就结了,婚礼在京市,我和你爸爸工作忙,就没有去参加。” “哦,”安燃还以为父母也不知道这件事,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小幅度地拍了拍脸,八卦地问:“那你知道她跟谁结的婚吗?” “好像姓赵……” “赵克绍,”安燃补充道。 “对对,”白露恍然大悟,“是叫这个名字。你们都认识吗?” 安燃笑道:“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呀,你不记得了吗?初二的时候,我和他合奏《水边的阿狄丽娜》,但是我手伤了,他第二天也因为奶奶的病回京市了。” 白露凝眸,“噢,原来是他。”心中却有一个猜疑生根发芽,她表情复杂地看了安燃一眼,“你和瑶瑶,不会是因为他闹掰的吧?”这样的话,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安燃正捻了一块糕点吃,闻言,惊讶得张大嘴,“什么?”那糕点差点进了呼吸道,她顾不得咳嗽,急忙为自己洗刷清白,“妈。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我有男朋友的!再说,我跟赵克绍十几年没联系了,怎么可能有什么牵扯。” “那你说为什么?” “因为……”安燃想不出借口,于是“理直气壮”地从根源反驳,“我没跟她闹掰啊,只是联系得少了而已。” 白露不信她这套,但也没拆穿,只心事重重地点头道:“不是这样就好。” 安燃在家没待多久,大年初三便急匆匆回了沪市。 她带了些林一树爱吃的江市特产,到中午十二点多,悄悄用钥匙开门,客厅安安静静的,只有房间依稀传来的琴声在空中飘扬。 突然,琴声停了,不一会儿,门口探出一个头,“燃燃?” 安燃双臂摆直,作出一个“闪亮登场”的姿势,欢快地说:“嗯!我回来啦!” 林一树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惊喜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安燃笑嘻嘻地说:“因为想见你呀!” “我也很想你,”林一树亲了亲她的头顶,“很想很想。” 虽然不是久别重逢,但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四天没见,岂不是隔了十二秋——十二个月么? 两人抱了好久才分开。安燃问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了你喜欢吃的桂花糕。” “嗯,”林一树温柔地笑了笑,“你吃了吗?” “我也没吃,”安燃捡起一小块桂花糕喂他,不等他问,继续说道,“我想吃你煮的面。” 林一树被她用糕点一塞,两颊立刻鼓起来,迟疑道:“中午吃面吗?” “嗯,”安燃点了点他的两颊,“霸道”地说:“不可以吗?” “不是,”林一树几下快速吃完口中的糕点,“大过年的,吃面太简单了点。” 安燃笑道:“你做的那就是最豪华奢侈的大餐!” 冬去春来,四月份的时候,周莞尔突然打电话给安燃,声音急切地说联系不上她哥——她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 安燃忙安慰她别急,林澈是大人,应该不会有事,又问她和林澈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周莞尔说是前天晚上,她听他有浓重的鼻音,应该是感冒了。 安燃想,春天本就是流感多发季,加上沪市这几天温差大,林澈又是北方人,很可能水土不服生病,“莞莞,你别着急,”她边关电脑,边安慰周莞尔,“我现在去找他。” 安燃向她的顶头上司请半天假,这位领导思考半天,依旧没给个答复,她心里着急,委婉地催道:“领导,我真的有急事。” 她有些不高兴,“你们这些年轻人,又没结婚,又没孩子,哪有那么多‘急事’!今天你也急事,他也急事,那工作还要不要干啦?” 安燃忍了忍,不想就她这堆废话进行“辩论”,“我保证不会耽误今天的工作。” 又一圈废话后,她才终于能够离开。 林澈没有住学校的宿舍,而是在附近租了一套公寓。 安燃知道他的公寓地址,直接打车去那,又在车上给他打电话,还是没有接通。 她不禁越发担心。 路边的泡桐又开一季,紫色的花儿安静热烈,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一遍遍轮回。 要是往常,她肯定会打开手机拍照,可是现在,别说拍照,她连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二十多分钟后,车终于到了。 安燃找到林澈住的那套公寓,敲了许久的门,无人应答,情急之下,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一边下楼去找公寓管理员。 正当她拨号时,门突然开了。 林澈见门外站的是安燃,迷离的双眼清亮一瞬,疲惫的脸上也强撑起一个微笑,“你怎么来了?” 他的脸有些红,整个人无精打采,安燃瞬间确定他生病了,“你感觉怎么样?”她犹豫一瞬,伸手踮脚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果然很烫,“你生病了,我送你去医院。”说着想扶他去电梯口。 “我去过了,”林澈止住她,脸上带着清浅的笑,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你怎么来了?” “莞莞打不通你的电话,很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林澈的双眼一瞬间黯淡,两颊的酒窝也消失,整个人光彩顿减。 安燃看他脸色不好,还是不放心,“去过医院怎么还烧得这样厉害?脸色也很差。” 林澈勉强地笑了笑,“我吃过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第113章 照片 林澈住的公寓是北欧极简原木风格,客厅有一面巨大的书架墙,上面几乎堆满了书,安燃略略一看,大部分是物理、宇宙的书籍,还有些经济和音乐的。 书架的右侧放置一套沙发,林澈此时就半靠在这沙发上。 安燃担忧道:“林澈,你真的不要回卧室休息吗?” 他摇摇头,虚弱地笑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真的吗?”安燃不太相信,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以及反应。 他的双臂虚浮无力地落在靠枕上,黝黑的眸子虽然看向自己,但因为生病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变得更加柔软,沉静无言,似乎透着某种难言的情愫——悲伤,难过,又或是惊喜? 阴郁的四月天,时不时有阳光从沙发后面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林澈无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安燃赶忙拿起沙发上的毯子给他盖上。 身体内免疫系统在努力应对流感病毒的同时,也使得他的大脑反应迟钝,隔了好久才回道:“嗯。” 安燃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尊重他的意见,“好。”又问:“你饿吗?早上吃的什么?” 他没什么反应,比上次回得快些,不过仍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嗯。” 安燃有些摸不着头脑,猜测他应该是饿了?“那……“她想了想,“我给你煮面?”又一笑,“只有煮面我还会一点儿,其他的都难以下咽。” 林澈好像被她逗笑,眉眼弯了弯,“好。” 开放式厨房一尘不染,十分干净整洁,安燃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只有些饮料和水果,摆放得整整齐齐。 她又打开橱柜,终于找到一小盒拉面,油盐酱醋倒是一应俱全。研究了下燃气灶的使用方法后,她起锅烧水,开始煮面。 考虑到吃面的是病人,饮食应当清淡,安燃按照林一树平时煮面时放的油盐量减去一半,煮好后用另一只碗盛出一点儿尝尝味道,觉得可以,又放凉一点再端给林澈。 林澈“病怏怏”的,不好在餐桌用餐,幸而地上铺了地毯,他可以将靠枕放在地上垫着,依着客厅的木质茶几吃。 “只可惜没有青菜,”安燃坐在一侧的沙发上随口感叹,“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林澈慢慢地吃完一口面,终于感觉有了点力气,“嗯,这已经很好了,”他仰头真诚地说,“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安燃细看他的神色,的确好了不少,笑道:“那就好!”突然想起还没给周莞尔回个消息。她从包里掏出手机,“你先吃,我给莞莞打个电话。” 电话几乎在响铃的瞬间接通,“他怎么样啊?”周莞尔直接问道。 安燃告诉她林澈的确生病了,不过他已经去过医院,吃过药,现在饿了正在吃东西呢。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开免提,示意林澈说几句。 林澈刚吃完面,额头沁出细细的汗,身上那种疲惫乏力的感觉消失大半,他轻声说道:“莞莞。” “哥?”周莞尔大声喊道,“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林澈歉意地说:“没有听见。”他头晕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见好,一晚上没睡着,早上起来又发低烧,吃了颗退烧药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这一道歉,周莞尔倒有点不好意思,“你好好养病吧,有什么事找燃燃就行啦。” 安燃一愣,见林澈看向自己,她说不出“不好”“不行”等等拒绝的话,点点头,应道:“对啊。” 林澈说道:“你快别乱指点了。” 周莞尔气鼓鼓地说:“我这是为你好啊,你还不领情。” “不用,”林澈“无情”地拒绝,“你尽帮些倒忙。” 周莞尔忍了忍,“算了,我为人大度,这次就先不跟你计较。” 电话挂了之后,林澈问安燃今天是不是请假来的,要不要回去工作,安燃说是,不过不要紧,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让他不必觉得内疚啊什么的。 林澈笑道:“我好多了,你回去吧,别耽误了工作。” 安燃迟疑,又用手背试了试他的前额,没之前那么烫了,“你头还晕吗?” 他刚摇头,一阵晕眩感直击大脑,咬牙停了一瞬,才说道:“不晕了。” “不晕就好,”安燃起身,将碗筷之类的收拾好,“我帮你把这个洗了再走吧。” 林澈忙道:“已经很麻烦你了,怎么能让你收拾呢,快放下吧。” 安燃挥挥手,“一个碗而已,顺手的事。” 林澈坚持道:“这多不好啊,还是放着吧,今天下午有阿姨会过来,她会洗的。” 钟点工阿姨每周三来一次,扫扫灰尘、擦擦地板和玻璃,平时洗碗之类的一般都是自己干——人如其名,他有些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用过的餐具不可能在水池里囤积和过夜。 不幸的是今天周二。 但是他实在不想让安燃洗碗,第一她是客人,煮面是她的关心,洗碗可不能是他的回馈; 第二,在他为数不多的两性认知里,万万不可以让女孩子洗碗干家务,因为女孩子的手都是很娇贵的。 “好吧,”安燃放弃,“你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临走前看到门口的小书架上有个相框,放的竟是她、周莞尔还有林澈三个人前几年在外滩的合照。 “呀,”她拿下来细看,“这张照片你怎么摆在这里呀。” 林澈知道她说的是哪张,“因为这里是沪市呀。” 如果安燃不是忙于感叹岁月流逝,她只要稍稍回头,便能看到他那双眼睛,那双充满期待、充满哀伤的眼睛。 爱人的眼神,是具象化的,如同含着漫天星光华彩,就算从没见过这样眼神的人,也能一眼分辨。 安燃将相框放回原位,再一次嘱咐他:“好好休息!有事给我给我打电话。” “……好,路上注意安全。” 客厅安静下来,林澈独自一人坐了许久,他感觉不到头晕,也感觉不到疲惫——精神的痛苦竟然短暂地战胜肉体的痛苦。 终于,他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将碗洗了,又回到卧室,直盯着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 这照片和外面的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周莞尔。 原来,他苦笑,自己真的连让她知道的勇气都没有。 第114章 海岛 下午,因为新项目的到来,安燃的工作量一下子剧增,找数据,写文稿……加班到凌晨两点多才下班。 这个时候的街道干净冷清,几乎没有出租车。 安燃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打算边走边等车。天边的晓星残月闪着淡薄的光芒作陪,陶渊明的诗句“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此时正应景,她乐观地想,自己的通勤包权当是“锄头”吧。 四月的夜晚凉意浓浓,安燃转过一个拐角,余光突然瞥见左侧有抹身影一闪而过,当即愣住,偷偷小幅度地回头看一眼,发现什么也没有。 周围的幽暗使心中的恐惧不断被放大,她打了个冷颤,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应该是太累了出现幻觉,又假装若无其事地随手翻了翻包,将一小瓶胡椒粉攥在手心,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渐渐走到另一条路上,人多了起来,她终于放下心,松了松握紧的手,正想打车,一辆出租车从身后驶来,仿佛专门等她一般,稳当地在她脚边停下。 前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和善的一张脸,“小姑娘,走不走?” 车身绿色,车顶闪着绿色空车灯,司机的位置装有护栏——应该是正规的出租车,安燃又瞥了眼车头,默默记下车牌号。 她点点头,随后拉开后车门上车。 这位司机师傅幽默风趣,言谈举止正义凛然,更重要的是,车座后背上挂了“党员司机”的牌子,前面仪表盘上还有一枚小小的党徽,安燃有所防备的心顿时卸了下来。 一路顺风到家,她蹑手蹑脚地开门,却发现客厅灯火辉煌。 “一树,”她惊奇地叫道,“你怎么还没睡?!” 林一树在客厅读书,听到安燃回来了,立马起身朝她走去,“我在看书,还有点没看完。” 安燃和他抱了抱,“这么晚了,明天再看也不迟。” 林一树低了低头,沉默一会儿,才说道:“你没回来,我睡不着。”又问她:“你饿吗?” “我不饿,”安燃内疚地说,“今天太忙了。” 林一树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快去洗漱吧。” “嗯,”安燃把外套一脱,瞬间感到一丝凉意,“哦对了一树,这段时间流感多发,尽量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保护好自己。” “你放心,”林一树笑道,“我很少生病的。” 安燃说道:“那也得预防着点,林澈前几天就感染流感了。” “林澈病了?” “对呀。” 林一树倚在门口,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那他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安燃漱了漱口,将上午的事告诉他,末了又说:“明天我去买些药预备着。” 林一树默了一瞬,他虽然和林澈接触不多,也能察觉到他对安燃不一般。 只是林澈到底是燃燃的救命恩人……他抿了抿唇,说道:“我应该去看望他。” 安燃卸完妆,洗把脸,“好呀,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林一树又问:“什么时候?” 安燃想了想,“过几天吧,我今天刚去,明天又去,可能会打扰他,”她将水乳、精华往脸上涂,“他生病了要多休息。” 早上春气浓郁,各种花香、草香从窗外飘进,搅得安燃八点多就迷迷糊糊醒来,她眨了眨惺忪睡眼,迷惘地在床上坐一会儿,等意识回笼才起身。 林一树早已上班去了,锅里慢火煨着皮蛋瘦肉粥,香气四溢。 看到这粥,安燃又是惊喜又是心疼,要做好这锅粥,他得多早起来准备呀! 正想着,手机传来提示音,原来是公司发来消息,通知下午出差,原因和上次一样——拜访客户。 “啊——”连续的出差和加班,简直比上辈子读博还累! 这行工资高,纯粹是拿命换的,安燃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未来能不能当一个好领导——毕竟她实在做不到像顾云添那样对出差义无反顾。 当她在路上把这话告诉周莞尔并向她诉苦时,对方“嘲笑”她:“嘴里说着不喜欢,行动比谁都快,你这个心口不一的女人。” 安燃反驳道:“我这是看在金钱的面子上!” 周莞尔夸张地说:“那你太可怜了,要为金钱出卖自己的灵魂。” “何止是灵魂,”安燃连连叹气,“还有我的生命。” 这次的新客户是一家集远洋捕捞与水产加工贸易为一体的海洋渔业公司,位于东海群岛,据安燃所知,这家公司的老总和顾家有些交情。 出发前,安燃已经告诉林一树她要出差,大约两三天就回,坐船入岛后,信号便差了许多,只有离建筑物近一点,才好一点。 公司董事长是个小老头,亲自出来迎接,“云添呐,你好你好。” 顾云添笑眯眯地和他握手,“孙伯,您好。” “令尊近来如何啊?” “托您的福,家父身体硬朗。” …… 大半个小时全在问候家常,安燃无事可做,盯着某处发呆,只有听到“有没有对象”才双眼一亮,非常八卦地竖起耳朵认真听。 顾云添脸色变了变,脸上仍端着笑,“俗话说‘三十而立’,得先立业才好成家。”孙总乐呵呵一笑,仿佛随口提及:“你们顾氏集团不是持有sj……”见顾云添脸色一沉,才突然住口,笑道,“我一个老人家絮絮叨叨,你们肯定听烦了。” 同行的三人全部笑着摆手,“没有没有。” 他起身,继续说道:“走吧,先吃饭,吃完饭再聊。” 安燃跟在最后,若有所思:顾氏集团持有sj证券20.68%的股份,是第一大股东,这事众人皆知,有什么好“避讳”的? 午餐在当地最大的一家酒店,是一桌非常丰盛的海鲜宴:酒蒸帝王蟹,生醉梭子蟹,葱油花蛤,咖喱鱼蛋,还有象拔蚌和炒鱿鱼等等,都是当地有名的特色美食。 可惜安燃初登海岛,有些水土不服,实在无福消受,没吃几口便撂下筷子。 这位孙总后两天没再出现,顾云添也跟着一起消失了一阵子。 安燃和另一位同事忙着查阅资料,核对资格,初步尽调。 各人自有各人的事要干。 第115章 冲撞 海岛的天黑得比内陆早。晚上七点,海边月色清辉,潮汐拍打海岸的声音韵律十足,像是一场雄浑激昂的室外交响乐。 八点多,安燃终于下班,回到酒店正准备给林一树打电话,却透过落地窗见月色正好,水声澎湃,沙滩如一条银河,熠熠生辉,她心生欢喜,又下楼去了。 “小树,你听。”她举着手机面向大海。 林一树还是第一次听“现场版”海浪的声音,笑道:“真好。” “什么真好?”安燃一时没听清,将手机贴近耳朵,“什么真好呀?” 他含笑道:“什么都好,海浪很好,你更好。” “什么嘛,”安燃嘟囔一声,“林一树,你也甜言蜜语的学坏啦!” 林一树慢悠悠道:“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还没说完,安燃便“气冲冲”地打断他:“好哇,你竟敢这样说我,”说着叹口气,“唉呀,你我是要不得啦。” 林一树幽幽道:“本人一经售出,恕不退换。” 安燃“哈哈”笑个不停,海边突然刮起风,浪头一阵高过一阵,声声巨响,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又感觉有些头晕。 “燃燃,听声音海浪越来越大,你快点回去吧。”林一树说道。 安燃揉了揉鼻子,觉得有点冷,怕感冒生病,也打算回去,“嗯。” 果不其然,她半夜开始发烧,幸好带了退烧药。她迷迷糊糊地从行李里掏出一盒药,在灯下反复确认“对乙酰氨基酚”几个大字,才扭开一瓶矿泉水,就着水和药一起吃下去, 第二天早上,同事见她一脸病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安燃带着浓厚的鼻音告诉他自己感冒了,得去医院。他忙说好,还问要不要送她。 岛上的医院就在附近,“不用,”她努力挤出一个礼貌地笑,“今天的工作就先麻烦您了。” 他挥挥手,大方说道:“这有什么,剩下的工作也不多了。你快去医院吧,早点好起来,明天我们还得回去呢。” 医生大致检查后,告诉安燃她应该是感染了流感病毒。 “什么?流感病毒?”她还以为是昨晚在海边吹风感冒的。 她抽了抽鼻子,沮丧地说:“我的免疫力这么差了吗?!” “平时多锻炼,多休息,多吃蔬菜水果,”那医生一边说,一边写着病历单,“一个人来的吗?” “嗯。”按照现在的工作状态,“多休息”这一条她永远做不到。 他撕下一张单子,“你拿着这张单子去一楼挂号处缴费,然后到采血室抽血,验血报告出来后再带回来。” “好。” 不到一个小时结果便出来了,医生看了结果,给她测体温,开药,又去一楼缴费、取药,最后到留观室输液。 打最后一瓶点滴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同事打电话问安燃怎么样,没过多久,顾云添也打来电话“慰问”:“你这样,明天还能不能回去?” “医生说要输液三天,”她说道,“顾总,要不你们先回去?” 顾云添问道:“你想留下来?” 她苦恼地说:“我也没办法呀。”其实有办法——可以回沪市输液,但是,她不想让林一树担心,毕竟她过几天就会好。 安燃没听见他说话,问道:“顾总?您还在吗?” “好好养病,”顾云添开口道,“酒店和医院,公司会给你报销。” 安燃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小声地问:“多出来的两天,也报销吗?” “嗯。” 喜从天降,她顿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干劲,恨不得撕掉手背上的吊针,“我一定会为公司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云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哦?明明是我让公司给你报销,你怎么反倒为公司‘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这话逻辑有点奇怪,安燃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本想说“因为报销的钱是公司给的”,可如果没有他同意,这笔钱还是得自己付,于是只好含糊地说:“这没有区别吧?” 她想了想,为了谨慎起见——规避有可能的法律风险,有必要把义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会努力工作,并不是真的要把肝……” “……”顾云添直接把电话挂断。 剩下的两天对安燃来说轻松许多,但也不完全等同于放假——和渔业公司的对接工作她还是要做。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休息,即躺在床上睡觉。 最后一天早上,她自觉好了,四点半爬起来,去海边看日出,火红的太阳磅礴恢弘地从海平面缓缓冒出,把周围的天空染得通红,像鲜血的红,像红绿灯的红,像她这一世高考前一天的晚霞的红。 日出与日落,本就是相对而言,在这边看到的日出,正是地球另一边的日落。 对于地球而言,只有一个太阳,它只拥有一个太阳。 前一天晚上,林一树告诉安燃,鉴于她迟两天才回,他已经去看过林澈了,林澈也已经病愈。 安燃问他们两个聊了些什么,林一树说没聊什么,只聊了些音乐,她又问什么音乐,是上次作的《月上眉梢》么? 林一树迟疑一瞬,“不全是,还有其他的。” 安燃没再细问,和他聊起别的。最后挂电话的时候,林一树犹犹豫豫,又提起林澈还问她最近怎么样。 “我?我挺好的呀,”安燃往天花板看了看,一笑,“一切都挺好的。”她随后又严肃起来,“一树,你要多锻炼,多休息,多吃蔬菜水果,注意身体。” 林一树失笑,“该多休息的人是你吧?” “最近不忙,我休息还挺多的,”安燃强行扳回一局,“明天我就回来啦。” “嗯,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除了海鲜,什么都可以。” 启程回沪市这天,安燃意外地在码头上遇到顾云添,她惊讶地上前打招呼:“顾总?您怎么还在这?” 周围有人背着一个巨大的包往两人身边挤,安燃侧身让了让,却在他转身时被他的背包一掼,差点摔倒,幸好顾云添眼疾手快地单手将她揽起。 她气愤极了,顾不得形象,大喊道:“喂!你背这么大的包,就不要到处乱走,冲撞到老人小孩就不好了!” 那人瞬间消失。 顾云添的双眼闪过一丝失望,淡漠地望着安燃,“想不到你还有这一面。” 第116章 买房 安燃尴尬地笑了笑,忙解释道:“我平时不这样的。” “是吗?”顾云添眯了眯眼,“女孩子还是柔顺一点的好。” 柔顺?你当这是洗衣服呐?安燃在心里偷偷吐槽,本想说“女孩子各有各的好”——又实在没必要与老板争执,于是含笑道:“是,您说的对。” 顾云添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安燃正想问他为什么还没回去,突然,他双眼盯着她右侧。 她不明所以,下意识回头看。顾云添却忽然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头发。 这暧昧的动作和周围越来越浓郁的香水味吓得安燃连连后退,他却用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使她动弹不得。 漫长的十几秒过去,顾云添的左手终于从安燃的头发上离开,“喏,你头发上沾了这个。” 安燃循声望去,只见他大拇指和食指正捏着一小根灰棕色线头,“您眼神真好。”她喉咙里干笑着,要不是没感觉到痛,以及长短不符,她还以为那是她的头发呢。 顾云添看她一眼,大拇指和食指一松,那线头便随海风飘走了,而后,他双手往后一背,高傲地一笑,“不必谢我。” “噢,对,”安燃似“恍然大悟”般,“谢谢您。” 顾云添身上的香水味又开始似有若无,其中一缕被海风吹到她的鼻尖,这甜腻的香水味瞬间激起她的回忆——竟和上次在那家中式餐厅的一模一样。 “顾总,您的品味真是始终如一。”当然,这话她只能在心里调侃,不敢明说,为转移话题,她开始第三次询问:“顾总,您为什么还在这里?” 顾云添抬手看了看手表,轻描淡写地说:“我的船还没到。” …… 安燃张了张嘴,又问:“您不是应该前两天就回去了吗?为什么还在岛上?” 顾云添斜她一眼,弹了弹西服上不存在的灰,慢条斯理地说:“自然是因为有事。” …… “这样啊,”安燃点点头,“受教了。” 他皱了皱眉,非常不喜,“好好说话,不许阴阳怪气。” 安燃奇异道:“我没有啊,不是您说的要‘柔顺’一点吗?” 顾云添正想开口,手机突然传来提示音,他看一眼,抬腿就往里走,走了几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姿态恢复以往的高傲,“不如我送你一程?” “不用,”安燃扬了扬手中的船票,“我有票,不能浪费。顾总,您先走吧。”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到模糊不清,最后上了一艘豪华的私人游艇。 安燃看不透他,脑海里思绪万千,根根神经如乱麻一团,感叹道:“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回到沪市后,林一树欣喜地告诉她他上次作的那首曲子《月上眉梢》有人出重金买下来了。 “真的?”安燃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真棒!你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有天赋的编曲大师、配乐大师,你就是下一个吉俣良……”夸赞之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相比之下,林一树含蓄多了,他腼腆一笑,谦虚地说:“我还没有那么好。” 安燃问道:“重金是多少?” 林一树始终腼腆地笑着:“嗯,五万。” “哇,真厉害!”安燃又开始她的“彩虹屁”了,看样子比自己拿了奖金还高兴。 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咳了几声清清嗓子,“一树,我觉我们该买房啦。” “买房?” “对呀,我们的钱,首付肯定是够了。” 去年一年安燃的工资有十八万,项目奖金二十万,年终奖是十二个月月薪,也就是十八万,一共五十六万。 房租水电和日常开销都是林一树在付,他的工资没剩下多少,买礼品、旅游等大头支出则花安燃的工资。现在他俩的积蓄还有五十万左右,加上即将入账的五万,一共五十五万。 “怎么样?”安燃激动地问林一树,“今年这三个月的工资用来应急,我们只花去年的。” 林一树好像还没缓过神来,这对于他来说是向前的很大一步,是人生的一个巨大跨越。 “我是在做梦么,”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一些。 “做梦?” “嗯,”他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一些,带着点迷惘,“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跟做梦一样,”他的笑容很虔诚,“如果是,我希望永远不要醒。” “当然不是梦啦,”安燃握紧他的一只手,“现实的你跟梦里一样幸福,甚至会更幸福一点。” 他另一只手抬起,摸了摸安燃的脸,“谢谢你。” “我也要谢谢你。”安燃也摸了摸他的眼睛鼻子脸颊。 林一树温柔地笑,“我有什么好谢的呀。”他始终是自卑的。 “那我有什么好谢的呢?”安燃学着他问道。 林一树一愣,“因为……”他原本有许多话可以说,可是这下却一句也说不出。 安燃接过话头,“因为我很好?可是你也很好呀?” “因为你跟我在一起付出了很多,”林一树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一直坚定地选择我。” “你不也一样吗?”安燃说道,“你也付出很多,你也一直坚定地选择我。” 林一树还是觉得不对,“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他抿了抿唇,“你有更好的选择,但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 安燃拉着他的双手,“因为我爱你呀,爱情是无条件的,如果有,那就不是爱情了。”又问他:“你跟我在一起,难道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林一树忙道:“不是,”他腼腆地笑了笑,“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人,会谈恋爱,会……”他声音小了点,“会结婚。” “那就是啦!”安燃拍了拍他的手,又亲了亲他的眼睑,“我们是一样的。” 因为对现在居住的区域很满意,安燃和林一树决定就在这周围买房,他们时常关注附近小区开盘或者二手房买卖的消息,也线下看过几套房子,但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八月底的某天,安燃刚从海岛出差——驻场辅导回来,房东太太突然告诉他们这套房子她要卖掉,问他们买不买,还给了一天时间考虑。 安燃高兴地像中了彩票一样,她和林一树都很喜欢这套房,而且因为卖得急,便宜了许多,这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第117章 中秋 虽然这套两居室售价非常便宜,才90万,但房东阿姨要求必须全款,不接受银行贷款。 算上今年这七个月的工资,安燃和林一树的积蓄只有65万。 林一树想起前几年买的某台酒业股票,问安燃能不能卖掉、卖掉够不够。安燃算了算,股票是2010年买的,经过2011年和2014年两次十股送一股,原先的600股已经变成726股,每年分红共计.4元; 昨日的收盘价是189.26元,如果全部卖出,也才.76元,加上分红,一共.16元——15万不到。 而且,她知道这家酒业的股价只会越涨越高,如果现在卖出实在不太划算。 林一树微微皱眉,脸色忧悒,心里盘算着再去哪里筹到这25万,安燃见状,安慰他道:“一树,你先别担心,肯定会有办法的。” “燃燃,”他试探着问,“要不,我把编曲的设备卖掉……” “不要,”安燃果断拒绝,叉着腰,气呼呼地说,“你以后不用了吗?” “我买给你的,你也要卖吗?” “再说,就算卖掉也不够呀。” “可是……”安燃的三连问将林一树剩下的话给堵了回去,他抿了抿唇,暗自后悔,不该说那些卖掉的话。 他还有几首之前编的曲子,但不是很满意,秉持着对作品的完美要求,并没有发到网上,要不——他犹豫着,也放到网上去,万一有人喜欢呢? 林一树这边正想着,安燃捏了捏他的脸,心里有个想法渐渐成型,“你别担心,我有办法啦。” “什么办法?”他抬头“望向”她。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她的办法就是问周莞尔借钱。这是目前唯一高效且行得通的办法。 下午,当安燃打电话给周莞尔借钱时,对方愣了一瞬,直白地问道:“你连30万都没有吗?” “是还差30万,”安燃纠正道,“准确的说,还差25万。”反正借25万是借,30万也是借,还是留下5万应急比较好。 周莞尔不理解,“除了你咬文嚼字的区别,还有其他区别吗?” 安燃向她解释道:“当然有啦,如果房东太太接受银行贷款的话,我就不用问你借啦,可惜她要全款。” 周莞尔无语,纠结一番后,说道:“行吧,你把卡号发给我,待会儿给你打过去。”她特地强调:“我借给你,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没有其他原因。” 安燃此时正沉浸在即将买房成功的喜悦中,心飘得很高很远,听力几乎消失,根本来不及捕捉周莞尔话里的机锋。 她兴奋地说:“我当然知道,不是朋友我怎么问你借钱呢,你怎么也‘咬文嚼字’起来?” 周莞尔想说些什么,一口气提上来,却空张着嘴,又慢慢下去,始终没说出来。 “我大概年底能还你,”安燃盯着地板,快速心算,“利息嘛,就按照银行借款的利率来算,怎么样?” “你看着办就行。” “好,谢谢你啦。” 房产证下来时,正好快要到中秋节,为了庆祝,安燃特意邀请父母来沪市过节。她和林一树提早一天去超市买好食材,中秋节当天一人主厨,一人打下手,一桌丰盛的中秋晚宴就出炉啦。 傍晚六点多,门铃响了,安燃跑过去开门,“爸爸妈妈!”她激动地立马给站在门外的父母一个大大的拥抱。 白露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笑道:“好啦好啦。”安时也作势拍了拍,不过没什么表情。 “叔叔阿姨好。”林一树有些局促地向他们打招呼。 白露回他:“你好。”安时点点头,没说话,白露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才不情愿地从嗓子眼蹦出一个“嗯”字。 林一树稍稍放松了些,安燃握了握他的手,“这就是我们买的房子,”她说道,“90万,怎么样?性价比是不是超高?” 白露和安时同时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客厅。 “90万?”白露看了眼安时,随后眉眼含笑地点点头,“便宜是便宜,就是小了点。” 林一树垂下头,安燃握紧他的手,“现在够用,以后有需求的话再换个大的。” 安时却蹙眉道:“90万?怎么会这么便宜?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安燃向他解释:“房东太太要出国,着急卖,所以便宜很多。我们在这住了很久,没发现什么问题。” “全款吗?”安时在客厅绕了一圈,又去阳台看了看。 阳台外树影婆娑,丹桂飘香,一轮圆月高悬天空,月下的人、事、物好像都披上一层月白色的外衣。 “嗯。” 他从阳台回来,又问:“90万全款买的?” “和朋友借了30万,”安燃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从前的豪言壮语被现实摧残了一点点,“剩下的60万是自己付的。” 白露仔细地打量女儿,“你们的积蓄都花在这房子上了吗?” 安燃点点头,“差不多。” 她上手扯了扯她的衣服,“怪不得,你这衣服看着有些不大好。” 林一树听了这话,头垂得更低了,“阿姨……” 安燃忙抢过话,“妈,这衣服穿着还挺舒服的。再说,我们节俭一点,才有钱买房呀,”她看了眼安时,“爸爸不是说以后房价会越来越高吗?现在的节俭,就是在为未来省钱,这不相当于赚了嘛。” 白露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就你歪理多。” “饭已经做好了,”她歪歪头,“我们吃饭吧?” 因为父母的到来,客厅的一些陈设有些变化,安燃怕林一树一不留神摔倒,牵着他的手将他引到餐桌。 安时见了,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不过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这顿晚餐花了林一树全部的心思,有清蒸大闸蟹、清蒸海鲈鱼、姜葱凤尾虾、糖醋排骨,还有江市的烧鸭等等,十分丰盛。 安燃骄傲地宣布:“这全部都是一树做的。” 白露惊讶地眨了眨眼,“是吗?” “是。” 林一树腼腆一笑,谦虚地说:“叔叔阿姨,我试着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看着还不错,是吧?“白露看向安时,示意他表态。 安时本不想搭话,但妻子和女儿都望向自己,于是又极不情愿地从嗓子眼里蹦出一个“嗯”。 第118章 升职 吃过晚饭,又略坐了坐,过了九点半,安时便说要走。 安燃忙挽留,他们专门空出一间卧室招待父母,且床单被罩全部都换了新的,“墙上还有隔音板,隔音效果很好。”她补充道。 “待会儿还有个酒会,”白露笑着拒绝,“下次吧。” “好吧。” 目送父母的背影离去后,安燃兴奋地在原地一跳,抱住一旁的林一树,“一树。” 林一树扶住她的身子,温柔地问:“嗯?怎么啦?” 她却不回答,只一个劲儿地喊他的名字,“一树,一树,一树……” 林一树嘴角含笑,由着她,她喊一遍,他就应一声,“嗯,嗯,嗯……” 月亮已接近中天,“庭中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不过沪市街道两旁多梧桐,少竹柏。 清风吹拂,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飞驰而过。 白露和安时坐在后排,寂静无言,白露靠着椅背,转头看向安时,开口道:“你觉得呢?” “什么。” 她猛地起身,“我说了那么久,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啊?” 安时皱了皱眉,“你那是瞎想。” “我哪里是瞎想啦?”白露打算再和他理论,“你也看到啦,林一树这孩子品行不错……” “品行哪里不错?”他“哼”了一声,“扭扭捏捏,缩手缩脚的,像什么样子?” 白露摇头:“啧,就你那态度,也不怪他怕。” 安时不出声了,她继续分析:“他是盲人,没有父母,这点虽然不好,但他和燃燃在一起,就相当于入赘到我们家了。” 安时又冷哼一声,“入赘也得找个正常人吧?” 白露反问:“正常人愿意入赘的有几个?”她往后一靠,“大多都是冲着钱来的吧?!” 安时也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再者,我又没说一定要入赘,找个正常人不行吗?” 他单手撑着车窗,“我看,那个林澈就不错。” “他是不错,”白露又直起身子,“可你女儿不喜欢啊,有什么办法?” 她望了眼外面的月色,双手抱胸,“至于林一树,我看他不是那种人,”她说着看向安时,“就算是,你还怕应付不了他吗?” 安时一会儿陷入沉思,一会儿又用食指揉一揉太阳穴,双手一扔,头疼地说:“我只是希望她找一个正常人,拥有一份正常的婚姻,平凡幸福地度过一生,有什么错吗?” “当然没错,我又何尝不是呢?”白露叹了口气,又重复一遍:“可是燃燃她就是喜欢那个林一树啊,有什么办法?” “像你说的,林澈很不错,可他是京市的,燃燃和他在一起就要远嫁,你舍得吗?” “……”安时强撑道:“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哎呀,”白露气极,嘟囔道,“跟你讲不明白,你就犟吧。” 毕业以后,所有事情都意外的顺利——房买了,父母也开始慢慢接受林一树。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安燃这段时间的工作效率简直像是坐火箭一样,直入云霄。 她的职称也从a升到sa。 顾云添有意让她转岗做承揽——承揽工资高些,而且没那么辛苦,她十分乐意,只是出差的频率又高了些。 十月份某天,安燃跟着顾云添从北方出差回来,这位北方的客户想法很多,顾云添让她按照客户的想法先设计一份方案出来。 于是乎,刚出差回来的她,不得不压下那颗想回家的蠢蠢欲动的心,苦兮兮地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飞舞。 在改了一次又一次,终稿通过审核、定下来后,她终于可以下班了。她瞄了眼手机,已经半夜十二点多。 顾云添这时候也从办公室出来,两人在电梯口相遇。 他瞥了安燃一眼,吐槽道:“一份文案也要写这么久,你的能力有待加强。” 安燃累得两眼快睁不开,没有力气和他辩驳,强撑着笑:“对不起,连累您了。”又老生常谈地附加一句:“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客户那边……”顾云添本想再和她谈谈关于这个项目的事,但看她贴着墙快要睡着的模样,改口喊道:“安燃?” 安燃惊醒了一点,双眼强睁,看向电梯的楼层显示器,“到了吗?” “还没,我说,客户那边,你明天还得联系一下,确定方案细节。” “哦。”她站直了一点,低头眨了眨眼。 顾云添继续说道:“如果他们有任何疑问,你要……” 安燃实在是困,即使强制自己聚精会神得听他“训导”,可没维持多久,“精”和“神”便散了,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不断地眨眼,点头,“嗯。”来掩饰自己的瞌睡。 电梯终于开了,里面稀稀落落站着两三个人,又稀稀落落地响起打招呼的声音:“顾总。” 下到一楼后,安燃向顾云添道别,透过玻璃看到外面正好停了一辆出租车,立马两步并作三步冲出公司,可还是被人抢先一步。 “啊~”她差点仰天长啸,“怎么这么倒霉呀。” “怎么,”顾云添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响起,“要送你回去吗?” 安燃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见他正离自己一米多远,插着兜,想是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问道:“顾总,你没开车吗?” 他还没开口,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在路边,司机从车上下来,“顾总,”说着打开后排车门。 安燃尴尬地笑了笑。 顾云添手伸出一点,腰背挺直,随意地、“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既然这样,安燃又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顺从地上了车,“谢谢顾总。” “你住哪?”他问道。 安燃这时清醒多了,“碧云花园。” 顾云添吩咐道:“先送她回去。” 司机点头:“是。” 没过多久便到了,安燃下车后,再一次向顾云添道谢:“谢谢顾总。” 回到家,用钥匙开门后,屋里意外的一片漆黑,她以为林一树先去睡了,按照记忆手摸着墙壁开灯,却惊讶地发现他正坐在沙发上。 “一树?你还没睡吗?”她一边关门一边问道,“怎么关着灯呀?” 林一树紧抿着唇,神色有些不对,安燃立马察觉到自己失言,“我的意思是——你平时还没睡时都不关灯的,怎么今天关灯了。” 第119章 下班 林一树抬了抬眼,又低下头,眉眼皱得像是被胶水粘在一起。 “怎么啦?”安燃见他沉默不语,面有郁色,挨着他坐下,又问:“怎么啦?”说时还抚了抚他的眉心。 林一树双手紧握,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 安燃心里有警惕,什么瞌睡都散了,耐心十足地,哄小孩儿似的哄他,“睡不着吗?还是饿了?” “没有,”他微笑着,“你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呀,不是说早点回来吗?” “有个方案,领导硬是要我今天写完交给他,”安燃边说边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他的眉慢慢松了,“写了许久,改了许久,才这么晚。” 林一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似乎无限眷恋地亲了亲她的头发,“辛苦了。” “唉,”安燃枕着他的胸膛,眼睛却一直看着他,耳朵里则全是他的心跳声,心渐渐地空了,放松下来,“你最好了,”她撇了撇嘴,“有人还说我能力不够呢。” 林一树轻轻地捋着她的头发,问道:“谁呀?” “还能有谁呀,我那个领导呗,”安燃一想起顾云添就头疼,“他事儿可多了。” 林一树手一顿,空洞无物的双眼茫然地睁着,“是那位顾总吗?” “对~呀~”安燃拖着尾音,脸色疲惫,“除了他,谁还会这样说我。” 客厅安静一瞬,突然,她直起身,手撑着沙发,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眼神探究,凑近问道:“诶,你怎么知道是他?” 林一树低着头,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握了握,又松开,抿了抿唇,才说道:“猜的。” “真的?”安燃又凑近了些,“今天没发生什么事吗?” 这次他答得很快,“没有。” “真没有?” “嗯。” “没有就好。”安燃一下靠在沙发上——深夜总是让人情绪波动,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现在她累得很,思考能力严重下降,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梦中似乎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由远及近—— “燃燃?”——又由近及远,她好像被人轻轻抱起,很快又轻轻放下,落在和软的云上,彻底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被窗外的鸟叫声唤醒,眨了眨眼,待清醒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是梦游么?不对,昨晚的细节一一在脑海回放——她的两颊很快浮起一个笑。 她跳下床,走到镜子前,细细地打量自己:妆卸了,脸洗了,就连睡衣也换了——这全是林一树的功劳。 她的心迅速膨胀,像颗气球,轻快地飘到天上去。气球的薄红让她想起林一树的红脸。 平时她想和他更亲密一点,他总是脸红着拒绝,说什么这种事情得到结婚以后才能做,实在迂腐得很! “噗~”安燃一想到他昨晚一定红着脸给自己换衣服,便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她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笑弯了腰。 早上吃过早餐,到公司后便开始工作,由于心情美丽,工作的效率也很高。下午六点,安燃正准备下班,可刚出办公室便和她的顶头上司即打了个照面。 她看安燃背着包,问道:“你这是要下班?” 安燃笑着点头:“对。”她逢人即笑的技能已经在职场修炼得炉火纯青,就算是假笑,也有八分真。 “领导还没下班呢,”这位上司朝其他办公室努了努嘴,“加个班吧。” 听了这话,安燃丝毫不意外,吐槽道:“领导的工资还比我高呢,要不要分我点儿?再说,我的活干完了,加班也是堆时长、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休息。” 当然,这话她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一是得罪领导不值得,二是,只要你说没活干,待会儿准有一堆活跑出来——不管原本该是谁的,反正肯定是你的了。 “云姐,”安燃仍然笑着,“不是我不想加班,实在是今天有事,”她在脑海里迅速编了个理由,“我家人来沪市了,”她顿了顿,“我得——去火车站接他们。” 云姐古怪地盯着她,“你爸妈坐火车来的?” 安燃点头:“是。” 云姐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清明,还夹杂着其他安燃看不懂的情绪,不过脸色倒是缓了缓,斥道:“就你天天有事。” 安燃“感激”地摇头:“下次不会了。” 这是安燃今年第一次准时下班,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和车比她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多。 前路注定拥挤,她放弃了打车和坐地铁的念头,反正下班得早,家离得也不远——平时打车也就二十分钟,她可以悠哉悠哉地走回去。 长期的加班使安燃早已忘记沪市的日落是什么样了,红色的?橘色的?还是像江市一样,金色的? 她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往回走,欣赏着道上梧桐叶变黄掉落,遥望远处的太阳渐渐西沉。 这段距离比她想得要远,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圆圆的月亮升上来了。 林一树应该吃过了晚饭,坐在沙发上读书。 安燃走到他面前,发现他只是将书摊开发呆,她眉眼含笑,轻轻地唤他一声:“一树?” 林一树猛地抬头,显然被吓到了,但脸上是惊喜的神色,“燃燃?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她简略地说:“今天没什么事。” 林一树将书挪开,起身道:“吃饭了吗?这么早回来该打电话告诉我才是。” “还没呢,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安燃挽了他的手,“昨天回得太晚,今天作为补偿喽。” 林一树没回她这句话,又问她:“想吃什么?” 安燃无所谓道:“随便,什么都行。” 林一树想了想,开始报菜名:“那做个肉末茄子,双椒牛肉,一个青菜再加一个鱼汤?” “啊?“安燃有些惊讶,“随便煮个面就行,不用这么麻烦的。” 他笑了笑,“我们两个还没正经地吃过一次晚餐呢,你头一次回这么早,不能浪费。” 安燃被他说得内疚起来,“那这样做吧,我给你打下手。” 厨房的气氛很温馨,安燃和林一树说起下午的事,“我就跟她说爸妈来了,在车站,我得去接,然后她就放我回来了。” 林一树听完她的分享,却有点心神不宁,停下手中的活,“这位领导,也是那位顾总吗?” 第120章 订婚 只停了一瞬,林一树的双手又开始忙碌起来, 安燃没注意,笑道:“不是,是另外一个。” 阳台外树影婆娑,经月光照拂的事物好像被油浸湿的纸,滑腻朦胧。 因为吃过晚餐,林一树只为自己盛了一小勺米饭,他静坐在对面,一边听安燃侃侃而谈,一边用筷子挑了几颗米饭和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心好像慢慢变得明亮起来。 安燃见状,笑道:“你吃了这么久,碗里的饭怎么也不见少?” 他的脸上浮起一个笑,“这是为了陪你呀。” 安燃不高兴了,气鼓鼓地说:“你这是嫌我话多,吃得多咯?”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轻快了一点。 林一树嘴角含着淡笑,“我哪敢呐。我可是情真意切地陪你——你不要冤枉我,辜负我的一片心呀。” 安燃不服气,伸手给他添了点米饭,又舀了一大碗鱼汤,满意地拍了拍手,说道:“这才叫陪我嘛。” 待吃过饭,厨房、餐桌一切都料理完后,两人依偎着靠在沙发上休息,享受这片刻的温馨与宁静。 林一树担心她吃多了积食,提议站一站,或者下楼散散步。安燃不想动,和他辩解自己吃得不多不少,恰好够胃脏消化,不存在积食的问题。 林一树无奈,只好又陪她坐了下去。 客厅里静静的,没人说话,他听着耳边安燃规律的呼吸,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一秒一秒地走,又勾起他的回忆,那荒诞的人,荒诞的事。 心中挣扎一番,他轻声唤道:“燃燃……” 安燃没有动作,只声带轻轻震动,鼻腔哼鸣:“嗯?” 林一树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突然说不出口,这几日的迷惘和忧愁又爬上他的脸,生根发芽,如同细细的皱纹一般。 安燃见他不说话,催道:“嗯?怎么不说话啦?” 林一树轻轻摇了摇头,将所有的迷惘和忧愁甩去——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无比清楚她的爱意。 他抿了抿唇,开始说道:“前天,有个人来找我……” “谁呀?” “我也不认识。” 安燃卸了力,靠在他肩上,“那他找你做什么呢?” 似是难以启齿,他又抿了抿唇,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他说,你和那位顾总来往很亲密,关系非同一般……”原话比这难听百倍,他用尽学识才将语言包裹的暧昧和杀伤力减掉一半。 “什么?”安燃惊讶地抬头看向他,猛地起身,“你说什么?我跟顾总关系不一般?” “我知道你不是,”林一树忙说,“我知道你不是。” 安燃心中忿忿,这实在匪夷所思,她说话一向小心谨慎,自认为从未得罪过人,谁这么恶毒传这种谣言?怪不得一树昨天那样萎靡不振,一副心神不宁、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一树听不到安燃说话,担忧地握住她的手,急切道:“燃燃,你……” “一树,”安燃反握他的手,“你没有相信那些狗屁的话,我很高兴!但是,你该早点告诉我才对。” 她神色严肃:“昨天是因为这件事吗?” “对不起,昨天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那实在是一种复杂又微妙的情绪——顾云添和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名校出身,家世显赫,精明能干,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没有一点瑕疵。 一个完美的人,他甚至连他脚底沾的尘土都比不上。 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时间事件结果和他记忆中安燃的日程丝毫不差,而且还有照片…… 恍惚间,林一树的心如坠深渊,全凭仅存的一点点信念吊着,如果一切是真的,那他该怎么办? “只是你害怕,”安燃将他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你怕那是真的。” 林一树无力地笑了笑,瘦削的两颊的肌肉往上一移,又回到原来的位置,那笑不是真正的笑,掺杂着许多情愫,“他比我好。”他轻声说道。 安燃听得双眼猛然圆睁,愣在当场,前世的记忆狂风暴雨似的袭来,将她困住,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喃喃道:“他比你好……” 林一树的睫毛颤了颤,低下了头。 “他比我好”——这久违的四个字如同惊雷,敲响了安燃心中的警钟,也解开了那个多年的谜团,“原来是他。” 只是,她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茫然不解,这一切为什么会跟顾云添扯上关系?为什么特意在一树面前编造这个谣言?为什么会有这个谣言? 她很确信顾云添对她没兴趣——还是她漏了什么细节? 前世蒋叔叔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安燃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林一树却以为她另有想法,勉强地笑了笑,两颊上的肌肉因为频繁的笑变得有些僵硬,“他虽然比我好,但是我会努力,如果……”他强撑着说完,“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是自由的。” “不是说相信我吗?怎么现在又说这种话?”安燃气道,“他比你差远了!” 林一树委屈地说:“你刚刚说‘他比你好’……”紧揪着的心却一点点松了。 安燃不信,“我说了吗?” “你说了。”他这话纠结又固执,不禁让安燃细想了想,好像自己的确说过? 她向他解释:“那我可能是无意识跟着你重复了一遍,因为‘他比你好’这四个字,太让我惊讶。” “他怎么会比你好呢,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她特意强调:“最好的。” 林一树眉眼上的乌云一“哄”就散,温柔真诚的微笑取而代之。 安燃摸了摸他的脸,“记住了吗?”林一树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睫,“嗯,我记住了。” 安燃亲了亲他的脸,“那个人,还说了什么吗?” “他,还说你们很快会订婚,”林一树说完,自己就轻轻地笑了,“这个他说时我就不信。” 安燃咬牙道:“我和顾云添清清白白的,他有什么证据?” 林一树沉默一瞬,起身道:“他给了我一些照片。” 第121章 挑战 这个世界太疯狂——安燃原以为那些所谓照片肯定是假的,可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这些照片中,有在东省拍的,有在海岛拍的,有在公司拍的…… 每一张都角度刁钻,很是暧昧。照片里面的女主角是她,又不是她。 这种不真实的、诡异的感觉让她仿佛置身事外,以第三者的视角看一个只是和她长得有点像的女孩的人生经历。 风从阳台轻轻吹来,额前几缕细碎发丝擦过眼角又轻轻落下。恍惚间,手中的照片慢慢变得模糊,落在眼里只有两抹鲜明的颜色。 前世也发生过这种事么?肯定是了,这样的照片放到一树面前,他怎么不会难过?不会多想? 他们最后分手——她远渡重洋,滞留异国他乡,而他年纪轻轻抑郁而终,不正是它结下的苦果? 她捏紧了照片边缘,眉皱得厉害,“这全是假的!” 林一树抿了抿唇,问道:“上面是什么?” 安燃看向他,语气满是惊讶,“你不知道吗?” 他诚实地说:“本来想问一问别人的……”可后来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他的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反差的话,像一块夹着苦酒的巧克力,初入口时是甜的,细品后才感觉到苦涩。 这苦从听觉、味觉、神经纤维一路到心脏——她的心脏某处狠狠一抽。 她低下头,极轻地叹口气,又一咬牙,恨恨道:“上面是我和顾总,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找了个刁钻的角度偷拍的,看起来有点……”她说不下去了,怒道:“全是假的” “嗯,我相信你,照片是假的照片,只有那人是真的混蛋,”林一树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安燃的头,安抚道:“不要为混蛋生气。” 安燃说道:“我只是气不过,这种只敢在背后捣鬼的阴险小人,凭什么毁掉我们的人生?” 林一树忍不住笑道:“你气糊涂啦?”他低头亲吻她的脸颊,“他没有毁掉我们的人生呀?我们的人生好好的呢。” “万一呢?”安燃此时无心于他的美色,义正言辞地说:“万一呢?” “我……”林一树支支吾吾,显然底气不足,“我不会相信他说的话的。” 这话听得安燃鼻子发酸,恨不能骂他:你个笨蛋、傻瓜,上辈子就相信了! “你该早点问我才对,”她一字一句地说,“照片可以p图,声音可以合成,视频可以换脸,你该问我才对!” 说着说着眼泪流下来。 林一树着急忙慌地认错,又是亲又是哄,“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的错。” 安燃脸上淌着泪,“你知不知道,你这不仅仅是不信任我,还有对我人格的侮辱,我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吗?” “当然不是!”他急忙反驳,两只空洞无物的眼睛好像也要陪她留下泪来,“只是,人是会变的。” “我不是说你会变心,而是,”他顿了顿,低下头,“十几岁想要的东西,和二十几岁是不一样的。” 他又抬起头,“直视”安燃,郑重又诚恳地说:“在我这里,你永远自由。”一滴斗大的泪珍珠似的滚下,直直地砸在身上,又散成几粒小泪花,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灯光。 “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呀!”安燃抱住他,眼泪簌簌流下,“不管是十几岁的我,还是二十几岁的我,从来没有变过。” 林一树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最终能说出口的只有“我爱你”和“谢谢你”。 两人的对彼此的误解总算解开一点,只是林一树还是很担心那个在大街上直晃晃拦住他的“传谣人”到底什么目的。 他担忧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会不会对你不利?” “我在公司从来没听过什么流言蜚语。”甚至连顾云添的八卦都没有。 sj还是非常公式化的——至少表面上是。 安燃安慰他,同时也安慰自己:“没事,我行得正,做得直,才不怕他。” 她和林一树约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要让那人目的落空。 她分析道:“如果他真的有所图的话,肯定还会再次上门,我们就等着好啦。” 风平浪静一段时间后,十月下旬某天上午,安燃在公司茶水间遇到蒋山明,她友好地向他问好,并问他是否要喝咖啡,她可以代劳。 蒋山明微笑地摇摇头,“你等下有空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 安燃愣了一瞬,马上回道:“哦,好。” 她在心里偷偷为自己的愚蠢打三百鞭,董事总经理——部门第一人怎么会亲自来茶水间喝咖啡呢? 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稍稍整理加回忆了下最近的工作内容和工作重点,然后快走到蒋山明办公室。 门是虚掩着的,她轻轻敲了敲门。 蒋山明的声音很快从里面传来,“进来。”看样子他是一个人,而且不忙。 “蒋总。”安燃朝他微微鞠躬,正想着要不要关门,蒋山明便说道:“先把门关上吧。” 在侧对办公桌的沙发上落了座,蒋山明给安燃倒了杯水,安燃忙起身,“惶恐”地接过。 他开门见山地说:“安燃呐,最近工作怎样?还习惯吗?” “挺好的。”安燃将自己的工作有条不紊地汇报一遍:参与了什么项目,主要任务是什么,遇到什么困难,怎么解决,最后结果如何,自己的思考、收获…… 只要蒋总没喊停,她就一直复盘总结下去。 蒋山明一直安静地、专注地听着,等到讲完自己最近的工作规划,准备深入聊职业规划时,才问道:“你想尝试下新的挑战吗?” 他和蔼地笑着,完全是商量的语气。 安燃被他问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反问:“什么新的挑战?” “有想过去其他部门锻炼一下吗?” 安燃猛的看向他,脑海的红色警报瞬间拉响:蒋总这是要让自己转岗吗? 这也太突然了吧! 为什么? 她不能说不想,也不好说想,谨慎地问道:“什么部门呢?” 第122章 猜测 蒋山明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证券自营部。” 自营部?安燃眨了眨眼,她现在干得好好的,工作内容也和自营毫不相关,为什么突然要把她调到那里呢? 心里这样想,她也这样问出口,蒋山明仍旧和蔼地笑着,像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辈一样,“投行压力大,出差勤,加班多,你一个女孩子会很辛苦,而且长期熬夜对身体也不好。” 他这一番话说得体贴又官方,句句都是对员工的关心,只是太迟了些。安燃眨了眨眼,垂下眼,片刻又抬起,说道:“蒋总,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怕的。” “我觉得你在自营部会有更好的发展,”蒋山明双手一摊,儒雅的脸上有几丝细纹,随着笑绽开,声音温和,“这只是个提议,你可以先考虑一段时间,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 十一月的天阴晴不定,时而和暖,时而阴凉。安燃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转岗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和投行部相比,自营部很少出差,大部分时间都能按时下班,但发展前景不如投行。 抛去现实不谈,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蒋叔叔到底为什么突然想把自己调去其他部门呢? 是因为那个荒谬的谣言——他也知道了吗?还是参与了…… 这个念头一出,她就被自己疯狂的脑洞吓了一跳,她敲了敲脑袋,暗骂自己:“蒋叔叔对你很好,你又不是看不出来,怎么能这么想他呢!” 可是她仍旧控制不住地顺着这“脑洞”往下想:顾云添虽然对自己没有兴趣,可他一定有所图谋,就不知道图的是什么,人么?他又不缺,利么?他更不缺——这实在令人头疼。 而蒋叔叔,如果这世也是如此发展,前世的那句话可作参考,他肯定知道他所图的是什么,那么,这个所谓谣言会不会只是他给的“警告”,提醒她离顾云添远一点? 安燃将这个猜测告诉林一树,“虽然偏了一点,但是也不无可能呀。” 林一树却不认同,原因无他,那天的那人语言恶毒,满嘴污言秽语,一点不像是个好心人。 那些肮脏词句不堪入耳,他不想安燃听见,抿了抿唇,“你说的好像小说,现实哪会这么离谱。” “哎,”安燃不赞同地挥挥手,“现实可比小说荒诞。” 林一树又说:“如果他想提醒,办法应该有许多,为什么偏偏选这种呢?他真为你好,不可能不为你的名声考虑。” 这话点醒了安燃,是啊,如果真是提醒,蒋叔叔怎么会选择这么个恶俗低劣的办法,顾云添身份显赫,即使仅仅是“关系非同一般”这样的暧昧词句,也足以把她推向风口浪尖,够她喝一壶了! 她懊恼地说:“一树,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她总是太急于知道答案,却忘记最基本的逻辑。 林一树看穿她的心思,说道:“你不要太担心,有我在呢。” 安燃将头抵在他肩上,拿脑袋轻轻撞了几下,“那你说我要不要去自营部呢?” “我也不知道呀,”林一树摸了摸她的头,“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安燃想了想,“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现在干久了,熟悉了,也有一些喜欢吧。” “那,”林一树“望向”阳台,淡蓝的天幕,飘着几朵似的浮云,和偶然的风躲着猫猫,叶子沙沙作响,他定了定心神,“去了那里一定能离顾总远一点吗?” “应该能吧,但在一个公司,他又是上级,肯定不能完全避免。”说到这,安燃突然有些恼怒,幼稚地发脾气:“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让我走!” 林一树眉眼弯了弯,“嗯,那就不走。” “可是……”她沮丧地想,谣言是个未知数,顾云添更是个未知数。 现在的她是那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是蒸是煮全凭他人心情。 蒋叔叔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是他不明说,自己又怎么好开口询问? 林一树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燃燃,这是你的工作,你的事业,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他的语气温柔坚定,“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他能力微弱,不能帮些什么,但是一定不会拖后腿。 安燃甜甜地一笑,好像什么烦恼都抛之脑后,“你一直在,我就很安心了。” 没什么可烦恼的,不是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一直在,对于她来说,就是胜利。 安燃一边考虑着,一边继续手上的工作——即使要走,也得完美地走。 这周五上午,她见完一位客户,临近十一点,打算先解决掉午饭。 随便走进附近一家咖啡店,点了一份简餐,有面包培根沙拉,外加一杯咖啡。 吃完后,看天气正好,落叶徐徐落下,很有一番意境,突发奇想不如沿着公司的方向散散步消食,顺便复盘下刚刚的重点。 林一树打来电话,说学校里有些事,他今天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安燃调侃道:“平时我晚出晚归,你早出早归,现在倒改成你早出晚归,我晚出早归了,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同频一次。” 林一树说道:“就今天一天,你还编排起来了。”他的声音似他的琴音轻柔,话里还隐含笑意。 安燃为自己正名:“我哪里是编排呀,我这明明是夸你呢,你是我们家的劳模。” 林一树不禁笑道:“跟你比,我可当不起‘劳模’这两个字。” 腻腻歪歪聊了一会儿,安燃看了看天色,说道:“我得回公司了,拜拜,小树。”听到对面传来道别和嘱咐的声音、回了之后才挂。 她站在一个开阔的广场边缘,盯着手机正翻看备忘录,突然一个阴影覆盖下来,下意识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忙让开一点,口里念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第123章 摊牌 阴影纹丝未动,安燃疑惑地抬头,没想到来人竟是顾令维。 快两年没见,她简直大变样——着装简约,妆容淡雅,一头标志的大波浪被拉直,披在肩上,红唇消失,换成了蜜桃奶茶色——整个人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妥妥的温柔富家千金。 “令维?”安燃差点没认出来,“怎么是你呀?你怎么在这?” 顾令维面色冷淡高傲,沉默得有些可怕,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不禁心里发怵,“令……”突然,一只手掌迅速朝她挥来,“啪”的一声砸在左脸颊上。 四面八方的秋风和空中飘舞的落叶瞬间静止,时间好像亿万年般漫长。 安燃呆滞地站在这空旷的广场边缘,做不出任何反应。顾令维怒目而视,正想说些什么,一个彪形大汉凭空出现,大声地主持公道:“你这个小姑娘,看着穿得人模人样,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打人啊!” 他高亢的声音引来几个看热闹的人。 顾令维脸色变了变,怒道:“你别乱说。” “我刚才亲眼看到,”他指了指路边的监控,“这还有监控,你可别想抵赖。”他鄙夷地上下扫一眼她,“好好一个姑娘,净干些坏事。” 顾令维冷笑一声,“我打了又怎样?我打的就是她这种两面三刀的贱人!” “嘿你这人!”他急了,说着上前几步,巨大的身躯快要将顾令维整个人遮挡住,“怎么还骂人啊!” 安燃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她没有说话,无形之中有根弦将所有蛛丝马迹串联,像多米诺骨牌,只是还有最后一块转着圈要倒不倒。 那好心人转头对安燃说:“姑娘,你别害怕,你爸……报警,我给你作证,这事今天被我遇到了,那我就得管到底。” 他堵住顾令维去路,喊道:“你既然觉得自己有道理,那就别走,一切等警察来了再说。”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再给后来的人介绍“这好像是一出抓小三的戏码”,有的指指点点做判官,有的一言不发当看客,都等着看接下来的热闹。 顾令维虽然愤怒异常,想冲上去用指甲将安燃的脸划花,但眼见人越聚越多,每个人都带着一张八卦的、看好戏的面具,她丢不起这个脸,也受够了丢脸。 而且,万一被父母和小叔知道…… 她想起他们那失望的眼神,那冰冷的、只有在妹妹回来时才有一点欢声笑语的家,不,那欢声笑语也没有自己的份。 尽管相处了快二十年,但毕竟隔着一层血缘,她终究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如今,她的小叔,她永远的依靠和温暖也要离她而去。 她的心隐隐作痛,一种荒凉的、无以为靠的悲情袭来,像午睡醒来的黄昏的孤独与淡漠。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被留在原地。 顾令维紧紧咬牙,依旧不服输地冷笑,从手提包里拿出钱包,将里面的现金全部取出,“你们不就是想讹钱吗,这些够了吧。”她说着将手中的一沓百元大钞重重地往地下一掷。 所有人被她这一举动惊呆,有人反应快,哄闹一声,忙挤进来开始捡钱。那一叠钱大部分聚在安燃脚边,那人一挤动,人群就像波浪似的,“后浪推前浪”,差点将安燃推倒在“沙滩”上。 那从天而降的勇士见状,急忙将人群推开,“这有人啊,别挤了!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他迅速将安燃拉起来,又推开人群,到外面安全的地方,眼神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安燃摇摇头,“我没事,谢谢……”她迟疑了会儿,对方应该只比自己大几岁,“谢谢大哥?。” “没事,”他摆摆手,惋惜地说,“只可惜让她跑掉了。”又安慰她:“她打人骂人,说明她素质低下,你不要把那些鬼话放在心上。” 随后,他表明自己很乐意替安燃作证,并热心肠地留下手机号码,以备未来之需。 秋风微凉,秋叶枯黄,转着圈落下。安燃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上,车外的喧嚣、鸣笛退去又迎来,迎来又退去。 或许是愤怒达到巅峰,或者跌到谷底,此时此刻,她像只没有情绪的幽魂,从上到下阴阴沉沉,冰冰冷冷。 到公司后,她径直飘向顾云添的办公室,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却被秘书小姐拦下。 她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委婉地告诉安燃顾总正在开电话会议。 “噢,”安燃仿佛梦游似的醒来,“结束了还请你通知我一下。” “好的。”秘书小姐看着安燃,犹豫一瞬,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脸颊。 顾令维那一巴掌用了全力,打得非常狠。安燃摸了摸左脸,感觉到一定温度,脸上虽然早已不痛,可是肯定留下了指痕。 她浮起一个微笑,“刚刚转弯的时候不小心和别人撞了下,多亏你提醒。” 随后,她在洗手间对着镜子仔细地用粉扑压了压,直到看不出痕迹为止。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以前的安燃也属于他们中的一员,虽然忙碌却有方向和目标。 可是现在…… 她在做什么?她要做什么?她再怎么忙碌,再怎么有方向和目标,也只是为资本家做嫁衣,她不会变有钱,更不会有权有势。 她只是他们在算人力成本时的一串数字,工牌上的一个号码。 她只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一下午恍恍惚惚,神游天际,办公室一片喧闹后,又重归于寂静。 有些同事奇怪地看着安燃,平时下班这么积极,怎么今天安静? 有好心人提醒道:“安燃?下班啦。” 安燃摇摇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云姐笑了笑,好像看透一切,心中自有计量。 在夕阳西下,灯火辉煌前,安燃终于等到了今天格外忙碌的顾云添。 她沉默地盯着对面的顾云添,后者慵懒地靠在乌金木办公桌上,双手抱胸,高傲地轻轻一笑,“有什么事吗?值得你等这么晚?” 第124章 闹翻 安燃冷冷地说:“你要做什么?” 顾云添耸耸肩,双手一摊,好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安燃不想跟他兜圈子,直说道:“刚刚顾令维来找我了。” “哦?”顾云添脸色一变,又很快恢复原来的神色,单手撑着臂肘,食指轻点下巴,作思考状,“她找你做什么?” “她说,”安燃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抢了她的人,她的小叔。” 他的手划着办公桌绕到后面,双手撑在桌上,“是么?那你抢了吗?”他的眼神透露着兴趣,他的语气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安燃突然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造谣我们有关系?” 顾云添慵懒地坐在皮质办公椅上,笑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呢?” 安燃恶心地侧过脸,紧皱着眉,突然,抬起头,也跟着笑了笑,“好啊,你既然喜欢我,那先和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断掉吧。” 他听了,无所谓地说:“人类的基因本就具有多偶性,我这只是遵从本能而已。”随后,他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你也可以,我不反对。” 安燃反驳道:“人类对基因的研究,是告诉你为什么,而不是怎么做。” 他不赞同,高深莫测地摇头,“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趋利的。” “照你这么说,那些见义勇为的人,那些自愿去山区支教、扶贫的人,也是趋利吗?” “当然,”顾云添慢悠悠地说,“有的是为了名声荣誉,有的是为了自我满足,归根结底,都是把自己当拯救者,想从弱势的一方获得快乐而已。” “我所做的,也是为了自己快乐。难道人类的快乐还要分高低贵贱吗?” 安燃一时哑口无言,“你真……” 顾云添起身打断她,“行了,安小姐,我等会儿还有安排呢,就不陪你打擂台了。” “等一下!”安燃快走到他面前,往那儿站着一堵,仰头直直盯着他,“这事儿还没结束呢!” 办公桌的灯光亮些,顾云添注意到她脸上有一些痕迹,虽然被粉遮掩了大部,但依稀还是能看出一点,眼神暗了暗,“你……她……” 他极轻地一叹,“你如果认识以前的她,也许会原谅现在的她。” 安燃不买他的账,“以前的她,现在的她,包括未来的她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 “是么?”顾云添双手抱胸,似乎不放在心上,轻轻一笑,“那怎么办呢?话已经说了,事已经做了。要不,你就好人做到底,等令维彻底死心后,我们再分手?。” “为什么是我?”安燃绝望地喊,“你有那么多的女人,随便选一个陪你演出戏不就行了?” 他继续笑着,只是这笑容浮在脸上,眼神深不见底,“自然是因为她们都不如你。” 安燃一愣,那最后一块转着圈要倒不倒的骨牌瞬间倒下,所有蛛丝马迹串成线,一切好像合理起来。 顾云添见她愣住,瞄一眼手表,还有时间,索性把话摊开了讲:“你和令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无论是长相风格,还是为人处事,这是第一; 第二呢,你家世清白,家境不算太差,中规中矩,非常理想;第三,你的人品,”他笑了笑,“我还是满意的。” 是了,安燃凝眸,心中竟异常平静: 她的家境没有差到让顾令维怀疑,也没有好到可以拿捏他,可以攀上顾家;她的人品,至少保证了她不会爱上他,“分手”后更不会纠缠他。 她想起中午,顾令维的穿着打扮变了许多,原来竟是为“爱”做的改变么? 多么自以为是的一家人! “你既然这么了解我,”安燃冷笑道,“那应该知道我有男朋友吧?” “放心,”他哼笑一声,“我无意破坏你们。只要你不放弃他,你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吗!”安燃气极,骂道:“你说得好听!缺德事一件也没少干,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么自私自利自恋的人?!” 她正在气头上,开始口不择言:“你以为你有多好?真不知道令维为什么会喜欢你。” “你们这是乱伦!” 顾云添听后,立马沉下脸,侧身一让,走出门去,“你满口胡说些什么?头脑不清的,还是去精神科看看吧。”说罢,将门重重一摔。 安燃从公司出来时,天已经黑透,她站在这黑暗之中,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回家么?现在心情实在不好,回去了不免影响一树。自己必须得先将这件事解决了,消化了,才能告诉他。 可是她现在实在想找人聊一聊,她快要发疯了! 她望着天上的晓月繁星发呆,一辆黑色奔驰突然出现,停在她身边,车窗缓缓降下,是蒋山明。 他和蔼地笑着,示意她上车。 安燃跟着他来到一家咖啡店,蒋山明帮她点了一份培根奶油意面和一杯美式咖啡,“你妈妈说你喜欢这个。” 她没有客气,“谢谢蒋总。” 他笑道:“我跟你妈妈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不用这么客气,在外面就喊我叔叔吧。” 她从善如流道:“蒋叔叔。” “唉,”他叹口气,“这事的确是云添做得不对。”随后,他又开玩笑地说道:“因为这事,你妈可把我骂惨了。” 安燃心里一动,“我妈她,也知道了吗?” 蒋山明又一叹,“我要是不告诉她,她能记我一辈子。” 所以,父母都知道了? 前世是因为这件事,他们才那么快送自己出国吗? 蒋山明和她聊起来:“下午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安燃将下午和顾云添的谈话内容和盘托出,听到最后一句“乱伦”时,蒋山明皱了皱眉,“怪不得他生那么大的气,他最听不得这两个字了。” 安燃说道:“他说的所有话我也最听不得。” 蒋山明看她一眼,解释道:“令维是云添的哥哥云深抱养的女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安燃吃惊地望向他,但她此时还生着顾云添的气,不肯退让,因此赌气道:“这不正好。” “顾家家教森严,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再说,”他顿了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第125章 转岗 蒋山明隐晦地说:“因为这事,以前闹过不少麻烦,”他顿了顿,“不过都被顾家压下来了。” 他看了眼安燃,似乎有意解释:“顾家老爷子最不喜欢子孙不和,家风不正。这事呢,说实话也容易解决——结婚了就死心了,但他嫌麻烦,不愿结婚,于是搞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他笑了笑,“要我说,还不如结婚呢。” 安燃静静地听着,手里拨弄着银质咖啡匙,暗讽道:“对他来说,这档子‘麻烦事’的风险可比结婚小得多。” 他简直进可攻、退可守。 她心中的绝望越来越大。 包间的空气慢慢凝滞。蒋山明低声问道:“令维中午来找过你?” 安燃一怔,垂下眼睫,“嗯。” 他安慰道:“你放心,她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是吗?”安燃低着头,研磨似的搅了搅咖啡,“只是不来打扰我吗?” 蒋山明长叹一口气,“他们家,不是你惹得起的,我也惹不起。” “你是学金融的,应该知道,在绝对的资本面前,有太多种合法正义的方式让一个公司破产。” 他往椅背一靠,又叹口气,“云添虽然管我叫一声老师,可也时常不听我的。” 他直起身,劝道:“你得为你爸妈考虑呀,你忍心看着他们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安燃的心一颤,细密的疼痛犹如针扎似的传遍全身,“虽然我只是个普通人,但他也没有权力戏弄我。” 蒋山明耐心劝她:“这只是个虚名而已。” 安燃突然激动起来:“我为什么要担这个虚名?你们说虚名就是虚名吗?只怕别人还觉得是我勾引了他。” 蒋山明沉默许久,“是叔叔不好。这样,”他端起咖啡杯,“我以咖啡代酒,自罚一杯。” “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声音疲软无力,全世界的雨仿佛下在她一人身上,“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随便拿捏别人……” 蒋山明陪她聊了会儿天,待她情绪稳定下来后,才说道:“你妈妈的意思呢,是让你出国。” 安燃摇摇头,“我不想出国。” “那你是怎么想的?” “辞职。” “换一家公司吗?” “嗯。” 蒋山明往后一靠,“这样的话,不如留在sj。顾氏集团有sj的股份,加上云添也在,令维不敢来公司闹的。但如果你换了家公司,就不一定了。” 见她神色迟疑,他继续说道:“去自营部吧。” 安燃低头垂眉,想起自营部的董事顾云清也是顾家人,“那儿就会好一点吗?” 窗外吹进来的晚风将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抚起,她的眉眼覆盖在灯光的阴影下,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会吗?”声音轻得像是从远方飘来。 只要顾云添故意表现出一点点“死心塌地”,她没有任何办法。 “嗯。” 她抬头,怀疑地看向他。他欲言又止,颔首强调:“你以后会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笑笑,这“最好”的办法只是将她和顾云添物理上的距离拉大,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 十一月的夜晚掺杂着凉意。蒋山明送安燃回家。到小区门口,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她打了个寒颤,双手抱紧双臂,想了一会儿,给白露打电话,如实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手机另一端没有任何声音,很久才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真的不出国?你想好了吗?” “嗯。” 她又问:“你是担心林一树?让他跟你一起去。” “他现在有好的工作,稳定的生活,出去干什么呢?外面人生地不熟的,他的眼睛还看不见,”安燃扯了扯嘴角,一笑,“再说,也没有糟糕嘛,事情已经发生,逃避总不是办法。 “我离顾云添远一点,调到其他部门就好了。” 对面又是一长串的沉默。 “妈,对不起……”安燃强忍着泪,“让你们担心了。”她想,前世自己出国、一走了之后,这件事又是如何解决的呢? 她不知道,也永远没有机会知道。 安时的声音传来:“又不是你的错,说什么对不起?” 安燃一愣,泪水夺眶而出,“爸……” “不是说要超越爸爸的成就吗?这点小事就被吓住了?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担心我们。” 一句句直说进她的心里。 她仰头遥望天上的星斗,晶莹的泪珠在银色的月光下化作一颗星,哽咽几声,才道:“好。” 回到家,林一树正坐在客厅看书,听到声音,没有动作,调侃道:“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 安燃“噗呲”笑出声,什么烦恼在此刻全部化为灰烬,随着阳台飘进的夜风而散。 “我错了,”她笑了弯眼,“看来,这个家里早出早归的人还是你,晚出晚归的人还是我。” 鉴于才九点多快十点,不早也不晚,林一树问要不要吃点东西,安燃说不饿,和他一起坐下,依偎着共读一本书。 “我看得太慢了,你念给我听吧,”她撒娇着说,“我想你念给我听。” 于是,客厅里响起林一树清朗的声音,“要是今生遗憾太多,在背运的当儿……你不妨随心所欲地设想一下自己的来世……” 他的声音温柔,像春日和煦的风,安燃慢慢听得睡着了,睡梦中,有一只手轻柔地托起她,仿佛一团柔软的云,她往上飞,一个一个字符是催化剂,她飞得越来越高,在即将触摸到淡蓝的天幕时,字符却突然一个一个消失。 时间静止的一刻,她一愣神,一股可怕的失重感袭来,她要从万丈高空掉下来了。在落地的瞬间,又是一只手,迅速将她在离地几厘米前挽起。 “燃燃,”林一树笑道,“你怎么坐着坐着滑下去了。” “啊,”安燃有些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困了吗?那我们今天早点睡吧?” “好。” 临睡前,安燃告诉林一树自己决定去自营部了,林一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她做出一副笑脸,“自营部比投行部轻松一点,加班也没那么厉害,而且工资还差不多。” “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第126章 演戏 自营部的董事顾云清快五十岁,身形修长,体态儒雅,带着副圆框眼镜,书卷气十足。 因为学历是货真价实的博士——实打实读下来的,他更喜欢别人叫他“顾博”,而不是顾总。 不过安燃只在第一天见到过他。她自从到了自营部,大多时候都是正常上下班,几乎没有出过差。 工作按部就班,生活多了许多空隙,一开始被无助和迷茫填满。后来,索性撩开手不管,除了在一树面前,认清自己作为工具人的身份。 终有一天,闹剧结束,风会把她吹到应该在的地方。 一周后某天,安燃迟了半个小时下班,电梯到七楼时,门打开了,外面正站着顾云添。“真巧。”他嘴角带着笑,一点不惊讶,似乎专门等她。 安燃没什么表情,机械地称呼:“顾总。” 电梯缓缓下降,狭窄的空间气压低迷,顾云添松了松领带,轻声嗤笑:“顾云清……”他说着俯视安燃,“眼光不错。” “比不上您。”安燃不看他,盯着电梯门。 3、2、1……“叮~” 到一楼了,门一开,她径直走了出去,边用手机打车。 气温比上周降了不少,不过现在太阳的余晖还未散尽,还可以做提升温度的燃料。 她站在路边等车,往手心哈了口气,心想要不要去买辆车,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定——保养一辆车的钱可能比打车还贵。 而且,打车很方便。再说,买车,得自己开;打车,相当于拥有一个司机。 她又往手心哈了口气,往左边眺望。 “我送你?”顾云添的声音又飘到耳边,他突然出现在她的左侧,好脾气地说道:“怪冷的,我送你吧。” 视线被一副身躯遮挡,安燃往前移了移,种种情绪压弯了她的头颈,“你够了!” 他脸上的笑容从高傲、温柔、随意几种模式间来回切换,嘴角的笑倒是亘古不变,又走近几步,微微弯腰,在离她左耳几厘米的上空,轻声说道:“急什么。” 这三个字听得安燃寒毛直竖,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退无可退,幸好这时她打的车到了,迅速拉开车门,上车,关门,车身扬长而去。 顾云添始终注视着那车,直到它转弯消失不见。 身侧多了个曼妙的身影,手捏紧得关节直响,恨恨道:“小叔,她有男朋友了,你不知道吗?” 顾云添瞥她一眼,仿佛才发现她的存在,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顾令维直直盯着他,又委屈又生气,“我为什么不能来?” “……”顾云添不欲和她多说,抬腿准备上车。顾令维跑上来,一字一句强调:“安燃早就有男朋友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又怎样?”顾云添顿住脚步,倚着车门,毫不在意地一笑,“我又是什么好人吗?”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顾令维覆盖,像她这几十年的人生一样,她嗫嚅难言。 不等她回答,顾云添又说道:“以前你做的那些事,我只当你还小,算了。这次,”他眼含警告,“你要是再去打扰她的生活,我可就不依了。” 这话他已经说过三次了。 顾令维捏紧了手,指甲发白,快要将手心戳出几个洞,“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的?你就这么喜欢她?” “她自然有她的好。”顾云添仰头道。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侧脸俊朗,可以称得上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他单手插兜,淡声道:“你没事做的话,就回家多陪令纯玩儿,她其实很喜欢你这个姐姐。” 令纯…… 顾令维咬了咬唇,冷笑道:“哼,是吗?” “当然,她现在只是年纪小,有些调皮,不太懂事,”顾云添声音温柔下来,“你不要和她计较。” “她把我的一切都抢走了,为什么还不允许我计较?”——顾令维心里这样想,却不会说出口,过往的种种经历让她知道,如果说了,他只会对她更失望。 顾家的所有人,包括眼前从小关心她、包容她的小叔在内,宁愿要一个完美的假人,也不要一个真实的顾令维。 可是她控制不住——如今小叔真的要离她而去,她怎么能控制得住? 见她不反驳,顾云添以为她终于想通,问道:“天色不早了,要送你回去吗?” 顾令维抬头看了眼他的车,“怎么老是开这辆车?” 他拍了拍车身,自然地说:“其他的颜色太鲜艳、太张扬了,她不喜欢。” …… 令维但凡在大学期间和安燃熟悉一点,很容易知道这是假话。 安燃回到家,林一树已经做好了晚饭。 “你今天迟了半个小时哦。”他笑道,给安燃盛了碗饭。 安燃早已不受情绪裹挟,撒娇着道歉:“对不起啦,今天有些事,加了会儿班。” 谣言这件事,她已经向一树解释,是顾令维做的,她误会了自己与顾云添,但她已经保证不会再干了,不会再来打扰他们。 安燃说那些话时,非常坦然,毕竟没有一句假话,不是么。其他的话说了,只会引得他担心。 鉴于她的坦然,林一树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提出什么质疑。 吃过晚饭,安燃问一树记不记得她的手机号码。林一树奇道:“当然啦,你不记得我的吗?”他记得她的手机号码,他的紧急联系人也是她。 安燃忙说:“记得,记得,我只是问一下。”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偷偷找人在他衣服的水洗标上绣上她的手机号码,并嘱咐他:“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虽然她自己也做不到了。 有一天,安燃在路上看到一位视障人士牵着一条导盲犬,她大受启发,导盲犬!既可以导路,又可以保护主人! 她马不停蹄地帮林一树申请。可是,导盲犬虽然是免费的,但因为培养周期漫长,培养费用较高,要等待很长的时间。 林一树虽然也很高兴,但没有安燃激动。对他来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他很满足,也早已习惯。 第127章 投资 从这周开始,安燃的私人邮箱每天都能收到十几封骚扰邮件,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发的。 可是有什么用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能换个邮箱,原邮箱也没有注销,它成为了一个空靶子承受顾令维的怒火。 2015年6月底,在周莞尔的帮助下,林一树在成功地领取到一只导盲犬,不过他还需要在培训基地进行两周的培训。 好在快要放暑假了,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培训。 7月,周莞尔来了趟沪市,她、安燃还有林澈三人聚了一聚。吃过晚饭,安燃自然地从包里拿出信用卡买单,林澈按住她的手,微笑道:“我来吧。” “不用,我来,”安燃笑道,“我请客,你还跟我这么客气嘛。” 他坚持道:“还是我来吧,我来付。” “……好吧。”安燃微微耸肩,由他去了。 周莞尔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变戏法似的用英文问她:“你觉得最浪漫的三个字是什么?” 安燃已经习惯了她如此跳脱的思维,想了想,回答道:“i love you?” 周莞尔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高深莫测地说:“no no no!” 安燃眨了眨眼,一笑,问她:“what’s it?” 周莞尔双手往上一摆,做出一个“崇拜欢呼”的姿势,神色从容,感情饱满地说:“i will pay!” …… 安燃反应过来,噗的笑出声,“good point!”说着朝她竖起大拇指,“毕竟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是吧。”周莞尔意有所指地说。 “嗯,”安燃沉浸在回忆里,“以前一树也老是说‘我来付’……”话还没说完,这三个字突然击中她,她猛地看向周莞尔,倒吸了口气,“哦,你是说林……” 她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来,剩下的话她还在慢慢消化。周莞尔笑了笑,说道:“我什么也没说呀,你在想什么?” 这时林澈走了过来,好奇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安燃看向他,“没,没什么。”她摇摇头,肯定是自己想多了,朋友之间付钱、请客不是很正常的嘛,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自反思:“下次不许了哦。” 周莞尔在沪市待了三天,安燃和林澈陪着她逛了逛校园,转了转市区,又去以前三人玩过的地方故地重游。 最后一天送她到机场。 看周莞尔走过安检口,林澈长出一口气,笑道:“她可终于走了。” 安燃挑了挑眉,也开玩笑道:“啊,原来你私底下是这样!我可要把这话记下告诉她。” “可别,”林澈忙讨饶,“她知道了可了不得。”他开始“贿赂”:“这样,晚上我请你吃饭,你就当没听到,好不好?” “不用不用,”安燃摆摆手,“我说假的啦,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林澈干笑两声,我说的是真的——他实在烦透了周莞尔随意插手自己的感情,不管是出于好意还是歹意。 他保持着浅笑,脸上现出两个酒窝,又问:“那晚上一起吃饭?” “不了吧,”安燃还是摇摇头,她请了一天假,估计有一堆工作等着呢——啊,明天又是辛苦的一天——“我今天得早点睡。” 林澈不懂她内心的悲鸣,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也不晚……”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躺着,”安燃仰头看他,双手合十,求饶似的说,“下次吧。” 林澈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好……那下次?” “嗯。” 第二天上午,安燃一坐下便被叫去开会。她有些不明所以,大清早的,有什么重要的事? 原来是要对m国一家独角兽企业进行一亿美金的风险投资。 自营权益部负责人在上面侃侃而谈:“这次对希罗斯公司的风险投资,我们和顾氏资本合作……” 诶?希罗斯?安燃抬头看经理一眼,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负责人继续说着,“希罗斯创新性和革命性的血液检测技术在全球遥遥领先——一滴血可以进行两百多项专业检测……“ !果真是那个“希罗斯”!前世,许多华尔街金融大鳄都为这个公司站过台、投过资,它最高估值甚至达到90亿美元。 可是一切都是虚幻泡影——技术是陈旧的,数据是修饰过的、造假的,这美丽的泡沫最终在2018年被戳破。 她记得希罗斯主要投资都来自m国,没想到国内也有么? 负责人最后说道:“这次风投涉及的金额比较大,流程要盯紧,合同也要仔细再仔细……” 散会后,安燃等到会议室的人都走了,才对负责人说:“于部,这个投资是确定下来了吗?” “你——”他想说你刚刚没听么?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你想说什么?” 安燃斟酌了会儿措辞,“一滴血可以进行两百多项专业检测,从血糖到癌症,这不太可能吧?” “且不说一滴血的量有多少,个体的差异和检测的敏感度都不能保证精确度接近百分百,再说,液体活检可能存在一定的假阳性……” 于部长睨她一眼,“这正是希罗斯技术的创新啊!” “目前,很多癌症的发病机制都不大清楚,科学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技术就更别提了。” “你的意思是,”于部长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华尔街精英的眼光都不如你咯?” 安燃默然,如果不是重生一遭,只怕她也不会提出质疑,毕竟希罗斯创始人——艾米·史密斯个人魅力强大,话术了得,还有世界有名的投资者、政界传奇人物为它背书。 所有人都认为希罗斯前景巨大。 “我只是从科学的角度分析……”她谨慎地说,“毕竟金额巨大。” 于部长说道:“那你应该去跟顾博分析,毕竟他才有权力决定是否投资。” 安燃以为他在开玩笑——无论在哪里,越级报告都不会是一件好事,她尽量拿捏自己的语气,表现得中庸:“我怎么跟他分析?” 于部长无所谓地说:“邮箱,电话,或者,”他意味不明地添了句,“你有其他方式。” 安燃隐隐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脸有些冷,语气却仍旧四平八稳:“我没有其他方式。” 他耸了耸肩,没说话。 安燃回到办公桌,静静想了许久,觉得自己还是得写这封邮件,第一,话已经说出口,于部长也给了建议,如果自己无所作为,三年后事情爆出来,后果可想而知; 第二,写封邮件只是随手的事,不管结果怎样,自己已经尽力;第三嘛,“预知”到别人没有预知的风险,未尝对自己的事业没有益处。 安燃找了许多国内和国外的权威文献作为参考,力求像写论文一样严谨。 写好邮件后,她抄送了一份给于部长,出于谨慎,又密送了一份给自己的私人邮箱。 第128章 安时 遗憾的是,安燃发的邮件石沉大海,公司对希罗斯的投资最终顺利进行。 她也没办法,心里叹着气,这一亿美金注定要打水漂了。 或许是因为那封邮件,或许不是——工作开始平淡得像白开水,无色无味,但每天还是必须要摄入一定的量。 但愿只是她想多了。 林一树领回来的是一条拉布拉多导盲犬,名字叫大毛,非常温顺可爱。安燃和他从网上买了个狗屋,还在小拱门上方印上一只狗爪,并附上铭牌。 “大毛,”一树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这就是你的家啦。” 大毛一天吃两顿,中午在学校的时候吃狗粮,下午回家后,林一树亲手做第二顿,他严格按照培训基地的要求,确保饮食均衡。 傍晚时分,如果天气好,他和安燃牵了大毛到楼下散步。它总是乖乖地跟在林一树的脚边,温顺安静,太阳微弱的光芒跟着它的身体一动一动,它的毛发仿佛泛着碎金。 时间飞逝,又到年底sj年会,这次安燃选了件淡金色小翻领短袖收腰亮片丝质长裙,简约淑女,在一群黑色红色白色、西装衬衫抹胸吊带露背之间既不低调,也不招摇,凸显中庸之道。 这次年会她没有节目,敬完酒之后,便窝在不显眼的一处,她知道自己该去社交的,可是内心却不知怎么十分抵触,一点儿也不想动。 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前几年还斗志满满的。 门口传来一阵明显的安静,又一阵明显的嘈杂,而后归于平静,像一列进入隧道的火车,轰鸣着奔入寂寥的山色之间。 安燃又开始沉浸在“‘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哲学世界里,这些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却使她丝毫没有注意发生了什么。 “燃燃?”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燃燃?”那人见安燃没有反应,又唤了一句。 这下安燃听到了,“哎——”她抬头望去,没想到竟是——“爸?”她一愣,惊喜地向安时走去,“爸,你怎么来啦?” 安时身边还有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她带着敬意向他微微鞠躬,脸上适时地挂上一个礼貌的微笑。 “顾董,这就是小女安燃,”安时笑着向身旁的老人介绍,那笑容夹杂着刻意的谦虚和掩藏不住的骄傲,“燃燃,这是顾董,你喊顾伯伯。” “顾伯伯,”安燃又笑着浅鞠一躬,“您好。” “你好,你好。”这位顾董虽然身体瘦削,但精神矍铄,声音如同他的气质一样和蔼。 早在刚见到安燃时,他便一直细细观察着,眼里充满欣赏,赞道:“令千金真是天生丽质、才貌双全呐!” “哪里哪里,”安燃语气谦虚地说,“您过奖了。”神色却很骄傲。 安燃则大方地笑道:“谢谢您的夸奖,我会努力保持。” 这位顾董笑得更开怀了。 三人间很快又来了三个人:顾云清、蒋山明和顾云添。 “伯父。” “顾董。” “爸。” 三声重叠在一起。 安燃也依次和他们打招呼。 “嗯,”顾董点点头,侧身介绍道,“这位是安总。” 三人依次和安时握手,和蒋山明时,他拍了拍他的手背。 顾云添笑道:“爸,您这辈分可错了。” 顾锦鹤看一眼小儿子,问道:“哦,怎么说?” “您看,安燃和令维同龄,也是同学,论理她该和令维一样,喊您爷爷才对,怎么能叫伯伯呢,这不是乱了辈分么?” 顾锦鹤眉毛一拧,假装斥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没想到说出这一番理论不通的话来。她喊什么,自然是跟着她父亲安总的关系走,你在这儿充什么先生——”最后一句话他咽了下去,算是给这个不听话的小儿子留点面子。 安时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顾总,心中憋了许久的气早上来了,“顾总,”他笑了笑,“我要多谢你对燃燃的栽培和照顾。”“照顾”这个字他咬得很重。 顾云添静了一瞬,随后神色从容地说:“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脸上依旧是高傲的笑,好像丝毫没听出安时话里的讥讽。 顾锦鹤看了气得要打他,但碍于这么多人,只好忍下,回去再说。 顾云清打圆场道:“云添,我最近听说你在追这位安小姐。” 安燃睁大了双眼,不知道他在人前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大脑高速运转——自己该说些什么? 正想着,安时拉了拉她的手,她疑惑地抬头,只见老父亲朝自己示意般地轻轻摇头。 ?什么意思? 这时,周围已经静了许久,顾云添才道:“不知大哥是在哪里听说的?”他既不反驳,也不承认,脸上高傲的笑多了点探究。 顾云清也笑道:“听令维说的,你们关系不是很亲密吗?这种事她不至于说谎吧?” 顾云添只是笑着,没有说话。顾锦鹤自动忽略了两人之间的官司,见他没反驳,很是高兴,还以为他终于收了心,乐呵呵说道:“好啊,安燃是个好姑娘,你可别欺负人家。” 现在顾氏和安时的公司有合作,安燃给他的印象也很好,这桩“喜事”他乐见其成。 看着顾云添假笑下憋闷的脸,安燃心里积累许久的气终于顺了,总算替自己报了仇。 她瞬间明白了老父亲的用心良苦——“活该!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心底骂着,脸上却露了出来。 顾锦鹤见安燃看着云添笑,会错了意,对她越发满意了,又再三嘱咐云添收心、用心。 又有些人过来了,觥筹交错间,安燃让出位置,走到自助台边捡了块小蛋糕吃。没想到顾云添跟了过来,冷不丁说道:“你在做什么?”声音冷得像块冰。 安燃此时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将口中的食物吞进去后,才慢悠悠说道:“吃东西啊。” 他直接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她又咬一口蛋糕,细嚼慢咽地吃着,完了才反问:“这不正合你意么?我难道该说些什么?” 第129章 合作 顾云添走近一步,“你就不怕别人误会了你?” “拜你所赐,有人早误会了我,”安燃无所谓地一笑,“我想明白了,喜欢我的人,自然不会听一面之词误解我;讨厌我的人,等不及别人抹黑,自己早在心里开始了捏造。” 他又走近一步,再次威胁:“万一,你那位男朋友知道了?” 两人靠得极近,安燃一点儿也不怵,哼笑道:“你不用拿他来压我。你做的好事,自己不解释,要我去解释?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转身时飞扬的裙片擦过他的裤脚,三四秒后,他一个跨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安燃用力甩开他的手,眉头紧皱,嫌弃地说:“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顾云添双手抱胸,那高傲的笑又回到脸上,慢悠悠道:“既然你都不怕,那我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我又不吃亏。”他从旁边路过的侍者的银盘上拿起一杯酒。 那侍者将银盘放在安燃面前,安燃挥手示意不用。 顾云添于是笑着举杯浅抿一口。 安燃也学着他那高傲的姿态,脸上堆起一个假笑,“你不会吃亏,难道我会让我自己吃亏么?”语气分毫不让。 她耸耸肩,笑道;“要是真走到最后一步,我呢,就不上班啦,天天花你的钱,花你的钱养一树,我们三个,啊,”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不对,还有你那些粉红知己,我们三加n个好好过。” “你也可以多找几个——想找几个找几个,我不反对。”她把这句话回送给他。 顾云添捏着杯柱轻轻摇晃的手一顿,而后缓缓笑了起来,幽暗的灯光使他神色难辨。安燃见状,不禁有些后悔,不过话已出口,冲锋号已经吹响,断然没有后退的可能。 再说,凭他的性格,宁愿“自首”,也绝不可能任由事情发展到最后一步。 于是,她又自信地抬头,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顾云添晃了晃杯中红酒,说道:“我倒是小看你了。”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高脚杯往旁边的吧台一撂便走了,掀起的风吹乱了安燃别到耳后的一缕头发。 “我~倒~是~小~看~你~了~”安燃阴阳怪气地重复一遍,又朝顾云添远去的黑色背影做了个鬼脸,“切~” 年会快结束时,顾锦鹤乐呵呵地提议让顾云添送安燃回去,顾云添也笑眯眯地回道:“只怕她不愿意我送呢。” 哼,安燃心底冷笑,不过样子还得装一装——“啊?”她一脸吃惊,“没有呀,顾总,您听谁说的?” 顾云添“茶言茶语”道:“那为什么上次我送你,你拒绝了?” 哼,又回到这个问题——她心底再一次冷笑,嘴角平静地挂着一丝笑,脸上却装得比他还委屈,“因为什么您还不知道么?”她凭什么要替他解释,她才不会替他解释。 “我真不知道,”顾云添追问,眼神泛着单纯的好奇,“是因为什么?” …… 安燃咬了咬牙,“因为令维呀,你不是和她很亲密吗?应该知道的呀。” 顾云添的脸色光速般冷了下来,他似乎没想到安燃敢这么说,静了一瞬,他的脸色又光速般暖上去,眼睛微笑着,语气无奈地说:“好啦好啦,想让我送你直说呀,怎么又扯到令维身上去?” 这话刺激得安燃一阵恶寒,她快要吐出来了,她简直要气笑了:“你真——”臭不要脸! 她脸上的“笑容”使顾云添更加得意,他一面欣赏,一面高傲地笑着,没再开口。 如今谁也不肯轻易开口。 顾锦鹤对他们奇怪的对话并没有发起任何询问,而是催促道:“既然这样,那快去吧。” 顾云添对着安燃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安燃仰头望向他,嘴角用力弯着,弯成一个新月牙儿,“谢谢你啊顾总,我会记得你的好意。” “不客气,”他的手一松,自然地放到身后,负手而立,笑盈盈道:“这是我该做的。” “不劳顾总大驾,”安时冷笑一声,从一侧走了过来,又朝顾锦鹤一笑,“顾董,我们该走了。” “让云添送吧。”顾锦鹤说道。 安时拒绝:“您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还有话和燃燃说,就不劳令郎大驾了。” 顾锦鹤不再坚持,颔首道:“也好。”他又伸出手,笑道:“合作愉快。” 安时和他一握:“合作愉快。” “顾董再见。”安燃朝顾锦鹤微微鞠躬道别,她还是很敬重这位老先生的,至于顾云添,戏还是得演下去,她脸上浮起一个笑容——“顾总再见。” 长期的笑让她两颊的笑纹越发深了。 车上,安燃迫不及待地问安时什么时候和顾氏有了合作、又是什么合作。 安时笑道:“我的一位老朋友在沪市城郊有一大块地,我买了下来,邀请顾氏一起开发。” “啊?”安燃眨了眨眼,往老父亲那挤了挤,“什么老朋友?出价多少?”她有太多问题,但只能一个一个来。 “他们家和我们家有交集。”安时随后简短地讲述了一下那段父辈之间的友情,大概就是那位老朋友的父亲知青下乡到西北,和安时的父亲相识,经常互帮互助。 文革结束后,一大堆滞留西北的知青想要返乡,但名额很少,而安时的父亲幸运地拥有一个。不过,那时他已经打算扎根在大西北了,于是将名额让给了老朋友的父亲。 “那块地是他父亲改革开放后买的,现在他想卖掉出国。价钱嘛,市场价,毕竟想买的人太多,不能让他亏。” 安燃经济学的头脑开始运转,“那块地皮应该很有价值吧?顾氏也想分一杯羹。” 安时好笑道:“多少价值,一靠政策,二靠脑子。” “哦,”安燃好奇道,“要做什么?” “建一个乐园。” “乐园?”安燃摇摇头,不太看好,“国内90%的乐园处于亏损状态。” 安时没有在意女儿泼的“冷水”,笑道:“我们这次和国外的一个大公司合作,猜猜是哪个?” 国外大公司? 安燃慢慢变得兴奋,“狄斯耐?” 安时眼神赞赏,点点头:“对。” 第130章 消息 安时选择和顾氏集团合作的原因有三:第一,商场上忌讳吃独食;第二,顾氏的产业遍布房地产、娱乐影视、医疗等各行各业,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在沪市几乎一家独大,自己要想在沪市有所作为,必须攀上这棵大树,借它的枝桠乘个凉;第三嘛,就是因为顾云添了。 提到顾云添,安时问道:“他最近有没有欺负你?” 安燃默然,顾云添……除了给自己造一堆谣言,除了时不时拉自己演戏,除了让自己背黑锅,其他…… “他就是个不可理喻、臭不要脸的神经病!”她冷冷地骂道,心里积攒的火气一下子蹿上来,一会儿双手抱胸,一会儿手舞足蹈,“拜他所赐,现在全公司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还以为我真被他包养了呢。” 安时皱眉,眼神尖锐得要透过空气将那张“充气”的高傲的脸刺穿,“他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什么意思?”安燃忙俯过身去,劝道:“爸你可别犯傻啊,他们家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我们家灰飞烟灭。” 她开始为自己刚刚说的话找补:“除了那些,他对我其实也不算太差……”这句话实在苍白得很。但没办法,苟得一时算一时,总比家族破产好吧? 可她刚说完就愣住了——这些话,竟是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么? “你这孩子,”安时忍不住一笑,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爸爸的意思是他以后都不敢那样对你。” 这个安燃是信的,毕竟现在两家有合作,顾云添肯定不敢像以前一样。 再说,还有顾董…… 顾云添为了他自己,肯定会早早去解释;就算不去解释,顾董现在怕是早知道了。 她低下头,回想起自己刚刚的所思所想,双眸隐隐闪过一丝晦涩,而后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那冒出头的自省与自责抹去,才冲安时点点头:“嗯。” 银色的月光从车窗外洒入,泻下一片清晖。 这清晖让父女二人的脸色蒙上一层冷色的同时,也随着林一树的琴音缓缓上升。月色,好像变成一个一个音符,在琴键上灵活轻快地跳动。 安燃倚着门框,静静享受这光与声的盛宴。 当最后一个音符跳进耳朵里,又钻进脑海,她才如梦初醒般拍手鼓掌,“小树你真厉害!” 林一树此时正想着安燃,这一“凭空”出现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意念具象化了。 待反应过来,他才欣喜地起身:“燃燃,你回来啦。” “嗯,”安燃顺手将房间的灯打开,由衷赞道,“这首曲子真好听。” 她亲了亲一树的脸,又靠在他身上,轻声低语:“真好,真好。” 因为喝了酒,安燃的脸色微微发烫,林一树双手轻柔地揽过她的身体,使她脱力全身心地靠在自己身上。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怎么喝这么多酒呀?” “不多,就喝了一点点,”安燃缩在他怀里,头往前拱了拱,声音软绵绵的,“一点儿也不多。” “是么。” “是呀。” 林一树能明显感觉到安燃的心情很好,笑问:“怎么这么开心呀?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安燃重重点头,“超级无敌的大好事。”随后将安时和顾氏的合作告诉他。 她说完,双手扯着他的衣服仰头,眼眸笑意盈盈,如一汪秋水,“是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不是……” 安燃的双手左右摇摆,林一树被这一动作弄得忍不住笑出声,“是是是,叔叔真厉害。” “是吧!”安燃听到满意的答案,才终于撒手,又靠回林一树身上,口中呓语般飘出一句话:“看他以后还怎么威胁我。” 此间夜静人稀,这几个字虽然轻飘飘的,但在林一树耳中却异常清晰,“燃燃,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声音仍旧轻飘飘的。 “谁威胁你?”林一树神经有些紧张,弯了腰附耳倾听。 安燃却完全忘记自己说过了什么,林一树说话时带的热气吹得她有些意乱情迷,她又往他身上拱了拱,“一树,我想……” 林一树此时还没反应过来,仍旧纠结着那“威胁”的字眼,“想什么?” 安燃不说话了,动作代替语言,持续向他身上靠,“嗯……”口中咿咿呀呀,像是在唱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 林一树感受到她越来越高的体温,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燃燃,不可以!”此刻他也不淡定了,那打算刨根问底的心暂时转移。 安燃不满:“为什么?” “要结婚后才可以。”他小声地说。 “你怎么这么迂腐啊,”安燃泄愤般用力扯了下他的衣服,“哪有这么谈恋爱的。” 林一树摸了摸她的脸,“我要对你负责。” 安燃听多了他这一套理论,也知道他内心深处的难言之隐,以前并不言语,可现在,因为酒精的麻痹与刺激,她反问道:“现在你不能保证对我负责吗?” 林一树一时噎住,下意识反驳:“不是。”随后又说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答不上来,想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又觉得不好,想来想去只能硬邦邦地重复一句:“这是结婚后才能做的事。” “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从小的教育告诉他这就是男女相处的标准之道。 ……行吧。 安燃再一次放弃。他固执得很,但她毕竟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不是么。 年会后,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沪市到处张灯结彩,整座城市陷入红色的海洋。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神色喜庆,脸上满是期待——等待着一场烟花,一场盛大的庆典,一场久违的热闹。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安燃的工作按部就班,且隐隐有越来越清闲的趋势。 工作任务少了,工资却没少,甚至还上了一个等级。 她心中有些不安,虽然和周莞尔聊天时很兴奋地调侃自己小时候的梦想——钱多事少离家近,实现了三分之二。 但调侃归调侃,这实在不是一个好迹象,说得自大一点,这是要架空她的节奏啊! 安燃尝试着问领导有没有新的项目,于部长很客气地笑着婉拒:“新项目人手已经够了。” “我可以帮忙,”她忙说,心中虽然奇怪于他态度的转变,脸上仍马上挂起一个笑,“打个下手之类的,都可以。” “打下手那可太屈才了,我可不敢,” 于部长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两颊的酒窝深陷,笑容满分,“而且,我想你应该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做。” 这是很明显的拒绝,而且说得客气又不客气,安燃保持着脸上的微笑道谢离开,“好,打扰您了。” 她没有放弃,见部门的其他人忙忙碌碌,又一一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得到的答案都是“不需要”“不用”,一圈下来,竟然连一个免费助手都没当成。 安燃这才恹恹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算什么事?她心中反复思量,也没想明白。 难道是年会的时候,他们知道老爸也出席了,发现我有“后台”?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按照人性,他们的态度不应该是这样冷淡啊?! 安燃想不明白,不过,她也不折磨自己,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这样吧,自己正好可以毫无负担地开启摸鱼模式。 她先刷了一会儿微博,又逛了一会儿论坛,正当觉得口渴起身准备去茶水间时,电脑里的工作群突然弹出几条消息。 第131章 八卦 是一个才入职几个月的女同事发的。安燃顺手点开,却是几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累死了” “好羡慕太子妃啊” “不干活还有钱” “我听说她工资又涨了” 应该是和朋友私聊的消息发错了。果然,这四条消息很快就被撤回了。 这几条消息并没有立刻激起安燃多大的好奇心,一个多小时的娱乐让她的大脑暂时变得懈怠与麻木。 她直起身准备往茶水间走,手刚要碰到门把手,却瞬间像触电般缩回。 太子妃? 什么太子妃? 不会说的是我吧? 不干活、有钱、工资上涨……这一条条都能和自己对应上。安燃越想越越觉得是,一种古怪的感觉直朝她袭来。 “太子妃?”她匪夷所思地念了念,脸上一副“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这远离真实世界一百多年的词汇自带荒诞诡谲,一股阴凉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有一瞬间,安燃仿佛置身在古老的时间里,倒吸了几口气后,双手搓了搓双臂,往窗户望去,窗口开着四分之一。 果然,她好像找到什么逻辑合理的落脚点,稳了稳心态,将窗户关了,又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开了门不紧不慢往茶水间走去。 路过那女孩的工位,安燃余光中发现她正偷偷看着自己,神色看似有些懊悔。 不仅如此,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在她和她之间来回转移,不言不语间,好似上演着一场热闹的默剧。 安燃像往常一样抬头冲他们笑笑,没有说话就拐进了茶水间。 茶水间稀稀疏疏有几个人,正聊着工作,见她走进来,像被按下暂停键,全部住了口,齐齐望向她。 “你们好呀。”安燃笑着,若无其事地和他们打招呼。 时间停了一瞬,“安经理”“安老师”……各种年轻的声音稀稀疏疏此起彼伏,有人见她心情如常,甚至和她开起了“玩笑”:“安经理,怎么还亲自来茶水间呐?” “怎么?”安燃笑眯眯地望向他,“我也没有助理呀!” 那人也笑嘻嘻,“安经理这么优秀,肯定很快就会有了。” 如今的事安燃心中已经有了计量,别看她表面镇定,那只是她在公司的假面具而已,其实心里乱得很。 她冲了一杯咖啡,正想回办公室一个人好好捋一捋。听了他这话反倒不疾不徐起来,先拿起一包独立包装糖,撕开倒入咖啡内,又用咖啡匙慢慢搅了几圈,褐色的液体借着力似浪一般翻滚,她停下也便跟着风停浪止。 她将咖啡匙放在碟子上。右手拿着杯耳,左手托着咖啡碟,慢慢移到嘴边浅抿了一口,才笑道:“哦,是吗?李经理,你听谁说的?这么肯定?” “我是看安经理这么优秀,理应有一个助理。”其他人三两个地散了,只留下零星的爱看热闹的,假装在休息。 “你这么说是觉得公司安排不合理咯?”安燃将咖啡杯放下,捻起一块点心,“李经理,要不你去提提建议?”话说得无比真诚。 “哈哈,我可不敢,”李经理摆了摆手,“毕竟没你那么优秀。” “怎么能这么说呢?虽然你没我这么优秀,可公司一向博采众长,只要你的建议合理,肯定会采纳的,你说是不是呀李经理。” 她一口一个“李经理”,暗示两人一样的级别,只要他去提了这个所谓的建议,不说百分百,至少有一定可能会被认为明晃晃地谋私利。 李经理吃瘪,心想:“你哪门子比我优秀?不过仗着长得凑活、家境好罢了。”不过这话他可不敢放在明面上讲,公司的管理规程压着,今天的这些已经很不应该了。 可是,他真的很看不惯这些关系户。这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像蟑螂一样,只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现一只,就意味着整个环境隐藏着无数只。 见他闭了嘴,安燃无趣地回了办公室。把门关上后,脸立刻拉了下来。 很明显,这“太子妃”说的就是她。 自己是这狗屎“太子妃”,那这“太子”是谁? 安燃想都不想就知道是“顾云添”,这个神经病! 消息一定是他放出来的,目的是让自己承受不了压力服软,替他背锅,供他使唤。 “哼,他算什么‘太子’!”她在心里恨骂,“顾氏集团有顾云深,sj有顾云清,他算哪门子的太子!” 她骂完,脑子突然像通了网一样,恍然大悟般:“哦,是了,顾云清!” 怪不得上次在海岛顾云添如此忌讳顾氏集团在sj的股份,原来是因为自以为的囊中之物竟然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人的盘中食。 还有,蒋叔叔提议自己转岗到自营部,也是这个原因吧?!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的阵营是最安全的。 “原来如此。”一切都想明白了,安燃开始反省自己,都是活过一世的人了,怎么还会如此愚钝? 不过她很快就原谅了自己,毕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种家族内部的斗争她都是第一次亲身经历。 因为窥探到顾云添的底牌,安燃顿时放松下来,透过窗户看外面熙熙攘攘的世界。已近年关,不远处的商场放着吉祥的拜年歌曲,依稀的红色的音符飘到高空,被玻璃阻拦,里面的人只能听个调儿。 可那又怎样呢?明年注定会是个好年。 是吧? 从那天起,她见着本部门的同事,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仍旧笑嘻嘻地迎来送往。 有时候遇到前部门或者其他部门的同事,看着他们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好奇、八卦、嫉妒……她也能装聋作哑,不动如山,一问三不知地含糊过去。 偶然碰见顾云添,她也当作没事人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改之前的躲避与厌烦,有时甚至故意十分热情。 “顾总好”“顾总再见”“顾总下次见” 反正只要比他沉得住气,那最终的胜利者就一定是她。 新年的第一个好消息在大年初十降临。 经纪业务部空降了一位md,是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华尔街工作了十几年,这次打算回国定居。 其实,据小道消息,这位大佬是顾云清亲自从m国挖过来的,也有人说两人认识多年,关系匪浅……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sj在待遇方面十分大方,一次性就给到md的级别,令人艳羡不已。 新官到任,提出自己还需要一个专业知识扎实、实干经验丰富的投资顾问,最好是女性,因为她本身也是女性,同性惺惺相惜,她很乐意提拔。 安燃得到内部消息后,兴奋地想:“这不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吗?”她在自营部干着一加一等于二的活儿,整日无所事事。 再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敌人的敌人的朋友也是朋友,就算这位大佬不是顾云清的朋友,只见这次招聘就知道,在m国文化大染缸里浸染多年的她,为人处世颇有女权主义作风,看在\"girls help girls\"的份上,也会帮她一把。 于是她兴冲冲地毛遂自荐。 同性竞争者中不乏佼佼者,但她有种感觉,这位空降的md在见到自己第一眼时就已经把她确定下来了。 这奇怪的第六感,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 好像大佬已经认识自己多年了?不过这太不可能了。 这是自己想要的、主动做的决定,也不允许自己多想。 第132章 孙晏如 周莞尔知道安燃的这个“好消息”后,发了个大大的问号,安燃也回她一个大大的问号,随后补上一句:“你该恭喜我呀。” “你上次不是说什么‘打工是赚不到钱的’‘工作都是为资本家作嫁衣裳’‘我只是一串数字’……”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周莞尔发来一条几十秒的语音,语调故作古怪,“我甚为疑惑啊!” 安燃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脖颈,“那能怎么办,我又不是制定规则的人,只能先适应规则喽。” “呵,安心闲着不好么?费那劲儿给自己找事儿,他们要花钱养你就养着呗。”周莞尔持续输出,似乎无法理解好友的脑回路。 她今年研究生毕业,已经确定留校任职——政教处的一个行政岗,工资虽然不高,但胜在清闲。 “你这纯粹吃饱了撑的,”她有点恨铁不成钢,“你的人生本来可以非常轻松,却非要自找苦吃,你会后悔的。” 在人生的岔路口,每当安燃选了那条更为艰难的路,周莞尔都连连叹息。 这次也一样,安燃单纯地以为她只是在说眼前的事儿,她再一次郑重地强调: “莞莞,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是我的选择,重要的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要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绝不后悔。” 她说了三遍“选择”,选择有对错,但是,只要是自己选的,不是被命运逼迫,无法随心所欲,那就谈不上对错。 毕竟世俗意义的对错是针对结果,而非开始,而非过程。 这是属于她的、由她掌控的人生。 周莞尔沉默了一瞬,随后避开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最近烦死了。” 安燃习惯了她如此跳脱的思维,两个价值观不同的人注定谁也无法说服谁,她顺势撇下刚刚的话题,问道:“又怎么了。” “我妈又开始催我去相亲了。”周莞尔嘟囔着,听声音着实苦恼不已。 自从她上了研究生后,仿佛开窍了般,恋爱谈得飞起,男朋友一个接着一个,研究生三年竟找不出超过一个月的空档期。 “这不是好事吗?”安燃忍不住笑道,“毕竟自己谈的哪有相亲来的匹配?” 周莞尔震惊:“你怎么也开始说这种话了!” 安燃反驳她:“这不是服务于你的需求嘛。” “唉,”周莞尔苦恼地说,“其实恋爱谈多了,你就会发现一个人真是太爽了。” “那个哲学系的不是挺好吗?” “太自负了。” “计算机的?” “无趣。” “外语?” “黏人。” “那,你的师兄?” “哼,”周莞尔冷笑,“功利。” “哦?”安燃奇了,“竟然能从你嘴里听到‘功利’这两个字!”她叹口气,笑道:“真是新闻。” 周莞尔不服气,辩解道:“这不一样,我功利是对自己,他功利是对别人。”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我为了自己放弃他,他为了自己巴结我。” “你的意思是,你是他功利的对象?” 周莞尔一摊手,“差不多咯,太明显了。他好几次暗戳戳地问我的家境。” 这下轮到安燃沉默了,她本想说:“怎样暗戳戳?说不定是你想多了,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毕竟对别人的评价就是自己三观的缩影,最后一想反正两人都分手了,问这些也没有意义,于是改口道:“你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被骗。” “欸,”周莞尔摆摆手,“别聊他们了。”话锋一转,问道:“我哥最近有联系你吗?” “你哥?”安燃有些猝不及防,“没有——呀,他应该联系我吗?” 这个寒假林澈去m国东海岸某着名常春藤大学进行一个短期学术交流,临行前还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代购”的。 “没有——”她很干脆地回答,顺便祝他一切顺利。 “没有吗?”周莞尔心里犯嘀咕,但没有表现出来,“行吧,”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自己再也不管他的事了。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有人从里间出来喊她的名字,便急匆匆地止住:“还有点事,先挂啦。” 一瞬间的嘈杂立马随着关门声消失。 “啊,等一……”安燃只听得“嘟”的一声,手机上显示果然挂了,她嘟了嘟嘴,“我话还没说完呢!真是。” 过完元宵后,安燃便正式地转到经济业务部。 新来的大佬叫孙晏如,第一天开会的时候穿着件干练的黑色套裙,没有漂染过的黑发随性地披在肩上,清亮的眼眸有女性的温柔和上位者的坚定。 当她倾听时,当她思考时,有种安然自若、超然物外的娴静气质,人如其名在这一刻竟然具象化。 当她说话时,掷地有声,谈吐文雅,举手投足间、浑身上下充满自信。 安燃看得呆住,如果自己在金融圈有什么可对齐的标杆、有什么成长的模板,那这就是了。 散会后,孙晏如单独把安燃留了下来。 “安燃?”她微笑着,“你和我想象的一样。” “是么,”安燃与有荣焉的情绪占了上风,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一句夸赞,没有细想她这句话什么意思,当然,激动的情绪也让她没有时间多想。 她谦虚地笑了笑,“以后还请孙总多多指教。” 孙晏如温和一笑,话题一转:“我想让你先熟悉一下我们部门的业务,毕竟你以前没有接触过。” 听到这话,安燃一顿,心思也收了收,谨慎地问:“您的意思是?” “这样,你先去前台当一回客户经理,尝试着拓展新客户,挖掘客户的需求,整个流程走一遍。” 孙晏如捕捉到对面女孩眼眸划过的不解,双手抱胸,解释道:“这对你也是一种锻炼,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要和人多打交道。” “女人嘛,只有全能,才能让那群男人闭嘴。” 事实上,当她说出这话时,事情已成定局,下属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再说,这话听着还挺有道理,安燃也不好拒绝。 “好。”她点点头,又问:“是从今天开始吗?” “对。” “好。” 她没问什么时候结束——这个问题给人一种不情愿的感觉,她不愿意在孙总面前留下这样的印象。 第133章 任务 从别的部门调来的同事中只有安燃一个女生,当然,也只有她一人的职位有所变动。 客户经理的主要业务是开发、积累和维护客户,代销基金以及信用业务——让炒股客户从证券公司融资。 说白了就是销售。 孙晏如给安燃的考核目标是一亿的资产引入。 “一亿?”她刚听到时还有些吃惊。 孙晏如鼓励道:“我相信你可以完成的,对吧?” 领导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礼貌地微笑应是,“……嗯。” “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孙晏如给她打气,“加油。”说时还笑着朝她做了个握拳”fighting”手势。 在新部门上班的第一天就接受这么大的挑战,安燃心有戚戚,一边盘算手中的客户资源,一边计算他们的可交易资产。 门上传来轻缓的敲门声。 “请进。”她头也不抬地说,手依旧在纸上写写画画。 因为换了部门,她从八楼搬到了二楼,和两位同事共用一间办公室。 这两位同事都是高级投资顾问,现在正在会客厅招待客户。 门无声息地开了,随后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燃心有所感,停笔抬头一看,果然是他—— “燃燃。”林澈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眼底挂着淤青的黑眼圈,因为皮肤白皙,疲态尽显。 虽然如此,从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开始,他的两颊始终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那是一种温暖的、安心的微笑,仿佛所有的疲惫都在此刻化为灰烬。 “林澈?”安燃根本没想到会是他,脸上的惊讶非常明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澈模糊地说:“前几天。”随后,他轻轻地将右手拎着的一个礼品袋递到安燃面前,“这是送你的,小小礼物,千万不要客气。” “谢谢!”安燃大方接过,放到一边,又招呼他坐下,“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呀?” 林澈在她对面坐下,细细观察她一遍,才说:“我听说你换了岗位,特意来恭喜你。” “你听谁——”不用问,肯定是周莞尔,安燃接了杯水放在他面前,“谈不上恭喜,我现在压力大着呢。” 林澈立马问道:“怎么了?” 安燃将她的考核目标对他说了,末尾感叹道:“一个亿欸,唉,我去哪里找那么多客户啊。” 原来是这,林澈顿时放松下来,笑了笑,“我最近刚好想炒股,正想咨询你呢,”他顿了顿,“我还有些朋友,他们……有点闲钱,也可以成为你的客户。” “不用不用,”安燃连忙摇头拒绝,“虽然很难,但是也没到那个程度。” 林澈似是不解:“我……我们帮你,你不就更快达到目标么?” “是。但是,你们帮我,这对我来说算是作弊了。”安燃笑道。 她从来没想过找父母家人帮忙,更别说林澈——她宁愿找周莞尔,也不愿找他。 林澈听了她的原因,不禁失笑:“这有什么?” “我就是,”安燃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盯着天花板,“想靠自己。” “好,”林澈含笑点头,“如果以后需要的话,我一直在。” 办公室——这个密闭的空间安静了一瞬。 一种似有若无的怪异的气氛将他们包围,安燃不太舒服,本不打算接他的话,无奈两人都没开口,沉默的时间过长,只好朝他笑了笑,开玩笑道:“但愿没有这一天。” 林澈似乎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我相信你的能力,”他说道,“加油。” “谢谢,”安燃作势看一眼手表,站起身,开始送客:“时间不早啦,我得开始工作了。” 林澈也随着她站起,不过有些迟疑,“燃燃,”他神色犹豫,仿佛不知如何开口,“我最近听说……” “又听说什么?” “我听说,”他看着安燃的眼睛,不放过她一丝表情的变化,“你最近和顾家的那位二公子走得有些近。” “顾家二公子?”安燃跟着念了一遍,随后笑了,“你说顾云添啊?” 看她笑了,林澈这才放下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你跟他……”他还是想确定自己没有多一个竞争对手。 安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听谁说的?” 她从没和周莞尔聊过这件事,怕她知道后又来一场高谈阔论。 林澈简略地说:“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喜欢他……” 他点到为止,安燃瞬间明白,“哦!“她惋惜一声,这估计又是个爱而不得的故事。 “听他说,上次你们公司年会时,那位老顾总也来了,他有意撮合你们俩。” 这回轮到安燃失笑了:“那是因为我们两家有合作呀,场面话而已。” 林澈看她一眼,斟酌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顾云添,他,行为有些放荡。”他说得委婉,尽量让自己显得客观。 “他不是什么好人!”安燃默然,又补上一句:“至少不是什么好的结婚对象。你那位朋友还是多劝劝自己的妹妹吧。” 林澈却问道:“那什么才算好的结婚对象?” 她毫不犹豫地说:“最起码要忠诚吧。” 林澈那颗低沉许久的心一荡,呼吸变得沉重,“那……”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爱不是最基本、最重要的吗?” “也重要,不过还是得综合来看。”安燃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望向他,开玩笑般试探道:“你不会是有喜欢的女孩子,要结婚了吧?” 她的双眸安静,眼神审视,无形中给林澈一种巨大的压力,他很想说是,可是,那无言的、不见底的眼眸,那沉重的、密不透风的绝望让他再一次止步。 一旦说是…… “这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他在心里默默念着。 随后,他也笑道:“我倒希望真是这样呢。” “哈哈,”安燃一摆手,“你这么优秀,肯定会遇到一个和你互相喜欢的女孩的。” 林澈再听不下去了,勉强笑了笑,“那你先工作吧,我先回去了。” 安燃点点头:“嗯,你黑眼圈很重,回去好好休息呀。” 林澈下意识地摸了摸眼底,“很丑吗?”他今天才从m国回来,急匆匆的,也来不及留意眼圈是什么样。 “什么?”安燃刚提笔又放下,“哦,不是,”她笑着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需要多休息。” 第134章 前景 林澈拖着沉重地步伐回到公寓,卸了力倒头便躺在沙发上——他实在太累了,即使卧室离客厅只剩几步远,他也再走不动了。 枕头刚陷下去的一瞬间,林澈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可闭上眼睛,脑海里一幕幕回忆的碎片像幻灯片似的不间断播放。 记忆中那一见钟情的瞬间,那似有若无的清香,那如雷贯耳的心跳…… 少年人的心动总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常念常新,与她有关的一切既让他痛苦,又让他沉迷。 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爱因为浓烈、直接、纯粹,虽然时常感到痛苦,但从来不觉得迷茫。 他盯着天花板,耳边响起母亲的劝慰:“她有爱的人,你应该放弃。”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哦,对了——“放弃什么?”他感到疑惑。 “放弃对她的感情。” “然后呢?” “然后,继续你的人生,”母亲拿出几张女孩子的照片,“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他今年二十九了,这个年龄段,天底下所有的父母几乎都化身催婚催生狂魔。 “可是,我只喜欢她啊。”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一想到那个人、那个名字,他的嘴角便忍不住地翘起。 “所以,你更应该尝试着接触其他女孩儿,转移注意力。” 他郑重地说:“我喜欢安燃,只是因为她是她而已,其他女孩儿不是她,她们也不会成为她。” “您这样建议,对她们不公平,我想,应该没有人希望自己是供别人遗忘另一个人的替身。” 林澈现在仍然记得母亲当时的表情,她拧着眉,眼神满是不解:“这个安燃到底有什么特别啊,让你这样念念不忘。”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过,可是没有答案——或许并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答案都是精准与绝对的。 宇宙浩瀚无垠,星空灿烂,未解之谜多如牛毛,即使看似简单的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也有几个复杂的答案。 他只想要她。 林澈慢慢抬手,指腹摸了摸眼底,又慢慢往上移,当掌心完全覆盖双眼,所有的光线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多少个不眠的夜晚,翻来覆去地偷看她的空间、微博和朋友圈;多少次心血来潮,兴冲冲地跑到她的公司楼下却“近乡情怯”,只敢盯着人影儿发呆。 前几年春天,他恰好看见刚下班、满脸疲惫的她,天色渐晚,霞光漫道,一阵晚风拂过,吹落几片旁边高大的香樟树枝桠上新长出的嫩叶,其中一片正好飘到她的脚边。 她弯腰捡起,捧在手心,借着霞光细细地看,随后,扬起一张笑脸,仿佛发现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口袋里。 那时他只觉得她有趣可爱。 后来他在江市见到许许多多的香樟树才突然明白。 去年博士毕业后,他不顾父母亲人反对,执意留校任教,这一年一如前六年,爱情毫无进展……不过,他更了解她了,像呼吸一样,日常、简单。 她的脸上总是出现微笑,她永远不会被困难击倒。 一想到急急忙忙回国的自己,林澈忍不住一笑。 关于爱情,他唯一能做的,现在愈发清晰——等待。 人生漫漫,如果最终结局是自己所期待的,那么等待又有什么关系呢? 春天的太阳总是有着惊奇的魔力,原本枯黄的枝桠长出嫩芽,瀑布似的迎春花像无数只蝴蝶,桃花红了,梨花白了,萧条的世界开始五彩缤纷。 树影配合着时间越缩越短,阳光在地板上洒下一窗方方正正的暖色的光。 安燃放下笔,头疼地发现光靠积攒的客户远远达不到一亿的要求。 她必须要开拓新的客户。 可具体该如何做呢?维护好老客户,期望“以老带新”——虽然重要,但过于被动。 她双手撑着额头思考,按照前世的趋势,未来是数字化新媒体的时代,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在互联网寻找潜在的新客户。 此时微信已经普及,说干就干,她立马注册了一个公众号,取名“sj air券商会”,专门发布最新的财经资讯,专业的解读分析以及理财科普与投资预测。 为尽快达到目标,安燃理想的主要阅读受众资产应当在五百万以上。 那第一篇文章该写什么呢?它既要体现本公众号的专业性,又要通俗易懂,让人有想看的欲望。 她花了半个小时构思,打算从2008年金融危机这个大众熟悉的议题入手,详细而又直白地论述这场自1929年大萧条以来m国经历的最具破坏性的金融事件是如何发生的。 开头“引题”:正如其他危机一样,这场危机也始于信贷繁荣…… 为了增加可读性和娱乐性,她借用去年大热的电影《大空头》里的内容:几位投资鬼才看穿这场繁荣之下的泡沫假象…… 前几年读《大空头》这本书时,林澈常常拉着安燃讨论书里的细节,请教相关的经济学知识,以及探讨主角的行为逻辑是否合理…… 这让安燃单纯的阅读兴趣跳崖似的骤减——这根本不是看小说,这简直是在写论文。 不过,“彼时之砒霜,此时之蜜饯”,正因为当时读得深刻,再加上前世今生作为经济学专业学生对08年金融危机的深刻研究,这篇文章她写得十分得心应手,不到一个小时,一篇近两千字的公众号推文便新鲜出炉了。 中午在公司附近一家餐厅吃过饭,安燃又兴致勃勃地投入到工作中,对成功与幸福的渴望让她战胜了那颗在和煦春风的鼓动下蠢蠢欲睡的心。 当修改、润色、排版等一系列工作完成后,她将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通读一遍——确保没有语序不当、逻辑混乱、错别字等低级错误,又开始排查可能出现的版权问题。 发布后、审核通过时,已经下午两点多。安燃将这条推文转发到朋友圈,又去某橙色软件购买真人浏览订阅推广服务。 做完这一切,她往后一靠,长舒了口气,盯着电脑,一边给自己捶捶腰,按按肩,一边感叹道:“果然,文字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希望渺茫而又厚重。 第135章 失败 或许是金钱的魅力,或许是人脉的魔力,又或者,单纯是因为文风轻快、叙述有趣、内容干货,安燃的第一篇推文的流量很可观,粉丝也增加不少。 喜出望外的她决定日更,可之后的日子却并不轻松——白天上班,拜访客户,推销证券基金产品,证券交易大厅里的突发情况也要她去处理,时间从指甲缝溜走,似乎只有晚上才稍微有那么点空闲。 “好累啊!”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关上电脑,朝林一树撒娇的抱怨。 阳台外的月色正浓,人影寂静,林一树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接替她的位置,熟练地开始按摩。 “今天又熬夜啦。”他轻声细语,无神的双眼低垂着。 安燃一边享受着林一树专业的技术手法,一边嘟囔道:“我也没办法呀!一天天的忙死了。” 林一树不解:“怎么换了个部门反而更忙了呢?” “这个嘛,”安燃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仔细想想好像都是些琐事,“之前太闲了也不好。” 林一树微皱着眉,手上动作却不停, “那像这样就很好么?” “这还算好的啦,在投资部那几年才叫忙呢。”她抬头望向他,笑盈盈的,“你忘啦?” “我只是不太明白,自营部不是挺好的吗,领导看重,待遇也好,而且,”林一树抿了抿唇,“我看网上说,未来的发展前景不比业务部差……” 在自营部的事安燃从来没有对林一树说过,所以他自然不清楚部门内的暗流涌动,部门外波涛汹涌。 如果一切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发展那自然很好,可是,领导看似“看重”,却从未采纳过她的意见,待遇虽然很好,但看着逐渐边缘化的自己,待着也实在无趣。 更何况希罗斯迟早要暴雷,还是早早“溜走”为好。 想了想,她解释道:“sj的高层几乎都是男性,只有业务部的除外。” “孙总是从m国华尔街回来的,还是空降,我想,她必定能力异常出众,才能在这么多男人里厮杀出来,脱颖而出。” 林一树很快猜到安燃的心思,“所以,你是想向她学习?” 猝不及防的,她的心里迅速闪过一丝怪异,不过被她忽略,“是的呀!”她捏捏他的脸,夸张地说:“你真的太聪明啦。” 林一树听了,腼腆一笑,神色虽然没有放松,但也稍稍缓和了些,“那也要注意身体呀。” 安燃应声笑道:“我知道,我还要和你长命百岁地活着呢。” 林一树补充道:“是健康的长命百岁。” “对对对,”安燃笑着重复,“我们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地活着。” 靠着前期的努力,安燃迅速地积累了一定的粉丝和流量,网上向她咨询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年薪百万、千万的大款,以及一些实业公司、新创企业等的商务合作。 她逐步地向一亿这个目标靠近。 四月中旬,经济业务部新进来一个震旦大学的实习生,孙晏如点名让安燃带他。 “安老师您好,我是沈子瑜。”实习生脸上带着阳光的微笑,眼睛亮亮的,眼神清澈。 安燃一愣,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看到了林一树,“你,你好。”如果一树的眼睛看得见,应该就是这样吧?! 沈子瑜笑道:“听说您也是震旦大学的,那我可以叫您学姐吗?” 安燃点点头,“可以呀。” 他朝她微微鞠躬,兴奋地说:“学姐,还请多多关照!” 侧脸真的非常像。 安燃对他好感倍增,笑道:“当然。” 沈子瑜嘴甜心巧,从那天之后,一直“学姐学姐”地叫个不停。不论何时,安燃桌上的咖啡杯从没有空过,甚至一到中午就帮她点好了外卖。 尽管安燃多次提醒他这不是他的工作范围,可他只是眨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笑着说“举手之劳而已”。 请教学习也很积极,人又非常聪明,部门的业务熟悉之后很快就能上手,安燃先是将他安排在交易大厅,慢慢的出去拜访客户也开始带着他,之后更是将写推文的活儿也给他—— “不,这不是推给他,也不是欺负新人,这是培养,培养!”安燃对周莞尔狡辩道,“给不给他,还要看他写不写得好,效果怎么样呢。”其实她坚信沈子瑜的能力。 “再说,sj业务部的新人正式入职后,都要达到三千万资产引入的目标才能转正,这也是为他拓展人脉,为他好嘛。” “是吗?你确定不是自己想偷懒?”周莞尔不信她这一套说辞,毕竟安燃可太多次在她面前抱怨自己有多么多么累。 不过她并不关心这个,眼前有更吸引人的八卦:“他和林一树真的很像嘛?” “侧脸很像,”安燃肯定地说,“我第一眼看到他时都愣住了。” 周莞尔小声嘀咕一句:“那他可真是长着一张大众脸。” 安燃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仍旧自顾自感慨:“连一树都觉得很新奇呢。” 周莞尔惊讶道:“你告诉林一树了?” “对啊,我跟他可是无话不说。” “你就不怕他多想啊?” 要是以前,安燃估计会担心这个,但是现在,他们已经顺利度过了那个时期。她笑道:“这有什么?我爱他,他也知道我爱他,我们互相信任。” “等你以后遇到这么个人就会明白啦。” “咦~”恋爱的酸臭味像死尸一样扑面而来,周莞尔夸张大叫:“挂了挂了,再听你说下去我就要长鸡皮疙瘩了。” 六月三十,安燃的考核期限终于到了。 她距离孙晏如定下的一亿考核目标还差六百万,不过几天前她已经和一家小型科技公司谈妥,委托管理该公司一千万的资金。 双方约定好今天签合同。 上午,安燃到公司安排好一天的工作后,又将合同细细看一遍,确保没有什么疏漏。正准备出发时,沈子瑜却突然垂头丧气地出现在她的办公室。 她问道:“子瑜?我正想通知你呢,准备好了吗?我们该出发了。” 沈子瑜欲言又止,握着手机的右手举起又放下,一副纠结的模样。 安燃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反常,上下打量他一番,才谨慎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第136章 补救 安燃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放下手中的托特包,安慰道:“你先坐,不要急,慢慢说。” 沈子瑜咬了咬牙,说道:“学姐,寻风科技反悔了。” “反悔?什么意思?” “他们负责人刚刚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和南方证券签约了。” “南方证券?”安燃皱了皱眉,之前从来没听寻风科技提过南方证券,自己和南方证券也素无往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南方证券承诺更高的收益?这个念头一出,安燃便立马否决了,实话实说,纵观整个国内市场,她并不觉得南方证券可以提供比自己更优质更专业的服务。 “有说为什么吗?”她盯着合同上加粗的“寻风科技”四个大字问道。 沈子瑜摇摇头,“没有。”他见安燃低头不语,神色凝重,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学姐,这可怎么办呀?你的考核……” 安燃抬眸,朝他笑笑,“不用替我担心,先回去工作吧。”余光却不紧不慢滑到旁边的“sj证券”上,金色的太阳底下,黑黢黢的字似乎集体闪着某些说不清看不透的光。 沈子瑜看起来有些担心,犹豫着退了出去。 安燃靠在办公桌边,双手反撑其上,指节无规律地敲击桌面,时快时慢。 当务之急是如何补救。 她想了很久,才终于决定要做些什么。 太已经升得很高,炎炎夏日,尽管室内开着空调,她的额头仍旧渗出细细的汗。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所有一切的不确定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她从桌上的纸盒里随手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去汗珠,而后,将它乱七八糟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垃圾篓里,随后,直起身。 七楼董事办公室。 顾云添双手抱胸,脸上仍是那一贯高傲的笑,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身平整熨贴的黑色西装给他平添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高贵气质,显得更为潇洒不羁。 “安小姐!”他语调高昂,神情戏谑,“好久不见。” 安燃冷冷地盯着他,本来该有的社交礼仪全部消失不见,直截了当地说:“是你干的吧?” 顾云添什么也没问,耸耸肩,“我看起来很闲吗?” 安燃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坚定,“寻风科技的事,是你干的吧?!” “证据呢?”顾云添随意地扔下一句话,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翻看。 “只有你和我有恩怨,也只有你会和我作对。”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影响安燃,她像一个入行多年的演员一样表演着自己的戏份,“我离开sj你肯定是最高兴的那一个人。”停顿一瞬,又严谨地补充一句:“至少乐见其成。” “这你可就误会我了,”顾云添从文件中抬头,脸上的笑容定格,突然绽放出一个更魅惑的笑,“再说,我们之间哪能算得上恩怨呢?” 他将文件放下,“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事么?” “我不管,”安燃没有搭理他这颠倒黑白的话,语气更加强硬,“这件事情你必须解决。” 顾云添单手托下巴,慢悠悠地翘着二郎腿,黑色手工皮鞋锃亮,借着太阳光反射着某个高傲的形象。 他不以为意地说:“安小姐,撒娇呢,也要找准对象。” 安燃走到他面前,双手撑着桌边,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顷刻间,光在漆黑的真皮桌面上勾勒出一道倩影,一笔一画随着头顶空调吹来的风随意起舞。 除此之外,表情倒看不大真切。 “你要是不解决,那我就上八楼。”声音轻松得像她只是在宣布一件平常小事。 顾云添嗤笑,“跳楼的话,顶楼效果会比较好一点。” 安燃也笑了笑,两人靠得很近,“我想,顾博肯定很乐意帮我这个忙,不是么?毕竟,我们以后很有可能是一家人哦。” 顾云添不为所动,双眸凝视着眼前人,两颊似有笑意却又不像…… 如果用扇形统计图来形容,大概是一分讥笑、二分凉薄、三分不屑,四分鄙夷? 安燃丝毫不怯,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她挺了挺腰,下巴高高抬起,双手抱胸,复刻顾云添以往高傲的表情,说道:“时间就是金钱,过时不候。” 顾云添又重新拿起原先那份文件,翻过一页,“慢走不送。” 安燃微笑着慢慢退到门边,手正碰到门把手,顾云添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你和你的实习生走得有点近了。” 她猛地回头,这话太不寻常了。 只见那高大开阔的落地窗旁正立着一抹黑色身影,眼眸幽暗,仍是一副高傲的模样。 安燃心里奇怪:“发什么神经?”面上却不显,轻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那身影脸色微沉,“出去。” 此时太阳已升至中天,顾云添眺望着远方——城市的一角、接近地平线处,一座快有宫殿形状的建筑巍然屹立,内部的钢筋裸露隐隐约约闪着耀眼的光。 他盯着那喧闹的光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手交叠,手指有节奏地拍打着手臂,手腕上的名表熠熠生辉。 他突然哼笑一声,“这么蠢,还敢威胁我。”说完自顾自地摇摇头,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随后转身,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喂。” “顾总。” “按上午说的,给她两千万。” “好的顾总。”电话里的人又问:“安小姐要是问起来,需要……” 顾云添言简意赅:“不必。”她要是这都琢磨不出来,在sj的事业也就此到头。 “……好的。”另一头的声音有些吃惊,毕竟,做好事不留名这种事向来不符合顾总的画风。 吩咐完,顾云添又重新俯视整个城市。中午时分,几条主干道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来来往往的皆是逐利之客。 顾云清大老远从m国请来孙晏如,力排众议给她高位,到底想干什么?他不知道,也无需大费周章地挖掘,只要从结果倒推—— 两人很显然不想安燃留在sj。 那么,自己只需要发挥特长——和他们对着干,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第137章 考核 安燃办公桌的一角放着林澈上次送的伴手礼,精美的礼品袋上系了一条淡雅的丝巾,时不时随室内的微风轻舞。 袋子正面印着斜体的“ghirardelli chocte”,来自宇宙一亿多公里的粒子使它闪烁着细碎的光。 她没有打开过。她盯着看了许久,犹豫又矛盾。 尽管自己很有信心顾云添一定会帮这个“忙”,可是万一他没有…… 敲门声突然响起,是沈子瑜。他兴冲冲地走了进来,笑道:“学姐,常健医疗器械有意和我们合作!” “是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安燃极轻地出了口气,握拳的双手也骤然放松。 “学姐,”沈子瑜笑语盈盈,弯了弯眉眼,凑了上来,“你猜猜对方给多少资金?” 安燃下意识往后一仰,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那高兴的模样,也受感染,不禁笑了笑,“多少?” 沈子瑜伸出两根手指,神情激动,“2000万。” 2000万?安燃挑眉,果然,在sj,至少顾云添和自己的利益是一致的。 “资料上显示,这个常健医疗器械公司去年才成立的,”沈子瑜眨眨眼,“学姐,做医疗器械原来这么赚钱么?” “你看过他们的财务报表吗?” 他摇摇头,诚实地说:“还没有。”说罢,又问:“学姐,你跟这家公司是不是很熟呀?” 安燃看他一眼,若有所思,而后摆摆手,微笑道:“你先去工作吧。” 沈子瑜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安燃会避而不谈,随后,他迅速扬起一抹笑,“好。” 窗外的太阳高悬,耀眼夺目。安燃仰头和它对视,心思飘得很远。 顾云添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冷酷高傲的人,除了利益,一向目中无人,又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实习生? 想到这,脑海里瞬间浮现那张明媚的笑脸,又慢慢转变成她深爱的、眉宇间总是带着淡淡忧愁的脸,虽然眼睛空洞无物,但笑容却无可挑剔。 她的心倏然一暖,变得愈加坚定。 有他在,所有一切都没关系了。 至少未来再不如意,也不会比前世还糟糕,不是么? 反正——她环顾四周,这间办公室虽然不如楼上的,但是典雅沉稳。 窗外郁郁葱葱映衬着满墙荣誉,中间的实木桌椅,一侧的接待室,两侧的资料柜和绿植……视线最后落在桌面的铭牌上: 安燃——职级:vp。照片上的她巧笑嫣然,意气风发。 她永远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下午,孙晏如的秘书通知安燃去一趟孙总办公室。 应该是考核的事。 果不其然,一见到安燃,孙晏如先是夸赞:“恭喜,顺利完成考核任务。” 安燃谦虚笑道:“多亏了孙总的教导。” 孙总微笑着,朝她点点头,“继续加油。” 继续加油? 安燃心里顿时一紧,只见孙总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笑,看不出什么,她缓了缓,才问道:“您的意思是?” 孙晏如不紧不慢地说:“客户经理你做得不错,公司决定让你继续留任。” 继续留任? 她再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不好意思,”她再一次确认:“留任?” “对。” “为什么?” 孙晏如双手交叠靠在桌上,语气没什么起伏,仍是微笑着,“因为你在这个职位做得很好,公司觉得你留任,会更好一点。” 明明全是普通话,安燃却一句也没听懂,她几次张口,企图弄明白,可由于对方说的话太过匪夷所思,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捋了捋思绪,冷静道:“可是,您当初不是说锻炼一下吗?” 孙晏如盯着她看了许久。眼前的女孩容貌姣好,光润玉颜,娴静犹如花照水,眼神却坚定从容。 从某些角度看,她的确和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往事随风,但还有未来可以期待。她定了定神,唇角慢慢浮起一个微笑:“正因为你干得出色,所以我们才想让你继续在这个职位上,为公司发光发热。” 这一字一句一齐化成锋利的刀剑直冲冲刺向安燃,她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如果只是为了当个客户经理,自己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换到经济业务部?何必花费心血完成考核目标? 这个任命仿佛过家家一般,这个结果仿佛笑话一般。 愤怒使她异常冷静,却也使她不顾一切: “孙总,我想有所作为,所以才申请换到我们部门。再说,当初您选我,应该也不单单是为了做一个客户经理吧?” 孙晏如不痛不痒地说:“可是,事实证明你很合适,不是么?一亿的资产引入,你超额完成了。” “这只能说明我能力出众,”安燃反驳道,“不管是客户经理还是什么,我都能出色完成。” 孙晏如闻言,眼眸划过一丝讶异,又仿佛联想到什么,了然一般,“你倒是不谦虚。” 安燃积极为自己争取:“孙总,我希望能够为您分担解忧,为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 孙晏如重重吸一口气,像是听烦了,心底突然一阵怒火翻涌,她用力压了压,摆摆手,说道:“好啦,这是公司的决定,我也做不了主,如果你不接受的话,还请另谋高就。” 最后一句话堵得安燃哑口无言,她没有离职的计划,至少这一两年内没有。 “孙总……” “我充分尊重你的意见。” 孙晏如脸颊那一抹微笑渐渐化开,丹唇皓齿,如一朵艳丽的罂粟花。 凉爽的夏夜是一剂良药。 安燃回到家,一换拖鞋,两步三步口中嘟囔个不停,“好累啊,好累啊~”直接瘫倒在沙发上。 林一树温柔地抚上她的肩膀,给她按摩,心疼道:“这几天辛苦了。” “真的好累啊。”安燃抓狂,一想起公司里的那些事她就头疼。 自己超额完成了一亿的考核目标,本以为孙总会很满意,会对自己予以重用,可结果呢? 晚风习习,孙晏如的声音再次在安燃耳边响起:“……还请另谋高就。” 抬眼望向林一树,暖色的光在他的鼻尖跃然起舞,双眼低垂,眉头微皱,忧虑沉沉。 她伸手摸了摸林一树的脸,“别担心我啦,等我在sj再干两年,攒点人脉跟经验,我就辞职。” 她翻了个身,笑盈盈的,“我们单干!” 第138章 旅游 “做什么呢?”林一树问道。他不意外安燃这样决定,只是想着自己哪里可以帮她。 “嗯……咨询,或者外贸?”安燃眨了眨眼,右手往空中一甩,语气一本正经的,“这需要好好设计一下。” 她的手在空气里比划来比划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林一树听着,有些忍俊不禁:“嗯,是要好好‘设计’。” “是滴,离职跟入职一样,得慎重再慎重。”安燃的声音越来越小…… 虽然在物理和心理的双重作用下,她已经冷静下来,但下午孙晏如冰冷的语气实在是可怕,令人难以忘怀, 那些冠冕之词竟能出自她之口。如果有业绩有能力的人得不到重用,那么sj被同行碾压指日可待。 自己和她有利益冲突吗?安燃在心底摇摇头。 和她是竞争关系?这更不可能。 她看不透她,看不透她的语言行为,看不透她的语言行为所隐藏的真正目的——每个人的语言举止行为都有如大树般或深或浅的根源,纵横交错。 林一树以为安燃太累太困了,于是停下手,俯下身亲亲她的脸,说道:“困了么?要不早点睡吧?” “我还不困!”安燃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我只是在想,我这么优秀,不论做什么都会很出色。” 她起得突然,林一树担心她掉下去,忙挽住她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是,燃燃是最优秀的。” 两人齐齐笑出声。 夜晚变得深刻。林一树之后告诉安燃学校七月份组织教职工旅游, “旅游?”安燃听到这两个字,脑海里瞬间浮现阳光、海洋、沙滩,心情仿佛也被太阳照耀。 “去哪里呀?什么时候?”她兴奋地问,仿佛自己也马上要休假一般。 不过,“诶,怎么以前没有呢?” “还不确定,七月五号,”林一树和她解释,“几年前也有,只不过取消了。”他抿了抿唇,又说:“校长说,可以带家属。” “哦~”安燃好像看穿他的小心思,一脸的小得意,“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就直说嘛。” 林一树也不反驳,揉了揉她的脸,叹口气,“可是你要上班呀。” 安燃打开手机日历,看七月五号是周二,哼一声,然后说:“哎,真不巧。要是周六日就好了。” 林一树听不得她说“不巧”,抱她的手紧了紧,“那要不然我不去了?” “那不行的,”安燃立马反驳,“你得去。”她希望一树能够有朋友,有自己的圈子。 “你听我的,要去。”她说着摇了摇林一树的手臂,撒娇道:“去嘛去嘛。” 林一树最受不了安燃撒娇了,她一撒娇,像柳絮,像春风,像小时候难得一见的,一团一团软软的,从心底开出一朵花。 三四年了,两人之间的情话少说也有几百几万句,可他的耳朵依旧会发红发烫。 他早已缴械投降:“好。” 第二天是周末,安燃正好拉着林一树去超市买了许多旅游用品。她花起钱来如流水,一树听得心里一阵咯噔,“燃燃,不用买这么贵的。” “不贵呀,”安燃笑嘻嘻的,挽着他往其他商品区走,“我们负担得起。” “不是负担不负担得起……” 两人你来我往,像极了一对小夫妻。 夏日炎炎。安燃推开办公室,发现自己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瞬。 顾云添正含笑注视着她。她敛了敛神色,嘴角无表情地往上一弯:“顾总,真是稀客啊。” “你迟到了。”顾云添双手抱胸,往后一靠,又露出那副高傲的笑容,眼睛一瞥桌上的铭牌,“安经理。” 正值暑假,今天早高峰比往常拥挤,安燃的确晚到了几分钟,但她已经到sa级别,加上经常走访客户,所以并不需要打卡。 “公司是穷了么?竟然劳动您来抓考勤。”她在顾云添对面坐下,顺势把手中的包放在地上。 顾云添一动不动,眉毛锋利,双眸无情,嘴角却饱含着笑意——造物主真是神奇,上下截然不同的神态却能拼出一张颇为完美的脸庞。 头顶空调的微风吹拂,他环顾四周,说道:“看来你在这里还挺开心的。” “拜你所赐,”安燃没好气地说,“你在这不也挺开心的。” 顾云添似是不在意她的挖苦,微笑道:“如果这是你表达感谢的方式,那未免奇特了些。” “感谢什么?如果是指那两千万,那是你欠我的。”安燃耸耸肩,“再说,这左手倒右手的事,对顾总您又没什么损失。” 顾云添一脸的疑惑:“我怎么欠你了?” 今天顾云添的脾气竟出奇的好,实在让人感到陌生,安燃不由得警惕起来,不过脸上却不显:“如果不是你,我会换到自营部,又调到这里么?” 顾云添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件事,”他语气十分轻松,“既然这样,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再回我们部门,如何?” 好家伙!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吗?! 可是,为什么呢? 或许她脸上的疑惑太明显,又或许她思考的时间太长,顾云添单手撑下巴,另一只手敲了敲桌面,似是挑拨离间:“我听说孙总仍旧让你干这个什么客户经理,这简直是浪费人才。” 他惋惜道:“你如此优秀,我实在是见不得被埋没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 安燃对此嗤之以鼻,不过是在心里,她可不相信他这一番说辞。 她笑了笑,说道:“顾总,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有一个非常朴素的原则。” 顾云添看着她,没说话。 “那就是,”安燃一字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 顾云添眸色一凝,笑容瞬间收敛,枕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你这是在拒绝我。” “是的,”安燃点点头,神情夸张,“您真聪明。”她差点要鼓掌了。 什么霸总言论!虽然他的确符合霸总的标准,但是!她可不是小白花,才不惯着他。 “随便。”顾云添拂袖而去。 或许是有失颜面,或许是单纯不愿再费口舌,他扔下这两个字便走了,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第139章 吴市 七月初,实习生沈子瑜成功转正。 他兴冲冲地告诉安燃:“学姐,我转正啦!”双眼亮晶晶的,恍若星辰。 阳光从对面的窗子穿透,他整个人沉浸在金色的温柔里。 安燃从电脑前抬头一望,上空的那双漂亮迷人的眼睛里,高兴、激动像蜜一样流出。她有一瞬间的恍神,一树如果能看见,应该也是这样吧?! 她微笑着向他道喜,阳光随着她翻阅文件的手指跳舞,留下一个个圆点的、细长的斑驳光影。 “学姐,你为我高兴嘛?”沈子瑜微微俯身,身影印在了雪白的文件上。 “当然。”安燃左手一翻,文件又回到第一页,她往后一靠,双手抱胸,笑道:“孙总让你去哪呢?” 沈子瑜毫不犹豫地说:“我跟着学姐。” 安燃看了看桌上的文件,那几个黑色的大字在阳光底下闪着别样的光彩,“孙总对你,”她手指随意比划一下,“没有其他安排吗?” 沈子瑜摇摇头,而后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哪里能让孙总给我安排什么啊。”他顿了顿,似乎很好奇:“学姐,你为什么这么问呀?” “没什么。”安燃也摇摇头,脸上的笑在阳光下显得无比真诚。她略带歉意地说:“我只是怕你受我连累。”说完,眼睛注视着他,像有温度的扫描机一般,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变化, “怎么会?”沈子瑜双眼圆睁,瞳孔瞬间张大,身体下意识前倾,“学姐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全身上下甚至连头发丝都透着不可思议,几根影子在文件上轻微地摇摇晃晃,好像握不住笔的小孩随意涂鸦。 “是么?”安燃极轻地说道。寻风科技的事,她现在还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问题又出谁身上? 她开始怀疑身边人。而这身边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沈子瑜了。他是除了自己,和寻风科技联系最多的人,再加上顾云添那句话…… 不过,看他如此大的反应,自己可能想多了吧?双眉微微放松了些,笑道:“孙总,她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意见。”说实话,她心底其实也不愿意怀疑他。 “所以学姐才怕连累我吗?”沈子瑜眨了眨眼,“为什么呀?” 这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了,安燃叹了口气,回顾这大半年,她确信自己没有得罪过孙晏如——至少她以为是这样,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挡着她的路了! 想到这,她惊奇于自己如此大的脑洞,心里不禁暗暗一笑。 虽然有上辈子学历的加成,可是阅历人脉资源,哪一项自己都还差她许多,更何况,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三个部门兜兜转转的她又能妨碍到她什么? 安燃不由得想起顾云添、顾云清以及现在的孙晏如,头隐隐有点痛。 又或者,一群神仙打架,自己单纯被牵连了? 不过这也是一种猜测而已。 想不通就算了,安燃不打算为它浪费时间,反正她也不再相信自己在sj会有所谓的远大前程。 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待完最后几年也不错。最后一丝郁结慢慢消散,一种名叫后怕的情绪开始蔓延。 人有欲望,就会被套牢。 她庆幸自己没有接受顾云添递来的橄榄枝,以免卷进更大的斗争。 尽管如此,她还得表达一个态度。于是,她随口说道:“可能,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我吧。” 沈子瑜笑了,这是他野心勃勃踏入职场以来听过最幼稚的话,“怎么可能呀,”他说着,眼睛弯弯的,卧蚕横在眼眉下,托起一弯月牙,“学姐你这么优秀能干,领导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安燃自然而然地搬出那个理论:“有些人一见面就很喜欢,有些人一见面就很讨厌。” 沈子瑜面露不解:“嗯?” 他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估计都没受过冷落,不理解也正常。安燃不多解释,以免打破少年乌托邦的幻想。 “你先去工作吧。”她最后对沈子瑜说。 “好。” 林一树旅游的最后一站是吴市。这几天阳光过于灿烂,路边的动植物都蔫蔫的,无精打采。 大毛也是如此,热浪使它本能地张开大口,吐着舌头。“呼呼~”地喘气。 林一树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道:“等下自由活动我们去找一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吧。” 大夏天逛景逛公园实在要命。一群人叫苦不迭,领队和导游只好提前解散,并再三强调中午十一点半在原地集合。 “林老师,我们一起走吧?”一位女老师热情地邀请林一树和她们同行。 林一树微笑着拒绝:“谢谢,我们想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学校里大多是女老师,热情又善良,他和她们已经很熟悉,拒绝也是正常的朋友间的交往,而非以前那种保护自己的坚硬外壳。 女老师也不强求:“好吧。”另一位老师又叮嘱道:“那你别走太远,有事电话联系。” 大毛将林一树领到附近一条小道,周围苍天大树环绕,树影摇晃相逢,偶有微风习习,整条小径幸运地被阴凉全方位覆盖,再适合纳凉不过了。 林一树在一排游客座椅上摸索着坐下,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水和零食喂给大毛。 “大毛真棒。”他一边夸奖一边喂食,接着又拿出双排梳帮它梳理打结的毛发。 夏日的风裹挟的热浪被四周的郁郁葱葱过滤,吹拂的是风本身的定义。 一人一狗在这着名公园的寂静一角悠闲惬意。“大毛。”一树轻声唤道,其实也没什么事。 “汪~”大毛轻声回应。 “我们给燃燃打个电话吧?”他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汪汪~”大毛表示同意。它欢快地用爪子蹭了蹭林一树的包,那个位置正是一树放手机的位置。 林一树被它的举动逗乐了,“别急别急,”他拿出手机,“你也想她了,对不对?” “汪汪汪~”真是个小人精。 第140章 庆祝 安燃盯着窗户无所事事。高大树木的斜伸枝桠上有两只鸟叽叽喳喳在唱歌,悠远的蝉鸣是伴奏。 这几天,沈子瑜单独去见客户,而她则被孙晏如安排了许多“杂事”,例如撰写策划,修改合同、整理文件等等,有时候甚至让她帮忙送文件,组织会议、部门下午茶…… 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被行政化、边缘化,难受、愤怒像颗种子,在心底扎根,随着孙晏如的声音生长发芽…… 更糟糕的是,她和顾云添的交集也因此增多。他每次见到她,都高声地喊“安燃”,生怕周围人是个聋子,听不见似的。 他的眼神变得粘腻专注,举止绅士温柔,有一次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她:“那件事情考虑得怎么样?”语气诚恳又无奈。 谣言立即死灰复燃。 可安燃知道他私底下是个多么虚伪恶劣的人,有时候两人在电梯间偶遇,他会故意刷卡按错一个她没有权限的楼层,在电梯门打开后诓骗她出去…… 此类事件数不胜数,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最过分还要属把她维系三年的核心忠实svip老客户挖走,介绍给了投行部的一个实习生。 她盯着发言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人影,整个大脑都在循环播放、反复提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厚脸皮的?”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而后,向她投来一个无辜、自信的浅笑,她不得不收回视线。 会议室的人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流转,又和身边的同事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幸好薪水足够丰厚,她还可以再忍耐一段时间。 有一只傻鸟向窗户飞来,不意外地撞上明亮的玻璃,“嘭”的一声,又旋转一圈飞往他处。 安燃正看得出神,右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吓了一跳,拿起一看,原来是一树。 “小树!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呀?”她抚了抚心脏的位置,又看了眼时间,“不是说要逛公园么?” 林一树笑道:“我现在就在公园。”大片大片的树浪在天空翻滚,绿色的,偶尔泛白,在他的想象中,如至云端。 “这里,很美。”他摸着大毛柔软的毛发,笑得很开心。 快乐是会传染的,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也会通过无线电,不知不觉偷偷溜进耳朵,而后大脑、心脏。安燃笑意盈盈:“嗯,听起来就很美。”快乐已经不知不觉爬上她的脸颊。 她问道:“你一个人吗?”对面立马传来几声“汪汪汪~” 林一树无奈笑道:“还有大毛。” “是哦,还有我们的大毛。”安燃表情夸张,“最最可爱的大毛。”手机里又传来几声“汪汪汪~”音调高扬,充斥着快乐,她几乎能想象出它被夸后昂首挺胸的小模样。 “你在做什么呢?”林一树随后开口问道。 “重复我这无聊又毫无意义的工作。”安燃随意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幸好你今天过得很开心,我这一天才稍微有了那么点意义。” 林一树深知自己见识不够,一向不插手安燃工作上的安排,只在背后默默支持她。想了想,他说道:“那我回来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芝士通心粉?” “不要这么麻烦啦,你刚回来也累,我们出去吃吧。”安燃说着开始在电脑上搜索餐厅,“这是你第一次独自出门旅游,得好好庆祝一下。” “这对其他人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林一树苦笑,“再说,我可不是‘独自’旅游,有很多同事一起呢。” “啊,对,”安燃拍了下脑门,最近的工作实在令人心烦意乱,让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你提醒我了,我得请你的同事吃个饭,感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就今天下午吧?我定个大点的餐厅,为你们‘接风洗尘’。”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林一树手心握着一个八角精致烫金戒指盒,手指摩挲着边缘的烫金小花,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需要这种繁文缛节。再说,我已经谢过他们了。” “好吧,”安燃虽然不太赞成,但还是尊重他的选择,毕竟这是他的朋友,“那只剩下你跟我啦。” 此刻,突然,全世界的夏蝉似乎心意相通,在这公园的一角,在沪市的高楼大厦,奏响了一曲喧闹而华美的乐章。林一树被这蝉鸣环绕,分不清它们来自哪里,是这里的原住民?还是手机那一端? 不过这不重要。 他的心仿佛快要沸腾的水,在极致的温暖下,汹涌而猛烈地开出了一朵花。 他缓慢而郑重地应道:“嗯。” 林澈刚从实验室出来,便收到好友的信息,是一张照片,他打开一看,又一条信息发来:在南阳中路碰见你这位朋友。 照片里的人影模糊,周围还有许多遮挡物,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是谁。 “你在哪?”他问道。 对方发来一个定位,位置是南阳中路的一家小酒肆。 他迅速地回家换衣服,又迅速地开车到定位的地点。 夕阳西沉,酒肆的法式双色入户门泛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纯金色光芒,恍若有魔法的奇迹之门,只要你推门而入,便会心想事成。 整个酒肆黄灿灿的。 安燃坐在入门的左侧一角——这位置因为嘈杂而很少被人选择。她一会儿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一会儿又扶额沉思,在这橘黄色的天空之中,落日余晖毫不吝啬地为她镀上一层璀璨绚丽的光芒。 不过林澈更愿意相信那是她本身所散发的光芒,太阳这颗恒星只是借花献佛。 他定了定神,推门而入,笑道:“燃燃,好巧,你也在这里。” 安燃下意识抬头,“林澈?”她惊讶地笑着,“好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和一个朋友在这里聚一聚,”林澈顺势在她对面坐下,目光下移,望向桌面,“你这是?” “唉,”安燃拿起右手边的酒杯,轻抿一口,才道:“别提了。”下午没什么事,她本来打算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回家换个衣服,可是半路上沈子瑜突然打电话说他有份投资方案的内部收益率计算错误—— “内部收益率……”安燃欲言又止,内部收益率竟然也会算错? “学姐,我现在在外面,这份方案挺急的,有时间的话可以帮我改一下吗?”声音急促,气喘吁吁。 她默然道:“好吧。” 第141章 爱意 “所以,你就在这里工作。”林澈笑道。四周有些嘈杂,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引吭高歌,有人声音外放,且因为快到下班高峰期,人越来越多……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工作地点,可似乎安燃却能全神贯注。 他的嘴角不自觉弯起,“一切顺利吗?” 一切非常不顺利。 安燃发现这份方案不仅仅是内部收益率有误的问题,单单从逐年净现金流量来看就很不正常,她怀疑数据有误。 “还挺顺利的,”她抬头往上看了看,犹豫几秒,“没什么问题。” 林澈笑了笑,他知道安燃在说谎——视线上移,说话犹疑,这都是她说谎时的小动作,“那就好,如果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安燃冲他一笑,打了个哈哈过去。继续埋头苦干。从看似符合逻辑的数据里找出矛盾点,并且论证它,是相当复杂的,其脑力劳动程度不亚于把这份方案推倒重来。 等等,沈子瑜不会就是这个目的吧? 她猛然抬头,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找到了迷宫的出口,却不想撞进了一片星海。眼前的那双眼睛温柔、喜悦、全心全意,好像夏日的星光,波光粼粼的黑色海洋,纯粹而异常迷人。 她很熟悉这样一双眼睛,那是望向爱人的眼睛。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当场。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林澈不明所以,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儿,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安燃猛烈地摇头,并迅速收拾东西,“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林澈忙问:“这个点儿了,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安燃扯出一个笑:“你不是和朋友一起的吗?他们呢?” 林澈不好意思地低头:“他突然有些事儿……”他的脸微红,像一侧门外橘红色的日落,“如果不急的话,我们可以聊会儿天,吃点东西,毕竟好久没见了。” 他们的确有小半年没见了。 “抱歉,”安燃站起身,她只想赶快逃离,“我和一树有约会。” 林澈的笑容凝固一瞬,这在意料之中,也算不上失望,是么。身侧的门总有人进进出出,一丝丝晚风侵入。他敛了敛神情,眉眼弯了弯,“好。”又提议道:“我送你吧。” “不用!”安燃避开他伸来的手,用力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斯越从酒肆深处走来,抿了口手中的威士忌,幸灾乐祸道:“真是一出好戏。” 林澈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低下头,神色落寞:“我和她只是朋友。” “我没说不是啊,”斯越耸耸肩,“不过,我相信我的眼睛。”他将一杯绿色鸡尾酒递给林澈,又拍了拍他的肩,“劝你放弃。” 林澈沉默许久,才轻声说道:“等你遇到这么一个人,就会明白的。” 安燃从酒肆出来,便直接打车去了定的餐厅。一路上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这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虽然早已不是单身,可这些年她身边仍然有不少追求者。 条件好的、不好的,他们最多让她头疼,可林澈却让她感到害怕——世俗意义上,他是个优质的对象,更重要的是,他和她的羁绊非常深。 他们有共同的好友。也几乎见过彼此的家人,父母很喜欢他……他甚至救过她一命。 恐慌从心底蔓延,安燃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易于屈服的人,可是当命运的齿轮转动,谁也无力阻止。 心脏越跳越快,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她极力安抚着自己,同时给林一树打去电话。此刻,她迫切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像被困在沙漠的旅行者,绝望而孤独地奔向绿洲。 铃声响了十几秒才被接起,“喂,燃燃。”吱吱呀呀的电流不改声音温柔的本质。 他的声音有种魔力,安燃扑通直跳的心逐渐安稳下来,“你在哪呀?”他那一端人声喧闹,还有卖场广播的声音,应该在超市或者某条热闹的街道。 林一树避而不答,含笑道:“我快回来了。” 她顿时放松许多,顾不得其他什么了,“我好想你,你要快一点。” “我会的。”林一树顿了顿,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也想你。”语气郑重到像是在说山盟海誓。 不过安燃没有注意。她叮嘱道:“七点钟,云浦路宝丽轩餐厅,别迟到哦!” “放心。” “你到了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林一树拒绝:“不用,我自己可以。”他抱着花儿呢!他要这一切是个惊喜。 “好。” 侍者将安燃引向中间靠窗的位置。这是她找了点关系定的,环境优雅安静,还有音乐家变化着主题演奏,等再晚一点,华灯初上时,遥遥望去,像有无数星子点缀人间……这儿不仅可以俯瞰、甚至可以倾听整个沪市夜景。 已经六点半了。沈子瑜发来一条信息:谢谢学姐。 距安燃将修改后的方案发给他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 当然,她只是将内部收益率按照方案里的数据重新计算了一下,至于数据是否有误,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她不相信沈子瑜连数据是否符合逻辑都看不出,既然他对自己不真诚,那自己也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谢谢学姐——安燃盯着这几个字,八面玲珑的他,应该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愿他以后不要再自作聪明。 她扔下手机。人生短暂,春夏秋冬,一年又是一年,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应该花在值得的人身上。 比如林一树。他是全世界独一无二、最最好的。 安燃忽然想到周莞尔,想到六年前她问她的那个有关于林澈的问题。 她是不是在一开始就骗了自己?不,不可能,她没道理在这么一件小事上对自己说谎,还是一个对谁都没有好处的谎。 心情再一次回归沉重,事情已然发展到如今一步,去纠结开头如何没有任何意义,她决心要躲着林澈,从距离上解决问题。 小提琴手们已经演奏到第五个曲目了,侍者又来问是否可以开始上菜。安燃本不想催促,可是林一树怎么还没有来? 眼看时间将要过七点,她忍不住拿起手机。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第142章 消失 安燃又打了几个电话过去,还是不在服务区。 可能是在地下商场,所以没有信号?她不愿意往坏处想,等了十分钟后,才拿起手机,“嘟嘟嘟”几声过去,“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她一下子跌坐在座位上,好像从几十米的高空坠落,失重感使她晕眩。 有侍者注意到她的异常,担心道:“小姐,您没事吧?” “我很好,”安燃勉强笑了笑,打起精神,“一切都好,都会很好。” 侍者又问:“您需要点什么吗?” “不用,”她摇摇头,“谢谢。” 她尝试着再打一次,可还是同样的回应。 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她立即联系一树的同事。 “喂,安燃?” “李老师,抱歉打扰你,但是,”安燃压抑着内心的不安,“你们回沪市了吗?一树有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李老师奇怪道:“没有呀,我们和林老师在吴市就分开了,他还没回去吗?” “什么?”安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在吴市就分开了?”她握紧手机,手心发烫,“你们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 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渗出,她感到无边的恐惧,“你们竟然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 “不是的,”李老师忙解释,“是林老师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让我们先回去,不用等他。” 安燃简直不敢相信,整个人失控了般喊道:“所以你们就让他一个人留下了?”一瞬间,空气里说话声、餐具碰撞、迎来送往等等声音全部消失,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在她身上。 只有琴声依旧在上空飘浮,悠扬婉转。 “我也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可当时火车快要晚点了……” 通话还在继续,可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颤抖着抓起手提包大步往外走。 无数的车尾灯,沉默而又喧嚣地闪亮着,仿佛挤压了空气中的氧气,令她感到窒息。 时间一点点蚕食她的理智。她焦躁不安,只想赶紧到吴市去,找到一树。在路边迅速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吴市。” 师傅看向后座的她:“去吴市哪里哦?” 去吴市哪里?她一脸迷茫,直到左侧有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才猛然想起自己要先报警。 警察通过安燃提供的照片、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等很快锁定电话里林一树的大致范围,又一一查看附近的监控,终于在一家花店门口发现他的身影。 他和老板交谈许久。 安燃盯着画面,心中颤抖不已。这家花店周围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对面还有一家大型超市,很是繁华。 一般情况下,一树是不会单独到这种地方来的,而且,这也不是他们那天的旅行目的地。 老板细心地挑了几束花儿递给他,他俯身闻了闻,又轻轻地摸了摸,大概是在检查。 他挑了许久,期间又接了个电话,才将其中一束递给老板。 “他最后买的是玫瑰,”老板回想了一会儿,笑道,“求婚嘛,总是要用玫瑰的。” 他要求婚…… 安燃一下跌坐在地上,繁华的街道如同海绵吸水膨胀,扼制住她的咽喉,她无法呼吸,也说不出话,嘴唇不住地颤抖,脑海里只不断反复播放着监控最后一幅画面:他抱着一束花儿,笑意盈盈的,往右一拐,消失了。 那是一条没有监控的小道。 警察立马将她扶起到座位上坐下,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会没事吗?安燃控制不住去想最糟糕的结果,可每一种都是她不能承受之痛。眼眶的泪像决堤的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她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乞求道:“他一定会好好的,你们一定会找到他的,对吧?”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现场勘查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即便有,也早已在消失后的那几个小时的人来人往和车辆破坏了。 没有人敢保证。 安燃看向他们,挂在脸颊上的泪水擦过嘴角坠落,唇上的红慢慢晕染开来,像早晨的玫瑰。 她的大脑一团乱麻,心脏如同刀割,上下两部分身体奇异的割裂,仿佛是两个人,心里想得什么,口中说出的却不一样,可有一点是一致的,那便是自责,她简直无法原谅自己:“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催他,他根本不会走那种小路。” 天空没有一点光亮,像黑色深渊,自责和对黑暗与未知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警察建议她先回去,可她不愿离开,仿佛只要一离开,林一树出现的概率就会急剧下降。 她站在林一树消失的小道入口,黑暗是最好的道具——她也看不见了,她按照一树的习惯走了一遍又一遍。道内左右分别连接着另外几条更窄的小道,如果直走,如果走这条,如果走那条…… 无论哪一条,她都顺利地走出来了,里面既没有下水道,也没有暗道,更没有陷阱。什么也没有。 几天过去了,毫无进展。 林一树向来为人温和隐忍,交际圈小,更不会同人结仇,消失那天,朋友和同事也都有不在场证明。 安燃在吴市待了五天,这五天内她的手机遭到电话、短信轮番轰炸,可她全然不管,只回复了几条父母的信息。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她喃喃道。她快要疯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消失得这么无影无踪? 在空荡的酒店,透过落地窗,从十几米的高空俯视地面,人类卑微如蝼蚁,渺小如尘埃。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整个人似乎处在一片幻象之中,虚无缥缈。 只有心脏收缩时密密麻麻的疼才让她感觉到一点真实。而真实,却让她更加痛苦。 她尝试打开旁边的小窗户,如果就这样跳下去,会不会好受一点? 铃声再一次响起,她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随即破灭。 “学姐?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沈子瑜长出一口气,笑道:“你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接电话?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第143章 愤怒 “你想说什么?”安燃麻木地看着前面洁白的墙壁,好像被困在大雾弥漫、丛林茂密的迷宫,迷宫异常的安静,只让她觉得沈子瑜非常吵闹。 沈子瑜一愣,安燃冰冷的话语让他感到陌生,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至少对安燃来说。 他顿时紧张起来,连呼吸也变得谨慎:“孙总一直在找你……不过你放心,我跟她说你去外地见客户了,信号不好。” 见对面没什么反应,他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过,学姐,这也瞒不了多久,你还是得快点回来。如果,”他压低声音,“如果不方便的话,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 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如果不是声线没变,他差点以为换了个人接听,“好。”他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到“滴”的一声,通话结束。 “艹,怎么回事?”他暗骂道,手机往桌上一扔,神情却越来越亢奋。别人的危机,于他正是生机。 灼热的太阳正散发着魅力,他今天有的忙咯。 沈子瑜的一通电话仿佛是找到迷宫出口的地图,立马刺激到安燃最深处的神经,她的身体终于开始转动,开始像设计好的程序一样运行。 她迅速退了酒店,前台为她定的出租车正等在门口,一个小时后,稳稳停在sj大楼前。 看着那几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字,她心中一阵悲凉。 如果一树的消失不是意外,如果他身边的人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只剩她身边的人。 太阳越来越烈,可她毫无知觉,平时爱出汗的身体这时也如刚从冰窖里出来一般。这几天积累的悔恨、怨愤、憎恶似潮水般翻涌,她快要吐了。 上到七楼,秘书小姐虚虚拦住安燃,微笑道:“安经理,您有预约吗?” 安燃疯狂压抑着内心不顾一切的冲动,她不能连累无辜的人,“他不在吗?” 他?秘书小姐嘴角浮起一丝了然,“顾总正和部门领导谈话,”她假装低头看日程表,“大概还要半个小时。” 半小时?安燃指尖抓挠着手心,她只觉得自己胸腔心脏的位置快要爆炸了,这栋楼里所有讨厌的人和事将全部灰飞烟灭。 多等一秒都不行。 秘书小姐发觉安燃神情越来越焦虑,不由问道:“安小姐?您怎么了?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吗?要不,我进去先帮您问下顾总?” 安燃朝她道:“抱歉。”随后往外一绕,径直往面前的办公室走去。 门突然的开了,像是一张精美的渔网破了个洞,光线、空气、声音一涌而入。 三四双眼睛齐刷刷望去。 他们正谈论着一项并购案的细节,这个时候顾云添极其不喜欢被打扰,尤其这个人还是—— “安经理。”声音陆陆续续响起,似乎没有人对安燃的突然出现感到奇怪,这几个项目经理和领导眼神交流了会儿,都看出对方的犹豫和尴尬,“顾总,我们……” 顾云添隔空打断道:“你怎么来啦?”他已经换上了一副好脾气的表情,“好几天不见了,你看着瘦了点。” 簇拥在他身边的几个人低了低头。 安燃怒视着他,他还笑,他竟然还笑!她真想冲上去把那张虚伪的表情撕下来踩在地上跺碎碾烂,也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喊道:“是你干的吧?” 几个人倒吸了一口气,忙低声说:“顾总,我们先出去了。”说着不等顾云添回答,便快步离开,生怕再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 “我又干了些什么?”顾云添双手一摊,语气颇为无奈。 “别装了!”安燃厉声道,“林一树不见了!是你干的吧?” 顾云添的眼神闪过一丝讶异,对面女孩的怒气像是要烧到他身上了,他往后退了退,脸上的笑容迅速淡去,像有开关键控制一样,松了松领带,随即说道:“这就是你跟上司说话的态度?” 安燃发了疯般扯着他的衣袖,失控地喊道:“是你干的吧!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证据呢?”顾云添一把撂开她,此刻,他也被带动了一点怒火,不耐烦道:“看来,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才让你蹬鼻子上脸。” 安燃大哭道:“不是你还有谁?” “警察已经找遍了整个吴市,排除了他身边所有可疑的人,什么也没找到,”她说着,仿佛自己又从头经历了一遍,那些心碎,比上辈子的还要绝望。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树和她开的小玩笑。 泪水夺眶而出,散落如珍珠,她盯着顾云添,哽咽道:“我不相信这只是个意外。” “所以,你觉得我最可疑?”顾云添双手抱胸,往后一仰,“既然如此,那警察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不要狡辩……” “因为你也觉得不可能是我,”顾云添居高临下,仿佛指点江山般,“你只是需要找个借口发泄而已,而我,曾经利用过你,无疑是最好的借口。”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幼稚得可笑,声调一高,表情恢复到以往的高傲,“你要知道,只要是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易如反掌,”他顿了顿,强调道,“也包括你。”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随后他又轻蔑一笑,“什么林一树,一个……”他本想说“瞎子”,可顾忌到眼前的“疯子”,于是咽了下去,“也配我花心思?” 安燃死死盯着他,冷笑道:“是么?”此刻,她的理智稍稍回归,开始冷静下来,“可是人怎么可能事事顺利呢?您也不例外吧?毕竟sj可是有两位顾总呢。” “你最在意这个,对吧?”她俯身,仿佛恶魔低语,“你这个虚伪,自私,狂妄的混蛋,如果他有任何一点意外,如果我发现是你干的,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伴随着轻微的关门声,顾云添的怒火才慢半拍般开始上升,他恍若置身火炉,即使空调设置在十几度的低温制冷也毫无降温作用。 他翻了翻那份并购案文件,又合上,打开电脑,又关上,反反复复。 他将桌上的咖啡杯用力甩在地上,随后第二个、第三个…… 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第144章 辞职 顾总办公室的动静迅速传遍了整个公司,但没有人敢公开、甚至私底下议论。 在这之前,沈子瑜早已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小有姿色,也懂得如何利用。在进入sj之后,便迅速地拥有了自己的小道消息系统,sj上上下下所有有点权力的领导的八卦秘密他几乎都知道。 比如自营部的顾博,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经常出入娱乐场所,有时候赌资巨大;投行部的顾总呢,似乎和比自己小十岁的侄女不清不楚;资产管理部的王总,性癖特殊,喜欢sm;研究所的徐总,家暴成性…… 而他亲爱的学姐,有一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盲人男朋友——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至于经济业务部的孙总,从m国空降而来没有多久,他的这套八卦系统暂时还起不了作用。不过从她给自己的任务中可以看出,她非常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厌恶安燃。 而且,作为sj唯一的女性高层,能坐到那个位置,他可不相信她是朵干净、纯洁、无辜的小白花。 正如她在震旦大学一眼看出他的本性,他也一眼能看出她优雅知性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快要被欲望裹挟的心。 想到这,沈子瑜不禁嗤笑一声,随即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换上一个温良的微笑,“学姐,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安燃往后一仰,烦躁地闭上双眼。沈子瑜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有什么事吗?” “学姐?”沈子瑜用余光偷偷观察,心里不禁惊叹她的确瘦了好多!看来真的发生了什么要命的大事。 他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我很好!”安燃咬牙挤出一个笑,“有什么事吗?” 沈子瑜微微皱眉笑了笑,做出一副明显不相信但又不会戳破的表情,“没事就好。”又小心翼翼、若无其事的,仿佛要保护对方的自尊心一般,说道:“孙总让你去一趟她的办公室。” 孙晏如。 一提到这个名字,安燃内心的不耐几乎如火山喷发。 她轻轻按耐急躁跳动的心,这位尖酸刻薄的孙总,之前她极力避免和她起争执,给什么活儿都干,凡事都应好。可如今一树没有下落,自己早已没有心思去应付她。 “还有其他事吗?”语气有些冰冷。 沈子瑜摇摇头,“没有。”而后又犹犹豫豫地说:“学姐,孙总肯定是想借这件事打压你,如果能不去的话,就不去吧?” 安燃冷笑道:“哦,哪件事?我不是出差了么?她打压我做什么?” “是,”沈子瑜后背突然渗出一点冷汗,“可,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保不齐她不信。”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他掩饰般呵呵一笑,“顾总肯定会帮学姐的,对不对?”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安燃没有说话,静静看着面前假笑的男孩,虚与委蛇让她厌烦不已。 眼前的人是多么像林一树啊,她多么希望眼前的人是林一树, 泪水再一次盈满眼眶,刺痛双眼,她别开脸,轻声说:“出去吧。” 沈子瑜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牙齿碰了碰下嘴唇,随后大脑迅速转动分析。 “……好。”这是最优解。 开门,出去,待他的右手将要把门关上,安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他的手一颤,门旋即依靠惯性合上了。 孙总的办公室在这栋大楼最好的位置,低调奢华,精简干练。 办公室内空调开得很低,透明的窗户绿林映衬,在视觉上更增添了降温的效果。 孙晏如穿着件v型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来人后,视线又回到手中的文件上。 “回来了?什么客户这么难缠?需要你亲自去,还这么久。”周围极其安静,文件翻页的沙沙声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不等安燃回答,下巴往左边随意一抬,“那些文件都是这几天积攒的,你拿去检查一遍,还有一些在王秘书那,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让她给你。” 安燃看也不看那堆文件,直接说道:“我需要更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我已经说过了,不想干可以辞职。”孙晏如又翻过一页,右手拿起笔。 “好。” 孙晏如原本打算签字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安燃,仿佛是才发现她站在面前一般,轻呵一声:“我以为你会坚持得更久一点。” 安燃回视她:“显然你以为错了。” 两人对视着,孙晏如将文件合上,“我以前说过,女性要走到更高的位置,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随后,她往后一靠,故作遗憾道:“很可惜,你没有通过我的考验。” 安燃摇摇头,“和我同一时期进经济业务部的男生都受你提拔,如今他们要么负责重要的项目,要么职务比我高,可凭什么呢?他们有的能力甚至不如我。” 她说着说着又摇摇头,眼泪差点掉下来,“你不是想考验我,你只是想通过对我的严苛,来证明你作为女性上位者的公平。” “而这对我非常不公平。” 孙晏如耸耸肩,“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她叹口气,“真是浪费我对你的一片苦心。” 安燃将一直捏在手中的工牌放在她面前,“那么,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照片的她笑得意气风发,绿影摇曳下更显生机勃勃。这是她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拍的,如今已经过去三年了。 孙晏如见了,一瞬间愣住,恍惚间还以为是曾经的自己。那一桩桩往事如电影般在脑海回放:在异国他乡求学,和初恋分手,在华尔街生存…… 她的眼神慢慢变得冰冷,像把刀子刺向安燃,如果不是她害得他进监狱,自己又怎么会放弃国外的一切,大老远跑回来? “你这样的人,注定一事无成,无法成功。”她恶狠狠地诅咒,她甚至在心底感谢掳走那个瞎子的人。 她也要毁了她的一切。 “成功的定义又是什么……”安燃缓缓低下头,仿佛遭受到某种重力,双臂无力地下垂。 还有什么可辩的呢?一切都毫无意义。 她摇摇头,“既然这样,祝您成功。” 第145章 寻找 一切结束在她走出这栋大楼的那一刻。 所谓的理想,美好的未来,“爱情事业双丰收”,仿佛水中月、镜中花、海市蜃楼,像云雾一样一晃而散。 大夏天的太阳很毒,安燃仿若灵魂出窍般在大街上游荡,无数的人、无数的车辆从她身旁迅速划过,偶尔有人奇异地瞥她一眼。 所有人似乎都有方向,身在归途,只有她漫无目的。 可她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那套充满林一树的气息、却没有他的房子。 她记得它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转角,每一寸气息,每一个开关……她甚至能闭着眼睛,和一树一样,自由穿梭其间。 他们一起笑过,偶尔闹过,那都是美好的回忆,可是美好的东西,竟然也会如此折磨人。 眼泪流不尽似的,密密麻麻地爬满她的脸颊,悲伤如蒸腾的热气将她笼罩,她挣脱不掉,也不想挣脱,似乎只有一直痛苦,才能让自己稍微获得点和一树的联系。 有一片阴凉突然降临在她身上,她下意识抬头。 林澈正撑着一把小黄伞挡在她的头顶,一脸的担忧:“这么大的太阳,你会晒伤的。” “不用你管。”安燃一把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林澈快步跟上,两人隔着一点距离,他的手半伸着,将伞重新撑在安燃的头顶,哀求道:“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吧?” “我送你好不好?” “不用你管!”安燃突然转身,怒道:“不用你管,不用你管,没听到吗?离我远一点。” 世界静止了一瞬。 “我……”林澈被吓了一跳,呆呆愣住,随后无措地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放下,举起,放下,又举起,“我只是……” 她的泪眼、她的愤怒、她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一股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涌上鼻腔,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他难过地望向她,眼睛深邃得像无穷无尽的宇宙,默默伫立的清瘦身形倍显孤独。 安燃无力地垂下头,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眼泪簌簌流下,像断了线的珍珠,“对不起……” 她把气撒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了,“对不起……”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这么说、这么做。 “没关系,”林澈对她轻轻笑了笑,“是我没有听你的,不怪你。”他永远没有责怪她的能力。 安燃掩面饮泣,“对不起,一树他,他不见了……”她哭得很小声,而后越来越大。 她实在太痛苦了。 林澈忙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声音温柔异常,“但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这样对自己。”他很想帮她拭去脸颊的泪,可没有勇气。他只能将她护在阴凉之下。 安燃依稀听到“知道”这个字,猛的看向他,惊讶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林澈默然,微微低下头,有些含糊地说:“你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我和莞莞都很担心你,所以……” “所以你调查我,然后就知道了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他连忙摇头,“我怕你出事。”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安燃的神情,不过安燃似乎并没有生气,于是稍稍放心:“应该不算调查吧?” 安燃胡乱地摆摆手,激动地问:“你多久找到我的?”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了靠自己解决问题,可现在完全没有必要,思路彻底打开。 “没有很久,”林澈说到这,笑了笑,“不过说来也挺巧,你在吴市住的酒店,刚好是我堂叔家的产业。” “那你,”安燃向他走近一步,眼神希冀,“能帮我找一树吗?你能很快找到他的,对吗?” 林澈点点头,“嗯。”这是他本来就决定好的。无论他和林一树之间怎样,这毕竟是一个鲜活的人,再说,他也不想让安燃失望。 他仿佛许下一个重大的承诺,郑重地说:“我会尽力的,你别担心。” 安燃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谢谢,谢谢,谢谢你。”她不住地道谢。 林澈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不用谢。”他有千千万万句话想说,可能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 他看着她满泪痕的脸颊,一阵酸涩又翻涌而上,他多么希望她担心的那个人是自己呀!不,不对,他不希望她担忧,他只希望她永远快乐,永远幸福,没有烦恼。 “我也让我的朋友帮忙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别太担心,好吗?”他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谢谢,谢谢你们。”安燃再一次道谢,她能说的似乎也只有谢谢。 她的内心深处划过一丝细微的不安。 她知道他喜欢自己,愿意帮忙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可她必须这么做。这一丝细微的不安和林一树的安危比较起来,实在过于渺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她放弃林澈的帮助,等于放弃一丝希望,等于放弃林一树。 有风从东边吹来,像一双轻柔的手,温柔地拂去她脸上挂着的泪水,仿佛是在抚慰她矛盾内疚而又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心灵。 “谢谢。” 两人相对无言。林澈忍不住问道:“你刚刚打算去哪儿呢?” 安燃盯着地面上的影子,小黄伞撑开像朵花儿一样,“我不知道。” “那现在呢?” “也不知道。” 林澈正想说“那我送你回家,好吗?”这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徐徐驶来,在两人身旁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安燃一下子认出了他:当年她去京市送文件时正是他来机场接自己。 小伙子和安燃打招呼:“安小姐。”又向林澈点头致意:“林先生。” 安燃不意外他的到来。在她开始工作以后,那些时常感觉有人跟踪的夜晚,突然出现的挂着红旗的出租车,还有在顾令维为难她时挺身而出的大哥,以及父母当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她还以为是蒋叔叔告诉他们的。 她被保护着,在不远不近的恰当距离。 这次也不例外。 她问道:“请问,我爸让你来的吗?” “是,安总让我来接您回去。” 第146章 回家 一想到父母,又一阵难过袭来,她好像从来没有让他们放心过。 一树不见了,工作没了,还对顾云添放狠话,那个王八蛋,神经病!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报复自己。 她当初被痛苦和怨愤淹没,完全失去了理智,可现在仔细想想,一树失踪应该不太可能是他干的。 他为人自负且精明,做事趋利,大部分人在他眼中只是空气里的尘埃,一树的消失,对他来说就像空气里少了一粒尘埃,他不会有任何惋惜,只会觉得今天的空气干净了不少。 正如他自己所说,一树不配他花心思。他在公司的那些拙劣的表演,也就骗骗局外人。一个高傲自大的人,只要偶尔表现出一点温情,别人就会觉得这是他真情实意的流露。 他不喜欢她,喜欢只是个借口,一个幌子,要真被推到婚姻这最后一步,他只怕跑得比谁都快。 在这一方面,他的确没有理由针对一树。再说,如果他想让一个人失踪,有上百种隐秘的方法,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这次的确是她冲动了,安燃在心底长长地叹一口气,按照顾云添那个混蛋的性子,这又是一件棘手的事,而且还很有可能连累父母。 她低眉沉思,林澈却以为她不想回家,柔声劝道:“燃燃,叔叔阿姨肯定很担心你,你先回家吧,好不好?” 安燃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盯着地面的影子,说道:“林澈,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帮我找到他。” 林澈笑了笑,“嗯,你放心。”他低下头,和她一起盯着地面,两人的影子隔着一点距离,小黄伞像朵花儿一样盛放。 他想靠近一点,可最终还是没动。 “对不起,对不起……”安燃再一次开口道歉。 “你已经了好几遍啦,”林澈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一阵风吹过,手中的小黄伞顺势翩翩起舞。 “那回家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站在不远处,背着身,也不催促,正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安燃点点头,“嗯。”她上车又再一次向林澈表达谢意。 林澈开玩笑地说道:“你真要谢我,那下次不要再不接我电话就行。”说完又觉得不妥,忙补充道:“我们毕竟是朋友嘛,莞莞也很担心你,你有时间给她回个电话吧?” 听到周莞尔的名字,安燃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暗,随后,她僵硬地点点头,“嗯。” 回到江市已经快晚上八点。 夏天的夜晚闷热无比。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樟树似薄荷的香气,蒸腾的泥腥水雾,以及似有若无的花香,三两人群,在月中跳舞、江边漫步、树下闲坐,这是属于江市夏天独有的印记。 一下车,安燃便被这记忆里熟悉的空气拥抱,仿佛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到家了。”泪水再一次落下。 这是她生长的家乡,她无比熟悉的地方,她永恒的故土,再没有哪里能比这更让她感到安全。 一股暖流涌入心脏,她的心被紧紧包裹,如婴儿般,彻底平静了下来。 半年没见,父母似乎更疲惫了些。“爸,妈。”安燃轻轻抱住他们,泪水砸向衣袖。 安时拍拍她的后背,“回家了就好。” 白露也安慰道:“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想吃什么?” 安燃几乎一天没吃东西,这时她却竟然还不是很饿。她摇摇头,“妈,我不饿,我也不想吃。” 白露刚想开口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可能不饿?”可安燃却紧接着恳求道:“爸妈,一树,他不见了,你们能帮我找找他吗?” 安时皱了皱眉,“这个我们以后再说,你先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安燃摇摇头:“不能以后再说,多等一天,他就多一天的危险。” “你先去休息。”安时的眉毛皱得更深了。 安燃固执地不肯动:“不。” 安时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在吴市那些天都没找到他,也没想过告诉我们,怎么现在就要我们帮忙了呢!” “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我以为我可以找到他,”安燃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可是我现在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爸,你说,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这样消失了呢?” 白露心疼地将安燃抱在怀里,“不哭不哭,你爸说气话呢,他已经派人去找了。”她又瞥一眼安时,责怪道:“孩子刚回来,你说那些没用的话做什么?” 安时一时间无语,他本来想把肚子里准备好的话全说出来,可又怕被妻子堵回来,只好沉默。 “燃燃,”他叹口气,“爸爸问你,如果找不到他呢?” 安燃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会有这种可能。” 安时立即收到妻子的一记眼刀,“我是说如果。”他连忙说,“凡事都有意外,如果找不到呢?” 安燃迷茫地抬起一双泪眼,“我不知道。”她从没想过这个结果。 安时不顾妻子的阻拦,认真说道:“你必须要想清楚,提醒自己这个可能性,做好最坏的打算。” 白露剜一眼丈夫,又开始安慰女儿:“你爸爸不是说找不到林一树,他只是习惯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她轻轻拭去安燃眼角的泪,“不过,这也有道理,凡事都有意外,你要早做准备,到时候也不会也太难过。” “我不知道……”安燃依旧说着这四个字,仿佛机械的复读机一般。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去找他。” “哪里找?” “天南地北,总能找到他的。” 安时默然,“如果你要我帮忙,那么这是我给你提的第一个要求: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他向她解释:“你也得为爸爸妈妈着想,你这么东奔西跑的,万一出点事该怎么办?” 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万一她也出事了,他们又该怎么办,他们该多痛苦。 可是她也不愿意什么都不做,“那我待在沪市,这样也可以吧?” 安时不同意:“你已经辞职了,还待在沪市做什么?而且沪市对你来说也不见得安全。” 她挣扎道:“万一一树回到沪市找我呢?” “你忘记是谁带你回来的吗?” 第147章 质问 辞职以后,生活突然变得异常空荡。 最开始几天,安燃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每当她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垂下的暖黄色羽毛灯,她盯着看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心脏瞬间被记忆刺穿,眼泪慢慢从眼眶里流出。 每一次醒来她都要问有没有林一树的消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沉默,或者安慰性的话语。 白露和安时因为担心,在家陪了她几天。 内疚和密密麻麻的痛苦将安燃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一个人可以的。” “最近不是很忙,我们一家人也很久没有在一起了,”白露捋了捋她额前的几缕头发,“今天想做些什么?” 安燃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妈,你的工作室,还有爸爸的公司,现在怎么样?” 白露注视着女儿,声音温柔的像梦:“什么怎么样?你在担心什么?” 安燃不答,又问道:“那,那个乐园呢?” “乐园?你说沪市那个吗?快要竣工了,一切都好。”说着,白露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照片给她看,“你看。” 照片上高耸入云的建筑开始有城堡的模样,花园、岛屿、小镇初具雏形。 “怎么样?” “嗯。”安燃轻轻点头,她还是很担心,“顾云添,向来狂妄,我又得罪了他,他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的。” “我们燃燃受委屈了,”白露轻轻拍了拍安燃的手,“你不要怕他,你都辞职了,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安燃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是担心他会对你和爸爸不利。” “这就更不可能了,我们和他们顾氏有合作,这时候翻脸对谁都不利。” 安燃着急道:“用不着翻脸,他可能随便动动手,我们就破产了。” “我和你爸也不是吃素的。”白露说着说着气血上涌,骂道:“这事都怪蒋山明,教出来这么一个好徒弟,满脑子都是歪心思!” “妈,这也不能怪蒋叔叔,他对我很好。” “燃燃,”白露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都怪妈妈把你养得心太软了,你这样很吃亏的。” 安燃默然不语,白露将她揽入怀中,像她小时候那样,柔声抚慰:“好啦,不担心了,一切有爸爸妈妈呢。” 日子流水似的过。胡杰得知林一树失踪的消息后,认为他一定是被别人暗害了,绞尽脑汁想了几个可能的嫌疑犯。姚远也提供了一份名单。 安燃谢过他们,自己偷偷找人查了,可还是一无所获。那些人要么在监狱,要么不在人世,要么隔着千山万水、异国他乡,根本没有作案的可能。 宋文玉安慰她不要着急,慢慢来,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或许是失望久了,安燃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那么剧烈的难过,她想她已经麻木。 “我也等了很久了,”宋文玉笑了笑,“可能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或者失恋、再恋,甚至结婚了也不一定。” 她今年研究生毕业,已经成功留校任教,她笑着,眼睛里满是苦涩:“可我还是不想放弃,你看啊,我都等了这么久了,现在放弃了,那不就是前功尽弃嘛!总得有个结果嘛!” 安燃平静地望向好友:“你确定你真的喜欢他吗?你甚至都没有跟他说过话。” 宋文玉低下头,又摇摇头,双眼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通红,“可我也没有办法爱别人。”她突然站起身对着天花板大声质问:“老天爷啊,为什么你给了我希望,却又让亲手毁掉?” 安燃被吓了一跳,忙拉下她:“好了好了,不谈这些了。” “谈点开心的事情吧,”她给她倒了杯果汁,又给自己倒一杯,随后祝福:“祝你毕业快乐,无论怎么样都快乐。” 盛夏的小小聚会随着宋文玉醉酒而早早结束,安燃将宋文玉送回家后,便也回家了。回家也无事,可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所有的景色都比曾经逊色不少。 可这一次,或许是她为数不多会后悔的一次,因为家中正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她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来了?” 周莞尔这几日心情正不好,安燃又不理她,她大老远跑来,还遭受这样的冷遇,不禁气道:“来者是客,你好歹笑脸相迎吧?” “我又没请你,”安燃冷笑一声,“你们家是不是有不请自来的传统啊?” 周莞尔当即气坏了:“安燃,你不觉得你这句话有点过分了吗?我哪里得罪你了?” “你没有得罪我,你好得很。”安燃正打算回房间,周莞尔将她一把拉住:“是么?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也不接我电话?” 安燃挣脱开她的手,别开脸:“我没看见。” “这么多消息没看见?你骗谁呢?你这是在冷暴力我。你不能因为林一树失踪了,就怪罪我吧?!” “我没有。” “那是为什么?”周莞尔实在想不清楚还能因为什么,“你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说完,她一下躺倒在沙发上。 “随便,你想待多久待多久。”安燃转身就走。周莞尔马上跟了上来,在后面说道:“我们是朋友啊,你打算一辈子不理我吗?” “到底为什么,别搞绝交这一套,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因为你骗了我,”安燃突然转身停下,眼神似乎因挣扎而痛苦,语气冰冷,“我没有办法再相信你了。”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周莞尔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时候?” “在你家吃饭那次,我问你,你哥哥是不是,对我……“她说不下去了。 “什么?”周莞尔眼睛转了转,怀疑自己听错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我没有骗你。”她立刻说道。 “是么?”安燃早习惯了周莞尔这个性子,她永远是这样,嘴硬而自有一番道理,“算了。” “我没骗你,”周莞尔强调道,“不信的话,我现在打电话给我哥,证明给你看。”说着她回到客厅拿起手机,准备拨号。 第148章 麻烦 “不要!”安燃立刻喊道,“不要。” 周莞尔嘴角升起一丝隐秘的转瞬即逝的微笑。她从小便信奉一个真理:如果一个人要撒谎,那不管未来谎言是否被拆穿,都必须把它践行到底。 她随后转身,双手一摊,“你不相信我,又不让我打给他,那你想怎样?”她的手机还在拿在右手,“联系人”界面正亮着。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周莞尔叹口气,“我哥是跟我说过喜欢你,不过那是在很久以后了。” “你不要说了,就这样吧。”安燃双眉紧皱,猛烈地摇头,从落地窗投射进来的阳光并不刺眼,却让她感到非常不适。 “为什么不让说?是因为我‘骗’你?还是你接受不了他喜欢你?”周莞尔那股天生不服输的劲儿此刻完全显现出来,“第一,我没有骗你,第二,他喜欢你,跟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很有可能是个巨大的麻烦!”安燃双手撑着前额,阳光让她感到异常烦躁,“我不喜欢他,他的喜欢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个麻烦。” 麻烦?周莞尔忽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走到安燃身边,直视她的双眼,说道:“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想,没有人可以逼你喜欢某个人,并且和他结婚。” “是么?”安燃一头扎进身后的沙发,烦躁让她抓狂。自从在那家小酒馆偶遇林澈,她总是有不好的预感。他和她都是一样固执的人。 周莞尔又问:“再说,我哥也不是那种人,还是你以为他是那种人?” “你以前是多么理想主义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现实了?”周莞尔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表达准确,但这就是她想说的:“如果是以前的你,你只会对他说‘谢谢你的喜欢’,可现在呢,你竟然想到了麻烦。” 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过,周莞尔不管这些,人就是会变化的,现实一点有什么坏处呢? 她又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和安燃说了一遍,安燃没说话,似乎陷进矛盾与内疚的漩涡。温柔的日光轻吻她的脸庞,给她添了一种忧郁的美。 周莞尔摸不清她在想什么,于是她干脆再次强调道:“你要相信我,我并没有骗你。” 安燃忽然抬头,对上周莞尔的目光,“这是最后一次,”她说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周莞尔目光平静,“我没有骗你。”语气非常真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进来的?”安燃冷不丁说道。 周莞尔耸耸肩,在她身旁坐下,“你家阿姨给我开的门。” 她们随意聊了会儿各自的近况,“林一树,他,”周莞尔叹口气,“你也别太难过。” “他会回来的。” 周莞尔挑了挑眉,没说话。 客厅里很安静,她随手抓起手边的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思绪渐渐回到最初,。 “你还记得赵克绍吗,你那个初中同学,他得了很严重的病。”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声音很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像是随口提起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 “什么?”安燃很疑惑,周莞尔的语气过于平静,以至于她要花一点时间来理解她说的内容,“你说赵克绍什么?” “他生病了。” “什么病?” 周莞尔长叹口气:“不知道!” “严重吗?” “很严重,好像转去国外治疗了。” 安燃脑海中有关与赵克绍的大部分记忆还停留在初中,他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他们是好朋友,他们曾经一起排练…… 人生无常,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她从未比现在更加深刻理解这一句话。 她默然道:“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 周莞尔嘟了嘟嘴,反驳道:“我才没有担心。” 安燃盯着落地窗外的风景,太阳渐渐西沉,橘色的晚霞从地平线蔓延到整个天空,“你有没有后悔过?要是当初没那么多顾虑,勇敢一点……” 周莞尔的极轻倒吸一口气,晚霞在她白净细腻的脸颊上抹上一层色,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神色。 她一字一句地说:“要是没有一点顾虑,现在难过的就是我了。”她的语气非常沉重,仿佛在极力说服别人,说服自己:“我永远不会后悔。” 2017年新年,顾家老宅,除夕晚宴。 顾锦鹤又一次催促小儿子该对自己的婚姻上点心了。 “好。”顾云添含笑点头。 顾锦鹤见他又敷衍自己,不满地皱眉:“36了,该稳定下来了。” “您放心。” “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令缙都13岁了。”顾云深正在国外出差,他的妻子今天早上带着12岁的小女儿出国和他团聚了。顾令缙朝自己的小叔叔笑了笑。顾令维瞥了他一眼。 顾云清微笑着开口道:“伯父,您别太着急了,兴许云添的缘分还没到呢。”说着他似乎有意无意地看向顾令维。 顾云添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的笑,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他自己也不上心啊。”顾锦鹤叹着气,他还以为那个叫安燃的女孩有希望,没想到她有对象了。 “你要是真喜欢那女孩,我可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云添打断,“您别费心,”他说道,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他举杯致意偌大餐桌上的十几个人,“新年快乐各位。”随后一口喝尽,微笑着对坐在上首的顾锦鹤说:“您慢慢吃,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穿过花园。即使是冬天,花园里仍旧暗香阵阵,各种奇异的花儿在月光与烟花下竞相绽放。 “小叔。”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云添身形一顿,脚步瞬间加快。 “小叔!” 他不得不停下,故作惊讶道:“是令维啊,有事吗?” 顾令维委屈道:“你很久没回来了,现在就要走吗?”她眼中含着泪水,眉毛没摄,口红没涂,脸色苍白,顺直的黑发披在肩上,衣服是纯色针织,搭配一条同色系长裙。 顾云添后退几步,言简意赅地说:“我有事。” “能有什么事?”顾令维不相信这套说辞,意识到他的避嫌的小动作,更委屈了:“你为什么总是避着我。” “与你无关。”顾云深面色冷漠,“令维,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们是你的家人,而且永远都是。你不许再说这些话。” 顾令维听不下去,“是因为她吗?”她冷笑道,“自从你认识她之后,就对我不一样了。” 第149章 二毛 “令维,不要胡搅蛮缠。”顾云添十分不耐,抬腿欲走,黑色修长的身形像是从黑夜来,又与黑夜融为一体,“如果你实在闲得慌,我可以请你去国外散散心。”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国外散心”这几个字让顾令维一阵心颤,她再也忍不住,禁不住失声痛哭道:“小叔。”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见到他了,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永远离去,她的心简直如同刀割。 月光温柔迷人却又冰冷,充满奇珍异草的花园静静绽放着幽香。她处在这花园的心脏处,像小时候一样低声抽泣。 小时候她每次这样哭,小叔都会神奇地出现,仿佛知道她在哪里一般,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用世界上最最温柔的声音哄她:“我们令维又怎么啦?是不是保姆阿姨对你不好?” 往事如泪水滑落,她知道自己脾气古怪,性子执拗,这段感情注定不为家族、不为世俗所容,可是,可是,那是她的小叔叔啊,那是从她来顾家后一直陪伴自己的小叔叔啊,那是唯一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说话的小叔叔啊。 她还记得顾令纯从沙发上摔下来,却说是她推的她,母亲听到后怒不可遏。 她第一次见那么可怕的一张脸,原来人生气的时候真的会面目扭曲。 “顾令维,你怎么敢推她的?”说罢,就把她往外推,口中不停嚷叫:“……把你送回福利院。” 幸好小叔从天而降,及时赶来,否则她又将从一个地狱回到另一个更糟糕的地狱。 有小叔在的地方,总是天堂,他像哥哥一样呵护她,会在她的生日给她独有的惊喜,在她受到不公正指责时义正言辞地纠正,会在她被遗忘时小心翼翼地安慰…… 十六岁的生日,摇曳的烛光下她许下一个愿望,然后亲口说了出来:“小叔,你会一直对我好的,对吧?” “当然,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人心是柔软的,她或许就是这样一步步深陷而无法自拔。 他经常在陌生人面前介绍她“这是我的小妹妹”,她心中一阵暗喜,以为他们之间有那么一点可能,所以她得意洋洋的,赤手空拳挥退所有对他不怀好意的女人。 可彩云易逝,霁月难逢,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迅速消散,她仿佛有种魔力,会将一切真心的人推至千里之外,她的亲生父母,她的养父母,她的小叔。 从大学开始,他不许她出现在公司,后来遇见安燃,更不许她打扰安燃。他用世界上最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残酷的话:“从前那么多次就算了,这次我是认真的,你可不许再给我搅黄了。” 他甚至开始对她避之不及。 她轻声抽泣着,她现在的面目也一定像母亲那时候一样扭曲可怕吧! 泪眼朦胧中,一片黑色的阴影倾斜而下,遮住了月光。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大拇指擦去她的泪水。 顾令维一下子泪如泉涌,“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小叔。” 顾云添叹气道:“令维,你长大了,该懂点事了。”白雾似的柔和的月光稍稍中和了脸上凌厉的神色,“我们是叔侄,是永远的家人,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顾令维浓密乌黑的睫毛像只黑夜的蝴蝶,煽动翅膀,那哀伤凝结的露珠顺势滚落下来,“可是你为了一个外人……”她哽咽着,“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绝望地低下头,“你为什么喜欢她?她甚至都不喜欢你。” 顾云添直起身,一只手插兜,眉毛拧得像黑夜一般沉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真不该心软再折回来这么一趟的。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淡淡开口:“我喜欢她,没有为什么。”说罢转身,只留下一句“夜深了,你该回去了”在冰冷的空中飘荡。 “小叔。”顾令维想追上她,可是他走得实在太快了。银白色的月色温柔而残酷,她的眼眶却越来越红。 她低声哭泣,声音逐渐越来越大,她此刻什么也不想管,只想好好发泄一场。 这寂静的冬日,这寂静的深夜,在这寂静的花园,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乘着风声送到有心人的耳畔。 不仅不远的距离,顾云清对自己所看见的、听见的很满意。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英俊周正的外貌,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浅色居家羊毛衫,颀长的身形,外加一点点月光点缀,无一不让他看起来十分儒雅随和。 他极轻地哼笑一声,手中把玩着根纯金箔包裹、周身花纹环绕的雪茄,又漫不经心将其点亮,一点点星子在黑夜分外惹眼。 零点瞬间,无数朵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广场、街巷,到处都挤满了人,“新年快乐”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2016年就这样在这场盛大的欢迎仪式上永恒地消失了。 安时送给女儿的新年礼物是一条小狗。 这条小狗才三个月大,金色的毛发宛如落日,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恰似星辰,它活泼地摇晃着小尾巴,大胆而好奇地探索着这个陌生的新家,机敏而温顺。 “它是警犬的后代,”安时满意地摸了摸狗狗圆溜溜的小脑袋,“让它陪你解个闷儿,等长大一点还能保护你。” 新生命的到来总是令人高兴的,安燃伸手和它的小爪子握了握,又摸了摸它乖巧的小脑袋,“你好……” “给它起个名字吧。”白露在一旁笑道。 给它起个名字吧……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安燃的心一沉,细细密密地酸楚又翻涌而上。 “燃燃,想好叫什么了吗?” “大毛”这两个字在她的脑海一闪而过,它们多么相似啊,一样的金色,一样的温顺,一样的机灵。 “大……”不对,她低了低头,声音很轻:“就叫‘二毛’吧。” 大毛是独一无二的大毛,二毛应该也是独一无二的二毛。 第150章 宿命 每一个睡不着的清晨和恍惚的下午,安燃都会带着二毛去江边散步,和缓慢的江水一同踱步往东,天气好一点时,她会解开绳子让它在草地上尽情撒欢。 有时候日月同辉,霞光万道,她甚至分不清是早上还是下午。 可如果遇见林澈,那一定是下午。 她总能在每周六的同一个位置、同一个方向遇见他。 他为她带来林一树的最新消息:没有消息,又小心翼翼地道歉,询问她是否还好。 安燃总是沉默。 二毛见他来了,立刻欢快地围着他转圈儿,又立起两只前爪趴在他的小腿上,亮晶晶的双眼像两颗黑葡萄,兴奋地注视他。 “你好呀,二毛。”林澈微笑着和它打招呼,轻轻握了握它的小爪子,又从包里拿出一袋狗狗零食,在安燃眼前晃了晃,眼神询问是否可以喂给二毛。 安燃沉默地点点头。 “谢谢你。”落日余晖洒满大地,这座古老的城市被镶上一层金边。安燃盯着远方的天际线,“你其实可以不用特意过来一趟的。”这句话她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反正是周末,”林澈笑道,“我也没什么事。”这句话他似乎也说过无数遍了。 平时这个话题到这里便算结束,可是今天,山茶花谢了,桃花落了,街道两旁的牡丹竞相绽放,来来往往的人群从夹袄到短袖,黄灿灿的晚霞让绿的树、红的花,形形色色的人全蒙上旧时代的暗黄。 时间是高明的染色师,一切事物都开始泛黄。 “我知道你的心意,”安燃突然说,她盯着林澈的双眼,林澈下意识地躲避,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话一定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 “我知道你喜欢我,”安燃没有丝毫停顿,“但是抱歉,我并不喜欢你。” 果然。 林澈扯出一个笑,强装镇定道:“没关系。” 安燃盯着涟漪荡漾的江面,“我以后也不会喜欢你,我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 空气静止了一瞬, “但我们还是朋友,对吗?”林澈垂下头,黄澄澄的日光从他高挺的鼻尖划过。他早该知道的,“对吧?”他低着头,再次问道。 记忆中周莞尔怜悯的目光又一次刺痛他的双眼,“哥,你还是放弃吧,她不会喜欢你的。”声音残酷刺骨,如同十二月的飞雪。 “我只是希望她幸福,我可以给她幸福,”他不愿相信,强撑着说,“你不是也这么说么?” 周莞尔摇摇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她……”她叹口气,“你是我亲哥,我更不想你……”她又摇摇头,“算了,你们两个这么固执的人,总是那么自以为是,我又何必浪费时间。” “对吧?”他鼓起勇气望向她。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他在试探,他在等一个答案。 安燃也望向他,“对不起,”她收回攀在石栏上的手,声音异常平静,“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他的眼神顷刻间碎了,化成一片废墟。 “再见。” “为什么?”他拉住安燃的手臂,又一瞬间放下,声音非常非常轻,“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安燃烦躁地拂开他的手,转身欲走,但对上他的眼神的瞬间,突然有一丝难过,它不深不浅,却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他们曾经也是朋友啊,她何德何能让他如此难过。 可是,可是,如果不坚决一点,这场闹剧要到何时才会散场? “这样对我们都好,”她轻声说。 她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表情,不去想他的眼神,“你的喜欢对我来说是个麻烦。”她狠心说道。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 “是么?”他艰难地说道,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抱歉,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尴尬的、愧疚的、难过的、痛苦的,所有情绪凝结在这一刻,“真的很抱歉。” 他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给你带来了麻烦。” 五月的月光是皎洁温柔,可它只是一瞬间照在了自己身上。他想自己再也不会快乐了。 安燃望着西沉的夕阳,明天它将照常升起。再沉重的一天也只是日历中普通的一页,再深刻的伤口也会愈合。他会慢慢好的,她强迫自己这样想。 周莞尔也不再在安燃面前提起林澈,她仿佛洞察一切的“神明”,只是缺乏一点同理心。可能也正因为没有同理心,才能成为“神明”吧。 她经常找安燃聊天,频率比前几年还高。内容无非是些轶事趣闻,偶尔冒出些关于赵克绍的消息。 她总爱跟她分享。 “你知道吗?我听说他好像得了尿毒症。” “你知道吗?他原来是患了癌症。” “你知道吗?他得的是心脏病。” ……在她的消息里,赵克绍把各种各样重症疾病全部得了一遍。 安燃默然,周莞尔就是这样的人,越是漫不经心越是在乎,生怕一丝一毫伤心难过绝望的情绪找上门。 可越是这样,越是不安,最近她和她提起他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要不你替我去看看他吧,”安燃提议道,试图打破这个怪圈,“顺便帮我问个好。”他们毕竟是朋友,尽管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尽管他和叶瑶瑶在一起了,她仍然希望他一切都好, “就当是帮我这个忙了。” 周莞尔久违地没有反驳,“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再说,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啊。” “你这么神通广大,也找不到么?”安燃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她的命运,一树的命运,林澈的命运,赵克绍的命运,甚至所有局中人、局外人,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操控。 她抬头,湛湛蓝天,万里无云。 前世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吗?如果是,她的宿命又是什么?她的脑海里浮现一张笑脸,温暖而内敛含蓄,眼神虽然空洞,可是温柔异常,似一弯月牙儿。 她的心像在泡温泉。 如果真的有宿命这一说,那这便是她的宿命。 第151章 抉择 叶瑶瑶盯着病床上面无血色的人,心里忍不住叹气,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他们很幸福,并且生活可以预见的会更幸福,可是老天为什么要给她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窗外大雪纷纷,一片雪白。这醒目的白让寒冷的天气更多了分冰冷。冷气凝结在这高层的玻璃窗上,化成水雾。 她抬起手,用食指在玻璃窗上画了个笑脸,像小时候一样,强迫自己也笑起来。两张笑脸相对,在白的瘆人的病房内看起来有些吓人。 “叶瑶瑶,你要坚持!”她在心底默念,“一定要坚持。” 没过多久,笑脸上的水珠淅淅沥沥流下,似乎在流泪,眼泪划过上翘的嘴角,又似乎在嘲笑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忽然怒成心生,“你哭什么哭?”她愤然一把把笑脸擦去,“你哭什么哭?” 水珠顺着她的水珠一滴滴落下,瞬间在地板上晕染开一朵朵水花儿。 赵克绍的母亲云芝正好看见这一幕,眉头不禁一皱,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 她的视线蜻蜓点水般略过叶瑶瑶,随后全心全意放在病床上那个憔悴的人身上,“他怎么样了?”她说着替他掖了掖被子。 叶瑶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对上那张不苟言笑的侧脸,神经无意识紧绷,结结巴巴说:“他,还没醒。” 云芝没有理她,甚至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她。 她正温柔地抚摸着病床上那张惨白的脸,慈爱地注视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与忧愁。她从不爱笑,或者说只对一个人笑,那个人便是赵克绍,她把所有笑容全部给了他。 叶瑶瑶心里的憎恨更添一分。她以前很怕她这位高高在上的婆婆,她的双眼锋利而冷冽,似乎只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在谋算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她基本不拿正眼看她,无论她说什么她永远只不咸不淡地应几句。 最后一次谈婚论嫁时,还是赵克绍央求了几句,她才微皱着眉说:“既然绍绍喜欢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要好好照顾他,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一片心。” 她诚惶诚恐,连忙应是。 赵克绍的父亲赵景和不大管事,云芝就是家里的皇太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全要插一手,不是批评叶瑶瑶眼界狭窄,就是挑剔她品味俗套,几乎将她贬谪得一无是处。 不过有一点很好,那就是给钱大方,她曾在奚落叶瑶瑶妆扮低俗时,甩给她一张卡,冷声道:“找个专业的人好好打扮一下,不要给绍绍丢脸。” 那时候她大二,太过年轻,还惴惴不安地向赵克绍表示这太贵重,自己不能收。 赵克绍温暖地微笑:“我知道你不看重这个,可我妈既然给你了,好歹是份心意,就收下吧。” 于是乎,她略微贫穷的大学生活从此有了质的飞跃,在一群素面朝天的人中成了最明亮的那一抹色彩。 所以叶瑶瑶对云芝是又敬又怕又感激。 可当物质欲望得到极大程度的满足,心便开始不再仰望。即使她见够了世面,即使她能游刃有余地游走于各个社交场,仍旧时时受到打压,渐渐的,从阴暗面滋生出的怨恨开始生根发芽。 妈妈说,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你想打败他、压倒他,最好的办法深挖细节。没有人是不可战胜的,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 于是乎,她不动声色,花了一年时间,细细观察、调查,终于发现了一个被云芝、甚至整个云家深藏的巨大的、可怕的秘密。 那时候她大四,依旧年轻,天真地想以此为筹码进入赵氏国际银行。 她暗戳戳地说:“阿姨,我最近听过一个八卦,讲给您听解解闷吧。在我家那边,有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前途,抛弃了刚生下的孩子,您说,这得有多狠心呐。”其实她故意省略了很多细节,比如这个女人是被强暴的。 对于其他女人来说,最厌恶的应该是被强暴本身,可对云芝,一定是其作为母亲的本能,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出乎她的意料,当时云芝并没什么反应,而是瞥了她一眼,如往常般斥责“这些七嘴八舌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但她一定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因为她很快发现自己所有的卡都不能刷了,原本对她和颜悦色的贵夫人也突然变得异常冷淡。 甚至连赵克绍都奇怪地问:“瑶瑶,你和我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得罪她了?” “没有啊,”她这时才感到恐惧,“可能是我说了些话让她误会了。” 赵克绍舒了口气:“误会解开就好。” “她好像还是不太喜欢我,如果她不同意我俩的事,怎么办?” “不会的。如果真的不同意,我会去求她。” 后来果真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好在婚礼最后顺利举行了。 叶瑶瑶从此安分守己。这次教训实在过于惨重,几乎令她功亏一篑,她再也不敢心生妄想。 毕竟,安安稳稳的富太太日子可比灰头土脸的社畜生活好过得多。 原本以为生活会复制粘贴,年年如此,可前几天的新年家宴彻底打碎了生活表面的平静:赵家父母关于银行拓展业务的事起了些争执,赵克绍突然瘫倒在地…… 雪还在下。 叶瑶瑶缓缓收回思绪。 “妈,”她小心翼翼地问,“克绍骨髓移植失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云芝不满地瞪她一眼,“有话出去再说。”她又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轻声说道:“好好睡吧,做个好梦。” 她们走到另外一个空着的vip病房,叶瑶瑶再次开口问道:“医生说可以再进行一次骨髓移植,换个匹配程度高的供体。” 她小心翼翼望她一眼,“亲属之间,可能匹配程度更高……” 四周极其安静,“我们都不匹配……”云芝的瞳孔突然变大,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那个孩子……” 她突然厉声说:“闭嘴!” “妈,你得为……” “我说闭嘴!”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她才轻声开口:“他……” “还活着。” 听到这三个字,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难堪。 “就按你说的办吧。” 窗外漫天飘雪,如此洁白的雪实在不该落在这肮脏的世界。 第152章 结婚 狄斯耐主题公园在五月的末尾正式开园了,还举行了盛大的开园剪彩仪式。安家和顾家所有人几乎都出席了此次仪式,除了安燃。 “总算是竣工了。”从沪市回来后,安时仿佛卸下重担,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的半生心血都投入到这个项目上了,生怕出一点问题,尤其是还有顾云添这么个阴险的家伙,虽说两家是合作关系,可是如果项目失败,对顾家来说,也就损伤点皮毛,可对他、对安家,那绝对伤筋动骨。 好在老天眷顾,总算完美收官。 “燃燃,”他见女儿怀里抱着二毛,忍不住上前rua了一把,“你该去的,整天待在家里也不好。” 安燃有些不满:“爸,不是你让我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吗?” 安时乐呵呵地在她对面坐下,“又不是你一个人让你一个人去,跟着爸爸妈妈,能出什么意外。” 安燃没再接话。她的确哪哪都不想去,她害怕再次感到心灵的空洞,她害怕再次受伤,只有在江市,她才是唯一安全的。 偌大的客厅,父女俩各有各的思虑。 安时捏着高脚杯杯柱轻轻摇晃,房地产行业虽然如日中天,可并不长久,而且目前想进来分一杯羹的人太多。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现在迫切想开辟自己的第二产业,可是做哪个行业好呢? 他突然想起林生药业的林总。 这位林总在前几年京郊回迁安置房项目一期工程总承包竞标中帮了自己很大的忙。 想到某些事,他一时有些怔忪,把酒杯放下,郑重地问:“燃燃,你觉得医药行业怎么样?” 安燃不明所以,“什么怎么样?” “爸爸想试试看能不能在医药行业有一番作为。” “医药?挺好的,朝阳产业,”安燃没有多想,甚至连头也没抬,脱口而出,“人总是要生病,要吃药的。” 安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六月的清晨,天光熹微,安燃和往常一样带着二毛散步,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情。 三月的嫩叶被时间染成深绿,鲜花沿途盛放,城市开始有夏天的样子了,可没有真正的夏天炎热。 清风吹拂,江岸不远处的双子塔正滚动播放着一张喜庆的图片还有一些祝福的话语,安燃随意地瞥了一眼,只捕捉到“新婚快乐”这四个字。 新婚?是啊,现在四处生机勃勃,微风不燥,的确是结婚的好时节。 她曾经设想过自己的婚礼,时间是浪漫的五月,场地,最好是露天,宾客满堂,她穿着洁白简约的婚纱,挽着老爸的手臂,一步步走向他。 风轻轻吹动她的头纱,她的裙摆,又吹拂他的脸颊。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影子微微颤动,幸福地接受来自亲朋好友,来自自然的最真挚的祝福。 只是想一想,她都觉得自己要幸福地流泪了。 长长的一串祝福后,那张婚纱照终于滚动回来,正中央的主人公笑得开怀,看向对方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新婚快乐”,安燃向那对新人献上自己最诚挚的祝福。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喧嚣逐渐将这座城市从沉睡唤醒,上学党上班族一波接一波,她逆行在这潮流中,快要被淹没。 避无可避,安燃牵着二毛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石子路,打算从这条小道回家。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视线。 “晓婷姐?”她走近一看,惊讶道:“晓婷姐,真的是你。” 李晓婷也很惊讶,似乎没想到在这隐秘的角落也能碰见熟人。 她的眼睛有些红,一两秒后,慌乱地侧头擦了擦脸,随后扬起一个笑脸,“安燃,真巧,在这也能碰到你。” “我打算回家呢,这条路人少一点。”安燃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绳子,二毛欢快地“汪汪”叫了几声。 四下无人,安燃有些担忧,问道:“晓婷姐,你还好吧?” 李晓婷摇摇头,“我很好,很好。” 红肿的双眼,两条泪痕——明显看起来不太好,可她不愿说,安燃也不戳破,点点头,“那你注意安全,我先回家了。” “安燃!”李晓婷突然叫住她,“你还在等他吗?” “什么?” “我听说,你的男朋友突然离开了,”李晓婷缓了缓,“你还在等他吗?” 安燃的脸色有些不悦,“你听谁说的?”她纠正道:“他不是离开了,他是失踪了。我们一直在找他,他很快就会回来。” 李晓婷疯狂摇头,“这不重要,你还在等他吗?你还在等他对吧?”她看向双子塔上的大屏幕,泪水从眼眶滑落,“为什么你能等他,他就不能等我呢?” 安燃也向那块屏幕投去视线,由于距离很近,她这回看清了那张图片上密密麻麻的字:燃树集团继承人与博园公司千金喜结良缘……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他,你们……”她有些尴尬,仿佛窥见什么辛秘,话在口中打转,可就是说不出来。 “他说很欣赏我的野心,喜欢我努力生活的姿态,可是当我为了前途放弃他时,他却真的不要我了。” 她说话断断续续,没什么逻辑,不过人在痛苦之中,或许什么逻辑也顾不上。 她讲了许多两人的往事,从相遇、相识到相恋,她笑着哭着,“他妈妈把卡砸在我脸上,说已经给他订婚,那女孩虽然比不上他家,可我更不配……” “我当时非常生气,感情怎么可以用钱来衡量呢?可是她说,如果我离开他儿子,就送我去f国深造,学珠宝设计……” “那是我的梦想啊,让我怎么选择。” 安燃这才打量了她一眼,她的皮肤白皙透亮,妆容优雅大方,原本清纯的脸蛋因为岁月和阅历的打磨多了丝成熟韵味,细长的脖子上戴着条爱心镶嵌黑玛瑙珍珠项链,耳环也是珍珠的,身穿某香家小香风套裙。 她应该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人生,有得有失,”安燃开口安慰,“你看,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比大多数人幸运多了,大多数人既没有爱情,也没有梦想,更何谈去实现?”她说得越来越轻,仿佛在说自己,又仿佛不是。 可惜,这些看似安慰的话,大多数人是听不进去的。 李晓婷眼里闪着疯狂:“你说,我要不要去婚礼,把他抢回来?” 第153章 林总 安燃一时有些错愕。 时间有如此大的魔力么?竟让原本恬静内敛的女孩变得如此疯狂。 她看了看李晓婷,又看向大屏幕上的那一对璧人,缓慢而慎重地说:“他已经做了选择,而且看起来很幸福。” 李晓婷开始流泪,“万一是假的呢?万一是骗我的呢?” “晓婷姐,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如果他真的不想和她结婚,没有人可以逼他的。”他可以在双方父母见面时反抗,可以在拍婚纱照时拒绝,甚至在结婚登记处,当工作人员照例询问“先生,请问您是自愿和这位小姐结婚的吗”时大声说“不”…… 可他并没有,他和她走到了最后一步。 “你的想法太幼稚了安燃!”李晓婷呼吸急促,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可能是被他母亲逼的,可能是资本,商业联姻,也,也有可能是那女孩赖上他了……” 人似乎总是喜欢幻想一个符合自己心理预期的“真相”,进行自我麻痹。 太阳升得更高,热烈的光影让安燃不适地眨了眨眼,一层绿色的距离将她们和远处的喧嚣隔绝。 “可是,”安燃叹口气,眼眶好像闪着泪花,“是你先放弃他的啊。” 李晓婷一愣,这句话似乎刺激到她,她的双眼开始喷火,眼神变得异常凌厉,“是生活,是贫穷,让我不得不做出选择!像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永远不会懂!” 安燃被这陌生的可怖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瑟缩,二毛似乎感觉到她的害怕,立马冲着李晓婷“汪汪汪”狂叫。 她忙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柔声安慰:“我没事,我没事,二毛乖,不要对着姐姐叫。” 二毛这才停下来,不过仍然警惕地盯着李晓婷。 李晓婷显然也被吓住了,安燃叫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 “晓婷姐,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她向她道歉。 李晓婷摇摇头,“是我应该向你道歉,”一个意外的小插曲似乎让她变回了以前温文尔雅的李晓婷,她的理智得以回归,“我不该说那些话。抱歉,我先走了。” “晓婷姐!”安燃喊住她,像一开始那样,“你已经很厉害了,不要太苛责自己。人生很长,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的。” 李晓婷匆匆朝她微笑点头,而后加快脚步走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大概没有吧,如果有这么容易,世间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在一树失踪一周年后的第三天,安燃遇见了一个她曾在照片中见过的人。 那时她正迎着夕阳散步,夕阳如血,一簇一簇,如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在天空盛开,那绚烂的红简直和她今世高考前一天遇见的一模一样。 于是她开始祈祷一个奇迹,她祈祷一树从天而降,站在某个熟悉的街角,等待和她的相遇。 后来的后来,一个街角又一个,她的确遇到一个人,只不过不是林一树。 “安小姐,”一个身穿西服的高大人影挡住她的去路,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们林总有请。” 安燃预感不妙,身体下意识后倾,双手背在身后,“我不认识什么林总。” 突然,一个身形还要高大一些的人影从路边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上下来,大声笑道:“小李,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他大约五六十岁,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笑容温和儒雅,衣着考究。他朝拦住安燃的那人挥手,“你先回去吧。” “是。” 安燃的心脏噗噗跳得剧烈,她认出了他是谁,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者大概“不善”,但见他笑容和蔼,令人如沐春风,不禁稍稍放松了些,“您好——”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是该叫林叔叔,还是——“林总。”她决定还是后者。 林总——林思远仍旧大手一挥,“叫什么林总,太见外了,你是澈澈和莞莞的朋友,就叫我叔叔,哦不对,你爸好像比我小几岁,那叫我伯父吧。” “林伯父。” “初次见面,你看这也到饭点了,”他说着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不如我请你吃个饭吧,顺便请教一些问题,不知道你肯不肯给伯父这个面子。” 安燃拒绝:“伯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天有些晚了,我爸妈肯定在家等我,吃饭就算了。我年纪小,阅历浅,见识更是浅薄,您的问题我肯定帮不上忙,怎么敢说请教?不如下次等您有空了,我再去拜访。” 林思远依旧乐呵呵的,“那一起喝杯咖啡?让我也尝尝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安燃面露难色,她实在不想和他喝咖啡,甚至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林思远做出一个伤心的表情,“连喝杯咖啡都不肯赏脸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燃没办法,只好跟他走进了隔壁一家咖啡馆。 两人随意坐下后,安燃随意点了杯咖啡,林思远和她点的一样。 “燃燃啊,”他开口道,“最近怎么样?” 他过于自来熟了,安燃不太习惯,僵硬地点点头:“挺好的。” “唉,”他叹口气,“可是澈澈过得并不好。” 安燃沉默,她大概猜到了他的目的。 他继续说道:“他小的时候,我和他妈妈工作忙,所以他几乎在姑妈家长大,这可能导致他缺乏安全感,性格上有点固执,”他呵呵笑了一声,“你别见怪。” 安燃依旧沉默。 “我呢,也很愧疚,”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而后郑重起来,“所以关于他的,另一半,没什么要求。” “在及格线上,我希望他拥有爱情。” 这一次,安燃没再沉默:“这个世界有千千万万的人,我相信他一定会的。” 林思远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这么聪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安燃点点头,“您表达得很清楚,”她姿势挺直,双眼无波无澜,语气却很坚定,分毫不让,“我相信您肯定也明白我意思。” 林思远没有生气,仿佛这只是和小辈的日常小分歧。 “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问问你的父母,再做决定。” 第154章 晚餐 林思远乐呵呵地向安燃道别。 安燃没有把他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事实上,可能是远离职场久了,她对潜在的威胁已经快丧失应有的警觉, 直到几天后在家中再一次见到他。 那天仍旧是一个夕阳,橘黄色的光芒透过落地窗,给万事万物抹上一层红晕,人也不例外,他们捏着酒杯,开怀大笑,像是因什么喜事而异常高兴。 她牵着二毛回家时,正碰上这一幕。 “燃燃,回来啦,”安时高兴地朝安燃喊道,“快过来,这位是林总——林澈的爸爸,你叫林伯父。” 安燃一下便看见那高大的身影。 “你们一家人似乎都喜欢不请自来”——这个念头像疯了一般在她的大脑深处横冲直撞。 “林伯父。”她僵硬地说道,表情很不自然。 高大的身影占据她全部视线,陌生又熟悉,在橘色的落日和暖黄色的灯光下微微一笑:“这位就是令爱?果然像犬子说得让人一见如故。”声音极其爽朗。 安时笑着接话:“他们是好朋友,上次还多亏了令郎,救了我们家燃燃一命。” “哦,这我倒没听澈澈说过,不过,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不要介意。”说罢,林思远挥挥手。 安时跟着笑了笑:“这还得看他们年轻人自己的想法。” 林思远颔首:“说的是。” 安燃坐在一旁,她想自己变成一座石雕,这样就没有任何情绪,任何坏情绪。可她不会是一座石雕,她只能通过极力的安静来封存那些不安与烦躁。 “考虑的怎么样啊?”林思远突然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悄声问道。他温和的笑容及商量的语气,仿佛一个慈祥的大家长正和家里的小辈分享秘密。 柔和的灯光更加剧了这种印象。 她被这种表象迷惑,情不自禁地敞开心扉:“我想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林伯父,我不喜欢林澈。” “是吗?”林思远一笑,清瘦脸颊两边的褶子深刻了一点儿。他开玩笑道:“我们澈澈那是百里挑一,错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他开始讨价还价:“不如再好好考虑一下。”仿佛这是他的生意场。 安燃摇摇头:“如果我需要考虑,那说明我在权衡利弊,”她的语气逐渐变得真诚,“您不是说希望他拥有爱情吗?这种权衡利弊的‘爱情’会是您希望的吗?会是他想要的吗?” 林思远脸上的笑容凝结一瞬,他摇了摇酒杯,淡淡一笑:“你这小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 “不过你说得对,还是要‘心甘情愿’才行。” 安燃以为自己说服了他,眼里立马闪过一丝细微的光,“谢谢您的理解,还请您转告他,我很抱歉。”那天有些话她的确说得重了,比如“你的喜欢对我来说是一种麻烦”。 她至少不该将别人的喜欢视作麻烦。 林思远起身,两人虽隔着一定的距离,可他那高大的身影仍旧几乎将安燃覆盖。 他和蔼地说:“这话还得由你自己去说,才更有诚意。” 两家人都奉行餐桌上不谈工作,于是聊天的话题在家庭,旅行,兴趣三个中来来回回切换。 直到晚餐结束,安燃也不知道林思远出现的缘故是什么。 林思远离开后,她故作惊讶地问:“林总为什么突然来了?” 白露笑道:“你爸请的。” 她示意老父亲解答一下:“爸?” “早该请的,”安时在一旁笑道,“他以前帮过我一个大忙,现在我正请他帮我另一个大忙。” “什么?”安燃有种不好的预感。 “爸爸不是问过你,医药行业怎么样吗?” “是啊,朝阳产业,很不错,”难道——“他是这个行业的?”她狐疑道。她对林澈的家庭并不了解。 “对,不过他的产业链很广泛。” “医药那个林生药业,你应该听过吧?就是他一手创办的。” 安燃点点头,林生药业在保健品研发和制造方面很有名,不过名气主要在北方,她也只是依稀听过,但这不是重点。 她试探道:“爸,你打算怎样?” “和林生药业合作,做疫苗,我们出资金,他们出技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燃打断,“不行。”她的心仿佛沉到海底,果然她的直觉不错,“不行。”她猛烈地摇头。 安时诧异道:“为什么?”白露也担心道:“燃燃,怎么了?” 安然仿佛难以启齿,她知道这不对,可是…… “因为他和林澈的关系。” 安时更诧异了,“这正是我为什么选他合作的原因。” “林澈他,我不喜欢他,也跟他明说了,最好不要有任何的联系。” “安燃,你是谈恋爱谈糊涂了吗?”安时匪夷所思,他用少有的严肃语气对安燃说道:“商场如战场,利益面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切都要物尽其用,还在乎什么联系不联系?!”随后,他失望地摇摇头,“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多多少少也有点这个意思,安燃着急解释:“爸,你也说了,商场如战场,你们才认识多久?之前都没什么交集,何况我和林澈……现在这样,为什么他还愿意合作?难道他会找不到人投资吗?万一他在前面给你挖了个坑呢?” 安时避开她灼热的目光,“这个你不需要管,我自有我的考量。” “爸,你好好想一想。”她央求道。 “还有,”安时不理她的央求,话锋一转,“你这样颓废下去也不行,得去找个工作了。” “爸!” 白露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见此情形,忙打圆场:“好啦好啦,燃燃,我知道你是为了爸爸好,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就不要为他担心啦。” “我……“安燃满心的苦楚一时无法宣之于口,好像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可又怎么会,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她感觉到有双无形的手正将她慢慢推往深渊。 第155章 计划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春暖花开的时候,叶瑶瑶望着那张和赵克绍有些相似的脸,恶毒地想:“上天对他真是不薄。”她盯着那双无神的眼睛,又看向旁边那个快乐的女孩,又暗自嘲讽:“挑来挑去竟然挑了这么个人!” 尽管如此,那两张脸上洋溢的幸福还是再一次刺痛她的双眼。回想起前几年刚得知这个秘密时,当时的震惊、害怕和窃喜仍然记忆犹新。 而后,那些激动的情绪很快如潮水退去,他们浓烈的幸福仿佛一根细细的铁丝刮擦黑板发出的声音那般让她浑身不适。 她在用这个秘密为自己谋取利益失败后,一气之下,曾不远千里跑到这位当事人面前,想把它宣泄出来:“你是一个奸生子,根本不配活在世上”,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这对恋人痛苦,煎熬,最后分手。 她有十成把握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这个高喊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一定受不了对方有这么大一个污点。 可在最后关头,突然回归的理智让她生生忍住。 不知从哪天起,她这位新时代女性发小仿佛变聪明了一点儿,甚至还和赵克绍见过一面! 如果自己贸然说出,不知道她会不会…… 生活已经给了她一个教训,何必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时逞一时之快,再给自己招惹麻烦呢? 不过,如果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这对幸福的恋人将要面对的,会更痛吧? 在每年一度的职工体检中,叶瑶瑶通过金钱——这个时代的通行证,顺利拿到林一树的血液样本,三周后高分辨配型结果出来:十分之十全相合。 五月份的沪市很美,大片大片白的,粉的,红的,月季和蔷薇在街角花园怒放,她的心情也是如此。 这么美好的一个地方,注定要成为某人的伤心地,可惜了。 安燃和父亲无意义的交谈,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产出。事实上,安燃悲哀地想,尽管他们是父女,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现在没钱没工作没头衔,等同于没有话语权——至少现在,她在他如何投资上基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她的确要开始工作了。 万一gap期太长,到时候找不到工作,那就养不起一树了。 在六月中旬的某天下午,刚下过雨的天空白茫茫的,一丝色彩也没有,令人十分压抑。 尽管天色不好,安燃仍像往常一般带着二毛出门散步,她心里有个坚定的想法,她一定会在这座城市再次遇见一树,像他们初次见面那样。 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次从万米高空洒下,她到家时,有个人影儿正带着这天空一般惨白的脸色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 她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谁,“爸?你怎么不开灯了啊?”她说着把灯打开,暖色的灯光瞬间填满偌大的客厅。 “燃燃回来啦。”安时朝她勉强一笑。 “嗯,我妈呢?”安燃左右望了望,顺势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在卧室吧?”安时惨白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头顶的暖色灯光而变得“温暖”一点。 安燃点点头,“噢。”她发现老父亲的脸色还是很差,不由担心道:“爸,怎么了?” 安时摇摇头,挤出一个不让女儿担心的表情,“没事,一切都很好。” “是吗?”安燃不太相信,“你看起来并不太好……” 安时佯装愤怒:“你这是在咒爸爸呐!” 安燃听了,把脸一撇,哼道:“我这是担心你啊,真是……不识好人心。” 安时伸手出来:“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他像安燃小时候那样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很好,公司也很好,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所以,别担心。” 他看了看时间,起身道别:“时间不早啦,爸爸还约了人,就不陪你和妈妈吃饭了。” 这时白露从卧室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条花朵珍珠黄金项链,见状,不由说道:“又出去啊?。” “嗯,约了人。”安时言简意赅地回答,说完便急匆匆出门了。 “搞什么名堂?”白露嘟囔一声,而后招呼安燃:“来,燃燃,帮妈妈试试这条项链怎么样。” 她扬了扬手中的项链,圆润的珍珠花朵细腻温润,绿叶形状的黄金闪闪发光。 可安燃注意力却不在那项链上,“妈,你为什么说‘又’?” “什么‘又’?”显然白露的注意力全在那条项链上。 安燃有些着急,“就是你刚刚和爸爸说的‘又出去啊’,为什么说‘又’啊?” “别动,”白露把项链戴着她脖子上,“好啦。”然后后退几步,聚精会神地审视自己的作品,单手撑着下巴做思考状,手指比划几下,“珍珠还要小一点。” “妈,你有没有在听啊?” “好啦好啦。” 安燃把项链解下,递给她,再一次问道:“你为什么跟爸爸说‘又出去啊’?” 白露眨眨眼,半举着项链,让它浸润在暖色的灯光下,“这不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吗?” 安燃严肃地反驳:“不,你加了‘又’。” “那又怎么啦?”白露将项链收回手心,才全心应付女儿:“你现在怎么开始咬文嚼字了,大语言学家?” 安燃换了个说法:“爸爸最近经常出去吗?” 白露奇怪道:“这个你应该最清楚呀?你不是经常在家吗?” 安燃瞬间沉默,像是突然被闪电击中。 是了,自己经常在家,应该最清楚呀,可是她完全没有注意。 白露见女儿有些自责,不由软下心,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安燃抬头看向她:“跟林生药业的合作出了问题吗?” 白露摸了摸她的头,语气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模棱两可,“不是,你别担心。”点到为止,有些事情她也只是猜测而已。 第156章 秘密 安时逐渐早晚晚归,归来时脸上常常愁云密布,有时候又出神地盯着安燃看,眼底情绪莫名。 安燃实在忍不住,逼问道:“爸,是不是和林生药业的合作失败了?” “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安时每次都这样若无其事地搪塞她,这次也不例外。 “爸,我不是小孩子!”安燃面色严肃,“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 安时回避女儿的目光,闪烁其词地遮掩:“不要担心,我有办法解决。” “这么说,就是合作失败了?” 安燃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她只觉得内心一片茫然。 “我……”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老父亲这样消沉,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极轻地叹口气,问道:“是资金周转不过来吗?”能让人头疼到这个程度的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有一些。” “要不,向银行贷款?” “银行会贷款给一个快要破产的公司吗?” “什么?”安燃怀疑自己听错了,“破产?已经到严重到这个程度了吗!” “都怪爸爸太贪心了,把钱都押在了这个疫苗项目上。”安时眼含愧疚,那莫名的情绪再一次一闪而过,安燃来不及捕捉,便听见他再次说道:“爸爸当初应该听你的。” “爸,这不是反省的时候,”安燃急切地说,“先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时不情愿在女儿面前叙述自己的“失败”,可是拗不过她。 她实在是太固执了,这究竟是随得谁啊? 他叹口气:“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本来,项目按照计划会在八月份完成第三期大规模临床试验然后上市,可是效果非常不理想,他已经投了好几千万进去了。 他越说越气愤:“钱如流水般花出去,愣是一个响声也没听见。” “你在临床试验阶段就和他们合作?在签合同前,你就没有调查一下吗?” 安时一下子义正言辞起来:“这叫‘天使’投资——高风险,高回报。” “天使投资”?安燃一时无语,她无意和他争论什么叫“天使投资”,但是她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不是天使,你是冤大头!” “林生药业可比你资本多了,需要你这位‘天使’吗?”她双手用力一摆,“答案显而易见!” “安燃!不准没大没小,”白露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板着脸训斥,“越长大越没有规矩了。” 安燃感到冤枉:“妈。你先问爸爸做了什么再说我也不迟。” “他是你爸爸,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不许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说着,白露用食指点了点安燃的额头,“听到没?天塌了还有妈妈顶着呢。” 尽管下午那样的义愤填膺,可夜深人静时,所有的情绪被瞬间放大,时隔多月的失眠再一次缠上安燃。 自己是如此的无用。 久违的无力感悄无声息地从心底蔓延,像藤蔓一般紧紧将她缠绕,令她窒息。 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浸湿枕巾。她常常会在夜晚的时候想起一树,他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对她说:“我一直在呢,你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我了。” 可每一次睁眼,迎接她的都是天花板暖黄色的羽毛灯,随后白茫茫一片。 但她仍然相信他一直在。 她每做一件事情,一个决定,都会和他分享和商量: “一树,大毛怎么样了呀?二毛又长大了一点,我感觉它快和大毛一样大了。” “一树,今天下雨了,我们去听听雨声吧?” “一树,你作的曲子有很多人喜欢诶!” …… 他在她的心里,永远不会离去。 左右睡不着,还有些渴了,她起身准备去厨房倒杯水。 路过爸妈的卧室时,她似乎听到说话的声音。 “……这么过分,还有没有天理了?” “唉。” “什么时代了,还干这种……”老妈的声音压低了些,“……事?” 老爸又叹口气,“哪个时代都这样。”他又嘱咐:“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燃燃知道啊。” 老妈过了好几秒才回道:“我知道。” 随后房间关了灯。 安燃在门前愣了许久。原来情况已经恶劣到需要用“还有没有天理”这种话来形容的程度了吗? 重活一世,毕业多年,她好像半点长进也没有,既帮不了父母,也找不到一树,活得像只米缸里的蛀虫,只会令所有人失望。 那些豪言壮语都成了笑话,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嘲讽自己。 她浑浑噩噩地原路返回卧室,她忘记了自己应该去厨房,也忘记了口渴。回到卧室,缩进被子里,让它把自己紧紧包裹。 第二天。 吃早餐的时候,安燃破天荒的第一个坐在了餐桌前。 她对一脸诧异的安时微笑道:“爸,我都知道了。” 早晨的阳光柔和而令人松懈,安时登时脸色大变:“知道什么?”说着还望向妻子,对方也一头雾水。 安燃见他反应如此之大,心中不禁一痛,尽管是因为他不听劝而直接导致这场祸事,可真要追根结底,她才是罪魁祸首。 她没有回答他们自己知道什么,而是安慰道:“你别担心,一切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 安时愣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最后谨慎地问:“为什么这么说?”语气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什么,但有一点如释重负。 安燃平静地说:“我会去找林伯父。” 见女儿这样,安时有点不忍心,“不用——”可是为了她的幸福,他还是硬生生在最后关头补上“勉强,不用勉强。” 安燃摇摇头,脸上升起一丝微笑,“我不勉强,为你们,我很乐意这样做。” “燃燃啊……”白露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感觉她的心柔软得像云朵,像五彩缤纷的。 安时的眼角也有些濡湿,他原本想亲亲女儿的额头,像小时候那样,可是女儿大了,他只好摸了摸她的头。 第157章 道歉 一场学术界名流云集的宴会上,安燃一眼瞥见姗姗来迟的林澈,犹豫一瞬,随后快步向他走去。 林澈然也很发现了她,他的心“咯噔”一下,愣在当场,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迅猛地涌入脑海。 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是来找我的吗? 应该不是吧,可她为什么又在这里? 她朝我走来了,她会和我说话吗?还是假装看不见我? …… 心情起伏落差之大简直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她越来越近了,他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一只命运的手正扼住他的咽喉,他开始无法呼吸。 四周的觥筹交错的声音和人影几乎消失,他的眼里只有她的身影,耳朵里只听得到她的声音。 “hi!” 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细腻的声音! 林澈的心仿佛游乐园里的海盗船一下子蹦到最高处,而后迅速坠落。 “hi……”他反射性脱口而出。 礼节性地打完招呼,两人来到一处阳台。 面对注视着自己的林澈,安燃第一次感到词穷,她用力地笑着,脸上因此呈现一个巨大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见眼前的女孩沉默,林澈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解释:“我一开始没打算来的,也不是,一开始……” 安燃摇摇头,打断他:“是我的错,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尽管是出于任务,可她的道歉的确是真心的。 林澈鼻子一酸,心酸和委屈夹杂在一起的情绪一时间如涓涓细流涌入心底,他像一个被放逐于沙漠的旅行者,一望无际的沙漠,绝望与困顿几乎令他一蹶不振,可正当一切将要结束,他将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时,却突然发现了一片绿洲。 他低下头,掩下所有情绪,轻声道:“你好像一直都这样。” “什么?” “没关系,”他重新抬起头,重新微笑着,“我永远不会怪你。” 见他这样,安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清楚道歉只是道歉,对不起只是毫无意义的三个汉字,并不代表可以抵消她以“为他好”而给他带来的伤害。 林澈又开口道:“我们还是朋友吧?”他开玩笑地旧事重提:“那天你还没正式回答我呢。” “当然,”安燃点点头,”我们当然是朋友。”她很感激林澈提起这个话题,“那时候我,很过分……” “没关系,你心情不好,我理解的,”林澈笑了笑,“再说,几句话而已,我还是能承受的。” “我们做朋友就很好。” 晚风徐徐,吹乱了安燃的发鬓,远处灯火通明,一点一点的,像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或许,那就是天上的星星在人间的倒影。 沪市的夜景她看了无数遍,现在站在这城市高处,她甚至能看清老东家的大楼。 那些年每个加班的夜晚,一树都会为她留一盏灯。那是属于她的小星星。 悲伤如影随形,“我,”她叹口气,“我现在的迷茫与痛苦和八年前一模一样,你知道么?这意味着在这八年我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澈疑惑地看向她,似乎在努力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八年前……你刚高中毕业,考上了震旦大学,前程似锦,和他……也很好。” “为什么要贬低自己呢?” “你不明白。” “可以稍微解释一下吗?” 安燃摇摇头,“我也不明白。”她望向黑黢黢的天空,如果真有神明存在,那可不可以也给她解释一下,自己重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正当他们陷入各种沉思,一位优雅的女士翩然而至。 “林师兄,你怎么躲在这里呀?”她对着林澈嫣然一笑,时不时捋捋被晚风卷至脸颊的鬈发。 林澈有些吃惊,同时对“躲”这个词感到不适,他笑笑:“在这儿吹吹晚风。” “这是我的同门师妹,黄时雨。”他向安燃介绍。 “这是安燃。”他又向黄时雨介绍。 “啊!”黄时雨姣好的面容浮起一抹惊讶,“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你,我还以为只有师兄一个人呢。” 安燃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领神会:“没关系。”只不过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八卦别人的爱情。 她向他们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先走一步:“你们聊,我先走了。” 林澈忙说:“去哪?我和你一起。”说着就要跟她走。 黄时雨往前一步站在他面前,身姿摇曳,裙摆飘扬,脸上的笑不曾改变:“师兄,付教授正找你呢,我们先过去吧?” 说罢,又侧身向安燃:“安……燃,也一起吧?” “不了。再见。” 黄时雨这一动作隔绝了林澈大部分的视线,被晚风卷起的发丝飘拂他的脸颊,令他心烦。 他往左一侧身,“时雨,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安燃顺着旋转楼梯一步步走下,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扎堆的西装革履的人群,耀眼的亮,喧闹的吵,给她一种极不真实的眩晕感。 正当她想去找林思远——这场宴会的真正组织者,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出自一个中年男人,头顶地中海,笑起来脸上的肉像起伏的山。 “是你吧?”他眯了眯眼。 安燃对他没有丝毫印象:“请问您是?” “还真是你,”那人嘻嘻一笑,“这是物理集会,你不是学经济的吗?” 被他这样审视,安燃顿时浑身不适,对他是谁没有任何求知欲,“嗯。”她敷衍地笑了笑。 “你在震旦大学很有名。” “是么?抱歉,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诶……你以前……钱……” 月亮高悬。乳白的月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像牛奶倒进金色的嘈杂的蜂巢。安燃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去找林总“汇报”,他应该已经知道。 她随即打算离开,不过在楼梯转角处又遇到林澈。 “啊,你还这儿!”他的眼睛笑着,“不过也好,我还没跟你说再见呢。” “不是已经说了吗?” “我还没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澈问安燃之后有什么打算。这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安燃笑着回他:“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有一个答案瞬间浮现在他的脑海:“去找他吗?” “嗯,我打算先留在沪市一段时间,理清思绪。” 第158章 家 安燃又搬回和一树在沪市的家——碧云花园。 安时和白露知道她这个先斩后奏的决定后,没有阻止。安时长叹口气,对妻子说,燃燃只怕早做好了决定,即使他们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不过这倒是个让她和林澈多多接触的好机会,便私底下拜托林澈多多照顾。 沪市的春风秋雨带来的潮湿需要时间慢慢治愈。 房子许久没有人住,散发着经年累月的尘封气息。屋子里好像每个地方都发了霉,到处可见星星点点的黑色。 安燃呆愣愣地望着这个曾经承载她无限欢乐的家,不禁悲从中来,当初她和一树对套房子进行大改造时的兴奋和激动还历历在目,如今却物是人非。 二毛好像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腿,“汪汪汪~” “二毛,我没事。”安燃轻吸一口气,现在她首要的目标就是把这个家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她开始动手,先打扫客厅,清理灰尘,把米白色纯棉沙发套拆下来,取另一套换上。平时这些事几乎都是一树在做,他把所有换季的衣服、被子以及备用的床单、枕套、被套、沙发垫等等叠得整整齐齐,用收纳袋装好,抽真空后一一放在卧室衣柜或收纳柜中。 每当那时,安燃总是叹口气,夸张道:“一树,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 一树每次都腼腆一笑:“只要你愿意,我永远在这里,不会离开。” 桌角、床脚、洗漱台……所有尖锐处上的防撞条上以及一树卧室的隔音板,无一幸免,全散布着黑色的霉点,她花了许多时间把它们扯下,又花了许多时间替换上在同城快送上购买的同品牌规格的新的,确保在触觉上与之前没有差别。 她不停地劳动,即使是空调十几度制冷也无法阻止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渗出。 早上她是被纱窗上的鸟啄玻璃的声音吵醒的,起身拉开窗帘,突然被纱窗上挂着的蛛网、虫子吓了一跳。 她这辈子没见过如此多的小虫子,本来今天还打算清洗玻璃,打扫卧室的,想想还是算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又想到平时都是一树在打理,他是个非常爱干净又胆小的人,这些虫子他也怕的吧?用手触摸未知带来的恐惧比亲眼所见的一定大的多得多。 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每次她拉开窗帘,目之所及都是一个全新的干净的世界。 重新生活在这个“林一树生活博物馆”里,安燃仿佛回到了从前。只是现在,她不再外出工作,而是将家当成“工作室”。她的工作不再是证券金融,而是寻找一树。 她在网上将一树消失前半年到现在所有的新闻全部浏览一遍,着重关注沪市、吴市还有江市,社会新闻比如人口失踪、拐卖,器官贩卖等等更是重中之重。只要有疑点的案件,只要有和一树时间重合的报道,她都会一一记下,挖掘和分析它们和一树内在的联系。 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父母、林澈比自己强大许多倍的钞能力都没办法找到一树,甚至一点消息也没有,自己只能另辟蹊径。 一树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总有蛛丝马迹的,只要上天随便在某一瞥中,稍微施舍那么一点灵感,她便感激不尽。 有一天,她收到一则带有“吴市”“失踪”等关键词的新闻推送——每当有这样的关键词出现在网上,她都会收到相关的推送提醒。 新闻大致内容是一个刚高考完的少年和朋友一起到吴市毕业旅行,却不幸失踪。 他们失踪的时间、地点也非常接近! 安燃心潮澎湃,这已经和一树有了一个明显的联系。 如果说在sj工作的那几年对现在的她有什么实质性的益处,第一是较为丰厚的积蓄,第二便是对人“追根究底”的能力。 她立即开始调查,挖掘剩下可能的“联系”,首先,从那男生着手——他和一树长相上没有相似之处,教育、家庭背景更是天差地别。 他的人际关系……安燃正要敲击键盘,企图寻找答案,门铃声突然传来。 她微微皱眉,有些疑惑,抬眼看了看时间,下午六点四十五。这个点了谁会来? 是林澈吗?可是他们昨天才一起吃过晚饭。 门铃声催命似的,一阵又一阵,仿佛不达目的不罢休。 安燃叹口气,艰难地从沙发上起身,凑到猫眼上一探究竟。 是一个她最最不想见的人! “有何贵干?”她把门打开一道缝,板着脸说。 站在那道缝前的人却是蒋山明,他和蔼笑道:“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安燃一愣,“蒋叔叔?”她以为只有顾云添一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云添,只见他正微笑着,朝自己无辜地耸耸肩。 “蒋叔叔,请进。”她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动作。 顾云添神情自若地跟在蒋山明身后走进。 他们身穿黑色西服,在暖黄色灯光下透着无与伦比的光泽,和这套小房子格格不入。 蒋山明见屋内开灯,阳台上那米白色雪尼尔流光纱窗帘全拉着,好奇道:“怎么大白天拉窗帘呀?” “天快黑了。”安燃随口说道。 顾云添看见这小小的客厅还充当书房,各式各样的东西堆叠杂放,拥挤不堪。在这样的房子里,光站着,就已经需要很多勇气。 不过,他含着笑,破天荒地夸了句“很温馨。” 安燃将沙发上的新闻报纸笔记本移到客厅一角的书桌上,收拾出一块位置,“请坐。” 一番寒暄之后,蒋山明开门见山地说:“燃燃,你应该已经知道希罗斯最近的事了吧?” 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安燃一时没反应过来,“希罗斯?” 蒋山明点点头,“就是那个声称一滴血可以检测出百种病的m国公司。” 久违的记忆接踵而至,sj曾经投资过这个公司,还是在她还在自营部的时候。 她慢慢明白了他们来的目的。 “它怎么了?” “它已经被曝光是一场骗局。” 第159章 正义 安燃记得前世希罗斯是在18年被指控“大规模诈骗”的,可现在怎么提前了快一年? 她陷入沉思,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难道是因为自己重生导致的“蝴蝶效应”吗? 蒋山明和顾云添静静看着安燃,也不出声打扰。 安燃仰起头,朝他们微笑道:“二位专门来寒舍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吗?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不管什么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不管他们来这的目的是什么,她已经离职,决意不再掺和这等闲事。 蒋山明正色道:“燃燃,你当时在自营部时,sj曾投资过希罗斯一亿美金。” 安燃摇摇头,“我只是参加过一次会议,并不算参与这个投资项目。”她站起身,一副送客的样子,“抱歉,如果你们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可以去问于部长。” 顾云添含笑道:“我听于光亮说,你曾经质疑过希罗斯的血液检测技术。” 他的笑如此真诚,光滑的脸庞在暖色灯光下透着象牙般冰冷的白,“我还听说你曾写过一封希罗斯的血液检测技术为什么不可行的邮件给顾博。” 果然是两只老狐狸,从进门开始就在套话。 安燃耸耸肩:“我写了又怎样?没写又怎样呢?你们该不会是来追责的吧?” “不不不,这事与你无关,我们怎么会是来追责的呢?”蒋山明开始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希罗斯被m国证券交易监督委员会指控大规模诈骗后,sj也向创始人艾米·史密斯提起诉讼,可是对方却称并没有收到我们一亿美金的投资。” “如今双方各执一词,我们调查了sj和顾氏资本签订的合同和账务记录,都没什么大问题。艾米·史密斯也提供了希罗斯一方的账务,也证实的确没有这一笔钱。” “所以,这笔钱会去哪里呢?”顾云添撑着下巴笑道:“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如今要想事成,自己最不该提“消失”这两个字。 他眨了眨眼,以示自己的无辜。 安燃瞪他一眼,“这个世界人会凭空消失,钱怎么就不会了呢?” “对于林一树的事情,燃燃,我们也听说了,这一路你肯定也很辛苦。”蒋山明适时地表达自己安慰和歉意,而后又将话题转移回来:“我们做了一些猜想,也得到了部分证实。” “这个投资项目的主要负责人顾博——顾云清15年在m国l城欠下一笔巨大的赌资,以他的薪水和股份分红一时间根本无力偿还,但神奇的是,他的确成功还了。” “据他自己说,是因为时来运转,在赌场玩了把大的……”剩下的话可能是没有证据,蒋山明说得颇为隐晦。 “呵~”顾云添从进门以来的第一个蔑笑贡献给了顾云清。 安燃此时处于极度震惊之中,她在努力消化蒋山明的话。 顾博如此温文尔雅的人竟然沉迷赌博???她想起他颀长的身影和儒雅的微笑,再想起这样一个人出现在闹哄哄乱糟糟充满贪欲的赌场,不禁一阵恶寒。 她有些消化不良。 她摇摇头,“所以,”不管他们想让她做什么,她决心不掺和这件事,“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顾云添说道:“我们需要你提供那封邮件,证明你的确质疑过这个投资项目并且也提醒过顾博。” “我的确写过邮件,而且是用工作邮件写的。但我现在已经离职,邮箱也已收回。” 安燃盯着天花板上的暖黄色灯,“抱歉,恕我无能为力。” 蒋山明和顾云添对视一眼。顾云添笑道:“你应该有备份吧?”他往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脸上浮现那一贯的微笑,平时居高临下的姿态这时也完全显露出来。他翘着二郎腿,手指放在膝盖上悠闲地点了点,“向来谨慎的你,怎么可能没有备份呢?” 他这副模样安燃恨不能立刻将他赶出去,也不顾蒋山明在场,当即冷下脸,“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这是我家,不是sj,我也不是你的下属。” 蒋山明见氛围不对,忙打圆场道:“燃燃呐,云添不是这个意思,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个忙吧?” 他面色诚恳,头发已有许多发白,在灯光下闪着银色的光,眼底乌青,脸颊上的肌肉略略松弛,状态疲惫而苍老。 然而顾云添,倒是还神采奕奕。 世间唯一公平的时间也欺软怕硬。 安燃无声叹息,摇摇头,狠下心道:“蒋叔叔,不是我不想帮您,而是我已经离职,实在不想再卷进这种事情里。” “我记得那封邮件我当时还抄送给了您刚刚提到的于部长,或许,他可以帮您这个忙。” 蒋山明和顾云添再一次对视。 顾云添稍稍坐正了点儿:“我们自然也问过他。不过,还是你更重要一点。” 安燃挑了挑眉。 是了,这件事是于光亮透露给他们的,他们怎么可能没问过他呢?“我们自然也问过他”——问过,但结果并不如意,这才退而求其次来找自己。 于光亮可能对顾云添说他那封邮件已经删除了,也可能干脆否认自己曾收到过邮件。 这种做法也能理解。未来sj谁做主尚未可知,他大概率把宝押在顾云添上,但也不能太得罪了自己现在的上司顾云清,反正消息已经透露出去,不管结果如何,这终究是一份人情。 所以,人家局中人都看得如此透彻,自己这么个局外人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一个小人,一个赌徒,她也谁都得罪不起。 安燃再次摇头:“对不起,备份什么的我真的没有。” 她起身欲离开,“天色很晚了,蒋叔叔,顾总,我就不留你们了。” “安燃!”顾云添喊住她,“你原来是如此正义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你要眼睁睁看着这笔钱被挪用而一言不发吗?” 安燃一愣,回头看向他。 顾云添也盯着她,眼神灼热,目光坚定,“要做正确的事。” “正义?”安燃被气笑了,“你还有脸跟我提正义?” 第160章 心思 顾云添的脸色黑了下来,“如果你指的是林一树,那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与我无关,我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他冷笑一声,“再说,我还不至于干如此低劣的事。” 安燃冷白的脸像冬日的晨雾,“你以为你有多高尚?” “高尚不高尚,有什么关系呢?”顾云添又恢复以往的高傲,“我不需要高尚来达到我的目的……” “云添!”,蒋山明的眉毛皱成倒八字,“少说几句吧!” 他站起身,朝安燃笑了笑,“燃燃,别和他计较。你不愿意的话,就算啦,我也不能勉强你。”他向顾云添抬了抬手,随后准备离开。 门被打开的瞬间,安燃突然开口:“我的确有备份的邮件。”她立在灯光下,一圈一圈的光晕绚烂,让人看不清脸上真实的神色。 她刚说完,蒋山明的眼眸便亮了起来。 安燃瞥了眼顾云添,淡淡地说:“诚如顾总所言,我的确是个谨慎的人。当初发邮件给顾博时,除了抄送一份给于部长,还密送了一份给我自己的私人邮箱。” 她脸上浮起一个清浅的微笑,“但是呢,那个邮箱我很久没用,密码也不记得了。” 蒋山明朗声笑道:“没关系,这个不需要你操心,我们有技术人员。” 安燃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顾云添似乎不太相信安燃这么快就松口,他用力盯着她,刺眼的灯光使他眯了眯眼,“既然这样,不如下个月的听证也麻烦你走一趟?” 安燃想也没想,“再说吧。” 这么些时间过去,太阳早已落山,只剩下星和月在夜幕中有气无力地闪烁。 “二毛,对不起啦,已经天黑了,不能出去玩了哦。”她指着漆黑的夜色对二毛说。 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汪~” 给二毛喂后,她也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厨房里正好还有几片面包,“嗯,那今天的晚餐就是你啦。” 独居的时候,她总喜欢自言自语。她又打开橱柜,发现还有点的草莓酱,“哇,”她惊讶得仿佛发现了新大陆,“面包和草莓酱是绝配!” 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她飞快走到客厅,迅速拿起手机,点开,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原来是找到了那个失踪的男生,他在吴市迷宫似的曲折小街巷迷了路,而手机恰好没电了…… 安燃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高兴,可能二者都有。 她依靠在书桌上,盯着天花板上暖色的小太阳似的灯光沉思,直到眼睛不适流泪。 “我们有技术”——蒋山明的这句话自然而然浮现在她的脑海。 或许自己一直弄错了方向。 最近顾令维简直诸事不顺。不知怎的,爷爷开始频频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每次见面都急切催促她:“令维,你都二十七了,该结婚了,不要学你小叔叔。” 或者不满地指责她的父母:“云深,令维的婚事你该上点心了!” “点心?什么点心呀爷爷?”顾令纯好奇地问,“爷爷给姐姐吃点心不给我吗?”她瞪着一双无辜懵懂的大眼睛,圆圆的脸蛋像果冻般光滑q弹,活似刚从年画里走出来的。 这可爱的模样显然也萌化了顾锦鹤的心,他乐呵呵地摸了摸小孙女的头,笑道:“不是说点心……” 顾云深夫妇也满心欢喜地看着小女儿。 面对眼前这一幕,顾令维并没有多少失望,她早已经习惯了。 她正想去酒吧散心,“令维。”不巧又在前厅遇到堂叔顾云清。 这是她第二件烦心事。 大概是从几个月前的新年家宴开始,这位她并不熟稔的堂叔私底下频频对自己示好。 “堂叔。”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不欲多谈。 她再迟钝,也知道他和小叔的关系剑拔弩张,所以,并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以免引起小叔的误会。 顾云清笑道:“令维,怎么这么急着走呀?大伯父拜托我给你介绍几个相亲对象,我倒是认识几个不错的男孩子,都是名校海归……” 顾令维实在不耐烦,“堂叔,我的事不用你管!” 顾云清没有丝毫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点点头,“也是,你的事自然有大哥为你做主。” 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他们知道你的心思吗?” 顾令维脸色煞白。几个佣人从两人旁边经过,低声而又恭敬地喊“顾先生,顾小姐”。 顾令维待他们走了,压低声音道:“我能有什么心思?”语气含着怒意。 “不要激动。”顾云清微微一笑。不工作的时候,他总喜欢穿居家纯色羊毛衫,似有若无的墨香,加上颀长的身形,衬得他儒雅随和,像古时候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他侧身一站,半张脸陷在阴影里,“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顾令维冷笑道:“堂叔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最近外面可是有不少您的传言呢。” “不过是些风言风语,”顾云清淡淡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倒是令维你啊,我听说和那个女孩——叫安燃的,是大学同班同学啊,”他一脸惋惜,“没想到,你这近水楼台,最后却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顾云清长叹一口气,“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要是没有那个女孩,凭你如此长相,和他又是十余年相伴的情分,何尝不能得心所愿呢?” 顾令维最不擅长掩饰情绪,她美丽的眼睛先是一阵迷茫,随后云雾散开,两颊不知因什么而红到鬓角。 顾云清见状,嘴角微微一弯,这是发现猎物逐渐困于笼中的笑。 顾云添能利用的人,他当然也能利用,这叫……怎么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哎呀,你看,”他抬手看表,“光顾着和你谈心,竟忘了时间。” “令维呀,叔叔是真为你好啊!你要是改变心意,就跟我说,我手底下有许多优秀的男孩子,都是名校海归……” 说罢,又大步流星地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第161章 报复 夏季正是玫瑰的季节,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只有你想象不出来的颜色,没有顾家的花匠培育不出来的。 在这顾家的花园中,花朵永远鲜艳欲滴,像刚刚盛开一般,它们的茎刚劲挺直,绿叶青翠,散发着永恒的蓬勃而又旺盛的生命力。 顾令维站在花厅前,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顾云清的一番话深深钻进她的脑海,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假设让她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在小叔遇到安燃之前,他对自己是很好的,可以说有求必应。 如果一直那样下去,如果没有外人介入…… 她望着远方恢宏的庭院大门,心中五味杂陈。 大门突然缓缓推开,犹如一只灰蝴蝶轻轻扇了扇翅膀。 一辆黑车疾驶而入。 那是——“小叔!”她激动地差点叫了出来。 顾云添在车库停好车后,三步并作两步往老宅走去。 在花厅不远处,“小叔。”顾令维压抑着兴奋轻声喊了句。 才刚做过一个美好的幻想,下一秒便见到他,这难道是老天的暗示么? 他们穿的还是婚礼同款! 洁白的裙子,黑色的西服,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不管怎样,今天一定是她的幸运日。 在这花香四溢的地方碰到她,顾云添并不意外,淡淡应了一声,随后继续往右前方疾走。 顾令维刚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可他竟一秒也没有停留。 “应该是工作很忙吧。”她用这话安慰自己的失落,随后又陷入甜蜜的幻想中。 顾云添穿过客厅,绕过一排排古朴的书架,径直走向顾锦鹤的书房。 几声敲门声后,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他于是推门而入。 顾锦鹤正在看顾氏集团的财务报表,见来人是他,奇道:“你怎么也回来啦。” 顾云添面色有些沉重,“有些事情得让您知道。”随后递上一份临时打印出来的文件。 “这是什么?”顾锦鹤将财务报表搁在一旁,接过那份文件,仔细阅读起来。 文件不是很厚,但充斥着大量污言秽语,他皱着眉翻到最后一页,“这上面……”嘴角狠狠一抽,似是不敢相信,“这是令维干的?” 顾云添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亮的灯光照清每个角落,回忆无所遁形,将他拉扯。 早些时候,当技术部门的it人员破解了安燃的邮箱密码后,并没有找到那份关于希罗斯的邮件。 邮箱里的邮件数量如山高。虽然发件人各式各样,可内容高度统一,随便点开一封,全是各种各样的侮辱性词汇,其创新程度让人耳目一新,侮辱性方面简直不堪入目。 最近的一封还是今天早上。 顾云添陷入沉默。 “顾总,”一个声音问道,“接下来……” 蒋山明朝他挥挥手,“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是。” 办公室只剩他们俩时,蒋山明叹口气,“云添啊,知道这些邮件是谁发的吗?” “嗯,大概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顾云添眉毛往上一挑,微微一笑,“当然是做我该做的事。” “那是?” “她给我看这些东西的目的无非是想报复令维,或者,”他一摊手,“让我证明所谓的‘正义’,我当然得遂了她的意。” 听到顾令维的名字,蒋山明稍稍一愣,双眼随即划过一丝了然,“令维,”他叹口气,“她也是糊涂。” 顾云添冷声道:“她给我带来的麻烦够多了,该有一个了断。” “这真的是令维干的?”顾锦鹤再次发问,似是不敢相信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孙女语言竟如此恶毒。 顾云添仿佛看见小时候的令维,朝自己奔来,甜甜地喊他“小叔”。 那样的可爱。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云添,我问你话呢!”顾锦鹤不满道。 顾云添蓦的抬头,“的确是令维,”他点点头,苦笑道,“我和您一样震惊。” “这上面还写着,令维曾经当众打过安燃?” 顾云添点点头,没说话。 顾锦鹤提着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一直以为令维是个知进退的好孩子,只是脾气是坏了点。 没想到竟然如此鲁莽愚蠢。 这件事可大可小,重点是,顾氏绝不容不下这样的人。 “这件事我来处理。”他最后说道。 “是。”顾云添微微欠身,准备离开。顾锦鹤却叫住他:“令维为什么要针对她?” “还有,你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告诉我?” “令维和安燃大学时就不太和睦,加上……我比较欣赏安燃,可能加深了她们之间的隔阂。” “至于为什么这个时候,”顾云添语气有些无辜,“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安家虽然不如顾家,可也不能由着令维胡来。我出面管教呢,又不大好,于是想到了您。谁承想大哥回来了,早知道我就不打扰您,直接找他好了。” 顾锦鹤浑浊的眼睛古井无波,似乎在掂量他话里的水分。 有些事情他不愿相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但现在,他不得不管。 “我老了,”他叹口气,“你该成家了,不要让我操心。” 顾云添含笑道:“您还年轻着呢!” “我是让你结婚!” “是,我听到了。” 第二天,顾令维就被顾锦鹤打包送去m国,美其名曰“出国深造”。 安燃很快再次见到顾云添。 “安小姐,”他立在狭窄的门框前,“令维已经得到了她的惩罚,这回该满意了吧?” “那也算是所谓的惩罚么?”安燃双手抱胸,看也不看他,“你对正义原来是这么定义的。” 顾云添并不在意,轻轻挑眉,“看来安小姐的消息很灵通嘛。” 安燃瞪他一眼,“呵!拜你所赐!” 她最近的确很关注顾令维。蒋山明的话点醒了她。 “我们有技术”——顾云添明明可以侵入她的电脑,登录邮箱,找到那封邮件,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这在程序上并不合法。 一树失踪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找人很容易,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不能被“找到”? 第162章 原谅 安燃很快想到顾令维,要说最有可能对一树不利、最有可能让她找不到他的,首当其冲便是她。 她越想越觉得这一切是出自她的手笔。一个有钱有闲,家人还对她分外包庇的千金大小姐,出于对她的讨厌甚至仇视,犯下滔天大罪。 还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么? 安燃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一下轻松,一下沉重。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她连累了一树? 她可能讨厌顾令维,但说不上恨——即使她曾经当众打过她一巴掌,可她清楚罪魁祸首是顾云添。 但她也不会原谅她,如果真的是她把一树给……她更不会原谅她。 怎么查,是一个大问题。 在蒋山明和顾云添离开后,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是绑架——她的心一颤,但愿老天保佑,如果是绑架,那么显然她一个人做不到,她要找帮手,她要雇人…… 她要花钱。 是了,像水门事件爆料者说的“follow the money”——跟着钱走,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于是她迅速托银行的朋友查顾令维名下的账户流水。有钱人的消费从来不是秘密,她很快便拿到了顾令维将近五年的账户变动明细。 一条条仔细看下去,美容院,奢侈品,珠宝,机票,酒店,餐厅,酒吧…… 到最近两年,几乎全是酒吧。 一切花销正常,没有无缘无故的大额转账,也没有超出安燃对她认知的支出。 “所以,”顾云添再次问道,“那封邮件可以给我吗?要是能顺便出席下个月的听证会,”他的眼睛弯了弯,“就更好了。” “你觉得呢?”安燃冷笑一声,“那不算惩罚,她甚至没向我道歉。” 顾云添立刻说道:“我代她向你道歉,毕竟事情算是因我而起。”语气相当诚挚。 安燃看着眼前如此虚伪的人,差点把门拆下来砸他脸上,“原来你也知道啊!那你还有脸来找我帮忙?” “赶紧走!”她把门一甩,预想的声音却没有响起,原来是顾云添手掌抵着它。 他从未被别人这样对待过,脸色因而铁青,“安小姐,”忽然面无表情地笑了笑,“非要这样绝情吗?” “好歹我也算帮过你。” “你那是帮你自己。” “那我也还是帮了你。” “随你怎么说吧。”安燃无所谓地耸耸肩,她向来知道他有多擅长诡辩。 顾云添扯了扯领带,“如果这次你愿意慷慨相助——像每次我对你一样,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 “好啊。我只有一件事情……” 顾云添打断她:“除了林一树的事,”眼前的桃子和桃林深处的哪个更大,他还是非常清楚的,“其他都好说。”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云添似乎不能理解,“你脑子里只有爱情么?” 安燃反问:“你脑子里只有利益么?” “你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顾云添一手撑着门,以防止她关门,“我只是争取我该得的,有什么可羞耻的呢?” “不过,说我满脑子只有利益,也实在是冤枉我了。” 顾云添微微一笑,“我的大脑也有些别的,如果那笔钱可以追回——不,就算不能追回,我也会这么做——向残疾儿童基金会捐款。” 安燃握紧了门把手,“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为了顾氏集团在sj的股份?!” “可那的确是件好事,不是么?我也可以在sj开设些面向残疾人的岗位。” 她把门往里拉,“再说吧。”她的语气已经慢慢变得平静。 顾云添的嘴角闪过一丝隐秘的胜利的微笑,随后飞快地从门缝里抛过几句话:“邮件可以给蒋总,公司听证会在下月十七。再会。” “哐当”一声门瞬间关上。 安燃半倚在门上,微微弯腰,黑色的眼睫扑哧扑哧,一滴豆大的泪珠砸下,在地板上晕染成一朵水花儿。 之后这些天,她调查过曾和自己结过梁子、可能结过梁子的同事,一无所获。 她还调查过水淼淼——现在定居沪市,和上司的女儿结婚了,她把他管得死死的,看起来很幸福,啤酒肚,地中海愈发明显。 当她向他提起钱沄,提起以前那些女孩子,他吓得立马跳起来:“你可别乱说!那都是年少不懂事,年少不懂事。” 他挠了挠没多少头发的头,“以前是我错了,好伐?” “不如这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样我们就一笔勾销了。” 安燃真不敢相信这个和表姐乱搞,视感情于无物,极度自私自利的人会变成一个老婆奴。 看来一山更比一山高,也或许,人真的会渐渐变成一个和过去的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甚至连口音、性格都变了。 “你先说什么秘密,”安燃开口道。 水淼淼不好意思地说:“你那个钱老师,你还记得不?其实我认识他。” 安燃一愣,钱老师? 钱浔之? 她许久没有听人听提起这个名字了。算一算时间,他现在应该还在监狱。 她的面色一沉,“你继续说。” “他是我远房表舅邻居家的孩子,从小优秀,后来一路保送到国外大学,”水淼淼看她一眼,“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更优秀,保送了哈佛,后来两人分手了,听说是一个想留在国外,一个想回国,意见不一,所以分手。” 水淼淼压低声音,眼眸闪过一丝金光,“可是,我知道是那女的为了前途抛弃他。” 眼见安燃有些不耐烦,他忙道:“那女的你也认识,叫孙晏如。” “什么?”安燃蓦的看向他,“你说孙晏如?” 水淼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俩长得很像,这就是钱老师针对你的原因。” “我们长得很像?”安燃突然想起来,的确有人说她和孙晏如某些角度很像,可她自己从不觉得,只是当初听着有些高兴。 “怎么样?” 安燃还处于半晕眩状态,“什么怎么样?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水淼淼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那都是年少不懂事嘛,”他嘟囔几声,“只要你不乱说,没人会知道的。不过就算你乱说,也没人信的。” 第163章 听证会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钱浔之见她第一眼就表示讨厌,为什么孙晏如温水煮青蛙将她困在无穷无尽的杂活中。 一切都解释得通。 所以,那些年,自己所承受的,全是无妄之灾? 安燃蜷曲在沙发上,下巴靠在膝盖上,双手慢慢抚摸着那两道逐渐变浅的疤痕,那时的恐惧,痛苦卷土重来。 幽暗的办公室,逼仄的空间,恶魔低语“永远留下吧”“再也走不了了”“看不见就更走不了了”像蛇吐信子般往她耳朵里钻,往她心里钻。 林澈知道后,惊讶异常,“竟是这样?”他还记得当时的凶险,每每想起便感觉五脏六腑被拉扯,仿佛受苦的是他自己。 他看安燃头枕着膝盖,以为她害怕,心一下子软了,又心疼又自责,柔声安慰道:“别怕。”他很想说“我在呢”,可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安燃将头抬起,眼睛雾蒙蒙的,“我不怕,我只是……”她异常的愤怒,钱浔之害她差点残废,孙晏如让她几乎丢了事业。 钱浔之已经入狱,孙晏如……她曾经把她当过榜样,后来破灭了,接着是更深的破灭。 她从大洋彼岸跑过来,不会只为了将自己赶出sj,一树,会不会也是她…… 她的表情变幻莫测,林澈不禁担忧道:“燃燃,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有些失望,不过只有一点。 他低头盯着沙发上的条纹,又微微侧脸向她,“那明天的听证会,你去么?” 听证会? 安燃突然想起孙晏如是顾云清从m国请回来的,想必对她一定很熟悉。 他有他的秘密,她有她的仇恨,而这中间的交集是…… 她的心一泠,是我。 原来如此。 她突然似笑非笑,“去啊,为什么不去?”嘴角虽然弯着,可眼神却是冷的。 看她这样子,林澈更担忧了。 顾云添,顾云清,还有孙晏如……安燃一个人只怕应付不来。 他立即说道:“我陪你去。” “不用。” 林澈坚持:“那我跟在你后面?” “……不用。” 林澈板起脸,义正言辞道:“作为朋友,我是会担心的,请你理解。” “朋友”这两个字像开关一样,只要一提及,便会触发安燃的内疚,他们别扭的、复杂的,被利用的友谊。 可这次开关失去作用了。 尽管如此,安燃还是在第二天清晨的薄雾中一眼瞥见林澈的身影。 他微笑着,“我刚好要去趟金融大厦,可以带捎我一程吗?” 早高峰车流如织,安燃怕他被车撞着,来不及思考,“快上车,”说罢叹口气,“上车。” 车上,林澈向安燃讨好似的笑,安燃本打算说的话一下子被他的笑堵在口中。他也是为我好——她心中这样想。 一路平安到sj。安燃抬头望着几米高空中“sj证券”大字,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像初见时一样闪耀。 顾云清似乎很意外她的到来,笑着迎了上来:“安燃?我听说你去年就辞职了,还来公司做什么?难道忘了什么东西?”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 林澈刚要开口,却被安燃一把拦住。顾云清到见安燃面无表情,这才止住笑,“这么严肃啊,年轻人要多笑笑呀。” 安燃微微一笑:“待会儿您就知道我来做什么了。” 随后又补充一句:“您还是多笑笑吧,以后可就笑不出来了。” 空旷的会议室坐满了董事会和监事会的人。 听证会开始后,顾云清坚称希罗斯投资项目按照合同正常进行,而顾云添则拿出希罗斯方的财务记录反驳。 “也许是他们做了什么手脚呢?”顾云清耸耸肩,这不就被爆出欺诈了吗?” 轮到安燃时,坐在首席的监事会主席开口问道:“邮件内容是否属实?” 安燃答:“是的。当初发完这封邮件后,顾博很快便将我叫到他办公室,询问邮件上的相关内容,我一一如实回答。 几天后,他再次把我叫到办公室,宣布把我提升为该项目负责人,我问,这个投资项目不应该终止么?他说,不,项目正式开始。随后暗示既然这笔投资注定血本无归,不如合理利用,问我是否可以和顾氏资本对接,做一份阴阳合同,事成之后一三六分账。 我家资颇丰,不可能为了一点小钱断送自己的职业生涯,于是断然拒绝。第二天就发现自己被踢出这个项目组。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自那以后,我在自营部逐渐被边缘化,项目越来越少,可工资反而越来越高。” 我吓坏了,这时,经纪业务部新来的孙总正好缺人,我想,她新来,职级高,又是女性,一定能理解我的困境。于是申请转岗到业务部。 到业务部后,一切没有预想中顺利,和我同一时期转岗到业务部的同事,只有我一直在干并不太重要的杂活。直到去年夏天,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孙总让我去她办公室一趟。 那次,也就是那一次,我无意中瞥见孙总的m股账户一片红色,我好奇一看,竟是持股希罗斯一万股,买入时间2015年7月15日,也就是这个投资项目将要公布的前一周。 我当时汗毛直立,联想到公司传闻孙总是顾总特意从华尔街请来的,顿时猜到是顾总将投资内幕消息告诉了她。 我曾经敬仰的女性领导形象骤然坍塌。但我更害怕这是一个针对我的局,于是我立即辞职。” 这是安燃昨天晚上花了几个小时编造出来的答案。她决心要这么回答。 可是,当她刚说完“是的”,突然,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瞬间阻止她。 她无法开口,她仿佛听见一树的声音,他说:“燃燃,不要为了这些人赔上你的人生。” 她说:“我是真假参半着说,真话颠倒着说,不会被发现的。” “顾云清办公室没有监控,他没办法证明我说的真假,孙晏如的确在2015年7月15日买过希罗斯的股票,而且靠那些股票赚了不少钱。” “不要,”一树的声音依旧忧愁,“不要这么做。” 她赌气道:“你都不在这,你凭什么管我。” “因为我知道你爱我。” 第164章 车祸 安燃说完“是的”后便再也不肯开口。顾云添见她几度张口,却又没出声,一脸的愤恨,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心扭得紧,面上却不显露,好在一切顺利。 天气太热,温度节节攀升,使得青黑色柏油马路不断往上冒着团团热气,像个露天烧烤架。林澈虽然身处清凉的内室,却也感觉一股汹涌的热气在五脏六腑乱窜,他频频望向那间大门紧闭的会议室,它越是庄严肃穆,他的心越是煎熬难忍。 终于,那扇门轻轻地开了。 “燃燃,”他迎上前,“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安燃笑笑,有点答非所问:“算是吧。” 她脸色不是很好,林澈下意识望向那紧闭的大门,“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安燃抿了抿唇,显然不愿多谈,“走吧。” 穿过大厅,阳光像金子从一排排窗户洒了进来,散落一地。走出大门,sj的招牌依旧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她抬头望向它,像来时那样。此刻心境却大不如从前,一股凄凉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当初是何等意气风发,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美好的未来,美好的人生触手可及。可现在呢? 虽然“心有惊鸿”却“身如灰燕”。林澈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几层高的楼上似乎有个黑色的身影,正朝下望着。 他有点认出那个黑影,“燃燃?你在看什么呢?” 安燃撇过脸,眼角闪着泪痕,“没什么,”她摇摇头,“抱歉,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说完不等林澈回答,便沿着人行道缓缓向前走去。两边的人行道绿荫盖顶,一丝微风轻抚,那是她以前走惯了的一条路,在每个加班的夜晚。 她沉浸在过去的每一个夜晚,虽然辛苦,却很幸福。她按照前世的记忆,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可能的陷阱,却还是落到如此地步。 她以一种决绝的心情走过斑马线,却没发现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冲出来一辆车,普通的黑色,控制不住似的,径直朝她冲去。 最后一个夜晚的回忆戛然而止,黑色由一个点,到一条直线,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她当场定住,好像被某种魔力控制,无法动弹,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燃燃,燃燃!”一声急切的喊叫声由远及近,充满恐慌。安燃什么也听不见,她的耳朵仿佛失灵,她的双眼自动过滤除去正前方黑色外的一切事物。 就这样吧,也挺好,不是么。 闭眼的瞬间,想象的碰撞却没有发生。一双手突然用力将她往旁边一推。 “砰——” 那辆普通的黑车因为撞击稍稍降了点速度,而后更猛烈地逃离。 一切发生得太快。 安燃倒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血迹刺红了她的眼,才瞬间清醒过来。“林澈,”林澈倒在血泊,青黑色的柏油地变成红黑色,“林澈!”她连爬带滚着奔向他,声音抖得厉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林澈!!” 他的大腿不断流血,安燃跪在他身边,“你……”她的上下两瓣嘴唇抖动不已,手颤抖着扯下腰带系在伤口上方大约五厘米的位置,“你坚持,坚持住,我打120,120。” 因手上沾了血,手机指纹识别不通过,她用力在身上揩了揩,还是通过不了,只能输入密码解锁,可是模糊的泪眼,慌张的心神又使她几次按错,才终于解了锁。 林澈躺在地上,头始终朝向她,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又咳嗽起来,嘴角开始流血。 安燃俯身凑近了听,才依稀听清他说什么:“……没事……” 一大滴眼泪瞬间砸了下来,她疯狂点头,“我没事,你也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救护车很快呼呼地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警车。 因为大腿动脉血管破裂,林澈立刻被推进了急诊手术室。 安燃在手术室外等候,担忧和内疚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压垮,她稍稍坐一会儿,就要站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双手握着胸前,一边流泪一边祈祷。 期间有两个警察来询问她事故发生的具体过程,以及是否认识肇事车辆及车牌号码等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哆嗦着一一回答: “过斑马线时那辆车突然朝我冲了过来,我当时吓傻了,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林澈为了救了我才被撞的。” “不认识,我只记得是一辆黑色的车。” …… 医生将林澈推出来时,他还处于昏迷的状态。 “病人闭合性颅脑外伤,肺挫伤,全身多发性骨折……” 医生越说越严肃:“左股骨中段粉碎性骨折、左髌骨开放性骨折,左胫腓骨开放性骨折……” 安燃急切地问:“那现在可以手术吗?” 医生摇摇头:“他现在血液流失较多,血压过低,存在濒临休克及颅内、胸部损伤情况,不宜立即手术。”又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不是,我是他朋友。” “要尽快通知家属。” 林思远因为在江市,离得近些,很快就到了医院。 他步履匆匆,神情慌张,一见到安燃,便马上问道:“澈澈怎么样?” “还没醒过来。” 他往病房内探了探头,只见儿子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各种精密仪器插遍全身,有一些还印着“林生”的标签。 他的心一痛,不忍再看,又问安燃:“医生怎么说?” 安燃将医生的话转述给他,“……总之,医生说现在还不能手术。” 林思远忽然严厉地问:“怎么好好的就出车祸了?” 安燃流泪道:“是我的问题,他为了救我才被撞的。” 林思远不免迁怒她,可见她泪流不止,自责不已,那些指责的话一时说不出口,只好重重叹口气。 安燃不住地向他道歉:“对不起,都怪我……”眼泪像梅雨时节的雨,淅淅沥沥地止不住。 “唉!”林思远不能责备她,却也不愿意说些原谅的话,只好又叹口气。他潜意识觉得这车祸诡异,好端端地怎么会被撞?于是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165章 指责 周莞尔和母亲林思琼赶到时,已经是晚上了。 林澈还处于昏迷状态,生命的创伤使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林阿姨,莞莞。”安燃局促地站起来向她们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这位林阿姨。 林思琼没回应她,甚至对她视若无睹,她的目光紧紧黏在房间正中央的病床上。 那是澈澈?那竟然是澈澈!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第一次见他伤成这样,全身上下插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管子,“澈澈……” 周莞尔倒是朝安燃点点头,没说话。她见到病床上那个虚弱、没有生气,暂且称为“人”的生物,差点叫出来,又下意识捂住嘴巴,不相信似的轻声呼唤:“哥……“ “他现在怎么样?”来时已经听大哥说过,是一起肇事逃逸,肇事司机也已经被逮捕,可是林思琼还是觉得像天方夜谭,已经很多年了,她以为这个世界至少安全一点了,然而似乎并没有。 她怀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像几十年前那次一样。即使心里有疑影儿,愤怒还是指向了眼前的女孩。 “你怎么又……”她压低了声音,“又让他受伤?!”尽管她大概是无辜的,可她还是将矛头指向她:“为什么又是你!” “对不起,我当时没有注意……对不起……”安燃小声抽泣着,痛苦和内疚几乎将她淹没,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我们刚出sj,我说,我要一个人待会儿,没想到会出车祸。也没想到他会救我……” “没想到他会救你?”林思琼冷笑一声,“澈澈自从认识你,就跟着魔了似的!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和他搅在一起?害得他频频出事!” “妈,您别说了。”周莞尔摇摇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转头问安燃:“医生怎么说?” “不怎么好。”安燃声音哽咽,又向她们复述一遍医生的诊断,“现在还不能手术。” 寂静的深夜,周莞尔劝安燃先回去,这儿有我们呢!安燃拒绝,林澈还昏迷不醒,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回家? 林思琼细长的眉眼横斜,瞪她一眼。随后在安燃原先坐着的椅子上坐下,冷淡地说:“回去吧,你把澈澈害成这样,他肯定不想见你。” “妈!”周莞尔烦躁不已,她一边压低自己的声音。一边压抑自己的情绪。母亲一碰到林澈的事情就失去理智,还有这两个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就知道要出事! 为什么大家不能理智一点?爱情,甚至恋爱,只是人生最不要紧的点缀而已。 她在心底长长叹一口气,又对安燃说,“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 安燃不想离开,可是见母女俩默契地不愿多谈,也就明白了。她勉强一笑,“好,他如果醒了或者有其他消息还请你们通知我。” “抱歉,再见。”没有人回应她,她慢慢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一眼病房,只见看两个直挺挺的背影。 立秋之后,夜凉如水。安燃好久才打到一辆车,回到家已经半夜了,在她的生活开始失控之前,她也经常有这个点才回家。 加班嘛,总是累人又烦人,她和一树抱怨过无数次,“听话”地加班过无数次 踏着月色回家无数次…… 她望着这空荡的客厅,那些简单的生活竟然已经如此遥不可及。 可是,如果不是林澈,如今她极力要逃避的、想快进的生活也将化为泡影。 她呜呜地哭出声,自己已经很幸运了,不是么? 第166章 预谋 天微微亮时,林澈缓缓睁开了眼,迷茫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起身,却不料牵动身上的伤,疼得他直皱眉,“啊……” 周莞尔睡在隔壁的陪护床上,突然被这声音惊醒,揉了揉睡眼,见林澈正挣扎着起身,惊喜道:“哥,你醒啦?”又连忙跳到他身边:“别乱动,快躺下,你身上可多伤,可多骨折呢!” 另一位专业的护工也迅速醒了,按铃后开始查看林澈的用药等情况。 身上的疼痛仿佛昨日情景的再现,林澈喃喃自语道:“昨天……”他想起一辆车,普通的,黑色的,直朝安燃冲去。 “我们都知道了!”周莞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那么傻?为了救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么?!”她本想这么说,可到底没有说出口。于是气鼓鼓的,训道:“总之,你以后不许再这么做了!” 林澈默然,“她怎么样?没事吧?” 周莞尔没好气地说:“她倒是没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这时,林澈的主治医生进来了,对着他一通检查,又是询问,又是调整仪器。检查完,说道:“状态平稳了许多。”周莞尔问什么时候能手术,“我们会尽快确定手术方案,”他将笔摁下去,在单子上勾勾画画,“好好休息。” 随后护士给林澈换药,输液,最后递给他一盒止痛药,“肛门给药,痛的话塞一粒。” 一阵忙碌后,偌大的病房重归于静。 林澈环顾四周——由于疼痛和仪器受限,他只能小幅度动作,一点一点探索这个房间。 这小小的空间没有记忆里的那个身影。 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问道:“你一个人么?你怎么来了?” “舅舅昨天就到了,”周莞尔说着,看他一眼,“舅妈……非常担心你,但是很不巧,她今天有个非常重要的手术……” 林澈没什么表情,“嗯,她很忙。” ……周莞尔嘟了嘟嘴,假装吃醋:“还有我妈,你出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来。”随后又大方地说,“不过呢,他们年纪大了,我让他们先回酒店休息,我来陪护你。虽然有护工,但总要有家属在的。” “谢谢,”林澈朝她浅浅一笑,“辛苦了。” 周莞尔替他掖了掖被子,“肇事司机找到了,说是酒驾,”她顿时义愤填膺:“这种王八蛋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林澈却听得沉默,“酒驾么?”那车开得七平八稳,像有预谋似的直直朝燃燃冲去,根本不可能是一个醉鬼开的。 周莞尔凑近了些,悄声道:“不过,我听舅舅说,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林澈倏的抬头,因为抬头导致肌肉牵扯,又吃了一痛,可他顾不及,忙问:“他怎么说,怎么不简单?” 周莞尔摇摇头,“不知道,他也没多说。”林思远当时脸色阴郁得可怕,如同暴风雨的前兆,她向来知道他是只笑面虎,可脸色黑成那样,还是第一次见。 于是,她很有眼力见地选择闭嘴。 林澈隐隐有些担忧,“莞莞,燃……” “好啦,哥,”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莞尔截断,“说了那么多话,你该休息了。” 第167章 遗憾 周莞尔正催着林澈闭眼休息,安燃抱着一束康乃馨出现在门口。 “hey,”她轻声向屋内打招呼,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不安,“莞莞,”她望向病床,鼻子一酸,“你终于醒啦。” 她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眼睛通红,眼眶乌黑,神色憔悴,看来是一晚没睡。周莞尔朝她笑了一笑,“你怎么来了?还早呢。”她接过安燃手中的花儿,又拿起桌上的花瓶,“正好,你劝劝他多休息吧,他指定听你的。” 远方的天际正泛起鱼肚白,鱼鳞似的云在淡蓝色的浅滩仰泳。 头顶的中央空调正规律而缓慢地工作,声音细致轻柔。 安燃率先开口:“你先休息吧?” 林澈努力笑道:“我刚醒呢。” 安燃抿了抿唇,“那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你坐呀。”待安燃走近坐下,林澈细细打量她一番,“你呢?你没事吧?那天我好像有点用力……” “我很好!”安燃听不下去了,“谢谢你。”她想说“你不应救我的”——但这话对救人者和被救者都是一种伤害,于是她换成“你应该先保护好自己”。 可林澈还是听出了她隐秘的心思,“当初也没想那么多,”他的手肘撑着床,似乎想起身,“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要有什么负担,这是我自愿的。” 安燃连忙扶着他,“别起,快躺下。”见他额头上冒出点点细汗,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替他擦了擦,才说道:“不是怕有负担,”她将纸巾揉成一团,撰在手心,“只是,万一你……或者留下什么后遗症,”席卷而来的内疚将她的头压弯,“该怎么办?” 林澈很想拍拍她的头,告诉她自己现在好好的呢,但鉴于伤情,以及其他一些东西,他目前只能做后者。“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他又开玩笑道。 “我想了很多,”安燃强忍着泪水,抬头道,“如果我当初没有选择来沪市上学该多好呀。” 如果不选沪市,就不会去震旦,不会认识周莞尔,遇到林澈,还有钱老师……甚至以后不会去sj。 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她和一树会像计划的那样平安幸福,而林澈,肯定也会拥有他的幸福。 可惜没有如果。 偌大的病房只有他们两个人,当两个人都沉默时,世界便安静下来。 隔了很久,林澈才说道:“我后悔很多事,”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比如我们认识得太晚了,地点不太完美,时机也不对……我有好多好多遗憾,但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 他的眼睛慢慢变亮,“遇见本身,就是一种缘分,一种幸运,一种幸福呀!” “林澈……” “你听我说,”林澈打断她,眼角划过一丝泪,“我从来没有对你正式表白,这也是遗憾。” 他原本的计划是当燃燃能够接受他,甚至有一点点喜欢他时再表白,可是天公永远不作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静静等待着一个既定的判决。 安燃低着头,紧紧揉搓手中的纸团,手背上的青筋宛如蜿蜒的青蛇。 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表白应该对……” “我回来了!”周莞尔终于出现了,她将手中抱着的花瓶放到桌上,瞥一眼左侧的心电监测仪,“呀!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 第168章 负责 林澈脸有些红,“我没事。莞莞,你先出去。 安燃看着他,余光中除他以外尽是白色,这压抑的白色像蛛网,他们是命运的猎物。 真话永远是残忍的。可除了真话,她还能说什么? “以后再说好不好,你先好好养伤。” 周莞尔随即开口道:“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仿佛为了活跃气氛,她双手抱胸,气鼓鼓的,语调高昂“好哇,你这是‘用之即来,挥之即去’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澈笑了笑,朝她做一个恳求的表情,“你先出去吧。” 周莞尔叹口气,眼光在两人间睃巡,对着安燃说:“好吧!你们之间总得有个了结。” 门轻声关了。 林澈冲安燃轻轻一笑,清晨偏冷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燃燃,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正式向你表白一次,你不接受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正式一点,上一次很糟糕……”心电监测仪开始闪黄灯。 “你别激动!”安燃紧张地看一眼仪器,见慢慢跳到正常值,才说道:“你别激动,身体要紧,”随后干笑一声,“上一次的确很糟糕,我更糟糕。” 她骂顾云添自私虚伪,可她又何尝不是? “你不是。”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恶劣的一个人,”她的眼眶被淡红的朝霞染色,“我对你‘用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当时只是太伤心了。”林澈轻轻摇头,认真道:“我能理解。” 他微微一笑:“没关系的。其实,我比你想象的更加了解你,我爱你便爱你的全部。” 他的心顿时一阵轻松,像晚间肆意的风穿堂而过。 原来有些话真的会不知不觉从口中蹦出。 “我想用这次记忆代替上次的,”他笑道,仿佛很开心,“我知道答案是什么,所以请不要有压力。” 安燃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也在笑。 “那么,”她郑重其事地,真诚地说,“谢谢,谢谢你的喜欢,你的爱。” 关于车祸,安燃不知道该怎样告诉父母,林思远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用愤怒的语气将事情原本告知,并直言不讳地指明安燃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人可是冲她去的,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得负责到底。” 他原本不想把话说绝,奈何有人吃硬不吃软。 了解事情原委后,安时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他气女儿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他,也气林思远说话太咄咄逼人: “林总,令郎救了燃燃,我很感激,但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什么叫‘冲她去的’?这事跟燃燃有什么关系?对她来说不也是祸从天降吗?!” “要不是她得罪了那女的,会有这事儿?”林思远冷笑道,“她倒活蹦乱跳的,澈澈可还躺在医院呢!” “是她故意针对燃燃!”安时也冷冷道,“燃燃心里肯定也不好受,负责——我们肯定是会负责的。” “你们打算怎么负责?” “像之前计划的那样,”他顿了顿,“像你我希望的那样。” 林思远又冷笑一声:“别,我们可高攀不起。” 安时无视他的阴阳怪气,沉默良久,才道:“这是为她好,这对他们两个都好,她会明白的。” 第169章 北雁 天色大亮。林思琼刚踏进病房,就见安燃明晃晃杵在那儿,惹人厌烦,不免瞪她一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安燃有种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林阿姨,”她有些紧张,“我来看看林澈。” “用不着你费心!你不害他我就谢天谢地了!” “姑妈!”林澈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字型,“这不是燃燃——安燃的错,您不该说那些话。” “好好好!”林思琼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了压内心在经过一晚的沉淀后越烧越旺的怒火,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环顾四周,“莞莞呢,让她把她的好朋友领走。” 周莞尔早已识趣地溜走。 其后两天也是如此。虽然在林澈强烈的不满下,亲爱的姑妈语气没那么锋利了,内容也稍稍平和。可在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角落,“全怪你”“你的责任”“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冰冷的话语像碎菜叶烂鸡蛋朝安燃砸去,伴随着过路人窃窃私语的神情,她仿佛一个被扒光游街的囚徒。 有一天,她偶然听到林思琼举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通话,只听见她语气不屑地说:“我们澈澈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还挑上了?” 那时林澈正在手术室,手术进行了将近四个小时,还没有任何消息。 双重压力下,她偷偷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先是小声抽泣,而后放声大哭。 她闯了大祸,而且无法弥补。该怎么对一树,林澈,前世的自己、未来的自己交代? 痛苦如黑色的藤蔓,将她一圈一圈勒紧。她快要窒息,她甚至找不到人倾诉。 父母——已经很久没和他们联系了,有多久了?好像也记不清了。 这场因酒驾引发的车祸之后,她的人生彻底分崩离析。 突然,一个温暖的声音从天而至:“你还好吧?” 安燃循声望去,泪眼朦胧中依稀辨别出一个轮廓,“北阿姨?”是林澈的母亲北雁,她曾在照片上见过。 北雁微微点头。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或许是妇科医生的缘故,眼神永远温柔悲悯。头发一丝不苟包进网兜,一身简单的职业套装,优雅干练。 她在安燃身旁坐下,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细语道:“你是安燃吧?快别哭了。” 她的温柔让安燃哭得更厉害了:“对不起,这一切全是我的错。” 北雁摇头,神色庄严肃穆,“这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不会被撞。” “如果不是你,换做别人,他也会救的。” “他是一个很单纯善良的孩子,”她轻轻点了点眼角,声音有些哽咽,“所以,不要再自责了。” “思琼——你林阿姨说话可能有些难听,不用放在心上,她也是担心澈澈。” “不会的,”来自林澈最亲密的家人的安慰,于安燃是一剂救赎的良药,“我知道林阿姨是担心林澈。” “好,”北雁点点头,而后话锋一转,“现在我们来谈谈你和澈澈之间的最本质的问题。” “澈澈,他很执着地爱你。”她顿了顿,难得有些犹豫,“我听说你现在单身——抱歉,我想问,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爱他?” 这是个很残忍的问题,也将有一个很残忍的答案,“是。” 北雁又问:“澈澈他爱你,又为救你而受伤,作为回报,你能不能对他负责?” “负责”——她口中的负责和林思琼的截然不同。 安燃明白她的意思:“我对他是有责任,可是,我对一树,也有责任啊。” 第170章 转院 北雁盯着安燃看了许久,笑了笑:“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继而正色道:“长痛不如短痛,这次手术后,我会把他带回京市,你们以后不会再见面,最好也不要再联系了。” 安燃沉默,“关于这件事,我和他已经说开了……” “这是为他好,”她叹口气,“这对你们俩都好。” 手术室等待区多了好些人,安燃一眼瞥见安时,正满脸歉意地和身前高大的身影说着什么。 她鼻子一酸,小声喊道:“爸爸。” 安时似乎没有听见,待她走近,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安燃——”安时复杂地看她一眼,满眼失望,“你太不让省心了!” 被叫全名的恐惧让安燃的心一坠,她下意识望向他的身后。 “别看了,你妈妈没来,”安时沉下脸,“她还不知道。” 他说道:“我不能再由着你胡闹下去了!” 北雁见林思琼不住地发抖,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思琼,澈澈的主刀医生是全国最顶尖的,手术一定会成功,别太担心。” 林思琼冷笑一声:“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好啦!”林思远出声止住她的话头,脸上似笑非笑,对妻子说:“终于来了。” 北雁解释道:“前天有个急诊,昨天又有个会诊……”一丝歉意像颗石子,没有激起多大的涟漪便沉入棕色的湖底。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什么都比你儿子重要。” “思远,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北雁微微皱眉,“那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职责。” “好了,不说了。”林思远面无表情笑了笑,仿佛早已习惯,“澈澈出来前希望你还在。” “当然,”北雁凝声道,“他也是我的孩子。” “很好。” 手术室灯熄灭时,已经是晚上了。 “手术很成功。” 半小时后,林澈苏醒过来,第一眼便看见自己那许久未见的母亲。 “妈,”他声音微弱,“您来了,真好。” 此情此景,北雁深觉亏欠,神色动容道:“我怎么会不来呢?”她轻轻握着他的手,“什么也不要想,好好休息吧。” 第二天,她向所有人宣布关于林澈转院的消息:“我已经联系好了京市的医院,上午办完手续,下午回京市就可以入院了。” 林思远捏了捏眉心,非常不满地看向妻子,“好好的,转什么院?”她永远这样,私下做决定,从来不和他商量。 林澈不解:“为什么要转院?” 北雁注意到向丈夫的情绪,先是道歉:“抱歉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再和众人解释:“澈澈现在最要紧的是康复训练,”又对儿子说:“妈妈找的那家医院有全国最好的康复科。” “澈澈”——林澈的脸有些微红,他抗议过好多次不要再叫他小名,可是每次都抗议无效,要是让别人听到了,那该有多社死! 诶——他放眼望去,燃燃好像不在。 “那就赶快回京市吧,这样我们也方便一点,”林思琼巴不得赶紧回去,这陌生城市危机四伏,让她害怕,“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第171章 未来 周莞尔预感不妙,想借着人多悄悄溜走,躲避这即将到来的无差别攻击。 可惜晚了一步——“还有你莞莞!”林思琼开始翻旧账,将矛头指向女儿,“要是你当初听我和你爸的话,留在京市上学,哪儿会有这些事?你哥肯定好好的,兴许早结婚——连孩子都有了!” 周莞尔立马喊冤:“这怎么能怪我呢?”随后向其他两位长辈诉苦:“舅舅,舅妈,听听我妈说的话,离谱不离谱?”她双手一摊,无辜道:“我怎么能料到后面发生的事呢?” “如果不是你那么固执……” “思琼!”林思远蹙眉,“现在怪这个,怪那个,有什么意义?” 北雁也朝她摇头,“这不是谁的错。”她说着握了握林澈的手,目光温柔,语气坚定:“都过去了,我们下午就回去。” 林澈却道:“我不想回去,我想留下来。” “为什么?” “这儿很好。” “回京市,我们才能更好照顾你。” “在哪儿有什么区别么?”林澈笑了笑,“你们工作会很忙。” 北雁一时语塞。林思琼开口道:“澈澈,姑妈可以照顾你呀。” 林澈道:“谢谢姑妈,但我不需要你们照顾。” 病房内一时陷入沉静。北雁突然开口:“这件事没得商量,你今天必须和我们回去。” 林澈认真道:“我不是小孩儿,您不能强迫我。” “是吗?”北雁起身,看了眼手机,“转院手续已经快办好,你不回也得回。” 林澈看她一眼,双眼划过一丝失望,“您永远这样。” 林思远道:“你不要逼他。”北雁回头看他一眼,反驳道:“我没有逼他,我这是为他好。” 林澈疲惫地闭上眼,“为我好应该先尊重我。” “是因为那个女孩儿吗?”林思远问。他说这话时看向妻子,可母子俩却同时沉默了。 林澈看向窗外,高大的树梢上托着一朵似的云,蔚蓝蔚蓝的天,安静又祥和。如果离开,这样的风景怕是很难再见了。 然而事实上,如此普通的风景随处可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沪市的医疗也很发达,而且,我的工作和朋友都在这儿……” 周莞尔冷不丁插嘴:“京市的医疗更发达,而且,你也有朋友在那儿,工作嘛,随时随地都有。” 北雁盯着丈夫,眼睛微眯了眯,“思远,我们先出去一下,有话问你。” 林思琼拿起桌上的花瓶递给周莞尔:“莞莞,去给这花儿换水。”她忘记这花儿明明才刚换过水。 不过,周莞尔倒是开心地接过这个任务。离开这个病房,她可以不用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大概是关于安燃的。尽管自己很八卦,但也很清楚,在这件事上,只要不参与,保持一问三不知,能免下未来许多麻烦。 门关了,林澈开口道:“姑妈,你要和我说什么?”他记得花瓶里的水已经换过了。 林思琼沉下脸,严肃问他:“澈澈,你跟姑妈说实话,是不是特别喜欢安燃?”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一跳,随即轻轻点头:“嗯。” “非她不可?”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蓦的抬头,“姑妈,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林思琼朝他笑笑,“你回答我是不是。” 他张了张口,嗓子仿佛被堵住似的,始终说不出话来。 林思琼了然,“我知道了。” “我希望她幸福。”林澈盯着那蔚蓝蔚蓝的天,最终说道。 “她会的,你也会的。” 第172章 真相 安燃跟着父亲离开医院时,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感觉,满脑子只高兴林澈的手术成功了。她脚步轻盈,笑容久违地重现,仿佛卸下重担,和前几天相比轻松了不少。 他们先去餐厅吃了顿很晚的晚饭,才回到沪市的家中。这是一套二百多平的复式公寓,平时没人住,但每周都有阿姨打扫。水溶溶的灯光洒在北欧风格的家具上,有些清冷,有些温馨。 安燃正准备上楼洗漱,安时叫住她:“先别急,我们还有正事要谈。” “我好累呀老爸~”安燃仰着头,双手抱拳放在胸前,作出一个乞求的姿势,企图通过撒娇蒙混过关,“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快下来。” “好吧。” 安时先是批评她出了车祸没有及时通知父母,见她诚恳认错后,才慢慢告诉她车祸背后的真相。 她诧异地皱眉,问:“不是酒驾么?”安时冷笑一声,“司机坚持说自己只是喝了点酒,头脑不清醒,但你林伯父查出来他在外国有个匿名账户,车祸前到账一笔巨款,车祸后又进账一笔。” 安燃心里发冷,脑海里迅速冒出一个人选,顾令维?还是——“孙晏如,”安时看向她,“你应该还记得吧?” 果然是她!怒火直直冲向她的天灵盖,“为什么?”为什么——她知道为什么,可是无法接受,为了一个该死的愚蠢的前男友,就要杀人吗? “她可能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安时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什,什么?”这轻飘飘的几个字仿佛子弹,将她的耳朵击穿,“她死了?” 孙晏如在车祸发生前逃回了m国,“具体情况我不能透露,我怕吓着你,但你可以无限想象。” “她死了……”她喃喃道。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无济于事。 上一秒还想着该怎么报复,下一秒就被告知她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生和死的距离只有短短几秒。 “爸,”她艰难开口,“是你干的吗?” 安时对此颇为遗憾,“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会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林思远先下手一步。 “你同情她?” “不是,”安燃低着头,“我只是……”她久久说不出话。 安时叹口气,“燃燃,你要明白,这个世界是残忍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安时摇摇头,“这个世界很残忍,大部分事情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进行,超出你的能力,甚至我和你妈妈能力的人,太多太多。你林伯父的意思你应该清楚,我当然也希望如此。” 他说得再明显不过,安燃又怎么不明白。 “我不是要天上的月亮,”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透着宁愿与世界为敌的固执,“我只是想找到一树,和他在一起。” “你要天上的月亮,那还更容易些!”安时见女儿眼眶红了,不由得缓了缓语气,“燃燃,但凡林一树还在这里,你们的事还有得商量,可是他不在呀!” “我和你妈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让我们看着你蹉跎一生呢?”他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你得为爸爸妈妈想想呀。” 第173章 幸福 安燃盯着光滑的木质地板映着的两个人影儿,平静地问:“爸,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我曾经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安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答案显而易见。 “对不起,”一滴清泪砸在地板上,敲碎了其中一个人影儿,“我不想让你失望,可是,我也不想让他失望,我到底该怎么做……” 安时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叹口气,注视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油画,绿色的山脊开满了花儿,红色的小房子绕满爬山虎,还有奔跑的背影…… 暖色调的画与整套公寓的装修风格不大协调,不过它毕竟出自一位很有名的现代画家,加上某种羁绊,这点微不足道的缺点也就显得可以接受了。 冷色的灯让他眯了眯眼,讲起往事:“你妈妈,也有个六年的初恋,因为一些……原因分手了,然后嫁给了我,然后有了你。” 安燃从没有听过这点往事,“你跟妈妈不是初恋吗?” 安时摇摇头,转而问道:“从小到大,你觉得自己幸福吗?你觉得我们幸福吗?” “嗯。”虽然小时候他们很忙,但大体上是幸福的,回忆充满了幸福的印记。 “那么,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了,过去已经成为过去,你如果过得幸福,他如果真的爱你,是不会失望的。” 安时见女儿陷入沉思,趁机又添一句:“把握当下,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你的人生远不止这些。” 北雁发现丈夫和自己关于儿子的事情分歧过大且不可调和。她一脸失望地看着他,“她已经说了不喜欢,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你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挺民主,”林思远冷笑一声,“别太双标。” 北雁皱眉:“这两件事完全不一样,你不能混为一谈。” “哦,哪儿不一样?” “澈澈的行为算是骚扰了,我这是为他好。” “你别给他扣帽子!什么骚扰,哪儿骚扰了?她让他往东,他根本不敢往西!”他忽然想到前几个月林澈那副憔悴的模样,又联想到以前种种,心中一酸,咬牙道:“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一定会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 “一切?也包括那女孩儿吗?你把人当成什么了?你根本没有对生命的基本尊重……”“如果!”她还没说完就被狠狠打断,“如果我没什么尊重,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儿高谈阔论?!” 他气急了,说话有些口无遮拦,可尊严阻止他弯腰道歉。 北雁沉默良久,过去的阴霾像水底的海草,对溺水的人来说被缠上是致命的。“那件事我也有错,”她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它仿佛在逐渐缩小,“对不起。”她轻轻抱了抱他,之前的争吵似乎自然而然烟消云散。 林思远没有挣开这个怀抱,在她即将离开时,忽然用力抱住她。拥抱是温热的,语言却很冰冷:“你泛滥的同情心还是用在你儿子身上吧,他已经对你够失望了。”他高大的身型完全遮住了怀中人,像是自己抱自己。 关于林澈是否要转院的决定于是搁置下来,待他能自主签字、自主决定时,便完全无人再提。 安燃出现在医院时,已经过十点了。周莞尔笑道:“我还以为你从此不来了呢。”见安燃没什么表情,又解释说自己在开玩笑,劝她笑一笑。安燃冷脸回她不好笑,便转身进了病房。 林澈一见是她,眼底划过一道惊喜,“你来啦,燃燃。” 安燃也朝他一笑:“抱歉,来晚了。”她环顾四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指了指架在病床上的书,“我的手不太方便,你可以念给我听吗?” “当然。”她把书取下,全英文的,大概是关于粒子物理,她也看不太懂,就这样念了起来。 临走前,她遇到林思琼——这样小的空间,这样小的世界,遇不到才是怪事。 “是你爸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来的。” “很好,”林思琼满意地笑了,“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因为我受伤,我不可能不管。” 林思琼更满意了,“你既然什么都明白,那就接受他的心意,尽干些杂活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请不起护工。” “不。” 第174章 捧杀 林思琼死死盯着安燃,眼神像淬了毒的剑一般,“我倒是小瞧你了。”撇下这话转身便走了。 安燃也随即转身,心中无甚悲喜。家里的主要资产一是沪市的乐园,二是江市的房地产以及医药公司,三便是母亲的珠宝设计工作室。 乐园的经营权和顾家共享,林家又远在京市,怕是鞭长莫及;父亲在江市房地产行业经营多年,背景还是有的,而且这几年到——至少2019年,房地产一直如日中天,只要不再乱投资,林家想从中作梗也难,;医药公司——她上次服软后,项目便顺利进行了,如今生产的疫苗眼看着能上市营利,林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自己砸自己的碗。 让她担心的是母亲白露的工作室。虽然工作室利润没有其他三者高,但那也是母亲的心血。白露昨天晚上才知道车祸前后等一系列的事情,后怕之余,不免一声痛惜:“你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未来在哪里?不要担心我,我和我的工作室没有那么容易被搞垮。” 她的这番话听得安时一愣,私底下问:“我以为我们对这件事已经达成了共识?” “你越逼她,她越不肯,就算听了你的又如何?结了婚便万事大吉了么?她以后依旧会后悔,在酿成更大的悲剧前,倒不如现在她让自己想清楚。” “只怕她根本想不清楚。”女儿年轻,执拗且看不清利害关系,为她做决定,是自己为人父母的责任。这些话安时没说出口,可心里却愈发坚定。 “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燃燃和林一树也是幸福的一对,真是造化弄人啊。”当然,白露心底也明白,林一树再怎么好,凭他那复杂的出身,自己也不会再同意两人在一起。 夫妻俩不知不觉又达成某种共识。 白露又问起孙晏如的死因。安时一五一十告诉她:“……由于两国没有引渡条约,我们只好自己主持正义。” “他雇人直接?”她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是,”安时右手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打膝盖,“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她的运气没有燃燃好,也没有林澈好,当场死亡。” 和安燃预想的不同,林家并没有采取诸如“做空”“收购散股”等方式来回击她的“不听话”,相反,两家的合作竟然越来越多,横跨医药、保健、餐饮等等好几个行业。 在沪市时,安时经常看望林澈,有时陪他到医院小花园散步,氛围热情,语气亲切,常常被误认为是父子俩。白露在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没他那么直白。甚至林思远见了安燃,也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只有北雁阿姨有点不大自然。 有一次,安燃在病房外偶然听到周莞尔问林澈:“他们在搞什么?”显然,她也误判了形势,林澈则含笑道:“现在这样挺好的,很安静——”很幸福。 安燃也觉得生活很安静——也可以说安逸,她的身心因为平和的环境渐渐得到舒展, 可是这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这是——“温水煮青蛙,”她慢慢反应过来,恨恨道,“爸,你怎么能这样?”可是声音却像温水里青蛙松弛的肌肉,软绵绵的。 “我哪样啦?”安时无辜地耸耸肩,“我们和平相处不行么?难道非得碰个你死我活?你这小孩真难伺候。” “你不怕再像上次一样被骗?” “放心,不会哒!”他拍拍她的肩,“上一次的经验让我们明白,与其对立,不如统一。” 第175章 前路 不管安燃愿不愿意,两家走动得越来越频繁。总好过斗得你死我活吧,她这样想。生活是一团被揉皱的纸,她要将它抚平时,却接到宋文玉的电话。 宋文玉说自己被学校辞退了。 “什么?辞退?”又是一个平地惊雷,大学教师不是有编制么?还会被辞退?想了想,她小心翼翼问道:“文玉,你做了什么?” “不知道啊,随它吧,”当事人宋文玉显然比她更平静一点,“可能这就是来自老天的暗示。” 安燃隐隐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学校那边怎么说?” “说我不合适——”这简直是万金油辞退理由,宋文玉哼笑一声,“你说可不可笑,一年多了才跟我说不合适。” 安燃发了会儿呆,才道:“那……你有没有去申诉?” 宋文玉单手撑在阳台的镂空雕花栏杆上,眼睛盯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风在耳边低语,好似情人挽起鬓角的碎发。 “一开始是想的,现在又觉得算了,”她狠狠瞪一眼高不可攀的天空,“大学到现在,我在这个学校待了足足八年,是时候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了。” “为什么……”安燃喃喃自语。 “不要纠结啦!”宋文玉转身,手肘依然撑着栏杆,“我打算先回家几天,你什么时候回江市啊,到时候一起玩呀。” “哦,对了,林澈怎么样了?” “恢复得挺好,可以站起来了,”安燃有些心不在焉,惴惴不安道:“文玉,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宋文玉突然大声道:“说明这是天意!你知道么?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还没开始,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可是,我的人生已经开始了,每一分每一秒,它没有变好,它浪费在虚无缥缈的等待上!”她咬了咬牙,“我已经受够了!” 她这一席话威力巨大,激得安燃鼻子一酸。她了解的宋文玉,是个非常纯粹的女孩儿,如果她是主动辞职的,这话倒还有一定可信度。 “文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宋文玉小声嘟囔,本来不想打这个电话的,可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屈从于某种权威,这便是一名老师的悲哀,“走还不让人走得痛快。” 安燃捕捉到她尾音里的几个字,“谁让你走?” “没什么呀!”宋文玉的笑声通过电流传来,断断续续的,可能信号不大好。“你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回江市呢?”她又问。 “我不知道,可能过几天吧,”安燃沉默了一会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回母校当老师吧,我还挺喜欢老师这个职业的,”宋文玉随后自嘲一笑,“其实,主要是因为除了老师,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随后几天,安燃陆陆续续收到好几个朋友、同学甚至前同事或被辞退,或被降薪的消息,他们要么打电话,要么发信息,无一例外地告诉她自己最近所遭受的一切,没工作的询问她在哪高就,能否内推,更有敏感一点的,直接开始辱骂:“tmd都是你害我丢了工作!” 安燃猜到是谁,她快要疯了!自己几乎每天和她在医院相见,她怎么还能装出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 “怎么样,这还只是开胃菜。”林思琼随意地瞥她一眼,纤纤十指慵懒地搭在手腕上,淡粉色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着细腻的光。 安燃气得发抖,“我已经拒绝了,阿姨您听不明白吗?” 林思琼淡淡道:“你以为你有得选?实话告诉你吧,不管你那个林一树能不能回来,活的还是死了,你都没法和他在一起。” “你眼前只有一条路。” 第176章 决定 尽管安燃不在意,可每天来往医院,越来越多的人误会她和林澈的关系。大家玩笑着,打趣着,就连最亲的亲人也开始跟着附和。 她仿佛慢慢游离于众人之外,冷漠地看着这一场闹剧。林澈极力解释,仍避免不了被周围人调侃,腼腆地低下头,又假装不经意看安燃一眼,再次抬头时,却发现她早已不在。 医院的花园虽然不大,但弯弯绕绕,颇为曲折。他自己推着轮椅费劲周折,不料迎面碰上返回的安燃。 她有些错愕,随即笑道:“你怎么来了?”又绕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往前,“要到那边去吗?” 林澈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也笑道:“是,谢谢。” 早秋的天气总是温柔的,不冷不热,微风缱绻,偶有惊鸟从树林里飞过。 这是最好的时节,这是一年的黄金岁月。 林澈突然开口:“燃燃,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他苦笑一声,“他们实在太无聊了。”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随即轮椅也停了。他下意识扭头望过去,见安燃沉默不语,以为她心里在意,不免又要道歉:“对不起……” 安燃朝他笑笑,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走到他面前,弯腰蹲下,声音很轻很轻:“林澈,我们在一起吧。” 林澈被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我说,”安燃依旧笑着,“我们在一起吧。” 这下他真真切切听清了每一个字,从天而降的幸福让他几乎晕眩,他感觉自己被迅速带向云端,又被重重抛下,“为什么——”他尽力保持残存的一份理智,“是因为那些话么?你别理他们,他们太无聊了,总想从别人身上找乐子。” 安燃摇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你又不爱我……”他越说越语无伦次,整个人也紧张起来,好像即刻有人要把他刚得的承诺夺走,其实从来没有得到过,又谈何失去呢。 他往前想,往后想,绞尽脑汁,才想起最近唯一不“合群”的姑妈,他曾听到她和父亲抱怨不该投太多钱在与安家合作的项目上——“那些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声呢!” 他极力镇定,可心脏还是狂跳不止:“是我姑妈吗?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她该做的。”安燃冷静得可怕。她也曾尝试过反抗,找过父亲,恳求他给他们提供一份工作。可他却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愿意接受你的安排呢?再说,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呀!” 她嗫嚅道:“那你能不能让她住手?” “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我也希望你能和林澈在一起。”只要林思琼没对安燃下手,他其实乐见其成。 她找过顾云添,这令她唾弃自己,可是也顾不了许多。可对方却笑眯眯拒绝:“安小姐,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因为上次我帮过你。” “安小姐上次其实也想泄私愤吧?我可听说你和孙晏如有仇呢。”如今坐稳sj第一把交椅的他更加高傲,简直不可一世, “再说,我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公司给残疾人基金会捐赠了一千万,还增设了好几个面向残疾人的岗位,”他的手轻轻一抬,“你看看,整座大楼人挤人的,哪有空余的位置?” 他的无耻再一次刷新安燃对他的认知,忍了忍,才说道:“我不是让你招人,你只要不开除那几个人,不恶意降薪就行。” “哦,是这样,”他一脸恍然大悟,“这很容易,那么,作为交换,你能给我什么呢?” “……你可真够无耻。” 他双手一摊,无辜道:“我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第177章 死局 她做了她该做的…… 林澈一瞬间白了脸,颤颤巍巍就要起身,“我去和她说,她不能强迫你,我也不能,谁也不能……” 安燃制止他,“与其说是她强迫我,倒不如说是命运。”她努力抗争,可悲哀的是,就连抗争也是既定命运中的一环。 那天,红色的晚晴铺满整片天空。顾云添说:“我知道你的困境,所以——”他大方一笑,“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绝佳的解决方案。” “我呢,对婚姻无感,奈何家里老爷子催得紧,恰巧他对你感观不坏。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结婚,作为我的法定妻子,我相信你的困境很快就会消失。” “婚后我们互不干涉,你可以继续缅怀心中那个——无论是谁,而我则继续享受我的生活。” 他如往常般高傲地笑着,只是脸有点微红,应该是晚霞的倒影。 或许是受满天红霞的蛊惑,安燃有一秒的犹豫,竟然觉得这是个还不错的提议。下一秒理智迅速回归,“我不至于堕落到如此地步。”他数次欺骗利用自己,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顾云添笑了笑,姿态依旧高傲,“那么,我就先祝安小姐和林先生百年好合。” “我会解决,”林澈坚定道,“不论她做了什么,我都会解决,你不要担心。” 安燃轻轻摇头,“这次解决了,下次呢?算了,就到此为止吧,我累了。与其拉着大家一起痛苦,倒不如一个人痛苦。” 林澈呆愣许久,仿佛被定住了。安燃取出柔软的毛毯盖在他的膝上,又把两边掖了掖。他想自己应该作出回答。有风轻轻在耳边吹,企图告诉他正确答案。 他不应该趁人之危。 可是这是个机会不是么?不止对他,对燃燃也是。 “我不会让你痛苦,”他不再理会脑海里微弱的杂音,最初的欣喜席卷而来,重归故土,兴奋像海浪一样将他淹没,“永远不会。” 我们会很幸福。 安燃朝他笑了笑,她的双手孤独地露在风中,林澈想伸手握住,下一秒她却起身,口中念道:“我们该回去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不免庆幸,他们第一次牵手该在他健康——至少能正常行走的时候。 当两人向众人宣布这个消息时,林思琼道:“你们也老大不小啦,既然谈对象了,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干脆把婚订了得了。” 林澈又被她这一番言论给吓了一跳,忙道:“姑妈,这太快了。”说完小心翼翼看安燃一眼,可她却只管站在那儿,没什么反应。 “哪儿快了?你们都认识八年了,要按正常的进度,孩子都该有了!”林思琼说着故意拧眉斥责:“还是你只是想玩玩,不想对人家女孩子负责?”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她这话是说给安燃的,可林澈忙于否认,竟没反应过来。 林思琼随后兴冲冲地召集两边父母商议这件喜事,笑道:“两个孩子都没意见。” 她口中的“没意见”到了双方父母心中,径直打了个问号,四人互相看一眼,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出不可思议。 林思琼在一旁像个广告推销员一刻不停地说道:“我看过啦,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就订那一天……” “思琼,你先闭嘴,”林思远扶额,“吵得人头疼。” 白露找到女儿打算细问清楚,安时跟在她身后。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嗯。” “婚姻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 “嗯。” …… 她不论问什么,安燃都只有一个回答,“嗯”——简简单单的一个单音节词。 她甚至面带微笑。 白露反反复复询问后才放心了一点,叹气道:“还是太快了。”安时挽了挽她的肩,“他们也不是刚认识。有时候恋爱谈久了,反而不能结婚。” 白露笑了笑,一种莫名的情愫爬上她的脸颊又迅速消失。 安燃还是第一次见母亲这种表情,哦,不对,好像是第二次,那第一次在什么时候呢?不大记得了,记忆就在眼前,那么一点距离,可不管自己如何使劲也触碰不到它。 第178章 婚礼 订婚宴在沪市最富盛名的酒店peace hotel。林澈想起一句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话“有机会一起订婚”,不禁一笑,想说给安燃听,可又觉得寓意仿佛不大好,于是放弃。 由于他身体的原因,订婚宴免去了许多环节,也因此各界名流、合作伙伴一概不在出席之列,只剩下安、林两家人,力求美而温馨。 林澈的几个堂表兄弟姐妹除了周莞尔基本已婚,他们礼貌地微笑,和安燃打招呼:“久仰大名,今天可算是见面了。” 安燃这边只有一个表哥,一个表姐和一个表妹,倒都还没结婚。年轻一辈的见了面,不免相互介绍认识,聊聊新闻轶事,时事政治,非常官方,非常social,所有人都默契地避开安燃那段惊世骇俗的感情经历不谈。 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内容不外乎婚礼及生意场上的事。林思琼道:“我看婚礼定在来年春天吧,春暖花开,最适合结婚了,你们年轻人也喜欢。” 安时不大赞同:“时间上会不会太仓促了?” 林思琼笑道:“不会,你要是担心这个,婚礼包在我身上,保证给这俩孩子办得盛大风光。” 安时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我们做父母的还在呢,你一个姑姑就越俎代庖,像什么样子?白露在桌底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刚想开口说订婚已经够匆忙了,婚礼至少要在一年以后,却被林思琼抢先一步,“澈澈,你觉得怎么样?” 林澈如今对这个姑妈的感情很复杂,小时候对她充满孺慕之情,长大后也不曾改,可是她最近做的事儿却让他很失望。他质问道:“姑妈,你怎么能利用燃燃的朋友来威胁她?”她却不以为意,说,“怎么,她向你诉苦啦?” “不是,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我那是和她开玩笑呢,那些人是姑妈请来演戏的,都有报酬,可不算强迫。” 他当时便感觉逻辑不对,可大脑因为猛烈的欢喜长时间宕机,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如今细想,更是句句漏风,哪哪都不对,挑最直接的说,即使事实上没有强迫,可已经构成强迫的事实。 “我也觉得太快了些,”他说道,随后看向安燃,“燃燃,你觉得呢?” 安燃仿佛处于游离的状态,点点头:“嗯,我没有意见。” 林思琼对她的乖顺颇为满意,“既然安——新娘没有意见,那你俩就不要坚持啦,就这么定了。” 礼成后,安燃的表妹将她拉到一边,严肃问道:“姐,你爱他吗?” “他很好。” “但你爱他吗?” 安燃勉强笑了笑,“你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晚了么?” 表妹摇摇头,“只是订婚,又不是结婚,再说,就算是结婚了,也不能说晚,人生没有早或晚的说法。”她双手摁着她的肩,企图让她清醒,“你要想清楚啊!” 所有人都要求她想清楚,却没有人能提供具体可行的帮助或方法。她怎么没有想清楚,她想得再清楚不过了!痛苦的是她,内疚的是她,煎熬的是她,绝望的是她,最后妥协的也是她。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跟我想没想清楚没有任何关系,能够做主的从来不是我。” “那是谁?” “是命运!”她有些激动,“命运给了我希望,又亲手夺走了它。” 表妹一怔,没想到自己这个曾经为爱和家里抗争的表姐竟然变得如此悲观。她不禁暗下决心,一定要扭转她的思想,结婚应该要和自己爱的人结,不然有什么意思?再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得已,只是不够爱罢了! 婚礼定在来年三月,她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进行这个计划。光阴似箭,或许她的“救赎”起了作用,或许仅仅因为时间这剂良药,安燃有关于结婚的冲动慢慢褪去。不管再伟大的爱情,再深刻的羁绊,真到结婚这一步,是需要冲动的。 婚礼当天,周莞尔作为伴娘,安顿好新娘后,正想去找司仪聊聊,问他能否把自己在新郎新娘这段爱情中的作用稍稍淡化一点。 刚出化妆间,保安便递给她一个薄薄的、皱巴巴的红包,“小姐,您是伴娘吧,有个小孩在门口吵着非要亲手把这个红包交给新娘。” 他讨好地一笑:“麻烦您转交一下?”来这里参加婚礼的宾客非富即贵,他万万不能得罪,可那小屁孩在门口闹得欢,要是叫领导知道了,或者吵到贵人,自己肯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着就受累走一趟吧,那小孩还信不过,非要自己送呢!哼,这红包一看就没多少钱,要不是看他可怜,一时心软,早将它扔垃圾桶了。 周莞尔一脸疑惑地拿着它回到化妆间,“燃燃,这……”话刚出口便戛然而止,她看见上一秒还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此刻竟换了一套常服。 “你这是?”她顿时警铃大作,疯狂摇头,“不,你不可以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安燃没想到周莞尔会折返回来,她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莞莞,你听我说,这完全是个错误,”她试图解释,“趁还没有酿成大祸前赶紧结束吧。” “你走了那才是真正的大祸!”周莞尔迅速将门关上并反锁,“你一走了之,有想过我哥吗?他该怎么办?这会是他一生的阴影,你会毁了他的!你不能这么自私!” “我不爱他,我们要真结了婚,那才是毁了他!” “你不用拿他当借口,他娶了他爱的人,是他赚了,有什么可毁的?”周莞尔将她按在凳子上,“我不允许你这么羞辱我们家,”她开始解她的衣服,“所以今天不管怎样,你都得把这个婚给我结了!” 她的力气突然特别大,安燃简直毫无还击之力。 她给她套上婚纱,不小心扯下几根头发,“就算我没有回来,你以为你逃得出去么?我妈为了这场婚礼费尽心思,光是这栋酒店就有无数个摄像头,五六个安保队伍,哦对了,你应该知道,这栋酒店是我表舅家的,上个月开始就不对外营业,她在这儿设想了无数种场景和突发状况,每一种都有对应的解决方案。” 第179章 仪式 周莞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安燃根本来不及反应,任由自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她摆弄。 “站起来。”周莞尔命令道。对照镜子又开始忙碌细节,比如头纱的位置,面上的妆容以及裙摆的边缘等等。 有人敲门。她没有理会,先往安燃脸上扑了点腮红和散粉,又凑近仔细看了看,自觉复原了,才叮嘱道:“不许乱动。” 随后深吸一口气,脸上立马堆砌一个笑,她保持着这微笑将门打开一条缝,门口正站着林澈还有他的好友兼伴郎斯越。 “她怎么样?”新郎无以复加的兴奋与喜悦里夹杂一点忐忑,“还好吧?” 周莞尔点点头,笑道:“当然。” 林澈也点点头,神色明显放松了点,“那就好。”他推了推门,不料门却被周莞尔抵着。 他诧异道:“不能进吗?” 周莞尔又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在婚礼开始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 斯越这时开口道:“为什么?”周莞尔说这是习俗,你们要是见面了,会有厄运的。林澈觉得好笑,却也收回了攀在门上的手,“这习俗我怎么没听过,是你瞎说的吧?” 周莞尔反驳:“这是真的!你第一次结婚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林澈又笑了,不欲再争辩,既然有这么个“习俗”,那就遵守吧,不能将任何可能的、潜在的风险带入婚姻。 门迅速关了。斯越双手插兜,环顾四周,瞟了眼天花板、走廊上闪着微光的探头,“我说的怎样?一切顺利。” 林澈笑笑,“是我太紧张了。”又问:“我看起来怎么样?” 斯越替他理了理胸口的领结,“很帅。” 婚礼的主场地虽在室内,却无处不盛放着春日的浪漫。白色花藤爬满天花板,白的花,绿的叶,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还有大棵大棵的粉色花树与其联结,相互映衬,浪漫的气息扑面而来。 四面的墙在上个月被改玻璃屋墙,下午,当金灿灿的夕阳倾泻而下时,赋予这春日的场地一种奇异的、金碧辉煌的尊严。 安时不喜父亲挽着女儿交给女婿这种所谓“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接仪式”,要求安燃和林澈一同入场。吉时快到时,周莞尔将一束铃兰手捧花塞进安燃手中,柔声道:“一步步走下去,什么也不要想,这只是个仪式。” 安燃的婚礼主纱由世界着名婚纱设计师薇薇安设计,高贵典雅的象牙白,七分袖,搭配蕾丝刺绣,温柔尽显,质地是如牛奶光滑的丝绸,简约又轻盈。头纱大约一米八长,饰有花卉图案刺绣,轻轻走动时,头纱也随之飘拂,如梦似幻。 林澈看呆了,心扑通扑通狂跳,尽管在脑海里把这个画面想象了无数次,可终究没有亲眼所见的震撼。安燃一步一步在他身旁站定,周莞尔跟在后面,再一次俯身整理新娘的头纱和裙摆。 “你真漂亮。”他轻声说,眼神认真又温柔,眼眸像是藏着万丈星光。 当厚重的大门庄严地打开时,无数的视线汇聚在他们身上,时间静止了一瞬。同时静止的,还有安燃的肢体。明媚温馨的布置没有克制她的恐惧,反而控制她的身体,她没办法往前,也没办法往后。 前面慢慢变成万丈高崖,她甚至能听到狂风呼啸,时而大,时而密,时而窃窃私语。 “准备好了吗?我们该进去了。”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而后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可以吗?” 周莞尔假借整理头纱轻轻扯了她一下。并没有多么明显的痛感,这只是无声的催促和提醒。“你眼前只有一条路”——她现在眼前的确只有一条路。 她机械地伸出手,林澈温柔地牵过,两人一步一步往前走。 由于种种原因,仪式取消了新郎新娘致辞。开始,先是双方父母致辞,而后证婚人——请的是震旦大学前年退休的老校长,最后两人宣誓,交换戒指,结束。 回到化妆间的换衣室换了件方领缎面轻婚纱后,化妆师开始改妆发,随后开始下一个环节。周莞尔稍稍喘了口气后,又不得不再提上一口气盯着新娘——她不愿跟自己说话,也挺好,至少免了口舌之争。 她从沙发上起身,转身时瞥到桌上一个皱巴巴的红包,突然想起来那个奇怪的“嘱托”,是谁送的?她想着,手却比大脑快一步将它拆开了,是一张m国citibank的银行卡。 哪有这样送礼的?一张银行卡,又不知道密码——她将整个红包撕开——也没有署名,有什么用?除非…… 除非送礼的人确信收礼的人知道密码?一个恐怖的猜测在她的脑海浮现。 是林一树吗?想到这个名字,她不禁毛骨悚然。浑身长鸡皮疙瘩。无缘无故消失了快两年的人突然出现,这和诈尸有什么区别? 她很快投入战斗状态,大脑高速运转。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现身?可能是知道安燃要结婚了,不想打扰她,可既然不想打扰,为什么要送银行卡,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她在化妆室来回踱步,极力想弄清楚这张银行卡主人的想法。 因为他去银行不大方便?是了,他身体残疾,以他的性格,面对如此现状,肯定是不愿意耽误安燃的。 周莞尔放松下来,渐渐捋清思绪,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就让它烂在心底吧!还有这张卡,也不能留。 她找来一把剪子把它剪得稀烂,那封皱巴巴的红包也未能幸免。又用垃圾袋将剪下的碎片分开包装,分别扔进了两个不同的垃圾桶。 第180章 敬酒 敬酒环节,林澈一直牵着安燃的手,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脸越来越红,笑得像个孩子,相牵的手紧紧不放。 顾锦鹤和顾云添一同参加了婚礼。顾锦鹤看着这对新人,不禁叹道:“你看看,人家比你小十岁都结婚了。” 顾云添面带微笑,无辜地耸耸肩。顾锦鹤见他这副样子,更气了,“你还笑,这小姑娘多好啊,你不知道珍惜!” 顾云添闻言,声音冷了冷,“以后会有更好的,您别担心。” 和他同一个课题组的几乎都来了,其中就有上次的黄时雨。她盯着笑得开心的新郎和不怎么笑的新娘,说道:“新娘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有人道:“我听说啊,新娘之前有个男朋友,没什么学历,也没什么钱,还是个盲人。” 有女孩惊讶:“真的假的?” 他道:“当然是真的,据说两人感情很好。” “那她现在为什么又和林师兄结婚呢?” “这还用问?让你嫁个盲人你愿意吗?” 黄时雨皱了皱眉,“可终究还是辜负了一个真心对她的人呐!” 那女孩望着不远处林师兄的英俊的侧脸,不禁在心底叹口气,师兄长得帅,家世好,学历高,性格好,还痴情专一,简直是完美的六边形战士!自己和他认识还没满一年啊,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心里又遗憾又羡慕,眼光又瞄向旁边的新娘,也很美,但因为几秒前对话的影响和某种微妙的竞争,不自觉把她定义为又当又立、嫌贫爱富之人,于是附和黄时雨道:“是啊,不过,她可能有苦衷吧。” 另一人笑道:“小师妹,你刚来震旦,可能还不了解,这位新娘,前几年在我们学校可是非常有名的。” 其实她听说过,但还是好奇地问:“啊?怎么了?” “她曾经和一位教授关系不清不楚,”那人念得抑扬顿挫,“好像是因为学分吧,那位教授没能如她愿,她最后把人家送进了监狱。” “啊?不会吧,她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呀。” 其实只要动动手指在裁判文书网查一查,真相便立即浮出水面,但大部分人没有这样的勇气。 黄时雨这时制止道:“好了,这种听说的话还是少说吧!新娘要是真的一无是处,林师兄也不会娶她。” 有知道她心思的人不觉笑道:“爱情这种事情难说的呦,人家要是真的一无是处,林师弟只怕也喜欢得紧呢。” 同门师兄弟这一桌比较靠后,待敬酒到这,林澈已经醉厉害,斯越要给他换成葡萄汁,还不愿意,一口某台酒喝下去,火辣辣刺嗓子,敬酒词说完,醉酒之余,精神照顾不周,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黄时雨惊道:“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他说这话时眼睛看向安燃,“燃燃,你没事吧?”安燃摇摇头,他又笑了,歪了歪头,眼神软绵绵的,“抱歉,连累你差点摔倒。”手却依旧紧握不放。 黄时雨恨恨地朝瞪安燃翻了个白眼。 第181章 他 银色的月光像白色的霜铺在地上。林一树将请帖妥帖放入怀中,听说结婚请帖是红色的,这份尤甚:精致的纯色信封搭配暗合新人名字的金色蜡印,请柬光滑,墨香阵阵,沁人心脾,微风习习之时,还有铃兰花香萦绕鼻尖。 可惜他天生缺乏感知色彩的能力,也没有看见美的资本,不过,他知道这场婚礼一定很美很好。 她会很幸福。 “咳……”春寒料峭,加上连日来疲于奔命,他不禁咳嗽几声,以至全身颤抖,几乎不能站立。颤巍巍在路边坐下,把自己折叠,眼睛枕在膝盖,膝盖湿成一片。怀中的请帖像一块燃烧的黑红的炭火,快要将他的身体烧出一个洞,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 今天的风很轻,阳光和煦,天应该也是蓝的,他刚下飞机便被一团花香包围,眼泪簌簌流下。春天办婚礼再合适不过了……一滴泪砸下来,在沥青公路上晕染开——唯一的遗憾是不应该把银行卡当作礼金。可那是张外国卡,他去了很多银行都没办法取钱。帮忙的小朋友还笑嘻嘻地问送的是不是奥特曼卡牌。 不能再想了!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眼泪再一次无声流下。以前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心颤,现在虽然也一样,可更是“未语泪先流”。 几年前在沪市的岁月是一场遥远朦胧的梦,只是一场梦,也只能是一场梦。 零星的街道,有几只流浪狗以为他侵占自己的领地,朝他狂吠。又令他想起大毛,可怜的大毛,要不是因为自己,也不会遭受那无妄之灾…… 一种原始的负罪感再次将他唤醒,他这个罪魁祸首,身体里流淌着肮脏的血液。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本来不该存在,他本来就不必存在。绝望如恶臭的蚊蝇,腐食他的灵魂,而卑贱的躯体陷入十八层地狱,只要他还存在这世界一刻,就永远受此折磨。 他是个瞎子——或许冥冥之中就是第一个报应。 他逆着车流声大的方向踽踽独行,没有导盲犬,也没有盲杖,胡乱摸索着,颤抖着,走向未知。双眼像无休无止的泉眼般流淌,幸好,在夜深人静,在这大城市的孤僻一隅,没有人愿意把注意力放在陌生人身上。 林一树不明方向,不知疲倦,浑浑噩噩走了两天,到第三次天色微明时,周围车流声渐起,他不得已避进一条小道,扶着墙壁左拐右拐后,却掉进一个更喧嚣的旋涡。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包子、油条、早粥等各种食物的香气,吵吵嚷嚷的叫卖声,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他想这应该是一条早餐街。早晨的阳光和食物的香气让他的身体稍稍回暖,随后便晕倒了。醒来后却发现躺在一张床上,手背上打着吊针。 “你醒啦?”有一个声音响起,“感觉怎么样?” 一树呆楞许久才渐渐找回意识,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这……喀……是……喀……哪里……?喀!”声音沙哑得如同陷进泥泞的沼泽,溅了一身泥。 “这是医院。”那个声音回答道。 他立即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把手背上针头拔掉,着急着下床却不小心滚落在地,口中不停念着:“我不要在医院……” “你的身体非常虚弱,必须要在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我得离开这里……”他机械地摇头,机械地起身,消毒水的气味勾起那段最不堪的回忆,慢慢抽打他的灵魂。 “不行,必须要等——” “我没有钱,”他凄然一笑,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睛,“也没有亲人朋友可以借。” 对方沉默了。 一树勉强地笑了笑,低下头,“谢谢你,”他掏出仅有的一点钱,“我知道这些肯定不够刚才的医药费,但是我现在只有这些了,可以先欠着吗?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这是哪家医院?” “吴市第一人民医院。” 第182章 值得 一树浑身像被针扎了一般剧烈抖动起来。 这是命中注定么?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个他被生出、被遗弃、被绑架的地方。 拒绝护士小姐提出申请人道主义救助的建议、从医院“逃”出来后,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座陌生的、命运般的城市之中,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等等万事万物刀子似的将他一寸寸割开,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很快氧化腐烂,变成黑色的、永恒的、触目惊心的刀痂。 因为眼睛的残疾,他不得不依靠听力辨别方向,避让行人和车辆,一步一步走得极其辛苦。有人见他走路踉跄,不成样子,以为是什么街头行为艺术,怒气冲冲上前制止,正要开口,却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斜斜地目视前方。 他愣了一瞬。一树听到被风大幅度带起的衣袂摩擦声以及冲动的脚步声,以为自己挡了他的路,不禁低头摸索着往右边一让,“抱歉。” “啊,不是——”那人连忙说,“你要去哪儿?我的意思是,你需要帮助吗?”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一树抿了抿唇,“不用,谢谢。” “真的吗?” “嗯,谢谢。” “好吧。”他有些内疚,“这一路的人行道有许多电动车窜来窜去,你小心一点,也不要跟着盲道……”他说到这更内疚了,如今盲道简直是个摆设,有点甚至被共享单车霸占。这座全国文明城市对残疾人可一点也不文明。 他不好意思地说:“要不,还是我送你吧?这样快一些,你去哪?” “谢谢。”一树抿紧了唇,他的确有个明确的地方要去——在那里,以二十几年前被抛弃的方式,快速结束所有的痛苦和厄运。 “请问,城外是不是有条河?” “河?你是说吴江?你要到那吗?”他热情地说,“你这样走要很久的!我送你去吧。不过,具体是哪呀?” 面对这份热情与怜悯,一树不知如何拒绝,心想:如果明天或者更久以后他在新闻上看到我死去的消息,会很内疚吧? “你要到那边去吗?” “不是,我只要知道有这么一条河就好了。”一树苍白的脸努力笑着,想到昨天的婚礼,医院还欠着的医药费,这段时间自己得先活着。他问:“请问附近有盲人按摩店吗?我想找份工作。” “有啊,这边转弯过去刚好有一家。”那热心肠的路人下意识伸手指了指,又马上收回,笑道:“我带你过去吧?” “谢谢,不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不麻烦的——”他热情邀请,但想到有些残疾人是很敏感的,最终放弃。 一树摸索着往前、转弯,花了许久才走到那家盲人按摩店的门口。店主爽朗的笑声穿过门帘,飘进耳朵,瞬间击中他的心脏。 这声音很像胡杰。 “您好,”他用力握紧手,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脸上的表情和颤抖的尾音却毫不留情地把他出卖,“请问,”他朝门内笑——其实跟哭差不多,“店里还缺人吗?” 空气静止了一瞬,而后——“缺啊!”店主爽朗地说道,“你以前干过这一行吗?”说完又补充:“你会按摩吗?” “嗯,以前干过,我会。”其实只要回答“以前干过”就可以了,但他把这两个问题都回答一遍,足以显示内心的慌乱和忐忑。 这位店主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笑道:“我叫王杰,你叫什么?” 名字也很像,一树的心又一颤,这是在自己的生活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后,老天给予的安慰吗? “王……老板,我是……”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林一……” “叫我名字就行。林一?是‘一二三四’的‘一’吗?” “……嗯。” 王杰衷心赞道:“好名字。那么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呢?” “现在可以吗?” “不行。” 一树抿了抿唇,“那什么时候可以呢?”失落像大雨浇注在身上,他迫切地想找到容身之所。 “下午。”王杰搞怪地宣布:“因为现在快十二点了,要吃饭!”又笑道:“轻松点,别那么严肃嘛。走,我请你吃饭,可别拒绝啊。” “谢谢你。” 一树在吴市暂时落了脚,王杰替他租了一套一居室,并付了第一个月的房租。他的生活回到最初,一个朋友,一份工作,只是再也没有碰过音乐。不工作的时候——不,几乎没有不工作的时候,他异常沉默寡言,有客人嘲笑他“又聋又哑又瞎”,王杰气得把他赶了出去。 一树拉住他:“算了,由他去吧。” 王杰恨铁不成钢道:“他骂你你怎么还无动于衷啊?” “没关系的,”他平静地微笑,“为了我跟他吵实在不值得。”这时突然想起有一年和她在电影院,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他说的也是不值得。 第183章 相亲 一树又陷入沉默,王杰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想了想,态度强硬起来:“在我的店里,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员工。你也不许再说‘不值得’之类的废话,听到没有?” “不会了,”一树抿了抿唇,“谢谢。”王杰猜测他之前遭遇过类似的辱骂,甚至比这次更严重,所以现在才如此忍让,记得心理学上还有个专门的词,叫“心理防御机制”解释这种现象。 他叮嘱道:“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对对对,有事找我们王大老板就行。”另一位同事李语笑着插话,他和一树一样是天盲,长着一张长脸,浓眉,两条窄窄的眼缝,像用刀片在眉骨下方划拉出两条线,眼白上翻,几乎看不见黑色的眼球,人高胖黄黑,又常穿黑色背心与黑色短裤,远远望去像颗泡久了的茶叶蛋。 他想拍拍一树的肩膀,不料却偏移到后背。一树吃苦耐劳性格好,没什么坏习惯,也没什么特殊的癖好,话是少了点,可关键人老实呀,适合过日子!他想到自己的单身的妹妹,一个绝妙的想法慢慢在脑海浮现,于是又笑道:“林一,你今年多大了呀?” “……二十七。”其实真实的年龄应该是二十八了。 “二十七了啊!”妹妹今年二十四,刚好小三岁,很配!他继续问:“有对象了吗?” 一树刚刚强制静止的思想又从这个小口子绵延四海……不能再想了!她已经结婚,多回忆一秒都是对她的亵渎,“……没有。” 果然!李语更满意了,但这件事得先和妹妹商量。李英听到哥哥给自己牵了这么条线,气道:“同事?我是疯了吗?还是你疯了?”李语默然:“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牌,人老实,又踏实肯干,比不少正常男的好多了。” “那又怎样?”李英大声反驳:“不抽烟不喝酒不赌牌人老实踏实肯干的正常男的至少比瞎——”紧急改口——“盲人多多了!” 她美丽的黑色的双眼紧紧盯着这位好哥哥。因为他,她小时候遭受了同龄人无数的歧视和嘲笑,小孩子不懂事,可“懂事”的大人更加口无遮拦,每次见了总拿些“你爸妈是为了你哥才生下你的,本来是不要你的”等等的话逗她。 她又气又恼,却无力反驳,因为那大概率是真的,做父母的无时无刻不在朝她灌输“你哥就靠你了”的想法,中考被逼着选了根本不喜欢的卫校,一毕业就留在吴市当个小护士,生活疲惫又索然无味。 “我就不能找个正常人吗?!” 李语涨红了脸,“在你眼里,我是不正常的是吗?好,你的事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兄妹俩的吵架模式总是如此,过了一夜,两人平静下来后,又互相给对方道歉,李语内疚自己一直在连累她,李英道歉自己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一顿道歉下来李语竟蜿蜒曲折地达成目的。 他于是往后退一步,表示不强求妹妹一下子就跟林一相亲似的面对面交流,,可以先观察一阵,然后再做决定。 李英对此次“相亲”并不抱有什么期待,更没什么期望,只想尽快结束。但当她见到一树,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席卷全身。李语问妹妹怎么样,只收到一个含含糊糊答案:“就~那样啊。” 他模仿妹妹的语调:“那~好吧。”心里却乐开了花,想这件事得赶紧和林一谈谈。 热辣辣的夏天让人汗流浃背,李语找到一树,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一树听得面色惨白,直言自己没有这个想法并向他道歉道谢。李语乐呵呵地拍他的肩膀,依旧拍到后背,“只是吃一顿饭而已,没其他意思。” 一树依然拒绝,他无奈,又不想放弃,不然怎么跟妹妹交代?于是私下找王杰,希望他能撮合一下。王杰想林一如此沉默寡言,必定内敛害羞,自己得帮他一把,于是骗他周五晚团建,又在那天把他带到预定的饭店。 李语向一树介绍:“林一,这是我妹妹李英。”李英随即笑道:“你好。” 一树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想转身就走却又碍于王杰的面子,两下为难,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好。”他局促地应道。 王杰打量着两人,男孩温文尔雅,女孩知书达理,看起来很相配,如果能成,肯定会是一段佳话。想到这,他心底充满成就感,仿佛眼前的相亲宴快进到喜堂,。 “那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其他人来了没有。”他战术性地咳了咳,李语连忙跟上,“对对,我也去。” 一树倏地站起,头垂得很低,语气异常坚决:“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便转身走了,差点撞到凳子。 夕阳西下,他花了一个多小时走回家,开门,关门——“啪”! 这小小的空间隔离了整个世界。他倚着门呆呆地站立,任由情绪如洪水猛兽将自己生吞活剥。 第184章 揭露 一树临阵脱逃,让李语大为光火。第二天在店里,面对一树的道歉,他理也没理,直接胳膊肘开路撞了过去。中午休息时有人调侃他“你妹夫”怎么怎么样,他冷笑几声:“你们胡说什么,人家志向远大着呢,哪儿看得上我们这种人啊!” 这话传到一树耳朵里,又是另一番理解,脸色不免煞白。此事持续了好几天,王杰屡劝不止,最终态度强硬起来后李语才勉强听了点进去。 他随后分别找两人谈话。他先问一树:“上次为什么连饭也不吃就走?”一树沉默不语,他接着问:“以前发生了什么?”随后笑了笑,“说来也奇怪,关于你的过去,我一点都不了解呢。”他调整坐姿,往前靠了靠,“可以给我讲讲吗?你的过去。” 一树眼角耷拉,抿了抿唇,“没有什么特别的。” 王杰眨了眨眼,“只是吃个饭,你都这么抗拒,是以前受过伤害吗?”他兴致勃勃地开始“编造”一树的历史:“你有喜欢的人,但是对方不喜欢你?或者你们互相喜欢,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没走到最后?又或者,她抛弃了你……” 他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点,但为了刺激一树,思维还是按第三种发散下去:“她对你只是猎奇,其实心里根本瞧不上——” “不是的!”一树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嗫嚅道:“不是的,她不是这样的,她很好。” 王杰乘胜追击:“是么?既然她那么好,为什么你还孤零零一个人跑到这儿呢?” 一树睁着双茫然的大眼睛,头慢慢弯下去,到很低很低,有千种万种痛苦将他撕裂,他的声音变得渺小卑微:“我失约了。” “什么?”王杰微微凝眉,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本想问详细一点,可一树无论如何不肯再说了,只好作罢,心想:林一的为人自己再清楚不过,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怀着这种心情将这隐情告知李语,李语哼唧一声,“他要是早说,我和我妹哪会上赶着让他羞辱!” “他心里也很难受,”王杰叹口气,“这件事其实怪我,要是我当时多问一句就好了!” 李语没接话,心想林一这人犹犹豫豫,没有一点担当,可见不是什么良配,幸好黄了。而李英呢,林一树在相亲宴上的逃跑,顿时让她对他的好感消失殆尽,在知道不是她的问题时,郁结的心情更是如雨后晴空,晴朗开阔起来了。 这个不大不小的插曲更加坚定了一树离开的心思。欠的医药费和房租都已结清,也没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了。可是,如果现在了结此生,难免会连累王杰——这是他最不希望的。 于是,他打算先辞职,找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慢慢的,和所有人断联,再安安静静离开。他这样的人,实在不能惊扰到别人了。 想到这,鼻子忽然一酸,紧接着闻到一丝铁锈味,他显然早已习惯,用手随意一揩,又用手背抵住,而后才到盥洗池清洗。 他无知无觉地开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有一个埋藏心底的地方浮现在心上——城外的河,他要到那里看一看。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出租车司机按字面意思把他拉到了郊区的一个河堤公园。这里的太阳很温柔,开阔的地势风声阵阵,仲夏杨柳依依,蝉鸣低沉悠扬,一唱一和,这是由大自然编曲的古典交响乐。 一树不停地往前走,两行清泪缓缓从脸颊流下。二十几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吗?如果是,自己也不算太孤独。 他一直往前走,突然听到几声哨声,以及一些交谈的声音,他慢慢走近,声音渐渐清晰,耳朵自动捕捉到“监狱”“探监”之类的字眼。 是家属在探监啊。他不禁驻足,再一次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遭受的种种是来自生物学父亲犯下的因果报应,他本不该出生,他的出生就是罪孽。可是,他还是想问,自己从来遵纪守法,辛勤劳动,努力工作,努力生活,为什么还是落到这样一个结局?他不是不甘心,他只是不明白。 李英有个病人需要上门护理,刚好在郊区附近,见林一树在监狱门口站了许久,觉得奇怪,回去后和哥哥提起这件事,又不经意打听:“他为什么站在那啊?” 什么?监狱? 李语皱眉:“谁知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这位同事。监狱,这个一听就很恐怖的地方,尽管一树可能只是路过,但他的手臂还是起了鸡皮疙瘩。 他连忙把这件事告诉王杰,对方挑了挑眉,说道:“人家只是去那里逛逛,当时还问我去不去呢。”李语只得悻悻而归。 第二天一大早,王杰把一树叫到办公室,笑道:“我最近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想请教你一下。” 一树心脏一揪:“什么问题?” “你是叫‘林一’,还是‘林一树’?” 他的心重重跌落,内疚、窘迫等各种复杂的情绪如秋风之落叶毫无防备地翻涌而上,他的脸变得惨白,不敢直视前方,即使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王杰摸了摸下巴,声音听不出情绪:“所以你是‘林一树’。” 一树闭着眼睛,勉强笑了笑,“是。” “所以,安燃——”王杰顿了顿,“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女孩吗?” 一树的心一颤。王杰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是你女朋友吧?我在网上搜到好多她发的寻人启事,她一直在找你。” 一树强忍着泪水,无限痛苦黑色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扼住他的咽喉,掏空他的大脑,他仿佛回到得知她要结婚的那天。 他答应过要和她长命百岁。那一年多暗无天日的岁月,无数次的注射和穿刺,赤裸裸的真相,被揭露的身世……只要一想起她,他就可以忍受一切。 可是,还是失约了。 “是我对不住她……” 第185章 往昔 “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杰紧追不舍地问。 上次和一树谈完话之后,他总感觉他藏着好多事,可他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强迫,但心里难免有些担忧,这样想着,手指下意识地动作,打开搜索软件输入“林一”,点击搜索后映入眼帘的是个娱乐大明星,他耐着性子翻了几十页,毫无进展,正打算放弃时,突然刷到一个叫“林一树”的图片。 这是一则寻人启事。他点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这人长得也像林一了!他连忙放大再看,却又不像了。 林一很瘦,脸颊几乎凹陷,身上更是瘦骨嶙峋,轻轻一推就散架,整个人死气沉沉,,毫无活力可言,举手投足间充满莫大的哀伤,与照片上的人大相径庭。 他端详许久,而后一字一句分析寻人启事的内容,发现失踪的地点竟然是吴市!这两个字瞬间击中了他,冥冥之中,命运交迭,他愈发相信相信自己的直觉。 “昨天我路过河堤公园,见你在监狱门口站了许久,”他正襟危坐,声音也变得严肃,“你去那干啥?” 一树勉强笑了笑,声音很轻很轻:“只是好刚好路过那里。” 王杰挑了挑眉,“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作为老板,我得为其他员工负责;作为朋友,我很担心你,所以我必须知道。” 烈日将大地炙烤成白色,世界一片惨淡。一树的脸色更加惨白,眼泪盈满眼眶,无声滑落。 他低下头,仿佛灵魂出窍,“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再次开口:“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生病了,需要骨髓移植,我刚好配型成功。” “他现在怎样?” “应该痊愈了。” 王杰又问:“捐骨髓,和你‘失踪’有什么关系?你女朋友不同意吗?” “不,”一树凄惨一笑,“她如果知道这件事,不会不同意的。”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他的声音颤抖,“那天下午,他们把我弄晕,醒来后就在国外了……” 王杰听得一愣。他继续说道:“我在一个房间待了很久,有时候我一个人,有时候很多人,他们说外语,我听不懂。我出不去,也联系不了任何人。后来我知道了一切。” 王杰大概猜到了,但不敢相信:“你的亲生母亲找到你,绑架你,强迫你捐骨髓?” 一树勉强笑了笑,看起来却像哭一样,没说话,几乎是默认了。 王杰简直难以理解,浓密的眉毛紧皱,像条蠕动的毛毛虫。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一树的前半句,又问:“你说你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是因为你的眼睛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也太自私、太恶心了! 一树的头低得更低,快要与地面齐平,与尘埃融为一体,全身的力气几乎散尽。“她被侮辱了,才生下的我。她不要我也很正常。”他甚至说不出那个罪恶的词。 他话音一落,整个房间瞬间安静,屋外的蝉鸣也停止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两人的脸上,愈显苍白,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王杰几度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正暗自后悔,一树自嘲道:“她说,她打了我很多次,都没打掉。我也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他的眼泪慢慢流下,“我从没怪过她——他们,小时候我想,他们肯定是有原因才把我放在孤儿院门口的,可能是没钱,也可能是我是个瞎子,我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他们有他们的难处……” “这不能怪你。”王杰长长地叹口气,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听完一树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故事,其中曲折简直匪夷所思,“所以,你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送你回国参加你女朋友的婚礼,之后你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这个你出生的地方?” 一树沉默良久,他突然感觉自己这一问更是匪夷所思,这与往他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区别?正欲道歉,听到他轻轻应了声“嗯”。 王杰感慨万千。这个人,那天突然出现在门口,尽管衣衫褴褛,但举止进退有度,他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那时以为他只是临时遇到点小困难,自己能帮就帮,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凄惨的身世。 一个强奸,一个绑架,两个法外之徒的基因怎么会创造出这样一个人呢?他的好奇心愈发旺盛,于是晚间吃饭时,他问父母对80、90年代的吴市有没有什么印象,王爸王妈对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要有什么印象?” “我好奇啊!”王杰把筷子当话筒怼到母亲脸上,“妈,请问你对八十年代末的吴市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 “和你爸结婚,生了你。” 王杰感动了一秒,老父亲补刀道:“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呢,这么大年纪了,整天没个正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夫妻俩开始忆往昔,从艰难的求学到工作、下岗、下海创业,侃侃而谈,过了一个多小时,提到江南皮革厂时突然惋惜地提一句:“你还记得不,当年隔壁皮鞋厂的技术员,要不是犯了那事,指定前途无量,可惜了。” 王杰精神一振,他有预感这是他想听的,忙问道:“他犯什么事了?” “流氓罪。”王爸王妈觉得这是教育儿子的好时机,敲打道:“你们可是碰上好时候了,想当年那会儿严打,流氓罪可是要判死刑的!” “什么流氓罪?他判了死刑吗?” “他当时判了无期,后面改了死刑,最后又改了无期。” 第186章 基金会 林澈感觉自己的人生几近圆满。婚礼结束后,他和安燃住在一套位于沪市市中心的大平层——这是他们的婚房,豪华奢侈,明亮的落地窗,宽敞的起居区,书房,健身房,独立影视厅,天文观测间……应有尽有。 客厅左侧的旋转楼梯式图书馆,复刻了电影《窈窕淑女》里男主希斯金的书房,安燃第一次见时,愣了好久。林澈向她微笑,心想她应该是喜欢的,他的心也像裹了一层蜜,甜滋滋的。 临江一面的落地窗,可以俯瞰美丽的江景,在早晨或者傍晚,漫天的云霞倒映屋内,东方白大理石地砖变成了天空。 全屋定制的家具处处透着独特的艺术美学,各种曲线和圆弧运用得当,精致却又温和柔软。墙壁上挂着几幅画,白露送的,来自国内某着名画家。画的主题应景得温馨,色彩鲜明而不失温柔,华丽而不失内敛。 那天林澈喝了很多酒,晚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夜晚沉寂,窗外的灯光依旧闪烁,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安燃傻笑,笑意充盈双眼。兴许是大量的酒精麻痹了神经,他自动过滤了安燃脸上的茫然。 “不早了。”他步履不稳地走向安燃,身形挡住了光线,温热的气息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像小猫舔舐。安燃不适地侧了侧身。 他没有察觉,笑语盈盈,又有点忐忑,“我们休息吧?” 安燃蓦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非常惶恐,眼泪差一点落下,“对不起……你不能……我们不可以……” 林澈眨了眨眼,酒精减慢了他的反应,他温柔地笑了笑,轻声慢语道:“没关系,今晚我睡次卧。”他仍旧笑着,没有特别失望,“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月色西倾,心思迥异的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天。 安燃因为没有工作,生活很不规律,几乎睡得晚、起得早,有时候睡不着,半夜一两点突发奇想要去爬山,看日出。她立马开始收拾,将水、饼干、充电宝等等能想到的东西装进登山包里。 有个声音响起:“你这是要离家出走?”林澈笑意盈盈出现在门口,垂在一侧的手微微蜷缩发抖。 安燃摇摇头,“我要去山上看日出。” “看日出?”林澈松了口气,看了看时间,笑道:“说来,我在沪市这么多年,还没去看过日出呢。” 安燃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诧异道:“你也要去?” “可以吗?” 安燃沉默。 林澈笑着再一次问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好不好?”语气不自觉的有些乞求。 安燃问:“你明天没课吗?”——凌晨已过,其实是今天了。 “没有,”林澈看向她的包,话题一转,“护膝、登山杖、急救包你带了吗?现在天气热了,晚上还是有点凉的,冲锋衣你带了吗?” “户外蚊虫多,驱蚊水和青草膏这些也得带。” 安燃皱眉:“没必要这么专业……我只是想看看日出而已。” 林澈笑道:“有必要呀!不过你不用操心,我来准备。”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市郊森林公园,又花了快一个小时爬山。到达山顶时将近五点,天已经微微亮了,云霞开始分层,最外层橙黄色,里层的红色,层层叠叠,仿佛一团在微风中摇曳的燃烧的火焰。 日出很美,但可能心境不一样了,安燃只感到乏味,意兴阑珊。原来非常热切想要做的事,真的做了,并不会有预料中的兴奋和放松。美丽的景致没有办法填补内心的空洞。 “很美。”一旁的林澈发出感叹,“咔”一声用相机定格下这一幕的人和景,含笑道:“和你一样美,不愧是你选的地方。” 安燃没有看他,“走吧。”声音充满了疲惫。 立夏那天,林家的大堂兄堂嫂在吴市宴请这对新婚夫妻,林澈怕安燃有心结,私底下和他们商量改成沪市。席间堂兄问林澈最近工作怎么样,又问安燃打算做什么。 林澈笑道:“大哥,咱们吃饭不谈工作。” 堂兄瞥了眼他,又看向安燃,好笑道:“小澈,你也太紧张了。” 堂嫂笑道:“小澈说得对,饭桌上谈这些做什么。”最后一道甜点上完,她开口道:“燃燃,你大学学的是经济学呀?” 安燃点点头,“嗯。” “那你未来有什么计划没?”这位自来熟的嫂嫂诚恳一笑,“不是我要对你说教,老呆在家也不好,女人还得有一份事业,你说是吧?” 安燃又点点头,“嗯。”林澈在一旁表明态度:“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想做也可以,只要你开心。” 堂嫂继续说道:“如果你暂时还没有安排呢,正好,盛悦在沪市的一家子公司缺一个财务总监。”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她,或不解,或惊讶。 林家林澈祖父这一脉靠造船起家,最开始单一的船企如今已被林家大伯发展为集航运、旅游一体的盛悦集团。 “谢谢……大嫂,”安燃没多想,委婉拒绝,“不过,我恐怕不大合适。”堂嫂摇摇头肯定道:“我看非常合适。” 堂兄食指放在下巴上,作沉思状,开玩笑道:“你这是在二叔手里抢人呐!”二叔便是林澈的父亲林思远,给了安燃公司10%的股份作为聘礼。 他以为自己这位堂弟醉心学术,新弟妹这根“独苗”二叔肯定要重点培养的。 “你先考虑一下呀。”可安燃坚持拒绝,堂嫂才终于收回这份口头\"offer\",遗憾地说:“好吧。” 过了没几天,她又打电话过来,说一个老朋友设立了一个法律援助基金会,请她做基金会监事长,可她没有时间,于是向他推荐了她。 安燃很是烦闷,叹口气,直截了当地拒绝:“抱歉,我也没有时间,而且,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对方充耳不闻,只说:“这个只是名义上的,花不了多少时间,再说,头衔也好听呀!你就当做慈善吧,他很快会和你联系。” 第187章 捐款 王杰听父母讲“皮鞋厂的技术员”的故事,迫不及待追问了好多细节,可是时间久远,记忆已经模糊,他们只记得他叫玉山,无父无母,人俊朗,技术好,又老实,很招女孩喜欢。 王杰默默记下,又问道:“老实为什么会……犯流氓罪呢?”父母长叹:“谁知道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他却有不一样的看法。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当然也为了林一,他花了好些时间找到当年的报道,照片上的人长相周正,脸上愁云惨淡,依稀可以看出林一的影子。 报道上对“犯罪”细节没有过多描写,案件来龙去脉也很含糊,只简略地说玉山见色起意强奸妇女,因主动认罪且悔罪态度良好故减轻处罚,由死刑改判无期徒刑。其中从头到尾完全没提及受害者。 不过,既然判的是无期,那本人应该还活着吧?!王杰又想尽办法托公安局的关系,终于找到他服刑的监狱。 王杰兴奋极了,这将是时隔二十多年父子相认!他想想这场景就让人激动得冒泡。 许久没有联系的沈雅琪突然打电话约安燃吃饭,她委婉拒绝,这个时候,这种心境,她实在不想见故人,更抵触谈过去未来,奈何盛情难却。 周六上午,林澈见安燃换了件衣服,手上还拎着包,像是要出门,笑道:“你要出去吗?” 安燃简单地点点头,“和一个朋友吃饭。” “哪个朋友?我认识吗?说来,你的朋友我大多还不认识呢。”一连串的问题如绵绵春雨般密集,最后他问道:“你的那位朋友介意多个人吗?” 安燃内心烦闷,本来不想赴约的抗拒的念头此刻更是占据上风,索性把包往衣帽间上随手一扔,淡声道:“那你去吧,我不去了,你和她慢慢聊。” 这话在外人听来有点拈酸吃醋的意味,可当事人浑然不觉,林澈拿不准她这是不是气话,但一定是反话,于是换个问题:“那晚饭你还回来吃吗?” “嗯——不知道。” “嗯?”林澈不解,想拉拉她的手,可她双手抱胸,只好用指尖碰了碰她的指尖,苦笑了声:“这是回还是不回呀?” 安燃倏地收起手,“到时候再看吧。” 沈雅琪订的是一家法国高级餐厅,环境优雅,氛围安静。沈雅琪穿件米白色的衬衫和卡其色的西装裤,和以前运动员的打扮大不一样。她见安燃第一眼便直呼:“安燃,你变化好大!” “彼此彼此。”安燃朝她笑笑。 “好久不见,有六年了吧,最近在忙什么呢?” “没什么。” 沈雅琪随后和安燃聊起了大学时代,导员,曹朗,钱老师……仿佛已经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氛围渐渐热络。“燃燃,”沈雅琪抿了口红酒,开始谈正事,“法律援助基金会的监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安燃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不由笑了笑:“原来是你——沈雅琪,我说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雅琪也笑道:“我老公是律师,也是这个基金会的负责人,本来是他和你联系,但我一听是你,就毛遂自荐了。” 安燃有些惊讶,“你结婚了?” “孩子都快一岁了,”沈雅琪笑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婚礼比较小,只请了亲戚……” “没关系。” “不过,你不是也结婚了嘛,”她仰头一笑,“我们扯平了。” 安燃眼光黯淡下来,那不是真正的婚礼——她在心底悲哀地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实在抱歉,这个基金会,我不感兴趣。” 沈雅琪并不气馁,像是早做好劝说的准备,“这个基金会目的就是向经济困难的弱势群体提供律法援助……“她还没说完就被安燃打断:“如果缺钱的话,我可以捐,但什么监事之类的,我真的不想当,我没时间,也不感兴趣。” 沈雅琪眼睛一亮,继而笑道:“真爽快!那当个名誉上的监事?不花时间的,你就好人做到底嘛。” 安燃极轻地叹口气,沈雅琪见状,安静下来,叹声道:“为什么呢?” 安燃没回答,沈雅琪又叹口气,自顾自说道:“你结婚了,该把之前的事放下,开启新的人生了,情情爱爱的,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安燃疲惫地转移视线,这种话来来回回听了无数遍了,其中道理她何尝不明白?那是一树啊,她怎么能撇下一树去面对所谓的新的人生? 她没有一次不后悔去年秋天,做出那个决定,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做梦一般。可说到底,还不是她亲手让自己陷入这番田地的?!要是当初狠心一点,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如今这局面,既对不起一树,也对不起林澈。 不久后沈雅琪接了个电话便要告辞,满脸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宝宝在家里哭着要妈妈呢,我得先回去了。这里风景很好,本想陪你再坐一会儿,可惜不能了,你要点什么尽管点,记我账上。”匆匆忙忙中还不忘补上一句:“看开点,开心点,人生这场长跑,不止有一条跑道。” 临走前又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保持联系。” 她走后,安燃独自一人又坐了很久,窗外一片绿树茵茵,不远处的滔滔江水,波光粼粼,涟漪阵阵。 这时,顾云添挽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翩翩而至,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安燃,嘴角噙起一丝笑,随即吩咐一旁的女伴道:“你先上去。”女孩不明所以,但是乖巧照办。 他慢慢走近,许久没见的人形容消减,却越发美丽,头发半披,比从前更加沉静温柔。 “怎么,一个人?” 安燃满怀心事,无法排遣,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望去,见是他,面无表情道:“大白天见鬼了。” 顾云添好脾气般不跟她计较,看了会她面前的一杯红酒,嘲讽道:“结婚了还是一个人?看来他也不怎么样。” 第188章 心绪 微风轻抚,却抑制不住安燃内心的烦躁,冷笑道:“平时不照镜子吗?就你?有什么资格评价他?” 顾云添不怒反笑,居高临下在不近不远站着,双手抱臂,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自信的微笑,“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你貌似搞错了——我有没有资格,答案应该很明显吧?!” 他摇摇头,啧了一声,逗猫似的,“你的眼光还有待提高。” “神经。”安燃在心里忍不住骂道。不欲再理会,转身就走,不料他又说:“我下周在京市有个股东大会,缺个助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比较合适。”他戏谑一笑,“那群老狐狸一个个对我‘期望’太重,你在的话,正好可以降低一点。” 安燃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坐稳了这个位置?”顾云添不置可否,含笑道:“这么无聊的话如今也只能从你口中听到。” “不要太得意!”安燃正放狠话,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林澈,她犹豫了几秒,顾云添稍稍俯身,一眼瞥见跳动界面上的名字,随后嘴角微翘,了然微笑着静静等待。 安燃狠狠瞪他一眼,向下一划,“喂?” 温柔的声音转进耳朵:“燃燃,吃完饭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也不是催你……” “马上。” 林澈难掩惊喜,“好,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 “好,”他顿了顿,“我妈——她来了。” “嗯。”挂电话时,顾云添突然微微弯腰,笑意盈盈地说:“别那么快拒绝我,或许,在京市,你会开心一点。”说罢恶趣味般欣赏了会儿她震惊又恼怒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神经病!”安燃差点破口大骂,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未免太难看,只好硬生生忍下,盯着那轻飘飘的背影,眼光如果有实质,他早已千疮百孔。 北雁来的时候,中午正过半,林澈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翻着本书,见她来了,非常惊讶,立刻起身道:“妈?您怎么来了?” 北雁在他身边坐下,笑道:“临时来这边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顺便看看你们。” 她环顾四周,明亮安静,干净异常,没什么生活气息,“安燃呢?” “和朋友吃饭去了。” “那你怎么不和她一起去呢?” “……有篇论文要修改。” 北雁没再多问。她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而林澈,自旺盛的分享欲在童年被扼杀后,如今面对父母,纵有千言万语,说得出来的也只有零碎几句。 母子俩一同陷入沉默。 北雁很想问问他的近况,可关心的话语在出口的瞬间却变成职业病性质的问诊:“你们夫妻生活和谐吗?” “嗯……嗯?”林澈尴尬地低头,“您怎么问这个……” 北雁见他支支吾吾,怀疑真有问题,神色瞬间严肃起来:“是不是上次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不是!不对——我很好,哪儿都好。”他的脸有些红,虽然和燃燃什么都还没发生,但自己的身体也不是毫无反应,无奈道:“妈,您别再问了。” 北雁见状,不由一笑,叮嘱道:“要是有问题,尽早去医院检查治疗,不能讳疾忌医。”借着这个问题,她又问起俩人是否打算生孩子,什么时候生。林澈被问得猝不及防,加上本人也并不是能言善辩的性格,因此常常沉默。 “不是我催你们,只是再过几年,年龄大了,生孩子对身体负担更大,”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北雁开始滔滔不绝,林澈忍不住打断她:“妈,这事决定权在燃燃,我做不了主。不过,您可别在她面前说这些话。” 北雁叹了口气,这桩儿女婚姻,自己虽然不看好,可当初没反对,等于变相促成。“这我自然明白,顺其自然吧,婚既然已经结了,我希望你们可以幸福。” 初夏的阳光明媚温柔,朵朵小白云在天空飘荡。傍晚时分的晚霞也格外迷人。吃过晚饭,北雁说自己还有些文件需要学习,一头扎进书房。 保姆阿姨打扫完就回去了。偌大的客厅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林澈默默陪安燃坐在沙发上,频频朝她投去目光,觉得单是这样坐着,就很幸福。 自从下午回来,安燃便察觉他有话要说,于是刻意等着。此刻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林澈摇摇头,而后欲言又止,“今天中午你和哪个朋友吃饭?” “沈雅琪。”安燃向他简单转述两人的谈话内容,想到捐款可能涉及共同财产,又问:“抱歉,捐款的事我没有和你商量,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他轻轻摇头,钱是再微不足道不过的小事了,“你为什么要拒绝当基金会的监事长呢?” “因为——”安燃往后靠在沙发上,柔软的触感迅速蔓延至四肢,全身已经瘫软,精神已经瘫痪,“没意思。” 没意思…… 这大概是她结婚后的心情写照。林澈心里难免一阵失落,真实的原因应该和她不愿意自己亲近一样吧? 不过他也没难过太久,他有信心,毕竟,我们已经结婚了——对吧,如今再难过也比从前好过。 华灯初上,远处的黑色的天空时不时有几朵烟花绽放,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像五彩斑斓的窗花。 “挂电话时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是?” “顾云添。偶然碰见的。” 林澈眼眸一沉,“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安燃压了压情绪,“他就是个自以为是,唯我独尊,忘恩负义的神经病,不用理他。” 林澈失笑:“既然是神经病,就别为神经病动气。”而后又玩笑般说:“说来,你提起他时的情绪波动比对我还大。” 安燃也笑了,两人间的氛围似乎回到从前,“你要是像他那样,我保准一样骂你,甚至骂得更厉害。” 王杰很快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告诉了一树,平时聪明的他此时却犯了浑。本以为会收获感谢,可他心中一直沉默寡言,温顺内敛的林一在得知这个“调查”后,异常愤怒。 他不理解,问道:“我帮了你,你为什么生气?难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一树睁着那双茫然的,空洞无物的眼睛,眼眶通红,“我不想!” 第189章 电话 王杰苦口婆心劝了许久,一树梗着脸不说话。无奈之下,他只好说:“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不需要为难,我现在就走。” “什么意思?” “辞职。” “何必呢?”王杰叹口气,“我这也是为你好。”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再见。”一树置若罔闻,拄着盲杖颤颤巍巍往外走。 “欸!” 王杰心里五味杂陈,白白辛苦一番不说,还落了个不是。他想报警,说有人绑架并贩卖人体器官——不知道这个罪名是否正确,但往大了说总没错。可输入号码后却迟迟按不下拨号键。 听林一的描述,他的亲生母亲神通广大,如果贸然报了警,揭开此事,她大概率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自己这薄薄家底岂不完蛋?他还有父母呢! 思来想去,他决定打寻人启事上留的电话。电话一拨通,便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喂,您好。” “……”他突然犹豫,舌头好似打了结,原本酝酿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打错了。”而后不等回答便迅速挂了。 他懊恼地捶捶头,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那边安燃被挂了电话后,以为是打错了,后来这件事始终萦绕在心头,尤其是归属地“吴市”,越想越是惶恐不安。立刻开车前往吴市,途中花了点钱找到号码主人所在地,一家盲人按摩店。 按摩店藏在老城区不知名的街角,她站在门口,心潮澎湃。 “请问有什么事?”这声音从前台飘来,语气随意,话里话外不是欢迎而是询问,瞥了她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忙碌,仿佛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人身量高,体格壮硕,浓眉紧皱,下半张脸被电脑遮挡,双手将键盘敲得飞响。 “您好,请问按摩怎么收费?”安燃抑制住内心的颤抖,冷静问道。 他头也不抬地回:“本店不接待女客。” 她环顾四周:木制指示牌,门帘,里间袅袅升起的水雾,和其他按摩店并无不同。“这里并没有写呀!你们老板呢?” “这是规矩。老板有事不在。” 他见她直愣愣盯着墙上一行照片右侧倒数二个空位,又问:“还有事吗?” “这儿空了个位置。” “哦,他辞职了。”说着起身把最后那张照片移到前面一个位置。 她姣好的面容,考究的着装和周围格格不入。整个人神经兮兮,让他忍不住再次发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有,”安燃低头掩了掩神色,摇摇头,“抱歉,打扰了。”门口的参天古木静静伫立,深绿的叶子多情摇曳,原本湛蓝的天空慢慢染上橘黄,时间灰溜溜地滑过。 她实在太可笑了,凭一个打错了的电话就追到这里,和跟踪狂有什么两样?沿着街道漫无目的游走,不知过了多久,走到了一树消失的那条小巷。小巷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崭新的柏油路,两侧的商业街彻底连接一起。 稍晚些的时候,林澈电话打来。“燃燃,你不在家吗?” “嗯,” “你在哪儿呀?” “我有些事,今天就不回去了。” 林澈在吴市市区商业街找到安燃时,她坐在石凳上,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松了口气,在一边坐下,轻声问道:“怎么在这儿坐着?” 安燃见他后并不意外,“你来干嘛呢?” “和你一起吃晚饭,”他的眼眸弯了弯,“我们不是每天都一起吃晚饭么。” 他循着她的目光望向前方,“这片商业街……好像和记忆中不大一样。” “老巷子被拆了。”她说得平淡又冷静。 “噢,是。”他想起原先的巷子正是林一树失踪的地方,所以她在这儿。“他……”关于林一树,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可什么都明白,却还是难过,替她难过,替自己难过,心酸和委屈也浮了上来,又怕自己会说出后悔的话,于是沉默。 天几乎全黑了,街道装饰用的小彩灯如多米诺骨牌一一点亮。“走吧。”安燃终于开口。林澈点点头,“好。路上我已经订好了餐厅,你应该会喜欢。” 他订的是一家老城区中心的西餐厅。“这家西餐厅开了二十多年了,我小时候很喜欢,后来搬到京市,每年回来探亲也都会来这儿吃饭。” 吃到一半,主厨上来了。是个外国人,有些花白的头发,深邃的眼睛,蓝色的瞳孔,脸上好几道岁月的褶皱。他用流利带点口音的普通话笑着和林澈说好久不见,又向两人道喜“新婚快乐”。 安燃的餐盘还剩不少食物,他又问是不是不喜欢。林澈也有些忐忑地看向她,她摇摇头,微笑道:“不,我很喜欢,只是今天胃口不大好。”又向他道谢。 这一夜他们回林家老宅休息。老宅常年有人打理,古朴而又不失庄严,院子里的花儿鲜妍,盆栽齐整,绿意盎然,到处散发着欣欣向荣的生命力。 林澈问安燃要不要再吃点宵夜,毕竟晚餐吃得不多。她摇摇头,说自己不饿,只想早点儿休息。 因为明面上的夫妻关系,佣人阿姨以为两人自然睡同一个房间,安燃有些不自然,可硬要分房睡带来的麻烦也不可想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卧室的天花板用浩瀚星空装点,墙上贴了许多宇航员海报,阳台处还有一台天文望远镜,看来应该是林澈小时候的房间。 “我睡沙发,”林澈笑道,“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的。”如今同睡一间卧室也算进步吧? 万籁俱寂时,安燃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的那通电话一直横梗心头。 林澈也没睡着,听着安燃的呼吸声时轻时重,不禁问道:“睡不着吗?” 安燃以为他早睡了,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他,可黑暗掩盖了一切,“林澈,今天……很抱歉。” “没关系,我也好久没回来了,今天正好。” 又是一阵沉默。 “以后一树回来了,我们……“ “这些话等他真的回来了再说。很晚了,快睡吧。”林澈打断道。他很不想听她提起他,可这件事始终要面对。 不过不管怎样,自己已经和燃燃结婚了,作为她的丈夫,还有两家人的支持,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第190章 婚姻 王杰在出租房找到一树,向他道歉,并送他一盒绝版cd作为歉礼。“我知道你喜欢音乐,这是我在二手市场买的cd,外国的,还是绝版,我挑了好久。” 一树抿了抿唇,“不必。”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真对不起啊,”王杰挠着头再次道歉,“这cd你就收下吧,买都买了。” “您给我的照顾已经够多了,我这种人,实在消受不起。”一树继续弯腰擦着几乎反光的桌子,“请回吧。” “什么这种人、那种人,消受不起,你哪种人我还不清楚?这事都怨我,是我越界了,我保证没有下次。”王杰边说边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一树沉默不语,手下的力气却更大了。 王杰只好默默收回右手,顿了顿,又问:“你还回来上班吗?” “我要走了。” “走?”王杰惊讶,“去哪?” “随便,”一树皱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回忆缠绕,痛苦万分,“只要离开这,去哪里有什么关系。” 王杰被他脸上的决绝惊到,某种不好的预感迅速占领大脑,后背顿时冷汗涔涔。忙稳住心神,而后才道:“林一,龙生龙,凤生凤,我不相信两个犯罪分子能生出你这样的,所以才去调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是我不对,可是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一树痛苦道:“别说了。” 他叹口气,“我想你知道——我的父母刚好认识你那位亲生父亲,说他是个很好的人,跟你一样。” “如果真有隐情——”他几乎百分百断定,“你不想为他洗刷冤屈吗?为他,也为你自己。” “别说了,”一树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的毛巾布快要被攥出个洞,头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别说了。” 王杰走到他身旁,弯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好,我不说了,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有空呢,再想想我说的话。” 他将cd放在桌上,临出门时又折回来,对着那片蜷曲的身影说道:“命最重要,不要干傻事。人只要活着,不论处境多坏,总会有转机。” 第二天,从吴市回到沪市已经九点了。林澈十点钟有两节课,稍稍在家坐一会儿就往学校赶。 他快要消失在玄关处时,安燃突然喊道:“林澈。” “嗯?”他的脚步一顿,立刻转身,脸上笑意盈盈的,“怎么了?” 安燃看着他那张笑脸,要说的话却哽在喉咙,“我们……”她想说我们离婚——昨晚她想了一夜,好似如梦初醒,这段婚姻必须结束。她希望以一种委婉的语气和方式提出,比如“我们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可这竟然也开不了口。 “有什么事儿呀?”林澈折回来,长腿一弯,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她,“我得去学校了,不急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安燃恨自己不合时宜的犹豫,这份心软注定酿成更大的伤害。她垂下眼睫,“好,你先忙。” 等不及安燃再组织文字,宋文玉一通电话打来,说自己谈恋爱了,对象正是那个暗恋很久的人。 “李渔?天呐!”这一突然消息暂时让安燃从心事中脱离,连连道喜:“恭喜恭喜!”并十分好奇:“你们怎么联系上、又在一起的?过程呢?” 宋文玉喜滋滋地说:“谢谢谢谢!过程先放一边,我有件要紧事说。”她假咳两声,宣布道:“婚礼定在下月,你一定要来啊。” “什么?”安燃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才谈吗?这么快就结婚了?还是下个月?” 宋文玉幸福的声音如水流淌:“是他欸!李渔!我只觉得一切刚刚好。” 安燃不赞同道:“结婚是人生大事,还是要多了解再做决定。” “放心吧!”宋文玉语调渐高,“说实话你结婚的速度比我还快哩,”而后又慢慢下降,“我这还是多年暗恋,你……”剩下省略的话被她咽下,话锋一转,“对了,你知道吗?我表哥和他竟然是校友欸!他们甚至在m国时就认识。” 这未说出口的“你……”一下子击中安燃,她沉默一瞬,随即强笑道:“那真是挺有缘的。” 宋文玉自觉说错了话,“对不起啊燃燃,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安燃笑了笑,“没事的。” 宋文玉又问:“你们之间……怎么样?他怎么样?” 安燃不想她担心,也无意抹黑林澈,更不愿透露房中私事,于是模糊道:“挺好的,他是个很好的人。” “那就好。”宋文玉又开心地聊起和李渔的相遇——在江市一家咖啡馆,“我当时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笑得开怀,可爱的眼睛弯成月牙儿,“心跳比我先认识他。” 后来的事情水到渠成,两人一个专注爱情,一个专注学业,都没有恋爱,又是校友,两家相隔不远,惊喜的是还有相同的兴趣爱好——这点据安燃对宋文玉的了解先存疑。 这任谁看都是再合适不过的恋爱结婚对象。“用我姨的话说就是‘即使是相亲也会相到一块儿去’的登对。” “燃燃,如果我没有回江市,可能不会遇到他,”她笑道,“所以,你不要再自责,好好生活吧。” 她这一说让安燃更难过了,“不是的,这完全是两码事,你是被迫辞退,而不是主动离职。”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环环相扣。你知道吗?原来北江北江,是江市的北面啊。” 安燃不再说话,她认为对所有已发生的事实的理解都是对各种预言判词的曲意逢合。 “如果咖啡店在南面呢?又怎么说?” “可现实是它就在北面呀!这是重点,”宋文玉郑重道,“你不要纠结,我现在很幸福。” 随后她和安燃说本想请她当伴娘,可碍不过父母硬说伴娘得没结婚才行。 “他们可真封建。” “叔叔阿姨也是为你的幸福着想。” …… 这通电话结束时,日正中天,阳光热烈但不刺眼。阿姨早做好了饭,林澈正好也回来了。 第191章 幸事 林澈额头上的细汗闪着微光,忐忑地问:“你今天上午想说什么?” 上午离开时他的心情还很好,后面越想越不安——她当时的表情似乎很严肃?语气也比之前沉重……以至无心上课。好容易挨过将近两个小时,平时鲜少人问津的讲台又涌来好几个学生,嬉笑着问期末考试重点。 路上他几次想先打个电话,结束这艰难的折磨,可如果事情无比糟糕,又想还是当面知道的好,于是就这样纠结着到了家。 几番纠结下,忽然听到安燃开口:“文玉……下个月28号结婚。” “宋文玉?”一个模糊的面影跃然脑海,他心里稍稍一松,可还是不大相信。 安燃又说:“她……闪婚,我不太放心,打算明天回去看看。” “噢,原来是这事儿啊。”他彻底放松下来,“什么时候回来呀?” 安燃没多想,“参加完婚礼吧。” 林澈点点头。两人都没意识到话里的纰漏。 “明天什么时候走?” 安燃打开订票软件,迅速订了一张最早的机票,“早上……八点。” “这么早?”林澈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幸好明天上午我没课。” 安燃道:“快期末了,你肯定很忙,不用送我。” “也不急这一时。” “真不用。” 林澈拗不过她,只好说:“那等放暑假,我再来陪你。” 王杰第二天到店里,看店的小伙子告诉他昨天来了个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他愣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不会是……赶忙问道:“她长什么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小伙不明所以:“长得漂亮,看样子很有钱。问我按摩多少钱,我告诉她店里规定不接待女客,她又问你在不在,我说不在。” 这就找来了?王杰心里犯怵,寒毛直竖,“还说了什么?” “还有……哦对了,”小伙指了指墙上的一行照片,“老李不是辞职了,那儿空了个位,她也问了。” 王杰倒吸了口气,照片墙是介绍店里各个按摩师傅、方便顾客选择的。当初林一来的时候,他想把他的照片放上去,奈何他非常抵触,态度异常坚决。 小伙见王杰发愣,疑惑唤道:“杰哥……” “嘘嘘嘘,别说话,”王杰食指做个禁声的动作,又大手一挥,“该干嘛干嘛去。”自己陷入沉思:“对方是林一前女友,我跟林一关系挺好,应该不会搞我吧?!” 他愈发庆幸当初没有报警,否则林一那只手遮天的亲生母亲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他想到林一,突然意识到一个比眼前麻烦更麻烦的麻烦亟待解决:该怎样和林一解释这位安小姐的出现? 该怎么办?林一还没原谅自己擅作主张调查的事呢!更添这要命的一件! 万一她又来了…… 万一他俩当面碰上…… 万一她现任老公更不好惹…… 王杰仿佛看见一个手握佛珠、笑容阴冷的人,举手投足间掌握生杀大权,双眼淬毒,死死盯着自己,不禁头皮发麻,全身战栗。 他们可以瞒天过海把一个人地送出国,又悄然无声地送回来,可见实力,自己这块小蛋糕,还不任人拿捏? 他重重叹口气,挠了挠头,懊悔万分,当事人早放弃了,自己还查什么啊,打什么电话啊,更何况,人家都结婚了! 王杰在向一树坦白和隐瞒之间来回摇摆,提心吊胆好几天,幸好最后无事发生。想必那位安小姐已经相信电话是误打的。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告诉林一,又添一层烦扰。 天空开始泛鱼肚白时,安燃便醒了。现在五点多,早得很,阿姨七点才来,厨房里林澈正手忙脚乱地煎鸡蛋,已经煎坏了好几个。见安燃起了,歉意地朝她一笑:“没想到煎鸡蛋还是个技术活呢。”他往烤面包机那一瞥,“面包应该好了,你先吃那个吧?” 安燃皱眉,“你没必要做这些,起这么早做这些更没必要。” “平时差不多也是这个点起,”林澈小心翼翼地将一片两面金黄的鸡蛋装入盘,笑道,“颜色总算对了。” 他把它放在安燃面前,满眼期待,“快尝尝,小心烫。” 安燃盯着这新鲜出炉的煎鸡蛋,油腻的香气在胃里不停翻滚,令她反胃。她不想吃,她想拒绝,可是右手却不听使唤慢慢行动,夹了点微卷的边缘放进嘴里。 “怎么样?” “嗯。” 一瞬间,林澈仿佛如释重负,灿烂一笑,“你喜欢就好。” 早餐匆匆结束,安燃拿着包就走,林澈有些不舍地问:“现在就走?真的不用我送你吗?” “不用。”她没回头,说话声音很快消失在门外。下楼后打了个车直奔机场,因为时间尚早,一路异常通顺,唯一不顺的是在办理登机手续时发现当时买票用的是护照,而自己只带了身份证。 她本想用身份证再买一张,可念头一转,想到什么,觉得像护照这类证件还是得带上,万一以后要用呢。正好还有时间,索性亲自回去取。 这一去一回花了不少时间。她到家后发现室内静悄悄的,以为林澈在书房或者去了学校,于是径直走向卧室,卧室的门虚掩着,她有些奇怪,走的时候明明关了门的,难道自己记错了? 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直接推门而入,却看见林澈坐在床边,整张脸埋进自己早上刚换下的浅色真丝睡裙里,难耐得哼出声,柔软顺滑的睡裙紧贴身体,延伸至大腿根部,某处高高隆起…… 大脑宕机许久,她听到自己在问:“你在做什么?” 林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望去见是安燃,顿时一个激灵,慌的站了起来,面色潮红,修长的双手无处安放,腿也打转,简直无措至极。 他感觉自己被钉在耻辱柱上,受着来自心爱的人的审判,干笑道:“你怎么回来了……” “证件忘带了。”安燃闻言,迅速取出放在柜子里的护照,又迅速走出卧室。如果不是隔音太好,听不到林澈哼唧的声音,她绝对不会进去。 林澈下意识跟了上去,嘴里不住道歉:“对不起,我……对不起。”可这空荡荡的房子早已没有安燃的身影。 第192章 希冀 一树再次出现在按摩店时,王杰吓得忙将他拉进里间,“你怎么来了?”又火速头伸出窗外探看。还好,寂静的街道依旧寂静。 一树抿了抿唇,低头问:“你上次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王杰不假思索地说:“那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眼神却不经意间有些闪躲,时不时透过窗户看向外面。 一树拧眉不语,无神的双眼耷拉着,眼底的淤青在苍白的脸颊的映衬下更加明显,一片疲惫潦倒之态。 过去的一天一夜那些事可能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许久后才开口:“你怎么确定他就是……我的……我和他的关系?” 听到这话,王杰瞪大了双眼,顾不上其他,忙问:“你想好了,决定啦?” 一树语气固执,“你怎么确定他是?” 王杰挠了挠头,向他解释:“你和他长得有些像。”他眼珠转了转,又说:“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先做个亲子鉴定。” “怎么做?” 他笑道:“只要弄到头发就行。说来也巧,我有个好哥们刚好是他现在在的监狱的狱警,只要你发话,分分钟的事。” 一树身体一颤,空洞荒芜的眼眸诉尽无限痛苦与悲愁,原本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他渴望解脱,同时异常害怕。 可是真相——如果想知道真相,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许久,他才轻声道:“有劳了。” 当飞机稳稳降落在江市机场,一出机舱,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这是婚礼后安燃第一次回江市,她早已告诉父母林澈有课,自己一人回来,并再三叮嘱不用接机。可老父亲还是准时出现在机场。她无奈道:“爸,都说了不用来接我。”安时笑着揽了揽她的肩,“顺路,顺路。” 白露最近因为三个月后的国际珠宝展忙得焦头烂额,安时如平常般订了她工作室附近的餐厅,一家人吃饭。白露一见安燃便心疼地说:“又瘦了。” “我减肥呢。”安燃胡乱编了个理由,随后转换话题:“妈,珠宝展准备得怎么样呀?设计稿出来了吗?” 提起这个,白露长出一口气,笑道:“一切顺利。”这次的国际珠宝展的主题是“时间”,这段时间她几乎毫无头绪,不论笔下是什么,总能在从前的设计上看到它的影子,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年龄到了,文思枯竭,江郎才尽……还好最后证明只是自己胡思乱想。 “你妈我能力还是在的。” 安燃也相当捧场,“当然啦,我妈是最棒的。”这母慈子孝的一幕勾得一旁的安时吃醋道:“那你爸我呢?” 安燃十分无奈:“我爸当然也是最棒的。” 安时乐得脸上笑出褶子,白露白他一眼,抬手给女儿夹菜,“多吃点,女孩子可不能瞎减肥,健康最重要。” “对对对,”安时跟着附和,给母女俩夹菜,“听你妈的,多吃点,不减肥哈。” 温馨舒适的氛围让安燃渐渐淡忘早晨那一幕带给她的不适与尴尬,吃完饭,安时让司机送她回家。一路上车开得四平八稳,她靠在车上假寐,渐渐入睡,突然,一串手机铃声响起。前排的司机透过后视镜发现这位大小姐睡着了,摸不准要不要出声提醒,下一秒她便醒了。 安燃看一眼手机界面就移开目光,直到最后一秒才接起。 “喂。”声音听不出情绪。 “燃燃,”林澈的声音传了过来,“吃饭了吗?” “嗯。” 他握紧手机,“你的睡衣已经处理了,卧室也彻底打扫了一遍。” “嗯。” 他还想说些什么,安燃却不想再听下去,“我还有事,先挂了。”她望向车外,一幕幕熟悉的街景放电影似的在眼前,在脑海一一划过。 司机有些担忧,犹豫地开口:“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安燃朝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我很好,谢谢。” 回到家,她把自己锁进房间,隔绝一切情绪很快入睡,待到暮色渐沉才醒来,父母早结束工作回了家,正坐在客厅聊天,电视放着新闻当背景音。 白露见安燃醒了,笑道:“下午睡这么久,晚上该睡不着了。” “那可不一定,我最近还挺能睡的。”安燃正想在他们两人中间坐下,不料门铃响了,“你们要请客呀?”她边问边往走向玄关。 门一开,却是林澈。她的心随即一沉。心里怎么想,脸上自然也流露出一些。林澈见了,心里一阵难过,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对不起,但早上的事儿我们得说清楚,我不想这样含糊下去。” 久不见人,白露直起身往门口一瞟,“燃燃……”她看见一抹挺直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小澈?” 安燃低声道:“先进来吧。” “妈,爸。”他笑着和安父安母打招呼。“小澈?”安时也很惊讶,“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白露拍了他一掌,拉着林澈在沙发上坐下,笑道:“你爸的意思是,你不是有课么,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本来打算过几天再来,可这是燃燃结婚后第一次回家,我不陪她一起到底不好。”林澈说完将礼品送上,“这是送给您和爸的。” “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白露愈发高兴,心里惊叹果真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聊了几句家常后,她起身往厨房去,“你们聊,我去叫阿姨多做几道京菜。” 安燃忽视那道时不时望向自己的灼热的目光,跟着进了厨房。白露和阿姨嘱托一番,阿姨说没有食材,得去采购,开饭时间可能要延迟,白露道没事,尽管去买,有几道菜她可以做。说罢系上围裙,并吩咐安燃打下手。 厨房只剩母女俩人时,白露开口问道:“你们最近怎样?” “挺好的。” 她又问:“你们刚才在门口说什么呢?” 安燃嘟囔一声,随口道:“没什么,就觉得奇怪怎么突然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原来你是为这事闹别扭呐,”白露一笑,“兴许他是想给你个惊喜呀。” 第193章 爱情 晚饭间,白露突然问林澈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林澈一愣,耳边随即响起母亲上次在沪市说的话,脸色微红,见餐桌上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更觉尴尬。他点点头,“很好,”又补上一句,“很正常。” “那就好,”白露放心一笑,“当初要不是你救了燃燃,还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呢。” 稍晚些的时候,在安燃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人。 “今天下午你不是有课吗?” “换到明天上午了。” “你的腿……怎么样,还会疼吗?” “不会,恢复得很好。” …… 你一言我一语,沉默与尴尬笼罩整个房间。寂静无言中,林澈递给她一个红丝绒礼物盒,脸上带笑,“这是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是一条钻石项链。“谢谢。”安燃只看了一眼便收到一旁,“浴室有新的毛巾和浴巾,你先去洗澡吧。”林澈于是把想说的话压下,点点头听她的安排,“好。” 安燃趁他洗澡的时间把以前买的室内帐篷的防潮垫拿出来铺在地上,在上面又铺一张沙发毯,一条凉被,再加个枕头,凑活睡一晚没问题。 浴室的水声渐渐停了,安燃起身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窸窣的摩擦声配合推门声变得清晰。 她说道:“今晚你睡床。” 脚步声一顿,“那你呢?” “我睡这。”她指指自己刚铺好的“小床”,氤氲的热气朝她的皮肤贴来,她不适地侧身躲了躲。 林澈因这躲闪的动作又是一顿,早上以来积压的各种情绪忽然轮番上阵,又委屈又难堪地问:“为什么?” “什么?”安燃看不清他的表情,以为他问“床铺”的安排,“沙发太小,地板又凉,你的身体刚恢复,还是睡床比较好。” “你觉得我恶心吗?” 安燃倏的看向他,见他也正直直盯着自己,黑色的眼眸沉沉,如万里高空的宇宙的黑洞。他问的应该是早上的事吧,看到那一幕的瞬间自己的确感到恶心,反感,甚至有点想吐。那是身体的反应,她无法控制,但语言可以。 “不,”她强装镇定,“我知道那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非常理解。”顿了顿,“如果你实在忍不了,我们可以离婚,你可以去找别人……” 这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林澈当场愣住,双眼满是不可置信,嘴唇颤抖着张张合合,几乎说不出话,“在你心中我原来是这样的人么?” “我们是夫妻啊,”他压抑着质问,语气中带着委屈和不甘,“我想抱你,我想亲你,我想牵你的手,想和你做所有夫妻间该做的事儿……” “我只想和你啊,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 在他看来,没有爱的性,比没有性的爱更加痛苦,更何况当面被心爱的人如此侮辱。这种双倍的痛苦不啻万箭穿心。 “对不起,我……”安燃想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可真的不是么?一瞬间她也无法分辨,无从辩驳,“是我的错,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离——” 她的话被林澈打断,“婚姻出现问题怎么会是一个人的错呢?” 他垂下眼睫,像是找回理智般收起情绪,抬头瞥她一眼,又觉心酸,还是强撑起一个笑脸:“是我心急了。我理解刚结婚你不习惯,我可以等,多久都愿意,可是,能不能告诉我具体的期限啊?” 安燃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我说永远呢?” 他的心瞬间一沉,没过几秒却又忽然笑了笑,摇头道:“不,没有永远。当初,你和他承诺永远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嫁给我吧?” 安燃眸光一沉,隐隐有些怒意,可他说得又哪里有错?她很清楚冲动的,犹豫的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也许正是因为清楚,才会无能地生气。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仿佛无言对峙。林澈轻声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哪天你对我有一点点喜欢,请不要抑制它。” 安燃沉默半晌,方才回道:“这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可林澈比她还固执,“你既然如此肯定,为什么不敢答应我呢?” “好,如果有的话,”她仰头看向他,朝他固执地、郑重其事地说,“如果有的话。” 幸而她的卧室隔音效果非常不错,连一墙之隔的走廊也听不见一点争吵,何况几米外的主卧。白露和安时谈起女儿,还有令人满意的女婿,不禁感叹以前种种,真是恍如隔世。 只是,白露还有些担心,“燃燃好像还没放下。”安时对此倒看得很开,“这才结婚多久,你得给她时间呀。慢慢来,不着急。” “我看悬,”白露叹口气,深知问题的症结在于林一树,“要是林一树还在,兴许能解开她的心结。” 安时不置可否,“他要是真在,这个心结兴许更重。” “那可不一定。”白露摇摇头。提到林一树——这个她曾看好的女婿,她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愤愤不平道:“你说他们一家子怎么都这么狠心啊,骨髓捐了,病也好了,还要把他扔在m国。” 安时揉了揉她的腰,“别气。其实好理解,白血病有复发的风险,赵家把他放在m国,时刻监视,这就是一个移动的骨髓库。” “这我清楚,”白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这是犯罪,你怎么还轻描淡写地替他们开脱?” 安时有些无辜,“我不是替谁开脱,我是实话实说。”这个残酷的现实,就算是他和她也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确保自己的宝贝女儿远离这些罪恶并永远不知情。 第二天早餐后,安时要亲自送林澈去机场,白露又拍他一下,“昨天不是还和我说九点有个会议么?你忘啦?”说完转身向安燃,“燃燃,还是你送吧。” 安时小声反驳妻子:“外面天热呢。” 白露也小声地指责他:“人家小夫妻俩的事,你插什么嘴呀……” 林澈忙表示不必送,自己可以打车。 在“送不送”“谁送”的话题中显得沉默寡言的安燃拿起钥匙,对林澈笑了笑,“走吧,我送你。” 第194章 鉴定 从那天以后,林澈开始频繁来往江市,虽然暑假后有几个科研项目,任务繁重,但总能挤出周末或休息时间。 他坚信感情可以培养出来,尽管他对安燃的爱情是一见钟情式的,不属于这个范畴;他们也认识九年了,还不见一丝爱情的火花。但囿于感情的人几乎都剑走偏锋,自有一套说辞:她不爱我,如果还长期分居两地,没有相处,毫无陪伴,感情又从何而来呢? 怀着这样朴素的理想,路途的奔波似乎也成了甜蜜的反衬。他比往常更努力地制造浪漫惊喜,把每次不经意触碰、对视都当做脱敏反应。 不能见面的日子便电话联系,分享自己的课题、实验、论文等大大小小的事,安燃常常耐着性子听完,说一句“嗯,那很不错”,一半认真,一半敷衍。 安燃的卧室——如今可以说他俩的卧室,多了一张折叠沙发床。两人都是偏宅的性格,在卧室待久了,林澈几乎熟悉每一件陈设。有一张三人合照摆放在第二层的柜子,站中间的是少年时期的安燃,穿着白衬衫黑裙子校服,活泼可爱,巧笑嫣然,他的嘴角不禁弯了弯。 左侧同样着装的女生应该是她的同学,目光右移,他的心忽然咯噔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右边那个年轻稚嫩的男生。 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仿佛在哪儿见过。 是林一树么? 不,不是,照片上的人约莫十三四岁,一副初中生模样,他们那时还不认识。他将照片放在灯下细细端详,照片年代久远,光影模糊了五官,然而男生自信爽朗的气质,与林一树完全不同,这却又不像了。 正疑惑着,安燃见他这研究的模样,觉得好笑,“有什么好看的,他们是我初中同学。” 他忙问:“男生是?” “赵克绍。”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道:“他也是京市的,你应该认识,莞——或者不认识……”算了,这是周莞尔的秘密,自己还是不要随便乱说。 “赵克绍?噢!赵家那位公子,”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他,真没想到你们以前还是同学呀!”感叹有这一层缘分之余,又惋惜他们和赵家没有太多交集,要是熟一点,兴许能早一点认识安燃。 安燃轻描淡写地说:“嗯,他回京市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他不辞而别?她也不知道,好像人就是会慢慢走散,这是人生铁律。 林澈见她皱眉,猜测当时可能闹了矛盾,忙转移话题道:“我刚看到这张照片,还——”还以为是林一树——这个话题更不轻松,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还想不起来是谁呢,只觉得眼熟,果然年纪越大,记性越差。” 为数不多外出的时候,他陪着安燃去见亲朋旧友,在一众“恭喜”的祝福,“相配”的夸赞中感受到一点幸福,他们是夫妻,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任谁也改变不了。 第一次见李渔时,安燃向宋文玉挑了挑眉,闻名不如见面,他果然一副清冷学霸的模样,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如高岭之花不可亵渎,在高中得是多少人的白月光。 宋文玉得意地朝安燃眨了眨眼,说李渔今年博士毕业,已经人才引进入职江市大学,林澈因为姑妈把宋文玉的工作搅黄了,很是愧疚,想要补偿,于是问他们是否有意愿到震旦大学工作,他可以引荐,宋文玉的学历是本科,有点困难,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李渔微微一笑,仿佛冰雪融化,握住宋文玉的手,“外面再好,江市才是家。”以他的能力自然不需要人引荐,但他已经选择了家乡,而家乡也选择了他。 宋文玉的表哥宋文若在这次聚会的中途出现,他学金融的,如今在华尔街某证券交易所工作,婚礼前半个月特地从m国回来。他的眉眼和文玉的相似,小麦色皮肤健康红润,身姿挺拔匀称,一看便常年健身,平时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笑起来却有点玩世不恭。 他秉持自来熟的态度,先笑着打趣表妹:“几年不见,又变漂亮了。”而后拳头碰下李渔的肩膀:“没想到你对我妹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真是人心不古啊。”对安燃则掏出名片:“林太——安小姐,久仰大名,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安燃笑了笑,“哪里哪里,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他很直接地问:“你的能力在国内实在被埋没了,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呢?” 她微笑拒绝:“谢谢,我暂时不考虑出国。”宋文若神情自若,“没关系,随时欢迎联系。”他和林澈握手:“林先生,幸会幸会,听说你是震旦的教授,真是年轻有为。”又拿出另一张名片递给他,笑道:“以后有机会多多交流。” 回去的路上,车厢安静,林澈开口打破沉默:“李渔很不错,你不用担心。”安燃点点头,“嗯。”林澈又说:“宋文若……挺有意思的。”安燃又“嗯”了一声。 林澈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绿树和路灯,迟疑片刻,“你有考虑过换个环境吗?换个城市生活,国外或者国内任何地方……”他有点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安燃想也没想地说:“没有。” 十几天过去,到七月下旬,王杰的狱警朋友终于把头发送过来了。因为一树不肯去医院,不肯留下姓名,他只好找生物公司做亲子鉴定。 下午结果便出来了。王杰拿到报告后,迫不及待地翻到最后一页检验意见:“依据dna分析结果,1号检材所属人与2号检材所属人排除亲子关系。” “什么?”他当场愣住,瞪大眼睛使劲看,依旧是那些字,“什么什么?”一树紧紧抿唇,“怎么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没好意思回答,可这怎么隐瞒?只好慢吞吞地说:“上面写……不是亲子关系。”从来没有被打脸过的他,直了半辈子的腰彻底断了。 不过这还是其次,他更担心林一,他怕是比自己更不好受吧。仿佛洞穿他的心思,一树努力张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笑了笑,平静地说:“其实我早猜到了。” 第195章 苍白 终于到婚礼这天,安燃穿了件淡紫色无袖纱裙礼服,林澈系同色领带。白露笑道:“别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一对。” 婚礼全程西式,新郎新娘在仪式前不允许见面,安燃先去看新娘。宋文玉化好了妆,换好衣服,正垂头坐在镜子前玩手机,等待前往户外拍摄。她一见安燃,突然非常激动,像鱼见到水一样,双手朝她扑腾。 “燃燃,你会弹钢琴吧?” 安燃愣愣点头,“会,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乐队的键盘手水土不服,腹泻去医院了,现在还在输液。” “所以,”安燃瞬间明白,“你是想让我替他?” 宋文玉重重点头:“嗯。” 安燃面色犹豫,“可是,钢琴和电子键盘不一样呀,而且,我没玩过乐队,和其他人也不熟……” “没关系!你先和他们熟悉熟悉,上手练练,实在不行,就放录音——”宋文玉朝她眨眨眼,“这是n b,你别说出去,尤其是李渔。”李渔是顺其自然派,而她力求完美无瑕。 安燃只好答应。下午三点,婚礼仪式在一个小花园举行,先由两位小花童撒花登场,紧接着伴娘,最后宋父挽着新娘走向新郎。 一番宣誓后,新娘新郎在庄严肃穆的《婚礼进行曲》下缓缓离场。林澈侧身微笑对安燃呢喃私语:“我们的婚礼虽然在室内,也是这样花团锦簇呢,”他顿了顿,眼眸如春水荡漾,“我觉得还是我们的婚礼最美,最好。” 人流差点将他们分开,还好他反应迅速,牵住了她的手。 安燃没有回应他的脉脉含情,心情没来由的沉闷。也许人总会在别人幸福的时刻揽镜自照,嗟叹自身。 她想挣开他的手,可碍于周围十几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看着,只能低头小声道:“人多,不要这样。”只是这样,别人更以为她是害羞。 在人前他们有个默契的约定:不给对方难堪;一个安全的人设:一对恩爱——至少相敬如宾的夫妻。 林澈手松了松,没彻底放开,转而绅士地挽她的臂弯,眉眼温柔地笑:“人多,我担心你摔倒。” 晚宴的时候,安燃作为新娘的朋友以及她这份暗恋的爱情的半个见证人,第一个发言,她先讲了些高中趣事,再提起那个算命老师傅,感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最后向新人敬酒,送上自己真心的祝福:“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她说得越多,心里越是抑制不住的难过。四周的掌声响起,淹没了她心底的声音:天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前世猝死,重活一世,却依旧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没实现——哦,不,至少父母没有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在心里对自己一阵嗤笑,好好活着的勇气没有,热列赴死的勇气也没有。 新郎新娘的第一支舞舞曲是a thousand year,安燃对这首歌很熟悉,虽然电子键盘和钢琴区别很大,但以前一树在的时候,她玩过他的midi键盘,所以上手也算快。 晚上七点,当音乐如潺潺流水般淌心间时,李渔向宋文玉绅士地伸手,华尔兹的舞步轻盈曼妙地徐徐展开。 氛围渐渐热络,舞池也热闹起来,一片片裙摆飞扬,大家又唱又跳,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开心。 有陌生的女孩紧张地请林澈跳一支舞,林澈摆手拒绝:“我结婚了。”说着指了指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女孩不太相信:“那她怎么不和你跳舞呢?” “她被乐队借去当键盘手了。”他笑意盈盈地望向舞台另一侧那抹紫色的身影。 最后一曲结束,明月已然高悬,朦胧的月色和舞池旖旎的灯光交相辉映。安燃和其他乐手击掌庆贺道别。 林澈看着紫色影影绰绰,如梦似幻朝自己走来,一步步印在他的心坎上,心一动,迎上去,揽过她的腰轻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哇~呜~哦~”周围的起哄声瞬间如湖面的涟漪层层泛开,就连宋文玉也对安燃挤眉弄眼。可当事人浑然不觉,震惊之余,狠狠瞪了眼那个冒犯自己的人。 不过,两人的身形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只能看到他们对视的姿势,无形之中将这个瞪眼转化成某种亲昵的娇嗔。 意识到周围人的目光,安燃硬生生压下怒火,随后僵硬地笑了笑。等十二点新娘新郎的蜜月之旅启程,这场婚礼才圆满结束。 宾客逐渐散去,舞池里还剩些年轻人继续喝酒猜拳,畅谈人生。 “走吧。”安燃对林澈说。她往停车场去,一开始步伐很小,而后越走越快,她要将身后的所有人、所有事抛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直到消失。 她拉开车门,在左后视镜中看到月色下林澈步履匆匆,有些蹒跚。他的腿平日里看不出问题,走快了便踉跄不稳,一瘸一拐。 他在她面前站定,轻声喘气,脸上沾染一层苍白的月色,“燃燃,你走太快了,我有点儿跟不上。” 安燃以前从未注意到他的双腿有这么一个后遗症,她看向他,两人间某种类似潮汐引力的作用使她的愧疚如潮水般上涌,慢慢熄灭原先的怒火。 林澈在亲完安燃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如今她生气是因为那个吻吧? 他想道歉,却开不了口。那是一个美好的梦,“对不起,我不该亲你”——这话一旦说出,梦就碎了。 两人僵持许久。林澈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每一处都是如此熟悉。 这是他的妻子。 他低下头,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安燃先开口了。她叹口气,无尽的思绪在这一丝妥协中消散:“上车吧。” 同一片月色,好几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王杰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猜测会是错的。他以为一贯正确的自己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换句话说,一向好面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丢脸。 睡不着,索性起床吃个夜宵。一个人吃也无聊,他不敢找其他兄弟,怕泄露一树的秘密,更不敢找一树,于是一个电话把那个狱警哥们吵醒了。 第196章 探监 和好哥们吴天的畅聊并没有使王杰的心情有意想中的变化,他以为自己至少会放松一点,甚至对林一的事“不吐不快”,可惜没有。 吴天和他碰杯,安慰道:“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换个思路想,这是件好事,”他边说边咬口烤肉,“有个在监狱的父亲,怎么算好事呢。” 王杰正蒙头喝酒,闻言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没有血缘关系?” “这……”吴天一愣,脸色似迷茫似懊恼,举起酒瓶对着轻呷了口,才模模糊糊地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不过这也不重要,得想开一点,这是好事。” “我没说过。”王杰摇摇头,眼神瞬间清明,紧紧盯着他,“我没对你说过。” “是吗?”吴天干笑了声,“你可能记错了吧……”声音却越来越小,“还是我记错了……” 王杰想起上次他给自己的头发足有两三公分,而监狱里的人一般是寸头或光头,哪有那么长? 他当即看了眼他茂盛的头顶,心中暗暗比对:尾部微卷,长度一致,完全正确!不禁哼笑一声,敢情他这是“偷梁换柱”呀! 不过,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误会,王杰打算先诈他一下,于是佯骂道:“好哇,你个小瘪三,上次给我的头发是不是搞鬼了?快说。” 吴天被拆穿了,倒也坦然,叹气道:“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查得严呐。就算放点水,可里面的人不是光头就是光头,你说的那个什么玉什么山,更不例外,我上哪给你找头发去呀?!” 王杰啐他一口:“放屁!你丫的没头发不早说,白白浪费我二十多天!”他恨恨道:“还拿你的狗毛来糊弄我,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吴天顿时不服气,两人开始小学生拌嘴:“你丫的才没头发,你丫的头发才是狗毛……”吵到最后差点升级为肢体冲突。 最终,王杰凭借体格优势加上酒精刺激成功占据上风,压制得吴天嚷嚷道会将功赎罪才算结束。 第二天,他迫不及得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一树,可对方却并不激动,可以说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怎么,你不高兴?”王杰摸了摸头,“给点反应啊兄弟,你这样让我很尴尬啊。” 一树抿了抿唇,仍旧没什么情绪,“停止这场荒唐的闹剧,你再也不会尴尬。” 王杰纠正道:“这不是荒唐的闹剧,这是正义的使命。”他说着说着对自己肃然起敬,真是做了件好事! “不需要重新做亲子鉴定,我们直接去探监吧,以帮教的名义申请就行,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喜洋洋地宣布,这真是件好事。 一树抿紧了唇,“不,你自己玩吧,恕我不能奉陪。” 王杰瞪大了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做这些难道是为了‘好玩’?” 一树没作声,但有时候沉默就是答案。 王杰气得直跺脚,这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干?我还不爱管这破事呢!”说完转身走了,门被气呼呼的风甩得砰砰响。 没过多久气便消了,冷静下来的他反思自己也有错,而且是和上次同样的错误。林一显然更生气了,气到极致就是他这种无悲无喜的反应。 王杰想不明白该怎样面对一树,索性先放一边。探监的机会不能放弃,他必须要搞明白玉山到底是不是林一的亲生父亲,当年又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像蜜蜂一样整日在他耳边嗡嗡叫,让人抓心挠肝,不得安宁。 随着日期临近,他越发兴奋,同时也紧张得要命。等终于在会见室见到玉山,眼前的男人和老报纸上的慢慢重合: 除了眼尾和鼻翼两侧的皱纹,岁月再未薄待他分毫,他的眼神依旧如此清澈,脸庞棱角分明,虽然穿着蓝灰色囚服,头发也剃光了,面带愁容,可仍然不减温柔底色,整个人异常柔和。 王杰在这张脸上依稀看见林一的影子,于是更加确定。可还没等他开口,玉山便忐忑地问:“你是?”眼里的期待毫不掩饰,像是得见埋藏许久的稀世珍宝,可熟稔的语气又像是与故人久别重逢。 “王杰。” “王?……杰……”玉山轻轻念了句,眉头微皱,似有不解。“你……你为什么要见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他似乎意识到自己问得有点多,笑了笑,“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呢?” “嗯?挺好的。”王杰迟疑点头,对这过分的热情有些不太习惯,对上那慈爱的目光,忽然明了,“玉……叔,我不是……” “不是什么?” 他顿了顿,还是打算先确认一下:“你认识云芝吗?” 玉山有些恍惚,“芝芝……”他低着头,双眼满是迷茫,喃喃自语道:“你也来了吗?你终于来了……” 果然没错!王杰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惋惜地将事实告知:“没有,她没来。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玉山一愣,“你不是——”仿佛不愿相信,语气越发忐忑,“芝……云芝……她和你说了什么?” 王杰决定全盘托出:“我是替一个朋友来的,他应该是你想见的人。云芝是他的亲生母亲。” “那他,他为什么没来?”刚见面时的期待颓然倾倒,玉山饱经世事的眼睛倏的看穿真相,“他不愿意见我。”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想有一个强奸犯父亲呢? 王杰觉得他有些可怜,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可明令规定不许肢体接触,只好作罢,转向语言上的安慰:“他不是不想见你,只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他还想问当年的事,无奈探视时间到了。 “他过得怎么样?”玉山最后问他。 “让他下次亲口告诉你。”王杰笑道。 虽然想知道的还没答案,但最重要的亲子关系已经确定。王杰不觉可惜,自己算个外人,就算时间足够,玉山也未必肯说出真相。 不过,这就像小时候玩的拼图游戏,最核心的一块确定了,其他的都只是时间问题。 第197章 死亡 林一树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开了吴市。王杰在出租房没找到他,打电话无人接听,心里顿时有个不好的念头。马上到门口商店调出监控,查了许久才在昨晚23:18分的画面上捕捉到他的身影。 他拄着盲杖平静地往前走,什么也没带,仿佛这只是平常的一天。 王杰沿着他走的方向一路找下去,心想按他的身体状况应该走不远,可找到最后,全然不见一丝踪影。 他越发着急,想报警,可碍于林一的故事,又不能报警,不知道该怎么办。找久了,心里不禁也有点埋怨,气恼道:“我也是为他好啊,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一声不吭就走,难怪孤家寡人一个!”他也骂自己:“呸,再帮他我就是狗!” 话虽如此,他还是冷静下来分析一树可能在的地方:“林一没有身份证件,也不想暴露自己,所以肯定不会坐火车、大巴甚至公交车这些公共交通,只能靠一双腿走路。”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快中午十二点了,距昨晚十一点已经过去将近十二个小时。 吴市虽然只是个三四线小城,可城区内有两三淡水湖,三四个湿地公园,市区面积在全国也排得上号的。一树不辨方向,身体孱弱,孤身一人,没什么钱,还是晚上走的,精力有限,总得休息。王杰断定他还在市内,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 他忽然想起李语的妹妹在郊区公园见过林一,准备去那碰碰运气。 正午烈日灼灼,一处不知名的草坪上,一树幽幽转醒。 该做的事都做了,世间已经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他要执行既定的死亡计划,这是最好的时候。 他想不为人知地离开,不牵连任何人,于是在黑暗中走了很远的路,直到听见黎明的鸟语,清新的草木的空气在鼻尖萦绕,脚下一片柔软,身体的疲惫与饥饿瞬间消散。他控制不住自己,一阵解脱,就此躺倒在这片草坪上。 中午灼烈的阳光刺激他的双眼,四周寂静,手下一片柔软,他有些恍惚,忽然泪流满面。就现在吧,就在这吧。 一树用双手不断刨坑,打算把自己埋进这片土地。想过很多种离开的方式,只有这种才永远不会有人发现,自己肮脏的躯体还能当作肥料,造福一方。 草坪下的土地由于长久无人管理,已经结块,尽管已经汗如雨下,挖出来的小洞还不足以放下他一半的身躯。但他的双手没有停止,依旧无休止地动作。 虽然烈日当空,他的心境却凄凉无比。忽然,有轻风微起,送来阵阵风铃声,飘渺高远。他的手一滞,想起和安燃的初见,那个不可触摸、不可回忆的人,再也抑制不住的思念如疯草般蔓延。 他想念她的声音,她的笑,她轻柔的抚摸和拥抱。他曾经也拥有过幸福呢,只是还没道别便失去了。 想见安燃最后一面的渴望压倒一切,一树猛地站起,头晕目眩又在下一秒将他推倒在地。 风铃声在耳边低语。不能见面,至少再听听她的声音吧,他想,再听一次她的声音。 等太阳再下去一点,他找到一家铺子,花了一块钱买了两个馒头,向老板讨一碗水,稍稍休息一会儿,问清沪市的方向后便又拄着盲杖往那走了。 他现在在吴市北边,往南方的沪市去要穿越整座城市,重走一遍来时路。白天不比晚上,需要花大量心神注意路况、行人和来往车辆,所以速度慢了许多。 王杰在郊区公园一无所获,长叹口气,犹豫自己是该放弃还是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然而就在回去的路上,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偶然瞥见一树的身影。 此时正值下午四点,聒噪的蝉鸣让盛夏更添一层热意。他看见一树,激动地大叫一声,连忙靠边停车,朝他跑去。 “你去哪了?”他气气喘吁吁地拦住他。 一树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却碰到路肩,一下踩空,瞬间失去平衡,跌倒了去。 王杰也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扶起,“你没事吧?” “没事。”一树紧闭双眼,神色痛苦。他后背突出的肩胛骨一定撞到坚硬的柏油路面,被汗水浸湿的上衣后面只有中间一小块没有沾染泥土。 王杰看他没什么伤口,路肩也低矮,于是放下心来,“你要去哪?我找你一天了。” 一树抿了抿唇,“沪市。” “沪市?”王杰没想到他要去沪市,他以为他永远不想再靠近那座城市,“为什么?” 一树没有回答。王杰胡乱擦了擦额头和脖颈上的汗,“我们先回去吧,这里太热了。”又说:“先别去沪市,你听我说,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告诉你,”他顿了顿,有些心虚,“关于你亲生父亲的。” 一树自嘲一笑:“你已经确定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了吗?” 王杰胸有成竹:“八九不离十。”随后洋洋洒洒地叙述了探视那天和玉山的对话内容,“你看,我当初猜的没错吧。” 又有风铃声从远方传来,一树细细听着,“你听到风铃声了吗?” “风铃?”王杰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听到什么风铃声,“好像有。欸,别管什么风铃了,你对自己的身世不好奇吗?你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一树抿唇不语。他继续劝道:“如果玉山真是被冤枉的,那你就不是强奸犯的孩子,你和强奸犯没有关系,你是清白的,不欠任何人。” 一树听到“清白”两个字,眼睛似有泪花。“清白”是一道枷锁,一道他曾经迫切想打破的枷锁。如今是否选择打破也成了一道枷锁。 “他很爱你,我看得出来,”王杰怕他毫无感觉,于是对这份爱加上一个比较对象,“就像你那个前女友安燃一样爱你,甚至比她更爱你。” 一树浑身一颤,剧烈反驳道:“她结婚了,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好好好,”王杰忙说,“你不要激动。” 过了一会儿,一树又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王杰被他问得一愣,摸了摸鼻子,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私下打电话那件事告诉他,想想还是算了,以他现在的情绪,知道后还不定会怎样。 “你忘了么?我上次不是说看过她发的寻人启事嘛,上面有她的名字。” 第198章 律师 一树想见见这位亲生父亲,这个几乎他的所有悲剧的来源。 王杰和他约定下月同去探监。本来他对这次会见不抱任何希望,可随着日子越来越近,他们却突然被监狱方告知因某突发情况无限期暂停现场会见。 原本喜滋滋仿佛即将揭晓谜底的王杰一下子坐不住了,连忙打电话给吴天。对方却说自己被调岗了,要到其他地方去,帮不了他们。 王杰被这一消息砸得又是当头一愣,忙问为什么。吴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说调令下得突然,没人知道原因,说着说着哭丧起脸,“我大概得罪人了。” 他话音未落,王杰却惊得后背发凉,得罪人?他倒吸口气,浑身上下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只是探个监而已,应该不至于吧? 他努力平复下心情,又安慰吴天几句,然后才问:“到底有什么突发情况?” 吴天不能多说,只透露是上级的意思,虽然他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可还是能感觉到其间的暗流涌动,留下指不定要遭殃,离开了也好。 挂断电话,王杰陷入沉思,他有些害怕。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好人,会害怕,会抱怨,会恼怒,气急了还口不择言,但他拥有纯粹的好奇心,万事从不轻易放弃。 一树轻声道:“那么,就这样吧。”没有希望,就无所谓失望,他唯一担心的是再次跌入深渊,更深的深渊,现在也不必担心了。 他看似轻松的语气,使气氛更加沉重。 “不不不,”王杰兴奋地抬头,“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他高声宣布:“我们找个律师吧。” 说干就干,他很快请来一个刚拿到执业证的年轻律师。初出茅庐的年轻律师往往精力充沛,意气风发,对待自己的委托全力以赴,而且收费也较资深的律师低——这也是王杰满意的一点。 小韩律师听完委托,果然两眼放光,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这桩公案一旦胜诉,自己的名气必将大涨。 “您放心,如果属实,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做无罪申诉。” 王杰听得正开心,闻言一惊,“申诉?”他的初衷是通过法律维护正当的探视权,没想搞那么大动静,“我们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说罢看了眼一树,“并且再见他一面。” 小韩律师问一树:“林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吗?” 一树从没料到有这一天,此刻正深陷秩序的紊乱之中,没有答话。 律师不想错失机会,见状,一本正经地说:“抱歉,如今我已经知道有冤案存在,便不能坐视不管,这有悖于我的誓词。维护社会公平正义,这是我成为律师的初衷,也是我的职责。” “如果我隐瞒,可是会被吊销律师执业证的。”他说得头头是道,王杰也被唬得一愣一愣。 他也想少年轻狂一回,可他也怕呀!他还有父母呢! 王杰说出自己的担忧,小韩律师笑道:“放心,家属的信息会保密的。” 王杰开始后悔请这么个律师,“这中间的水很深,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小韩律师越发坚定,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请你相信法律。” 王杰还想再说什么,一树抿紧了唇打断道:“谢谢你,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必再卷进来,剩下的让我自己承担吧。” 王杰叹口气,又说起费用的问题。 小韩笑道:“这种案子可以申请法律援助基金。最近刚好新成立了一个法律援助基金会,虽然审核严格,但给钱很大方。” 回到沪市不久,林思远便打来电话。林生药业在沪市投资设立的cdmo(合同研发和生产组织)研发中心原财务总监调回了京市总部,林思远希望安燃能补上这个空缺。 为了以后离婚能容易一些,同时和林家的资产做隔离,安燃不想答应他,回道医药方面的事情自己不懂,怕是做不了。 林思远反问她不是做过医药公司的ipo项目吗?这些专业知识懂点儿门道,慢慢就可以上手了。说完不等她回答,又问:“我听说你拒了你堂嫂推荐的一个法律援助基金会的监事?” “嗯。” “为什么?” “没时间。”安燃做好迎接林思远一大段说教的准备,没想到他却问:“捐钱了吗?” “……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在两人的沉默间流转。 监事只是个虚职,捐款才是目的。 林思远笑了一声,“她自己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倒找上你了。” 安燃对他的情绪很复杂,说怕吧,没到林思琼那种程度,不怕吧,也做不到像面对北雁一样轻松,他可是一只笑面虎! 不过,这时的她是不怕他的。所以当他再次提起关于出任财务总监的事,她依旧给出否定的答案。 “为什么?” “没时间。” 他仿佛好脾气地说:“你平时都忙些什么?” “照顾林澈呀!这不是您的要求吗?” 林思远乐呵呵地笑了,“你这是还在怪我啊。怎么,澈澈对你不好吗?” 安燃一阵反感,难道所有对她好的人她都要嫁给他吗? 这通电话刚结束,手机又忙碌地响起几声“叮咚叮咚”消息提示音。她点开一看,是沈子瑜发的,请她晚上一聚。 他刚从m国休假回来,安燃点开上面一张张照片:自由女神像、星光大道、湖边小镇的漫天云霞……赌城地标巨型圆球,再往上便是几年前的消息。 照片拍得富有技巧,景美,人也对着镜头笑得开怀。她盯着那张脸,恍然间以为那是一树,他正环游世界,不曾失踪,不曾远离。 她迫切想见到那张脸,于是也这么做了。在林澈问和谁一起吃饭时,头一次模棱两可地说:“以前带的实习生,可能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吧。” 林澈听她说“工作”,以为她想重回职场,很高兴也很支持,点头称好:“我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沈子瑜订的是两人以前常常宴请客户的那家餐厅。 多年未见,他的气质大变,面色红润,神情舒展的他不复当年青涩模样。 果然财气养人。 沈子瑜见安燃一直盯着自己,轻笑道:“学姐,你在看谁呢?” 而后托腮凝眸,“如果学姐你的婚姻不幸福,我倒是有个办法帮你脱离苦海。” 第199章 飘飘然 安燃顿觉索然无味,冷下脸道:“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说罢转身离开,沈子瑜忙拉住她,笑道:“是我越界了,别生气嘛学姐。” 他兴致勃勃地提起往事,回想当时种种,不禁感慨一句:“真怀念和学姐并肩作战的日子呀。”他调皮地眨眼,“如今学姐倒轻松了,留下我和那群老狐狸周旋。” 安燃有些失望地看着他:“这不正合你意吗?” 沈子瑜见她面色不虞,干笑两声,转而聊起在m国休假的轶事。风光旖旎的五大湖边的茂密树林时不时蹦出小鹿;驾车一路往西,天气好的傍晚,地平线模糊了晚霞和美拉德色系山谷;静谧的星空…… 他似乎真的很享受这次旅行。“在saltke city我遇到一个特别友善的老人,我们聊了很多,他是大学教授,已经退休了,读过little red book,几年前还来过沪市……” 他侃侃而谈两人思维碰撞闪出的火花,突然俯身凑到安燃耳边,仿佛要说什么秘密:“哦对了,他有两个老婆呢。他是摩门教徒,据说可以娶三个以上。”其实有两个“老婆”的是另外一个超市经理,准确点说也不是两个“老婆”,而是一个法定妻子,一个情妇。情妇人很好,他们还一同划过船。 安燃看着他,“是么。” 沈子瑜笑了笑,“听我说这么多学姐肯定烦了,时间也不早了,今晚不如先到这,我送学姐回去吧?”他的一颦一笑皆是时尚的精致,安燃后悔自己的冲动,想自己真是着魔了,他再怎么像一树,也不是一树。她甚至不应该拿两人做对比。 “不用。再见。”她起身打算离开,却不小心撞到侍者,侍者手中的红色液体瞬间全部倾倒在她身上,简单的白色衬衫被染红,黏腻地贴着皮肤,内里若隐若现。 沈子瑜忙将外套脱下给她披上。 侍者手忙脚乱地道歉:“实在抱歉小姐,我没有注意到您过来,实在抱歉。”闻讯而来的经理也连连道歉并递上温热的毛巾请安燃到休息室清理一下。 黑色西装外套不意外沾上了胸前滑落的液体,安燃想拒绝也不能了。她谢绝经理的好心并致歉:“是我自己不小心,抱歉。”又对沈子瑜说:“谢谢你的衣服,地址发我,明天清洗后还你。” 沈子瑜摆摆手,“一件衣服而已。” “那折算成钱给你。” 沈子瑜想了想,问经理要了一张便笺,一支笔,写下地址后递给安燃,笑道:“这样比较有古意。” 这个灯火辉煌的夜晚,安燃犹豫片刻,还是在一个本该直行的十字路口左转前往一家商场。身上的衣服还是换了的好! 她买了件白衬衫换上,将沈子瑜的外套送去干洗店并附上那张便笺,一切处理好后才回去。 林澈见安燃回来,很高兴,问工作谈得怎么样,安燃轻轻点头:“挺好。”“怎么好……”他正想问问细节,视线却落在她的衣服上。 他记得她出门前穿的是一件基础款的暗门襟白衬衫,怎么现在……他盯着安燃胸前的银白色圆形纽扣,难道自己记错了吗?大概是吧! 安燃瞥见他的目光,下意识捂住胸口,瞪他一眼,便回卧室了。“不,不是。”林澈意识到自己被误会了,忙跟上解释,“我不是……”回答他的是一扇关紧的门。 这一天真是糟透了,倒霉透了。安燃嘟囔着,一头扎进沙发,静止半晌,却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找到当年自己创建的公众号“sj air券商会”。 因为名称带“sj”以及平台的关系,她离职后,无法将这个账号私有,正好那段时间沈子瑜负责运营,自然交给了他。 公众号图标未变,名称也没有更改。最顶上一条推文:中年男人“失去性欲”的标志从这件事开始。点开一看,是去年农林牧渔行业研究报告。 其他推文也大致如此。“3万女技师,白天不忙晚上忙”——今年全民运动圈层及消费需求研究报告;“为什么有钱人,都不去泡妞”——今年兴趣社交媒体男性用户营销价值报告…… 这些推文阅读量和点赞量都很可观。当然其中也有正常标题的文章,不过夹杂其中显得过于正经。 安燃不知该如何评价,想要获取更多流量是人之常情,而桃色标题往往吸人眼球,这……算了,毕竟审核都通过了,自己何必道长论短。她有点怅然,翻了个身,感觉身上还是黏糊糊的,把手机一扔,进浴室了。 第二天早餐见到林澈时,安燃吓了一跳,他的双眼红血丝明显,眼圈淤黑,愁容满面,像是一夜未睡。 安燃的出现让他的眼睛亮了亮,而后慢慢黯淡,恢复成朴素的黑色,犹如黑夜中被熄灭的灯塔。 “你……怎么了?”安燃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因为昨晚没理他?不至于吧。 林澈抬起头,艰难扯出一个笑,挤牙膏似的一字一句道:“昨天晚上,你和谁吃的饭?” 安燃一愣,“你不是问过了么?我以前的实习生啊。” 林澈不依不饶,被隐瞒和误导的委屈此刻爆发:“他是谁呢?” 看来他知道了,“沈子瑜。”安燃没想对他撒谎,也没什么可撒谎的。 “他长得和他很像。” “是。”她顿了顿,“也不是。” “你找不到他,是不是要把他——”她打断他:“当然不是。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林澈心情总算好了些,将手机亮屏后递给她。手机界面上是一封电子邮件,凌晨收到的,发送人未知,邮件里只有几张照片。安燃一一点开查看,全是昨晚她和沈子瑜的照片: 她注视着他,他们靠得很近,他为她披上外套……因为灯光、滤镜、氛围的加持,暧昧感十足。 她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想也不用想,这个未知发送人肯定是沈子瑜。他将这些照片发给林澈,目的不言而喻。 她压了压心中怒气,沉声道:“我会解决。” 林澈没放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他再了解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见她也诧异,甚至动怒,才敢确定这些照片一定非她本意。 披上的外套,换下的衣服,不必再问,她不会做出格的事。已经纠结一晚的心最终有了片刻轻松。 他朝安燃摇头,温柔的眼水盈盈的,却异常坚定地说:“我来解决。” 安燃更想自己解决,可是碰上他的目光,那个“不”字始终无法出口。 “好。” 第200章 秋风 林思远这几天出差到沪市,巡视的重点除几个公司外,照例还有自己的儿子儿媳家。 安燃一人站在玄关处迎接。他问道:“澈澈呢?” “书房。” “哦,那别打扰他。” “好的。” 他笑了笑,高大的身躯往沙发上一陷,“最近怎么样?你们。” “挺好。早上我们一起吃早餐,中午有时候一起吃午餐,晚上一般一起吃晚餐,周末不习惯外出,待在家里看看书,之类的,平时不会吵架——” 林思远打断她:“这不是汇报工作。”他乐呵呵的,“就算是汇报工作,只说些流水账,也是不合格的。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安燃极轻地摩挲着沙发套的花纹,锃亮如新的地板上静止了两个倒影,她的思绪飘得很远,“我以为您想听一些日常。” 林思远道:“我想听点不一样的。” “比如真话?”安燃忽然看向他,两人对视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又慢慢转化成一个更大的无声的笑,似茫然似不解,“你刚刚说的……难道不是真话吗?” “当然是。” 他颔首,“那就好。澈澈喜欢你,不要辜负他,这是我对你精神方面的要求。我呢,也把话说明了,林家迟早是你俩的,澈澈不擅经营,他又那么爱你,换句话说,林家迟早是你的。” 他点到为止,安燃瞬间明白,眸光不由一怔,“感情不是钱可以衡量的,而且,我不缺钱。” 林思远道:“天真!这就是我为什么坚持你继续工作,你才能明白这是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我已经工作几年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安燃语气冷下来,“你自以为的买卖并没有考虑过双方需求。” 林思远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在证券公司当个经理,小打小闹也值得拿出来说?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他竖起一根食指冲安燃摇了摇,“只要钱到位,没有做不成的买卖。” 气氛一度尴尬,安燃垂下头,“您就这么信任我?”她嘴角扯出一个笑,“天真的应该是您吧?” 林思远不紧不慢道:“与其说信任你,不如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原本搭在膝上的手缓缓抱在胸前,鬓间些许白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语重心长道:“好好接受你的生活,放下过去的情情爱爱,你会有更大的成就。” 这时,林澈从书房到客厅,见父亲正和安燃聊天,惊讶道:“爸,您来了……”说着眼神示意安燃,小声问:“爸来了怎么不和我说呀?” 安燃此刻心情并不好,隔了几秒才蹦出句没头没脑的话:“不打扰你。”林澈愣神之际,林思远开口道:“澈澈,最近在忙什么?” “老样子,做实验,写论文,”林澈笑了笑,“您和燃燃聊什么呢?” 林思远摆摆手,“工作上的事,”他抬手看时间,“我已经订好了餐厅,先吃饭吧。” 晚饭后的父子聊天,林思远问林澈:“我听你赵叔说你要他终止和sj的合作,不止他,还有你思南伯父,斯越那小子,为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事儿感兴趣了?” 林澈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片刻,说道:“sj的人我几乎都认识,能力实在堪忧,不适合合作。” 这番话疑点颇多,林思远不置可否,“只是这样?” “嗯。” “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落下一片恢弘的身影,拍了拍儿子的肩,“早点休息。” 因为这一小小插曲,安燃一连几天心情沉闷,就好像被人勒住脖子,力道时而轻,时而重,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而林澈的心情也算不上好,尽管已经“教育”并警告沈子瑜,可他仍觉不够。合作一停,对方便立马滑跪,说自己当年对安学姐有些好感,看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不知怎么鬼迷心窍了,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才会拍那些照片。 他发誓以后不再犯,并保证一定离安燃远远的,林澈再追究倒有点得理不饶人,可不追究,心里又不舒服,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 秋风起的时候,沈雅琪约安燃喝下午茶。安燃不想出门,推说有事。沈雅琪犹犹豫豫,一会儿说“好吧”,一会儿说“有件事情”,犹豫半天也说不出具体什么事。 安燃大概猜出什么事,直接问道:“又缺钱了?那两千万这么快用完了么?” “哎呀不是啦!”沈雅琪急忙否认,“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 她又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电话里讲不清楚,我们见面说。总之是件重要的事,趁我现在还算坚定地要告诉你,快来吧。地址稍后发你。” 安燃满脸问号,嘟囔着“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起身换衣服。到地址上的咖啡馆后,一进门便看见沈雅琪一身职业装,正在翻看一摞资料。 她在她对面坐下,“说吧雅琪,到底什么事呀?” 沈雅琪下意识将手中的资料一合,欲言又止,就连看向她的眼神也纠结得要命。 安燃催促道:“说呀,不说我可走了。” 沈雅琪深吸口气,似是下定决心,“我在审核一笔援助资金的材料时,发现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我先声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只是乍一眼看过去觉得像,后面多看几眼又不像了。你不要报太大希望。” 她一口气说得太快,安燃没听清,好笑道:“也不用说这么快吧。” “你自己看吧。”沈雅琪把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他有点像林一树——”她终于说出这个名字,“也有可能我看错了。” “你没看错,这就是他。”安燃颤抖道,眼睛死死盯着照片里的人。尽管面目变了许多,她还是第一眼认出来了。 他瘦得过分,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大得出奇,唇抿成一条线,脸上不见一丝笑容。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这是什么时候的?” “啊,噢,前几天。” 安燃慌乱地在资料上翻找联系地址和电话,找到后对沈雅琪说:“这些资料你发我一份,越快越好。” 沈雅琪没反应过来,“……好。欸你去哪?” 她反应过来,“你现在去找他吗?”咖啡馆已经不见安燃踪影。 第201章 重逢 安燃盯着眼前这道紧闭的褪色木门,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越发清晰,它渐渐与照片上的一树重合,和这褪色的木门一样,瘦弱,苍白,露骨。 她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可心脏仍旧狂跳不止,敲门的手也颤抖不已。 “谁?”熟悉的声音击穿耳膜,和它同频共振的心脏剧烈收缩,来不及反应,下一秒,门开了。 是他,是一树,她的小树——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看着眼前的人,无数想说的话语,想倾诉的心事此刻全偃旗息鼓,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哀哀地低声饮泣。 因为不知道是谁敲门,一树只敢把门拉开一条缝,这会儿没听见人说话,却有极轻的时断时续的哭声,心脏猛地一跳,“燃……”眼圈霎时红了,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 安燃不管不顾奋力抱紧他,哭道:“小树……” 一树早已泪流满面,可仍不忘集中心力挣开她的拥抱,后退几步,保持应当的距离,却不幸撞到桌椅,差点跌倒。 “一树!”安燃急忙上前想要帮他,可刚碰到手臂便被他避开。他让到另一边,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无限愁绪凝结在这短短几个字,冷淡的夕阳随秋风渗进屋内,安燃浑身战栗,“我……你知道了,我……” 他凄然笑道:“回去吧,和他好好生活。” 安燃下意识想解释,可怎么也开不了口,解释什么?婚是她求的,领证也表明自愿,婚礼上更是宣誓“我愿意”……至少在这些时刻,至少某一瞬,她放弃了他。 这忽然的意识令她心碎。“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我……”说什么呢?说自己迫于形势,情非得已?如此苍白,如此无力的话语在事实面前不堪一击。 “我都明白,”一树强忍泪水,“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他也很好,很优秀,你的选择是对的,你们会很幸福,”他看向安燃,视线却偏移,嘴角扯出一个难过的笑,“幸好没耽误你。” 安燃愣愣地看着他,他已不复往日明朗,身形骨瘦如材,动作拘谨,客套又疏离,整个人灰扑扑,像被套上一层昏暗的旧时代滤镜。好久好久不见,她错过了他太多太多。 心疼如密不透风的的空气几乎使她窒息。一阵风飘过,门吱呀呀响了,一树望向那吱呀的声音,轻声道:“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安燃委屈道:“我刚来,你就要赶我走吗?”她走近,想拉他的手,却被侧身躲过,心里一酸,“一树,我们先坐下聊一聊好吗?”虽然是商量的口吻,语气却不容他拒绝。 “你离开,是和那个强奸案有关吗?玉山是你的……亲生父亲?” 一树猛地一颤,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他垂下头,一片颓然,“你知道了……” 安燃泪流不止,心中酸涩,这本该是他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的啊。 “我永远支持你,永远站在你这边,”她坚定地说,握他的手,又被挣开,“我知道的只是卷宗上写的,我想完整地听你说。”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几年你在哪?” 一树紧闭双眼,沉默许久,抿了抿唇,才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安燃不敢相信竟从一树口中听到这四个字,震惊之余,又急又气,“与我无关?一树,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一树抿紧了唇,“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树,你不爱我了吗?” 闻言,他像是被踩中尾巴的小猫,反应剧烈,“你不该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 这种问题,只是想想都是对她的亵渎。他曾经迫切希望再见她一面,再听听她的声音,可当愿望猝不及防实现,却宁愿永远将它深埋心底。 这样,对谁都好。 “没有为什么。” 安燃流泪道:“小树,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我不应该逼你回想那些痛苦,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她顿了顿,“所有问题我会自己找到答案,这点你拦不住的。” 她的哭声刺痛了一树的心,尘封心底的久违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想想便是亵渎。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轻声道:“别哭,这是为你好。你的幸福比一切都重要。” “我知道。”所以才如此难过。 渐渐地,她止住了哭声,环顾四周,一副简单的木质家具:桌子,柜子,椅子;白水泥糊的墙已经变得灰白,地板贴了瓷砖,右边有张单薄的小床;从客厅可以看见窄小逼仄的厨房,台面上有个小锅,一些大米,一点青菜。 这实在过于简陋,但一树收拾得很干净。 阳台上堆了些纸盒,空水瓶,应该是他的生活来源。 她鼻头一酸,点开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送货上门。 一树惊道:“你做了什么?” “帮你改善居住环境。” 他拒绝:“我不需要。” “晚了,已经买了,退不了。”安燃边说边招呼工人拆卸、安装,“这个放这,小心,小心。” 一树急道:“你们回去,这里不需要。” “需要!”安燃扭头看他,“除非我们一起回沪市。”而后她软下语气,“你不要担心,这个钱会用我们之前的共同账户里的。” 当最后一片晚霞消失在天空,她不得不离开了——她不想走,可一树冷淡至极,严词拒绝。 月色溶溶。秋风习习,天空仅有几颗黯淡的星星。哭久了,眼睛疼得厉害,连月亮也觉得刺眼。 她收回视线,映入眼帘的却是林澈的面影,昏暗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不知在路边站了多久。 他如往常一般找到了她,眼睛像秋日的月色,在看到她的一瞬登时亮了。 “燃燃。” 安燃沉默不语,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四周暗沉寂静,只有一点微末的路灯在闪耀。 “一树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别担心,我已经给他请了最好的律师。” 他以“我们”的姿态表达对一树的同情。安燃看向他,心绪复杂,“你怎么知道的?” “程律师下午给我打了电话。”他口中的程律师是沈雅琪的丈夫程尚泽,她的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林澈道:“燃燃,这儿太偏僻了,你不该一个人来,我会担心的。”他的声音温柔,语调温柔,连说话的内容也全是关心的词儿,仿佛她来这儿只是见个普通的朋友。 她不能再粉饰太平,也不能任由他粉饰太平。 于是,她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林澈,我们要好好谈谈。” 他那双如月色般的眼睛一点一点黯淡,月色依旧温柔。 “我们俩,还是我们仨?” 第202章 为民 安燃心里蓦地一紧,朝他摇头,“你不能去找他,他不能见你。” 林澈黑眸沉沉,轻声道:“你不让我找他,我自然不会去,可是,如果他来找我呢?你阻止的了我,阻止的了他吗?” 安燃仿佛被这话惊醒,“不——”忽起的秋风令她一阵瑟缩,下一秒便落入一片温暖,是林澈的外套。她抬头看他,语气沉重,“不止他不能见你,你……也不能见他。” 林澈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苦笑道:“你没必要担心,我不至于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这个历史遗留问题总要解决,不是么?” 黑乎乎的柏油路上有两个影子挨得极近,几乎融为一体。月色冰凉如水。如此圆满的月亮,如此澄澈的月光,却是冷的, 她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们离婚吧。” “这是唯一可以让我们俩——我们仨都幸福的方式。” “是我对不起你,我会净身出户。” 虽然早已有所准备,可“离婚”两字还是让林澈心如刀割。他嘴唇发白,眼眸哀恸,白色的月光在无名指的戒指上起舞。 他扯了扯嘴角,等心口那阵剧痛过去,才慢慢摇头,说道:“你错了,这是让所有人痛苦的方式。” “婚姻不是儿戏,你的父母,我的父母都不会同意我们离婚。” 安燃道:“只要你同意,我们可以先离,等以后再告诉他们。” 出乎意料,林澈头一次直接拒绝她的要求,眼神哀伤地说:“我不同意。燃燃,这是个非常仓促而且鲁莽的决定,不仅我不同意,我相信林一树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他离婚。” 他说得没错,可是——“他愿不愿意是另一回事,”安燃看向那套小小出租屋的窗子,升起一丝久违的希望,“我不能再对不起他。” 在感情层面同样固执的两人,谁也不愿意让步,只能如此胶着。 因为不想谈论离婚这件事,林澈甚至开始早出晚归,安燃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他。 尽管离婚十万火急,可对方不同意,她总不能歇斯底里将它闹大,父母那边更不能知道。而且,眼下有比这还十万火急的事:她找不到过去几年一树的任何踪迹。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可事实如此,她已经花了非常多的金钱和人脉调查,仍旧一无所获,甚至连玉山案受害者的名字都不知道。 安燃越发着急,同时也越发清晰——如果是连钱都到不了的远方,那便只剩权的国度了。她没有气馁,即使这个猜测令她不安。 转了一圈,她决定回到这个案件本身。玉山八九年七月入狱,而一树九零年七月出生,这可差了整整一年。 他是一树的亲生父亲,说明九零年七月并不是一树真实的生日,而且,这位受害者很可能是一树的亲生母亲。 如果是这样,一切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亲生母亲“被侵犯”生下了一树,因为厌恶,又抛弃了他。 安燃忽然想起某个夜晚和一树看《情深深雨蒙蒙》,他们曾讨论过依萍的遭遇,她说那个孩子的确不应该生下来,而一树说或许那个孩子也不想被生下来。 她的呼吸一滞。 这几天自己去到那间小小出租房,他要么闭门不见,要么一言不发,只要开口便是赶人。案件申诉也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代理律师王律师曾隐晦地表示想要翻案难如登天。 而且,由于她动静过大——主要是账面上的巨额流水,父母注意到了,打电话来询问。 安燃没想隐瞒,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 白露和安时听了,俱是一惊,面面相觑,林一树现在在吴市?还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要为他平反? 单单拎出一条都足够让他们匪夷所思。 不过,他们更关心女儿目前的打算:“所以,你要帮他打赢这场官司?” “当然。” 安时问:“林澈知道吗?” 安燃此时很不愿意父母提到他,“他……知道,也没意见。” 白露看出她的心思,叹气道:“你们是夫妻,做事情得考虑他的感受呀!” 这个沉重的话题无论何时都逃避不了,像吸血的蚂蝗吸附在她的脑海,她的全身。 有时候,她想大声宣布她一点也不爱林澈,可以想象有许多所谓“过来人”劝诫“爱不是婚姻的必需品”,甚至包括曾经的自己。 甚至于沈雅琪一脸愧疚地要给她道歉:“燃燃,真是抱歉啊,我先生把林一树的事告诉了林师兄,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要是影响了你们夫妻感情,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她清晰地知道这与她无关,自己给她带来的麻烦可能更多。“是我麻烦你了才对。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林澈说这事,程律师帮我了大忙。我还要多谢你,谢谢你那天的坚持。” 沈雅琪松了口气,笑道:“你是不晓得,他那天下午可发了好大的火呢,怪我不该插手——”她忽然止声,后悔自己说错话,摆摆手,“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不讲了啦,没意思的。” “你放心,这不会对我们之间有任何影响。” 没过多久,远在京市的林思远也打来电话,开头便是一阵训斥:“立即停止你愚蠢的行为,不要给我们林家招黑!” 安燃从未见他脸色如此阴沉, 眉宇间仿佛酝酿狂风暴雨。乐呵呵的笑面虎动怒,犹如地动山摇,和他硬刚没有任何好处。 她梗着脖子回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林思远冷笑一声,威胁道:“不要装傻!你要是再和什么林一树拉拉扯扯,不清不楚,我会让他彻底消失。” 这通狠话的结果就是,号称全国最优秀的刑事律师推脱自己才疏学浅,能力微弱,难以堪此重任,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就连原先的小韩律师,也被说服放弃了这个案子,转头加入王律师的事务所。 一树的脸色愈发苍白,对此抿唇许久,却一言不发。 这几乎毁了他。 安燃非常自责,也非常心疼,让此案真相大白的决心更加坚定。 山雨欲来,她需要采取更迂回的方式,一边私下请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一树,一边绞尽脑汁调查分析玉山案的细节,常常疲于奔命。 有个细节让她一惊,她发现,当年,在法院还未正式出具司法判决之时,暂时关押玉山的看守所,负责人是周为民。 第203章 得罪 这算不上什么发现。1989年之前,周为民已经担任该看守所负责人两年。不过,玉山被判无期之后,他便升任吴市某公安分局副局长,后又升为局长,最后升调到京市,如此速度、顺畅的晋升实在引人注目。 还有一点,周为民是周莞尔的父亲。这背后是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安燃和周为民只见过几面,印象中他是个和善正义的人,当然,领导大抵如此。 她在笔记上写写画画,不料被一通来势汹汹的铃声打断思绪。电话那头,顾云添冷冷开口:“安小姐——哦,不,林太太,有人得罪了你,大可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你想怎么着都行,犯不着用这么低劣、龌龊的手段吧?sj好歹算你的前东家,待你更是不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安燃一头雾水,可听他这居高临下的口气,也冷笑道:“待我不薄?这是哪只‘文豪野犬’狂叫乱吠?可真有意思。” “别不知好歹。”顾云添脸色愈发阴沉,语气更是冷得不行,“那个实习生是你安排进来的吧,或者林家?你知不道给我惹了多大麻烦,给sj惹了多大麻烦,给整个金融圈惹了多大麻烦!” 他这么生气,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受控制地传开了。安燃没理他,点开平板搜索软件,输入“sj实习生”,映入眼帘的便是“sj实习生泄漏ipo材料”“sj实习生上班开豪车下班打高尔夫”“sj实习生笔记”…… 她大致浏览一番:sj某实习生拍摄上班视频泄漏了sj承办的几个ipo项目的涉密信息,包括客户信息,监管部门以及银行询证函等,而他的笔记,上面明晃晃写着“统一做一版收入”“母公司维保”“回签的合同双方需统一”等等。 收入是既往数据,用“做”就是要做假了;维保即“维持担保比例”,靠母公司维保,自己给自己投钱,那说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再说,双方合同还会不一样? 怪不得顾云添如此生气,这是在砸sj的招牌,打他的脸呐! 顾云添此时愠怒:“安燃,你有没有在听?” 安燃道:“公然造假,公然炫富,sj风气已经变成这样了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顾云添冷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在桌上敲了敲,才道:“这个人来历不明,却破格成了沈子瑜的实习生。你说,会是谁帮他的呢?” 沈子瑜?如果这事是局……安燃的脑海闪过一个固执的面影,是他设计的?“你自己行不正,坐不直,利益熏心,还有脸怪这怪那,造假上头了吧?。” 其实“做收入”说好听点是对财务状况的优化,满足上市营收要求,虽然严查的话有一定问题,但客观上不算做假账。安燃出言讥讽,实则为出口恶气。 顾云添的胸口剧烈起伏,骨节分明的手握成拳,“是你干的?” “你这是在套我的话吗?” 他自顾自道:“应该不是,你这会儿想必正为你那可悲的爱情伤春悲秋。是你丈夫?还是你公公?” 安燃低声骂了句“神经病”便挂断电话。她白天要么在吴市,要么在和一树买的那套房子,碧云花园,晚上回去。 一树不愿意多见她一面,吴市又有众多熟,她不能久待。此刻她正在碧云花园,多年来累积的资料堆积如山,充斥整个客厅。 她怀疑实习生是林澈的“解决方法”,可转念一想,这不像他的手笔,想直接问,又碍于两人最近尴尬的局面——他们已经冷淡得几乎不说话。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手机将电话打了过去。铃声在第57秒终止,“喂……燃燃。”声音满是藏不住的疲惫惊忧。 “嗯……”而后,两边陷入长久的沉默。安燃先开口道:“沈子瑜那个实习生是你安排的吗?” 心中一块巨石瞬间落下,林澈极轻地松了口气,“沈子瑜的实习生……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来他毫不知情,安燃垂眸,那大概率是林思远了,很合理,毕竟他爱子如命。顾云添自私自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商人哪有好惹的,何况林思远这种医药行业巨鳄。 孙晏如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这,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没什么,我先挂了。”随即扔下手机,躺倒在沙发上。 林思远冷酷无情,但周为民为人正派,风评也好,要不,去问问他?兴许能知道点什么,但是,她转个身,自己和周莞尔关系僵硬,只怕有点难。 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肯代理此案的好律师。 林澈一直忙于实验,到下午四点才能休息片刻。教师食堂,他买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风景。校园秋景美丽异常,却不在他心里。今天她没有提离婚,以后呢? 黄时雨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师兄,在看什么呀?” 他回过神,“没什么。”黄时雨面对这冷淡的回应并不失望,开始请教一些实验问题,林澈勉强解释一番就要离开。 “欸,师兄,你有没有看最近很火的那个新闻呐,sj炫富的实习生,果然是才毕业的小孩呀,天真的傻子,什么心思也藏不住。” “不过有小道消息说,有人故意把他塞进sj。”她聊起最热的八卦,就想和他多待一会儿,结果也如她所愿。林澈身形一顿,“sj实习生?” 黄时雨面露惊喜,点头道:“是呀,师兄没有看到吗?也是,师兄这种醉心学术的人,肯定不会关心这些。” 林澈打开手机,搜索栏里便有带“sj实习生”的推荐字条,点击后一条条看下去,脸色愈发凝重。 这个是沈子瑜的实习生?他看到sj最新的回应:该实习生系违规引入,目前已被辞退,相关负责人已撤职;公司将尽力降低对所涉及客户的影响,切实保护客户权益;不存在协助财务造假情况。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一定严重,沈子瑜还被撤职了。林澈眉头紧皱,所以,上午那通电话,她是要兴师问罪吗? 秋风簌簌,秋叶飘零。一树不管去哪都有人跟踪,内心煎熬,无所适从,可真相不明,翻案未成,他还没有见过那位亲生父亲,如何能放弃?事情已然乱成一锅粥,他更不能将它推给安燃,自己当个甩手掌柜。 他已经亏欠她许多。 第204章 母亲 他常常想,如果当初一了百了死在异国他乡是不是会好一些。 旷日持久的蝉鸣渐渐湮没在这寂寥的秋夜。安静的夜,是座坟墓。 该怎么办呢?赤忱的希望曾帮他渡过m国暗无天日的时光,现在却不会再有了。 第二天早晨,安燃告诉一树她要出趟远门,叮嘱他:“别乱跑呀。”一树和她隔开距离,低头道:“这种事情没必要告诉我。” 安燃笑了笑,“我就当这是道别了。” 离开前,她再次叮嘱:“有什么事,或者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打我电话,我随时都在。” 听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一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可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再次抿紧了唇。 “京市。”他主动问自己问题了!安燃惊喜这一小小转变,转身却看见他的脸色陡然一变。 她的心顿时一沉,一种奇怪的、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警觉。 一树勉强道:“去京市……做什么?” “见一个人。” “什么人?” 安燃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慢慢道:“一个和玉山有关……”想了想,补充了句:“也和你有关的人。”这算不得欺骗吧,周为民周伯父和玉山有关,自然也和一树有关。 她片刻的沉默被一树理解为犹豫,她羞于启齿他的出身。是了,她肯定知道了。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那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你这么低贱的人,好在还有点用处。”她自称安燃的好朋友,年少相识,安燃的许多往事甚至比他知道的还详细。 “你以为她是真的爱你么?睁大眼睛看看你这张脸吧!哦,对了,你看不见,老天还是公平的!只是可惜呀,真想让你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不过,就算她有点喜欢你,在知道你这奸生子的身份后,也不会喜欢了吧,只怕恶心还来不及呢。” 那些话几乎折弯了他的腰。他神情痛苦,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一副依稀可见的骨架支撑起的人形好似就要散架,安燃实在忍不住,冲上前抱他:“不要说对不起,不要……不是你的错,你这么好,这么好的人,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找到你,让你受这么多的苦。” 闻言,他好像更难过了,一双茫然的眼睛蓄满泪水,强睁着不敢落下。他用力挣脱她的的双手,明明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力气却大得出奇,恍惚地笑着,却比哭还悲伤:“我不能再对不起你。” 明明以前多么亲密的他们,现在却要隔开千山万水。安燃眼底含泪,声音轻而坚决:“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这其中有许多事,我会解决,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你不要跑,好不好?” 一树仿佛惊醒,“看”向她的方向,豆大的眼泪随他的动作砸下,“你要去找她?不,你不要去,你不能去找她。” 安燃呼吸一滞,这个他\/她是谁?她极力压制内心冲动,问道:“为什么?”看一树的反应,这个他\/她肯定极其特殊。 她大胆一猜,“他\/她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把你害成这样,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她?”说罢,眼中的泪水也流了下来,语气哽咽,更加悲伤。 一树绝望道:“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幸好还有点用处,幸好已经把欠她的还了,她现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求求你,不要去。” “不许说‘不存在’这种话,也不许说“求”这个字。”安燃一阵心酸,脸色越来越沉重,他欠了什么,又还了什么? 一树脸色苍白,固执道:“你答应我。”他站在安燃面前,瘦弱的身躯仿佛摇摇欲坠,安燃不得不答应,“好。” 他反复确认:“是真的答应,你不能背着我去见她。” 安燃的心情却愈发严肃,“嗯,不会。”她依着他的话再次承诺。京市非去不可,反正一树只是不让见人,又不是不让去京市,自己也不知道这个“ta”具体是谁,到时候真见了,或者不小心偶遇,也不算违背诺言。 她决定按照计划先去拜访周伯父。登机前这段时间满脑子都是那个“ta”,一树不会欠任何人东西,所以,“欠”“还”能用在谁身上? 是熟人吧!但她把他们身边所有人都筛选一遍,还是没有可对应的人。不是熟人? 秋高气爽的季节,安燃的额头却慢慢渗出细汗,贵宾室的接待员很细心,见状,不由面露担忧:“小姐,请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思绪瞬间被打断,她有些气恼,摇了摇头,“不,我很好,谢谢。”手机忽然响了,是爸爸的电话,话说得匆忙:“你妈妈生病了想见你,快回来一趟。” 安燃措手不及,原以为他又要谈一树,或者林澈,可没想到妈妈竟然生病了,她急切道:“怎么突然生病了?她现在怎么样?” 安时叹口气:“你回来就知道了。”声音轻而无奈。 前所未有的窒息感袭来,安燃一阵晕眩,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流散,越想把握越会失去。她重生来想改变的,想得到的,唯二的愿望,难道全都抓不住吗? 她到前台请接待员帮忙改签飞江市的最近一班航班。下了飞机就见老父亲等在机场,差点哭出声,“爸,妈她……” 安时安慰道:“小感冒,已经好多了。” 小感冒?安燃一愣,“她不是……你不是……你骗我!” 安时有些内疚,叹口气,“对不起,这是你妈妈的主意。我们在林一树的问题上产生了些分歧,你知道的,我拗不过她。” 紧绷的弦突然松了,巨大的情绪落差下,安燃却崩溃了,她一向会把事情往严重的一面想,“你说得这么严重,我还以为妈妈……” 这副泪眼汪汪的模样让安时更加心疼愧疚,同时充满感动,看来在女儿心中他们做父母的,份量还是非常重的。“是爸爸的错,让你担心了。” “你们不能拿这种事情骗我。” “这次是例外,”安时向她保证后,语气转而沉重,“燃燃,我们要和你好好谈谈林一树,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希望你做好准备。” 第205章 兄弟 父女俩长久的对视后,安时先低下头,转移视线。 安燃沉默地看向他,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正可怕地成型,“爸,你指的是那些我怎么查也查不到的事情吗?” 安时叹道:“情况复杂,我不想你卷进去——”当然也没想到他还会回来,“我希望那些事离你远远的,希望你的生活轻松,幸福,快乐。” 高架桥上的风景飞速后移,绿化带上的月季渐次绽放,鲜妍多姿,恰到好处点缀灰色的天幕。 “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轻松,幸福,快乐吗?”安燃沉声反问,胸口的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眼前黄的,红的,粉的……大杂烩的颜色,就像浓缩在记忆里每天被放在客厅、书房的花,伴随清晨的早安,临睡前的晚安,让她烦躁地闭眼。 听女儿如此质问,他再次叹息:“等你以后有了孩子,成了父母,就明白我们的苦心了。”后面的十几分钟,不管安燃如何催促质问,甚至软磨硬泡,他依旧坚持回家后再告诉她。 等门轻声开了,露出白露温柔的笑脸:“燃燃回来啦。” 她的疲惫显而易见,忽然与前世视频里的最后面影重合。安燃一愣,鼻子蓦地酸了,一路积攒的烦躁与不安顷刻间烟消云散。心里的五味杂陈,说不清又道不明,像层薄薄的细汗沾上灰蒙在浑身上下各个角落,它们无法分离,这使得她全身粘腻又难受。“嗯。妈,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什么,”白露摇摇头,“主要是你,没跟你爸爸生气吧?”说着看一眼安时。安时朝她轻轻点头,又小幅度摇头,“燃燃很担心你。” 安燃严肃道:“妈。你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健康骗我。” 白露有些动容,眼神泛着慈爱而细碎的光芒,“抱歉,可不这样的话,你恐怕不会这么快回来。” 空气弥漫着安静的气息,沉默将安燃拉回这个残缺的现实,她说得没错,如果不是这样,自己早已坐上京市的航班。 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拼了命去找一个近在咫尺的所谓真相,而掩藏人是自己的父母,目的呢,自然是为她好!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吗?” 白露察觉到安燃的情绪,叹口气,从事故的开头说起:“林一树,他有个同母的弟弟得了白血病,做了两次骨髓移植都因为排异反应失败。可能有血缘关系的人骨髓排异反应概率小,他们就找到了他。在三月份学校体检时偷偷做了配型。” 安燃冷白的一张脸血色尽褪,颤抖道:“配型成功,然后一树消失了,是吧……怪不得他那么瘦……” 她想过最悲观消极绝望的可能是一树被绑架,被拐卖,没想到赤裸裸的现实还要更加恐怖——抛弃他的人明晃晃再次抛弃了他。 他当时得多难过啊,要承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 安燃很少和一树提起他的亲生父母,仅有的几次,他反而释怀地安慰她:“小时候也想过他们会来找我,把我带回家,不过长大后就想开了,我不怪他们,真的,我这样的人,养着也是负担。” 想到这,她泪流个不停,胸口剧烈起伏,愤怒喊道:“为什么要瞒我,他会死的!” 她这模样,白露很是心疼,也有点愧疚,想安慰,安时却先开口:“不是我想瞒你,而是我不得不瞒你。你看看你当时什么样子,每天浑浑噩噩,魂不守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自甘堕落,自毁前程。再说,告诉你又怎样,你又救不了他,就算万一、侥幸你能救他,我也不可能再同意你们在一起。” 白露不赞成丈夫直白的态度,她想用更温和的方式,可现在也只能直白地点头,“这也是我的意思。” 安燃完全听不进去,眼泪肆意横流,“他不好了,我怎么会好?”她控诉着,“你们当初明明答应我找一树的,为什么又要骗我,瞒着我?”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那你们告诉我呀!”她忽然想到什么,“他的亲生母亲是谁?” 白露微微叹息,“赵氏银行董事长的夫人。” “赵氏银行?”安燃恍惚一瞬,晶莹剔透的泪珠静止地挂在脸上,好似珍珠,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能让一树悄无声息地消失,原来手眼通天。 安时道:“燃燃,你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谁都救不了。” 安燃垂下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后仰起头,语气固执:“肯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我不相信他们真的能无法无天。” 她气愤父母隐瞒,痛恨那位赵太太无情,可更恨自己无能,蹉跎了好几年时光,几年前手里没有筹码,几年后依然如此。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抚平心脏的阵痛,如今一切明了,至少要比之前茫然的未知好一点,不是么?“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其实我是不赞同的,毕竟时间久了,什么都会变淡,可你妈妈坚持认为林一树的事情不解决,你不会死心——”白露拍了拍安时的手,说道:“你爸爸也希望你解开这个心结,希望你永远幸福。” 安燃此刻却想起另一件事,赵氏银行的董事长,好像是赵克绍的父亲?她的瞳孔陡然增大,一树的骨髓给了他?他们是同母异父兄弟? 周莞尔曾经说过赵克绍生病了,后面很少再提起他……难道她也知道这一切? “……那个案子,我们会尽力帮你,不要担心,但也不要太任意妄为,你总得顾及林澈……。”父母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个不停,她将话截断:“你们要怎么帮我?” “你不是在找律师吗?你林叔叔愿意接下这个案子。” “林叔叔?” “他帮你打过官司。” 原来是那位林叔叔。安燃脑海里浮现他和善的面容,他很专业,又是熟人,再合适不过。点头道:“谢谢。”这次她会全程参与。忽然又一顿,“你们知道他帮我打过官司?” 安时颔首,“当然。”女儿不想让他们知道,那就当不知道,毕竟她处理得很好,没有吃亏。想到这,他有些感慨,那时候的燃燃,努力、积极,充满活力,哪像现在偶尔亢奋,时常颓废。 大学时期的记忆纷至沓来,安燃并不想重温那段时光,闭上眼轻轻摇头,随后起身打算离开。 “你去哪?” “吴市。” 第206章 替身 白露担忧地问:“你还生爸爸妈妈的气吗?” 安燃咬了咬唇,“这是两码事。”她一到吴市,立刻要带一树去医院。一树吓了一跳,慌张又害怕地拒绝:“好好的去医院做什么,我不去。” “检查身体,现在就去。” 他瑟缩在一旁,全身抗拒,“我身体很好!” 安燃心里发酸,哀求道:“就只是做个全身检查,没什么的,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树仍然非常激动,“我不想去,我很好,没什么不好。”死寂的病房,充斥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冰冷的器具,那些窒息的孤独和嘲讽,他太害怕了。 安燃眼底含泪,“你太瘦了,小树,又被他们……抽了骨髓……”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了又流,沉默好久才道:“我保证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们一定会有报应。” 一树睁着双茫然的眼睛,愣愣道:“你说错了,我是自愿的。” 安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树,你在说什么?” 一树抿紧了唇,“我是自愿的,所以,请你们不要对她——他们做什么。” 她不理解,眉毛紧皱,“你是被他们带走的!怎么会是自愿?” 一树面色苍白,神色痛苦。 他肯定把一切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了。只有无止境自责,才能拥有片刻平静,这是他的生存法则。 安燃何尝不明白,心痛万分,语气也软了下来:“是她对不起你,你不要因为……因为玉山……觉得对不起她。你是无辜的啊!退一万步讲,就算有罪,她当初抛弃你,也已经抵了,更何况现在还私下配型,绑架,抽骨髓……” “不要说了,”一树紧闭着眼,“我不捐的话,赵克绍就会死,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一辈子困在那里。” 一张陌生而模糊的面影在脑海瞬间闪过,安燃来不及捕捉,“他——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会在那里!万一……你让我怎么办?你答应过我的,要长命百岁,你忘了么?” 闻言,一树眼泪簌簌流下,“他活着,你应该会很高兴。” “我为什么要高兴?”赵克绍是同学,是旧识,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但哪里比得上一树? “我知道你们很早就认识,当时你喜欢他,后来他走了,后来你遇到了我,”他极力克制情绪,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那天在江边,你说对我一见如故,是因为他吧。我和他真的长得很像吗?” 他勉强笑了笑,“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喜欢呢?我不怀疑你之前对我的……感情,我们以前的相处,但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很好,比我好,如果不是我,你们或许……是我耽误了你,好在结果不算太坏,我没有毁掉你的幸福。” 安燃如五雷轰顶,当场愣住。他以为她喜欢赵克绍,又把他当替身。这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她几次张口想反驳却无从下手。 一树含泪的双眸茫然无比,紧皱的眉,抿直的唇,泛红的脸,安安静静站着,漫长的沉默正在加速他的痛苦。 她清清楚楚看见他的痛苦,她完整明白症结所在。“我爱你只是你,和任何人无关,”她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扎向手心,强迫自己冷静,谨慎地组织语言,生怕哪个字让他多想,“我并不觉得你像他,我甚至想不起他长什么样。” “至于一见如故——”她的鼻尖忽然一酸,没想到这辈子和他初次见面时的简单托词竟然会有此反噬,“其实在那天正式见面之前,我已经见过你好几次、偷偷认识你很久了……我怕吓着你才说一见如故。” 她俯身靠近他,温暖熟悉的气息让他的睫毛轻轻颤动。动情之余,她抬起下巴,下一秒一个轻吻落在这双泪眼,动作却生生在最后一刻、在最后一点距离前停滞。 一树也瞬间清醒过来,身体猛地往后一仰。“一树。”安燃下意识牵他的手,又被拂开。 她垂下头,眸光黯淡,“对不起,是我的错。”幸好来日方长。她伸手抚平他皱成一团的眉毛又迅速收回,“是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一树抿着唇,一言不发,良久才道:“这不重要。” 安燃也不追根究底,知道那些往事又能在一树面前挑拨离间的,除了叶瑶瑶,还能有谁?熟悉,陌生又遥远的裹挟怒意的情绪一股脑儿爬上心头。 像有根针刺向她的心脏,她极轻地倒吸口气,“这很重要,不过你不想说也不要紧,你只需要记住,你是独一无二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任何人,以后不要再听信这些胡言乱语。” 一树的眉毛微不可察地一颤,可郁郁神色总算好了一些。秋日寂寥,这小小的房间也染上一丝秋色。寂寂无言中,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安燃有好些心事想要诉说,想要回到从前,和他心心相印,“我们……” 可是他却说:“谢谢,谢谢那些年。”好像能说的也只有谢谢,“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 “别赶我走,”安燃道,“我爸妈已经给我们找了新律师,他们也很关心你。我相信玉山案很快就会有新的转机。” “谢谢。”一树抿了抿唇,“我太没用,又欠你许多。” “你怎么会没用呢?你是最好的,没有人比你更好,”安燃有些急切,“还有,不许再说欠啊什么的,我们之间不需要用这个字!” 她忽然想起他口中的“他很好”——他很好?前世的“他很好”,刚刚的“他很好”……这个“他”是赵克绍? 如果前世如今世,人生轨迹不变,赵克绍得了白血病,一树躲不过这场灾难,叶瑶瑶在他面前枉口拔舌……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可能更早。是了,之前以为这个“他”是顾云添,可是那时候她和顾云添才认识多久?纵然一树不自信,自我怀疑,可他们情谊深厚,不可能因为没影儿的闲言碎语直接和她分手。 前世的决绝,大概因为这一桩桩,一件件命运般的悲剧。 第207章 会见 竟然是这样么? 安燃依稀记得第一次听周莞尔说赵克绍病了,是在一树被拐走前没多久,然而上辈子她大学一毕业一树便提了分手,足足比现在早了好几年。 她重生以来,人生轨迹几乎没有很大偏移,除了在震旦大学上学,提前进入sj,以及……提前和叶瑶瑶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仿佛有一道白光闪过,安燃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黑夜里划过流星,瞬间明亮又恢复黯淡。 叶瑶瑶——她和赵克绍先是恋爱,而后结婚,大概早知道一树的身世,又把这个秘密在一树面前胡言乱语一通。反过来,这几年的痛苦、这场悲剧的后延,大概也是因为自己重生这个变数。 心中沸腾的怒气让安燃恨不得将脑海中模糊不清的人影撕碎,她即刻要报警,但一树不肯配合。甚至脸色惨白、泪眼汪汪地哀求:“算了,算了。” 安燃痛惜道:“一树,谁都不能伤害你,包括我,包括你自己。”尽管如此,她还是放下想要报警的手,忍住要立即飞到叶瑶瑶面前的冲动,毕竟只有猜测,没有证据,受害人还单方面谅解了犯罪嫌疑人!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玉山案,只要案件有一点进展,不管是叶瑶瑶还是云芝,或者赵克绍,一定会有人出现。 没多久,林律师争取到会见玉山的机会。文书卷宗上的案发过程较为简略,且模糊了很多细节,而证据卷上的笔录和证人证言也只有寥寥几笔。他从委托人兼老朋友安时那里得知受害人的名字以及身份,然而关于案情内幕大多只是猜测,实在心有戚戚。 此时此刻,这种戚戚然的心情更是达到顶峰。 他问玉山当初为什么要认罪,对方沉默很久,才道:“我确实对她做过那种事情。”他的言语含糊偏向,语气隐藏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与悔恨,可卷宗上显示他和受害人并无交集。 林律师又问:“你和受害人当时是什么关系?” 玉山面露不安,“我……可以跳过这个问题吗?”入狱二十多年的他尽管历经往事蹉跎,眼神依旧是当年的模样,情绪也藏不住。 林律师眉眼一抬,轻轻摇头,“你得告诉我细节,我才能给你提供最好的帮助。” 玉山垂头不语,余光落在对面手边的一沓资料上,唇抿成一条直线。林律师捕捉到他的视线,以为他想看这些资料,或者会问关于案件的事情,没想却听到——“那个孩子,你见过吗?” 他愣了愣,“你是说林一树?听说过,但没见过。” 玉山自顾自问道:“他怎么样?” 时不时能听到的闲话如浪潮涌来,林律师诚实道:“不怎么好,无父无母——”他改口——“从小孤儿,还是盲人。这个世界对这样的人是很残忍的。” 玉山眼睫一颤,几乎心碎,哀伤不已,喃喃道:“盲人……他过得一定很辛苦。” 林律师见他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叹气地安慰道:“好在他运气不算太差。”接着把自己知道的林一树和安燃两人的事大概讲述一遍。 他们的事迹很有名,至少在江市的圈子内几乎人尽皆知。平心而论,林律师自认没那么开明,如果安燃是他的女儿——尽管佩服这种飞蛾扑火的勇气,但他绝对不会赞成他们在一起。 “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他还是感叹道。 玉山痛苦捂脸,几个字透过指缝飘到空中,无力又哀伤,“原来命运也会遗传么。” 林律师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光芒,“为什么这么说?其实不必这么悲观,命运……它……这是个宏大的话题。你有你的人生,他当然也有他的。如果这个案子能够上诉,重审,甚至翻案,我相信对你、对他都是莫大的幸事。” “但这一切的确是我的错。”深深的矛盾漩涡将玉山裹挟,他内心的自责像根弹簧,不安又躁动。 “我看了卷宗,但可以说,我仍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律师瞟了眼手腕上的表,会见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评判你,更不是定谁的错,我没有这个资格。既然接受了这份委托,我自然愿意相信这其中有隐情。” “你和受害人的真实关系是什么?” “我……”玉山看向他,似乎难以启齿,“我和她……是……” “恋人,或者对象?”林律师轻声说出这两个词,“是吗?” 这两个本该浪漫的词却有种奇异的怪诞感,玉山的耳边响起一阵惊雷,“……是。” 剩下的时间,林律师大概了解了他们这段过往。那是一个老套的爱情故事。 大约二十几年前一个平常的夜晚,青春懵懂的少男少女在电影院偶遇,而后多次的邂逅渐渐点燃两人爱情的火花,他们开始秘密恋爱。至于为什么秘密恋爱,因为女方父母不同意这段恋情。 林律师问他是否见过女方父母,他摇摇头,“我想去拜访,她拒绝了。” “为什么?” 玉山沉默。林律师若有所思,提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笔,又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两人情难自抑,一次意外,云芝怀孕了。她的父母知道后非常生气,激动之下报了警。 时间快到了,林律师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是正常恋爱,为什么要认罪?”虽然那个年代正逢严打,风气保守,正常处对象和女孩发生关系,甚至怀孕,也可能会被抓典型、被判刑。 可正因为如此严苛,如果不为自己辩解一点,是一定会重判、会死的,好一点也是无期。 “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她,保全我们的孩子。”玉山尾音颤抖,脑海中又浮现云芝的音容笑貌,耳边响起那位和善的警官的劝导。 他们的面影声音随着岁月消逝都已变得模糊,唯有往事屹立不倒。 “他们会把她打死的。”他最后颤抖着说道。 第208章 代价 再审案件成功概率并不高,尤其玉山案这种当初原告亲口承认“签字画押”、盖棺论定的案件,更加艰难。 要想翻案,只有走诉讼程序不公正或者判案人员行为不当这两条路。 林律师整理笔记时,梳理出颇多疑点,比如两人既然相爱,云芝的父母又知道这段关系——那个时代未婚先孕并不光彩,但正因为不光彩,在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之下,为什么他们还会报警?为什么只有玉山认罪才能保全云芝、保全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却被抛弃,重复着他父亲的人生轨迹。 还有,为什么玉山会认为只有自己认罪才能保全云芝和未出世的孩子?这在大多数人看来荒谬的理由,他怎么会相信?这些“信息”又是谁传递给他的? 林律师在卷宗上翻来找去,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关押期间没有会见记录,甚至判决书下来后在监狱的会见记录也没有。 诸多不合理之处与卷宗的空白逐渐向他一开始的大胆猜测靠拢:玉山被云芝骗了。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玉山的模样,焦虑,紧张,些许自卑的神态几乎刻画出他悲情的一生。他应该非常渴望家庭,所以才会跳进这个陷阱。 安燃和林律师交流案情进展时,向他提起周为民:“周为民——周伯父,是当时看守所的负责人。” 林律师抬头看她一眼。周为民他有所耳闻,身为负责人,他最有能力和条件实施教唆、诱导的行为。 不过,碍于安、林两家的姻亲关系,以及安燃的情面,先前他不好直接开口,可这会儿安燃先说了出来,于是不再顾忌,直接问道:“你怀疑他吗?” 安燃轻轻摇头,“不,周伯父应该不会做这种事,但我想他可能知道点什么。” 林律师笑了,“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呀!他不可能直接告诉你他知道什么、做了什么。” 安燃仿佛被点醒一般,说道:“您说得对。”之前还想着要去京市“问一问”,现在想想,自己过于天真了。 “那能不能让一树和玉山见一面?或许他能让他敞开心扉。” “这样最好。先做亲子鉴定吧,再以家属的名义申请会见。” 如果申请一树和玉山做亲子鉴定,那么一树的存在势必会给这起案件翻案增添阻力,但辩证来看,也可能会是助力。 当年,玉山先被判无期,又改为死刑,最后又被判无期,其中经历了什么?案件“尘埃落定”后又发生了什么?一树在吴市出生,为什么又会在江市的福利院长大?许多谜团亟待解开。 安燃已经找人调查了,这次没人阻扰,钱也给得够多,相信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结果。 其中并不惊奇的是,比结果更快到来的一位陌生的故人。 叶瑶瑶变化很大。柔顺有光泽的头发,精致的妆容,剪裁得体的着装,这番贵妇的打扮和印象中朴素又爱美的她相去甚远。 她们好多年没见,具体多少年,安燃也记不大清了。 叶瑶瑶笑道:“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安燃盯着她:“叶瑶瑶。” 叶瑶瑶见安燃无视自己的示好,收起笑容,往沙发上一坐,仰头道:“终于认出我来了么?真是贵人多忘事。”随即神情自若地招来服务员给自己点杯咖啡,“a in coffee,no sugar or milk,extra ice,please.”说话时眼睛直直看着安燃,她们都变了很多。 “我本来想去你家找你,没想到在这遇见你。” 这显然是假话,不管她去江市还是沪市,都不可能顺路经过这里。 安燃俯视她道:“只有你一个人?赵克绍呢?” 叶瑶瑶脸色一变,顿时有些警觉,“又不是同学聚会,他来做什么?” “一树救了他,又是他哥,难道他不该表示一下基本的感谢吗?” “你瞎说什么,他什么时候救了克绍,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证据吗?” 安燃冷笑:“别装,我没有录音,周围也没人。” 叶瑶瑶回以冷笑:“没有就是没有,你捅破了天也是没有。” “你想要证据?一树就是证据,你们这群自私自利的吸血鬼,早晚有报应。” 叶瑶瑶恰到好处翻了个白眼,“燃燃,听听你说了些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林一树那个野种也就你拿他当个宝,要不是克绍大发善心,估计他还没命回来。” “没命”这两个字几乎瞬间激起安燃的怒火,“闭嘴!”刚巧服务员端着一杯咖啡正要放下,她一把夺过泼向叶瑶瑶,“谁允许你这么说他!你也是个人,积点德吧!”圆形的冰块一颗颗砸向地面,一个个洇开的痕迹像哭久了的泪水。 服务员被这一幕吓到,呆愣许久。安燃回过神来,低声和她道歉,“损失的费用请记我账上。”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店。 “安小姐——”服务员见安燃背影远去,略尴尬地看向叶瑶瑶:“不好意思,我先给您拿条热毛巾清理一下。” “不用。”叶瑶瑶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水渍以及胸前留下的点点污渍,“她不是说损失的费用记她账上吗?我这件衣服和这条裙子都是进口纯羊毛的,鞋是镶钻小羊皮,一共三十万。” 没过多久,安燃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又是那个讨厌的声音,对方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要意气用事,我是来帮你——” 她直接把电话挂断。步履匆匆回到一树的小屋,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不成曲调,但异常柔和纯粹,像远山白云,虽然已是秋天,可这个和煦的下午,暖风吹得人陶醉。她的声音很难过,却极其温柔,“一树。” 琴声立即停止,一树循声回望,手上的银质口琴反射着太阳微光,“嗯。” “一树。” “嗯。 …… 她念一句,他回一句,仿佛又回到当年,氛围美好得像梦。这是自一树回来后少有的温馨时刻,只要不提及爱。 只要不提及爱。 没关系,没关系,来日方长。 第209章 决心 叶瑶瑶见安燃不接电话,暗自后悔不该将话说得太过。京市现在乌烟瘴气,赵克绍不知道发哪门子疯,一定要自己母亲说出真相,“承认罪行”,而云芝竟真的开始动摇。 她不能理解,但她在这件事上几乎没有话语权。公公是个工作狂,婆婆控制欲强,两人几乎不苟言笑,而原本开朗爱笑的丈夫变成个病秧子,幸好物质条件优越,想买什么买什么,精神世界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中也勉强能够得到满足,不然早该抑郁成疾,要发疯的是她才对。 说实话,这种生活比较之前没什么可挑剔的,可这会儿硬要家丑外扬,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叶瑶瑶躁动地看向彼时安燃离开的方向,这或许是一条解决麻烦的捷径——她要给安燃一点线索误导。可现在……貌似更麻烦了。 尽管不想在安燃面前低头,但她还是决定再试一试。她的两只手保养得体,细腻纤长得像细绳一样交叠一起,烦躁地往桌上一敲。 实在不行就在被人耻笑、颜面尽失前卖个人情,至少得点好处。 一树自监狱和玉山见面后便分外低落。他本身是个内敛的人,又几乎历经人生百态,较之以往更加擅长掩藏情绪。尽管如此,安燃还是察觉到他与往常的不一样,可左问右问,没得到任何答案。 她愈发担心。一树却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别担心。”他苍白的脸上勉强浮起一个微笑, “他和我说了些话,我只是有些感慨。” 他尽力云淡风轻,安燃狐疑:“什么话?” “……他们的事……”他的双眼空洞无比,似是陷入更激烈的矛盾漩涡,“上次不是说了么。” 上次? 上次会见之后在和林律师碰面时,一树补充了许多亲生父母的过往细节,其中显然能窥见两人曾经有过的缱绻温柔。 这些自然是玉山告诉他的。美好的爱情如烟花悄然升起,又悄然湮灭,而原本应该在爱中生长的孩子,却落到如此地步,玉山面对他,一定内疚万分。 安燃想说“是吗?感慨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问题非常残忍,没必要再加深他的痛苦。 过了几天,她再次和林律师见面。林律师说他将周为民的照片给玉山辨认,玉山终于忐忑不安地承认是这位警官。“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芝——她的近况……”他面色纠结犹豫,不断地说着周为民的好话,“周警官,人很好的。” “我明白他的心情,可有时候善良过了头就是软弱。”林律师叹口气,“他总是下意识把人往好的一面描述。” 一树也总是把人往好了想。安燃道:“这是他的好处。我们把他话里可用的部分提取出来就好了。” 林律师颔首:“只要往程序不当这个方向走,案件重新上诉的概率大很多。”事实显示,这条路走得意外顺利,当初程序上若有若无的隐形阻碍似乎渐渐消失。 安燃隐约感到怪异,不过这一丝的怪异不足以撼动她内心的快乐,波涛汹涌的快乐促使她想要了结最后一件大事——离婚。 她迅速回到沪市,带上离婚协议、户口本、结婚证、身份证等证件直接去震旦大学找林澈。 多年后再次踏入震旦大学校园,尤其还是抱着这样一种心态和目的,感触和单纯重温青春的怀旧派天差地别。 因为秋天,躺满枯叶的主干道灰沉沉的,尽显岁月消逝的沧桑和无力。她自认为是个乐观主义者,其实不然,她的心情随着黯淡的景色暗了一点。 安燃踩过一片枯叶,朝物理研究所走去。她知道林澈的办公室在三楼314,刚迈上二楼楼梯却不巧遇见研究所所长。 “黎所长。”安燃仰头和他打招呼。 黎所长参加过林澈的婚礼,也记得新娘是谁,呵呵一笑,“安燃?来找林澈啊?” “嗯。” 他看着安燃,眼镜下温和的眼神晃了晃,笑道:“我陪你上去吧,你这头一回来,可别走错了。” 安燃拒绝:“不用麻烦您,我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我自己去就好。” 黎所长脚尖换了个方向,抬步往上走,“你知道他办公室在哪,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带个路而已,有什么麻烦的。其实我也有话对你说,林澈啊,聪明、专注,非常优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安燃只好跟在他身后迈上三楼的第一个台阶,习惯性地说出恭维的词句:“多亏您还有各位老师的栽培……” “但是呢,他现在天天待在实验室也不行啊,人又不是机器,总得休息的,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all work and no y makes jack a dull boy’……”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到迈上三楼的最后一个台阶,侧身看向安燃,笑道:“你也是为这个来的吧?” 安燃和他假笑,不说话。黎所长透过厚重的镜片见她浅笑不语,认为她在害羞,于是发善心地没有再问。“你得多劝劝他啊,事业和家庭要两手抓,不能只顾一头。”话毕,随即敲了敲挂着314门牌号的漆红色木门。 “请进。”里面传来久违的声音。 “林澈啊,你太太来喊你回家啦!” “黎所——燃燃?”林澈平淡的眼神瞬间一亮,而后那点惊喜的光亮又归于黑暗。 黎所长见林澈几乎不敢看自己的妻子,又以为他是羞愧,于是合时宜地准备离开:“你们聊,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哦,对了,下午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先走,回家休息休息。” 一阵关门声响起,这不大不小、乱中有序的办公室重新回归寂寥。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随后又同时开口。 “你……”林澈轻轻地看她一眼。 “走吧。”安燃拨了拨从肩上滑落一点的挎包。 林澈眼里划过一丝疑惑,很快又明白过来她来做什么、她要做什么。但他仍旧不死心地问:“走……哪儿?做什么?” “民政局,做我们早该做的事。” 第210章 后悔 林澈沉默着和安燃上了车。车内外一致的低气压让这份沉默一直延续到终点。 安燃将车停稳,深吸口气,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递向副驾驶,“你看看,没有异议就签字吧。” “离婚协议书”——这五个黑色大字仿佛一把利刃刺痛林澈的双眼,他撇过头,缓了几秒,才道:“我们结婚还没有一年……” “是我对不住你,我会净身出户,你可以看一下。” 那份协议被林澈卷成了圈儿,力量的余温在雪白的纸片上留出几道褶痕。 “我不需要这种补偿。” 安燃道:“那些资产,股份,本来就是你家的,这是物归原主,不算补偿。作为补偿——”她有些急切,“钱,我可能给不了你很多,家里的公司股份,我也做不了主,但是未来,未来我有能力了,你要什么我都——” “我要你。”林澈看向她,眼眸沉重又哀伤。 安燃直直望向他,一个中央扶手的距离,却恍若天涯海角。 “除了这个。” 林澈摇摇头,又摇摇头,“我只想要你。” 去年,也是这样一个秋天,心爱的人向自己求婚,他多么幸福呵。那年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情——尽管记忆渐渐褪色,可他永远记得在医院秋色的花园,温柔的天空下,安燃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当初受伤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他没去管,他不想挟恩图报,更不敢谈论曾经。 “以前我们……”“是你先……”“你不能这样……”无论哪种句式,对他来说都是诛心的。 鲜活的记忆又将他带回夏天初见。尽管过去快十年了,现在想起,那份悸动仍然穿过岁月让胸口的心脏颤抖不已。 他32岁了。 年轻的时候,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吗?15、6岁的林澈沉迷物理,大概不会理解现在的自己的这些折磨的幸福和沉醉的痛苦。 一阵沉默后,安燃再次开口:“离婚,对谁都好。如果对协议上的内容没有异议,就签字吧,今天彻底了结这件事。” 林澈苦笑一声:“对谁都好……到底对谁好?” “林一树?他未必愿意看到你为了他离婚,我们的父母更不会同意;那是对我好吗?”他的眼角忽然闪过一颗细小的泪珠,“可我真正的心意是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 安燃深吸口气,使劲挤出一个笑,心平气和地劝道:“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你年轻有为,我们离婚之后,肯定会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林澈反问:“固执的只有我么?”说完,低下头不看她,一字一句极其认真: “林一树能让你念念不忘,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相信他以后肯定也会找到属于他的幸福。” 这句话瞬间点燃安燃的怒火,她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要是我一定要离呢?!” 林澈偏头看向窗外,泪水无声地缓缓流下,语气哽咽道:“再想想吧,再想想吧,好不好……”声音越来越低,要落到尘埃里。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车内的气压低得几乎令人窒息,安静的空气中连轻微的呼吸也不可闻。 他们就这样胶着许久。天边飘来几片淡漠的云遮住了并不怎样热烈的太阳,光线随即暗淡。 安燃完完全全没办法了。她没有想到林澈执着到这种地步,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 当初要是选顾云添就好了。此情此景,如果是他,只要让渡利益,他一定会爽快离婚。 顾云添虽然可憎,但不至于让她陷入如今被动的局面。她越想越觉得当初的决定错得离谱,然而等她反应过来,猛地被自己这十分荒诞的念头吓了一跳,仿佛有人拿鞭子朝她狠狠抽了一鞭。 企图利用婚姻来解决问题,她就已经输了。 她震惊,甚至恐惧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都冷静一下。”她撂下这一句便下车。 林澈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低声呢喃:“你都要和我离婚了,我怎么冷静?……”紧绷一下午的神经虽然一松,可他内心的痛苦依然无法排解,今天没离,明天、后天呢? 这个月,林思远对汉市一家专门进行癌症研究的医药公司的收购项目终于落幕,收购费用高达一亿。可没想到签完合同才发现那只是一家otc药企,市值顶多一千万,只生产和销售非处方药,与癌症治疗研究毫无关系,硬要说有,可能就止疼用的布洛芬——仓库里还积压了几十个批次的货量——能扯上点儿。 林思远气极,反应过来这是被“做局”了。他很快查出参与此次收购的证券公司的董事长和sj顾云添暗地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两人甚至有不少灰色交易。 “顾云添,很好!”他冷笑一声,这么浅显愚蠢的骗局,自己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一边吩咐秘书联系律师,收集证据,尽快走法律程序起诉,一边在手机通讯录里翻了翻,找到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安燃没心思关注这些,她的全副身心都在离婚和自我纠结上。当接到林思远的电话要求她明天和他去一趟顾氏老宅。 她不明所以,但也不感兴趣。悔恨、迫切、纠结等各种复杂情绪攀上顶峰,她不想再虚与委蛇:“我要和林澈离婚。” 电话那头愣了几秒,问道:“澈澈同意吗?” 安燃不说话,林思远道:”他不同意,是吗?”他笑了笑,“不行。“ 安燃恨恨道:”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 林思远本就因为收购案烦心不已,这时听安燃语气如此狂妄,气道:“通知我?好大的口气!说话前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吗?我就纳闷儿了,那个林一树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把你迷成这样?” 他越说越气,又打电话让安时好好“教训”一下女儿:“老安,这事你管不管?!”安时皱了皱眉:“燃燃要离婚?” 林思远哼了一声,“她没告诉你?”这婚是肯定不能离的,且不说澈澈不愿意,现在他和安家的生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旦做切割就是伤筋动骨。 安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对林澈也很满意。他道:“你放心,我相信燃燃有分寸。她会想明白的。” 第211章 现实 安时和林思远通话结束后便接到女儿的电话。 “燃燃,”他抚了抚额, “你打电话来是通知我你要离婚吗?” 安燃沉默片刻,才道:“他跟你说了?” “是你……林伯父打电话给我的。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离婚?” “爸,你难道不明白吗?” “你们平时不是很好吗?”安时叹口气, “再说,林澈没有做错任何事,你这样对他不公平。” 安燃道:“我不想这样,可是,不论我怎么做,总会对一个人不公平。” 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窗投射在地板上,形成一块块暖色光斑。安时头一次发现秋天的太阳竟然如此刺眼。 “如果你已经做了决定、来通知我,我劝你再仔细想一想;如果你是来问我的意见,那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同意。” 安燃虽然早料到不会得到他的支持,可心脏还是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一种与世隔绝、孤立无援的孤独与叛逆如血液涌向五脏六腑。她激动道:“对不起。但这是我的人生。” 安时紧绷着脸,颔首道:“这当然是你的人生。你的人生你做主,林一树的人生也应该由他自己做主。” 安燃心中一紧:“什么意思?”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他说得语焉不详,她有些恐慌,原本起伏的情绪因为恐慌加持越发激亢。“他的选择自然和我一样。”又强调:“我们会像以前一样。”仿佛底气不足刻意加强。 安时语重心长道:“燃燃,你应该明白,没有谁可以事事如意。” 尽管安燃相信他不会伤害一树,可保不齐其他人要做什么,万一一树再次凭空消失……她不能承受,也绝不想再经历。 她要把一树送到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她必须得自己做才放心。 于是,在这种恐惧的催促下,安燃先去银行取了些钱,之后为谨慎起见又打车到吴市。 门开后的一树眉头紧皱,唇色苍白,比之前更加消瘦了点。他一向如此,加上安燃行色匆匆,也并未多加注意。 她直奔一树房间的床头柜,拉开抽屉,将里面所有证件一股脑儿收进包里,转身时发现一树正站在自己身后,没什么表情。 “你在做什么?”他问。 她不想他担心,只简单地说:“一树,跟我走,我们换个地方生活。”说着挽上他的手,要带着往外走。一树却轻轻抚开,“去哪?”语气异常冰冷,却没问为什么。 去哪?她一愣,“北方……远一点的地方,或者国外,哪儿都行。” 一树反问:“我走了,案子怎么办?你走了,林澈怎么办?” “案子很顺利,你别担心,有我呢。”她不想谈林澈,可一树却偏偏不如她愿,“我不走,我不能对不起他。” “走吧,你没有对不起他。” “不。”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安燃见他油盐不进,急得直接伸手拉他,“我不管,你今天非得跟我走不可。” 一树冷冷道:“你也要像他们那样吗?不经过我的同意,把我带到另一个地方。” 听到这话,安燃握着他手臂的双手如触电般猛然松开;心蓦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再用力往地上一掷,“他们怎么能和我比?”一字一句皆是心碎的声音。 一树抵着墙壁,躬身低头,面色凝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现在所作所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他这么个软性子,从前无论怎么样,对谁都没说过一句重话,可这一次,这一句话,简直字字诛心。 安燃如万箭穿心,迟钝许久才艰难开口: “我和他们没什么区别吗?” “从前的你,自然和他们不同,现在的你,和他们一样……” 一树一脸木然,眼角却似有晶莹的泪珠闪过。 “我们之间……都过去了,我是真心祝福你和林澈幸福,真心希望你们好好生活,可你一点也不尊重我的意愿,总是自以为是。” “我不……”安燃下意识要反驳,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真的不尊重他么? 他们离得很近,两人间呼吸可闻。一树将头垂得很低很低。安燃轻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像以前一样,幸福地生活。我以为你也是这样,只是胆怯……所以我来主动,我来选择。我知道你顾忌林澈,那时候……很复杂,我没有办法,但我不爱他,我会和他离婚。” “我是真心的!”几乎同一瞬间,一树高声反驳,“你以为错了,我是真心祝福你们的。你不要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他很好,也很爱你,你们会幸福的。”他顿了顿,而后更用力地说:“就算你和他离婚了,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安燃如遭雷击,根本不愿意相信他这番话。她感觉到他们真正地渐行渐远,之前的那种隔离的孤独感再次卷土重来。慌乱之余,她如同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一树斩钉截铁地否认,脸上浮现一点红晕,“没有人说什么,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只是你不愿意接受。”他的双手死死地抠着墙壁,指甲进了灰,如纸薄的手背青筋暴起。 最后,他下了逐客令。 安燃碰了一鼻子灰,茫然又无助。她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可又能做什么? 秋天的阳光晃得眼睛生疼,她流着泪,在这熟悉的街道,世界之大,竟然不知道该往哪去。 今天一树的决绝令她痛苦万分,比前世“被分手”的痛苦更甚。前世虽然痛苦,但她心底并不真的相信与一树就此绝缘。 可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其实,她真的不明白么?如果探究到底,她何尝感觉不到一树面对自己时的压抑和痛苦? 只是,她不想放手,又自以为是地认为他的祝福是形式上的、礼节式的违心的“祝福”。大概以己度人,如果和别人结婚的是他,她绝对不会祝他们幸福,她做不到。 在他心里,她的幸福、她的人生比他更重要。 她甚至低估了这份决心。 第212章 居心 安燃红肿着眼睛走过大街小巷,泪水似汩汩泉水,不断从眼眶沁出,引得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先是小步走,而后步伐加快,越来越快,到一个不知道哪儿的地方,心里的茫然和不知所措慢慢演变成愤怒。 她气一树,气林澈,更气自己。汹涌的怒意使得五脏六腑剧烈疼痛,她不得不弯腰蜷曲着身体。 这时,街道对面一间餐厅的玻璃墙上倒映个熟悉的人影儿,正朝安燃挥手,见她缩成一团没有回应,便唤来服务员,指了指窗外,低语几声。 服务员随即穿过街道,走到安燃身边,姿态分外恭敬: “小姐,有位夫人请您过去。” 他朝餐厅比划几下,餐厅里的夫人也挥手回应,笑容像是焊在了脸上。 安燃迟钝几秒才认出她是谁。大嫂——准确说是林澈的大堂嫂——此刻正笑意吟吟注视着自己。 她不自然地抽搐几下,随后恼然,想必自己刚才的窘态她都看到了吧?!又哭了一路,现在眼睛肯定红肿得难看,哪里能见人呢?她绝不想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供人观赏取笑。 可惜这位大嫂没有窥听别人心声的超能力,隔着半条街的距离更无法察言观色。安燃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她热情地迎了进去。 “好不容易能在吴市见到你,我们可得好好聚聚,”大嫂将安燃摁在座位上,又给她倒一杯酒,“最近忙什么呢?” “没什么。”因为上次基金会的事,安燃心中对她颇有芥蒂,而且“好不容易能在吴市见到你”这句话也大有水分,所以简单寒暄几句便推脱要走,“我还有事,大嫂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大嫂佯装生气:“欸,怎么刚坐下就要走呀!这个点该吃饭了呀,我就不信你这么忙,连陪我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又意味不明道:“不会是,吴市有比我更重要的人正等着你去陪吧?” 她的眼睛奕奕有神,盯着安燃打量。安燃同她对视,扯了扯嘴角,脸色冷淡:“大嫂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呀,”大嫂笑了笑,“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按道理也算不上什么。”不过她的确对鼎鼎大名的林一树非常好奇,一个盲人——小澈哪里会比不上一个残疾人? 安燃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但这与小澈有关,也就是与我们林家有关。”大嫂反驳道,语气又蓦地一转,“你不要紧张,我不会对他做什么。”她捏着杯柱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又道:“而且,我可以帮你。” 原来在这等着呢!前面如此长的铺垫,鱼钩总算浮现海面,安燃顾忌一树,几乎断了重归旧好的念头,可又很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大嫂义正言辞地说:“我是女人,女人当然应该站在女人这边。” “那么,你要怎么帮我?” 她道:“我自然有办法,不过,追求幸福的过程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安燃顺着她的话问:“是什么?” 大嫂笑道:“这个日后再说,不急。” 安燃心中升腾的厌烦快要压抑不住,这群人精!这样的生活难道自己要过一辈子么?而后直接起身打算离开:“大嫂,做生意没有这样的,你不告诉我这个办法是什么,也不说你想要什么,让我怎么相信?还是算了吧。” 大嫂道:“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呀。你想离婚,小澈是关键,剩下的我就不说了。至于代价嘛,你手里的股份,得还给林家,毕竟离婚了,带走就没有道理了呀,是不是?” 安燃瞬间明白她想要自己手中那点股份。且不说股份算聘礼的一部分、带走有没有道理,这股份已经决定要还给林澈,肯定不能再给她,更何况还是因为这种“代价”。 不过她说得含糊,安燃也装傻点头:“这是自然,股份我会还给林澈。” 大嫂见她不上道,想再提点一下,可前面自己已经说了是为林家,总不能再特意强调是自己这个林家吧?只好笑道:“这样当然好,只是,小澈如今一门心思都在物理啊,实验啊的什么上面,哪有时间管理公司呀,何况他一直在学校,哪懂生意场上的事呢?” 安燃道:“他很聪明,我相信这对他来说比研究物理容易。” 大嫂慢慢收起笑容,“林家这么多人,何必让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大嫂说的是,不过愿不愿意还得问他自己,毕竟这是林家的钱,是吧?” 她盯着安燃看了一会儿,才懊恼似的轻轻拍了拍脑袋,“是呀,我真是糊涂了才费这份心。小澈那么聪明、优秀,肯定有不少女孩喜欢,只是不知道将来是哪个有福气的能替他分担。” 这话突兀又奇怪,安燃正待细想,便见到她起身告辞:“很高兴今天能和你聊这么多,可惜时间不早了,剩下的我们下次再聊吧。再见。” “再见。”安燃略略坐了会儿后也打算离开,可刚起身,服务员便递来一份账单。她一愣,“她没结账吗?” “没有。” …… 安燃打开手机付钱,没想到手机却关机了,应该是没电了,她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刷卡吧。” “好的,您稍等,”服务员贴心地问:“手机需要帮您充电吗?” “嗯,谢谢。” 等候的这段时间,安燃不知不觉又想到大嫂最后那句话,人是不会无缘无故说某一句话的,就像开玩笑总有认真的成分。 ……有不少女孩喜欢…… 难道她已经替林澈找好下家,只等自己腾位子了?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排除她只是单纯想暗讽自己没有福气。 安燃问引自己进来的服务员认不认识那位夫人,得到否认的答案。看来这家餐厅大嫂不常来,今天竟这么有“缘分”被自己撞上了。 她忽然想起林澈的师妹黄时雨。黄时雨应该喜欢林澈,可能非常喜欢,每当自己碰见她,那份敌意虽然不显山露水,但也很明显了。 如果找她合作,那么她可以如愿,自己能离婚,两全其美。 安燃一扫之前的阴霾,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然不入流。但当她绞尽脑汁开始计划怎么操作,从看过的言情小说和听过的艳闻八卦中汲取灵感,思考下药还是灌酒时,这种勃勃兴致却忽然给她当头一棒。 她怎么能联合外人算计林澈?他只是爱错了人而已,要被这样惩罚吗?更何况他曾经还救了自己的命。 第213章 惩罚 安燃自认为不算个十分良善的人,商场上无所不用其极的肮脏手段也略有耳闻,仅仅置身事内,换位思考,她对它们基本分为三类:非必要、可以但非必要、必要。 她并不以此为豪,但的确认同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 可林澈不一样,他是朋友,也算亲人,名利场的蝇营狗苟怎么能利用到他身上? 自己什么时候堕落成这个样子了? 从前她认为婚姻神圣,现在结婚对象是谁已无所谓;她将忠诚当作婚姻第一重要的事,如今却要亲手毁掉别人的忠诚。 她忽然想起上次宋文玉说:“你变了很多,好像几个形色各异、互相矛盾的人把你五花大绑,要住进你的身体。”那时她淡然一笑,并不在意:“说明你比之前更了解我了。” 安燃按了按心口,大概,自己真的变了很多,又大概,这就是真实的自己。不过——她用力抓着前襟,这不重要,人总是会变的,人总是要变的,不是么?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不择手段奋力一搏…… 她企图说服自己,可惜这些辩词略显苍白无力,心里的天平摇晃后再次倾斜。 两人前几天的对话虽然很不愉快,可也不至于要到这种地步。她还是下不了决心。 有习习凉风,冰冷的月亮已经攀上天幕。 安燃用力咬着嘴唇,谴责自己心狠的同时又厌恶自己心软,慌乱地想,如果真那么做了,势必会闹到双方父母面前,甚至上新闻热搜,父母、一树、还有公司股价,哪一样都不会轻易原谅她。 她和一树也不会幸福。 一定还有其他方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她的心愈发阴沉,像大冬天披了件轻柔的羊毛大衣,刚在暖阳下畅意驰行,却不慎跌入水中,一身的粘腻沉重,想要脱下,然而扑面而来的是更加刺骨的寒意。 手机解锁后,消息栏里弹出许多未接来电。心脏瞬间像根弹簧被拉紧,正待细看,手机铃声响了,来电界面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喂,是安小姐吗?” 声音同样陌生,好几秒安燃才依稀听出这是她请的保镖之一,“嗯?怎么了?” “可算打通了,”对面松一口气,“林先生在医院,他上午晕倒了。” 林先生?她一愣,大概因为刚才汹涌的自我批判浪潮,她的脑海里首先浮现林澈的面容,随后一树。 “一树?他怎么了?为什么会晕倒?在哪个医院? 顾家老宅。 顾云添刚到,便见门廊上立着一个陌生的黑色身影正和老父亲交谈。他心底划过一丝了然,嘴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徐徐踏上一节石阶,“天晚了,您这还有客人呀?”说着将目光转向那片黑色人影,“这位是?”下巴微抬,平日里的傲慢在此刻更上几层楼。 他轻视的对象面目凝重,并不看他,而是向顾锦鹤示意:“顾老,先告辞了。” 顾锦鹤颔首,“犬子无知,怠慢了,慢走。” 等人渐渐走远,顾云添轻哼一声,“什么人,也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顾锦鹤乜他一眼,“到书房去。” 图书馆似的书房右侧的窗户半开,微风轻摇夜影,幽暗的月光如流水倾斜在几盆文竹的纤细羽叶上。 柔和的灯光下,顾锦鹤面色依旧平静,坐下后,开门见山道:“从明天开始,你在sj的所有职务全部解除。” 这些话出乎顾云添的意料,有些惊讶,“为什么?” 顾锦鹤看他一眼,“听说你在金融界呼风唤雨,连太子的名头都出来了。” 顾云添长出一口气,“您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种八卦了?不过是几个公司职员随口说说,无聊得很,”继而一笑,“我要是真能呼风唤雨,何必大晚上的站在您面前呢?” 这笑在顾锦鹤眼中格外刺眼,他深吸口气,道:“你大哥名下有家子公司还缺个总经理,你就先去那吧。” 顾云添脸上没了笑,“为什么?因为林生药业收购那件事?” 顾锦鹤不看他,盯着桌上摊开的文件,冷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就好。” “您这是在惩罚我?为什么?我不明白,区区小事而已。” 短短几分钟内,顾云添说出了有生以来最多的“为什么”,今晚注定不同寻常。他的脸色变幻莫测,像夕阳逐渐暗淡,又偶尔蹦出几丝光亮,“再说是林思远先得罪我,只让他损失一亿已经算我仁至义尽。” 闻言,顾锦鹤却更生气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说话还这么幼稚!” 顾云添意识到自己失言,却也不肯低头,原本垂立两侧的双手,又抱在胸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因为他,公司股价跌了许多,几个合作也被迫取消了。” “己身不正,焉能正人?”顾锦鹤用力拍了拍桌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事!我是老了,但还没瞎。” 顾锦鹤突然收一口气——算了,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有些话何必挑明?他默了半晌,转而问道:“我问你,这次是不是因为那个叫安燃的女孩子?” 闻言,顾云添像被踩了尾巴,跳脚地仿佛沾惹上什么脏东西,眼睛往上一翻,冷笑道:“哼,她也配?” 这奇异的反应引得顾锦鹤深思。他沉吟片刻,开口道:“不是就好。林思远这个人,睚眦必报,你这次做局,对他来说只是损伤点皮毛,对sj呢?证券公司最讲契约,这事要是传扬开来,你又打算怎么挽回公司本就岌岌可危的声誉?” “你做得实在难看,下下等损人不利己,看看人家的手段,比你高明多了。” 顾云添一愣,之前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不是没想到,是自己太心急了——他在心里做自我解释。 顾锦鹤看着眼前的小儿子,摇了摇头,“你太浮躁,在那种来钱快的地方待久了,真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 顾云添哪里听得进去?眉毛一横,语气里的桀骜无所遁形,淅淅沥沥地从四面八方的毛孔中渗出:“顾氏只是sj的第二大股东,您只怕没有这个权利。” 眼底隐隐乌青,这纵情享乐,声色犬马的一张脸再无儿时半点稚拙。 失望像雨滴狠狠砸在顾锦鹤脸上,疲惫的神情让他今晚格外苍老。慢慢将文件合上后,他道:“明天的股东大会,你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这个权利。” 第二天顾云添离开顾家老宅,老管家替他开车门。他忽然想起昨晚那人,问道:“昨天那个,是谁?” 老管家也有意告诉他:“是林生药业的一家原料供应商,和我们顾家……这几年算有些交情,昨晚替您说了不少好话。”随后,又安慰道:“您别灰心,老顾董只是在气头上,等过了这段时间,您肯定还能回来的。” 第214章 接受 点滴声在这样的夜晚显得那样绝望。 一树闭着眼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支架上的输液瓶在安静地做倒计时。 医生说他长期营养不良,睡眠不足,多思多伤,身体免疫力极差,现在又是流感病毒高发期,“秋风一吹就倒了。” “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幸好送来的及时,病情已经稳定了,不过还是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感觉怎么样?”安燃坐在病床边,水银一样的月色灌满了窗,从窗沿溢出,流向四个角落,涂满了墙。 没有人回应。 “你不理我了吗?” 还是没有人回应。 “对不起。”她开始哽咽,身影被幽暗的灯光拉得很长,“你说得对,我没有尊重你的想法,甚至罔顾你的意愿……” 有几滴眼泪从林一树的眼角滑落。 她的眼泪也无声地落下来,“如果就这样离开你,我也不甘心,我们可以以你能接受的方式相处,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 林一树空洞的双眼呆呆地睁着,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过往所经历的所有痛苦加起来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 仿佛又回到了m国那间四四方方犹如监狱的病房。 “这样最好。”他嗫嚅着说出这样一个答案。 月光正正好,两人好像经历一场远行,漫长的休整后,此刻才终于有了时间和力气去叙述那些互相空白的岁月。 一树轻描淡写那段过往:“其实也没什么,每天待在一个房间,等着人来。” 安燃嘴唇轻颤,“是么?” “嗯。”他忍不住问:“你……你呢?” 恍惚间,熟悉的浑噩的窒息感再次附身。安燃顿了顿,也蜻蜓点水一笔带过:“你消失后,我就辞职了,一直在找你,后面……结婚了。” “对不起……” 安燃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当初——”她随即止住,笑着又摇了摇头,“总之,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而后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知道吗,我养了条小狗,叫二毛,非常可爱,非常活泼,经常拆家。” 一树也跟着笑,“二?毛……” “嗯,他算是大毛的弟弟,所以叫二毛,不过他可一点不像大毛,到处上蹿下跳的,一点不稳重。” 一树脸色更加苍白了,又跟着笑,“这是狗狗的天性。” 月光仿佛在半空凝固,空气也停滞不前。安燃轻声问道:“大毛,他——”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一树呆呆地瞪着眼,“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见过他。” 导盲犬护主,大毛在那群人手上,大概难逃一劫。 安燃虽然猜到,心里不免还是难过。 安全起见,她要把一树换到私人病房,一树不意外地拒绝:“不用。我感觉好多了,现在就可以出院。” “不行!我的意思是,医生说你需要留院观察几天,要遵医嘱——”安燃语气缓了缓,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你先休息,好不好?剩下的事明天再说。如果实在不想换病房也没关系,听你的。” 她本想陪一树到出院那天,奈何一树坚决不肯,只好作罢。 第二天晚上,她安排好护工、要离开时,一树突然说:“我想和他见一面。” “他?是……谁?” “林澈。”一树低着头,灯光的阴影将他的半张脸隐藏。 不行——她下意识想拒绝,可“不”字在心头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妥协:“好。” 已经八点了。 林澈盯着燃气灶上的一圈蓝色火焰,“一圈齐整的小蓝牙齿”——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突然从脑海里冒出。 “小蓝牙齿……”他鬼使神差地朝那蓝色火焰伸手。 “你在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收回手, 在厨房若隐若现的光火外,安燃立在门口看他。 “我……随便做点吃的,”林澈黯淡的眸子迸出星星点点的欣喜,回望向她,“你回来了?” “这么晚还没吃饭吗?” 他点点头又摇头:“嗯……也不是,刚好饿了。” 安燃问:“阿姨没有做饭吗?” “请假了。”他的眼眸又慢慢黯淡,一只手撑着厨台,笑道:“简单的厨艺我还是有的。你要吃点什么吗?” 安燃摇头,“不用。“ “那——要喝点什么吗?” “嗯,有酒吗?” 林澈忙道:“有。”他拿出一瓶87年的大拉菲,看了看,“这个怎样?” 安燃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喝下第一杯,他的脸有些红,笑道:“黎所这几天一直在实验室夸你。” 大概是那个黎所长真的看好安燃,又或是场面话,总之,他说了很多好话。 安燃静静听着,酒到酣处,林澈红着脸笑:“下周有个学术派对,他说让你务必出席呢。” “好。” 林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好’?你愿意——” “嗯。” 前几天还坚决要离婚的妻子如今却愿意陪同自己参加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学术派对,这简直如同镜花水月海市蜃楼,他根本不敢相信:“为什么?” 安燃道:“一树想和你见一面。” 所以,这只是一个交换?林澈不免有些失望,但更加诧异:“你不是不想让我和他见面吗?” “可他想,我没办法,我要尊重他,尊重他的选择。”安燃慢慢说着,眼睛望着前方,“很对不起你,我总是出尔反尔……” 林澈意识到什么,手中的酒杯有些拿不稳,“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一树生病了。” “生病?”他微微吃惊,“什么病?严重吗?” “流感,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欲言又止。两人好像都有许多话要说。林澈瞥她一眼,正待开口,不巧安燃先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都早点休息吧。” 她正要往房间走,“燃燃——”林澈立刻站起身,“你……今天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之间……算什么?以后……又要怎样?” 安燃盯着酒杯里一点红色,“我从前太天真,太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不是围着我转,也不会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得接受现实。” 月色如霜,华丽地披在世人身上。 林澈睁大了眼,时间暂停了,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你接受的现实会有我,有我们吗?” 没怎么犹豫,她看着窗外模糊的,弥漫的月色,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