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继国家的极恶之花》 第1章 继国惠子的两位兄长 [不行的,这孩子已经没办法了……] [家属呢?家属在哪里?赶快通知这孩子的家属过来!]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孩子从出生就落下了病根,这么虚弱的身体,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不要…… [院方前段时间从国外引进了一种新的治疗方法,虽然有不小的危险性,但或许能治好这孩子的身体,如果两位家属同意的话,我们……] [不必了吗……好,我们明白了。] 等等,不要…… [我想,对这孩子而言,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不要,我还不想死…… [非常抱歉,请两位节哀,为这孩子……准备后事吧。] “不要!!” 冷汗浸透全身,继国惠子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前世那困了她十几年的苍白病房。 屋外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让人感到无比的温暖和舒适。 “又做噩梦了吗?你这孩子……” 耳边,纺织机的声音突然停下,母亲朱乃走上前,温柔地将惠子抱在怀中。 “惠子别怕,母亲在这里。” 被噩梦侵扰的意识在温暖的怀抱中逐渐回归,惠子再一次意识到她已经重生的这一事实。 是的,她重生了。 前世于病床上挣扎而死的惠子,再次睁眼便来到了这个她不了解的古代世界。 她重生的继国家是一个权贵之家,家境优渥,父亲是身为一城之主的大名。 惠子是家中长女,同时也是年龄最小的孩子,在她之前还有两位作为双胞胎出生的兄长—— 长兄继国岩胜,二哥继国缘一。 真好啊……能支撑起整个家庭的父亲,温柔爱着家中每个孩子的母亲,严肃但也会时常关心弟弟妹妹的长兄,以及温和对待家里每个人的二哥……还有身体健康,不再遭受病痛折磨的自己。 这是惠子前世想都不敢想的梦幻家庭。 想来,这一定是神明大人对她前世悲催人生的补偿吧? 如此幸福,如此美好。 惠子在心底由衷地祈祷着,这个美好的家庭能够永远如此幸福地维持下去。 “好了惠子,不要一起床就这么黏着母亲,快,先去洗漱,再把早饭给你的缘一兄长送去,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在母亲朱乃的提醒下,惠子这才舍得离开这温暖的怀抱,起身叠好被褥,换好衣服,完成洗漱,然后端起饭桌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早饭,离开房间。 “喝!哈!” “非常好!岩胜公子!继续!” 外面的庭院里,岩胜兄长又是早早就起来和父亲的部下练习剑术。 明明才是八岁的年纪就能如此刻苦,看来岩胜兄长那“想成为天下第一强的武士”的话并非只是一句戏言,他是真的在朝着这个目标坚定不移地前进着。 “嗯?惠子?你终于起了……呃啊!好痛!” “早、早上好,兄长大人。” 看着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分心,导致被剑术师父在背上猛抽了一下的兄长岩胜,惠子眼中满是歉意。 抱歉,兄长大人,我之后会为您敷药的,请原谅我吧…… 低着头快步从庭院离开,惠子沿着走廊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处角落的房间前。 跪坐在地,将手中端盘放下,她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小门。 “缘一兄长,您起了吗?” 这个位于角落里的房间,就是她的二哥继国缘一平时休息睡觉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双胞胎似乎是被视为某种不祥的征兆,因此当脸上有着诡异斑纹的缘一出生时,父亲曾一度想要杀死他。 如果不是母亲拼命阻拦,恐怕缘一兄长根本活不到今天。 可即使如此,父亲也从来不待见惠子的这位二哥。 同为继国家的子嗣,缘一不仅衣食住行都比岩胜差了许多,而且还被早早就定下了等满十岁时就会被送到寺庙里去修行的未来。 甚至就连父亲在家的时候,缘一兄长也不被允许随便外出,只能待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犹如囚犯。 惠子对此非常难过,也对父亲的固执感到无奈。 兄妹没有办法,只能趁着父亲不注意的时候,一起来这里陪伴缘一,偷偷带他出去玩耍,放风筝,虽然也因此经常遭受父亲的打骂就是了。 嗯,被打的是岩胜,被骂的是她。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门很快被推开,缘一从里面爬了出来,他抬头看着惠子,脸上是那始终如一的温柔笑容。 看着自家的二哥,惠子同样微笑着,将端盘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早饭推上前。 接下来便是等待缘一用餐完成,收拾餐具,然后告别离开。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或许是不想让兄妹间的感情因为父亲的区别对待而变得生疏,母亲一有机会,就会让惠子过来给缘一送饭。 有时候岩胜也会一起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过来。 缘一不爱说话,有时候即使惠子主动聊天,他也只会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将碗里的每一粒米都吃干净,缘一放下碗筷,就在惠子准备如往常那般收拾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喊住了她。 “兄长大人他,是在练习剑术吗?” 缘一看着她,好奇问道。 耳畔,岩胜在庭院里练剑的声音隐约传来,惠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主动将这个话题扩展。 “嗯,前段时间父亲招待部下的时候,兄长大人说他的梦想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父亲很高兴,就为兄长大人安排了一位剑术师傅。 托这人的福,兄长大人最近每天都起得很早,睡得也很晚,还总是弄得一身伤……” 惠子滔滔不绝地说着,既然是缘一感兴趣的话题,那她就尽量多说一些。 她很珍惜如今的这个家庭,自然也希望自己这位“自闭内向”的二哥能变得更加开朗。 缘一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说出的这些话,许久之后,才终于说道: “我,想去看看。” 第2章 拥有神赐之力的缘一 缘一的语气中带有那么一点点的试探,好像只要惠子拒绝,他也不会再继续坚持。 可面对二哥这极少会主动提出的请求,惠子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她将碗筷快速收拾好,站起身,朝着缘一轻轻点头。 “嗯,那我们就一起去看兄长大人练剑吧。” 父亲今天早早便出城巡视去了,因此不用担心缘一离开房间会受到他的打骂。 兄妹俩走在走廊上,惠子走在前面,缘一则是落后一个身位,低头看着脚尖。 说是兄妹,看起来却像是主仆一样。 惠子皱眉,她刻意停下脚步,等缘一走上前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挺起胸膛来啊,缘一兄长。” 缘一有些发愣,他回头看着微笑鼓励的惠子,脸上是有些害羞的红晕。 “嗯。” 缘一自认为是个无比幸福的人,虽然父亲不喜欢他,但母亲、兄长和妹妹却都对他如此之好。 他们都是他最珍视的存在。 等两人回到庭院的时候,岩胜的练习正好告一段落。 正在和剑术师傅复盘的他看到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招了招手。 “缘一,惠子。” “兄长大人,我去和母亲准备早饭。” 将缘一带到,惠子转身就要离开,和两位兄长不同,她对剑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对惠子而言,与其将时间消耗在这些训练上,她更愿意将时间都用来和家人待在一起。 在惠子身后,缘一那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岩胜手中的木刀上。 剑术师傅见状,笑着将另一柄木刀递给了他,用玩笑的口气邀请缘一与他对决。 没错,这只是一个玩笑。 不仅剑术师傅这么认为,就连岩胜也如此认为。 如此刻苦训练的他都从未战胜过剑术师傅哪怕一次,岩胜并不觉得天性软弱的弟弟能在对方手上撑过几招。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等接下来缘一哭出声后就去安慰他。 就是这样,在岩胜不以为意的注视中,在搀扶着母亲走出房间的惠子好奇的围观下,第一次拿起竹刀的缘一,凭着临时知道的口诀和握刀的技巧,如一阵狂风奔向强大的对手! 他以超越人类肉眼观察的极速,于转瞬间连续挥出数刀,同时命中剑术师傅身上的多处要害,将其瞬间击倒在地! 这整个过程结束得实在太快,以至于当剑术师傅惨叫着昏厥倒地时,围观的三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岩胜整个人愣在原地,手中的竹刀掉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此前的笑容。 他看到了什么? 缘一刚才做了什么? 剑术师傅为什么会趴在地上? 一旁的惠子同样睁大着双眼,但不同于哥哥岩胜那彻底的震惊,她的眼中短暂地映照出了缘一刚才挥刀时那一瞬的动作。 腰腹,胸口,脖颈,脚踝…… 她看到了,缘一兄长刚才挥刀的动作。 那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并非胡乱挥舞,而是有迹可循。 “缘一?” 就连最疼爱缘一的母亲朱乃,此时脸上的神情也是颇为震撼。 如此迅捷的动作,如此强大的力量,这真的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能够做到的? 仅是瞬间,朱乃脸上的震惊便化作母性的温柔。 太阳神保佑,她就知道,这个孩子从来都不是什么灾厄的化身,那脸上的斑纹,一定是受到神明宠爱的证明。 和亲人们的震惊不同,展现出超凡力量的缘一,却并未对此感到任何的欣喜或自豪。 他很讨厌,刚才竹刀击中人类肉体时所传来的触感。 咔哒。 低头看着脚边倒地不起的剑术师傅,缘一将竹刀丢到地上,转身欲走。 “等、等等!缘一!” 身后,终于回过神的岩胜连忙喊住了他,眼中尽是异样的复杂。 “刚才那个,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面对兄长的询问,缘一没有任何隐瞒,用那一如既往平静得甚至有些软弱的语气解释道: “对方在准备出手的时候,肺脏会有很明显的变化,再通过观察骨骼的运动,肌肉的收缩和血液的流动,就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行动。”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岩胜再度愣在原地,他根本就听不懂缘一口中的这些话。 什么叫肺脏的变化?什么叫骨骼肌肉血液? 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那双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 岩胜无法理解,但前世缠绵病榻的惠子却在第一时间明白了。 “缘一兄长的眼睛,原来能够看透人类的身体吗?”她下意识问道。 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在这个世界,竟然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人存在? 缘一闻言,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惠子,你们不可以吗?” “缘一?惠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叫看透人体?还有缘一你刚才说的肺脏和骨骼肌肉,这些到底是……” 回过神的岩胜还在不停地追问,他的神情是如此焦急,可缘一却已经对这个话题感到无聊。 “兄长,惠子,我们不要再聊剑术的事情了,一起去放风筝和玩双六好不好?” 缘一兄长是特别的,他天生便拥有着近乎神赐的力量。 惠子在这一刻确定了这一点。 只是,惠子的心里却对此没有丝毫喜悦。 出于某种直觉,她隐隐觉得,这份神赐,只会给他们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招来祸端。 这天,兄妹三人没能再一起去放风筝。 …… 从这一天起,就仿佛是被神明按下了加速键,继国家原本的一切都在极速改变着。 毫不意外的,巡视回城的父亲从部下口中听说了发生在缘一身上的事情。 仅仅一夜过去,父亲对缘一的看法就改变了,他不再将缘一视为灾厄的化身,反而想改立他为继国家的继承人。 那个会在年满十岁时被送去寺庙的孩子,成为了岩胜兄长。 这是理所应当的结果,父亲总是如此理性,甚至有些残酷。 惠子心里很难过,但她明白,岩胜兄长的心里会更难过。 两人曾经约好,等长大后就会将缘一从寺庙里接回来。 而如今,那个即将被送去寺庙的孩子,变成了岩胜。 第3章 母亲大人去世了 父亲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却因此和母亲又吵了一架。 比起谁会成为继国家的继承人这种问题,母亲在意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孩子是否能幸福快乐地活着。 无论是岩胜还是缘一,母亲都不愿送去寺庙。 双方的争吵与日俱增,岩胜兄长也从那一天起发生了改变。 他依然会早起,依然会去练剑,只是那眼中,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精气神。 他只是站在那里,随着剑术师傅的动作,一遍又一遍麻木地挥动手中的竹刀。 哪怕父亲还没说,岩胜兄长也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他即将代替缘一被关进那个角落里的房间,等待三年后被送去寺庙为僧。 他的武士梦破灭了。 与之相对的,是父亲不再刻意限制缘一的行动,他终于可以随意离开那个房间,出现在这个家里的任何地方。 惠子对此由衷感到高兴的同时,也在隐隐担忧着两位兄长之间的关系。 母亲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迫切地想要教会惠子身为一位大家闺秀所应该掌握的技能,而不顾她才是五岁年龄。 礼仪,书法,乐理,纺织,插花,茶道…… 惠子彻底失去了睡懒觉的机会,几乎每一天都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稍有懈怠,就能品尝竹板敲在手心的滋味。 她无法理解,温柔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严厉? ……不,她其实是知道的。 母亲朱乃的身体快不行了。 哪怕母亲一直在掩饰,惠子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知从何时起,母亲的神情越发憔悴,红润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行动也越来越不协调,左半边身子总是难以发力,走路时会习惯倚靠在她或缘一兄长的身上。 前世病死的惠子,又怎么可能会忽略这些变化? 就算撇开这些不谈,从小就和母亲睡在一个房间的她,又怎会察觉不到母亲半夜越发严重的咳嗽声? 母亲朱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这原本还不至于危及生命,是随着和父亲越发激烈的争吵,才开始迅速恶化。 即将失去亲人的恐惧在心头弥漫,惠子早早将母亲隐瞒的病情告知父亲,希望能找来名医为她治疗。 但这一切已于事无补,母亲的病情从开始恶化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刹不住车。 仅仅一个月后,朱乃就病倒在床,连日常生活都需要他人照料。 直到那个夜晚的到来。 “惠子,快醒一醒……惠子,母亲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深夜,沉睡中的惠子隐约听到母亲呼唤自己的声音。 “母亲?” 迷迷糊糊之间,她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猛地坐起身。 糟了! 她怎么就睡着了?! 今晚明明还要给母亲喂一次药的! “母亲!我马上……” 可当她抬起头,却只看见近一月来病殃殃的母亲朱乃,此刻正跪坐在床边,满脸温柔地看着她。 “惠子,这一个多月来辛苦你了。” 朱乃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充满慈爱,完全没有任何病重的迹象。 “明明还这么小,都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却白天夜晚都围在我身边转,都没办法好好休息……” “母亲您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要您的身体能好起来……” 惠子埋头扑入母亲朱乃的怀中,双手紧紧抱着她。 看到连月来病重的母亲如此健康,这明明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莫名的恐惧始终萦绕心头,无法驱散。 她总感觉下一秒,母亲就会离她而去。 “对不起,前段时间是我对你严厉了,竹板打在手心上,一定很痛吧……” 抬手抚过她的头发,母亲朱乃轻声问道。 “嗯,有点。” “我走后,要学会早起,不要再总是睡懒觉了,知道了吗?” “母亲,您要去哪?” “要照顾好你那两位兄长,别让他们吵架……箱子里的那件和服是母亲替你做的,等惠子长大了,要出嫁的时候,就穿着它去,记住了吗?” 母亲的身体越发虚幻,惠子内心的不安也随之越发沉重。 “母亲?” “对不起,惠子,母亲没办法看到你长大的模样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别太难过……” “母亲?!等等……不要!!” 惠子用尽全力向前伸出手,抓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个夜晚,床边却已没有了母亲朱乃的身影。 房门是打开的,缘一不知何时进入了房间,就跪坐在她的床边,那几乎不变的平静脸庞上,带着一丝悲伤。 “惠子,你醒了?” “缘一兄长?” 尚未从刚才的梦中完全回神,惠子愣愣地看着缘一,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母亲大人呢?” 她终于发现,母亲朱乃并不在自己身旁。 缘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稍微挪动身子,让她的目光得以看见房间的角落。 在那里,朱乃用来装嫁妆的那只箱子正打开着,母亲就趴在那上面,像是睡着了。 这只箱子里,除了朱乃的一些随身衣物,还整齐叠放着一件鹅黄色打底,绣有各种花草与飞鸟纹饰的和服。 瞳孔骤缩,心脏在这一瞬间被攥紧,惠子缓缓上前,颤抖着伸手想要去触碰母亲的身体。 “母亲大人去世了。” 身后,缘一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我过来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就已经快不行了,惠子,母亲临走前让我转告你,箱子里的和服是留给你的。 母亲她还说,没有时间为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希望惠子你不要怪她……”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眼中噙着泪水,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惠子打断缘一,她突然转身,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近乎迁怒地喊道: “你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不喊醒我?为什么不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 她知道的,她只是在迁怒而已。 惠子并没有真的要去责怪缘一什么,她很清楚,她真正想质问的人其实是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今晚打瞌睡? 为什么就没有察觉到身旁母亲的动静? 为什么连和母亲的最后一面也错过了? “惠子,别哭。” 缘一那平静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面对惠子的迁怒,他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母亲大人不让我这么做,她说惠子你这一个多月太累了,想让你好好休息。 但我想,这应该是母亲大人的借口,母亲大人她……只是不敢面对惠子你为她哭泣的模样,才想一个人悄悄的离去。” 缘一的这番话,就如一柄利剑彻底刺穿惠子的心脏,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如断线的风筝从脸颊不断滑落,她紧紧抱着面前的兄长,放声痛哭。 第4章 缘一的离去 “惠子,我要出发去寺院了。” 任由惠子抱着自己哭泣,许久之后,缘一才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说出了这个决定。 “寺院?为什么非要是现在?” 惠子无法理解缘一的决定,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语气慌乱。 “母亲生前一直都在和父亲为此争吵,缘一兄长,我们可以再和父亲大人说一说的,就算不能改变这个结果,也可以试着把这个时间推迟……” 母亲已经走了,她不想再失去一位兄长。 “到时候委屈缘一兄长你在寺院里等几年,只要等岩胜兄长长大,等兄长他接替父亲的位置后,我们就可以把你从寺院里接回来,我们……” “不行的,惠子。” 安抚住已经有些慌乱的惠子,缘一只是微笑着解释道: “父亲大人打算改立我为继承人,可成为武士是兄长大人的梦想,我……不想破坏兄长大人的梦想。 前往寺院是最合适的选择,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兄长大人而言都是如此。” “可是……” “惠子,你要照顾好兄长大人。” 没有再让惠子说下去,缘一一点点将惠子紧拽不放的手指掰开,他的语气是如此温柔。 “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难过,知道了吗?” 留下的全是关心的话语,缘一走到门边,最后一次回头看向房间里满脸泪痕,想阻拦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妹妹,只是微微一笑。 “挺起胸膛来啊,惠子。” “……” 缘一离开了,在母亲离开的那一晚。 他没有带任何的侍从,甚至都没有带过多的行李,只是背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就这么独自一人离开。 当晚不久,岩胜也匆匆来到了房间,想来应该是缘一离开之前特意去通知的。 第二天,回城的父亲大人也知道了这件事。 面对母亲大人的突然去世,在母亲生前经常和她爆发争吵的父亲大人悲痛到了极点。 仅仅一夜过后,父亲大人似乎就想通了很多事,他终于不再迷信双生子的诅咒,也不再执着于让哪位兄长成为继承人。 在母亲的葬礼期间,父亲大人他紧急向寺院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将缘一兄长接回来。 然而,缘一兄长根本就没去那里。 他就这么一个人,突然间消失了。 对这个结果,惠子一开始无比惶恐,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没有忘记,缘一兄长是拥有“神赐之力”的人,他是不会有事的。 想来,缘一兄长只是不想去寺院,才私下改变行程,去往了其他地方。 这样也好…… 太阳神啊,请您保佑我的兄长大人。 久久无法寻找到缘一兄长的下落,父亲大人最终放弃了。 在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岩胜兄长从房间里翻找出了母亲的日记。 上面不但记录了缘一选择提前离开的原因,还清楚记录了母亲的病情。 从几年前开始,母亲的左半身子就开始不受控制,并一直深受其苦。 这个时间点大大超出了惠子的预料,母亲一直将自己的病情隐藏得很好,她也是在半年前才隐约察觉到这些。 可缘一兄长却在几年前就已经看到了。 神赐的力量,让他早早便知晓了母亲的病情和死期,他时常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撒娇,其实都是在帮助母亲支撑那越来越僵硬的左半身。 而岩胜兄长,一直到母亲的病情彻底无法遮掩,一直到惠子将这一切都告诉父亲之前,他从始至终都未注意到这些。 日记的内容,深深刺痛了岩胜那颗骄傲的心。 名为嫉妒的火焰在这一刻彻底灼烧了他的身体,他深深嫉妒着自己那名为缘一的胞弟,对其憎恨到了极点。 以至于当缘一失踪后,他甚至还为此感到松了口气。 太好了,不管是掉下山崖,还是被熊吃了也好,像你这样超脱常理的另类终于消失了…… 但惠子心里清楚,岩胜内心真正憎恨的并不只有缘一,还有那个对母亲的病情毫无察觉的自己。 “太阳神啊,您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要让我的两位兄长以双生子的身份降临于世?” “您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才给予了缘一兄长神赐的力量,却对岩胜兄长毫无施舍?” 她跪坐在那尊母亲生前用以供奉太阳神的神龛前,虔心提问。 虽然并不认同,但她能够理解岩胜对缘一的嫉妒和憎恨。 她想向神明寻求答案,可神明从未回应过她。 哪怕一次。 …… 时间如水般流逝,让身处其中的人毫无知觉。 一转眼,便是十二年过去。 惠子今年已经十七岁,她完美地继承了母亲朱乃的美貌,成为了一名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 随着年龄的增长,惠子逐渐感觉自己的左手有些难以发力。 她觉得,这或许是自己常年深居闺中,整日织绣的缘故。 看来不能总是只用左手,以后也要试着多用用右手才行…… 至于岩胜兄长,他在两年前就被安排成亲。 也是在这一年,由于母亲大人的去世和缘一兄长的离开而留下心病的父亲大人,也就此撒手人寰。 曾经幸福的继国家,如今只剩下了兄妹二人。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岩胜兄长继承了继国家的家主之位,并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 而惠子,也到了应该出嫁的年纪。 在这个世界,女子大多在十四岁和十六岁之间出嫁。 十七岁虽然超出了这个年龄,但也还不算太晚,母亲当年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出嫁,并在一年后生下两位兄长。 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武家的女子出嫁总是夹带着各种利益绑定,惠子也不会例外。 为了和邻国的大名结盟,岩胜兄长打算为她和这位大名的长子定亲,听说对方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不用嫁给一个大自己几十岁的老爷子,这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出嫁吗…… 惠子心里对此有些抵触,但这并非是针对出嫁这一行为。 毕竟前世的她病死时才十二岁,还没有这一世的自己年龄大,因此即便已经两世为人,但她对婚姻和爱情这些东西依然没有什么理解。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离开继国家。 这个家曾带给过她无限温暖和幸福,母亲临走前也曾托梦给她,要她照顾好自己这两位兄长。 如果可以的话,惠子其实是希望能够一直留在继国家,等待着缘一兄长在未来的某一天回来。 然后再帮助他们重归于好。 让兄妹三人能够再次回到年幼时那亲密无间的关系。 但显然,惠子的这个期盼,如今似乎已经没办法实现了。 十二年的时间过去,缘一兄长从未回来过哪怕一次,而她自己也到了必须要出嫁的年龄。 “兄长大人,再陪我去城外走一走吧。” 从沉思中回神,看向面前正和自己商讨成亲之事的岩胜,惠子极少见地打断了自己的兄长。 “就去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放风筝的那座山。” 第5章 恶鬼现身 夜晚降临,郊外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里,一众武士正嬉笑着将那头吊起来的野猪剥皮抽筋,准备在山里来一场烤肉宴。 不远处的篝火旁,继国兄妹并肩坐在那。 “兄长大人和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一起出来玩耍过了。” 放下手中那只风筝,惠子转头看向身旁的岩胜。 “嗯。” 擦拭着手中的武士刀,岩胜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随着年龄的增长,岩胜越来越像是一名标准的武士,他将尊卑礼仪刻在骨子里,沉默寡言,无论对谁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态度,好似只要多说一个字就是犯了天大的错。 就连白天放风筝的时候,他也只是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无论惠子如何邀请,都不曾走上前一步。 “仔细一想,就是在那天之后吧……”低头看着手中的风筝,惠子神情有些黯然。 即使惠子没有明说,岩胜也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天。 是缘一第一次拿起竹刀的那一天。 是缘一将他的梦想打碎的那一天。 缘一…… 再次想起这个名字,岩胜擦刀的手都停顿了一瞬。 他下意识握紧了刀,那些差点被他遗忘的儿时记忆于此刻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让他原本平静如水的呼吸中都多了几分纷乱。 但很快,岩胜便调整过来。 他深吸口气,继续擦拭手中的武士刀,口中依然是那简短至极的回应。 “嗯。” 其实岩胜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起玩放风筝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这种无聊且幼稚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多花心思去记。 但惠子应该没说错,或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因为正是从那一天开始,岩胜便憎恶起了自己那名为缘一的胞弟,连带着就连缘一所喜欢的这些幼稚游戏也一同憎恶着。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缘一兄长他现在究竟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身旁的妹妹又一次开口了。 她口中反复出现的“缘一”二字,就如一根尖刺扎入岩胜的心脏反复搅动,让他的内心难以平静。 “惠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兄长大人,这些年来您的心里始终憎恶着缘一兄长,是吗?” 惠子的话相当直接。 自己内心的秘密就这么被人赤裸裸的揭示出来,哪怕是以岩胜的养气功夫,也差点没绷住。 “惠子,你怎么……” “因为这十二年来,我从没见您真正笑过。” 轻抚过手中的风筝,惠子眼帘低垂。 “无论是在您成亲的时候,在小侄儿出生的时候,还是在您继承家主之位的时候,都是如此。 自从缘一兄长离开之后,您的心就好似死了一样,我在您身上看不到一点活人该有的波澜。” 惠子要出嫁了,如果说她在继国家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自己这两位兄长了。 如果可以的话,惠子希望自己在临走之前,可以稍微化解她这两位兄长,尤其是岩胜内心的郁结。 就算无法回到当初,但只要能让他内心的憎恶不再增加,这也是好的。 “兄长大人,您的心里对缘一兄长,想必一定有很多的不甘。”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缘一兄长是拥有神赐之力的人,他是超越这世间常理的存在,我想,缘一兄长之所以会降生到这个世界,必然是有着太阳神想要交给他的任务。” “兄长大人,老虎有老虎的凶猛,可鸟儿也有鸟儿的翱翔,无论是老虎还是鸟儿,他们谁都无法代替彼此,您不能因为缘一兄长就否定了您自己存在的意义。” 老虎与鸟儿,它们身上都拥有着对方所无法顶替的闪光点,就如自己这两位兄长一样。 在岩胜那有些发愣的眼神中,惠子抬起手,替他整理了那有些松垮的铠甲,语气温柔。 “我不知道在您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但至少在我眼中,您始终都是一位无可代替的兄长,没有任何人能顶替您的位置。 兄长大人,这世界上人才无数,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总会有在某些方面比我们优秀,甚至是我们穷极一生都无法超越的人存在。 我真心地希望您可以放下内心的那些包袱,将目光放到您身边,去找到真正属于您自己的……存在的意义。” 惠子的这番话就犹如一缕清泉,涌入了岩胜那颗干涸了太久的内心。 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了,岩胜看着面前的妹妹,这十几年来,心里头一次产生了某种想哭的情绪。 “惠子……” “嗖!” 可就在这时,岩胜视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旁边的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 他大喝一声,当即起身将惠子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只见黑暗中闪烁着一双幽绿的眼睛,伴随着某种低沉的咆哮,一只像狼一样奔跑的人形怪物以极快的速度突然扑了过来! 岩胜拉着惠子迅速侧身躲开,同时反手一刀快速斩出,直接削下了这只怪物的一条手臂! 怪物嚎叫一声,又奔入了一旁的树林。 借着火光的映照,兄妹俩在这一瞬间看清了这只怪物的外形。 它长得像人,头上和手臂上却又长着血红尖锐的犄角,浑身散发着恶臭,很像是那些话本故事中的吃人恶鬼。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快保护家主!” 不远处的一众武士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冲上前围在二人身旁。 然而这毫无意义。 黑夜之下,那只恶鬼从树林中再次冲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每次出现都会在众人的拼杀中带走一人,将其拖拽进树林的黑暗。 紧接着,树林中便会传来那人凄厉的惨叫,以及某种令人反胃的咀嚼吞咽声。 这只恶鬼就像是不会死一样,无论众人给它造成多大的伤害都毫无效果,就连被岩胜斩下的那条手臂都能瞬间恢复如初!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他们难道是遇鬼了吗?! 第6章 缘一的再次出现 “呃啊!” 又一声惨叫响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十几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岩胜和惠子二人。 冷汗从额头上流下,两人此刻已经退到一棵大树前,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黑暗,生怕错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嘻嘻嘻~” 尖锐的笑声突然从一侧的黑暗中传来,那只恶鬼竟然开口说话了。 “你们长得好像啊,该不会是兄妹吧?看起来都好美味的样子,我究竟该先吃哪一个好呢~不如~就先从妹妹开始吧?” “你找死!” 黑暗中,恶鬼再次扑来,岩胜大喝一声,上前一刀挥出。 刀身砍到实处,削下了恶鬼的一条大腿,然而它的速度丝毫不减,就这么越过了阻拦的岩胜,手脚并用地扑向后方的惠子。 “嘻嘻嘻~妹妹要死咯~” “惠子!” 恶鬼的脸上是狰狞的邪笑,耳边是兄长急切的呼喊,恶臭扑鼻而来,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靠近。 她要死了吗? 大脑一时间停止了运转,惠子下意识后退,双手本能地抓向四周。 她又要死了吗? 不要…… 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好慢好慢,指尖忽然传来了某种触感。 惠子本能地将其握紧,低头一看,是一柄插在地上的武士刀,就在几分钟前,它的主人也被恶鬼拖进树林里啃得七零八落。 在惠子握住刀柄的一瞬间,脑海中,某段久远到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记忆在此刻突然浮现,无比清晰。 那是缘一兄长打倒剑术师傅的记忆,她曾目睹过那场景。 腰腹,胸口,脖颈,脚踝…… 恶鬼已扑到身前,在死亡的威胁下,惠子爆发出了她此生最大的力气,此前从未握过刀的她举起手中沉重的武士刀,以无可挑剔的动作,将记忆中缘一挥刀的招式完美复刻! 腰腹! 胸口! 脖颈! 脚踝! 一口气连挥四刀,招招直击要害,当最后一刀将恶鬼击倒在地时,身首分离的它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啊咧?我怎么躺下了?” 不只是恶鬼震惊了,连后方的岩胜也跟着震惊了。 但下一秒他便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前,一刀刺入恶鬼的后背,将它钉在地上。 至于惠子,在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后,她整个人就仿佛脱力了似的,整个人跪坐在地,胸口不断起伏,眼神有点迷茫。 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把这只恶鬼打倒了? 武士刀掉落在地,她的双手颤抖不停。 “可恶啊!” 面前,恶鬼还在拼命挣扎,岩胜单膝压在它背上,死死按着手中的武士刀,朝还在发愣的惠子大声喊道: “快走!我摁住他!惠子你快回城里喊人过来!” “可是,兄长大人您……” “别废话!赶快!” “是,我明白了……兄长大人,请您一定要坚持住。” 根本就没有其他可以犹豫的选择,惠子连忙起身,她深深看了一眼岩胜,转身欲走。 可就在这时,在身下那只恶鬼不断的挣扎下,岩胜手中的武士刀突然崩断! 糟了! 岩胜瞳孔骤缩,失去这一层束缚,恶鬼终于挣脱了他的压制,猛一用力,直接将背上的他掀翻出去! “想走?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没有理会身后的岩胜,恶鬼径直扑向前面的惠子。 “惠子快跑!” 千钧一发之刻,一道身影从树林的黑暗中冲出。 满月之下,他如天神下凡,手持散发着滚烫红光的武士刀,转瞬间挥出数刀,轻易就将那只恶鬼的头颅斩下。 “缘一……兄长?” 回头看着这道突然出现的红发身影,惠子再一次愣在原地。 不只是她,岩胜也是如此。 他愣愣地看着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缘一,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日轮刀,看着脚边那只被他轻易斩杀的恶鬼,看着他那平静至极的神情…… 这一瞬间,嫉妒与憎恶再一次灼烧起岩胜的五脏六腑。 时隔十二年的时间,缘一再次出现了……以一个对岩胜而言最糟糕的方式。 “非常抱歉,兄长大人,是我来迟了。” …… 从缘一兄长的口中,惠子大致了解到了当年他离开继国家之后的经历。 缘一当年确实没有去寺庙,而是随着自己的心意随意奔跑,最终到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在那里,缘一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少女,少女名为诗,他与这位少女一起生活了许久,最后甚至结为了夫妻。 但好景不长,在缘一某次外出寻找接生婆的途中,恶鬼袭击了他们的住宅,将怀有身孕的诗残忍杀害。 这之后,缘一遇到了前来追讨鬼的鬼杀队队员,并经由对方的介绍加入专门讨伐恶鬼的鬼杀队,成为了一名猎鬼者。 也是从缘一的口中,惠子才终于知晓,这个世界存在名为鬼的生物。 它们只能在夜晚出没,喜食人肉,拥有无穷的寿命,受伤了也能很快恢复,其中某些强大的鬼甚至还拥有名为血鬼术的异能之力。 想要彻底杀死这些生物,就只能用鬼杀队铸造的日轮刀进行斩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仅仅是听完缘一的描述,岩胜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鬼杀队。 缘一对此很感动,在他看来,兄长愿意放弃武士的身份,与他一同加入讨伐鬼的事业,这是莫大的牺牲。 也是兄长在意他,爱他的表现。 可惠子却从岩胜的眼中,看出了他真正的想法。 并非是为了杀鬼,亦非出于对鬼的仇视,在岩胜的眼眸深处,惠子所看到的,唯有他那颗急切渴望追赶上缘一的内心。 以天神之姿出场的缘一,以无法阻挡的方式,再一次深深点燃了岩胜内心的嫉妒之火。 母亲大人,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惠子对此感到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惠子,你真的不愿意留下吗?” 鬼杀队的驻地外,面对缘一的挽留,惠子只是摇了摇头。 和积极的岩胜不同,惠子并没有想要留下的意思。 “缘一兄长,您不用再说了。” 她先是看了一眼目光复杂的岩胜,然后又看向欲言又止的缘一,这才微笑着说道: “鬼杀队并不差我一个人,比起这里,继国家才更需要我。” 听到她这句话,岩胜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当他决定加入鬼杀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抛弃继国家,抛弃自己的妻儿了。 “更何况,离开也并不是永别,只要有时间,我都会来看望两位兄长的。” 第7章 未曾覆灭的继国家 往后的半年多,惠子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继国家所统治的城镇。 她以女性的身份出任继国家的家主,迅速安抚住陷入混乱的一众家臣,并集中力量击退了想趁火打劫的邻国军队。 得益于她的努力,突然失去岩胜的继国家并没有因此覆灭,而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段动荡期,得以继续维持统治。 在这之后,只要一有闲暇,惠子都会来鬼杀队的驻地住上几天,照顾在这里的两位兄长。 随着交流的增多,惠子对于鬼杀队这一存在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是一个并未受到幕府正式认可的组织,其首领由着名的产屋敷一族之人担任。 鬼杀队为追杀名为鬼舞辻无惨的鬼王而诞生,至今已经与其纠缠了数百年之久! 虽然听起来很厉害,但实际上,在缘一加入鬼杀队之前,鬼杀队的剑士仅仅只是拿着日轮刀,以自身粗糙的剑技与恶鬼展开不要命的搏杀,死亡率极高。 缘一的到来为鬼杀队带来了呼吸法。 这是一种能强化心肺功能,令人体血液在短时间内汲取大量氧气,让剑士的身体能力瞬间大幅上升,进而暂时拥有与鬼相当的体能的强大技法。 虽然缘一兄长解释得头头是道,但惠子还是感觉有点不科学。 但转念一想,这个世界既然都能存在鬼这种生物,以及缘一兄长这样拥有神赐之力的人,相比起来,这看似不科学的呼吸法,似乎也合理了很多…… 缘一待人真诚无私,无论是面对谁,他都会将自己的剑技和呼吸法倾囊相授。 但遗憾的是,鬼杀队中的剑士别说达到和缘一相同的高度了,就连能掌握他的日之呼吸的人都不曾有过。 于是,缘一开始结合所有人各自擅长的领域,耐心指导他们对呼吸法进行改良,创造出适合他们自己的呼吸法。 至此,以起始呼吸·日之呼吸为基础,炎、水、风、雷、岩五大基础呼吸法诞生了。 呼吸法的出现使得鬼杀队的战斗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猎鬼者们以摧枯拉朽般的势头击杀了大量的鬼。 因为无法承受太阳的力量,岩胜最终也未曾学会日之呼吸,但他还是凭借自身的天赋,创造出了独属于他的月之呼吸。 由于岩胜与缘一之间的兄弟关系,再加上那仅次于日之呼吸的威力和掌握难度,月之呼吸也被鬼杀队的剑士们一致视作是和日之呼吸并列的起始呼吸法。 但惠子清楚,岩胜兄长心中其实从未承认过这一点,就如同他给自己的呼吸法所取的名字那样—— 皓月岂可与太阳争辉? 哪怕岩胜如今的实力已经超越了鬼杀队内除缘一以外的所有剑士,哪怕他的头上已经出现了和缘一类似的斑纹,他也从不认为自己就达到了能够和缘一并列的程度。 但岩胜并未受到打击,强大的执念驱动着他刻苦训练,他始终认为,只要自己勤加练习,终有一日一定能追赶上缘一的脚步…… “……” “哦!惠子小姐,你又来啦!” 又一次来到鬼杀队的驻地,训练场上,那长得像只黄色猫头鹰的炼狱家剑士热情地向惠子挥手打招呼。 “真好啊!我要是有这么个妹妹就好了!” 他的身旁,是一只小一号的“黄色猫头鹰幼崽”。 正在努力挥剑的幼崽在看到惠子后,也停下手中的动作,跟着自己老爹一起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就是!我要是也有这么个姐姐就好了!” “臭小子!占你老爹便宜是吧?!” “好痛!” 炼狱家的孩子真的很像呢,就连发型都没有什么区别…… 朝打闹的父子俩点头微笑,惠子喊着刚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缘一,一同去了岩胜的房间。 “兄长大人,我进来了。” “嗯。” 轻声问候一句,得到肯许后,惠子提着手中的食盒,与缘一一同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岩胜早已正襟危坐。 哪怕已经成为鬼杀队的剑士,岩胜也从未放下过这些被他刻在骨子里的武士礼仪。 惠子也不在意,进屋后就和缘一一起将食盒中还带温热的饭菜一一拿出,放在桌上。 时隔数月之久,这是继国家兄妹难得的一次聚餐。 对惠子而言,这样的久别重逢让人欣喜。 她并不像自己这两位兄长一样有太大追求,对她而言,只要能和自己的亲人一同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就足够了。 “惠子,家里最近情况如何?” 围坐在桌旁,兄妹三人都拿起了筷子,由于岩胜并不是话多的类型,因此便由缘一主动打开了话题。 “家中一切安稳,就是小侄儿前些时候生了场病,不过兄长大人不必担心,这几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惠子说着,看向了对面的岩胜。 她口中的小侄儿,自然就是指岩胜的孩子。 岩胜加入鬼杀队是抛妻弃子过来的,身为一名武士,身为一城之主,他抛弃了自己的地位与荣耀,一心只想加入鬼杀队这么个不入流的民间组织。 这在这个时代的权贵看来,绝对是称得上奇耻大辱的事情。 因此,为了维护继国家的名誉,也是为了岩胜本人的名誉,惠子直接对外宣布了岩胜的死讯。 这虽然保住了岩胜的名誉,却也导致如今的岩胜有家不能回,只能依靠惠子这个中间人得知自己妻儿的消息。 “谢谢你,惠子。” 终于放下手中的碗筷,岩胜开口说道。 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自然知道惠子是为了谁才做的这些。 虽然岩胜本人对自己那所谓的妻儿并不是特别在意,但看到自家妹妹为自己如此忙前忙后,心中却也不免感动。 得到岩胜的肯定,惠子先是愣了一瞬,脸上随即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兄长大人无需如此,这些都是惠子应该做的。” 一旁的缘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落在正不停分享家中趣事的惠子身上,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 17岁的继国惠子,简直像一朵即将盛开的花蕾般烂漫可爱。 继国缘一在不知不觉间,期盼着这朵花蕾将在春天盛开。 因为他从未想过,她真正绽放的样子,会是那样的丑陋。 第8章 我要创造一个能让妹妹健康成长的世界(不是) “兄长大人您知道吗,小侄儿他竟然……” 餐桌上,惠子仍在不停说着这几个月来家中发生的趣事,语气轻快。 她总是如此,明明平时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管对谁都要用敬语,可只要一说起身边亲人的事情,就会完全变样。 缘一看着自家这无论容貌还是品性都接近完美的妹妹,心中也同样感到高兴。 也不知道这么好的妹妹,未来究竟会便宜哪个家伙?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缘一整个人突然一愣。 是哦,惠子马上就快十八岁了,确实早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想到这里,缘一脸色一正。 “惠子。” “怎么了,缘一兄长?”惠子疑惑地看了过来。 “你有喜欢的人吗?”缘一认真问道。 和岩胜不同,并没有受到过什么武士教育的缘一,对于所谓的门当户对并没有什么执着。 在他看来,成亲这种事情就应该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 缘一这个问题刚问出口,对面的岩胜也跟着看了过来。 瞬间猜到了缘一的想法,惠子脸色顿时一僵。 “缘一兄长,您是想让我嫁人吗?” 岩胜以前也为她安排过一次亲事,对方还是邻国大名的长子,可谓是门当户对。 可就在继国家因为岩胜的“死亡”而陷入内乱的时候,这位邻国大名却突然背弃两家多年的盟约,以为继国家平叛的名头举兵入侵。 在这个时代,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哪怕是多年的盟友,也很可能会趁你最虚弱的时候突然捅上致命一刀。 但在惠子的领导下,继国家成功挺过这次危机,击退了来兵。 至于和惠子有婚约的那位大名长子,他在双方的这场战斗中不幸阵亡,其尸首也落入继国家手中,最后被惠子用来狠狠敲了那位邻国大名一笔。 人都没了,两家的婚事自然也就告吹了。 “嗯,惠子你的年龄不小了,确实该考虑这件事了。” 缘一如实说道。 然而,一向乖巧听话的妹妹,这次却明确的向他表示了反对。 “兄长大人不必说了,我没有要想嫁人的打算。” 惠子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平心而论,在缘一回归之前,惠子对于成亲之事确实没什么想法,完全是随着岩胜的安排走。 但现在不同了。 岩胜抛妻弃子,随着缘一加入鬼杀队,不但两位兄长之间的关系需要她照顾调和,继国家也需要她这位女家主去稳定局势。 如此关键的时刻,惠子怎么可能抛下这些去嫁人?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完全不给两位兄长再多说什么的机会,惠子突然伸手拿过岩胜的碗,笑着问道: “兄长大人,我再帮您盛一些饭吧?” 清楚了惠子的态度,岩胜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嗯。” 惠子不仅是他的妹妹,也是继国家如今的家主。 对极为注重阶级尊卑的岩胜而言,只要是惠子认真思考后的决定,他都不会去反对。 至于缘一,他在岩胜面前就是个弟弟。 虽然还想说些什么,可既然大哥都发话了,缘一眼下也只能听从。 也罢,等过段时间再和惠子单独谈谈吧…… 就在兄妹三人这短暂的沉默中,意外突然发生。 毫无征兆的,只见惠子的左手突然一抖,手中的碗也因此掉落在地。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黑色的陶碗在地上摔成了无数碎片,里面还剩着一些的米饭撒得到处都是。 “欸?” 低头看着脚边的碎片,惠子整个人愣在原地,有点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碗掉的前一刻,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突然一阵酸麻,然后整条左臂就使不上力气了。 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瞬间,等惠子再尝试挥动手臂的时候一切又恢复正常,好似刚才的感觉都是她的错觉。 是意外吗?还是…… “惠子,不要浪费粮食。” 对面,岩胜突然开口提醒道。 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只当是惠子不小心手滑才让碗摔在了地上。 “是,兄长大人,非常抱歉……”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惠子从食盒里又取出一只备用的陶碗,盛满饭后递给岩胜。 整个过程中,缘一都紧紧盯着她的左臂,脸上的神情极为凝重。 和兄妹俩不同,在惠子摔碗的同时,拥有通透世界的缘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她体表皮肤下隐藏的异样。 血管的硬化萎缩造成了大脑供血不足,从而进一步引发了身体肌肉的不正常反应,这是……和母亲大人当初一样的情况! 惠子,得了和母亲相同的病? 是遗传吗…… 脑海中,母亲朱乃于病痛折磨中痛苦死去的记忆再次浮现。 看着面前已经恢复笑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毫无察觉的惠子,缘一的内心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惠子……” “嗯?缘一兄长,怎么了?” 惠子疑惑地问道,她有点不太理解,自家兄长为什么会突然用这种难过悲痛的眼神看着她。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左手有些不舒服?”抱着最后一次侥幸,缘一试探询问。 原来如此,是在担心我的身体吗? 心中一暖,惠子点了点头,如实回答。 “嗯,的确有一点,有时候确实会觉得左手不太好使力,不过这都是偶尔才会发生的情况。 兄长大人不用担心,想来这都是我平时总喜欢用左手的缘故,以后我多换着点右手就行了……” 惠子还在耐心地解释着,丝毫未察觉到缘一那愈发阴沉的脸色。 不会有错的。 先是难以发力,随后逐渐僵硬麻痹,最后彻底无法动弹……这完全就是和母亲大人相同的症状。 而惠子发病的时间甚至比母亲大人当初还要早! 他该怎么办? 就这么看着惠子重走一遍母亲当初的老路,然后在痛苦中死去吗? 缘一下意识将手攥紧,手中的竹筷瞬间崩断。 “缘一兄长?” 不,不会的。 惠子的症状还早,如果勤加锻炼的话,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当初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事情,于妹妹身上再次重现! 没错,只要勤加锻炼,或许还来得及…… “惠子,加入鬼杀队吧。” 内心已经做出决定,缘一抬头看向自家妹妹,语气不容置疑。 “从明天开始,我亲自带着你训练。” “……欸?” 第9章 被神明抛弃的身体 由于缘一的强硬态度,惠子最终也加入了鬼杀队。 以出家为借口,她卸掉了继国家家主的身份,将领地的政务托付给几位忠心的家臣,从此和两位兄长一起住在鬼杀队的驻地里。 在鬼杀队的日子根本谈不上轻松,缘一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真的是每一天都不放过她,天天逮着她往死里练,连一点偷懒的机会都不给。 对于自家兄长这突然的决定,惠子完全无法理解,因为她既不存在对鬼的刻骨仇恨,也没有一副能称得上强健的身体。 像她这样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适合加入鬼杀队。 惠子实在想不明白,缘一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她决定不再去想。 既然是缘一兄长的决定,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非常厉害,惠子。” 训练场上,看着惠子将一整套日之呼吸的剑招动作完美施展,就连缘一都有些惊讶,语气毫不吝啬赞赏。 想要真正发挥出呼吸法的威力,仅仅只是掌握剑招是不够的,还需要搭配上各呼吸法独特的呼吸窍门。 而惠子刚才显然没有运行呼吸法,仅仅只是对日之呼吸的剑招动作进行了模仿。 可即使如此,也是非常厉害了。 因为就在一刻钟前,惠子才是第一次看到缘一施展日之呼吸的招式。 可就是这么一次,她就将日之呼吸的所有剑招全部记住,并且还能以与他丝毫不差的完美动作将其施展! 不只是日之呼吸,在这之前,惠子就已经用同样的方式,将五大基础呼吸法,甚至连岩胜的月之呼吸的招式都全部掌握! 无论是多么复杂的招式,只要看一眼,就能将其刻印在脑海中,随时施展出来。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但与这恐怖天赋相对应的是,惠子对所有的呼吸法都不适配。 就连公认的门槛最低、适配性最高的水之呼吸,她也只能是勉强使用,发挥出的威力那更是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比一般的鬼杀队剑士都还要差一些,和她两位天才的兄长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惠子的身体,就仿佛是被神明所抛弃,她根本就没有使用呼吸法的才能。 这样的她别说使用呼吸法强身健体,能不受到反噬就该谢天谢地了。 缘一对此有些绝望。 但很快他便重新打起精神。 没关系,既然现有的呼吸法都不行,那他就再创造一个呼吸法出来,创造一个能够和惠子的身体完美适配的呼吸法! “缘一兄长,接下来是要训练什么?” 见缘一一直站在边上发呆,惠子走过来问道。 为了方便训练,如今的她没有再穿和服,而是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黑色劲装,淡红的长发也用一根发带扎成了马尾,整个人少了几分雍容华贵之气,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接下来的几天,惠子你就好好休息吧。”缘一回过神,开口说道。 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琢磨一下该给自家妹妹弄个什么呼吸法。 惠子闻言,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但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这段时间天天两眼一睁就是练,两眼一闭就是睡,整天除了挥刀就是跑步,跑完回来接着挥刀。 惠子整个人都麻了,就连吃饭时候看着手中的竹筷她都觉得像两把日轮刀,特别想拿起来挥两下,还因此差点被岩胜兄长一顿训斥。 两世为人,惠子就没有这么累过。 缘一兄长要是再不让她休息,她都要忍不住偷偷逃回继国家了…… 接下来几天,缘一果然如他所说那样,没有再逮着惠子训练,而是一个人蹲在训练场上,整天琢磨着弄给自家妹妹的呼吸法。 惠子难得有了几天空闲,但也没有真的休息,她决定用这点时间,给两位兄长分别做件衣服。 虽然鬼杀队里也有现成的布料,但惠子还是想去附近小镇的布店里,亲手挑选合适的布料。 “既然如此,就让我陪惠子姐姐你一起去吧!” 黄色猫头鹰幼崽站在惠子面前,双手叉腰。 他的名字叫炼狱秀太郎,今年六岁,是鬼杀队炎柱的长子,被炎柱作为接班人培养,小小年纪就开始在鬼杀队里训练,也是鬼杀队驻地里唯一的小孩。 或许是缺少同龄人的缘故,秀太郎经常会来找惠子玩,一直将她当做姐姐对待。 “惠子姐姐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见惠子面露犹豫,秀太郎当即大声说道: “作为报酬,惠子姐姐你也要给我做件衣服才行!” 什么啊,臭小鬼,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啊…… 惠子无奈笑了,但还是点头同意。 …… 离开鬼杀队驻地,傍晚时分,惠子带着秀太郎抵达了附近的小镇。 町街的景色惠子早已见过不少,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鬼杀队驻地的秀太郎而言,这人来人往的场景显然还是第一次见。 兴奋的他拽着惠子的衣服在人群中到处窜个不停,每看到一个稀奇的东西都要大喊一声。 “惠子姐姐!你看你看!那个老爷爷好大的鼻子!他长得好奇怪啊!他说的''爷酥''又是什么意思?能吃吗?!” “他是来自南蛮的传教士,是从别的国家渡海过来传教的,耶稣是他们的信仰,不能吃的……” “还有那个那个!惠子姐姐你看!那边的台子上有好多姐姐在跳舞哦!好奇怪,为什么有些姐姐要穿男孩子的衣服?咦?那位姐姐她是要脱……” “那叫倾奇舞,听说是出云大社某位巫女创造的特殊舞蹈……好了,快走,小孩子不能看这种舞。” “什么嘛……那我们先去找一家饭馆吧!我感觉肚子饿了!” “再忍一忍,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先去布店把布料买……等等!秀太郎!不要乱跑!” “略略略~” 秀太郎扮了个鬼脸,一个转身跑进了人堆里。 一通闹腾,等惠子好不容易带着他在布店里挑完布匹,又去附近的饭馆喂饱他的肚子后,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下去。 此时町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摊贩们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第10章 初遇鬼舞辻无惨 领着手里还拿着糖串的秀太郎走出饭馆,惠子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空,眉心微皱。 “这么晚了,希望路上不会遇到什么事吧……” 虽然鬼杀队的驻地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只要翻过几座山就能到,但走夜路终归是有风险的,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小孩。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应该惯着秀太郎,不然这个时候她早回去了。 这下又要让兄长大人他们担心了…… 惠子在心里叹息,身旁的秀太郎对此却毫无察觉,只是明亮一笑,用力拍了拍他腰间那柄缩小版的日轮刀,露出满口的大白牙。 “别担心!惠子姐姐!遇到危险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不,秀太郎,真要遇到危险,我觉得我保护你的可能性应该要更大一些。 看着他那真诚的笑容,惠子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微笑道: “嗯,谢谢你……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着,刚出小镇不远,就迎面遇上了朝镇子方向走来的一对男女。 这其中,女人跟在男人的身后,身穿紫色花纹和服,就连瞳孔也是暗紫色。 女人的容貌端庄漂亮,身上自带一股哀怨忧郁的气质,看上去比惠子稍微年长一些,从那挽起的束发能够看出,她肯定已经成亲了。 走在她身前的男人则穿着华贵的黑色纹饰和服,瞳孔呈现渗人的血红色。 男人留着独特的泡面头发型,发丝凌乱地卷曲着,和这个时代普遍的习俗显得格格不入。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惠子就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危险。 就像是兔子遇到了猛虎,死亡的威胁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逼近。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将秀太郎拽到自己身边,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握着腰间的日轮刀刀柄,低着头,小心翼翼与这对诡异的男女擦肩而过。 整个过程,男人连看都没看两人一眼,就这么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去,脸上是狂放不羁的笑容。 女人似乎看了惠子一眼,但也没有做任何表示,就这么跟着男人离开了。 直到双方拉开十几米的距离,惠子这才将自己颤抖的手从刀柄上移开,轻轻舒了口气。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就刚才那短短的几秒钟,自己的后背竟然已被汗水打湿! 如此恐怖的压迫感,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让她恐惧到全身颤抖。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不,那双血红的瞳孔,还有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真的是人吗? 难道是鬼? 身旁,秀太郎明显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看向男人尚未走远的背影,开口说道: “惠子姐姐,那个男……唔!” “别多问,赶紧走。” 完全没有给他多说话的机会,惠子直接捂嘴,揪着他的后衣领就把他提走了。 “嗯?” 后方,鬼舞辻无惨似乎听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奇怪,刚才是不是有个女人和小孩从我旁边过去?”他开口问道。 身旁的珠世只是低着头,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语气回道: “不知道,我没有注意。” “哼,算了……” 想不起来,也懒得在意,鬼舞辻无惨转身继续朝小镇的方向走去。 “走吧,听说这镇子上有人知道蓝色彼岸花的消息,希望这次可别再让我失望了……” 珠世没有回应,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角的余光微微瞥了眼后方。 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 另一边,惠子在和无惨二人擦肩走过后,抱着秀太郎直接一口气跑出几百米,直到她的双腿沉重得再也无法抬起后,她才终于停下! 那个男人绝对是鬼! 而且还是一只实力极为可怕的恶鬼! 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惠子胸口剧烈起伏。 刚才那个男人带给她的压迫感甚至超过了岩胜兄长! 这种级别的恶鬼,绝不是自己这连呼吸法都用不好的废柴剑士能对付的! 惠子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刚才再跑得慢一些,很可能就会死在那两只恶鬼手下! 但还好,她成功逃走了…… “惠子姐姐!刚才那两个人!他们绝对是鬼!” 身旁,被惠子抱着跑了一路的秀太郎还在大声喊着。 “嗯,我知道……” 惠子轻轻点头,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 “那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逃走!身为鬼杀队的剑士,我们……” “不要莽撞,秀太郎。” 打断他激动的话语,惠子缓缓站起身。 “那两只鬼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赶快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告诉缘一兄长。” 没错,这种级别的恶鬼,恐怕只有缘一兄长能够对付。 “可是……” “没有可是!” “唔……” 看着被自己吓到低头不敢说话的秀太郎,惠子的语气不由软了许多,她蹲下身,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 “秀太郎你要记住,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活人永远能比死人做到更多,所以,要更多珍惜自己的生命,明白了吗?” “嗯……”猫头鹰幼崽轻轻点头。 惠子见状,笑着站起身。 “明白就好,走,我们赶快回去。” “回去?你们要回哪里去?” 就在这时,一旁的树林里突然传来异动,一道肥硕的身影从中快速冲出,朝着二人的位置笔直袭来! “快躲……咳!” 千钧一发之际,惠子将秀太郎用力推开,自己却在想要拔刀的瞬间,被掐着脖子抵在树上。 血腥的恶臭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扭曲的丑脸。 “快放开惠子姐姐!” “哦哟?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味道一定很不错吧?” 赤红的双眼,尖锐的獠牙,嘴边的血迹,以及那超越正常人类的肥硕体型,这些特征都在表明着眼前这只生物恶鬼的身份。 奇怪,为什么鬼杀队驻地附近会有这么多鬼? 还不等惠子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见对面的树林深处,又一只瘦高鬼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条啃了一半的人类大腿。 “兄长,你可不能吃独食啊,总得给我留一个吧?” 他单手提起试图攻击肥硕鬼的秀太郎,满脸嬉笑。 还有一只?! 第11章 她一定要活下去! 这里竟然有两只鬼?! 看到从树林里走出的瘦高鬼,惠子心中不由一阵绝望。 “放开!放开我!” 身旁,秀太郎的挣扎声不断传来。 “哦哟,这小鬼头还挺有劲儿啊?” 年幼的他被瘦高鬼揪着头发提在半空,就连手中那柄小小的日轮刀也被夺走。 “小鬼,这么小的武士刀,你拿来杀鸡的啊?” 瘦高鬼显然是不认识日轮刀,只是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到一边,他看着手中拼命挣扎的秀太郎,那张沾满人体碎肉的血嘴逐渐裂开。 “好香啊,刚刚获得那位大人赐予的力量,我都还没吃过小孩的肉呢,小鬼你告诉我,你想让我从哪里开始吃你?是腿?手?肚子?还是头啊?” 瘦高鬼每说一个位置,就会用尖锐的手指在对应身体部位点一下,他欣赏着秀太郎眼底深处的恐惧,口中发出尖锐的笑声。 “嘻嘻嘻!果然还是得先从腿开始才行,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这小鬼叫得更久一些啊!” “秀……太郎……” “你还有闲心担心他啊?” 脖子上的手突然攥紧,强烈的窒息感顿时萦上心头,惠子身前,只见肥硕鬼那张丑陋的鬼脸缓缓靠近,在稀疏的月光下显得狰狞扭曲。 “他是你弟弟吗?可你们长得也不像啊……别怕,我和我弟弟不同,我下嘴很快的,保证让你一点痛苦都没有。” 说着,肥硕鬼双手掐着惠子的脖颈将她固定在树上,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腥臭的涎水从嘴角滴落,恶鬼的口中尽是歪七八扭的尖锐獠牙,恶臭扑鼻而来。 在这一刻,对死亡的恐惧再一次犹如毒蛇那般缠绕住惠子的全身。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不断靠近的血口,身体僵硬到几乎无法动弹。 要被吃了,她会被这只鬼吃掉的…… 缘一兄长,您在哪里? 快来救我…… 她近乎本能的在内心呼唤着,希望自家兄长能再次如天神下凡般现身,将她从这只恶鬼手中拯救。 但是这一次,缘一并没有出现。 不要…… 她还不想死。 她想活着…… 脑海中,无数记忆片段在这瞬间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 惠子看到了被前世父母放弃治疗的那个自己,看到了这一世在痛苦挣扎中逝去的母亲朱乃,看到了郁郁而终的父亲大人,看到了自己和岩胜兄长遭受恶鬼袭击的那个夜晚…… 这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定格在了母亲朱乃于那场梦中最后对她的那句祝愿。 【惠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她要活下去! 心脏在极速跳动,如鼓声震动耳膜,体温快速攀升,如火焰般炽热全身! 对死亡的极度恐惧,想要活下去的无穷执念,全都在这一刻化作惠子再次驱动身体运转的力量源泉! 她一定要活下去!! 刀光闪过,肥硕鬼掐着惠子脖颈的双手被齐齐切断! “什、什么?” 额头上,深红的火焰斑纹突然浮现。 终于拔出了腰间的日轮刀,惠子口中轻吐出一丝橘红色的气息,她抬头看着还处在震惊中的肥硕鬼,丝毫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日之呼吸·一之型·圆舞! 运行呼吸法的窍门,刀身之上火焰环绕,肺部在扩张,血液在加速奔涌,惠子双手紧握刀柄,一跃而起,遵照着刻印在脑海中的缘一挥刀动作,将手中的日轮刀横向斩出! 犹如滚烫的刀刃划开黄油,弧形火焰斩击之下,肥硕鬼的脖子被轻松斩断,那颗丑陋的头颅也随之高高飞起。 “啊?” 一阵天旋地转,直到头颅落地,肥硕鬼才终于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竟然被斩首了?! 这怎么可能?! 没有再去管这只将死之鬼,一刀将肥硕鬼的头颅斩下,惠子没有丝毫停顿,脚尖一点,扭转身形,再次挥刀冲向了另一旁的瘦高鬼。 缘一兄长曾说过,她没有使用呼吸法的才能,哪怕是最温和的水之呼吸,都会与她的身体产生冲突。 这句话是真的。 仅仅只是将日之呼吸的呼吸窍门运行了不到一秒,仅仅只是挥出了一刀,惠子就感觉自己的肺部传来仿佛被火焰灼烧般的疼痛。 如果是之前训练的时候,她现在肯定已经平躺在地,无法动弹了。 但不知为何,惠子能感觉到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出奇的好。 肺部很痛,但还能忍受! 身体很重,但还能动弹!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还可以再挥出一刀! 没关系,这一刀就足够了! “嗯?” 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已经将秀太郎的一只腿含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咬下去的瘦高鬼闻声回头,只看到一抹不断放大的橘色火焰向自己快速袭来! 日之呼吸·一之型·圆舞! 刀刃挥过,瘦高鬼的脖颈被轻松斩断! 惠子落到地上,低头看着瘦高鬼逐渐化为灰烬的身躯,脸上是终于松了口气的表情。 结束了! 是她杀了这两只恶鬼,他们活下来了! 她看向秀太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顿感大脑一阵眩晕,鲜血也从口中不断溢出。 “咳……” 还不等惠子反应过来,紧接着她就又感觉到自己的左半边身子突然失去控制,整个人瞬间摔倒在地。 欸? 奇怪…… 惠子用力想要起身,可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左半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完全不受控制。 怎么会? 难道这也是强行使用日之呼吸的后遗症? 可是,为什么只有左半边身子是这样? 左半边…… 突然,母亲朱乃的病症在她脑海中浮现。 左半边,难不成…… 意识到某种可能性,惠子瞳孔骤缩。 “惠子姐姐!” 身前,秀太郎将自己腿上的鬼头一脚踹飞,连滚带爬地奔向惠子,用力将她扶起,担心得都快哭出来了。 “惠子姐姐你感觉怎么样了?你吐了好多血,你是不是快死了? 哇……对不起,都怪我在镇子上耽搁了时间,才让你遇到了危险,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黄色猫头鹰幼崽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个不停,见他这副模样,惠子只得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勉强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没事了,我不会死的,我们快走,快回……驻地……” “惠子姐姐!” 第12章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惠子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看到前世的父母在最后接受了医生的提议,她的身体终于被治好,她终于得以走出医院,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之后,她还看到了这一世的母亲朱乃,她看到父亲大人找来的名医治好了母亲的身子。 她看到母亲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缘一兄长没有离开继国家,父亲大人没有因此郁郁而终,就连岩胜兄长也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她看到继国一家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看到他们都在朝她招手。 可等惠子想要走过去时,两位兄长和父亲大人却都不见了,她只看到母亲朱乃独自坐在那里,脸上是那慈爱温柔的笑容。 母亲似乎是在等她。 惠子走上前去,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的左半身变得更沉重一分。 她拖着已经失衡的身体竭力往前,耳畔却不知为何,突然响起了两位兄长的声音。 “缘一,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遗传,惠子的情况,和母亲大人当初一样……” “惠子她自己清楚吗?” “之前应该不清楚,我也还没告诉她,只是……” “好了,之后再说吧,惠子应该快醒了。” 缘一和岩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口中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话,似乎就站在她的身边,可她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兄长大人,你们在哪里?” 身体越发沉重,惠子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好痛……” 周围的场景在极速崩塌,莫名的恐惧萦绕在心头,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好晕,意识也在逐渐远去。 “别害怕,惠子。”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听到了母亲朱乃的声音,那是一句她无法理解的话。 “母亲会陪着你一起,别害怕。” 只是,直到最后,惠子也没能走到母亲的身旁。 “……” 等惠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头顶是木制的房顶。 肺部还在隐隐作痛,伴随着每次呼吸都像是被针扎似的。 这里……是鬼杀队驻地的医馆? 惠子撑着床板坐起身,在这个过程中,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左半边身子有些迟钝。 “惠子?” 医馆的门被推开,缘一连忙走了进来,似乎他刚才一直都在门外。 “缘一兄长?是你将我们带回来的吗?秀太郎呢?” “放心吧,秀太郎没事,昨晚你们一直没有回来,我就出发去镇上找你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受伤昏迷的你和秀太郎。” 缘一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开口说道: “首先恭喜你,惠子,你也成功开启了斑纹。” 在惠子的左额头上,是一块如火焰般的深红色斑纹,同为火焰,继国家的三兄妹就连斑纹的样式都相差无几。 只是和两位兄长比起来,惠子的这抹“火焰”既不茁壮,也不旺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另外,昨晚具体的事情经过我已经听秀太郎说过了,在鬼杀队驻地附近出现这么多只鬼确实不正常。 根据主公大人的推测,惠子你们昨晚碰见的那对男女,极有可能就是鬼舞辻无惨和他的某位部下,而之后袭击你们的那两只胖瘦鬼,应该也是昨晚才受到鬼舞辻无惨的转化。 不过惠子你也不用担心,主公大人他说……” 不对。 完全不对。 静静看着面前说个不停的缘一,惠子的心里逐渐泛起涟漪。 她了解自家兄长,缘一和她一样,都是会将亲人放在首位的性格。 自己的妹妹才刚从生死边缘走过,以缘一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必然能观察到惠子的身体尚未恢复的这一事实。 可缘一不但对此避而不谈,反而还滔滔不绝和她说起了斑纹和鬼舞辻无惨的事情…… 这完全不对。 缘一有事情瞒着她。 “缘一兄长。” 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惠子看着面前的缘一,用最直接的方式询问道: “我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似是没想到惠子会如此直接,缘一整个人顿时愣住,口中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可惠子就这么看着他,沉默之中,两人的目光相互对视着,最终还是缘一先挪开了视线。 “对不起,惠子……” 眼帘低垂,缘一低声说道: “你的情况,和母亲大人当初……一模一样。” 心脏瞬间缩紧,哪怕心里早已有了猜测,可当听到这话从缘一口中说出时,惠子还是感到一阵无法遏制的绝望与恐惧。 和母亲大人一样……这已经是最委婉的说法了。 在场的兄妹二人心里都清楚,母亲朱乃当初究竟是怎么病逝的。 突然之间,惠子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年里她的左手会越来越难以用力。 她终于明白,明明只是摔了个碗而已,缘一兄长那天为什么会用如此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会那般强硬地将她留在鬼杀队里,还整日亲自指导她这种毫无才能的人进行训练。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惠子的身子止不住在颤抖,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仅仅是做出抬起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会显得迟钝的左手,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缘一兄长是拥有神赐之力的人,他的眼睛从不会看错。 所以……她是快死了吗? 就像母亲那样? 遍体生寒,名为死亡的寒意再一次缠绕上惠子的全身,它就像是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毒蛇,时时刻刻都纠缠着她,哪怕她已重生一世,也依然不放过她。 “对不起,惠子……” 床边,缘一还在不停地道歉。 强行运行日之呼吸,这不但对惠子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造成了毁灭性的伤害,还大大刺激了那潜藏在她体内的病灶,极大加速了她的病情发展。 这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强行要惠子加入鬼杀队,她根本不会遭遇如今的这些事情。 如果不是他要惠子测试呼吸法的适配性,惠子也不会因此记下日之呼吸的招式窍门。 如果惠子没有强行运行日之呼吸,她的病情最快都还要一两年的时间才会出现明显症状。 如果他昨天也跟着一起去小镇,惠子也不会被逼到如此险境。 如果…… 但这世间,没有如果。 “惠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第13章 她再没有祈祷过哪怕一次 畏惧死亡是生物的本能,惠子并不否认这世间存在极少数人能够克服这种本能。 可除此之外,那些口口声声对死亡无所畏惧的绝大多数人,不过是因为他们从未真正体会过,那种被死亡一步步逼近的绝望罢了。 从小镇回来的那天起,惠子的身体就出现了明显的不协调。 她的左半边身子时常跟不上右半边身子的行动,僵硬,无力,不管做什么都要慢一拍,哪怕是最简单的动作也是如此。 最开始,惠子还尝试想用大量的针对训练来恢复左半身的协调性。 但很快她便发现,这不但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还起了反效果。 训练越多,她的左半身就越迟钝,越难以控制,就像是一台早已破旧的机器,越是想让它恢复运转,它就越接近报废。 凭借前世住院时积累的那点浅薄医学知识,惠子很快意识到,她的病并不完全是在身体上,左半身的不协调只是结果,她真正的病因则在大脑。 在前世,她和母亲朱乃这样的病情,一般被称作脑梗。 这是一种由于大脑的血液循环出现障碍,从而导致脑组织因缺血而逐步坏死的疾病。 人类脑组织的受损是完全不可逆的,一旦坏死,其对应控制的人体部位也会逐渐失去控制,也就是由脑梗引发的半身偏瘫。 惠子和母亲朱乃的情况都是如此。 在前世,脑梗就是一种极难治愈的疾病,而在这个世界,这更是毫无疑问的绝症。 她是不可能被治好的。 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母亲当初的结局,就是她早已被注定好的未来。 而且她抵达这个未来的时间,绝对会比母亲更早,更快。 哪怕缘一兄长没有告诉她具体的时限,惠子也能明显感觉到死亡逼近的脚步声。 它就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在每一个惠子不受控制摔倒的深夜,都会缩紧那缠绕在她身上的冰冷寒意。 一丝又一丝,它仿佛就是要让她彻底品尝这种死亡一点点逼近的绝望滋味,直到她的意志彻底崩溃之时,才会真正夺走她的性命。 深夜的屋内,又一次尝试独立行走失败后,惠子撑着拐杖勉强起身。 手掌被擦破,鲜血伴随着刺痛从伤口渗出,她低头看着身上那染了一层又一层的泥灰,忽然笑了。 用力擦掉眼角的泪光,她的目光落向那座被她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太阳神神龛。 这是惠子来到鬼杀队时唯一带着的东西。 母亲朱乃生前曾无数次向太阳神祈祷保佑缘一兄长,在母亲离世后,这个习惯被惠子继承了下来,无论是在继国家,还是在鬼杀队的时候,只要有时间,她都会向祂供奉祈祷。 惠子自认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只是想活下去,和自己的亲人一起幸福开心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只要能满足这小小的愿望,其余所有的财富、地位和名誉她都可以不要。 可是太阳神,您为什么从不回应我的祈求? 惠子在心中无声提问。 难道在您看来,这也是贪心到不可被满足的愿望吗? 看着神龛上那尊小小的太阳神神像,惠子心里忽然有了一些好奇。 母亲大人,在您人生最后的那一个月里,您是否也曾向祂祈祷过?祂又是否回应了您的祈求? 这个问题,惠子并不知道答案。 她也不想知道了。 从这一天开始,她再没有向太阳神祈祷过一次。 “……” 惠子的病情在急速恶化。 仅仅只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左半身的情况就从最开始的只是有些迟钝,迅速跨越到难以动弹的程度。 就连正常的日常行走,都需要配合拐杖和他人的搀扶。 除此之外,她也逐渐频繁地感受到头晕和头痛,偶尔还会陷入意识模糊的昏迷状态。 所有曾经在母亲朱乃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如今都在她的身上一一重演。 惠子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大脑正在逐渐“死去”。 鬼杀队的医师对此根本束手无策,只能多给她开一些调理养气的药物,劝她多多休息。 可谁都清楚,这根本不会有用。 “惠子,我向主公大人要了几天的休假,和我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缘一返回驻地,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正在让秀太郎帮着一起操控织机的自家妹妹。 惠子病情的恶化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这并非只是单纯身体的原因了,还有内心。 内心的郁结会极大加速病情的恶化,就像母亲大人当初那样。 尽管天生便拥有近乎神赐的力量,但缘一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万能的,也并非真正的神明。 除了那超越常人的力量外,他什么也没有。 年幼时救不了母亲,长大后保护不了妻子,如今更是只能看着妹妹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或许,他如今能为自己这个妹妹做的,也只有尽量化开她内心的郁结,让她尽可能不那么痛苦地走向自己的终点…… 惠子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用以操控织机的右手,缓缓抬头,沉默地看向了还在等待她回答的缘一。 兄妹俩的目光对视着,从缘一的眼中,惠子看到的是悲痛和哀怜,以及那一抹藏得很深的自责。 惠子清楚,自家兄长始终认为,她如今的情况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他当初要她留在鬼杀队,她的病情也不会这么快就爆发。 但惠子从未这么想过,这是她既定的结局,无非是时间的早晚罢了,缘一兄长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已经尽力了。 她从来没有因此恨过自己的兄长。 而从惠子的眼中,缘一看到的只有绝望和丝丝化不开的怨恨。 但他清楚,妹妹并非是在怨恨他,惠子从不会怨恨自己的亲人,她怨恨的是自己,怨恨的是自己的身体和命运。 这让缘一的内心更是一阵绞痛。 短暂的对视之后,惠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好。” 她轻轻点头,做出了回应。 惠子其实并不想出去,只是她清楚,如果自己拒绝的话,缘一兄长会更难过。 第14章 两位恩人,我叫炭吉 离开鬼杀队的驻地后,兄妹俩来到了一处深山中。 “在加入鬼杀队之前,我和诗就是住在这座山里。” 天色已晚,搀扶着行动不便的惠子朝山中缓慢走去,缘一口中不断讲述着他在离开继国家后的那段经历。 “她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美丽双眼,是个对谁都很热情,从早到晚都能说个不停的女孩子。 那时的我很迷茫,不知道我该去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是诗收留了我,是她把我这只断了线的风筝牢牢抓在手中。 如果不是诗,我或许还会在这世间迷茫很久。 我们在这座山里一起生活了十年,最后结为了夫妻……” 缘一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很是幸福,只要是讲到有关诗的事情,他总是会露出如此表情,即使是惠子这个旁听者也能感受到,他与那个女孩之间的深深爱意。 只是有一点,惠子很好奇。 “缘一兄长和她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在缘一的讲述中,他并没有说自己和诗最开始相识的经过,这让惠子有些不理解。 因为故事的开头,往往才是应该被最先讲述的部分。 是因为这里面有什么缘一不愿意告诉她的事情吗? 缘一闻言一愣,随即无奈笑了。 有一位太过聪明的妹妹,有时候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他根本什么也瞒不住她。 “我和诗的相遇,是在我离开继国家的第二天,我在野外跑了整整一宿,等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了一个有着小小水田和旱田的地方。 诗她当时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水田里,手里抱着一只小盆,一动不动在那里发呆。 我问她是在做什么,诗说,她的家人全都因为瘟疫而死,她孤身一人很寂寞,就想从水田里抓些蝌蚪回去养。 我就站在路边看着她,一直到天色渐暗,看着诗又把小盆中好不容易抓来的蝌蚪全都放了回去。 我很疑惑,于是就又问她,为什么把它们都放了,诗她告诉我、告诉我……” 说到这里,缘一的语气出现停顿,他看了眼身旁还在聚精会神听着的惠子,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将那番话说了出来。 “硬生生将小蝌蚪和自己的父母兄弟们分开,真的太可怜了,她实在不忍心。” 心脏在这一刻缩紧,惠子终于明白,自家兄长为什么会如此迟疑了。 如今的她,就是那只可怜的,即将和自己家人分开的“蝌蚪”。 缘一是在担心她,会因为这番话而产生不好的情绪。 “对不起,惠子……” 惠子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缘一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再一次向妹妹说了对不起。 自从惠子的病情恶化以来,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太多次。 “兄长大人,您根本无需道歉。” 收敛情绪,惠子朝自家兄长露出了一个微笑。 之后发生的故事,她就都知道了,这是缘一以前就对她和岩胜说过的事情。 一只恶鬼趁着缘一离家寻找接生婆的期间,将怀有身孕的诗杀害,再之后,缘一就遇到了前来调查的鬼杀队剑士,自此加入了讨伐鬼的事业。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稍有不慎便会逝去。 母亲如此,父亲如此,她是如此,就连那位诗姐姐也是如此,明明什么错事也没有做,却不得不早早抛下自己的至亲之人,撒手人寰,还真是可怜啊…… “救命!有没有人?救命啊!” 突然,前方树林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将兄妹二人之间的沉默打破。 “前面有鬼,惠子,你站在这里别动。” “兄长大人请小心。” 缘一轻轻点头,当即拔出日轮刀冲进树林,只见一道火光闪过,树林里就彻底安静了。 不多时,缘一扶着一位颤颤巍巍的男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身穿黑绿相间的格子布衣,那张阳光的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后怕,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我、我叫炭吉!谢谢两位恩人搭救!” 看着面前的兄妹俩,死里逃生的炭吉痛哭流涕,当场就要跪下磕头。 在这个时代,手里能拿着武士刀的都是大人物,更何况眼前这对兄妹衣着精致,对他还有救命之恩,总之先磕一个是不会有错的。 “无需如此。” 缘一连忙将他扶住,询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山里?” “回两位恩人,我和内人本来是住在这山里的卖炭人,今晚其实是……遭了!朱弥子她还在家里!” 猛然想起这茬,炭吉转身,拼命朝山中跑去,边跑口中还不停喊着。 “朱弥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就这么在山里乱跑。 两兄妹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惠子,抱紧我。” 也不等惠子开口说什么,缘一直接将她背了起来,朝着山中大步狂奔,几个呼吸就追上炭吉,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欸?恩、恩人?” “炭吉,你的家在什么位置,我马上带你过去。” “啊!好、好的!就是过了前面那片树林,再沿着小路一直往山里走的一座木屋……” 这个位置…… 听到炭吉的描述,缘一微微一愣,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好。” 几分钟之后,缘一就带着两人来到了山上。 在一片茂密树林的包围中,一座小屋静静坐落于此,四周是几块田地。 “朱弥子!!” 炭吉大喊着跑了进去,因为屋里并没有鬼的气息,所以缘一也就没有阻止他。 他只是站在屋外,将背上的惠子轻轻放下,目光看向眼前这座普普通通的小木屋,眼中似有别样的情绪。 “这里就是兄长大人曾经和那位诗姐姐生活过的地方吗?” 身旁,惠子借助拐杖重新站稳,忽然问道。 自家妹妹向来聪明,缘一对她能察觉到这点并没有太过惊讶。 “嗯。” 他轻轻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炭吉又匆忙跑了出来,满脸慌乱。 “完了完了!接生婆!要找接生婆!” 接生婆? 是屋里的那位朱弥子要生了? “兄长大人,快带我进去。” 还不等缘一开口,惠子便对他说道。 “快,我知道该怎么做。” 当初岩胜的妻子生育时,她就曾在一旁协助,自然清楚该怎么处理这些事情。 “好。” 第15章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一直折腾到半夜为止,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小屋内这场艰难的“战斗”才终于算是结束。 “朱弥子你快看!是个女孩!是个女孩!” 将怀中闹腾的女婴交给她那欢欣鼓舞的父亲后,惠子简单清洗手上的血污,便拄着拐杖悄悄离开房间,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这一家三口。 借着墙壁的支撑一步步走到屋外,她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缘一,他愣愣地看着某个方向,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银辉。 “兄长大人。” 惠子走上前,坐在他身旁。 “惠子?” 直到这时,缘一好似才终于回过神,他看向自己的妹妹,问道: “里面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嗯,是个女孩,母子平安。” “这样啊,真好……” 缘一点头,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里,却有一抹怎么也化不掉的哀伤。 惠子清楚,这是缘一想起了诗。 当年,即将临盆的诗就是在这栋小屋里,就是在如今朱弥子生育的那个房间里被恶鬼所杀。 如此相似的场景,怎么不让他触景生情? 顺着缘一的目光看去,惠子在屋侧的那片树林附近,看到了一座杂草丛生的土坟。 “那位诗姐姐,就是埋在了那里吗?” “嗯,就是那里。” “兄长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好。” 缘一轻轻点头,在他的搀扶下,惠子得以走到诗的坟前。 兄妹俩什么也没说,只是心有灵犀地将坟前的杂草清理干净,最后一同祭拜。 “我曾经的愿望,就是与诗一同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缓缓放下合十的双手,缘一注视着面前的坟土,忽然说道。 “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一家三口并排而睡,抬头就能看到心爱之人的脸庞,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们。 然而,即便是如此渺小的愿望,也因为这世间存在鬼这种生物,而无法得以实现。 只要鬼还存在,这样的悲剧就会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不断上演,这就是我加入鬼杀队的理由……对不起,惠子。” 泪水从眼角滑落,缘一连忙抬手擦了擦,朝身旁的妹妹露出歉意的笑容。 “这次出来,我本是想带你散心,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变成一直在说我的事情了,对不起……” “兄长大人无需道歉。” 将眼底的黯然深深藏住,惠子轻轻摇头。 “能听到兄长大人过去的故事,知道兄长大人在离开继国家后,曾经拥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是实话,年幼时的她曾无数次为下落不明的缘一向太阳神祈祷,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对惠子而言,家人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 看着面前的坟土,惠子低声念道: “兄长大人您似乎认为,这世间的不美好都是由鬼造成的,是吗?” “惠子,你说什么?”缘一有些没听清。 “没什么……兄长大人,我们走吧。”轻轻摇头,惠子撑着拐杖起身。 “好。” “两位恩人!茶已经泡好了!哎呀!真是抱歉!明明是客人却……欸?恩人?你们还在吗?” 当炭吉端着茶水点心从屋里跑出来时,屋外已经不见了继国兄妹的身影。 他站在门口,挠了挠头,满脸疑惑。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明明都还没有向你们道谢呢……” “……” 离开山中小屋后,兄妹俩便踏上了返回鬼杀队驻地的路程。 或许是怕惠子感到无聊,回去的时候,缘一特别选了和来时不同的路。 二人在一处城镇里落脚,短暂的歇息后,就在他们打算继续启程时,却意外在街道上撞见了统治这座城镇的大名处刑囚犯的一幕。 只见在城主府前,一座高台被临时搭建,几名戴着囚具,蓬头垢面的男子被一队士兵拖拽上去,将头按在处刑台上。 在这个过程中,有名男子一直在喊着救命、冤枉之类的话。 高台下面,围观的群众站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犯了什么事情?” 由缘一扶着走到一位围观的大娘身旁,惠子忍不住询问道。 “害!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叛通邻国了呗!” 大娘上下打量了兄妹俩一眼,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你们兄妹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前些日子,邻国的大名带着军队打过来了。 上面那几个男人以前都在邻国做过生意,和那位大名有些交情,就想偷偷打开城门把外面的敌军放进来,好当投名状向那位大名邀功。 呸,好在我们的大名特别谨慎,及时把他们都抓了,才没让这些坏蛋得逞,现在战争结束了,就该处置这些叛徒了!” 大婶越说越气,她旁边的另一位大婶闻声,却是开口反驳道: “你别乱说,木村他可没有做这种事。” “对对对!瞧我这嘴,木村他可不是叛徒!” 大婶口中的木村,指的自然就是高台上那位一直在喊着冤枉、救命的男子。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见没有士兵注意这边,大婶这才小声对惠子继续说道: “小姑娘,我跟你们说啊,木村他其实是冤枉的,他和那些叛徒根本就没有关系,这点我们都知道……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的妻子长得那么漂亮,谁让咱们的大名偏偏就看上了那个女人? 唉,木村这个人哪里都好,唯独脑子有时候就是转不过那道弯,他也不想想,咱们大名是为什么经常去光顾他那个小茶馆,真以为是他泡的茶有多好啊,不就是为了他那漂亮的妻子嘛。 可怜的男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和别人勾搭上了……可怜咯,多好的一个男人,平时也没少帮咱们街坊邻居,唉…… 小姑娘,你也别觉得是大娘我瞎说,这件事除了木村,咱们街坊上的人都清楚,你随便去问问就知道了……” 高台上,负责行刑的士兵已经举起了武士刀,听完大婶的讲述,缘一当即就要上前营救。 可这时,惠子却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 “惠子?” “别去了,兄长大人。” 在缘一意外的眼神中,惠子轻轻摇头,她只是抬头,看着还在大喊冤枉的木村,看着士兵手里的武士刀不断举起落下,看着木村和其他几人的头颅被接连斩下。 直到木村的脑袋滚落在地,她才终于说出了那句缘一有些不太理解的话。 “那个男人,已经被权力杀死了,您是救不了他的。” 第16章 兄长大人,我想回家了 耳边似还回荡着大娘的那些话,将刑台上的这一幕烙印在眼底,惠子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只是撑着拐杖,沉默地转身离开。 “兄长大人,我并非第一次看见此般场景。” 背对着缘一,惠子忽然说道。 “担任继国家家主的那半年多时间里,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为了维持社会的秩序和大多数人的安稳生活,作恶者必须得到足够的惩戒,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我也明白生命的可贵,每次宣布行刑之前,我都会对他们的罪行反复核实,只有确认无误后才会做出决定,极尽可能不夺走任何无辜冤枉之人的性命……” 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惠子背对身后的缘一,终于问出了那晚她没能真正问出口的问题。 “兄长大人之前说,您认为是鬼的存在破坏了这美丽的世界,您是为了守护这世间的美好,才加入了鬼杀队。 那您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在您眼中,刑台上死去的那些人,和被鬼所杀的那些人,他们的死,又是否存在本质的区别?” 可还没等缘一回答,她又摇摇头,拖拽着那副沉重不堪的病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着。 “抱歉,兄长大人,我好像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请不要放在心上,忘记它吧……” 太阳高照,看着妹妹的背影,缘一却只感觉浑身冰冷。 “惠子……” 人的改变,往往只发生在一瞬间。 缘一并不清楚,在刚刚那一瞬间里,惠子究竟思考了些什么,她对人和鬼的认知,又是否出现了某些变化。 但他能感觉到,正是从这一刻开始,惠子的身影,和他长久以来记忆中那道妹妹的身影,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他隐约意识到,兄妹俩的这次出行,或许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 就在兄妹俩回到鬼杀队后不久,一个噩耗突然传来。 有一位觉醒斑纹的剑士去世了。 最开始,所有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不久之后,又有一位斑纹剑士毫无征兆地突然离世。 随着这两位斑纹剑士的死亡,多米诺的骨牌终于倒下,斑纹剑士开始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地死去。 没有任何身体上的疾病,也没有受到任何袭击,他们就这么突然的,在一场睡梦中悄然死去。 鬼杀队立刻展开了调查,并很快从这些斑纹剑士的身上发现了一个共同点。 他们的年龄全都没有超过二十五岁。 再准确点说,他们全都是在年满二十五岁的当晚死去的。 至此,鬼杀队的剑士们终于意识到,斑纹的开启并非没有代价。 这是一种通过预支生命力,来换取强大力量的手段。 开启斑纹的剑士能时刻将自己的身体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而代价则是,他们都不可能活过二十五岁。 惠子本人对这一结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受。 颇为可笑的是,虽然她也开启了斑纹,但以她如今的病情恶化速度,恐怕还不等她活到二十五岁,她就会先一步离开人世。 她根本就没有去担心这个的资格。 倒是岩胜兄长。 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岩胜的表情很震惊,整个人显得非常失魂落魄。 惠子是知道原因的。 岩胜心里一直藏着想要追赶、超越缘一的梦想,并且这么多年来始终未曾变过。 这早已成了岩胜内心化不去的执念,他因此刻苦锻炼,因此不断精进剑技,因此开启了斑纹,因此终于得以触碰到了一丝缘一口中的通透世界。 岩胜对此感到惊喜,为之受到鼓舞,他一直坚信,只要他勤加锻炼,终有一天一定能追上缘一。 然而,现实如今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他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未来了。 他必定会在年满二十五岁的那天夜晚死去,就如同那些已经逝去的斑纹剑士那样。 “……” “兄长大人,您在里面吗?” 房间内没有回应,在门外站了许久,拄着拐杖的惠子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对如今的她而言,哪怕是这再普通不过的行为都充满了危险,跨过门槛时她差点就摔在地上。 房间里,岩胜早已醒来,但他只是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上方的屋顶,对惠子的到来毫无反应。 “早上好,兄长大人。” 一步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惠子看向他,努力在脸上做出一个微笑。 “您应该还没吃早饭吧?我替您带过来了。” 她将右手上的食盒放到桌上打开,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 很难想象,她这只手是如何在需要控制拐杖掌握平衡的情况下,还能再提着这么一个沉重的东西走进来。 整个过程中,岩胜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好像是丢了魂似的,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兄长大人是在为斑纹的事情感到绝望吗?” 将饭也盛好,惠子忽然说道。 “兄长大人您还没有放弃追赶缘一兄长的梦想吗?” 岩胜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惠子,略显急促的呼吸,将他那不平静的内心彻底揭露了出来。 “真不愧是兄长大人,这么多年了,您明明也清楚缘一兄长是拥有神赐之力的人,竟然还能没有一丝动摇,始终坚定地想要追赶他的身影。 兄长大人的这份坚韧与执着,足以让任何人感到钦佩。” 背对着岩胜,惠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只是兄长大人您有没有想过,这世间除了缘一兄长外,其实还有很多值得您去执着与在意的事物?” 不,只有缘一。 “您没有必要非要去和拥有神赐之力的超越常理存在之人一较高低,我始终坚信,缘一兄长是受众神宠爱,带着独特的使命才降临到这世间的。 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凡人。 神之子有神之子的使命,凡人也有凡人自己的生活。” 但惠子你明白吗,哪怕是凡人,也会拥有想要追赶神明的梦想…… “您还有继国家,还有自己的妻儿,您在鬼杀队中也有朋友,也有仰慕您的人…… 兄长大人您知道吗?生命的可贵并不在于时间的长短,而是在于我们能否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足够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惠子啊,追赶缘一,就是对兄长而言最有意义的事情,兄长为此已经抛弃了太多,唯有它…… “您总是在苦恼无法追赶上缘一兄长,可您回头看看,除了缘一兄长这样的神之子,您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类的最顶端,您的剑技无人能敌。 您苦恼没人能掌握继承您的月之呼吸,担心传承断绝,可它不是已经在您手中诞生于世了吗? 您的名字已经烙印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就算这个时代没有,下个时代、下下个时代也一定会有。 生命每分每秒都在诞生,几十甚至几百年后,总会有那么一个性格天赋与您相似的人出现,能够继承您的传承。”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惠子你不会明白的,兄长真正想要的…… “您仔细看看,您明明……就已经做到很多了……所以……请不要再对死亡感到恐惧了……我们能在这个世界上平平安安长这么大……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了……我们应该学会知足……不是吗……” 知足…… “惠子……” 看着一直背对自己的妹妹,岩胜终于停下了内心的声音,他从床上坐起身,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很是复杂。 “你在哭吗?” 那张背对着岩胜的面庞上,随着岩胜的这句询问,惠子终于控制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兄长大人,对不起……我明明是来开导您的,我不应该哭的,我不能哭的,只是……只是……” 执念,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世人总认为,只需要一些普世的道理,和几句自认为妥当的开导,就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内心。 可他们又怎么会明白…… 在那每一个拼命锻炼到手掌一次次磨破,精疲力尽却依然在咬牙坚持的夜晚背后…… 在那每一次摔倒后伤痕累累,却依然竭力站起,努力与病体进行抗争的尝试背后…… 这种执念,早已深种于每一个不甘之人的内心,浸透了他们的骨髓。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要学会知足?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要学会接受?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要学会放下? 岩胜对追赶缘一的执念之深,与惠子对死亡的恐惧别无二致。 说给岩胜听的那些话,就连惠子自己都无法接受,她又怎么能用这些话去开导自己的兄长? 为什么,偏偏是她要连续遭受这样的苦难? 为什么,只是想和家人一起幸福生活这样普通的愿望都无法被满足? 惠子内心的疑问,神明不会给出答案。 祂们也从未回应过她。 “兄长大人,我想回家了……” 第17章 再遇鬼舞辻无惨 在一个夜晚,岩胜带着惠子回到了继国家统治的城镇,回到了他们从小生活的那处城堡。 时隔数年,继国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和惠子当初离开时一般无二,就是人少了,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岩胜的妻儿也都平安健在,不想惊动任何人,兄妹二人悄悄潜入府邸,只是取了母亲朱乃生前留给惠子的那件和服,便离开了。 这件以鹅黄色打底的和服上,绣有各种精美的飞鸟和花草纹饰,制作精美,任谁都能看出缝制它的人一定为它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这是母亲朱乃唯一留给惠子的东西,母亲生前曾无数次期盼着,自己能亲眼看到惠子穿上它出嫁的那天。 只是如今看来,这一天恐怕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惠子还有一个选择。 她可以穿着这件和服下去见母亲,都一样的。 惠子已经做出了决定。 前世的她自出生后就一直在病床上苦苦挣扎,最终在尚存一丝希望之时,被自己的父母彻底放弃。 或许就是源自这样的经历,或许就是因为曾切身体会过何为真正的死亡,才让惠子对死亡产生了一种远超常人的天然恐惧。 她恐惧死亡,恐惧到甚至只是感受到它的气息,都会让她浑身颤抖。 但比死亡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那种被死亡一步步缓慢逼近的煎熬,是那种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的彻骨绝望。 比起在这种极度的痛苦煎熬中慢慢死去,在绝望中被彻底逼疯,惠子宁可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已做好了准备。 这也是惠子选择请求岩胜兄长带自己回来,而并非是缘一兄长的缘故。 因为岩胜兄长和她是“同类人”,他们兄妹二人都是不甘于自己的命运,却又对此无可奈何之人。 正因如此,岩胜兄长一定能理解她的选择。 可缘一兄长不同。 他太善良了,拥有一颗无垢之心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惠子的这个决定。 哪怕对惠子而言,继续拖着这副病体苟延残喘,已经成为一种煎熬。 比起最后于痛苦中绝望死去,惠子希望,至少让自己的离开能够体面一些。 只是惠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一次回来,让她再一次遇见了那个曾让她深深感受到死亡威胁的男人。 不,或许应该叫他……鬼舞辻无惨! 深夜的无人街道上,岩胜背着已经换好和服的惠子,就这么迎面撞上了鬼舞辻无惨与珠世。 凌乱的头发,黑色的和服,血红的双眼……一切来得是如此突然和猝不及防。 “你们是……鬼杀队的剑士?” 夜色之下,无惨的目光快速在兄妹二人的身上扫了一遍,当看到二人额头上形状相似的斑纹时,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弧度。 “哦?竟然还都是斑纹剑士?这么晚了,你们俩兄妹出现在这里做什么?我可不记得这片区域有其他的鬼啊……” 没有回应他的话,岩胜将背上的惠子轻轻放下,他沉默地拔出日轮刀,双眼死死盯着神情悠闲的无惨。 鬼的始祖,鬼舞辻无惨! 与惠子不同,这是岩胜第一次亲眼见到此人,其周身那几乎快凝成实质的浓厚鬼气,远远超过他此前遭遇过的任何一只鬼!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无惨身上所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就已经让岩胜感到脊背发寒! 至于跟在无惨身后的珠世? 一刀秒的角色,岩胜直接无视了。 “惠子,接下来我尽力拖住他,你快走,往人多的地方去。” 口中吐出一抹紫色的气息,岩胜对身后的惠子说道,语气低沉。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绝不可能是无惨的对手。 但武士从不畏战,所以他不会逃。 唯独惠子,他不希望自己这可怜的妹妹在临死之前,还要被鬼开膛破肚。 然而,惠子没有回应岩胜。 她只是撑着拐杖,摇晃着一步步走上前。 “惠子?” 站到岩胜身前,她看着站在对面的无惨,以笃定的语气问道: “你并没有想要杀我们的意思,对吗?” 惠子很弱小,因此并不能像两位兄长那样感受到所谓的杀气与压迫感。 但她天生对死亡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她能感觉得到,无惨并没有想要杀二人的意思。 至少眼下还没有。 “哦?” 对惠子能说出这句话而略感惊讶,无惨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随即笑了。 “小姑娘,你很聪明,我现在确实还不想杀你们。” 说着,他竟然真的就这么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还对兄妹二人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别紧张,就当做是一场命运安排的偶遇,让我们来稍微聊两句吧。” 丝毫不在意兄妹俩的警惕,无惨伸出他那有着尖锐指甲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这几年来,你们鬼杀队不但弄了个叫什么呼吸法的东西,似乎还有不少剑士的头上,都长了这种奇奇怪怪的丑陋疤痕,我记得你们管它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斑纹,没错吧? 我听我的一些手下说,拥有这种斑纹的剑士实力都会变得很强……呵,虽然我自己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变化就是了。 尽管只是蝼蚁的把戏,但也确实引起了我的一些兴趣……我说,这一年来,你们鬼杀队应该死了不少拥有斑纹的剑士吧?” 无惨的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斑纹剑士接二连三的死亡,甚至让恶鬼一方都对此有了察觉。 “我想你们那什么斑纹的开启,应该并不是什么代价都没有吧? 让我猜猜看,莫非……是寿命?” 岩胜瞳孔骤缩。 “看来我猜对了。” 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无惨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 “所以啊,人类的身躯就是如此脆弱,想要获得稍微强大一点的力量,就必须利用自己那本就不多的寿命作为代价去交换,这是何等的凄惨。 所以……为什么不变成鬼呢?” 看着面前的兄妹二人,无惨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第18章 神明从不存在 “我看得出来,你们的眼睛里都有不甘。” 无惨伸出手指,指向握刀的岩胜。 “如此强大的身躯,如此惊人的气势,在我至今遇到过的所有斑纹剑士中,你毫无疑问是最强的那一个。 你与那些蝼蚁不一样,你拥有选择的权力,如此天赋,你难道真的就甘心这样把它们浪费了?” 变成……鬼吗? 岩胜握刀的手在颤抖,那原本坚定的眼神终于被撕开了一条裂缝,名为迷茫的情绪从中倾泻而出。 无惨的这番话犹如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带给了他此前从未想过的另一个可能。 只要变成鬼,就能永远活下去。 只要变成鬼,他就能摆脱所有束缚自己的枷锁,人类的寿命将不再成为他前进的阻碍。 他将从此拥有无限的时间,能够在那无限的未来中不断精进自己的剑技,直到他彻底追赶上缘一为止! 而代价,仅仅只是放弃人类的身份,仅仅只是不能再见到阳光…… 看着还在犹豫之中的岩胜,无惨并不急着催促,而是又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惠子。 他看着她手中的拐杖,看着她歪斜的站姿,看着她那早已失去知觉,无法动弹的左半身。 “小姑娘,你快死了。” 无惨相当直接地说道。 “但我看得出来,你还想活下去,这很正常,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我很喜欢你眼睛里的东西,这种隐藏在绝望之下的强烈渴求,一看到它们,就会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我……” 说到这里,无惨脸上那诡异渗人的笑容,竟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那时的我也和现在的你一样,恶疾缠身,时时刻刻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就突然死去…… 我们好似生来就注定要承受这不公的命运,纵使我们再怎么去呐喊,去求救,也没有任何人能拯救我们。 这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是别人所无法理解,也无法体会的。 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只有我是如此?为什么只有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其他人就不会承受这种命运?” 无惨看着惠子,他那血红的渗人双目仿佛是要透过她的眼睛,刺入她的内心。 “说实话,小姑娘,你很弱,你本没有让我将你变成鬼的资格,但我还是愿意给你这个机会,我可以赐予你永恒的生命,让你能够摆脱那副虚弱不堪的身体。 怎么样?告诉我你的选择。” 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无惨在如今的惠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还是人类时的他,也和现在的惠子一样,绝望,痛苦,却又不甘于自己的命运。 出于这么一点点对过去的自己的“怀念”,无惨完全不介意给惠子一点小小的施舍。 成为鬼吗? 惠子在内心询问自己。 她震惊的发现,自己对于这个选择竟然没有丝毫的排斥与犹豫。 是的,她本就不需要去犹豫。 只要成为鬼,她的身体就能彻底好转,她就能摆脱这具即将死去的病体,再次像正常人那般行走。 死亡将不再成为她的威胁,她将从此拥有永恒的寿命,能在近乎无限的时间里活下去…… 和自己的亲人一起活下去。 而代价仅仅只是不能看见阳光,从此以吞噬人类而活。 吞噬人类吗…… 惠子闭上眼,缘一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加入鬼杀队时,缘一兄长向她讲的那些道理。 恶鬼随意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以他人血肉为食,这是为天地神明所不容的恶行,鬼杀队的职责就是将这世上的所有恶鬼全部斩杀殆尽…… 哪怕直到此刻,惠子都对缘一的这番话打从心底里赞同。 她恐惧死亡,正因如此,她才能深刻体会到生命的可贵。 不能伤害无辜之人,不可随意地夺走他人性命…… 所以,只要不是无辜之人就可以了吗? 【兄长大人您可否告诉我,在您眼中,刑台上死去的那些人,和被鬼所杀的那些人,他们的死,是否存在本质的区别?】 惠子那天在刑场前询问缘一的这个问题,她已在此刻有了答案。 她的回答是…… 没有区别。 恶贯满盈之人,判处死刑之人,罪无可赦之人…… 既然这些人都已被人世的律法判下死罪,那么由谁来执行这最后的惩戒,其实也就没有多大的区别了,不是吗? 无非就是将他们的斩首之刑,替换成恶鬼的吞噬之刑罢了。 律法是他们定下的,判刑是他们决定的,她只是替他们去执行这最后一步的惩戒,仅此而已。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可天上的神明既然能容忍人类以律法为由剥夺他人的生命,那想必祂们也一定能容忍她这只替他们执行最终惩戒的恶鬼。 我说的对吗,缘一兄长? 当然,前提是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惠子缓缓睁开眼。 她抬起头,看向仍在等待兄妹二人回答的鬼舞辻无惨,面带微笑。 “无惨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哦?说说看。” 无惨表现出了充足的耐心。 这不单是因为今晚时间尚早,更重要的,还是他越来越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和当初的自己很像。 同样病弱的身躯,同样相同的眼睛……出于这一点,他愿意再多给她一些考虑的时间。 他也很好奇,她究竟会向他问出什么样的问题。 在无惨期待的目光下,惠子轻声开口。 “您相信,这世上有神明存在吗?” 她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好似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 无惨一愣,然后放声大笑,那是一种近乎嘲讽的狂笑。 “小姑娘,如果只是这个问题,那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 他缓缓抬起一根食指,指向自己的脑袋,那血红的双瞳之中,充满了对这世间所有生物的蔑视。 “在这几百年来,无论杀了多少人,我都从未受到任何天谴,也从未亲眼见过任何神佛。 在这个世界上,神明从不存在。” 惠子闻言笑了,她眼帘低垂,轻轻点头。 “是的,这也是我的想法……无惨大人。” 第19章 血鬼术·淤泥上的不灭之花! 饿…… 好饿…… 真的好饿…… 月色下,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 她的双目赤红,长发和皮肤如雪般苍白,身上那件繁重和服的衣摆于身后地面上拖行着,沾染了不少灰尘。 奇怪……我是谁……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她靠在一处民宅的外墙上,下意识抬头回望四周,满目望去一片血红。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肚子好饿……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特别的气息,她连忙走过这处拐角,赤红的双目中,似乎有看到两道身影正朝这边奔来。 这是什么味道……好想吃…… “哈哈!竟然连给牢房上锁这种事情都能忘!那群官兵简直是蠢到家了!” “就是啊大哥!我都还以为这次肯定要死定了!没想到连这种好事都能让我们碰上!这肯定就是老天对我们兄弟的眷顾!” “眷顾个屁!这是你大哥我吉人自有天相!甭废话,趁那群官兵还没反应过来,咱们赶紧出城,先想办法和以前的弟兄联系上再说! 老子“山中猴”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等出了城,先去抢他两个村子,再入了外面的山林,到时候看谁还能拿得住我们!” “就是就是……哎!大哥你看!前面好像有个人!好像是个女人!” 这两名刚从牢里逃出来的山匪,终于注意到了前方街道上的异常。 只见漆黑的夜下,一道白发身影正朝他们二人摇摇晃晃地走来,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反复嘟囔着什么,场面着实有些吓人。 “大、大哥!这女人好怪,她该不会是鬼吧?” 两人站定原地,大腿有点发抖。 “胡、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鬼都是用来骗小孩的!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鬼?没错!她是人!她一定是人!” “那她怎么会大晚上……”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看到她背后墙角那两根木棍没有?你赶紧去拿过来,咱俩围上去前后一人一下,铁定能给她撂倒……” “大哥你咋不去?”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到底你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 “大哥你不会是想卖我吧?” “踏马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抽死你?” 两名山匪还在互相推搡,前面的白发身影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缓缓抬头,那血红的双目直直看向二人。 下一瞬,无数黑色淤泥从她的和服衣摆下涌出。 血鬼术·淤泥上的不灭之花! 这些淤泥就像是有生命似的,它们快速流淌过双方之间的街道,顺着这两名山匪的双腿爬上他们的全身,将他们二人瞬间吞没! 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仅仅数息之后,这两人的身体就被淤泥彻底吞噬殆尽! 吃了两个人后,白发身影眼中的血红逐渐褪去,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是了,她叫惠子。 继国惠子。 除了头发和肤色有些白以外,鬼化后的惠子和人类形态几乎毫无差别,这或许是因为无惨给予了她大量血液,让她的鬼化特别彻底的缘故。 毕竟,听说那些长得不太像人的,大多都是鬼中的残次品。 意识逐渐回归,惠子低头看向自己脚边流淌的淤泥。 她心念一动,这些淤泥就迅速收回到她的脚下,融入她的身体,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这就是她的血鬼术——淤泥上的不灭之花。 这个能力可以让她的全身都化作淤泥……当然,淤泥是她自己的说法,实际上,这是一种能够被她随意操控的黑色流体物质,只是外表看上去很像淤泥。 通过不同的操控方式,惠子可以对这些形似淤泥的黑色物质进行多种不同的操作。 包括但不限于像刚才那样吞噬他人,模拟变化成其他物体,以及…… 雪白的脖颈上突然涌出一圈淤泥,惠子抬手就将自己的头给拽了下来。 脖颈的断口处,黑色的淤泥还在缓缓涌出,但惠子却丝毫没有被斩首的痛感。 没错,这就是这些淤泥的另一个用法,利用它们,她可以随时将自己身体的任意部位“淤泥化”,以此回避几乎所有的致命攻击。 就比如日轮刀的斩首。 这是对鬼而言最致命的伤害,但惠子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将自己的脖颈化作淤泥,主动让自己身首分离,从而有效回避这一致命攻击。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算不上有多么特别,但问题是她还可以这样…… 只见惠子将手松开,她的头颅就这么落入脚下的淤泥之中,缓缓消融其中。 好,这样一来,她的头就没有了。 直接无视斩首伤害。 这些黑色的流体物质不但能够吞噬他人,还能吞噬惠子自己的身体。 遇到需要战斗的情况,她完全可以先将自己的头颅藏入淤泥之中,然后再和对方战斗。 突出的就是一个只要我没有头,你就砍不了我的头。 而且如果遇到打不过的人,惠子还可以让自己整个身体都躲进淤泥中,钻入地下逃之夭夭。 对这些流体物质而言,它们根本就不惧怕日轮刀的劈砍。 哪怕是被日轮刀分割成了几百上千块,没有固定形状的它们也能像水一样瞬间聚合到一起。 而且这种分割聚合的行为,根本就不会对藏身其中的惠子造成半点伤害。 换句话说,除非有人能将这些流体物质在一瞬间全部泯灭,否则哪怕只是剩下一点点的残留,都不可能将惠子杀死。 由此判断,她的血鬼术在保命这一方面确实强到了极点,对得起它“不灭之花”这个名字。 如此强悍的生命力,或许也只有缘一兄长才能杀死她了吧? 真没想到,作为人类毫无使用呼吸法才能的她,变成鬼后竟然能够觉醒如此强大的异能? 等等……呼吸法? 突然想到了什么,惠子双手一握,一柄由淤泥凝聚而成的武士刀便出现在她手中。 她轻轻闭上双眼,将自己的感知放于体内。 淤泥快速充斥体内,将她的所有脏器和血管瞬间淹没,然后又按照她的想法,将这些脏器和血管重新生成。 缘一兄长曾说过,她的身体不适合现有的任何呼吸法,是一具被神明抛弃的身体。 第20章 这是无惨大人的命令吗? 将缘一口中的“不适合”进行具体描述就是,惠子的肺部无法按照某一频率进行扩张呼吸,她的血管无法让血液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身体部位,她的肌肉无法为某一招式提供足够的瞬间爆发力。 因此,她完全没有使用呼吸法的才能。 但她现在已经是鬼了,可以随意变化自己的身体。 对于一些实力较强的鬼而言,改变自己的身体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们的这种改变,大多只是对自身外表的粗略修改,比如变大变小,变年老或者变年轻一些。 但惠子不同。 得益于特殊的血鬼术,她可以用那些淤泥对自己的身体进行随意重塑。 而且这种重塑甚至能够细化到她体内的每一根血管,每一颗肺泡和每一条肌肉组织! 她完全可以用这种能力,将自己的身体重塑成针对某一呼吸法的最合适状态! 就像现在。 口中轻吐出一丝橘色的气息,脑海中反复回忆着缘一兄长所传授的日之呼吸窍门,惠子紧闭双眼,不断调整着在自己运行呼吸时,身体内会感到痛苦和滞塞的部位。 肺部再扩张一些,血管再拉长一点,手臂的肌肉再增加几分…… 并不算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所有的调整和重塑都完成后,惠子猛地睁眼,朝前挥出一记弧形斩击! 日之呼吸·一之型·圆舞! 随后动作不停,迅速扭转刀刃,再次挥出一记自下而上的圆形斩击! 日之呼吸·二之型·碧罗天! 紧接着手腕翻转,又是一记大范围的弧形斩击! 日之呼吸·三之型·烈日红镜! 四之型、五之型、六之型……一直到日之呼吸的第十二之型打完,惠子这才停了下来。 最为标准的动作,无可挑剔的角度! 她真的做到了! 虽然因为使用的不是日轮刀,因而没能斩出火焰的效果,但惠子确实是按照缘一兄长所传授的呼吸窍门,将整套日之呼吸的招式一口气全部施展了出来! 肺部没有传来灼烧的痛感,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疼痛,甚至就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紊乱! 不可思议…… 惠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中涌出。 她抬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向自己的脸颊,感受着来自指尖的触感。 她竟然也能拥有如此健康的身体? 轻轻脱去脚上的木屐,惠子用双手提起和服的衣摆,赤足行走在地面上。 自病情恶化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正常的行走了。 惠子的动作很慢,但却很稳,一步又一步,她细细感受着足底与大地接触所传来的触感,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她是如此的害怕,害怕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也害怕自己会突然从这场梦中醒来,又回到那个半身偏瘫,只能依靠拐杖艰难前行的现实中。 “看来,你已经熟悉自己的身份了。” 面前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惠子抬头看去,正是那位时常跟在无惨身边的珠世小姐。 迅速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和服,将木屐重新穿上,又用淤泥凝聚成的发带快速绑了一个简单的发型后,惠子这才走上前,很有礼貌地询问道: “珠世小姐,请问兄长大人在哪里?” 在赐予足够的血后,无惨便先行离开,只留下珠世照看他们兄妹二人。 “你的兄长尚在沉睡中,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苏醒。” 珠世面无表情地看着惠子,暗紫色的眼眸中带有一抹化不去的哀怨。 实力越强的人,转化成鬼所需要的时间也就越长。 人类时期,岩胜的实力毫无疑问是要强于惠子的,因此他的转化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明白了。” 轻轻点头,惠子又问道:“刚才的那两个人,他们……” “放心吧,我是按照你的要求挑选的人。 那两个男人都是在附近山林里兴风作浪的山贼团伙成员,被捕前就经常劫掠附近的村庄,手上早已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没错,刚才那两名山贼根本就不是因为运气好才从地牢里逃了出来,他们的越狱从一开始就是被珠世设计好的。 在转化为鬼后,强烈的进食欲望会压倒一个人的所有意志,这种欲望如果不能立刻得到满足,鬼就会开始无差别袭击自己身边的所有人类,进食到满足为止。 曾为鬼杀队一员的惠子自然清楚这一点,因此在转化之前她就告诉珠世,一定要为她挑选几个十恶不赦之徒。 因为如果乱吃人的话,缘一兄长肯定会生气的。 “谢谢您,珠世小姐。” 惠子认真道谢。 谢谢……吗? 似乎是被惠子这句话稍微触动了内心,珠世那原本静如死水的眼眸中,也荡起了一层涟漪。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女孩。 珠世还记得,大概是在一年多前的某个小镇外,她曾见过惠子一次。 那时这个女孩还很健康,还对身为鬼的他们感到无比恐惧。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过去,是什么让这个女孩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是什么让她在明知会吃人的情况下,还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无惨的转化? 珠世不理解。 当初她在变成鬼之前,是不知道鬼要吃人的。 如果她能提前知道这些,珠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无惨的提议,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鬼这种生物。 继国惠子…… 珠世想开口问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出口,只是平静说道: “那个人让我问你,他接下来要去一个地方,惠子你想不想和他一起去?” 珠世小姐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指无惨,她和那位无惨大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些矛盾,只不过惠子对此并不好奇,也不想多问。 “这是无惨大人的命令吗?”惠子问道。 “不,只是询问,那个人说了,如果你不想去也无妨,这段时间好好熟悉一下你的血鬼术就行。” 说实话,珠世在听到无惨这番话的时候,一度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那个自私自利的畜生竟然也会有如此充满“人情味”的一面?! 或许真就如无惨之前所说,他从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和人类时的自己很像的一面。 正是因为这相似的痛苦经历,才让无惨愿意在某些方面给予这个女孩一些小小的特权。 “既然如此,那就请珠世小姐替我转告无惨大人,这次我就不去了。” 短暂的思索后,惠子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她抬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夜空,微笑着说道: “我想,先出去走一走。” 绝大多数情况下,人都是一种在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的生物。 在病情恶化前,惠子从未思考过外面的世界,在人生的前十九年里,她的生命中只有继国家和鬼杀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如今,她又重新获得了一具健康的身体,惠子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去看看继国家之外的世界。 这或许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也有可能是几年,在这之后她就会回来,然后找到缘一兄长,劝说他也成为鬼。 第21章 缘一与无惨 就在惠子转化成鬼的几天后,正在追寻鬼的踪迹的缘一,在某处野外与无惨和珠世相遇了。 黑色的和服,凌乱的头发,血红的双眼,以及那蔑视一切的眼神……所有的特征都和惠子当初所描述的一样。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带着蔑笑的男人就是鬼的始祖,鬼舞辻无惨。 缘一缓缓拔出手中的日轮刀。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他便意识到,神明之所以会让自己以这远超普通人的强大姿态降临世间,就是为了斩杀眼前这位鬼的始祖。 无惨的外形和普通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可他身上却充斥着常人所不可能拥有的,堪称暴戾的恐怖生命力,它们就像是从火山口中喷发的岩浆那般,肆意地吞噬着无惨周身的一切。 通过自己那双能看透一切的双眼,缘一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无惨的体内存在五颗大脑,以及七颗心脏。 这位鬼之始祖的实力远远超过了缘一此前遭遇过的所有鬼,一般的斩首恐怕都无法将他杀死。 他真的能够杀死这位鬼之始祖吗? “又是斑纹剑士吗?” 与缘一如临大敌的沉默不同,无惨的脸上是那一如既往的自信蔑笑。 “可惜,我对你们这些剑士已经没有兴趣了。” 口中说着缘一不太理解的话,无惨的手臂瞬间裂变成带有无数尖刺的长鞭,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向缘一快速挥斩。 几乎是在缘一侧身躲闪的瞬间,他就听到了身后竹林齐齐断裂的咔嚓声。 这条长鞭的威力相当惊人,哪怕只是被轻轻擦到一下,他都有可能当场身亡。 自出生以来,这是缘一第一次体会到脊背发凉的感觉。 他也在此刻意识到,面对这位鬼之始祖,他必须用尽全力! 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时间的流动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通透世界之下,无惨所有的攻击动作都被一览无余。 手中的日轮刀变得赤红滚烫,缘一口中吐出一丝橘红的气息。 再一次避开长鞭的横扫,他以此生最快的速度突进到无惨身前,手腕极速翻转,日之呼吸的十二型招式被他在这瞬间全部打出! 橘红的火焰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无惨的全身,对他体内的五颗大脑和七颗心脏进行反复斩击! 火焰零落,一切在瞬息间结束。 身体被斩为两截,手臂和双腿也被全部斩断,看到自己的身体没有再生,无惨一脸的不知所措,他用断臂支撑着已被缘一斩下的头颅,却怎么都接不回脖子上。 由此可见,即便是面对鬼的始祖,赫刀也一样能造成有效杀伤。 缘一手持日轮刀站在已经变成好几块的无惨面前。 包括诗和他那未出生的孩子在内,那些无数被鬼残害的人的身影,于此刻在缘一脑海中浮现。 他并没有着急补刀,因为有一个问题,他无论如何也想问出口。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无惨并没有回答缘一,他只是抱着他那颗怎么也接不回去的头颅,恶狠狠地瞪着缘一。 或许是由于被斩首的愤怒,无惨的脸上青筋凸起,逐渐变成了黑红色。 于是,缘一又将目光转向了珠世。 却见珠世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她只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惨,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从她那黯淡的眼中,缘一看到了忽隐忽现的希望之光。 因为有些奇怪,所以缘一决定暂时先不管她。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地上的无惨,见无惨依然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缘一也不再等待,准备给无惨致命一击,终结这位鬼之始祖。 可缘一才刚往前迈出一步,他就听到了无惨咬碎牙齿的声音。 下一秒,这位鬼王的身体突然爆裂,瞬间化作一千八百多片碎肉,朝四面八方爆射飞出! 仓促之下,缘一急速挥刀斩下了其中的一千五百多片,可仍有一些体积较小的碎肉侥幸逃脱,将它们合起来估计能有一颗人头大小。 察觉到这一点,缘一整个人呆愣原地。 他让鬼舞辻无惨……逃走了? “为什么……” 而一旁的珠世却突然跌坐在地,发出了像是惨叫的悲鸣。 “明明只差一点……明明就只差那么一点!他竟然连脖颈的弱点都已经克服了?!” “鬼舞辻无惨!” 眼中泪水不断涌出,珠世抬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这个该死的畜生,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去死啊!!” 缘一回过神,他半蹲在珠世身旁,看着比他还崩溃的珠世,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然而下一秒,就见珠世突然停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身体,神情突然有些疑惑。 “奇怪,我没死?我为什么没死?” 她如此咒骂,以无惨那个畜生一样的思维,这时候不应该已经让她自爆了才对吗? 或许是因为无惨前所未有的虚弱,从而让珠世幸运的得以摆脱他的控制,缘一看着这位极度希望无惨去死的女孩,向她询问了一些无惨的情报。 缘一从她口中得知,鬼舞辻无惨的性格极为怕死。 有了这次差点被缘一斩杀的经历,无惨很可能在他离世之前,都不会再轻易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这个结论让缘一感到绝望。 因为他终究还是人类,哪怕拥有过人的力量,他也存在寿命的极限。 如果无惨铁了心要躲着他,缘一就永远不可能有第二次将他斩杀的机会。 “珠世小姐,我希望你能帮我。” 沉默许久,缘一向珠世发出了邀请。 “我们一起将无惨找出来,然后将他杀死。” 珠世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缘一刚才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是的,如果这世界上真的还有人能斩杀无惨的话,那一定就是眼前这位剑士了。 只是…… 看着面前的缘一,看着他这张相当眼熟的脸,珠世轻咬嘴唇,试探着问出了那个问题。 “缘一先生,你……是不是有其他的兄妹?” 太像了。 眼前这位剑士的脸,与惠子和岩胜简直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真的太像了。 第22章 能告诉我那些柱的名字吗? “其他的兄妹?” 对珠世这突然的询问,缘一有些疑惑。 他确实还有一位兄长和妹妹,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珠世小姐,你……” “缘一!” 缘一刚想询问些什么,就见身后的夜色中,鬼杀队的炎柱、水柱和鸣柱等人都匆忙赶了过来! 不知为何,缘一有注意到,这些往日的同伴们此刻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其中鸣柱的手甚至已经握住了刀柄。 缘一没有多想,只是对珠世说道: “你先走吧,这里的事情我会向他们解释。” 鬼杀队的剑士们对于恶鬼从来都是除之而后快的态度。 虽然在缘一看来,愿意协助他的珠世和一般的恶鬼不一样,但这其中缘由他一时间也很难和自己的同伴解释清楚,所以只能让珠世先走。 “我知道了,谢谢你,缘一先生……” 知道眼下并不是矫情的时候,珠世在认真道谢后,快步转身离开。 “别想走!” 然而就在这时,距离这边还有点距离的鸣柱突然大喝一声,如雷霆般朝这边急速冲刺。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铛! 刀剑相碰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千钧一发之刻,缘一拔刀硬生生挡下了鸣柱的突击。 “缘一!你在做什么?!” 这一瞬间的耽搁,珠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夜中,鸣柱当即大怒。 “你看不出来她是鬼吗?!” “我知道。”稳稳架住鸣柱的日轮刀,缘一解释道:“但是珠世小姐她不一样,她和我们……” “放屁!鬼就没有不一样的!你难道还想说她不会吃人不成?!” “鸣柱先生,我……” “我看你就和你那兄长一样!都是被鬼蛊惑了心智!” 盛怒之下,鸣柱说了一句缘一不太听得懂的话。 “被鬼蛊惑?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炎柱也终于跑到跟前,他连忙拉开二人,抓着还没搞清楚情况的缘一,大声喊道: “缘一你听我说!你的兄长他……岩胜他变成鬼了!他还杀了主公大人!” 欸? 看着炎柱那急切的神情,看着鸣柱和水柱那怀疑的目光,缘一只感觉脑海中一阵轰鸣。 兄长他……变成鬼了? 为什么? “……” 返回鬼杀队驻地后,缘一终于从众人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具体经过。 就是在他和鬼舞辻无惨相遇的前一天夜晚,他的兄长大人,鬼杀队的月柱继国严胜,以变成鬼的形态突袭了鬼杀队的驻地,并将主公大人杀害,割下他的首级后离去。 没有人知道岩胜为什么会变成鬼,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鬼杀队的驻地里,缘一跪坐在地,低头沉默地接受着昔日同伴们的斥责与咒骂。 他此刻的内心中,无数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千头万绪,杂乱不堪。 有失手放走无惨的懊恼与后悔,有对兄长变成鬼的疑惑不解,也有对妹妹惠子的担忧…… 突袭鬼杀队的只有岩胜一人,并没有惠子的身影。 可根据驻地里的剑士所言,岩胜在变成鬼的前几天,曾带着惠子一同离开了鬼杀队的驻地。 如果岩胜在这之后变成了鬼,那么,跟着他一起的惠子又去了哪里? 她还活着吗?还是已经被她变成鬼的兄长大人所吞噬? 缘一不敢去想这个结果,只是一直沉默地低着头。 耳边,剑士们的斥责声劈头盖脸,其中甚至出现了让他立刻“切腹谢罪”的声音。 若不是当时年仅六岁的前主公之子,仓促接过主公职位的小主公出言解围,缘一甚至觉得自己可能都没办法活着离开鬼杀队。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因为没能斩杀鬼舞辻无惨、兄长变成鬼以及故意放走珠世这三项罪名,而被驱逐出鬼杀队。 站在鬼杀队的驻地外,缘一抬头望向头顶的太阳,炙热的阳光洒在身上,却只让他感觉浑身冰冷。 今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 “原来是这样啊……岩胜兄长他,竟然还做了这种事吗……” 几天后的夜晚,在一处乡下城镇的小茶馆里,原本还在四处旅行的惠子,终于从一名鬼杀队剑士的口中听说了自家兄长杀死主公的事情。 坐在点着小小煤油灯的茶桌前,身穿和服,将头发变回黑色的惠子低垂着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和鬼杀队的主公并不熟。 为了尽最大可能保护这位主公大人的安全,他的住所一直相当隐秘,哪怕是鬼杀队里的柱,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更别提惠子当初的实力连柱都算不上,比之鬼杀队里的其他剑士都还要弱上许多。 在鬼杀队的时候,惠子从未见到过这位主公大人的模样,只是听说他是一位很有人格魅力的人,鬼杀队里的柱们都很尊重他。 因此,惠子对这位主公的死,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叹息的,只是岩胜兄长的行为。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向注重等级尊卑的岩胜兄长,竟然会在变成鬼后的第一时间,就返回鬼杀队的驻地将他原来的主公杀害。 虽然能够理解这是岩胜兄长向无惨大人递交的投名状,但这种矛盾的行为,还是让惠子心里有了一丝担忧。 惠子并不介意吃人,她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兄长沦为一头野兽。 之后,她又要怎么向缘一兄长解释这件事才好…… “唉……” 想到这里,惠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茶桌对面,正在大口干饭的年轻剑士看惠子这副模样,当即大声开口道: “果然!惠子小姐你也无法理解岩胜的行为,对吧?” “嗯,确实有些很难理解……”惠子轻轻点头。 或许是因为那晚只有岩胜一人出现的缘故,鬼杀队目前还没有人想到惠子其实也已经变成了鬼,都以为她是被变成鬼的岩胜给吃了。 变成鬼后首先吞噬自己的亲人,类似的情形鬼杀队的剑士们已经见过了太多,根本就见怪不怪。 正因如此,当面前这位年轻剑士在这处小镇意外碰见惠子的时候,没有任何怀疑就跑上来和她搭话了。 还轻易就相信了她想要退出鬼杀队,四处旅行的说法,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说起来,惠子小姐你的腿怎么样了?我看你刚才走路挺正常的,是已经找医生看好了吗?” “嗯,看好了,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医生,我很感谢他。”惠子微笑着点头。 身为缘一的妹妹,鬼杀队里很多人都认识她,也都清楚她的病情。 “那就好!能看到自己的妹妹恢复健康,这样一来,被逐出鬼杀队的缘一先生肯定多少也会高兴一些了……” “缘一兄长他,被逐出鬼杀队了?” 年轻剑士这句无心之言让惠子有些意外,见她面露疑惑,年轻剑士更是不解地挠了挠头。 “欸?惠子小姐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就是在岩胜杀死主公大人之后……” 经由年轻剑士的解释,惠子总算了解到了详细的事情经过。 先是变成鬼的岩胜突袭鬼杀队驻地杀了那位主公,然后又是在外执行任务的缘一偶遇无惨大人,并差点将其斩杀。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晚她总感觉无惨大人的控制突然变得有些松动,原来是因为缘一兄长您吗? 真不愧是缘一兄长,您果然就是真正的神之子。 在这之后,缘一又当着几位柱的面放走了珠世小姐,正是因为这种种恶行,缘一最终被鬼杀队所驱逐。 而在年轻剑士的描述中,有件事引起了惠子的注意。 “你是说,当时在场的有几位柱,他们想要缘一兄长……切腹谢罪?” “嗯嗯!我也是之后才听炎柱大人和我说的!” 丝毫没有注意到惠子越发冰冷的眼神,年轻剑士愤愤不平地说道: “真是的!明明这就不是缘一先生的错嘛!凭什么都要推给缘一先生去承担? 虽然我也不理解缘一先生为什么要放走那只女鬼,但缘一先生加入鬼杀队的这些年,对我们鬼杀队的贡献都是有目共睹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缘一先生切腹吧?! 真是的!当时如果不是小主公解围,缘一先生真的就要被他们逼死了!” “这样啊,没想到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无形的愤怒在空气中荡漾,瞳孔逐渐变得血红,发尖也有些发白的迹象,惠子依然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她看着面前的年轻剑士,柔声问道: “能告诉我,那几位想逼兄长大人切腹的柱,都是谁吗?” “欸?哦,好……” 第23章 我会为兄长讨回公道 鸣柱正在赶往那处被鬼杀队重点标记的村庄。 半个月前,传言说这处村庄里藏着一只恶鬼,鬼杀队先是派了两名剑士过来确认情况,但没过多久这两名剑士就没了音讯。 鬼杀队由此确定,这里的确存在着一只实力不俗的恶鬼,紧接着又派出一支剑士小队过来处理,这其中甚至还包含一位已经开启斑纹,实力仅次于柱的精英剑士。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配置的剑士小队已经足够应付绝大多数的恶鬼。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这支剑士小队也彻底失去了踪迹。 全军覆没,甚至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汇报一下情况。 鬼杀队终于意识到,藏匿于这座村庄内的并不是一般的恶鬼。 如此实力,恐怕只有出动柱级力量才能解决。 于是,鸣柱便来了。 清冷的月色下,村庄寂静无声,显得格外宁静。 在村口旁的石亭内,一位少女正端坐在那。 她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两杯茶水,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三更半夜,哪有女孩子会一个人在这外面晃悠的? 哼,她绝对不是人! 心里迅速做出判断,鸣柱停下脚步,站在距离石亭十几米的位置。 也是在这时,坐在石亭里的惠子终于转过头,将目光看了过来。 “我刚才还在想我们的新主公这次又会派谁过来,没想到竟会是鸣柱先生……” 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惠子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来的第一位柱就是我想见的人,这是何等的幸运……” “继国惠子?” 鸣柱同样也认出了惠子,神情有些诧异。 “你竟然没死?” 他当然认识惠子,毕竟她可是继国家那两兄弟的妹妹,鬼杀队里也没几个人不认识。 真正让他诧异的,是惠子身上所散发出的浓厚鬼气。 此前鬼杀队一直以为,她已经被变成鬼的岩胜所吞噬,但现在看来,情况好像并不是如此。 抬手握住腰间的日轮刀刀柄,鸣柱看着惠子,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之色。 “没想到你竟然和岩胜那个叛徒一样也变成了鬼?两个变鬼,一个和鬼勾结,你们继国家还真是''光宗耀祖''了啊!” “您的言词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呢,鸣柱先生。” “少废话!之前来这里调查的剑士都是你杀的?”鸣柱进行最后的确认。 “嗯,是我。”惠子轻轻点头。 “畜生!” “请别这么说,鸣柱先生,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面对鸣柱的咒骂,惠子只是平淡开口。 “我向他们每个人都提议过,只要他们愿意在这里安安静静住上几天,不要想着逃走,也不要试图往外面通风报信,等时间到了后,我自然就会放他们平安离去。 可是他们都不愿意相信我,他们宁愿和我死拼到最后一人,也不愿接受这个提议,我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将他们杀死,毕竟您总不能让我就这么站着让他们斩首吧?” “哼,花言巧语,杀人了就是杀人了,还能编出这么一堆鬼话?” “鸣柱先生,请您相信我,哪怕已经化身为鬼,但在我眼中,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非常宝贵的,如非必要,我也不愿意随意杀戮……” “够了!” 鸣柱厉声呵斥,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伴随着那蕴含特殊节奏的呼吸,周身电光跃动。 “一只畜生,还想装成人样?我看你们继国家的三兄妹都一个样子! 早知如此,我当时无论如何都应该让主公处死缘一那个叛徒,以绝后患! 他现在就敢明目张胆和鬼勾结,下一步就该和你们两兄妹一样变成鬼了!” “所以,当时逼迫缘一兄长切腹的人中,的确有你一员,是吗?” 长发逐渐变白,惠子的双眼已然变得血红,她终于站起身,手中一柄淤泥凝聚而成的武士刀凭空出现。 “我之前还担心那小剑士告诉我的情报是错的,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缓缓抽出刀身,惠子走出石亭,她的神情极为冰冷,杀意在空气中荡漾。 “鸣柱先生,如我此前所言,我并不喜欢滥杀无辜,但你不同,缘一兄长差点被你们逼死,即使兄长大人他不在意,身为妹妹,我也要为缘一兄长讨回一个公道。” “狂妄!”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鸣柱瞬间出刀,如闪电般朝惠子发起突袭! 下一瞬,惠子的身影消失原地,闪身于他身后,手中刀刃连斩两下,快速挥出两道裹挟着无数圆月刃的新月形刃风! 月之呼吸·三之型·厌忌月·销蚀?! 好快! 对惠子的速度感到震惊,鸣柱迅速转身回刀格挡,然而大的刃风虽然挡下了,但仍有不少微型的圆月刃在他的手臂和前胸上割出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必须拉开距离! 完全没料到惠子变鬼之后竟然也能用呼吸法,而且还是对人类而言最麻烦的月之呼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鸣柱迅速调整战略。 他连续多次催动雷之呼吸的一之型,在附近的树林里进行反复的来回冲刺折跃,试图以高机动性拉开双方距离,再凭借雷之呼吸后面几型的远程招式,对惠子进行反复消耗。 同为鬼杀队的柱,鸣柱对岩胜的月之呼吸也还算了解,月之呼吸一共六型,这六型的攻击范围都不算广,和他的雷之呼吸比起来可差远了。 只要能拉开距离,哪怕是耗,他也能把这只女鬼耗死! 然而下一秒,鸣柱的计划就破产了。 身后树林急促的踏击声接连响起,鸣柱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原本应该是使用月之呼吸的惠子突然用出了他的霹雳一闪,紧紧追在他身后,那雷霆般的速度丝毫不慢于他,甚至还要更快! 这怎么可能?! 在鸣柱震惊的目光中,惠子的呼吸频率再次发生变化,只见她的脚尖于树干上轻轻一点,身体旋转向前突进,同时刀身快速甩出两道风刃向他袭来。 连忙回避躲闪,鸣柱整个人都陷入了凌乱,他认得这招式,这是风之呼吸的一之型——尘旋风·削斩?。 第24章 这确实是炎柱先生会做出的选择 见鬼! 她怎么什么都会用?! 然而这还没结束,就在鸣柱因为回避风刃而滞留半空的这短短一瞬间,惠子又一次用血鬼术调整了自己的身体和呼吸,随后用力挥斩刀身,朝他半空中的身体挥出一道黑色落雷! 雷之呼吸·五之型·热界雷! 轰! 身体瞬间麻痹,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鸣柱无力坠落地面。 “咳……” 鲜血从口鼻中不断溢出,肋骨似乎也被摔断了好几根,鸣柱强忍着肌肉的痉挛,握着日轮刀,勉强站起身。 “这些招式……你是怎么……” “缘一兄长教的。” 站在对面,惠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你们所有的呼吸法招式,都是受缘一兄长改良而来,你们所有人都承着缘一兄长的恩情,缘一兄长对你们每个人都没有过私心,若不是兄长,你们鬼杀队怎么可能会有今天? 我可以理解你们想杀我,想杀岩胜兄长的想法,这些我都能理解,也并不介意你们向我们倾泻仇恨。 但我无法理解的是,你们竟然还想逼死缘一兄长,真是一群……喂不熟的野狗。” 愤怒如火焰般灼烧着身体,从小便被母亲朱乃严格教育礼仪的惠子,终于也在此刻吐出一句咒骂。 她没有再给鸣柱任何的机会,再次使出雷之呼吸的一之型,如闪电般冲刺向前,一刀斩出! 仓促之间,鸣柱举刀格挡。 他了解自己的招式,他知道这一刀会从哪来,自然也知道该如何进行格挡。 还不能死,还不能倒下…… 如果能挡住这一刀,他或许还能…… 只是,预料中的刀身相碰并没有到来。 两把刀的刀刃在即将碰上的那一瞬,惠子手中的武士刀突然化作柔软的淤泥,轻易就从鸣柱的日轮刀上擦过,然后再次凝结成刀,毫无阻碍地斩断了他的脖子! 视野突然天旋地转,鸣柱的头颅上,双眼瞪大,神情难以置信。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招…… 一切尘埃落定,淤泥从惠子的衣摆下漫延而出,将鸣柱的尸首完全吞噬。 她走上前,捡起鸣柱的日轮刀,将刀身和刀鞘也分别丢入淤泥中。 刀身她以后留着用了,毕竟是专门为呼吸法而打造的日轮刀,用它们来施展呼吸法,威力或许也会比她用淤泥捏造的武士刀强上一些吧? 至于刀鞘,这些是证明,是她替缘一兄长讨回公道的证明,得保留着,之后也是要想办法交给缘一兄长的。 这样想着,惠子整理好身上的和服,把头发颜色变回去,随后走出树林,朝村庄内走去。 她径直走到村口一户人家的屋前,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很快,房门便被打开,一位老妇人从屋中探出头。 老妇人先是看了眼空荡荡的村口,又担心地看向面前的惠子。 “姑娘,你说的那个杀害你兄长的人,你把他赶走了吗?” “放心吧奶奶,他已经被我赶走了。”惠子笑着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老妇人闻言松了口气,连忙将惠子拉进屋里。 “你这孩子,会打架也不和奶奶我说一声,刚才我听到外面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都快担心死了,就怕你有个什么危险……” “奶奶,都说了您不用担心的……” “哪能说不担心就不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家,父母都不在了,家里的兄长也不知道现在在哪,自己一个人还要被那些坏人到处追杀,这真是……” “好了,奶奶,我们不说这些了,您快点去睡吧,我休息一会儿就给您做早饭。” “你这孩子,唉……” “……” 鸣柱死了。 当第三天也没收到鸣柱的消息后,鬼杀队基本确定了这一结果。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人震惊的。 自从缘一为鬼杀队带来呼吸法和斑纹之后,鬼杀队的剑士们在面对恶鬼时的死亡率就开始急速下滑。 而象征着鬼杀队顶尖战力的柱们更是如此。 除去因为斑纹而死,以及和无惨遭遇这两种情况外,鬼杀队的柱们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伤亡了。 恶鬼们遇到鬼杀队的剑士无不是望风而逃。 就是在这样的大顺风下,在鸣柱此前去调查的那座村庄里,竟然就藏匿着一只能够杀死斑纹柱的恶鬼? 是谁? 鬼舞辻无惨? 难道他又出现了? 不,应该不是…… 无惨才被缘一重创没多久,现在恐怕连伤势都还没恢复,不可能这么快就跑出来招摇。 那就是其他的恶鬼了,难道是被无惨抛出来吸引他们注意的诱饵吗? 不管怎样,鬼杀队都不可能放着这么一只实力强大的恶鬼不管。 必须尽快铲除! 既然一位柱不行,那就来两位!三位! “前面就是那处村庄了。” 又是几天后,鸣柱遇害的那处小村庄外,炎柱和风柱一同来到了这里。 “小心,这里的恶鬼拥有杀死斑纹柱的实力。” “怕什么,你我二人合力,焉有一合之敌?” 炎柱警惕四周,出声提醒,风柱则显得自信很多。 两人放眼望去,村庄格外宁静,村里的人家似乎早已睡去。 再往前走几步,他们就看到了位于村口的一座石亭,石亭内,惠子端坐在那,早已等候多时。 她很清楚,在鸣柱死了以后,鬼杀队一定还会继续派人过来,而且来的也一定会是柱级剑士。 因此每到夜晚,她都会一个人坐在这里等候,只为等那些柱自己送上门来。 没办法,自从被岩胜兄长突袭之后,鬼杀队的驻地就变了,她纵使想寻仇也找不到人,只能通过这种故意暴露自己的方式,吸引鬼杀队的注意力。 等了这么几天,终于又让她等来了。 听到动静,惠子转头看去,当她的目光落到炎柱身上时,微微愣了一下。 “炼狱先生?” “你是……惠子?” 看清坐在石亭里的身影,炎柱也愣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还用问吗?!” 他身旁的风柱当即拔出日轮刀,大声喊道: “她已经变成鬼了!就和她那个叛徒兄长一样!鸣柱肯定就是她杀的!” 对风柱的大嗓门有些受不了,惠子很是无奈地提醒道: “风柱先生,村里的大家现在都在睡觉,奶奶的睡眠也一直不太好,所以能请您小声一点吗?” “你这家伙……” “惠子,是这样吗?” 打断风柱的话,炎柱走上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你选择了变成鬼,鸣柱和之前的那些剑士都是你杀的?” 和鬼杀队里的其他剑士不同,因为自己的儿子秀太郎经常会去找惠子玩耍的缘故,因此,炎柱和她以前在鬼杀队里的关系其实还算不错。 所以他才想确认。 所以哪怕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他也还想问她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没错,是我。” 惠子轻轻点头,语气如回答鸣柱那般平淡。 “为什么?”双手捏紧,炎柱沉声问道。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炼狱你是脑子出问题了?和她这么多废话!” 风柱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挖苦道: “鬼都是要吃人的,她现在只是看起来像个人而已,实际上早就不是你家那小子认识的那什么惠子姐姐了!” 没有搭理他的冷嘲热讽,惠子只是看着炎柱,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 “炼狱先生,如果我将理由告诉您,您可以答应我就此离开吗?” “什么意思?” “逼缘一兄长切腹的那些人中并没有您,不是吗?” 不但没有,炎柱还是当时在场唯一一位替缘一说话的人。 正是因为这一点,惠子真的不想伤害他。 “原来如此,你是来替缘一讨说法的啊?” 风柱瞬间就明白了惠子的意思,他将日轮刀扛在肩上,歪着头上下打量了惠子一眼,突然笑了。 “真没想到,你们鬼还讲究这些东西……惠子,你要是想吃人就直说,别找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我听了都要笑掉大牙了。 还替你家兄长讨公道?装模装样,我要是真把你家兄长带过来,你怕不是立马就要扑上去把他吃了!” 依然没有搭理他,惠子就这么一直看着炎柱,等待着他的回答。 “抱歉,惠子。” 并没有沉默太久,炎柱便拔出了手中的日轮刀,他看着坐在石亭中的惠子,目光坚定。 “你是鬼,我是猎鬼人。” 仅这一句话,就足以回答所有的问题。 “这样啊……” 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惠子没有再多说什么,长发雪白,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当再睁开眼时,双眼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这确实是炼狱先生会做出的选择,既然如此……得罪了。” 第25章 她不想死,也绝不会输! 村外的树林中,战斗还在继续。 炎柱主打正面进攻,风柱不断侧面骚扰和突袭,在这两人相互配合、连突带打的连续攻势下,惠子几乎只剩下了招架之力。 同时应对两位斑纹柱的攻击,对目前的她而言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 再次释放出月之呼吸的招式将两人强行逼退,惠子迅速后撤,拉开距离。 胸口起伏不断,她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 对面,风柱和炎柱并没有着急继续攻击,尤其是风柱,他更是将日轮刀直接扛在肩上,嗤笑道: “怎么?体力消耗太多,快撑不住了吗?” 鬼和人不一样,鬼的体力是无法通过正常休息进行恢复的,这种生物想要恢复损失的体力,就只能吃人。 “不如这样,惠子,我给你提个建议。” 风柱伸出手,指了指惠子身后的村庄。 似乎是三人的打斗声音太过明显,此时的村庄里,已经有几户人家开门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其中也包括这几天一直收留惠子的那位老妇人。 “你现在就回头去村里,随便抓两个人出来啃一啃,这样既能弥补你的体力,我也可以杀你杀得更心安理得一些,对我们大家都好,不是吗?” 风柱放声大笑。 身为鬼杀队的柱,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就这么看着惠子在自己的眼前吃人,他说这番话完全是为了嘲讽惠子。 就如他此前所说,他根本就不信惠子是在为缘一讨什么公道,这些不过都是恶鬼吃人的理由罢了! “够了,风柱。” 身旁,炎柱忍不住出声呵斥,风柱收敛笑容,瞥了他一眼。 “怎么,炼狱,你还真信了她那套鬼话?人是人鬼是鬼,麻烦分清楚一点,你别忘了,我们已经有好几位剑士死在她手里了。” “我明白,所以我不会犹豫。” 双手紧握日轮刀,炎柱沉声回道: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种随意践踏别人感情的态度,惠子她,明显没有伤害过这个村里的人。” 他看得出来,村庄里的那些人对惠子并没有恐惧。 “嘁,鬼的伪装罢了……上了!” 有些烦躁,风柱不再多言,再度挥刀上前。 又要来了…… 惠子屏息以待,她睁大双眼,牢牢注视着风柱身体的每一丝细微变化,试图推算出他接下来要使用的招式。 平心而论,在惠子看来,风柱的棘手程度是要远强于她此前所杀的鸣柱的。 这倒不是说风之呼吸就要比雷之呼吸强很多,而是风柱战斗的时候很“油”。 和喜欢直来直去快速突刺的鸣柱不同,风柱在每一次出招前都会有一些掩饰的小动作。 你以为他是要往左砍,实际却往右歪了三分,你以为他是要斩你的上面,实际却又往下偏了几分。 不到最后一刻,惠子很难精确判断出风柱真正的攻击方向和角度,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时,一切又都来不及了。 就算勉强接下,也会被其紧接而来的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 就像现在。 再一次误判风柱真正的攻击意图,惠子勉强在最后一刻变招挡下之后,风柱紧接着便开始了一连串的招数施展,各种翻滚突袭和风刃接连不断甩出,惠子尽力招架之余,也被逼得不断后退。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空档将其逼击退,她刚想趁势展开反击,炎柱又紧跟着冲锋而至,如火焰般迅猛的攻击不断砸下,迫使她只得继续防守。 而风柱则趁机摆脱惠子的追击,又开始在四周游走骚扰,等待机会,随时准备给她再来一次突袭。 不能再这么被消耗下去了,必须要想办法才行…… “风之呼吸·二之型·爪爪科户风?!” 抓住惠子走神的这一瞬,风柱快速施展出四道如野兽利爪般的斩击向她袭来! 一刀荡开炎柱的日轮刀,惠子迅速后撤闪避,却见炎柱也在这一刻,将手中的日轮刀举过头顶。 “炎之呼吸·九之型……炼狱!” 炙热的焰火自他的体表升腾而起,怒声咆哮,炎柱裹挟着烈焰,带着雷鸣般的轰鸣,如流星一般朝惠子急速突进! 他的时机抓得如此之准,看着面前这不断逼近的火焰,死亡的冰冷气息在这一刻笼罩惠子的全身。 会死。 惠子当即清楚的意识到,如果被这一招命中,她很有可能会就此死亡! 一旁的不远,风柱也没有停下,他已经在调整呼吸,准备施展紧接炎柱之后的下一轮次进攻。 两人的配合是如此天衣无缝,势必要将她在此斩首。 当然,惠子还可以逃。 她完全可以藏身于淤泥之中,钻入地下逃之夭夭。 只要这么做,不管是炎柱还是风柱,他们都不可能再追上她。 可是,如果现在逃跑的话……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以后只要是面对这样的招式,她就只能逃了吗? 炎柱很强吗? 不是的,不说缘一兄长,比之岩胜兄长他都要弱上一些。 这种实力的柱,不仅如今的鬼杀队存在,以后也一定会存在。 如果她连炎柱这样的敌人都无法战胜,如果仅仅是两位柱的联手她都无法招架,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是可以被很轻松就杀死的? 在未来的漫长时间里,她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轻易死在鬼杀队的刀下? 绝对不行!! 死亡的阴影如毒蛇缠绕,强烈到极致的生存欲望,在这一刻化为了同等的求胜心。 战败就等于死亡。 而惠子既不想死,也绝不会输! 她一定要赢下去,她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击败所有能够威胁到她生命的人! 正面的炎柱攻击已经近在咫尺,风柱也在一旁准备施展他那遮遮掩掩的招式。 他这种油油的战斗风格,确实给惠子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惠子在这一瞬想到了缘一,这是她眼中的世间最强之人,就连无惨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是缘一兄长在这里,他又会如何应对?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惠子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缘一曾对岩胜说过的那番话。 第26章 通透世界! 【对方在准备出手的时候,肺脏会有很明显的变化,再通过观察骨骼的运动,肌肉的收缩和血液的流动,就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行动。】 是了,缘一兄长拥有通透世界,他的双眼天生能够看透一切。 如果是缘一兄长,必然能够轻松看破风柱的小动作。 那她,能不能也做到这一点? 时间在这一瞬好似变得极慢,惠子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她用那双血红的双眸,紧紧注视着面前冲刺而来的炎柱。 她观察着他的每一口呼吸,胸部的每一次轻微起伏,脚步的每一次踏出,以及双臂动作的每一分变化。 惠子知道这一招。 炎之呼吸的九之型·炼狱,全身包裹烈焰突进,能够瞬间对鬼造成深剜入骨的大面积伤害,这也是缘一兄长教过她的招式。 她清楚地记得这一招,记得它的呼吸窍门,也清楚地记得在使用时,自己的身体又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肺腑该如何去扩张,骨骼该怎么去运动,肌肉该怎样去收缩,血液又该抵达什么位置…… 缘一的教导在耳边不断响起,所有的细节都如照片般在惠子的脑海中清晰回放。 目光没有丝毫偏移,随着那仿若茅塞顿开般的心灵触感,在这一瞬,惠子突然发觉眼前的炎柱好像变得透明了。 身体的皮肤与衣服被突然抹去,她清晰地看见了炎柱体表下的白色骨骼,看到了他那正急速扩张的肺部,看到了那些正向四肢百骸奔涌的血液,以及他双臂上那早已收缩到极致的肌肉! 右边! 瞬间判断出炎柱的出刀方向,以及绝对不可能被他攻击到的安全角度,惠子不退反进,在炎柱已将双臂蓄力到极致,无法再进行招式变化的这一刻,快速一刀划破他右臂的肱动脉,再侧身一闪,同时刀身翻转,顺势刺穿了他大腿的股动脉! “唔!” 冲锋被强行遏制,手臂和大腿一阵剧痛传来,这一瞬间,炎柱只感觉自己的右臂和右腿突然就失去了所有力量。 高举的日轮刀掉落在地。 下一秒,无数鲜血从手臂和大腿的动脉血管中喷射而出,炎柱整个人半瘫在地,眼中仍是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 刚才发生了什么? 炎之呼吸的奥义……被破解了? “炼狱!!” 这突然的变化,同样也震惊到了一旁的风柱,他大吼着冲上前,挥刀冲向惠子。 通透世界仍在持续,惠子转过头,将他的一切尽收眼底。 依然是遮遮掩掩的动作,可手上的动作能骗人,但你体内的血液流动和肌肉变化却不会。 一瞬间判断出了风柱真正的招式和攻击角度,惠子毫不迟疑闪身上前,轻松避开他攻击的同时,一刀斩下了他的左臂! 什……么? 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条被斩飞出去的断臂,风柱瞳孔骤缩。 这怎么可能……她是怎么看穿的? 她之前不是一直都判断不清吗? 等等,难道是……通透世界?! 看着惠子那睁大着的血红双眸,风柱几乎是在瞬间就猜到了答案。 她开启了通透世界?! 因为缘一的缘故,这个时代鬼杀队的柱们都清楚通透世界的存在,这是一种能够看穿对手所有招式和身体变化的恐怖能力。 按照缘一的说法,它是武道尽头的终极,只有将武艺精练到极限,将招招式式都铭记于心,对呼吸的掌控也达到极致之人,才有可能抵达这个境界。 曾经鬼杀队内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缘一,他那兄长岩胜也只是勉强可行。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这只女鬼也可以?你在鬼杀队的时候不是很弱吗? 你们继国家……到底都是些什么妖孽?! “呃啊啊啊!” 短暂的震惊之后,风柱也不管什么招式了,在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当即用那唯一的一条手臂扣住惠子的手腕,用嘴咬刀,怒吼着斩向她的脖颈。 绝对不能让她活下去! 绝对不能!! 面对风柱的搏命一击,惠子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因为就在风柱即将动手的前一瞬,她就已经看穿了他的企图。 是的,根本不需要躲。 因为你体内的血液和肌肉已经告诉我,你的这一刀……不可能比我快! 刀身回转,在风柱的日轮刀即将碰到惠子脖颈的前一瞬,她手中的刀刃抢先一步斩下了他的头颅! 连这也能……被看穿吗…… 在不甘的眼神中,风柱的头颅高高飞起,随着他这颗头颅的落地,也宣告着三人之间这场战斗彻底结束。 于生死关头开启了通透世界的惠子,以近乎摧枯拉朽的方式,轻松击溃了两位斑纹柱的联手进攻。 通透世界仍在维持,惠子站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的目光,同样透过自己的皮肤,看到了隐藏其下的血管和肌肉。 缘一兄长,原来这就是您眼中的世界吗? 一切无可隐藏,一切无所遁形,好似世间的所有都在她的眼前展开。 转过头,惠子看向不远处仍然半跪在那的炎柱。 “那就是缘一所说的……通透世界吗?” 身上的血仍在止不住地往外流,炎柱垂着头,开口问道。 “是。” 惠子轻轻点头,淤泥从她的衣摆下蔓延,将风柱的尸首和日轮刀一同吞噬。 “真厉害啊,没想到惠子你……竟然走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前面……” 炎柱忽然笑了,肌肉牵动了他的伤口,又有一大股的血涌了出来。 惠子见状,微微皱眉。 心念一动,淤泥不断前进,它们爬上炎柱的身体,覆盖了他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化形成一条条绷带,将其紧紧包扎。 风柱杀了也就杀了,但炎柱不同。 他毕竟是帮助过缘一兄长的人,惠子终究还是不愿看到他就这么死去,尤其还是死在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人手上。 “惠子,为什么要变成鬼?” 低头看着惠子为自己做的一切,炎柱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炼狱先生,我没有多么高尚的理由,我是一个庸俗的人,我只是想活下去,和我的家人一起活下去,仅此而已。” 惠子如实回答。 “为了活下去,就可以吃人了吗?” “炼狱先生,我从未害过无辜之人。” “那些剑士,难道不是无辜之人吗?” “我给过他们机会的,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在这里安安静静等上几天,不要闹腾,也别想着逃走就行…… 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接受,他们每个人都想拼尽全力杀了我,炼狱先生,您要我怎么做,就这么站着让他们把我斩首吗?” “那鸣柱和风柱呢……” “他们并不无辜。” 惠子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们曾经想逼死缘一兄长,如若不是那位小主公劝阻,我的兄长早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炼狱闻言,神情既悲痛又无奈。 “不是的,惠子,当时的情况,他们也是有些激动……” “这有区别吗?!那是不是只要我心情不好,也可以随便杀两个人让自己开心开心?!” 惠子厉声喝道,不断质问。 “就因为那位小主公保了我的兄长,这件事就可以翻篇了?! 那如果当时那位小主公没有这么做呢?如果他也认为我的兄长有错呢?缘一兄长他是不是就应该在你们所有人面前切腹自尽才行?! 你们有什么资格审判我的兄长?有什么资格决定他的生死?我的兄长是神之子,能够审判他的,只有天上的神明!” 终于将胸中压抑许久的愤怒一吐而光,惠子深吸口气,慢慢将自己的呼吸平复。 “对不起,炼狱先生……” 再次恢复正常的语气,惠子朝炎柱轻声道歉。 “这些并不是您的错,我不该对您生气的,我并没有要责怪您的意思,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炎柱沉默不语,惠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走上前,捡起了炎柱的日轮刀。 “我刚才那两刀很重,您就算能恢复,以后恐怕也无法再正常握刀,炼狱先生,退出鬼杀队吧。 斑纹剑士的生命都很短暂,用您所剩无多的寿命,去陪陪您的家人……” 说着,惠子转身欲走。 可刚走出几步,她又忽然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侧头对身后的炎柱说道: “我以前在鬼杀队驻地的房间里有一只箱子,箱子里那套红色的火纹和服是我替秀太郎做的。” 突然听到这句话,炎柱瞳孔骤缩,他终于抬起低垂的头,看向了一旁的惠子。 “我之前答应过那孩子,会给他做一套衣服的,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拖了这么久才完成,真的很抱歉……炼狱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您替我对秀太郎说一声对不起。 另外,也请您替我转告他,我的病情并非因他而起,就算没有那晚上的危险,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让那孩子千万不要再自责了……” 说完,惠子不再多言。 她没有再返回村庄,只是远远向那位老妇人挥手告别,然后径直离开,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之中。 既然选择放走炎柱,那就不能在这里继续停留了。 会给村子里的人添麻烦的。 第27章 缘一先生,惠子小姐变成鬼了 缘一还在流浪。 自从被驱逐出鬼杀队后,他就彻底失去了去处,居无定所,四处游荡。 他一边希冀着能在自己的寿命燃尽之前再次遇到无惨,将其斩首,完成神明交予他的任务。 一边又以非鬼杀队猎鬼人的身份不断斩杀各地的恶鬼,以这种方式替鬼杀队的剑士们减轻负担。 缘一不是没有想过回去继国家看看,事实上,他也确实回去过一次。 只是如今的继国家对他已经很是陌生,偌大个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与他熟识。 继续留在这个和他记忆中早已不同的继国家里,只会让缘一觉得很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缘一眼下最想见到的兄长和妹妹也都不在这。 因此只是在继国家呆了几天的时间,缘一便再次启程,踏上了流浪的旅途。 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在全国各地不断游走,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在未来的某一天遇到无惨,遇到自己的兄长和妹妹,然后……问他们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变成鬼? “缘一前辈?!” 日头高照,缘一刚走进这座乡下的小村镇,就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寻着声音看去,发现是一位鬼杀队的剑士,这位剑士看上去非常年轻,年龄估计比惠子还要小。 缘一并不认识这位他,但年轻剑士看见缘一却很是激动,可下一秒,这种激动就变成了某种悲伤的表情。 快步挤开人群,年轻剑士哭丧着脸朝缘一扑来,口中不断道歉。 “呜哇!终于见到您了!缘一前辈!呜呜……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完全被他这一套给搞糊涂了,缘一只是愣愣站在原地,疑惑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是、是惠子小姐……” “惠子?” 完全没想到能从这么一位普通的剑士口中听到惠子的名字,缘一很是震惊,连忙追问。 “惠子怎么了?你遇到她了吗?她在哪里?” “不是的!是惠子小姐她、她杀了很多的柱!” “什么?!” 在一旁的茶馆里,年轻剑士将他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了缘一。 自缘一被驱逐出鬼杀队后,了解到缘一曾差点被鬼杀队的柱们逼得切腹自尽的惠子,很快便对这些人展开了血腥报复。 先是鸣柱,后是风柱,再是岩柱…… 这一年来,惠子通过各种方式将鬼杀队的柱们一一诱出,不断斩杀。 前段时间,她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一处鬼杀队驻地的位置,只身突入其中,将当晚驻守在这处驻地的水柱斩杀后,扬长而去。 由于惠子的活跃,在过去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除当时曾为缘一说过话的炎柱外,鬼杀队的柱们几乎死伤殆尽! 也正是炎柱带回来的情报,让鬼杀队得以知晓,这只不断猎杀鬼杀队柱级剑士的神秘恶鬼,竟然就是他们原本以为早已死去的惠子?! 而她的目的,正是为了替自己的兄长“复仇”。 惠子已经明确告诉过炎柱,所有在那时逼迫过缘一的人,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只要这些柱还活着,她迟早会一个个把他们都找出来,直到全部斩杀为止! “对不起,缘一先生,都怪我……” 坐在缘一对面,年轻剑士一边吃,一边难过。 “我当时不知道惠子小姐她已经是鬼了,所以她一问,我就把这些事全都告诉她了……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惠子小姐会做这种事的话,我怎么也不会说的,对不起……” 缘一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竟然会做这种事…… 惠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眼眶有些湿润,缘一双手紧握,脸庞似有泪水滑过。 鬼杀队的剑士都以斩杀鬼王无惨为此生重任,为此,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那晚让无惨侥幸逃脱,在缘一看来这本就是自己的错,因为他原本是可以将无惨斩杀的。 如果不是他想多嘴问那一句,无惨根本不可能有逃走的机会。 所以鬼杀队的剑士们会对他感到愤怒,甚至因此说出一些无心之言,这在缘一眼中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因为确实错在于他。 神明让他以如此强大的姿态降临世间,可他却没能完成神明交予他的任务,反而让无惨从他手下逃脱。 从今往后,又不知会有多少人会因为他的失败而受到伤害。 缘一是真的认为,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因此哪怕主公当时真的让他切腹,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明明都是兄长的错,惠子,你怎么可以因此就迁怒于他们…… 内心一阵绞痛,悲痛的泪水从缘一的眼中不断滴落。 “缘、缘一先生?!” 见缘一比自己还伤心,年轻剑士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在那之后,你还见过惠子吗?”抬手擦干眼泪,缘一问道。 “其实还,见过一次……” 年轻剑士闻言,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在一个多月前,我接到任务要去一处乡下斩鬼,但那只鬼很厉害,我打不过它,快死的时候是正好路过的惠子小姐救了我……”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剑士和惠子之间竟然还有如此后续,缘一又接着问道: “惠子她,没有伤害你吗?” “没、没有!惠子小姐完全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她的身体很好,而且也和以前一样很好说话,也很有礼貌,最后还又请我吃了顿饭……” 年轻剑士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更是低下了头,他似乎也是觉得,身为猎鬼人的自己这样替一只鬼说话好像有点不太好……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缘一看着面前这位欲言又止的年轻剑士,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你心里其实是赞成惠子的做法的,对吗?” 缘一察觉到了这一点。 年轻剑士虽然对柱们的遇害感到难过伤心,但他对惠子却也没有多少怨恨,甚至从两人交谈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用敬称称呼惠子。 这已足以表明他内心的态度。 第28章 那就留一封信吧 “嗯……” 见缘一询问,年轻剑士轻轻点头,低声说道: “其实第二次见到惠子小姐的时候我有问过,惠子小姐她复仇的对象一直都只有那些逼迫过缘一先生你的柱而已,她从来没有因此迁怒过其他人。 惠子小姐没有伤害过平民,也没有伤害过无辜之人,就连鬼杀队的剑士,只要不是非要挡在她的前面阻拦她,惠子小姐都不会伤害他们……” “你相信惠子说的话?”缘一问道。 “我相信!” 年轻剑士突然抬头,语气有些激动。 “就是前段时间我们被惠子小姐突袭的那处驻地,当晚除了驻守在那里的水柱被杀外,没有任何一位剑士受伤! 惠子小姐没有骗我!她不是那种满嘴谎言的恶鬼,她不会滥杀无辜,她是真的有说到做到!” 缘一再次沉默,许久后才又开口说道: “可惠子还是杀人了,纵使有看似正当的理由,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更何况,惠子的理由也没有那么正当,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他们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无心之言,我也从未……” 还不等缘一说完,有些上头的年轻剑士顿时忍不住反驳道: “如果只是因为生气愤怒,就可以随便把别人的兄长逼死,那是不是只要惠子小姐不开心,她也可以随便去杀别人了?” “不是这样的……” “缘一先生!这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年轻剑士一拍桌子,甚至倒反天罡开始训斥起缘一。 “难道就因为主公大人当时力保你离开,没让你真的切腹自尽,所以就不一样了吗? 我觉得惠子小姐她说的就很对,杀人未遂也是恶行!不管是按照哪个大名的法律,这都是可以判死刑的!” “他们没有杀人……” “不是只有用武士刀才叫杀人!逼人切腹这也是杀人!无非就是方式的不同罢了! 缘一先生,我知道您不在意,我也确实对那些柱的遇害感到难过,但是我希望您能正视这一点! 请您仔细的想一想,当时如果没有主公大人开口,您真的认为自己能平安离开鬼杀队吗?那些柱当时的行为,真的可以只用一句无心之言就能揭过去吗? 我知道您善良,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愿计较别人对您的伤害,但请您好好想一想您的家人,想一想惠子小姐! 身为您的妹妹,她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好好活着!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您受到伤害!” 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番话,年轻剑士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这些话,都是惠子小姐她当时和我说的,我现在全都告诉缘一先生您了。 我不知道惠子小姐现在在哪里,惠子小姐她也没和我说过,或许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有能见到惠子小姐的机会了…… 但我想,只要缘一先生您继续这么找下去,迟早有一天您是会遇到她的。 可能对您而言,我只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外人,可我还是想对您说一句,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您想杀死惠子小姐的时候,我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一下,惠子小姐她究竟是在为谁愤怒,又是在为谁犯下杀孽……” 丢下这句话,年轻剑士也不管缘一说什么,往桌子上放了饭钱,拿起自己的日轮刀,起身就走。 在即将走出茶馆的前一刻,他又突然停下脚步。 “我已经决定了,等今天回去就辞退鬼杀队的工作,这是惠子小姐给我的建议,她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希望我能离开鬼杀队,去继国家做一名侍奉武士。” 背对着缘一,年轻剑士沉声说道: “惠子小姐说过,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是绝对不能轻易丢弃的东西。 可是我很弱,留在鬼杀队里,我一定会在不久的未来被其他的恶鬼所杀,惠子小姐她不可能每次都能及时出现救下我。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犹豫,但今天我想通了,缘一先生,我没有你们那么强大的实力,也没有那么高尚的决心。 我只是一个平凡又渺小的人,这世间的恶这么多,鬼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种,我没有必要非要为了主公他们一族的夙愿,为了那些高尚的理想,就让自己的性命早早逝去。 对不起,比起杀鬼,我果然还是想像惠子小姐说的那样,娶妻生子,找到一份普通的差事,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 说完,年轻剑士仿佛终于卸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大步离开。 只留下缘一一人坐在茶桌旁,独自沉默。 “……” 另一边,惠子终于在一个夜晚,再次来到了缘一和诗曾经隐居过的那座山上。 她顺着上次来时的路,走到那处位于山林中的小木屋旁,将诗的坟墓上新长的杂草清理干净,虔心祭拜。 皎洁的月光洒在惠子跪坐的身姿上,一切是如此宁静。 但紧接着的下一秒,这份宁静便被一个大嗓门给彻底打破。 “哇啊啊啊!要生了要生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炭吉飞一般地从屋里冲了出来,要朝山下跑去,口中还不断喊着。 “朱弥子又要生了!接生婆接生婆!” 如此情景,和两年前是何其相似。 惠子闻声,放下合十的双手,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开口喊住了他。 “炭吉。” “嗯?谁在那里?” 猛地停住脚步,炭吉转头一看,当看清惠子的脸时,脸上先是一愣,随即转为狂喜。 “恩人?!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都不和我说一声?” 说着,炭吉快步奔向惠子,拉着她就要朝屋子里走。 “真是的,上次你们突然不辞而别,让我和内人都没有机会好好招待你们,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恩人你走了,怎么说也得吃顿饭再走! 对了,另外那位恩人呢,他……” “这些事情等会儿再说。”惠子打断了他,提醒道:“朱弥子不是要临产了吗,快带我进去。” “哦对对对!恩人你快跟我来……” “……” 有时候惠子自己也觉得,她和灶门炭吉这一家挺有缘的。 两次来这里,两次都正好碰上朱弥子临产的时间,还两次都做了她的接生婆…… 真是一种莫名的缘分。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朱弥子,这一次的生育自然是要比上一次轻松许多。 时间才到后半夜,孩子就顺利诞生,是个男孩,这下灶门家也算是儿女双全。 “恩人!” 独自一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本想将时间留给里面俩夫妻的惠子,却突然听到了炭吉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只见炭吉端着满满的茶水和点心,快步跑到她身旁坐下。 “不再多陪陪朱弥子吗?”惠子问道。 “我怕恩人你又像上次那样悄悄跑了!” 炭吉爽朗一笑,同时又看向惠子的双腿,好奇地问道: “恩人,你的腿已经没事了吗,我见恩人你上次来的时候都还拄着拐杖,难道是已经找大夫治好了?” “嗯,没事了,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大夫。” 惠子点了下头,嘴角微微上扬。 “我很感激他。” 完全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炭吉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那就好!恩人你这么漂亮,就应该健健康康的!” 被他这句话稍微触动到了内心,惠子一愣,随即也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炭吉……” “哈哈!” 挠了挠头,炭吉顺手就拿起盘子里的饭团啃了一口,又问道: “对了恩人,你的那位兄长呢?他这次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惠子闻言,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露出了一丝黯然。 “嗯,我和兄长大人走散了,也不知道兄长大人他究竟去了哪里,最近这段时间我去了很多地方,一直都找不到他……” 自从完成了对鬼杀队那些柱的报复后,惠子确实一直在找缘一的下落。 可不知是巧合,还是神明的刻意阻挠,这半年多来,她始终未曾发现丝毫有关缘一的踪迹。 自从离开鬼杀队后,缘一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惠子这次来这里,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想着或许可以在这里碰到缘一,可惜结果还是没有…… 这让惠子很是失望。 缘一不会死的,他是神之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杀得了他。 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难道是缘一兄长在故意躲着她吗? “欸?怎么会?!” 听到惠子的这番话,炭吉有些震惊,随后脸色一正,问道: “恩人!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忙的地方吗? “帮忙?” 惠子眨了下眼,有些疑惑,她本想拒绝,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诗姐姐的坟墓就在这里,哪怕这次不在,缘一兄长以后肯定也会有回来祭拜的时候。 既然如此,或许确实可以拜托炭吉一件事…… 变戏法似的突然从藏在身后的淤泥中取出那几位柱的日轮刀刀鞘,在炭吉瞬间瞪大的双眼下,惠子微笑说道: “炭吉,你这里有纸笔吗?我想给兄长大人写一封信留在你这里。 如果以后兄长大人过来你这里,你就把这封信和这些刀鞘一起交给他,可以吗?” “啊?哦、哦哦!好的!我马上去拿!” 第29章 兄长大人,见字如晤 【兄长大人,见字如晤。】 【在我写下这封信之时,距离我们此前鬼杀队的仓促一别已有两年之久,我非常想念您,也有很多话想对您说。】 【虽然您可能已经从其他鬼杀队剑士口中听说了,但这件事我还是想亲口告诉您,我变成鬼了。】 【请您不要担心,因为这并非是被强迫,而是我自愿做出的选择。】 【在遇到无惨大人之前,我已深受病痛的折磨,半身不遂,意识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一切就如母亲离世前那般,每一天清晨醒来,我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大脑又死去了一分。】 【死亡的冰冷像毒蛇一样越缩越紧,而我对它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我本想在那晚亲手结束我的生命,以了结这种煎熬。】 【可无惨大人出现了。】 【无惨大人给了我另外一种选择,我可以成为鬼,这样不但能治愈我所有的疾病,还能让我拥有永恒的生命,虽然这一切并非没有代价。】 【兄长大人,我明白您内心对于鬼的看法,也并不奢求您的原谅,我只是想告诉您,哪怕成为了鬼,我依然没有忘记您曾经的教导。】 【我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之人,至今为止,被我吞噬的皆是十恶不赦之徒,按照人世的律法,这些人本就是死有余辜,哪怕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死于人世的刽子手,都是一样的结果。】 【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神明,如果神明真的都是至公至正,那想必,祂们也一定能原谅我的行为……】 【另外,也请兄长大人不必担心,无惨大人对我很好,哪怕是我这般任性之人,他也对我无比宽容,从未逼迫我做过任何我不愿做之事。】 【还有岩胜兄长的事情,我对此感到抱歉,我事先并不知晓岩胜兄长会对主公大人做那种事,否则我一定会阻止。】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我们不应该毫无理由就去夺取,我向您保证,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尽可能约束岩胜兄长,不让他再犯下如此错误。】 【此外,我也曾从鬼杀队一位剑士口中听说了您在斩杀无惨大人失败后,被那些柱逼迫切腹的事情……哪怕时至今日我也无法理解,他们究竟是出于何种愚蠢的认知,竟敢对您做出如此行为?】 【虽然兄长大人您可能对此并不在意,可身为您的妹妹,我却无法对这种差点剥夺了我亲人的行为视而不见。】 【至我写下这封信时,所有那些曾逼迫过您的柱,皆已被我斩杀,我本想当面亲口将这一喜讯告诉兄长大人,可无奈实在找寻不到您的踪迹,只得以书信方式向您传达。】 【作为证据,他们的日轮刀刀鞘都已被我存放在炭吉那里,一件不少。】 【最后,我很担心兄长大人您的身体,过去的经验早已向我们证明,斑纹剑士的生命都无法超过二十五岁。】 【虽然我始终坚信兄长大人您是与众不同的,可也时常忍不住担心,如果您也在这个限制之内呢?如果您的生命也只能到二十五岁呢?】 【身为妹妹,我并不愿看到您的生命就此逝去,我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希望您能活下去,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所以,我真诚地向您提出一个建议,我希望……您也可以变成鬼。】 【我知道,您可能会对我这句话感到生气和愤怒,但这只是身为妹妹的我,对您真心的建议。】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从不希望兄长大人您成为什么神之子,也从不希望您承担什么神明交予的重任,我只希望您能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 【没有呼吸法,没有日轮刀,没有这些神明赐予的力量,只是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普通的出生,普通的成长,最后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完这普通但幸福的一生……】 【抱歉,兄长大人,我似乎说得有些多了,我不该对您的人生指手画脚,也没有要否定您至今的人生的意思,请您原谅。】 【不过,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您愿意接受这个建议,请一定要告诉我,无惨大人这边的问题,我会替您解决。】 【愿您身体健康。】 【继国惠子。】 “怎么样?缘一先生,惠子小姐她都在信里对你说了什么?” 坐在木屋外的台阶上,将手中这张发黄信纸上的文字读完,缘一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想应该都是惠子小姐对缘一先生你的思念之情吧?哈哈,要是我这个卖炭郎也能有这么一个妹妹就好了……欸?缘一先生你怎么哭了?! 难道是太感动了吗?快快快,手帕在这里!快擦一擦!” 身旁的炭吉连忙将手帕递了过来,缘一却没有接过,只是沉默着将手中这有着娟秀字体的信纸叠好,收入怀中。 “炭吉。” 他转头看向被炭吉抱在怀中的那堆日轮刀刀鞘,喉头鼓动,许久才开口问了出来。 “这些刀鞘,全都是惠子交给你的吗?” “嗯,没错!” 炭吉用力点头。 “我记得是在一年两个月前……惠子小姐她把这些刀鞘和那封信一起寄存在我这里,说等缘一先生你来了之后,就把这些东西一起交给你…… 说来也是巧,惠子小姐来的那天晚上,正好又遇上了我家那小子要出生,所以只好又麻烦惠子小姐给我家朱弥子做了一次接生婆。 哎呀,能让惠子小姐这么漂亮的人接生,我家那两个小家伙还真是有福气,哈哈……” 炭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缘一却突然问道: “惠子她……没有伤害你们吗?” “伤害我们?” 炭吉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很是疑惑地看着问出这番话的缘一。 “没有啊,惠子小姐人很好的,缘一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即使是炭吉这般神经有点大条的人,此时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缘一先生,你和惠子小姐……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 第30章 十二鬼月的诞生 缘一再次沉默,没有应答,这在炭吉看来,几乎就是默认了。 他连忙说道:“不、不行的啊!缘一先生!兄妹之间怎么可以闹矛盾呢? 惠子小姐之前还和我说她这几年一直都在找你,而且像惠子小姐这么好的妹妹,如果缘一先生你真的做错了什么,就一定要好好去向她道歉,重归于好才行!” “不是的,炭吉。” 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缘一只是低着头,说出了一句他有些听不懂的话。 “是惠子她……变成鬼了。” “……欸?” 炭吉整个人愣住。 “变成鬼,这是什么意思?” 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倾诉的人,在炭吉的等待中,缘一缓缓开口,将这些年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鬼杀队,日轮刀,呼吸法,无惨的存在,惠子遗传自母亲的疾病,她变成鬼的决定,以及那些刀鞘的来历,还有他那与生俱来的神赐之力…… 缘一没有任何隐瞒,把这些事全都告诉了炭吉。 “我始终认为,神明之所以让我以如此强大的姿态降临于世,就是为了斩杀无惨,可我却失败了。 我没能终结他,没能终结恶鬼的存在,从今往后,一定还会有很多人因为我的失败而遭受苦难,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不、不是的!缘一先生!请不要这么说自己!” 看着浑身散发出颓丧之气的缘一,炭吉连忙擦干眼泪,起身想要安慰。 “在我看来,您已经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了,您已经做到了很多的事情,您……” “炭吉。” 突然喊住了他,缘一语气平静。 “或许是我刚才说的这些故事,让你产生了某种我好像很特殊的错觉,可事实并非如此。” 站起身,抱起身旁的那堆刀鞘,缘一只是用那低沉的嗓音说道: “我只是个无力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而且也没能尽到人生中应尽本分的,一无是处的男人罢了……” 他救不了母亲,救不了自己的妻儿,救不了兄长,也救不了自己的妹妹,甚至就连无惨都没能斩杀…… 空有力量,却一无是处,在缘一眼中,他的人生早已失败透顶。 “炭吉。” 走出几步,背对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炭吉,缘一开口道: “你以后也要小心惠子,她终究,已经不是人了……” “……” “十二鬼月?” 在那一战之后的数年,惠子终于又一次见到了无惨。 此时的无惨早已从缘一造成的重创中恢复,只是容貌却和以前有了变化。 不再是那副身穿黑色和服的男性外表,而是一副艺伎打扮的女性容貌,很漂亮。 而无惨召集惠子和岩胜过来的开会地点,也是在一处游街之中。 “没错。” 漆黑狭小的房间内,将外面的吵闹声完全隔绝于外,艺伎打扮的无惨端坐于主位上,她的面前,是有着六只眼睛的岩胜,以及雪白长发的惠子。 “我不得不承认,鬼杀队如今的战力,确实比我以往记忆中的要强大许多,我以前所创造的那些鬼,也在这几年里被他们大批消灭。 虽然以我的实力,对付这些蝼蚁依然是只手可灭,可这些老鼠别的本事没有,唯独钻洞逃跑的能力却是一流。 几百年了,产屋敷那群人始终能避开我的袭击,一次次从我手中侥幸逃生,这点确实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说到这里,无惨看向始终正襟危坐的岩胜,满意地点了点头。 “岩胜,你之前带来的产屋敷那颗人头,做得很好,我很满意。” “是。” 岩胜只是轻轻点头,他的背始终挺直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完全一副武士的做派。 随后,无惨又看向一旁的惠子,笑容更加满意。 “惠子,我听说你前几年杀了不少鬼杀队的柱,可以,做得非常好,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继续努力,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待,明白了吗?” “是,无惨大人。” “和那些没用的鬼不同,你们兄妹二人都让我非常满意,但说实话,只有你们兄妹二人是不够的。 鬼杀队日益强大,普通的鬼根本无法应付,我也实在没有精力和他们一直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所以,我需要一支能够为我解决这些麻烦,代替我和这些蝼蚁周旋,并最终将他们彻底铲除的鬼之军团,那便是……十二鬼月!” 无惨终于说出了这次会议的真正目的。 十二鬼月,这是被无惨构想出来的,一个由他直接指挥,统合了鬼中最强存在的恶鬼组织。 十二鬼月又分为上弦和下弦,上下弦各自按实力强弱进行一到六的排序,共有十二个位置。 其中以上弦壹最强,下弦陆最弱。 为了区分标记,上弦的鬼会在双眼进行刻字,下弦则是单眼。 为了保持十二鬼月之间的竞争力,无惨还别出心裁地设置了“换位血战”这一环节。 如果十二鬼月中有下位鬼对自己的排位感到不满,则其完全可以向上位鬼发起进行换位的血战,胜者成功晋级,败者将被胜者吞噬。 当然,由于无惨以前创造的鬼基本都是以帮他寻找蓝色彼岸花为主,从来没有考虑过实力这种问题。 因此在无惨看来,目前除了眼前的继国兄妹外,现存的鬼中还真没有谁有那个资格能够直接进入十二鬼月的。 框架虽然设定好了,可用来填充的鬼还需要再重新去转化。 “就是这样。” 详细讲述一遍后,无惨看向面前的兄妹二人,说道: “就目前的情况,我打算先将你们兄妹列入上弦壹和上弦贰的位置。” “无惨大人安排即可。”岩胜只是点头。 惠子则是思考了一下,她看了看沉默的岩胜,又看了看等待她回答的无惨,问道: “无惨大人,必须要位列十二鬼月才行吗?” “惠子,如果以你的实力都不在其中,你让其他的鬼如何看待十二鬼月?”无惨反问道。 如果换做是别的鬼这么问,她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你什么货色敢跟我问东问西,你以为你是缘一吗? 但面对的是惠子,她总会有耐心一些。 “我明白了。” 惠子闻言,不再多问。 无惨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像她这么强的鬼都不在十二鬼月之中,那其他的鬼不由自主也会对十二鬼月这个组织是否真的需要存在产生怀疑。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位列其中。 “既然如此,我恳请无惨大人您将我和岩胜兄长放在同一个位置。” “为什么?” “十二鬼月的位置有限,若我多占一个位置,您以后就会少一位助手。 更何况,我与岩胜兄长本就是被无惨大人您同时转化,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兄长大人在同一个位置。” “哼,你倒是要求不少……” 无惨笑了,她站起身走到惠子面前,伸出食指抵住她的额头。 血液从指尖流出,自惠子的皮肤下汇入她那血红的双瞳,在她的左右两眼分别刻下“上弦”和“壹”的字样。 “这下你满意了吧?” 无惨将手收回,也在岩胜的眼睛里刻下相同的字样。 “岩胜,从今天开始,黑死牟就是你新的名字。” “是。”黑死牟还是只有点头。 无惨又看向惠子,她本来也想给惠子取个邪恶又霸气的新名字,可看到惠子那表示拒绝的眼神后,便又放弃了。 也罢,反正取名也不是必须的,只要人在十二鬼月里面就行了。 “对了,珠世那个女人,你们还记得吧?” 随着无惨这句突然的询问,珠世那张充满哀怨的精致面容,在惠子脑海中忽然浮现。 她当然还记得这位曾经跟随在无惨身旁的女子,听鬼杀队的剑士说,在无惨被缘一重创之后,珠世就趁机摆脱了无惨的控制,之后又被缘一放走,从此了无音讯。 这几年来,惠子也一直没有见到过她。 “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以后若是遇见她,不要废话,直接杀了就是。” 无惨重新坐回主位上,朝面前的兄妹二人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最后,十二鬼月的事情,你们也要上心,如果发现了什么合适的人选,直接向我举荐。 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至于他们最后到底能不能爬上十二鬼月的位置,又到底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明白了吗?” “是,无惨大人。” 就这样,从这一天起,未来将与鬼杀队纠缠数百年之久的十二鬼月正式诞生。 身为被鬼之始祖所创造出的有史以来的最强之鬼——继国家的两兄妹,他们并列为上弦之壹。 第31章 惠子小姐,你要走了吗? 时间一晃,又是二十年过去了。 惠子还是没能见到缘一,他就仿佛从这人间消失了似的,始终杳无音讯。 但她明白,自己的兄长并没有死去。 从炭吉口中惠子得知,缘一在年满二十五岁之后又回去过小屋一次,为了祭拜诗姐姐。 他还活着。 所有斑纹剑士都无法跨越的二十五岁寿命极限,偏偏只有缘一过去了。 真不愧是兄长大人,您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得知这个消息,惠子内心无比喜悦,她也曾尝试着在炭吉家久住,希望能在未来的哪一天,突然就遇上前来给诗姐姐祭拜的缘一。 然而,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不知道到底是神明的阻挠,还是缘一兄长真的在有意地躲着她,借住在炭吉家的那些年里,惠子从未等到过缘一哪怕一次。 不但如此,她身为鬼的特性,还越来越引起炭吉家那两个孩子的怀疑。 惠子姐姐,你为什么白天都不出屋子?是生病了吗? 惠子姐姐,为什么你脸上都不长皱纹?明明年龄都差不多,感觉却比娘亲年轻好多…… 惠子姐姐,你现在看起来都像是我的妹妹了……哈哈,当年真的是惠子姐姐你给我接生的吗? 随着这两个孩子的疑问越来越多,惠子也逐渐明白,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走了。 那天深夜,她再次将诗姐姐的坟墓打扫干净,虔心祭拜,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动静。 惠子回头看去,只见炭吉正站在屋外的走廊上,静静地望着她。 已经四十多岁的炭吉早已不复二人初见时的年轻,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的腰有些弯,他的手上布满了一层一层的老茧,他的脸上长满皱纹,他的气血在逐渐衰败。 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在衰老,而惠子却仍保持着十九岁时的容貌。 “炭吉,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吗?”惠子微笑问道。 她有些头疼,因为她原本是想悄悄离开的,并没有打算惊动炭吉一家。 面对惠子这如同往常的语气,炭吉却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他直接问道: “惠子,你要离开了吗?” 惠子闻言一愣。 不过既然已经挑明了,那也确实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 “嗯。”她轻轻点头,随后歉意地说道:“抱歉,因为我的任性,这几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她是为了等缘一,才在炭吉家住了这么久。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等来自己的兄长。 炭吉却没有应她这句话,而是继续问道: “你不等缘一先生了吗?” 惠子闻言,低头笑了,只是这笑容中有几分哀伤。 “我想,兄长大人是不会来见我了,再在这里等下去,也只会是给你们添麻烦而已……” 说着,她又抬头,重新看向炭吉,无奈笑道: “而且,炭吉你不是也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我是鬼,不是人,我的离开对你们而言,应该是一件好事……” 炭吉知道她是鬼。 对于这点,惠子在住进炭吉家后不久就察觉到了。 想来,这应该是缘一兄长告诉他的。 那时候惠子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是见炭吉始终没有要和她摊牌的意思,再加上她真的很想等到缘一兄长,才又厚着脸皮住了这么久。 当然,一切都到今晚为止。 看着主动将这层窗户纸捅破的惠子,炭吉张了张嘴,他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有着千言万语。 平心而论,惠子是鬼,而且还是会吃人的恶鬼,她的手上早已沾满了不少人的鲜血,这其中有鬼杀队,也有普通人。 甚至就连住在炭吉家的这期间,惠子也经常会在深夜悄悄离开,出去吃人以缓解饥饿。 可另一方面,惠子对他们一家又很好,不但这十几年来从未伤害过他们,日常生活中还多有帮扶。 惠子会帮朱弥子做家务,会教朱弥子怎么用织机做衣服,她还会教那两个孩子弹奏乐器,甚至教他们识字和算术。 托她的福,灶门一家的生活有了不小的改善,虽然住在深山,却也算得上是衣食不愁,幸福快乐。 在惠子那名为恶的底色之下,展现出的却是让他们一家人根本无法回报的善意。 我的孩子是你接生的,我的家庭条件是你改善的,甚至就连那两个孩子从小的教育都是你负责的……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不断交织,炭吉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开口道: “惠子,以后你也可以随时过来看看,只要有缘一先生的消息,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人与鬼,生与死,缘一先生与惠子小姐……这些问题对炭吉而言太复杂,也太宏观,远远不是他能去改变和决定的。 他唯一能做的,也许就只有为惠子小姐和缘一先生创造见面的机会,仅此而已。 而这,或许也是他唯一能用来回报惠子恩情的方式了…… “谢谢你,炭吉。” 似是看穿了炭吉内心的纠结,惠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下一瞬,她的身影就被淤泥包裹着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炭吉一人独自站在这月光下。 “……” 而另一边,时隔二十多年后,缘一终于再一次遇见了珠世。 彼时的日本正值战国时代,足利幕府的权威不断衰弱,武士阶级逐渐崛起,新旧大名之间攻伐不断。 如此大背景下,几乎每年都会有战争爆发,同时也有无数人死去。 缘一遇见珠世时,她正徘徊在一处尚未来得及打扫的战场上,悄悄捡尸体吃。 自从脱离了无惨的控制后,珠世对吃人这一行为越发排斥,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可她又无力抵抗这种源自细胞的吞噬欲望,因此只能选择吃尸体这种折中的方式来满足自身。 而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人的尸体。 “这样……真的可行吗?” 夜晚的树林中,两人背对着坐在一块大石头旁,缘一刻意移开了目光,不去看珠世进食的模样。 第32章 谢谢你,炭吉 如今的缘一已经四十多岁,脸上也有了些许皱纹,从正常人类的角度分析,这个年龄已经进入了身体机能的衰退期。 但缘一不是正常人。 斑纹的存在让他的身体状况始终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岁月的增长,丝毫没有影响他挥刀的力量。 哪怕再过二十年,缘一依然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将无惨瞬间斩杀,绝不可能再让他逃走! 当然,前提是他能再次遇见无惨…… “对不起,缘一先生……” 背对着缘一,听到他口中的询问,原本还在啃食着一条人类尸体手臂的珠世,内心忽然泛起一股极为强烈的恶心感。 她突然很想将已经含在口中的碎肉吐出,但体内那无法遏制的饥饿感最终还是迫使她全部咽了下去。 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吞噬人肉而传来的阵阵欢愉,这让珠世感到更加恶心。 她既是恶心这种行为,也是恶心曾经那个自暴自弃,伤害了无数人的自己。 “对不起……” 仇恨化作泪水,珠世强忍着这种恶心,在身体饥饿的驱使下,快速将手中的人肉啃食干净。 这二十年里,她曾无数次想要走到阳光下,彻底结束自己这充满罪恶的生命。 但每一次她都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并不是珠世下不了这个决心,而是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鬼舞辻无惨! 这个欺骗她,带给她无尽罪恶的男人,就算要死,她也一定要带着这个畜生一起去死!! “抱歉……” 身后,也响起了缘一的道歉声。 “珠世小姐,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 我只是担心,你终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开始吞噬活着的人类。 即使缘一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珠世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缘一先生,您不用担心。” 她用力将眼泪擦干,认真说道: “这些年我一直有在研究如何让鬼可以在不吃人的情况下,也能满足自身的饥饿。 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可以成功……” “不吃人,也能满足饥饿?” “嗯,我的设想是以人类的血液做为代替,如果成功的话,只需要定期摄入少量的人类血液,就可以满足鬼的进食需求……” 听着珠世的解释,缘一沉默不语。 他想到了惠子。 惠子对人和鬼都没有什么仇恨,她是为了能活下去才选择变成鬼,如果珠世的这个研究能成功的话,那惠子是不是也可以…… “珠世小姐,你这些年,有见到过惠子吗?”缘一忽然问道。 虽然不知道缘一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惠子,但珠世还是如实回道: “大概在十年前有见到过一次,当时是在一座乡下村镇的夜晚祭典活动上,我有看到惠子带着两个小孩在祭典上闲逛。” “两个……小孩?”缘一愣住了。 惠子,你…… “啊,请不要误会!那两个小孩和惠子长得一点都不像,想来肯定也不是她的孩子!”珠世连忙解释。 原来如此…… 缘一点头,莫名松了口气。 不过这样的话……两个孩子?莫非是灶门家的? 炭吉他,还是愿意信任惠子吗…… “我当时感觉到惠子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劲,所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珠世说着,眼眸深处浮现一丝后怕。 哪怕已经隔了十年之久,可她仍然对那晚祭典上的这匆匆一面印象深刻。 和珠世此前见到过的所有鬼都完全不同,那晚的惠子,她的周身就如同一张白纸,珠世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没有鬼气,没有强大实力带来的气场,也没有吞噬人类后的腐臭气息。 惠子站在那里,完全就像是一位带着弟弟妹妹出来玩的普通女子。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她被转化的过程,珠世甚至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位女孩早已是一只恶鬼。 这很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鬼之间都是能互相感应到对方气息的,这也是鬼最常用的用来分辨同类的手段。 惠子这种怪异的情况,珠世甚至在无惨身上都没有见过。 惠子当时给她的感觉和缘一极为相似,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都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恐怖实力! 明明成为鬼的时间还如此短暂,就已经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了吗? 珠世后来不止一次感到庆幸,如果那晚没有那两个孩子在,如果惠子没有将注意力始终都放在那两个小孩身上的话,她绝对不可能逃得掉。 要么是被惠子一剑杀死,要么就是被她带着去见了无惨。 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通透世界。” 听完珠世的描述,缘一直接给出了答案。 “只有达到通透世界的人,才能将自己身上的气息全部隐藏,从外表上看和普通人一般无二。” 真没想到,惠子竟然也走到了这一步。 明明作为人类时,还是那般弱小…… 每次听到惠子的消息时,缘一都会感到难过。 因为惠子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在告诉他,比起作为一个人,他的妹妹好像更适合成为一只鬼。 他好像终于有些理解惠子的想法了,可正是这种理解,却让缘一感到恐惧。 他害怕这种理解会逐步发展为接受,并最终侵蚀他的内心,让他也堕落为鬼的一员,从此靠吞噬他人而活。 所以,缘一从未想过去见惠子。 “缘一先生,您这些年有找到过无惨吗?” 身后,珠世的询问打断了缘一的沉思。 “没有。”缘一遗憾摇头。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全国各地到处走,可别说找到无惨了,他就连无惨一丁点的消息都打听不到。 好似从那晚之后,无惨就彻底从这世间消失了。 但缘一心里比谁都清楚,无惨根本没有死,他只是在等他死。 只要他还活着,无惨就绝对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而一旦他离世……缘一甚至都不敢去想自己死后的场景。 虽然心里早已对这个结果有了预期,可当听到缘一如此干脆的否认时,珠世内心还是忍不住涌现一股绝望。 “那,缘一先生,您有想好在您离世之后,又要由谁去对付无惨吗?” 缘一沉默了。 他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里的两人心里都明白,缘一能再次遇到无惨并将其杀死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 缘一事实上已经失败了,铲除无惨的任务,将不得不交给后来之人。 可是,要什么样的后人才能承担起如此重任? 身为唯一和无惨交过手并活下来的人,缘一比任何人都清楚无惨真正的实力,这位鬼之始祖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存在。 穷其道者,归处亦同。 缘一本想告诉珠世,像他这样的人,未来肯定也还会再有,即使他失败了,以后也还会有另一个人站出来讨伐无惨,最终将其斩杀。 可是话即将说出口时,缘一却突然犹豫了。 真的,还会再有吗? 随着年岁的增长,缘一越来越能理解到,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究竟有着多大的差距。 他生来便站在了普通人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抵达的绝对顶峰之上,斑纹、赫刀、通透世界、绝对武艺……上天几乎是把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了他! 他的力量,是神明的恩赐,远远超出了天赋和努力能够达到的极限! 像他这样的人,神明真的还会再降下第二位吗? “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在缘一的沉默中,珠世缓缓站起身。 “只要我还没死,我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她背对着缘一,努力在那充满哀怨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无惨有无限的时间,我也有无限的时间。 他是鬼,那我就去研究能让鬼变成人的药! 他很强,那我就去研究能让他的细胞衰老的药! 他会分裂,那我就去研究能阻止他细胞分裂的药! 不管遇到多少困难,我都会一直研究下去!直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他彻底终结!” 立下自己的誓言,珠世径直离开。 黑夜中,再次剩下缘一一人。 他独自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 时光飞逝,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一个雪夜,垂垂老矣的缘一终于又再一次来到了那座山上。 小木屋还在那里,缘一在这里见到了炭吉,那个躺在床榻之上,和他同样衰老,却奇迹般并未离世的炭吉。 “缘一先生,我一直在等您。” 炭吉只是笑着,他好似清楚缘一究竟是为何而来,不等缘一多言,便将纸笔都拿了出来。 似乎是心里有了某种预感,仅仅过去两天的时间,原本也有近十年没来过的惠子,也紧随着缘一之后来到这里,并从炭吉手中接过了缘一留下的书信。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 是缘一留给她的地址。 看到这个地址,惠子一愣,双眼不由得闪烁起泪光。 时隔数十年之久,缘一兄长终于愿意见她了。 她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一面,很可能就是她和缘一兄长的最后一面。 兄长大人,恐怕快到寿了…… 看着惠子眼中的泪水,看着她脸上的喜悦之情,亲手完成了这最后交接的炭吉,那早已布满皱纹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一丝笑意。 凭借着这股超凡的执念,他终于还是撑到了这一刻,在自己生命的尽头,为这对兄妹做了自己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 回望他这一生,受尽了这对人鬼兄妹的帮助,也不知这是否能回报一些? 一声叹息,早已抵达自己寿命极限的炭吉,在子孙的环绕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33章 兄长大人,您老了 仅仅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惠子便来到了缘一留给她的地址。 那是一个相当偏僻的山外,杂草丛生,树林茂密。 不远处的山脚下,静静矗立着一座不知道在什么时代被什么人建造的古老佛塔。 这天夜晚,明月高悬天际,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猩红,这不祥的异象,仿佛是在预示着些什么。 但惠子没有在意,她只是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菜,满心欢喜地抵达了这座荒山中唯一的一座小木屋前。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屋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重,但每一步的间隔都丝毫不差,落地时发出的声音大小也完全相同。 能对自身的力道精准掌控到如此程度,任谁都能知晓,这脚步声的主人一定是位实力极为高深的武者。 这是当然的,毕竟是缘一兄长嘛。 只是听到这声音,惠子就清楚屋内的人一定是缘一。 哪怕已经过去了数十年,缘一兄长的实力依然没有丝毫退步。 不由得,惠子突然有些紧张。 如此漫长的时间过去,不知缘一兄长是否还会记得她的模样? 想来是会的……毕竟他们兄妹的容貌是如此相似,彼此就算想忘也无法忘记。 可紧接着她又有些忧心,自己今天的衣着是否得体? 年幼时被母亲朱乃所教导的礼仪早已刻入骨子里,哪怕只是兄妹间的久别重逢,惠子也尽可能进行了盛装打扮,而不是随便穿着两件衣服就过来了。 身上穿的是母亲留给她的那套和服,发簪和发型也选了最合适的造型,唯独脸上没有特别化妆。 因为惠子实在接受不了这个时代的人的审美,也无法理解那些权贵女子为什么总喜欢把牙齿涂成黑色…… 好在,这些都是公家女子才需要化的妆,她是武家女子,就算不这么做,礼仪上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缘一兄长也并不是那种特别在意礼仪的人,她若是做得太正式了,兄长大人恐怕还会感觉不自在,这可不行…… 嗯,比起担心这些,果然还是仔细回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菜的步骤比较好…… 毕竟已经有几十年没亲手给人做过饭了,惠子也不清楚自己的厨艺究竟生疏了多少…… 希望不会让兄长大人失望吧。 嘎吱—— 在惠子的担忧中,面前的木门终于被人打开。 她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件无比熟悉的红色羽织。 数十年了,缘一始终穿着这件羽织,它那鲜艳的红色就如太阳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照耀着他周身的一切。 目光再往上移,惠子看见了缘一的面容。 那是一张早已布满无数皱纹,在岁月的摧残之下,干瘪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枯瘦面容。 瞳孔逐渐放大,惠子愣愣地看着面前这犹如风中残烛的枯瘦老者,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 脑海中,缘一年轻时的模样和此刻的枯瘦衰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她几乎是下意识抬起那微颤的手,轻轻触碰缘一的脸颊。 “兄长大人,您老了。” 时隔数十年的见面,惠子仍然是十九岁的模样,可她的兄长却已是垂垂老矣。 缘一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低头,平静地看着脸颊带泪的惠子。 通透世界的存在,让缘一得以轻易看清惠子的身体。 那如白纸一般的平静气息之下,是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强大身躯! 这股如岩浆般恐怖的生命力早已超越了人类的极限,甚至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恶鬼。 毫无疑问,他的妹妹继国惠子,已是缘一此生遭遇过的,除鬼王无惨之外的最强之鬼! 深深意识到这一点,缘一那早已因为年岁增长而显得浑浊的双眼中,不由浮现出一抹悲哀。 “惠子,你究竟吃了多少人?” 他的声音不复年轻时的沉稳,听上去苍老而又沙哑。 脸上的哀伤逐渐收敛,惠子眼帘低垂,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 说实话,久别重逢之际,她其实是不想这么快就和兄长大人谈起这些会让人觉得不开心的事情。 但同时惠子心里也清楚,这些事情恰恰就是她这位兄长最关心,也最在意的。 这是她必须要去面对的,避无可避。 “兄长大人,我很听话的。” 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惠子再次抬头看向缘一,笑着说道: “您年轻时对我的教导,我从未忘记,这些年我始终保持着克制,一个月固定只吃两个人,并不会为了满足身体的食欲就随意进食。 而且每次进食的时候也只会去地牢挑选那些十恶不赦之人,这些人全都是犯下死罪的恶徒,死有余辜,哪怕我不吃他们,他们也会被刑罚所杀。 您看,被我所吃的都是该死之人,我并没有伤害无辜之人,不是吗?” 面对缘一,惠子将早已准备好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这些并非是谎言,而是完全的真心话。 为了能得到缘一的谅解,这几十年来她一直都是如此坚持,从未破戒。 她是真心地希望自己的兄长能够相信她,哪怕已经化身为鬼,她依然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并不会滥杀无辜。 然而,面对惠子那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神,缘一却只是摇了摇头,缓声说道: “惠子,吃人就是吃人,无论你有什么理由,都一样……无论是不是恶人,都不是你能心安理得吞噬他们的理由。” 这平静的话语就犹如一柄利剑,瞬间刺穿了惠子的心脏。 缘一并没有和惠子讨论吃人的区别,而是从根本上就对“鬼吃人”的这一行为进行了否定。 缘一的态度很明确,无论你吃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吃人的这种行为就是不对的。 他始终认为,鬼这种生物的存在就是错误的。 意识到这一点,惠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兄长还是认为,我变成鬼是错误的吗?” 缘一沉默不语,但这沉默,却给出了最直接的回答。 眼泪再次从眼眶中溢出,她缓缓走上前,抬起头,用那双逐渐变得血红的双眸,直视着缘一的眼睛。 “兄长大人,请告诉我,您的心里是不是一直都在想,如果我能在那天晚上死去,那一切就都太好了,是不是这样?” 第34章 兄长大人,您为什么不动手? 双眸变得血红,长发在逐渐变白,面对惠子的不断质问,看着她那被泪水一遍遍流淌过的脸颊,缘一的内心忽然感到一阵阵的抽痛。 他突然意识到,除了母亲离世的那一晚,自己好像还从未见过妹妹哭泣的模样。 惠子并不是爱哭的性格,她从小就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坚强,哪怕是在最初得知自己病情的那一刻,缘一也未曾见她掉过眼泪。 而如今,时隔近八十年,妹妹又一次在自己的面前流下泪水,但这次不再是因为母亲,而是因为,他这位兄长彻底否定了她的选择与存在。 衰老的心脏感到一阵阵的抽痛,面对惠子近乎逼迫的质问,缘一却只是闭上眼睛,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 “惠子,我会陪你走到最后的……” 这是缘一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做出的决定,他救不了自己的妹妹,也不愿看到她变成吞噬人的恶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着不断虚弱的惠子,走到她生命的尽头。 可这听起来温馨的话语,落在惠子耳中,却如刀刃般锋利。 比起成为鬼,他真的更宁愿看到自己的妹妹作为一个人死去,哪怕那种死亡对她而言充满痛苦与煎熬。 瞳孔再次放大,惠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给出这个回答的缘一,名为愤怒的火焰在这一刻彻底烧遍她的全身。 “凭什么……” 身子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不断颤抖,她直视着闭眼仿佛是在逃避什么的缘一,一字一句问道: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兄长大人您告诉我,这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都可以活这么久,为什么只有我不行?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难道我就必须像母亲那样一个人凄惨痛苦的死去才可以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去接受这种命运?凭什么?!!” 一声声质问回荡在耳边,惠子的情绪彻底失控,她抬手按在胸前,看着始终沉默的兄长,近乎赌咒般嘶吼道: “世人生而不平,神明从未公正!如果这就是我的命,那我偏不认它! 我要活下去,我就是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活得长长久久!我要活得比任何人都久!!” “惠子,我……” “够了!” 缘一刚想开口,就被惠子厉声喝止。 长发的雪白很快褪去,血红的双瞳也逐渐变回黑色,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稳。 “兄长大人,我不是来和您吵架的,这些事情就说到这里,好吗?” 惠子平静说道,在这件事情上,她已经不想再听缘一说任何话。 “您应该还没吃晚饭吧?我马上去给您做。” 说着,惠子也不管缘一答不答应,直接走进了屋里。 缘一住的这间小木屋很是简陋,但至少做饭的灶台还是有的。 惠子从淤泥中取出她早已准备好的蔬菜,迅速开始备菜生火。 尽管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碰过这些东西,但好在惠子的厨艺并没有生疏多少。 甚至比这些年一直自己做饭的缘一都还要强上很多,让他这个做兄长的都只能坐在那张小桌旁,看着自己的妹妹将一盘又一盘的菜端上来。 她那忙碌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好似兄妹俩刚才的那番争吵都是缘一的错觉。 缘一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小小的饭桌上便被盘子堆满了。 “惠子……” “兄长大人,现在请安静地吃饭,其他的事情等吃完了再说。” 他看着面前这桌丰盛的晚饭,刚想开口,就被坐在对面的惠子打断了。 于是,缘一拿起了筷子。 惠子的厨艺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口中熟悉的味道让缘一有些惊讶,因为正常的人类食物对鬼而言都是难以下咽的,鬼甚至都品尝不出这些食物的味道。 很难想象,即使这样惠子也能保持如此高水准的厨艺,她真的很有做饭的天赋。 而让缘一更惊讶的是,他看到坐在对面的惠子竟然也在往自己嘴里夹菜? 但下一秒,通透世界就让缘一看清了真相。 原来惠子并没有将这些饭菜真的吃下去,她是怕他一个人吃会感觉不自在,才故意陪着他,做出了这副好像是在吃饭的行为。 实际上,这些饭菜在被她含入口中时,就被那些淤泥全部吞噬了。 是的,他的妹妹已经是鬼了,无论伪装得再好,都不可能吃得下这些人类的食物…… 从惠子成为鬼的那一刻起,她的食谱上就只剩下了人类。 再一次深深意识到这点,让缘一感到无比的悲哀。 晚饭在沉默中结束,等缘一将筷子放下后,惠子又主动起身帮他洗碗。 缘一并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一直看着惠子将最后一个陶碗也放进柜子里后,他才终于开口。 “惠子……” “兄长大人,我有些累了。” 然而,就像是算准了似的,缘一刚开口,惠子就又一次打断了他。 背对着缘一,惠子用抹布擦了擦手,说道: “这两天一直都在赶路,过来后先是和您吵了一架,还要给您做饭洗碗……我现在感觉头晕乎乎的,只想好好睡一觉。 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吧……另外,请兄长大人不要趁机偷看我睡觉,否则就算是缘一兄长,我也会生气的。” 说着,惠子也不管缘一同不同意,直接走进旁边的小房间里,霸占了缘一这屋里唯一的一张床。 鬼,竟然也会需要睡觉吗?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缘一沉默地坐在饭桌前。 哪怕是他,这时也已经清楚,惠子这是在故意拖延。 她很清楚他想和她说什么,但她不想听,所以才用这种方式一次次拖延。 那他该怎么做? 就这么任由自己的妹妹不断拖延下去,任由她在这条充满罪恶的错误路上越走越远? 在缘一的沉默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十分钟,半小时,两小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起身朝着房间里走去。 床榻上,惠子似乎真的睡着了,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双眼,呼吸平稳,对他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察觉。 缘一径直走到床前,拔出了腰间的日轮刀。 黑色的刀身上,刻着名为“灭”的字样,它仿佛代表了神明的制裁,是这世间所有恶鬼的噩梦。 瞄准惠子那毫不设防的脖颈,缘一缓缓举起刀刃。 妹妹仍在熟睡,对身旁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仿佛静止,看着惠子安静的睡颜,缘一的双眼有些模糊,他的意识在这一瞬间突然回到了非常遥远的过去。 他好像看到了年幼时的惠子。 他的妹妹从小就是非常乖巧的性格,她和母亲一样,天生喜静,能够在织机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从不与人置气,对所有人都很好,不仅是对他这位当时被视作灾厄的兄长,哪怕只是家中的仆人,她都时常关心,从不刁难。 在缘一眼中,无论是性格还是容貌,他的妹妹都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孩,她本该如花般盛放。 是的,她本该如此…… 手臂在颤抖,眼泪从那浑浊的眼中不断滴落,缘一看着面前安静熟睡的惠子,手中那无往不利的日轮刀,这次却怎么也斩不下去。 妹妹的脖颈就在眼前,通透世界之下,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隐藏,在这个距离,无论惠子有什么手段,她都来不及。 只要这一刀下去,缘一就能将她彻底杀死,不会有任何悬念。 没错,只要斩下这一刀。 [兄长大人,您是不是一直都在想,如果我能在那天晚上死去,那一切就都太好了,是这样吗?] 无声的黑暗中,惠子的质问却在耳边一遍遍地响起,如刀剑一般一遍遍刺穿着缘一的内心。 无限的悲痛在他胸口回荡,将那颗苍老的心脏反复撕扯着。 日轮刀一次次的举起,却又一次次的放下。 直到最后,缘一也没能斩下这一刀。 “对不起……” 他无力地跪坐在床边,那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对不起,惠子,对不起……” 他实在没办法再装瞎了。 身为兄长,缘一又怎么会不明白,惠子根本就没有睡着,她其实早就感知到了他的举动,她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早就知道他就在她的床边。 惠子很清楚自己的兄长想做什么,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 他的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她性格乖巧,非常懂事,从不让家人为自己担心,也从不愿看到家人因为她而感到痛苦。 所以,在和自己兄长的争执中,她最终选择了退让。 明明才争吵过,明明如此愤怒,明明对他如此失望……可她还是愿意尊重他,还是愿意为了他这个无能的兄长做出让步。 哪怕代价是她自己的生命。 正是因为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她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为他做了最后一次晚饭,陪他一起安静地吃完,将碗洗好,便来到了这床上,静静等待着这最后一刻的到来。 甚至为了减轻他的心理压力,还故意装作睡着的模样,好让他能没有任何障碍地斩下她的头颅。 可就是这种听话与懂事,彻底刺穿了缘一的内心。 他可以杀鬼,杀无数的恶鬼,可他唯独杀不了自己的妹妹…… 在缘一的哭泣声中,泪水也顺着惠子的眼角无声滑落。 她终于睁开眼,看着上方的屋顶,眼中满是哀伤。 “兄长大人,您为什么不动手?” 第35章 惠子,答应我两件事 生命和家人究竟谁更重要? 对惠子而言,她两个都要。 她既要让自己活下去,也要让自己的家人和自己一起活下去。 可如果非要从这两个选项中去选择一个,惠子认为,她或许会去选择后者…… 记忆回到了六十年前的过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二次遭遇无惨大人的那个夜晚。 惠子清楚地记得,在无惨大人愿意将她变为鬼时,她的内心,喜悦和遗憾这两种情绪同时涌现。 她喜悦着,自己终于能摆脱那副残破的病体,以无尽的寿命健康地行走于这世间。 她遗憾着,为什么无惨大人没能再早一点出现,如果再早一点,如果能在母亲离世之前…… 她果然是一朵恶之花。 别人变成鬼后,不是失去记忆,整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究竟为何而活;就是彻底堕落,沦为一头被欲望操控,只知道吞噬人的牲畜。 但惠子都不是,她拥有着完全的记忆,大脑也保持着彻底的清醒。 她对自己的行为有着清楚的认知,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对这些行为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她甚至还感到遗憾,遗憾当初没能救下母亲,遗憾没能让母亲也和她一样成为鬼。 就连她的兄长,那身为神之子,肩负着神明交予的重任而降世的缘一兄长,她也希望他能变成鬼,让他们兄妹三人得以在漫长的岁月中相互陪伴。 难道这是错误的吗? 惠子从不这么认为。 世人生而不平,有些人天生占尽幸福,有些人却只能在绝望中苦苦挣扎,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已被神明定下。 就连高高在上的神明都未曾做到至公至平,又怎能以此要求我等? 所以,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去争。 毕竟,神明从不施舍,也从不回应。 很久以前惠子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要不是真正的无辜之人,只要不是帮助过自己的人,她从来不介意去伤害任何人。 可是,从人类的角度而言……这一定是一个很不好的认知吧? “所以,兄长大人,您为什么还不动手?” 猩红的光辉从窗外洒进,惠子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转头凝望着夜空中那轮不详的血月。 她再一次问出了这句话。 哪怕她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既然缘一兄长是这么认为的,那就没有办法了啊…… 惠子想活下去,她当然想活下去,在死亡的冰冷面前,无论是以何种代价,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她都想活下去。 哪怕需要她去吞噬他人,也一样如此。 可这其中,并不包括至亲之人的反对。 缘一兄长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他根本就不接受她以这种方式存活于世,比起成为鬼,他宁愿看到自己的妹妹在六十年前那个夜晚死去。 惠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那强烈得完全无法压抑的愤怒,这是她过去在面对鬼杀队的那些柱时都未曾达到过的感受,可在极致的愤怒之后,她还是选择了退让。 毕竟,谁让她是一个会在生命与家人中毫不犹豫选择后者的笨蛋? 所以,兄长大人,您在犹豫什么? 惠子静静躺在床上,她没有想反抗,只是安静等待着自己最后一刻的到来。 她相信自己兄长的实力,当死亡来临时,她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痛苦。 可缘一却只是垂头靠坐在床边,他背对着自己的妹妹,垂着肩膀,头发散乱,神情极为落魄,像是被人抽了脊梁。 那把斩杀了无数恶鬼的日轮刀,也被随意地丢弃脚边。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夜空中那轮血月的位置都发生了偏移,缘一才终于开口。 “惠子……” 他的声音比之刚才,变得更加沙哑。 “答应兄长两件事,可以吗?” 惠子闻言,她那平静的眼眸中,逐渐亮起了一抹光亮。 “兄长大人,您……” “我走后,不要随便伤及无辜……以及,放过那位珠世小姐,可以吗?” 缘一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当这番话说出来时,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终究是杀不了自己的妹妹。 他可以斩杀无数的恶鬼,可当自己的妹妹愿意放下生存的执念,自愿将脖颈伸到他面前以成全他时,缘一却怎么也挥不下手中的刀了。 他对自己的妹妹并非无愧,时至今日缘一依然认为,是当初自己强行要求惠子加入鬼杀队的这个决定,才害得她走上了如今这条错误的道路。 这一切都怪他,是他让自己的妹妹变成了这副模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他开始…… “如果我不答应,兄长大人您会立刻杀了我吗?” 身后,惠子转过头看向缘一,开口问道。 而缘一只是沉默着,没有应答。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为难您……” 轻轻笑了,惠子再次将目光投向上方的屋顶,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回道: “我答应您,以后如果侥幸遇到了珠世小姐,我不会将她带给无惨大人,也一定不会伤害她。” 我答应您,哪怕是在您走后,我也不会随意伤及无辜,除非是身怀罪孽之人,除非是想要伤害我的人,否则,我绝不会轻易夺走任何一人的生命。 这样可以吗,兄长大人?” “谢谢你,惠子……” 黑暗中,缘一捡起一旁的日轮刀,缓缓站起身。 他的身形有些佝偻,起身时那摇晃的动作,更是让身为妹妹的惠子感到无比揪心。 “兄长大人……” “早些休息吧,惠子……” 她下意识就要起身去搀扶缘一,却被他摇头制止。 “你应该也有很久没有睡觉了吧?今晚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是,兄长大人……” 惠子本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她就这样担忧地看着缘一,一步一步离开了房间。 “惠子。” 直到走到门口时,缘一才突然停下,他背对着她,低声说道: “谢谢你,还愿意将我看作兄长……”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惠子却是无奈地笑了。 “兄长大人,请别说这种蠢话。” 缘一没有再回应,他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着,直到走出这间小小的木屋。 屋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血月依然高悬夜空,惠子躺在床上,她闭着双眼,嘴角带笑,遵照缘一所说尝试入睡。 缘一兄长刚才那句话还真没有说错,鬼是不会感到疲惫的,她也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有睡过觉了。 不过如果想睡的话,应该还是能睡得着的。 就算只是短暂的睡一会儿也行,等之后她就起床给缘一兄长弄早饭…… 惠子心里隐隐有预感,自家兄长的时限恐怕就快到了,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希望能尽量陪伴在缘一的身边,不让他孤单的离去。 正常来说,已经掌握了通透世界的惠子,是能够精准判断出一位垂死之人的剩余寿命的。 但缘一不同。 身为神之子的他,哪怕已经大寿将近,哪怕惠子已经能感知到缘一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可他的身体机能还是处在稳定的巅峰状态。 这简直就是神迹。 惠子无法判断出缘一准确的离世时间,她所能做的,就只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直到那一天到来…… 说起来,都这么晚了,缘一兄长刚才出去是要做什么? 惠子心里,这个疑问突然冒了出来。 难道是去杀鬼? 不可能,她之前过来的时候就注意过,这座荒山方圆五里范围内别说鬼了,就连人影都没有一个,鬼都不稀罕来这种地方! 所以,缘一兄长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出去散心吧? [惠子,谢谢你,还愿意将我看作兄长……] [今晚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突然,缘一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在惠子脑海中不断回响,不知为何,她的内心忽然有些焦躁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不行! 在这股不安的驱使下,她快速起身,紧跟着也离开了木屋。 一定有哪里不对! 绝不能让缘一兄长就这么一个人出去! 第36章 神之子的逝去 荒山野外,血月高悬,黑死牟就站在那座破败的佛塔前,抬头凝望着它。 他是来找惠子的。 昨日,有一只实力尚可的鬼通过换位血战,成功击败了原本的上弦之陆,顶替他的位置成为新的上弦之陆。 无惨大人因此召开了上弦会议,倒不是说要庆祝什么,主要是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这些平时基本都不怎么碰面的上弦都出来见个面,和新成员相互认识一下。 但惠子没来。 这已经不是惠子第一次翘掉无惨大人召开的会议了。 这几十年来,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仗着无惨大人的纵容,他这个任性的妹妹时常会以各种理由不来参加上弦会议。 不是在钻研武技没时间,就是距离太远赶不到,这次更过分,直接就说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来了? 都变成鬼了你还身体不舒服? 演都不演了属于是! 虽然无惨大人并不介意,但黑死牟很生气。 好在身为鬼王,无惨能实时感知到每只鬼大概所处的位置,在得知惠子又把会议翘了之后,黑死牟直接找无惨问了惠子所在的大致方位,连夜赶过来逮人了。 他倒是要亲眼看看,自己这个妹妹这些年究竟“病”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为什么会是在这种荒郊野外? 如此荒凉,黑死牟实在想不到,自己那个妹妹跑来这种地方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里究竟是有何物,值得她翘掉无惨大人召开的会议也要过来? 而且,这股令人焦躁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从踏入这座荒山开始,他的内心就始终回荡着一丝无法平息的不安? 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里,到底有谁在? 在黑死牟的沉思中,耳边风声骤起。 他忽然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谁在靠近? 为什么他没有感知到一点气息? 心底微微一惊,黑死牟迅速转身看去。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光景。 只见月色下的杂草丛中,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在那。 身影就站在五米开外的位置,他身披红色羽织,腰挎日轮刀,身形枯瘦,好似风中残烛。 看着他,黑死牟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哪怕时隔了六十年,哪怕眼前的这人已衰老到了如此程度,可他依然能在第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继国缘一,他的双胞胎弟弟。 “这不可能……” 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缘一,黑死牟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清楚地看到了,缘一额头上那因为皱纹而显得有些丑陋的斑纹。 “斑纹剑士的寿命绝不可能超过二十五岁……为什么只有你……能活到现在?” 缘一没有回答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黑死牟,看着他如今这非人的模样,直到眼中流出两道泪水。 “多么可怜啊,兄长……” 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穿透了。 他竟然……被自己的弟弟给可怜了? 黑死牟突然发现,时隔六十年再次面对这个曾经让自己嫉妒到发狂的胞弟,他此刻竟然出奇地没有感到任何一丝的愤怒。 缘一口中的“兄长”是如此嘶哑,他似乎从中听出了名为“悲伤”的情绪。 连带着,竟然让他的内心也随之生出了一抹伤感。 但这所有的感觉,全都在下一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缘一就这么看着他,缓缓抬起那只干瘦的手,按在日轮刀的刀柄上。 这一刻,缘一周身气势骤变。 他的架势没有丝毫破绽,强横的威压自他那干瘦的身躯内倾泻而出,压得黑死牟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我来了。” 随着缘一口中这句话的说出,他仿佛才如梦初醒般,连忙伸手握向腰间的刀柄,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下一瞬,缘一的身影极速突进。 很难想象,以他这如此衰老的身躯,竟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速度,即便以黑死牟的眼睛,也仅仅只能捕捉到一抹瞬闪而过的残影! 下一瞬,他便感到自己的脖颈一阵剧痛,头颅几乎要被斩断! 为什么…… 鲜血从脖颈的断口处喷涌而出,黑死牟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 为什么只有你永远都是特别的? 明明是斑纹剑士,却能活到如此年龄;明明都已经瘦到皮包骨了,实力却与全盛期几乎毫无差别…… 为什么只有你能一次次打破这世间的常理,集众神的宠爱于一身? 为什么?! 无法言明的愤怒与怨恨灼烧着内心,黑死牟在这一刻,涌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想要杀死缘一的想法。 他不清楚为什么缘一的这一刀没能斩断他的脖颈,但他明白,只要缘一的下一刀挥出,他的头颅绝对就会应声而落!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过去……缘一始终没能挥出那决定胜负的下一刀。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在阳寿耗尽后,离开了人世。 黑死牟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愣愣地看着那低下头,将刀尖插入土中,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缘一。 为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死? 你不应该再挥出一刀,直接斩下我的头颅,让我迎来荣耀的战死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羞辱我吗?! “呃啊!!” 极致的屈辱和愤怒之下,黑死牟咆哮着向缘一挥动刀刃! 神之子的身躯被这一刀轻松斩为两截。 飞溅的血液中,黑死牟看到了一个被刀刃划开的小布包,里面是一根同样被斩为两截的竹笛。 看到这根竹笛,黑死牟再次愣住。 他忽然想起,这好像是年幼时的他亲手做来送给缘一的东西。 不知为何,他那从未哭泣过的眼中,泪水在这一刻突然涌出。 为什么……你要把这种不值一提的东西一直带在身上? “……” 当惠子追着缘一的脚印匆忙赶到时,只看到手中拿着两截竹笛,低头站在一旁的黑死牟,以及他脚边已经被斩为两截的缘一尸体。 瞳孔骤缩,几乎是瞬间猜到了这里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惠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走上前,用淤泥包裹住缘一的尸体。 或许她应该感到愤怒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对谁愤怒。 因为无论是缘一还是岩胜,他们都是她的兄长。 惠子很早就明白岩胜对缘一的内心,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这些年她才从未向岩胜透露过缘一还在世的这一信息。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让自己这两位兄长见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缘一兄长,您是因为不愿让我看到这副场景,才希望我留在那小木屋里的吗? 可是,您又为什么会知道岩胜兄长的接近?难道这就是双胞胎之间那冥冥之中存在的感应吗? “惠子,你要去哪里……” 身后,黑死牟终于从愣神中回过神,他的手中还握着那两截竹笛,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无措,其中似乎还隐含着一丝悲痛。 “兄长大人,我们不能让缘一兄长就这么暴尸野外。” 惠子停下脚步,轻声说道。 “我会带缘一兄长去他想回去的地方,您……要一起去吗?” “……” 直到最后,还是只有惠子一个人带着缘一回到了那座山上。 就在那位诗姐姐的坟墓旁,她用淤泥挖开泥土,将缘一的尸骸整齐地放入其中,却唯独留下了那柄黑色的日轮刀。 “说起来,有个问题,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兄长大人您。” 凄凉的月色下,惠子跪坐在土坑旁,低头看着缘一那张苍白衰老的脸。 “您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存在吗?” 她问道,又自言自语道。 “虽然在很小的时候我曾随着母亲一同信仰过太阳神,还常常向祂祈祷,但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不信了。 如果神明知这世间有不公,想要阻止却无法阻止,那么祂就是无能的。 如果神明知这世间有不公,可以阻止却又不想阻止,那么祂就是邪恶的。 如果神明知这世间有不公,既不想阻止又不能阻止,那么祂就是无能又邪恶的。 如果神既想要阻止不公又能够阻止不公,那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仍充满了如此多的不公?” 惠子一句一句的询问,问到最后,连她自己都笑了。 “所以啊,兄长大人,这世间其实是没有神明的,就算有,那也是丝毫不值得去祈祷的无用之神,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笑着笑着,眼泪却从脸颊滑落。 “可是……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位会关心世人的神明存在的话……我恳求祂能发发慈悲……下一世,别再让您遭受这些苦难了……就让您做一个平凡幸福的普通人吧……” 任由泪水滑落,惠子最后看了一眼缘一的容貌,她深吸口气,努力在脸上做出了一个笑容。 下一瞬,淤泥裹挟着无数的泥土,将土坑彻底填满。 “晚安,兄长大人。” 第37章 继国惠子游记 缘一逝世后又过了许久,那个惠子曾熟悉的战国时代早已远去。 记不清究竟是在几十年前,德川家康彻底击败丰臣氏,德川幕府……也就是江户幕府的时代终于来临。 按照惠子的估算,她如今应该已经活了一百多岁,具体的年龄惠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因为自从缘一离世后,她就没有再去记忆过时间的流逝了。 毕竟鬼拥有无限的寿命,他们没有生老病死,也不需要为一日三餐考虑,自然也就无需再去记忆时间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缘一走后的这几十年里,惠子依然在到处旅行。 她往北去过那被称作“虾夷地”(北海道)的地方,那里冰天雪地,树林茂密,全年都很冷,人口也特别稀少。 她曾在这里的一个小村落中,从当地人口中听说,附近的山林里有一头食人恶熊出没。 据说这头熊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使者,眼睛是红色的,浑身的毛发能像针一样立起来! 它体型庞大,光爬行时就有一米多高,站起来更是有足足三米,不但一巴掌能拍倒一座房子,一顿饭更是能吃三个人! 听起来与其说是熊,更像是被无惨大人投放在这里的某只恶鬼。 出于好奇的心理,惠子进山寻找了几天,最后发现竟然真的是一头熊? 而且还是一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老熊。 这头老熊不但毛发已经开始掉色,站起来也不到两米高,体型在大多数棕熊中都属于相对偏小的类型。 遗憾,她还以为终于能见到长得像熊一样的恶鬼的说…… 惠子推测,或许正是由于自身捕猎能力的下降,才迫使这头老熊将附近几个村落的人类也纳入自己的食谱。 毕竟大多数情况下,比起一般的猎物,没有武器,肉还挺多的人类往往都是最容易获得的食物。 这点不仅对野兽如此,对恶鬼也是如此。 为报答村民们的留宿之恩,惠子顺手就把这头食人熊给杀了。 等她通知村民去山里把熊的尸体拖回来时,整个村落的村民们都沸腾了,当晚就为她办了一个篝火晚会,强行拽着她在冰天雪地里围着篝火跳了一整晚,还唱了很多奇怪的当地歌谣。 虽然很开心,但因为这次闹的动静有点大,所以惠子没有再久留,只是将这里的所见所闻记下后,就匆匆离开了。 从缘一离世后的第二次旅途开始,惠子就一直随身携带着一本游记,里面记载了她近几十年来在这小小岛国里的所有见闻。 只不过和那些大旅行家的游记不同,她这本游记里所记录的,全都是一些偏僻小山村里的民俗文化和当地传说,其中也夹杂着不少稀奇古怪的关于恶鬼的记录。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与其说是一本游记,可能更像是哪个不知名的幻想小说家所编纂出来的异世界风俗录吧? 离开虾夷地后,惠子又一路往南,去了九州岛的长崎,由于江户幕府实行严格的闭关锁国政策,因此这里是唯一能被允许与国外通商的港口。 惠子在这个地方见到了很多从海外来的人,也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很多海外的故事。 像是郑家商队,以及红发女海盗的传说什么的…… 这其中也有不少商船向惠子发出过邀请,希望她能成为他们的船员,一同出海探险。 惠子的确有些心动,可是无惨大人不允许。 毕竟出去容易,想回来就有点难了,而且如果距离太远的话,无惨大人对他们的感知也会受到削弱。 这就没办法了呢,毕竟不能违背无惨大人的命令…… 这之后又过了好几年的时间,如此漫长的旅途过去,倒是让惠子也生出了一丝厌倦。 但她也明白,自己的这种厌倦只是暂时的,就像是人走多了路,自然而然就会想停下来歇歇脚一样,等歇个几十年,她肯定又会想出去走走了。 当然,这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如今的惠子只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让自己的内心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可这就涉及到一个她不得不去考虑的问题。 那就是,她究竟该以什么身份去安定下来呢? 总不能真就像岩胜兄长那样,随便找个山洞一钻,一待就是几十年吧? 十几年前,惠子有去看望过岩胜。 当时的岩胜就住在一处偏僻的峡谷洞穴中,一张床,一柄刀,一个剑技想一天。 看到惠子来串门,还顺带拉着她去比划了几招。 兄长大人也真是坐得住,也不知道现在挪窝了没有,不会还待在那地方吧,该不会已经发霉了吧…… 惠子自认没有岩胜这种定力,比起这种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她更想找个不大不小的城镇,以某个不会太引人注目的身份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 所以,她有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谋生手段? 惠子思考了很久,最终得出答案。 她可以去开一家道场,教人学习剑术。 “……” 宽敞的町街上,日头高照,惠子身穿和服,手中撑着一把厚重的黑伞,缓步行走在街道上。 这把黑伞是她请匠人专门制作,伞布很厚,伞面也比一般的伞要宽出一半有余,完全撑开后足以将惠子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彻底隔绝头顶的阳光。 阳光是鬼的天敌,无论是实力多么强大的鬼,只要被阳光轻微照射,身体都会迅速崩解。 因此,恶鬼从来都只会在夜晚出没。 可反过来,如果能想办法阻隔阳光的照射,那么即使是实力最弱小的鬼,也能在白天出没。 就比如像惠子这样打一把伞。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答案,很多鬼都能想得到,但却几乎没有鬼会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们的顾虑太多。 如果伞没拿稳怎么办? 如果被鬼杀队认出来了怎么办? 如果我的伞被他们打坏了怎么办? 而这些所有的顾虑,全都来自于对自身实力的不自信。 因为没有把握能应付可能会出现的鬼杀队剑士,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不敢用这种方式在白天现身。 可惠子没有这种顾虑,因为她很强。 第38章 名为狛治的少年(上弦三) 缘一兄长离世之后,在如今这个世界能有绝对把握将惠子击败的,就只剩下了无惨大人。 除此之外,就连岩胜兄长和她也只在伯仲之间。 如今的惠子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在数位斑纹柱的围攻之下,一边护着手中的黑伞不被攻击,一边将这些人快速斩杀。 更别提,根据惠子十几年前从某位鬼杀队剑士口中了解到的情报,如今的鬼杀队已经没有斑纹剑士了。 不但如此,那些剑士现在甚至就连斑纹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更进一步的通透世界和赫刀了…… 曾在战国时代盛极一时的鬼杀队,如今竟然也衰弱到这般地步了吗…… 惠子轻声叹息,心里却没有多少感触。 毕竟在她看来,鬼杀队的强盛完全就是依赖于缘一本人的强大,随着缘一兄长的逝去,鬼杀队的衰败也是必然。 比起这些无用之事,惠子更在意自己接下来要去拜访的地方。 她并非是出来闲逛的。 惠子想自己开一家道场,可又没有相关经验,不知道具体该从哪里开始。 正好她又听说邻近的这座城镇里有一家规模很大的道场,所以才想来拜访这家道场的师傅,咨询一下情况。 也是因此,她才冒险选择白天出行。 毕竟夜晚上门拜访什么的,这实在有些不合礼仪…… 嗯,记得是再走过前面的街道,然后…… “哈哈!来啊!你们不是要抓我吗?来啊!” “别跑!站住!狛治!你给我站住!” 身后突然响起阵阵嘈杂的声音,惠子回头看去,只见街道上,几位官差正追着一个小孩朝这边跑来。 那小孩看上去大概在十一二岁的年龄,是个男孩,个子不是很高,黑色短发,眉毛细长,有着粉色的睫毛,眼睛的瞳孔是蓝色,看上去倒是挺清秀的。 惠子有注意到,这名为狛治的男孩手中正攥着一个钱包,两条手臂上各有三条因为犯下扒窃之罪而被刺下的刺青。 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是惯犯了吗? 惠子沉思的瞬间,狛治就已经被身后那几名官差按倒在地,就在她的身旁,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通透世界之下,她能清楚地看到,这些官差都下手极重,处处朝着狛治身上的要害而去。 男孩虽然尽力反抗,但终究是敌不过几名成年人的围攻,很快就被揍得失去了反抗能力,鼻青脸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整个过程,惠子都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官差们要拖着男孩回去奉行所给他上大刑后,才终于开口。 “你叫狛治?” 或许是身上那独特的气质和精美的和服让人产生了误解,惠子才刚开口,官差们就下意识站住了。 他们似乎以为她是什么达官贵人,全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趴在地上的狛治闻声,勉强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惠子。 可当他看清楚惠子的打扮,尤其是看到惠子身上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和服后,那带着淤青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厌恶。 “你谁啊……滚……” 惠子只是低头看着他,继续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偷东西吗?” 狛治撇过了头,语气虚弱。 “关你什么事……赶紧滚开……否则我……” 还没等他把威胁的话说完,旁边的几名官差忍不住上前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骂。 “臭小子!你嘴巴放干净点!” “看到这位小姐的衣服了吗?这是你惹不起的人!” 惠子沉默地看着趴在地上,双手护住头部的狛治。 刚才那一瞬间,她有注意到狛治的心脏出现了突然的异常收缩,不但让他体内的血液流速加快,周围的肌肉组织也在那瞬间绷紧。 这些反应都在表明,她刚才的询问确实触及到了狛治内心的某个地方。 这孩子并不是单纯地想要作恶,而是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才选择去盗窃。 “是因为家里人吗?”惠子再次问道。 官差们下意识停止殴打,狛治的心脏也再次出现了相同的异常收缩。 果然…… 怪不得身上一股淡淡的药味,是家里有人生病需要吃药调养,才不得不出来做这种事的吗? 答案已经明确,惠子没有再问什么。 她将手伸到身后,淤泥涌现,两只鼓囊囊的钱袋出现在她手中。 这两只钱袋里的钱并非是她用淤泥捏造,而是她过往旅行的时候,零零散散被那些曾经被她顺手帮助过的村民和商人所赠送。 不收不行,收了又没什么能用的机会,所以就被惠子一直存放在淤泥中,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 惠子蹲下身,在狛治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将大的那只钱袋放到他面前,另一只则交给了旁边那几位官差。 “这孩子的赎金我替他交了,这次就别带他去奉行所里受刑了,可以吗?” “没、没问题!小姐!” 几位官差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眼睛都瞪直了,拿着钱袋转身就跑,速度比之刚才追狛治时还要快上几分,好像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目送着他们离开,惠子这才看向狛治,缓缓说道: “我也不清楚这袋子里具体有多少钱,但数量肯定不少,或许都能让你在附近这条街上买下一家店铺了……不管你的家人需要吃什么药,我想这些钱应该都足够了。 拿好,我不需要你还,剩下多少你也自己留着,只要你以后别再去偷东西,好好吃饭,长大,然后找个好工作,别让自己的家人为你担心,和他们一起安稳过日子就行。” 说完,惠子站起身,撑着伞准备离去。 在她身后,狛治忍痛爬起身,抬手擦了擦青肿湿润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我、我之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他用力抓着钱袋,大声问道。 但惠子并没有回应他,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下,就这么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她并不是一个善心泛滥的人,否则在狛治被官差殴打的时候,她就应该阻止了,而不是就站在一旁看着。 惠子愿意帮助狛治,只是因为她在狛治身上看到了一点点和过去的自己相似的影子。 那个会将家人放在第一位的自己。 是基于这一点,她才愿意稍微帮助他一下。 从这个角度看,她与其说是在帮助狛治,倒不如说,她只是在帮助她眼中那个过去的自己? 想到这,连惠子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她怎么和无惨大人变得越来越像了? 没有在意,走过几条街道后,惠子在一家道场前停下脚步。 飘落的樱花中,她稍微移开伞面,抬头望向那块写着“素流道场”这几个字的牌匾。 “就是这里了,传闻中这个小镇上最大的道场……奇怪,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 而另一边,在和惠子分别后,狛治抱着钱袋,欢欣鼓舞地跑回了家,他已经等不及要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自己的父亲了! 老爹!我们有钱了! 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给我的钱! 是很多很多的钱! 老爹你的病有救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再住在那个又臭又冷的小茅屋里了! 等老爹你的病好后,我会用剩下的钱给老爹你买一个更好的房子,让你每天都住在大房子里,还会买很多有营养的东西,把老爹你的身子养好! 老爹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去偷东西了,我会听那个大姐姐的话,去找个好差事,咱们爷俩之后一起好好过日子,我好好孝敬您! 朝家的方向狂奔着,狛治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奇迹竟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是的,这样的奇迹,从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后,狛治突然发现,街坊邻居们不知为何全都围在他家门口。 “狛治!” 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极度的不安,还不等狛治开口询问,就见邻居的奶奶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哭丧着脸说道: “你父亲他听说你又出去偷东西后,就在家里、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怀中那鼓囊囊的钱袋掉落在地,狛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哈?” 老爹他……自杀了? 第39章 要收一位弟子吗…… “原来如此!惠子小姐是想自己开一家道场啊!” 宽敞的道场内,一位身穿白色练功服的大叔盘腿坐在惠子对面,哈哈大笑。 大叔名叫庆藏,长得一脸阳光,下巴上还有些胡渣,身上的练功服背后印着素流二字。 很明显,他就是这家专门传授徒手战斗武术的素流道场的师傅,也就是惠子此行要来拜访的人。 “没错。” 轻轻点头,将手中的黑伞收起放在一旁,惠子端正地跪坐着,轻声说道: “我听说庆藏先生您的素流道场是这镇上面积最大的道场,便有心想来请教一番创办道场需要注意的事项,虽说如此……” 惠子适时打住,目光看向四周,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道场里空荡荡的连一个弟子都没有,您真的明白该怎么经营道场吗? 惠子感觉自己之前可能有些草率了。 光是问了最大的道场叫什么名字,却完全没有想过,面积大不一定就代表办得好,也有可能是那种家里特别富裕,只是随便开着玩玩的富家公子弟。 在惠子看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忧无虑的清澈的愚蠢的庆藏,就是属于这一类型。 看来这次是白走一趟了,之后再去下一家问问吧…… “哈哈!惠子小姐还真是直接啊!” 一下就明白了惠子的意思,庆藏也不恼,只是抬手挠了挠头,哈哈一笑。 “不过惠子小姐你别看我这里现在还一个弟子都没有,但这都是有其他原因的……真要说起经营道场这种事情,我其实还是有些心得的!” “洗耳恭听。” 虽然已经打算走人了,但既然庆藏还有想说的话,那出于礼仪,惠子也并不介意再多坐这么一会儿。 “首先,就是传授武艺的师父一定要厉害。” 庆藏竖起食指,他的目光看向面前的惠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用力点头。 “嗯!惠子小姐是很厉害的人啊!”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惠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因为''气''啊!” 庆藏用力拍了拍胸口。 “这世间的所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气,尤其武艺高深者更是如此! 但惠子小姐不一样,你明明就坐在我面前,可我始终感受不到你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气,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面对平静的湖面一样,表面看似毫无波澜,其下实则蕴含着惊天伟力! 能对自身的气掌控到这种境界……惠子小姐肯定是一位远强于我的武道大师! 竟然被一位这么年轻的姑娘给比下去了,还真是让人羞愧啊!哈哈!” 口中说着羞愧,话语中却满是赞叹,看来这位庆藏师傅应该就是那种所谓的超级老好人了。 “当然,光有厉害的师父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还得有一位厉害的弟子!” “厉害的弟子?” “没错!” 庆藏用力点头,继续说道:“我们开办的毕竟是道场,如果只是师父厉害,弟子却都非常平庸,大家就会认为是你这个师父在藏私,不愿教弟子真东西。 如果让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了,自然而然也就不会再有人愿意来拜师学艺了……” “原来如此。” 除了师父外,最好还要有一位优秀的弟子来撑门面吗? 优秀的弟子…… 这也没办法从别的道场直接捞一个过来,也就是说,这就需要她自己去耐心培养了吗? 听起来就会很麻烦,惠子突然有点不想开道场了…… “对了,惠子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庆藏忽然开口,打断了惠子的沉思。 “请问。”她微笑回应。 “可能会有点冒犯,但惠子小姐你身为女儿身却想要创办道场这件事,你家里人不会反对吗?” 家里人…… 突然听到这个词语,惠子整个人愣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她的脸上就再度恢复了微笑。 “不会的,我的家人很支持我。” 她如今的家人只有岩胜兄长一人,至于继国家……它早就覆灭了。 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德川家康彻底铲除丰臣氏,进而一统天下的最后一战中,继国家误判了当时的天下局势,最终随着丰臣氏一同覆灭。 战后,继国家家主切腹自尽,领地也被幕府收回,其妻儿流落民间,自此下落不明。 当时还在旅行的惠子也是在几年后,才偶然从一位旅人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 当然,就算提前知道消息,惠子也不会去做什么。 毕竟,自从岩胜兄长的妻儿相继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关注过继国家的情况。 如果没有感情的羁绊,那么即便有着同样的姓氏,流着相同的血液,在惠子看来也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在她眼中,自己的家人从来都只有父亲母亲,两位兄长,还有他们各自的妻儿。 虽然现在只剩下她和岩胜兄长了…… 心情突然有些惆怅,此行已经有所收获的惠子决定不再叨扰,撑开黑伞,起身准备告辞。 庆藏连忙起身相送,可两人才刚走到大门口,就连两名男子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一看见庆藏就连忙喊道: “不好啦!庆藏师傅!隔壁街道上有个小孩……有个小孩要被官差打死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 庆藏闻言,问都不问,直接就冲了出去。 惠子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想法,她本打算就此离开,却正好听到对面摆摊的大娘问了一句。 “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会被官差打呢?” “还能是谁啊!就是狛治啊!那个经常偷东西的小坏种!” 狛治? 惠子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啊?那小坏种怎么又和官差打起来了?” “我听说好像是他老爹上吊自杀了,这小坏种估计是气不过,就跑去报复那些官差了……” “哎哟,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屁孩,还敢去招惹官差大人,可怜咯……” “就是就是……” “……” 十几分钟后,当庆藏背着鼻青脸肿的狛治返回道场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闭目养神的惠子。 “欸?惠子小姐你原来还没走吗?” 将已经昏迷的狛治放下,庆藏有些惊讶。 见惠子的目光落在狛治身上,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哎呀!这孩子可是很厉害啊!惠子小姐你是不知道啊,我刚才在街道上看见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就打倒了七个拿着短刀的成年人! 不得了不得了!这么好的天赋,如果再加上我的细心指导,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一位很厉害的大师! 所以惠子小姐,你可不能和我抢啊!” 对于庆藏这番话,惠子只是微微一笑。 “庆藏先生请放心,我没有要和您争抢的意思,我留下来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孩子的情况,仅此而已。” 她的目光扫过狛治的全身,发现他身上的伤势全都是皮外伤,并不会危及性命后,便不再多言,起身打算离开。 “欸?惠子小姐不问问这孩子为什么要打架吗?” 庆藏对惠子如此干脆的离开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惠子会多问些有关狛治的事情…… 对此,惠子只是抬手撑开黑伞,口中平静说道: “横竖不过又是一个悲剧,这世间的悲剧多了去了,问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过去的事已成定局,重要的,是我们要以何种态度走向未来。” 说话间,惠子已经走到门外,她举着伞,将头顶的阳光隔绝于外。 “对了,庆藏先生,就当做是我多管闲事的随口一提。” 停下脚步,惠子侧头看向身后的庆藏。 “您女儿的病并非绝症,如果细心照料,三五年内是能够好转的……” 庆藏有一个女儿。 这也是惠子刚才返回道场等待时意外发现的。 那小姑娘就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病殃殃的,虚弱得不成样子,和当初的她简直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惠子当初的病是这个时代根本无法治愈的绝症,而那个小姑娘却还能通过调理恢复过来。 “希望您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留下这句话,惠子径直离开。 身后,庆藏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抬手挠了挠头,笑道: “惠子小姐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想到内心竟然是这么温柔的人吗……” 第40章 完了,看走眼了 自己很温柔吗? 惠子并不这么认为。 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岁的增长,惠子越来越觉得,自己内心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正在被不断磨损。 她确实关心狛治,也的确有些在意庆藏那病殃殃的女儿,但这并不是她的良心有多好。 惠子真正在意的只是他们身上那和她有一点点相似的影子罢了,这就和无惨大人当初愿意将她转变为鬼是一个道理。 无惨大人并不是对惠子这个人有多关心,他实际关心的,也只是惠子身上那和他有些相似的过去影子。 他们一样病痛缠身,他们一样恐惧死亡,他们一样渴望活着…… 惠子非常清楚,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无惨大人才对她如此纵容。 而她在这一点上,和无惨大人完全一样。 自缘一兄长离世后,惠子的情感随时间逐渐淡漠,除了对自己和岩胜兄长外,无论对任何人或事,她都可以用一颗平静的心去面对。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单纯因为某种情感而去做某件事了,一切都只是在某些必要理由下所做出的必要行为。 就像现在。 夜晚的月色中,在返回邻镇的路上,惠子意外撞见了恶鬼食人的一幕。 那是在一处树林边的山路上,用来搬运行李的马车被掀翻,一对中年夫妇被从中拽出,开膛破肚。 一头长着尖角的恶鬼正趴在他们的尸体上大快朵颐,口中还不断发出吧唧的声音。 说实话,很吵。 而且吃相也很粗鲁。 隔着一段距离就注意到了这一幕,惠子很是嫌弃,她微微皱眉,准备绕开点走。 可就在这时,那蜷缩在马车边上,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的小女孩却突然注意到了惠子,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小女孩看上去六七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花纹和服,头上戴着一支和中年妇女同款式的梅花发簪,一看就知道是这对中年夫妇的女儿。 此时的小女孩整个身子都缩在马车边上,脸上全是泪痕,毫无血色。 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被恶鬼一点点吞噬,竟然还能挺着没被吓晕过去……嗯,相当坚韧的意志力。 惠子有注意到,小女孩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势,但这显然不是尖角恶鬼想放过她,大概率只是想将她留做下一顿的口粮。 毕竟对大多数的鬼而言,一次吃两个人就已经很饱了,一家三口实在有些撑。 但这和惠子无关。 因为杀鬼救人是鬼杀队的事情,她和缘一兄长的约定只包括不伤害无辜之人,以及放过珠世这两点,这其中并没有要她去拯救别人这一点。 更何况,这世间每分每秒都有人在遭受苦难,就连天上的神明都不曾在意这些,她又何必去操这个心? 无视了小女孩求救的目光,惠子只是平静地从还在进食的恶鬼背后走过。 她的脚步很轻,她的气息完全收敛,尖角恶鬼对她的经过没有丝毫察觉,只是不断地往嘴里塞着那对中年夫妇的内脏。 看着惠子只是从自己面前平静走过,丝毫没有要出手搭救的意思,小女孩眼中的希望之光先是一点点升起,最后又一点点熄灭。 她隐约意识到,面前这位大姐姐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至少是能打败旁边这只正在吞噬她父母的恶鬼的。 但大姐姐并没有要救她的意思…… 她该怎么办? 几乎没有犹豫,就在惠子即将走远之际,小女孩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惠子没想到的举动。 只见她看了眼还在欢快进食的尖角恶鬼,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战胜了身体的恐惧,她用尽平身最大的力气突然爬起身,快步奔向惠子。 十几米的距离眨眼就过,小女孩伸出手,紧紧拽住了惠子身上的和服。 “大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欸…… 惠子停下脚步,她回头看着泪眼汪汪的小女孩,有点惊讶。 这小丫头明明都已经被吓瘫了,竟然还能鼓起勇气爬起来? 尖角恶鬼也在这时抬起了头,它满嘴的鲜血和碎肉,在看到身上没有丝毫气息的惠子时,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狞笑。 “哟,今晚到底是什么情况啊?食物怎么一个接一个的送上门来?” 完全没有理会它,惠子只是低头看着拽着自己不放的小女孩,沉默了一瞬,忽然问道: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其实是比它更恐怖的怪物?” “不会的!如果大姐姐你是坏人,肯定早就把我吃了!而且、而且如果大姐姐你不愿意的话,我肯定都没办法抓到你! 是大姐姐你愿意被我抓住!我才能抓住你的!” 小女孩紧紧抱着惠子不放,大声回道,虽然浑身颤抖,但语气却非常坚定。 她的这番回答,确实有点出乎惠子的预料了。 这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都要聪明一些。 意识到这一点,惠子心里那个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又再次浮现。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子!我叫花子!” 小女孩的和服上全是各种不同的花纹,就连发簪也是梅花造型的款式,的确是个像花一样漂亮的女孩,倒是很符合她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 “没有姓氏吗?”惠子又问道。 “没有……” “那好,从今天开始,你的姓氏就叫继国……继国花子,这就是你的新名字。” 抬手抚摸着小女孩的头,惠子口中轻声说着,同时抬头看向对面的尖角恶鬼。 她的瞳孔瞬间变得血红,无边鬼气四溢,吓得这头恶鬼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口中语气不变,她继续说道:“我正好打算开一个道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你就是我的弟子,记住了吗?” 惠子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位弟子。 年仅六岁的继国花子。 这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年龄,身体还未发育,筋骨也还没有彻底定型,只要好好教导几年,就能打造成一位很好的“招牌弟子”。 更重要的是,这小女孩父母都已遇害,而且还聪明伶俐,想来在管教上也不会让她多费什么心思。 非常完美。 惠子自认为自己挑了一个很好的人选,但仅仅几个小时后,她就开始后悔了。 “你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会来喊你起床。” 埋葬完花子的父母,带着她返回自己在镇子上的临时住所,惠子刚要离开房间,却被床上的花子紧紧抓住了手。 “还有什么事吗?” 她回头问道,却见花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大姐姐,我害怕,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不能。” 惠子果断拒绝。 “我的房间在隔壁。” 先不说鬼不需要睡觉这点,自从母亲朱乃离世后,她就再也没和别人一起睡过觉,很不习惯。 “大姐姐,求求你了,就这一晚上……” 可花子仍然紧拽着她的手不放,声音里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哭腔。 一大一小目光对视,沉默了几秒后,惠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这一晚……” 的确,毕竟刚刚才遇到了鬼,自己的父母还都被当面吃了,会感到害怕也是正常。 反正也只是一晚而已,等花子睡着了后,她再走吧…… 将和服在衣架上挂好,惠子掀开被褥,躺了进去。 “早点休息。” 说完这话,她便闭上双眼,耐心等待身旁的花子睡着。 漆黑的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但也仅仅只安静了那么几分钟,惠子便感到花子突然靠了过来。 “惠子姐姐……” 黑暗中,花子突然出声喊了她的名字。 “还有什么事吗?” 惠子有点无奈,顺便提醒道:“另外,我是你的师父,不是你的姐姐。” 花子却毫不在意惠子言语中的那股疏离感,只是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小声试探问道: “师父,你明晚能不能也陪我一起?” 沉默中,惠子突然睁眼。 完了,看走眼了。 这小丫头……好像意外的很会蹬鼻子上脸? 第41章 顽劣的孩子 从收养花子成为自己弟子的这一天起,惠子逐渐感觉到,自己原本平静安逸的生活变得一团乱麻。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花子还会因为父母的遇害而难过,可很快她就从悲痛中走出,恢复了那闹腾的本性。 惠子要教她练剑,她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有被盯着的时候才会认真练几下,一旦惠子移开目光,立刻就开始躺平摆烂。 同样的,就连惠子教她的礼仪,花子也是完全不上心。 明明都告诉过她不知道多少次,跪坐的时候腰板一定要挺直,双腿必须并拢,可花子始终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有外人在的时候,她还能装个几分钟的架子,别人一走立马原形毕露,时常在大家闺秀和山野村妇之间来回横跳。 每天早上起床也不会自己梳头发,如果惠子不帮她打理,她能一整天都披头散发到处跑,而且还是连袜子都不穿的那种,就赤着脚在道场里到处溜达,一天下来,小脚底板黑得像炭一样。 更让惠子头疼的是,花子还经常会趁她不注意就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野花搬到道场里养,把地板弄得到处是土,脏兮兮的,每天都要清洗好几次…… 重点是养就算了,她还不认真养,每次都是搬回道场里放两天就忘了,自己想不起来浇水,花一死又会哭个不停,最后弄得惠子只能亲自帮她照顾……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三心二意的小孩? 当然,如果只是这些,那惠子都还能忍受,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花子晚上必须要有人陪着才能睡觉这一点。 或许是父母的惨剧让这孩子对夜晚独自睡觉产生了某种恐惧心理。 每到晚上的时候,花子总会缠着她一起睡,如果惠子不答应,她就会各种软磨硬泡,甚至抱着被子直接跑到惠子的房间里去,和她硬挤上一张床。 为了杜绝花子的这种不良恶习,惠子之前曾尝试过晚上出门,强迫花子学会一个人睡觉。 结果发现这孩子竟然真的硬撑着到后半夜都没睡后,惠子彻底放弃了。 毕竟年龄还小,等她再长大一些,应该就会懂事了…… 然而事实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花子不但没能成为惠子所想的大家闺秀、招牌弟子,反而越发调皮。 她会在惠子织布的时候,故意在织机旁边捣乱,直到惠子愿意陪她玩,也会在惠子闭目静坐的时候,自以为小心地拔掉她的发簪,给她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发型。 甚至还会悄悄翻出惠子的和服套在身上,穿着这么一身完全不合身的衣服,和道场里其他来练剑的小孩玩角色扮演游戏。 顺带一提,因为惠子的和服非常漂亮,所以花子每次都能扮演战国时期的女大名,迫使其他小孩给她下跪磕头…… “综上所述,庆藏先生,我现在真的很头疼。” 放下手中的茶杯,惠子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无奈。 时隔两年,她再一次来到了素流道场。 两年的时间过去,这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狛治,这个当初和惠子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孩,如今已经成了庆藏的弟子,同时也是他唯一的弟子。 发生在这孩子身上的悲剧,惠子后来倒是有听庆藏提起过两句。 狛治出生的家庭非常贫困,父亲常年重病,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 为了能给父亲买药,他很小就出去给人打工赚钱,然而现实的残酷是,他那小点工钱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攒下来买药了。 迫于无奈,狛治学会了当扒手,到处偷钱只为了能攒钱买药治好他父亲的病,因此时常被官差抓去奉行所挨板子。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狛治逐渐怨恨起了这个世界的不公,也怨恨起了那些衣着光鲜的有钱人。 凭什么那些人生下来就能活得这么好,而他的父亲就要遭受这种苦难? 于是,当两年前父亲因为他又一次出去偷钱而上吊自杀后,狛治心里那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恨终于爆发,他冲上大街,以暴力的方式向他所怨恨的那些人倾泻愤怒。 但狛治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庆藏。 庆藏将失去理智的狛治一顿毒打,然后带回道场里将他收为弟子,还让他帮忙照顾自己病重的女儿。 当狛治问庆藏……你真的放心将女儿交给我这种罪人吗……的时候,庆藏只是笑道: “当然放心,因为身为罪人的你,已经被我刚才的那顿乱拳给干掉了!”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狛治能够遇到他,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从那天之后,这孩子也确实洗心革面,不再偷窃,不再用暴力行事,而是安心留在这道场内,一边习武,一边照顾庆藏那病殃殃的女儿。 庆藏的女儿名为恋雪,是一位总是戴着雪花款式发簪的漂亮女孩。 两年前惠子也曾见过,她当时就用通透世界看过恋雪的身体,这小姑娘虽然病得很重,但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假以时日,肯定能调理得好。 如今,两年的时间过去,在狛治的细心照顾下,恋雪果然恢复了健康。 不但如此,这两个孩子之间,似乎还诞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日头高照,惠子的目光看向外面的庭院,落到了正在和花子玩耍的狛治、恋雪二人身上。 惠子并不太懂爱情这种东西。 说来也不怕人笑话,虽然已经两世为人,活了一百多岁,但她至今却从未有过任何恋爱的经验,也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感情。 就连很久以前,岩胜兄长为她安排婚事的时候,惠子也从未有过任何的期待或是厌恶,只是单纯觉得这是自己身为继国家子女的责任,所以便答应了。 人类时期都是如此,更别提现在了。 好像从小到大,唯一能牵动她那颗内心的,就只有亲情这种东西。 当然,惠子虽然不懂爱情,但身体的反应她却能看得出来。 恋雪和狛治,这两人每次互相聊天的时候,体内的血液流动总会随着对方的反应变得时而平缓,时而加速。 这种异常的身体反应,将他们二人面对彼此时那完全不平静的内心,在惠子面前暴露得一干二净。 这两个孩子,是两情相悦啊…… 或许也是时候考虑该送什么贺礼了。 第42章 惠子小姐还真是嘴硬啊…… “哈哈哈!” 在惠子有些走神的期间,坐在她对面的庆藏在消化完她刚才倾倒的那些有关花子日常调皮的苦水后,突然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惠子小姐是在为这些幸福的小事而感到苦恼啊?” “幸福的小事?庆藏先生,请您认真一点……” 看着庭院里举着一件湿衣服,被恋雪追得到处跑的花子,惠子再次无奈叹息。 她下意识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当然,没有真喝,刚入口就被她嘴里的淤泥给吞噬了。 “您是不知道,那孩子最近越来越调皮了,练武不好好练,礼仪不好好学,平常总爱在我身边捣乱,喜欢欺负别人家的小孩,晚上睡觉时还总是黏着我……我实在有些难以招架。” 惠子现在是越来越后悔,她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爱闹腾的小鬼?一定是那晚天太黑眼瞎了。 聪明是聪明,但全聪明在了让她不省心的地方…… “嗯嗯!” 庆藏不断点头,耐心听惠子吐槽完后,才突然反问道: “可是啊,惠子小姐,你口中这些花子姑娘的调皮捣蛋,不全都是你纵容出来的吗?” 惠子闻言,拿着茶杯的手突然顿住。 我……纵容的? “难道不是吗?” 庆藏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和她算。 “你看啊惠子小姐,你说花子起床不梳头,这难道不是因为只要她不梳,你就会亲自帮她梳吗? 你说花子会在你织布的时候故意捣乱,这难道不是因为每次她只要这么捣捣乱,你都会愿意陪她去玩吗? 你说花子会在你静坐的时候故意弄乱你的头发,但惠子小姐,你不是也一次都没有阻止过她,每次都任由花子胡作非为吗? 你说花子经常会偷穿你的和服,可惠子小姐你如果真的有因此生气的话,花子她又为什么每次都能找到你的和服呢? 还有那个,你觉得花子姑娘晚上要和你一起睡觉很麻烦,惠子小姐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最后不还是每次都会答应吗? 所以啊,惠子小姐,你仔细想想,你口中这些花子姑娘的小毛病,难道不都是你故意纵容出来的吗? 口口声声说很麻烦,却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去纠正呢……” “我……纵容?” 惠子有些发愣,她似乎是没想到庆藏会说出这番话,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但很快,她便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不是的,庆藏先生,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去纠正,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顽劣的小孩,明明我小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惠子说的是实话,无论是她还是两位兄长,他们小时候都是很乖的类型,从来就没有过父母说了还不听的情况。 嗯,偷偷去看望缘一兄长这一点除外…… “原来如此。” 庆藏点头,继续问道:“那惠子小姐都是怎么纠正的?” “就是告诉花子,不能这么做……” “那打手了吗?” “欸?” “就是用竹板打手心,小孩子都怕这一招。” “不,这个倒没有……” “为什么没做呢?” “我认为,体罚是不好的……” 这句话刚说出口,惠子就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做,只是每次有这个打算时,她都会想起很久以前被母亲朱乃用竹板打手心的经历,真的非常痛。 正因为知道很痛,所以她才认为这样做不好…… “不忍心就是不忍心,哪有这么多好不好的……” 庆藏的声音尖锐又刺耳,让惠子突然有些恼火,将手中茶杯缓缓放下,她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庆藏先生,请您认真一点,我这次来是真的……” “师父~” 还没等她说完,身后就传来花子的大喊声。 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朵不知道从哪里摘下来的野花,一脸开心地跑了进来。 “快看!这朵花开得好好看!师父你快过来!我帮你戴上!” “不行。” 惠子果断拒绝,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花子,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在外面的时候要时刻注意礼仪,这不仅是言谈举止方面,对于衣着打扮也是如此,像花这种东西……” “师父……” 面对惠子的说教,花子只是轻轻拽着她的衣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话语为之一塞,一大一小的目光就这么对视着,沉默的几秒之后,最终还是惠子败下阵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将头侧了过去。 “不要把我的头发弄乱,知道了吗?” “知道!” 瞬间转悲为喜,花子熟练地将惠子头上的一根发簪抽出,把手中那朵花的花柄从她头发间的空隙中穿了过去。 这个过程中,惠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发型还是被弄歪了一些,而且头发也被扯到了,有点痛。 果然,她就不应该心软的…… “师父,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当花子把那面铜镜递过来,迎着她那期待的目光时,惠子还是点了下头。 “不行!师父你要说很好看才行!”花子却不依不饶地说道。 “嗯,很好看。”惠子无奈回道。 “欸嘿嘿~” 脸上露出一副傻笑,得到惠子的回答,花子当即丢下铜镜,朝庭院中已经看傻了的狛治跑去,口中大喊道: “看吧看吧!我就说师父她肯定会喜欢的!狛治!快点把你说好的钱给我!” 竟然拿自己的师父去打赌…… 捡起铜镜,看着镜中自己头上的那朵小花,惠子已经不清楚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叹气了。 只是这叹息之中,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惠子小姐,你现在还想把花子姑娘托付给我照顾吗?”庆藏适时地开口,笑着问道。 没错,惠子这次过来并不是单纯的串门。 按照她的说法,她是无力招架花子的闹腾,才打算把这孩子托付给他照顾。 虽然在庆藏看来,惠子小姐只是单纯的在情感方面有些缺失,没能意识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就是了…… “我的想法并未改变,庆藏先生。” 将铜镜放下,惠子脸色一正,认真说道:“但您刚才的那些话,确实点明了我在教育上的某些不足。 我可以再尝试着去管教这孩子几年,若是实在不行,到时再托付给别人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 庆藏挠了挠头,直言不讳。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惠子小姐你原来是这么嘴硬的人吗?” 手背上瞬间青筋凸起,惠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庆藏先生,这次多有叨扰,还请原谅,若无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拿起身旁的黑伞,起身欲走。 “啊,等等!” 庆藏见状连忙说道:“我们镇上今晚有焰火大会,惠子小姐如果不急着回去,不如就等明天再走吧?” “焰火大会?不必了,我们……” “我要去!” 还没等惠子拒绝,花子就冲了进来大喊道: “师父!我们今晚一起去看烟花吧!” “哈哈!那今晚小花子就带着你惠子师父和我们一起去吧!” 庆藏当即大笑道,甚至都没有再问惠子的意见。 好似他已经清楚,只要花子开口,惠子的意见就不重要了。 师父是口是心非的,徒弟是心直口快的……这对师徒还真是有意思。 如果能有这么一位弟子陪在身边,想必也能改一改惠子小姐那冷冰冰的性格吧? 庆藏是这么认为的。 “……” 惠子最终还是留在小镇上,参加了今晚的焰火大会。 夜色降临,虽然放烟花的时间还没到,但沿河的街道上已经是人来人往,路边到处挂着灯笼,放眼望去,随处都能看到摆摊的小贩和出来玩耍的镇民,人声嘈杂,非常热闹。 过去旅行的时候,这样的场景惠子也遇到过几次,如今又见到,心里竟然也有了一点点怀念。 “怎么样,惠子小姐?这个焰火大会办得还不错吧?” “嗯,确实很不错。” 牵着花子不让她四处乱走,惠子先是朝庆藏轻轻点头,随后目光微不可察地瞥了眼旁边屋顶上的某处。 在那里,几道手持日轮刀的身影于黑暗中一闪而过。 鬼杀队……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43章 半天狗? 【惠子。】 走在热闹的夜晚街道上,没过多久,惠子脑海中就响起了无惨的声音。 【去把你附近那几个猎鬼人处理掉。】 果然。 听到无惨的命令,惠子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看到屋顶上那几名鬼杀队剑士时,她心里就有一种预感,没想到麻烦的事还是来了…… 倒不是说惠子对杀鬼杀队剑士这件事有什么抵触,她只是讨厌在自己放松的时候被突然喊去“加班”。 可既然无惨大人已经下达了命令,那就没办法了,必须要去解决才行。 无惨很少会给惠子直接下达命令,也正因如此,每次无惨下达的命令惠子都会认真完成。 毕竟任务都这么少了,如果还敷衍了事,消极怠工的话,这未免也太过任性了一些。 【是,无惨大人。】 “师父!我们一起去那里!去那里!” 在脑海中回应了无惨,惠子低头看向扯着自己袖口的花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花子,你先和庆藏先生他们一起四处逛逛,好吗?” “师父你要去哪?” “我刚才看到了以前认识的几位朋友,想去和他们说说话……别担心,师父马上就会回来。” 轻声安抚了花子,惠子转身快步走入一旁漆黑的小巷。 抓紧时间,快点解决吧…… 不过区区几个猎鬼人罢了,惠子连他们的数量和实力都懒得询问,当她决定赶过去帮忙时,最终的结果就已经确定。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杀死她的猎鬼人只有缘一兄长。 神之子已然逝去,无论何等天才的猎鬼人,都不可能将她击败。 不过……无惨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对几名猎鬼人如此上心? 甚至还要她去特别处理? 总不可能只是因为她恰好离得近吧? 很快,惠子便得到了答案。 “……” 感知到战斗气息的位置,就在焰火大会举办地点附近的一条小巷里。 由于镇民大多聚集到了焰火大会那边,此时的小巷街道上四下空荡无人,正是一个适合战斗的好地方。 当惠子赶到时,正好看到一个小老头被六名鬼杀队的剑士围在墙角,满脸惊恐,瑟瑟发抖。 小老头非常迷你,大概只有二十厘米高,身上散发着强烈的鬼气,显然是只鬼。 他长着两根尖角,额头上还有着像是肿瘤一样的大包,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 说实话,有点丑。 看到这小老头时,惠子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无惨大人要让她过来帮忙了。 她印象中,自己之前应该是在某次下弦对上弦的换位血战中,见过这小老头一次。 是叫什么名字来着……半天……狗? 没记错的话,这小老头好像也是十二鬼月之一,目前是下弦中的某一位,但具体是哪一位惠子想不起来了。 毕竟上弦的鬼她都没记全,更别提下弦了。 之所以能有这么一点记忆,还是因为无惨大人当时和她提过一嘴,说这小老头潜力不错,才变鬼不过十几年就能跻身下弦之位,日后必然也能成为上弦中的佼佼者。 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看中的潜力鬼还没成长起来就被围殴至死,正好她又在这附近,所以就让她顺便过来帮忙了吗? “今晚还真是开了眼了,一只鬼竟然能变出这么多的分身?开什么玩笑!” 惠子有点走神,鬼杀队剑士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依然围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半天狗打量个不停。 半天狗的血鬼术是只要自己被斩首,身体的各部位就会分裂成年轻而又强大的自己进行战斗,且最多能同时分裂出四位。 即使从鬼的角度来看,这也算是比较难缠的血鬼术了。 不过看他现在小小的一只缩在那里,估计是分身全都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干掉了,是真的快死了。 “简直难缠得要死!这就是十二鬼月的实力吗?” “分身那么厉害,没想到本体竟然这么小,好好笑……”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斩首,这次应该不会有错了。” “咿——” 面对鬼杀队剑士手中举起的日轮刀,半天狗紧紧抱着自己的头,吓得尖叫连连。 突然,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剑士,看到了站在后方的惠子,当即伸出手,失声尖叫道: “惠子小姐!快救我!快救救我!” 就如同惠子对半天狗有点印象一样,半天狗同样也认识惠子。 准确的说,十二鬼月里就没有不认识惠子的鬼。 毕竟只要有惠子参加的会议,她不是站在那位大人身旁,就是坐在那位大人身后,如此特殊,众鬼是真的想不认识都难。 更重要的是,她的两只眼睛里是“上弦壹”。 因此在看到惠子的那一瞬间,半天狗就清楚,自己今晚是铁定死不了了! “是谁?!” 听到半天狗口中的这一声喊,周围的剑士们才猛然惊觉,自己身后竟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回头望去,那是一位身穿漂亮和服的少女,打扮端庄,看上去像是位大家闺秀。 可就是在这么一位没有丝毫鬼气与斗气,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身上,却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突然汹涌袭来,如排山倒海般压在每一位剑士胸口! 她是谁? 难道是这只鬼的同伴?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滚落,在这前所未有的恐怖压迫感之下,众剑士的手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紊乱。 脊背发凉,恐惧如海浪般翻涌,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众剑士就已经明白,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少女绝对是一只鬼! 而且还是一只实力极为恐怖的恶鬼! 和如临大敌的一众鬼杀队剑士不同,惠子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缓缓抬起手。 下一瞬,数道淤泥化箭从她指尖射出! 要来了!! 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剑士们几乎是同时举刀格挡。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攻击并没有降临。 淤泥化箭的攻击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停留在四周屋顶上的那些餸鸦。 随着一阵噼啪作响,在剑士们惊愕的眼神中,周围的餸鸦全都被淤泥化箭穿透,掉落在地,一动不动。 “竟然连我的攻击目标都无法判断……” 看着这些已如惊弓之鸟的剑士,惠子略带失望地叹息一声。 “太弱了……我越来越无法理解,兄长大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把你们这些人看做是希望?” 第44章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兄长大人? 虽然听不懂惠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话语中的那种失望和嘲讽却是显而易见的。 “你这家伙……” 名为羞愧的怒火涌上心头,在这短短的瞬间压过了身体的恐惧,一众剑士刚要发起攻击,却见惠子再次开口。 “我给你们一次机会。” 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剑士,看着他们脸上那杂糅了愤怒、恐惧和惊慌的复杂表情,缓缓说道: “现在,自断手筋,扔掉你们手中的日轮刀,我可以放你们离开。” 惠子和缘一曾有过约定。 哪怕是在缘一兄长离世之后,她也绝不会滥杀无辜。 但这“无辜”之中,并不包括十恶不赦之人,以及想要杀她的人。 如果这些剑士愿意按照她所说的自断手筋,扔掉日轮刀,那惠子绝对说话算话,会立刻放他们全部离开。 可如果他们不愿意,这就代表他们是要和她鱼死网破,是想杀死她…… 那么,她就可以反击了。 自缘一兄长离世后的这近百年来,惠子不止一次遇到过鬼杀队的剑士,也不止一次奉无惨大人之命剿杀这些剑士。 在每一次动手之前,她都会说上这么一句。 但让惠子感到遗憾的是,除了极少数情况外,绝大多数时候,鬼杀队的这些剑士都会拒绝她的提议,哪怕宁死也要和她拼到最后一刻。 想必,这次也不会例外。 如她所料,她这句话才刚说出口,对面的鬼杀队剑士就开始了咒骂,似乎觉得她这个提议是在侮辱他们。 “开什么玩笑!” “你是在侮辱我们吗?!” “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了?!” “在将你们这些恶鬼全部斩杀之前,我们鬼杀队的剑士绝不会丢下手中的日轮刀!” 果然。 对剑士们的愤怒没有任何反应,惠子只是点了下头。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虽然早已知晓结果,但以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也还是会多此一举。 毕竟,这是她和缘一兄长的约定嘛…… 好了,既然程序都走完了,那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赶紧把事情解决吧,花子还在等着她回去呢…… 就在惠子这么想着的同时,对面的鬼杀队剑士抢先出手了。 那是一位浑身跃动电光的年轻剑士,他手按刀柄,身形如闪电般向惠子袭来,似乎是想趁她走神,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很明显,这是使用雷之呼吸的剑士,而且还是位柱。 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惠子就已经判断出了眼前这六位剑士的实力强弱。 六人中,其中两位是掌握了全集中呼吸·常中的柱,剩下四位则都是接近这个水准的精英剑士,可能已经是甲级剑士了。 两位柱,四位准柱级剑士,如此配置,难怪能将已经成为下弦,还能变化众多分身的半天狗逼入绝境。 虽然在惠子眼中这些剑士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她只是有些难过,为缘一而感到难过。 兄长大人,您真的认为眼前这些人能承担起您的未竟之业吗? 不说与您相比,就是比之战国时代的那批柱,他们也差太远了…… 惠子似乎还在走神,面对鸣柱的突袭,她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年轻的鸣柱就已经冲刺过了两人之间一半的距离。 他的注意力无比集中,他的呼吸前所未有的高效,他的速度快到极致,他的刀刃即将出鞘! 两人间的距离在以毫秒为单位急速拉近,可惠子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眼中的恐惧逐渐被兴奋之色所取代,身体在极度的亢奋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鸣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沸腾了! 能得手! 或许真的能得手! 只需下一瞬,他就能斩下这只女鬼的头颅! 雷之呼吸·一之型…… “太慢了。” 然而,鸣柱所期待的下一瞬,永远也不会来了。 冲刺被强行遏制,即将出鞘的刀刃也被按回刀鞘,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就这么突然地搭在了他的刀柄上。 ……欸? 沸腾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凉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鸣柱在极度的震惊之下,扭过那僵硬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惠子。 “你……怎么……” 什么时候……她怎么过来的? 惠子并没有解答他疑问的义务,在鸣柱震惊到极致的眼神中,她握住他腰间的日轮刀刀柄,将其抽出。 “看好,雷之呼吸的一之型是这么用的。” 话音落下,黑色的电光自她周身跃动。 下一瞬,惠子的身影消失原地。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六连! 黑色的光影自月光下接连闪过,犹如死神的镰刀,每次闪动都会带走一个人的生命。 伴随着闪电般的霹雳声,她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场的所有剑士,竟无一人能捕捉到她的残影! 一切都在转瞬间结束,就连一次呼吸的时间都未过去,惠子的身影就再次回到鸣柱身旁,将手中的日轮刀插回了他腰间的刀鞘。 咔哒。 随着那声入鞘的轻响,包括鸣柱在内,在场六名剑士的脖颈在这一瞬间全部断裂! 鲜血从断口中喷涌而出,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无法理解的迷茫神情的六颗头颅,在这一刻同时滚落在地。 好了,结束了。 不要怪我,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平静地结束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没有再去看这些剑士的尸体,惠子将目光投向了还缩在角落里的半天狗。 “他们都死了,你还不赶紧……” “咿!救命啊!惠子小姐好可怕!她要杀我了!惠子小姐要杀我灭口了!不要啊!我是个瞎子!求求你不要欺负我这个老人家!” 惠子:“……?” 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趴在地上不停惨叫的半天狗,惠子陷入了一瞬间的疑惑。 我很可怕?还要拿你灭口? 什么情况? 这小老头是脑子有问题吗? 等等,还是说这就是他的本性? “别叫了,我是让你赶紧走……” 惠子刚想开口解释一下,突然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往这边靠近。 “师父!” 神情骤变,淤泥自惠子脚下疯狂外涌,将四周的剑士尸体和血液瞬间吞噬得一干二净,顺带还裹着惨叫个不停的半天狗,直接一道抛物线扔出了几条街道远! “师父!你在这里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的小巷口里,花子将头探了出来。 “我在。” 淤泥沉入地面,再慢慢收回体内,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惠子转过身,微笑但又无奈地看向花子。 “花子,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庆藏先生他们身边吗?” “因为我担心师父你嘛,总感觉师父你刚才走的时候怪怪的……” 花子快步跑上前拉住惠子的手,同时好奇地看了眼她的身后。 “咦?师父你的朋友们呢?他们都回去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子总感觉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了某个老爷爷的惨叫声? “嗯,他们和师父聊了几句就走了……好了花子,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回去看烟花吧。” “师父等一等!你快蹲下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扯着惠子的衣角,花子将一只手藏在身后,笑嘻嘻地说道。 通过通透世界,惠子其实早就发现了被花子藏在身后的东西。 只是看着她那小脸上的兴奋神情,惠子还是叹了口气,轻轻蹲下身。 “还要闭上眼睛!”花子又催促道。 “好,闭上眼睛。” “不许偷偷睁开哦?” “嗯,不睁开……” 黑暗中,一双小手从耳旁伸过,将什么东西绑到了她的头发上。 惠子早已看清,这是一块代表稻荷神的狐狸面具,据说有驱灾,保平安的效果,虽然惠子并不相信这些。 “师父,怎么样?好不好看?” “嗯,好看。” “师父!你应该说得更高兴一点!” 牵着惠子的手往回走,花子明显对她这平淡的语气很不满。 惠子闻言,只得用力地向她点了下头,认真说道: “真的,师父非常喜欢。” “嘿嘿,我就知道师父你会喜欢的……” 低头看着花子开心的面容,惠子的神情突然有些恍惚。 她恍然间想起,好似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曾在这样的夜晚,带着她和两位兄长这般玩耍过…… 身影有些重叠,看着身旁的花子,惠子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她连忙止住思绪,主动转移了话题。 “花子,你从哪里弄来的钱?” “都是狛治早上输给我的!”花子一脸得意。 原来如此,就是用自己的师父去打赌换来的那些钱吗…… “那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个?” “因为狛治输给我的钱就只够买一个……师父,我的那个你给我买。” “好,师父给你买。” 第45章 希望幸运能一直眷顾你们 小镇的夜晚,烟花准时盛放。 惠子找了处相对人少的岸边草地,牵着花子,抬头望着夜空中那一朵朵绚丽的烟火。 庆藏也站在她身旁,一同欣赏着眼前这幅景象,倒是狛治和恋雪,这两个孩子互相牵着手,悄悄走到了前面无人的草地上。 “师父,狛治和恋雪姐姐他们要去做什么啊?” 面对花子纯真的疑问,惠子看了眼前方那正在小声说悄悄话的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们在说情话。” “说情话?” 花子不是很能理解,但惠子却没有再解释,而是看向身旁的庆藏,说道: “庆藏先生,看来你很快就要多一位女婿了。” 惠子并不懂唇语,但她有通透世界。 通过观察狛治与恋雪的舌头和嘴唇的变化,惠子非常清晰地看懂了这二人之间的悄悄话。 无非就是“谢谢狛治哥哥你一直以来的关心照顾”、“如果没有狛治哥哥我的病肯定也不会好”、“狛治哥哥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愿意娶我吗?”这些话。 她倒是有些没想到,这两人中竟然是看上去更为内向的恋雪,首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少男少女之间的青涩恋情吗…… 惠子虽然并不理解,但也能从那二人的神态中隐约感知到他们内心的幸福之感。 “哈哈哈!这不是挺好的吗?” 身旁,庆藏只是放声大笑。 “狛治那小子这么优秀,他要是能成为我的女婿,将来继承我的衣钵和道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的笑声中同样充满了幸福。 的确,庆藏这一家真的非常幸福……也非常幸运。 明明不是武士出身,却能因为早年间偶然救下的一位老者,就幸运地继承了如此大的道场和土地。 明明女儿已经卧病在床多年,连他自己都认为没希望了,却硬是在狛治这位优秀弟子日夜不停的耐心照料下恢复了健康。 而如今,这名优秀的弟子也即将成为他的女婿,继承他的衣钵…… 只是,在这一件件的幸福背后,并非没有隐患。 “庆藏先生。” 目光依然停留在前方的狛治和恋雪身上,惠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 “就当做是我多管闲事的提醒,还请您小心附近那家剑术道场的人。” 庆藏的素流道场附近还有着一家剑术道场,和冷清的素流道场不同,这家剑术道场弟子众多,相当热闹。 庆藏的道场这些年来之所以如此冷清,连一个弟子都招不到,原因就是这家剑术道场的人一直在背后各种抹黑和捣鬼。 惠子也是这次过来拜访的时候,才偶然发现的这一点。 素流道场原本并不属于庆藏,而是属于镇上一位富裕的老者。 这位老者并无继承人,在遇到庆藏之前,老者原本已经打算等自己死后,就将自己的道场托付给隔壁的剑术道场。 是因为某次外出遭遇山贼时正好被路过的庆藏所救,再加上欣赏庆藏身上那纯粹的善良,老者才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将道场托付给了庆藏。 这对庆藏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幸运。 但对隔壁的剑术道场而言,这就是天塌了。 原本都已经快拿到手的东西突然就飞了,而且还飞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外地人手上,他们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从庆藏正式继承道场的那一天起,隔壁的剑术道场就一直在明里暗里给他各种添堵。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素流道场开不下去,让庆藏一个弟子也收不到,最终迫使他不得不将道场重新吐出来。 这些事情庆藏知道吗? 很明显,他都知道。 在两年前惠子第一次来拜访的时候,庆藏就明确告诉过她,他的道场之所以一个弟子都没有,并不是他不懂得经营,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就是隔壁的剑术道场一直在背地里阻挠。 可庆藏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老好人。 没有弟子来,那他就自己去找,道场没有收入,那他就自己去万事屋工作赚钱…… 庆藏一向不愿意与人交恶,因此哪怕知道自己被针对了,他也一直在尽力忍让,不愿意与大家发生冲突。 可这种以庆藏不断退让才能维持的表面平衡,恐怕也快到极限了…… 如此大的道场,如此多的附属土地,剑术道场的人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一旦让这些人意识到,他们无法用相对“体面”的方式逼走庆藏,为了得到这家道场,他们又是否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手段? 惠子没有预言的能力,但她从不怀疑人性之恶。 就连道德水准普遍较高的鬼杀队都能做出差点逼死缘一兄长的行为,更何况只是一群民间的武人? 若无意外,剑术道场的那些人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身旁,听到惠子的提醒,庆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放心吧!惠子小姐!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不过只是一点小矛盾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庆藏的笑声中听不到丝毫的杂质,这表明他的话语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所想。 他是真的认为,只要自己一直好好相处下去,终有一天肯定能化解他和隔壁剑术道场的矛盾。 “是嘛……” 惠子闻言,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并不认同庆藏的这种想法,可既然这是他所坚持的,那她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身为相识一场的朋友,她愿意提醒这么一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之后的,就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了。 夜空的烟花也恰好在此刻盛放完毕,惠子回过神,低头看向身旁的花子。 “走了,花子,我们该回去了。” “知道了,师父。” “欸?惠子小姐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不在我的道场住一晚再走?”庆藏闻言,连忙问道。 “不用了。” 惠子轻轻摇头,牵着花子,转身走入人群。 “趁着夜色,也方便赶路一些。” “这样啊……” 见惠子心意已决,庆藏也不再坚持,只是喊道: “那等狛治和我女儿成亲的时候,惠子小姐你可一定要来啊!” “请放心,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的。” 只希望,幸运能够一直眷顾你们吧…… 第46章 真是愚蠢 时间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 惠子的道场办得还是不大不小,虽然也有一些弟子,但几乎都是被街坊邻居送过来的孩子,而且男孩女孩都有。 惠子总觉得,比起传授武艺的道场,附近的邻居好像更倾向于把她这里看做是一家“托儿所”? 只需要每个月付一点钱,白天就能将自己的孩子放到她这里照顾,等忙完一天的工作后,再过来把孩子接回家…… 尤其是在上次过年时,附近的几位大娘一边感谢她平时帮她们照顾孩子,一边给她送年糕的时候,她心里的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惠子认真思考后得出结论,果然还是徒弟收错了的缘故。 都怪花子,平时总喜欢跑出去和附近的小孩打成一片,还时不时就把这些小孩带回道场里折腾。 次数一多,街坊邻居自然而然就习惯把孩子托付给她,将她的道场变成了托儿所。 没错,就是这样。 她没问题,都是花子的问题,这顽劣的弟子从来就没让她省心过……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抬头看到正拿着扫帚在道场门口扫地的花子时,惠子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丝弧度。 不得不承认,或许是逐渐长大的缘故,这孩子确实没有以前那么调皮了。 不会再每天晚上缠着她一起睡觉,早上起来也明白要自己梳头,练武的时候多少认真了一些,不会偷穿她的和服,偶尔也会尝试着自己做饭,知道要定期给道场里的花浇水施肥,也会在白天的时候主动去打扫道场的卫生…… 甚至就连平时的行为举止都变得乖巧了许多,多少有了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很好,就顺着这个方向继续成长下去,等再过十年,师父的这家道场也就可以托付给你了。 十年…… 在想到这个数字时,惠子自己都愣了一下。 说实话,大概是从去年开始,她就已经对开道场的这一行为感到厌倦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现在就想丢下这里直接走人的。 可为什么最后没有这么做呢…… 沉默之中,惠子的目光始终落在外面庭院中的花子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花子突然回头看了过来,师徒二人的目光对视,她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笑道: “师父你再等一等,我扫完地就去给您做饭。” 这孩子,好像是以为她已经饿了…… “嗯。” 虽然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但惠子还是点了下头。 她就这么看着庭院里扫地的花子,宁静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脸上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惠子不得不承认,花子虽然性格顽劣,也有很多缺点,但这四年来,这孩子的闹腾,她那各种想要吸引惠子注意的恶作剧,都在不经意间弥补了惠子内心的空洞。 那是名为家人的空洞。 或许是源自前世被父母放弃治疗所产生的强烈执念,这一世的惠子明明对很多情感都没有感觉,却唯独对家人和亲情极度看重。 她所指的并非是只能用名字和血缘联系起来的那种家人,而是具有感情羁绊的真正的家人。 而花子显然属于后者。 人在面对自己喜欢或讨厌的人时,身体会做出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通透世界之下,没有任何人的情感变化能够瞒过惠子的眼睛。 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孩子其实非常喜欢她,虽然口中喊着师父,但实际一直都把她当做亲人看待。 那就再等等吧…… 从花子身上收回目光,惠子做出了决定。 她果然还是想看着这孩子长大,看着她长大成人,遇到心爱的人,组建自己的家庭,最后获得幸福快乐的一生…… 到那时,她再离开也不迟。 反正她有无限的时间。 想到这里,惠子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10岁的继国花子,简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般烂漫可爱。 继国惠子在不知不觉间,深深期待起了这朵花蕾在未来盛开的模样。 因为她从未想过,这朵由自己抚养长大的小小花蕾,会在迎来真正的盛放之前,便被她亲手折断。 “……” 下午的时候,驿差突然敲响道场的门,将一封信送了进来。 “师父!是给你的信!好像是从邻镇寄过来的!” 递过信封,花子一边喊着,快步跑了过来。 邻镇? 她在邻镇有认识什么人吗?难道是庆藏先生? 心里有了猜测,惠子打开信封一看,发现果然是庆藏写给她的信。 这封信的内容很长,里面有庆藏对她和花子的问候,有他对自己近况的讲述,还顺带询问了她这边道场的情况,并分享了自己开道场的一些心得…… 惠子认真看完后,最终才从这一大堆话的最后,看到了那唯一有用的一句话—— 狛治和恋雪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庆藏希望她到时候务必带着花子一同前往参加。 那两个孩子终于要成亲了啊…… 嗯,好像也确实到年龄了。 也行,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到时候就带着花子一起过去吧…… 惠子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仅仅一天后,她的安排就被打破了。 【惠子。】 傍晚时分,时隔数月之久,正在陪同花子吃晚饭的惠子脑海中再次出现了无惨的声音。 愣了一下,她立即回应。 【我在,无惨大人。】 【立刻动身,去你附近的那个城镇。】 【无惨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她所在的这处城镇附近只有一个镇子,那就是庆藏和狛治他们所在的那个小镇。 【那个地方我本来没有安排过鬼,但听说好像出现了由鬼引发的骚乱,死了不少人,你去确认一下情况,如果真的是鬼,就直接代我杀了。】 无惨奉行低调原则,对于那些喜欢搞出大动静的鬼,他向来都是直接杀。 更别提还是不受他控制的鬼了。 自从珠世之后,无惨对这种情况就一直很警惕,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他都一定要派人去看看。 类似的事情惠子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最后往往都是些由变态杀人狂或者发疯的武士所造成的骚乱,完全是虚惊一场。 虽说如此,但既然无惨大人都下命令了,那她自然会去。 【是,无惨大人。】 【记住,动作要快,别让鬼杀队的那些虫子抢了先。】 【我明白。】 交流完毕,惠子放下碗筷,在花子疑惑的目光中站起身,取下放在一旁架子上的黑伞。 “师父?您要去哪?” “师父临时有点事情要出去,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花子,你一个人在家好好待着,可以吗?” “知道了,师父,那您早点回来。” 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会缠着她不放,花子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 “嗯,晚上早点睡,不用等我。” 面露微笑,惠子撑开黑伞,在傍晚的余晖中快步离开道场。 等走出城镇后,她直接走入路边的树林,化身淤泥于地面下快速移动。 地点是在邻镇吗…… 不知为何,惠子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庆藏他们一家人的身影。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而她的这丝预感,也很快应验了。 当惠子抵达邻镇时,天色才刚刚暗下去。 由于无惨大人并没有给出很具体的地点,因此她首先去了庆藏的素流道场。 惠子本想先从庆藏这里问些镇上的情况,却在经过隔壁的剑术道场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血腥味。 这味道几乎是冲天而起,如海浪般在四周的街道上疯狂扩散,人类对此或许还不会有太大感觉,但对鬼而言却是非常明显,想注意不到都难。 如此强烈的血腥味,绝不是死几个人就能形成的。 这道场里面绝对堆积了几十具尸体! 难道传闻闹鬼的地方,就是这家剑术道场? 眉心微皱,惠子直接化身淤泥绕过正在道场门口封锁的官差,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穿过庭院,在道场内部,惠子目睹了让她都感到有些震惊的血腥一幕。 下巴,眼球,肠胃,手指……整个道场内洒满了血迹和破碎的人体组织! 头骨粉碎,内脏稀烂,残肢断臂遍地都是! 一、二、十、二十……惠子只是粗略一数,就数出了超过五十具的人类尸体! 这家剑术道场的人难道是全死在这里了吗? 所有的尸体全都被某种钝器破坏得面目全非,且都存在严重的肢体缺失现象,整个道场内犹如人间炼狱! 遍地的碎肉和那浓郁到散不开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惠子的神经,甚至让她隐隐产生了一丝饥饿感。 冷静,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日子…… 屏气凝神,甩掉脑海中的饥饿感,惠子快速扫了眼现场这些破碎的尸体。 她一眼就看出,这些尸体全都是被某种拳头大小的圆形钝器所破坏,而且没有被进食过的痕迹,应该不是被恶鬼所杀…… 等等,拳头大小? 拳头? 突然意识到什么,惠子连忙去往隔壁的素流道场。 在这里,她看到了两具至少已经死去一天以上,皮肤因为中毒而部分发黑的尸体。 分别是庆藏,和他的女儿恋雪。 看着二人那已没了丝毫血色的苍白面容,惠子的瞳孔一阵收缩,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这样啊,果然已经死了吗? 瞬间猜到了镇上闹鬼传闻的真相,惠子眼帘低垂,只是平静地看着脚边这两具尸体。 真是愚蠢,明明她都已经提醒过了…… 第47章 就叫他猗窝座吧 从官差的口中,惠子很快了解到了详细的事情经过。 就在她收到庆藏寄来的信的昨天,庆藏与隔壁剑术道场多年来累积的矛盾,也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 由于始终无法“体面”的逼迫庆藏交出道场,剑术道场的人决定制造一点“小意外”。 他们中的几名弟子在昨日清晨悄悄翻进素流道场,并在庭院的水井中投下毒药,想将庆藏一家全部毒死。 手段极其卑劣,但却简单高效。 毕竟只要庆藏一家死光,这家道场就会再度成为无主之物,届时他们只需要和官府进行一点小小的交易,就能顺利地将这偌大一家道场收入囊中。 至于后果……没有后果! 只要别在下毒的时候被人逮个正着,就算有人怀疑又能如何?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们下的毒? 更何况,到时候这一家子的人都死绝了,还有谁会去报案?又有谁会去替他们伸冤? 横竖不过几个外地人罢了,在镇上又没亲戚,又没势力的,只要把官府那边打点好,这种小事想翻篇实在太容易了。 庆藏,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拿了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只是让剑术道场的人没想到的是,庆藏唯一的弟子狛治,昨日并不在道场。 昨日清晨,终于定下和恋雪成亲的日子的他,为了将这一喜讯告之早已去世的父亲,独自一人返回老家扫墓去了。 由于出发得早,狛治并没有喝到有毒的井水。 而更让剑术道场的人没想到的是,那几名负责投毒的弟子在完成投毒后,竟恰巧被附近经过的居民目睹了他们翻墙离开素流道场的场景…… 这两个意外交织在一起,最终促成了之后的惨剧。 傍晚,等到狛治从老家返回时,迎接他的,只有因为喝下有毒的井水从而暴毙身亡的师父和未婚妻。 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和发誓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就这么突然的,变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看着那残留在二人脸上的痛苦表情,看着脚边被他们呕出的黑血,汹涌而来的绝望和强烈到极致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压垮了狛治的理智。 他单枪匹马闯进隔壁的剑术道场,用最残暴的方式,将当时正聚集在道场内欢呼庆祝的所有六十七名弟子全部虐杀! 血腥到极致的现场,数十人堆积的尸体,让闻讯赶来的官差也不由得当场呕吐,闹鬼的传闻就此传开。 之后,狛治就消失了。 他没有再返回素流道场,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等惠子追着血腥味找到他时,是在镇外的一座荒山上。 这时的狛治已经浑身是血,一个人在山间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如果放着不管的话,恐怕只要一两天的时间,他的身体就会抵达极限,最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这荒山里,被野兽分尸。 何等凄惨。 “我之前有听庆藏先生说过,你名字中的''狛''字,就是狛犬的狛。” 月光洒在树林间,映出斑驳的光影,惠子就这么走在狛治身旁,缓缓开口说道: “小家伙你知道吗,狛犬是一种经常被摆放在神社门口,用以驱邪的守护神兽。 现在仔细想来,这个名字与你倒是挺合适的。 小的时候,你守护着你的父亲,为了给他攒钱治病而到处偷钱,哪怕常常会被官差殴打,弄得自己浑身是伤也毫不在乎。 父亲死后,你又去守护庆藏父女,夜以继日地照顾着他的女儿,保护着他们这一家的幸福。 在这短暂的人生里,你始终是在为了他人而活,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秒。 就好像如果不去守护些什么东西,你就没办法活下去了似的,真是可怜……” 惠子不断说着,可身旁的狛治却对这些话毫无反应。 双眼无神的他似乎早已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只是自顾自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 看着他这副模样,惠子轻轻叹了口气,手中的淤泥化作了一把武士刀。 “抱歉,小家伙。” 狛犬是为守护而生,而当守护之物失去时,身为守护者的他自然也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意义。 “终究是相识的朋友,我不忍心看到你就这么曝尸荒野,却也找不到能让你继续守护的东西……我能做的,可能也就只有帮你解脱了。” 手中的刀刃缓缓举起,即使到了这一刻,狛治依然毫无反应,不躲也不闪。 对如今的他而言,死亡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祝愿你能得到神明的眷顾,来世不再遭受这些苦难。” 【惠子。】 可就在武士刀即将斩断狛治脖子的这一瞬,惠子的脑海中却突然响起无惨的声音,她当即停下了手。 【无惨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能一个人徒手杀死几十个人,这样的人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有些太可惜了吗?】 身为鬼王,无惨对所有的鬼都拥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这种掌控不单单是体现在身体细胞上,就连精神上也是如此。 在视野范围内的鬼,无惨可以随时读取他们脑海中的思维,修改他们的记忆与认知。 即便是在视野之外,他也能大致感应到这些鬼的位置,并随时接入他们的视野。 就比如现在。 无惨本人虽然不在这里,但他却一直在透过惠子的眼睛,实时了解着小镇上所发生的一切。 狛治单人徒手击杀六十七人的“壮举”,让一向蔑视人类的无惨也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如此特殊的人类,不变成鬼实在太浪费了。 【把血分给他吧,我很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十二鬼月中的哪个位置……】 果然如此吗…… 听到无惨声音的那一刻,惠子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她看向已经走到前面的狛治,看着他那摇摇晃晃的背影,极短的沉默后,还是尝试着为他做了最后的争取。 【无惨大人,这个人类已经心死,就算变成鬼,恐怕……】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无惨的声音便打断了她。 【这种事情无关紧要,直接把他的记忆全删了就行了。】 【……是,我明白了。】 无惨显然心意已决,惠子没有再多说什么。 手中的武士刀化去,她缓步走上前,抬起手,那纤细的指尖犹如钢刀一般,轻易就刺穿了狛治那毫无防备的大脑! 对不起,小家伙…… 血液顺着手臂,从狛治的大脑强行灌进他的全身,看着他那突然变得僵硬颤抖的身体,惠子默默垂下眼帘。 看来你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至于他的名字,让我想想……干脆就叫猗窝座吧。】 第48章 败家的师父,操心的徒弟 惠子外出执行无惨任务的同时,花子正一个人守着家。 天色渐暗,她点着一盏油灯,趴在小桌前,翻着账本计算起道场这个月的开支。 惠子并没有记账的习惯,也从来没有让她记过,这是花子自己要记的。 原因无他,因为从去年开始,花子突然发现他们道场的开支好像相当恐怖。 而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她有一个相当“败家”的师父! 说实话,花子一直觉得自己的师父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完美的人! 因为师父不但长得漂亮,注重礼仪,还琴棋书画什么都懂,会写字,会织布,读过很多书,武艺也很厉害,性格更是好得不可思议,不管对谁都能和声细语,非常有礼貌! 从小到大,花子从来就没见过师父生气的样子,哪怕是她以前最调皮的那段时期也是如此。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话,花子觉得,那就只可能是她的师父了! 可就是这么完美的师父,却有着一个相当“败家”的喜好,那就是—— 喜欢穿各种各样的和服。 在小的时候花子就发现,师父的衣柜里挂着相当多的和服,而且这些和服的纹路款式还都完全不同,件件都很漂亮! 第一次看到这些和服的时候,花子只感觉自己眼睛都花了,整个人仿佛走入了某个人间仙境,入眼所见不是山川繁云,就是花鸟蝴蝶! 当然,如果只是喜欢穿和服,那其实还没什么,毕竟师父自己就会做衣服。 比起直接购买成套的和服,掌握核心技术的师父只需要承担最基础的布料花费即可,想要什么款式,师父都可以自己做出来。 可重点就在于,师父用来缝制和服的布料……相当高级! 而且还是那种花子听都没听说过的高级! 什么叫做隔壁的大明朝? 什么叫做蜀锦和云锦? 什么叫做海运有风险,货物有折损,成本特别高? 师父你到底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么多外国人?海禁是什么意思?长崎又是什么地方? 还有师父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多钱去换那么一小匹布啊!! 每次一看到自家师父要用那么~一大堆钱,从那些外国人手上换来那么~几小匹布,花子就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 求你了,师父,要不咱们还是换其他的布吧,我就感觉那些外国佬都是在骗您的钱……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花子却从未劝阻过惠子这种“败家”的行为。 因为这是师父她唯一的爱好。 在很小的时候花子就注意到,自家师父的性子特别淡,对身边的很多事物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态度,却唯独喜欢穿和服。 其最明显的表现就在于,以前她故意弄乱师父的发型的时候,师父只会无奈地叹一口气。 可如果她又偷偷拿师父柜子里的和服穿,还满地乱跑不小心弄脏的话,师父就会叹三口气! 多叹了足足两口气! 这对她那性子冷淡的师父而言,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表现了! 师父她这么喜欢穿和服,想来肯定是因为以前有什么执念吧…… 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花子才没有劝阻过自家师父这“败家”的行为。 她只是默默地拿起了账本,认真计算着道场每月的开支,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省一些回来。 结果是完全不能呢! 道场的日常开支和师父买那些什么锦的花费比起来,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就算是不吃不喝的省都没有意义呀! 每次看到账本上那触目惊心的记录,再看着钱柜里那不断减少的银钱,花子都会有一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师父你再这么毫无顾忌的花钱,最多三四年,咱们的道场就真的要破产了! 到时候我们师徒二人就真的只能去街头卖艺了…… “唉……” 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叹气,花子一边在账本上勾勒着,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让东街那几个小屁孩的父母赶紧把欠道场的学费给交了。 不交学费还想天天来我们道场蹭吃蹭喝? 想得美! 也就是欺负我家师父脾气好,下次再敢来,看我不拿竹刀把你们全都打出去! 不过光是这些学费也不够啊…… 就师父这花钱的速度,必须要想办法多赚钱才行了…… 想到这里,花子又是一声叹息。 别人家的孩子这时候肯定都还在阿巴阿巴的玩泥巴,哪像她,遇上这么一个“败家”的师父,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和师父的未来深谋远虑。 唉,没办法,谁让她就是这么优秀的弟子呢? “咚!咚!” “请问,有人在吗?” 突然,道场的门被人敲响,听声音似乎是位女性。 这么晚了会是谁? 难道是师父的朋友? 有些疑惑,花子拿过一旁的竹刀,快步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条缝。 只见漆黑的街道上,道场外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这两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披着羽织,身上穿着相同的黑色制服,腰间各挂着一柄造型特殊的武士刀。 “你们是……” 花子趴在门后,警惕地看着这两人。 “别担心小妹妹,我们是鬼杀队的剑士。” 两人中的女剑士满脸笑容,语气温柔地对花子说道: “能不能让你家大人出来和我们见一面?” “鬼杀队……是什么?” 花子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听上去像是专门杀鬼的人? 鬼? 莫名的,花子再一次想起了自己被师父收养的那个夜晚。 她至今都未曾忘记,就是在那个夜晚,那只头上长着尖角的怪物突然从路边冲了出来,冲翻马车,把她原本的父母全都拖拽出去,然后开膛破肚,当着她的面一口口吃光…… 如果不是师父,她早就死了。 自那晚之后,花子曾一度对黑夜充满恐惧。 每到夜晚一个人时,她的耳边总会响起父母临死前凄厉的惨叫,以及那只怪物口中反复的咀嚼声。 直到一年多前,她才逐渐战胜了这种恐惧,不再需要师父每晚陪着她睡觉。 “鬼杀队就是专门杀鬼的人,小妹妹你看,我们腰间的这个就叫日轮刀,它不会杀人,只会杀鬼,遇到恶鬼的时候呢,只需要拿这把刀往它们脖子上一砍,就能把它们杀死了。” 女剑士耐心地解答着花子的疑问,甚至还拔出自己腰间的日轮刀,笑着递到了花子手中。 她显然很懂怎么和小孩子交流,这主动交出武器的行为,在相当程度上化解了花子内心的警惕。 这把日轮刀的刀身为青蓝色,刀刃侧面刻有“恶鬼灭杀”几个字。 显然,这位女剑士是位柱。 但花子并不懂鬼杀队内的等级制度,她下意识接过女剑士递来的日轮刀,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晚的场景。 “你们说的恶鬼,是不是那种头上长着尖角,身上臭臭的,还会吃人的怪物?” 听到她这句询问,男女剑士同时愣了一下,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这个孩子不但亲眼见过鬼,而且竟然还活了下来?! 看来这家道场,果然有些问题…… 第49章 大姐姐,你有什么实力? “原来如此,是你家师父救了你吗……” 黑夜的道场,女剑士接过花子递来的茶杯,神情若有所思。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问道:“小妹妹,能告诉我你家师父平时喜欢吃什么吗?” “你们怀疑我师父是鬼?” 瞬间猜到了女剑士这番询问的真正用意,花子顿时皱眉,极为不满地回道: “我告诉你们!我师父她从来都不挑嘴的!只要是我做的菜师父都会吃!而且饮食也特别健康,一日三餐从不落下!你们说的恶鬼肯定做不到这一点吧?” 确实,恶鬼是无法吃正常人的食物的,它们的食谱只有人类。 男女剑士沉默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两人此行原本是为了追剿经常在附近区域活动的一只恶鬼。 在这座城镇的茶馆歇脚时,两人偶然从一位醉汉口中听说,从四年前开始,这座城镇每个月都会有死刑犯失踪。 那醉汉原本是奉行所的一名官差,按照他的说法,奉行所地牢里关押的那些死刑犯每个月都会失踪一到三位,数目不定。 但最少的时候都会失踪一个人,并且这种情况在这四年来从未间断过,相当稳定。 他口中的失踪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失踪,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任何动静,在突然的某个夜晚人就突然不见了,而且从此之后也没有再出现过,好像一下子就人间蒸发了。 最开始的时候,奉行所内部还组织过调查,怀疑是大牢里存在什么隐秘的地道,又或者是有部分官差私下里收了贿赂,偷偷将这些犯人放走。 结果一番折腾,不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现,而且大牢里的死刑犯也还在每月固定地失踪着,丝毫不受影响。 在更换大牢位置这最后的尝试也宣告失败后,奉行所直接开摆了。 算了,反正失踪的都是些死刑犯,横竖都是要死的人,没必要为这些臭虫折腾来折腾去的,就当做是送给天照大神做祭品了吧…… 虽说如此,但为了不引起城镇居民的不必要恐慌和无端猜测,奉行所还是有意地对这一情况进行了封锁。 因此哪怕时至今日,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奉行所内部的官差,以及极少数的部分居民。 同样的,也因为失踪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些死刑犯,所以就算已经有部分居民听说了这种情况,也从未往其他不好的方向联想过。 更多的人反而觉得,这肯定是某位慈悲的神明怜悯那些遭受苦难的无辜者,才刻意降下神罚,将这些恶徒都给“神隐”了。 想象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 只在夜晚失踪,每月固定一到三人,一旦失踪就再也不会出现…… 男女剑士听完这个故事后当即就意识到,这个镇上极有可能隐藏着一只恶鬼! 每月固定失踪的这些死刑犯,很可能都是被它给吃了。 将原本的任务托付给其他的同伴后,两人迅速在镇上展开搜索,经过几天的走访调查,他们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这家道场上。 根据官府那边的档案记录,这家道场是四年前才开办的,也正是从这家道场开办开始,镇上就不断发生死刑犯失踪的情况。 在这之前,这种诡异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而且根据附近居民的描述,这家道场的女主人似乎因为身体原因很少在白天出门,就算偶尔出门也会打着一把厚厚的黑伞,特别不正常。 在过来之前,两人几乎已经肯定,这道场的女主人绝对就是那只隐藏在镇上的吃人恶鬼。 可当看到开门的花子,两人又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花子是人类,她的身上没有丝毫的鬼气,也没有那种恶鬼吞噬人类后特有的腐臭气息。 更让两人难以接受的是,按照花子的说法,她在四年前的一个夜晚曾遭遇过一只恶鬼,当时正是她这位师父救了她。 从那以后,她便被她这位师父所收养,这四年来,她们二人几乎是同吃同住。 除了出门会打伞这一点外,她这位师父不但会正常吃饭,早睡早起,给自己做衣服,性格也不孤僻,在外地也有朋友,且四年来从未与街坊发生过矛盾,欠道场学费的也极少催交,认识的人都说她脾气好,性格稳,大家都愿意把自己的小孩交给她照顾。 你告诉我这是鬼? 怎么感觉你活得比我还像是个人…… 难道是弄错了? 两人心中顿时浮现这么一个想法。 莫非道场开办和死刑犯的失踪,这二者之间的时间关系真的只是巧合? 而这位道场女主人也真的只是因为一些身体上的疾病,才很少在白天出门? 否则的话,两人实在无法解释,如果这位女主人是鬼,她为什么能吃下人类的食物,又为什么会对道场里的那些孩子无动于衷,甚至还从恶鬼手中救下人类的小孩,养在自己身边? 她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把他们吃了,但四年来这种情况却从未发生过。 难道是这只恶鬼在尝试着和人类共存? 不,不会的…… 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也不合理。 在鬼杀队数百年的历史中,从未有任何鬼会尝试与人类共存这样的先例存在。 至今有记载的所有鬼,它们对人类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食物。 以及明天的食物。 就算要留着吃,也不可能会留四年之久。 过去的经验早已证明,永远不要试图相信鬼会有感情,也永远不要试图与它们建立感情,鬼就是鬼,无论长得再像人,那也是鬼。 等到最后你总会发现,那些所有你自以为真挚的感情,全都是它们为了吃掉你而做出的伪装。 这么看来,他们这次可能确实是弄错了…… 想到这里,女剑士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确实,仅仅因为对方不能晒太阳就断定人家是鬼,这实在太过武断了。 毕竟这世界上也的确存在有不少无法晒太阳的疾病,尤其是听这小妹妹说她师父额头上还长着一小块奇怪的红色斑纹…… 面部红斑,不能晒太阳……这不就是红斑狼疮吗? 难怪出门要打伞…… 突然感觉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女剑士刚要起身告辞,却突然发现面前的花子一直在盯着她身上的制服看,眼神很炙热,有点怪怪的。 “小妹妹,我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她笑着问道。 “大姐姐,你们的衣服是多少钱买的?” 花子直勾勾地盯着女剑士的制服。 毕竟在自家师父身边待了这么久,她多少也学会了一些分辨布料好坏的技巧。 像面前这两位鬼杀队剑士的制服,花子一眼就能看出这质量肯定不一般,绝对是市场上买都买不到的上乘布料! “呃……小妹妹,我们的制服不是买的。” 虽然不太清楚花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女剑士还是如实解释道: “我们鬼杀队的正式成员都会有类似的配套制服,真要说的话,这其实应该算是送的……” “送?!” 花子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那炙热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滚烫滚烫的,她几乎是瞬移到女剑士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连声追问道: “用这么好的布料做出来的衣服竟然直接送吗?!” “确实是这样……” “难道你们鬼杀队里的每个剑士都有?不是特供的?!” “是的,每个人都……” “每人是送几套?弄丢了要不要赔?坏了的话会不会补发?” “呃,这个……” “大姐姐!你们每个月究竟是发多少工钱?!” “那个,根据剑士的等级不同都是不一样的,但最低级的剑士一个月的薪水,大概也能比得上普通官差三个月的俸禄了……” “那你呢?那大姐姐你呢?!” “我?我是最高级的柱,所以是要多少都可以拿,啊哈哈……” 花子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女剑士的这些话,给她那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深深的震撼。 要多少……都可以拿? 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对,要先冷静,师父说了,这世界上的骗子很多,可不能随便相信别人…… 让自己有些发热的大脑强制冷静下来,花子又凑上前,在女剑士疑惑的目光中,伸出小手,将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擦。 “大姐姐,看在我之前回答了你们这么多问题的份上,能让我稍微看看你的实力吗?” 第50章 我要给师父你赚很多很多钱! 无论是说话做事,花子都一向很直接。 没办法,谁让自家师父是个软性子,她这个做徒弟的要是再不强硬一点,很容易就会被那些外人占着便宜还欺负上门。 “欸?看看……实力?” 女剑士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试探着将自己腰间的钱袋递了过来。 “小妹妹,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嗯嗯!” 花子点头,接过钱袋打开一看。 黑暗中,顿时一道金光射出! 哇!是隔壁大明朝的永乐通宝! 这种精美的铜钱明明就连师父的钱柜里都没有多少! 内心再次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花子深深吸了几口气。 “大姐姐。” 她努力平复呼吸,默默将钱袋拴好,然后双手递了回去。 “啊,我在……” 莫名有些紧张,女剑士接过钱袋,下意识端正了坐姿。 “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剑术很好的,身为这家道场的门面,师父最优秀的弟子,从小到大,镇上就没有一个小孩打架能打得赢我!” “这、这样啊……” “所以……” 抬头看向面前一头雾水的女剑士,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请让我加入鬼杀队吧!为了能赚到更多的钱!” “竟然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同时也是为了斩杀恶鬼!守护世界的安宁!” “欸……所以斩杀恶鬼,竟然要排在钱的后面吗……” “因为我的师父真的很会花钱!所以拜托了!” 十岁的继国花子终于找到了能赚钱的好方法。 师父!咱们的道场有救啦! 她决定了。 她要加入鬼杀队,然后成为女剑士口中的柱! 这样不但能斩杀恶鬼这种杀害她原本父母的丑恶生物,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还能抱一堆自家师父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回来,让师父她老人家以后想买什么布就买什么布,想做什么衣服就做什么衣服! 这种事情简直太完美了! 花子根本找不到任何不去这么做的理由。 “……” 等惠子返回道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原本昨晚半夜就能回来的,结果又是为了给猗窝座寻找安全的地点进行转化,又是去奉行所的地牢里给他绑两个苏醒后食用的“口粮”……整个过程着实耽搁了她不少时间。 虽然如此,但惠子还是赶着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花子现在醒了没有,只是晚了几个小时而已,希望那孩子不会向她抱怨太多吧…… 轻轻叹了口气,撑着伞的惠子站在道场大门前,她刚要开门,手就突然愣住。 不对,为什么她没有感知到花子的气息? 花子不在道场里? 心里忽然涌现出一抹不安,惠子迅速推门而入,目光将道场快速扫视一遍。 没有,真的没有…… 奇怪,那孩子会去哪里?难道是跑出去找她了? 不,不会的,才是一晚上而已,那孩子就算担心她,也不会这么快就跑出去……而且为什么道场里会残留着其他人的气息? 昨晚是有什么人来过这里?是他们带走了花子? 内心越发不安,惠子快步走到房间,她本想看看房间里的钱柜是不是进贼了,却意外在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信,和两个钱袋。 打开一看,是花子留给她的信。 【师父,我加入鬼杀队了。】 当看到信上这第一行字的时候,惠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请原谅我在未告知您的情况下,就擅自做出了这个决定,也请您先不要生气,听我和您慢慢说。】 【首先鬼杀队这个组织是真实存在的,并非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东西。】 【我们道场刚才来了两位鬼杀队的剑士,我刚刚从他们口中详细了解了鬼杀队内部的组织框架,人员构成,还有一些剑士选拔和培养的细节。】 【他们都说得非常详细,而且逻辑自洽,没有任何漏洞,如果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绝不可能编到这种程度。】 【更别提他们还在师父你优秀徒儿的劝说下,都愿意把自己身上的钱袋子留下来当做误会您是鬼的赔礼。】 【那两个钱袋子师父你可以先打开看一看,里面的钱都足够买十个我还多了!哪有人贩子会做这种蠢事的?】 【也请师父放心,这些钱我都仔细看过了,全是真的,千真万确!】 【徒儿我什么都可能看错,唯独不会看错钱!】 【唉,没办法,毕竟天天数着钱过日子(划掉)】 【总之,鬼杀队的存在是真实的,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专门杀鬼的组织,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特别有钱的主公!】 【听那位剑士大姐姐说,这位主公的钱多到能堆起一座山!只要能成为鬼杀队的柱级剑士,我们就能随便从这座山里取钱用了!】 【我相信她的话,因为她已经用她的钱袋子向我展现了她的实力。】 【师父,我会成为鬼杀队的柱!到时候师父你要用多少钱,我就从那座钱山里给您拿多少!】 【说不定我还能说服那位主公,让他每年都给师父您运一大堆的那些蜀锦和云锦过来,让您天天什么都不用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坐在织机前做衣服!】 简单的文字里透露着真挚的情感,花子用最纯白的语言,向惠子讲述了她那质朴的愿望。 她要赚很多的钱,让她的师父可以一辈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永远不用担心钱这种问题。 【嘿嘿,当然了,除了要给师父您赚钱以外,我想加入鬼杀队,其实也有一点自己小小的想法……】 【师父,您知道鬼这种存在吗?】 莫名的,当看到信纸上花子写下的这句话时,惠子只感到自己的心脏一阵紧缩。 【这是一种只会在夜晚出没,会吃人,长得很丑,身上也臭臭的丑陋生物。】 【那两个剑士最开始还怀疑您是鬼,简直可恶,我的师父香香的,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东西?】 【不过在好徒儿我的耐心解释下,他们都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向您做出了诚挚的道歉,由您的好徒儿我代为接受。】 【然后就是……师父您还记得吗,就在您收养我的那一晚,那只长着尖角,吃了我父母的怪物就是鬼。】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杀害我父母的就是这种生物……师父,我想为我的父母报仇。】 【那天晚上您吓跑了它,虽然已经时隔四年,但它也有可能还没有死……如果它真的还活着,那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它。】 【师父你不用担心,您的好徒儿是不会有危险的,那位剑士大姐姐也说了,我的剑术基础非常不错,只要勤加训练,以后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晋升为柱!】 【嗯,最后就是……有时间我都会给师父您写信的!还请千万不要生我的气!拜托了!】 【希望师父您能天天开心!】 【继国花子】 “花子……” 一字一句地将这封信看完,惠子整个人靠坐在书桌旁,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信纸,目光看着面前那两只花子用各种方法给她忽悠来的大钱袋,一股深深的疲惫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低垂着眼帘,沉默着,许久之后,才随着口中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吐出那充满无奈的两个字。 “胡闹……” 第51章 好好训练,早点回来 时光继续流逝,惠子的道场依然办得不温不火,每日来的也都还是街坊邻居家的那些小孩。 整体来说,惠子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每日清晨将道场的门打开放那些小孩进来,早上教他们练习一下剑术,中午给他们做点饭,下午就让他们自己在道场里面玩。 这时候,惠子一般都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要么去织机前做衣服,要么就是单纯的静坐养神,直到傍晚来临。 等这些孩子又被他们的父母一个个接回家后,她也顺利完成了这一天的任务,可以关门了。 这之后就是安静等待白天的再次到来,然后将上面这些步骤再重复一遍。 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就是少了个闹腾的人在身边,让惠子突然有些不适应,好像一下子她这道场里就变得冷清了。 花子那晚上的不辞而别,完全超出了惠子的预料,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孩子会这么突然地离开她身边,也从来没想过这孩子会去鬼杀队。 可仔细一想,这一切似乎又有迹可循。 花子原本的父母都是被鬼所杀,她是理所应当会对鬼这种生物带有仇恨的。 虽然在过去的四年里花子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些,但惠子心里清楚,这孩子从来都没有遗忘过那晚发生的事情。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惠子在这四年里一直有意地对花子隐瞒了鬼和鬼杀队的存在。 这孩子从小就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想到什么都会立刻去做。 惠子毫不怀疑,一旦让花子知道世界上存在这么一个专门杀鬼的组织,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加入其中,成为猎鬼者的一员。 惠子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那晚之后,她不是没有想过去鬼杀队的驻地将人逮回来。 然而让她头疼的是,这些猎鬼人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这躲躲藏藏的能力着实比鬼还强。 一百多年了,那从来就连影子都见不到的产屋敷一族就不说了,其他那些专门用来培养和选拔剑士的鬼杀队驻地也是一个比一个藏得好! 一百多年前,惠子曾在机缘巧合下找到过一处鬼杀队的驻地,并顺利斩首了当时驻守在那里的水柱。 但从这往后的一百多年间,惠子就再也没发现过任何一处鬼杀队的驻地,让她就算是想去捞人也找不到地方捞。 惠子在这一刻,深深感受到了那和无惨大人相同的无奈……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能躲? 在几次外出搜寻都无果后,惠子最终决定放弃,她重新返回道场,开始耐心等待花子的来信。 只要能等来花子的信,等来送信的人,她就能反向找到花子所在的鬼杀队驻地,去把她这不让人省心的好徒儿给捞出来。 惠子本以为这会要很久,至少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却没想仅仅两个月后,她就收到了花子寄来的信。 更让惠子没想到的是,来送信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她没办法跟踪的餸鸦。 那是在一天中午,一只背着信筒的餸鸦扇着翅膀飞进了道场,它的目光扫过在道场里追逐打闹的孩童,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房间里织衣服的惠子。 “中午好,美丽的小姐。” 轻轻落在窗台上,这只餸鸦低下头,翅膀弯曲于身前,向惠子行了一个鞠躬礼,姿态相当优雅。 “很抱歉在您正忙的时候打扰到您,但我这里有另一位美丽的小姐托我转交给您的一封信,请您签收。” 老实说,在看到这只“餸鸦绅士”的第一眼,惠子其实挺惊讶的。 你们鬼杀队的餸鸦都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但很快,惠子便被这只餸鸦绑在腿上的那封信吸引了目光。 那是花子寄来的信。 惠子接过信纸打开一看,上面还是花子那直白的语言。 【师父,我很想你,所以你想我了没有?】 【嘿嘿,我知道师父你肯定会说不想,不过没关系,反正我知道师父你心里肯定在想就行了。】 【请师父放心,我现在已经在鬼杀队的一处驻地里住下了,这里的生活条件还是挺不错的,吃穿不愁,衣服和住的地方都有,就是每天训练挺辛苦的,比以前在道场的时候累多了。】 【虽然有时候会很想让师父你来陪我,但无奈驻地里有规定,我们是不能把驻地的位置透露出去的,就连给家人寄信都只能通过驻地里的餸鸦。】 【唉,没办法,虽然见不到师父您有点难过,但谁让我们的敌人是鬼呢,如果不小心泄露位置被鬼发现了,驻地里的大家肯定都会遇到危险。】 【当然啦,师父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在这里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他们都是些很厉害的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会和师父您介绍的……】 【对了对了,师父你肯定想不到,那位负责训练我们的培育师老爷爷,他的头长得真的好像是一只黄色猫头鹰啊,我们背地里都偷偷叫他猫头鹰老爷爷……】 【更神奇的是这位老爷爷的儿子和孙子竟然也长这样!他们祖孙三代都是猫头鹰!】 【不可思议,这世界上竟然会有长得如此奇妙的人,真的好想让师父你也看一看……】 花子在信中不断讲述着她在鬼杀队驻地里遇到的有趣的事,看得出来,她在鬼杀队驻地这两个月过得确实很开心。 信的末尾,她还细心地嘱咐了惠子好些事。 像是东街那几个欠学费的一定要记得去催,哪些菜要去谁家的菜摊才能买到最好最便宜的,还有道场里哪些小孩特别喜欢欺负其他的孩子,平时千万要多注意,以及隔壁的大娘要是又过来找茬了应该怎么应付…… 这些事花子在信里都说的很详细,生怕惠子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似乎在她眼中,她这位师父就是一位既不懂得挣钱,也不懂得怎么去处理这些家长里短的深闺大小姐。 明明师父只是懒得去理会这些麻烦事而已…… 静静地把信看完,惠子叹了口气。 餸鸦并未离开,只是站在窗台上,优雅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显然,它是在等她写回信,但时间绝不会太久,毕竟为了防止被鬼跟踪和袭击这种事情发生,它还得在天黑前飞回驻地。 可她又该写些什么? 惠子拿起笔,沉默许久,写下了一句…… 【花子,退出鬼杀队吧。】 可才刚写完,她好似又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将其划掉,重新写道: 【花子,师父不需要你挣钱……】 不行…… 【花子,要学会往前看,你父母的事情……】 这样也不行…… 写了又划,划了又写,信纸上的修改越来越多,它们就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了书写者那越发焦躁的内心。 涂涂改改,反反复复,惠子最终也只是留下一句…… 【好好训练,好好休息,早点回来见师父。】 第52章 花之呼吸 时间飞逝,眨眼便是三年过去。 这三年间,花子始终通过写信的方式与惠子保持着沟通。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些信,使得惠子虽然人坐在道场里,却也相当详细地知晓了这孩子在鬼杀队里的生活经历。 不知是源自惠子以前的教导,还是这孩子真的有些天赋,花子从进入鬼杀队训练开始,就展现出了相当过人的天分。 她的剑术出类拔萃,远远超过了与她同期的其余所有候补剑士,是她那一期候补剑士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但在这令人羡慕的天赋背后,花子的身体也存在着一个相当致命的缺陷——她和鬼杀队现存的所有呼吸法都不适配。 哪怕是公认的适配性最好的水之呼吸,花子也难以发挥出足够的威力。 这对鬼杀队的剑士而言,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自一百多年前缘一将呼吸法带给鬼杀队后,呼吸法这种东西早已成为了如今鬼杀队每位剑士的标配,同时这也是能够成为一名鬼杀队正式剑士的最低标准。 如果用不了呼吸法,那无论你剑术再好,鬼杀队也不会收你。 因为这个原因,花子曾一度面对被劝退的风险。 但这孩子不肯认输。 在确定现存的所有呼吸法都和自己不适配后,花子只消沉了很短的时间,便做出了一个在别人看来异想天开的决定——那就是自己创造一套适合自己的呼吸法出来! 当看到信纸上花子写下的这坚定话语时,原本还想着趁这个机会劝她回家的惠子,只是无奈地笑了。 是的,这确实是这孩子会做出的选择。 从小到大,惠子都从未在花子身上看到过任何的退缩,花子从小就很懂得争取和努力,而且也始终拥有能豁出去的勇气。 就像她们最开始相遇的那个夜晚,这孩子在察觉到惠子没有要救她的意思时,并不是就这么干坐在地上哭泣等死,而是大胆地跑过来抱住惠子,主动恳求她的帮助。 如此性格,当她发现前面的路走不通时,她难道就会停下了吗? 不会的,她只会自己想办法,重新开辟出一条能让自己走过去的路! 定下自己的目标,并在得到培育师的允许后,花子最后退出了当年的剑士选拔,她继续留在鬼杀队的驻地内,开始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呼吸法创造中。 她以与自己身体适配性相对较高的水之呼吸为基础,一点一点开始摸索,花了两年多的时间,经过一遍遍尝试,经历了无数失败和挫折后,最后还真的被她从无到有给自己琢磨出了一套呼吸法! 这套呼吸法的招式一共有八个型,其招式既兼顾了水之呼吸的灵动飘逸,同时又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优雅柔和,由于其中大部分剑招都被花子以各种不同的花来命名,因此它最终也被鬼杀队定名为—— 花之呼吸。 这孩子真的做到了。 按照自己的想法,以自己的身体为模板,创造出了一套只属于自己的呼吸法。 惠子在为花子感到高兴的同时,同时也有些难过——这孩子终究还是留在了鬼杀队里面…… 凭借这套呼吸法,花子顺利通过了这一年的最终剑士选拔,而且还是以第一名的方式! 当然,这个“第一名”并不是鬼杀队评的,事实上,鬼杀队并不会为通过最终选拔的剑士们评定名次。 根据花子在信中讲述的情报,鬼杀队的最终剑士选拔都是在某座被紫藤花环绕,关押着众多恶鬼的藤袭山中进行。 所有参与最终选拔的候补剑士都会被要求进入这座藤袭山,只要七天后还能活着出来,那就是顺利通过了。 花子的这个“第一名”,是被这一年和她一同参加选拔的其余候补剑士们共同推举出来的。 无他,只因为花子一进入藤袭山便开始“大开杀戒”,满山逮鬼给自己的花之呼吸各种练招,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将那座藤袭山内关押的恶鬼全部剿灭! 由于其表现实在过于突出,再加上花子在这个过程中也救了不少候补剑士的性命,因此最终被众人一致推举为“第一名”。 至此,前后一共花费三年的时间,花子终于成为了一名鬼杀队的正式剑士。 而她现在才十三岁。 花子毫无疑问拥有着成为柱的潜力。 这个孩子,她真的在按照她当初向惠子承诺的那样,一步一步踏实地前进着。 【情况就是这样,师父。】 在这封信的最后,花子用她那一贯欢脱的语气写道: 【您的好徒儿我现在终于自由啦!】 【这三年我真的是想死师父您了!师父你肯定也很想我对不对?】 【嘿嘿~必须说真心话哦?】 【放心!我已经向鬼杀队请了两天的假!在师父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上了!最多今晚我就能到!】 【所以赶紧给您的好徒儿准备好一桌饭菜!我回来就要吃师父您做的菜!】 【哦!还有还有!饭菜多弄一点,我这次还带着一个朋友回来,就是我之前在信里和师父你提到过的,那个帮我完善过花之呼吸剑招的朋友,她有一个很特殊的能力,在藤袭山的时候可是帮过我大忙的!】 【师父你肯定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可以凭借直觉就分辨出鬼的存在!】 【之前在藤袭山的时候,就是凭借着她的这个能力,我们两人才能顺利把那山上的恶鬼全给逮出来砍了!】 凭借直觉……分辨鬼的存在? 看到信纸上花子写的这句话时,惠子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 【很不可思议吧?这个世界果然是无奇不有呢……】 【哦,还有啊,因为那位主公大人说想见我一面,所以我就让我这位朋友先过来了。】 【我估摸着以她的脚程,应该也就会比送信的晚一些吧?放心啦,我会很快赶过来的,总之师父你就先替我招待她一下,拜托啦~】 “那个……” 几乎是在惠子看到这里的同时,道场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打扰了,请问花子的师父是在这里吗?” 第53章 来自某位少女的爱恋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她很漂亮,头上总是戴着一支老旧的梅花发簪,身上永远有着像花一样的香味,那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她自信阳光,热情似火,充满行动力,既是花朵,又像火焰。 她是炙热的石榴花,是我目光所及的所有光热。 我与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驻地里。 “你看那个人,她是从哪里来的啊?” “笑死了,身上好脏,还臭臭的……” 那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因为那是我最糟糕的时候,失去父母,流浪街头,被一位长得像黄色猫头鹰的慈祥老爷爷带到了这里…… “受不了,她以后该不会都要和我们一起训练吧,我可不想……” 比起身边的其他同伴,那个时候的我又丑又脏,连我自己都嫌弃,大家会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喂!你们几个!够了啊!” 但她没有。 “哈?你谁啊小豆丁?” “怎么?她是你朋友啊?” “不是!” “那你在这说什么?” “我看不惯!” “哟呵!小豆丁!你信不信我们……” “想动手?来啊!除了师父,我从小到大就没输过!” 她拿着那柄练习用的竹刀,就这么站在了我身前。 明明她还那么小,明明她只有一个人,明明他们都比她高了一个头……可她还是赢了。 “呜哇!好痛!” “该死!这小豆丁好厉害!” “哼,就这点本事?回去找个好师父练练吧!” 赢得干脆利落,毫不费力。 她的剑技好美,那每一次步伐的变动,每一次竹刀的挥舞,还有每一次身形的扭转都充满了优雅的美感,犹如花朵静谧的绽放与盛开。 想来,教她这些剑技的人,一定也是位如花般优雅的人。 “没事吧?” 我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转身看向了我。 “我叫继国花子,你直接叫我花子就可以了。” 这是她的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霞……” “没有姓氏吗?” “没、没有……” 我突然有些害怕,也很是难堪,以至于本能地将头深深埋下,故意让脏乱的头发遮住脸,既不太敢去看她,也不敢让她看我。 我听说,只有那些有地位的人才能拥有姓氏,她肯定就是这样的人…… 我的心突然无比颤抖,明明刚才都还是不认识的人,却又生怕她会就此嫌弃我。 “那以后我就直接叫你小霞吧。” 但是她没有。 她还对我笑了,就像是在我心里种了一朵花。 “什么啊,小霞你到底是有多久没给自己洗过澡了?” 她带着我去了驻地的澡堂,帮我清洗身上的污垢,语气有些嫌弃,我突然又感到有些难堪,脸颊像着火一样烫。 “对不起……” “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我师父说了,打扮是对自己负责,你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自己……头发帮你这样扎可以吗?” “嗯……” “另外,如果以后又有人偷偷欺负你,就过来找我,这种事情我以前在道场遇到得多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心跳很不争气地加速了,她的语气明明如此平淡,却好似一股温泉流入了我的心里。 我想,就是从这一刻起,我喜欢上她了。 花子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她的剑技连培育师都常常夸赞,训练时也最是刻苦努力。 甚至有人说她以后肯定能成为柱,我也是如此认为。 花子和我不一样,她是有目标的人,像她这般耀眼的存在,是生来就应该站在舞台最中央的。 可就是这样的花子,却被神明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她没有使用呼吸法的才能。 “不是吧~小豆丁这次也失败了啊?” “这都是第几次了?下次你又准备换什么呼吸法尝试啊?” “留给小豆丁的呼吸法可不多了哦~” 每一样呼吸法都是如此,哪怕是大多数人都能运行的水之呼吸,花子运行起来也十分吃力。 嘲笑声顿时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曾经被花子教训过的人全都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口中说着各种刺耳的嘲讽和咒骂,极尽所能地想要扑灭花子身上的那团火焰。 这种打击对一直比任何人都努力的花子而言无疑是沉重的,她对周围人的嘲笑毫无反应,只是一味地低着头,看到她如此消沉,我的胸口仿佛也感受到了如同撕裂般的痛苦。 在那前所未有的愤怒下,我当场拔剑和那些嘲讽花子的人扭打在一起,甚至还因此被猫头鹰老爷爷给训斥了…… 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看到了花子对我流下的眼泪,那是名为感激的泪水。 名为幸福的情感在这一刻充盈了我的胸口,抚平了身上所有伤口的疼痛。 我突然好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告诉她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其他人怎么做,我都一定会保护她…… 但我最后没有这么做,只是将这些情感深深埋在心里,丝毫也不敢告诉花子,我害怕被她窥视到自己的内心,害怕她会因此觉得我是个恶心的怪人,从此疏远我…… 对我而言,只要能像这样站在她身边,成为守护她的朋友就可以了…… “小霞,我决定了。” 花子的消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很快便从打击中走了出来,并做出了一个在几乎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成功的决定。 “我要自己创造一个呼吸法出来!” 当听到花子口中这句坚定的话语时,我也有些惊讶。 听那位猫头鹰老爷爷说,呼吸法的历史已经有了一百多年。 这其中,鬼杀队所知晓的就只有如今已经失传的起源呼吸法,和由其衍生而来的五大基础呼吸法。 但这些全都是由传说中那位起源呼吸法剑士所创造出来的。 除去这些呼吸法,这一百多年来,真正由后人所创造出来的呼吸法,就只有由风之呼吸衍生而来的霞之呼吸,也就是我所使用的这一套呼吸法。 一百多年了,就诞生过这么一套新的呼吸法,而如今,花子竟然说她也要自己创造一套呼吸法出来…… 我相信她。 我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因为我看到了她身上的火焰,那再一次高高燃起的,犹如火红石榴花那般炙热的火焰! 她一定能成功的。 当花子将这个决定告诉那位猫头鹰老爷爷后,他也同意了。 或许是花子展现出来的剑术才能让他愿意去相信这一可能,总之从那一天起,花子就退出了驻地的日常训练以及那年的最终剑士选拔,转而留在驻地里开始推演创造属于她的呼吸法。 而我,也在多次向猫头鹰老爷爷申请后,得以陪同她一起留下。 大概,猫头鹰老爷爷也是实在受不了我总是在他如厕的时候故意在外面堵他吧? 虽然手段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但只要能留在花子身边守护着她,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想要从零开始创造一套新的呼吸法并不容易,花子最终选择了与自己相对适配一些的水之呼吸,将它作为推演新呼吸法的基础。 可即使如此,我们最开始还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开始,又该往哪个方向走。 最后,是花子写信给她的师父,从她那位师父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提示和建议,我们才终于得以走出第一步。 没错,花子的师父就是教导她那些优美剑技的女性。 听花子说,她的师父并不了解呼吸法,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女性仅仅只是看了花子在信中的一些简单描述,很快就向花子提供了一小段呼吸窍门。 不同于此前的所有呼吸法,在尝试着运行这一小段呼吸窍门时,花子的身体奇迹般地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滞涩与痛苦! 好像它就是为花子而生似的,不但完美适配了花子的身体,还完美兼容了她的肺部和血管! 正是以花子师父提供的这一小段呼吸窍门为核心,我们终于有了能够去推演和努力的方向。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总会感到阵阵惊异。 不可思议,这世间竟能有如此惊才绝艳之人? 但在这惊异背后,同时也隐藏着一丝丝的嫉妒。 那段时期,我们除了经常在一起推演创造新的剑招之外,聊得最多的就是花子的这位神秘师父。 “师父她呢,首先就是特别喜欢穿和服,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穿,小霞你是不知道,我师父的房间里有个大衣柜,里面放着的全是师父她自己做的和服,我小时候经常会趁师父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穿……” “然后就是礼仪!这点师父她真的特别在意,早上起来要做什么,吃饭的时候要怎么坐,喝茶的时候手要怎么抬,出门在外必须怎么怎么样,这件衣服要怎么穿,什么场合要用什么发型……唉,小时候我真是遭老罪了,现在一想起来全是泪……” 只要是提起自己的师父,花子总会有很多的话说,每次说到兴奋的地方,还会下意识地手舞足蹈,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她这位师父。 或许,比喜欢我还要更多一些……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每次一看到花子如此开心,内心的那丝丝嫉妒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放大,滚烫地灼烧着我的胸口。 “总感觉,花子的师父好像是那种很古板的人……” “嗯,这点确实……” 花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兴奋逐渐褪去,她再一次拿起笔,开始给她那位师父写信。 从我们认识以来,花子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每隔几天就会给她的师父写一封信,事无巨细地讲述着她在驻地里的生活。 这频繁的寄信次数,远远超过了驻地里的其他人。 此前我从未询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一次,我却忍不住开口了,话语中带着一点连我自己都厌恶的酸味。 “花子就这么喜欢给你的师父写信吗?” “不仅是喜欢,也是必须要这么做。” 但花子并没有听出这一丝含有极度的酸气,她只是放下笔,神情有些黯然。 “师父她的心上空了个洞。” 花子说了一句完全在我预料之外的话。 “我不知道师父过去究竟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洞究竟是从哪来的,但我能感觉到,师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洞的存在。 虽然这个洞现在还小,但如果不赶快将它补上的话,师父心里所有的东西最后肯定都会从这个洞里漏干净的,我不想看到师父变成那样…… 所以啊小霞,我才必须给师父多多写信才行,用这种方式和师父她多聊聊天,说说话……毕竟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师父心里的洞肯定会越放越大。 虽然师父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但实际上,却意外的是一个如果放着不管,就会自己一点点坏掉的人……” 听着花子的这番话,我突然为自己之前的嫉妒而感到深深的羞愧,几乎无地自容。 花子对她师父那深深的情感,远非我这低廉的小小暗恋所能比拟,可笑的是我刚才竟然还不知羞耻地妄图去挤占这份纯粹的感情? 虽然心里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内心那阴暗嫉妒的作祟,却还是让我不受控制地说出了那句…… “花子,我喜欢你……” 这绝不是应该在这时候说出的话。 在我对此感到惶恐之前,花子就笑着回复了我,那是一句能让我感到心口噗通直跳的回答。 “当然!小霞我也最喜欢你了!” 虽然我知道她说的喜欢和我说的并不是一个意思,但我还是为此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高兴。 “嗯,我也最喜欢花子了……” 我果然是一个懦弱的人,懦弱到连口中的爱恋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再一次深深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我却也对花子那位神秘的师父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我很想知道,这个被花子深深牵挂着的人,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这个机会在两年后,终于来了。 留在驻地的这两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我和花子总是一起睡觉,一起训练,一起推演剑招……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彼此相伴,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里。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两年后,在不断的失败和尝试中,花子终于完成了她当初的承诺,创造出了那只属于她的呼吸法。 花之呼吸。 这仿佛是用她名字所命名的呼吸法,施展起来就犹如繁花绽放,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优美和高雅,看着花子那不断舞动的身影,我也不由得为我曾为它的诞生所做出的那小点点努力,而感到由衷的自豪与幸福。 如苦尽甘来,在这之后,我们一同参加了今年的最终剑士选拔。 和花子不同,我虽然比她年长两岁,在呼吸法的运用上也还算有些天赋,但终究是比不上她这样拥有大才能的人。 话虽如此,但我也有一个花子并不具备的小小能力。 那就是自年幼时亲眼目睹父母家人被恶鬼所杀后,我从此便对鬼这一存在产生了某种极特殊的感知。 这种感知说不清道不明,但只要被恶鬼靠近到附近一定范围,我的身体就会产生难以遏制的强烈颤栗感。 在藤袭山上,我就是利用这种特殊的感知,配合着花子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一同找出并斩杀了藏匿在这座山里的所有恶鬼。 至此,时隔三年,我们终于在同期那些候补剑士的欢呼声中,一同成为了鬼杀队的正式剑士。 能和花子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的感激与称赞,没有比这更值得让我开心的事情了。 这之后,花子理所当然地要回去看望自己阔别三年之久的师父。 而我,也正好想借这个机会去亲眼见见这位神秘的女性。 临走之前,花子被那位主公大人召见,她给自己的师父写了一封信,告诉我地址后,就让我先行启程过来拜访。 那是在一座城镇的道场内,是花子在加入鬼杀队前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 一想到自己要去见的,就是过去三年间被花子时刻挂在嘴边的那位神秘女性,我的内心就对此感到无比的期待、紧张与好奇。 我在脑海中反复盘算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对话,并一遍遍进行演练。 这些紧张的情绪相互交织着,严重影响了我对周围的感知与判断,以至于直到我走进这家道场内,直到我的身体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颤栗,我才终于察觉到…… 她,竟然是鬼?! 第54章 她是鬼?! 天色将晚,夕阳几乎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下。 惠子坐在道场内,她看了眼庭院里那位突然走进来,又突然僵愣在原地的少女剑士,只是平静地将手中的信纸叠放好,随即微笑着,对还在道场里玩闹的那几位孩童柔声说道: “我接下来要单独和那位剑士姐姐说些话,你们今天就早点回家去,好吗?” “知道了,惠子师傅。” 几个小孩显然也隐隐察觉到了道场内不太对劲的气氛,惠子只是这么一说,便赶忙跑出了道场。 临走时,还顺手帮她把道场的大门给关上了。 真是好孩子。 微笑着目送他们全部离开,随着大门紧闭发出哐的一声,直到这时,惠子才终于将目光看向那始终站在庭院内,手按着日轮刀刀柄的少女剑士。 黑色长发,年龄大概在十五岁,五官很柔和,性格应该属于温婉弱势的类型。 其身体的肌肉密度在同龄女子中属于中上水平,但在腰背和手臂的某些部位却有着不少常年累积的暗伤,这些暗伤存在已久,看来应该是在年幼时吃过不少苦,大概率曾是流浪儿。 少女剑士的肺部正在以一个特殊的频率扩张着,很明显,她正在运行呼吸法。 从这扩张的频率和其全身肌肉和血液的变化判断,这位少女对呼吸法的掌控已经无限接近全集中·常中的水平。 按照鬼杀队的标准,少女已经拥有能够成为柱的资格。 如此年龄,天赋上佳。 遗憾的是,惠子没能判断出少女的呼吸频率属于哪一种呼吸法,大概率应该是在这百年间鬼杀队自己琢磨出来的新呼吸法。 就是不清楚具体的威力如何了…… 将少女的全身都大致扫了一遍,惠子才终于开口,语气温柔地询问道: “你的名字叫霞,对吗?” 霞并没有回答惠子。 她站在原地,那仿佛自灵魂深处传来的强烈颤栗感,让她的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种感觉根本前所未有!强过了她此前在藤袭山遭遇的任何一只恶鬼! 不,甚至比它们全部加起来都要强烈! 这个女人是鬼! 她一定是鬼! 而且绝对是一只拥有恐怖实力的恶鬼! 会是谁?鬼杀队内有对应的情报吗?难道是十二鬼月?下弦?上弦?还是那传说中的鬼之始祖? 思维陷入混乱,恐惧如潮水般涌来,那强烈到极致的颤栗,甚至让霞的身体感受到了如同针扎般的痛感! 花子的师父……是一只恶鬼!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原本平稳的呼吸频率也隐隐出现了紊乱,霞那颤抖的手紧紧按在腰间的日轮刀刀柄上,不断发出咔咔的声响。 可是为什么,她的身上会一点鬼气都没有? 难道是她的感知出错了吗? 不,不对,不只是鬼气……这只恶鬼身上甚至连一丝斗气都没有! 为什么她的身上能如此空白? 是血鬼术吗? 她用血鬼术抹除了自己的气息? 所以花子才从来都没有察觉到她的身份? 难道过去的三年……她们一直都是在和这么一只恐怖的恶鬼讲述鬼杀队的事情?! 等等,这只恶鬼,莫非一直都是在利用花子? 收养花子,教她剑技,帮助她留在鬼杀队,最后再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他们的主公…… 终于想到了这一层,霞的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如果让鬼杀队知道这件事,那花子她、花子她肯定会被…… 绝对不行!! 意志在这一刻战胜恐惧,霞瞬间拔出日轮刀,她看向还坐在道场内的惠子,神情坚定,眼中恐惧尽散。 惠子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她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花子在信里说的那些话,会不会都是那孩子的胡编乱说。 现在看来,恐怕都是真的。 眼前这位名为霞的少女,确实有着某种能分辨出鬼的特殊感知。 世间竟会有如此奇特的能力,真是不可思议。 照这么说……以后会不会还会出现什么只需要听听声音,闻闻气味就能精准分辨人和鬼的能力? 嗯,以后这方面确实需要防备一下…… 就在惠子有些走神的期间,敏锐捕捉到这一瞬的霞动手了。 霞之呼吸·四之型·移流斩! 出手就是最强的突击技,浓厚的雾气瞬间弥漫于道场之内,霞的身影于浓雾中快速闪过,挥动手中那青灰色的日轮刀,朝着惠子的脖颈用力斩下! 然而,预想中的斩首并没有发生。 浓厚的雾气中,霞只感觉眼前一晃,原本应该坐在那的惠子就消失了。 “好特别的呼吸法,我此前还从未见过……” 下一瞬,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惠子就站在她身后几米的位置,颇为好奇地观察着她的全身。 “能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吗?” 好快! 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咬牙竭力克服身体的颤栗,霞快速转身挥出一击大范围斩击。 霞之呼吸·六之型·月之霞消?! 雾气再次涌动,模模糊糊之间,惠子的身影却又一次在霞的眼前消失了。 “有风之呼吸的影子,但又不同于它的骤烈,看来这是从风之呼吸中演化出来的新呼吸法?” 这一次,声音是从右侧传来。 没有犹豫,霞用力挥刀朝那个位置快速连续挥斩! 霞之呼吸·五之型·霞云之海?! “每一次挥刀都能产生新的雾气,虽然会同时遮蔽双方的视野,但考虑到小家伙你那能感应到鬼的特殊能力,这确实是和你非常相配的呼吸法……” 又一次攻击落空,朦胧雾气中,听到那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声音,霞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雾气明明早已充斥了整个道场,可她为什么总感觉被遮蔽视线的只有自己?! 这只鬼为什么会一点影响都没有?! “按照鬼杀队的命名方式,这套呼吸法……该不会是叫霞之呼吸吧?” 再来! 霞之呼吸·二之型·八重霞?! “好了,小家伙,你的体力也消耗了不少,我并没有要和你战斗的想法。 花子之前写信让我好好招待你,正好,我也想听你说说那孩子这几年来鬼杀队的事情,快把刀收起来,过来坐下吧,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 惠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朦胧的雾气中,她的身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霞深吸口气,瞄准着她,再一次挥动手中的刀刃。 霞之呼吸·四之型·移流斩! 感受到雾气的再一次翻涌,惠子轻轻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我都在想,产屋敷一族是不是拥有某种能够给人洗脑的能力……” 口中说着,她的身影再次消失,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躲避。 “否则,又怎么会让你们这些剑士,连与我们交流一下都会如此抗拒?” 下一瞬,正在突进中的霞突然发觉手中的日轮刀脱手而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左肩顿时一凉,随后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带动着,直接钉在了身后道场的支撑柱上! “咳!” 左边肩膀被自己的日轮刀所贯穿,挂在柱子上,霞的口中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对不起,小家伙,我本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 雾气开始消散,惠子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脸上是无奈,却又充满歉意的微笑。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几句话……可以吗?” 第55章 诛心 战斗,以绝对碾压的方式,在转瞬间结束。 几乎用尽所有剑招都碰不到惠子丝毫的霞,仅仅是被她的一次出手,就被整个人钉在柱子上! 而且用的还是她自己的日轮刀! 呼吸彻底紊乱,鲜血从伤口不断渗出,肩部的疼痛反复刺激着神经,霞看着站在面前的惠子,那睁大的双眼中是根本无法遏制的恐惧。 她于此刻清楚地意识到,她根本赢不了这只鬼,她甚至都看不清惠子刚才是怎么出的手! 她会死…… 只要面前的这只鬼想,她就一定会死! 将少女眼中的恐惧尽收眼底,惠子却只是平淡地笑了。 “你的名字是霞,对吧?” “是……” 出于恐惧的本能,霞下意识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没有姓?” “没有……” “和花子当初一样呢。” 看着她,惠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花子以前经常在信里向我提起你,说你是她在鬼杀队里最好的朋友,在很多地方都帮助过她。 小家伙,谢谢你愿意帮我照看花子,毕竟那孩子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很容易就惹上一堆的事情……说实话,我当初其实根本就不希望她加入鬼杀队。” “你……不希望?” “你好像很意外?” 看着露出惊讶之色的霞,惠子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缓缓说道: “可能在你看来,我是对那孩子别有企图,是想利用那孩子去达成些什么目的……实际上不是的,我只是单纯地想看着她长大而已。 花子会加入鬼杀队,完全是在我的预料之外,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她可以永远都不知道鬼和鬼杀队的存在,就这么一辈子快乐的活下去。 毕竟猎鬼人的寿命都很短暂,绝大多数的猎鬼人都会在十几二十多岁的时候凋零,比起看到那孩子就这么早早逝去,我更希望她能继承我的这家道场,再找个喜欢的人,一起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小家伙,你认为呢?” 惠子抬头看向霞,但她并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用她那双眼睛看着她。 惠子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产屋敷一族在躲藏上尤为擅长,过去的三年,我始终找不到你们所在的驻地,所以也没办法将她带回来,只能任由那孩子在外面胡作非为。 现在三年过去了,也是时候让那孩子收收心,回家了……小家伙,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再次看向霞,惠子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 “我很喜欢那孩子,因此我可以不杀你,作为交换,我恳请你在那孩子面前帮我隐瞒我的身份,可以吗?” 沉默中,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视着,不知道多久后,霞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一丝嘲讽的笑。 “装模装样……” 双手紧抓着贯穿肩部的刀刃,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她用一种近乎嘲讽的眼神看着惠子,笑道: “我听出来了,我本以为你是为了得到鬼杀队的情报,才故意利用了花子,没想到,你竟然比这……还要可怜!” “可怜?”并没有任何的生气,惠子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 霞的嘴角逐渐上扬。 “注重礼仪,穿各种各样的衣服,打着伞在白天出行,装作会吃东西,做别人的师父,扮演他们的''父母'',被他们需要……难道这些能让你感觉自己很像个人吗?别说笑话了!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你说你喜欢花子,你哪里喜欢她?难道你的喜欢就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让她每天想尽办法逗你,让她哄你高兴,为了你东跑西忙,安慰你那无聊又枯寂的人生,等你哪天不需要了,再将她一脚给踢开吗?! 你把花子当成什么了?用来怡情雅性的小点心吗?!真是可笑!” 刀刃割破手掌,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流出,霞几乎是瞪着面前的惠子,一字一句说道: “恶鬼,你给我听好,真正的爱不是占有,是陪伴,是支持,是肯定,是只要她不为恶,就支持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去帮助她,关心她,和她一起进步,成长,成为彼此的依靠!而不是只知道从她的身上索取! 恶鬼,告诉我,你那所谓的对花子的爱,究竟是对于她这个人的爱?还是只是对一只宠物的爱啊?” “胡说八道。” 愤怒逐渐攀升,惠子的语气也终于冷了下来。 “我如何与那孩子相处是我和她的事情,还轮不到你……” “承认吧!你爱的不是花子,你只是在贪恋她对你的爱恋! 花子说的没错,你的心里真的缺了一个洞,你不是爱她,你只是需要她这个''塞子'',帮你把这个洞给补上而已!多么可悲啊! 装得再像人,终究也不过是一只鬼!” 看着惠子那逐渐冰冷的脸色,看着她那渐渐变白的长发,霞笑得更开心了,眼中的嘲讽和怜悯毫不掩饰。 “怎么?你生气了?” “从小到大,你一定瞒着花子很多东西吧? 这样也瞒着,那样也瞒着,你如果真的这么自信从容,那你怎么不敢告诉她你的身份呢?你怎么就不敢当着她的面吃人呢?你怎么就不敢让她看到你真实的一切呢?! 你当然不敢!因为你害怕!你害怕她会因此恐惧你,害怕她会因此厌恶你,当然,你最害怕的还是她会就此离开你的身边!不再是那只围在你身边转的小狗!我说的对不对啊?!” “够了!!” 长发褪为雪白,双眼瞬间血红,浓厚的鬼气如海浪般涌来,惠子的手紧紧掐住霞的脖子,眼中那名为“上弦壹”的字样彻底显露。 看着眼前的少女,无名之火灼烧着她的内心。 但在这名为愤怒的火焰背后,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动摇。 “真厉害啊……没想到还是上弦壹……” 清晰地看到了惠子眼中的字,也看出了她那深藏于眼底的虚弱,霞依然在笑,她竭力张开嘴,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 “但那又怎么样……至少我对花子的喜欢是真的……而你……可怜鬼……自认为投入了真情……实际不过就是在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罢了……用谎言堆砌起来的爱……真是……可笑至极……” 声音如此刺耳,愤怒再也无法压制,杀意在这一刻抵达顶峰。 可就在这时,道场大门外却突然响起一个两人都熟悉的声音。 “师父!我回来啦!” 这个声音如同降临在寂静夜空的惊雷,一下子就将道场内的两人都惊醒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我可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快来给你的好徒儿开门!不然我可就要翻墙了哦?” 花子……回来了? 愤怒如潮水般退去,在这种时候突然听到这个声音,惠子的脸上极少见地露出了一丝惊慌之色。 而还被钉在柱子上的霞同样也是一愣,她的脑海中无数的念头在这一刻闪过,最终只化成了那一句…… “花子!快跑!” 只是,还没等她将这句话喊出口,无尽的淤泥就在下一瞬将她彻底吞噬。 再下一秒,当花子一个纵身跳进庭院后,只看到惠子独自一人站在道场里。 三年时间不见,自己的师父还是和记忆中的完全一样,熟悉的和服,熟悉的发型,还有那……好似完全不变的美丽容颜。 但不知为何,花子总感觉自己的师父此刻有点奇怪,她的气息很不稳,给人一种摇摇欲坠,即将破碎的感觉。 “花子……” 师父似乎很紧张,又有些慌乱,脸上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恐惧? 好奇怪,师父是在害怕什么? 还没等花子想明白,就见自家师父突然快步跑了过来,用力将她抱住。 “欢迎回来,花子……” 师父的力气很大,但声音却很轻,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恐惧的味道在这一刻尽显无疑,花子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师父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塌,就像是一只被用力砸向地面的花瓶,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碎掉。 “师父,怎么了?”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父没有骗你,师父真的不是有意想骗你的……” 可师父并没有回答她,她只是紧紧抱住她,用那略带崩溃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重复着那些她有些听不懂的话。 “我没有想过要利用你,也没有想过要将你当做小狗,真的没有……” “嗯,我知道,师父没有,师父最喜欢我了。” 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怎么了,但花子清楚现在该怎么做,她笑着,同样抱住了自家师父,轻声说道: “好啦,师父,我们就别在这傻站着了,天都黑了,做饭去吧。” 虽然语气轻松,但花子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在这股不安的驱使下,花子下意识回顾道场四周,但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在旁边的一根柱子上,看到了一个像是被刀刃捅出来的小洞。 花子并没有太在意。 话说,霞去哪了? 为什么没有看到她? 她难道没来道场吗? 第56章 师父,就让我看一看您的心,好吗? 霞失踪了。 当第二天也没有看到霞来道场后,花子彻底确定了这一情况。 她心急如焚,由于这次没有带自己的餸鸦一起出来,她当即决定立刻返回鬼杀队汇报这一情况。 她不愿相信自己这相识三年的朋友已经遇害了,毕竟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山贼,也没有恶鬼活动的情报,而且就算有,以霞的实力一般的山贼和恶鬼也奈何不了她。 绝对是在哪里遇到什么事情给耽搁了……没错,绝对是这样! “花子,你要回去了吗?” 第二天清晨,还没等花子想好要怎么和师父说这件事,自家师父就先开口了。 一晚上过去,师父的情绪似乎稳定了很多,又变回了她印象中那副端庄沉稳又冷淡的模样,好似昨晚她看到的那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啊哈哈,师父你察觉到了啊……” 饭桌前,看着坐在对面的惠子,花子先是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正,低下头,认真地说道: “对不起,师父,这次回来本来是想多陪陪您的,但是霞她失踪了,我这次又没带餸鸦过来,所以必须赶快回去向鬼杀队汇报这件事……我向您保证,等过段时间我就会再请假回来,天天陪着您!” 惠子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平静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开口道: “花子,退出鬼杀队吧。” “师父~您怎么又说这种话~” 突然跑到惠子身后,花子一边给自家师父捏着肩膀,一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这些事我们之前不是都已经在信里说过很多次了嘛~我要成为柱,然后从主公那里捞很多钱给您,让您以后想怎么过日子都行~到时候别说是隔壁大明朝的那些锦了,就算是更远的那些西洋人的布都完全没问题!而且啊……” 话锋一转,花子的语气突然有些低落。 “师父您是知道的,我的父母就是被那些恶鬼所杀,我……想为他们报仇。” 话语简短,却无比坚定。 惠子在这一刻清醒地意识到,花子不会改变决定,她曾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被恶鬼残杀,这是她心中的刺,是化不掉的执念。 从她知晓鬼杀队存在的那一刻起,她未来的选择就已经注定了。 但这并不是惠子想看到的未来。 【恶鬼,告诉我,你那所谓的对花子的爱,究竟是对于她这个人的爱?还是只是对一只宠物的爱?】 脑海中,霞昨晚所说的那些话再一次浮现,平稳的气息忽然变得有些紊乱,惠子深吸口气,平复呼吸。 “花子,你对鬼是什么样的看法?” 师父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花子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鬼当然都是要杀干净的啊。” 她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迟疑。 见自己的师父只是沉默着没有回应,花子甚至耐心地开始了“科普”。 “师父你没有加入过鬼杀队所以不知道,鬼这种生物都是非常邪恶恐怖的,它们活着就是要吃人,而且只能吃人,不吃人就活不下去! 不只是我的父母,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受到过恶鬼的残害! 所以啊师父,就算抛开其他的不谈,光是站在我们人类的角度,鬼这种生物都是必须要铲除的!” “那,花子你有没有想过,和鬼共存……这种可能?” 惠子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丝的试探。 听到自己的师父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花子无奈继续说道: “师父,你不要抱有这种幻想啦,如果师父你也加入鬼杀队的话就会明白,这种事是根本不可能的~ 鬼这种生物既凶残,又善于伪装,而且还毫无人性!不说伦理道德这些,它们甚至就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有! 无论你是它们的仇人、恩人甚至是亲人,只要它们肚子饿了,都会毫不犹豫把你吃掉! 师父你是不知道,最开始和我同期的有一位剑士,她以前就一直有像师父你这样的想法,认为鬼是可以被感化是,人和鬼可以共存什么的,但两个月前我就听说她在回家探亲的时候被鬼杀了,而且那只鬼就是她的父亲…… 我听之后赶去处理的其他剑士说,这只鬼是先欺骗了她,骗她放下防备后才将她杀害的……连自己曾经的亲人都会如此,更何况是其他的鬼呢? 所以啊师父,您以后要是不小心遇到鬼了,千万不要想着和它们讲什么大道理,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赶紧跑,让你的好徒儿回来收拾它们,知道了吗?” 惠子静静地听着,听着花子在她耳边这一句句耐心的嘱咐。 【这样也瞒着,那样也瞒着,你如果真的这么自信从容,那你怎么不敢告诉她你的身份呢?你怎么就不敢当着她的面吃人呢?你怎么就不敢让她看到你真实的一切呢?】 【你当然不敢!因为你害怕!你害怕她会因此恐惧你,害怕她会因此厌恶你,当然,你最害怕的还是她会就此离开你的身边!不再是那只围在你身边转的小狗!我说的对不对啊?!】 闭上眼,霞的质问声又一次于耳畔响起,那尖锐的话语就如刀剑般锋利,直插入惠子的心脏,在上面割出一道道伤痕。 感受到胸口这一阵阵的刺痛,惠子此刻却是无比的平静。 小家伙,你的有些话确实点醒了我。 或许,真的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花子。” 睁开眼,惠子忽然问道: “你之前说你们那位主公召见过你,能告诉我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花子在之前寄来的信上有简单提过一下,她在来之前曾被产屋敷一族的人召见过。 这件事,她必须确认一下。 “啊?哦,这个啊……” 见自家师父问起这个,花子眼神突然飘忽,神情也有些尴尬。 “其、其实也没什么啦,主公大人他就是问了一下我的姓氏,然后就想让我在驻地里留几天,整理一下花之呼吸的剑招和一些修炼心得什么的…… 不过因为我想早点回来见师父您,所以就偷偷跑回来了,啊哈哈……” 没错,她这次其实是偷偷跑回来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连餸鸦都没带,而霞只是单纯比她早走一步,在那位病殃殃的主公大人召见她前,就已经动身了。 “这样啊……” 惠子闻言,只是轻轻点头。 这是暴露了啊…… 没想到都一百多年过去了,产屋敷一族竟然还掌握有关于她的情报吗…… 惠子对此并不算意外。 毕竟在一百多年前,在她刚成为鬼的那时候,她就曾放走过当时的炎柱。 虽然在缘一兄长离世后,无惨大人和岩胜兄长曾对鬼杀队进行过一次大清洗,但难免也会有部分情报得以保留下来,只能说是她运气不好罢了。 但惠子并不在意。 因为她很强。 最强的猎鬼人已经逝去,剩下的无论是谁她都不惧。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是如此。 “花子。” 想到这里,惠子终于回头看向身后的花子,她微笑着,抬起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脸庞。 “既然着急的话,那就快回去吧,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师父正好也有些事想和你说。” “欸?为什么要等下次?有什么话这次说不行吗?” 面对自家徒儿的疑惑,惠子却只是轻轻摇头。 “现在还不合适。” “为什么?” “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就明白了……好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去吧,师父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 师父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是在笑的,可不知为何,花子却从这笑容里看到了名为哀伤的情绪。 正是这抹哀伤的笑,勾出了花子内心的某种不安。 她隐隐意识到,恐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而且这件事,很可能还和她的师父有关…… 而这种不安,在花子回到鬼杀队的驻地,在她再次受到那位主公大人的召见,并将霞失踪的消息告诉他时,就彻底应验了。 “原来如此,霞已经失踪了吗……” 坐在阴暗空旷的里屋里,听到花子回来汇报的这一情报,那原本躺在床榻上的病殃殃主公,也在身旁妻儿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 “非常抱歉,主公大人。” 跪坐在几米之外的坐垫上,花子低着头,认真说道: “我想霞应该是在路上遇到什么意外耽搁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 “不用了,花子,那孩子已经遇害了。” “主公大人?” “花子,你听说过起始呼吸法剑士的传说吗?” 不知道主公大人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但花子还是点了点头。 “是,听说过……” 起始呼吸法剑士,这在一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突然出现的强大剑士。 传说中,这位强大的剑士不但将呼吸法这一能让猎鬼人与恶鬼对抗的技巧普及到了鬼杀队,还曾将那神秘的鬼之始祖也逼入过绝境…… 当然,传说毕竟只是传说,里面的真真假假谁也不清楚。 毕竟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鬼杀队曾不止一次遭受过来自恶鬼的沉重打击,甚至一度面临覆灭的危险,很多有关战国时期的资料都在这期间遗失。 时过境迁,如今的鬼杀队不但连这位强大剑士所用的起始呼吸法都已失传,更是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都不清楚了…… “具体的名字,确实不清楚了。” 轻轻点头,坐在对面的主公温声说道: “毕竟,有关这位起始呼吸法剑士的资料,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抹除了,在我们如今能找到的所有史料中,都没有任何的记载。 虽说如此,但我们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他的姓氏,虽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相信,他的姓氏一定就是……继国。” 继国?! 万万没想到主公竟然会说出自己的姓氏,花子整个人呆愣原地。 起始呼吸法剑士的姓是继国?! 等等,这样的话,那师父她岂不是…… 看着还在震惊中的花子,主公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悲伤。 “花子,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确认这一点的吗?” 不等花子询问,一旁的主公妻儿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几张零碎的纸片递到了她面前。 这些纸片大小不一,且都极为发黄老旧,很多地方甚至还有被老鼠啃食过的痕迹。 “前段时间,负责培育你们的那位炼狱老先生,在清理炼狱家旧宅阁楼的时候,从杂物堆里找到了一只老旧的箱子。” 主公解释道。 “听炼狱老先生说,这只箱子的主人是他的爷爷,一位与起始呼吸法剑士同时代的,名为炼狱秀太郎的炼狱家先祖。 那箱子里除了存放有一件只能给孩童穿的红色和服外,就只有一本已经被老鼠啃食过大半的日记。 这些纸片,都是我们从这本日记上截取下来的,非常有用的信息。 花子,看一看吧,上面所写的东西,我想可以解答你所有的疑惑……” 在主公的注视下,花子伸出手,拿起了其中的一张纸片。 【又有一位柱被惠子姐姐杀了,这次是水柱先生……】 惠子……姐姐? 【我之前瞒着父亲悄悄去了继国家,可是惠子姐姐并没有在那里……】 继国家? 【果然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那天我缠着惠子姐姐在小镇上到处玩耽搁了时间,之后绝对不会发生那些事,惠子姐姐她的身体肯定也不会……】 【老爹今天走了,关于惠子姐姐你的事情,他还是一点都不肯告诉我……】 【老爹说这是为了我好,只要我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如果碰到了惠子姐姐你,就绝对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我不明白,老爹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惠子姐姐,你总说你的兄长是神之子,可身为神之子的妹妹,你到底又是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鬼,为什么会去伤害大家?】 斑驳的字迹中,这些零碎的信息不断冲击着花子的大脑,震撼着她的认知。 继国……惠子姐姐……神之子……鬼…… 奇怪,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和师父…… 是巧合吗……应该是巧合吧……毕竟惠子这个名字也挺常见的……至于继国这个姓氏……它肯定、它肯定是…… 面前,将花子脸上的惊恐与慌乱看在眼里,主公再次开口了。 “在一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存在过一只名叫继国惠子的恶鬼,这只恶鬼曾与鬼杀队关系匪浅,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后来成为了鬼,并杀害了鬼杀队在那个时代的很多柱。 同时,她还有一位兄长,她的这位兄长在当时被誉为''神之子''。 花子,在那个传奇的时代,能与鬼杀队有关系,并且还被誉为神之子的,你认为会是谁?”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你的师父,那位曾教导过你剑术的继国惠子小姐,她就是传说中那位起始呼吸法剑士的妹妹,一只曾杀害过鬼杀队无数剑士,吞噬过无数人生命,从一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一直存活至今的……极恶之鬼。” “……” 夜色已经降临。 等最后一个孩子也被他的父母接回家后,惠子在道场的大门外挂起了“暂时休业”的牌子。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是清点了一下钱箱里剩余的银钱,随后又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那只装有道场地契的小盒子,确认无误后就将它放了回去。 屋外在这时响起了异常的风声,但惠子并没有在意。 她转身打开衣柜,把里面的和服一件件取出,用淤泥将上面沾染的灰尘污垢全部清理干净后,又一件件整齐地放回去。 “这些衣服就和这场道场一起留给那孩子吧。” 又想起了花子小时候偷偷拿这些和服穿的模样,惠子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可下一秒,窗外那越发明显的风声就打破了她的思绪。 轻轻叹了口气,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返回道场内,坐在她经常坐的那张小茶桌后,熟练地开始烧水,沏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惠子伸手在茶桌上摆放好六只茶杯,将沏好的茶倒入其中。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开口。 “别躲着了,茶都已经为你们泡好了,快出来吧。” 她的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但下一秒,六道身影就突然出现在外面的庭院中。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除了一位打扮像是和尚,手里还拿着锤子的壮汉外,其余五人全部手持日轮刀。 “炎,水,风,岩,雷,霞……” 只是抬眼看了一眼,惠子便收回了目光, “看来,产屋敷这是把鬼杀队所有的柱都集中起来了,难怪来得这么慢,毕竟柱的集结也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这是势必要将我斩首的意思吗?” 六位柱分开站在庭院的不同位置,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在惠子的身上他们感觉不到任何的斗气,可就是这种空白,反而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面前这只女鬼的实力,恐怕深不可测! 无形的恐怕威压从惠子身上扩散而出,如巨石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手在颤抖,呼吸也变得有些滞涩,寒意顺着四肢不断向身体内蔓延。 就在六人快扛不住这股压迫感,忍不住要出手时,惠子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但我今晚也确实没有要伤人的想法,所以,我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将最后一杯茶也倒好,她终于正式抬头,目光看向庭院中的六人。 “就此离开,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六人闻言皆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惠子会说出这番话。 但下一瞬,他们却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日轮刀。 没有任何的言语,行动表明了所有态度。 惠子见状,只是微微摇头。 “何必呢……” “……” 当花子匆忙返回城镇,赶到道场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以及那站在庭院中的师父。 月光凄凉,洒在师父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银辉。 微风吹过,轻轻拨动发丝和衣摆,师父她就这么站在庭院中,双眸凝望着夜空的明月,美得就像是位画中人。 花子就这么看着自家师父的背影,她深吸口气,在脸上做出那一往如常的笑脸,说道: “师父,我回来了。” “花子?” 师父刚才好似是走神了,听到她的声音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回过身,脸上是花子无比熟悉的无奈笑容。 “你回来得比我想的要早。” “嗯,因为我这次也是偷偷跑回来的,主公大人本想将我留在驻地里,但我实在有些事情想和师父你确认一下,所以就打晕看守我的剑士,跑回来了……” “这样啊……” 对于她这番话,惠子只是轻轻点头,她走进道场内,坐在那张茶桌后面,推开那六杯早已冷掉的茶,重新开始烧水沏茶。 花子则紧跟在她身后,端坐在对面的坐垫上。 整个过程,两人都有意地没去提那些残留在庭院中的战斗痕迹。 “花子,还记得师父上次和你说过,等你这次回来,就会告诉你一些事情吗?” 惠子首先打破了沉默。 “嗯,记得。” “师父打算将道场托付给你了。” 惠子将这个决定说了出来。 “虽然早了一些,但这也确实是师父一开始的打算,这家道场本来就是要留给你的……” “师父你呢?” “分别的时候到了,师父该离开了。” 师父的语气一如往常平淡,好似只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心口突然感觉一阵抽痛,花子依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笑着问道: “师父,那我呢?”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惠子正要去拿茶杯的手突然僵住。 “师父,我是问你,你走了,我要去哪?” 看着她,花子将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许久的沉默之后,惠子才终于开口回道: “花子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无论是留在鬼杀队也好,还是回来继承道场也好,你都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师父不会再过分要求你了……” 听到她这番话,花子忽然笑了,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师父,您把我当成什么了?您想要的时候就要,不要的时候就可以丢掉的玩具吗?” “不是的,花子……” “如果不是的话,那您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情绪突然爆发,花子直接上前抓住惠子的肩膀,质问道: “为什么现在就要告别了?为什么突然就要分开了?您以前不是说还想看到我长大成亲吗?那现在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告诉我理由!” 面对她的连番质问,惠子只是沉默着垂下眼帘,许久才低声回道: “花子,你明明就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我要听您亲口说!!” 泪水从眼眶中溢出,看着面前沉默的师父,花子用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师父,请您告诉我,您不是鬼,您只是身体不好,所以才不能晒太阳,您从来都没有吃过人,镇上那些失踪的刑犯都和您没有关系,您平时最喜欢吃的就是我给您做的饭,所以每次才都能吃得干干净净,对不对?” 惠子仍在沉默。 在这沉默之中,花子却是笑了,笑得凄凉而绝望。 “师父,小霞也是您杀的,对吗?” 她抬手指着一旁柱子上那被刀刃插出来的小洞,一声又一声地质问道: “告诉我,是不是就是在这里,就是在那天晚上,是不是?我问您是不是!回答我?!” “师父,您为什么不回答我,我求求您告诉我不是,好不好?我只是想听您和我说不是而已……” 心如刀绞一般疼痛,良久的沉默之后,惠子才终于低声开口,说出了那句花子最不想听到的话。 “花子,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花子近乎咆哮似的说道: “我是要师父你告诉我不是!我是想看到你生气!想听你说是我冤枉你了!你明白不明白?!” “对不起,花子,真的对不起……” 看着只是不断道歉的师父,花子用那悲哀到极致的语气问道: “师父,难道对您来说,夺走别人的生命,就是那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吗? 您在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会有妻儿,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也会感到快乐和悲伤,会吃饭,会睡觉,会黏着自己的父母? 还是说,您的心真的已经空了?已经感觉不到了?” 没有再说任何话,花子只是缓缓站起身。 “花子?” 极度的不安突然涌来,在惠子疑惑的目光中,她后退几步,深深吸了口气,朝自家师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笑道: “师父,就让我看一看您的心,好吗?” 话音落下,她直接拔出了自己的日轮刀,没有丝毫犹豫就朝自己的心口捅下! 第57章 她的小花凋谢了 从未想过那孩子会做出自杀的举动,以至于当花子向自己举起刀时,惠子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然后,血花绽放。 “花子!!” 瞳孔骤缩,没有任何的思考和迟疑,惠子几乎是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上前,抱住了那倒向地面的小小身影。 淤泥从脚底不断涌现,它们瞬间包裹住花子的全身,尝试着堵住她胸口的伤口。 “别怕花子,师父马上就帮你治好……” 声音在颤抖,前所未有的惊慌感席卷全身,惠子的大脑在这一刻陷入了空白。 她该怎么做,她现在该怎么做? 心脏……伤口……刀不能拔出来……淤泥也不能散开…… 对了,她应该可以化形! 她可以用淤泥化形替花子把伤口弥补好!她可以做到的!她应该可以做到的! 可是,白天,白天又该怎么办,这是血鬼术,白天的话就不行了…… 不行,不要着急,冷静,一定要冷静…… 躺在师父的怀中,看着在这一瞬间为自己慌乱到极致的师父,花子那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显得惨白的脸上,却突然笑了。 “什么啊……”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家师父的脸庞,替她擦下了那滴眼泪。 “原来您是会哭的啊,是在为了我哭吗?” 她笑得很开心。 “从小到大,我还从未见师父您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以前无论我多么淘气,多么惹您生气,您都从不生气,从不厌恶,从不难过,我还以为,您是石头做的人呢……” “别说话,花子,听话,师父马上帮你帮伤口补好……” “不要。” 然而,花子却拍掉了自家师父的手。 她伸手握住那插在自己心口的刀刃,做出了一副要将它拔出的动作,在惠子惊慌的神情下,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师父,请您告诉我,小霞她究竟是不是您杀的?” 看着她,看着她那近乎恳求的目光,惠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闭上眼,缓缓点头。 “是……” “果然是这样啊……” 终于得到了答案,花子的眼角,泪水不断落下。 “师父您知道吗,小霞她,其实一直都喜欢着我…… 我这个人啊,最擅长察觉别人隐藏的感情了,虽然最开始没有注意到,但后来相处了这么久,怎么说也该感觉到了,只是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她,所以才只能一直装傻充愣,毕竟这种事情,师父您以前也没教过我嘛……” 笑着哭了出来,花子只是靠在惠子的怀中,不断说着。 “那天晚上,小霞她一定对您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吧? 我猜得到的,她肯定是说您没有真正的爱我,说您是个坏蛋,说您一直都在利用我,只想把我拴在身边当您的玩具,说得连您自己都有些相信了,所以那晚您才会那么紧张,那么慌乱,还对我说那些话…… 还真是个笨蛋师父啊,明明活了一百多年,结果却连这么一点脑筋都转不过来……咳!” “花子!” 用力将插在自己心口的刀刃拔出,花子突然挣扎起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惊恐的惠子,在她耳边轻声笑道: “师父您看,如果您真的不在意我,如果您真的只是把我当玩具,那您现在又怎么会哭呢?又怎么会这么害怕呢? 我都知道的,师父,我知道您很爱我,我一直都知道,您只是有点迟钝,时间磨平了您的感情,让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所以您才傻傻的,只想把您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都给我,给我安排好未来所有的路,不希望我遇到任何危险,只想我平平安安…… 虽然霸道了一点,自私了一点,但这也是爱,是您对我的爱,我都明白的,所以……请不要再怀疑自己了,好吗?” “别说了,花子,别再牵动你的伤口了……” 生机在一点点流失,鲜血顺着伤口的缝隙一点点涌出,惠子不断地催动淤泥涌入她的体内,帮她堵住伤口。 “对不起,师父,刚才对您讲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伤了您的心,真的对不起…… 我只是无法接受您是我厌恶的鬼,无法接受我的师父是个会随意吞噬他人生命的怪物,也无法接受您杀了小霞,身为猎鬼人,我是应该杀了您的,可是,我下不了手……” “别说话了,花子,快,师父给你一点血,你快把它喝下去……” “不要……” 面对自家师父那伸过来的滴血手腕,花子却只是一把推开,语气中是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师父您觉得,我会愿意变成鬼吗?” 这句反问犹如一声惊雷,一下子将慌乱中的惠子彻底惊醒。 “可是,花子,如果不变成鬼的话,你会、你会……” “已经足够了,师父……” 打断惠子的话,花子轻轻摇头,只是抬手,想要掰开她那死死护在她心口上的手。 “我本该在七年前那个夜晚就死去的,是师父您让我又多活了这几年,让我拥有了一段……这么开心精彩的人生……真的已经很足够了……再活下去……也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还是说……师父您是想让我变得……和您一样呢……” 这句话犹如一柄利剑,彻底刺穿了惠子的心脏,也让花子终于得以掰开她按在她心口上的那只手掌。 淤泥一点点褪去,鲜血开始从伤口中大量涌出,感受到身体的逐渐冰冷,花子却是笑了。 “这样就好……” 她早已心存死志,心里并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轻轻靠在惠子怀中,缓缓闭上了眼。 “母亲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不再称呼师父,而是用了那个她一直想喊,却又一直不好意思喊出口的称呼。 “您能不能告诉我,在您心里,您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吗?” 哪怕已经知晓了答案,可她还是想听。 因为这是她在过去的七年里,从未听这位被她视作母亲的师父说过的话。 她想听惠子亲口告诉她,她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胸口仿佛撕裂般的疼痛,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惠子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好。” 抬手轻轻抚摸着怀中少女的头发,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那天,我走累了,突然就很想停下来开一家道场,有个人告诉我,想要开道场,就要招一个弟子,一个能够用来撑门面的弟子…… 我认同了他说的话,等回去的路上就遇到了你……父母双亡,聪明伶俐,就连年龄也这么合适,我就想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合适的人选? 对不起,花子,其实师父一开始只是将你看做是一个工具,一个……用个几年、十几年就能随手丢掉的工具,真的很对不起…… 明明只是一个工具,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有些在意上了这个小家伙…… 她明明是那么烦人,晚上总要赖着和我一起休息,练剑的时候还总是三心二意,教她的礼仪总是听不进去,还总喜欢在我织布的时候过来捣乱,每天都要麻烦我给她梳妆打扮,经常爱穿着我喜欢的和服到处跑,弄得脏脏的,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 但是花子你知道吗,师父其实从来都没有讨厌过这个小女孩,师父只是心里缺了个口,很多事情总是后知后觉,需要别人去提醒才能意识到…… 那个小女孩对师父那些小小的关心,师父其实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会在背地里悄悄教训那些在道场故意捣乱的小孩,会替她那懒惰的师父应付那些总爱来挑刺的邻居。 她也知道她的师父不能晒太阳,所以会在白天主动出门去外面买菜,主动去打扫道场的卫生。 还小小年纪就替她师父操心起了道场的经营,整天追在那些欠交学费的大叔大婶后面跑。 不管得到什么好东西,她永远会第一时间拿给师父,从小到大,只要是她觉得好的,哪怕只是一朵花,一块面具,她都要拿来送给她的师父,自己什么都不留…… 花子你知道吗,师父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的任性,很喜欢你黏着我,很喜欢你那些想要吸引我注意的小把戏,很喜欢你对我那不加掩饰的爱。 这几十年来,师父其实一直都很孤单,一直都很想找个闹腾的孩子陪在我身边,很想看着她和我说那些听起来无趣的事情,看着她向我抱怨今天又因为什么事和东街的孩子打架了,看着她这次又要用什么闹腾的手段来吸引我的注意,故意逗我开心…… 你听到了吗,花子,师父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杀你,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也从来没有把你看做是食物,真的没有…… 母亲只是想看着你……平安快乐的……长大而已……” 泪水染花了面容,哭声再也压制不住,情绪彻底崩溃,跪坐在这空荡的道场内,惠子用力抱住怀中那永远也不会再回应她的小小身体,失声痛哭。 她竭力地想说出所有那些曾被自己压抑隐藏在内心的情感,将它们全都传达给这蜷缩在她怀中的这小小人儿。 可是这孩子已经听不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花子……对不起……” 她深爱着的这朵小花,已经永远地凋谢了。 第58章 惠子,出去走走吧 幽静的山中洞穴,惠子与黑死牟相对而坐,两人的目光皆落在面前那小小的石台棋盘上。 这处洞穴是黑死牟的清修之地。 虽同为兄妹,同为十二鬼月的上弦壹,但兄妹俩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比起不是在四处旅行,就是在闹市常住的妹妹,黑死牟更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清幽之地,过着那在别人看来仿若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时间在点滴中逐渐流逝,又是一子落下,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惠子……” 黑死牟缓缓将手收回,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山洞中的幽静。 “这次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常年未曾与人交谈的缘故,他的嗓音干涩而又沙哑,话语间也总带着些许停顿。 “只是突然很想来见兄长大人您。” 惠子语气平静,她的目光依然注视在棋盘上,只是短暂的思索后,便将一颗棋子落下。 “这样……吗……” 此非真话。 黑死牟瞬间做出了判断。 或许是人类时期家庭教育的结果,又或许是天生的性格使然,和缘一那相对随性的性子完全不同,无论是黑死牟还是惠子,兄妹俩都对礼仪非常注重。 如果是正常的拜访,惠子一定会提前告知,绝不会如这般突然上门。 惠子心里,藏着事情。 那么,会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位妹妹不由自主想来见他? 脑海中思绪万千,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黑死牟沉吟许久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你的道场……怎么样了……” 距离兄妹俩的上次相见,已有近十年的时间。 黑死牟记得很清楚,在大概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惠子前来拜访,并向他询问了一些有关开办道场的事情。 可黑死牟也没有开办过道场,因此秉承着慎重的原则,他当时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建议,而是让惠子去询问其他有相关经验的人类。 “回兄长大人,两年前就已经关门了……” 片刻的沉默后,自家妹妹给出了回应。 气息紊乱了,血液也在加速流动…… 果然如此吗…… 将惠子体内这一瞬的变化看在眼里,黑死牟没有再说话,只是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话题已经打开,接下来,他只要等惠子自己说出来即可。 “兄长大人。” 清脆的落子声在这狭小幽静的洞穴内不时响起,果然,没有让黑死牟等太久,坐在对面的惠子就主动开口了。 只是从自家妹妹口中说出来的这话,却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我昨晚去见了缘一兄长,和他说了很多话。” 缘一……吗…… 仿佛早已被时间烙印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只是听到这个名字,那张让人无比厌恶的脸就在黑死牟的脑海中瞬间浮现。 气息突然有些不稳,但黑死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惠子接下来的话。 “兄长大人,您说,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的呢?” 目光仿佛粘在了棋盘上,惠子的气息越发不稳。 “这两年,我逐渐有些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了……想不明白,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这么久了……”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迷茫。 为什么……而活着吗…… 目光落在惠子那微微颤抖的手背上,黑死牟并没有立刻回答。 对他而言,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因为他的答案早已清楚,且从未动摇。 对惠子而言,这原本也是不应该会去犹豫和迷茫的问题。 但她确实迷茫了。 背后的原因,黑死牟也已猜到。 身为兄长,身为一起长大的兄妹,黑死牟很了解自家妹妹的性子。 就如同她永远也无法做到像他这样与世隔绝,独自一人在山中苦修那样,惠子根本就不是那种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性格。 惠子的内心存在着一块天然的空洞,这是靠她自己所完全无法弥补上的空洞,它只能由别人替她补上。 换句说话,他的妹妹需要羁绊。 她需要与人存在联系,才能活得像一个人。 否则,她内心的这块空洞就会不断放大,并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吞噬掉她的所有,将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吗…… 说实话,自从成为鬼后,黑死牟就已经抛弃了人类的身份和几乎所有的情感。 就如同脸上的这六只眼睛一样,对于他而言,活得到底是像人还是像鬼,他根本就不在乎,也无所谓。 而且他也觉得这些东西很可笑。 但他的妹妹不同。 惠子需要靠这些活着。 而他,是她的兄长。 兄长保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即便是在他眼中无比可笑的东西,可如果是自己妹妹需要的,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早已看穿了自家妹妹那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破碎。 过去的这几年里,她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 而且这件事情也一定将她的心给伤透了。 所以她才会如此动摇,所以她才会突然跑来找他……就像是在外面受到了欺负,不由自主就会想跑回家里,向自己的家人倾诉。 可既然惠子不愿说,那他也不会再问。 想到这里,黑死牟脸上另外那四只眼睛缓缓闭合,逐渐消失。 “惠子。” 变回自己人类的模样,岩胜抬起手,轻轻抚摸自家妹妹的脸庞。 “兄长大人?” 并没有躲闪,惠子只是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自家兄长。 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岩胜看着她,笑道: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所有的伪装都被自家兄长的这一句话彻底击穿,惠子整个人愣住,脸上那装出来的平静也一点点随之崩塌。 脑海中,那如噩梦般一直纠缠着她的那个夜晚,花子死去的一幕幕再度浮现。 泪水决堤而下,惠子终于忍不住,扑上前用力抱住了自家兄长,失声痛哭。 “出去走一走吧,去哪里都可以。” 任由自家妹妹抱住自己,岩胜就这么轻拍着她那不断颤动的后背,轻声而缓慢地说道: “离开后,随便找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去到有人的地方就在那里停下。 然后,什么都不需要说,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停在那里等候着…… 之后,无论惠子你遇见谁,她都会是你生命中应该出现的那个人,也一定会和你产生一段羁绊。 记住,惠子,不要多想,不要犹豫,不要害怕,因为无论你走到哪里,那都是你该去的地方。 无论你遇见什么人,那都是你该遇见的人。 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什么故事,那都是你注定会获得的故事,明白了吗?” 第59章 如飞蛾扑向萤火 “你们看,那小姑娘今天也来了。”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吧?每天天不亮就坐在那里,天黑了就走,她一直这么坐着,到底是想做什么?” “可能是在等人吧,看那姑娘身上衣服那么好,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 “话说,要不你们上去问问?” “我可不去,谁知道那姑娘是不是哪位大人物的女儿,要是不小心惹上了什么事,那可就完了……” 烈阳高照,街道上人来人往。 对四周压低的讨论声置若罔闻,惠子只是撑着伞,坐在茶馆前的那张小椅子上,目光凝视着对面庭院里的那棵梅花树。 兄长大人之前说,让她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听从内心的感觉,随便去到某一个地方,随便遇到某一个人,再随便一起经历某些事情,这样就能修复她内心的空洞…… 惠子照做了。 从兄长大人那里离开后,她就一路前行,不做任何思考,不带任何目标,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 直到经过这座陌生的小镇,直到看到那庭院里盛开的梅花树后,她突然就很想停下来。 也许,已经到地方了。 心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惠子没有再往前走。 她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身后这家茶馆的掌柜,从他那里换来了一把椅子,让她可以每天都坐在这里,直到茶馆关门。 这一停便是两天,今天是第三天。 或许是她身上的和服太过漂亮,又或许是她的气质太过特别,在过去的两天里,竟然没有任何人上前来与她搭话,也没有任何人过来问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只有那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会时不时传来。 但惠子并不介意,也没有丝毫要改变自己的意思。 无论如何,她都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直到她的内心感到厌倦,重新启程。 因为兄长大人说了,一切听从命运的安排即可,如果是命中注定的人那就一定会来,如果是命中注定的事那也一定会发生。 于是…… “好可怜哦……” 她出现了。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信封,真的好可怜……” 影子落在脚边,声音在耳畔响起,惠子转头望去,那是一位戴着蝴蝶发饰的美丽女性。 她就站在她的身旁,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就这么微笑着看着她,笑容阳光而又温柔。 “我叫蝴蝶,蝴蝶惠花,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惠子的目光落在了女性的胸前,通透世界之下,她看到了隐藏在她胸口中的那颗心脏。 这个人的心,跳得好快。 “……” 人潮拥挤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很年轻,看上去应该十九岁左右,要比我小几岁。 她戴着一支老旧的梅花发簪,穿着漂亮的和服,手里撑着一把伞,就这么一个人坐在街边那小小的椅子上,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明明有那么多怪异的目光,明明四周如此嘈杂,她却好似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深深凝视着对面庭院中那棵盛开的梅花树。 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却照不透她那漂亮的和服,微风吹落了树上的花瓣,她的眸光也随之缓缓移动。 她真的好美,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 一幅充满哀伤的画。 只是这一眼我便意识到,她一定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失去了家的无家可归之人。 与此同时,我的心脏也在这一刻怦怦跳动,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正是在这悸动的驱使下,我奋不顾身地向她走去,犹如飞蛾扑向萤火。 “好可怜哦……” 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悸动的心脏藏好,语气故作轻松,姿态故作从容。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信封,真的好可怜……” 我向她搭话了。 “我叫蝴蝶,蝴蝶惠花,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的目光随之移了过来,在她的眼睛里,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想,这孩子的心一定也和她的眼睛一样,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任何东西。 她肯定经历过非常伤心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让我的心里也随之感到一阵难过。 果然,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请问,你是在问我吗?” 她看着我,目光是那般平静。 就好似一块深不见底的湖泊,无论再怎么用力搅动,都难以令其溅起一点涟漪。 “没错,告诉我你的名字,可以吗?” 迎着她的目光,我再一次问道。 “……惠子。” 她犹豫着,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只告诉了我名字,而没有告知姓氏。 虽然有些遗憾,但这也足够了。 于是我又问道。 “那么,惠子小妹妹,请问你是在这里等人吗?” 我从这孩子身上,感觉到了与其年龄不相符的厚重,就好像她早已经历过了相当漫长的岁月。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看上去应该要比我小几岁…… 所以我刻意对她用了“小妹妹”这样的称呼,因为我想让我尽量表现得像个姐姐。 我想,如果这样的话,或许会让她变得想依靠我…… 幸运的是,她并没有排斥这个称呼,只是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 于是,我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给出答案。 “应该是……” 棱棱两可的回答,预料之中的结果。 非常完美。 我就知道,在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我就明白,她并不是随意出现在这里。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将她带走的人。 心跳在这一刻变得更快了,我几乎是当场伸出手,迫不及待地对她做出了邀请。 “那就来我家吧。” 她愣住了。 这一刻,我终于从她那如深潭般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名为惊讶的神色。 她似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邀请。 这听起来很突兀,毕竟哪有刚见面就邀请别人去自己家的? 可我就是这么做了。 这不仅是因为我在看到她时内心那突然冒出的悸动,也不仅是因为我们身上那让人觉得相似的哀伤气息。 更重要的,也是我和她一样,我也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陪在我的身边…… 我相信,她一定会接受的。 在我信心满满的期待中,她低下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她才再次抬头,认真地看着我,对我说了一句……非常可爱的话。 “我……没有钱,我的钱全都给茶馆的掌柜了。” 她好可爱,竟然会以为我是想贪图她的钱。 “嗯嗯,我不要小妹妹你的钱。” “我可以帮你做一些家务,但我的和服不能给你,因为我很喜欢。” “嗯,没有小妹妹你的允许,我不会碰它的。” “还有,我身体不好,所以不能晒太阳,白天出门必须打伞,晚上休息的时候也必须有自己的床……” 啊,原来她也是一个身体不好的孩子…… “最后。” 她看着我,用无比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 “我不会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如果哪天我想走了,我就会立刻离开,你也不能阻止我。” 我的内心再度感受到一阵颤动。 究竟是要何等伤心的过往,才会让她说出如此话来?才会让她为这场萍水相逢设下如此多的条件? 她说完后便是看着我,我能感觉得到,她已经认为我会离开了,毕竟这么多的条件,这实在不像是正常人会接受的。 可我并没有。 因为我现在也真的很需要一个人陪在我身边。 于是我笑着,再次对她伸出了手。 “好,我答应你。” 第60章 命中注定? 在小镇上停留的第三天,惠子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人。 说是命中注定,但这其实也只是兄长大人的说法,惠子自己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感想。 她甚至无法理解,这位名为蝴蝶惠花,戴着漂亮蝴蝶头饰,在容貌上比她要年长几岁的女性,为什么心跳会一直那么快。 在惠子眼中,蝴蝶惠花只是突然出现,然后突然就要把她带回家里。 惠子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将第一次见面,互相连名字都才是刚知晓的陌生人邀请到自己家里,这不但不合礼仪,而且也很像是人贩子。 惠子本想拒绝,可兄长大人说了,她此行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一定是她命中注定会遇到的人,注定会和她产生一段羁绊。 所以惠子没有拒绝,而是故意说出了那些看起来很无理的条件,想看看面前人的反应。 因为她很想试试,试试这位蝴蝶惠花究竟真的是兄长口中那命中注定会和她遇见的人,还是只是碰巧路过的好奇者? 惠子本以为她会拒绝的。 可她竟然答应了。 明明是那么多过分的条件…… 这就没办法了啊…… 平静地看着蝴蝶惠花那仍然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惠子最终还是伸出自己的手,将其握住。 见她终于答应,蝴蝶惠花脸上笑容绽放。 “那,以后我就叫你惠子,你就叫我蝴蝶,我们两人其中一个提供名字,另一个提供姓氏,这样可以吗?” “好……” 目光落在蝴蝶心口的位置,惠子有注意到,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好似又加速了几分。 所以,为什么这个人的心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快? 惠子有点想问,但又觉得这可能会不太礼貌,所以最后还是没问,只是沉默地跟在蝴蝶身后,任由她带着她往前走。 兄长大人,这会是您说的……新的开始吗? 在后方茶馆二楼那靠窗背光的位置,看着街道上随着蝴蝶逐渐走远的妹妹,岩胜同样撑开了自己手中的伞,起身离开。 “……” 带着惠子,蝴蝶一路走过大半个镇子,最终在一家小小的医馆门前停了下来。 “我们家算是一个医学世家,祖祖辈辈都以从事医学营生。” 用钥匙打开大门,蝴蝶一边解释着,一边领着惠子走了进去。 “话虽如此,但其实传到我这一辈,这些家学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医馆内部的空间并不大,到处都摆满了东西,角落里还堆积着不少来不及清理的杂物。 或许是太久没开窗透气的缘故,这房间里不但光线很是昏暗,空气中更是积累了不少的药味。 光是站在这里面,就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可蝴蝶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她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只是带着惠子,顺着角落里的那道楼梯走上二楼。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只丢下这一家小小的医馆,还有我和妹妹两个人…… 等我好不容易把那孩子拉扯长大,看着她有了喜欢的人,还和那人顺利成了亲,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 我本以为一切都可以走上正轨了,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又丢下我一个人,就这么离开了……” 说话间,两人终于来到了医馆的二楼。 相比起一楼,二楼要显得干净清爽很多,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 从四周摆放的生活家具,以及那三张用布帘隔开的床就能看出,和用来经营的一楼不同,医馆的二楼主要是用来居住的。 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惠子有看到那上面正熟睡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病殃殃的,哪怕是在熟睡中,脸颊上也浮现着病态的红晕。 惠子一眼便看出,这小女孩的身体很虚弱,这是先天不足所导致的虚弱,大概率是她的母亲在怀孕时曾发生过什么意外。 这种先天导致的体虚有概率通过后天的调理治好,但也有概率伴随其一生。 女孩的头上同样戴着一枚小小的蝴蝶发饰,容貌和蝴蝶也颇为相似。 但她绝不是蝴蝶的孩子。 因为惠子已经看出,蝴蝶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完全没有生育过的经验。 所以,是蝴蝶口中的那位妹妹吗…… 完全不知道身后的某人已经把一切都看穿了,蝴蝶背对着惠子,她就这么站在楼梯口,远远地看着床上那小小的人儿。 不同于此前见到惠子时的笑容,她此刻的神情很平静,那是充满疲惫的平静。 “惠子,你听说过鬼杀队吗?” 她忽然开口问道,可还不等惠子回答,她便又自顾自地说道: “这是一个专门杀鬼的组织,我的妹妹和妹夫曾经都是这个组织里的剑士。 两年多前的一个夜晚,我的妹夫接到了一个任务,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就连遗体都找不到……” 蝴蝶的妹夫曾经是鬼杀队的柱,两年多前的一个夜晚,他接到一个任务,要和其他的柱一起去对付某只恶鬼。 据说,这只恶鬼的实力极为强大,为了能将它彻底斩杀,鬼杀队在那夜集结了所有的柱。 临走之时,她这位妹夫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特地来找她的妹妹想道个别。 可由于蝴蝶的妹妹当时正好在外面执行其他的任务,于是两人就此错过,从此阴阳两隔。 “听到自己的丈夫牺牲后,我那妹妹就这么一病不起,在病床上挣扎了两年,终于在上个月把她这病殃殃的女儿丢给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己一个人跑去找她那丈夫了……” 虽然蝴蝶说得很平静,但惠子却从这平静中听出了浓浓的哀伤,和那早已濒临极限的疲惫。 “真是的,总喜欢把这些麻烦的事情丢给我,姐姐就算是再坚强,也有会累的时候啊……” 蝴蝶说着,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里不再是之前的阳光温柔。 “抱歉呢,惠子,到现在才告诉你这些……” 彻底卸下身上的伪装,她深吸口气,终于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惠子,那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歉意。 “所以,你现在还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第61章 从此以后,只是家人 兄长大人说,一切的相逢都必有其道理,一切的故事都是命中注定。 所以,遵从内心的感觉,不要多想,不要犹豫,不要害怕…… 既是命运将蝴蝶带到了面前,那就尝试着去相信,既是命运要让我们产生羁绊,那就尝试着去相处,如果未来的哪一天,命运又要让我们分别,那也不要犹豫。 惠子从不相信命运,可如果,是兄长大人想让她去相信的话,那她愿意去尝试着相信这一次。 反正,也不会有比过去更糟糕的未来了…… 想到这里,惠子看着蝴蝶那早已充满疲惫的面容,脸上终于露出了自两人相遇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蝴蝶,我们一起,把这家医馆重新开起来吧。” “惠子……” 眼眶瞬间湿润,胸口仿佛有一股暖流淌过,温暖了那颗在经年累月的疲惫和打击之下,早已濒临崩溃的心脏。 看到惠子脸上的笑,蝴蝶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想要扑上去拥抱她的冲动,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热烈的笑容,用力点了下头。 “嗯!” “……” “你们之前看到没,隔壁街上的那家蝴蝶医馆又开起来了……” “哎?真的假的?我记得那家医馆不是都已经关门快三个月了吗?” “我骗你们干嘛?我白天路过的时候都看到了,就是今天开的!” “唉,看来蝴蝶那孩子还是决定继续开下去啊,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从她手上把那家铺子买下来呢……” “别惦记着你那铺子了!我跟你们说啊,那医馆里还多了一位女助手,也不知道蝴蝶她是从哪里找来的,那小姑娘叫一个漂亮!简直就是仙女!” “仙女?哈,也是,想来凡人的眼光也就是这样了……你们前段时间恐怕没去过镇西的那家茶馆吧? 真是可怜哦,没见过真正的仙女,却将凡人视作仙女……唉,庸俗之辈,你们是不会明白的,只有当时坐在那家茶馆门前的那个女孩,她才是真正的……” “哎,你还真别说,虽然发型和衣服换了,但仔细一想,蝴蝶医馆的这位女助手,好像还真和半个月前坐在镇西茶馆门前的那个女孩挺像的,该不会……” “我去!你不早说!走走走!赶紧过去看看!” “……” 经过半个月的准备,蝴蝶医馆终于重新开业了。 而且一开业就相当热闹。 虽然对一家医馆而言,用“热闹”这个词来形容可能有点不太好,但事实的确就是这样…… “看到了没……” “我去,真的一模一样……” “我说怎么突然就不在了,原本是被蝴蝶那姑娘给带走了啊……” “可恶啊!早知道这姑娘会跟人走,当时我就应该勇敢一点的!”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不对,是毫不掩饰的讨论声中,穿着一身朴素便装,只是简单把头发扎起来的惠子端坐在医馆内的一张小椅子上,有点坐立不安。 她的面前,几十号人围在医馆门前,几乎堵了半边街。 蝴蝶正站在医馆门口,满面笑容地对前来围观的镇民们兜售着她早已配好的各式调理药。 “给!叔叔!这是你要的清肺祛痰药,平时也要记得少吃辛辣,多吃萝卜,知道了吗?” “啊?哦哦,好的……” 下意识接过蝴蝶递来的药包,将钱递出去,大叔的视线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她身后的惠子身上瞅。 “哎,蝴蝶,你后面那姑娘她是……” “好啦叔叔,拿了药就快走吧~下一位~” “好耶!到我了到我了!蝴蝶!我得了相思病!药石难医!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啊哈哈,木村小哥你真会开玩笑,要不我现在就去请你媳妇来帮你治治?” “呜哇,蝴蝶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知道缀子她……呜!” “哈哈哈!木村!你又要被你媳妇打咯!” 伴随着那名叫木村的男人哭丧着脸跑走,人群中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惠子下意识抬头,可当看到前面某人那突然对她露出的炙热笑容时,她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趁着蝴蝶进来拿药的空档,惠子抬手拽住了她的衣服,终于忍不住问道: “蝴蝶,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感觉这实在有点不对劲。 本来说好了要一起开医馆的,忙活了半个月,等终于把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能重新开业了,结果今天一早上蝴蝶却什么都没有让她做,就光是让她搬条椅子在医馆里坐着。 还说什么她只要这么坐着,就是帮大忙了…… 这真的可以算是帮忙吗? 总感觉只是在做个吉祥物而已…… 对此,抱着一堆药包的蝴蝶只是笑着点头。 “当然可以啊!惠子你要对自己多有一点自信才行!” “与其说自信什么的,我只是觉得这样有点怪怪的,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帮忙……” 啊,这孩子是觉得自己没有参与感啊…… 瞬间想通了这点,蝴蝶想了想,随后将手中的药包全都塞到了惠子怀里。 “这样的话,那惠子你就来帮我拿药吧,这上面都贴有标签,等下我说要什么,你把它递给我就好……小心不要被太阳晒到哦?” 惠子非常讨厌阳光的照射。 在这半个月的相处中,蝴蝶深深察觉到了这一点。 除非是阴天,否则这孩子白天的时候几乎不会出门,就算出门每次也一定会打一把黑伞,从无例外。 最开始的时候蝴蝶甚至还怀疑过惠子会不会是鬼,但马上就被她自己否决了,毕竟除了不能晒太阳这一点外,这孩子和正常人完全没有区别。 按时洗漱,早起早睡,从不熬夜,一日三餐都不挑食,但也绝不暴饮暴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偶尔还会静坐养神,调理身心……说实话,如此健康的生活,就连她这位医师都自愧不如。 惠子要真的是鬼,那她就是活得连鬼都不如了…… 考虑到惠子左边额头上那块小小的火焰状红斑,蝴蝶认为,惠子之所以讨厌阳光,可能是因为这孩子身患一种名为红斑狼疮的疾病。 她也是从南蛮人的一些医术上了解到的这种疾病,据说身患此病的人一旦受到过多的阳光照射,就会极大诱发体内的病根,从而导致皮肤溃烂,脏器衰竭等病症…… 而且此病目前并无有效的治疗方法,一旦患上,就只有平时好好调理,尽量避免阳光的照射。 真是可怜的孩子…… 嗯? 心里轻轻叹息一声,蝴蝶刚接过惠子递来的药包,就听到不远处的街上一阵乐器击打的声音由远及近。 “出云大社~” “倾奇夜舞~” 人群散开,只见由一群年轻巫女所组成的歌舞团在几位官差的护送下,一边举着各种精美的横幅告示,一边敲锣打鼓,从街道上缓缓走过。 其中还有几位声音甜美的巫女双手做喇叭状,以俏皮可爱的姿态不断朝街道两旁的人们喊道: “今晚申时~出云剧团将在镇东郊外的空地上进行义舞表演~欢迎大家前来观赏~一定要来哦~” “啊……又是出云剧团的巫女啊,我记得前几年好像就来过一次了……” 看着从面前缓缓走过的巫女歌舞团,蝴蝶开口说道。 出云剧团所表演的倾奇舞,据说是好些年前,由一位来自出云大社的巫女所创造的特殊舞蹈。 传说中,这位神秘的巫女是为了募集修缮出云大社的经费,才带着神社的巫女们在全国不断巡回演出。 不同于传统的端庄的舞蹈,倾奇舞是一种由年轻漂亮的巫女们所表演的可爱舞蹈,在表演形式上也不拘泥于某些固定的格式,有时候甚至还会邀请观众一同上台表演,因此在民间很受欢迎。 嗯……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蝴蝶看向身旁的惠子,试探着问道: “惠子,不如我们今晚一起看看吧?” 倾奇舞表演吗…… 惠子闻言,陷入沉默。 仔细一想,虽然这倾奇舞出现已有很多年,以前也曾在民间风靡过一时,但她好像的确没有正式地去观赏过? 记忆中唯一有印象的一次,还是在一百多年前和秀太郎那孩子在某个小镇上匆匆瞥过一眼。 总感觉不是什么正经舞蹈…… 惠子原本不想去,可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 就当做是尝试新的体验了。 “……” 夜晚很快降临,在喂病床上的小蝴蝶吃完药,并等她沉沉睡去后,惠子和蝴蝶一同来到了镇东郊外的空地上。 此刻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由于两人来得比较晚的缘故,因此倾奇舞的表演也早已开始。 黑夜下,临时搭建的舞台四周挂满了用以照明的各式灯笼,年轻漂亮的巫女们身穿不同的服饰,在舞台上不断起舞。 和那些特别喜欢强调端庄、高雅有格调的达官贵人们所喜爱的传统舞蹈不同,倾奇舞的表演显然要更注重于展现年轻男女的身姿,在舞台上甚至能看到有巫女故意穿着男装,与其他巫女一同起舞。 站在人群中,蝴蝶昂首踮脚看着舞台上那一幕幕的表演,看着巫女们不断交错舞动的身姿,情绪早已被周围人的欢呼声所调动,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 “果然嘛!比起那些死气沉沉的贵人舞,这才是适合我们这些平民看的舞蹈!惠子你说对……嗯?惠子?” 本想寻求惠子的认同,可蝴蝶这一转头才突然发现,身旁的惠子竟然抬手捂眼了?! 不对! 不是完全捂着! 她的指缝还开着一些! 这孩子竟然是一边捂着眼,一边偷偷看,嘴里还小声地不停重复着像是“伤风败俗”、“不知羞耻”、“舞蹈怎么可以这么跳”、“那衣服穿得太不合礼数了”之类的话……把蝴蝶整个人都看傻了。 “惠子……你在做什么?” 她探过头,直接挡在了惠子那故意露出的指缝前。 “我、我没看……” 都还没问就不打自招了,惠子那故意留下的指缝瞬间合拢。 啊哈…… 看着某人这莫名可爱的举动,蝴蝶只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箭射中,心脏砰砰直跳。 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也对,毕竟平时看起来就很像是个大家闺秀,不爱说笑,不管对谁都用敬语,做事也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 这种端庄的性格,一时间确实会很难接受倾奇舞的这种表演形式呢…… 想到这里,蝴蝶顿时笑道:“惠子,想看的话直接看就好了啊,这里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对于她的安抚,惠子直接表示拒绝。 “没什么好看的,我先回去了,蝴蝶你自己看吧。” 丢下这句话,惠子当即放下手,转身就要走。 果然,她今晚就不应该来的。 什么尝试新东西? 简直不合礼仪,不知礼数…… 要是母亲大人还在,要是母亲大人知道她来看这种奇怪的舞蹈,肯定会把她手心都给敲肿! “啊,惠子等等,我……” 看到惠子要走,蝴蝶下意识就想要伸手拉住她,她几乎是差点,就将“我想要你留下来陪我”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毕竟,这本就是她今晚的目的。 她对惠子一直抱有隐藏的情感,这是她在看到惠子的第一眼时,就已经诞生的情感。 只是,蝴蝶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的胆量。 同时,她也没有勇气以这样的动机去牵住惠子的手。 因为她明白,这种话对惠子没用。 过去这半个月的相处,已经让身为医师的蝴蝶隐隐察觉到,惠子似乎存在某种情感上的感知障碍,她对很多人类本应该拥有的感情都没有反应。 蝴蝶永远也忘不了前几天惠子突然问她的那句—— “蝴蝶,为什么你的心跳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很快,是身体的原因吗?” 虽然不清楚惠子为什么能感觉到别人的心跳,但当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蝴蝶是真的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太难堪了…… 而更让她难堪的是,惠子明明已经注意到了她身体的异样,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对她隐藏的情感,只觉得她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惠子感知不到爱情的存在,但她并非是完全没有感情,她只是不需要这种东西而已。 是的,这孩子需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如果从她身上得不到这种东西,那这孩子总有一天,一定会离开她的身边。 她想要留住这孩子,就只有用其他的办法。 再一次深深意识到这一点,让蝴蝶那原本亢奋的情绪逐渐变得低落。 既然如此,那就在今晚上吧…… 想到这里,她深吸口气,露出笑脸,对惠子的背影说道: “惠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人群中,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下,惠子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是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而蝴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你这孩子肯定和我一样,我们都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产生过想要轻生的念头…… 惠子你知道吗,其实在遇到你的那天,我原本是打算去镇外投河自杀的……” 从未听蝴蝶说过这样的话,惠子的瞳孔出现了一瞬间的收缩。 而蝴蝶却只是笑着。 “没办法啊,从小到大,不是在照顾这个,就是在照顾那个,明明身为医师,却一个人都救不了,只能看着身边的亲人丢下自己一个个离开。 就连那小丫头,眼看也快丢下我去找她那母亲了……真是的,总是遇到这些糟心的事情,就算我再想坚强,有时候也会感觉到累的啊……” 口中说着,蝴蝶一步步走上前。 “惠子,或许在你看来,是你在依靠我,想从我这里获取些什么……但在我眼中,真正想要去依靠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是我。” 在惠子面前停下,蝴蝶拉住了惠子的手,但她却没有去牵手掌的勇气,只敢拉住她的手腕。 “所以,惠子,成为我的妹妹,让我们成为家人,可以吗?” “蝴蝶……” 心脏仿佛撕裂般的疼痛,看着惠子那突然放大的瞳孔,看着她原本如湖泊般平静的眼底那突然荡起的涟漪,蝴蝶再一次笑了,泪水却溢出眼眶。 她明白,从这一刻起,她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恋将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是她亲手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定型,扼杀了她们走向其他方向的可能。 但是没关系。 就算只能作为姐姐也好,只要能让这孩子愿意留在她身边,让她能够一直看着、守护着这孩子,她愿意将自己的感情在心底藏一辈子。 是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走,跟姐姐过来。” 深吸口气,熟练地进入了自己的身份,蝴蝶拽着还在愣神中的惠子,朝舞台的方向走去。 “身为姐姐,我可不允许我的妹妹整天苦着一张脸!” “等等,蝴蝶,我……” 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想做的事,惠子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紧张的神色,但却意外地没有将她甩开。 “相信我。” 用这三个字稳住身后的人,蝴蝶的速度越来越快。 “让一让!都让一让!” 她几乎是跑着穿过人群,带着惠子一路狂奔到了舞台下方,朝上面还在表演的巫女们大声喊道: “让我们也一起来表演吧!” 现场突然安静,舞台上的巫女们也同时愣住,停下了舞蹈,无数的目光在这一刻突然聚集到两人身上。 从来就没丢过这么大的脸,惠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尴尬。 她几乎是恨不得现在就化身淤泥,立刻钻进地下跑路! 但仅仅下一秒,就见舞台上的巫女们同时围过来伸出手,笑着想将二人拽上舞台。 “好啊~两位都要一起吗?” 倾奇舞的表演时常会有邀请观众一起上台的环节,巫女们对此早已轻车熟路。 “没错!我们两个都一起!我叫蝴蝶!她是惠子!是我的妹妹!” 蝴蝶大声地喊出了“妹妹”这个词,她似乎是想告诉所有人,也似乎是在告诉自己。 完全没有察觉到她隐藏的情感,惠子还在为眼下发生的一切感到难堪。 “等等,蝴蝶,我还是回……” “不要害羞,惠子小妹妹,来,快上来~以前学过舞蹈吗?” “没有,只学过一些乐器……” “别怕,那我教你,跳舞而已,很简单的,惠子小妹妹只要跟着我的引导来就行了……好的~大家!表演继续!” “不,我……” “哦!快看!是蝴蝶!镇东边那个二十多岁都还嫁不出去的蝴蝶!她怎么上去了?!” “还有她身边那个小姑娘……咦?她不是蝴蝶医馆里新招的那位助手吗?” “哈哈!小姑娘原来不会跳舞啊!” “别紧张啊小姑娘!你看你那蝴蝶姐姐就很放松!” “快快快!趁现在!妹妹你也上去跳一个!” 欢快的笑声自台下不断传来,耳边是各种乐器的激昂,光影交错间,所有的难堪和尴尬都在一点点褪去,原本僵硬的身姿也逐渐变得灵动。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这热烈氛围的影响,惠子感觉自己那死寂了很久的内心,此刻竟久违地获得了一丝名为喜悦的情绪。 她……是在感到开心吗? 正当惠子为自己内心这突然的情绪而感到惊讶的同时,她的目光突然瞥见了正被另一位巫女引导着舞姿的蝴蝶。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发生了对视,在这一刹那的交错中,惠子看到了蝴蝶那双眼中想要向她传递的话语。 [放宽心,别害怕,姐姐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62章 来自无惨大人的任务 “我又~做姐姐啦~哈哈~” 深夜下的街道,当一切都结束之后,惠子扶着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蝴蝶往回走。 “蝴蝶,小声一点,会吵到人的……” 惠子口中无奈地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不让身旁这位已经连路都走不稳的醉女真的摔在地上。 义舞表演结束后,出云剧团还提供了不少酒水,惠子没喝,当然也喝不了,最多只能用淤泥吞噬,毕竟她是鬼,想体会“醉酒”的感觉就只能品尝稀血体质的人类。 但她这位新姐姐蝴蝶却一口气喝了不少,拿起酒瓶就往死里灌,怎么劝都不听,直到把自己给灌成现在这副模样…… “有什么关系嘛~” 眯眼半倚靠在惠子身上,脸带红晕的蝴蝶一边笑着,一边胡乱挥舞手臂,做着意义不明的动作。 “今天可是很开心的日子~我可是有一个妹妹了哦~惠子~我可是又做姐姐了哦~” “唉……” 没搭理她这番奇奇怪怪的话,惠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不成体统…… 她当初还真被蝴蝶那伪装的外表给骗了,误以为她会是温婉贤淑的性格,没想到…… 罢了,毕竟也不能对醉酒的人要求太多,赶紧带这位醉女回去休息吧。 “呐,惠子……” 可惠子越是不搭理,蝴蝶反而越来劲,她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惠子身上,带着那满身的酒气,用手指戳了戳惠子的脸颊,嬉笑道: “快喊声姐姐来给我听~” “不。” 惠子果断拒绝,因为觉得有点难堪,所以她决定不喊。 可蝴蝶却不依不饶。 “快嘛快嘛~快喊我一声~” “不要,蝴蝶你喝醉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快点啦~来~喊姐……啊!” 一声轻呼,似乎是踩到了路边的石子,蝴蝶脚踝一扭,整个人就要向地面摔去。 “蝴蝶!” 千钧一发之刻,惠子迅速伸手将她稳稳拉住。 “你的脚怎么样?没受伤吧?” 口中这么问着,惠子却已经用通透世界看清了被蝴蝶崴到的那只脚踝。 只是轻微扭伤,好好休养几天就能痊愈,不算大碍。 不过今晚是肯定不能再让这个醉女走路了,否则要是又不小心扭到哪里,那可不是休养几天就能养得好的…… 想到这,惠子用非常无奈的语气说道:“真是的,都和你说让你好好走路了……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可蝴蝶却只是低着头,完全没有回应惠子关心的话语。 “求你了,惠子……”她突然恳求道。 黑夜下,蝴蝶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喊我一声姐姐好不好,求你了……” 她的语气脆弱至极,那声音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惠子于这一刻,再次感受到了蝴蝶那颗伪装在阳光温柔之下的,濒临崩溃的内心。 就如蝴蝶所说,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渴望从对方身上获得一些什么东西,对她如此,对蝴蝶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惠子不再有任何的迟疑,她看着蝴蝶,以无比认真的语气喊了一声…… “姐姐。” 只这一句,就让蝴蝶喜笑颜开。 “谢谢,谢谢……你就应该喊我姐姐……就应该这样……” 她笑着,一下子就扑到了惠子的背上,双臂紧紧地抱着她,眼角似乎带着泪光。 惠子心想,这应该就是所谓幸福的眼泪吧? “好了,笨妹妹别傻站着,姐姐我脚崴了,赶紧背我回家,快点~” 没有给惠子多想的机会,背上的蝴蝶已经开始催促了。 她似乎又变回了那笑嘻嘻的醉汉模式,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惠子的错觉。 “是,是,这么快就开始使唤我了……”惠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我们说好了哦,以后可就只能喊我姐姐了哦?” “知道了,蝴蝶。” “什么嘛,都说了要喊姐姐~” “蝴蝶,你别乱动……” “喊姐姐~快点~” 在她们这小小的拉扯中,身后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响。 两人同时回头,正好看见镇外的空地上一支支烟花不断升起,炸裂,在夜幕下绽放出一朵朵璀璨的焰火。 这是出云剧团这次义舞演出的最后一个环节——与官府合作展开的烟花表演。 惠子原本也想留下来观看,只不过是因为蝴蝶醉酒的缘故才提前离开,没想到最后还是在这里看到了。 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两人就这么站在无人的街道上,抬头一同凝视着夜空中那一朵朵不断盛开的烟花。 “真好看啊……” 沉默之中,蝴蝶忽然感叹道。 “嗯。”惠子轻轻点头。 “惠子,等到明年办焰火大会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 “明年吗……” 惠子闻言,眼中浮现出一抹迟疑,而蝴蝶则趴在她背上,口中继续说道: “不止是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以后我们每年都要一起看!约好了?” 【惠子,不要多想,不要犹豫,不要害怕……】 耳边听着蝴蝶这兴奋的话语,脑海中回想起兄长大人的话语,惠子于沉默中缓缓点头。 “好,如果那时候我还在的话,我们就一起去看。” 她终究还是为这个约定设下了一个前置。 似是隐约感应到了惠子那藏于内心的某种担忧,蝴蝶只是笑着,在她耳边说道: “笨蛋妹妹,你到时候肯定还在,姐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永永远远。” 烟花的光彩映在街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深深融入了她们身后那无边的黑暗中。 “嗯。” 嘴角微微上扬,惠子没有再做任何回应。 她转过身,继续朝医馆的方向走去。 蝴蝶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肩上,用视野的余光注视着身后夜空中那漂亮的焰火。 两人在这沉默中继续向前,直到烟花落下的最后一刻,蝴蝶才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惠子。” “嗯?” “我喜欢你。” 话语突然其来,但惠子完全没能理解少女话语中的真意,只是微笑着,轻轻点了下头。 “嗯,我也一样。” “嘿嘿……” 蝴蝶也笑着,眼泪却从眼眶中再次溢出。 笨蛋妹妹,我们两个说的喜欢,肯定不是同一种喜欢。 可即使不是一个意思,只要能听到惠子口中的这句话,她就已经满足了。 用力地笑着,蝴蝶突然张开双臂,用怪异的腔调,在无人的街道上放声高歌。 “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我们永远在一起~” “蝴蝶,都说了别乱动,还有不要再唱了,真的会打扰到别人的……” “……” 好不容易将某个唱累到睡着的醉女给背回医馆,惠子刚走上二楼,就看到了出乎她意料的一幕。 只见月光下,一只餸鸦就站在窗台上,静静地凝视着她。 瞳孔收缩了一瞬,惠子的感知在这一刻放到最大。 然而医馆四周,她并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被称作强者的气息。 街道四周,没有任何猎鬼人存在。 所以,为什么会有一只鬼杀队的餸鸦出现在这? “晚上好,看来蝴蝶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在惠子的疑惑中,窗台上的餸鸦主动开口了,它的声音略显苍老,显然已经上了年纪。 “你是……” “别紧张,我不是怪物,只是一只会说话的餸鸦,像我们这样的生物,都是为一个名为鬼杀队的组织工作的……蝴蝶她有和你讲过这个组织吗?” “嗯,提过一些……”惠子点头。 她已经确定,这只餸鸦并不是为自己而来。 所以它是蝴蝶的餸鸦? 不对,蝴蝶不是鬼杀队的剑士,她甚至连呼吸法都不会。 “既然提过,那就方便多了……” 见惠子点头,餸鸦当即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蝴蝶的妹妹生前是鬼杀队的剑士,而我,就是鬼杀队曾配备给她的专属餸鸦。” “既然如此,在蝴蝶的妹妹去世后,你不应该返回鬼杀队吗?”惠子问道。 鬼杀队会给每名正式剑士都配备一只专属的餸鸦。 虽说是专属,可如果在剑士牺牲后,归属于其的餸鸦仍然存活,那这只餸鸦基本都会被重新指派给其他新的剑士。 毕竟以猎鬼人的牺牲速度,如果真的搞“一人一鸦一辈子”,容易造成资源的浪费不说,更重要的还是培养不过来。 毕竟人的数量可比鸦的数量多多了。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人鸦都是一起死的就是了…… 但蝴蝶的妹妹是病逝的,她原本的这只餸鸦,现在应该也已经被分配给了其他的猎鬼人。 对于惠子的疑问,餸鸦点了下头,没有否认。 “情况确实是这样,我现在也适配了其他的剑士,只是偶尔空闲的时候,还会想回来看看她们……” 说话间,它的目光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小蝴蝶,那双略显浑浊的鸦眼中,竟然有着本应人类才有的温情。 “看看她的家人和孩子。” “这样啊……” 彻底弄清楚了这只餸鸦的目的,惠子没有再问什么。 她上前走到床边,轻轻将背上熟睡的蝴蝶放上去。 “谢谢你,姑娘,愿意包容蝴蝶的任性。” 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餸鸦再次开口说道: “妹妹的离世对蝴蝶的打击很大,她的内心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之前一直很担心她,担心她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突然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谢谢你,愿意做她的依靠。” “您言重了。” 对于它这番话,惠子只是轻轻摇头。 “真正想要依靠的人不是她,是我……” “这样不是很好吗?” 餸鸦反问道。 “相互依靠的人,最后往往都能相互救赎,这是非常好的关系,没必要非要分出谁先谁后……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早些休息吧,姑娘,也祝你身体健康。” 没有再多说什么,这只苍老的餸鸦最后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大小蝴蝶,振翅高飞,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目送着它彻底远去后,惠子缓缓收回目光,口中轻声回道: “谢谢。” “……” 时间飞逝,眨眼又是一年过去。 蝴蝶医馆还在经营着,小蝴蝶的身体情况稍微有了一些好转,那只苍老的餸鸦在这之后也回来看望过几次。 在这一年里,惠子一直留在医馆里给蝴蝶做助手,并未离开,她和蝴蝶之间的相处也越来越像是一对真正的姐妹。 当初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在这家小小的医馆里停留如此之久。 每日不是清点药材,就是研磨药草,然后给病人看诊,照顾小蝴蝶,再偶尔和蝴蝶一起出去哪里游玩一下…… 明明是如此平凡又平静的生活,惠子却对此如此着迷。 她多么希望,自己未来的时间可以一直都停留在这种平凡而又平静的生活中。 但这显然不可能。 【惠子。】 突然的一天傍晚,就在惠子帮着蝴蝶往马车上搬运药材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无惨大人的声音久违的响起。 已有近十年未曾听到无惨的传话,以至于惠子在听到无惨的声音时都愣了一下,才连忙做出回应。 【我在,无惨大人。】 无惨从不轻易联系她,但每次联系都一定是有什么任务,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而无惨接下来的话,也确实证实了惠子的猜测。 【猗窝座发现了一处鬼杀队的驻地,位置我已经给你了,天黑以后,你就和他一起去把那个驻地里的猎鬼人全部处理掉,明白了吗?】 果然…… 【是,我明白。】 没有任何迟疑,惠子当即做出回应。 既然是无惨大人的命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结束和无惨的通讯,惠子面色如常,她将手中的这捆药材放进马车的车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蝴蝶就先一步开口了。 “惠子,我今晚要去给人送药,如果时间晚的话今晚可能就不回来了,你和小蝴蝶早点睡,不用等我。” “嗯,好,路上小心。” 惠子轻轻点头,目送着蝴蝶坐上马车,逐渐远去。 这样正好。 无惨大人给的位置并不算很远,等晚上喂小蝴蝶吃完药,再等这孩子睡着后她就出发。 以她的速度,到了地方再杀完人,最多后半夜就能赶回来,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迅速决定好接下来的安排,惠子转身走进医馆,静静等待天黑。 “……” 深夜,等惠子抵达无惨指定的地点后,猗窝座已经到地方了。 今晚没有月亮,漆黑的林间,只见一道浑身涂满黑色刺青,有着一头粉色短发,身穿短衣的少年身影正站在一处空地上,背对着惠子朝一棵巨树拳打脚踢,口中不断发出“嚯嚯哈嘿”的声音。 少年身影正是猗窝座……或者,也可以叫他狛治。 那个因为未婚妻和岳父被毒死,从而徒手怒杀六十七人的狛治。 这是惠子第一次见到变成鬼后的狛治。 和他人类时期大不相同,原本只存在于双臂上的罪人刺青,如今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各处,那一头黑发也变成了和他那未婚妻恋雪的和服颜色相同的粉色。 明明已经被删除了记忆,可这孩子的潜意识中,仍然存留着对生前一切的印象吗? 看着猗窝座所施展的那和庆藏几乎毫无差别的格斗招式,惠子默默移开了目光。 “猗窝座。” “嗯?” 终于察觉到了惠子的到来,猗窝座停下手中的动作,迅速回头。 身后,是一位身穿和服,有着雪白长发,双目血红的漂亮女性。 虽然莫名对这位女性有些亲近之感,但猗窝座并不认识这位女性。 是女性眼中的“上弦壹”告诉了他她的身份。 “惠子小姐,你来晚了。” 将惠子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猗窝座当即说道。 那位大人此前已经告知过他,今晚会有十二鬼月中的上弦壹与他一起行动。 那可是上弦壹啊! 十二鬼月中的最强者! 在来之前,猗窝座对这位上弦壹的真身无比期待! 他喜欢强者。 更喜欢向强者发起挑战! 可猗窝座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仅次于那位大人的鬼中最强者,竟然会是一个女人? 而且还是一个浑身上下毫无斗气的女人?! 当然,猗窝座并不是讨厌女性,他只是本能地不喜欢将“女人”和“战斗”这两个词关联到一起,同时也很讨厌和女人动手动脚。 可恶啊! 这样他不就没办法向这位上弦壹发起挑战了吗?! 啧,算了…… 既然上弦壹打不了,以后去打上弦贰也是一样的! 平静地看着猗窝座脸上那变来变去的表情,惠子忽然开口问道: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哈?” 完全无法理解惠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猗窝座理所当然地回道: “我就是叫猗窝座啊,这你不是知道的吗?” “嗯,确实是这样……” 没有再问什么,惠子点点头,缓步朝前方几百米外那处藏于山谷中的鬼杀队驻地走去。 “好了,快走吧,赶快结束这里的事。” 猗窝座的一只眼中刻有“下弦壹”的字样。 虽说如此,但惠子能感觉到猗窝座的真实战力其实已经达到了上弦的水准,大概率能打得赢如今的上弦伍或上弦陆。 猗窝座自己应该也有这个认知,他之所以还停留在下弦壹这个位置,恐怕是想等自己变得更强一点,再一口气冲上更高的位置。 想到这里,惠子基本确定了无惨大人让她此次前来的目的。 她是来给猗窝座兜底的。 毕竟多少也算是被无惨大人所看中的鬼,猗窝座明显还有着相当高的潜力,无惨大人大概也不希望猗窝座还没成长起来就这么折了。 正好她这颗“压舱石”又在附近,所以就干脆喊过来压阵了。 就和当初让她去捞半天狗一样。 嗯,惠子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同一时间,在这处鬼杀队驻地的某个仓库前,蝴蝶也终于把药材送到了。 “谢谢你啊,蝴蝶小姐,这么晚还麻烦你给我们送药过来……” 指挥着影部的后勤人员快速搬运马车上的药材,一名剑士热情地向蝴蝶表示了感谢,同时将手中的钱袋递了过来。 对此,蝴蝶只是接过钱袋,笑着摆了摆手。 “客气了,我妹妹和妹夫生前都是你们鬼杀队的剑士,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要多帮些忙才对。” 由于妹妹是鬼杀队剑士的缘故,蝴蝶医馆以前一直有在为鬼杀队的某些驻地提供药材。 只不过是一年多前蝴蝶因为妹妹的离世变得消沉才停止了这桩生意,如今蝴蝶医馆重新开了起来,和曾经这些老客户的生意自然也该慢慢捡起来了。 “好了,不说了,走了。” 看着车厢里最后一捆药材也被搬走,蝴蝶坐上马车,准备告辞。 那名剑士见状,有些担心地提议道: “蝴蝶小姐,现在都这么晚了,不如就在我们驻地里住一晚,等天亮再走吧?” 毕竟天黑了,容易遇到一些危险。 剑士虽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但蝴蝶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 她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短暂的犹豫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唔……好吧。” 反正也就是一晚上而已,有惠子在家里,也不会有什么事…… 第63章 你什么都做不到 夜色漆黑如墨,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就连星光都看不到丝毫。 “今晚还真是一点光都看不到啊……” 站在驻地的大门前,炎柱双手叉腰,抬头望着头顶这一望无际的夜空。 “总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 “炎柱先生!” 在他的喃喃自语中,身后的驻地内,一队正准备去外围哨站换防的四人剑士小队正好走来,连忙向他恭敬行礼。 回头看着这四人,炎柱那神似黄色猫头鹰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哦!轮到你们去巡逻了吗?” “没错!后半夜的驻地就交给我们吧!” “哈哈!很好!很有精神!快去吧!注意安全!” “是!” 用力在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拍了一下,目送着这四人离开驻地,炎柱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神情有些担忧。 他再次看了眼前方那仿佛能吞噬所有光亮的漆黑树林,看了眼剑士小队逐渐走远的背影,迟疑之后,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驻地。 可能是错觉吧…… 他心里这么想道。 鬼杀队的这处驻地已经在这个山谷中存在了五年之久。 由于位置实在偏僻,再加上附近也没有什么村庄人家,因此过去的五年里从未有任何恶鬼到访过此处。 毕竟鬼这种生物都是以人为食,没人的地方它们从来不去。 这里是不可能会受到鬼的袭击的。 就算有,最多也就是几只不小心流窜过来的弱鬼,一般的剑士小队都能配合着轻松解决。 嗯,想来应该只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也是,毕竟常年与那些食人的恶鬼战斗,终日游走在生死边缘,大脑始终处在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只要稍微安逸下来,就很容易变得疑神疑鬼。 想到这里,炎柱一扫脸上的担忧,再次露出了那充满感染力的热情笑容。 很好! 那明天就提前结束休假,正式归…… “轰!” 就在这时,炎柱身后突然响起犹如爆炸般的巨响,仿若惊雷划过夜空! 什么情况? 炎柱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刚刚才和自己分别的那四位剑士中,除了一位女剑士外,其余三位剑士的上半身就好像是被某种强横的冲击波同时击中,三具身躯瞬间炸裂开来,爆散为无数血肉! ……哈? 瞳孔骤缩,还不等炎柱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就见漆黑的树林中,一道有着亮眼粉发的少年身影纵身跃出,以极快的速度狂笑着朝他的位置急速冲刺! “太弱了太弱了!都太弱了!一群没用的弱者!” 少年完全无视了那位已经被吓破胆的女剑士,直接跨过另外三位剑士那还立在原地的下半身,隔着老远便朝炎柱的所在一拳轰出! 破坏杀·空式! 大脑立刻回神,炎柱瞬间拔出日轮刀挡在身前,硬生生挡下了猗窝座隔空挥出的这道拳影! “不错,你还有点实力。” 见自己的攻击竟然能被挡下,猗窝座终于停下脚步,他认真打量了一眼往后滑退了两步的炎柱,咧嘴笑了。 “你身上的斗气可比之前那些家伙强多了……喂,黄色猫头鹰,你应该就是鬼杀队的那什么柱吧?” 炎柱没有回应。 他缓缓放下日轮刀,看着面前的猗窝座,尤其是在看到猗窝座左眼中那名为“下壹”的字样时,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对劲…… 身为鬼杀队的柱,炎柱并不是没有见过十二鬼月,甚至他前几年都还亲手斩首过一只。 那是一只在十二鬼月中排名为“下弦叁”的恶鬼,他正是凭此战功,正式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炎柱的位置。 正是因为有过这种经验,因此从炎柱个人的角度来说,他觉得下弦的鬼其实并没有强到真的就无法战胜的地步,至少是鬼杀队的柱可以去挑战并胜利的。 但面前的这只恶鬼不同。 同为下弦的鬼,这只恶鬼身上的鬼气强得可怕,带给炎柱的压迫感犹如海浪扑面而来! 和面前的这只恶鬼相比,几年前被他斩首的那只下弦叁就好像婴孩般脆弱不堪,二者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 就算下叁和下壹之间存在差距,但这种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你真的是下弦鬼的吗? “别装哑巴了猫头鹰!” 在炎柱的沉默中,猗窝座再次开口喊道: “我叫猗窝座,目前还是十二鬼月的下弦壹,告诉我你的名字!” “炎柱,炼狱悠太郎。”炎柱沉声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悠太郎,来成为鬼吧!”猗窝座伸手指着他,兴奋喊道。 “我拒绝。” 炎柱想都没想就拒绝,猗窝座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身上的斗气很不错,比其他那些剑士要强多了! 同为钻研武道之人,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们这些拥有天赋的武者就这么白白死去,像你这样有实力的人就应该成为鬼,和我一直战斗下去! 怎么样,悠太郎?快来一起成为鬼吧!这可是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拥有的权力!” “我已经说了,我拒绝。” 炎柱再次拒绝。 猗窝座见状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还真是遗憾啊……术式展开!” 蹲开马步,摆开架势,一片有着十二方位,如雪花结晶般的阵型自猗窝座脚下瞬间展开! 这便是猗窝座的血鬼术——破坏杀·罗针! 通过这如同雪花般的阵型,使得他能够时刻感知周围所有敌人身上的斗气,并随时做出针对性的应对。 敌人身上的斗气越强,罗针的反应也就会越强,是一个相当实用的战斗型血鬼术。 气势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站在雪花罗针的正中央,看着如临大敌的炎柱,猗窝座狂笑道: “悠太郎!既然你不肯成为鬼!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接招!我来了!” 而在两人激战的同时,后方的树林里,惠子也缓缓走了出来。 她并没有插手猗窝座和炎柱之间的战斗,而是径直走到不远处那位已经被吓瘫了的女剑士身旁,伸手将她轻轻拉了起来。 “没事吧?”她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我……咿!” 被搀扶着艰难起身,女剑士下意识想要表示感谢。 可当她抬头看到惠子那双血红的双瞳,看到她眼中刻着的“上弦壹”时,整个人直接被吓得两腿一软,瞬间瘫坐在地,差点就晕了过去! “你、你是上弦!上弦……咿!救、救命啊!”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心头,刚刚才亲眼看到自己三位同伴被鬼一拳打爆的女剑士此刻彻底吓破了胆! 抬头望着突然出现到身旁的惠子,脸色惨白的她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只是本能地用双腿在地上不断往后蹬,试图远离惠子。 看到她这副模样,惠子微笑着走上前,伸手将她再次从地上拉了起来。 “别紧张,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想法。” 轻轻帮她拍掉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惠子缓缓说道: “我这次只是来压阵的,那位大人真正想看的是那孩子的实力。 所以,如非必要我不会出手,当然,我劝你最好也不要对我出手,这是实话。” “你……您说的''必要'',是什么意思?” 恐惧感早已支配全身,牙齿在打颤,身体抖个不停,女剑士连腰间的日轮刀都不敢去握,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任由惠子帮她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意思就是指那孩子。” 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还在跟炎柱边打边聊,浪个不停的猗窝座,惠子一边替女剑士整理着衣领,一边耐心解释道: “只有真正能威胁到那孩子生命的情况发生时,我才会出手。 虽说如此,但遗憾的是,就我目前的观察来看,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为零,因此需要我出手的情况,同样也是零。” 惠子很清楚无惨大人这次要自己来是做什么的。 无惨大人真正想看的是猗窝座的实力,她作为那颗用来兜底的“压舱石”,只有在猗窝座面临真正的致命危险时才会出手。 当然在惠子看来,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就是了。 通透世界之下,她一眼就看出了前面那位炎柱和猗窝座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 就这么说吧,虽然如今的猗窝座还处在实力上升期,尚未触碰到他自己的战力巅峰。 但以猗窝座目前的实力,再配合上他那能感应斗气,相当于“小通透”的雪花罗针,打炎柱这种水平的柱,一打三都是绰绰有余。 更别提眼下才只有一个柱。 炎柱什么时候倒下,完全取决于猗窝座的心情。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太在意我,而是去和那孩子商量一下,如果他愿意放你离开,你就肯定能离开,如果他不愿意,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真诚地给了这位女剑士一个建议,惠子将对方脸上那恐惧到极点的神情尽收眼底,又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发丝。 “就当是聊几句闲话,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处驻地里有多少位柱?” 她微笑着问道,声音轻柔。 “一、一位……” 连躲一下都不敢,女剑士只是紧闭双眼,下意识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就是炎、炎柱先生……” “没有其他柱了吗?” “没、没有了……” “其余的剑士呢?” “一共有二、二十几位,但其中超过一半多都是在这里养伤的,他们现在肯定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正在朝这边赶来……” “除了剑士,驻地里都还有谁?” “就是隐部队的后勤人员,还有一些医师……” 惠子每问一个问题,女剑士就回答一个问题。 每问必答,不但没有丝毫隐瞒,甚至连犹豫一下都不敢。 从她口中快速了解到了营地内的所有情况,惠子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很好,乖孩子,等会儿好好去求求那孩子,我想他应该会放你走的,明白了吗?” “您、您就不能放我走吗?” 女剑士的内心已经崩溃,胆气早已被吓破的她现在只想逃! 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逃离鬼杀队,好好地活下去! 对此,惠子再次表示拒绝。 “不行,我已经说过了,今晚真正能做决定的是那孩子,我不过就是个陪衬罢了。” 你堂堂上弦壹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可耻吗?! 可女剑士终究没胆子将这句话喊出来,只得站在惠子身旁瑟瑟发抖,被迫和她一起观看着前方炎柱与猗窝座的战斗。 就如惠子所言,这二者之间的真实实力差距极大,仅仅几个回合的交手,炎柱便已经浑身是伤,身上脸上全是血,就连胸口都塌陷了一部分。 他之所以还能站着,纯粹是因为猗窝座对他还有些兴趣,还没真正地下死手。 “喂!悠太郎,快点答应我变成鬼吧!不然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说了,这种事绝无可能。” “炎柱先生!” 就在这时,驻地内听到动静的其余剑士终于赶来,可他们还没靠近就被炎柱立刻喊住。 “别过来!” 呼吸已经有些紊乱,鲜血从胸口的创伤不断渗出,浸透衣服,炎柱紧握日轮刀,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猗窝座,朝身后的剑士大声喊道: “它不是你们能够对付的敌人!快!立刻回去!通知驻地里的所有人撤离!” “可是……” “赶快!” “无聊,悠太郎,真是无聊。” 看着炎柱竟然为了保护这一帮弱者而奋不顾身,猗窝座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的身影瞬间冲上前,朝着其中一名剑士就要一拳轰出。 “你难道不觉得这些弱者就应该统统消失才对吗?!” “胡说八道!” 炎柱同时挥刀,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在我倒下之前,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到他们任何一人!” 两人再度展开交战,惠子只是站在后方,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真没想到,一百多年过去了,炼狱一族竟然还是如此性格,可惜,这孩子的天赋不够好,他已经碰到自己的极限了,今晚的战斗注定不会有任何悬念。” 说着,她看向身旁抖个不停的女剑士,询问道: “这孩子有其他亲人吗?” 知道她是在问炎柱,女剑士连忙点头。 “有!有的!炎柱先生有一位弟弟,然后、然后也已经成亲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嗯,这就足够了。” 惠子轻轻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您、您不希望炎柱先生被杀吗?” “并非如此。” 惠子轻轻摇头。 “只是炼狱一族祖上曾与我有恩,如果他族中只剩他一人,那我无论如何都会请求那孩子今晚放过他,可若是已经有了其他血亲后裔,这就没有必要了。 毕竟对人类而言,只要能传宗接代,便是血脉不断……” 说到这里,惠子趁着炎柱和猗窝座互相后撤的一个短暂空档,终于出声插手了两人之间的战斗。 “炼狱。” 随着她这一声喊出,前面的一人一鬼才终于察觉到她的到来。 猗窝座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雪花罗针,眼中满是震惊。 什么情况? 惠子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我的罗针一点反应都没有? 炎柱的表情远比他还要震惊得多,尤其是当他看到惠子眼中刻着的字时,那瞳孔更是收缩到了极致。 上弦壹?! 糟了! 来不及去感叹上弦壹那惊人的容貌,深深的绝望感在这一刻充斥炎柱的全身。 可未等他细细品味这份绝望,惠子接下来的话,就将他从小到大形成的认知冲击得七零八落。 “你的剑技,不行。” 看着他,惠子直言不讳道。 “炎之呼吸的剑招,你没有用好。” ……哈? 炎柱整个人都陷入了凌乱,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 他竟然被一只鬼点评了自己的呼吸法? 而且还是负面评价?! 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淤泥自脚底渗入大地,惠子继续说道: “接下来我会指导你该怎么做,你和猗窝座再打一场。” 你……指导我? 听到惠子这话,炎柱完全陷入了迷茫,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位上弦壹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 一只鬼竟然说要指导他呼吸法? 这简直就是……等等! 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炎柱的目光死死盯着惠子,神情难以置信。 “你就是传说中那位起始呼吸法剑士的妹妹,那只战国时代的恶鬼?!” 鬼是不会使用呼吸法的,至少在鬼杀队的历史上,至今从未有过相关的记载。 可假如真有这样的鬼存在,以鬼杀队目前所掌握的资料,炎柱认为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在三年前曾短暂出现于鬼杀队的视野中,拥有同时对抗六位柱的恐怖实力,于他家先祖的日记中被称为神之子的妹妹的神秘恶鬼! 如果真的有什么鬼能够使用呼吸法,炎柱觉得只有可能是她! 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惠子只是看向还盯着他那罗针看个不停的猗窝座,提醒道: “猗窝座,专心战斗。” “……” “快!有恶鬼袭击驻地了!快去把其他人都喊起来!” “炎柱先生呢?炎柱先生不是……” “对方很强,是十二鬼月!炎柱先生已经和它交手了!我们抓紧时间赶快撤!” “东西都不要了,把人带上就行!快点!不要浪费炎柱先生为我们争取的时间!” “蝴蝶小姐!” 营地里,乱中有序的撤退正在进行着,蝴蝶刚闻声走出房间,就见一名剑士迎面跑来。 “恶鬼袭击驻地了!我们有伤员需要转移,能借你的马车用一下吗?” “好,没问题。” 没什么犹豫,蝴蝶当即点头,驾驶着马车跟着这位剑士赶往驻地内的医馆。 鬼吗…… 蝴蝶心里隐隐有一丝害怕和慌张。 虽然自己的妹妹和妹夫都是猎鬼人,她对鬼的存在也有着一定的认知,可蝴蝶自己却从未真正见过鬼的模样。 只是曾经从她妹妹口中听说,这是一种不但只会吃人,而且长得很丑,身上也臭臭的邪恶生物,是人类必须铲除的大敌。 必须铲除的大敌吗…… 一想到妹妹当初对自己说这番话时,脸上那坚定的神情,蝴蝶就不由感到一阵心痛。 什么叫俸禄很高?什么叫干一年就能比得过外面的十年?什么叫你也想为了人类而战斗? 这些全都是虚的! 如果连你都不在了,姐姐一个人拿着那些钱还有什么用? 如果连你都不在了,再去拯救那么多人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能回到过去,如果能知道未来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蝴蝶当初无论如何都会阻止自己的妹妹加入鬼杀队。 她是一个很自私的姐姐。 比起看到妹妹最后如此抑郁而终,蝴蝶宁愿自己的妹妹从来都没有加入过鬼杀队,宁愿她从来都不认识她那位丈夫…… 她真的,已经不想再看到自己在意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自己了。 是的…… 脑海中,惠子的身影浮现,蝴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亲人离自己而去了…… 那种失去重要之人的绝望和无力感,她绝不会再体验。 满载伤员的马车在此刻驶出驻地后门,就在蝴蝶于内心暗暗发誓的同时,一团黑色的淤泥从地底下突然爆射而出! “轰!” 一声巨响,全速行驶的马车被瞬间撞碎,飞溅的木屑中,包括蝴蝶在内,马车上的所有人都被同时掀飞到半空! ……欸? 还没等蝴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瞬,这些从地下突然涌现的淤泥就裹挟着众人,朝着驻地内快速移动…… “……” “刀的角度不对,再往右偏几分。” “太着急了,你应该再多蓄几分力,你的肌肉还没有绷紧到极致。” “再快一点,你的速度还能比现在更快。” “不错,相当精彩。” 另一边的驻地前,炎柱和猗窝座的战斗还在继续。 炎柱不得不承认,在惠子的指导下,他的炎之呼吸发挥出的威力确实增强了不少。 这只上弦恶鬼有着相当惊人的眼力,无论何时都能完美点出那些以往被他所忽略的招式上的细节错误。 哪怕只是毫厘之间的角度偏差,哪怕只是一口呼吸的短暂延迟,她都能准确地点出来,并提供相应的解决方案。 她对呼吸法的了解一定抵达了某种极致。 ……这就是神之子的妹妹吗? 深深的绝望感涌来,再一次扛住猗窝座的轰击,炎柱握刀的双手已经在剧烈颤抖。 但这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疲惫,极度的疲惫。 惠子的指导并非毫无代价,按照她的描述,炎柱确实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强了不少,甚至让他隐隐产生了能够和猗窝座抗衡的感觉。 但代价却是,他的身体负荷早已超出了他的意志所能够弥补的极限。 炎柱其实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上弦壹并非真的对他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想榨干他所有的身体潜力,让他能够发挥出最强的战力,以此来测试猗窝座的实力。 她,是把他当成磨刀石了。 哈,磨刀石吗…… 肾上腺素所带来的亢奋逐渐退去,肺部的抽痛和体内肌肉被撕裂的刺痛反复刺激着神经,强烈的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炎柱忽然感觉眼前的景物在一阵阵发黑。 他明白,这是他即将倒下的前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再继续战斗下去。 他会死,而且很可能就是在下一秒。 意识到这一点,炎柱却是笑了。 没关系。 不管这位上弦壹到底有什么想法,反正只要能拖住这两只鬼,为驻地内其他人的撤退争取时间,就足够了! “猗窝座,他已经到极限了。” 将炎柱的身体情况尽收眼底,惠子微微摇头,目光看向还在战意高昂的猗窝座。 “他不可能再扛住你的下一击,快去结束你的战斗吧。” “哈?” 猗窝座闻言一愣,连忙说道:“我都还没打够呢!惠子小姐你赶紧用你那神奇的眼睛再想想办法,让悠太郎他再和我多打几个回合!” “没有这个必要,你若是想战斗,以后去找其他人战斗便是,现在,赶快结束这里的事情,早点回去吧。” “嘁!” 毕竟是上弦壹的命令,猗窝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朝炎柱全力挥出一道拳影。 “再见了!悠太郎!” 轰! 强横的冲击之下,炎柱虽然做出了格挡动作,但还是被轰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身后大门的柱子上! “咳啊!” 鲜血喷涌而出,滑落着坐到地上,炎柱这一次没能再站起身。 在这一击的重创下,他的气息已虚弱到极致,体内的生机即将消散,周遭的一切也突然变得无比模糊。 眼睛已无力睁开,模模糊糊之间,还剩着最后一口气的炎柱,隐约听到了那两只恶鬼的交谈声。 “这孩子帮了我不少忙,你愿意放她走吗?” “哈?一个女人而已,我没兴趣杀女人,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 “猗窝座,今晚的事情是由你决定的……” “嘁!真麻烦!那就让她滚……驻地里其他人要怎么办?他们现在应该都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吧?” 听到猗窝座这烦躁的声音,弥留之际的炎柱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 是的…… 大家肯定都已经撤离了…… 就算他会在此牺牲,那又能如何? 身为鬼杀队的柱,他有好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保护了其他…… “并没有,我已经把他们全都拦下来了。” 惠子的这句回答瞬间戳穿了炎柱的内心,极度的惊恐之下,他几乎是顶着这最后的一口气,竭尽全力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此生最为绝望的场景! 漆黑的夜空下,只见一团团形如藤蔓的淤泥从地下钻出,它们仿佛恶魔的利爪,裹挟着一道道人影,从驻地的各个方向汇聚到了这里! “呜哇!这是什么?!” “可恶啊!刀根本砍不断!这些黑乎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救命啊!快放我下来!” “快看!是炎柱先生!炎柱先生他……” “炎柱先生!快救我!” 半空中,无数人影在尖叫,驻地里的所有人都在这里! 他们一个都没能逃走!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死死看着这堪称地狱场景的一幕,炎柱目眦欲裂。 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 极度的刺激下,炎柱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就这么睁大着眼,彻底失去了生机。 与此同时,半空中那被淤泥裹挟着的数十道人影中,蝴蝶一眼就看到了下方那道身穿和服的白发身影,整个人瞬间愣住。 那是……惠子? 第64章 蝴蝶,落于恶之花上 漆黑的夜空下,数十道人影就这么被丢在驻地大门前的空地上,惠子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猗窝座。 “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早就知道这些人会逃,惠子怎么可能会不做应对? 在出手干涉炎柱和猗窝座的战斗之前,她就已经将淤泥沉入地面,从地下延伸至驻地的四面八方,将那些试图逃走的人全都抓了回来。 当然,仅仅只是抓了回来,惠子并没有伤害他们。 身为无惨大人最称职的部下,惠子一直很有做事的自觉。 别看她平时连上弦会议都懒得去几次,这只是因为她觉得这种事情不重要。 着急忙慌赶几天路抵达会议地点,就坐在旁边看着无惨大人把那些没用的鬼训斥一遍,然后又赶几天路回去吗? 这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所以除非是无惨大人直接点名要求到场,除非是她正好就在附近,否则上弦会议这种东西,惠子从来都是不去的。 毕竟被训斥的鬼又不是她…… 当然,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上弦壹”只要到场一位就够了。 反正她和岩胜兄长的立场永远都是一致的,岩胜兄长在场,就代表她也在场,都一样的。 虽然看起来很任性,可除此之外,只要是无惨大人亲自交予她的任务,惠子在执行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打折扣。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既不会节外生枝,也不会乱搞什么行为艺术,主打的就是一个高效和省心。 就像今夜,无惨大人既然是想看猗窝座的表现,那她自然不会喧宾夺主。 今晚这里的一切都由猗窝座决定,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辅助就行了。 “哈!一群弱者!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 看着被惠子扔在空地上的几十号人,猗窝座只是冷笑一声,那布满刺青的脸上满是轻蔑与讥讽。 “全部杀了就是!” 话音落下,他再度摆开架势,连续数道拳影轰出,在一片凄厉的惨叫声中,将空地上那几十号人从肉体上进行了消灭。 但这其中,却唯独留下了两名女性。 这并非是猗窝座打偏了,而是他故意留下的。 猗窝座很讨厌弱者,非常讨厌。 讨厌到只要看到弱者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都会觉得特别恶心,特别想将他们杀死。 但唯独女人,无论是很强的女人还是很弱的女人,他都下不去手。 所以他绝不会杀女人,也绝不会和女人战斗。 猗窝座并不清楚自己这些情绪究竟是因何而起,可能是源自自己人类时的某些记忆吧……他懒得去想,也不在意。 反正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记忆这种东西没了也就没了,只要能继续变强就可以了! 没错,他要变强,他要一直变强下去! 并不知晓少年内心的所想,在将那些人的生死大权交给猗窝座后,惠子便懒得操心,转身准备离开。 今晚的事情顺利结束,无惨大人的任务完成了,她现在可以回去了。 只希望蝴蝶还没回去医馆吧,不然她可要头疼该怎么解释了…… 【惠子,从你的角度看,猗窝座的潜力如何?】 脑海中,无惨大人的声音在这时突然响起。 他果然一直都在通过她的眼睛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回无惨大人,非常优秀,猗窝座有着极高的潜力,同时也有着与之对应的强大执念,让他按照这个速度继续成长下去,恐怕很快就能成为您的得力部下。】 【比起十二鬼月中的其他上弦又如何?】 无惨再次问道,他对鬼的实力评判有自己的标准,但偶尔也会听一听其他鬼的评价。 当然,这个“其他鬼”单指惠子和岩胜。 同时,无惨口中的“其他上弦”,也是默认排除了惠子和岩胜。 自缘一兄长离世之后,当今世界能击败她和岩胜兄长的只有无惨大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与鬼能做到这点。 他们兄妹二人的实力,就是自无惨之下断档最强的那一档,对于这一点,无论是惠子、岩胜还是无惨都深信不疑。 【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成为猗窝座的手下败将。】 短暂的思考后,惠子给出了答案。 无惨闻言,在她脑海中发出了一道笑声。 【哼,我还很少看到你会对别人做出如此高的评价……】 【无惨大人,这是因为猗窝座确实优秀。】 惠子认真回道。 其实无惨这句话说得不对,因为惠子以前也曾对“某个人”做出过非常高的评价,只不过“这个人”无惨不敢提,而惠子也不会主动在他面前提起。 【好了,告诉猗窝座把这处驻地破坏干净,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是,我明白。】 脑海中,无惨的声音不再响起,显然他的意识已经离开。 而猗窝座,在处理了空地上的那些人后,他不用惠子提醒便主动冲入驻地,快速挥动拳影对驻地内的建筑进行大肆破坏。 轰隆隆的建筑倒塌声不断从身后传来,见猗窝座如此自觉,惠子也不再多说什么。 “惠……子?” 可就在惠子准备离开的这一刻,她的身后,某个带着试探意味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惠子在听到它的一瞬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脚步被钉在原地,原本只是随意散开的感知在这一刻扩张到极致,它们瞬间穿透了她身后弥漫的浓浓血气,精准锁定到了那站在遍地尸骸中的某道人影身上! 用这强大的感知在这一瞬间彻底看透这道人影的全身,惠子瞳孔骤缩,那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这怎么可能……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目光在今夜终于第一次真正投向了那道身影。 无比熟悉的身体构造,无比熟悉的五官面容,还有那独特的蝴蝶发饰……只是一眼,惠子就认出了身后的人。 “……蝴蝶?” 身后,那出声喊出她名字的人,正是蝴蝶。 那个与她在一年多前相遇,一起维持着医馆经营,整天用各种方式想让她喊她姐姐的那个蝴蝶惠花。 周遭突然死一般的寂静,在惠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蝴蝶就站在那遍地碎肉的空地上愣愣地看着她,身旁是一位和她同样被猗窝座刻意放过的驻地女医师。 “咿呀!是、是十二鬼月!上弦鬼!是上弦鬼!” 在看清惠子的脸,尤其是在看到惠子眼中刻字的一瞬间,这名女医师便被吓得跌坐在地。 但惠子和蝴蝶都没有搭理她,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发生了对视。 蝴蝶的眼中,是丝毫不弱于惠子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相同的疑问,于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 但下一瞬,蝴蝶立刻抬腿奔向惠子,紧紧抓住还在愣神的她的双臂,口中问道: “惠子?你是惠子,对吗?你、你是鬼?” 虽然头发的颜色不一样,虽然瞳孔的颜色变红了,虽然眼睛里被刻上了那些丑丑的字……但眼前之人身上的和服和那让人无比熟悉的气质,依然让蝴蝶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她面前这只能操控那些黑泥的白发恶鬼,绝对就是惠子! 她绝不会认错! 所以,惠子她……是鬼? “不是,我……” 面对蝴蝶的追问,惠子本能地想要否认,脑海中,当初和花子经历的那一幕幕接连浮现,让她的内心不由得对眼前的情况产生了一丝恐惧。 但紧接着的下一秒,岩胜兄长的话语便在她的耳边响起。 【惠子,不要多想,相信命运的选择……】 这声音仿佛带有某种魔力,瞬间就让惠子那颗慌张的内心稳定了下来。 是的。 不要多想,不要犹豫,不要害怕,只要随着自己内心的感觉去选择就可以了。 动摇的气息重新恢复平稳,脸上的慌乱也逐渐褪去,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惠子就再度恢复了最开始的平静。 是的,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种情况我们不是早就有预料了吗? 我们不是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命运指引我们相见,给予了我们这一年多的相遇,现在,只不过是到了应该分开的时候罢了。 虽然有些早,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这的确没有什么好去担心和害怕的,不过就是有些遗憾罢了。 是的,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本来还想着可以再一起去多看几年的烟花,本来还想着再等小蝴蝶的身体好转一些……可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那也确实只能离开了。 不然,只会给彼此添麻烦…… 想到这里,惠子的内心彻底放松了下来,她深吸口气,看向面前的蝴蝶,面带微笑地点了下头。 “没错,蝴蝶,我是鬼。” 得到惠子肯定的答复,蝴蝶的瞳孔一阵收缩。 惠子是鬼……她真的是鬼…… 在这一刻,蝴蝶忽然感觉这个世界有些荒谬。 她这一年多来一直悄悄爱恋着的人,竟然……是一只鬼? 一只会杀人、吃人的恶鬼?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很久是多久?是在我们相遇之前吗?”名为酸楚的滋味瞬间填满内心,蝴蝶急切地问道。 这似乎根本就是一个多余的问题。 因为惠子眼中的“上弦壹”已经明确表明,她根本就不可能是近期才被转变为鬼的,不但如此,她成为鬼绝对已经有了相当长的时间! 可蝴蝶还是想问。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初那位孤独地坐在街边,与她偶然相遇,并愿意跟着她回家的可怜少女,在她们相遇之时究竟是人是鬼? 似乎只要这样她就能确认,她们这一年多来的相伴,她们陪伴至今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是在一百多年前。” 迎着她的目光,惠子平静回道。 “在那个战国时代的一个夜晚,当时重病垂危,即将死去的我幸运地遇到了那位大人,并接受他的转化,获得了如今这副身躯……” 她耐心诚实地回答了蝴蝶的问题。 惠子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份的泄露,因为她很强,强到让她敢于无视任何猎鬼人的挑战。 比起担心这些,她现在更想和蝴蝶做一个好好的道别,她不希望看到当初花子的事情再次发生…… “蝴蝶,无需怀疑你的眼睛,我的确是鬼,并且还是由那位大人直接统领的十二鬼月之一,今晚,我也确实是来杀人的……” 再次给出肯定的回答,惠子轻轻掰开蝴蝶紧抓着自己双臂的手,后退两步,朝着还在愣神的她,深深行了一礼。 “很抱歉向你隐瞒了我的身份,只是,无论蝴蝶你是否相信,我都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任何要利用和戏弄你的意思,从来都没有。 在我们最开始相遇的那时候,因为一些很糟糕的过去,我的心确实很难过,也很迷茫…… 我真的很感谢你当初愿意收留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愿意将我带回家,还与我以亲人相称,陪伴至今……” 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蝴蝶,惠子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中有着些许的遗憾、无奈和哀伤。 “谢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多般照顾,虽然这个结局来得有些早,也有些仓促,可既然命运已经如此安排,那就此别过,或许对我们而言,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惠子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话。 她其实很想向蝴蝶道歉,两人约好每年都要一起去看烟花的那个约定,她要食言了…… 想告诉她,小蝴蝶的身体其实已经有了好转,只要继续坚持下去,以后是肯定能恢复健康的。 也想告诉她,她其实想给她做一件衣服,而且都已经做了一半了,一直都被她藏在床下的箱子里,就想等着哪天全部做好后再送给她…… 但最终,这些话惠子一句也没能说出口,她只是弯腰,再次对面前的蝴蝶行了一礼。 “请放心,蝴蝶,我以后绝不会再来打扰你。” 等等…… 别走…… 听到惠子口中这代表诀别的话语,看着转身欲走的她,蝴蝶的内心在这一刻涌现出了强烈到极致的恐惧……那是对即将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 她对这种恐惧太熟悉了,从小到大,她都一直在品尝着这种恐惧的滋味,一直在经历着这种失去,直到如今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不要,不要丢下我…… 望着惠子那向树林中不断走去的背影,蝴蝶张了张嘴,泪水突然从眼眶中溢出。 好不容易……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在几乎失去一切后,又遇到了一个不但自己喜欢还能相互陪伴的重要之人…… 明明是好不容易,她才终于放下她内心的爱恋,用那种扭曲的方式将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现在,她又要失去了吗? 身子在颤抖,蝴蝶双手死死扯着自己的头发,任由头上那枚漂亮的蝴蝶发饰掉落脚边。 不要…… 她不想这样…… 她不要那孩子离开…… 她们明明说好了,以后要一起做姐妹,彼此一直陪伴的…… 明明说好了,要让她这个做姐姐的一直保护她的…… 可是,惠子是鬼…… 这孩子是只鬼,是会吃人杀人的恶鬼…… 她、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心念在这一刻突然通达。 蝴蝶脸上的挣扎之色瞬间凝固,那撕扯着头发的双手也瞬间停下。 是啊……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难道就因为惠子是鬼吗? 惠子是鬼又如何?十二鬼月又如何? 这孩子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不是吗? 这孩子是真心将她看做姐姐,看做家人的不是吗? 鬼的伪装? 什么伪装能伪装一年? 什么伪装能让这孩子心甘情愿喊她姐姐,不但每天早起给她做饭,还天天帮着她一起打理医馆? 什么叫伪装? 是鬼就必须是伪装吗?是鬼就一定虚假吗? 才不是! 惠子不一样! 这孩子不一样! 她跟其他的鬼都是不同的! 没错! 惠子是与众不同的! 思维逐渐打通,蝴蝶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 没错,就算是鬼又能如何? 她们依然可以共处,就如同过去这一年里的那样…… 想到这里,蝴蝶抬头看向即将走进树林的惠子,脸上露出笑脸,就要朝她开口道: “惠……” “别、别喊她!” 可还没等她喊出口,身后那位被吓瘫许久的女医师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连忙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看向惠子的眼神中满是惊恐。 “让她走!这只女鬼有问题!” 丝毫没注意到蝴蝶那逐渐冰冷的眼神,女医师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我之前在照顾一位剑士的时候从他口中听说过,鬼杀队最近这些年一直在追查一只神秘的恶鬼。 这只恶鬼是女性,实力非常强,听说甚至还和传说中的那位起始呼吸法剑士有关! 那只女鬼刚刚不是说她是战国时代的鬼吗?我、我怀疑她很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那只神秘恶鬼! 等她走,我们之后就把这个情报告诉给……唔?!”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还在激动中的女医师浑身一颤,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看到自己的腹部被一柄日轮刀所贯穿。 ……欸? 完全无法理解现状,女医师缓缓转过头,对上了蝴蝶那早已冰冷至极的眼神。 “你……” “你话可真多。” 看着女医师脸上那难以置信的神情,蝴蝶只是冷冷丢下这句话,随后用力将这把从地上捡来的日轮刀拔出,朝着她的身上便是连砍数刀! 身为医师,蝴蝶当然知道要砍哪里才能最快让一个人毙命。 仅仅只是几刀过后,这名女医师便浑身飙血,惨叫着倒在血泊中,彻底失去了生机。 而前方,本来已经半只脚走进树林的惠子感知到后方的动静,她回过头,却只看到手持日轮刀,站在那不断喘息的蝴蝶。 “蝴蝶?” 当看到蝴蝶脚边那具女医师的尸体时,惠子愣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 面对惠子那疑惑的目光,浑身是血的蝴蝶却是笑了。 “姐姐当然是在保护你啊,笨妹妹!” 她扔掉日轮刀,快步朝惠子走来,脸上依然是那温柔的笑容。 “我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以后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我们不是说好会永远在一起,成为一家人的吗?” “蝴蝶,我已经说了,我是鬼……” “那不重要!” 蝴蝶厉声喝断惠子未说完的话,近乎咆哮般地吼道: “我才不管那些事!不管惠子你是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妹妹!我都是你的姐姐!我们就是一家人!听到了吗?!” 她的话语,执着中已然带着一丝癫狂,而在这癫狂之下,又还存留着一抹恐惧。 但这并非是对杀人的恐惧,而是对可能会失去惠子的恐惧。 比起杀人,蝴蝶更害怕失去惠子。 隐约察觉到了她的这种情绪,这让惠子一时间愣住。 她曾设想过无数眼下的这般情景。 她有想过蝴蝶会对她“鬼的身份”感到愤怒和绝望,也有想过蝴蝶会对她的隐瞒产生怨恨,从而拔刀相向,甚至就连蝴蝶可能会自杀这一情况惠子都想了…… 可她唯独没想到的是,蝴蝶竟然会为了她……去杀人? 看着愣神震惊的惠子,蝴蝶却是笑着,语气再度变得温柔。 她抬起那双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捧住了惠子的脸颊,温声道: “别怕,姐姐会一直保护你的,刚才那个人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想向鬼杀队告密,所以姐姐就帮你把她处理掉了……” “不是的,蝴蝶,我不在意这种事……” “惠子!不许说这种话!” 再次打断惠子的话,蝴蝶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 “就算你觉得自己很强也不行,就算现在没人杀得了你,也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所以一定要时刻小心,绝对不能让那些外人知道你的身份,明白了吗?” “可是,蝴蝶你……” 听到蝴蝶这关心的嘱托,惠子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她后方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眼底的震撼仍未褪去。 蝴蝶杀人了。 她是在为她杀人。 为了保护她,为了不让她的身份暴露出去…… “好了,惠子,别在意这种事情。” 染血的手指抚过惠子白皙的面庞,蝴蝶掰回她的视线,轻声问道: “告诉姐姐,肚子饿了吗?” “不,还没有……” 看着面前的蝴蝶,看着她那双晦暗的双眼,惠子下意识回道。 “以前肚子饿的时候都是吃什么?”蝴蝶又问。 “一般都是死囚犯……” “这样不行,惠子你怎么可以杀人?” 蝴蝶闻言,微微皱眉,随即说道:“等之后肚子饿了,记得一定要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弄吃的,介意吃''冷的''吗?” 惠子自然清楚,蝴蝶口中“冷的”是什么意思。 “不介意,我一直都是用那些淤泥吃的……” 惠子于此刻隐约察觉到,眼前的蝴蝶有些奇怪,和以前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 可她具体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通透世界之下,她看不出蝴蝶身体的任何异常,心跳正常,呼吸正常,血液流速正常…… 明明一切都是如此正常,可却总给惠子一种反常的感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蝴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愿意继续接纳她;是因为蝴蝶把她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甚至是超越了人与鬼的位置…… 所以,才让她感到特别意外吗? 惠子感觉,自己或许找到了答案。 而她……一点都不讨厌这个答案。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只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有一股暖流淌过,以至于连眼眶都变得湿润起来。 “蝴蝶,你真的不介意我是鬼吗?” 她再一次,对面前的人试探询问。 仿佛置身梦中,她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美好的事情,竟然真的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 将惠子脸上的疑虑、害怕以及那一丝隐隐的担忧尽收眼底,蝴蝶只是轻轻抬手帮她擦去了眼角的晶莹。 “笨蛋妹妹,姐姐怎么可能会介意呢?” 她用力抱住惠子,于她耳边轻轻说道: “别怕,惠子,别怕……姐姐说过,姐姐一定会永远保护你的,姐姐发过誓的……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面对谁,姐姐都一定会无条件对你好,你也可以无条件相信姐姐,明白了吗?” “嗯……” “还有,你要记住,以后你千万不能杀人,不要再弄脏自己的手,我的妹妹就应该干干净净的,肚子饿了就告诉姐姐,让姐姐帮你找吃的,明白了吗?” “好……” 第65章 染血的发饰 一天之后的清晨,察觉到不对劲的鬼杀队,终于派遣剑士来到了这处已经被破坏成废墟的驻地。 “真是惨烈啊……” 放眼望去,破碎的人体组织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人类尸体那独有的恶臭,久久不散。 剑士们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在残垣断壁中四处翻找,试图寻找有可能的幸存者。 “这么大个驻地,竟然连一个逃出去报信的人都没有,难不成是全死在这里面了吗……” 踏过那块遍地血污和碎肉的空地,走进驻地大门,风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到底是什么鬼能做到这一点……” 说话间,他看向旁边正在废墟中翻找的那名剑士,问道: “这处驻地的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吗?有没有找到幸存者?” 剑士闻言,当即站直了身子,回道: “回风柱大人,幸存者我们还没有找到,驻地的伤亡情况,我们……我们也还没办法确定……” “什么意思?” “是这只恶鬼的手段太残忍了!除了炎柱大人和一位女医师外,我们、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一具完整的遗体! 大家的遗体全都都碎在一起!我们根本就没办法统计具体的伤亡人数!” 剑士抬手擦着眼角,声音已然哽咽。 风柱见状不再多问,只是沉默着攥紧了拳头。 “炎柱的遗体呢,在哪里?”他沉声问道。 “就、就在那边……” 驻地内一块被临时清理出来的空旷背阴处,炎柱的遗体就停放在这里,等待着之后和前来调查的剑士们一同转移。 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风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炎柱脸上那目眦欲裂,充满绝望的神情。 “炼狱……” 似是完全没想到炎柱的脸上会是这样的表情,风柱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这家伙,死前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他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才会让一向阳光热情的炎柱在临死之前如此绝望? 也无法理解,究竟是要什么样的恶鬼,才能在有炎柱拖延阻拦的情况下,还能顺利地将整个驻地内的人全部杀死? 别的不说,就光是分开向不同的方向跑,怎么说应该也能跑得掉一两个吧? 然而事实却是,真的一个都没有。 要不是这处驻地都已经快失联两天了,鬼杀队总部甚至都不会想到,这里竟然已经被恶鬼给袭击了?! 那只恶鬼……它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阿弥陀佛,愿逝者安息。” 沉默之中,一光头壮汉走到风柱身后,朝着炎柱的遗体双手合十,低声诵念。 壮汉的体格极为健壮,背上还背着一柄特制的金属巨锤,显然正是鬼杀队的当代岩柱。 “有什么发现吗?” 将白布盖了回去,风柱起身问道。 岩柱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上前又将白布掀开一角,伸手快速将炎柱的遗体检查了一遍。 “肋骨断裂,胸部塌陷,全身多处淤伤和骨折,身体里的脏器虽然看不到,但想必也是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创伤…… 那晚袭击这处驻地的,很可能是一只很擅长近身战斗的斗之鬼,从炼狱身上的这些伤势判断,他当时应该和它缠斗了非常之久……” “这不可能。” 风柱直接否定了岩柱的分析。 “如果炼狱真的和它拖了这么久,驻地里绝不可能一个人都没逃走,更不可能会没有一个人来向我们报信……” “风柱,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当晚袭击这处驻地的并不只有一只鬼……而是两只。” 抬手将炎柱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合拢,岩柱缓缓说道: “那天晚上,炼狱尽力拖住了其中的一只鬼,另一只则趁机用某种方式将驻地内本该能逃走的人全都抓了回来,并在外面那块血腥的空地上当着他的面进行了处决。 我想,或许就是在临死前目睹了这一幕,炼狱他才会留下如此绝望的神情……” 听完岩柱的推测,风柱沉默不语。 诚然,鬼虽然极少会一起行动,但这种情况也不是就完全没有,鬼杀队历史上就遇到过好几次。 岩柱的推理非常合理,甚至很可能就是真相。 两只鬼,而且还是两只实力如此强大的鬼……莫非是十二鬼月? 擅长近战格斗和擅长抓人的十二鬼月……不行,过去的资料里完全没有能对得上的。 难不成是那些平时隐藏极深的上弦之鬼? “风柱,另外那位女医师的遗体,你去看了吗?”没等风柱多想,岩柱又开口问道。 这偌大的驻地里,一共就只找得到两具完整的遗体,一具是炎柱,另一具则是一位不知名的驻地女医师。 “还没有,怎么,那具遗体有什么问题?”风柱反问道。 “她身上的伤……很不一般。” 短暂的沉默后,岩柱解释道。 “我刚才去驻地里的其他地方看过了,当晚遇害的人,他们的身躯全都是被某种强横的冲击所震碎,这种残忍的攻击手段,和炼狱身上的这些伤势也大致对得上。 由此可见,杀害他们的必然是同一只鬼。 可唯独这位女医师不一样,她身上的伤势和这处驻地里其余的所有人都不同,没有任何的钝击伤,也没有任何遭受过强横冲击的迹象,有的只是几处致命的刀伤……” “你是想说,她是被那晚的另一只鬼所杀?” “在发现她遗体的位置,我找到了一柄日轮刀,通过比对日轮刀的刀身形状和她身上的刀伤痕迹,我可以断定,杀死这位女医师的凶器,一定就是这柄日轮刀。” 被岩柱这么一通讲,风柱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有点不够转了。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告诉我,这名女医师是被我们的剑士杀的?” 岩柱闻言,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 “风柱,你说,那晚上的驻地,会不会其实有什么人活下来了?”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 对岩柱这突然的询问,风柱只是嗤笑一声。 “如果那晚上真有人活下来,怎么可能这两天都没有人来给我们报信? 行了,别在这疑神疑鬼的,不过就是一把日轮刀而已,如果不握在剑士的手中,这就是一块谁都能捡起来用的废铁,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确实……抱歉,或许是我想多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岩柱只是点点头,站起身,再次对炎柱的遗体双手合十行礼后,转身离开。 他就这么径直走出驻地大门,直到走过那处发现女医师遗体的位置时,才突然停下脚步。 站定原地,岩柱低头看向脚边那枚被半掩埋在泥土中,浸透了血迹的蝴蝶发饰,眉心紧皱。 这枚发饰…… 脑海中,有关过去同伴的记忆浮现,岩柱就这么盯着这枚蝴蝶发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 新的一天开始,蝴蝶医馆照常营业。 烈阳高照,医馆的二楼,惠子和蝴蝶在给小蝴蝶擦拭完身子,换完衣服后,由惠子坐在床边,轻轻扶着虚弱的小蝴蝶,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 “惠子姐姐……” “嗯?” “谢谢你……” 稚嫩的脸庞上是病态的红晕,小蝴蝶就这么靠在惠子怀中,喝完勺中的药,抬头望着她,歉意说道: “对不起,总是要麻烦惠子姐姐你照顾我……如果不是我的话,惠子姐姐你肯定能有更多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么嘛,你这小丫头,只谢惠子不谢我了是吧?” 听到小蝴蝶这番话,惠子还没说什么,一旁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绑头发的蝴蝶就先坐不住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枚新的蝴蝶发饰戴上,笑着瞪了一眼惠子怀中的小蝴蝶。 “姨妈我也是照顾了你很久的哦?快点,说谢谢惠花姨妈~” “谢谢惠花姨妈……” 小蝴蝶只是轻轻回了一句,便埋头缩在惠子怀中。 隐约感觉到了怀中人内心的愧疚,惠子放下药碗,轻声说道: “没什么需要说对不起的,身体的好坏并不是你能决定的事,而且,我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麻烦的事。” “嗯,谢谢惠子姐姐……” “咦~又谢~” 旁边又传来了某人调笑的话语,让小蝴蝶把头埋得更深了。 “惠子姐姐……” 她轻轻抓着惠子的衣服,用那虚弱的语气小声问道: “我的身体真的能好起来吗?” “当然。” 惠子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通透世界能让她看清小蝴蝶体内的一切症状,她自然清楚,这孩子的身体一直都在慢慢好转,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那在我好起来之前,惠子姐姐你会一直照顾我吗?” 小蝴蝶依然低着头,只是抓着惠子衣服的手似乎用力了一些。 她体内的血液流动稍微有些加快,应该是在紧张。 和旁边的蝴蝶对视一眼,惠子笑着,轻轻抬手抚过小蝴蝶的头发,再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当然会。” 是的,当然会,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一切都已明朗,自然也不会再突然分开。 “嗯,谢谢惠子姐姐……” “已经谢三次了哦?” 一旁的某人再次出声提醒,但小蝴蝶只是埋头缩在惠子怀中,没有理她。 这可把蝴蝶给逗乐了。 终于把发型给弄好的她,走过来用手指戳了戳小蝴蝶的脸,笑道: “死丫头,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是吧,赶紧的,和你蝴蝶姨妈也再说两声谢谢,不然我今天可要打人了哦?” “我不怕,有惠子姐姐在。” “好好好,你这丫头……” “蝴蝶小姐,你在吗?” 就在蝴蝶真准备小小收拾一下这小丫头的时候,医馆外的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估计是来买药看诊的……我先下去看看,回来再收拾你这死丫头。” 没有多想,捏了捏小蝴蝶的脸,蝴蝶转身快步走下一楼。 目送着她离开,惠子稍微用感知观察了一下楼下的来人。 相当出色的体魄,特殊的呼吸频率……是鬼杀队的柱。 眉心微皱,但惠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端起药碗,微笑着对怀中人轻声说道: “好了,快来把药吃了吧。” “嗯……” 小蝴蝶轻轻应了一声,这才抬起头,张开小嘴,将勺中的药汤喝下。 看着面前对自己满脸关切的惠子,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惠子姐姐,你真漂亮,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我身上没有味道。”惠子纠正道。 “有的,只是惠子姐姐你自己闻不到……” 努力将碗中剩余的药汤一口气喝掉,小蝴蝶用那带着丝丝试探意味的笑容,小声问道: “惠子姐姐,你会一直跟我……和蝴蝶姨妈在一起吗?” 惠子闻言,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脸上是略显无奈的神情。 “傻丫头,不要总是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 “……” 同一时间,蝴蝶下到一楼后,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站在医馆门口的高大身影,整个人下意识愣住。 “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低声诵念,岩柱抬头看向蝴蝶,脸上是礼节性的笑容。 “蝴蝶小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原来是岩柱先生……” 短暂的愣神后,蝴蝶迅速恢复正常,脸上同样露出了笑容。 “怎么了?这次突然过来,难道是又缺少什么药材了吗?” 由于自己妹妹妹夫的缘故,蝴蝶和鬼杀队内的一些成员都还算认识,这其中也包括面前这位如今的岩柱。 她没记错的话,面前的这位岩柱和她那位妹夫算是师兄弟的关系,在三年前她那妹夫被恶鬼杀害的时候,岩柱还只是一位甲级剑士。 “并非如此。” 面对蝴蝶的询问,岩柱摇头否认。 “我只是正好路过,突然想起蝴蝶你的医馆就在附近,便想顺路过来看看……” 说话间,岩柱的目光瞥向蝴蝶的头顶,当看到那枚被她戴在头上的蝴蝶发饰,他的眉心微皱。 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一瞬的视线变化,蝴蝶试探着问道: “那……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说实话,蝴蝶现在巴不得岩柱赶紧走,可她又担心这么做会太显眼,引起岩柱不必要的怀疑,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做出邀请。 岩柱没有回应。 他只是沉默着,依然保持着那副双手合十的姿势,依然站在医馆外的阳光下,并未往医馆内踏足一步。 时间,在这沉默之中缓缓流逝,紧张的情绪逐渐弥漫开来,沉沉地压在蝴蝶的心头,让她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不必了,我还有任务在身,这次就不打扰了。” 半晌之后,岩柱才终于开口,表示拒绝。 “这样啊……” 整个人如释重负,蝴蝶轻轻松了口气,立刻在脸上做出了遗憾的表情。 “这确实是没办法呢,毕竟任务要紧……” “嗯。” 没有多言,岩柱转身就要离开。 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见他又突然停下,回头问道: “对了,蝴蝶小姐,前几天的晚上,你有没有去过我们附近的那处驻地?” 岩柱的这句询问突如其来,让蝴蝶心里顿时一惊,可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现,只是笑着点了下头。 “嗯,确实有去送过一次药,只不过我当晚就离开了……怎么了吗?难道是药材有问题?” “不,没问题,只是那处驻地在前两天晚上受到了鬼的袭击,那只恶鬼的手段极其残忍,驻地里的人全都被它杀了……” “欸?!” 蝴蝶满脸震惊,神情中还带着一丝后怕。 “怎、怎么会……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将她这副表情尽收眼底,岩柱再次皱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总之,还请蝴蝶小姐以后千万别再靠近那处驻地,以防发生不测……阿弥陀佛。” 话音落下,岩柱转身快步离开。 行走在街道上,刚才和蝴蝶交谈的那一幕幕于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让岩柱内心充满疑惑。 难道是他想错了吗…… 蝴蝶头上的发饰还在,那他之前在驻地外找到的那枚染血蝴蝶发饰……它到底又是谁的? 岩柱身后,蝴蝶就站在医馆门口,直到看着他真的离开后,她这才转身返回二楼。 第66章 所谓命运,不过是让别人替你选择 “想出去玩?” 医馆的二楼,在蝴蝶应付前来拜访的岩柱的同时,惠子还在和小蝴蝶说着悄悄话。 听着楼下传来的别家小孩呼朋唤友一起去郊外放纸鸢的嬉笑声,小蝴蝶只是缩在惠子怀中,微微摇头。 “没有……” 说是没有,但她眼中的那份羡慕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 这孩子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从小到大别说和同龄小孩一起玩了,她甚至就连这家医馆都没有出去过几次。 意识到这一点,让惠子的内心感到一阵深深的触动。 恍惚间,那遥远得早已被她尘封在大脑深处的前世记忆在这一刻全部袭来。 前世的她也是如此,生来便带着病,一直在那苍白的病房里苦苦挣扎到十二岁的年纪,不但从未体会过生命的美好,最后甚至还在尚存一丝希望的情况下,被自己的父母选择放弃治疗。 这还真是一段,想忘都忘不了的过去啊…… 熟悉的冰冷触感开始在体内蔓延,惠子立即止住思绪,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小蝴蝶,微笑着提议道: “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就和他们一样,一起去郊外放纸鸢。” 惠子深知,充满遗憾与悲剧的过去,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个人的心里逐渐形成强烈的执念,并终其一生都困扰着这个人的内心。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她才不希望怀中这个和曾经的自己极为相似的孩子,也变得如自己这般模样,被执念牢牢困住,无法自拔。 至少,她不想看到等这孩子长大后,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全是苦涩与遗憾。 惠子这不仅是在弥补小蝴蝶,同时也是在弥补她自己。 然而,在听到她的提议后,小蝴蝶却是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去……” 有些意外,以为这孩子是在担心自己身体的缘故,惠子于是又说道: “别担心,惠子姐姐会抱着你去的。” “不是这个原因……” 小蝴蝶再次摇头,她将脸深深埋在惠子的怀中,很小声地说道: “惠花姨妈之前和我说过,惠子姐姐你的身体不好,只要被太阳晒到就会很不舒服……我不想看到惠子姐姐你难受,所以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 内心震颤,惠子整个人愣住。 她低头看着怀中这小小人儿,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给一下子穿透了。 这孩子……原来是在担心她? 瞳孔微微收缩,惠子愣了半晌才从这股震颤中回过神来,笑道: “没关系的,惠子姐姐白天出门都会打伞,不会有事的。” “不要……” 小蝴蝶再次拒绝。 看着这固执的小孩,惠子颇为无奈,她想了想,随即伸手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一枚铜钱。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用抛铜钱来决定吧。” “抛铜钱?” 小蝴蝶抬头,疑惑地看着惠子手中的铜钱。 “没错。” 将铜钱放在手心,惠子解释道:“接下来我会把它扔起来再抓住,如果是正面朝上,我们今天就一起去放纸鸢,如果是反面,那我们就不去了。 把决定的权力交给命运,这样可以吗?” 所谓命运,其实只是惠子想让小蝴蝶答应的借口,以她的能力,她完全可以决定要让铜钱的哪一面朝上。 对惠子而言,小蝴蝶担心她的身体固然让她感到开心,但她并不希望看到这孩子因为担心她,就在自己心里留下遗憾。 “嗯,那好吧……” 小蝴蝶最终点头答应,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那被惠子高高抛起的铜钱。 年幼的孩子并不知晓,这场看似公平的赌局,其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好,是正面。” 摊开手心,将那枚正面的铜钱展示到小蝴蝶面前,惠子微笑说道: “看来今天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了。” 看到这个结果,小蝴蝶先是一喜,随即小脸一皱。 小脑袋瓜突然转了一下,她抬头看着惠子,怀疑地问道: “惠子姐姐,你应该没有动手脚吧?” “怎么会呢,这都是命运的决定。” 面对这孩子的怀疑,惠子脸上始终保持微笑,表情毫无破绽。 “我、我要试试……” 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小蝴蝶伸手拿过铜钱,也学着惠子那样高高抛起,然后接住,再小心翼翼摊开手心一看…… “看,是正面吧?” 手心中,铜钱依然正面朝上。 没有回话,小蝴蝶只是沉默着将手中的铜钱再次抛起。 “嗯,还是正面呢。” 再来…… “好,正面,小家伙,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第五次,小蝴蝶你还要继续尝试吗?” 低头看着手心中这枚始终正面朝上的铜钱,年幼的小蝴蝶眼睛都瞪大了。 怎么会有铜钱连续丢五次都是正面的?! 这不对!肯定有问题! 惠子姐姐她一定对这枚铜钱做了手脚! 固执上头,小蝴蝶故意将铜钱翻过反面,紧接着非常轻地往上抛了一下。 然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铜钱在飞起来的那短短一瞬,突然就在半空中翻了个面,再一次以正面朝上落入她的手心。 亲眼目睹了这根本不合常理的一幕,小蝴蝶的内心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怎么可能,明明她这次抛起来的力度根本就不够让铜钱翻面…… 哪里还不知道肯定是惠子对这枚铜币做了什么手脚,她顿时抬头瞪着身旁笑吟吟的惠子,鼓着腮帮,气鼓鼓地说道: “惠子姐姐,你耍赖!” 明明说好了让命运决定的,怎么可以用这种小手段! 对此,惠子只是笑着伸手将她再次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小蝴蝶,你记住,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所谓的命运,所有你自认为的命运,都是在你主动放弃之后,由别人替你做出的选择。” 脑海中,在驻地那个夜晚与蝴蝶之间的一幕幕不断浮现,惠子眼帘低垂,笑容渐渐收敛。 “所以,千万不要随便去相信命运,因为我们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幸运,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好遇到一个可以替我们做出正确选择的人,明白了吗?” 她于那夜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影,也终于明白了岩胜兄长所说的“命运”背后的真谛。 兄妹二人本就是从不相信命运之人,岩胜兄长当初的那番言论,不过是想让她暂时放空身心,尝试着往前走的幌子。 所谓遵从命运的抉择,不过是将选择与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别人。 她与蝴蝶的相遇亦是如此。 岩胜兄长那时,想来一定就在附近。 蝴蝶,是得到了岩胜兄长暗中的允许,最终才能得以走到她身前,并将她带走。 当初,是岩胜兄长替她做出了决定。 而今后,她必须学着自己去做决定。 惠子的这番话中好似蕴含了她无数的悲苦与遗憾,年幼的小蝴蝶尚还听不明白,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嗯,我明白了……” “能记住就好。” 松开她,惠子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发丝,脸上又恢复了那温柔的笑容。 “那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出去玩,好吗?” 小蝴蝶还是有些犹豫,她的目光落在了惠子额头的那块斑纹上。 “可是惠子姐姐你的身体……” “这些问题我会处理,来,现在告诉我,是想去,还是不想?” “想……” 在惠子的注视下,小蝴蝶终于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她当然是想的,不仅仅是想出去玩,更重要的,是还能和惠子姐姐一起出去玩。 “这就足够了。” 惠子抬手摸着她的头,说道:“等你惠花姨妈上来,我就和她说这件事。” “嗯。” 点了点头,小蝴蝶的目光看向被她握在手中的那枚铜钱,眨了眨眼,忽然好奇地问道: “惠子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到底是对它做了什么法术?” 她真的很想知道,惠子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这枚铜钱始终正面朝上。 “这是秘密,只有等小蝴蝶你长大后,我才能告诉你。” 其实答案很简单,惠子用了她的血鬼术。 在把铜钱交给小蝴蝶之前,惠子就已经将些微的淤泥化形粘附到了铜钱的表面,通过对这些淤泥进行操控,她自然可以随意改变铜钱下落时的方向。 因此别说是五次了,拿着这枚铜钱,小蝴蝶就算是抛一百次,它都只会有正面朝上这个结果,除非她把这枚铜钱先放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再抛…… 当然,这些事眼下还不能告诉小蝴蝶。 这孩子年龄还小,人与鬼之间的那些复杂之事,现在还不适合让她知道。 “我知道了……” 见惠子不愿多说,小蝴蝶不再多问,她只是将这枚铜钱紧紧攥在手中,好似当做了什么宝贝。 “惠子姐姐,这枚铜钱可以留给我吗?” 她试探着问道。 她想不透惠子究竟对这枚铜钱做了什么,只能认为是惠子对它施加了某种神奇的法术,因此本能地想要将它留在自己身边,当做是惠子姐姐送给她的特殊的东西…… “想要就拿着,等哪天不喜欢了,再放回那盒子里就是。” 并没有准确意识到小蝴蝶内心的想法,惠子只当她是好奇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想拿着铜钱私下里偷偷研究。 “才不会不喜欢呢……” 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蝴蝶迅速拿出她枕头下的那只小布袋,将这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惠子。” 与此同时,蝴蝶也正好应付完前来拜访的岩柱,走上二楼。 惠子与她目光对视,主动开口问道:“来的是鬼杀队的人?” “嗯。” 蝴蝶轻轻点头。 “应该是为那晚上的事情而来,不过他并没有怀疑上我们,只是单纯想来询问我一些情况……好了,不说这些了。” 主动将话题揭过,蝴蝶笑吟吟地走上前,弯腰凑到小蝴蝶面前。 “你们两个刚刚在聊什么,瞧给这小丫头一脸高兴的,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我们刚才说,今天下午一起去郊外放纸鸢。” 低头看着又黏到自己怀中的小蝴蝶,惠子替她回道。 “今天下午吗?” 蝴蝶眨了眨眼,只是一瞬的思考,便点头同意。 “行!” “……” 下午阳光正好,风力也不错,在镇外那处空旷的草地上,今天确实有不少镇上的小孩约着一起出来玩。 惠子撑着伞,她找了一处人少安静的缓坡,和蝴蝶一起并肩坐在那里。 “没想到惠子你的血鬼术竟然还能做到这种事……” 托着下巴,远远看着正和其他小孩一起奔跑嬉闹的小蝴蝶,蝴蝶忽然感慨道。 以小蝴蝶目前的身体状况,哪怕是对普通人而言再平常不过的行走,对她来说都无比艰难,多走上几步就会喘个不停,更别提像其他小孩那样全力奔跑了…… 可惠子却做到了。 在蝴蝶的视角,惠子刚才只是伸手在小蝴蝶的背上轻轻顺了两下,口中说着“惠子姐姐要给你施加神奇的法术了”之类的话。 然后病殃殃的小蝴蝶就真的变得能跑能跳了?! 甚至跑得比其他小孩子都快! 当然,按照惠子的解释,她刚才其实是把自己的血鬼术渗透进了小蝴蝶的体内,将它们化形到了小蝴蝶身体里的各个地方,以这种方式临时支撑并强化了小蝴蝶这副虚弱的身体,从而让她暂时获得了堪比正常人的行动能力。 这简直就是神迹! “这种血鬼术可以一直用吗?” 转头看向身旁的惠子,蝴蝶好奇问道,语气有些兴奋。 她似乎觉得,这会是一种能让小蝴蝶快速恢复健康的捷径。 “当然可以,但不能这么做……” 猜到了她的想法,惠子微微摇头,解释道: “人类的身体有很强的依赖性,如果让那孩子的身体习惯并适应了这种外力的增幅,她体内的身体组织和各个脏器都会不可避免地陷入萎缩和衰弱。 那孩子从此将只能依靠我的血鬼术来获得正常人的行动能力,一旦我不在她身边,一旦我将血鬼术撤去,她会变得远比现在都还要虚弱……” 惠子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发生,她更希望小蝴蝶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恢复健康,尽管这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所以像刚才这样的手段,她注定只会偶尔拿出来用用,绝不会让小蝴蝶的身体形成依赖。 “鬼的血鬼术还真是神奇啊……” 蝴蝶再一次发出感慨,她突然好奇问道:“是每位鬼都会有自己的血鬼术吗?” “并不是,拥有血鬼术的鬼其实是在少数,而这类鬼,一般都是在人类时期有着极重执念的人……” “那惠子你呢?你的执念是什么?” “如果是在变鬼的时候,那就是活下去。” 惠子如实回道,她并不觉得如今的二人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 蝴蝶既然好奇,那就告诉她吧。 “人类时候,我的身体很差,是遗传自母亲的绝症……或许就是对这具身体的厌恶,对活下去的强烈渴望,才让我获得了这样的血鬼术……” “惠子你的眼睛也是这样吗?” “眼睛?” 惠子疑惑地看过来,却发现蝴蝶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就是那个,惠子你不是说你的眼睛可以看清别人身体内的情况吗……这个能力……它也是血鬼术吗?” 心跳又加速了。 是因为对会被我看到身体的这一情况而感到难堪吗? 看着蝴蝶突然加速的那颗心脏,惠子再次摇头,解释道: “这个不是,按照兄长大人的说法,它叫''通透世界'',是抵达武道尽头的证明。” 惠子的眼睛天生有些不同。 这天下的所有招式,她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将它们的所有细节完整记下,并用自己的身体完美复刻出来。 缘一兄长曾将她的这一能力称为神迹,但与之对应的是,人类时期的惠子毫无使用呼吸法的才能,就算能记下,也用不出来。 话虽如此,可得益于缘一的教导,亲眼目睹并学会了神之子那堪称神技的剑术后,人类时期的惠子其实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武道的巅峰,只是她自己还没有这个认知。 这也是为什么,在后来与初代炎柱和风柱的那场战斗中,她能够如此轻易就开启通透世界的缘故。 因为她本来就只差那临门一脚了,只要惠子自己有这个认知,再稍微上点压力,踏入那个透明的世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当然,从惠子自己的角度来看,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自豪的,因为她所有的成功,都不过是对缘一兄长所走的道路的拙劣复刻罢了。 相比起她,惠子觉得,宁愿自己去开辟其他道路,以自己的努力抵达通透世界的岩胜兄长,才是真正值得赞叹的人。 而她,不过就是在踩着缘一兄长的影子往前走罢了。 当然,这些有关武道的话蝴蝶是肯定听不懂的,比起武者穷极一生所追求的通透世界,蝴蝶更在意惠子口中的兄长。 “原来惠子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她好奇问道。 “嗯,有两位兄长大人,他们还是双胞胎。” “那他们现在……” “其中一位兄长已经离世了,另一位还活着。” 惠子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类能活这么久,因此她口中的还活着,自然就是指以鬼的方式了。 鬼之兄妹吗…… 蝴蝶并不排斥,甚至还因为惠子的缘故,让她对惠子这位神秘的兄长也有了一丝好奇与好感。 “惠子你会经常和你这位兄长见面吗?” “不,兄长大人他喜欢安静,因此除非必要,否则我平时也很少会去叨扰兄长大人……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兄长大人,我们只要知道彼此都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总感觉是和惠子你很像的性格呢,真想见一见……” 蝴蝶说着,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男版的惠子。 惠子闻言,脸上带起一丝笑意。 “我想,兄长大人他应该已经见过蝴蝶你了。” “欸?!” 整个人顿时一惊,蝴蝶连忙问道:“真的?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真的。” 惠子轻轻点头。 “就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兄长大人他当时肯定就在附近,只是以兄长大人的实力,就连我都很难察觉到他的气息,蝴蝶你就更不可能注意到了。” 时至今日,惠子已经非常确信,在自己和蝴蝶相遇的那一天,岩胜兄长绝对就在附近的哪个地方看着她。 只是这个结果,却让蝴蝶有些崩溃。 她抬手捂脸,整个人好像突然就碎掉了。 “完了完了,我当时那些装腔作势的样子肯定都被惠子你的这位兄长给看到了……呜,我肯定已经给他留下了一个很糟糕的印象,完了……” 虽然不清楚蝴蝶为什么特别在意这个,但惠子还是耐心地安抚道: “不会的,蝴蝶,如果兄长大人他讨厌你,你是绝不可能有机会把我带走的…… 兄长大人和我不一样,他有着丰厚的情感,我想,兄长大人那天肯定是察觉到了蝴蝶你身上和我相同的气息,认为蝴蝶你或许能够帮到我,所以才默许你将我带走……” 岩胜从不相信命运,蝴蝶的到来,是他为惠子做出的选择,如果换做是心怀不轨的人贩子,那都别想走到惠子的面前。 “真的?” 听到惠子这番话,蝴蝶稍微松开指缝,目光看了过来,语气中满是忧虑和不自信。 “真的。” 惠子轻轻点头,似是怕她多想,于是又补充道: “蝴蝶你是被兄长大人选中的人,你说,兄长大人他又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欸嘿嘿,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也不知道蝴蝶是把惠子的这句话听成了什么意思,她那脸上突然露出了在惠子看来有些奇怪的笑容。 嗯,虽然不太清楚,但总之肯定是高兴的意思没错了…… “等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就带蝴蝶你一起去拜访一下兄长大人吧。” “欸?这……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突然了?” 听到惠子这突然的提议,蝴蝶的心跳陡然加速,不但神情慌乱,眼神飘忽,就连脸颊也染上了如潮水般的红晕。 果然,是因为她说的太过正式和突然,才让蝴蝶感到紧张了吗? 想到这里,惠子继续耐心安抚道:“不会的,我想兄长大人他肯定也很想知道我的近况。 而且,就算抛开这些不说,我其实也想把你这位朋友介绍给兄长大人认识,我想,兄长大人他肯定也会认可蝴蝶你……” 朋友……介绍……见家长……认可我…… 脑海中,被惠子这些言论连环轰炸,蝴蝶终于抵抗不住,整个人噗通一声倒在了身后的草地上。 “蝴蝶?!” 听着耳边惠子急切的呼喊,蝴蝶只是双眼紧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啊,她的人生竟然可以如此美好…… 第67章 无惨大人是个很好的人…… 这天一直到天色将晚,惠子和蝴蝶才带着玩累了的小蝴蝶返回城镇。 夕阳即将落下,此时镇郊的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惠子抱着沉沉睡去的小蝴蝶往回走着,身旁是替她撑伞的蝴蝶。 “疯跑了一下午,这小丫头今天是真的玩得开心了……” 并肩走着,小心翼翼不让这最后的阳光照到惠子身上,蝴蝶低头看着靠在她怀中的小蝴蝶,脸上是无奈的神情。 “开心是好事。” 目光同样落在小蝴蝶那张安静的睡颜上,惠子眼帘低垂,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能有这段经历,当这孩子在未来回忆起自己这段童年的时候,想必也不会全是遗憾……” “惠子小时候也会玩这些吗?”蝴蝶好奇问道。 今天下午,两人一直在聊着有关惠子过去的故事。 在惠子的讲述中,蝴蝶已经知道惠子是出身自战国时期的一个大名之家,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也知道惠子的母亲早逝,父亲严厉,家中有两位兄长,更知道惠子其实还短暂担任过一段时期的家主,并且至今都未婚嫁…… 明明都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可蝴蝶还是想听,惠子身上的过去,她总觉得怎么也听不够。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惠子更多的事情,好似只要这样,她就能更加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嗯,有时候会……” 惠子轻轻点头。 “以前很小的时候,我经常会和两位兄长大人一起出去玩,但是后来……就很少了。” 惠子清楚地记得,就是在缘一打倒剑术师傅的那天,缘一和岩胜之间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兄妹三人从此再也没有一起出去玩过。 过去的回忆再次涌来,惠子突然想起了母亲离世的那个夜晚,想起了母亲曾在梦中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终究是没能完成母亲大人托付给她的遗愿,没能调和好自己这两位兄长之间的矛盾。 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让缘一兄长伤了心…… 想到这里,惠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神情一阵黯然。 “啊,那个……” 当即意识到自己肯定是无意中触碰到了惠子内心的某块伤心地,蝴蝶整个人都慌了。 转移话题,转移话题……要赶紧转移话题! 大脑极速运转,看着身旁情绪突然低落的惠子,蝴蝶连忙说道: “对、对了!惠子你再和我说说你们那位鬼王吧!说起来你好像都还没和我说过他是位什么样的人……的鬼呢!” “那位大人吗……” “嗯嗯!我想听!” 她这招果然起了效果,惠子闻言,脸上的黯然逐渐褪去,转而变成了思索的表情。 “那位大人的话……” 认真思考之后,惠子给出了回答。 “首先就是容貌很好,身为男性时很帅气,身为女性时很漂亮,身为小孩时也很可爱……” 嗯? 听到惠子这番话,蝴蝶脸上的笑容充满了问号。 你们的鬼王难道还能随地大小变的?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这几百年来鬼杀队一直都找不到这位神秘的鬼之始祖了…… 没等蝴蝶多想,惠子又继续说道: “然后就是,做事不拘小节,为人洒脱豪放……那位大人不像我和兄长大人这样,他从来不会在繁文缛节上浪费精力……” 哦哦,那就是很没礼貌的意思嘛…… “性格的话,那位大人也是位性情中人,无论是高兴还是愤怒的时候,他都从不会把自己的情绪憋在心里,一直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懂了,骂鬼的时候从不嘴软,直接劈头盖脸,尖酸刻薄。 “不过,在面对我和兄长大人的时候,那位大人一直都非常礼待……” 话锋一转,惠子的嘴角再次带起了一丝笑意。 “蝴蝶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们十二鬼月之间也时不时会召开一些会议。 按理来说,由那位大人召开的会议,我们十二鬼月是必须要全部到场的,唯独我因为觉得麻烦的缘故极少会去。 可就是如此任性的行为,那位大人也能一再容忍,他甚至从不逼迫我去做任何我不愿做之事……” 可能对别人而言,无惨是地狱的象征,但站在惠子的角度,无惨就是除她的亲人之外,对她最好的鬼。 不但给予了她永恒的生命和强健的身体,还在各个地方都不断容忍她的任性。 她想和岩胜兄长在一个位置。 可以,于是十二鬼月有了两个上弦壹。 她觉得来参加上弦会议很麻烦,完全是浪费时间。 可以,于是几乎每次召开上弦会议的时候,上弦壹都只会到场一位。 她喜欢四处旅行,去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 可以,于是惠子成为了目前所有鬼中唯一一个不需要固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而是可以随意移动位置,去其他鬼那边随时串门的存在。 她想遵守和缘一兄长的约定,不想随便滥杀无辜。 可以,于是惠子能够有选择地杀人,不会被逼迫着去杀她不愿意杀的人。 正是因为这些种种,对惠子个人而言,无惨大人真的是一位很值得去感激和尊重的鬼。 所以,她也会认真完成无惨大人交给她的每一个任务。 “嗯……” 听完惠子的这番描述,蝴蝶眉心微皱,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下巴。 “老实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惠子你这些话的真实性……” “为什么这么说?”惠子闻言,疑惑地问道。 她明明说的都是实话…… “因为惠子你就是那种啊……那种不管对谁都是一顿夸夸夸,哪怕是面对自己的敌人都会夸个不停的性格,你知道吧?” 过去这一年多的相处,早已让蝴蝶对惠子的性格了如指掌。 这孩子很懂礼貌,甚至懂礼貌得有些过了头。 只要别触及到她内心隐藏最深的那块地方,那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也不会愤怒,更不会记恨。 遇到让自己为难的事情,惠子也只会无奈叹气,然后就此揭过,从不会做那种悄悄记在心里,秋后算账的事情。 这样性格的人,当她在评价一个人时,总会本能地替这个人略过不足的地方,无论这个人与她的关系如何。 蝴蝶甚至觉得,如果她让惠子评价一下她过往遇到的那些猎鬼人,其中有不少她很可能都会用“很不错”、“天赋惊人”或“值得称赞”这类的话来描述,哪怕那些猎鬼人其实就是被她一刀秒的角色…… 当然,这并非虚伪。 虚伪是指一个人心口不一,可惠子不一样,她不仅仅是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其实也是这么认为。 她真的觉得无惨对她很不错,也真的觉得那些猎鬼人的天赋很优秀,只是单纯她要更强而已。 同样的,当惠子说你菜的时候……也是真的觉得你很菜。 蝴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就是了,顶多是会让人觉得这孩子性格有些软弱,很容易被别人占便宜罢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有她在身边,没人能占到这孩子的便宜! 又找到了一件能为惠子做的事情,蝴蝶顿感心情愉悦。 她看向身旁已经开始陷入自我反思的惠子,又好奇问道: “对了惠子,你们鬼之间是怎么传话开会的?总不可能是靠你们那位鬼王一个个跑上门通知吧?” 蝴蝶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位忽男忽女、忽大忽小,还脾气暴躁、尖酸刻薄的神秘鬼王臭着一张脸,一个个跑上门通知十二鬼月过去开会的形象……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这倒不是。” 瞬间回神,惠子微微摇头,解释道: “那位大人可以通过意识和我们进行直接对话,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还会直接接入我们的视野,在我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般都是如此……” “……欸?” 听到这话,蝴蝶先是一愣,她像是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了某个极为糟糕的可能性,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等等,那这样岂不是说,我们现在的交流,你们的那位鬼王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担忧,惠子笑着安慰道: “不会的,蝴蝶,那位大人平时没有这么闲,只要我不主动提及他的名字,他的目光就不会向我投下。” 蝴蝶这下倒是终于明白,为什么惠子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位神秘鬼王的名字,而是始终以“那位大人”代为称呼了。 但她还是有些紧张地问道:“那记忆呢?他会不会偷偷翻看惠子你的记忆?” “这个也不会,那位大人对我和兄长大人都极为信任,过去这一百多年来,他从未读取过我们的记忆。” “那就好……”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两人也已经从郊外回到了城镇。 漫步在漆黑的街道上,看着松了口气的蝴蝶,惠子低头,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蝴蝶……” “嗯?” “你……愿不愿意成为鬼?” “……” 急促的脚步声无边的黑夜中回荡,一处不知名的乡下郊外,女剑士正沿着小路,向前方视野尽头的村庄狂奔而去。 她是一名逃兵。 是那晚那个驻地里除蝴蝶以外,唯二活下来的人。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天的时间,但那晚所经历的一切,依然深深萦绕在女剑士的脑海中,挥之不散。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粉色头发的下弦壹是怎么一拳打爆那三位剑士的身体的。 她清楚地记得,强大如炎柱先生这样的存在,是怎么被那两只恶鬼随意戏弄,绝望死去的。 她清楚地记得,驻地里其他那些自认为能逃走的人,最后又是如何被那恐怖的手段给一个个逮回来,于空地上集体处决的。 那晚的这一幕,堪称地狱。 而更地狱的是,那位眼中刻着“上弦壹”字样的和服女鬼,她全程甚至都没有真正地出过手! 如果说,那位还能被她感知到强横鬼气与斗气的粉发下弦壹,勉强还属于在女剑士认知范围内的强者的话,那当时站在她身旁的那位上弦壹,对她而言就完全属于是另一个次元的存在了! 女剑士在这位上弦壹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她站在她的身旁,就好似是一棵树,一颗石头,像个普通女子,毫无威胁。 但女剑士比任何人都确信,这只和服女鬼一定很强,而且绝对是超出她想象极限的强大! 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能让那在她眼中已经强得可怕的粉发下弦壹乖乖听话。 仅仅只是抬手一挥,驻地里的所有人就都被抓了回来,任人宰割。 仅仅只是随意的几句指点,就能让被她望尘莫及的炎柱先生实力大涨,甚至隐隐能和下弦壹对抗几招。 驻地里那晚所发生的一切,从始至终都在牢牢掌握在那位上弦壹的手中,就连炎柱先生那以生命为代价的竭力挣扎,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孩童的玩闹,随手便能轻易碾碎! 这是何等的闲庭信步,从容不迫…… 就连上弦壹都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那那位传说中的鬼之始祖……他究竟又会强到何种境界? 天啊……他们一直以来想要讨伐的,就是如此恐怖的怪物吗?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女剑士在心里不断咒骂自己。 只有亲眼见到了才会明白,它们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够战胜的生物! 和那位上弦壹比起来,他们平时所斩杀的那些看似强大的恶鬼,根本就是一群虫子! 什么鬼杀队? 什么恶鬼必将诛灭? 什么我们终将获胜? 全都是假的! 你们不过是还没遇到那真正恐怖的怪物罢了! 真以为杀一些弱鬼就能动摇到鬼的存在吗? 大错特错! 只要这些顶尖的恶鬼不死,这些蝼蚁鬼就算杀再多也没有意义! 可一旦这些顶尖的恶鬼出手,我们……就成了真正的蝼蚁! 这根本就是一场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完全没有悬念的战斗! 他们是赢不了的! 脑海中,一回想起那看似温柔和善的上弦壹的身影,女剑士的身体都会止不住地颤抖。 所以她逃了。 在那两只恶鬼竟然真的愿意放她离开后,她毫不犹豫地逃了。 赢不了的,他们这些普通的剑士,不过就是被拿去送命的棋子罢了。 那种恐怖的怪物,就算来再多人都不可能赢得了的…… 逃兵虽然可耻,但是能活命。 她,不想再投身进这场根本毫无悬念的战斗中了…… 从驻地逃走后,女剑士并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故乡。 因为她有预料到,鬼杀队为了确定驻地的伤亡情况,之后很可能会派人过来询问。 她故意等了几天,决定等鬼杀队前来询问调查的剑士带着对她“并未返回故乡,确认已在驻地牺牲”的这一推测离开后,再回家与自己的家人团聚。 然后,她再带着自己的家人搬去其他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掺和进这些人与鬼的事情里。 至于自己的日轮刀,考虑到日后有可能会受到恶鬼袭击的这一情况,女剑士决定带走,免得她以后真遇到这种情况了,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是的,只要不是那些恐怖的十二鬼月,一般的鬼她多少还是有应付的能力的…… 想到这里,女剑士的内心逐渐放松下来,眼前的村庄也越来越近。 快了,就快到了。 都这么几天过去了,鬼杀队派来询问调查的剑士肯定也都离开了,她今晚就去喊上父母,他们一起…… “阿弥陀佛。” 寂静的黑夜下,随着这声突然的诵念,一道高大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女剑士的面前。 “吉川,我等你很久了。” 看到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女剑士瞳孔骤缩,脚步猛地顿住,神情难以置信。 “岩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什么情况?! 都这么多天了,鬼杀队前来询问的剑士不应该都已经离开了才对吗?! 为什么岩柱会在这里? 而且……他好像还是在等她? 鬼杀队知道她没死?! 将女剑士脸上那惊愕中带着恐惧的神情尽收眼底,岩柱双手合十,缓缓开口。 “那晚袭击驻地的那只恶鬼手段极为残忍,牺牲者的遗体全被碾为碎肉搅在一起,让我们无法统计牺牲者的具体数量,也难以判断那晚驻地里是否还有生还者。 不过,虽然总的伤亡人数已经无法统计,可若只是驻地内剑士的伤亡,我们还是有一些办法的……” 说话间,岩柱的目光落到了女剑士腰间的日轮刀上。 “鬼杀队的总部记录着所有剑士的资料,这其中不仅有剑士们的个人信息,还包括了他们擅长使用的呼吸法,以及每名剑士的调动情况。 根据总部的记录,除去炎柱外,包括养伤的剑士在内,当晚在那处驻地里一共有二十一名剑士。 其中,擅长使用水之呼吸的剑士为十一人,擅长雷之呼吸的有两人,擅长霞之呼吸的有三人,擅长风之呼吸的有五人。 前面三者,和我们在驻地里搜寻到的日轮刀数量都能对应得上,唯独擅长风之呼吸的剑士,我们翻来覆去,最后也只搜寻到四柄对应的日轮刀,最后差的那一柄,却怎么也找不到…… 恶鬼,自然是不会拿日轮刀这种对他们而言毫无益处的东西,最多破坏了事。 我们由此推测,那晚上的驻地里恐怕并不是所有人都牺牲了,至少,应该是有一位擅长使用风之呼吸的剑士活了下来,并逃离了驻地。 这几天,我和队内其他几位剑士分别蹲守在当晚驻地里那五位风之呼吸剑士的故乡,祈祷着能够找到这位失踪剑士的踪迹,今晚,总算是让我等到了…… 没想到,这位擅自逃亡的剑士竟然会是你,真是让我意外……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看着早已脸色惨白的女剑士,岩柱平静地下了判决。 “吉川,和我走一趟吧,主公大人要见你” 第68章 再等等吧…… (注意,本章内的某些内容可能会比较特别,请大家理性观看,千万不要太上头~) “成为鬼?” 黑夜的街道上,听到惠子这突然的询问,蝴蝶愣了一下。 “嗯……成为鬼吗?” 她好似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下意识抬手托着下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如果想成为鬼的话,需要什么条件吗?”她好奇地问道。 “只需要得到那位大人的同意即可。”惠子认真回道:“不过在少数情况下,也会有因为无法承受那位大人的血,从而转变失败的情况…… 但蝴蝶你放心,我会很注意这一点,一旦你的身体在转变的过程中出现异常,我会立刻减少血液的注入,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惠子希望蝴蝶能变成鬼。 永恒的生命,不会衰老的身躯,还能和自己在意的人永久陪伴……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坏处,也根本不需要去犹豫的选择。 无法照射阳光,那就在黑夜出行。 至于需要吞噬人类这点,如果活人下不去口,也可以选择死人。 对鬼而言,只要不是烂得过分的尸体,其实活人和死人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像前天晚上蝴蝶给她从郊外乱葬岗带回来的那具死刑犯的尸体一样,用淤泥吞噬的时候惠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身体也确实出现了满足感,就是比直接吞噬活人要弱一些。 惠子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好。 从她决定成为鬼的那一刻,从她彻底否认神明的那一刻,惠子就已经抛弃了自己过往站在人类立场所形成的道德观。 在她眼中,人类、恶鬼、鸡鸭猪狗、飞禽走兽……这世间的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它们都拥有着活下去的权力,没有谁有资格可以理所当然残害另一方,包括她自己也是一样。 因此,除非是充满罪行的人,除非是想杀自己的人……否则惠子绝不会去伤害其他任何人,这也是她和缘一兄长的约定。 何为充满罪行? 在惠子眼中,这个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除去满足自身生存需要以外,以自身喜好伤害其他无辜生命的行为。 生命需要生存,因此不可避免地就会与其他生命之间产生冲突,如猛虎捕食野兔,如人类屠宰鸡鸭,如恶鬼吞噬人类…… 这是源自天地神明的设计,是这世间每个生命都无法避免的死结,所以在惠子看来,为了生存的必要而去狩猎其他的生命,这根本就不能算是罪行。 但随意地残害无辜,这就是绝对不能被宽容的行为。 如曾经那些想要逼死缘一兄长的猎鬼人,如杀死鬼杀队主公的岩胜兄长,以及会随自身喜好随便杀人的无惨大人…… 在惠子看来,这些行为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前者没有得逞,而后两者都成功了。 因此,就像惠子当初对初代鸣柱的回答那样,她会毫不犹豫地对那些试图逼死缘一兄长的猎鬼人展开报复。 同时,她也从不介意猎鬼人向她,向岩胜兄长,向无惨大人展开报复、倾泻仇恨,她甚至非常能够理解。 如果未来真有什么猎鬼人能够杀死他们,惠子也不会因此就去怨恨些什么,毕竟这在她看来,就是完全合理的行为。 只是,身为这世间万千生灵中的一位,她也绝不会毫无反抗地站着等死就是了。 惠子管不了其他人,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要去管其他人的必要,毕竟这也不是她的责任,她只要做好自己,并尽可能约束好自己在意的人,就可以了。 这就是惠子的想法,在她眼中,除了寿命以外,人与鬼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差别,都是这世间生灵的一种,因此,自然也不需要对成为鬼的这一行为存在什么心理负担。 当然,这毕竟只是她自己的看法,如果蝴蝶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 就这么作为人类,相伴几十年,最后看着蝴蝶寿终正寝,对惠子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虽然会让人感觉有些难过和遗憾,但这也并不是一个不好的结局,不是吗? “嗯……” 交谈中,两人此时已经回到了医馆楼下。 蝴蝶拿出钥匙,熟练地将门打开,一同走上二楼,从惠子怀中抱过已经熟睡的小蝴蝶,将她安置到床上后,她这才开口,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再等等吧。”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回答,这让惠子有些意外。 “为什么,要再等等?” 她无法理解,答应或者拒绝,这都是很明确的选择,为什么还需要再等一等? “当然是为了你啊,傻妹妹。” 替小蝴蝶盖上被子,抬手轻轻揉了下她那熟睡的小脸蛋,蝴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一丝特别的笑意。 “惠子你知道吗,这孩子一直都很喜欢你。” 这点惠子当然知道,她虽然对很多情感不太敏感,可小蝴蝶这种成天黏着她,一有机会就喜欢往她怀里钻的行为,多少也能让她判断出来了。 想来,或许是母亲的早逝,家人的缺失,才让这孩子在潜意识中将她带入到了母亲的这一角色中,从而对她产生了依赖…… “笨蛋惠子,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不用猜都知道这笨蛋妹妹肯定又没能理解到她话语中真正的意思,蝴蝶背对着惠子,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是想独占你,希望你能永远陪在她身边,永远做她的''惠子姐姐''……” 坐在床边,目光深深凝视着熟睡中的小蝴蝶,蝴蝶的脸上依然是那一丝特别的笑意。 “虽然有一点点生气,但仔细一想,这也并不能算是一件坏事,不是吗? 这孩子既然这么喜欢你,想来长大后也肯定能接受惠子你鬼的身份,同时也肯定愿意像我这样,守护在你身边…… 我们不是说好了,惠子你以后不再杀人,不再弄脏自己的手,要让自己干干净净的,让姐姐来照顾你吗? 等这孩子长大了,如果她真的能认可惠子你的身份,真的愿意接受这一切,那我就把这份责任交给她。 到那时,我再成为鬼,永远留在你身边,永远……做你的姐姐。 只是在这之前,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毕竟我们两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人能随时出现在阳光下,去应付那些各种麻烦的事情,不是吗?” 蝴蝶的态度很明确,她愿意成为鬼,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这番话,也让惠子隐隐认知到了她的一些想法。 蝴蝶或许……是想将她供养起来。 蝴蝶是想以未来的蝴蝶一族为核心,团聚在她的周围,将她当做神明供奉,以这种方式,来实现她那夜对她的承诺。 第69章 拒绝命运的嘲弄 “蝴蝶,这样对这孩子不公平。” 短暂的沉默后,惠子开口说道。 她虽然很高兴蝴蝶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但也不希望将小蝴蝶就这么绑定在自己身边,这孩子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蝴蝶闻言,只是笑着,眼帘低垂。 “我明白,所以我不会强迫这孩子,一切都只看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长大后觉得无法接受这一切,无法接受惠子你的身份。 那就让她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我们两人到时再一起离开,也是一样的,这样一来……也不算辜负她母亲对我的嘱托了。” 反正,我们已经拥有无限的时间了,完全没有去着急的必要。 “……好。” 再一次的沉默后,惠子最终点头答应。 是的,她们已经拥有无限的时间,没有必要对什么事情都着急忙慌的。 想到这里,惠子也准备洗漱休息了。 可就在这时,蝴蝶却突然喊住了她。 “惠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天,你究竟是在为什么事情而难过呢?” 话音落下,蝴蝶的心跳便开始加速,神情中也带着一丝紧张。 她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在二人相遇的那一天,惠子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充满哀伤。 蝴蝶清楚,这一定是惠子心里埋藏得很深的东西,所以她才不敢随意地询问。 因为她害怕,害怕一旦自己问出口,就会刺激到惠子的内心,从而让这孩子离开她。 可事到如今,既然惠子都已经主动向她提出变鬼的询问了,蝴蝶觉得,或许也到了能够去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惠子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 在蝴蝶那充满紧张的等待中,她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便微笑着点了下头。 “确实,既然蝴蝶你都已经把你的过去告诉了我,那我也不能隐瞒你才对。” 坦诚相待,是最好的相处。 而且,这些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她的一段充满遗憾和伤心的过往罢了。 这么说着,惠子转身走向角落里的那台织机,一边缠线,一边缓缓说道: “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收养了一个孩子。 虽然我当时口上说着只是为了开一家道场,但现在细细想来,其实就是我在过去那几十年的旅途中感到了孤独,想找个人陪伴自己罢了。 蝴蝶你知道吗,这世上很多人都认为,恶鬼就是毫无感情,只知道杀戮与吞噬的冰冷生物。 我对此并不否认,毕竟绝大多数的低智恶鬼都是如此。 但对于那些拥有一定意识的鬼而言,它们本身其实也有着非常强烈的情感,这些情感大多都是源自过去的某一人,某一物,亦或是某一事。 只不过,它们的这些情感都在成为鬼后受到了放大,以至于压制了它们本身别的情感,再加上那难以遏制的饥饿欲望,才让它们最终沦为了那丑陋的模样……而我,也是一样。 我的内心也存在执念,并且也在成为鬼后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放大,它们的名字,叫家人与生命。” 慢慢操作起织机,惠子语气平静。 “十年前被我收养的那个孩子,她的名字是花子,是一个聪明、任性、调皮,会用各种手段吸引我注意的小家伙。 这样的孩子若是放在别的家庭,肯定会相当苦恼,可对那时的我而言,却是再合适不过…… 当初有个叫霞的小家伙,虽然她对我说的很多话,在我看来都不过是愤怒之下的发言,可其中有一句我确实很赞同。 花子那孩子,我的确不是只在抚养她而已,同样的,我其实也很需要她,需要她填补我内心的空缺。 我们本就是互相需要的存在,但那孩子比我更早意识到了这一点。 想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孩子才会在发现我的身份后,才会在我决定离开她时,对我的这一决定表现出如此的愤怒和绝望。 她难以接受自己的师父是鬼,也难以接受我想要抛弃她的这一决定,她在这冲突与矛盾中走向崩溃,最终决定将自己的生命交还回我的手中。 这孩子……真是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是那么聪明,又任性。 她用自己的生命,不仅是让她,同样也是让我真正看到了我的''真心'',让我明白,原来我其实也一点都不想离开她…… 她让我真正意识到了我内心的空洞,教会了我什么叫做珍惜,只是这代价,实在过于沉重。” 说到这里,惠子轻轻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中,有着淡淡的哀伤。 “这是一段充满了遗憾和错误的过去,但错不在那孩子,而是在我,是我的不成熟,才最终导致了这个错误结局的发生。 这几年来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晚上我能早点回去,如果我能阻止那孩子加入鬼杀队,如果我能在她向我求助的时候不要心软,如果我能在三年前那时候忍住怒火别杀了她那个朋友,如果我那晚只是赶走那些柱,而不是将他们都杀死……那这最后的结果,又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惜,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抬手将头发上的梅花簪抽出,任由长发垂落,惠子却只是低着头,凝视着手中这支老旧的发簪。 “我现在唯一能想的,就只有祈祷那孩子能够平安转世到一个幸福的人家,不会再遇到像她师父这样糟糕的人……” 是的,这就是惠子对当初那个自己的看法。 糟糕透顶,而又不成熟。 【才没有!我的师父是这世界上最接近完美的人!】 “花子?” 情绪在这一瞬低落到了极致,耳畔好似忽然响起了某个闹腾又熟悉的声音,惠子近乎本能地扭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幻听啊…… 无奈地笑了,惠子收回注意,抬手将头发挽起,把发簪又插了回去。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身后的蝴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发出过声音了。 惠子疑惑地回过头,却发现蝴蝶早已是泪流满面。 泪水正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滚落,蝴蝶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悲伤、痛苦与难以置信。 她就这么看着她,无声地哭泣着。 “蝴……蝶?” 完全无法理解蝴蝶的这副反应,惠子一时间愣住了。 怎么了? 她刚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是因为她和花子的那段过去? 不,不对,这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蝴蝶,我刚才的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惠子还在疑惑,蝴蝶却突然扑上前来,紧紧抱住了她。 “惠子……”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但这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她在压抑内心那极度的悲痛。 “告诉我,你之前说,你从来不随意伤人,这句话是真的吗?” 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惠子还是点头了。 “是的,这是我和兄长大人的约定,除了十恶不赦之人,除了想杀我的人,否则,我绝不会动手杀害任何一人。” 听到她的回答,蝴蝶忽然笑了。 “这就好,这就好……” 她紧紧抱着惠子,眼中泪水不断滑落。 “这就不能怪惠子你了,毕竟是他们想要杀你,毕竟是他们先动手的……不是吗…… 惠子你也只是被迫反击罢了,所以这怎么可以怪你呢……要怪就只能怪他们太笨,明明你都已经给他们机会了,明明就是一个根本就赢不了的对手,却非要上去拼命,真的……太笨了……” 听着耳旁从蝴蝶口中不断吐出的这些话语,惠子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随后逐渐惊愕。 蝴蝶的妹夫,鬼杀队剑士,三年前的夜晚,被杀,没有遗体…… 过去的只言片语在这一刻终于连了起来,一个让她不敢置信的恐怖猜想,于她的脑海中逐渐浮现。 难道,三年前那晚被她所杀的那些柱里面……就有蝴蝶的妹夫?! 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惠子的瞳孔瞬间放大,神情难以置信,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仍抱着自己,趴在自己肩上哭泣不停的蝴蝶,用那颤抖的声音问道: “蝴蝶,你的妹夫,难道……” “别说,惠子,不要说……” 蝴蝶打断了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她。 “你听好,这不怪你,是他们的错,明白吗……姐姐不怪你,所以……不要自责,不要害怕……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而难过……姐姐真的不怪你,姐姐现在只想你好好留在姐姐身边……知道了吗……” 神明向她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但蝴蝶,拒绝祂们的嘲弄。 第70章 柱合会议 深夜,鬼杀队总部,柱合会议。 等岩柱用最快的速度将那逃走的女剑士带回鬼杀队总部后,早已在附近区域待命许久的柱们,也很快赶来了这里。 今晚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前些日子,疑似十二鬼月的强大恶鬼首次现身,一出手便覆灭了鬼杀队的一处驻地,现场极为惨烈,几乎无人生还。 经过多日的不懈追寻,鬼杀队才终于从驻地现场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了那夜唯一的幸存者,并顺利将她抓回了鬼杀队。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炎柱究竟看到了什么,那只神秘的恶鬼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从这位侥幸逃走的女剑士口中得知答案。 漆黑的夜下,明月高照,产屋敷宅邸的庭院内,除跪在地上的女剑士外,还有另外六人的身影。 这六人衣着各有差异,但身上的气势却都不弱,很明显就是鬼杀队的当代六柱,他们晋升柱的时间都不算久,全都是在三年前那场惨剧之后,才陆续接任的这个位置。 这其中,新任的炎柱更是此前牺牲的前任炎柱的弟弟。 炼狱家这兄弟二人同为鬼杀队剑士,天赋都很不错,都拥有能够成为柱的实力和战功,只不过哥哥相比弟弟要更强一些,因此炎柱之位便落到了哥哥身上,而弟弟则一直屈居在甲级剑士的位置上。 如今哥哥牺牲了,弟弟自然而然也就接过了炎柱的位置。 虽然,弟弟可能并不希望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接过这个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三年前曾有位天资卓越的少女创造出了名为“花之呼吸”的呼吸法。 但由于此呼吸法诞生的时间尚短,所以在鬼杀队内目前所有擅长花之呼吸的剑士中,至今也还没有出现有能力担任柱之职位的剑士。 因此,花柱的位置目前尚处在空缺中。 “大家,晚上好。” 并没有让众人等待太长的时间,随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那道纤细的男性身影在自己妻儿的搀扶下,缓步走进里屋坐下。 他便是产屋敷,鬼杀队的当代主公。 “今晚的气温好像有些低,大家应该没有着凉吧?” 和三年前相比,如今的产屋敷更加病弱,神明的诅咒已经快要夺走他的生命,那反映诅咒侵蚀程度的丑陋疤痕,也几乎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上去只感狰狞恐怖。 “头一次在夜晚召开柱合会议,还真是新奇的体验啊,可惜,我的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 随着产屋敷这一声感叹,庭院中的六柱同时单膝跪地,低下头颅,齐声喝道: “拜见主公大人!” 他便是……鬼杀队的主公? 六人身旁,已经在地上跪了许久的女剑士在这时抬头,当她看清坐在前方的产屋敷时,脸上的神情极为震惊。 今夜,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鬼杀队主公。 在此之前,女剑士对产屋敷的形象曾有过无数猜想:浑身肌肉的壮汉,运筹帷幄的青年,满脸奸猾的大叔,慈祥和蔼的老爷爷,甚至是神秘美丽的女性…… 她有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位统领鬼杀队与恶鬼不断斗争的主公大人,竟然会是这么一副虚弱而又丑陋的模样? 难以置信…… 在看到这一幕时,在女剑士内心涌现的并不是对人类勇气的赞歌,而是深深的绝望和荒谬。 他们竟然就是让这样的人领导着去和那些恐怖的怪物战斗? 开什么玩笑?! “无需多礼。” 并没能察觉到女剑士的情绪变化,产屋敷温声说道。 他转过头,用那早已模糊不清的视野,勉强辨认出了庭院中女剑士的位置所在。 “你的名字,叫吉川?” “是。” 将脸上的表情收敛,在身旁六柱的注视下,女剑士低头回道。 “听我的剑士们说,那晚上的驻地里,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是……” 女剑士给出了确定的回答。 虽然她其实并没有全程目睹那晚驻地所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清楚那两只恶鬼是否真的把空地上的那些人全部处决了。 但这种事情不用想也清楚,恶鬼怎么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走人类? 就连她都是通过向那位上弦壹提供了驻地的信息,才侥幸换得了活命的机会,其他的那些人肯定都只有死路一条! “能告诉我,那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产屋敷继续问道,声音温和。 “那晚,究竟有几只鬼袭击了我们的驻地,它们都有,什么能力,长得,又是什么模样……”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明显是身体已经相当虚弱,就连说这几句话都显得尤为吃力。 “一共有两只鬼,都是十二鬼月,其中一只粉头发的鬼是下弦壹,听它自己说,它的名字好像是叫猗窝座,炎柱就是被它所杀,另外一只身穿和服,是位女性,是、是……” 那夜的场景于脑海中再次浮现,恐惧感随之袭来,女剑士深深低着头,牙齿在打颤,身子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是上弦壹……” “什么?!” 话音刚落,一旁的风柱当即跳了出来 ,表示质疑。 “上弦壹?开什么玩笑!我从来就没见过上弦鬼会和下弦鬼一起行动的!更别提还是上弦壹!” “她具体长得什么模样?” 新任炎柱问道,他的神情有些憔悴,显然是还没有从兄长的牺牲中完全走出来。 “身穿和服,头发雪白,眼睛是血红色,容貌比一般女子都要美丽得多,外形和人类没有差别……” “阿弥陀佛……她有血鬼术吗,是什么能力?”岩柱紧接着问道。 “我不知道,她那晚上没有真正出过手,但是她可以操控一种黑色的,像是黑泥一样的东西,驻地里那些想逃走的人,就是被她用这种东西全部抓了回来……” “胡说八道!” 风柱再次跳出来反驳。 “一个驻地那么大的面积,哪只鬼的血鬼术能用这么远的距离?我看她根本就是在这里瞎扯!” 抽出自己的日轮刀,风柱突然上前揪着女剑士的衣领,直接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表情凶恶。 “什么黑泥?什么上弦壹?什么和服女人?要我说,这些肯定是这个胆小鬼随口编出来哄骗我们的!” 第71章 一群井底之蛙 “风柱,你先别激……” “水柱你闭嘴!” 喝止想要阻拦自己的水柱,风柱就这么歪着头,看着被自己提在半空的女剑士,一字一句道: “我老早就在怀疑了,当晚驻地里的人都死了,怎么偏偏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难不成你还能比炼狱那家伙都厉害? 哼!我看,你怕不是和那些恶鬼做了什么交易吧? 告诉我,胆小鬼,你那晚究竟是出卖了鬼杀队多少信息,是怎么样向它们摇尾乞怜,才让那些恶鬼答应放你走的? 你现在编这些胡言乱语出来,又是想迷惑谁的眼睛?它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在这里对我们胡说八道?” “够了风柱,别在主公大人面前造次,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先让她把话说完,具体是真是假,我们到时候再做判断也不迟。” 身后,鸣柱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对此,风柱根本不屑一顾。 “这种已经明摆着的事情还需要什么到时候?这个胆小鬼明显已经被吓破胆了! 要我说,就应该先给她来两刀放放血,戳破她那满嘴的谎言……”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在六柱的争执声中,女剑士突然笑了出来,这笑声由小渐大,先是低头轻笑,随后逐渐仰头,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 庭院内的争执瞬间平息,风柱看着她,冷声问道。 “我当然是在笑你们啊!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 迎着众人的目光,女剑士那已然带着一丝癫狂的神情中,满是嘲讽与蔑笑。 “你们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我骗你们?我骗你们什么?我为什么要骗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值得我去骗? 哈哈哈哈!太蠢了!真的太蠢了!我还以为鬼杀队的柱会是多么厉害的人呢! 原来~也是一群没见过真正恐怖存在的蝼蚁啊!难怪会有这么愚蠢又可笑的想法!哈哈哈哈!” “你这家伙……!” 瞬间火气上涌,风柱抬手,当即忍不住就要给她一拳,可女剑士不但丝毫不惧,神情反而越发癫狂。 她就这么保持着被风柱提在半空的姿势,用那仿佛看某种愚蠢生物的轻蔑眼神,看着庭院内的众人。 “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刚才说的话里没有一句虚言! 别说是那位上弦壹了,就是那位下弦壹,它都比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强!随随便便就能同时打你们中的三四个人! 可就是这样的怪物,它在那位上弦壹面前也只能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听话,她说什么,它就做什么,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讲! 十二鬼月不都是按实力排位的吗,这点应该不用我提醒各位柱大人吧? 麻烦你们好好转转你们那像青蛙一样的脑子,去认真思考一下下弦壹和上弦壹之间究竟还差着多少只鬼!去思考一下它们之间的实力会是多么的天差地别!思考一下你们到底有没有资格值得我去骗你们!! 别说只有你们这些人了,就算把你们的数量再翻十倍!全绑在一起都不够她打的! 竟然还说我在骗你们?哈哈哈哈!你们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笑话的?!” 肆意地嘲笑着庭院内面色阴沉的众人,女剑士的眼角闪过晶莹的泪光。 只是不知道,她这眼泪究竟是源自那嘲讽众人的狂笑,还是源自那对绝望未来的恐惧。 “哦,对了,你们可能还不敢相信吧,那位上弦壹啊,她其实对我们的呼吸法还能了解呢……” “你说……什么?” 了解呼吸法……的鬼? 她此言一出,原本还在沉默中的众人同时一愣,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和疑惑。 而女剑士对此却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们不是很想知道炎柱死前都遭遇了什么吗? 可以啊,我告诉你们,其实很简单,他一开始根本就打不过那位下弦壹,才过手没几招他就快死了,这还是在那位下弦壹已经留手的情况下。 可在他真的快死的时候,那位上弦壹就插手了,你们猜她当时说了什么? 她说炎柱的天赋不行,剑技也不行,炎之呼吸的剑招他根本就没有用好!哈哈哈哈!” “胡说八道!” 新任的炎柱闻言当即皱眉,沉声喝道:“兄长大人的剑技出神入化!我不允许你侮辱兄长大人!” 谁知女剑士看到他这副模样,却是笑得更开心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炎柱他当时就是你这个表情! 但是你们绝对想不到!她真的给炎柱的呼吸法运行提出了建议,而炎柱在照做之后,他的实力竟然还真的提高了!甚至都能和那位下弦壹稍微打上几招了! 哈哈哈哈!可笑啊!太可笑了!别说其他了!我们竟然连呼吸法都比不过人家!就这还叫猎鬼人呢!什么恶鬼必将诛灭?什么我们终将获胜?” 话锋一转,女剑士用那近乎怜悯的眼神,冷冷看向面前的众人。 “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还没真正见识过那恐怖实力的井底之蛙罢了!” 庭院内,顿时一片死寂。 话到此处,众人其实都已经意识到,女剑士并没有说谎,甚至很有可能,她对那位上弦壹的描述都没有一丁点的夸大。 是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说谎的必要。 那晚在驻地发生的种种,已经彻底压垮了她的意志,使得她在人与鬼的这场战斗中完全倒向了绝望。 说谎? 没有这个必要。 反正都是输,反正都是死,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她为什么还要去说谎? 从女剑士这已经癫狂的话语中,众人很难详细了解到那晚发生的所有经过。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晚她所遇见的那位上弦壹,绝对已经强大到了超出她想象的地步,那是足以将她的内心彻底摧毁的绝对强大! 十二鬼月的上弦壹吗? 这世界上最接近鬼之始祖的存在,这还是鬼杀队这一百多年来,头一次了解到有关这只恶鬼的信息。 她究竟,拥有着什么样的恐怖实力…… “哼,再强的鬼,那也是人变的……” 压抑的氛围中,最终还是风柱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冷哼一声,松开手,没有再为难这位女剑士。 “我更在意的是,她刚才说的上弦壹很了解呼吸法的这一点……” 水柱紧接着开口,疑惑问道:“恶鬼,竟然也知道该怎么使用呼吸法吗?” “闻所未闻!” 炎柱当即回道,神情中隐隐带着一丝愤怒,看来他还是很在意女剑士刚才对他兄长的那番言论。 “阿弥陀佛,假如真的有这样一只鬼存在……” 岩柱双手合十,他似乎是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连忙看向前方那一直保持沉默的产屋敷。 “主公大人!吉川遇到的这只上弦壹,它莫非就是……” 恶鬼是不会使用呼吸法的,至少鬼杀队至今从未见过这样的例子。 可如果真有这样的恶鬼存在,在鬼杀队目前所掌握的资料中,能够与之符合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位了。 “继国惠子,传说中的起始呼吸法剑士的妹妹,那只自战国时代存活至今,并且在三年前杀害了我们鬼杀队六位柱的极恶之鬼!” 如果真要找出一只会呼吸法的恶鬼,恐怕也只有她了。 岩柱此言一出,庭院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紧接着风柱直接冲上前,又一次把女剑士拽了起来,对她厉声喝道: “告诉我她的名字!那只上弦壹叫什么名字?!”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但是我记得,那位下弦壹好像确实有称呼她为惠子小姐……” “惠子,继国惠子,女性,对呼吸法了如指掌……不会错的!不会有错的!” 炎柱闻言,低着头,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三年前,父亲就是被她给……三年了!她终于又再次出现了!” “如果是她的话,问题可就有些严重了,当初我们那几位前辈都是死于她手,她的实力恐怕会超乎我们想象……” “哼,明明身为那位传说剑士的妹妹,竟然也会选择堕落为鬼这种丑陋的生物?” “毕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就算再有什么理由也不能这么做!不好好作为一个人活着!竟然想着成为鬼?简直就是在给那位神之子蒙羞!换做是我,早就切腹自尽了!” “阿弥陀佛,事情尚未彻底定论,吉川,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打断众人的讨论,岩柱低头看向跪坐在地的女剑士,沉声问道: “驻地那位女医师,是你杀的吧?” “女医师?什么女医师?” 女剑士闻言,一脸莫名其妙,她连忙说道: “你们别想着给我乱安罪名!我只是逃走了而已!我根本就没有杀过人!” 她的表情不似作伪,岩柱见状也是不由得一愣。 不是她? 那那位女医师到底是谁杀的? 难道是继国惠子? 不,不对……恶鬼杀人向来是要么干脆利落,一刀毙命,要么暴力拆解,将人的身体拆得支离破碎。 可那女医师身上的创伤,却是刀刀切入身体要害,显然是被人多刀砍伤,最终毙命,这与其说是恶鬼杀人,更像是人类的杀人手法。 这女医师大概率还是被人类所杀,可是,如果不是女剑士,那还会是谁? 难道那晚上的驻地里,还有其他人活着? 意识到这个可能的瞬间,岩柱的脑海中,再次闪过了那枚染血的蝴蝶发饰。 某个原本已经被他放到脑后的猜想,在这一刻又浮了上来。 “吉川,蝴蝶小姐那晚,是不是有去过驻地?” “蝴蝶?你说是那位来送药材的蝴蝶小姐?她当然来过,怎么,你认识她?” “她送完药就走了吗?” “不清楚,我和她又不熟,但我那晚有看到她的马车停在驻地里,想必也是留在驻地里过夜,最后被那两只恶鬼和其他人一起杀了吧,哈,真是倒霉……” 听到女剑士的这番回答,岩柱瞳孔骤缩。 蝴蝶那晚,是留在驻地里的? 那她,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要对他说谎? 【嗯?啊,你问蝴蝶啊,也没什么奇怪的吧,真要说的话,就是她那医馆里那位女助手,啧啧啧……】 【嘿嘿,大和尚你是没见过,小姑娘那叫一个漂亮啊,简直了……就是身体不太好,平时也很少出门,我们想看她一眼都还得凑到医馆里去……】 【唉,这么年轻的姑娘,真是太可怜了……】 脑海中这一幕幕在回响,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冷静,岩柱连忙喊道: “那只恶鬼具体长什么样?快让画师过来,一定要把她的模样画出来!” 第72章 愿你们平安,幸福,快乐…… 新的一天开始,蝴蝶医馆仍在营业。 “惠子,那我先走了,大概傍晚一点就会回来,到时候你可要把饭做好等我哦?” “嗯,知道了。” 站在医馆门口,惠子目送着蝴蝶坐上那辆装满药材的新马车,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清晨,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暂时分别。 蝴蝶医馆作为一家传承超过百年的老牌医馆,本身就有着不少忠实的老顾客会定期向医馆采购药材。 而每次,蝴蝶都会自己驾驶着马车将药材送去,这样的事情,在蝴蝶医馆的过去已经发生了太多次。 当然,就算是这样习以为常的日常,也即将迎来终结的一天。 因为蝴蝶已经打算将医馆关门了。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这次送药就是最后一次了。 在蝴蝶和惠子昨晚相互坦白,将最后一丝秘密都说清楚后,两人共同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们决定离开这个小镇,带上小蝴蝶,告别所有过去,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蝴蝶医馆? 转卖出去便是,反正这镇上盯着它的商户也不少,根本不愁没人买。 到时候她们三人就带着全部家当去一个新的小镇,买一间新的铺子,在那个新的地方,再开一家全新的蝴蝶医馆! 当然在这之前,蝴蝶还会和惠子一起去拜访一下她那位神秘的兄长大人。 这也是两人已经说好的。 惠子今天会托人去给她的兄长送信告知此事,等她这位神秘兄长回信过来,允许两人前去拜访的话,她们就带着小蝴蝶立刻动身。 嗯嗯,真不愧是战国时代的大家闺秀呢,这俩兄妹做事还真是一板一眼,就连上门拜访都需要走这些麻烦的步骤…… 但俗话说得好,好事多磨嘛。 流程虽然麻烦,可如果能给惠子这位神秘的兄长留下好印象的话……欸嘿嘿…… 一想到这里,蝴蝶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略显怪异的笑容。 在遇到惠子之前,她早已身心俱疲,人生二十几载,真正能让她觉得开心的日子屈指可数。 蝴蝶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并不想牵扯进那些拯救世界的伟大理想之中,她也不想去思考那些复杂而又无用的大道理。 她很自私,她只想要一个自己喜欢,同时又不会丢下自己的人,好好陪在自己身边,和她一起,相互陪伴着度过这平凡宁静的每一天。 而这个人,就是惠子。 她只想让惠子留在自己身边,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这是她在两人相遇的第一眼就已经决定,并在过去这一年多的陪伴中逐渐确定的人选。 无论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神明的玩笑,蝴蝶都从不后悔遇到惠子,她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奇迹,一个美好的奇迹。 相遇,相识,再到最后的相伴,她们二人竟然真的能够顺利走到这一步。 互相了解,敞开心扉,相互包容……她们往后的人生,将如梦幻般美好。 这是她们二人都渴望得到的人生。 若是换做一年前,蝴蝶甚至都不敢想,这样的奇迹竟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是的…… 这样的奇迹,从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蝴蝶小姐。” 马车才行驶到郊外,前方的道路上便突然出现了两道拦路的身影,他们二人都是鬼杀队的柱,其中一人正是岩柱。 他看着露出惊愕表情的蝴蝶,神情阴沉。 “跟我们走一趟吧,主公大人,要见你。” “……” 【兄长大人,见字如晤】 【距离上次一别,已有一年有余,不知您近来可好,想必也还是在那洞中枯坐吧?】 【万勿动怒,我无意指责您的生活方式,此番来信,除了想感谢您当初为我做出的选择外,也是想带那孩子回来拜访您。】 【蝴蝶是个非常特别的人,她在过去的这一年里,不但给予了我很多的关心与照顾,还以难以想象的胸怀,原谅了我曾对她犯下的过错。】 【这是如今的我无论如何都难以还清的恩情,我所能做的,只有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以时间的陪伴一点点偿还……】 【若兄长大人您不介意我们的叨扰,还请尽快回信与我,我会带着蝴蝶和另一个可爱的小家伙,一同登门拜访。】 【小字:请兄长大人放心,您久居山洞一事,我已经向蝴蝶说明,您无需忧虑,也无需为此次见面特意更换位置。】 “姑娘,写好了吗?” “嗯,写好了。” 把信封装好,惠子将它递给了面前等待已久的驿差。 “我这位兄长喜欢隐居,所以地址是在一处山洞洞穴内,你到地方后,不要感到惊讶。” “明白明白!姑娘请放心,小的这些年不知给人送过多少封信了,什么样的地方都去过,不过是个山里的洞穴罢了,包在小的身上!” “另外,我这位兄长特别喜静,你到时千万不能贸然踏入洞穴,一定要先在外面表明你的身份,得到回应后再进去,这点绝对不能忘,记住了吗?” “好的!没问题!” 把需要交代的事情全都说清楚后,惠子将一堆铜钱交到驿差手中,微笑嘱咐道: “来回的费用我都给你了,早去早回。” “知道了姑娘!我保证最晚后天就能回来!” 目送着驿差远去,惠子撑开伞,离开驿站。 但她并没有急着返回医馆,而是转身朝城外墓地的方向走去。 她今天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她要去祭拜蝴蝶的妹妹和妹夫。 蝴蝶的妹夫死于她之手,是三年前那晚被她所杀的那六位柱其中之一。 对惠子而言,那是一场被迫的战斗,而她,也从不会好心到对想要杀自己的人还故意留手。 因此,当那六人拒绝她的提议,决定向她拔刀的那一刻,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虽然在惠子眼中,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一个很不凑巧的巧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是,蝴蝶的妹夫就是她杀的。 虽然蝴蝶选择了原谅和容忍,但惠子自己却无法做到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她并不在意别人,但她在意自己身边的人。 逝者已逝,惠子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往后的岁月中尽力照顾好蝴蝶与小蝴蝶,以此作为对逝者那微不足道的弥补…… “……” 郊外山中的两座墓碑旁,惠子刚到这里,就看见了那让她颇为意外的小小身影。 已经开始生长杂草的坟土前,一只苍老的餸鸦立于那里,静静地凝望着面前的墓碑。 它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那看向惠子的浑浊双眼中,似乎有一丝惊讶闪过。 “中午好,姑娘,真没想到,我们竟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这只餸鸦,自然就是曾在那个夜晚和惠子交谈过的,曾经配对给蝴蝶妹妹的老餸鸦。 “老先生,我也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就又见到您。” 微微一愣,惠子面露微笑,用了非常尊敬的称呼。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这只老餸鸦时不时便会来到医馆看望蝴蝶与小蝴蝶,惠子也因此与它早已熟稔。 她非常喜欢和尊敬这只餸鸦,虽然在别人看来,它或许就是一只会说话的畜生,可在她眼中,它却是有着丰厚情感的“人”。 “是蝴蝶把这里告诉你的吗?” 餸鸦飞上一旁的树枝,给惠子留出了祭拜的位置。 在今天之前,一人一鸦其实在昨晚才刚见过。 那是在昨天半夜的时候,蝴蝶刚睡着不久,老餸鸦便飞来了医馆的二楼。 根据它的说法,鬼杀队内如今和它配对的那位剑士,最近似乎因为要追踪某只恶鬼的缘故,一直在城镇附近的区域停留,昨天半夜还和其他剑士们一起开了很长的会。 它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才暂时回来医馆看望蝴蝶二人。 “嗯,我想来祭拜一下他们。” 将坟土上新长的杂草清理干净,惠子撑着伞,于墓碑前诚心跪拜。 “看来,蝴蝶她是已经完全接受你了。” 老餸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轻轻点头,那完全不似人类的鸦脸上,竟浮现了一丝人性化的欣慰之色。 “老先生,您这么频繁地出来,真的可以吗?” 安静地祭拜完毕,惠子这才抬头看向落在树枝上的它,询问道。 二者毕竟昨晚才在医馆见过面,现在又在这里碰上,虽然这种话由一只鬼来说可能不太好,但身为已经配对了剑士的鬼杀队餸鸦,真的可以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对于惠子的疑问,老餸鸦只是笑了一声。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不像其他那些年轻的餸鸦,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 年轻的时候,我一直都在为鬼杀队的情报传递终日努力,如今,我只想看着蝴蝶她们平平安安,看着小蝴蝶健康长大…… 更何况,我也并不算是擅离职守。” 老餸鸦并没有告诉惠子,如今与它配对的剑士,其实是鬼杀队内的一位柱。 它也没有告诉惠子,这两天鬼杀队的柱为了追寻一只神秘的恶鬼,一直都在附近的几个区域集结待命,时不时还会集合起来开个会议。 而它也正是趁着这个空档,才能一再离开,回来医馆看望蝴蝶二人。 至于柱合会议的内容,老餸鸦没心情去关心,无非就是讨论一些人与鬼之间的事情,这样的会议,它过去早已经历了太多次。 比起和那些年轻的餸鸦一起待在那里看着柱们相互争吵、商讨,它更希望能用这点时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当然,这些话老餸鸦都没有和惠子说过,毕竟这些都是鬼杀队内的事,哪怕说出来,面前这位少女恐怕也听不明白…… “姑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请说。”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祭拜蝴蝶她的妹妹和妹夫。” 在老餸鸦眼中,惠子的这番行为其实是很特别的,因为它根本看不出来,惠子有什么需要来祭拜这二人的理由。 对此,惠子只是平静地笑了。 她当然不能回答,她是来认错的,这只会徒增麻烦。 但她可以用自己的另一个理由来回答老餸鸦。 “我只是想来告诉他们,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蝴蝶,以及他们的女儿,一定会保护好她们,让她们平安,幸福,快乐……” 并以此弥补,我曾对你们犯下的错误。 “原来如此。” 听到惠子这番坚定而真诚的话语,老餸鸦欣慰地笑了。 “蝴蝶她们能遇到你,我想是她们的幸运,姑娘,谢谢你,我也祝你们能平安幸福快乐……” “谢谢。”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姑娘,你也早点回去吧。” 每次和这只老餸鸦的交谈,都会让惠子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目送着它振翅远去,再次祭拜面前的两座坟墓后,惠子这才起身,往城镇的方向走去。 回到城镇时,时间也才刚到下午,距离蝴蝶回来大概还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 还不用急着做晚饭,惠子返回医馆后,先是喂小蝴蝶吃了药,陪这孩子聊了会儿天,这才打开自己床底下的箱子,将里面那件斗篷拿了出来。 惠子曾经说过要给蝴蝶做一件衣服,她原本的打算是做一件和服的,毕竟这也是她最拿手的手艺。 但遗憾的是,蝴蝶并不喜欢穿和服,再加上她平时经常在外面跑动,总是穿着和服也确实不方便。 所以思来想去,惠子最终决定做一件斗篷,毕竟现在秋天也到了,一切正好合适。 藏了这么久,就差一点点收尾的工作了,赶紧做好给蝴蝶一个惊喜吧…… 第73章 笨蛋惠子,你怎么就能让自己活得这么苦…… 鬼杀队临时总部,柱合会议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再次召开。 蝴蝶被带到了这里,身旁是神情严肃的六柱,面前是早已病入膏肓的产屋敷。 她跪坐在地,如同即将被审判的犯人。 不远处,是同样跪坐在那里的吉川女剑士。 “蝴蝶小姐,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充满审视与怀疑的目光落到身上,蝴蝶却只是低着头。 “我不知道……”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脸庞隐藏在阳光的阴影中,神色中夹杂着细微的恐惧与慌乱。 她当然不会不知道。 相反,她非常清楚。 在再次看到岩柱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猜到了原因。 惠子暴露了! 可是,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哼,还在这里给我装模作样!” 鸣柱冷哼一声,上前蹲到蝴蝶面前,将一幅画卷展开在她眼前。 “这上面画的人,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画卷上面,是一位和惠子有七八分像的女子。 看到它时,蝴蝶瞳孔骤缩。 “继国惠子,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水柱站在一旁,斜眼看着她,平静说道: “我们此前已经找你医馆附近的人打听过了,一年多前,你的医馆里突然来了一位神秘的女助手。 此人来历未知,喜好穿和服,非常漂亮,却极少在白日出门,偶尔外出,也必定会撑着一把黑伞用以遮蔽阳光,听说是得了一种什么奇怪的病,不能照射阳光……” “是红斑狼疮。” 蝴蝶忽然开口,她依然低着头,用那平静中带着一点颤抖的声音说道: “惠子她身体不好,身患此病的人必须避免与阳光的接触,这有问题吗?” “确实,单从这点还说明不了太多,但根据我们从奉行所那边得到的情报,也是从你那位女助手来到小镇上开始,奉行所的地牢也开始每月出现死刑犯失踪的情况,这和鬼杀队几年前得到的情报完全一致。 鬼中也存在少部分喜欢''挑食'',拥有独特食人喜好的恶鬼,而继国惠子,她恰好就特别喜好食用死刑犯。 名字,相貌,不能照射阳光,失踪的死刑犯……蝴蝶小姐,你不觉得这有些太过巧合了吗?” “你们和她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她不是说那是病吗?是人是鬼,让她那个女助手去太阳底下晒晒不就行了?” 风柱双手环抱胸前,冷笑道:“再怎么病,总不可能连那么一丁点的阳光也不能晒吧,当然,如果是鬼那可就不好说咯……” “阿弥陀佛,蝴蝶小姐,驻地那晚你是留在那里过夜的,对吧?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岩柱沉声问道。 “哼,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鸣柱站起身,俯视着被迫跪在面前的蝴蝶,语气同样冰冷。 “当然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了那只恶鬼的身份,在防着你呢! 身为人类,竟与一只恶鬼为伍,甚至还向自己的同胞出手,堕落于此,干脆让她直接切腹自尽算了!” “蝴蝶小姐!请你回答我!你医馆里的女助手到底是不是继国惠子?驻地那晚出现的鬼到底是不是她?!” “行了炎柱,这种事情根本显而易见,继国惠子,堕落的神之子的妹妹,这一百多年来,天知道她究竟为那头鬼王残害了多少人,杀了我们多少同伴!” “我们绝不能对她的出现视而不见,就算她实力再强,也一定要想办法将其斩首,为这世间除一祸害……” “没错,这头恶鬼,我们必须杀了她……” “够……够了!” 众人的讨论声中,沉默许久的蝴蝶终于开口了。 她低着头,抬手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抖不停。 “你们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惠子她,她和其他的那些鬼才不一样……” “不一样?” 风柱闻言,瞬间就怒了。 “有哪里不一样?你难道还想说她不是鬼吗?难道她还是吃素的吗?! 姓蝴蝶的!你知不知道她已经杀了我们多少同伴?! 你别忘了!你的妹夫也是被她所杀!就在三年前那个夜……” “我知道!我很清楚!” 突然抬头,蝴蝶怒视风柱,以比他还要大的嗓门吼道: “但那孩子她是被迫的!她从不主动伤人!她和她的兄长有过约定,就算是面对要杀她的人,她都会给他们一次机会!就算是肚子饿了,也不会随意伤人,只会食用那些肮脏的死刑犯! 你们以为她是喜欢吃这些吗?她是在克制自己!你们到底明不明白?!” “简直胡言乱语!鬼就是鬼!吃人了就是吃人了!哪里还有吃什么人的区别?!” “惠子她是可以改变的!她已经答应我以后不再杀人!甚至就连我带给她的尸体都愿意吃!知道吗?!” 蝴蝶此言一出,庭院内的众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就连那始终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产屋敷,神情中也有些难以置信。 “蝴蝶你,竟然在……饲养鬼?” 这一瞬间,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怪物,一只和恶鬼没有区别的怪物。 面对此景,蝴蝶在短暂的愣神后,脸上涌现出深深的绝望。 她看向众人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群类人生物。 她无法理解,她明明是想说惠子是可以改变的,那孩子是可以被拯救的,是可以变好的…… 可你们,为什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岩柱低声诵念。 “蝴蝶,继国惠子在三年前杀了我们六位柱的这件事你也清楚,好,我们就假设你说的是真的,这是她迫不得已。 那曾经在她身边的继国花子呢?我不知道继国惠子有没有和你讲过这个人,这个创造出花之呼吸的天才少女,也是在那晚死在了她的手中,这你又要怎么解释,难道这也是她迫不得已吗?” “花子她是自杀的!” 蝴蝶连忙解释道。 “这孩子是接受不了惠子是鬼的事实,所以才在一时冲动之下选择了自杀!” “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可以理解,但自杀……这恐怕就有点不好说了吧?” 鸣柱目光冰冷。 “说到底,恶鬼怎么可能会对人类有感情? 若我所料不错,继国惠子不过是想将那孩子养大,等她成长到一定程度后再吞噬进口罢了。 这种把人类当家畜豢养的行为,在恶鬼之中不也是经常有吗,我自己都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赞同。” 炎柱也紧跟着点头。 “而且,继国花子加入鬼杀队的这一行为,本身就是一个意外,我听当时的前辈说,那晚是继国惠子正巧不在,他们才能将这孩子带走。 从后来的结果推测,如果不是有这个意外,那孩子恐怕会更早被她这个''师父''给吃了……” “阿弥陀佛,真是可怜的孩子,父母被鬼所杀,师父也是恶鬼,自以为获得了真情,实际却是被她那恶鬼师父当成了精心准备的口粮…… 可惜啊,如此天赋异禀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我在想,继国惠子的血鬼术,该不会有什么精神操控的效果吧?” 水柱抬手摸着下巴,忽然说道。 “前有继国花子,后有这位蝴蝶小姐,她们在和继国惠子接触之后,都表现出了明显不同于正常人的异常思维,这太不对劲了……是某种改变思维的能力吗?” “哈,说不定还真给你猜对了!” 风柱上前,歪着头,用审视的目光在蝴蝶身上不断扫视。 “不然我还真就想不明白了,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会想着替一只恶鬼维护到这种程度?” “蝴蝶小姐,驻地那晚的那位女医师,就是你杀的吧?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行了,该清楚的都清楚了,现在再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重点在于,我们该怎么处理她?” “饲养恶鬼,残害同胞,这个女人明显已经不正常了,放她回去绝对是个祸害,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一只鬼了……” “嗯……这件事交给奉行所处理不太合适,而且也容易走漏风声,让那只恶鬼察觉到……” “何必交给奉行所,蝴蝶她虽然不是鬼杀队的正式队员,但也属于鬼杀队附属的紫藤花之家的一员,不但与鬼杀队关系密切,而且她这些事还都和鬼密切相关,正好也在我们的处置范围之内。 既然如此,干脆就让她在这里切腹自尽,向自己的同胞谢罪吧。” 鸣柱直接说道,他早就想让这个女人切腹了。 “赞同。” 风柱第一个回应。 “赞同。” 水柱、炎柱以及从头沉默到尾的霞柱也紧跟着同意。 “阿弥陀佛……” 岩柱只是低声诵念,没有赞同,却也没有反对。 三两语间,自己的未来便被定下。 “呵呵,哈哈……” 蝴蝶抬头看着这些人,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那是对这世间荒唐的笑。 她并不为自己的结局感到哀伤,因为从她在驻地杀人的那一晚,蝴蝶就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她是准备好为惠子去做那个坏人的。 她并不怨,她只是没想到这个结果真的会来,而且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唯独无法理解的是,这些人那奇特的脑回路。 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把惠子的所有行为都往恶的方向去解读? 收养花子是恶,只吃死刑犯是恶,被迫反击是恶,甚至就连她让惠子学着只吃尸体也是恶……好似在这些人眼中,惠子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作恶,全都是为了残害这世间的生灵。 好似,惠子就理所应当必须去死,就没有一丁点可以被允许活下去的资格…… “哈哈哈哈……” 蝴蝶笑了,大声地笑了。 她在这一刻突然就理解了惠子,彻彻底底地理解了。 怪不得那孩子从来不喜欢多废话,怪不得那孩子在决定动手之后就绝不会犹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因为和这些人根本就是说不通的啊! 因为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只会觉得你该死! 所以,那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又为什么还要留手呢? 既然这么想拼命,那直接满足他们,全都杀了不就可以了吗? “哈哈哈哈!” 笨蛋惠子,笨蛋妹妹…… 可怜你还在苦苦守着你那兄长给你留下的底线,殊不知,这边的人一个个都恨不得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天高地厚地来挑战你,输了后又把一切全都推到你的头上,说全都是你的错,是你的罪孽,是你没有乖乖让他们把你杀死。 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对你进行丝毫的了解,便以自身的想象确定了你的所作所为…… 是啊…… 怎么可能会有恶鬼拥有感情呢? 怎么可能会有恶鬼愿意放猎鬼人一条生路呢? 怎么可能会有恶鬼愿意一百多年来尽力约束自己,尽量不去随意伤人呢? 但就是有啊! 可他们就是不信啊! 猛虎给自己戴上镣铐,换来的,只会是更进一步的欺辱。 笨蛋惠子,你怎么就能让自己活得这么苦…… 你知不知道,姐姐看到你这样,看到他们这样,真的好心痛…… 歇斯底里的笑声中,蝴蝶缓缓站起身。 在六柱疑惑的目光中,她转头看向了前方的产屋敷,双眼晦暗,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于此刻做出觉悟,一如驻地那夜。 笨蛋惠子,就让姐姐来帮你打破这道枷锁。 让你从此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吧…… 第74章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吗? “有一件事,我着实有些好奇。” 脑海中思绪万千,仅在瞬间便决定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蝴蝶从产屋敷身上收回视线。 她的目光在庭院中环视一周,仅在那只刚刚飞回庭院的苍老餸鸦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便看向身后的六柱。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除掉惠子,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有什么底气敢说这种话?” 她笑问道,语气中带有嘲讽。 “别忘了,三年前你们就已经彻彻底底地失败过一次了,惠子可是和我说过的,你们……真的很弱呢。” “你问我们就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风柱冷笑嘲讽,蝴蝶则毫不客气地回怼。 “也是呢,毕竟胆小鬼能用的,也只有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小手段了,甚至连告诉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勇气都没有,真的好好笑呢……” “你……!” “哼,拙劣的激将法。” 抬手制止暴怒的风柱,鸣柱主动走上前,他冷冷地看着面露嘲讽的蝴蝶。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疯女人,你好像认为鬼就是无法战胜的?真是可笑,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能够永恒的! 我们承认,继国惠子的实力很可能远在我们之上,但那又如何? 再强的鬼,只要被斩首就一定会死,再恐怖的实力,只要受到阳光的照射,也一定会湮灭。 我们不需要比她强,我们只需要能将她的弱点暴露出来,就一定能获得胜利! 疯女人,你听说过火药吗?” 在蝴蝶疑惑的目光中,水柱又走上前来,沉声说道: “你今天原本要去送药材的那处庄园,其实早已被我们的主公大人买下,向你的医馆订购药材的订单,也是我们故意抛出的陷阱。 那处宅邸之下,早已被我们提前埋好了极大当量的火药,一旦引爆,足以将整座庄园瞬间抹为平地。 我们此前也已经打听过,继国惠子偶尔会有在白天撑伞出行的习惯,她既然喜欢玩这种扮演人类的游戏,那我们正好也可以利用这一点……” “届时,我们只需要用你的名义,将继国惠子骗去那处宅邸,再将火药引爆即可。 如此大的威力,她就算没被当场炸死,也必然会陷入短暂的虚弱状态,到那时,我们只需要稍稍拖住她,哪怕无法将其斩首,阳光也会将她彻底消灭!” 鬼杀队这次有了相当充分的准备,三年前的惨案,已经让他们意识到了这位堕落的神之子妹妹的恐怖实力。 他们并不觉得他们能比三年前的前辈们强上多少,如果还是像三年前那样莽头直冲,必然只会重蹈此前的覆辙。 所以,必须动脑。 此次斩杀行动,是他们极尽可能地针对继国惠子的弱点制定出来的。 而他们,也有着必胜的信心。 一只鬼竟然敢只打着一把伞就在白天出行? 这简直就是找死! 蝴蝶闻言,只是轻蔑地笑了。 “是嘛,还真是卑劣的手段呢……” “阿弥陀佛,我等的使命便是诛灭这世间所有的恶鬼,为此,手段无论高低,皆可使用。” 蝴蝶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变化,这让原本还想以她的反应来反推这次行动计划是否存在漏洞的柱们不由一阵失望。 目的已经达到,蝴蝶没有再搭理这些人。 “你就是,鬼杀队的主公?” 她转过身,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从会议开始便一直坐在里屋内,始终一言不发的产屋敷。 “是我。” 产屋敷点了下头。 他如今的视野已经非常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蝴蝶的位置。 蝴蝶只是看着他,随后突然笑了。 “你真丑。” “放肆!”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六柱中当即有人发出暴喝,冲上前来就想将她再次按回地上跪着。 产屋敷轻轻抬手,阻止了他们的举动,他同样看着蝴蝶,用那温和又有些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 “蝴蝶小姐,容貌,并不能代表一切,人最宝贵的,是内在,而这,也是人与鬼之间,最大的差别……” 然而,蝴蝶闻言,却是摇头。 “不,你不仅容貌丑,心也丑,丑得令人作呕。” 产物敷闻言,那布满丑陋疤痕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疑惑。 “蝴蝶小姐,何出此言?” 蝴蝶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突然问出了一个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鬼杀队的主公,你可否告诉我,你们鬼杀队存在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斩杀鬼之始祖——鬼舞辻无惨,为人类的存续,终结这世间恶鬼的存在。” 产屋敷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可蝴蝶却再次摇头。 “我是在问你,鬼杀队存在的原因,是什么?” 她再一次重复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一次,产屋敷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脸上的疑惑更深,笑容稍微消散了一些。 “蝴蝶小姐,我不明白,你到底,想问什么?” “哈……不明白是吗?” 脸上满是嘲讽的笑,蝴蝶看向产屋敷的眼神逐渐轻蔑。 “可以,既然主公大人喜欢装傻,那我也不介意和您讲一个故事,一个和你们一族有关的……小小故事。” 看着产屋敷那张丑陋的脸,蝴蝶缓缓开口。 “没错,你们此前有关惠子的猜测都是对的,惠子确实是从战国时代存活至今的鬼,她的那位兄长,也确实就是你们鬼杀队传说中的起始呼吸法剑士,甚至就连惠子自己,曾经也是鬼杀队的一员……” “哼!堕落之徒!” 身后,终于得到蝴蝶的彻底承认,鸣柱冷哼一声。 但蝴蝶并未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 “就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惠子其实知晓不少有关你们鬼杀队过去的秘闻,这其中不但包括了很多你们鬼杀队如今已经遗失的关键资料,更重要的还是有关你!产屋敷! 有关你们一族那从未向鬼杀队公开的过去,有关你们想要讨伐鬼王的真实目的,有关整个鬼杀队创建的真正原因! 你们一族的那些秘密,惠子她同样知道得一清二楚!” 语气逐渐激动,直视着产屋敷那已经难以视物的双眼,蝴蝶脸上笑容更甚。 “那位神秘的鬼王,本就是出自你们产屋敷一族,我说的没错吧,产屋敷?” 第75章 谁更像鬼? “疯女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瞬间暴怒,风柱直接冲上前,将蝴蝶一把摁到了地上。 “你这个疯女人!少拿你那些胡言乱语玷污我们的主公!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面对他的威胁,蝴蝶只是用力回过头,用那仿佛看蠢猪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嘲笑道: “你在这急什么啊,没脑子的蠢货,与其在这里捂我的嘴,还不如去问问你们这位主公大人,去问问他,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就你这种荒唐的言论,根本不……” 风柱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当他抬头看到产屋敷脸上那凝重的神情时,整个人一愣,口中未说完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不仅是他,庭院内的其他几人也是相同的反应,除蝴蝶外,众人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只是沉默的产屋敷。 主公大人……没有反驳? 难道这疯女人说的是真的? 那只被鬼杀队讨伐数百年的鬼之始祖,真的是主公大人一族的……先祖? “蝴蝶小姐。” 在众人的注视中,产屋敷只是看着被摁在地上的蝴蝶,沉声问道: “这件事,是继国惠子告诉你的?” “不然呢?” 用力挣脱风柱的手,蝴蝶再次站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笑道: “说起来,这件事最开始还是一百多年前,你们一族的先祖先告诉惠子的那位兄长,再由惠子的这位兄长告诉她,最后才又被惠子讲述给我听的。 真是没想到啊,原本只是对鬼和你们鬼杀队的存在有些好奇的我,竟然会无意间了解到这么大的秘密…… 但是别急,接下来,就是这小小故事背后的第一个秘密。” 竖起食指,蝴蝶的目光落在了产屋敷脸上那丑陋的疤痕之上,笑问道: “能不能请尊敬又高尚的主公大人告诉我,您脸上的那些疤痕究竟是因何而生?你们一族的短命又是源自于谁呢?” “答案是诅咒,来自神明的诅咒。” 没有等产屋敷回答,蝴蝶便替他说出了答案。 “你们一族诞生了鬼王这样的生物,软弱的神明无力对其进行裁决,于是便将诅咒降于与鬼王同族的你们身上。 最开始的时候,你们一族中所有的新生儿都会早早夭亡,是在全族即将覆灭之际,才得到了那时的神主的建议,通过世代与神职者一族联姻,才终于勉强缓解了这种诅咒。 可即便如此,你们一族中也从未有人能活过三十岁,女子也必须在十三岁之前改姓出嫁,才能保全性命,我说的没错吧,产屋敷? 这可是由你们一族的先祖亲口说出的秘辛,你总不能说我是在胡言乱语吧?” 看着依然在沉默的产屋敷,在六柱惊异的眼神中,蝴蝶只是笑着,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然后,便是这小小故事背后的第二个秘密,尊敬的主公大人,能否请您为我,也是为我身后的这几位柱大人解惑一二。 当初的那位神主,他除了建议你们一族和神职者联姻外,还向你们提了什么建议?” 话音落下,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安静,蝴蝶就这么看着产屋敷,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她身后,六柱以及角落里的吉川女剑士仿佛也是被产屋敷一族这过去的秘密所吸引,下意识都将目光看向了他。 庭院内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此刻汇聚,产屋敷就这么静坐着,在那不知道多长的沉默之后,才终于开口。 “那位神主向我们建议,既然族中出了恶鬼,便将所有心血都灌注在将其消灭一事上,这样,我们一族便不会覆灭……” “回答得很真实嘛,主公大人。” 看着他,蝴蝶的眼神逐渐冰冷,犹如利剑。 “那么,我现在第三次问你,鬼杀队存在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人类的存续?好高尚啊,好伟大啊……明明就是为了私欲,却偏偏要装作是为了整个世界,为了所有人类。 将自己立于救世主之位,把自己的私欲裹挟到全人类的立场,这是多么厉害的技巧啊,难道你们产屋敷一族,都是这么能言善辩,善于伪装的吗?” “一派胡言!” 身后,直性子的鸣柱第一个站了出来,怒声反驳道: “够了疯女人!不管你再怎么花言巧语,不管主公大人一族究竟有何初衷,我等鬼杀队数百年来讨伐恶鬼的功绩都不是你能抹灭的!” “你说的对,毕竟论迹不论心嘛。” 对他这番话,蝴蝶笑着接受了,可马上便话锋一转。 “但是啊,柱大人们,当你们心里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这不就是已经默认我刚才的说法了吗? 你们主公大人的那颗心,好像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伟大高尚啊……” “你……!” “产屋敷,如果你们一族真的这么在意所谓的人类存亡,真的这么高尚,又为何是在全族即将覆灭之际,才终于在那位神主的建议下,决定去铲除鬼王呢? 他不是你们一族的耻辱吗?他不是这世间的祸害吗?高尚的主公大人,你们一族最开始为什么会对此视而不见呢? 人类的存亡? 呵……哪有那么高尚,你们只不过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罢了。 我们不妨来做一个假设,假如你们一族没有受到诅咒,假如你们一族依然荣华富贵,子嗣安康,那么……你们又是否还会投身进这场人鬼之间的战斗呢?” 在产屋敷的沉默中一步步走上前,蝴蝶一边走,一边质问。 “产屋敷,你怎么不回答我了?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以鬼杀队那残酷的剑士选拔机制,你们每一次选拔都要死多少人啊? 你晚上做梦的时候,又会不会梦见那些可怜的孩子呢? 当然不会了!因为他们都是恶鬼杀的嘛!他们都是自愿的嘛!是他们自己本领学不到家才会被山里那些恶鬼给吃了!这和我们高尚的主公大人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你们已经付过钱了,不是吗?” 径直走到产屋敷面前,蝴蝶弯下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张丑陋沉默的脸。 “他们的命都已经被你们用钱买下了,那不就是你们想让他们怎么死都可以?我们的主公大人又怎么会对此感到愧疚呢?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斩杀恶鬼嘛!这点小小的牺牲又能算是什么呢?我说的对不对啊?! 告诉我,过去这几百年来,有多少人被你们一族用这种残酷又毫无人道的选拔方式,送进那山里喂了被你们困养的恶鬼? 以你们的选拔存活率,这个数量应该也不比恶鬼吞噬的人命数量少多少了吧? 我曾听我的妹夫说,你可是能记得鬼杀队里每一位剑士的名字,好厉害啊~那他们呢?!” 蝴蝶的语调突然拔高,厉声质问。 “那些被你们送进山里,连逃都逃不了的孩子!你!能记得他们的名字吗?!装模作样!令人作呕! 用金钱购买人命,以私欲裹挟大义!将那些剑士们一个一个派去送死,最后说上几句不要害怕孤单,你马上就会下去陪他们这种仿佛感同身受的冠冕堂皇之语,再流露出几滴哀伤的眼泪,好似一切就都能过去了!好似你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公大人了?! 产屋敷,你告诉我,你们一族和恶鬼,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哈哈哈哈!” 蝴蝶捂着肚子,放声大笑。 “当然有!你是人,而惠子是鬼,就这么简单,就这么一点。 除此之外,你和你口中的恶鬼别无二致!只不过是你杀人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你们更高尚!更优雅!更合理!更干净!更有大义! 所以!你们这就不叫杀人了,叫合理的牺牲,叫必要的牺牲,我说的对吗,主公大人? 你刚才告诉我,人和鬼最大的差别在内心,那你现在再告诉我,以你所说的这个标准,你和惠子……究竟谁更像''鬼''啊?哈哈哈哈!” “住口!我等皆为自愿!主公大人他……” “蠢猪!你们愿意,难道他就可以理所当然让你们、让那些剑士去死了吗?动动你那装满空气的脑子好好想想,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你是觉得无所谓,毕竟你是柱嘛,除了那些特别强大的鬼,有什么鬼能杀得了你? 可你怎么不去想想那些天赋不够,被你们高尚的主公大人那不合理的任务机制逐渐逼入绝境的可怜人? 敌人一次比一次强,任务一次比一次难,他们就算有仇恨,也不过就是想杀死残害自己家人的恶鬼罢了,怎么就被裹挟着要去讨伐鬼王了? 老虎吃了你的家人,难道你就要把这世间所有的老虎都灭绝了?在整个鬼杀队,真正需要灭绝这世间所有老虎的,难道不是只有你们这位主公大人吗?! 哈哈,比起这操弄人心的手段,论起这杀人不见血的技巧,你们主公大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啊!!” 冷冷看了一眼那又想出头的风柱,蝴蝶指着低头沉默的产屋敷,眼中尽是对虚伪的极致厌恶。 “我不否认这世上存在真正的高尚之人,也不否认这种人存在于鬼杀队中……但是,产屋敷,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你!! 唯独你,唯独你们一族,没有可能! 满嘴的仁义道德,实际上不也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鬼吗,和你们比起来,至少惠子她不会虚伪,至少她不屑于做这些冠冕堂皇的肮脏掩饰! 产屋敷啊产屋敷,你难道就真的一点也听不到吗? 那些被你们一族设下的残酷选拔而白白死去的剑士,那些被你们的不合理任务机制而逐渐逼死的剑士,那些因为你的错误指挥而白白牺牲的剑士,他们可都在喊你呢! 你怎么就不敢回头看看你身后?在你们一族那冠冕堂皇的大义之下,他们一个个可都在睁大眼睛瞪着你们呢! 他们在问你,你真的能那么心安理得吗? 你们那点钱,真的能买他们的命吗? 他们的命,真的能够用那些铜臭去买吗? 让那些剑士们口口声声说着自愿,把你们一族摘得那么干净,就连吃人都如此优雅,这就是上位者的手段吗? 恶鬼以利爪杀人,而你们一族,用大义与金钱杀人,真不愧是能诞生出鬼王的一族!真是好沉的一颗鬼之心啊!” 蝴蝶这一声声的质问犹如重锤不断敲击在产屋敷的心脏上,每一锤都像是要把他那颗内心彻底敲碎。 “噗……咳!” 脸色越发苍白,随着蝴蝶最后那一句话的说出,产屋敷终于坚持不住,脸色一变,张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洒落于身前。 “主公大人!” 慌乱的惊呼声中,柱们一拥而上,而蝴蝶却只是笑着。 “什么嘛!原来我这些话还能伤到你啊?我还以为你是真的问心无愧呢!哈哈哈哈!” 她狂笑着,一步步退后,最终走到角落里的吉川女剑士身旁,将她的日轮刀抽了出来。 惠子,你看啊,姐姐帮你打碎他的心了,什么鬼杀队的主公,还以为是多么高尚的人呢,原来还没有你干净啊…… 笨蛋妹妹,别再被你那仿若神明棋子的兄长给带进沟里了…… 人与鬼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义与道德,这不过就是两个物种的生死斗争罢了,你是鬼,他们是人,就这么简单…… 在种族的生死存亡面前谈论道德,简直可笑至极…… 所以啊,笨蛋惠子,别再用那些枷锁约束自己了,就让姐姐来帮你……把它打开吧! 蝴蝶用力握紧刀刃,将它狠狠刺入自己腹中! “疯女人!你在做什么?!” “别管她!那女人想死就让她去死算了!” 剧痛在这一刻传遍全身,鲜血从腹部的创伤中不断涌出,染红了衣裳,在众人那惊异复杂的目光中,蝴蝶却仍在笑着。 “呵呵,哈哈……”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忽悠着毫无意义的死去。 她发过誓的,只要能让惠子好好活着,她无论做什么都愿意。 但蝴蝶坚信,她的死一定可以成为打开惠子身上枷锁的钥匙。 因为她太了解那孩子了,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和她同样疲惫破碎的内心。 蝴蝶明白,她今日死在这里,一定能够为那孩子带来彻底的蜕变,让那孩子从此不再受任何人的约束。 那么,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了惠子去死。 “哈哈……” 鲜血从口中不断溢出,蝴蝶紧紧握着那贯穿自己腹部的刀刃,缓缓跪倒在地。 脸上维持着微笑,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那在众人拥护中的丑陋之人,一字一句道: “产屋敷,我们一样肮脏,我们一样卑劣,你们不是说我有罪吗? 好,我认……杀人偿命,我已经还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看着那丑陋之人脸上震惊到极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的表情,蝴蝶不顾牵动腹部的伤势,仰着头,再次放声大笑。 笑声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哈哈哈哈!” 她已心满意足。 “所以你还在等什么?!”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蝴蝶突然转头,朝着庭院一棵树上的苍老餸鸦怒声咆哮。 “你难道还不清楚你现在应该去做什么吗?!难道还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这只老餸鸦是在柱合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才飞回来的,毛发掉色,一看就知道上了年纪,寿命无多。 在它飞回来的那一刻,蝴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因为这曾是她妹妹的餸鸦,是那只无数次来看望过她,说过会守护她与小蝴蝶的餸鸦。 她不会认错的。 一人一鸦的目光在此刻对视,老餸鸦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蝴蝶。 它虽然是中途才回来,但却全程目睹了蝴蝶对鬼杀队的质问,目睹了蝴蝶的选择,以及她的决心…… 【我只是想来告诉他们,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蝴蝶,以及他们的女儿,一定会保护好她们,让她们平安,幸福,快乐……】 惠子曾在墓地前说的那番话突然在耳边响起,老餸鸦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蝴蝶,那浑浊的双眼中,竟然流下了两行泪。 下一瞬,它终于做出了选择,突然振翅高飞,朝着庭院外的方向极速飞去! 这一幕,让六柱们颇为不解。 “那只餸鸦什么情况?” “水柱,我记得那是你的餸鸦?” “嗯,是我的,因为年纪大了,偶尔喜欢到处乱飞……” “不对!我记得它以前是蝴蝶她妹妹的餸鸦!” “糟了!它恐怕是要去向那只恶鬼告密!该死!这个疯女人原来是为了这个?!” “开什么玩笑?!快拦住它!” 看到老餸鸦终于飞走,蝴蝶欣慰地笑了,她松开握紧刀刃的双手,任由鲜血从腹部的伤口不断涌出。 生机在极速流失,蝴蝶就这么倒在地上,她竭力抬起头,目光穿过了庭院中有些慌乱的众人,落在了那被保护在中间的丑陋之人身上。 “产屋敷……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会在下面……好好等着你们……” 用那温柔的笑脸,发出这最恶毒的诅咒后,蝴蝶只是轻笑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走马灯过去,二十多年来的记忆一点点消逝,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蝴蝶的脑海中,只剩下了惠子的身影。 抱歉呢,笨蛋妹妹,姐姐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往后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下去了…… 蝴蝶并不后悔,她只是有些遗憾。 若早知道这个结局会来得这么快,她当初就应该再大胆一点的…… 笨蛋惠子,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不是朋友的喜欢,不是亲人的喜欢,而是,作为恋人啊…… 第76章 神明也无法给出回答 “那个!请问这里是蝴蝶医馆吗?” 时至下午,医馆外一道突然的喊声,打断了正在整理药材的惠子。 “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惠子转头看去,医馆门口正站着一位驿差打扮的青年小哥。 青年双手扶膝,剧烈喘息,看他那满头是汗的样子,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过来。 “那个,小姐,有位自称蝴蝶惠花的女人让我来转告您,说是客户订购的药材出了问题,她现在正留在那里脱不开身,要您带着什么……什么收购的订单,还有什么交易的证明赶快过去,速度越快越好!” “药材出了问题……好,我明白了,谢谢你。” 心下有些疑惑,但惠子没有多想。 送走青年后,她当即打开一旁的柜子,将蝴蝶医馆的药材采购清单和交易证明全都取了出来,随后拿过旁边挂着的黑伞,关上医馆的门,撑开伞,快步朝着镇外的方向走去。 蝴蝶这次前往送药材的地址在账本上有写,因此惠子倒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 她只是有些不解,蝴蝶医馆的药材怎么会有问题……难道是被买家故意设套了? 带着这个疑问,惠子很快离开城镇,她以极快的脚程,仅仅过了一个多小时,便抵达了蝴蝶原本送药材的地点。 那里是距离城镇不算太远的一座郊外庄园,应该是属于某位权贵之人。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惠子远远便看到那庄园的正门口停着一辆装满药材的马车,正是蝴蝶早上驾着离开的那辆。 庄园的正门是开着的,门口没有人,莫非都进到庄园里去了? 希望别是蝴蝶和这些人在庄园里发生了什么争执吧…… 怀着这种担忧,惠子从正门快步踏入庄园。 而刚进去,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脚步猛地顿住,惠子撑着伞,回头环视四周,眉心微皱。 不对,这座庄园里……好像没有人? 沉心静气,感知在这一刻扩散到极致,惠子突然察觉到,在庄园四周的树林中,有几道气息正朝这边急速靠近! 一、二……五、六。 这几道气息实力不俗,显然非同常人,而且移动速度也相当快……是鬼杀队吗? 她中计了? 蝴蝶不在这里? 瞳孔骤缩,在惠子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她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地面……突然炸开了! 下一瞬,剧烈的爆炸冲天而起! 轰——!! “……” 几小时前,鬼杀队临时总部,六柱正围在因为吐血而极度虚弱的产屋敷身边。 “主公大人!您感觉怎么样了?医师呢?快点通知医师过来!” “那个疯女人怎么办?她好像也快不行了……” “别管那女人了!这种人身鬼心的家伙已经没救了!她既然想切腹,那就让她自己切去!” “现在的重点是继国惠子!那只叛徒餸鸦一定是向她告密去了!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被那疯女人这么一闹,我们之前安排好的斩杀计划岂不是……” “阿弥陀佛,诸位先冷静下来。” 双手合十,岩柱安抚住另外五人,沉声说道: “我和炎柱的餸鸦已经去追那只老餸鸦了,它年老体衰,不可能飞得过年轻的餸鸦,就算它能侥幸甩脱,一路上肯定也少不了各种纠缠耽搁。 等它赶到继国惠子面前,再将这里的信息传递给她,都不知道是要多久之后了,在这之前,我们还有可以利用的时间。” 看向众人,岩柱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 “眼下,这已经成为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我提议,现在立刻启动针对继国惠子的斩杀计划,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一定要在这只恶鬼得知这里的情况之前,将她彻底诛灭! 否则,一旦让那只老餸鸦真的接触到了继国惠子,将鬼杀队各大驻地的情报都透露给她,这必定是我等鬼杀队的灭顶之灾!” 岩柱的意思很简单,那只老餸鸦知道鬼杀队内太多的情报了,它的突然叛变完全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眼下根本来不及通知鬼杀队的各大驻地进行转移。 如果老餸鸦能被半路拦截住,这肯定是最好的。 可万一拦截失败,真的让它碰上了继国惠子……那将是众人想都不敢想的恐怖结局! 最严重的,很可能今夜就是鬼杀队的覆灭之日! 这个后果,他们赌不起。 为今之计,只有抓住这最后的时间,赶紧启动计划,把继国惠子骗出来,在这只恶鬼对鬼杀队的各大驻地下手之前,先把她给除了! “赞同。” 岩柱话音刚落,风柱、鸣柱和炎柱第一个点头同意。 而水柱和霞柱则在短暂的沉默后,同时看向了在众人搀扶下勉强坐立的产屋敷。 “主公大人,您……有什么指示吗?” 或许是刚才气血攻心的缘故,产屋敷此刻的气息已经非常虚弱,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 可他的意识仍然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 在刚才那一瞬间,在岩柱提议立刻启动斩杀计划的瞬间,产屋敷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他看到了一位女子,一位非常漂亮,但全身很多地方都被某种黑泥包裹着的女子。 他看到这位女子站在一处遍地灰尘和火焰的废墟之中,被一柄日轮刀斩断了那同样被黑泥包裹着的颈部。 脑海中浮现这副画面的瞬间,产屋敷就清楚,这肯定是神明为他预知的未来。 画面中的那位女子,必然就是继国惠子。 只是他拿不准,神明想向他传达的究竟是什么讯息? 莫非是想告诉他,他们这次的行动一定会成功,继国惠子必定会被鬼杀队斩首,让他放心地去做吗? 产屋敷有些拿不准了。 他们一族本就有着一种类似预知未来的能力,这是神明的赐予。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正是凭借着这种能够看穿未来的力量,产屋敷一族不但积攒了大量的财富,还多次带着鬼杀队一次次避免了被恶鬼袭击而覆灭的危机。 只是,这种神奇的能力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生效,而且也和真正的预知未来相差甚远。 很多时候,它更多只是一种直觉性的预知,会让产屋敷突然觉得这么做不好,又或是突然觉得某件事就应该这么做。 可这次不同。 神明传递给他的预知从未像这次这般清晰,甚至让他清楚地看到了未来的画面……一个继国惠子被斩首的画面。 而与这清晰画面相对应的是,产屋敷的内心并没有任何“很好”或者“不好”的预感。 神明,仅仅是将这幅未来画面传递给了他,而没有给出任何的提醒。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究竟是要他坚定内心,放手一搏,还是就连神明也只能看到这样的未来,只能让他自己去判断? 继国惠子,你的未来,难道就连天上的神明也无法确定吗? 产屋敷的内心在这一刻突然冒出了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这位神之子的妹妹会不会并非此世之人,所以,她的未来就连神明也难以确定? 由于这个想法实在过于荒谬,所以产屋敷只是想了一下,便抛之脑后。 “主公大人,请别再犹豫了。” 在产屋敷的沉默中,岩柱再一次开口劝道: “每让这只恶鬼多活一天,就很可能会多一个无辜之人受到伤害,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必须去尝试!这才是我等猎鬼人的职责所在!” “……赞同。” 产屋敷的沉默中,就连原本还在犹豫的水柱与霞柱也终于进行了表态。 至此,六柱全部赞同,一致决定立刻启动对继国惠子的斩杀计划。 “我……” 面对着六人那坚定的眼神,产屋敷一时间有些恍惚。 时间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夜晚,他也是这么目送着当时的柱们信心满满地去斩杀继国惠子。 然后,他们全死了。 如今三年过去,他又一次面临相同的选择。 而和三年前一样,这一次,神明也没有向他传递精准的预知,明确告诉他究竟该怎么去选择。 站在鬼杀队的角度,他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到了极致,极尽可能调查继国惠子的信息,极尽可能利用了她的弱点,极尽可能设置了这个成功率最高的行动计划。 产屋敷有相当高的把握,继国惠子一定会中计,落入他们提前设好的陷阱之中。 可是,这之后呢? 先手爆炸,白天战斗,六柱围剿…… 这些,真的能够顺利杀死那只仅次于鬼王的恶鬼吗? “我不确定……” 迎着面前六人的目光,产屋敷在许久的沉默后,用那虚弱的声音说出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看到了……你们似乎将她斩首的画面……但,神明没有给予我准确的预感……我不确定你们此行是否真的能成功……不确定预言中的画面是否就是最终的结果……我……很害怕……” 鬼杀队的主公,头一次从口中说出了“害怕”这个词。 “我很害怕……你们会重蹈……三年前的覆辙……一去不回……” 三年前的那夜,对产屋敷而言是一场噩梦,是他自信满满地将当时的六位柱,亲手送进了死亡的深渊。 他又怎么可能会对此,真的一点愧疚也没有…… 六柱闻言,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了笑容。 “请主公大人放心!尽人事,听天命!我等此行必然成功!” “没错!既然连神明都降下了预示,那我等又岂会有失败的道理?” “父亲,兄长,还有过去的前辈们,他们的仇,我们这次一定会一起报了!” “阿弥陀佛,无论面对何等的敌人,鬼杀队都绝不会退缩!” “主公大人,请您在此等候我们的好消息吧,今日,我们必将终结这只堕落的恶鬼!” “好……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第77章 碾压 轰——!! 黄昏下,剧烈的爆炸冲天而起,气浪向四周疯狂倾泻,整座庄园宅邸在瞬间沦为废墟! “快上!” 爆炸产生的粉尘暂时遮蔽了天空,随着岩柱一声咆哮,早已埋伏在附近树林的六柱们同时冲了出来,朝着宅邸的方向疯狂冲刺。 这其中尤以鸣柱的速度最快,连续催动雷之呼吸的一之型,他一头扎进了那还弥漫着浓浓烟雾的庄园废墟中。 在哪里? 那只恶鬼在哪里? 是已经被炸死了吗? 不顾热浪的灼烧,鸣柱的目光在废墟中四处扫视,在扫过其中一片空地时,他看到了自己此生最难以置信的一幕。 只见滚烫的泥土地上,一团像是黑泥的物质正从废墟四周快速聚合,并逐渐凝聚成一个类似人类的轮廓外形。 “这是……什么东西?” 就好似是看到了某种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诡异生物,鸣柱整个人都愣了几秒。 就是在这几秒之间,那团黑泥的人形逐渐固定。 其中像是左手的部位开始更进一步成型,迅速化形成一只纤细白皙的人类女性手掌,然后是手腕,小臂…… “继国惠子!是继国惠子!” 终于搞清楚前面这团黑泥是什么东西,鸣柱瞬间反应了过来。 “她还没死!!” 大吼着向后方还没赶到的同伴们发出提醒,他当即握刀向前突进!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电光跃动,鸣柱瞄准着黑泥人形的脖颈部位,以此生最快的速度突击上前,随后一刀斩出! 无论你究竟是什么怪物,无论你的血鬼术究竟有什么能力,反正只要能斩断你的脖颈,你就必然……什么?! 双眼瞪大,就在鸣柱的日轮刀即将砍中人形脖颈的前一瞬,那只纤细的手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突然抬起,就这么硬生生握住了他挥出的日轮刀! 而他的日轮刀刀刃,甚至都无法割破这只手掌的皮肤! 这怎么可能?! 震惊之下,鸣柱本能地想要抽刀后退,却发现这只看似纤细的手掌实际力气极大,他哪怕用尽全力都无法拽出自己的日轮刀! 黑泥人形上,头部的位置也于此刻显化出人脸,那半是精致容貌,半是流动黑泥的人类脸庞上,血红之眼中刻着名为“上弦”的字样。 “蝴蝶,她在哪?” 惠子就用这一只血红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冰冷至极。 杀意在空气中蔓延,恐惧在这一刻席卷全身,这彻骨的寒意甚至让鸣柱的身体出现了不可控的颤抖。 “?风之呼吸·七之型·劲风·天狗风?!” 但下一瞬,一道身影就从上方的烟尘中冲出,朝着这边甩出一道犹如龙卷风般的密集刃风! 与此同时,下方的地面上也有着一道身影紧随而至,带着那炽热的火焰向这边发起冲刺! “炎之呼吸·九之型·炼狱!” 风柱与炎柱同时赶到,联手朝身体大半还处于黑泥状态的惠子发动了攻势! 对此,惠子没有丝毫躲闪,她就站在那里,任由风柱的攻击落到自己的黑泥身躯上,溅起一阵涟漪,也任由炎柱的日轮刀斩向自己那由黑泥凝聚而成的脖颈。 没有任何阻碍,带着火焰的刀刃轻松划过,毫不费力便“斩断”了她的脖颈。 “成功了!” 与惠子的身体交错而过,看着她那飞起的头颅,炎柱内心狂喜。 他们真的成功了! 他们真的斩下了这只恶鬼的头颅! 主公大人的预知是对的! 父亲!兄长!我终于为你们…… “炎柱!小心后面!” 身后,突然传来风柱那声嘶力竭的咆哮,这让陷入狂喜的炎柱产生了一瞬间的疑惑。 还不等他回头,一柄利刃瞬间划过他的脖颈。 ……欸? 视野天旋地转,脸上还残留着那狂喜中带着一点疑惑的表情,炎柱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手持鸣柱日轮刀的惠子。 她那本应该被斩下的头颅,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她的脖颈上,由那些黑泥连接到一起。 奇怪……不是……斩断了吗…… “混账!” 炎柱被瞬杀,惠子的身体也几乎快化形完成,风柱惊惧之下,连续挥出数道风刃向她袭去! “你的动作变形了。” 身体已经具备了完整的行动能力,惠子长发雪白,她随手一刀抹断脚边的鸣柱脖子,闪身避开风柱挥出的风刃的同时,抬手将手中的日轮刀掷出。 这一刀的速度同样快到极致,风柱甚至都看不清惠子的动作,胸口就已经被投掷而来的日轮刀瞬间贯穿! “咳!” 巨大的力道自刀身上传来,硬是连带着风柱的身躯倒飞出十几米远! 还不等他站起身,惠子的身影就近乎闪现般出现到他面前。 “告诉我,蝴蝶在哪,我可以放你一命。” 压迫感如泰山压顶而来,惠子低头俯视着他,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在知道自己中计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清楚,蝴蝶肯定是落到了这帮人手中。 惠子无心去探究这背后的过程和原因,她现在只想把蝴蝶找回来。 抬头看着她,胸口被贯穿,嘴角溢血的风柱却是咧嘴笑了。 “想找那个疯女人?去地狱……” 刀光闪过,惠子直接斩断了他的脖子。 “风柱!” 于此时刻,速度最慢的岩柱、水柱和霞柱三人也终于赶到,正好看到了风柱被斩下头颅的这一幕,也看到了另外那两具已经倒在了地上的尸体,目眦欲裂。 “混账!继国惠子!你!!” “阿弥陀佛!堕落之徒!我等必将你送往地狱!” 而惠子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遮蔽天空的烟尘终于在此刻散去,傍晚的丝丝阳光透了进来,落到她的手背上,将其瞬间灼烧。 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后衣袖中淤泥涌动,一把黑伞便凭空出现到手中。 “你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单手撑伞,她就这么望着对面愤怒的三柱,用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说道: “我无心杀戮,别对我出手,我就不会伤害你们,让蝴蝶平安回来,我也可以不追究今日之事。” “阿弥陀佛!继国惠子,你还想把这种扮演人类的游戏玩多久?!” 岩柱怒声喝道,抬手将背上那柄特制的巨锤取下。 “想想被你杀的那些人!你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恶心吗?!” “他们想死,与我何干,我现在无心与你争论这些无用之事。” 惠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却逐渐冷了下去。 “我最后再问一遍,蝴蝶,在哪?” “那个疯女人已经死了。” 水柱冷冷回道。 “她多少还有些廉耻心,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切腹自杀了。” 蝴蝶……自杀了? 看着面前的三人,看着他们脸上那不似作伪的表情,惠子整个人瞬间愣住。 切腹……自杀……怎么会…… 她们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以后的人生了吗……蝴蝶怎么可能会自杀…… 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绝不会的! “趁现在!” 惠子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恍惚,在这一刹那,霞柱率先出手,于浓浓的雾气包裹中,以一记移流斩直奔她的脖颈! 但下一瞬,惠子直接抓住他挥来的刀刃,反手就割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洒而出,她的脚步挪移,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速与还在冲锋途中的水柱瞬间交错而过。 又是一朵血花溅起,水柱的头颅应声而落。 “恶鬼!!” 转瞬间便又死去两位同伴,岩柱怒声咆哮着,就要挥动手中的巨锤砸向惠子留下的那道残影。 刀身回转,借助黑伞的遮蔽,惠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到岩柱身侧,紧接着,岩柱的两只手腕便被齐齐斩断,手中巨锤直接砸向地面,锤柄上还剩着两只紧握的宽厚手掌! 可还不等岩柱感受到疼痛,他便又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窝一凉,双腿突然无力。 ……发生了什么? 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岩柱低头看着自己断裂的手腕,那还残留着愤怒的脸上透露出一股迷茫。 奇怪,这只女鬼是怎么出的手? 为什么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是呼吸法?传说中的起始呼吸法? 不对,现在太阳还在,她施展出的剑技效果绝不可能脱离那把黑伞的范围…… 所以,这就只是单纯的速度? 没有用任何剑技,甚至没有用任何招式,仅凭借着最纯粹的速度,就将他们给击溃了? 他们和这只恶鬼之间的差距,竟然可以大到这种程度? 白天,先手爆炸,六对一,对方还受到了阳光压制无法发挥出呼吸法的剑招效果…… 可纵使他们已经把战局挪移到了对她如此不利的程度,这只恶鬼依然能以这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将他们的攻势轻松击溃? 开什么玩笑……这种生物,真的能被允许存在于世间吗? 意志逐渐动摇,信念开始崩塌,这一瞬间,吉川女剑士那夜的所言于岩柱的脑海中突然浮现。 【就你们这些人,哪怕数量再翻十倍!全绑在一起都不够她打的!】 【你们……只不过是一群没见识过真正恐怖存在的井底之蛙罢了!】 能够轻松碾碎所有计谋的绝对实力,这便是十二鬼月的上弦壹,神之子的妹妹,若连她都已经如此强大,那位传说中的鬼王,究竟又该强到何种程度? 岩柱的内心,于此刻浮现出了那和和吉川女剑士相同的疑问。 这场人鬼之间的较量,他们真的能赢吗? 黑伞的阴影出现于身前,将头顶的阳光遮蔽。 黑泥于衣摆下涌动,它们在岩柱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裹挟着他那留在巨锤上的手掌,接回了他断裂的手腕处。 “你,动摇了。” 撑着伞,低头看着岩柱那充满疑惑、震惊与不解的神情,惠子那刻着上弦壹的血红双眸依然冰冷。 “如实告诉我,蝴蝶的情况,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处庄园废墟的不远处,一只浑身是血,掉了不少羽毛的苍老餸鸦,正摇摇晃晃地朝这边竭力飞来。 【餸鸦叔叔?您怎么来了?】 【惠子姐姐吗?她刚刚出去了,好像是蝴蝶姨妈去送药材的地方出了什么问题,一楼的账本上应该有写地址,您等一下,我下去找给您……】 【欸?餸鸦叔叔,您、您怎么哭了?】 第78章 恶的底色 鬼杀队总部,夜色将近,原本靠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的产屋敷突然睁眼。 “不对……” 他竭力挣扎着起身的动作,吸引了一旁正在熬药的夫人的注意。 “夫君,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她连忙过来搀扶产屋敷,轻声问道。 “不对……不对……” 紧握着夫人的手,产屋敷那布满丑陋疤痕的脸上,双眼流出泪水。 “不对……出事了……一定失败了……他们一定失败了……” “夫君?” “夫人……你快走……” 勉强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产屋敷用那近乎颤抖的声音催促道: “快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快……我们的计划失败了……神明已经向我降下预示……她……就快来了……” 此时此刻,哪怕不用明说,两人都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谁。 继国惠子。 她没有被斩首,六柱的围剿绝对失败了。 不但如此,她很可能还已经和那只老餸鸦取得了联系,正朝这边极速赶来。 如今黑夜已至,这个过程绝不会要太久。 那只恶鬼,要来报复他们了。 “好,夫君,我马上就安排人带你……” “不……我不能走……” 莫名的恐惧随神明的预示笼罩全身,让这具已经接近灯枯油尽的身体止不住在颤抖。 但产屋敷还是竭力维持住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跟着你们……只会是拖累……别管我……就让我留在这里拖住她……你们快走……” “可是,夫君你……” “听话……” 微微摇头,产屋敷紧握着夫人的手,抬起头,用那早已模糊的视线,看向她那带着泪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嘱咐道: “带着孩子们立刻离开这里……其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要带……一路上不要停留……不要回头……更不要去其他的驻地……之后就安静地躲几年……只要我族不灭……鬼杀队……就不会覆灭……明白了吗……” 产屋敷的这番话可以算是遗言了。 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已经经不起这一路上的颠簸了,转移的部队带上他只会是拖累。 因此,他只能选择留在这里,为自己妻儿的转移争取最后的时间。 月明星稀,目送着自己的夫人一步步离去,产屋敷独自靠坐在里屋的走廊上,目光落于面前的庭院中。 他从不怀疑神明的预示,因此哪怕还没有任何一只餸鸦回来报信,产屋敷也已经确信。 他们的斩杀计划绝对失败了,六柱很可能无一生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继国惠子啊…… 明明已经计划到了如此地步,都还是无法将你斩杀吗…… “哈哈,你害怕了?” 庭院的角落里,双手被捆绑,靠坐在庭院那棵树下的吉川女剑士看着产屋敷脸上的那副表情,突然笑了。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别去招惹那只怪物,你们就是不听,哈哈哈哈……怎么了主公大人,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对此,产屋敷只是看向她,轻轻摇头。 “吉川,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恶鬼,是我等必须诛灭的大敌……” “主公大人你知道吗,你现在说的这番话,简直就像是只蚂蚁决心要去打败一头老虎一样可笑。 我看不到这里面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地方,我只看到你们不但杀不死那头老虎,而且还惹怒了她,现在,她要回来报复我们咯! 主公大人不妨想想看,今夜之后我们究竟又会多出多少本不会出现的牺牲?那些无谓死去的生命究竟又该算在谁的头上呢?哈哈哈哈……” 女剑士放声嘲讽,反正都快死了,她已经无所顾忌了。 于她的嘲笑声中,产屋敷只是沉默。 “吉川,你说的对。” 不知是沉思了多久,产屋敷才轻轻点头。 “不只是你,那位蝴蝶小姐,她说的有些话,也对…… 我们一族最开始,本就是为了私欲,为了能延续我族的存续,才投身进这场人鬼之间的战斗中,这点确实如此。” 缓慢地移动目光,看向庭院里那只是被白布潦草掩盖的尸体,产屋敷缓缓说道: “为了这一点,在这讨伐恶鬼的大义背后,我们,也确实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牺牲。 自愿,并不是我族能理所当然挥霍他们生命的理由。 很多行为,其实不必要,很多选拔,也确实不合理,很多生命,也的确在白白逝去……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蝴蝶小姐说的那番话,藤袭山上那些凄惨又毫无意义死去的孩子们,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完全没有了家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恶鬼有着深仇大怨。 假如,被送进藤袭山遭受恶鬼吞噬的人是我,是我产屋敷一族的人,我真的,还能那么理所当然吗?” “不会的。” 产屋敷轻轻摇头。 “我可以接受我的家人为了讨伐恶鬼而进行有意义的牺牲,但这种毫无意义的死去,我确实……无法接受。 蝴蝶小姐,说的没错,那些孩子不该如此草率的牺牲,再有什么大义在身,我族也不该如此践踏他们。 为了讨伐恶鬼,而设计出如此不人道的选拔机制的我族,在某些方面,也确实和那些恶鬼,没有太大的区别。 本质上,这都是对生命的一种……漠视,二者,并无差异,无非,手段不同。 这场与恶鬼的较量太过漫长,太多的牺牲,已经麻痹了我们,本该拥有的人心,以至于手段越发过激,做事也越发不顾后果,总觉得,只要有神明相助,一切就都能按我们所想的那样……理所当然。 最终,才酿成了今日的大错,简直无知,又愚蠢……只是,如今想通这些,也为时已晚。” 长长的一声叹息,产屋敷再次看向女剑士,轻声说道: “吉川,走吧,外面的剑士不会阻拦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无需留在这里……” “你要放我走?” 女剑士难以置信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产屋敷。 “你本就罪不至死,快走吧,不必陪我,在这赴死……” 产屋敷再次催促道,他如今已经身心俱疲,被蝴蝶强硬扯下的那块遮羞布,对他的内心造成了极为沉重的打击。 他现在,真的已经不想再看见任何人无谓牺牲了。 接下来会死的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目送着女剑士离开庭院,不多时,原本守护在庭院四周的剑士们也纷纷涌了进来,单膝跪地。 “主公大人!您找我们有何吩咐!” 他们都是产屋敷让自己的夫人在临走前通知过来的。 看着庭院内的这些剑士们,看着他们脸上那忠诚坚定,愿意随时为他赴死的神情,产屋敷那本就破碎的内心,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刺痛。 “对不起……” 看着他们,产屋敷深吸口气,那丑陋的脸上,是歉意的笑容。 “我以鬼杀队主公的名义宣布,自今夜起,自此时起,鬼杀队,即刻解散。” “主公大人?!” 产屋敷的第一句话就把庭院内的一众剑士们镇住了,全都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们并无资格参加此前的柱合会议,自然也不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听我说……” 艰难抬手制止住他们,产屋敷缓缓说道: “因为我的鲁莽,我的错误指挥,今夜,鬼杀队很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但,不要害怕,此等危机,在过去的历史中,我等也曾遭遇过几次。 此前,我已经派出餸鸦,通知各大驻地进行转移,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也算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如今的暂时解散,只不过是为未来的再次团聚,尽可能保留火种,你们无需为此难过,只要好好活下去,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诸位也一定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那主公大人!您、您呢?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不必了……” 产屋敷轻轻摇头,抬眼望向头顶的漆黑夜幕。 “今日之事,错皆在我,总要有一个人去承担,更何况……我,也很想借这个机会,见一见她,看一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庭院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在这不算长的沉默中,其中一位剑士突然大声吼道: “我愿与主公大人共进退!” 连锁反应由此产生,紧随这名剑士之后,剩余的剑士们也纷纷表态,谁都不愿意离开。 产屋敷轻声叹息,神情中尽是无奈与痛苦。 “愚蠢,这种牺牲,根本没有意义,不要再……!” 话说一半便再也说不出口,莫名的恐惧在这一瞬贯穿全身,神明的警示于这一刻强烈到了极致。 微凉的夜风吹过庭院,稍微卷起了地上的一丝尘土。 没有任何前兆,没发出任何声响,庭院中,众剑士身后,一道身穿和服的白发身影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那里。 除了受到神明提醒的产屋敷外,庭院内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到这道身影的到来。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凝视着脚边那具被盖着白布的尸体,肩膀上,是一只早已奄奄一息的苍老渡鸦。 哪怕视线已经极为模糊,可产屋敷依然在第一眼认出了这道身影。 她就是继国惠子。 寂静的夜空下,毫不知情的众剑士身后,用最快速度从庄园赶来的惠子,就这么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那块白布。 通透世界让她的目光能够穿透白布,清晰地看清隐藏其下的那具遗体。 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再熟悉不过的容貌,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蝴蝶发饰。 不会有错的,这具已经冰冷的遗体,就是蝴蝶惠花。 不会有错的…… 瞳孔逐渐放大,惠子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蝴蝶的遗体,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散去。 她在想,这种时候,她究竟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对呢? 平静地看着蝴蝶的遗体,惠子没有哭,没有愤怒,没有暴躁,也没有失控。 她只是这么凝望着,一直凝望着,直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心跳也逐渐加速,喉咙突然变得很疼,眼眶也渐渐变得湿润。 身体超越思维产生了异常的反应,这些反应又由细微逐渐变得强烈,最开始还只是一点,但很快就如墨水浸染惠子的全身,最终只在她的脑海中汇聚成了一句话—— 蝴蝶死了啊…… 大脑终于对眼前的一幕产生了反应,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惠子的心脏也终于感受到了那迟来的犹如撕裂般的疼痛。 可她仍然只是站着。 仅有的伤势是在腹部,是贯穿伤,创伤面积并不算大,血几乎都要流干了,身下早已染红一片,蝴蝶死亡的过程一定很漫长,很痛苦…… 好奇怪,明明应该是这么痛苦的死亡,可为什么蝴蝶的脸上是笑着的表情? 好奇怪,明明应该是哭出来的场景,可为什么……她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现在应该哭出来的,对吧? 她应该立刻跪在蝴蝶的遗体旁嚎啕大哭的,对吧? 可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平静地站在这里,思考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呢? “蝴蝶?” 心脏的疼痛逐渐一点点消失,惠子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脚边蝴蝶的遗体,泪水从脸颊滑落而不自知。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蝴蝶已经死了……对吧? 可是为什么……她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你是谁?!” “她的眼睛……是十二鬼月!她是上弦壹!该死!她怎么会……” “保护主公大人!快保护主公大人!” 剑士们终于察觉到了惠子的到来,在一片嘈杂声中,拔刀的声音接连响起。 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惠子就这么失神地站在原地。 对了,得赶紧找个地方,先把蝴蝶埋起来才对…… 对,不能把蝴蝶就这么丢在这里,得好好埋起来…… “晚上好,继国惠子小姐……” “主公大人?!” 耳畔好像传来了谁的声音,惠子缓缓转过头,她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平静,那已经晦暗的血红双眼中,目光第一次投向了被一众剑士保护在后方的产屋敷。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与眼睛里没有丝毫起伏的惠子不同,产屋敷的眼里满是好奇。 他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堕落的神之子的妹妹。 撑着那病弱的身躯,产屋敷竭尽全力站起身,他想尽可能再靠近惠子一些,尽可能看清她的模样。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给鬼杀队带来了无数血泪的恶鬼,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在这股动力的驱使下,他不用任何人搀扶,就摇摇晃晃地穿过了身前的一众剑士,径直走到惠子面前几米的位置。 “继国惠子小姐……” 模糊的视线终于能够完全看清惠子的容貌,产屋敷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没有丝毫表情的精致面容,那晦暗空洞的眼睛。 她的周身,无比空荡,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很漂亮,非常漂亮……” 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产屋敷有些喘息。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漂亮的花……这世间,恐怕少有能比你更加美丽的女子…… 但是,你知道吗……你只是一朵花,一朵毫无气味……毫无触感的……空白之花…… 你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的……善恶,良知,道德……有的,只是空白……与虚无…… 可否告诉我,像你这样空无一物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活在这世间的呢?” 看清惠子的第一眼,让产屋敷无比的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浑身充满邪恶与暴虐气息的极恶之鬼,但现实却并非如此。 这只恶鬼的身上,由内到外,空无一物,仿若行尸走肉。 “继国惠子小姐,你过去,杀过很多的人……” 看着一言不发的惠子,产屋敷继续问道: “可以告诉我,在杀死那些人时,你的心里,是在想着什么吗? 你的内心,是否对此有一丝丝特别的触感?无论是开心、难过、悲伤、痛苦……在杀他们时,这些感觉,你可曾有过? 他们的死亡,又是否曾让你产生过一丝丝的……愧疚?” 在产屋敷这一句句的询问中,意识逐渐回归,大脑再度开始运转,那晦暗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惠子没有回应他,她缓缓跪坐在地,平静地掀开白布,将蝴蝶的尸体抱在怀中,从黑泥中取出那件还未来得及送出的斗篷,轻轻盖在她冰冷的身躯上。 “蝴蝶,别怕。” 抬手替蝴蝶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惠子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马上就让他们下去见你。” 面带微笑,让蝴蝶靠在自己的大腿上,惠子这才抬起头,看向一旁耐心等待的产屋敷。 “你想知道答案,是吗……好,那我满足你。” “我的回答是,完全没有。” 双眼冷如冰窟,惠子用那明明笑着,却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的内心一片空白,除了我在意的人外,我视这世间所有生物都为草芥,我既不在意他们的生,也不在意他们的死,只要他们未曾影响到我。” “原来,是这样吗……” 闻言,产屋敷有些愣神。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未曾有过吗?” 看着他那丑陋的脸,看着他那仿佛要寻求什么的目光,惠子突然笑了,那笑意中满是嘲讽。 “五十多年前,曾有一位敢于对我出手,最后又向我乞降的猎鬼人。” 指尖温柔地轻轻抚过蝴蝶那苍白冰冷的脸庞,她缓缓抬头,似是回忆。 “他说,他愿意接受我的条件,愿意自断手筋,丢弃日轮刀,只要我能放过他的性命,可我还是把他杀了。 他临死前很不解,因为他觉得我很强,他认为他在我面前只不过是一只蝼蚁,认为我应该不会介意这么一只蝼蚁的挑衅,认为对我而言,把他杀了放了其实都是一样的。 嗯,确实,事实的确如此,但是啊产屋敷……我一直无法理解,难道就因为我强,因为我游刃有余,所以我就必须迁就你们?而你们就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来杀我?哪怕失败了我也必须放你们一马? 按照你们的逻辑,若我哪一天遇到了比我强的猎鬼人,当我跪下来向他乞降时,那他是不是也应该留我一命啊? 我想你们绝对不会吧,你们只会杀我杀得更痛快,不是吗? 令人作呕的虚伪,简直可笑至极。 你听好,产屋敷,想杀我的人,我在杀死他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的愧疚,只要他动手了,无论是蝼蚁还是强者,我都一定会把他杀死,绝不留手。 这个回答,够清楚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只是,继国惠子小姐,还有另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你的回答。” 看着惠子,产屋敷再次问道。 “那晚,驻地里的那些人呢?难道他们,也是如此吗?” “呵……” 惠子低头笑了,她微微眯着眼,笑容中的嘲讽更甚。 “我来之前,你们的岩柱也曾问过我这样的问题,问我在驻地杀了这么多人,内心不会感到愧疚吗? 我觉得很可笑,驻地那晚,我从未动手杀过任何一人,我不过就是将那些想要逃走的人抓了回来,让猗窝座去决定他们的生死罢了。 他又问我,难道这就不算杀人了吗,让他们就这么逃走,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就如我所言,我既不在意他们的生,也不在意他们的死。 所以,你们既然认为让我放走他们是可以的,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反过来想,我把他们再抓回来,这也是可以的? 产屋敷,你或许会认为是我嗜杀,想杀人还要找理由,觉得是我伪善,但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人,在我眼中,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都还没有那位大人交给我的任务重要。 他们是生是死,我也根本不想操心,如果猗窝座想放走他们,我不会有任何犹豫,反之,猗窝座想把他们都杀了,我也不会有任何阻拦。” 轻轻将蝴蝶放下,惠子站起身,一步步向产屋敷走去。 “产屋敷,你们总想将你们的善恶观套到我头上,想强迫我站在你们的立场上去思考,觉得我应该这么去做,应该那么去做。 我对此真的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非要用人类的标准来要求一头猛虎? 猛虎在捕食野兔的时候,难道会因为野兔那一堆所谓的大道理,就放下自己的爪子吗? 为生存而捕猎,为生存而反抗,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这世间万物的底层逻辑,难道只是因为被捕猎的对象换成了你们,你就觉得不舒服,不合理了吗? 少拿你那些大道理往我身上套,人与鬼之间的斗争,与你们那所谓的正义,良善的光正伟毫无关系,这是两个种族之间的斗争,而生存的斗争,无关正义。 所以,我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我杀你们是错误的行为,同理,我也从不觉得你们想杀我是错误的,我们彼此一直都在这么做,区别只在于,你们做不到而已。” 极恶之花于此刻彰显无疑。 产屋敷在这一刻终于清楚,面前人的真正色彩。 不同于那些明显的邪恶与暴虐,继国惠子的“恶”很是特别。 她没有善,也没有恶,她的善恶是一片完全的空白。 可正因如此,正因她鬼的身份,使得她的这片空白对人类而言,就成了最大的恶。 因为她没有人类本应该拥有的绝大多数道德和认知,她做事不存在人类共有的底线,她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或事,只会依靠最普遍的自然法则去做出判断。 而这种判断,对站在她敌对方的人类而言,往往是灾难性的。 就如驻地那夜。 她对那些本可以逃走的人其实没有任何的厌恶,也没有任何想要杀他们的欲望,在她眼中,那些人和脚边的蚂蚁,池塘里的金鱼,路边的猫猫狗狗毫无区别。 如她所言,除了自己在意的人以外,她将这世间一切生灵都视作草芥,将他们都放在了完全相同的位置上,无论是人类,恶鬼,亦或是其他动物,都是如此。 所以,她才能毫不犹豫地将他们都抓回来,任由另外那只恶鬼随意处置。 继国惠子,原来,这就是最真实的你吗…… “而蝴蝶,也是如此。” 并不清楚产屋敷此刻的内心所想,也不在意,惠子站在他面前,那血红的双眸中,眼底光芒尽散。 “蝴蝶做错了事,我明白的,我非常明白,她为了我,伤害了无辜的人,有此下场,是她罪有应得,所以,你们杀死她是非常合理的行为。 是我无能,所以保护不了蝴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同样的,你们无能,所以你们杀不了我,只能任我屠宰。” 看着产屋敷,看着那一众已经被恐惧支配全身的剑士,惠子手中,黑泥化作刀刃,缓缓举起。 “产屋敷,你记住,我们的世界不是讲大道理就行得通的,无能与软弱,只会让你的敌人在掠夺和伤害你的时候,更加痛快。 别怨我,要怪,就怪你在遇到危难的时候,没有能够去改变的能力吧……好了,上路吧。” 上弦壹笑着,终于将那屠杀的刀刃落下,无数月牙冲天而起,恐怖的斩击将庭院瞬间荡为废墟! 夜幕下,月牙的斩击一次又一次落下,在这片废墟里反复犁过,凄厉的哀嚎不断回响,鲜血在喷洒,残肢断臂到处飞舞,脏器混杂着泥土四处洒落,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碎肉。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直到耳边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凄嚎。 惠子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刃。 她的身前,已经无人生还,那产屋敷,也在第一道斩击落下时就被劈成数截,鲜血与脑浆撒得遍地都是。 “蝴蝶,你看,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已经帮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是的,她复仇了,她替蝴蝶复仇了。 这时候她应该感到高兴了,对吧? 她应该感到痛快了,对吧?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 为什么,她的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 好累,真的好累……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落下,直到天色渐明。 惠子就这么站着,看着面前的废墟,看着那一堆堆的残缺尸体,内心没有丝毫喜悦,也没有丝毫快感,只感觉心里空空荡荡,无比疲惫…… 她终于明白了。 是的,她明白的。 因为蝴蝶已经死了啊。 因为蝴蝶已经死了,所以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报复再多,又有什么用? 在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惠子的内心于这一刻彻底死去。 她的眼中,映照着那遍地的残破尸体。 抱歉呢,缘一兄长,我好像打破我们之间的约定了,我是不是不应该杀他们的? 算了,无所谓了…… 等我下去后,您再好好骂我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从地平线下透了出来,惠子抬头看向它,看着那即将落到自己身上的光芒,却毫无要躲避的意思。 过去这一百多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于脑海中快速走过。 出生,年幼,长大,变鬼,然后是无尽的岁月。 仔细想来,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对她而言真正能称得上快乐的,好似也不过寥寥数载,余下的,不过都是空度罢了…… 这是何等凄惨,何等无趣,又何等可笑…… 想到这里,惠子凄凉地笑了,眼角有泪光涌出。 无限的疲惫在这一刻涌来,迎着即将落下的阳光,她扔掉手中的刀刃,就这么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岩胜兄长,您的妹妹,要先走一步了…… 蝴蝶,等着我,我马上就去找你…… 可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却有一阵风突然吹过。 这风来得是如此猛烈,一下子就掀起了那件盖在蝴蝶身上的斗篷。 它是如此地凑巧,在阳光落下的最后一刻,将这件斗篷高高吹起,旋转着,落到了惠子身上。 阳光终于照耀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可斗篷却在风力的作用下紧紧贴合着惠子的身体,将这致命的阳光死死隔绝在外,不让它们伤到她丝毫。 究竟是要什么样的风,才能吹起这么重的一件斗篷? 【笨蛋妹妹,别不珍惜自己的命。】 模模糊糊之间,惠子隐约感觉到,这风中,好似有什么人正靠在她的身后,轻轻抱着她。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好好活下去的吗?】 耳畔好似响起了什么声音,惠子下意识睁眼。 “蝴蝶?” 【别害怕,别难过,离别只是暂时的。】 “蝴蝶,等等,别走……” 【一无所有,便是重新开始,从今天起你要好好活着,不再为任何人,不再受任何约束,就只为自己而活。】 眼前好似有虚影闪过,惠子慌乱地想去抓住,可手却在伸出斗篷的刹那,便被阳光一寸寸灼烧湮灭。 这咫尺之距,是她触不可及的距离。 【相信姐姐,我们一定会在未来,再次相遇……】 第79章 我当入地狱 传说中,世界存在天堂与地狱。 善良的人死后将会前往天堂,而满身罪孽之人也必将前往地狱。 那么,究竟什么才能算是善良,什么才能算是罪孽? 这个标准该如何去衡量?这个标准是由谁定下的? 倘若直接杀人就是恶,那间接杀人是否也是如此呢? 前面是温暖的光明,身后是冰冷的黑暗,产屋敷站在二者的分界点,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哟,你还没走啊,主公大人?”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产屋敷回头看去,发现是蝴蝶。 她正站在那冰冷的黑暗中,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里是死者最后的滞留地,二人于此处再次相见了。 “怎么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你们的神明应该允许你去天堂了吧,还是说,你想跟着我一起下地狱?” “蝴蝶小姐,你……还没走吗?” 产屋敷有些意外。 “当然,毕竟我还得照顾好我家惠子,可不能让我那个脆弱的笨妹妹就这么草率地下来陪我啊…… 更何况,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得看着你们死了,我才甘心啊……” 蝴蝶的脸上满是笑容,丝毫不为自己即将下地狱的这一结果感到悲伤难过。 “嗯嗯,虽然少了那位岩柱,但能亲眼看到我们的主公大人也下来了,我这下是真的无憾了,走了。” 完全没有要和产屋敷多聊的意思,蝴蝶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啊,对了对了,说起来,我之前问了神明一个问题。” 回过头看着产屋敷,蝴蝶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很好奇呀,在人世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切腹谢罪了吗,为什么死后还要继续下地狱呢? 可神明告诉我,这没有意义,我杀了人,就必须下地狱去赎罪呢~ 哈哈,还真是偏心的神明呢,可是这样的话,你们之前让我自杀谢罪的那些话,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你们说,这究竟算不算是一种罪孽呢……嗯,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主公大人自己去想吧,我赶时间去赎罪呢,先走了。” 蝴蝶挥挥手,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那冰冷的黑暗中。 “蝴蝶小姐,请等一等。” 可就在这时,产屋敷却突然喊住了她。 “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话想对我说吗?” 蝴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可以啊,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不是的……” 微微摇头,产屋敷抬腿,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走来,口中缓缓说道: “我是想告诉你,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之后,都有认真地思考过。 你说的没错,我族为了讨伐恶鬼,于这大义之下,确实造成了很多本就不必要的牺牲,很多鲜活的生命都被白白浪费。 他们的死亡不应该被忽视,他们的逝去不应该被遗忘,他们的生命也该有人去承担……这是我族犯下的罪孽,是再光鲜亮丽的旗帜都无法掩盖的事实。 然后,是那位继国惠子小姐,我之前见到她了,也稍微,和她交谈过……” “嗯,我知道,我已经看到了。” “对不起。” 看着蝴蝶,产屋敷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我此前,对继国惠子小姐存在深深的误解,在这次交谈后我才知晓,她原来并非我所想的,那种怨恨世间,喜好屠杀的恶鬼。 真正的继国惠子小姐,她是一个空白的人,她的身上静如白纸。 虽然她如今表现出来的是恶,是对人类的极恶。 但,这并非她真正的底色,她真正的颜色其实是一片空白,由什么人去引导,她就会变成什么样的颜色。 就像蝴蝶小姐你此前尝试着让继国惠子小姐只食用尸体那样,我相信,如果能有一个心存善念的人在她身边,一点一点去引导她,那她最终也会受到相应的影响,从而改变她如今的色彩。 所以,真的对不起,因为我的鲁莽与无知,不仅打断了这本可能会发生的进程,反而,还加深了继国惠子小姐身上的恶之色彩,这些都是我的罪孽……” “产屋敷,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步步,产屋敷终于走到了蝴蝶面前,和她一同停身于阴冷的黑暗中,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这一世,我做错了太多,无意间,也犯下了太多的罪孽,纵使神明认为我无罪,但我仍,问心有愧…… 我,当入地狱。” “哈……” 似是从未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蝴蝶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忽然笑了。 “主公大人别忘了,你们的神明已经判你无罪了……” “神明的判决,毫无意义。” 面对她这句话,产屋敷只是微微摇头,他昂首挺胸,径直朝着那黑暗的深处走去。 “既是由人犯下的罪孽,自当由人去审罚,若是事事皆听神明,那我等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听着产屋敷这番话,看着他的背影,蝴蝶眨了眨眼,然后再次笑了。 只不过这一次,这笑容中少了嘲讽。 “我必须承认,产屋敷,我现在确实对你改观了一些。”她走上前,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蝴蝶小姐,来世我等便一起努力,以正确的方式,彻底终结这场人鬼之间的噩梦。” “你想多了,我没有你那么高尚的想法,我只想保护好惠子,仅此而已。” “这,并不冲突,只要,愿意尝试……” 第80章 他叫童磨,特别烦人 “惠子小姐,惠子小姐?呐~惠子小姐~听得到吗?” “嗯?” 黑夜下,耳边声音很吵,惠子终于回过神,转头看向身旁这只很烦的鬼。 “怎么了?” “真是的~” 打开手中铁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这位同样有着一头白发,戴着帽子,身穿红衣的男性,那刻着“上弦陆”的字样,犹如七色彩虹般漂亮的瞳孔中,流露出了似乎是难过的情感。 他用一副哭兮兮的表情看着发呆的惠子,很是难过地说道: “惠子小姐你刚才究竟在想什么啊~我可是喊了你很多声哦~为什么一直都不理我~” 他叫童磨,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无惨大人转变的鬼,好像是在十几年前吧,惠子有些记不清了…… 毕竟,虽然童磨自认为是她的好朋友,但惠子其实和他不熟,除了记得他的名字外,就知道他好像还是人类社会中一个叫“万世极乐教”的宗教教祖。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还是之前童磨和前上弦陆进行换位血战的时候。 也就是这一次,让童磨从此惦记上她了。 明明就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结果却能厚着脸皮一直凑上来,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扯东扯西。 一边说她很漂亮,能不能让他啃一口尝尝味道这种让鬼无法理解的话,一边还做出了想把他那眼睛送给她当礼物,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 最后还是惠子把他的头砍下来后,这烦人的家伙才终于消停,转而跑去和猗窝座交流感情了。 嗯,虽然童磨很烦,而且他自己对此还没有一点自知,但他作为鬼的天赋确实挺不错的。 只用十几年的时间就能跻身上弦之位,虽然只是最末的上弦之陆,但也是相当恐怖的速度了。 惠子能明显感觉到,童磨的上限远不止于此,他作为鬼的天赋,恐怕还要在眼下已经是上弦叁的猗窝座之上。 如今,已是蝴蝶死后的七十多年。 惠子记得,大概是在五十多年前,一直停留在下弦壹这个位置上的猗窝座,终于感觉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于是决定向上弦之鬼发动换位血战。 说来也是有意思,猗窝座此前一直以为惠子就是唯一的上弦壹,因此从一开始就把她排除在了挑战名单之外。 再加上目前的上弦贰也是一只女性鬼,所以猗窝座也没做考虑,直接就朝着当时的上弦叁出手了。 一番血战,猗窝座毫无悬念地获胜,将败者吞噬后,成功晋升上弦之位。 然后他这时才知道,原来上弦壹竟然还有一位? 惠子的兄长,黑死牟。 震惊之下,战意盎然的猗窝座当即向黑死牟发起了换位血战。 黑死牟无法拒绝挑战,也不会拒绝。 这场战斗,惠子当时也在场旁观,她丝毫不担心自己兄长的安危。 就如她此前所言,在如今这个世界,他们兄妹二人就是自无惨大人之下,断档最强的存在。 猗窝座虽然很不错,但距离触碰到他们的位置,还有非常远的距离。 不出预料,黑死牟和猗窝座之间的这场战斗,是一场更加毫无悬念的战斗,甚至比猗窝座此前战胜前上弦叁的过程还要轻松。 面对罗针全开,斗气高昂的猗窝座,黑死牟仅仅只是一刀,便斩下了他的头颅。 而整个过程,不但猗窝座的罗针毫无反应,他甚至都无法看清黑死牟究竟是怎么出的刀。 战斗在瞬息间结束,就在惠子为他感到惋惜时,黑死牟却放过了战败的猗窝座,并没有将他吞噬。 或许是从猗窝座身上感受到了某些相同的气息,黑死牟对这位有着极强“变强”执念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不但耐心向猗窝座解答了他的罗针在面对他时为什么会失灵这个疑惑,甚至还对猗窝座说出了“我期待你的下次挑战”这种话。 虽然在黑死牟看来,这是一种勉励,可落在极其厌恶弱者的猗窝座耳中,这无异于是一种羞辱。 惠子能明显感觉到,正是从这时起,猗窝座对她的兄长产生了名为憎恨的情绪,这是从猗窝座当时的神态、语言和行为上都能明显观察得到的。 她的兄长肯定也能察觉到这一点,但黑死牟不在意。 他并不关心猗窝座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情感,无论是憎恨、尊敬还是爱戴他都无所谓。 他只想看到这位和曾经的自己很像,和他一样都拥有着强烈变强执念的少年不断变强,并期待着猗窝座的下次挑战。 至于这背后的源动力是什么,黑死牟毫不在意。 不为他人的情绪所扰,一心向自己所想的事物坚定前行,岩胜兄长这两百多年来,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这一战之后,猗窝座便再度投身于艰苦的训练中,既是为彻底打败黑死牟,也是为踏入黑死牟口中那武者的“至高领域”而积攒实力。 自这之后的几十年里,惠子再没有见过猗窝座,也没有去参加过无惨大人召开的上弦会议。 是一直到前不久,鬼龄十几年的童磨向上弦之陆发起换位血战的时候,她才再一次出场。 原因也很简单,无惨大人说他发现了一只天赋很不错的鬼,想让她和黑死牟都来看看,评价评价。 所以惠子就来了。 然后她就后悔了。 因为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知道她的存在的童磨,有事没事就会来打扰她的生活。 不是隔三差五给她送一些女性的人头作为礼物,就是天天和她讲述那些从信徒身上听到的无聊故事。 而童磨之所以如此卖力,其最终目的始终只有那一个—— “惠子小姐你的味道肯定很不错,求你了,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就让我吃你一口好不好?” 第一次听到童磨这句话时,看到他脸上那真诚的表情,惠子很震惊。 原来,她和他竟然是好朋友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 也不知道童磨是从哪里得到的依据,他似乎认为女性比男性有着更高的营养价值,因此他从来不吃男性,只吃女性。 尤其是那种尚未生育过的年轻女性,他特别喜欢,这点倒是和猗窝座正好相反…… 第81章 漠视生命二人组 “呜呜,惠子小姐你又不理我了,明明我一直都在和你说话……” 身旁,童磨又露出了那一副哭兮兮的表情。 再次回过神,惠子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通透世界,让她能够清晰地看清童磨体内的情况。 果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是在记不清是之前哪次被童磨上门骚扰的时候,惠子偶然间发现的。 童磨虽然从外表上看,是一个情绪极为丰富,爱哭又爱笑的性格。 但实际上,他的内在却完全不是如此。 正常情况下,当一个人在发生情绪变化的时候,身体都会本能地随之产生一些细微的反应,这点无论人鬼都是一样。 但童磨却并非如此,无论是在他开心还是难过的时候,惠子都从未在童磨的身体里看到过任何本应该产生的相应反应。 就好像,他所有的情绪变化,都只会发生在他的那张脸上。 这明显不正常。 惠子由此确定,童磨很可能感知不到正常人类的情感,他只是很擅长伪装,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露出什么样的情绪反应。 明明空无一物,却偏偏要把自己伪装成这副模样。 惠子无法理解童磨的行为逻辑,也不想去理解。 她只觉得这只鬼很烦,而且也已经打定主意,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向无惨大人申请,以后别再让她和童磨一起出任务了。 想到这里,惠子终于开口说道:“抱歉,突然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好了,快点把这里的事结束吧。” 两人此行并不是出来闲逛,而是为了剿灭鬼杀队的一处驻地。 自蝴蝶死后,鬼杀队一度沉寂了许久。 是直到四十多年前,各地的恶鬼才又陆续发现了他们活动的痕迹。 这些猎鬼人就像是雨后春笋那般,突然之间,就一个又一个地冒了出来。 不过这和惠子无关,自蝴蝶死后的这七十多年来,惠子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一家寺庙里,很少与鬼杀队发生什么交集。 直到今夜,无惨大人又一次给她下达了任务,让她和童磨一起去清剿一处鬼杀队的驻地。 这个地址是童磨从他的一位商人信徒口中无意间听说的。 据说他这位信徒是鬼杀队紫藤花家的一员,妻儿都被恶鬼所杀,这之后就经常为鬼杀队的驻地提供各种物资支持。 按理说,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背叛鬼杀队的。 但让人很不巧的是,这位商人先生是位虔诚的信徒,而且信的还是童磨的“万世极乐教”。 于是,在之前某次向童磨祈祷倾诉的时候,虔诚的商人先生无意间就将自己和鬼杀队之间的关系说了出来。 最后被童磨顺藤摸瓜,找到了这处驻地的位置。 再之后,就是今夜了。 夜色下,杀戮正在降临,童磨一边和某位被他看上眼的女剑士边打边聊,一边挥舞铁扇,将一个又一个小冰人挥出,四处追赶着驻地里的剑士,向他们发动袭击。 至于惠子,她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打算,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颇为无聊地看着反复戏弄那位女剑士并以此为乐的童磨。 耳边的哀嚎声不断响起,但惠子置若罔闻。 反正与当初和猗窝座一起行动的那次一样,只要童磨不死,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她对这种仿佛宰鸡的屠杀没有兴趣,也觉得这种事很无聊。 她现在只想童磨赶紧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完,好让她能快点回去。 只是,即使惠子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可仍然有一队被小冰人漏下的剑士,似乎觉得她这副呆呆的模样是可以被偷袭的对象,以自认为安静的脚步,绕到她的身后朝她发起了袭击,试图对她进行斩首。 感知在这一刻做出了预警,惠子甚至都没有回头,直接黑泥化刃,抬手就朝身后甩出了一记月之呼吸的七之型。 转瞬间,五道沿地而行的冲击波便呈扇形将她身后的一切都荡平了! 这一招足以将这些胆大无畏的剑士全部解决,惠子收手,刚准备将手中的刀刃化掉,却突然感知到,她的身后竟然还有一个人站着? 有些意外,惠子终于回过头去。 那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剑士,体魄并不算很强,身上的斗气也很弱,理论上不可能躲得掉她的这一记斩击。 不过在看到他身前那已经被劈成两截的另一位剑士尸体后,惠子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是被自己的同伴以命相救了吗…… 真是勇敢,竟然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救另一个人的生命…… 看到这一幕,惠子那晦暗的双眼终于荡起了一丝轻微的涟漪,左胸处那颗无聊的心脏,也终于在此刻进行了一次特别的跳动。 这种感觉让惠子觉得意外。 但她并不讨厌心脏这种突然的悸动,相反,她很喜欢,也想要更多。 因为这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于是,惠子决定让这场无聊的游戏变得更有趣一些。 终于在今夜第一次来了兴趣,看着面前这名已经恐惧到浑身颤抖的剑士,看着他脚边的同伴尸体,惠子于内心认真思索。 嗯……好,她决定了。 人类不是总喜欢歌颂勇气的赞歌吗? 既然如此,那她就给这名剑士两个选择。 接下来,如果这名剑士决定继续向她挥剑,那她今晚就放过他。 可如果他选择向她摇尾乞降,那她就杀了他,送他下去见他的那些同伴。 她真的很想看看,这名剑士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又是否能再给她带来一些特别的惊喜? 心里做好决定,惠子的目光落到这名面露惊恐,浑身颤抖的剑士身上,微笑问道: “还要继续吗?” 何等自信的语气,剑士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字样,持刀的双手在剧烈颤抖。 耳边,驻地其他方向的哀嚎声不断传来,冷汗从剑士的额头滚落,在惠子期待的目光中,面色惨白的他逐渐低下了头,以一个缓慢的姿势跪到地上。 他投降了。 脸上的微笑消失,惠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丝兴趣瞬间荡然无存。 她终于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剑士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你,有家人死于恶鬼之手吗?” “有,我的父母……” 剑士只是低着头回道,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惠子。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是在向我投降吗?” 用那晦暗的双眼看着他,惠子语气冰冷。 “你的觉悟难道只有这种程度吗?看看你面前的同伴,他刚刚可是为了救你而死。 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他们是怎么被恶鬼杀死的,再想想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觉得你对得起他们吗?你难道就不感觉羞耻吗? 你跪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应该拿起刀来,与我拼死战斗吗?” “我、我……” 被一只鬼骂得无地自容,剑士低着头,他看着身前那刚刚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如今已经变成两截肉块的同伴,十指用力扣进泥土,浑身颤抖着,泪水溢出眼眶。 可他依然只是跪着。 无聊。 冷冷看着他这副模样,惠子突然觉得无趣至极,也终于彻底对这名剑士失去了兴趣。 “站、站住!” 她转身就要离去,可才走出几步,身后的剑士却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依然在颤抖,脸上依然是化不开的恐惧,可他确实站了起来,也确实再次拿起了脚边的日轮刀。 “呃啊啊!” 终于鼓起了勇气,带着那视死如归的觉悟,以咆哮冲散恐惧,剑士嘶吼着朝惠子发起了冲锋。 “这就对了……” 感知到身后的动静,惠子嘴角微微上扬,她当即抬手,朝身后的剑士甩出数道大范围的月牙斩击! 恐怖的斩击瞬息而至,如犁地般瞬间荡过她身后的区域。 面对这根本无法抵挡的攻击,剑士那刚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再次消散,他本能地停下冲锋的脚步,只是抬手挡在自己身前。 然而斩击过后,他才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死? 而且还是毫发无伤?! 难道是这只恶鬼打偏了吗? 他连忙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了惠子那带着盈盈笑意的目光。 “恭喜你,为自己赢得了唯一的生机。” 迎着剑士那惊恐中带着疑惑的眼神,惠子温声说道: “谢谢你,为我带来了这一丝丝难得的乐趣,这次我不会杀你,快逃命去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 她……要放了他? 他活下来了? 还没等大脑理解眼前的这一幕,剑士刚要松口气,却见惠子又转回身看向他,笑吟吟地说道: “好,现在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我要杀你了。” 剑士的心脏在这一刻紧缩到极致,看着他脸上那一瞬间又变得极度惊恐的表情,惠子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 好了,这下她是真的开心了。 嗯,今夜倒也不算白来…… 驻地内的哀嚎声也在此刻逐渐平息,没去搭理正在一口一口吃着那名女剑士的童磨,惠子径直离开了驻地。 时间差不多了,今晚她还要去见一个人。 只是,虽然惠子想静悄悄地离开,但某人好像并不想这样。 “哇~惠子小姐你好坏,竟然都不等我~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烦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童磨抱着那具女剑士的尸体一路小跑到惠子身旁,满脸伤心,仿佛遭受了某种背叛。 “任务完成了,我不就应该走了吗?” 内心那些许的愉悦,让惠子难得地愿意和这烦人又没有距离感,而且还对此毫无自知的家伙多说几句话。 “欸?可那里不是还有一个人活着吗?” 童磨回头,目光看向了那名被惠子放过,只是呆坐在驻地中央的剑士。 “惠子小姐,不把他也处理掉吗?” “我决定放他,你想杀是你的事情。” 听着惠子这事不关己的话,童磨啃了一口女剑士小腿上的肉,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 “好吧~既然是惠子小姐的决定,那我也只能听从了,毕竟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可是啊,就这么让那个人回去的话,我们的信息肯定会暴露的吧,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很多猎鬼人来杀我们的哦?” “你竟然会害怕这个?”惠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完全不怕呢,我是在担心惠子小姐你嘛~万一惠子小姐你真的被那些猎鬼人杀了,我不就又要少一个朋友了吗? 一想到这个结果,我心里就觉得好难过,呜呜……” 童磨说着,脸上又露出了那副悲伤的表情,眼角还流出了几滴泪水。 让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还真会以为他们两人是什么至交好友了。 实在被这家伙给烦得不行,惠子决定放大招。 她突然抬起手,指向童磨身后。 “快看,猗窝座来了。” “欸?!猗窝座阁下怎么也来了?难道是来担心我的吗?” 童磨毫不怀疑,连忙回头看去,然而身后却空无一鬼。 当即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童磨刚想向惠子哭诉,可转回头才发现,惠子已经不见了。 偌大的树林里,只剩下了他一只鬼。 “呜,惠子小姐你又骗我,怎么可以这样……算了,想来惠子小姐肯定也是有急事,才不得不匆匆离开,等下次我再好好登门拜访就是了~” 这么说着,童磨刚要离开,却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回身跑回驻地里,一扇子就将被惠子放过的那名剑士的头给削了下来。 “抱歉呢~虽然惠子小姐想放过你,但我果然还是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啊,毕竟你已经看到我和惠子小姐的脸了,不是吗? 唉~谁让我就是这么喜欢为朋友着想的呢……好了,既然惠子小姐有事的话,那接下来就去找猗窝座阁下聊聊天吧~” 将驻地里这最后一个活人也杀死后,童磨踏着愉快的步伐,开心地走了。 第82章 铜钱正面朝上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将一枚铜钱用力抛起,当它落下时,正面朝上的概率会是多少? 蝴蝶祖母的回答是,百分之百。 在蝴蝶一族内一直有一个不知真假的传闻,据说,在他们那位已经活了八十多岁的老祖母手中,有一枚特殊的铜钱。 这枚铜钱似乎受到了某种神力的加持,当你向它寻求答案时,它永远能为你指出那个正确的选择。 老祖母年轻时,正是凭借着这枚铜钱的指引,才能带领家族一次又一次度过危机,最终将医馆开至全国各地,让蝴蝶家族攀上新的高峰。 只是,传闻终究是传闻。 家族的后辈中从未有人亲眼见过老祖母手中的这枚铜钱,它一直都只存在于他们的猜测中。 直到今夜。 弥漫着浓浓药味的房间里,老旧的铜钱在小女孩手中反复抛起落下。 “这次……是什么结果?” 床榻上,老祖母的气息早已虚弱到极致,她闭着眼,生命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在下一秒逝去。 可即便到了这种程度,她仍然能准确分辨出那枚铜钱每一次落到小孙女手心时,所发出的轻微声响。 “回老祖母,还是正面。” 床边,年幼的小孙女颤抖着手,再一次给出了回答。 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五十六次将这枚铜钱抛起了。 在前面的五十五次中,她没有投出过哪怕一次反面朝上的结果。 连续五十六次,全是正面。 这怎么可能……哪里会有铜钱连续抛几十次都是正面朝上的? 可这种事情就是发生了,而且就在她眼前,就在她亲手抛出的铜钱中。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苍老的声音询问道,小孙女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床榻上的老祖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慈爱地看着她。 “是运气?”她试探着问道。 “不是……”老祖母轻轻摇头。 “那……是命运吗?” 小孙女还记得,老祖母在第一次让她抛铜钱时曾说过,她今晚想见一个人。 老祖母说,如果铜钱落下后是正面朝上,就代表那个人一定会来见她,可若是反面,就说明那个人不会来了。 这几十次正面朝上的结果,一定就是神明与命运对老祖母期盼的回应。 是祂们在以这种方式告知老祖母,她想见的那个人一定会来。 听到小孙女这似曾相识的回答,老祖母笑了,她扭过头,目光看向头顶的房梁,嘴角微微上扬。 “小丫头,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存在命运,一切的选择都是由人做的。 命运,只不过是懦弱者的自欺欺人……” “可是,这枚铜钱它确实……” “秘密其实没有那么神奇,只是因为你手中的那枚铜钱,它只会有正面朝上这一个结果。 而我,想最后再见她一面,所以就选择了正面,答案,就这么简单……” 这根本就不是命运的选择,而是老祖母自己想要的结果。 老祖母的手中,从来就没有那所谓的能指引未来的铜钱。 蝴蝶一族至今所取得的辉煌与成就,全都是老祖母踏踏实实,用这一生一步步往前走出来的结果,与那神明和命运都无关。 “年幼时,我曾遇到过一个人,是她告诉我,这世间所有我们自认为的命运,都是在我们主动放弃之后,由别人替我们做出的选择。 从这之后我便明白,命运,从来都只在我们自己手中,我们想要它是什么样,它最终就会呈现出什么样。 我是如此坚信着这点,哪怕是在她离开之后,也一直坚信着,并最终走到今天,取得了如此多在外人眼中值得称赞的成就。 因为我明白,这就是她想让我拥有的人生,我说的对吗……惠子姐姐?” 老祖母微微侧过头,看向了房间内那道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孙女背后的和服女性。 这便是她要等的人。 是那曾在她年幼时陪伴过她,最后又突然离去的惠子姐姐。 时隔数十年的再次相见,当初的小蝴蝶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老媪?,那苍老的身躯上,是怎么也无法掩盖的死亡气息。 她即将到寿。 时间改变了很多,可唯独她的惠子姐姐,依然和她记忆中的形象一模一样,哪怕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她还是那么的年轻、漂亮,一切宛如神迹。 房间内,时光静静流淌,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对视,看着惠子那平静却又晦暗的双眼,最终还是小蝴蝶先开口了。 “惠子姐姐,当铜钱落下时,正面朝上的概率是多少?” 她问道。 这是一个只能她们二人才能回答的问题。 “是百分之百。” 惠子回道,她终于走上前,轻轻坐到床边。 “是啊,是百分之百,一直都是百分之百,所以我始终相信,你一定会来见我的,因为这个概率,就是百分之百……” 小蝴蝶笑了出来,听着她这番话,惠子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何苦呢……” 她抬手,轻轻抚摸过小蝴蝶那苍老的面庞,低垂的眼眸中,似有哀伤流露。 “就这么忘了我,平平静静地过完自己的人生,不好吗?” 七十多年前,自蝴蝶死后,惠子依然在蝴蝶医馆停留了近十年的时间。 她一直耐心地照顾着小蝴蝶,直到小蝴蝶的身体彻底好转后,才终于在一个夜晚悄然离去。 从这以后,惠子再没有和小蝴蝶面对面见过,只有在偶尔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才会趁着这孩子熟睡之时,悄悄回来看她一眼。 但这个习惯,也在小蝴蝶终于成家立业,将蝴蝶医馆再次开办起来后,彻底结束。 因为这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她再一直看着了。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几十年,直到今夜,那枚残留着惠子的血鬼术,当初被她随手送给小蝴蝶的铜钱,时隔几十年又一次向她发出了感应。 铜钱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被一次次抛起落下,其上残留的血鬼术感应,也一次次牵动着惠子的内心。 惠子明白,小蝴蝶是在用这种方式呼唤她,这早已年迈,即将走到自己寿命尽头的孩子,在离世之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想再见她一面。 她本不愿来,本不愿让这孩子再和她扯上纠葛,可最后,却还是扛不住小蝴蝶这一次又一次的呼唤,来到了这里。 “过去,早已浸入骨髓,遗忘又怎会这么容易?” 听着惠子的询问,年迈的小蝴蝶只是笑着,微微摇头。 “惠子姐姐,能告诉我,为什么直到今日,你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年轻吗?” 第83章 这是最好的结果 这根本就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小蝴蝶既然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呼唤她,这就说明,她早已在过去的什么时候,就已经知晓了答案。 “因为我是鬼,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鬼。” 虽然如此,但惠子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果然是这样啊……” 小蝴蝶对这个回答没有丝毫的意外,对惠子的身份也没有丝毫恐惧,她仿佛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这与其说是在向惠子询问些什么,更不如说是……为了了却那些被她深埋于内心的遗憾。 于是,她又问道: “为什么,当初你要丢下我呢?” “因为,我想让你拥有正常的人生,一个正常人类,应该有的人生。” “那为什么,不将我也变成鬼呢……” “因为,惠子姐姐以后是一定会下地狱的。” 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轻轻抚摸着小蝴蝶那布满皱褶的脸庞,惠子以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 “但小蝴蝶,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样,我希望,你可以去天堂。” 她一定会入地狱。 自蝴蝶死后那夜过后,惠子便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她已经在那夜打破了和缘一兄长的约定,打破了神之子留给她的戒律。 她终将下地狱。 正因如此,惠子不希望小蝴蝶和她再有任何接触,也不希望这孩子走上蝴蝶的老路,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了她,将自己燃烧殆尽。 将一切都停止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这虽然有些残忍,但却是对小蝴蝶而言最好的结果。 因为只有这样,这孩子才能走出一条和惠子毫无瓜葛的,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惠子相信,那一定是能通往天堂的道路。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不是吗?” 低头看着生命已经进入最后倒计时的小蝴蝶,惠子温柔地轻声说道: “全国闻名的大医师,你和我不一样,你这一生可是救了很多很多的人,你的功德堆得比天还高,神明是不会忽略的。 所以,你无需对死亡感到恐惧,也无需执着于我这个罪人,因为,你马上就要去天堂享福了。” “天堂吗……” 生机在极速消散,小蝴蝶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可是啊,惠子姐姐……” 她鼓起最后剩下的那一丝力气,紧紧握住惠子那冰凉的手,说出了她埋藏心底最深的那句话。 “我其实,更想和你一起下地狱……” 蝴蝶一族的后辈都知道,他们的老祖母是一位坚毅、睿智又极富主见的主母,是整个家族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每当家族面临危机时,老祖母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那个最为正确的选择,带领整个家族走出危机。 可又有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位聪明睿智的老祖母,她终其一生,其实也都困在别人为她留下的选择中。 她沿着这条她本不希望的道路前进,只因为这是那人希望她获得的人生。 命运即是人生路上那一个又一个的选择,你不去选,别人就会替你选;别人替你选了,你就难以再去选。 这只小小的蝴蝶,终究还是困在了年少时那人的手中。 它假装高高飞起,看似翱翔天际,可只有它自己知道,它的那颗心,其实从未离开过那人身旁半步。 小蝴蝶逝去了。 她带着那淡淡的遗憾,与对惠子的担忧,安静地逝去了。 心脏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很轻微的刺痛,惠子就这么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那苍老的面容。 “这是最好的结果。” 她轻声对她说道。 “对你而言,最好的结果。” 月光从那敞开的窗外洒了进来,惠子一直安静地坐着,直到内心的这丝刺痛彻底消失后,才终于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那年幼的小孙女手中仍握着那枚铜钱。 她还并不知晓自己的老祖母已然逝世,只是用一种好奇又惊异的目光,抬头看着惠子。 “小家伙,去把你外面的长辈都喊进来。” 惠子微笑着对她说道。 “嗯。” 小孙女虽然听不懂刚才惠子和老祖母之间的那些交谈,但却隐约意识到惠子肯定是位很特别的客人,因此没有犹豫,转身便要跑出去。 可刚打开房门,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手指抓着衣角,低着头,目光飞快地瞥了眼仍站在床边的惠子,红着脸小声说道: “您……真漂亮……” 话音未落,小孙女便逃也似的跑走了。 “谢谢。” 无法感知到其真意,惠子只是认真道谢。 几秒钟后,听到外面逐渐靠近的杂乱脚步声,她没有再停留,而是化作黑泥,从地下离开了。 “……” 月明星稀,等惠子回到自己栖身的那处寺庙,时间已是后半夜。 “继国施主,了空方丈已经在大殿里等您许久了。” “嗯。” 拜别门口的小和尚,惠子径直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很小的寺庙,庙中除她以外,算上那位了空方丈在内,一共才有七个和尚。 寺庙所处的位置是在一座山上,它的历史也还算久远,从建成至今已有七十多年。 七十多年,这对惠子而言是一个很特别的时间。 而寺庙内的那位了空方丈,对惠子而言,同样也是一位很特别的人。 月色下,随着惠子走入大殿,那位跪坐于佛像前的苍老身影,也终于在此刻缓缓起身。 对庙里的小和尚们而言,这小小的寺庙里,一直存在有两位特别的人物。 其一,正是那位神秘的继国惠子小姐。 继国施主很是漂亮,她在寺庙里有着一间单独的房间,平日里总是喜欢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极少出门,偶尔外出也只会在夜晚。 除了方丈,寺庙里没人知道继国施主的身份,也没人知道继国施主为什么会独自住在这山中的寺庙中,以及她究竟又在这里住了多久…… 小和尚们只知道,在他们来到这座寺庙之前,继国施主就已经住在这里了。 而那第二位特别的人物,自然就是了空方丈了。 在这小小的寺庙中,了空方丈是和继国施主同样神秘的人。 听寺庙里的那位老和尚说,方丈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 明明身材高大,走路却一直有些跛脚,明明体格健壮,一拳就能打死两个人,却从不和人动粗。 更让小和尚们感到惊奇的是,方丈两只手的手腕处都各有着一圈伤疤。 这两圈伤疤,让方丈的两只手掌看上去,就好像是被什么人给砍断了后,又重新接上去的。 了空方丈年轻的时候,究竟是做什么的呢,手腕上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伤? 小和尚们对此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但老和尚却说,寺庙里知道这个答案的,除了方丈本人外,恐怕也只有那位继国施主了。 因为,继国施主从几十年前开始,就已经住在这寺庙里了,她和方丈是肯定相识的。 对于老和尚这个说法,小和尚们根本不信,只觉得老和尚是在故意骗他们。 毕竟,继国施主看上去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会在这寺庙里住了几十年…… 然而,这其实是真的。 “阿弥陀佛,继国施主。” 大殿内,须发皆白的了空方丈于佛像前起身,他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惠子,双手合十,低声诵念。 “今夜,可否与老衲闲谈一二?” 毫无疑问,他就是七十多年前,那位唯一在惠子手中活下来的鬼杀队柱级剑士——岩柱。 第84章 了空方丈 月光洒进大殿,寺庙内安静一片。 惠子和了空方丈各自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由了空首先开口询问。 “继国施主,今夜是去见了故人?” “方丈为什么会知晓此事?” 惠子这句话既是回答,也是疑问。 了空闻言,只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将其递到了惠子面前。 这封信的信封上,戳着一枚仿若翩翩蝴蝶的印章。 毫无疑问,这是蝴蝶一族寄来的信。 惠子只是低头看着这封信,并没有将它打开。 在她的对面,了空缓缓开口说道: “今日下午,蝴蝶一族的那位老祖母差人将这封信送到了老衲这里。 她在信中直言,她自感即将到寿,可临走之前,却还想再见某位故人一面,希望老衲能全了她这个愿望。 我本想等继国施主回来后,就将此信交之于你,现在看来,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她……知道我住在这里?” 终于伸手拿起了面前的信封,惠子忽然问道。 六十多年前,自小蝴蝶身体彻底好转后,惠子便离开了蝴蝶医馆。 然而,她终究是活在这世间的生灵,生命只要活着,就一定需要一个栖身之地。 于是,当那时的岩柱……也就是如今的了空方丈向惠子发出邀请,希望她能来他的寺庙清修后,惠子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正是从那天起,她便常住于这处小小的山间寺庙中,一直持续至今。 对惠子而言,岩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 他曾是鬼杀队的柱,可同时也是小蝴蝶亲生父亲的师弟。 他曾与惠子生死相搏,可最后又放下一切,退出鬼杀队,来到这山中成了一位了空大师。 他曾对驻地那夜的事情步步紧逼,最终让蝴蝶露出了破绽,可同时也是在鬼杀队决定处置蝴蝶时,唯一没有表态赞成的柱。 蝴蝶确实因他而死,可他也在惠子离开之后,明里暗里照顾起了小蝴蝶的生活。 人的复杂性,在岩柱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不知道,老衲也从未向她透露过此事分毫。” 面对惠子的询问,了空如实回应。 “只是那位老祖母向来聪慧,有些事情即使老衲不说,想来,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惠子闻言,只是将信放入淤泥中,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方丈早些休息吧。” 她嘱咐了了空一句,便起身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 通过通透世界,能让惠子清晰看到了空的身体情况。 面前这位高大苍老的身影,同样也快走到了自己寿命的极限,但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去哀伤的。 因为人命有尽时,更何况以了空的岁数,他活到今日,已经是相当少见的高龄了,无需任何的哀伤与遗憾。 “继国施主,老衲心中一直存有几个疑问,不知施主是否愿意为老衲解答?” 寂静的大殿内,了空突然开口,让刚要离开的惠子不由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着他那苍老的面容,惠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回到蒲团上再次坐下。 “方丈请问。” 虽然惠子已在这小小寺庙里住了六十多年,但实际上,她和了空之间的交谈却一直寥寥无几。 仅有的那些,也不过就是了空受邀去山下城镇办佛法讲坛时,会邀请她一同前往罢了。 除此之外,二人虽同在这小小寺庙,但却和陌生人毫无差别,像今夜这般主动与她交流的情况,更是几十年来头一次。 夜风吹过大殿,油灯里的火光微微跳动,了空的目光落在惠子身上,双手合十,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继国施主可否告诉我,七十年前,你为何不对鬼杀队大开杀戒?” 七十年前,惠子在突袭了鬼杀队的那处总部后,就再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这站在恶鬼的立场,是很不合常理的行为。 那个时候,就连产屋敷都认为,惠子在得知蝴蝶的死讯后一定会对整个鬼杀队展开报复…… “杀那么多的人,有意义吗?” 面对了空的询问,惠子只是平静地回道: “我对杀戮从无兴趣,因为它既不会让我感到开心,也无法让已死之人复生。 逼死蝴蝶的人皆已被我手刃,既然如此,我又还有什么理由再去屠杀那些无关之人,不过是无聊又毫无意义的举动罢了。” “原来如此。” 了空轻轻点头,随即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继国施主曾言,你的兄长曾为你留下过两条戒律,不知时至今日,继国施主又是否还在恪守它们?” 惠子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一百多年前的那个血月之夜,是兄长大人留了我的性命,让我得以苟活至今,与兄长大人的约定,我也因此一直坚守了一百多年。 但在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这个约定已被打破,过去的那位继国惠子,也随之死在了那个黎明的阳光下。 我如今的性命,是被蝴蝶所救,既然如此,我也将如她所愿的那般,只为自己,只随自己的心意活下去,直到她口中的那个未来到来。 因此,与兄长大人的约定,我不会再刻意去遵守,也不会再将它看做是我行事的唯一标准。 虽说如此,可它们终究已经浸透了我的骨血,我虽不会再刻意去遵守它,可也没有要去刻意违背它的意思,一切只在他们自己的选择。” 不会刻意遵守,但也不会刻意违背,那便是……毫不在意。 “原来如此,继国施主的内心,老衲已经明白了,多谢施主解惑,老衲已经没有疑问,也请施主,早些休息吧……” 了空再次点头,他看着面色平静说出这番话的惠子,看着她那晦暗无光的双眼,最终只是长叹一声,什么也没有再问。 七十多年前和继国惠子在庄园废墟的那次短暂交谈,让了空第一次意识到继国惠子的内心是一面“镜子”这一事实。 这只看似凶恶的恶鬼实际没有真正的善恶,别人向她倾倒什么样的颜色,她就会反射出什么样的色彩,而不论那人是谁。 那天之后,了空曾不止一次对当初发生的事情感到后悔。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那么过激,而是愿意多向蝴蝶了解一些有关继国惠子的情况,愿意多进行一些观察和考虑,去思考一些其他的可能性,那最终的结局会不会有很大改变? 当然,如今再说这些,不过就是事后诸葛罢了。 第85章 还望施主早日解脱 最糟糕的结局已经诞生,自那夜之后,了空的余生皆在悔恨中度过。 他从此离开鬼杀队,重新回到寺庙中,不再过问人鬼之间的任何事。 他本想用自己的余生去弥补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去渡化继国惠子那颗苍白空洞的内心,褪去她那糟糕的过去在她身上所留下的色彩。 了空这么做并非是为了鬼杀队,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他只是觉得,这就是自己应该做的。 只是,这远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伤痛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 其中有一些,它们会随着时间不断加深,一点点将人的心口撕裂,让它生疮,让它流脓,直到把那颗心里所有美好珍视的东西全都腐蚀,化为脓水流出…… 而继国惠子的内心,早已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被蝴蝶的死逐渐腐蚀干净。 蝴蝶之死对继国惠子而言是特别的,因为她是继国惠子所在意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只为她而死去的人。 也正因如此,蝴蝶的死带给她的打击更是前所未有,甚至摧垮了她那本就破碎的心脏。 继国惠子的内心,真的被腐蚀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个洞放空了她的心,甚至就连她的兄长与她的约定都装不下了。 如今的继国惠子看似还活着,实则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是随那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徒然滞留人世罢了…… “继国施主。” 夜风骤起,吹灭了殿中的油灯,所有思虑皆化作一声长叹,在惠子即将离开大殿的前一刻,了空双手合十,劝慰道: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还望施主……早日解脱。” 临到头来,他能做的,或许也只有为她留下这一座小小的寺庙了。 “……” 了空方丈圆寂了。 这是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寺庙里的小和尚来通知惠子的。 大致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昨晚后半夜,了空方丈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大殿的佛像前,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人世。 他的身前有一封遗书,上面只用寥寥数语嘱咐了两件事。 一是指定寺庙里的那位老和尚接过他的方丈一职;二是希望惠子能够继续住在这寺庙中,不要因为他的圆寂而离去。 对惠子而言,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因为她本就需要一个栖身之所,而这座小小的寺庙不但足够安静,也早已让她感到习惯。 在受到驱赶之前,惠子都愿意留在这里。 至于她的身份,寺庙里除了本就对此知晓的了空外,那位老和尚也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有所察觉。 虽然如此,老和尚却从未对惠子做出过任何特别的反应,始终以对待正常客人的方式对待她。 惠子并不清楚老和尚的内心所想,也不想关心,对她而言,只要能继续住在这小小的寺庙里就足够了。 比起这些,惠子更在意的是了空的离世。 了空的死亡来得比她预想的要快,想来这其中肯定有某些心理上的因素。 是因为小蝴蝶的离世吗…… 最初从小和尚口中听到了空圆寂的消息时,惠子的内心毫无触感。 毕竟如她所言,虽然在寺庙内同住了六十多年,但她和了空的关系却远远说不上好,更谈不上在意的人。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和尚们开始为了空举办葬礼,坐在房间里看到这一幕的惠子,内心也逐渐地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忧伤。 她于此刻终于意识到,随着小蝴蝶与了空这两位最后的当事人的接连逝去,七十多年前她和蝴蝶的那段过往,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这世间除了她外,将不会再有人详细记得她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蝴蝶她,真的死了…… 在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惠子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仿佛决堤般顺着脸颊不断滚落。 而胸口处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也终于感受到了那迟来了几十年的,犹如撕裂般的剧痛。 于这一刻,惠子内心再次涌现出了那强烈的想要走到阳光下的欲望。 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因为蝴蝶说过,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她们会在未来再次相遇。 惠子愿意去等这个未来。 “……” 时间如水般流逝,让身处其中的人毫无知觉。 一眨眼,又是十几年的时间过去。 小小的寺庙依然坐落于那山中,庙里的老和尚成为了更老的和尚,小和尚们也都变成了中年和尚。 唯独惠子一点变化也没有,每日不是在听和尚们诵念经文,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抄写经书。 当然,她并不是在为自己抄写,而是为了蝴蝶。 记不清是在几年前,惠子曾与寺庙里的那位老和尚有过这样一番问答。 “方丈,要如何才能赎清自身的罪孽?” “多行善事。” “可如果她已经不在了呢?” “那便为她多行善事。” 从这天起,惠子时常会与老和尚一同前往山下的城镇进行布施,其余时间,也基本都是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为蝴蝶抄写经文。 可就是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中,却偏偏有一位不速之客,总喜欢给她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呐~惠子小姐~你就答应我嘛~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黑夜下,趴在敞开的窗边,看着正在点灯抄写经文的惠子,童磨用仿佛撒娇的语气,一声一声地软磨硬泡。 扰她清修的烦人家伙今晚又来了。 惠子完全没搭理他,只是安静地将写好的经文放到一旁,然后又从另一旁拿过一张新的草纸。 童磨就这么撑着下巴看着她的举动,忽然笑着说道: “惠子小姐,你看起来好难过哦……” “我……很难过?” 手中的毛笔顿住,惠子终于抬头,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嗯嗯!” 眨着那双如七色彩虹般的大眼睛,童磨用力点头。 “虽然惠子小姐你自己没有感觉,但这是真的哦~惠子小姐你身上啊,一直有一股化不掉的哀怨凄婉的气质,真的看上去就让人觉得非常美味呢!” 哀怨凄婉…… 自动忽略了童磨的最后一句话,惠子微微有些愣神。 原来,如今的她在别人眼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吗? 明明她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 竟然被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说出了自己从未察觉到的情感变化,突然之间,惠子竟真的感觉到有些难过了。 整个人也随之一阵失落。 “所以啊惠子小姐~就让我们出去玩吧~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就正应该和好朋友一起出去散散心吗?” 所以我和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好朋友的…… “惠子小姐不要再犹豫了~朋友之间就是要这样经常联络感情才行~不然大家就会感到生疏的~呐~好不好嘛~” 不,我完全没有犹豫过…… 内心涌现出深深的疲惫,烦不胜烦的惠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我答应你这一次,条件是,至少十年内别来烦我。” 实在无力应付这个烦人的家伙,惠子决定有条件的退让。 面对这种已经知道自己的住处,可又不能杀的烦人家伙,用一时的退让换来十年的安定,她认为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交易。 至于为什么是十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惠子觉得,以童磨怪异的性格,以及他那特别想啃自己一口的执念,这个时限应该已经是一个极限了。 再长,他可能就不会遵守了。 “好耶~” 童磨当即兴奋一喊,差点没把寺庙里正在休息的和尚们吵醒。 看着明明脸上已经开心得落泪,可身体内部却对此毫无反应的他,惠子轻轻叹息一声。 无惨大人,您当初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会想着把这样的人转变为鬼的呢? 【惠子,我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第86章 吉原游郭的夜晚 吉原游郭,在高大围墙与幽深水沟的包围中,一座混杂交织着男女的虚荣、欲望与爱憎的夜之城。 在这里,人们于白天沉眠,于夜晚狂欢。 漆黑的深夜下,一排排散发着绚烂色彩的花灯将这里照如白昼,一座座风格各异的游女屋沿着街道两侧向深处不断蔓延。 街道上人来人往,男男女女喧闹不停,打扮精致的游女,醉酒寻欢的客人,角落里的无家小孩,还有那一掷千金的达官贵人。 人性的欲望在这里得到了最充足的体现与释放。 寻欢者于游女的笑脸欢送中从一座屋里出来,又相伴着走入另一座屋里。 游女则在寻欢者的吹嘘恭维中卖弄风骚,用自己的一切,极尽所能压榨出他们身上的一切。 双方都在这个过程中不断重复,直到有一方被彻底消耗殆尽,化为那臭水沟里的残渣为止。 然后,新的人便会出现,将旧的人留下的空位填补,将这一切继续重复,直到,他们也沦为残渣。 这所有的所有,共同塑造出了这座由欲望交织的糜烂之城,构成了一幅精美的肮脏画卷。 “所以,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的地方?” 人流的大量汇集,使这片空间到处充满了令人不舒服的热浪。 和童磨并肩行走在拥挤的街道上,听着四周那不断传来的喧闹和嬉笑,惠子只感到厌恶。 “没错~” 用铁扇半遮脸,童磨眨眼看着惠子,嘻嘻笑道: “这里可是黑夜之下最热闹的地方了~怎么样?惠子小姐感觉如何? 是不是光是看到这里,就觉得心情都好了很多?” “对不起,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侧过身,精准避开那名故意想撞上来的中年男性,惠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只觉得这里又吵又闹,和你一样。” “怎么会……” 听到惠子如此冷漠的回答,童磨的眼中不由流出几滴伤心的泪水。 “原来惠子小姐你心里竟然是这么看我的吗……明明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 所以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我为什么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没有再搭理这个烦人的家伙,惠子只是沉默着,随着童磨来到了这条花街尽头的一家不大不小的游女屋前。 不得不承认,童磨的性格虽然人厌鬼烦,但他的容貌确实长得挺像个样的,尤其是在游郭这种地方,他那张脸相当吃得开。 英俊的相貌,独一无二的七彩瞳孔,以及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两人这一路走来,惠子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街边的游女对童磨抛过媚眼,暗送秋波了。 而童磨每次都会对她们一一回应,惹得这些游女那叫一个心花怒放、面色潮红,一个个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啃了他。 当然,她们要是真敢扑上来,之后谁啃谁那可就不一定了…… 和这些幻想着和童磨发生进一步关系的游女们完全不同,身为恶鬼,身为一只真正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恶鬼,童磨对这些漂亮女子的想法一直都很单纯。 他只关心她们好不好吃。 “啊啦~欢迎欢迎~两位……呃,两位是一起的?” 游女屋前,老鸨母看向惠子的目光充满疑惑和不解。 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也会来逛游女屋吗? “没错哟,惠子小姐可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今晚是一起出来散心的~” 童磨立刻笑吟吟地解释道: “所以,就麻烦您为我们准备一个绝对不会被人打扰的安静房间。 然后呢,再安排一位既擅长乐器表演,又年轻漂亮的小妹妹给我们。 记住,小姑娘一定要年轻又漂亮才行……您要是敷衍了事,让我和我的朋友不满意的话,我们可是会生气的,后果,会非常严重哦?” 童磨将铁扇轻轻敲在手心上,他依然在笑着,只是这笑容中,却带上了丝丝寒意,让老鸨母不由感到一阵脊背发寒。 多年来在花街摸爬打滚,与各种形形色色之人交流所积攒的阅历,让老鸨母在这一刻敏锐地意识到,面前这二人恐怕非同一般,绝不能有所怠慢。 “哦呵呵~先生您就放心好了,我们店里啊,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那可多了去了~来,佳子,快带两位贵客上楼……” 瞬间切换出一副犹如菊花般灿烂的笑脸,老鸨母连忙吆喝身后的一位侍女,领着二人去了二楼一处靠窗的房间。 这个房间位于游郭主街道和旁边一条漆黑小巷的交汇处,在能让房间里的人欣赏到花街上热闹场景的同时,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喧闹,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 目送着侍女合上房门离开,惠子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她,此时才终于开口问道: “所以,童磨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童磨是会对这些消遣感兴趣的人。 这只鬼的内心,是没有任何情感的。 “惠子小姐你怎么还在问这个~” 童磨闻言,脸上又露出了那副难过委屈的表情。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带惠子小姐你出来散散心而已…… 嗯,顶多就是想再和惠子小姐你一起共进晚餐,增进一下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啦~” 晚餐吗…… 短暂的沉默后,惠子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童磨,忽然问道: “你说的晚餐,该不会是指我吧?” 她那平静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丝的期待。 对于童磨想啃自己一口的想法,惠子一直都很清楚……不,应该说,是面前这烦人的家伙从来都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在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童磨就明确对她说出过想要吃了她这样的话。 说实话,惠子如今并不反感童磨对她的这种执念。 相反,她其实特别期待童磨对她出手的那一天。 最好还是直接发动换位血战,不死不休的那种。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把这烦人鬼给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让自己的耳根子彻底清净。 只可惜,童磨虽然思维有点不正常,但他对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有比较清晰的认知的。 他知道惠子如今的实力远胜于他,因此从来没对她做出过任何过激的举动。 始终坚持着软磨硬泡的言语骚扰路线,完全不给惠子任何能够“借机施难”的机会,让她颇为遗憾。 第87章 要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讨厌~惠子小姐总是说这些奇怪的话~” 对惠子这突然的询问,童磨脸上露出了真诚而灿烂的笑容。 “真是的~像惠子小姐这么美丽的女子,就算要吃也一定要挑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才行嘛~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随便呢~” “原来如此……我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表示感谢?”惠子点点头,反问道。 “哎呀~惠子小姐你太客气啦~不要总是像黑死牟阁下那样嘛~我们朋友之间完全可以随意点啦~”童磨挥手笑道。 房间里的这两只鬼,一个明确想吃对方,一个明确想杀对方。 可就是如此,二者却还能安然坐在一起,甚至将这些事直接摆上台面用以闲聊。 恶鬼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妙。 “打扰了。” 在惠子和童磨的交谈声中,房门被人推开,一位妆容精致的年轻艺伎抱着琵琶,施施然走了进来。 “哦~还真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呢~” 童磨的目光当即被吸引了过去,那双七彩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贵客谬赞。” 被童磨英俊的面容所吸引,年轻艺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抱着琵琶,跪坐一旁。 “请允许我先为两位贵客弹奏一曲。” 说罢,年轻艺伎轻轻拨动琴弦,随着她的动作,悠扬悦耳的旋律开始于房间内回响。 无法与这乐曲声产生共鸣,惠子只是平静地看着正在演奏的年轻艺伎。 和她完全不同,童磨则是面带笑容,他挥舞着手中的扇子,身子也随着琴声的节奏不停晃动,整个人好似已经彻底融入到了这优美的琴声中。 然而,这依然是假象。 通透世界之下,童磨的身体里,没有任何喜悦或是兴奋的反应。 他,还在伪装。 惠子实在无法理解童磨的这种行为逻辑,也决定不去理解。 她的直觉告诉她,尝试理解童磨的行为逻辑绝对是毫无意义的行为,甚至很可能还会污染自己的大脑。 于是,惠子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花街。 只见在下方那密集欢呼的人群中,正好有一位穿着厚重服饰,浓妆艳抹的女性在众人的簇拥下,踏着极为奇怪别扭的步伐,在街道上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是花魁哟~” 在惠子的疑惑中,童磨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何时也看了过来。 “这可是整个吉原游郭里最着名~最高级别的艺伎了~可谓是站在所有艺伎顶点的存在呢~看她这架势,想必是要去迎接某位重要的客人吧~” “原来如此,这就是花魁吗?” 听着童磨的讲述,惠子认真打量了街道上那位花魁一眼。 实不相瞒,活了两百多年,她今夜还是第一次来到游郭这种地方,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传说中的花魁。 “容貌上佳,但妆容太重了。” 惠子如实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就像她曾经不理解那些公家女子为什么会喜欢把自己的牙齿全部涂黑一样,她如今也不理解这些游郭女子为什么会把自己的脸涂得像纸一样白。 “惠子小姐不要总是说这种像是老古董才会说的话啦~游郭女子的妆容就是这样的风格~” 童磨满脸嬉笑,他用手撑着下巴,目光同样落在了下方那位花魁身上。 “啊~今年的花魁也是位漂亮的女子呢~要是我有一天也能被她这么迎接就好了~” 今年……也是……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惠子看向童磨,问道: “你,已经吃过这里的花魁了?” “嗯?嗯!没错没错!就是上一位花魁哟~” 童磨闻言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滔滔不绝地向惠子分享道: “不过啊,那位花魁虽然看起来也很漂亮,但好像有吸食某些东西的不良嗜好呢。 不但肉质不够鲜美,内脏的味道也不太好,整体的口感甚至还比不上那些普通的女子,真是太遗憾了…… 也不知道这次的这位花魁小姐,味道会不会好一点呢~呜~这么一说,我感觉肚子都有些饿了呢~” 抬手揉着肚子,童磨撇着嘴,他终于转过头,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房间内那位还在专心演奏琵琶的年轻艺伎身上。 “惠子小姐,要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他发出了邀请。 “我没兴趣。” 惠子直接拒绝,她现在还没有进食的欲望。 “真是冷漠呢,那我只能去邀请别人了哦~” 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童磨朝着年轻艺伎招了招手,笑道: “呐,美丽的姑娘,别在那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弹奏了,快过来,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吧~” “欸?客人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年轻艺伎对童磨这突然的邀请感到猝不及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下意识地,她甚至向坐在童磨对面的惠子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看来,她似乎是错判了面前这两只鬼的关系。 惠子本不想搭理,可见这年轻艺伎一直在瞅着她看,最终还是开口提醒了一句。 “我建议你,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离开吧。” 闻言,童磨脸上顿时露出了一副难过的表情。 “讨厌~惠子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要嘛~我明明都已经看上这姑娘了~” 看上我……这位贵客看上我了? 直接被童磨这句话给打得晕头转向,年轻艺伎整个人都迷糊了。 贵客他……这难道是要赎我回去的意思吗? 脸颊红扑扑的,她下意识抬起头,再次看向惠子,却发现惠子早已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花街上的景象。 她又看向童磨,童磨仍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那七彩的瞳孔中,满是期待与鼓励。 心脏怦怦直跳,年轻艺伎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羞涩地朝着童磨一步步走去。 前辈姐姐们经常说,游郭里到处都是机会,但每一个机会都需要自己去争取和把握。 年轻艺伎相信,眼下就是自己的机会。 一个能让自己彻底脱离游郭这片苦海的机会。 面前这位高大帅气的男子,恐怕就是那命中注定会拯救自己的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年轻艺伎轻轻上前,将身子靠在童磨怀中,她甚至还用某种挑衅的目光,瞥了一眼对面还在观看花魁出行的惠子。 “贵客~” 她的声音娇媚,而童磨也笑吟吟地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一切是如此地美好,直到童磨轻声说出那句话。 “那么,我开动咯?” 话音落下,童磨的双手突然用力,他就这么笑着,将怀中这位年轻艺伎那还带有羞涩神情的头颅从脖子上拧了下来! 瞬间,鲜血飞溅。 坐在对面的惠子微微皱眉,当即抬手挥出一片黑泥挡在自己面前。 “童磨,别把血溅我身上。” “抱歉抱歉~” 鲜血从年轻艺伎的脖颈处不断喷出,不光喷洒到了童磨身上,甚至还喷溅到了房间的天花板上,洒得到处都是。 场面极度血腥,可童磨却毫不在意。 他笑着道了声歉,先是像对待某种珍贵的艺术品那样,小心翼翼地将年轻艺伎的头放到桌上。 然后直接抓起她那还在微微抽搐的身子,往肩膀上啃了一口,细细品味。 “嗯~这姑娘的味道真的很不错呢~” 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嘴角是流淌的鲜血,童磨眯着眼,笑着将年轻艺伎的一只手递到惠子面前,再次向她发出了邀请。 “惠子小姐,真的不来尝一尝吗?” “我不喜欢将同样的回答重复两遍。” 完全不想搭理童磨这粗鲁的行为,也对下面那位花魁失去了兴趣,惠子换了个方向,将目光投向了那条与花街相连的漆黑小巷。 和此刻热闹的花街截然不同,这条小巷里寂静无声,没有任何行人。 惠子有注意到,在距离这里的几十米外,有一处棚屋突然烧了起来,冒出滚滚黑烟。 看着那从着火的棚屋中跑出来的武士男子,惠子并没有太在意这场景。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了还在享用年轻艺伎的童磨,问道: “童磨,有件事我颇为好奇。” 第88章 他们也是兄妹啊…… “那位大人并不喜欢我们引人注目,你就这么把她吃了,不担心之后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骚乱吗?” 黑夜下,坐在这血淋淋的房间里,惠子看着抱着无头艺伎尸体一口一口啃的童磨,皱眉问道。 身为无惨大人最称职的部下,惠子向来不会违背无惨大人的命令,因此自然也反感童磨这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行事风格。 “惠子小姐,这种事情没关系的啦~” 听到惠子的疑问,童磨停下进食,抬头嬉笑着回道: “到时候只要和那位老鸨母说我们想把这位漂亮的姑娘给买下来,然后再付给她一些钱就可以啦~完全不会引起任何骚乱呢~” “听起来,你好像经常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艺伎喷洒的鲜血自天花板上不断滴落,血腥味于房间内弥漫不散,实在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惠子脸上露出一丝轻微的厌烦。 她抬手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瞬间,无数黑泥从她的指尖涌出,并迅速蔓延到整个房间,直到将房间内各个角落的血迹全都吞噬得一干二净后,才又缩回她的体内。 “当然~谁让这里有这么多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呢,不但多才多艺,说话还又好听,人家是真的很喜欢这里的~ 当然啦,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这里吃人可以完全不用烦恼后果~ 毕竟在游郭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钱解决的……” 脸上那虚假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童磨那七彩的瞳孔中,映照出了惠子那冰冷平静的面容。 “惠子小姐你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个人类,他们心中都充满了无穷的,等待着去释放的欲求。 而金钱,就是那允许他们去进行释放的资本。 只要你的资本足够,你就能在这里获得几乎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虚荣与满足。 像是偶尔消失一个人这种小事,只要你能给出足够的资本,同样不会有任何人会去关心。 毕竟在这种地方,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呀…… 啊~看那围墙外的臭水沟里,真不知道过去究竟埋葬了多少可怜的人儿~ 每每想到曾经有无数漂亮的姑娘就这么凄惨死去,我的内心就感觉无比悲痛……” 童磨说着,那眼中竟流下了似是哀伤的泪水,他突然抱起了桌上那颗年轻艺伎的头颅,贴着脸颊深深痛哭,好似真的伤心到了极点。 “啊~可怜的小姑娘,明明生得如此美丽,却偏偏被困在了这充满人性欲望的肮脏之地,不得解脱~” 鲜血滴落,艺伎的头颅上,仍残留着那羞涩的神情。 “不过别害怕,马上你就能和我永远在一起了~我会让你与我一同永生,得到真正的救赎…… 嗯~真想知道在那位老鸨母的眼中,你究竟会值多少钱呢~” 残缺的尸体,美丽的头颅,悲痛的童磨,满嘴的血肉……它们共同将房间里发生的这一幕,推上了荒诞的极致。 只是,惠子对这幅场景毫无触感,她只好奇童磨话中的那一个点。 “原来,童磨你竟然还会付钱的吗?” 惠子对此颇为意外。 她还一直以为童磨是那种吃了就走,完全不管后果的鬼。 童磨闻言,脸上的哀伤尽褪,他又瞬间切换回了那副嬉笑的表情。 “嗯,以前都是不付的,不过今天有惠子小姐在,那果然还是付一付吧~ 不然惠子小姐肯定又会觉得我是一个不懂礼貌的人,从而讨厌我了……” “别误会,我一直都很讨厌你,烦人的家伙。” “呜~惠子小姐你又说这种让人难过的话~” 完全不想再搭理这烦人鬼,惠子移开视线,再次看向窗外。 她已经打定主意,等童磨吃完她就走。 这样一来,今晚的事情也差不多可以算是结束了。 然后她就能有至少十年的时间,可以不用再见到面前这烦人的家伙了。 一想到这美好的未来,惠子的内心竟也不由得感到了一丝轻松与愉悦。 正是在这无聊的等待中,她的目光无意识地又投向了下方那条漆黑的小巷里。 之前她看到的那座着火的棚屋现在仍在燃烧着,滚滚黑烟从中不断涌出,升入夜空。 如此场景,应该足以让周围的人察觉到异样了。 但奇怪的是,从刚才到现在,明明已经过去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任何人过来多看一眼,更没有任何人尝试着过去灭火。 就连之前那逃出来的武士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就好似,那座棚屋内的火海是燃烧在了另一个世界。 说起来,一名武士会住在如此简陋的棚屋里吗? 惠子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疑问。 莫非这把火,就是刚刚那名武士男子放的? 就在惠子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她注意到,下方的小巷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极为瘦弱的邋遢身影,正朝着那座冒着浓浓黑烟的棚屋飞奔而去。 那身影是个男孩,年龄在十六七岁,他的腰部很是纤细瘦小,手里还拿着把镰刀,头发蓬乱,光着脚,身上是一件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肮脏和服。 在惠子的注视中,这邋遢男孩一路狂奔着冲进那座着火的棚屋里,从中抱出了一具几乎快被烧成焦炭的物体,不顾热浪的灼烧,抱着这东西嘶吼痛哭。 通透世界下,惠子看清了这焦炭物体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人。 一个双手被反绑着,年龄大概在十三岁左右的人类女孩,她和那邋遢男孩是同一血脉,两人应该是兄妹关系。 女孩大部分的身体组织都因为烈火的灼烧而炭化,生机已无限逼近死亡的边缘,虽然眼下还活着,但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最多几分钟内,她一定会死。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棚屋的火大概率就是之前那位武士男子放的了。 是出于某种报复?还是单纯的作恶?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有意义,反正也是和她无关的事情……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不知究竟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惠子始终无法将自己的目光彻底移开。 漆黑冰冷的小巷里,邋遢男孩仍紧紧抱着自己那几乎被烧成炭人的妹妹,跪在地上绝望嘶吼,痛哭流涕。 惠子坐在房间里,她就这么凝视着小巷里的这一幕,胸口那颗麻木的心脏随着邋遢男孩的嘶吼,逐渐感受到了一阵触动。 她终于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自己移不开目光了。 那两个孩子,他们也是兄妹啊…… 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幻,恍惚间,惠子想起了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个决心赴死的自己,想起了那背着自己回家的岩胜兄长。 真是遥远的记忆…… 如果那夜他们兄妹没有遇到无惨大人,如果那夜她真的死了,岩胜兄长他是否也会露出这般模样? 想到这些,惠子有些走神了。 于她的走神中,先前那名武士男子被一位老鸨母领着出现在了小巷里。 在那老鸨母的比划中,武士男子悄悄靠近到邋遢男孩的身后,将手中的武士刀高高举起,朝着男孩的后颈用力斩下! 鲜血飞溅,邋遢男孩中刀倒地,但似乎是因为武士男子瞎了只眼的缘故,他这一刀的角度稍有偏差,并没能将男孩彻底杀死。 惠子终于在此刻回过神,她看着下方那倒在血泊中的兄妹,看着那武士男子手中再次举起的刀,眼帘低垂。 短暂的沉默和犹豫后,她终究还是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第89章 求求你,救救小梅 “嗯?惠子小姐你是要回去了吗?” 抬头看着突然起身的惠子,还在进食的童磨顿时面露难过之色,他撒娇道: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再陪我在这里玩一会儿嘛~至少让我们一起去看完花魁小姐姐的表演再走,好不好嘛~” “我只是看到了两个有些在意的人,马上就回来。” “欸?在意的人?哪里哪里?我也要看~” 不太想和童磨这货多解释什么,惠子丢下这句话后,身影原地消失。 下一瞬,她直接出现在武士男子的面前,抬手便握住了他那即将朝邋遢男孩劈下的武士刀。 “你、你是谁?!” 被惠子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武士男子下意识想从惠子手中抽出刀身,却发现自己的武士刀就像是被焊在了惠子手里一样,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将其拽动丝毫。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瞳孔一点点变得血红,头发也逐渐褪为白色,惠子平静地看着面前这满脸惊恐的武士男子,用那毫无起伏的语气询问道: “请问,你为什么要伤害这对兄妹?” “咿呀!是鬼!是鬼啊!!” 武士男子尚未做出回答,他身后那名老鸨母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欲逃。 可就在这时,却有另一道身影降临到了这条冰冷的小巷里,好巧不巧地正好挡在了老鸨母逃走的路线上。 “啊啦~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人受伤呢,看起来好可怜哦~” 手里抱着年轻艺伎的那颗头颅,童磨满嘴鲜血,他歪着头好奇地看了眼惠子身后地上的那对邋遢兄妹,又看向那吓瘫在地老鸨母,笑吟吟地问道: “这里刚刚都发生什么了?能不能说给人家听听呀?” 没有理会跟来的童磨,惠子只是看着面前的武士男子,再次说道: “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 恐怖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武士男子早已被吓得浑身颤抖,他松开刀柄,一屁股跌坐在地,下意识就开口道: “是那、那个小贱人戳瞎了我的一只眼睛,所以我就、我就放火烧了她……” “原来如此。” 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邋遢男孩怀中的那块“黑炭”,惠子点了下头,赞同道: “既然如此,报复就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手段令人不齿,但也确实,可以理解……” 完全没想到面前这恶鬼一样的女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本以为自己会死的武士男子一愣,整个人瞬间转惧为喜。 他连滚带爬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写满惊惧的脸上挤满了名为讨好的笑容。 “就、就是啊大人!本来就是这两个小畜生先动手的嘛!我完全就是……” “只是。” 直接打断了武士男子的话,惠子又回过头,用那血红的双眼注视着他,问道: “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杀这孩子呢?” 她口中的这孩子,指的自然就是邋遢男孩了。 “你不是说,你的那只眼睛是被这小姑娘戳瞎的吗? 所以,你为什么要对这孩子也下手?” “这,呃,我……” “难道,他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必须要杀他的举动吗?” “不是,这个是……” 身体再次颤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武士男子望着惠子那冰冷的面庞,磕磕巴巴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这小子他……” “这小子平时可凶残了!” 关键时刻,还是那位被童磨堵住的老鸨母克服了内心的恐惧,扑上前来一把抱住惠子的腿,哭着说道: “大姑娘你是不知道啊!这小畜生平时下手就没轻没重的,我们明明就只是让他去收个账而已,可他动不动就会把那些欠账的客人打成重伤! 最近更是牛气冲天,谁的话都不听,让这小畜生继续活着,以后迟早会是个祸害!我们现在杀了他,就是在为民除害!” 老鸨母一边哭诉,还一边对那吓傻了的武士男子不停使眼色,暗示他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对、对啊!” 终于反应了过来,武士男子连忙跪到惠子面前,用力点头。 “没错!我们是在为民除害!” “哦~看来这两个孩子完全是罪有应得呢~” 童磨啃了一口年轻艺伎的大腿,走到惠子身后,蹲下来,伸手轻轻戳了戳那同样只剩下一口气的邋遢男孩。 “呐~惠子小姐,我们不要管这些无聊的事情了,花魁的表演就快开始了,再晚的话就真的要错过了哦?” 完全没有理会童磨,甚至都没有去看那抱着自己腿的老鸨母,惠子只是低头看着武士男子,冷声再次问道: “不要和我说这些无用之事,我是在问你,这孩子,他有对你做过什么能危害到你的事吗?” “呃,这个……” 被惠子一再逼问,武士男子却只是低着头,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来,就是没有了。” 惠子见状,不再多问。 “还记得,你刚刚是怎么向这孩子挥刀的吗?” 她说着,在武士男子那极度惊恐的目光中,将手中的武士刀缓缓举起。 “一报还一报,既然你只砍了他一刀,那我也只出一刀。 你若能活下来,此事便算了结,若你命丧于此,这也是你的命数……好了,你现在可以逃了。” “不、不要……等等,大人……我、我……” 噗—— 刀光一闪而过,武士男子才刚爬起身,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始跑,惠子的刀便落下了。 这一刀,和武士男子刚才砍伤邋遢男孩时用的是同样的招式,甚至就连挥刀的角度都完全相同。 只不过,这武士男子显然没有邋遢男孩那么好的运气,惠子这一刀落下,他的头颅便应声飞起,骨碌碌滚落到脚边。 “啊——” 那老鸨母见状吓得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童磨则在一旁啪啪鼓掌,满脸赞叹。 “哇~惠子小姐好厉害!真不愧是黑死牟阁下的妹妹~ 不过惠子小姐你也真坏,这么快的刀别说是这个人类了,就连我都不可能躲得掉嘛~” 依然没有理会他,惠子只是转身,将目光看向那抱着妹妹倒在血泊中的邋遢男孩。 “你……感觉怎么样?” 通透世界下,她能看出邋遢男孩的伤势并不算很严重,现在赶紧处理,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当然,他的妹妹是肯定没救了。 “我先替你包扎一下吧。” 惠子说着,抬手就要驱使黑泥为邋遢男孩堵住伤口。 可就在这时,却见他抱着自己的妹妹爬到惠子脚边,紧紧抓着她的脚踝,不顾自己的伤势,不停地给她磕头。 “求求你,救救小梅,求求你……只要你愿意救我妹妹,你要我给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你……”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伸出的手稍微往回缩了一些,低头看着邋遢男孩这副模样,惠子那血红的瞳孔微微收缩,内心的那丝触动也越来越深。 “我,可以救她……” 终于,在邋遢男孩一遍遍的磕头恳求中,她迟疑着开口了。 “但代价是,你们终有一天,会前往地狱,受永世刑罚……” “我愿意!不管是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只要能救好小梅,就算是去十八层地狱我都愿意!” 邋遢男孩立即抬起头,大声吼道。 惠子也因此终于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那本是一张到处布满黑斑的,极度丑陋的脸。 可此时此刻,惠子却不觉得他有丝毫丑陋。 “好。” 她终于点头应诺,同时在脑海中呼唤无惨。 【无惨大人,我恳请您允许……】 【准。】 还没有等惠子说完,无惨便传来了回应。 【谢谢您。】 惠子不再多言,她抬起手,让自己的掌心裂开,将其中的血液从邋遢男孩和他妹妹的伤口处,倾洒进他们体内。 “童磨。” 低头看着这对因为接受鬼王血液而开始痛苦异变的兄妹俩,惠子终于搭理了那一直坐在一旁看戏的童磨。 “可以麻烦你去附近的城镇里,替我带两个死刑犯过来吗?” “欸~为什么非要是死刑犯?” 当然清楚惠子的目的,童磨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我们直接在这游郭里随便抓两个漂亮的小姑娘过来不就可以了吗? 实在不行的话,把我怀中这小姑娘给他们也是可以的哦~” 惠子闻言,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是温柔的笑容。 “童磨,我们应该是朋友吧?” “哇~惠子小姐好过分~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觉得我是方便的朋友~” “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吗?” “呜~知道啦~我马上回来~” 第90章 兄妹 幽静的山中洞穴,兄妹二人相对而坐,于面前那小小的石台棋盘上相互落子。 “惠子……” 黑死牟执黑,一步步压缩着棋盘上白子的生存空间,将白子的大龙逐渐逼迫到了棋盘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最多再走十几手,这盘棋就该分出胜负了。 “今日……是有何事……”黑死牟也于此刻终于开口询问。 “并无特殊事宜,只是突然想见兄长大人。”落下一颗白子,惠子轻声回道。 真是……熟悉的回答…… 不过黑死牟能感觉到,惠子这次说的是实话。 她这次,的确只是想来见他。 兄妹俩平时并不是经常见面,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那只名为童磨的鬼向前上弦陆发动换位血战的时候,快有十几年了。 但这并非兄妹二人关系生疏,而是对于已经拥有无限寿命的兄妹二人而言,他们早已无需像寻常人类那般天天相见。 只要知晓彼此都还活着就行了。 是的,只要清楚这点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黑死牟缓缓抬头,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向坐在对面的自家妹妹。 他的妹妹……越来越空白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变化…… 大约九十年前,自家妹妹曾托人给他来过一封信,说要带一位朋友前来拜访。 他本已为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最后,此事却不了了之。 黑死牟最终只等来了一封道歉的信,不但惠子没有来,她的那位朋友,也没有来。 这之后,便是由无惨大人告诉他的,惠子成功杀死了那产屋敷一族家主的消息…… 虽然自家妹妹从未向他讲述过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依靠这些零散信息,黑死牟还是大致推测出了当时的情况。 想来,惠子的那位朋友,应该就是在那时遇害了。 真是……糟糕的结局…… 自那之后,担心惠子可能会做傻事的黑死牟,曾悄悄跟过自家妹妹近十年的时间,是一直等到惠子从那个人类小孩的身边离开,去到那山中寺庙常住之后,他才又终于离去。 在黑死牟看来,惠子的这个选择并不算坏。 他虽然不信神佛,但那佛家的理念中,确实有着一些能安抚心灵,助人从悲苦中解脱的效果。 惠子若能受其影响,摆脱过去的阴影,对她而言,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效果并不明显。 想到这里,黑死牟的情绪稍显低落。 “惠子……无惨大人说……你此前……向他举荐了两个人……” 他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这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因为在这之前的两百多年间,惠子从未主动向无惨举荐过任何人。 她也不是那种热衷于对十二鬼月的发展添砖加瓦的性格。 “嗯,那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 惠子点头回应。 说话间,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收拾棋盘。 很明显,她这是知道自己快输了,所以不打算再继续下下去,而是选择重开一盘。 如此任性,可黑死牟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任由惠子清理棋盘,什么也没说。 反正自家妹妹的棋艺比他差得多,无论再来几盘,都是同样的结果。 比起这种无关紧要之事,黑死牟更在意惠子刚才说的话。 “原来如此……是兄妹吗……” 他现在倒是明白,惠子为什么会举荐那两个人了。 “惠子……既是你举荐的人……那便要对他们……多加关注……” 在黑死牟看来,这同样不是一件坏事。 相反,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会触景生情,还会为他人所动,这就说明,他的妹妹还远远没有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故事,这是告别旧的过去的,最好的方法。 当然,这一次,他会盯紧一些。 身为兄长,他这次不会再让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伤害到自己的妹妹。 并不知晓自家兄长此刻的内心所想,惠子只是重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语气平静道: “兄长大人您多心了,我对那两个孩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当时只不过是看他们可怜,才随手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这是……兄长的……建议……” 于棋盘上再次展开对弈,黑死牟斟酌着语气,最终说出了这番既能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又不会显得太过强硬的回答。 黑死牟不太想对自己的妹妹使用很强硬的字眼,可没办法,有时候他必须这么做。 毕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钻牛角尖,沉沦在自身的漩涡里走不出来。 “是,我明白了,兄长大人。” 惠子没有多想,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我以后会对那两个孩子多关注一些的。” “嗯……” 兄妹二人都不再多言,同时将注意力聚焦于面前的棋盘上。 洞穴之内,一时之间又陷入了安静。 棋局在在兄妹俩的接连落子中不断推进,行至中盘时,执白的惠子再一次败相显露。 白棋的局势岌岌可危,眼看自己的妹妹又要像前几次那样被砍杀大龙,黑死牟这一次故意将棋子落到了自己的眼位上。 这一招败手,不但将黑棋的气给一下子堵死了大半,还直接将黑棋的大龙送到了惠子面前。 “惠子……” 局势开始向白棋逐渐逆转,黑死牟在一步步引导着自家妹妹来屠自己大龙的同时,也终于再次开口,喊了她的名字。 “嗯?” 兄妹间棋艺的巨大差距,让惠子并没能察觉到自家兄长的放水,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然聚焦于这盘看似还焦灼的棋局之上。 “别做傻事……” 忽然,坐在对面的兄长说出了这句不但很突然,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内心一阵极度的震颤,惠子执棋的手都下意识抖了一下。 仅这一瞬间惠子就明白,自家兄长口中的“傻事”具体是指什么。 岩胜兄长已经察觉到了。 她那深埋于内心,至今都仍未散去,也丝毫不敢向自家兄长透露的求死之念…… 第91章 童磨牌压力释放器 极力压下内心的惶恐,尽可能维持住气息的稳定,惠子随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努力在脸上做出了一个好似无奈的笑容。 “兄长大人,您在说什么胡话……” 说这话时,她甚至没敢抬头去看对面的自家兄长。 而她这点遮掩,自然不可能骗过黑死牟。 平静地在棋盘上继续落子,黑死牟缓缓说道: “惠子……你一直都很不擅长……在亲人面前……撒谎……” 伪装被如此直接地戳破,这让惠子的头低得更深了。 瞳孔一阵收缩,她死死盯着棋盘,视线就像是被粘在了上面一样,好半天,才终于挤出一句。 “兄长大人,我已经长大了……” 黑死牟闻言,却只是摇头。 “不过是……十九岁的姑娘罢了……你能长得……有多大……” 似乎在他眼中,哪怕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自家妹妹也依然是当初那个十九岁的小姑娘。 惠子没能反驳自家兄长的这句话,而黑死牟也不忍心再继续逼迫自己这妹妹,他不再多言,只是平静道: “棋艺……太差……以后……多来与我下棋……这也是兄长的……建议……” “兄长大人,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些远……” 对惠子的这番回答,黑死牟根本不理,只是说道: “你若不来……我便去……找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 当惠子离开黑死牟所在的山洞时,已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趁着夜色于当晚离开,可临走之时,却又被自己的兄长劝下,在这里住了一晚。 当夜,惠子于石床上休息,黑死牟则在一旁的蒲团上静坐了一晚。 这晚惠子休息得很好。 成为鬼后一向很难入睡的她,总能在至亲的身边睡得很熟。 岩胜兄长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他总能精准地拿走她内心的阴霾,并给予她最想要的安定。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在惠子踏入寺庙后,就彻底消失了。 黑夜下,站在自己的房间前,感知到里面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三道气息,听着里面那隐隐约约传来的翻动声,惠子脸上原本的笑容逐渐消失。 又变回了那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她瞬间上前,抬手将房门推开。 房间里,首先映入惠子眼帘的,是拘谨地站在一旁的妓夫太郎和堕姬兄妹。 然后,便是那正在她的书架上到处翻翻看看的烦人鬼……童磨! “惠子小姐,您回来了……” “哦~惠子小姐你终于回来啦~人家可是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呢~” 开门声响起,房间内的三只鬼同时回头看了过来。 不过和明显有些紧张的妓夫太郎兄妹不同,童磨倒是显得无比轻松。 他就像是看不见惠子脸上的冰冷似的,随手就将手里的那些经书胡乱地塞回书架上,很是热情地笑问道: “惠子小姐你这两天究竟是去哪里了呀,我们昨晚在这里等了一晚上都见不到你…… 真是的~让朋友等这么久可是很不好的行为哦,这样是会被大家讨厌的~” 你竟然有脸说这种话? 完全没有理会童磨那张越来越欠揍的脸,惠子先是看了眼自己的房间。 当看到那已经被某鬼翻得乱糟糟的书架,以及书桌上那已经被某鬼写满了万世极乐教教义的纸张时,她的内心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名为愤怒的情绪。 但她忍住了。 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稳,惠子重新看向童磨,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 “童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往后至少十年的时间,你都不会再来烦我了吗? 难道,你是不打算遵守约定吗?” “才不是呢,惠子小姐你不要乱说~” 对于惠子的这番质问,童磨显然早有准备,他满脸嬉笑,和惠子认真掰扯。 “我们确实是有这样约定过啦,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嘛~ 你看,是可怜的妓夫太郎还有堕姬妹妹来和我说,他们想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当面向惠子小姐你表示感谢,可是他们又不知道惠子小姐你住在哪里,正在为此苦恼呢~ 唉,身为大家的好朋友,我又怎么能对大家的困难视而不见呢? 于是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带着这两个小家伙一起过来啦~ 所以啊,惠子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误会我哦,我这次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来的,而是为了妓夫太郎他们啊~ 你说,这怎么能算是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呢~” 童磨说着,自己都落泪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惠子再次深吸口气,然后笑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脸上是那温柔的笑容,惠子就这么笑着,朝还在哭兮兮的童磨招了招手,温声说道: “童磨,你过来。” “嗯?” 眼睛里的泪水瞬间止住,完全没有任何怀疑,童磨就这么做着疑惑的表情,一路小跑到了惠子面前。 “怎么啦?惠子小姐是要和我说什么悄悄……呜哇~” 黑夜下,只见一道刀光闪过,在童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惠子直接砍下了他的头颅,然后提着他的头发,将他这颗头用力朝寺庙外的树林中扔去! “哇~头头飞走啦~呜~好痛~惠子小姐好过分~” 在童磨那丝毫感觉不到恐惧的哀嚎中,他的这颗头颅于树林间反复回弹,最终消失在了那不知道多远的黑夜中。 而他的无头身体也紧跟着追出了寺庙,在翻墙的时候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好了,终于安静了。 看着这一幕,惠子只感心情愉悦,甚至有种全身的压力都被释放出去的快感。 “继国施主,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远处的房间里,原本已经休息的老和尚似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打开门,疑惑地看了过来。 “老衲似乎有听到什么人在惨叫?” “回方丈,是我的几位朋友前来拜访,惊扰之处,万请海涵。” 惠子认真道歉。 “原来如此……夜色已深,还望继国施主早些休息,切勿影响到庙中的其他人……” “我明白,谢方丈提醒。” 老和尚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关上房门。 寺庙再度回归宁静,惠子也同样关上了房门。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将目光看向了那始终站在房间角落里没敢说话的妓夫太郎和堕姬。 妓夫太郎,正是花街那夜那个邋遢男孩的名字。 而堕姬,自然就是当时他怀中那被烧成炭人的妹妹。 这小姑娘的原名好像是叫“小梅”,因为在变成鬼后失去了人类时期的所有记忆,所以无惨大人便重新为她取了这个名字。 “童磨刚才说,你们兄妹是想来向我道谢?” 一边收拾着房间里那些被童磨弄得乱糟糟的经书,惠子一边询问道。 而在她身后,听到她终于开口的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再次想起了童磨之前对他们的那番叮嘱。 没有任何犹豫,只见这兄妹二人一齐上前,以相当标准的姿势在惠子身后朝她突然跪下,将额头磕到地上,齐声喊道: “见过惠子小姐。” 空气突然安静,完全没想到这俩兄妹会给她突然来这一下,惠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92章 两度起飞的头颅 “这是童磨大人告诉我们的。” 房间里,在惠子那无法理解的眼神下,妓夫太郎兄妹恭敬地跪在地上,以头磕地,认真解释道: “童磨大人说,惠子小姐您以前是权贵人家的女子,平时最注重礼仪,因此在您面前一定要讲规矩,绝对不能随便,否则会惹您生气的……” 又是童磨。 听着这对兄妹的解释,惠子那刚刚感觉有些愉悦的内心,顿时又生出了一丝火。 她突然间就很想把这烦人的家伙再揪回来砍一顿。 强忍冲动,努力平复情绪,惠子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兄妹二人,平静说道: “快起来吧,我不习惯别人跪在我面前,以后,也不必这么做。” 但不知道是不是受惠子刚才斩首童磨的影响,兄妹二人好像还有些犹豫,没敢立刻起身。 “可是,童磨大人说……” “童磨不具备正常生物的思维,以后不管他说什么,你们都不用在意,也不用理会,就当他是在胡说八道就行了。” 毫不客气地揭穿童磨的老底,惠子将书架整理好后,又转身去清理书桌上那些被童磨乱涂乱画的草纸。 “我人类时期的经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的礼仪也只是针对我自己,只要别太过分,其他人想怎么做,我都不会在意。 所以,快起来吧,别在那跪……” “咚!” 惠子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庭院里就突然响起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真的吗,惠子小姐?!” 下一瞬,她房间的窗户被人突然推开,捡回自己头的童磨把他那颗头从窗外探了进来,满脸嬉笑道: “原来惠子小姐你现在是这么想的啊,真是的~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我呢? 呜~要是早知道惠子小姐你是这样的想法,我之前就应该更随便一点啦……” 手,在颤抖。 完全无视了童磨口中的那堆废话,惠子看着面前这张极度欠揍的脸,眼睛逐渐睁大。 “你竟然……还敢回来?” 怒火再一次积攒,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真的无法理解,就她刚才的做法,正常的生物不说自觉离开,至少也不会再这么毫无顾忌地凑上来了吧? 可童磨,他不但真就这么凑上来了,而且看他脸上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好像还真的一点影响都不受? 这家伙的脑子里,难道真的就只有空气吗? 对于惠子的质问,童磨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 “欸?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惠子小姐刚才难道不是想和妓夫太郎他们说悄悄话,所以才故意用那种方式把我支开的吗? 等等,莫非……惠子小姐你之前其实是在生我的气?” 好似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童磨抬手捂着自己的嘴,眼中泪光闪烁,脸上是不敢相信的伤心表情。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是因为我擅自带妓夫太郎他们过来,所以让惠子小姐你感到不开心了吗,不会吧? 呜~对不起嘛惠子小姐~人家其实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而已,因为朋友之间就是要……哇!” 刀光一闪,面对还在喋喋不休的童磨,惠子只是面无表情地挥刀,将他的头再次砍了下来。 “呜哇~惠子小姐请等一等,我才刚回……” 完全不想再听童磨说任何一个字,惠子沉默着,提着他那颗还在叫个不停的脑袋,朝着寺庙外的树林再次扔了出去。 这一次,她用尽全力。 童磨的头顿时如炮弹激射而出,如流星划过夜空,甚至轰出了音爆! “呜~头头又飞走了~好痛~感觉都快烧起来了~” 在这瞬间远去的哀嚎声中,童磨的无头身体又一次追出了寺庙,两步一摔地消失在了那无边的夜幕中。 很好,舒服了。 看着这一幕,惠子内心再次充满了压力释放的快感,刚才积攒的怒火也被一扫而光。 “继国施主?” 不远处的房间里,听到动静的老和尚又一次打开房门看了过来。 “对不起,方丈,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向老和尚诚恳道歉后,惠子关上了门窗。 只是,还没等她细细品味这份再次获得的愉悦,惠子就突然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那两道异样目光。 她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妓夫太郎兄妹那略显惊恐的眼神。 目光交错的瞬间,这兄妹俩连忙移开视线,完全不敢和她对视。 其中堕姬更是连退两步,直接躲到妓夫太郎身后,用那有些颤抖的声音小声道: “哥哥,这位上弦壹动不动就砍头,好可怕……” “嘘,现在别说话,不要惹惠子小姐生气……” 嗯,这是彻底被误会了啊…… 看着这对已经悄无声息缩到房间角落里的兄妹,听着他们那自认为小声的交谈声,惠子先是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又抬头看向二人,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好了,别一直在那站着了,快过来坐下吧。” 岩胜兄长之前说,要让她平日里多多关注一下这对兄妹。 既然如此,哪怕只是出于日后方便交流的目的,惠子觉得,她都还是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的。 然而,面对她的好意,妓夫太郎兄妹却显得很是紧张,两人的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 “不、不必了惠子小姐!我们站着就好!” 看着兄妹俩脸上那又警惕又害怕的神情,惠子突然感觉有点受伤。 “我没有其他的目的……”她认真说道。 “我们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兄妹俩也认真回道。 “童磨的情况有些特殊,他的脑子不正常……” “嗯嗯!” “我平日里,其实很少与人动手的……” “嗯嗯!” “是真的……” “嗯嗯!我们相信您!” 不管惠子说什么,兄妹俩都是点头如捣蒜,完全不敢有任何的犹豫,好像生怕回答慢了,就会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他们这态度,让惠子感觉更受伤了。 嗯,等之后再把童磨揪过来砍一顿吧。 心里这样想着,惠子彻底放弃,她幽幽叹了口气,于书桌前坐下,终于进入了正题。 “童磨之前说,你们是想来向我道谢?” 第93章 让堕姬妹妹成为花魁吧! 说起这个,这兄妹二人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妓夫太郎当即上前,拉着妹妹再次朝惠子跪下,大声说道: “惠子小姐!那晚若非您出手相救,我与小梅恐已命丧那恶徒之手!此恩如同再造,我们兄妹二人感激不尽,一定铭记于心! 惠子小姐日后若有所差遣,我们兄妹必定赴汤蹈火,在所……呃,在所……” “在所不辞。” 惠子出声提醒,妓夫太郎则连忙点头。 “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他这呆呆的模样,惠子抬手捏着眉心,再次叹了口气。 “这些话,都是童磨教你说的吧?” 就这对兄妹人类时期的生活环境,他们很明显是连字都不会写,更别提说出这番文绉绉的话了,显然是有人教他们这么说的。 “是、是的。” 妓夫太郎低头回道:“童磨大人说,只要我们这么说,惠子小姐你就会很高兴……” “我不接受。” “啊?” 打断了他的话,惠子抬手,用黑泥在这对兄妹身后化形出两张凳子。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跪着向我道谢。” 迎着妓夫太郎那错愕的神情,惠子微笑着说道: “现在,立刻站起来好好坐下,我就接受你们的道谢,否则就给我马上离开,以后,也别再来我这里。” 话音落下,房间里顿时陷入安静。 妓夫太郎的内心因惠子的这句话而感到一阵深深的震撼,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惠子那美丽的面容,看着她脸上的微笑,眼眶逐渐湿润。 他终于清楚了,惠子小姐这是在把他们兄妹当人看。 在惠子小姐眼中,他们兄妹是和她对等的人,她完全没有任何看不起他们兄妹,也没有任何要贬低鄙视他们兄妹的想法。 所以她才要让他们和她一样坐着,而不是跪着。 而这种尊重,是妓夫太郎自出生以来,哪怕是在自己的生母身上,都从未感受到的。 “谢、谢谢惠子小姐……” 用力擦了擦眼睛,他拉着还在迷茫的妹妹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妓夫太郎。” 并没有在意妓夫太郎的内心变化,惠子看着终于愿意好好坐着和她说话的这对兄妹,眼帘低垂。 她再一次提及了游郭那夜的事情。 “虽然你可能会认为这是施恩,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成为鬼,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神明并不容忍我们的存在,我等终有一日,都会前往地狱,受永世刑罚,明白吗?” “我不后悔!” 妓夫太郎握紧妹妹的手,大声回道:“从小到大,不管我们兄妹过得有多苦,都没有任何人愿意对我们施以援手! 我们一直都在被人欺负,一直都在被人瞧不起,无论任何时候,那什么神啊佛的,祂都从未向我们展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如果我们兄妹生来就是为了受苦,那我们又凭什么要去信祂们那些狗屁东西? 凭什么我们就得一再遭受这些苦难,还要对祂们心怀感激? 我才不信那什么狗屁的来世福报!我只要我的妹妹能永远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惠子小姐,我不后悔! 我对您把我们转化为鬼这件事一点都不后悔!无论再重复多少次,我都一定会做出这个选择!一定会选择成为鬼!” 妓夫太郎的觉悟在此刻,于惠子眼前彻底展现。 他们兄妹,早已被神明与人类所抛弃。 身为人类时,从出生到成长,他们就受尽了欺辱与虐待,他们于泥潭中挣扎,并最终被旁人掠夺到一无所有,直至死亡。 在这种时候,你是会选择乖乖认下神明为你安排的命运,就这么听话地去死,还是会选择接受恶鬼的施舍,化身为鬼呢? 对妓夫太郎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去犹豫的选择。 这对兄妹,与其说是他们选择成为鬼,倒不如说,是他们已经被逼得只剩下了成为鬼这一条路。 神明,是人类的神明,不是他们兄妹的神明。 在妓夫太郎眼中,他们兄妹二人的神不叫如来,也不叫天照,而是叫继国惠子。 惠子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平静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新的草纸,研墨,提笔,熟练地开始抄写经文。 “今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她询问道。 “我们……” 妓夫太郎一愣,他抬手抓挠那乱糟糟的头发,先是和妹妹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看向惠子,开口道: “惠子小姐,我们想跟着您……” 人类时期,兄妹二人就没有掌握什么特别的生存技能,堕姬只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而妓夫太郎也只懂得打架收账。 在怎么和人类打交道这方面,这对兄妹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如今在变成鬼后,对于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这种事,那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对于他们而言,能跟在曾经对他们施以援手的惠子身边,就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然而,惠子却拒绝了。 “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将毛笔蘸墨,她微微摇头,说道: “我的生活很是无趣,留在我身边,你们待不了多久的。” 仅是一眼惠子便看出来了,妓夫太郎还好说,但他那有些呆头呆脑的好奇妹妹堕姬,是绝对不可能耐下性子留在这寺庙里的。 寺庙里的生活过于枯燥,真要强迫这小姑娘留下来,时间久了,恐怕还会出事。 “不必非要围着我转,鬼的寿命几近无限,好好想一想你们想做的事情,无论你们决定去哪,我都会替你们向那位大人申请。” “咚!” 惠子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的庭院里又是一声熟悉的重物落地声。 “既然如此~” 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房间的窗户就被某鬼呯的一声强行推开,童磨站在窗外,铁扇遮面,笑吟吟道: “惠子小姐,我们干脆就一起齐心协力,让堕姬妹妹成为花魁吧!” 空气突然安静,童磨本以为自己提了一个好建议,可房间里却没有一只鬼附和他。 “唉?怎么了?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难道这个建议不好吗? 堕姬妹妹这么漂亮,本来就应该去做花魁的嘛~” 眨了眨眼,童磨先是看向一旁的妓夫太郎和堕姬,却发现这兄妹俩只是用一种极度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有点疑惑,于是童磨又低头看向惠子。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书桌上那因为他的突然推窗而被掀翻的砚台,那洒得到处都是的墨汁,以及那刚写了一半,就被墨汁浸得一片黑的经文。 最后,便是那坐在书桌前,抬头看着他的惠子。 杀意磅礴迸发,惠子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长发一点点雪白,瞳孔一点点血红。 于两人这无声而短暂的对视中,童磨眨了眨眼,然后突然笑了。 “欸嘿~” 他抬起手,主动将自己那刚捡回来的头又拔了下来,笑着递到了惠子面前。 “惠子小姐,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这次扔近一点好不好,因为捡头真的很麻……呜哇啊~” 哀嚎声再次响起,它悠远绵长,如悠扬的笛声划过夜空,无头身体磕磕绊绊,于树林间三步一摔。 黑夜下的追赶,是童磨三度起飞的头颅。 多年以后,在面对鬼杀队的斩首时,身为上弦之贰的童磨或许会回想起,他曾被惠子几度斩首的这个夜晚…… 第94章 我们还需要招募一点人手 童磨决定让堕姬成为花魁。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想这么去做,觉得这么去做会很好玩。 而对于这两兄妹而言,妓夫太郎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还在人类时期他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妹妹很漂亮,甚至比花街上的那些花魁都漂亮。 如果不是生在了他们那个肮脏低贱的家里,他的妹妹一定可以成为花魁,受无数人吹捧。 至于堕姬本人,在童磨向她解释了花魁是什么东西后,她更是积极得不得了。 这小姑娘的身体虽然在变成鬼后有所发育,但心智似乎停留在了她变鬼时的十三岁,非常好忽悠。 只是一听到童磨口中的能穿漂亮衣服、能画很好看的妆、有很多人服侍,还会被好多人夸赞这些话,她就立刻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就这样,这三鬼就这么达成了共识,一致决定返回游郭,帮助堕姬成为整个吉原游郭里最有人气的花魁。 嗯,不管怎么样,他们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再来她耳边嚷嚷个不停,这应该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所以,为什么我也要来这里?” 深夜,吉原游郭,一座崭新的屋子于花街的一角落成。 惠子站在正门前,抬头看着这座挂着“极乐屋”牌匾的房屋,脸上写满了疑惑。 “当然是因为我们需要惠子小姐的帮忙啦~” 身后,各式桌椅家具在童磨的指挥下,被搬运工们一件一件从马车上搬到屋子里的指定位置,而他本人则站在惠子身旁,铁扇遮面,笑吟吟地说道: “虽然说了要帮堕姬妹妹成为花魁,但不管是我还是妓夫太郎,我们都对怎么培养花魁这种事情完全一窍不通呢~ 所以啊,这种时候就需要惠子小姐你的帮忙啦~” “我的帮忙?” “嗯嗯!惠子小姐你这么漂亮,还又懂礼仪又懂打扮的,对这种事情肯定是非常清楚啦,培养区区一个花魁而已,对惠子小姐而言,绝对是手到擒来嘛~ 哎呀~能认识惠子小姐这么厉害的好朋友,我童磨真是太幸运了~” 童磨说着,竟激动得好似哭了出来。 看着他那又开始莫名流泪的眼睛,惠子突然很想把他那两颗亮彩彩的眼珠子给挖出来踩上几脚。 但她忍住了。 不是因为她不想这么做,而是因为她知道就算这么做了也没有意义。 这只烦人鬼是远远比她还要空白的生物,他完全没有任何正常生物所应该拥有的情感,甚至就连恐惧他都感觉不到。 无论惠子虐杀童磨多少遍,下一次他该怎么来骚扰她,还是会来怎么骚扰她,完全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必须承认,至少在鬼际交往这方面,童磨他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无敌了。 “很抱歉。” 习惯性无视了童磨的朋友发言,惠子摇头,准备离开。 “我听不出你话语中的逻辑,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培养花魁,你找别人去吧。” 她是听童磨说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帮忙,这才决定过来看一眼。 但很明显,这个忙她帮不上,她要回寺庙了。 “不要嘛~惠子小姐~” 可惠子刚要走,童磨就突然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衣摆开始撒泼打滚。 “惠子小姐你懂得这么多,又那么聪明漂亮~肯定有办法能帮帮可怜的堕姬妹妹的~” “我已经说了,我帮不上忙。” “惠子小姐~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互相帮忙的吗~这不是惠子小姐你自己说的吗~ “别拽我衣服,给我撒手。” “呜~惠子小姐你果然是还在生我的气吧~呐~要不我把我的眼睛挖下来送你吧~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而且堕姬妹妹他们也很想见你哦~真的哦~” 低头看着童磨那双一闪一闪的大眼睛,惠子内心的怒火逐渐燃烧。 但在这股怒火燃烧到极致之时,它突然就熄灭了。 随之涌来的,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童磨这种生物,无论你再怎么虐杀他,都是没有用的啊……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他之后肯定还会再来不间断地骚扰你…… 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惠子整个人都变成了灰色,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手段。 要不她干脆找个机会,向鬼杀队透露一下这烦人鬼的信息,借这些猎鬼人的刀,把这烦人的家伙一劳永逸地干掉算了? 当然,对这个想法,惠子也就是想一想。 毕竟不管怎么说,童磨都是被无惨大人所看重的天赋极高的鬼,光是这一点,惠子就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算了,就当做是佛祖口中的修行历练吧…… 想到这里,惠子深深叹了口气,终于点头,道: “行吧,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好耶~我就知道惠子小姐肯定会答应的~” 童磨当即从地上爬起身,带着惠子走进了这家由他出钱新办的游女屋。 别说,身为那万世极乐教的教祖,童磨确实挺有钱的。 这家游女屋无论是位置,还是内部的装潢都相当不错,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 就是眼下还有点空荡荡的。 “你难道还没招人吗?” 看了一眼正在各个房间里到处乱窜,对那些贵重家具打量个不停的妓夫太郎兄妹,惠子转头看向身旁的童磨。 游女屋里不能只有一位花魁,也必须要有其他各具专长的艺伎才行,否则是撑不起来一座游女屋的。 “嗯,还没有哦,因为我也不知道要从哪里招人嘛~”童磨点头,笑着回道。 和正常的店铺找伙计不同,游女屋这种特殊的地方,它需要招的人自然也是不同的。 除了那些只负责打杂的普通侍女外,它需要的都是那种不仅年轻、还要长得漂亮、擅长交际,最好还有几门才艺在身的姑娘。 但这种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因此很多游女屋的老鸨母都会从一些人贩子手中收养姿色不错的女童,从小就对她们进行各方面的培养。 直到花个几年或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一整套的流程,培养出这么一位优秀的艺伎。 但很明显,无论是童磨还是妓夫太郎兄妹,他们显然都没有这么长的耐心。 更别提,他们仨就连怎么去培养艺伎这种事都不清楚,不然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地把惠子给喊过来了…… “呜~要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姐姐能直接从天上掉下来就好了~” 童磨哭丧着一张脸,惠子则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你在说什么蠢话?这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可这句话刚说出口,惠子脑海中就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或许,还真的就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口中这么说着,惠子缓缓转过头,用一种仿佛打量商品的眼神,将童磨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 “童磨,你很有钱,对吧?”她忽然问道。 “嗯~以人类的普遍认知而言,应该还算是挺有钱的吧,毕竟我的信徒里也有几位富商,他们每年都会给我捐不少钱呢……” 童磨点头承认,在看到惠子那越发诡异的目光时,他快速眨了眨眼,然后默默地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小声说道: “总感觉,惠子小姐你好像在想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怎么会呢……” 面对童磨这突然的警惕,惠子脸上露出了那温柔的笑容。 “童磨,我们应该是朋友吧?” 啊~又是这熟悉的笑容…… 童磨确实无法理解感情这种东西,但他并不傻。 过去和惠子相处的经验告诉他,一旦惠子露出这种笑容,就代表他又要倒霉了。 “是的哦~但是惠子小姐啊,朋友是用来相亲相爱的,可不是用来互相伤害的哦?” 对于童磨这最后的挣扎,惠子只是温柔一笑。 “别怕,我只是需要你发挥一下你的特长罢了,来,过来,听我说……” 第95章 那就让童磨去出卖涩相 深夜,游郭某处游女屋的二楼, 小小的房间内,一位高大帅气,有着七彩瞳孔的英俊男子正坐中央,抱着怀中的三味线轻轻弹奏。 而他的四周,是好几位年轻的艺伎,这些漂亮的女子们全都围坐在他的身旁,或是附和弹奏,或是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整个场面无比和谐,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很明显,这位英俊男子就是童磨。 但他并不是来享乐的,他是来完成惠子大人交给他的任务的。 而这些美丽的艺伎们,就是他的任务。 “啊啦~贵客好厉害~像贵客您这样能把三味线弹得这么好,又愿意陪我们姐妹一同演奏的客人,真的很少见呢~” 悦耳的乐声中,一名艺伎轻轻上前靠在童磨肩上,口中不断夸赞的同时,还为他倒了杯酒。 将酒递到童磨面前,她吐着气,于童磨耳边轻声问道: “不知贵客是哪里人,家住何处,可否~告知我们姐妹?” 艺伎姐姐话音刚落,另外那几位正在弹奏的艺伎也红着脸,悄悄将目光瞥了过来。 显然,这些年轻的姑娘们都对这位不但能一掷千金,而且还平易近人又英俊帅气的男子充满了好奇。 对于艺伎的主动,童磨很满意,他甚至有些饿了。 只是,童磨才刚想动手,那藏在他头发里的黑泥小人就突然给了他一拳。 这小小的一拳,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差点就把童磨的头给敲了下来。 啊哈哈~差点忘了,惠子大人可是一直在通过这小家伙盯着他呢…… 想到这里,童磨放下手中的三味线,轻轻叹了口气。 “唉~在下不过是一孤苦伶仃之人罢了,不值一提……” “贵客何出此言?” 艺伎们闻言也跟着停下了演奏,全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在众女的注视中,童磨满脸哀愁,开始表演。 “几位妹妹有所不知,我的母亲生前也曾是这游郭的一名艺伎,我刚才用三味线所弹奏的那几首曲子,便是在我年幼懵懂之时,由母亲亲手教会我的……” 其实是被惠子大人临时培训的。 “欸——原来贵客竟还有这样的出身?” 艺伎们闻言一阵惊呼,似是想不到这么优雅帅气的高贵男子,其生母竟也和她们有着相同的出身。 突然的,这些姑娘们便对面前的童磨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继续维持着脸上那副哀愁的表情,童磨轻轻点头,又说道: “二十多年前,我的母亲她就是在这个地方,幸运地遇见了我的父亲。 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父亲大人他被母亲大人演奏的优美乐曲所吸引,他们二人一见倾心。 于是,那时尚未婚配的父亲大人便为母亲大人赎了身,将她带回家中,二人就此成了亲,不久后便有了我和妹妹……” “原来贵客还有一位妹妹吗?” “嗯,可惜好景不长,短短几年后,母亲大人便因病去世,而父亲大人,他也因为太过思念母亲,从而抑郁成疾,很快便丢下我和妹妹两个人,随母亲大人而去了……” 将惠子安排的家世给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童磨的脸上已经流出了两行伤心的眼泪。 “呜~父亲~母亲~也不知你们如今在天国可好,是否已前往那极乐世界……” 他甚至还超常发挥,自己编了一句台词。 “贵客,请节哀……” 在童磨的哭泣声中,艺伎们也有些感同身受,她们一边随童磨一同哀痛难过,一边拿出手帕,伸手替他擦拭眼泪。 “诸位妹妹有所不知。” 任由姑娘们的手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童磨幽幽叹了口气。 “母亲大人生前,一直有一个未完成的心愿。 当年,母亲大人她仅差一步便能选上花魁,可谁知却在最后时刻被小人暗算,害母亲大人在客人面前丢了颜面,从此与花魁之位无缘。 而那卑鄙女子却凭此成为了新的花魁,从此压母亲一头,让母亲受了好几年的苦…… 这件事,一直是母亲大人的心病,就连病逝前的那几个月里,她也时常念叨此事。 前些日子,母亲大人更是直接托梦给我那淘气的妹妹,希望她能代替母亲大人成为花魁,圆了母亲生前的遗愿。 我此行花街,便是为了此事而来,只可惜,我空有钱财,虽在这花街购置了一处房产,却对如何经营游女屋,培养花魁一事一窍不通。 我本想寻人帮忙,可又在这里毫无人脉,别说能提建议的人,甚至就连一位优秀的艺伎都招不到。 我此前曾在其他游女屋中询问过,可那些艺伎妹妹们听完我招人的条件后,不但不信,还都认为我是个骗子,竟将我赶了出去。 唉,明明是那么好的条件……罢了罢了,想来,母亲大人的心愿我是完不成了…… 好了,诸位妹妹,我们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来,继续演奏吧……” 说着,童磨强忍泪水,再次拿起了怀中的三味线。 只是这一次,周围的姑娘们却都没有回应。 只见她们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童磨,小心又好奇地问道: “不知贵客您说的招人的条件是……” “其实也没什么,我答应为那些艺伎妹妹赎回自由身,作为条件,我只需要她们在我那游女屋里工作五年,卖艺不卖身的那种。 五年之后,无论我那妹妹能否顺利成为花魁,我都任由她们去留,可就是这么好的条件,那些艺伎妹妹们却都把我当做是骗子,明明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童磨说着又哭了出来,抬手擦眼泪时,还“很不小心”地将衣袖里那一大袋钱币给掉了出来,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很沉的“咚”。 这一声,仿佛敲在了一众艺伎的心头上。 能赎回自由身,只需要工作五年就能离开,而且还可以卖艺不卖身…… 更重要的是,还能和这么英俊的男子朝夕相伴…… 到底是哪个笨女人会拒绝这么好的条件啊! 不对…… 正是因为那些笨女人拒绝了,所以才能轮到她们不是吗?! 呼吸开始急促,心跳不由加速,只是在极短的沉默后,艺伎们好似都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们同时看向童磨,当即说道: “贵客,您若不弃,我们姐妹愿意随您而去!” 童磨见状,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 很好,这下忠诚的员工也到位了。 极乐屋,准备营业~ 第96章 这孩子有点笨啊…… 数日之后,游郭那家新的极乐游女屋终于迎来开业之日。 游女屋的老板是由四鬼中最擅长交际,同时也是出钱最多的童磨担任,他顺带还负责站在门口,挥着小手帕揽客。 员工则是靠童磨以出卖涩相附加金钱攻势,从其他游女屋中挖角挖来的优秀艺伎们担任。 这些艺伎们在维持极乐屋正常运营的同时,也负责教授“童磨的妹妹”成为一名合格花魁所需要的各种必备才艺。 例如梳妆打扮,舞蹈表演,各类乐器演奏,以及如何游刃有余地与不同的客人进行交流…… 而作为极乐屋的核心,那因为受“母亲托梦”而立志要成为花魁的“童磨的妹妹”,自然就是由四鬼中的堕姬负责扮演了。 剩下的两鬼中,惠子负责担任堕姬的礼仪老师,在教导她礼仪知识的同时,也负责监督堕姬的日常学习进度。 最后的妓夫太郎则凭借他那得天独厚的外表,成功竞选上了极乐屋的保镖一职,专门负责处理那些可能来挑事的泼皮和不讲规矩的客人。 如此一来,所有人员全部备齐,这家由十二鬼月全资入股,并出任核心管理层的极乐游女屋,终于正式开始营业了。 “哎呀~欢迎欢迎~客人请进~快请进~” “没错没错~我们家是新开的哦~妹妹们都很漂亮的~消费也很便宜呢~客人快进来看看嘛~您肯定会满意的~” “啊~对了对了~不知道客人您有没有听说过''贵客卡''?” “没听过?没关系~客人您听我慢慢和您说~这贵客卡呀,是我们家新推出的一种消费模式,主打的就是要让客人们花最少的钱,享受到最好的乐趣,只要您办了这张卡……” 在童磨那相当卖力的揽客中,一位又一位好奇的客人走进了极乐屋,然后又被同样从其他游女屋里挖角来的侍女们,领着去了一个又一个房间里观赏表演。 虽然这第一夜确实吸引来了不少客人,但说实话,惠子对极乐屋的未来并不乐观。 精美昂贵的装潢,相对偏低的收费,再砍去最重要的卖身这一支柱收入,再是大胆的创业者,都只会认为这是一场荒唐的玩笑。 尤其是在游郭这个地方,极乐屋这种不但高成本还自断一臂的营业模式,明摆着就是连本都收不回来。 但是没关系,惠子不在乎,童磨也不在乎。 在惠子看来,这本就不是一次严格意义上的营业,而是一场为了满足另外这仨鬼的一时兴起所进行的过家家游戏。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长线的运营,就连与那些挖角挖来的艺伎们所签订的契约上,也明确写了只需要她们在这里工作五年即可。 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按照惠子的预计,甚至很可能连五年时间都用不到,这仨鬼就会对这场一时兴起的游戏失去兴趣。 至于童磨,他同样是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他有钱,而且他的钱还真就都是大风刮来的。 就算真的把他那万世极乐教积攒下来的钱财都耗光了也没关系,因为他还有不少虔诚又富有的教徒。 只要有这些教徒在,他就不可能缺钱。 不过就是支撑一座小小的游女屋罢了,对童磨而言这可太轻松了…… 极乐屋二楼,某位艺伎正招待着刚来的客人。 小小的房间里,只见这位艺伎姐姐把演奏、跳舞、喂食和劝酒这一套连招轮番使用,不过几下就把客人哄得那叫一个神魂颠倒,不知不觉就把店里最贵的那几样酒菜全给点了一遍。 而这一幕,全都被角落里那条长眼睛的绸带给看得一清二楚。 这条绸带就这么静悄悄地看着,直到这位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被艺伎搀扶着送走后,它才从墙壁的夹缝中,一点点缩回了隔壁的房间。 “看清楚了吗?” 隔壁的房间里,看到堕姬把绸带收了回来,正在静坐的惠子终于睁眼,出声问道。 这些绸带是堕姬的血鬼术效果,这孩子能从体内分化出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绸带分身,并对它们进行远程操控。 虽然战斗力并不怎么样,但用来侦查情报确实不错,尤其是在游郭这种建筑极为密集的地区。 刚才,堕姬便是在用她的绸带观察并学习隔壁的艺伎应付客人的技巧。 而这,也是成为花魁最重要的技巧。 毕竟不论再漂亮的花魁,也改变不了她们需要从客人身上榨取钱财的这一本质。 学会怎么应付各种不同类型的客人,并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身上的钱交出来,这才是游郭所有艺伎的最核心技能。 其余所有的附加才艺,都不过是为了让这个目的能达成得更加轻松罢了。 但遗憾的是,惠子不太懂这个,毕竟她人类时期的礼仪教导可不会教她怎么去讨好别人。 她能做的,只有让堕姬去好好看、好好学。 “看清楚了!” 面对惠子的询问,堕姬点头,好似信心十足。 很好,这孩子看来挺聪明的,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花魁了。 惠子对此很欣慰,看来她很快就能脱离这个地方,回自己的寺庙去了。 “那么,假如自己以后遇到这类客人,知道要怎么做了吗?”她温声问道。 “完全不明白!” 在惠子期待的目光中,只见堕姬用力摇头,大声说道: “如果要让他买我们极乐屋的酒水,直接和他说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功夫,还要对他又唱歌又跳舞,说那么多违心又吹捧的话?这简直太奇怪了吧?” 听着堕姬这番理所当然的话,惠子一愣,随即陷入了疑惑。 原来如此,这孩子虽然看了,但是完全没能理解到内核啊…… 这孩子的逻辑没有错,但这是交易市场的逻辑,而不是游女屋的逻辑。 对于那些来到游女屋的客人而言,酒水只是附带的,是客人们需要付出的成本。 而客人们在付出这个成本的过程中所获得的情绪价值和精神满足,才是艺伎们真正需要向他们提供的“商品”。 否则,如果只是为了买些酒水的话,这些客人只需要去酒坊就行了,又何必要来游女屋这里? 可是,明明是如此简单的道理,这孩子为什么会不理解呢,这不应该是看一遍就能理解的事情吗…… 这孩子,有点笨啊…… 第97章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迎着堕姬那清澈的眼神,惠子本想解释,可话要说出口的时候却又沉默了。 没有别的理由,她只是忽然觉得,以堕姬这单纯直白犹如小孩子的思维,这孩子很可能都听不懂她想向她解释的这些道理…… 想到这里,惠子站起身,带着堕姬离开房间,她决定去找一位空闲的艺伎,将这个难题丢给对方。 这些从小在游郭长大的姑娘,或许能更好地将这其中的门道向堕姬解释清楚。 碰巧的是,两人才刚来到走廊,就正好碰上了隔壁房间里那位刚把客人送走的艺伎。 “啊啦~是童磨先生的妹妹啊~” 一看到堕姬,这位艺伎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嗯?嗯!没错!是妹妹!” 对于这位艺伎的热情,堕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 之前妓夫太郎已经耐心嘱咐过她,她现在在外面的身份是童磨大人的妹妹,可千万不能忘了。 并没有太在意堕姬这一瞬间的愣神,艺伎面带笑意,将目光落在了堕姬的脸上。 “看这雪白的头发和漂亮的脸蛋,堕姬妹妹果然是童磨先生的妹妹呢~真漂亮~” 旁边的惠子一下就听出,艺伎这番话明面上是在夸堕姬,暗地里其实也把童磨给夸了一顿。 这也正常,毕竟极乐屋的这些艺伎都是靠童磨出卖涩相挖来的,她们会对童磨抱有某种幻想,并试图通过和堕姬这位“妹妹”打好关系以此来接近童磨,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虽然在童磨眼中,她们都只有两种身份,一个是暂时的员工,另一个就是等待着被他吃的储备粮。 当然,至少在极乐屋停止营业之前,童磨应该都不至于会对这些艺伎出手就是了…… “那是当然!我从小就很漂亮!哥哥他一直都这么夸我!” 堕姬自然听不出艺伎话中真正的含义,面对艺伎的夸赞,她双手叉腰,昂起下巴,语气相当得意。 当然,她这里的哥哥又是指妓夫太郎了。 “哇~好可爱好可爱~堕姬妹妹要吃糖吗?” 艺伎继续夸赞吹捧,还变魔术似的在手心里变出一颗糖,笑着递给了堕姬。 糖在这个时代可是稀罕物,尤其是在游郭这种不是酒就是色的地方,那更是少见。 惠子估摸着,这颗糖应该是刚才那位客人临走时送给她的。 竟然舍得用这么稀罕的东西来和小姑娘套近乎,看来这位艺伎是真的很想进步。 只可惜,堕姬是鬼。 看着艺伎手心里的那颗糖,堕姬只是摇头。 “不用了!我现在不饿!而且我也不吃糖的!” “嗯嗯!好棒好棒~已经是不爱吃糖的大姑娘了呢~” 面对堕姬的果断拒绝,艺伎丝毫不显尴尬,她顺势就做出了夸赞,说话间,还伸手轻轻摸了摸堕姬的头。 至于堕姬,她早已在这一声声的“好棒”中迷失了自我,甚至开始享受起了艺伎的摸头。 真不愧是在游郭里长大的女人啊…… 一眼就看穿了堕姬孩童心智的本质,还精准地看人下菜,几句话下去就把这孩子给哄得不要不要的。 在人际交往方面这些艺伎确实厉害,只是你们这样,真的能教得好堕姬,而不是把这孩子给彻底捧成大笨蛋吗…… 看着面前这相处融洽的场景,惠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惠子自认为她还算是个比较有责任心的人,既然是已经答应了的事,那多少还是会负责一些的。 虽然之前她有想过把教导堕姬这件事丢给这些艺伎们,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果然还是得靠她自己来才行。 极乐屋里那些整天想着怎么和童磨发生进一步关系的艺伎们,顶多只能打打辅助…… “童磨。” 想到这里,惠子走到极乐屋门口,出声喊了还在挥着那条小手帕努力揽客的童磨。 “嗯?” 回头看着惠子,童磨眼中顿时亮起了一丝名为感动的光彩。 “惠子小姐你怎么出来了,难道是来帮我一起揽客的吗? 呜~太好了~我就知道惠子小姐你肯定不会……” “给钱。” 完全没有理会他这堆废话,惠子只是面无表情地向他伸出了手。 “欸?惠子小姐竟然也有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吗?” 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童磨疑惑地把身上的钱袋子递给了惠子。 接过钱袋,惠子平静解释道:“我要去其他游女屋取取经,看看她们是怎么培养花魁的。” “欸~惠子小姐难道打算就这样去吗?女孩子一个人去游女屋的话,可是很容易引来麻烦的哦?” “我知道。” 惠子说着,目光观察了一下四周,见附近正好没有人注意这边,她迅速操控黑泥覆盖全身,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全面改造。 几秒之后,只见黑泥褪去,原本的惠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盘发变成了高马尾,个子变高了一些,体格也变宽了一些,原本柔和的五官变得硬朗了,甚至就连身上的和服都换成了男装。 一瞬间,惠子就变成了一位英俊的男性。 看着面前这性转版的惠子,专业气氛组的童磨当即啪啪鼓掌,口中惊叹。 “哦!惠子小姐变成惠子阁下了!” 但紧接着的下一秒,一股莫名的强烈恐惧便席卷了他的全身,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童磨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模糊记忆。 黑夜之下,他好似看到了一位和眼前性转惠子极为相似的红衣男子,正手持刀,面容狰狞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断对自己发出质问。 【为什么要践踏生命?】 【哪里有趣了?哪里好笑了?】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红衣男子这一声声质问犹如洪钟,在童磨的脑海中不断炸响。 明明是完全没有印象的记忆,可他却没由来地对此感到了一股极端的恐惧,甚至就连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童磨很清楚,这绝不是他在恐惧,而是他身体里的无惨大人的细胞在恐惧!是无惨大人的细胞在颤抖! 好奇怪,这难道是无惨大人过去的记忆? 可为什么这红衣男子会与惠子小姐和黑死牟阁下如此相像呢? “呜哇~总感觉好像不经意间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细细体会着这份来自身体的恐惧,体会着这份对自己而言很新奇的感觉,童磨看着逐渐走远的惠子,那七彩的眼睛里,闪闪发光。 惠子小姐果然全身都是秘密呢…… 想吃~ 第98章 嗯,我叫岩胜。 离开极乐屋后,将自己拟态为男性的惠子一路观察打听,最终来到了一家相当热闹的游女屋前。 听花街上的那些游客说,这家游女屋的名气在整个吉原游郭里都排得上号。 她们家的花魁更是整个游郭里都难得一见的美人,每天想来见这位花魁的客人,能从街的这头排到那头去。 如此盛名,非常适合惠子过来观察学习。 站在街角,远远看着站在游女屋前那些满脸欢笑招呼着客人进去的艺伎们,惠子轻轻吸了口气,调整呼吸。 除去童磨的极乐屋外,这还是惠子第二次来游女屋这种不正经的地方。 说实话,她有点紧张。 和上次被童磨带着来的情况不同,上次的主角毕竟是童磨,惠子本人完全就是抱着应付童磨的想法来的。 因此从内心上她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和正常的逛街也没太大区别,无非就是吵闹了一些。 但这次不同,她这次是一个人主动来的。 虽然是带着能更好地将堕姬培养成花魁这个目的来的,但她终究是来了。 而且为了能加深了解和认知,她接下来很可能还要自己去亲身体验其中的一些项目…… 一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惠子突然就觉得有些羞耻,感觉很是愧对自己那已逝的母亲大人。 要不还是回去吧……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惠子刚往回走了两步,就又停下脚步,转身走了回来。 不行,既然是答应过的事情,那怎么说都还是要好好去做一下的…… 而且、而且她又不是来做什么坏事的,她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她是为了更好地教导堕姬那孩子,才决定牺牲一下自我,来这里进行这种学习性质的体验。 没错,她和那些来这里寻欢作乐的游客不同,她是来学习的! 想来母亲大人如果知道这些,肯定也会原谅她的…… “啊啦~小哥哥~” 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的内心,惠子刚要朝面前那游女屋走去,抬头才发现,原本应该站在那游女屋前揽客的一位艺伎,不知何时竟走到了她面前,正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个人在这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知为何,惠子竟从这名艺伎脸上的笑容中,看出了极强的……侵略性? 艺伎看向她的眼神里饱含有某种想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强烈欲望,这和猎人看待猎物的眼神非常相似,但又和那种纯粹的杀意完全不同。 有点怪怪的…… “我……” 出于某种未知的本能,惠子突然很想远离这名艺伎。 但她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板着一张脸,用符合男性身份的低沉语气说道: “我想进去……看看。”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生涩与些微的窘迫,和第一次来游女屋的那些客人的表现完全一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等待着别人去采摘的青涩果实。 看得艺伎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前将惠子摁倒在地。 “嗯哼~果然是这样呢~” 轻笑一声以掩饰内心的那股激动,艺伎抬头看着惠子那张故意板着的俊脸,那弯起的眼睛里都快滴出水来了。 “来~别紧张~跟我来~我带小哥哥你进去~” 这么说着,艺伎主动牵起了惠子的手,走在前面,带着她朝游女屋走去。 艺伎的手牵得并不是那么稳,相反,她只是轻轻地牵着,好似稍微一晃便会松开。 这种牵法能让她的拇指落在惠子的手背上,剩余的手指全都按在惠子的手心上。 随着两人走动的步伐微微晃动,以这种方式牵手的艺伎,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五指指尖,在惠子的手心手背上反复地轻轻摩挲、滑动,并细细体会这份美妙的触感。 对于艺伎这心机的小动作,惠子……完全没有反应。 跟在艺伎身后,低头看着她那牵着自己的手掌,惠子只是微微皱眉,有点疑惑。 为什么这艺伎的指尖要在自己的手心里动来动去的? 难道游郭的艺伎们牵别人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吗? 等等。 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念头,惠子的瞳孔微微收缩。 莫非……她这是在被占便宜吗?这位艺伎是在占她的便宜? 那她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甩开? 不对,这不行…… 她现在扮演的是一个要去游女屋寻欢作乐的男子,甩开的话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所以,她现在其实应该反握回去? 就在惠子正在头脑风暴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艺伎忽然开口问道: “小哥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 “我叫惠……唔。” 差点下意识就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惠子连忙回神。 糟了! 第一次变装出门,她都忘记给自己想个名字了! “惠子”这个名字是肯定没法说的,太女性化了,这就和一米九的壮汉说自己叫“翠花”一样,说出来不但没人会信,大概率还会被人笑话。 得取一个符合她现在身份的,男性化一点的名字才行…… 可究竟要什么样的名字,才会让人觉得很男性化? “我、我叫……” 大脑极速运转,惠子并不擅长取名,因此她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立刻将自己过往所熟悉的男性的名字,从近到远全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童磨? 不行,这烦人鬼算是游郭的常客了,这家游女屋里的艺伎说不准就有认识他的…… 妓夫太郎? 也不行,这个名字的花街气息太浓了…… 老和尚? 嗯,方丈都一把年纪了,这个还是算了吧,而且她也不知道方丈的名字…… “嗯~小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把你的名字告诉人家好不好嘛~” 见惠子久久不语,艺伎故作嗔怪地将身子凑了上来,想要往惠子怀里靠。 对此,惠子本能地后仰回避,脑海中也于此刻终于想到了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姿,于是当即就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我叫岩胜。” 第99章 惠子,无惨最满意的部下 没错,岩胜兄长。 这就是惠子印象中的最具男子气概的名字,而且也和她现在的形象完美符合! 可就在惠子对这个名字感到很满意时,紧接着的下一秒,她的脑海中就冒出来了一个疑惑。 用岩胜兄长的名字来逛游女屋……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啊啦~是叫岩胜是吧?小哥哥名字很不错哟~很有气魄呢~” 完全不知晓惠子在刚才这短短一瞬间的心理变化,艺伎闻言只是笑着,连声夸赞。 “嗯,我也这么觉得……” 突然有点心虚,惠子下意识回避了她的视线。 对不起,岩胜兄长,我只是觉得您的名字很好,万没有要玷污您的名字的意思,请您原谅…… “那~岩胜哥哥你的姓氏呢?” 就在惠子以为这一关已经过去的时候,却见艺伎又将脸凑到了她面前,笑吟吟问道: “岩胜哥哥穿得这么精致,仪表堂堂,肯定是有自己的姓氏的吧?能不能告诉人家呢~人家真的很想知道嘛~” 竟然还有姓氏…… 惠子倒吸口气,刚放松下来的大脑再度开始飞速运转。 “我姓继……不、不对……” 不行,都已经用了岩胜兄长的名字了,怎么可以再厚着脸皮把兄长大人的姓氏也用上去? 要是真完全用岩胜兄长的名字去逛游女屋,她以后就真的没脸去见兄长大人了…… 冷静,快想想,有没有什么能和“岩胜”这个名字搭起来的姓氏? 妓夫岩胜? 这个真的不行…… 蝴蝶岩胜? 嗯,还是下一个吧…… 产屋敷岩胜? 嗯,下一个…… 话说童磨是姓什么来着,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听他说过? 猗窝座? 这个更不行,这孩子就只有狛治这个名字,没姓氏的…… 庆藏? 这个同上…… 鬼舞辻岩胜? 最后,惠子想到了无惨的姓氏。 “小哥哥~” 见惠子再次陷入犹豫,艺伎又一次将身子凑了上来,想要往她怀里靠,惠子本能地再次躲闪。 两人在街上这反复拉扯的行为,已经吸引了附近行人的注意,感受到四周游客那充满嬉笑的目光,惠子突然觉得脸有点烫。 于是,急于结束的惠子没有再迟疑,而是直接将她想到的这个姓氏说了出来。 “我姓……鬼舞辻。” “……” 与此同时,不久之前,在黑死牟清修的山洞内,正好从附近路过的无惨顺路过来看了一眼黑死牟,还顺带和他下了几盘棋。 但很显然,无惨不但棋艺很差,而且也不属于能耐心下棋的性格。 因此下着下着,他便主动和黑死牟聊起了两人都比较感兴趣的话题。 “惠子最近和童磨走得很近。” “童磨……” 黑死牟闻言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无惨说的这只鬼是谁。 “新任……上弦陆吗……” 虽然童磨成为上弦陆其实已经有十几年了,但黑死牟依然用了“新任”这个词。 毕竟对拥有无限寿命的恶鬼,尤其是常年在山中隐居,早已对时间感知模糊的黑死牟而言,十几年时间真的不算很久。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无惨说的自家妹妹和童磨走得很近这件事。 “我听惠子说,是童磨打算把堕姬培养成游郭的花魁,想让她去协助帮忙一段时间。”无惨继续说道。 在整个十二鬼月中,如果要问无惨对哪位员工最满意,那毫无疑问,一定就是继国惠子。 无惨对惠子的满意程度,甚至还在面前的黑死牟之上。 其中原因很简单,这不仅是因为惠子那和他极为相似的人类时期的经历,也不仅是因为惠子的实力足够强,可以完成他交给她的所有任务。 最重要的是,惠子作为他的部下,一直都非常称职。 没错,惠子很称职,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称职。 可能在其他的十二鬼月眼中,无惨的这种想法很不可思议,但在无惨眼中,事实就是如此。 别看惠子经常不来参加上弦会议,好像表现得很任性,可在无惨看来,这点小事根本就无足轻重。 更别提,惠子也不是真的就完全不来参加,只要是无惨点名要求到场的会议,比如童磨的换位血战时,她都一定会来。 惠子不会参加的,仅仅是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上弦会议罢了。 而与这一点小小的任性相对应的,是惠子在其他地方的高度称职。 比如对他安排的任务都会一丝不苟地执行,比如对鬼杀队的屠杀,比如对产屋敷一族的重点打击,以及…… 永远都不会滥用他给她的权力,永远都能让他感到安心。 在童磨这件事情上,就是最明显的体现。 自从珠世那件事情之后,无惨一直都很反感鬼聚集到一起,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无惨害怕这些鬼中会有谁获得什么特殊的血鬼术,从而也像珠世那样摆脱他的控制,并进一步煽动其他的鬼向他造反,甚至……将他杀死。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堂堂鬼王,竟然会害怕被自己创造出来的鬼? 但事实就是如此。 珠世的脱离,已经证明这种事情并非不可能,无惨对被他创造出来的这些鬼的控制,也并非真的就是绝对的。 它们是可以脱离他的掌控的。 和人类不同,再强的人类也存在寿命的极限,可恶鬼却拥有无限的寿命,因此对无惨而言,有恶鬼能逃脱他掌控的这一可能,绝对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噩梦般的结果! 正是出于对这种可能性未来的恐惧,自珠世之后,无惨一直对所有的鬼都保持着相当严格的管控。 不许群居,不许相互见面,不许在人类面前过于暴露自己,以及必须固定停留在某一区域内…… 在至今的所有恶鬼中,也只有惠子能有不必遵守这些限制的权力。 而这,恰恰也是惠子最让无惨安心的地方。 她明明拥有能够随意行动的权力,却从来不会将这份权力随意挥霍。 就连这次和童磨那几只鬼一起去游郭的这件事,惠子都提前对无惨进行了说明。 她和童磨他们去游郭的原因,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大概是需要多长时间,以及这期间的大致活动范围…… 惠子对这些细节都讲述得非常详细,主打的就是一个让他安心、放心、不用多心。 所以说,惠子任性? 对于某些鬼的这种想法,无惨只是冷笑,他甚至都懒得和那群实力又弱还没上进心的蠢货多废话。 就一句话,过去这几百年来,他就没遇到过能比惠子还要让他更安心省心的部下了! 这小姑娘他真的非常喜欢,非常满意。 甚至喜欢满意到了等他以后得到蓝色彼岸花,成功克服阳光之后,他都愿意让惠子和黑死牟继续存活于世,而非像其他的鬼那样清理掉。 想到这里,无惨突然有点想看看惠子了。 嗯,既然惠子现在是和童磨在一起,那就接入一下童磨的视角吧…… 第100章 那个男人 也不知道惠子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莫非已经开始着手将堕姬往花魁的方向上培养了吗? 出于想看一眼惠子的这个朴实无华的理由,无惨接入了童磨的视野。 正是在这淡淡的好奇中,他的脑海中先是一阵极短的漆黑模糊,随后,童磨眼睛所看到的实时画面便传了过来。 黑夜下,无惨只看到童磨将一个钱袋子递给惠子,然后就一直在四处张望。 通过童磨眼睛传送过来的画面里,到处都充斥着深红色的灯笼光晕。 很明显,二鬼此刻正身处游郭之中,在他们周遭,游女屋前那深红的灯笼光晕如水般肆意流淌,又好似烟雾无处不在。 它们深深浸染了吉原游郭这密集建筑群里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片与外界隔绝的狭小世界中,渲染出了游郭那独有的,充满魅惑与纵欲的堕落氛围。 对于这副画面,无惨内心毫无触感。 身为一个心思纯粹的男人,无惨对人类这种堕落又没有丝毫意义的纵欲享受毫无兴趣,他甚至还有点厌恶。 虽说如此,但无惨并不反对惠子和童磨在游郭培养花魁搞游女屋这件事,甚至还有些赞赏。 毕竟游郭这地方人流量极大,上至权贵,下到平民,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在这里打造出一个恶鬼的据点,也方便从这些人类口中打听蓝色彼岸花的情报。 真不愧是惠子,总是能在各方面让他省心。 忍不住在心里又把惠子夸了一遍,无惨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从刚才开始,童磨的目光就一直在四处张望,像是在观察周围的情况,又像是在小心警戒着什么。 所以这家伙到底在看个什么东西? 就在无惨的疑惑中,童磨忽然鼓掌,然后又突然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惠子。 下一瞬,无惨瞳孔剧烈颤抖,整个人差点就裂开了! 只见在童磨的视野中,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原本应该站在他身旁的惠子就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位和惠子面容极为相似的男子。 男子正板着脸,目光好似是在看着童磨,又好似是在通过童磨的双眼看着他。 是他?! 仅这一瞬间的对视,恐惧便如潮水涌来,没有任何的思考与犹豫,浑身颤抖的无惨立刻切断了画面。 仅是这匆匆一眼,无惨便认出了童磨视野中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是他,绝对是他! 哪怕已经时隔两百多年,可无惨仍深深记得这个男人的容貌,无法忘却。 只因这是曾在那个夜晚,带给他深刻记忆,让他终生难忘的……那个男人。 几乎是在看到男人那张脸的同时,无惨的脑海中,便随之响起了那仿佛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声音。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视野突然有些模糊,随着这一声无惨想忘都不敢忘的质问,他的意识好似又回到了两百多年前那个让他们双方都有些猝不及防的夜晚,回到了那次让他们猝不及防的相遇。 全身的细胞都在这一刻颤抖。 黑夜下,无惨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外表上平平无奇,实则犹如怪物一般恐怖的男人是如何以他都看不清的极速反复挥刀,把自己的身体切成一块又一块。 继国缘一?! 而随这恐怖回忆一起涌来的,是无惨内心那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怎么还活着?! 你连你妹妹都杀?! “无惨……大人?” 棋盘对面,完全不知道无惨刚刚看到了什么的黑死牟看着那颗被无惨突然扔出去的棋子,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刚才那一瞬间,拥有通透世界的黑死牟清楚地看见了无惨体内的变化,心脏紧缩到极致,血液的流动几乎停止,肌肉与骨骼也都产生了强烈的颤栗…… 无惨大人……这是在恐惧? 终于被黑死牟的声音唤回了一丝意识,无惨坐在棋盘边,虽然脸上毫无变化,但内心其实已经慌得不行了。 完了,那个男人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都两百多年过去了!人类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难道是转世? 这个怪物竟然转世了? 想到这点,无惨委屈得都快哭了。 两百多年前砍我一次还不够,都转世投胎了你特喵的还要来砍我?! 做人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你难道就没有新生活吗?你难道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吗?! 而在无惨的这委屈之下,还有那一丝丝的愤怒! 你个怪物!畜生! 你竟然连你妹妹都杀?! 这两百多年来,我连骂都不舍得骂那小姑娘一句,你竟然就这么拔刀砍了?! 你简直就是丧心病……嗯? 奇怪,为什么惠子的气息还在? 感应到惠子的气息尚存,刚想对继国缘一展开言语攻击的无惨突然愣住了。 不对,惠子还没死,而且还就在童磨那家伙身旁? 那刚才他看到的那个继国缘一是怎么回事? 恐惧一点点褪去,大脑终于反应了过来,隐隐意识到什么的无惨强忍着心脏的悸动,又一次试探着连上了童磨的视野。 黑夜下,深红的光晕中,只见“继国缘一”全程冷着一张脸,在和童磨说了几句话后,就直接转身走远。 原来是惠子啊…… 从这标志性的冷脸表情上辨认出了这位“继国缘一”的真身,无惨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就说嘛,哪里有人类能活这么久的? 还转世投胎? 人死了就是死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种荒唐事! 那小姑娘家家也真是的,没事变什么装啊,差点吓死个鬼了…… 想到这里,无惨心不颤了,手也不抖了,熟悉的鬼王自信又回来了。 他平静地捡起地上的棋子,在黑死牟那疑惑的目光中,淡淡说道: “无碍,不过是突然想起一点小事罢了,继续下棋吧。” 事到如今,被惠子的易容变装差点吓分裂这件事,鬼王已经说不出口了。 “是……” 黑死牟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见无惨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多问什么。 就当做……是这样吧…… 第101章 童磨:啊?所以是怪我吗? 沉默地拿起棋子落到棋盘上,洞穴内的时间又开始快速流逝。 但和黑死牟的专注不同,刚刚才被吓了一遭的无惨,此刻已经完全无法将心思冷静下来了。 无意识地在棋盘上落着子,无惨在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刚才惠子易容的模样。 在感觉自己心肝颤的同时,他也实在很好奇,惠子这突然易容变装是要去做什么? 在无惨的记忆中,这姑娘可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不屑于伪装自己的性格。 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她突然这么做? 越想越觉得有点心痒痒,无惨决定再看一眼。 这次就接入惠子的视野吧…… 这样想着,无惨脑海中又是一阵漆黑模糊。 等惠子视野的画面传过来时,他只看到在一家游女屋门口,一位艺伎打扮的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边努力往“自己”怀里凑,一边用那极为肉麻的语气撒娇道: 【岩胜哥哥~就把你的姓氏告诉人家嘛~】 岩胜……哥哥? 思维瞬间凌乱,无惨直接被艺伎的这句话给干懵了,脑海中只剩下一片混乱与茫然。 那艺伎……她把易容后的惠子喊做岩胜? 这是……呃……这姑娘……难道是用她兄长的名字去逛游女屋了? 所以……才要易容变装? 抬头看着对面还在专心于棋局上的黑死牟,无惨张了张嘴,他欲言又止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沉默。 嗯,小姑娘家家,有时候会做出一些任性的行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为了这对兄妹的感情融洽,无惨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黑死牟比较好,就当没看见吧…… 虽说如此,可一想到惠子一本正经对艺伎说自己叫岩胜的场景,无惨心里也不由感到了一丝愉悦之情,甚至有点想笑。 只是还没等他笑出来,就见那传回他脑海里的画面中,沉默许久的惠子终于开口回应了艺伎。 【我姓鬼舞辻。】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无惨的脑海中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这小姑娘刚才说了什么? 思维突然变得有些卡顿,脑海中的画面却仍在播放,惠子和艺伎之间的对话也还在继续。 【嗯~鬼舞辻……岩胜哥哥的姓氏还真是特别呢~】 【确实,我也这么觉得……】 【那我确认一下,鬼舞辻岩胜~小哥哥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没错,我就叫这个名字。】 无惨:“……” 【嗯哼~那岩胜哥哥今夜是想见我们家的哪位姑娘呢~】 【嗯……可以先让花魁过来吗?】 【啊啦~竟然一来就要见花魁吗~岩胜哥哥还真有气势呢~】 无惨:“……” 沉默地听完惠子和艺伎的这番对话,无惨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切断了惠子的视野画面。 “无惨大人……” 对面,再一次察觉到异常的黑死牟又抬头看了过来,询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已经,是第二次了…… 无惨大人今夜的状态,真的很反常…… 面对黑死牟的疑惑,无惨只是沉默。 也不知他在这沉默中究竟思考了什么,无惨最终朝黑死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笑容中充满了超脱尘世般的释然与豁达,仿佛在经历了无数风雨之后,终于迎来了内心的安宁与解脱。 “黑死牟你知道吗?”就这么平静地笑着,无惨悠然说道:“偶尔有时候,好奇心确实是一种很多余的东西啊……” “是……吗……” 面对无惨这句不知缘由的突然感慨,黑死牟更加疑惑了。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在无惨大人身上感觉到了某种超然的……佛性? 可无惨却没有任何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他依然维持着那释然的笑容,平静地拿起了棋子。 “好了,不说了,下棋吧。” “是……” “哦,对了,惠子跑去逛游女屋了。” 很突然的,无惨说起了这件事。 “那孩子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能跑去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黑死牟,你身为兄长,之后一定要好好说说惠子,可别让她被童磨那家伙带偏了,明白了吗?” “……” 另一边,惠子对于鬼王一直在悄悄窥屏自己,并且还将刚才发生的事向自家兄长打了小报告的行为全然不知。 眼下终于摆脱了那位过分热情的艺伎的她,只觉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进入这家游女屋了。 作为游郭名气最大的几家游女屋之一,这家的花魁自然也是位“大忙人”,那些每天渴望着想见她一面的客人,都不知道将行程排到多少天之后了。 这些“老顾客”都还在等着,就更别提像惠子这样完全没有预约的客人了。 虽然对无法见到花魁有点遗憾,但惠子并没有失望。 毕竟是名气极大的游女屋,就算见不到花魁,想来从其他艺伎身上,她应该也能观察到不少经验。 这样想着,在一位侍女的带领下,惠子来到了这家游女屋深处的一个大房间内。 将门推开,房间里相当热闹。 男男女女围坐在那一张张摆满酒食的小桌前,成双成对地相互嬉笑打闹。 正中央那小小的台子上,几位漂亮的艺伎在上面又是弹奏又是跳舞,配合着房间里这纵欲而又糜烂的气氛进行表演,将其逐渐推至高潮。 和那比较标准的一对一服务不同,来到这处房间里的大多都是资金不是那么丰富,又或是单纯喜欢这种如宴会般热闹氛围的客人。 但惠子两者都不是。 她既不喜欢这种氛围,身上也带着从童磨那拿来的很多钱。 惠子之所以来这里,只是听之前那位艺伎说这个房间里有很多艺伎在表演,她觉得应该会很方便自己观察学习,所以就过来了。 并没有参与到那些男男女女的狂欢中,惠子在吩咐侍女随便为自己准备一些酒食后,便径直走到了房间里靠角落的那张无人小桌前坐下,然后睁大眼睛,认真观看。 看那些艺伎的表演,看她们的表演,看她们对气氛的掌控,看她们是如何去调动客人的情绪,又是如何一步步让他们心甘情愿把自己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的…… 抱着认真学习的态度,惠子就这么看着,直到一位艺伎悄悄进入房间,将她此前要求的酒食全都端上来为止。 这之后,这位艺伎并没有离开,而是和房间里其他客人身边的艺伎一样坐在她身旁,准备服侍她。 身为鬼,惠子是吃不了人类的食物的,也无法享受它们的美味,因此她此前要求的全都是这家游女屋里最便宜的酒食,属于只要能摆个样子就行了。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这家游女屋给她安排的,也是一位“不怎么好”的艺伎。 这位艺伎大概在二十多岁的年龄,正脸两侧都留有刘海,且刚好遮住眼睛。 她低着头坐在惠子身旁,怀中是一把老旧的琵琶,身上是一件有些破旧的黑色和服。 低头,黑色和服,刘海遮眼……这一系列的组合,第一眼就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这种形象,绝对会严重影响客人的兴致与消费欲望。 从艺伎这一职业的角度,这位艺伎肯定是不合格的。 那么,她是不知道这一点吗? 显然不是。 拥有通透世界的惠子,清楚地看到了另一个真相。 在艺伎那隐藏于长发背后的双眼周围,是无论怎样去化妆也无法遮掩的青紫肿胀。 不仅如此,在她那用破旧和服包裹的身躯上,惠子同样看到了不少遭受暴力殴打后留下的淤青痕迹。 这些淤青有的还很新,有的却已经存在了至少数年时间,密密麻麻,新旧相叠,看上去只觉触目惊心。 游女屋需要艺伎去赚钱,因此就算要对不合格的艺伎进行惩罚,也绝对不会使用这种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的手段。 惠子由此做出判断,这位艺伎一定是有一个非常糟糕的家庭…… 糟糕的家庭吗…… 她突然来了兴趣。 第102章 听话,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热闹的房间内,男男女女的欢宴还在继续,但惠子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 一片莺歌燕舞中,惠子只是转过头,目光注视着这位安静坐在自己身旁的黑色和服艺伎。 “你……” 惠子在思考,自己究竟要用什么话题去和对方搭话。 她很好奇这位和服艺伎身上那些淤青伤势的由来,但又有些顾虑,对初次见面的人这么直白询问,会不太礼貌…… 所以,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像房间里其他那些客人和艺伎一样,先与这位和服艺伎寻欢作乐一番,等把关系拉近了再去询问这些? 就在惠子认真思考着这些问题的同时,或许是被她那无意间的打量目光看得受不了了,原本只是低头沉默坐在她身旁的和服艺伎,终于有动作了。 “客人……” 她将怀中的琵琶放到身旁,同时伸手拿过桌上的酒瓶,将酒倒入杯中,再用双手将酒杯递到惠子面前。 “请用酒……”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且全程都低着头,视线从未和惠子发生过哪怕一秒的对视。 根据惠子此前观察学习到的经验来看,和服艺伎的这种行为是很不合格的。 对艺伎而言,在和客人交谈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应该和客人保持目光的对视,最好是再露出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这样才能充分调动客人的兴致,增加对方愿意付钱的欲望。 和服艺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惠子由此推测,这或许是因为这位和服艺伎自己心里也清楚,她现在的形象非常糟糕,因此本能地不敢去注视惠子的目光。 用人类的话语描述,这是叫愧疚吗? 目光再次落到和服艺伎的身躯上,看着她身上那些新旧相叠的淤伤,惠子内心的疑惑更甚。 所以,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出来工作呢? 惠子想着想着,又走神了。 而她的沉默和走神,瞬间给这位仍举着酒杯的和服艺伎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在这种压力的驱使下,惶恐的和服艺伎终于第一次抬起头,试探着看向惠子的脸。 真是位英俊帅气的男人。 这是和服艺伎在看到惠子如今这张脸时,内心瞬间涌起的念头。 可还未等她多看两眼,和服艺伎便注意到了惠子那无意识落向自己手腕的目光。 在那里,她的手腕因为抬手的动作而从和服的衣袖下露了出来,一同显露出的还有那附近皮肤上的淤青。 内心惶恐,和服艺伎手一抖,她本能地想将自己的双手缩回,却又在缩到一半时突然意识到这个举动的不妥,于是又下意识停住。 就在她这一缩一停之中,她手中那杯中的酒也终于洒了出来,溅到了惠子的衣服上。 “客人,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和服艺伎内心的惶恐瞬间升级为惊恐,她连忙放下酒杯,面朝惠子深深低着头,身子抖个不停。 终于回过了神,惠子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的水渍,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她并不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她觉得这或许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样想着,惠子看向低头完全不敢看她的和服艺伎,沉声问道。 “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是、是我不小心摔、摔的……” 似是没想到惠子最在意的竟然是这个,和服艺伎愣了一下,连忙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嗯,真是拙劣的理由。 “眼睛周围的伤也是摔的吗?” 看着她,惠子又问道。 “唔?!” 被惠子这么一问,和服艺伎下意识抬手遮挡住自己的双眼,脸上的惶恐中,也随之产生了一丝自己不堪入目的一面被人揭露出来的难堪与窘迫。 又是浓妆覆盖,又是头发遮掩,她自认为自己应该已经把眼睛的淤伤掩饰得很好了。 她不明白,面前这位客人究竟是怎么注意到的? “为什么,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出来工作?” 看着低头不敢应答的和服艺伎,惠子继续追问。 “我、我……” “是游女屋的要求吗?” “不,不是,是因为……” “家里人的逼迫?” 面对惠子的一再追问,和服艺伎支支吾吾,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可惠子却仍通过她那瞬间紧缩的心脏,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果然是这样吗? 因为家里人的逼迫,即使伤成了这个样子,也还要出来工作…… 心脏对此有了一些触动,内心也因此产生了一点同情。 惠子看着和服艺伎,突然抬手,拿开了她遮住眼睛的双手。 “客、客人?” 和服艺伎的身子微微颤抖,在她的惶恐不安中,惠子将她那长长的刘海掀开,手指轻轻触碰她眼睛周围那被浓妆遮掩的淤青伤势,轻声说道: “闭上眼睛。” “欸?” “听话,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是……” 温柔的威胁,让和服艺伎不敢多问,连忙将眼睛闭上,惠子就这么保持着将手覆盖在她脸上的动作,开始使用自己的血鬼术。 下一瞬,只见无数细小的黑泥从她的指尖涌出,透过和服艺伎的皮肤,逐渐渗透进她的体内。 它们于和服艺伎的血管和肌肉组织中不断涌动,随着惠子的操控,将她破损的毛细血管迅速修复,将那些淤堵在她皮肤下的血肿逐渐吞噬。 就这样,时间在一点点推移,和服艺伎眼睛周围的淤青也在一点点消退。 不但如此,惠子还控制着这些黑泥在她体内全部过了一遍,将她身躯上那些旧的淤青痊愈后所留下的黑紫印记也一并修复。 “好了。” 直到这一切完成后,惠子才将黑泥收回,放下了自己的手。 “眼睛,现在感觉还痛吗?”她轻声问道。 和服艺伎缓缓睁眼,她感受着眼睛周围传来的异样,下意识抬手轻轻抚摸。 奇迹般的,那些原本在隐隐作痛的淤青此刻皆已消肿,不但痛感基本消失了,甚至还有点冰凉凉的,很舒服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位客人只是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睛就好了? 第103章 我叫阿鸣,没有姓氏 “客人,您刚才……” 抬头看着面前的惠子,和服艺伎的眼神中充满疑惑。 “是秘密。” 血鬼术的事自然没办法解释,惠子直接将话题转移到了她关心的地方。 “你的家里,很需要钱吗?” “我……” 和服艺伎闻言一愣,她又下意识把头低下,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点头承认。 “嗯。” 她确实很需要钱,但这并不是因为她的家境有多差。 相反,她原本的家境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但也远远算不上贫穷,属于能糊口的程度。 之所以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完全是因为她那位丈夫。 没错,和服艺伎其实已经成亲了。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还在游女屋工作的艺伎竟然也可以成亲吗? 正常情况下这确实不可能,但和服艺伎属于极少数的那种例外。 首先她并不属于那些从小就被游女屋所培养,被老鸨母紧紧捏着卖身契的游女艺伎,而是为了讨一口饭吃,主动来到游女屋寻找差事的游郭外的女子。 其次,她也不是要去卖身的那种类型,而是卖艺的,虽然她的“艺”还远远算不上顶尖。 自由身,同时也只卖艺……正因为这两点,对和服艺伎而言,是否成亲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影响,游女屋对此也不会在意。 反正她只要会表演才艺,并且像今夜这样偶尔陪客人吃吃饭,忽悠着他们进行高消费,并从中抽取一些提成就行了。 可尽管如此,正经女子来到游郭工作,终究是一件被人所不齿的事情。 准确点说,已经成亲的女子不好好待在家里,还要出去工作,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本就是一种相当不检点的行为了。 但和服艺伎没办法,因为她只有会弹琵琶这么一点还算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她只能来到这里。 而且,游女屋提供的薪水其实也还行,偶尔还能拿一些提成。 而代价则是,周围人对她的非议。 因为这份工作,和服艺伎不止一次被街坊邻居们笑话,那些长舌妇甚至还在背地里说她是个不安分的女人,说她来游郭就是为了钓男人,那些话既刺耳又难听。 可即便到了这种程度,和服艺伎也不得不来。 因为她的丈夫是个赌鬼。 几年前,她那原本还老实本分的丈夫被朋友带着去了一次赌场,在尝到甜头后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逐渐对赌博上了瘾,不但就此好赌成性,整日泡在赌场里,最后甚至连工作都不去了。 每次把钱输光后,他都会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换钱继续去赌,直到再次输光。 这几年来,他们这原本还算可以的家庭,被她这位丈夫彻底挥霍一空,就连最基本的生计都难以维持。 她再不出来找工作,家里就真的要什么都没有了。 可即使如此,她的丈夫都还在赌。 抱着他那根本就不可能的一夜暴富的白日梦,哪怕借钱都要去赌。 和服艺伎也曾不止一次劝过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收心,踏踏实实地工作赚钱,将这个家再重新撑起来。 可她这早已输急眼的赌棍丈夫不但根本听不进去,每次还都会将她一顿打骂。 和服艺伎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淤伤,便是因此而来。 这种情况,在这几年里甚至愈演愈烈。 今天白天的时候,她就只是稍微劝了一句,就被丈夫一顿拳打脚踢,连眼睛上都留下了难以化去的淤伤。 可怜她白天被打成这样,晚上也还得靠着化妆和头发遮掩,来到这游女屋工作。 因为她不来就没有薪水,没有薪水,她那丈夫明天就会对她打得更狠。 只是,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和服艺伎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这种情绪,惠子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取出了从童磨那里薅来的那只钱袋子,递到和服艺伎手中,说道: “给你,除去这些酒食的花费,剩下的,就当做是我打赏你的。” “客、客人?!” 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和服艺伎整个人一惊,手都在抖。 “不、不行!这怎么可以?!” 她下意识就要把这只沉重的钱袋子还回去,惠子却没有接受。 “拿着吧,不要愧疚,反正也不是我的钱,是我''朋友''的。” “欸?可、可是,这也……” “没关系,我那位''朋友''很有钱,这点钱可能对你而言很多,但对他而言,不过就是随手一掏的小数目,他根本不会在意。 而且,他也很喜欢给漂亮的姑娘花钱,如果他知道我把这些钱全都给了你,一定也会感到高兴的。” 惠子认真说道。 童磨会不会高兴她其实不清楚,因为这烦人鬼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兴这种情感,但总之现在这么说是肯定没错的。 由于和服艺伎的沉默,惠子并不清楚她的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她的模样,多半也是为钱而起。 既然如此,提供给她足够的钱财,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让她和家人重归于好。 正是出于这个简单的想法,惠子才决定将这整个钱袋子都给她。 至于没钱了,以后还要来这些游女屋的时候怎么办? 没关系,童磨有钱,惠子可以再去找他要,就当做是童磨日常骚扰她的精神损失费了…… 嗯,仔细一想,身边能有这么一位“朋友”在,有时候也确实挺不错的…… 听到惠子这番话,和服艺伎只是低着头,她紧紧抓着手中的钱袋,眼睛突然变得通红,眼眶也逐渐湿润。 “别哭,否则眼睛会再次肿起来。” 惠子提醒道。 “回去后,和家人好好聊一聊吧,毕竟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如果能说得通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谢您……” 对惠子的这番话,和服艺伎轻轻点头。 可一想到自己那好赌成性的丈夫,她的眼中又浮现出一丝迟疑。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钱袋收了起来,然后犹豫着,拿起了身旁的琵琶。 “客人,我、我为您弹一曲琵琶吧……” 说着,她也不等惠子回答,便自顾自地弹了起来。 在这个满是嘈杂喧闹的大房间里,那独特清幽的乐曲声自她指尖流淌,它们环绕在这小小的角落,如同一层薄纱般轻轻地笼罩在二人身上。 独特的气氛在其中逐渐酝酿,如此大好氛围,只可惜,某人实在不懂风情。 “你弹得不好。” 静静地听完一曲,惠子认真说道。 “呜……” 和服艺伎深深低下了头,脸上似有羞愧的红晕。 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惠子短暂的沉默后,又用更认真的语气进行道歉。 “抱歉,我没有要贬低你的意思。” “不,客人您不用道歉,是我学艺不精,污了您的耳朵……” “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抱歉,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感觉自己怎么解释都不合适的惠子,决定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阿鸣,没有姓氏,客人您呢?” “嗯……我叫鬼舞辻岩胜。” 第104章 重新开始的机会 和惠子分别后,结束了在游女屋一天工作的阿鸣,于清晨回到了自己位于游郭外的家。 “呜……呜呜……” 家徒四壁,一回来,她便看到自己那赌棍丈夫正趴在床边哭。 男人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回头一看是阿鸣便连忙扑了过来,跪在她面前,抱着她大声嚎哭。 “阿鸣,我又输了……” “呜呜呜,明明我都赢了,我都赚了的……” “可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一直输,一直在输……” “肯定是那些混蛋故意整我,他们看我赢得多,就故意给我下套了……” “我想把钱要回来,结果他们还打我,说是我输不起,把我赶了出来……” “呜呜,那群不要脸的骗子,我不去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耳边听着丈夫这番委屈的哭诉,鸣女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低着头,平静地看着男人。 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每当她这位丈夫输得很惨的时候,他总是会回家来对她一顿哭诉,口中说着什么“以后再也不会去赌场了”这种话,做出一副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的态度。 然而结果是,每一次,他最后都还是会回到那个地方。 最长的时候坚持了三四天,最短的时候第二天便又去了。 这样的场景,重复得阿鸣都感觉有些麻木了。 “阿鸣,你不要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 只是,当听到丈夫口中这一声声的对不起时,她还是有些心软了。 深深叹了口气,她最终还是将怀中那只惠子给她的钱袋子取了出来,递给了自己的丈夫。 “夫君,这个给你。” “阿鸣?” 下意识接过钱袋,当打开看到里面那满满当当的钱币时,男人眼睛都瞪直了,他连忙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妻子。 “这、这个!这些钱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有生以来头一次在赌场外见到这么多的钱,男人拿着钱袋的手都在抖,那看向自己妻子的眼神中也带有惊恐之色。 很明显,他是怀疑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偷钱了。 不然就以自己妻子在游郭那几乎等于没有的名气,她怎么可能弄得到这么多的钱? 阿鸣肯定是偷了客人的钱! 完了,如果那些人找上门来的话…… 一想到这个场景,男人便浑身颤抖。 “阿鸣,我们、我们不可以……” “你别多想,这些钱是今晚一位客人赏我的。” 哪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阿鸣又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道: “那位客人很有钱,他……喜欢我弹的琵琶曲,所以就把这些钱赏给我了。” 迟疑了一下,为了照顾自己丈夫的面子,阿鸣最终还是没把惠子是觉得她可怜,才将这些钱赏给她的这句话说出口,而是用这善意的谎言一带而过。 “可是这么有钱的客人,怎么会找上阿鸣你?” 男人问了一句很没情商的话,似乎在他眼中,自己妻子是根本没资格遇到那种有钱的客人的。 虽然是事实,却颇为伤人。 只不过阿鸣对此早已习惯。 “谁知道呢,那位客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对这些寻欢作乐之事感兴趣的样子,就连点的酒食都是最便宜的……” 脑海中回忆起惠子独自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房间中那正纵情享乐的众人的场景,阿鸣也有些疑惑。 “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吧……” 在阿鸣眼中,惠子的身上带有一丝神秘的色彩,与众不同的气质,英俊不凡的相貌,神医的手段,对钱财的漠视…… 她明明身处那种污秽之地,却又丝毫不受那些欲望影响,不染纤尘,像是神仙。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让她不好奇? 这位名叫“鬼舞辻岩胜”的男子,一定有着很特别的身份。 只是阿鸣不敢问,因为她很清楚,这背后的秘密绝不是她这样的平民女子能问的…… 没再多想,阿鸣蹲下身,看着面前这身为自己丈夫的男人,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真心诚恳地劝诫道: “夫君,我把这些钱都给你,你就当做它们都是你今晚在赌场赚来的,当做你已经一夜暴富了,我们以后真的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就一起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好吗?” 阿鸣说着,轻轻拉起丈夫的手,眼中满含着深情与恳切,她还是想用自己的温柔与真心来感化眼前这个沉迷于赌博的男人,希望他能真的回头。 因为惠子给她的这笔钱真的很多,比她这丈夫过去几年里在赌场输掉的钱加起来都还要多! 这么多的钱,完全足以弥补上他们这个家的亏空,将过去这几年欠的那些钱全都还了,甚至都还能有不少剩余。 他们已经一夜暴富了,她的丈夫也没有理由再去那赌场了。 在阿鸣看来,她能遇到惠子,就是上天赐予她的一次机会,一次让他们这个家能够重来的机会。 她很珍惜,她也希望自己和丈夫能从此回归正常的生活。 “阿鸣……” 听着自己妻子的这番话,男人的眼中不由涌出了泪光,他再次上前,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对你不好……对不起,我一定会重新去找份工作,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男人的这番话是真心的,这让阿鸣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她同样抱着自己的丈夫,轻轻点头。 “嗯。” “……” 另一边,等惠子回到极乐屋时,同样是第二天的黎明了。 吉原游郭夜晚的热闹已经过去,极乐屋的艺伎们也结束了一晚的工作,各自回到房间里休息去了。 收起伞,惠子径直去了堕姬的房间。 阴暗背光的房间里,还有一位没去休息的艺伎正将堕姬按在梳妆台前,耐心教她如何给自己化妆。 “惠子小姐,您回来了?” 一人一鬼闻声回头,比起已经面容呆滞,双眼无神的堕姬,这位艺伎虽然神情疲惫,却还是笑着和惠子打了个招呼。 “嗯,你不回去休息吗?”惠子看向艺伎,问道。 “没关系啦,我昨晚大部分时间都闲着,又没耗什么心力,晚睡一点也是没事的……” 第105章 因为我们是鬼 “惠子姐姐~” 在两人的交谈中,堕姬哭丧着一张脸,指着梳妆台上那一堆化妆用的瓶瓶罐罐,用那很委屈的语气,向惠子诉苦道: “化妆好麻烦啊~明明我都长得这么漂亮了,为什么还要用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脸上涂啊抹的,这太奇怪了吧? 你说,用这些东西难道不是对我美貌的一种亵渎吗?” 嗯,这孩子对自己的容貌真的相当自信,而且也很敢于将这种自信表达出来。 虽然在别人眼中这可能是一种狂妄和自负,但这孩子也确实有这资本就是了。 “堕姬妹妹,不要再说这种奇怪的话啦~” 惠子还没回答,一旁的艺伎就无奈地开口了。 “化妆呢,不只是为了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同时也是对客人的一种尊重,这件事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吗?” “我才不要呢!” 对艺伎这番苦口婆心的话,堕姬只是用力撇过头。 “这和尊重有什么关系?而且尊重什么的……只要他们尊重我就可以了嘛,干嘛非要我去尊重这个那个的?” 嗯,这孩子的性格真的相当自我。 “堕姬妹妹,这样是不行的啦,想要成为花魁的话……” “哪里不行了?昨晚那个男人不就是这样的嘛! 看上去好像多正经一个人,结果还不是被我随便在他耳边说一句话,要他怎么做,他就乖乖去怎么做了。 像这种又笨又丑的人我才不想尊重他呢!” “呜,这个,那个……” 两人的话题逐渐跑偏,艺伎实在招架不住堕姬的连番追问,向惠子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惠子小姐……” “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 吩咐艺伎离开,此前一直沉默旁观的惠子终于走上前,从梳妆台上拿起了那把木梳。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感觉到气氛的突然凝重,堕姬下意识低头,没敢去看惠子的眼睛。 虽说如此,但她嘴上还是很硬。 “我、我可没说错什么……” “嗯,确实,你什么也没有说错。” 点头认可了堕姬的这番话,在堕姬那极其意外的神情中,惠子只是站在她身后,平静地替她梳头。 “说实话,站在人类的角度去思考,我虽然能够理解游郭里这些艺伎的行为动机,也能理解她们为生存所做出的这些牺牲和伪装。 可同样的,我从中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意义与乐趣,如果将我们的位置调换,我在这里恐怕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我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也无法融入,但是堕姬,你应该和我不同,告诉我,你还想做花魁吗?” “我……花魁,还是想的……”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堕姬就点头了。 “为什么呢?” “因为哥哥和童磨大人都说了,花魁就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嘛,我想成为最漂亮的女人……” 这孩子的愿望相当纯粹。 “既然想,你就必须学会她们教给你的这些东西,无论它们在你眼中看起来有多么不合理。” “为什么?” 堕姬逐渐有些听不懂惠子的话了。 “她们说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侍奉客人的技巧我根本就没必要用嘛!明明我就……” “因为,我们是鬼。” 惠子平静地打断了她,说出了一个让堕姬意想不到的回答。 “而这些东西,就是能让你平安留在这里的伪装。 学会它们,掌握它们,你就可以不被任何人怀疑地融入这个地方,成为这里的一员,让这里的每个人都接受你。” 堕姬闻言低头,沉默不语,惠子也不在意,她替她将头发挽起,继续说道: “小家伙,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没有错。 即使不化妆,你也很美,即使不用那些技巧,你也能让那些客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对你而言,她们那些条条框框确实很多余,只是有一个地方,你确实弄错了。 那就是,我们是鬼,而不是人。 你身为人类的过去早已消逝,如今的我们是与他们不同的生物,我们以人类为食,人类中的猎鬼人也视我们为生死大敌。 这些人就隐藏在外面的万千人海之中,无时无刻不想将我们杀死。 一旦你暴露出破绽,一旦让他们察觉到你的异常,他们就会一个接一个的扑上来,直到将你彻底杀死。 我在这个地方无法感受到丝毫乐趣,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因此自然也不需要去遵守这里的规矩。 可你不同,你既然想留在这里,那就必须去学会这些。 但你要记住,这并不是为了她们口中那些无聊的事情,而是为了你的安全,明白了吗?” “明白了……” 堕姬轻轻点头,看来对于惠子的这番话,她多少还是听明白了一些的,只是有一个问题她突然很好奇。 “惠子姐姐,你也会害怕那些猎鬼人吗?” 堕姬之前听童磨大人说过,在那位大人手下有十二鬼月,排名其中的鬼是这世间所有鬼中最强的十二位。 童磨大人在其中排第六,而惠子姐姐则排第一。 毫无疑问,惠子姐姐就是这世界上除了那位大人以外的最强之鬼! 可就是如此厉害的惠子姐姐,竟然也会害怕那些猎鬼人吗? 听到堕姬这好奇的话语,惠子轻轻笑了。 “能威胁到我的猎鬼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离世了……” 脑海中,缘一兄长的身影一闪而过,让惠子的神情略显黯然,但马上,她便把这丝情绪隐藏了起来。 “我是在担心你们,因为你们兄妹还很弱,离开了我和童磨,这世界上的很多猎鬼人都能将你们轻松杀死。 可即使是我们,也绝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留在你们兄妹身边,因此对现在的你们而言,学会伪装,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说这话时,惠子的目光落在了堕姬那微微变绿的发尖上。 她能感知得到,妓夫太郎此刻就藏身于堕姬的体内,她这番话,其实也是说给妓夫太郎听的。 如今这世间,除了童磨那只烦人鬼外,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触动她的内心了。 而这对兄妹,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每次看到这俩兄妹在一起时,惠子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和兄长大人的一些影子。 正是出于这一点共情,她其实很渴望看到这俩小家伙能平安幸福地活着。 无论代价。 第106章 人类,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时间来到上午10点,太阳渐渐升起,安静的极乐屋内,艺伎们也纷纷醒来,离开了房间。 “嗯~早啊,纪子你也起了?” “毕竟时间也差不多了嘛~小辍你呢,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吧,刚来到新地方有些兴奋,感觉都没怎么睡着……” “呸!还新地方呢,我看你是想着童磨先生才没睡着吧~” “好啊!你笑话我!你敢说你昨晚没想过?!” “欸嘿~我当然也想了,那可是童磨先生呢~又高大又英俊的童磨先生~” “就是啊就是啊~要是能和童磨先生睡一晚上的话……” “你们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一旁堕姬的房间里,惠子突然开门,打断了走廊上那几位艺伎之间的交谈。 “啊!惠子小姐!” 脸色有些羞红,几位艺伎连忙向惠子行礼,随后说道: “不用了,我们以前都是只休息到这个时候,接下来梳妆打扮一下,吃点东西,差不多就到该去迎客的时间了。” 惠子在这里的身份是童磨高薪请来的礼仪老师,艺伎们推测她肯定对游郭内的很多规矩都不理解,因此很耐心地解释道。 “这样吗……” 惠子闻言,稍微低头回忆了一下。 她记得她昨晚回来的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五点多,当时艺伎们也才刚刚入睡。 现在时间才过十点,这些姑娘满打满算也就休息了五个小时的时间,就又要起来准备工作了吗? 而且听她们的语气,游郭里的艺伎好似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微微皱眉,惠子将目光落到了面前这些艺伎的身上。 通透世界之下,她清晰地看到,这些外表浓妆艳抹,身着华丽服饰的女子,她们的身体其实早已不堪重负。 肝脏衰弱,代谢失调,血管硬化,心律失常……这些问题每一样看起来好像都不是特别严重,可一旦叠加起来,却也足以致命。 她们身体里的这些症状,惠子之前就有注意到。 只不过,她此前一直都以为是这些艺伎多多少少都在这游郭里染上了一些不良习惯,所以才将自己的身体摧残成了这副模样。 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她想错了。 与其说是这些艺伎们染上了什么不良习惯,倒不如说,她们在这里的生活方式,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不良习惯了。 人类的身体无比脆弱,每天昼夜颠倒地高强度工作,如此损耗自己的心力,还长期处于休息不足的情况…… 游郭里的这些女子,恐怕相当短命。 那么,是她们希望这样的吗? 显然不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灵会愿意去吃苦。 游郭里绝大多数的艺伎都是从小就被各自所在的游女屋买下,为了能将用来买她们的这笔钱最大程度地赚回来,游女屋自然而然地会用最大力气对她们进行压榨。 以各种手段逼迫着这些女子不断重复着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直到她们年轻的生命被彻底耗干。 再之后,这些生前无论多么光鲜亮丽的女子,死后如果能找到自己的亲人,那就是由自己的亲人领回去下葬。 如果找不到,那就由游女屋随便出一小点钱,再送去游郭附近那专门安葬死去游女的净闲寺内,任由那些僧人处理便是。 这听起来好像还挺像一回事,可实际上,净闲寺内的那些僧人在面对这些无依无靠的游女尸体时,也就是用草席一裹,便如猫狗一般随意下葬了,就连最基本的葬礼和法事都不会有。 游郭外那肮脏污浊的臭水沟,就是她们的黄泉路。 当然,这一切没有人会去在意,也不会有人去改变,因为在这个世界,这些都是合法的。 这些凄惨女子所遭受的所有压榨和死亡,全都是合法的。 惠子不由有些好奇,在游郭这片封闭的天地中,每年究竟会有多少女子,会因为这些“合法”而凄惨死去呢? 惠子不太清楚,她觉得,恐怕连游郭里那些游女屋的老板们也不会清楚。 仔细想想,人类残害同类的手段,比起他们恶鬼,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吉原游郭罢了。 真要论起这杀人的手段,就算让他们恶鬼敞开了肚皮去吃,恐怕也远远比不上人类自己消耗的速度。 可即便如此,人类依然会把恶鬼的存在视作头号大敌,哪怕恶鬼对人类存亡的威胁,其实还远远比不上人类自身。 人类总是如此,他们会将恶鬼吃人看做是不可容忍的,却对自己残害同类的行为选择性忽视。 在这一点上,甚至就连鬼杀队也不能免俗,那在惠子眼中愚蠢至极的剑士选拔,就是最明显的体现。 哪怕时至今日,惠子依然无法理解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在她眼中,如果恶鬼食人是恶,那人类的自相残杀应该也是恶,二者应该受到同等的对待才对。 从人类自己的角度来看,这难道不都是对生命的一种浪费吗? 事实是,人类确实将恶鬼的存在视作为恶,但对他们自己的某些行为,却总能找出无数种理由去为自己开脱。 世人大多如此,选择性的正义与良知。 嘴上说着众生平等,可实际上,人类口中的“众生”,从来都只包括了他们自己,而那些受人类屠宰的其他生灵,是不配成为他们口中的“众生”的。 若是干脆承认这一点,惠子还会高看他们一眼。 但可笑的是,这世间几乎所有的人类都不愿承认这一点,反而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对这一真相进行遮掩。 因为肚子饿了,因为那些鸡鸭养来就是为了杀的……在他们口中,一切正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明明我们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 可能这就是人类独有的习性吧。 人类总是习惯为自己的某一行为冠以正义的名号,好似这就是世间的真理。 然而事实却是,所谓的正义与道德,都不过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无用之物罢了。 这明明是只适用于人类自己的规则,他们却总妄想着将这些东西套在这世间所有生灵的头上。 就连曾经的惠子,也曾犯过这样的错误。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实力为尊,明明这些,才是这个世界最本源的,同时也是所有生物都通用的法则。 想到这里,惠子忽然笑了。 真是奇怪,她不是早已决定不去思考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了吗? 收起自己发散的思维,不再去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惠子看着面前这些艺伎脸上那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积累的疲惫,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第107章 谢谢你,堕姬妹妹 “嗯,我知道了。” 没再多言,惠子关上房门,转身看向了房间里那早已目光呆滞的妓夫太郎和堕姬。 这俩兄妹好似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脸上是饱受知识摧残后的迷茫,桌面和身旁散落着一张张犹如鬼画符般,写满了歪七八扭汉字的草纸。 昨晚回来后,惠子便开始教这俩文盲兄妹写汉字。 他们毕竟是要在人类的社会生存,如果能学会认字写字,肯定会方便很多。 至于为什么是汉字? 原因也很简单,虽然这个岛国也有自己的文字,但在江户幕府统治下的这个时代,隔壁大明朝……不对,大明朝早亡了,现在是大清朝了。 隔壁大清朝的汉字,才是这个时代的权贵们指定使用的官方文字。 其他那些依托汉字所创造出来的衍生文字,不过是贱民才会用的东西罢了。 堕姬既然想成为花魁,以后就少不了和那些权贵们打交道,因此对她而言,学会如何书写汉字就是必须掌握的技能。 至于妓夫太郎,他确实没有必要学,但反正都是兄妹,多一个人也不多,惠子顺带着也就一起教了。 可让惠子颇为头疼的是,虽然她教得很认真,但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好像一直都不太好。 经过一晚上的艰苦奋斗,她唯一取得的成果,就是让这俩兄妹学会怎么用汉字写自己的名字。 一晚上,几个小时,就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而且还很可能过两天就给忘了…… 嗯,看来她在这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唉……” 轻轻叹了口气,惠子走上前,她先是用黑泥将那些草纸上的墨迹吞噬干净,然后一张张捡起,叠放整齐。 “我、我不要写了!我真的不想写了!” 看到她的动作,原本还两眼呆滞的堕姬,整个人顿时一激灵,连忙爬上前,紧紧抱住惠子的腿,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求你了,惠子姐姐,要是再写下去的话,我的脑子就要坏掉了……不对!我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已经什么东西都装不下了! 如果再写下去的话,我就、我就要去晒太阳!” 真是小孩子一样的威胁,倒是有点可爱。 低头看着已经快哭出来的堕姬,惠子眨了眨眼,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她抬手摸着堕姬的头,温柔地轻声说道: “别怕,有我在,小家伙你就算想晒也晒不了……不过,如果你愿意替我去做一件事,那我们今天就可以不写了。” “好!只要别再写这些难学的字,其他的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堕姬闻言连忙点头,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惠子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蹲下身,对她耐心嘱咐道: “来,认真听好,接下来你出去后,就对那些艺伎说……” “……” 接近正午的极乐屋,只是短暂休息了几个小时的艺伎们已经自觉起床,纷纷开始洗漱,准备梳妆打扮,然后开始新的一天工作。 对艺伎们而言,这样的日常她们早已习惯。 她们自己也很清楚,这种日常明显就不健康,明显就是在摧残她们的身体。 可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过去在其他游女屋的时候,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想多睡一会儿就会被打,身体病了也得硬撑着去接客,但凡有一点做不到位,就会被老鸨母关到小黑屋里饿上两天两夜,不小心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游郭,就是这么一个合法的吃人窟,困于此处的她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硬撑。 撑到有人愿意赎你,亦或是年满二十七岁得以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撑过去了,这就是你的命,撑不过去,那也是你的命。 只是今天,好似有些不同。 房间的门被突然推开,堕姬就这么闯了进来,目光看向房间里已经开始在梳妆打扮的艺伎们,双手叉腰,大声问道: “你们这么早就起了吗?” “哎呀~是堕姬妹妹啊~” 房间里,一众艺伎闻言一愣,随即纷纷笑着围了上来。 “是的呢~姐姐们已经到时间了~堕姬妹妹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我记得堕姬妹妹昨晚也睡得很晚吧,听话,快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小孩子还是要多睡一会儿才行,不然身体可是会出问题的哦~” “乖,漂亮的小姑娘,快回去吧……” “哦,知道了……不对!” 被艺伎们这番话给哄得脑袋晕晕的,就在堕姬下意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惠子之前的嘱咐,连忙摇头,神色一正道: “你们!现在立刻就给我回房间休息去!” “……欸?” 似是没听明白堕姬这句话的意思,艺伎们脸上同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迎着她们的目光,堕姬按照惠子之前教她的那些话,说道: “还愣着做什么?每天都工作这么久,还只睡四五个小时,你们以为你们是鬼吗? 赶紧的!全都给我回房间休息去!至少要再睡四个小时才能起来!听到没有?” 话音落下,终于理解了堕姬想要表达的意思,艺伎们都有些愣神,但马上,她们便朝堕姬无奈地笑道: “谢谢你啦,堕姬妹妹,可是我们的工作就是……” “别和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霸道地挥手打断她们,堕姬再次双手叉腰,大声说道: “听好了!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其他地方有什么规矩,但既然来到了极乐屋,就要遵守我们极乐屋的规矩! 我之前已经和童磨大……不是!是和兄长大人说过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极乐屋白天不再营业,只要别影响到晚上的工作,白天就是你们的自由时间!你们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别和我说什么工作和赚钱那些话,我告诉你们,兄长大人他根本就不缺钱!你们的卖身契,兄长大人五年后也都会全部还给你们! 你们在这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这世界上最漂亮的我培养成游郭最有名气的花魁! 所以,麻烦你们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得好一点!别一个个都把自己搞得病殃殃的,还没到五年就全死了! 到时候我又要想办法给你们处理后事,又要重新去找新的人来培养我,这真的又浪费又麻烦!听明白了没有?!” 将惠子教给自己的这番话一口气说完,堕姬突然发现,房间里好像特别安静。 她低头一看,却发现周围的艺伎们全都愣愣地看着她,其中有几位,甚至连眼眶都红了。 “干、干嘛?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啊……” 被她们看得有些不自在,堕姬下意识后退两步。 “堕姬妹妹……” 终于有一位艺伎开口了,她擦了擦自己红肿的眼睛,朝堕姬笑问道: “你是在关心我们吗?” 堕姬闻言,顿时瞪大了眼。 “哈?!你们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可能会关心你们?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我是担心你们死了很麻烦……” “谢谢你,堕姬妹妹。” “喂!我都说了……” “原来堕姬妹妹是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类型啊,真可爱……” “才不是呢!还有!现在先别摸我的头!我已经说了,我的意思是……” “好啦好啦~我们都知道的,谢谢你,堕姬妹妹……真的,谢谢你。” “你们能不能先听我说话啊……” 被一众艺伎真心地簇拥着,听着她们那左一言右一语的感谢,又是被摸头又是被抱抱的堕姬很是焦躁。 她努力地想为自己辩解,却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 只是,在这焦躁之下,堕姬的内心也涌现了一丝特别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形容这丝情绪,但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它…… (除夕快乐,白天和家里人做了好多吃的,今晚要去看电影,所以晚上就不更新啦,明天吧~) 第108章 我、我可不是在担心她们哦? “我回来啦~大家这两天有没有想我啊~我可是想死大家了哦~”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童磨举着手,一脸欢笑地跑进了极乐屋。 “啊啦~是童磨先生~” “童磨先生这两天究竟是去哪里了,我们姐妹真的是想死您了呢~” “是啊是啊~一直都见不到人,人家差点就要以为童磨先生您丢下我们了呢~” 此时距离极乐屋营业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周围房间里的艺伎们闻声纷纷跑了出来,围在童磨周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在艺伎们的簇拥中,童磨铁扇遮面,笑吟吟说道: “啊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回去处理了一下家里那些麻烦事……” 嗯,确实没什么,就是回他的万世极乐教里听了听那些信徒的祈祷与倾诉,稳定教内的局面,顺带还抽时间带着位女孩子去拜访了一下他的好朋友猗窝座阁下…… 其实吧,童磨本来是想去把猗窝座也邀请来极乐屋这边的。 毕竟猗窝座阁下好像一直都不太擅长和女孩子相处呢,就连吃人的时候都从不选择女孩子…… 而这游郭里的女孩子又这么多,如果能让猗窝座阁下过来住一段时间的话,他肯定就能逐渐理解到女孩子的美,变得愿意和女孩子相处啦~ 童磨是这么想的,但让他遗憾的是,猗窝座阁下好像并不理解他的一番“苦心”呢…… 不但抱着切磋的名义将他打了一顿,还学着惠子小姐的手段,将他的头一脚踢飞了好远好远~ 等他好不容易把头捡回来了,猗窝座和被他带去的那位女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猗窝座阁下真是坏心眼,人家明明是为了你着想…… 就算要走,至少也要把那位女孩子留下嘛~ 想到这里,童磨突然又有点“想吃饭”了,他将目光移向身旁的一众艺伎,忽然笑道: “啊~肚子有点饿了,大家有没有想陪我一起共进晚餐的?” “咦?现在吗?” “可是,极乐屋马上就要开始营业了……” “不过,如果是童磨先生的要求的话,我倒也……” “童磨,我想你应该已经吃过饭了才对。” 还没等艺伎们答应,二楼的走廊上,惠子便带着堕姬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是惠子小姐还有堕姬妹妹~你们这两天有没有想我啊?” 好似完全没有理解惠子话中那隐晦的提醒,童磨见状只是朝二人招了招手,笑着发出邀请。 “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呀?我们喊上大家一起去吧?” “兄长大人!极乐屋马上就要营业了,请你不要在这时候添乱!” 惠子身旁,堕姬也进入了自己的角色,双手叉腰,对童磨大声呵斥道。 对此,童磨只是愣愣地看着她,许久,他才满脸悲痛地抬手捂脸,眼泪从那七彩的瞳孔内一点点溢出。 “呜,身为兄长,竟然被妹妹给训斥了……我真是太没用了,我果然是一位不合格的兄长……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对不起~” 童磨说着竟大声哭了出来,这突然的情绪变化,反而把堕姬给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缩了缩头,本能地往惠子身旁挪了一步,刚才那双手叉腰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 “惠、惠子姐姐,我是不是惹童磨大人生气了……” 看着下方那被一众艺伎们连忙安慰的童磨,堕姬很小声地问道,她从来没见童磨哭成这样的。 和她的惶恐紧张相比,惠子反而相当淡定,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正常反应罢了,童磨这种生物就是这样的,习惯就好。” 说着,惠子抬起手,掌心黑泥涌现,化形成一只小小的陶瓷人偶,并将它递给了堕姬。 “给,送给你的''兄长'',就说是你做的,要让他一直随身带着。” “惠子姐姐,这是什么?”堕姬伸手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眼,好奇问道。 她之前只知道惠子姐姐的黑泥能吞东西,原来还能变小人的吗? “能防止你这''兄长''在极乐屋里随便吃人的小道具。 如果你不想极乐屋里这些艺伎三天两头就失踪的话,就把这东西给他, 当然,如果你不在意的话,自己留着也行。” “那、那果然还是把它交给童磨大人吧!”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堕姬拿着这陶瓷小人,就要跑下去找童磨。 可刚跑了两步,就见她又突然停下。 脑海中不断想着这几天和那些艺伎们愉快相处的场景,堕姬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惠子,手指在一缕发尖上绕个不停。 “惠子姐姐,先说好,我、我可不是在担心她们哦? 毕竟我们是鬼,她们是人嘛,她们是死是活我才不会关心呢……童磨大人就算把她们全杀了,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难过! 我只是担心她们要是死了的话,重新找人又费钱又浪费时间,而且还要再重新相处熟悉什么的,真的麻烦死了……惠子姐姐你可不能误会哦?” 平静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堕姬,将她的扭捏尽收眼底,许久之后,惠子的嘴角才稍微扬起一丝弧度,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容。 “嗯,我知道。” 她点头,轻声回道。 于此时此刻,惠子突然间理解了,当初在她遇到蝴蝶之前,岩胜兄长看她的眼神。 如今已是蝴蝶离世后的九十多年,惠子的内心愈发空白,她曾经身为人类的部分逐渐消失殆尽,也不再执着于与人类那些所谓的羁绊。 这很无聊,而且惠子也找不到让自己这么去做的意义,她甚至有些无法理解,曾经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去做。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得到一个答案…… 这或许是因为,曾经的她虽然身体为鬼,但在内心深处,依然有着相当比例的人类部分。 正是这一部分的存在,驱使着她不断做出曾经那些无聊的行为。 但到今日为止,她心里这一部分的存在也快彻底消失了。 她在逐渐成为一只真正意义上从内到外的鬼,也在逐渐向无惨大人靠近。 走到这一步,惠子用了两百多年接近三百年的时间。 真是漫长。 第109章 如此相似 如今除了童磨那只欠杀的烦人鬼,真正能让惠子内心有所触感的,也只有那些和她有着类似遭遇的存在了。 可即使是这些存在,惠子也不是在共情他们,她只是在共情自己的过去,共情他们身上那个和曾经的她颇为相似的自己。 就像是游郭里的这些艺伎,惠子可以理解发生在她们身上的苦难,对此也存在正常的认知,但她无法产生共情。 当听到发生在她们身上的遭遇时,惠子的内心对此没有丝毫触感,因为这是与她无关的事情,甚至她的第一念头,还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一个很好的,能让堕姬赢得她们尊重和爱戴的好机会。 所以惠子才刻意让堕姬出面为她们争取白天的休息时间,让堕姬去播撒这个恩情,而不是她自己。 因为她对这些人的生死毫不在意,她无法从中感受到丝毫的乐趣,也完全不想和她们产生羁绊这种无聊的东西。 但堕姬似乎乐在其中。 这孩子已经深深沉迷在了这场扮演游戏中,并从中获得了她喜欢的乐趣。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虽然惠子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可如果堕姬需要,那她自然不会刻意阻止,她也乐于去帮助这孩子。 真的好像啊…… 正是这样的情绪,让惠子突然想起了当初她在和蝴蝶相遇之前,和岩胜兄长的那次见面。 明明是自己已经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可如果是自己在意的人喜欢,也愿意帮助她去获取,去守护她这在自己看来有些可笑的小小羁绊。 当初的岩胜兄长,是不是也是对她抱着这样的情绪呢? “兄长大人!” 一路小跑下楼,穿过那围在一起的艺伎们,堕姬笑着将手中的陶瓷小人递到了童磨面前。 “这个是我做的!送给兄长大人!” “咦?” 瞬间停止哭泣,看着堕姬手中的小人,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熟悉气息,童磨的眼睛都瞪大了。 “欸?这个,这不是……” 他抬头看了看二楼走廊上的惠子,又看了看面前一脸开心的堕姬,清澈的目光中透露着迷茫。 “堕姬妹妹,这……是你做的?” “没错!是惠子姐姐教我做的!别看它才是小小的一个,但它里面可是蕴含了我对兄长大人深深的兄妹之情! 所以啊~兄长大人你可要时刻把它带在身上才行哦?绝对不能有一秒钟放下哦? 不然的话,后果可是会非常严重的哦?” 硬把这陶瓷小人塞到了童磨手中,堕姬笑吟吟地说道,在说到“非常严重”这几个字时,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曾经这单纯的孩子,如今终于也学会话里有话这一技巧了。 童磨还没回话,周围的一众艺伎便附和着纷纷开口了。 “啊啦~堕姬妹妹真的很喜欢童磨先生呢~” “也是呢~毕竟是兄妹呢~” “说起来,我昨天晚上好像就有看见堕姬妹妹在熬夜给这小人涂色,我当时还在想堕姬妹妹这是要做给谁呢,原来是童磨先生啊……” “好啦,童磨先生您就别害羞了,快收下吧~” 其中还有位艺伎悄悄朝堕姬眨了眨眼,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没错没错!” 瞬间确认完眼神,堕姬连忙点头,又摆出了那副招牌的双手叉腰,昂首挺胸的姿势。 “这可是我这两天熬夜做出来的哦?兄长大人你要是再不收下的话,我可真的要生气了哦?” 堕姬眼下完全不怕童磨生气,因为她的身后站着惠子姐姐。 区区童磨大人罢了,在惠子姐姐面前,也不过是只手可灭。 “呜呜……” 就这样,在二楼的惠子沉默的注视中,在堕姬和一众艺伎的不断劝说下,童磨最终含泪收下了这个陶瓷小人。 “没想到堕姬妹妹竟然这么关心我,身为兄长,我真的……太感动了……” 说话间,童磨哭得很伤心,好似真的很感动。 然而事实却是,童磨的确很伤心,但他伤心的是,面前这些漂亮的姑娘们,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让她们和自己融为一体,去往极乐了…… 在看到这个陶瓷小人的一瞬间,童磨就明白这肯定是惠子用自己的血鬼术捏出来的。 毕竟怎么说也和惠子成为快二十年的朋友了,童磨不可能连惠子的气息都辨认不出。 他甚至连惠子让堕姬将这个陶瓷小人交给他的目的都清楚。 就和当初让他去挖角艺伎时,故意藏在他头发里的那个黑泥小人一样,都是为了监视他,防止他对极乐屋里的这些艺伎出手。 童磨毫不怀疑,一旦他有想对这些艺伎出手的行为,这个陶瓷小人就会突然“活过来”,将他摁在地上一顿暴打。 别看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陶瓷小人,但对如今的童磨而言,这个小人已经足以将他轻轻松松摁着锤无数遍了。 而且童磨还不能丢了。 因为一旦丢了小的,真正厉害的惠子小姐绝对就会亲自过来收拾他了,而且肯定会收拾得更狠。 当然,童磨对此其实并不恐惧,他也无法理解恐惧这种情绪。 但谁让惠子小姐还有堕姬妹妹都是他的朋友,而他又恰恰是一个很喜欢为朋友着想的人呢? 既然好朋友都不希望他这么做,那就不做了嘛~ 如果之后肚子饿了,大不了就去找其他家的漂亮女孩子就行啦~ 想到这里,童磨脸上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而在二楼,惠子依然站在走廊的护栏边。 她静静地看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幕,看着那在一众艺伎的簇拥中,脸上写满了开心的堕姬,内心对于刚才的疑惑,已经得出了答案。 想必是的。 当初的岩胜兄长,一定也是对她抱着如今如她这般的情绪。 想到这里,惠子的双眼不由得有些幻视,她好似看见了当初的那个自己。 只不过,当初的她是走向了一个彻底悲剧的结局。 也不知道这孩子最后会走向什么方向,她的结局又是否会有些不同? 可无论是什么结局,那肯定都不会差。 因为无论是鬼还是人,都是需要获得一些经历,然后才能成长的生物。 不管好与坏,这些都会成为这孩子成长的重要一环。 第110章 你并不丑陋 “谢谢你,惠子小姐。”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极乐屋的二楼走廊,惠子刚准备离开,一旁堕姬的房间里,妓夫太郎就悄悄将头探了出来。 “谢我什么?”停下脚步,惠子转头看向他。 “谢谢您和童磨大人为我那笨妹妹做的这一切。” 顶着那张丑脸,妓夫太郎挠了挠自己那乱糟糟的头发,脸上是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能感觉得到,小梅这段时间一直很开心,是她成为鬼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既然如此,你不和她一起去开心一下吗? 我想,堕姬应该会很想看到这一幕。” 惠子问道。 身为鬼,妓夫太郎其实也可以勉强改变一下自己的外貌的,不说变得多帅,至少把他脸上那些黑斑隐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是完全能做到的。 极乐屋正式营业之前,惠子也曾提议给妓夫太郎安排一个和堕姬比较靠近的角色,别让这对兄妹太分开。 但妓夫太郎自己拒绝了,还主动选择了“打手”这种和堕姬的“花魁”毫无关系的边缘角色。 “谢谢惠子小姐,我就不用了……” 面对惠子的提议,妓夫太郎只是羞愧地笑了。 他稍微探出点身子,悄悄看着下方一楼大厅里被艺伎们簇拥在中间,又是摸头又是捏脸,满脸开心的堕姬,那丑脸上是同等的开心。 “我这做哥哥的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会打点架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懂,还长得丑,没钱,也不像惠子小姐你这样懂很多东西,很差劲的啊…… 像我这样的哥哥,要是经常在小梅身边晃悠,不小心做了什么让她觉得丢脸的行为,肯定会让她讨厌我的,这怎么可以……” 听到妓夫太郎这番话,惠子脸上的平静与冷漠稍微散去了一些,她微微摇头,轻声说道: “你多想了,那孩子不会这么想的。” “嘿嘿,不重要啦,反正我对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兴趣,在哪里做什么都一样,只要小梅她喜欢,我也就开心了……” 话至此,惠子沉默着没再回应,只是下楼准备离开。 “惠子小姐是要去哪里吗?”就在这时,妓夫太郎忽然问道。 这几天,惠子每天晚上都会出去一段时间,不仅是他,包括堕姬和极乐屋里的艺伎都对此很好奇,只不过一直没人敢问。 “去一家游女屋,见一个人。” 没什么好隐瞒的,惠子如实解释。 “我之前遇到了一个让我有些在意的人,顺手帮了她一些小忙。 我很好奇她在那之后的后续,但又不知道她家在何处,所以就想着每天晚上都去那家游女屋里坐坐,看能不能再遇到她。” “惠子小姐真是个好人啊……” 听到妓夫太郎这句话,惠子再次摇了摇头。 “被我杀死的那些人,想必不会这么认为。” 说着,她手中黑泥涌现,再次化形出了两个小小的陶瓷小人。 这两个陶瓷小人和她之前让堕姬交给童磨的那个有所区别,它们的外形上,一个是笑着的堕姬,另一个是笑着的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摒弃人类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好人坏人,这些都是人去定义的,我们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要求自己。 对我们而言,只要能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让她们能平安幸福地活着就可以了,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我们都无需去在意。” 走到妓夫太郎面前,将手中的两个陶瓷小人交给他,惠子耐心嘱咐道: “这两个小东西是用我的血鬼术做出来的,等会儿堕姬上来后,你把其中一个给她。 你们兄妹一人拿着一个,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处理不了的危险,就直接喊我的名字,它会帮你们解决麻烦,记住了吗?” 哪里不知道这是惠子小姐在保护他们兄妹,妓夫太郎小心翼翼地从惠子手中接过小人,揣在怀中。 “惠子小姐,我……” 他很想说点什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可贫瘠的文化却又让他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因此只能反复地用力挠头,脸上的黑斑都快憋红了。 这是妓夫太郎的习惯动作,每当他内心出现较大的情绪波动时,他总喜欢挠自己的头发。 “另外,妓夫太郎,我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你的,但在我眼中……” 并不在意,惠子只是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自花街那夜至今,我从未有任何一刻认为你是丑陋的,你,是一位非常好的兄长。” “……” “哥哥!惠子姐姐呢?” 不多时,等极乐屋正式开始营业,艺伎们都各自将前来的客人带回自己的房间后,童磨和堕姬二人也走上了二楼,三鬼站在走廊角落的那扇窗前,相互闲聊。 “惠子小姐有事出去了。” 说着,妓夫太郎从怀中拿出那两个陶瓷小人递到堕姬面前,笑着说道: “小梅挑一个吧,这是惠子小姐交给我们的。” “哦!这两个小人不是我和哥哥你吗?!惠子姐姐的手艺好棒!” 两眼放光,堕姬当即拿起了那个有着白头发的q版堕姬小人,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那我就要……” 话刚开口,堕姬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愣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哥哥,以及哥哥手中那个绿头发的q版妓夫太郎小人,突然伸手将兄妹俩手中的小人进行了调换。 “我要这个!”她笑着说道。 “小梅你拿你自己的就可以了……” 看着手中的堕姬小人,妓夫太郎挠了挠头,他还想调换回来,却被堕姬灵敏地躲过了。 “不要~” “听话,不然被别人看到的话……” “管他那么多干嘛!哥哥你拿我的,我拿哥哥你的,这样不是更好吗?” 再次躲过他伸出的手,堕姬当即将那个有点丑的绿头发小人收入怀中,主动岔开了话题。 “对了,惠子姐姐有说要我们拿这个来做什么吗?” “拿着就行,保命的。” 事已至此,妓夫太郎也不再坚持,只是小心地将手中的堕姬小人收好,看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好似是将这小人看做成了什么至宝。 “真好呢~” 坐在窗台上,笑吟吟地看着面前这俩兄妹之间的嬉闹,童磨突然张开扇子,满脸悲伤地叹了口气。 “同样是送小人,惠子小姐送你们的就是保护,送我的就是为了监视…… 唉,明明大家都是好朋友,明明我们认识还更久一些,惠子小姐还真是偏心呢,好难过~” 第111章 堕姬妹妹,你也不想…… 说着,童磨又要哭出来了,但堕姬已经渐渐不吃这一套了。 她当即双手叉腰,瞪着童磨,大声说道: “那还不是因为童磨大人你整天就想着吃掉我们极乐屋里的那些姐姐,不然惠子姐姐会这么做吗? 真是的!童磨大人你有时候也要多想想自己的原因啊!这么多年了,惠子姐姐为什么只针对你,你还不明白吗?” 若换做平时,堕姬是肯定不敢这么和童磨说话的,但现在不一样。 如今有惠子送的小人在身,她感觉自己的腰杆铁硬! 不过区区童磨大人罢了。 “我竟然被堕姬妹妹给训斥了……” 童磨闻言,趴在窗户边,直接哭了出来。 “呜哇~身为兄长,我真是……太失败了……” 嗯,童磨大人真的是毫无反省呢。 逐渐理解了惠子姐姐口中“童磨这种生物”的真意,堕姬低头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童磨,欲言又止了许久,最终只是无奈叹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妓夫太郎,回归了原本的那个问题。 “哥哥,惠子姐姐呢,她有说她去哪了吗?” “就是去见一个朋友而已,别多问。” 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太过纠缠惠子,给惠子添麻烦,因而妓夫太郎没有过多解释。 可谁知,正是他这遮掩的回答,反而让堕姬产生了误解。 她愣愣地看着妓夫太郎,瞳孔逐渐放大。 每天晚上都要出去见人,一去就是一晚上,自己的哥哥还帮着遮掩…… 脑海中,这些零碎的线索逐渐整合,最终组成了一个让堕姬难以接受的“真相”。 “惠子姐姐她……难道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堕姬突然失落,整个鬼好像都失去了色彩。 “惠子姐姐……要被别人抢走了吗?” “……哈?” 堕姬此言一出,不仅妓夫太郎愣住了,童磨也不哭了,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她。 而堕姬对此浑然不觉,只是跪坐在地,双眼无神地喃喃自语。 “不、不要啊!惠子姐姐有喜欢的人,会抛弃我们什么的,这种事情不要啊! 就算要找,至少也要等我再活一百年……不,至少也要两百年以后才行啊!” “呃……小梅?” 妓夫太郎试探着开口喊了一声,可堕姬仍然毫无反应。 “不对!这样是不可以的!那些艺伎姐姐都和我说了!这游郭里是没有多少好男人的! 惠子姐姐她……肯定会被渣男欺骗的啊!对!没错!惠子姐姐肯定是被坏男人给骗了!” 渐渐说服了自己,堕姬终于抬头看着面前的两鬼,涣散的眼神逐渐坚定,身上的色彩也重新变了回来,认真说道: “哥哥!童磨大人!我们一定要把惠子姐姐拯救回来!” 她话音落下,空气突然安静,童磨和妓夫太郎都没有回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 最终,还是童磨最先笑了出来。 “堕姬妹妹!你真的好可爱!我突然都有些想吃你了~” 妓夫太郎虽然没笑,但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似自家妹妹说了什么笨蛋一样的话。 见这二鬼都不上心,堕姬顿时有些急了。 “不许笑!我、我是认真的啊!” “放心吧,堕姬妹妹,你惠子姐姐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笑声瞬间消失,语气突然变得低沉,童磨张开铁扇遮住自己的下半脸,用他那双炫丽却又冰冷的七彩瞳孔,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堕姬。 “真要论起人类的这些感情,惠子小姐她也是相当空白呢……喜欢上一个人,并与对方产生爱情的这种行为,她根本无法对其进行认知与理解。 不仅如此,对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类的情感,惠子小姐她恐怕都难以理解……” 听到童磨对惠子的“污蔑”,堕姬当即就不开心了。 “童磨大人你不要乱说!惠子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她不但救了我和哥哥,还经常帮助我们的!” “不是的,堕姬妹妹。” 罕见地认真了一下,童磨微微摇头,他重新坐到窗台上,目光看向面前的这俩兄妹,口中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语气。 “无论是当初的拯救,还是如今的帮助,惠子小姐她真正关心的都不是你们,而是……在你们身上的那个她。 对与自己有着类似经历的生物的同情,这是惠子小姐如今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情感了。 因为每次看到你们兄妹俩,都会让惠子小姐想到自己和她的那位兄长,所以她愿意偏爱你们,答案就这么简单。 当然,堕姬妹妹你也不用对此感到难过,虽然眼下是这样,但或许你们以后可以改变惠子小姐内心的想法,让她真正愿意接纳你们也说不定呢? 啊~人类的情感真是奇特~像惠子小姐这么特别的存在,我真的很好奇,她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又到底会不会成为我的''同类''呢?” 和妓夫太郎不同,在童磨这意味深长的感慨中,脑子单纯的堕姬只注意到了那一个重点。 “惠子姐姐,原来也有兄长吗?” 她好奇地问道,她此前从来没听惠子提过这件事。 “有的哦~而且也在十二鬼月中呢~”童磨笑着回道。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哈哈~关于这个,等堕姬妹妹你们以后也成为十二鬼月就知道了~” 说着,童磨合起折扇,指了指堕姬身后。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堕姬妹妹,你的朋友们来找你了哦~” 童磨话音刚落,只见三鬼身后的楼梯处,两位艺伎正好走了上来,朝着他和堕姬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啊啦~童磨先生和堕姬妹妹都在啊~”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看着这两人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堕姬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还不等她们开口,满脸警惕的她就连忙后退两步,摆出架势,随时准备跑路。 “我先说好,我今早已经学习过了!你们可别想着再让我去学习!” 两位艺伎闻言,顿时噗嗤一笑。 “堕姬妹妹你说什么呢,学习可是不分早晚的~况且惠子小姐走之前已经吩咐过我们了,今晚可必须教你把那支舞跳会才行呢~ 堕姬妹妹,你也不想你偷懒的事情被惠子小姐知道吧?” 第112章 原来是这种困难吗…… 学习的苦,哪怕是连鬼都扛不住。 “我不要!我今晚就是不学!你们走开!快走开!” “好啦~堕姬妹妹就不要再挣扎了~” 极乐屋的二楼,堕姬还在为自己做最后的挣扎。 那两位艺伎刚走上来拉住她的手,就见她用力甩开,连退好几步,整个人气势一变,脸上露出了一副凶恶的狞笑。 “够了!我告诉你们,别真把我当做是小孩了,我可是很厉害的哦,是真的非常厉害的哦?” 面对她这“可怕”的威胁,两位艺伎先是一愣,随即对视一眼,最后同时抬手捂嘴,发出了噗嗤的笑声。 “不许笑!” 硬摆出来的气势被两人这笑声瞬间给笑没了,堕姬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我是说真的!你们要是再敢逼我,我就……我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有点红温的堕姬说出了她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威胁,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 “好啦~堕姬妹妹~不要再说这些小孩子一样的话啦~ 快点,该去和我们学舞了~不然我们可要喊惠子小姐回来了哦?” 两位艺伎再次上前拉住了她,同时口中笑吟吟说出了对堕姬而言最恐怖的“威胁”。 喊惠子姐姐回来……这句话对堕姬的杀伤力,无异于“不准童磨大人吃女人”。 惠子姐姐哪里都好,唯独在教人的时候好冰冷,好恐怖。 昨晚学习汉字的时候,任堕姬如何撒娇求饶、撒泼打滚,惠子始终都不受影响,也没有丝毫妥协。 硬是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逼着她,将那些弯弯绕绕的字反复写上几百遍,直到她把那些字的一笔一划全都刻入大脑为止。 最好用的撒娇没效果,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这种硬逼着自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大脑,直到整个人都快要坏掉的体验,简直就是地狱! “呜……你们……你们不可以这样……” 恐惧深入骨髓,两位艺伎才刚把“喊惠子回来”这句话说出口,堕姬原本就没多少的气势更是彻底萎了。 甚至连反抗都没有一下,就这么软绵绵的,任由这俩艺伎带着她往房间里走去。 “哥哥……” 她回过头,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身后窗台边的妓夫太郎。 事已至此,可怜的孩子甚至都忘记她现在对外的“兄长”是童磨了。 不过还好,由于妓夫太郎此刻就和童磨一起站在窗台边,因此两位艺伎并未察觉到异常。 面对堕姬这最后的求救,童磨只是笑吟吟地挥了挥手。 “堕姬妹妹,学习可要认真哦,要是敷衍的话,我可就要去找惠子小姐了哟~” 他甚至还补了一刀。 而妓夫太郎,他完全没有应答,直接无视了自己妹妹的目光,只是扭过头,静静看着窗外的夜空,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吹动了他蓬乱的头发。 今夜的风儿,还真是喧嚣呢…… “……” 另一边,惠子今夜在去到那家游女屋后,终于又一次遇到了此前那位自称阿鸣的艺伎。 “晚上好,鬼舞辻岩胜先生。” 还是前两天那喧闹的大房间里,阿鸣端着一桌酒食,走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惠子身旁坐下。 目光打量了她一眼,尤其是在看到阿鸣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微笑时,惠子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一丝笑容。 “看来,你这两天很开心。”惠子开口说道。 “欸?岩胜先生您已经看出来了吗?” 给惠子倒了一杯酒,阿鸣有些惊讶,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说。 当从其他艺伎口中听说惠子出现在游女屋时,她就猜到惠子肯定是来看她的。 当然,她也是一样。 从惠子手中得到那笔钱,并还清她那丈夫欠下的债务之后,阿鸣其实就已经没有再来这家游女屋工作的必要了。 她今夜时隔两日再次来到这里,同样是为了再见惠子这位恩人最后一面。 “人在难过和开心的时候,身体的反应总会有些不同。” 说了一句阿鸣有些不太听得懂的话,惠子主动问道: “你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能和我说说吗?” “嗯。” 这次没有什么犹豫,阿鸣主动和惠子说起了她上次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 包括她那丈夫是如何染上赌钱,如何在这几年里将他们的家底输得一穷二白,以及又是如何在这其中自甘堕落的…… 最后,阿鸣也和惠子认真说了她那天晚上回家后所发生的事,包括她丈夫那番真心的,发誓以后要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的话。 惠子全程都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时,才终于皱了皱眉。 上次见面的时候,因为阿鸣表现出来的迟疑和窘迫,所以惠子并没有太过细问阿鸣家里的情况,只是猜到她家里肯定有某些金钱方面的困难。 可让惠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困难”竟然是赌钱? 赌钱吗…… 静静听着耳边阿鸣口中那不断对她表示感谢的话语,惠子的眉心越皱越深。 说句实话,虽然惠子并不是很能体会人类的很多欲求,也无法理解他们对某些事如此热衷的理由,但这并不代表惠子就对这些事情一点认知都没有。 就比如她自己虽然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恋的这种感情,可当她看到两个男女站在一起,互相脸红,回避彼此视线又心跳加速的时候,惠子也能猜到这两人肯定是互相喜欢的。 对于眼下的这种情况也是如此,惠子同样无法理解某些人类对赌博这一行为的热爱,毕竟她无法从中体会到任何的乐趣。 她甚至还觉得那些人的吆喝声,以及铜钱翻动的声音真的很吵很烦。 但假如真的有人类能从中获得大量的快感,并以此为乐,甚至形成了依赖,那他真的还能放下这种乐趣,回归正常平静的生活吗? 惠子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答案,认为是不能。 就算不谈论赌钱的乐趣这种惠子自己无法体会到的事情,就单单从金钱的角度而言。 对于一个家境普通的人,当他已经在赌场上见过自己哪怕工作几十年都不可能攒下的大量金钱后。 当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这些钱在自己手中进进出出,并逐渐习惯了这种在正常生活中无法获得的刺激后,他真的还能忽视这一切所带来的感官体验,回归自己那每天只赚一点钱的小小生活吗? 第113章 可见的悲剧 还是不能。 无论是从感性还是理性的角度,这都不可能。 惠子由此做出判断,从人类的角度来看,阿鸣的这位丈夫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她说的废人并不是指肉体,而是精神上的“废人”。 这个人的意志与精神已经废掉了。 惠子甚至敢肯定,要不了多久,阿鸣的这位丈夫就会因为按耐不住内心的那股躁动与渴望,再次回到他心心念念的赌场。 并以一夜暴富为借口,一次又一次从这种行为里,疯狂摄取他在正常的生活中所无法获得的那种强烈快感。 这一结果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惠子转头看向阿鸣,她看着阿鸣脸上那开心的神情,短暂的犹豫后,最终还是没能将这番话说出口。 她迟疑了一下,只是试探着问道:“这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和丈夫已经商量好了,等过两天我们就找人把现在的房子卖了,再搬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阿鸣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搬家是她和丈夫认真讨论后的结果,也是他们无奈的选择。 毕竟他们夫妻二人如今在街坊邻居眼中的风评,着实有些……不太好。 一个赌鬼,一个在游郭工作过的艺伎,他们就连平时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嘲笑两句。 夫妻二人想要重回正常的生活,就只有搬家这一个办法。 “岩胜先生,谢谢您……” 再次抬头看向惠子,阿鸣的神情无比认真。 “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们夫妻二人也不会有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份恩情,阿鸣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再做偿还……” “谢谢吗……” 听到阿鸣这番真心话,惠子一时有些沉默。 在完整了解了这姑娘家里的情况后,她其实已经不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算是帮助了。 因为对赌鬼而言,给再多的钱都是没有意义的,他永远能给你输出去,并且永远也不会满足。 惠子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很可能已经在无意间加速了阿鸣这个家庭彻底走向崩溃的速度。 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要把她的这些想法全都告诉阿鸣吗? 可是,这姑娘现在会相信吗? 沉思许久,惠子终究还是没能将心里的这些话告诉现在的阿鸣,只是做出了一个提醒。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会留在这游郭里,如果你之后又遇到了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再来这里找我。” 出于对人类某些习性的了解,惠子做出判断,她认为对于眼下的阿鸣而言,哪怕她说得再多,这姑娘恐怕也没办法真的听进心里去。 但惠子也并不打算就此撒手不管,毕竟在她看来,这件事多少都有自己的责任,她是愿意给这件事情收尾的。 当然,惠子的收尾方式就是杀。 毕竟阿鸣的丈夫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还多次因此家暴自己的妻子,如此行径,惠子实在想不到不去解决这个麻烦的理由。 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是没有申请离婚的资格的,只要成了亲,那就得一辈子跟着自己的丈夫,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品性,无论他对你如何打骂。 甚至于,当妻子时常被丈夫家暴时,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外人都会认为是这位妻子不够贤惠,而并非是丈夫有什么过错。 这听起来很残酷,很不合理,但很遗憾,这个时代人类的法律就是这么定的。 因此直接杀,就是惠子所认为的,对这类废人最方便也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但问题在于,阿鸣毕竟不是鬼,而是人类,受这个社会的道德与法律所困,身边的亲人突然消失,会给这姑娘添麻烦的。 当然,除去这个客观原因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主观原因是,惠子现在还拿不准阿鸣对她那丈夫真正的看法。 万一这姑娘哪怕到了最后那时候,心里都还在挂念着自己的赌鬼丈夫,不愿意让他受到伤害的话,惠子就又一次帮倒忙了…… 所以,还是让阿鸣自己去决定吧,她负责替这姑娘去做就行了。 惠子并不担心让阿鸣就这么回去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从刚才阿鸣的讲述中,惠子就已经大致推断出了她这位丈夫的性格特点。 懦弱,声厉内荏,平时看起来好像还有点样子,可一旦遇到比自己硬的人,会立刻软得比谁都快,且尤其擅长向比自己弱的存在,比如自己的妻子出手。 这种人就是这样,你说要是让他打自己的妻子一顿,他还挺下得去手的。 可真要让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在手上沾条人命,哪怕是在暴怒的情况下,他都没这个胆子…… “欸?再来这里吗……” 并不知晓惠子在刚才这一瞬间思索了多少,阿鸣虽然对惠子的这番话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认真地点了下头。 “嗯,我明白了,如果以后有需要岩胜先生您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来的…… 当、当然!如果岩胜先生您也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只要是阿鸣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去做……” “我需要你做的事吗……” 惠子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看着她认真回道: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这是实话,无论是对阿鸣,还是对妓夫太郎兄妹,她对他们的想法都很单纯,她就是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 只不过,虽然惠子自己很单纯,但她疏忽了自己眼下的男性身份,也疏忽了此刻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位已经懂得什么叫做爱情的女子。 心脏突然紧缩,脸上一下子爬满红晕,阿鸣被惠子这番直球发言打得整个人都有些晕晕的。 让我好好活着? 岩胜先生想要我好好活着? 欸?这、这个意思是…… “岩胜先生!请、请您不要说这种会让人困扰的话! 连忙摇头甩掉脑海中的妄想,阿鸣低着头,神情有些羞恼。 “唯独这种事不可以!” 唯独这种事不可以? 惠子闻言,面露疑惑。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只是想让阿鸣好好活着而已,她却说这不可以? 好奇怪……这姑娘是误会什么了吗? 第114章 阿鸣,再去要点钱吧…… 深夜,在和惠子分别后,阿鸣离开游郭,满心欢喜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此前对惠子所说皆是真话,她和她那丈夫的确已经做好搬家的打算,准备离开这里了。 这两天她的丈夫一直在找愿意经手他们房子的牙人,只要把这里的房子卖了,他们夫妻二人就会立刻动身。 然后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仔细回想这几天的经历,阿鸣都还有一种仿佛身处梦中的虚幻感。 一位英俊帅气的先生突然从天而降,不但愿意对她糟糕的家庭出手相助,而且还不求任何回报,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这种从来都只会发生在小孩子的童话中的故事,竟然真的能降临到她的身上?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以至于让阿鸣至今都还感到有些惶恐。 她很害怕如今这一切真的就只是她的一场梦,那位自称“鬼舞辻岩胜”的先生也只是被她所幻想出来的虚构之人。 然而今夜的事实告诉她,这一切全都是真的,惠子的存在也是真的。 真的有那么一位童话里不求回报的仙人出现,并帮助了她。 是的,惠子肯定是仙人。 拥有能一瞬间把她身上的淤伤全部治好的神奇手段,还如此英俊帅气,对钱财毫不在意,对人世的那些欲求毫不心动,帮助人还不求回报…… 这样的人,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他们夫妻二人能有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一切都仰仗于惠子,阿鸣对此心怀感激,她也很想报恩。 可是,仙人是不需要凡人的报恩的。 惠子很明显就是什么都不缺的存在,以她这微不足道的身份,她就算有这份心,也没地方去报。 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按照惠子所说的那样,领受这份恩情,然后好好的生活下去了…… 虽说如此,但阿鸣也没打算真就这么厚颜无耻的什么也不做。 惠子不是说她之后还会在游郭停留一段时间吗? 等他们夫妻搬到新的地方后,阿鸣一定会再回来一次,将他们新家的位置告诉惠子。 假如以后惠子真的遇到了什么需要他们夫妻帮忙的地方,她绝对不会拒绝。 这已经是她所能回报的极限了。 于脑海中思索着这些,阿鸣终于走到了家门口。 夜色下,当她推开家门进去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垂头坐在床边的丈夫。 “夫君,怎么了吗?”心里本能的有些不安,阿鸣疑惑地问道。 “阿鸣,我……” 男人闻声,先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迅速低下头,眼神颇为躲闪。 “我、我们……我们的钱……没、没有了……” “没有……了?” 听到自己丈夫这吞吞吐吐的话语,阿鸣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心里的那股不安越来越明显,她好似是没听懂男人的这句话,只是歪着头,脸上那原本若有若无的喜悦逐渐消失,转而代之的是疑惑和不解。 “没有了……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没有了?” “那个,就是……” 根本不敢去看阿鸣的眼神,男人的头越低越深。 “我去了赌场,把它们都输光了……” 他的声音很小,但在这安静的夜晚,却足以让这屋里的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她的丈夫……又去赌场了? 心脏瞬间紧缩,终于得到了确切答案的阿鸣,瞳孔一点点放大,胸口的起伏逐渐剧烈,名为愤怒的情绪如潮水充斥其中,让她的呼吸也变得逐渐急促。 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就这么歪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身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许久之后,阿鸣才终于张口,她本有很多想问的话,可话问出口时也只剩下了那一句。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以后都不会再去了吗?” 他们不是已经说好,要把还完欠债后剩下的那些钱都拿去买新房子,开始新的生活吗? “对不起!阿鸣!对不起!” 面对阿鸣的质问,男人突然扑上来,一下子跪到了她面前,双臂紧紧地抱着她,痛哭流涕。 “我也不想的!是他们!都怪赌场的那些混蛋! 我、我今天下午在找牙人的时候被他们遇上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说了我们已经把欠债还清的消息,非要我再和他们去赌场里。 我、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可是他们非要我去……他们当时有好几个人,我没办法,就、就和他们一起去了…… 我本来是想随便赌几把,应付一下他们就走了的,可是他们不准我走,非要我在那里一直赌! 我最开始还赢了一些,可后来、后来就全输了出去!还欠了他们一些…… 阿鸣,阿鸣你不要怪我,我真的不想的,都是他们逼着我的啊!” 男人哭得撕心裂肺,好似遭遇了这世间最痛苦、最绝望的事情。 然而,那个被他抱着的、沉默的阿鸣却远比他更痛苦、更绝望。 “夫君,那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啊?”她低头看着他,质问道。 钱全没了,家徒四壁还又欠了债,搬家肯定也搬不成了,他们之后又该怎么生活下去? “我、我,这个……” 男人闻言,哭泣声逐渐止住,他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双眼中逐渐涌出一抹希冀,口中却是犹犹豫豫。 短暂的沉默后,阿鸣猜到了他的想法,脸上露出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神情。 她抬头深吸口气,然后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笑问道: “夫君,你难道还想要我再去游郭那种地方继续工作吗?” 这一瞬间,阿鸣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对面前的男人也失望到了极点。 这种失望,甚至比她知道男人又将钱在赌场输光了后还要来得强烈。 她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哪位丈夫会希望自己的妻子去游郭工作的。 “不是的阿鸣!不是的!我没有要你再回去游郭的意思!我是、我是……” 感受到了妻子对自己那深深的失望,男人连忙否认,他紧紧握住自己妻子那冰冷的双手,脸上带着笑意,轻声说道: “我是想说,阿鸣你可不可以再去找之前你说的那位给你钱的客人,你不是说今晚你是去向他道谢的吗?你肯定有办法找到他的吧? 要不、要不我们就再向他要一点钱?像他那样有钱的人,肯定是不会在意这小点钱的对吧,阿鸣? 不多!就要一些些就够了,我已经好好算过了,这次只要上次数量的一半,我们就能把新欠的债全都还清了! 剩下的钱还够我们再买套房子,就这一次好不好,我连地方都已经找好了,这次我们拿了钱后马上就走,以后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再也不会去赌场了,好不好,阿鸣?” 第115章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所以,你的那位丈夫又把钱输光了吗?” 第二天夜晚,还是那家游女屋的大房间里,惠子再次见到了阿鸣。 转头看着身旁这位前一天还满脸开心,如今却已是满脸憔悴的女子,惠子主动开口说道: “你来的,比我想的还要快许多。” “岩胜先生,您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会发生了吗?”阿鸣闻言,抬头看向惠子。 她现在总算知道,惠子之前说的还会在游郭里停留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你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也早已做好准备再次帮助我了吗…… 可是,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在意的?还是说,你真的是小孩子童话中那不求回报的仙人? 对于这个问题,阿鸣没敢多想,只是下意识低头,不敢去看惠子的眼神。 “嗯,昨晚听你说了你丈夫的事情后,我就已经猜到了。” 并不知晓阿鸣此刻内心的激荡,惠子如实回答,同时也做出了道歉。 “对不起,昨晚出于顾虑,我并没有将这些话告诉你。” “您不需要道歉的。” 连忙收心,阿鸣只是摇了摇头。 “这些事又不是因您而起,就算您提醒了我,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说这番话时,她的神情黯然到了极点。 “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没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惠子主动询问道: “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说话间,她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大钱袋,放到了阿鸣面前。 无需怀疑,这是惠子今夜来之前专门去找童磨要的。 童磨回来了,她又有钱了。 虽然之前就已经感慨过一次了,但一想起童磨那爽快给钱的模样,惠子还是忍不住想再感慨一次。 嗯,偶尔能有这么一位方便的“朋友”在身边,感觉真的挺不错的…… 看着面前这只被惠子毫不犹豫给出的沉重钱袋子,阿鸣的眼眶突然溢出了泪水,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淌过。 任由泪水滴落到身上那有些破旧的黑色和服上,阿鸣却只是低着头,伸手轻轻将这只钱袋子推了回去。 “不用了,已经不需要了。” 她再次摇头,轻声回道: “我不能再要您的钱了,我也不想再带钱回去,给那个人挥霍了……” 这姑娘,是对自己的丈夫彻底绝望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惠子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 “阿鸣,对于你丈夫的情况,我并不是特别了解,只是从你刚才的话分析,他这次既然是被迫才去了赌场,而不是自己主动去的。 那我想,他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能够改过自新的可能,你……” “不是的,岩胜先生,不是这样的……” 摇头打断了惠子的劝说,阿鸣咬着嘴唇,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说出了那真正的真相。 “今天白天的时候,我有特别去找周围的邻居,还有那些负责卖房的牙人们问过。 他们告诉我,昨天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赌场的人来找过我丈夫,他……根本就是自己去赌场的。” 在惠子那有些意外的眼神中,阿鸣凄凉地笑了。 “牙人们说,他昨天早早过来和他们交谈了一下卖房的事情,之后就直接去了赌场的方向,一直待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了家。 他昨晚和我说的什么赌场的人逼着他去的这些话,其实全都是骗我的,他就是自己想去而已…… 他知道把真话说出来我肯定会生气,可他又还想要钱去赌,所以昨晚才故意做了那么多样子,好骗我再来找您要钱……” 这才是真相,一个让阿鸣彻底绝望的真相。 身为丈夫,不但将家里赌得一穷二白,让自己的妻子去游郭赚钱养家,还对自己妻子的承诺出尔反尔,各种撒谎欺骗,只为让自己的妻子去其他人手中“骗钱”,以供自己继续去赌场挥霍…… 这真的是一位丈夫能对自己妻子做出来的事情吗? 在那个男人的眼中,她真的还能算是他的妻子吗? 阿鸣甚至都在怀疑,如果未来哪一天,赌场的人要求他用他的妻子去抵债,她这位丈夫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卖出去? 一想到这个有可能的未来,阿鸣就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在那个男人眼中,她如今到底算是什么? “原来如此……” 惠子闻言,轻轻点头。 刚才听到阿鸣说她丈夫是被逼着去了赌场,她还想着这个男人或许还有点救,但现在看来,这是完全没救了啊……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想到这里,她看着阿鸣,终于把那个建议说出口了。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把他杀了呢?” “……欸?” 好似完全没想到惠子口中会说出这种话,阿鸣整个人都愣住了。 “岩胜先生,您说什么?” “我说,要不要把他杀了?” 再重复了一遍,惠子以那平淡的语气,认真解释道: “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不是吗,就算你给他再多的钱,他也肯定会去赌场里全部败光的。 不仅如此,因为我之前给过你钱的这次经历,他之后如果又没钱了,一定还会用各种手段逼着你来找我要钱。 这一次他还会撒谎,还会温声细语地骗你,但下一次呢? 同样的方法不可能用第二次,为了能逼你来我这里弄到钱,他往后的手段,一定会越来越过激,这难道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不是的,我不想……” “所以,为什么不杀了他呢?”惠子再次问道。 “杀了他……” 阿鸣的脑子突然有点乱,她对惠子所描述的那个糟糕未来感到恐惧,也本能地觉得惠子的提议可能是一个好办法。 可是长久以来所形成的社会道德观,又让她本能地排斥杀人这种事。 “不行的,虽然他做了这么多错事,可他毕竟还是我的丈夫……而且杀人这种事,实在是有点…… 我、我今晚还是再回去和他好好说一说吧,如果他知道错了的话,我可以原谅他最后一次……” “可要是他还是不知悔改呢?”惠子反问道。 “我……” 对于这个问题,阿鸣只是低头,沉默着没有应答。 惠子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阿鸣,我之前说过,我会在这里再留一段时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来这里找我,哪怕是想让我帮你杀了他,也是一样的。” 阿鸣闻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岩胜先生,您究竟为什么愿意帮我到这种程度?” 如果说之前的给钱她还能理解的话,那现在的愿意帮她杀人,在阿鸣看来就实在有些过了,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帮助范围。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们二人明明也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为什么惠子会愿意帮她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因此替你完成这最后的收尾,就是我应尽的义务。” 对于阿鸣的这一疑问,惠子给出了相当正式的回答。 她有预感,等阿鸣今晚回去,恐怕就要出事了。 既然如此,这次就悄悄跟着这姑娘一起回去吧…… 第116章 丈夫 深夜下,阿鸣回到了家,而她的那位丈夫,早已在家中等候多时。 “阿鸣!” 刚一推开门,男人便连忙上前,满心欢喜地拉住了她的手,问道: “怎么样?你见到那个人了吗?拿到钱了没有?” 他的语气很是着急,呼吸也有些急促。 但这并不是由紧张带来的急促,而是兴奋的急促。 那么,他在兴奋些什么呢? 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身为自己丈夫的男人,阿鸣眼中浮现浓浓的失望。 “嗯,我见到了。” “那、那钱……他给了你多少?” “没有,我一点钱都没带回来。” 阿鸣语气平静,她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到男人头上,瞬间浇灭了他脸上那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兴奋。 “没带回来?” 男人神情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种结果,但他还是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耐心问道: “怎么了,是他不愿意再给你钱了吗?这不应该啊,他上次给钱不是挺大方的吗? 像这种有钱的人,怎么会在意这一点小钱呢……阿鸣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和他说过我们的情况? 要不、要不这样,你明晚再去和他好好说一说,我想他应该是会给的,好不好? 我们现在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拜托你了,阿鸣……” 对于男人的这番话,阿鸣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道: “不是那位客人没给我,是我没要。” “你没要?!” 男人闻言,语气突然变得尖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连说话都结巴了。 “阿鸣你怎么能不要呢?!你、你不要有什么良心上的负担啊!这这这、这都是他自愿给的,那你收下不就好了吗?! 你怎么能不要呢?你怎么……这种、这种……阿鸣你难道忘了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了吗? 我们现在就等着用这笔钱去搬家的啊!我们、我们还要一起去开始新生活的不是吗? 要不这样,阿鸣你、你现在赶紧回去,再去和那位客人好好说说,我们、我们再把那些钱拿回来……现在就去,好不好,快点去……” “够了,夫君。” 突然有些反胃想吐,再也听不下男人口中的这些话,阿鸣用力拍掉男人抓着自己的手,看向他的眼神既冰冷,又失望透顶。 “为什么直到现在,你都还是不愿意和我说实话?” “说、说实话?” 男人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难堪。 “阿鸣你在说什么啊,我、我有哪里骗过你吗?我和你说的一直都是实话啊…… 啊,对、对了,阿鸣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去了赌场? 这个我们昨晚不是说过了吗?我当时都是被迫的啊,我、我没想去的啊,都是他们逼我的,我其实……” 啪! 突然抬手,阿鸣重重一巴掌扇在男人的脸上。 “你撒谎之前能不能好好动一动你那只知道去赌的脑子?!” 愤怒再也压制不住,她怒视着眼前这个捂脸的男人,几乎是吼道: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骗我!就你那漏洞百出的假话你真以为能把我骗过去吗?你当我是傻子了吗?! 什么叫赌场的人逼你去的?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今早已经去找赌场确认过了,昨天分明就是你自己去的赌场!赌场的人!卖房的人!还有我们周围的邻居!大家全都看到了! 你现在竟然还想用这种话来骗我,骗我继续弄钱来给你去赌是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面对妻子突然的质问,男人下意识避开了阿鸣的目光,那有些红肿的脸上一阵青白,其中似有谎言被拆穿的羞愧,也有身为丈夫却被自己妻子质问的愤怒。 好半天,他才憋出那么一句。 “阿鸣你、你竟然不信任我……” 他的这句话里,好像还有点委屈? “我不信任你?” 听到男人这句话,阿鸣的瞳孔逐渐放大,她歪着头,用那种又哭又笑的表情,一字一句质问道: “你这种样子,你要我怎么去信你?你还要我信你到什么程度? 拿了钱,我第一时间就交给你,你说你会改,以后不会再去赌场,我也相信了,我把你当丈夫,把家里的什么都交给你。 可结果呢,你是怎么做的?啊?你说啊? 让自己的妻子去游郭那种地方工作养家,还利用自己的妻子从别人手里骗钱,你……夫君,你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丢脸?我有多失望? 你这种行为,你……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我、我怎么就不能算是男人了?!” 似乎是被阿鸣的这句话戳中了心窝子,原本还捂脸羞愧的男人,突然间恼羞成怒。 “你以为我只是在赌吗?我这也是在赚钱的! 赚钱的方法那么多,怎么赚不是赚?赌有什么错?! 我只是现在输了而已!等我赢了,以前输的钱我全都能赚回来!你个女人能懂什么?!” “我不懂!我也看不到你在哪里赚了什么钱,我只看到你这几年一点点把我们家全给败光了! 一个大男人,现在还要倒逼着自己的妻子出门赚钱养你!你也配?!” “你!贱女人,贱女人!” 羞怒之下,男人突然冲上前用力将阿鸣按倒在身后的桌上,面容狰狞地怒视着她,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后腰撞到桌角传来一阵剧痛,身子被按得动弹不得,看着面前男人举起的手,阿鸣本能地感到了害怕。 “你、你想做什么……” 低头看到她眼中的恐惧,男人突然兴奋了。 他好似在这一瞬间突然又获得了身为男人的自信,一下子就又可以凌驾于自己的妻子之上了。 胸膛里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与自信,男人就这么俯视着自己那恐惧的妻子,肆意侮辱。 “贱女人,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还说我呢,你难道就觉得你很干净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听听周围那些邻居平时都是怎么说你的? 天天晚上跑去游郭那种地方,说什么要赚钱养家,还说什么你只能在那里找到工作,装得一副好妻子的模样,我看你就是自己想去找男人吧?” 第117章 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呢? “你说什么……” 阿鸣闻言一愣,挣扎的动作也突然停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丈夫,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的丈夫……一直以来竟然都是这么看她的? 只是,看到她那委屈的眼泪,男人不但没有任何的愧疚,反而更加兴奋。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我早就怀疑了,像你这种结了婚,还没多少才艺的平民女人,怎么就会有什么有钱人突然可怜你,还不收回报地给你那么多钱? 真当他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真是笑死人了,还说我骗你?你不是也在骗我吗? 我看那些钱都是你卖身卖来的吧?怎么样?傍上富贵人家的滋味如何啊?是不是感觉比我强多了?现在嫌弃我了,想甩掉我了是吧?” 污言秽语从男人口中不断吐出,这种羞辱自己“不听话”的妻子所带来的强烈快感,让他简直爽到了极点,胸中这几年来积攒的郁气仿佛也因此一扫而光。 而那被他按住反复羞辱的阿鸣却早已气哭,在他手中不断挣扎,想要逃脱。 “畜生!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种人……放手,你给我放手!” 她突然好后悔,她之前怎么会想着回来劝说这种畜生一样的人,还说什么再给他一次机会…… 岩胜先生说得没错,这种畜生根本就不值得救! 她要离开这里,她不要回来了,去哪里都好,这个人不是她丈夫,她没有这样的丈夫…… “想甩掉我?贱女人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更加用力地按住阿鸣,男人红着眼,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我才是你丈夫!我们已经成亲了!只要我不松口!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甩掉我!! 你不是想出去玩吗?是你先对不起我的!老子也不装了!老子就是要你一辈子给老子弄钱! 这都是你欠我的!现在立刻就给我滚回去把钱拿回来!听到没有?!” “那不是我们的钱!” “那就是我的钱!” 彻底失去理智,男人双眼血红,双手甚至掐住了阿鸣的脖子。 “是我的钱!是我的!他既然给了那就是我的!听到没有?!” “放手……” “贱女人!赶紧去给我把钱拿回来!拿不到钱,老子就要把你卖去赌场,卖去游女屋……老子、老子还要杀了你!” 男人的手越掐越紧,阿鸣的视野渐渐模糊,肺部逐渐无法呼吸。 “救、救……” 死亡的威胁下,她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本能地向四周胡乱抓去,试图寻找一切可能拯救自己的东西。 漆黑的房间里,在某一个瞬间,一团黑泥从两人所在的桌底涌出,顺着桌角快速上爬,在阿鸣即将触碰到的手边化形成了一柄锤子。 锤子? 挣扎的手瞬间抓住了锤子的木柄,感受到手中传来的重量,阿鸣那已经模糊的意识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柄锤子? 但下一秒,这个疑问便被死亡的威胁所冲散了。 阿鸣努力让双眼聚焦,用那因为缺氧而逐渐模糊的视野竭力看向面前的男人,看向他那狰狞的表情,看向他那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的双手。 脑海中于这一刻,突然想起了惠子此前的那个提议。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把他杀了呢?】 杀了……他? 【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不是吗?】 可是,杀人这种事…… 【为了能逼你来我这里弄到钱,他往后的手段一定会越来越过激。】 我明白的,我…… 【这难道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不是的,我不想要…… 【所以,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所以,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惠子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如惊雷炸响,一下子就唤醒了阿鸣那有些迟钝的思维。 是啊,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这样的人不杀,难道还要留着折磨自己一辈子吗? 心念在这一刻通达,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丢失了,阿鸣看着面前这个狰狞的男人,终于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与顾虑。 她咬牙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握着那柄锤子,狠狠砸向了男人的头颅! 咚!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男人的头颅在这一击之下直接瘪下去了一大块! 掐着阿鸣脖子的双手瞬间松开,他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很明显,以阿鸣的力气,是根本不足以打出这么大的威力的。 这柄锤子有问题。 但此刻的阿鸣并未察觉到这点。 几乎是在男人倒地的瞬间,她便爬起身,高举着手中的锤子,一下又一下砸在男人的头上。 房间里,沉闷的响声不断响起,直到将男人的头彻底敲碎,将他的脸彻底砸烂,她才终于停下。 激情退去,低头看着脚边这曾身为自己丈夫的尸体,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的阿鸣,脸色突然煞白,连忙后退两步,下意识将手中的锤子扔了出去。 她、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杀人了? 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完、完了……会被邻居发现的,奉行所的人会来抓她的,她会被判刑,会被判死刑的…… “非常棒。” 在阿鸣的惊恐中,她的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刚才还一直担心阿鸣你会下不去手,都做好出手帮你的准备了,看来,倒是我低估你的决心了。” “岩胜先生?!” 阿鸣连忙回头看去,这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自然就是悄悄跟着她回来的惠子。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下意识想要开口解释。 “我,这个是,我不是……” “别紧张,你做得很好。” 微笑着轻声劝慰有些慌乱的阿鸣,惠子抬手,像摸小孩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这个男人已经开始伤害你了,这样的人与其留着继续折磨自己,就应该直接杀了了事,不是吗?” 惠子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她的这种平静,同时也带动着阿鸣,让她也迅速冷静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终究是杀了人了……” 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现状,阿鸣咬着嘴唇,犹豫许久之后,迅速做出了决定,她抬头看向惠子,劝道: “岩胜先生,您快离开吧,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之后会处理的,您不要牵扯进来……” 这姑娘,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向她求助,而是让她离开吗? 内心突然有些触动,在阿鸣那恳求的目光下,惠子只是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那么,小丫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呢?” “走?是去哪里?” 在阿鸣疑惑的目光中,惠子笑着,轻声说道: “成为恶鬼。” 第118章 阿鸣,让我们问一点正常的问题好吗? “成为……恶鬼?” 突然听到从惠子口中说出的这句话,阿鸣一时间愣住了,脑子甚至都没转过来。 什么叫做成为恶鬼? 是她听错了吗? 这个词为什么会和岩胜先生关联到一起? “没错,成为恶鬼。” 轻轻点头,在阿鸣那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惠子朝房间角落里的那柄锤子伸出了手。 随着她的动作,只见此前被阿鸣扔出去的这柄锤子突然就化成了一团黑泥,丝丝缕缕地飞回到她的手中,然后融入她的手掌,彻底消失不见。 亲眼目睹了这犹如神话故事般的超自然现象,阿鸣的眼睛瞬间瞪大,那看向惠子的眼神中也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岩胜先生您、您真的是神仙?!” 虽然阿鸣此前经常有这么想过,但那也只是出于赞叹的想法,她可从来没想过惠子竟然真的是“神仙”?! “我若是神仙,这世界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类会郁闷气愤到吐血。” 对阿鸣这可爱的想法只是一笑了之,惠子耐心地解释道: “阿鸣,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鬼,对人类而言的恶鬼。” “鬼?” “这是一种只能在夜晚出现,以人类为食,拥有永恒寿命,受伤了也能立刻恢复的生物。 在某些话本故事里,你应该有听说过我们的存在。” 恶鬼,它们对生活在这个岛国的人类而言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存在,虽然很多人从未在生活中见过这种存在,但在很多的民间传说以及话本故事中,它们却经常出现。 只不过在这些故事中,恶鬼这种生物往往都被描述为头上长角,要么瘦如排骨,要么高大肥硕的恶心模样。 它们往往一出现,就会给人带来丑陋、邪恶、残忍和充满恶臭的形象,让人们一看就知道,这种生物是一定要被铲除的。 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在这些故事中,恶鬼总是会在给村庄带来无数灾难后,被幕府派来的阴阳师或民间的猎鬼人所斩杀。 从来没有哪个故事中,会将恶鬼描述为英俊帅气、彬彬有礼,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正面形象。 正因如此,在看到面前的惠子一本正经说自己是恶鬼时,阿鸣的内心只有一个感受—— 岩胜先生肯定是在和她开玩笑,刚才发生的那一切,肯定也只是某种她不知道的戏法表演! 没错!肯定就是这样! 感受到了阿鸣的情绪变化,惠子有些无奈。 “你这姑娘,倒是意外的固执。” 话音落下,只见黑泥再度涌现,当着阿鸣的面,包裹了她的全身。 瞬息之间,当这些黑泥退去之时,原本站在阿鸣面前的“鬼舞辻岩胜”已经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和服的盘发女性。 女性非常漂亮,气质端庄,站在那里犹如大家闺秀。 她的左额上有一块小小的、火焰状的红色斑纹,长发雪白,赤红的双目中分别刻着“上弦壹”的字样。 那充满血丝的血红竖瞳,既像是猫,又像是蛇。 “你、你,这是……” 赤\/裸裸的事实就摆在眼前,终于没办法再欺骗自己,阿鸣看着突然变成女性的“岩胜先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神情中也略带惊恐。 突然出现的黑泥,化掉的锤子,一个男人瞬间变成女人…… 眼前的这一幕幕,已经不是用所谓的戏法就可以解释的了,也没有什么戏法能做到这些。 毫无疑问,无论眼前的岩胜先生是什么生物,但他绝对不会是人类。 “阿鸣,现在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平静地注视着阿鸣那略带恐惧的面容,惠子向她行了一礼,认真回道: “我姓继国,名惠子,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在近三百年前的战国时代,我曾是当时名为继国家的一位大名家的女子,在我年满十九岁时,我成为了鬼,并一直存活至今,这是我真正的身份。 非常抱歉,此前出于一些必要的原因,因此一直没用我真实的面目与你见面,请你原谅。” 继国家……继国惠子……三百年前…… 说来很巧,阿鸣其实听说过“继国家”这个家名。 那是在民间比较流行的一场名为“大阪夏之阵”的戏剧之中。 这场戏剧所表演的,是如今江户幕府的缔造者德川家康统一全国的最后一战。 在这出戏剧的最后,愚蠢的丰臣氏总会在众叛亲离之下,于大阪的天守阁中放火自焚。 而每次负责给他们点火的,也总会是一位同样愚蠢又忠诚继国姓氏的臣子。 这位臣子每次在点完火后,也会立即切腹自杀,作为陪葬。 这场戏剧是对胜利者的赞歌,因此深受如今很多达官贵人的喜爱,由于阿鸣此前所工作的游女屋在游郭里名气极大,时不时都会招待一下这类贵人,因此她也顺带着沾光看过好几次。 继国家这个家名,早已随着那位臣子的自杀,覆灭在了江户幕府建立之初。 当今时代,已经没有还会姓继国的人了,一般人甚至都不会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姓氏。 只有在某些相关的戏曲和话本故事中,才能偶尔听到这个姓氏。 而惠子,自称继国。 面前的这个人……不对,这个生物,她难道真的已经活了近三百年?! “岩胜先生……不对,惠子小姐,您……真的是鬼?” “阿鸣,这个问题,你还要我回答第三遍吗?” 面对阿鸣的再一次询问,惠子反问道。 是的,她就是恶鬼。 或许是惠子此前表现出来的彬彬有礼,又或许是惠子此前对她的多般帮助…… 在最开始那由震惊所带来的惊恐之后,阿鸣突然感觉到,自己对惠子的这一身份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或者说,比起恐惧这种情绪,她内心现在更多的其实是好奇。 对惠子这一存在的好奇。 “那您、您也会吃人吗?”她好奇问道。 “当然,这个问题我刚才也回答过了,鬼都要吃人,我也不例外,从成为鬼至今,我一直都是靠吃人而活。” “可是,您之前明明也吃过其他东西……” “那只是用我的能力,所做出的一点小小伪装罢了。” 惠子说着,手指在她身旁的桌面上轻轻一点,淤泥瞬间涌现,将其瞬间包裹,吞噬得一干二净。 “明白了吗?”当面表演了这一幕,惠子轻声问道。 遇到了自己很感兴趣的人,她今晚格外地有耐心。 “明、明白了……”阿鸣连连点头。 可随即,她的内心又冒出了一个疑问。 “那,您之前一直这么帮助我,难道都是为了……吃我吗?” 看着阿鸣那又怕又想问的试探表情,惠子突然有点想笑。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姑娘胆子确实很大。 要是换做一般的人类,这时候就算想到了这一点,肯定也不敢问出来,但她偏偏就问了。 “不是。” 开口否认,惠子认真解释道: “我和某个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家伙不一样,我吃人从不磨蹭,也绝不会和他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想吃就直接吃了。” “那您吃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感觉吗……” 惠子仔细回想了一下。 “什么感觉都没有,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是如此,大概就和人类正常吃饭的感觉类似吧?” “原来如此,那您一顿饭吃几个人?” “正常情况下,都是一个月吃两个。” “您吃人的时候,也是像话本故事里那样,是用嘴直、直接吃的吗?”阿鸣做了个手拿筷子的动作,继续问道。 这姑娘问的问题,好像有点偏了啊…… 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看着阿鸣那越发好奇的表情,惠子还是认真地解答了。 “不是,那实在有些粗鲁了,而且也容易洒得到处都是,所以我从来都是用你刚才看到的黑泥直接吞噬的。 虽然这样会品尝不到任何味道,但也确实很方便。” “也、也是呢,那惠子小姐您平时是喜欢吃……” “阿鸣,我们问一点正常的问题,好吗?” 看面前这姑娘好像还想再在这方面继续追问,惠子终于忍不住提醒了她。 这姑娘不多问点和鬼有关的问题,怎么总逮着她的问题问个不停? 第119章 这根本就不需要去犹豫 “哦、哦……对不起……” 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问得有点冒犯了,阿鸣连忙低头道歉,神情似是有些窘迫。 脚边躺着一具被爆头的尸体,房间里的一人一鬼却愉快地聊了起来。 这气氛,怎么看都很诡异。 可这里的二位却都不这么认为。 尤其是阿鸣,被惠子这么一说,她反而感觉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心里那最后的一丝恐惧也随之消散。 就好像,面前这位看起来有点冷冰冰的“惠子小姐”,还是她印象中那位彬彬有礼的“岩胜先生”。 想到这里,逐渐回到了正常状态的阿鸣,终于主动开口问出了与鬼有关的问题。 “惠子小姐,那要怎么样才能成为鬼?” “很简单,我把我身上的血分一些给你就可以了,就是转变的过程可能会有点痛苦。” “成为鬼后,我也需要吃人吗?” “这是肯定的,鬼,都是要吃人的。” 惠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当然,有句话她没说的是,如果找到了无惨大人所说的蓝色彼岸花,完成最后的转变后,或许就不需要了。 不过这种话现在也没必要说,毕竟蓝色彼岸花这种东西,无惨大人找了几百年却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它到底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啊,不过说起来…… 恍惚间,惠子突然想起在两百多年前,她曾经在炭吉家短暂住过的那一次经历。 记得就是在那十几年间,她曾在哪一天的白天,于诗姐姐的坟土上无意间瞥到过一朵蓝色的花。 当时惠子还以为自己找到了蓝色彼岸花,可等她再回过头去确认的时候,却发现那其实就只是一株已经枯萎的,再普通不过的杂草。 之后的好几年里,惠子也曾有意在相同的时间段里观察过诗姐姐的坟土,遗憾的是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抹相同的蓝色。 想来,当初她曾无意间瞥到过的那朵蓝色之花,应该只是她的幻觉吧…… “除了需要吃人和不能见阳光,鬼还有什么禁忌吗?” 阿鸣的询问声打断了惠子的思绪,她回过神,认真思考后,再一次给出了相当肯定的回答。 “除此之外,我们百无禁忌。” “虽然在我们最上面还有身为鬼王的那位大人在,但那位大人是位很通情达理的存在,只要能获得他的赏识,他定下的很多规矩,都会对你放宽。” “幕府也不会派阴阳师来讨伐我们吗?” “幕府不会,但确实会有猎鬼人想杀我们。” “他们很强吗?” “对那些比较弱的鬼而言,或许会很强。” “那惠子小姐您呢,您……会害怕他们吗?”阿鸣下意识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真是一个熟悉的问题。 惠子记得,堕姬那孩子之前好像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这些姑娘总喜欢用这个问题来问她,就好似那鬼杀队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但实际上是,自缘一兄长之后,惠子从未正眼看过鬼杀队哪怕一次。 不过就是一群享受着她兄长余泽,不自量力的蝼蚁罢了。 “阿鸣,这世间有能力可以杀死我,也能让我心甘情愿被他所杀的人,早就不在了。 自他之后,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都不会有任何人类能杀得了我。” 说这番话时,惠子的语气是如此平静,脸上还带着那淡淡的笑容。 这好似只是一个平淡的、普通的笑容,可就是从这笑容中,阿鸣清楚地看到了惠子对人类这种生物的蔑视。 这并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打从心底里相信了惠子此前的所言。 因为这种蔑视,是最纯粹,也是最直接的,一种生物对另一种生物的蔑视。 这是一名持刀壮汉,在面对一条瘦骨嶙峋却胆敢向自己狂吠的野狗时,才会露出的神情。 很明显,惠子小姐并未将普遍的人类大众视作于与自己等同的生物。 可就是这样的惠子小姐,竟然愿意对她如此关心、耐心,一次次帮助她,甚至还因为担心她的安危,悄悄跟着她回到了家…… 毫无疑问,她并不在被惠子小姐所蔑视的那些人类之中,她是被惠子小姐所重视的特殊的存在。 两个选择,在此刻清晰地呈现到了阿鸣面前。 一是成为鬼,永远留在会关心保护自己的惠子小姐身边。 二是拒绝这一切,坚守自己人类的身份,然后背上杀人的罪名,从此背井离乡,隐姓埋名。 这两个选择,好像并没有需要去犹豫的理由。 不能见阳光,那只要夜晚出行就好了。 就算成为鬼会被猎鬼人追杀,可身为人类,不也有可能会被自己的丈夫杀死吗? 唯独需要吃人这一点,让阿鸣感觉有些排斥…… 可是,这应该是因为她现在还是人类吧? 如果成为鬼之后,她的内心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排斥了吧? 就像惠子小姐刚才说的,鬼吃人,那就像是人吃饭一样,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 如果吃到喜欢的类型,或许还会像人类吃到美食那样,会觉得味道很好? 是的,道理就是这样,这其实没什么好去排斥的。 低头看了眼脚边那曾经是自己丈夫的男人,阿鸣毫无眷恋,抬头看向惠子。 真正让她产生犹豫和担心的问题,其实一直都只有那一个…… “惠子小姐,我变成鬼之后,您还会像之前那样,继续照顾我吗?” 对如今的阿鸣而言,比起阳光、猎鬼人和吃人这些事,这个问题才是她最在意的。 她如今已经杀了自己的丈夫,就算惠子小姐能处理尸体,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时间一久,四周的街坊邻居肯定会察觉到。 她要是还想活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隐姓埋名,然后偷偷逃去其他地方,并祈祷永远也别再遇到任何认识自己的人。 可是,如果要做到这种程度才能活下去的话,那成为人和成为鬼,又还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有区别的。 成为人,等待着她的只会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奉行所的捕快找上门抓走。 可一旦成为鬼,她不但能够拥有超越人类的身躯和能力,不会再惧怕奉行所的那些捕快。 而且还能有一位可男可女,随时能变成“岩胜先生”的惠子小姐陪伴在自己身边,关心自己。 区别,就只有这么一点。 倒是没想到阿鸣竟然会问这个问题,迎着她那紧张的目光,惠子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我并不介意,只要你不会嫌弃待在我身边太枯燥就行。” 哪怕是变成了鬼,她也会陪在她身边。 终于得到了这个回答,阿鸣那忐忑不安的内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那么,就没有好去犹豫的了。 “惠子小姐,我愿意。” 她走上前,试探着拉起了惠子的手,见惠子并没有要甩开的意思,她才继续开口说道: “请您将我变成鬼,带我走。” 第120章 嗯,没错,我就是这样的 将人转变为鬼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房间里,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正在啃食自己丈夫尸体的阿鸣,惠子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仔细想来,近三百年了,她自己亲手转变的次数一共也不过三次。 第一次是狛治那孩子,不过那次主要是无惨大人的要求,她本身并没有这个想法,因此除了有点愧疚外,惠子内心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 第二次是前不久的妓夫太郎那对兄妹,这一次就是出于她本人的意志了。 第三次就是现在的阿鸣,同样也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 在转变妓夫太郎兄妹的时候,惠子曾对他们兄妹说过,恶鬼是被神明所不容忍的罪恶之路,因此他们终会下地狱。 而在更早之前,在面对临终之前的小蝴蝶时,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她在这两次的情况中,都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佛心,又或者说……神性。 她好似悲天悯人,好似知晓了恶鬼之恶,好似重新获得了一颗人类的心…… 然而,这些全是谎言。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地狱。 也或许,她死后真的会下地狱。 但这些,只不过是她刻意站在人类的角度所进行的想法。 如果真的要询问惠子自己的内心,那她可以做出很明确的回答,她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除了蝴蝶死去的那个夜晚,在她破戒杀人,并对缘一兄长产生愧疚的那短短一瞬外,三百年来,惠子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自己会下地狱。 若是换做惠子才刚转变为鬼的那几十年里,当有猎鬼人和她谈及善恶、神佛或天堂地狱这种话题,惠子或许还会认真和他们辩论一番。 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会这么去做了。 若是那些猎鬼人说她是恶。 是的,那么她就是恶,所以去死吧。 若是那些猎鬼人说世间有神佛,恶鬼终将受到审判。 是的,世间存在神佛,可惜你们没能力把我送上祂们的审判庭,可我有能力送你们过去。 若是那些猎鬼人说世间存在天堂地狱,吃人的恶鬼都会下地狱。 是的,世间确实有天堂和地狱,但与我无关,因为我还活着,但你马上就会死,去你的天堂享福吧。 阿鸣的感觉没有错,如今的惠子,早已充满了对人类的蔑视,那是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蔑视。 虽然她依然会对极少数与自己相似的人类表现出在意与同情,但对除此之外的最普遍人类,她确实存在着这样的情绪。 是那早已刻在她骨子里的对礼仪的要求,才让她没有将这种情绪刻意表现出来。 可尽管如此,这种蔑视依然会在惠子不经意的言行中体现出来。 就如十几年前,惠子和童磨第一次合作去突袭鬼杀队驻地的那夜一样。 她戏弄了一个胆小的人类,在反复地摆弄了他那可笑的“勇气”之后,最后又决定放他一命。 这看起来是仁慈,但实际上,却是这世间最大的蔑视。 你的生死我毫不在意,你的勇气我视作玩具,你那所谓的觉悟也只能用来取悦我。 横竖不过,一群蝼蚁。 只要你能让我开心一下,我随时可以饶你一命,让你在你的余生里,反复体会我所带给你的那彻骨恐惧……与屈辱。 所以,当童磨最后询问惠子要怎么处理那名剑士时,她才会回答让他随意。 不过一只蚂蚁罢了,玩够了自然也就失去兴趣了,童磨想怎么做那是他的事情,惠子根本不想去关心。 至于说威胁? 这真的很好笑,人类会将餐桌上的面包视作自己的威胁吗?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对我而言就是威胁? 就凭你那点毫无意义的,被肾上腺素鼓舞出来的觉悟吗? 嗯,或许还是有点意义的。 有觉悟的鸡鸭,肉质可能会更好。 在惠子看来,这些都是她的一种成长,是蝴蝶带给她的成长。 蝴蝶是不一样的,她不同于母亲,不同于缘一兄长,也不同于花子那孩子。 她是惠子这三百年的生命中,这世间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只为她而死的人。 姐姐她……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 如果姐姐想要她好好活着,那她就一定会好好活着。 如果姐姐想要她打破枷锁,那她就从此只为自己而活。 如果姐姐说她们一定会在未来相遇,那她就好好等,等多久都可以。 惠子的思维方式,她对鬼与人类的认知,全都随着蝴蝶这深刻的死亡迎来了彻底的定型。 正因如此,她才可以轻易地站在其他人的视角,用其他人的思维方式进行思考,而不受任何影响。 所以,她才会在那枯燥的寺庙里常住如此之久,日复一日地为蝴蝶抄写经文,随同方丈参加那么多的佛法讲坛。 她从不信神佛,但如果这能让蝴蝶早日来见她,那惠子愿意去这么做。 所以,她才会毫无包袱地对小蝴蝶说出恶鬼会下地狱这种话。 因为这是谎言,只是惠子判断小蝴蝶恐怕难以接受鬼的生活方式,于是就这么说了。 所以,她才会在面对妓夫太郎兄妹的时候,也将类似的话进行重复。 因为这同样是谎言,那时的妓夫太郎兄妹还是人类,惠子虽有心,却还不确定这对兄妹是否能接受鬼的存在。 这些都是谎言,是她站在他们的视角,从他们的立场思考之后,才做出的谎言。 但是,直到阿鸣的时候,惠子就不需要说这种谎言了。 相反,她还很乐意将阿鸣变成鬼。 因为这姑娘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她的觉悟,惠子因此确信,这姑娘是一定会愿意成为鬼的。 “清醒了?” 面前的阿鸣终于吃饱,恢复了意识,惠子也在此刻回过神,微笑着问道。 “惠子小姐,我……” 刚取回意识的阿鸣好像还有些呆愣,吃人的记忆逐渐涌来,她跪坐在地,低头看了眼身前这具几乎快被她啃干净的尸体。 这尸体……是她丈夫的? 看了看自己那满是血污和碎肉的双手,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就把嘴里的碎肉咕噜一声咽下去了。 味道……竟然也还行? 第121章 无限城 肉咽下去的一瞬间,从体内涌现的,是一阵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极度满足。 就好似干涸许久的身体,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充实了。 这种感觉非常舒服,让阿鸣本能地还想再多吃一些。 “感觉如何?”惠子笑着问道。 “很、很不错!”阿鸣用力点头。 惠子小姐果然没有骗她,变成鬼之后,吃人这种事就根本不是问题了! 这就和人类平时吃饭一样,完全不会感觉到任何的厌恶与排斥,只会觉得很美味! “这就好。” 轻轻点头,惠子将目光落在了阿鸣脸上那只唯一的、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的眼睛上,询问道: “说起来,你的这只眼睛,你要不要试着改变一下?” 每只鬼的鬼化形态都各有不同,有些会长出多余的东西,有些会变得奇形怪状,还有些极少数的则和自己人类时期几乎毫无差别。 而阿鸣就属于后者,成为鬼以后,她如今的形象和她人类时期极为接近。 唯独她的那双眼睛,从一双变成了一只。 “欸?” 被惠子这么一提醒,阿鸣好像才终于察觉到自己脸上的异常,她连忙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上手的触感就是一颗大眼珠子,摸上去的时候感觉还有点痛。 “呜!好痛!” 这突然的刺激,让阿鸣下意识就闭上了那只大眼睛,泪水顺着两边的眼角同时流了下来。 出于人类时期的习惯,她很想伸手揉一下,但又不知道这么大的眼睛该怎么去揉,因此只得抱着自己的头,用力闭着眼,去忍住那股不受控制想流泪的欲望。 这姑娘还真可爱呢…… 看着这么一只流着泪的大眼萌物在自己面前低头晃啊晃,惠子眨了下眼,突然有一种很想上手戳一下的欲望。 嗯,果然还是不行,这姑娘肯定会生气的…… 想到这里,惠子开口说道:“ 鬼基本都能改变自己的外在形态,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就试着自己改变一下吧。” “惠子小姐,我要怎么做?”阿鸣抬头问道。 “先把注意力放到脸上,脑海中想着要把那只眼睛分开,然后再用意念带动你的面部肌肉……” 随着惠子的指导,只见阿鸣脸上的那只大眼珠子逐渐分开,同时缩小成了两只正常大小的眼睛。 如此一来,她又变得和自己人类时期的模样没有区别了。 “嗯,你倒是个漂亮的姑娘。” 认真打量了她一眼,惠子忽然说道。 她这句话本是出于对阿鸣美貌的单纯感慨,可落在被夸赞的人耳中,可能就有点歧义了。 “谢、谢谢,岩胜先……不对,惠子小姐……” 轻声道谢,阿鸣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面带红晕。 只可惜,某人真的很不懂风情。 完全没有去在意阿鸣的反应,惠子终于站起身,开口说道: “好了,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现在先告诉我,你获得血鬼术了吗?” 极少数的人类在转变为鬼后能够获得血鬼术,这是专属于那只鬼的特异能力,不需要任何的刻意教导就能掌握,只是在使用方式上,可能还需要一点开发。 就像惠子的那些黑泥,以前她只会用来保命和吞噬,但这些年出于监视某只烦人鬼的必要,她都已经学会怎么用它们捏小人了。 “有。” 迎着惠子的目光,阿鸣点了点头。 “叫什么名字?效果是什么?” “它叫,无限城。” “……” 你相信命运吗? 你相信这世间发生的一切其实皆有定数,有些人你是命中注定会遇到,有些事又是命中注定会发生的吗? 无惨以前是不信的。 但在遇到惠子之后,他逐渐信了。 说真的,无惨现在越来越觉得,在遇到惠子之前,他的鬼生都白活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没做到,几百年就搁那山里到处逛,简直就是在虚度光阴! 遇到惠子之后,他得力的手下有了,惠子自不用多说,像是她的兄长黑死牟,像是猗窝座以及妓夫太郎这对兄妹,这些都是很有潜力的鬼,打那些猎鬼人就跟玩似的。 哦,对,还有童磨也是。 不但如此,就连鬼杀队那群虫子也被杀得抬不起头,虽然总是杀不完,但至少也让这些虫子没精力再整天追在他身边烦着他了。 而如今,惠子更是直接给他送了“一座城”! 一座处在异空间内,不会被任何未经允许的人类踏足的无限之城! 异空间,无限城。 站在那至高的位置,艺伎形态的无惨遥望着那正向四周不断蔓延出去的楼房,心中充满了满满的安全感,颇有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之意。 这种时候,他决定按例嘲讽一下,曾带给她深刻记忆,让她无法忘记的那个男人。 哼,继国缘一! 你就算再怪物又能如何?你不还是没能杀了我吗? 不但如此,惠子现在可是我的部下了! 有本事你现在再活过来干我啊! 再把你那把刀挥得像风车一样来砍死我啊! 哦,不对,你现在就算活过来也干不死我啦! 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在那个世界啦~ 你~砍~不~到~我~啦~ 内心前所未有的激动,此时此刻,无惨不禁想吟诗一首,但她不会吟诗,因此她只能感慨一句—— 惠子,你简直就是我的神! “无惨大人,您没事吧?” 身后,惠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也不知道无惨大人是在想什么,从刚才开始,她就注意到无惨体内的那几颗心脏一直跳得时快时慢的。 这种表现,与其说是兴奋,更像是某种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才能产生的刺激反应。 那究竟是什么能让无惨大人产生这种反应呢? 在惠子的好奇中,无惨收敛情绪,平静摆手,淡淡回道: “没事,不过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嗯,看来就是想起缘一兄长了。 无惨大人果然也忘不了缘一兄长啊…… 惠子内心恍然,但脸上并没有任何表现。 “好了,不说这些了,惠子,你这次做得很好。” 说着,无惨也转身看向了一旁抱着琵琶,有些害怕的阿鸣,同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听惠子说,你叫阿鸣,是吗?” “是,无惨大人……”阿鸣连忙低头。 “你的血鬼术很不错,我很满意,从今天起,你就负责留在这无限城里,帮我调度各鬼。 现在,我先给你几个位置,他们都是十二鬼月中的上弦之鬼,你立刻把他们都传送过来。” 无惨,准备召开上弦会议了。 第122章 猗窝座阁下~ 这里……是哪里? 站在一片空荡无人的楼房建筑之中,猗窝座的眼中透露着迷茫。 就在刚刚,原本在山里打拳的他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琵琶声,紧接着脚下就突然出现了一道打开的门扉,然后他就坠落到了这个诡异的空间里。 所以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难道是地下吗?那为什么他落下来的时候一点冲击力也没感觉到?这难道是那些猎鬼人新开发出来的招数?他的位置暴露了? 在猗窝座无数的疑惑中,他脚下的平台开始移动,速度从缓慢到快速,承载着他急速上升。 这是要带他去哪? 敌人终于要出来了吗? 下方城楼的距离越来越远,猗窝座小心翼翼地站在这处平台上,摆开架势,警惕拉到最满。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放出自己的罗针时,他突然抬头看到,就在这处平台通往的头顶上方,竟然存在一座浮空的天守阁! 这东西竟然能在天上飘着?! 亲眼目睹这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一幕,猗窝座瞳孔骤缩。 这到底给他干哪来了?! 这还是在幕府岛国吗?! 于他的震惊中,平台于天守阁的某层阁楼入口前稳稳停住,看着面前那扇已经打开的门扉,猗窝座收敛心神,毫无犹豫地走了进去。 哼,不管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管前面有什么超现实的敌人,他猗窝座也绝对不会…… 嗯? 刚走进阁楼,猗窝座就立即感知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半天狗?” 站在阁楼大厅的正中央,猗窝座瞬间转头,看向缩在身后角落里的那个老头。 老头长得很丑,头顶长角,额头上还有一颗大瘤包,身上穿得也破破烂烂的。 很明显,老头就是如今的上弦之肆——半天狗。 猗窝座在之前的上弦会议里也见过几面,自然认得出来。 他对半天狗的印象也只有一个—— 弱者,不值一提。 “咿!是猗窝座阁下!” 见到猗窝座,半天狗顿时尖叫一声,往角落里缩得更深了。 相当厌恶他这副反应,猗窝座眯了眯眼,冷声问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 然而,半天狗丝毫没有理会猗窝座的询问,只是自顾自地不断尖叫。 “完了!竟然连猗窝座阁下都被拽进来了!我们完了!都完了!我们肯定要死了!”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越发厌恶,猗窝座已经忍不住想要呵斥。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阁楼入口里,又一道身影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嗯?没想到猗窝座阁下和半天狗阁下都在啊?” 回头看去,那正是前段时间新晋的上弦之伍玉壶。 一个下半身缩在壶里,上半身长得像鱼人,脸上的五官各种颠倒,眼睛都能长到嘴上,嘴巴都能长到眼睛上的扭曲生物。 猗窝座对他的印象同样只有一个—— 弱者,不值一提。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这阁楼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你们弄清楚了没有?” 带着自己的壶一蹦一跳地走进阁楼大厅,玉壶抬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我之前原本在摆摊卖壶的,突然就听到了一阵什么声音,然后就进来了……我还以为只有我遇到了这种事,没想到二位竟然也在。 上弦之鬼已聚其三,莫非……这都是那位大人的手笔?那位大人竟然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吗?!” 玉壶的语气突然兴奋了,脸颊浮现不自然的潮红,头部两侧那几条犹如婴儿般的小手臂也随之不断挥舞,看起来有点变态。 无惨大人吗…… 没有搭理他,猗窝座低头沉思。 确实,能精准掌握上弦之鬼的位置,并一个个送到这里面来的,恐怕也只有这位大人了。 若是如此,那这座诡异的无人之城……难道是新的鬼的血鬼术吗? “哎呀哎呀~原来大家都在这里啊~” 沉思之间,一个轻佻又令人厌恶的熟悉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 就像是炸毛的猫一样,猗窝座皱着脸,往旁边瞬间一闪,躲开了那只企图按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 “欸?猗窝座阁下~” 搭肩失败,童磨一愣,脸上是满满的失落。 “你怎么可以躲开呢~朋友之间勾肩搭背一下明明就是很正常的嘛~” 谁跟你是朋友啊?! “滚。” 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个子比较矮的猗窝座抬眼瞥着身旁的童磨,冷声呵斥。 可能在猗窝座看来,自己这套动作气势很足。 但在童磨眼中,他只觉得猗窝座好可爱,有点奶凶奶凶的感觉。 “猗窝座阁……” 铮! 童磨还想继续对猗窝座发癫,阁楼内,一阵突然响起的琵琶声却打断了他。 于大厅内几位上弦之鬼的注视中,一道身穿黑色和服,怀抱琵琶的女性突然出现在了二楼的位置。 女性出现的一瞬间,其身上那相似的气息就让大厅里的几位立刻确定了她鬼的身份。 她的气息很弱,在场的任何一鬼都能轻松将她捏死。 她怀中抱着的琵琶,也证明了在场几鬼的猜测。 这座无人之城就是由某只被无惨大人新转化的鬼的血鬼术生成的。 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源自无惨大人的召唤。 而那只新的鬼,就是面前这位琵琶女。 “哇~好漂亮的小妹妹,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一见到鸣女,童磨当即笑着招了招手,很是热情。 “鸣女。” 略显紧张,鸣女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这是那位大人刚刚给她取的名字。 “上弦之壹和上弦之贰呢?他们在哪里?” 猗窝座紧跟着开口问道,确认这一切都是无惨大人的手笔后,这就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了。 他的话音落下,大厅里的四鬼同时都将目光看了过来,那无形之中的强大气息,给刚上任的鸣女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准确的说,这里其实不只四鬼。 先不说这里的鬼都是她传送进来的,她当然清楚这天守阁里,此刻究竟有多少位存在。 身为无限城的主人,鸣女其实也能随时感知到无限城内所发生的一切。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身处其中的所有人和鬼的位置。 第123章 这就是上弦之鬼的交流方式吗? 眼下,十二鬼月的上弦之鬼已全部到齐,童磨是最后一个到的。 其中,上弦叁到上弦陆这四位,全在鸣女面前的阁楼大厅里。 上弦贰在她左手边的一个房间里,那是一位浑身带着樱花印迹的女子。 身为上弦壹的惠子小姐,正静静伫立在大厅四鬼身后最上方的那处阁楼走廊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的四鬼。 而那位和惠子小姐容貌颇为相似,不爱说话,有着六只眼睛,同为上弦壹的黑死牟大人,则身处阁楼大厅正下方的那个房间里。 此时此刻,他正倒悬着,端正地跪坐于大厅四鬼脚下那块地面所对应的天花板上。 无限城内的空间就是如此,它并不存在某一固定方向的“地面”。 它的每个平面,无论正反,无论是墙壁还是天花板,都可以视作为一块“地面”,让人站立其上。 就像此刻的黑死牟大人,站在大厅里四鬼的视角,他肯定是倒悬着的。 可如果站在黑死牟大人的视角,倒悬着的就是大厅里的四鬼了,以及这整座天守阁了。 轻吸口气,隐藏紧张,鸣女用平稳的语气回复了猗窝座。 “上弦壹与上弦贰的三位大人是最先抵达无限城的。” “无限城?原来这里叫无限城吗?” 童磨闻言,脸上当即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嗯~不错呢~无限扩张的城池~真是相当合适的名字呢~” 和抓不住重点的童磨不同,猗窝座听到这话,瞬间皱眉。 排在他前面的那三位竟然都已经到了? 而且还是最先到的?! 将感知瞬间扩张到极致,猗窝座很快便在旁边的一个房间里,感知到了微弱的上弦贰的气息。 如今的上弦贰,是一位名为樱厄,下半身几乎化树,上半身带有粉色樱花印迹的女鬼。 她的血鬼术和樱花有关,好像是能够通过不同的花香,对敌人造成幻觉迷惑、魅惑控制和下毒等效果。 详细的情况猗窝座不太清楚,他只知道,这位上弦贰由于身子已经半化为树的缘故,因此在隐匿自身气息这一方面非常厉害。 所以猗窝座对自己一开始没有感知到她气息的这一点,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受挫,毕竟这就是上弦贰的拿手好戏。 可唯独那两位上弦壹! 猗窝座已经将自己的感知于这座天守阁内,在他所能触及到的范围内进行了反复侦查,却始终找不到丝毫那两位的气息存在! 明明他们就在这里,他却连一丁点都察觉不到! 明明距离他那次向黑死牟挑战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明明他在那之后已经又锻炼几十年了,他们之间的差距,难道还是没有丝毫的拉近吗…… 那传说中的至高领域,真的就能强大到这种程度? “话说,原来惠子小姐和樱厄小姐都已经到了吗?” 在猗窝座的沉默中,童磨兴奋地转头回望四周,双手做喇叭状。 “呐~惠子小姐你们在哪里呢~快点出来好不好~你们的好朋友童磨已经到了哟~还有猗窝座阁下他们都在哦~” 看到童磨这副模样,鸣女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童磨大人竟然这么……欢脱的吗? 话说,你们现在不应该恭敬地好好跪坐着,等待那位大人的降临吗? 难道大家以前开会都是这样的吗?是我太紧张了? 此刻的阁楼大厅里,猗窝座低头不语,童磨满大厅乱跑,半天狗缩在角落,玉壶到处摆壶玩传送…… 注视着这一幕的鸣女,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最上方那走廊边的惠子,想向惠子求助该怎么处理这种场面。 可抬头一看才发现,惠子小姐她……竟然在发呆? 她看得出来,惠子虽然眼睛在注视着下面的四鬼,但双眼完全没有聚焦,显然是走神了。 惠子小姐,我们马上就要开会了,您身为上弦壹,这种时候发呆真的可以吗? 鸣女不解,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她的新同事们,真的很有个性呢…… “呐!猗窝座阁下!” 突然间,童磨一爪子搭在了猗窝座的肩上,将他那有些受打击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你也来帮忙吧!我们一起把惠子小姐她们喊出来吧!” 猗窝座缓缓转头,他先是看了眼童磨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又抬头看向童磨那张极度欠揍的脸,额头上青筋凸起。 “给我,拿开。” 毫无疑问,猗窝座讨厌童磨,而且是非常讨厌。 不只是因为童磨这家伙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又黏又烦还不自知,更重要的是,自他们认识以来,这个混蛋一直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众所周知,猗窝座从不吃女人,也绝不会对女人出手,这一点甚至得到了无惨大人的允许,其他鬼也不会在这方面刻意触他的霉头。 然而童磨! 这个牲口! 却一次次打着所谓的为了他好,什么要营养均衡,不能挑食这种正常生物都无法理解的话,一次次带女人到他面前,邀请他一起吃?! 还美其名曰为“增进感情”?! 童磨!你他[哔——] 可以这么说,如果非要在十二鬼月里挑一个猗窝座最想杀死的对象,连黑死牟都要排后面,童磨才是那无可争议的第一! “嗯?拿开?拿开什么?” 然而,面对猗窝座的愤怒,童磨好似察觉不到似的,依然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睁大眼睛,好奇问道: “猗窝座阁下,我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给你啊?” 轰! 一拳轰出! 忍无可忍的猗窝座终于出手,直接将童磨的那条手臂给轰飞了! “哦!猗窝座阁下的拳法还是那么厉害啊!我想躲都来不及呢!” 手臂断裂,童磨却在惊叹。 猗窝座不语,只是一味的挥拳。 他这一拳拳砸下去,瞬间将童磨的身体给轰成一堆碎块,就连头都给干碎了半边! 面对这极度血腥的场面,惠子只是沉默,黑死牟则看不到,樱厄快睡过去了,半天狗在角落尖叫,玉壶在探头欣赏。 只有鸣女则在震惊。 尤其是在看到童磨大人都碎成这样了还在嬉笑时,鸣女整个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就是上弦之鬼的交流方式吗? 恐怖如斯! “猗窝座。” 直到猗窝座打算抓着童磨那半边头扔出去的时候,回过神的惠子终于开口了。 声音自高处落下,威压如泰山压顶倾泻而下,让猗窝座瞬间呆滞原地。 他于此时此刻,终于感知到了惠子身上的气息。 不,应该说,是惠子终于将自己的气息透露给他了! 是在那里! 惠子小姐她,原来一直都在那里? 那黑死牟又在哪里? 提着童磨那颗滴血的头,猗窝座僵硬地转过身,抬头看去,终于对上了惠子的目光。 她站在那高高的阁楼上俯视着他,以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语气提醒道: “无惨大人尚在,注意规矩。” 平心而论,惠子其实挺想看猗窝座把童磨收拾一顿的,但是现在不行。 因为无惨大人一直都在这里。 即使是上弦之鬼,在无惨大人面前也不能太过放肆。 惠子的话音落下,鸣女拨动琴弦,随着那一道清脆的琴声,她身后那连通着无限城其他地方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一道远比惠子更强、更恐怖的气息终于真正降临此处。 艺伎打扮的无惨从中走出,就这么走到鸣女身前,低头看向大厅里的四鬼。 瞬间,天守阁内,包括最上方的惠子和最下方的黑死牟,以及刚刚组合好身体的童磨在内,所有的上弦之鬼全都端正地跪坐于地,低下头,微微弯腰。 “恭迎大人。” 第124章 童磨,你想死吗? “从今天开始,往后的上弦会议,亦或者你们有什么事情想要向我汇报时,都在这里进行。” 艺伎打扮的无惨站在阁楼上,声音响彻整座天守阁。 “无限城,存在于与我们世界所不同的异空间之内,任何没有得到允许的存在,无论是人与鬼,都绝对无法踏足此地。 这里的安全,你们可以绝对放心。” “无惨大人~” 无惨话音刚落,童磨就立刻举起了手,嬉笑着问道: “请问我们可以住在这里面吗~” “当然可以。” 低头瞥了他一眼,无惨面无表情地回道: “无限城内的空间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没有边界,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扩张。 你想在这里住多大的地方、住多久都可以,只要你能待得住。” 很明显,无惨并不认为童磨这种生物真的能在这空荡无人的无限城里住很久,就这货的性格,能待满一天就算挑战成功了。 “那请问我们可以带人进来住吗~” 童磨不知死活地继续举手追问。 “哎呀~这个地方这么好,要是能把我的教众们也带进来的话,那就……” “童磨,你想死吗?” 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无惨额头上青筋暴起。 把人带进我们的大本营来? 万一这些人是间谍呢?万一这里面就有鬼杀队的探子呢?万一他们趁机杀死了鸣女呢?万一他们突然就找到了某种能够自由进出无限城的方法呢? 你想过这些问题没有? 你那颗脑子到底是要长成什么样,才会问出这种让鬼无法理解的问题?! “非常抱歉~请您原谅~” 感受到了无惨的愤怒,童磨大声道歉,双膝并拢跪在地上,满脸的乖巧听话。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乖巧和听话。 童磨直接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在左右两边脸上分别凸出了“乖巧”和“听话”这两个汉字词语。 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蠢货,猗窝座稍微往旁边挪了两步,抬头问道: “无惨大人,我们平时要怎么做才能进入这里?” 包括他在内,齐聚这里的上弦之鬼都是在突然听到一道琵琶声后,莫名其妙就进来了。 “直接在你们脑海中呼唤鸣女即可,她会将你们传送进来。 当然,我先把话放在这里,无限城虽然方便,但你们最好也不要产生拿来胡闹的想法,别有事没事就在这里乱搞一通,听到了吗?” 说话时,无惨还特意又瞥了童磨一眼。 “嗯?” 感受到无惨的目光,童磨眨了眨眼,当即大声问道: “无惨大人,您为什么要看我啊?” 你竟然有脸问我?! 看着脸上写着乖巧听话的童磨,无惨再次怒火中烧。 她突然很想把这个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家伙揪起来一顿毒打,碾成肉沫。 但下一秒,无惨就放弃了。 因为惠子过去的经历已经表明,童磨这种生物光靠打是没有用的,这货的脑子里真的是空的,连恐惧都感觉不到。 可要说杀吧,这货又真的挺有做鬼的天赋的,如此短的时间就能跻身上弦之位,其潜力与猗窝座相当,甚至可能还要在猗窝座之上。 能成为上弦之鬼的体质百年难求,更何况还是童磨这种天赋异禀的,真杀了,也怪可惜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在你耳边嗡嗡乱叫的蚊子,你很烦它,特别想拍死它,可出于某种必要的理由你又得留着它。 因此只能任由它在你耳边反复嗡嗡嗡,不断对你进行精神骚扰。 每次这种时候无惨都很难受,也很后悔。 她当初到底是抽了哪根筋,才会答应把自己的血赐给这家伙的? 看着童磨那张极度欠揍的蠢脸,无惨越想心里越堵,最后直接一甩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好了!这次就到这里!若有想常住于无限城内的,自行去和鸣女沟通!” 可刚走两步,无惨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总感觉,她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说了…… 是什么事情来着? 仔细思考后,无惨顿时恍然。 想起来了!是忘记表扬惠子了! 于是,在众鬼疑惑的目光中又走了回来,无惨一脸威严地说道: “鸣女,是由惠子发现并引荐的鬼,惠子,你这次做得很好,非常好。” “无惨大人,这是我的荣幸。”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回神,惠子微微低头,轻声回道。 很好,这下舒服了…… 将这一番对话完成,无惨顿时满足了。 果然,每次和惠子这姑娘交流,都会让鬼感觉身心愉悦。 被童磨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说完这句表扬后,无惨就这么笑着离开了,将剩下的时间都留给在场的上弦之鬼。 “欸?竟然是惠子小姐吗?” 童磨突然出声,回头遥望向端坐在最上方的惠子。 “原来如此~惠子小姐这几天晚上经常出去,就是为了鸣女小姐姐啊~” “哦?童磨阁下这段时间竟然是和惠子小姐待在一起吗?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的行动?” 玉壶当即问道,语气有点兴奋。 这两位要是真有什么行动,他很乐意参与其中。 只要做得多,就能得到无惨大人的赏识。 只要能得到无惨大人的赏识,就能得到更多的血变得更强。 只要能变得更强,他就能更加靠近无惨大人~ 啊~无惨大人~请您再等一等我~ 我一定会不断变强~直到超越排在我前面的所有鬼~成为这世间最接近您的存在~独享您的宠爱~ 想到这里,玉壶那张扭曲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怪异的潮红。 可还没等他兴奋几秒,童磨接下来的话就迎头浇了他一盆冷水。 “没有哦玉壶,惠子小姐和我只是在吉原游郭开了一家游女屋而已,我们正打算合力培养出一位全游郭名气最大的花魁呢~” “游女屋?培养花魁?” 笑容僵住,潮红瞬间褪去,玉壶满脸问号。 你们在搞什么东西? 开游女屋有什么用? “玉壶你要不要一起来呢?” 童磨发出了邀请,同时看了眼还在到处寻找黑死牟身影的猗窝座,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乖巧听话”也换成了“伤心难过”。 “唉,我之前本来也想邀请猗窝座阁下一起去的,可猗窝座阁下完全不愿意呢。 明明都是好朋友了,猗窝座阁下还真是冷漠……” 话没说完,一道拳影突然飞来,直接将童磨的头轰得稀碎! “哦!猗窝座阁下真的好厉害!隔着这么远都能打中啊!” 头瞬间复原,童磨抬手夸赞。 猗窝座理都不理,回头继续尝试在这座天守阁里搜寻黑死牟的气息。 童磨则将目光再次投向玉壶。 “玉壶你呢,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的壶那么漂亮,摆在游女屋里一定会很不错的~说不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呢!” 第125章 万人嫌 本想严词拒绝的玉壶一听到这话,突然一愣,整个鬼都变得有点扭捏了。 “欸?真、真的吗?你也觉得我的壶很好看?” “没错!我能看得出来的哦,玉壶阁下做出来的每个壶,可都是饱含着你的心血的艺术之作啊……” 童磨连连点头,他上前紧紧握住了玉壶的两只小鱼手,脸上的“伤心难过”又换成了“我很真诚”。 搞得玉壶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还有那么点害羞。 “嘛、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了…… 虽、虽然我对那什么游女屋没兴趣,但看在你这么懂艺术的份上,偶尔过去看看,再送你几个壶拿去做装饰,也不是不可以……” 很好,又搞定了一位。 松开玉壶的小鱼手,童磨又转头看向樱厄所在的那个房间,大声喊道: “樱厄小姐,你要不要一起去呢~游女屋可是很好玩的哦~也很方便大家相互交流感情呢~” 话音落下,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 童磨歪着头,疑惑地眨了眨眼。 “樱厄小姐?奇怪……难道是已经睡着了吗?” 现任的上弦之贰樱厄,是上弦之鬼中除惠子小姐之外的唯一一位女性恶鬼。 其血鬼术名为“迷幻的樱花林”,属于非常厉害的精神类血鬼术,对人类……或者说,对所有拥有情感与欲望这些东西的生物,都有着相当恐怖的特攻效果。 不过,或许是由于血鬼术反噬的缘故,近些年来,樱厄小姐不但变得越来越嗜睡,身体也逐渐发生了一些“树化”的情况。 如今更是连下半身都直接变成树的模样了。 再这么下去,想必要不了多少年,樱厄小姐的整个身子都会变成一棵樱花树了吧? 一想到这么漂亮即将变成那么丑陋的样子,童磨就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 这真的,太可怜了…… 嗯,果然还是要抓紧时间再变强一些,争取早日让樱厄小姐和自己融为一体,永登极乐才行啊~ “樱厄大人刚才已经离开了。” 阁楼上,鸣女回答了童磨的疑惑。 “欸~怎么这样~” 童磨闻言,顿时哭丧着一张脸。 可在看到鸣女时,他又兴奋了起来。 “那小鸣女你和我一起去吧~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在游女屋肯定会很受欢迎的~” “非常抱歉,童磨大人,无惨大人命我驻守无限城内,请原谅我无法擅自离开。” 鸣女表示拒绝,她才不想再回去游郭那种地方了。 “呜,既然是无惨大人的命令,那就没办法了呢……” 嘟囔着,将脸上的字换成“我好难过”,童磨转头看向了还在角落里的半天狗。 “半天狗呢,你要不要……” “咿!我不要!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头子!你们不要抓我啊!” 童磨话还没说完,半天狗就尖叫着拒绝了。 “半天狗阁下总是这个样子呢……” 叹了口气,童磨最终将目光投向最上方惠子的所在。 “那惠子小姐,我们一起……欸?” 这一抬头童磨才发现,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不在了? “呐!猗窝座阁下快看!惠子小姐不在了!” “什么?!” 原本还在找黑死牟的猗窝座,猛地回头看向那空荡荡的阁楼走廊,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哥哥都还没找到,妹妹竟然就不在了?! 而且他全程还一点察觉都没有?! 再次被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所震撼,猗窝座有点难过。 可恶!这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啊?! 至高领域……至高领域! 难道真的就只有踏入那传说中的至高领域,他才能真正拉近和他们二位之间的差距吗? 再次回想起几十年前黑死牟将自己打败时,说的那些像是在可怜他一样的话,猗窝座顿感怒气上涌,双拳紧握。 不行!回去就加练! 他们能做到的,他一定也能做到! “鸣女,送我回去。” 这样想着,猗窝座抬手又一拳打爆了童磨的头,然后就在鸣女的琵琶声中离开了。 童磨:? “猗窝座阁下为什么要打我?难道这是某种暗号吗?” 将头复原,童磨很是疑惑。 虽然他很想去找猗窝座问个清楚,但眼下果然还是先找到惠子小姐比较重要。 “呐,琵琶姐姐,能告诉我惠子小姐去哪里了吗?” 琵琶姐姐…… 鸣女已经记不清这是童磨今天对自己的第几个称呼了。 这位童磨大人,真的很欢脱啊。 明明头都已经被打爆那么多次了…… “琵琶小姐?”见鸣女沉默,童磨歪着头再次询问。 鸣女依然沉默。 惠子还在无限城内,可她并不打算告诉童磨。 虽然才是初来乍到,但鸣女怎么说也是在游郭那种混乱的地方工作过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已经让她隐约意识到了童磨“万人嫌”的特质。 她的直觉告诉她,惠子一定不会想见到童磨。 岩胜先……不对! 惠子小姐就由她来守护! “呐~鸣女姐姐,听得到吗?难道已经睡着了吗?” 在童磨的呼唤声中,充满觉悟的鸣女缓缓抬手,于琴弦上轻轻一弹。 随着“铮”的一声,童磨消失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鸣女再度抬手,将半天狗和玉壶也送回原处。 此时此刻,偌大的无限城里,除了她以外,就只剩下了倒悬着坐在天守阁大厅地板所对应的,那块天花板上的惠子和黑死牟了。 说起来,上弦壹竟然有两位吗…… 一放松下来,鸣女的思绪就开始止不住地发散。 此前她一直想问,但一直没机会问出口的那些问题,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那位黑死牟大人,和惠子小姐会是什么关系呢? 他们竟然能并列上弦壹,而且关系看上去还那么好…… 一想起之前黑死牟刚进入天守阁,惠子就立刻走过去与其交谈的场景,鸣女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她还从来没见过惠子小姐和别人这么亲密呢…… 难道……他们是夫妻?! 不!应该不是! 他们二人虽然亲密,但完全没有夫妻之间应该有的那种感觉,而且黑死牟大人的容貌,也和惠子小姐颇为相似…… 那看来就是兄妹了。 惠子小姐的兄长吗……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想到这里,鸣女感知到还端坐在下方的两位上弦壹,突然有点心痒痒。 要不,偷听一下? 第126章 惠子……那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兄长大人。” 无限城内,无惨刚走,惠子就直接去了岩胜那里。 “这座无限城您感觉如何?” “与世隔绝……寂静无人……不受打扰……绝佳的……栖身之所……”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黑死牟缓缓开口说道。 身为一个战国时代的“老古董”,在初见无限城之时,黑死牟同样也感到了震撼。 这种堪称“开天辟地”般的神话能力,竟然真的有可能在现实中出现,而且还是源自于一只实力如此弱小的鬼,简直难以想象。 血鬼术的存在,真是不可思议。 “兄长大人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常住于此?”惠子继续提问。 黑死牟闻言,稍微恍惚了一下,随即将目光看向自己的妹妹。 “惠子……你想……住在这里……” 他猜到了惠子的想法。 “嗯。”惠子轻轻点头。 刚才的会议中,无惨已经表明,他并不介意上弦之鬼常住无限城内,只要别乱带人进来,以及能完成应该完成的任务就行了。 至于什么叫做应该完成的任务…… 惠子不清楚,反正对她而言,至今为止无惨交给她的任务中,她就没有没能完成的。 当然,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这里足够安静,比她此前栖身的那座寺庙都还要安静,让惠子非常满意。 时光荏苒,如今的她也逐渐适应并喜欢上了这种安静的环境。 因此在看到无限城的第一眼,惠子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以后除了肚子饿,以及需要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她都打算住在无限城内。 “也好……” 黑死牟闻言,沉思许久,点了下头。 “此处……我也满意……惠子你愿意……住在这里……也方便……我照看你……” “您又说这种话……” 惠子有些无奈,但黑死牟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道: “惠子……你看中了……何处……” 无限城内的楼房每分每秒都在自行向外扩展,每栋新出现的楼房也都各有不同,黑死牟想知道自家妹妹想住哪,他好搬去旁边住。 “我都没有看中。”惠子微微摇头,说道: “阿鸣之前和我说过,她对无限城的掌控,除了能进行任意地点的传送之外,还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塑造这里面的建筑。 我打算让阿鸣帮我塑造一座合适的寺庙,我建议兄长大人您也考虑一下,自己想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可以让阿鸣帮您塑造。” 顾及自家兄长的感受,惠子最终还是没有将“以后别再住在山洞里了”这句话说出口。 “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么方便的……能力……” 再次被鸣女这神话般的能力所震撼,黑死牟颇为惊叹。 “既然如此……” 他思考了一下,刚要开口,在座的兄妹二人就同时察觉到了一股窥视的气息。 有人在偷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感知瞬间外放,此时此刻,无惨大人已经离开,其余的上弦之鬼也都被鸣女接连送走。 整个无限城内除了他们兄妹,就只剩下了那位鸣女。 这道窥视的气息此刻就在兄妹二人旁边的房间里,她几乎是瞬移了过来,与身处这个房间的兄妹俩仅有一门之隔。 很明显,在这整个无限城内,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那位鸣女。 鸣女的传送很隐秘,为了不让房间里的兄妹二人察觉,她甚至没有发出琵琶声。 但遗憾的是,她显然对这个世界的强者缺乏认知。 声音能掩盖,但气息却无法遮掩,当她出现在隔壁的一瞬间,兄妹二人就立刻察觉到她了。 【是她……在偷听……】 黑死牟看向坐在对面的自家妹妹,那目光中传达出了询问的意思。 【应该只是好奇我们之间的谈话。】 惠子短暂地思考后,同样用眼神做出了回应。 【胡闹……无礼……】 黑死牟眼睛微眯。 显然,他对鸣女这种冒失的行为有些不满。 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过来问就好了,何必做出如此行径? 如果对方不是惠子所举荐的人,他此刻已经想拔刀略施惩戒了。 【我想,或许是阿鸣她被兄长大人您的模样吓到了,所以才不太敢靠近吧……】 回忆起黑死牟刚来到无限城时,鸣女只敢远远看着的场景,惠子还是替她辩护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吗……】 黑死牟闻言,低头沉思。 被惠子这么一提醒,他开始仔细回忆从进入无限城后,自己所注意到的有关鸣女的所有细节。 不回忆不知道,这一回忆,黑死牟才突然察觉。 好像自从进入无限城后,这位琵琶女的目光,就一直有意无意落在自家妹妹身上…… 这,不是正常的眼神。 再想到自家妹妹始终用“阿鸣”称呼对方,以及鸣女这企图偷听的冒失行为。 嗯…… 难道…… 沉思良久,黑死牟才再次看向对面的惠子,试探着,开口说道: “那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嗯?” 惠子面露疑惑。 不太对?哪里不太对? 兄长大人指的是阿鸣吗? 惠子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她感觉挺正常的。 看到自家妹妹如此模样,黑死牟顿时恍然。 是吗……原来如此…… 他这笨妹妹……原来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 瞬间看透一切,黑死牟再次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口喊了惠子的名字。 “惠子。” “我在,兄长大人。” “有些事……我虽然不建议……但如果……惠子你真的……喜欢……那兄长……也会支持你……” “是……” 黑死牟认真地嘱咐道,听得惠子一头雾水。 “兄长大人,请问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难道是让她和鸣女做朋友这件事吗? 懂了,兄长大人是不喜欢阿鸣曾经在游郭工作过的这一点,所以有些不建议她和阿鸣相处吗? 惠子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于是,她笑着认真地回道:“兄长大人您多心了,那孩子是个很好的姑娘。” 听到自家妹妹这话,黑死牟竟也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再多言,又将两人的话题带回了最开始。 “替我转告鸣女……让她帮我……塑造……一个道场……就在惠子……你的附近……” “兄长大人,我觉得我应该有一点自由空间。” 惠子严肃地回道。 她倒不是讨厌自家兄长,她只是觉得兄长大人整天在自己身边这么盯着,会让她有一种仿佛被监视的感觉。 但很显然,对于惠子这点反抗,黑死牟理都不理。 “别说……废话……赶紧去……” 第127章 挟小人以令童磨 隔壁,听到这里的鸣女赶忙又将自己传送了回去。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抱起琵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惠子过来找她。 惠子小姐和黑死牟大人果然是兄妹啊,而且刚刚好像还是在聊某位女性的样子…… 回忆着自己刚才只听到一半的对话,鸣女颇为好奇。 看惠子小姐的眼神不太对什么的…… 莫非是那位上弦之贰大人?原来他们之间关系这么好吗? 鸣女不太清楚,毕竟她才是初来乍到,光是今天看到的这些,都已经足够把她的大脑颠覆了一遍又一遍了。 冷酷的鬼王,安静的上弦壹,爱睡觉的上弦贰,暴躁的上弦叁,胆小的上弦肆,变态的上弦伍,还有欢脱的上弦陆…… 总感觉,大家与其说是恶鬼,更像是托儿所的小孩子,真的都很有个性呢…… 真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鸣女,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 “童磨大人,你刚才到底去哪里了?” 游郭极乐屋,童磨刚一回来,就看到房间里妓夫太郎和堕姬连忙围了上来,满脸焦急地看着他。 原来如此,竟然是直接传送回原点吗? 并没有立刻回应这对兄妹,童磨转头看着这熟悉的房间,顿时恍然。 鸣女小妹妹的能力真的好实用呢~ 这样的话,如果他以后发现了鬼杀队的总部,是不是就可以让小鸣女直接摇鬼过来和他一起突袭了? 真是太妙了~ 这种变态的血鬼术~真是连他都有点羡慕了啊~ “童磨大人!!” 堕姬突然拔高了声音,将童磨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嗯?堕姬妹妹,怎么了吗?” 看着堕姬手里那个妓夫太郎模样的黑泥小人,童磨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副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这小人是惠子小姐送给这俩兄妹的“护身符”,其实也没什么厉害的,就是能把他摁着锤而已。 童磨虽然感觉不到恐惧,但这种时候,堕姬妹妹肯定是想看到他露出这副表情才对,所以他也就照着做了。 “我是问,童磨大人你之前到底去哪了?” “小梅,你别……” “哥哥你先别说话!” 不顾妓夫太郎的阻挠,堕姬手持黑泥小人,站在童磨面前,单手叉腰,俯视着他,开始发问。 “刚才那突然的琵琶声到底是从哪来的?童磨大人你身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道门?那门又是怎么突然消失的?为什么你又突然回来了? 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童磨大人你弄的什么血鬼术吗?你知不知道我和哥哥可是很担心你的?我们差点就以为你死了哦? 还有你刚刚为什么都不回答我的问题?让我们这么担心竟然还一副嬉嬉笑笑的模样?童磨大人你果然是欠揍了啊?信不信我现在就让惠子姐姐的小人揍你一顿?头都给你敲碎的那种哦? 为什么童磨大人你还在发呆?你那两眼迷茫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麻烦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我问的问题难道很复杂吗?所以你赶紧给我解释一下啊!!” 堕姬一口气问完这么一大长串,不仅妓夫太郎呆住了,童磨也快绷不住了。 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什么东西从他脑子里飘过去了? 抬头看着堕姬那副瞪视的表情,童磨眨了眨眼,终于开口说道: “嗯!虽然我一句都没听清楚,但总之堕姬妹妹你不用担心啦,刚刚只是那位大人喊我去开会了而已~” “欸?开会?原来童磨大人你们平时开会都是这么过去的吗?” 十二鬼月偶尔会被那位鬼王喊去开个会什么的,这种事妓夫太郎兄妹之前倒也听惠子和童磨提起过。 “以前倒不是这样,不过从今以后应该都是这样了……” 童磨耐心地向兄妹俩解释了一下鸣女和无限城。 “原来惠子姐姐也去了啊……” 听完童磨的讲述,堕姬盘腿坐下,眼中浮现一丝向往。 “我也想去……”她突然说道。 能和惠子姐姐和童磨大人一起受到那位鬼王的召见什么的,这真的超酷的好吧?! 童磨闻言,顿时笑了。 “既然如此,堕姬妹妹你们可要好好努力才行啊~ 我想要不了多久,上弦之鬼的位置,恐怕就要出现空缺了。 到时候,那位大人肯定会从其他的鬼中,挑选出一位实力最强的弥补上这个空位,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脑海中回忆起上弦之贰樱厄小姐的身姿,童磨的语气意味深长。 堕姬闻言,当即扭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兴奋说道: “听到没有,哥哥你可要努力了哦?” “知道知道,哥哥会努力的……” 对自家妹妹这举动很无奈,妓夫太郎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嘿嘿……啊!对了!那只叫鸣女的鬼,她、她真的是被惠子姐姐举荐的吗?” 堕姬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嗯,虽然我没去问过,但既然那位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如此了……怎么了吗,堕姬妹妹?” 童磨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就见堕姬突然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小声问道: “她长得……漂亮吗?” 她的语气莫名有些紧张,听得童磨那是一阵疑惑。 “还是挺漂亮的。” “比我还漂亮?” “嗯~那果然还是堕姬妹妹更漂亮一些。”思考了一下,童磨笑着回道。 听到他这个回答,堕姬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那副骄傲得意的表情。 “哼哼,我就知道!我果然才是最有魅力的! 童磨大人,惠子姐姐现在在哪?我要去见她!” “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呢,我离开的时候,惠子小姐可能都还在无限城里吧……” 童磨摸着下巴,认真思考后,猛地打了个响指。 “嗯!我想到了!惠子小姐现在肯定回寺庙去了!” “欸?为什么?”堕姬好奇问道。 “合乎逻辑的直觉。” 突然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脸,童磨用他那七彩的眼睛看着面前疑惑的兄妹,笑吟吟解释道: “惠子小姐可是很喜欢安静的,看到了无限城这个地方,我想,她一定会想搬进去住。 可那座寺庙毕竟是她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以你们惠子姐姐的性格,她临走之前肯定会去道个别。 不会有错的~走,跟我来,我们直接去那里堵她~” 第128章 路,不止一条 “继国施主,你回来了。” 深夜的寺庙大殿,从无限城离开后的惠子,直接来到了这里。 “施主的脚步还是如此安静,老衲竟然未能觉察施主是何时至此。” 老和尚放下手中的木鱼槌,转过身,朝惠子双手合十。 “施主已有数日不在寺中,今夜突返,不知是有何事要告知老衲?” 由于极乐屋的事情,惠子这段时间都是住在游郭那边,今晚一回来就到大殿里,老和尚已经意识到,惠子肯定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了。 “方丈,我要离开了。” 看着老和尚,惠子非常直接地回道。 童磨此前的猜测没错,她确实打算搬进无限城里住,也确实打算在临行前和老和尚告个别。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面对惠子这句话,老和尚并未显得太过惊讶,他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继国施主虽于我寺常住,却并非我寺中人,也非我佛门生,去留,皆可自行定夺。” 缓缓坐回蒲团上,老和尚朝惠子伸出了一只手。 “只是,临别之时,可否让老衲问施主几个问题? 就当,是为继国施主这数十年的寺中生涯,画上一个结尾。” 老和尚口中用了“数十年”这个词,对于容貌上仅是十九岁的惠子而言,这个描述显然是极其不合理的。 但大殿内的二位,却都不这么认为。 一切只因老和尚是当今世间除恶鬼以外,唯一知晓惠子真身的人类。 数十年的时间,容貌未曾有丝毫变化,任谁看到这一点,都会有所察觉。 而惠子同样也清楚这一点。 “好。” 没有必须去拒绝的理由,惠子上前,走到另一个蒲团上坐下。 夜风吹过,二者于佛像前,展开了最后一番问答。 “继国施主认为,这世间如何?” 老和尚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无趣,肮脏,遍地虚伪。” 惠子不加掩饰地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触感。 这就是她如今的感受。 “这确实是继国施主会说出的话。” 老和尚轻轻点头,继续问道:“那这其中,又可曾有过让施主牵挂之物?” 牵挂之物吗…… 惠子思绪良久,最终点头。 “曾经有过。” 是的,她曾经有过,而且有很多。 “如今呢?”老和尚又问道。 惠子闻言,再次陷入沉思。 如今吗…… 母亲已经逝去,缘一兄长已经逝去,花子已经逝去,蝴蝶已经逝去,小蝴蝶也已经逝去…… 脑海中,这些重要之人的身影一一闪过,最终停留到了她如今唯一的至亲——岩胜兄长身上。 毫无疑问,岩胜兄长就是如今这世间,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只是,以岩胜兄长这般坚韧之人,想来就算哪天她不在了,也一定是能好好活下去的。 想到这里,惠子抬头看向老和尚,微微摇头。 “没有。” 是的,这世间已经不存在如果她不在了,就没办法活下去的人,那她自然是了无牵挂。 然而,惠子刚说出这个回答,老和尚便也跟着摇了摇头。 “继国施主,你犹豫了。” “犹豫,那便是有,只是施主的心,还没意识到。” “施主甘愿为那逝去友人枯守这寺中数十载,受我佛浸染,压制自身暴戾,减少自身杀孽,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牵挂?” “我留在此处最重要的原因,只是因为安静。”惠子认真回道。 “施主当正视本心。” 缓缓转身,背对惠子,面朝佛像敲击木鱼,老和尚用那苍老的声音问道: “继国施主,在你漫长的岁月中,你可曾真正为自己活过?” 可曾真正为自己活过…… 惠子闻言,再一次陷入沉默。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哪怕时至今日,惠子都不知晓究竟要怎么做,才算是真正为自己而活。 寂静的夜空下,木鱼声响彻大殿,于她的沉默中,老和尚再次开口。 “施主的心,就犹如那湖面之镜,倒映了无数人的色彩,映出了无数人的影子,然这其中,又可曾有施主自己的影子?” “施主所愿,真是施主所愿,还是他人希望施主所愿?” “施主,你尚不知晓''自己''为何物。” “阿弥陀佛。” 轻声叹息,低声诵念,老和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木鱼槌,双手合十。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前路难行,还望施主往后,多思多想。” 又是这句话…… 惠子清楚地记得,这也是十多年前,了空圆寂前曾对她说过的话。 “方丈是想度化我吗?” 她问出了这个问题,老和尚却是摇头否认。 “老衲并无此功德,我佛度化,皆由心起,施主的心不愿,自无人能将你度化。 老衲只愿,施主能早日走出阴霾,重获对这世间的希望。” “方丈,您是清楚我的身份的,这些话,您不应该对我说。” 惠子终于将话彻底挑明。 她并非人类,老和尚刚才的那些话也不应该对她说。 可是,面对如此直接的表态,面前的老和尚,却又一次摇头,对惠子的话进行了否认。 “这世间,并非只有我等才可称为生灵,佛说,世间万物,一草一木皆是生灵。” 说话间,老和尚缓缓抬手,抓住了那只落在他那光溜溜头顶的苍蝇。 可老和尚却没有就此捏死这小东西,而是松开手,任由它飞出了大殿。 “它是,我是,施主自然也是,无非是稍有不同罢了。 既是生灵,那又有何不该说的?” “方丈,你可知,像这样的生灵,我过去曾残害过无数位?”惠子反问道。 说话间,她的长发逐渐褪为雪白,双眼也一点点染成了血红色。 无形的威压如潮水向四周扩散,大殿的油灯因此摇曳闪烁,那微弱的火光也于黑暗中忽明忽暗。 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可面对这番场景,老和尚却是无所动容。 他用那依然平静得没有丝毫变化的语气,再次回答了惠子。 “我佛慈悲,罪刑之目的在于导人向善,绝非仅为惩戒,是以罪孽之偿还,也未必非得借助刑罚,此乃本末倒置。 继国施主,我佛曾言,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施主看待这世间万物,当直击本质,知其本源,并以此驱动内心,从而做出行动。 而非入了表象,于虚妄中徘徊不前,于表象中迷惑沉沦。 故而,以继国施主之能,若愿造福这世间生灵,自有无数种手段,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赎罪?” 这苍老的声音如洪钟响彻,内心的震颤,使惠子的瞳孔一阵收缩。 “方丈……” 脑海中在这一刻浮起万千思绪,但最后,惠子却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无论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的原因,我都不可能走上您所说的那条路,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必须这么去做……” 惠子很清楚,鬼杀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就算她有心,那些猎鬼人也不可能放过她。 仇怨已深,唯有一方彻底消亡,才能终止这一切,否则,双方之间的杀戮就将永无止境。 更何况,她没有任何理由去帮助鬼杀队。 对此,老和尚只是平静地笑了。 “施主的路,尚未走到终点,答案也无需在此刻揭晓,施主只需记住,回头的路,不止一条。” 第129章 自此常住无限城 “惠子小姐。” “惠子姐姐!” 刚离开寺庙,惠子便看到一道身影迎面扑来,抱住了她。 “堕姬?” 并没有要推开的想法,惠子先是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堕姬,又抬头看向笑吟吟的童磨,以及因为妹妹的行为而有些不好意思的妓夫太郎,面露疑惑。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看上去好像还是专门在这里等她似的? 她明明记得,她要来寺庙的这件事只和阿鸣说过…… “是童磨大人说惠子姐姐你肯定会在这里,所以就带我们来了!” 堕姬抬头看着惠子,大声回道。 “是吗……” 瞬间了然,惠子面无表情地看向了童磨,却见童磨只是眨眼。 两鬼的目光对视,在这一刻进行了无声的交谈。 【童磨,你想死吗?】 既然都猜到了我只是来告个别,为什么还要特意把他们带过来? 【欸~惠子小姐你怎么这么说~我是看堕姬妹妹他们很想见你,才专门带他们过来的~】 不关我的事哦~是堕姬妹妹他们自己要来的~ 【我很好奇,我究竟是哪一点让你产生了我很好忽悠的错觉?】 【哎呀~惠子小姐不要这么冷漠嘛~朋友之间就是要好好交流才行~就算告别也是一样的哦~】 面对惠子那无形的愤怒,童磨拼命眨眼。 【而且我也是有好好考虑到惠子小姐你的感受的~你看,为了不打扰到惠子小姐你和那位老和尚的交流,我们可是一直在外面等了很久呢~】 【听你的语气,我现在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欸?那我就不客气啦~】 童磨笑着应下了惠子那无声的“感谢”,满脸开心。 可笑着笑着,他突然发现惠子还一直在盯着他看,那眼神也越来越冰冷。 好奇怪啊,惠子小姐明明都说谢谢了,为什么突然又好像生气了的样子? 难道……惠子小姐其实是在说反话? 惠子小姐其实是觉得他做的还不够好吗? 原来如此! 惠子小姐其实是希望他带着妓夫太郎兄妹直接进去的啊! 童磨一拍折扇,恍然大悟。 “放心吧,惠子小姐!下次我一定会……呜哇~” 不想再说任何的废话,惠子一刀斩下童磨的头颅,朝夜空中扔了出去。 “等等,惠子小姐,你怎么可以偷袭自己的朋友~~” 伴随着这颗突然起飞的头颅,童磨的哀嚎声瞬间响起,在夜空中逐渐远去。 地面,童磨的无头身体举着手,朝着头颅飞走的方向狂奔而去,但却在磕磕绊绊跑出百米远的距离后,被惠子掷出的刀刃给一刀钉在了树上。 “惠子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从惠子怀中回头,堕姬只远远看到了童磨那被钉在树上不断挣扎的无头身体。 “童磨大人这是……” “无需在意这种无关紧要之事。” 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完全无视了远处那具无声挣扎的身体,惠子只是微笑着问道: “童磨刚才告诉我,你们是来和我道别的?” “啊?嗯!没错!” 瞬间把童磨抛之脑后,堕姬用力点了下头。 她抬头看着惠子,脸上的小表情有点难过,又有点可怜。 “我听童磨大人说,惠子姐姐你以后都要常住那座无限城内,都不打算出来了,是吗?” “常住是真的,但不打算出来了是假的,毕竟那里面空空荡荡,连食物都没有,我肯定时不时都还是要出来一次的。” 抬手摸了摸堕姬的头,谈笑间,惠子又用黑泥掷出一把刀刃,将刚刚挣扎下来的童磨身体又给钉了回去。 “那、那极乐屋这边,我还没有成为花魁……” 堕姬搬出了极乐屋。 很明显,她并不想她的惠子姐姐离开。 虽然时间尚短,但这姑娘似乎已经习惯了惠子陪她住在极乐屋的日子。 但遗憾的是,她的惠子姐姐对此早有准备。 “有童磨在,也有那些艺伎在,他们可以教好你的,我继续留在那里的作用并不大。” 曾经,惠子认为极乐屋的那些艺伎没办法教好堕姬。 毕竟这些女人满脑子里都是怎么和童磨发生进一步的关系,基本都只将堕姬当成了用来靠近童磨的踏板。 但自从那次惠子让堕姬去为她们争取足够的休息时间后,这种情况就渐渐发生了改变。 事到如今,这些艺伎们倒也对堕姬付出了一些真心,不是将她当做妹妹对待,就是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小主子。 在对堕姬的教育上,自然也不会像之前那么马虎了。 这就足够了。 “我明白了……那惠子姐姐,我想你的时候,可以去无限城里看你吗?” 为什么这孩子一副她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再难相见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小孩子对熟悉的人即将离开自己的态度吗? 惠子不太能理解,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等你们成为了上弦之鬼,就可以了。” 毕竟无惨大人只允许上弦之鬼常住无限城内,下弦都不行。 “好!哥哥他一定会努力成为上弦的!到时候我一定要去无限城见惠子姐姐!拉勾!” 在妓夫太郎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堕姬向惠子伸出了小拇指。 低头看着这一幕,惠子有些愣神。 约定吗…… 说实话,如今的惠子对这些约定其实有些恐惧。 母亲、缘一兄长、花子、小蝴蝶……还有蝴蝶。 这些生命中的过客,她都曾与他们立下过各自的约定,可至今为止,她却从未有哪个约定是真正完成了的。 她身上好似有一个魔咒,所有和她立下的约定,最后都会难以完成,所有与她立下约定的人,最后都会受尽苦难,难以善终…… 她并不是一个能够守信的人,也辜负了太多的人。 想到这里,惠子本能地想拒绝,却见堕姬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将两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好!这样就约好了!” 强行勾住惠子的手,堕姬满脸笑容。 “等哥哥成为上弦之鬼后,我们就去无限城看惠子姐姐你!” 对于这孩子强势的性格有些无奈,惠子低头看着自己那被堕姬紧紧勾住的手指,沉思许久,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好。” 嗯,等下个月就顺路去极乐屋看看这孩子,给她一个惊喜吧…… 第130章 光阴如梭 时光荏苒,一眨眼,便又是一百多年过去了。 无限城的边界已经扩大到不知尽头,时间的流动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如果不是身体每过一段固定的时间都会产生的饥饿感,惠子甚至都无法推断自己在这里面度过了多长的时间。 她如今的年龄早已超过了四百岁,正在向五百岁的大关逼近。 然即使如此,惠子的身体依然没有任何要衰老的迹象。 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实力比一百多年前甚至还要更上一层楼! 鬼的身躯,就是如此奇妙。 时间不会让他们衰老,只会让他们更加强大。 得益于时间的加持,十二鬼月中,上弦之鬼的位置也终于趋于稳定。 在惠子的印象中,上弦之鬼的上一次变动,应该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战的换位血战中,时任上弦陆的童磨通过换位血战,击败了时任上弦贰的樱厄,成功晋升为新的上弦贰,并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待到今日。 这一战是在无限城中进行的,因此惠子倒也有旁观。 平心而论,如果单纯论硬实力,那时候的童磨和樱厄之间确实还存在着比较明显的差距。 而樱厄的血鬼术,更是那种无论对人还是对鬼都有着相当恐怖特攻效果的精神类血鬼术。 她擅长诱发并操控对手欲望与情绪,并一步步让对方疯狂、沉沦甚至是自杀。 从正常逻辑来推断,硬实力上有差距的童磨,理论上是不可能战胜拥有这种血鬼术的樱厄的。 毕竟这世间没有谁是真正没有欲望的,樱厄只需稍加诱导,童磨甚至很可能就会在她面前直接跪下认输。 是的,理论上是这样。 然而事实却是,童磨的内心,真的没有任何欲望。 樱厄的血鬼术,对他没有任何效果。 这个脑子里空空荡荡的烦人鬼,他或许就是这世间唯一克制樱厄血鬼术的存在。 在失去血鬼术这一最强杀招后,在其他战斗方面都要逊色于童磨的樱厄,就此被童磨击败。 将樱厄吞噬后,童磨实力大涨,从上弦之鬼的末席,一跃成为了仅次于惠子与黑死牟的第二席。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同样旁观了这一幕的猗窝座特别难受,那张少年的脸紧紧皱在一起,一副仿佛在厕所里上不出来的表情。 他当即向童磨发动了换位血战,结果毫不意外地被童磨用他的血鬼术各种调戏,最终败下阵来。 不过童磨并没有选择吞噬猗窝座,而是放过了他。 这其中除了童磨本身只吃女性外,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和猗窝座是“好朋友”。 “朋友”之间怎么可以互相伤害呢? 至于樱厄小姐? 樱厄小姐不一样~ 这些年来,樱厄小姐的血鬼术反噬越发严重,再放着不管,樱厄小姐肯定再过不久就会彻底变成一棵树啦~ 按照童磨的逻辑,他并没有伤害樱厄,相反,他其实是在拯救樱厄。 是他帮樱厄避免了“树化”的这个未来,并让她和自己一同永生了。 他其实是个大好人啊! 对此,惠子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因为任何对童磨行为逻辑的理解尝试,最终都会变成对自己大脑的一种污染。 她唯一确定的是,上弦之鬼中的前三位,很可能会就此定型。 除非未来能再出现一位天赋和战斗意识皆是几百年难遇的鬼,并且还要从上弦之鬼的末席一路挑战上来,不断吸收它们的血强化自身实力,才有能够战胜童磨和猗窝座的可能性。 否则,这两位的位置未来恐怕都无人能撼动。 至于惠子和黑死牟? 嗯,这个笑话确实很好笑。 兄妹俩虽然思维方式有些不同,但唯独对这一点,兄妹二人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自缘一兄长,这位在猎鬼人漫长历史中的最强者逝去之后,除无惨大人之外,他们兄妹二人绝不可能输给这世间的任何存在。 无论对方是恶鬼还是猎鬼人,无论是多么遥远的未来。 他们兄妹二人的位置,从始至终都无人能挑战。 自童磨成为新的上弦贰之后,他原本上弦陆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按照惯例,无惨将当时已经成为下弦壹的妓夫太郎兄妹提拔为了新的上弦陆。 自无限城诞生后的数十年,这俩兄妹倒是终于能踏足无限城内了。 在晋升上弦的第一刻,堕姬就迫不及待地跑进了无限城。 毕竟在过往的几十年里,惠子虽然偶尔也会去极乐屋看一眼她,但每次真的都只是看一眼就走了,完全没有要久留的意思。 这下她终于可以自己来无限城里看看她的惠子姐姐啦! 然后,惠子就亲眼目睹了堕姬是如何从满心欢喜,迅速转变为兴致恹恹的。 毕竟无限城这地方,真的是空空荡荡。 常住于此的鬼除了鸣女,也就只剩惠子和黑死牟了。 就连童磨那烦人鬼,也不过是让鸣女将他现实中那万世极乐教的建筑,在无限城内一比一复制了一遍就离开了,完全没有要住在这里的意思。 更别提还像是小孩子一样的堕姬了。 只是住了没几天,这孩子就又跑回了极乐屋,约好等下次想来的时候再来。 没错,还是极乐屋。 直至今日,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但这当初只是童磨一时兴起才开办的极乐屋,如今竟然还在运营。 而且在游郭的名气还很大,甚至成为了童磨那万世极乐教的名下产业。 这让惠子颇为惊讶。 时间的流逝,让极乐屋里的艺伎也随之更换了好几批。 就连最初的那位花魁堕姬,也在这一百多年里一次又一次地变成了她的“远房亲戚后代”惠姬、梅姬、花姬、苑姬…… 让人不禁感叹,这一家族的血统还真是厉害,族中女子个个都那么漂亮。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些花魁的性格都很相似。 嗯,想来是因为从小都接受相同教育的原因吧…… 至今为止,堕姬的身份还从未暴露过,至少明面上没有。 游郭的客人只听说极乐屋的花魁这些年都是出身自某一家族的女子,互相之间都有点血缘关系,并未对此展开过多的联想。 第131章 这家伙……竟然学会了迂回进攻? 总的而言,这一百多年来,一切都没有大的变化。 甚至可以说,变化比以前都还要少。 毕竟就连过去每几十年就会发生一次的换位血战,如今都有一百年没发生过了。 上弦之鬼有百年的时间未曾发生变化,这对惠子最大的影响就是,她在过去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再收到过无惨大人的直接命令。 像过去的猗窝座和童磨,惠子都曾在他们实力尚弱时,被无惨命令辅助过他们执行任务。 而在更久之前的时代,惠子甚至还搭救过半天狗。 但如今,他们的实力已经逐渐强大到远非几个猎鬼人就能战胜的程度,自然不再需要惠子的帮忙与辅助。 再加上,如今也没有再出现什么天赋超过他们,需要去重点关注的恶鬼,惠子就更没有出任务的必要了。 唯一能让惠子产生记忆的,就是前些年的时候无惨大人有来找过她,说发现了一只经历和他们很相似的鬼,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惠子记得,无惨大人说那只鬼的名字叫累,是个小孩,体弱多病,也渴望家人。 无惨大人的意思很明确,他是希望她去关照一下这孩子。 但因为并不是强制性的命令,所以惠子最后还是拒绝了。 原因并不复杂,如今的她,对羁绊和情感这些东西已经颇为厌倦。 她实在不想再和陌生的存在发生新的羁绊。 比起这些,她更愿意留在无限城里,和兄长大人多下几盘棋,和鸣女多研究一下乐谱。 “所以,童磨,能请你快点离开吗?” 弯腰将地上的经书捡起,重新放回书架上,惠子对脚边那躺在地上的童磨平静说道。 如果说,过去这一百多年对惠子而言大多都挺好的话,那童磨就是那唯一的坏了。 因为童磨同样是毫无变化。 他还是那么喜欢时不时就来对她进行一番精神骚扰。 最开始的时候,惠子还会尝试着收拾一下他。 可等到后来,她就对这种情况逐渐麻木了。 原因无他,因为童磨也逐渐习惯了她对他的这种收拾,并以此为乐,甚至还将这视作为了两人用以表达“友情”的一种沟通方式? 对此,惠子无法理解,她也绝对不会去尝试理解。 她只希望这烦人鬼赶紧走。 “不要嘛~惠子小姐~我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求着小鸣女让我来找你一趟~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 毫无节操地躺在地上“撒娇”,童磨一边做出那哭兮兮的表情,一边用那贱贱的手,把书架上惠子刚放回去的那些经书又给推了出去。 见此情形,惠子的内心没有丝毫的愤怒,她也早就愤怒不起来了。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又将那些经书捡起,放回原位,冷漠回道: “不去,没时间。” 童磨此行,是想邀请她去他那万世极乐教一趟。 理由是他说他最近遇到了一位非常漂亮,唱歌还好听的女子。 他很喜欢这名女子,因此就想找他“最好的朋友”惠子也去认识认识。 先不提这烦人鬼所谓“最好的朋友”究竟是怎么定义的,光是听到童磨对这名女子所表达出来的喜欢,惠子就已经有些惊讶了。 众所周知,童磨口中的喜欢,和一般人所理解的喜欢不太一样。 他越喜欢的人,他就越想吃。 但对于这名女子,童磨却明确表达出了他想留在身边,看着她寿终正寝的想法。 不可思议,这烦人鬼竟也能产生这般特殊的想法? 虽然确实被引起了一丝好奇,但惠子还是不打算去。 因为她实在不想和这烦人鬼靠得太近。 “欸~惠子小姐又撒谎~明明我们鬼最多的就是时间了,惠子姐姐怎么可能会没时间呢~” 又将惠子放回去的经书给推了下来,童磨继续软磨硬泡。 而惠子也是熟练地又一次将它们捡起,再放回书架上。 “非常抱歉,我接下来已经和兄长大人约好,要去他那里下棋了,你去找别人吧。” 这句话是真的。 在这空荡的无限城内,和兄长下棋是惠子为数不多可以用以打发时间的手段。 得益于这一百多年来的对弈,惠子如今的棋艺也是大大增进,兄妹二人在棋盘边可以一连坐上好几天时间。 惠子接下来也确实是打算去找自己的兄长大人下棋。 兄妹二人虽同住于无限城内,但并没有住在一起。 妹妹在下面的寺庙,兄长在上面的道场。 但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刚住进无限城的那段时间,黑死牟的道场就在惠子的寺庙旁边,位置还稍微比她的寺庙高一些,兄妹俩每天抬头就能见到。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惠子越来越发觉,自己的兄长大人好像每天就喜欢盯着她这边看…… 每次她一抬头,绝大多数时候都能看到黑死牟在看着她。 惠子其实并不排斥自家兄长的这种行为,毕竟在自己的兄长面前,她没有任何秘密,自然也无需去隐藏什么。 而且在惠子看来,这其实也是她这不擅长表达感情的兄长大人对她表示关心的一种方式。 只是,岩胜兄长您每次都看得这么直接,您妹妹的精神压力,真的会很大的…… 再加上在一百多年前,无限城不再满足于只进行平面方向的扩展,转而开始进行上下两个方向的扩展。 新的楼房建筑群也因此,在最上和最下两个方向逐渐形成。 于是,在惠子的强烈要求下,黑死牟最终连带着他的道场一起,搬到了位于她寺庙正上方的那层新的建筑群里,一直至今。 “啊哈哈~” 一听到惠子说要去找黑死牟,过去原本应该垂头丧气离开的童磨,这次却突然笑了出来。 他维持着那副半躺在地上的姿势,挥开手中的扇子将脸遮住半边,在惠子那疑惑的目光中,笑吟吟地说道: “惠子小姐这次可是失算了呀~我来之前可是已经先去见过黑死牟阁下,并向他取得了允许我带惠子小姐出去玩的许可了呢~” 惠子闻言,不由一愣。 这烦人的家伙……他竟然学会了迂回进攻? 不对……兄长大人竟然会允许这种事? 惠子并不怀疑童磨的这番话,因为这烦人鬼缺点虽多,但他却有唯一一个值得称赞的优点—— 那就是不会说谎。 童磨可能会隐瞒,但绝不会用谎言代替真相。 也就是说,兄长大人这次竟然真的同意她和这烦人鬼一起出去了? “好啦~惠子小姐不要再发呆啦~我们快走吧~ 小琴叶那孩子真的超可爱的~我可是看在惠子小姐你是好朋友的份上,才愿意介绍给你认识的哦~” 第132章 管理方式的迭代升级 童磨的万世极乐教,位置处于某一城镇相对郊区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位置。 因为无惨大人并不喜欢引人注目,因此曾经严格命令过童磨,必须将他的教徒数量维持在最多两百人的范围,否则无惨大人就要亲自来替他清理了。 有限制,那自然就不能毫无顾忌地住在城区里了,而山区又太偏远,于是城郊就成了最合适的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童磨最开始确实有严格遵守无惨的命令,将自己的教徒数量控制在不超过两百人。 但自从一百多年前经过极乐屋那一遭后,这烦人鬼的脑子好像突然就开了窍,搞出了一种新的“教徒等级管理模式”。 在这个模式中,由上到下共分为正式教徒两百人、记名教徒三百人、预备教徒五百人,和不限数量的光荣教徒。 在这其中,只有正式教徒能被算作真正的教徒,其余的都不过是“编外人员”罢了,只负责干活和给钱,平时连童磨的面都见不到。 那么,要怎么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万世极乐教教徒呢? 你首先得展示自己的虔诚,做出足够的贡献,如此便可顺利成为一名光荣的预备教徒。 等你在这个位置上达到一定年限,并在这期间保持足够的虔诚,持续为万世极乐教发光发热后,你才有机会继续往上晋升为一名正式的……记名教徒。 之后你要做的,就是持续地加大虔诚和贡献,将你的排名在记名教徒中尽可能提前,并等待正式教徒的位置出现空缺,然后顺位上去。 如果你能坚持到这一步,那么恭喜你,至此,你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无可替代的、能随时请求见教祖的……万世极乐教教徒! 当然,如果你实力(金钱)比较强,又不太想走这种曲折的晋升之路。 那你也可以选择通过展现你的实力(金钱),从而获得一个光荣教徒的身份。 光荣教徒虽然也不属于正式教徒,但却可以通过展现大量的实力,以此来获得一次被教祖接见的机会。 要知道,这可是教祖大发慈悲,专门为那些实力多得用不完,同时又对我教心怀虔诚之人特别打开的“绿色通道”呀! 通过这种特殊的管理方式,童磨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扩展了相当大量的人员,这其中也不乏权贵之人。 什么,你问如今的万世极乐教究竟有多少教徒? 童磨表示:别问,问就是只有两百人。 他可没有说谎哦,有资格随时来见他的正式教徒本来就只有两百人嘛~ 人家可是一直都在严格遵守无惨大人的命令的哦~ “你觉得无惨大人会相信你这种话吗?” 深夜,和童磨一同走过万世极乐教庭院内的那片莲花池,惠子听完童磨的这番讲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至今为止,在惠子的记忆中,她和童磨认识大概也有两百年了。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今夜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童磨这所谓的万世极乐教。 从朋友的角度看,这确实不太好,因为这代表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才终于第一次来拜访童磨。 但这又很正常,毕竟他们根本就不是朋友。 就连这一次,惠子也是在黑死牟发话之后,才终于决定出来走一走。 “惠子小姐不要这么说嘛~我难道有哪里违背无惨大人的命令了吗,我的正式教徒不是一直都只有两百人吗~” 童磨眨了眨眼,笑吟吟地回道。 嗯,你说的很对。 但无惨大人一向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比起去理解你这些废话,他更喜欢直接教训你一顿,然后命令你将这万世极乐教彻底解散。 虽说如此,但惠子也没有任何要向无惨告密的想法。 这种做了也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她找不到任何必须要去做的理由。 而且留着这万世极乐教,让它继续这么扩张下去,说不定未来哪一天,就会遇到无惨大人想要的知晓蓝色彼岸花情报的人。 嗯,或许能…… 没再去想这些事,惠子转移目光,看向了四周的建筑。 平心而论,仅从美观的角度去看,童磨这万世极乐教的建筑布局还是相当不错的,一雕一栋都很有讲究,非常有美感。 唯独可惜的是,里面住了这么一位烦人鬼…… 走过莲花池,惠子跟着童磨径直走到他的房间前。 出乎意料,童磨的房门是开着的,门框边正靠坐着一位昏昏欲睡的女子。 女子的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容貌确实温婉漂亮。 通透世界之下,惠子清楚看到这名女子身体里的两个细节。 一是她已经有过生育的经验,很明显是成亲了。 二是她有只眼睛已经失明,但这并非是天生的失明,而是受到后天的暴力对待所导致的失明。 直觉告诉惠子,这名女子应该就是童磨想要介绍给她的,那位被称作“琴叶”的女子了。 而事实也是如此。 一看到靠坐在自己门边昏睡的琴叶,童磨当即跑上去,蹲在琴叶面前,笑着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小琴叶小琴叶~快醒醒~怎么可以就靠在这里睡呢~睡觉要回自己的房间睡才行哦~” “嗯?” 在童磨的呼唤声中缓缓睁眼,名为琴叶的女子迷茫地看着面前笑吟吟的童磨,还没完全醒过来的她,也跟着露出了一个迷糊的笑容。 “早上好,童磨大人。” “小琴叶,现在还没到早上呢。”童磨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欸?” 抬头看着依然漆黑的夜空,琴叶的思维逐渐回归。 她终于意识到现在还没到白天,她也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许久之前,她原本是在童磨大人的房间里唱歌给他听的。 但欢脱的童磨大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说要给她介绍一位好朋友,丢下让她稍微等等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当时天色已黑,琴叶本想劝阻,然而童磨脚步极快,才刚出门就不见了踪影,让她想追都追不上。 无奈之下,她只得在将自己的孩子哄睡之后,于童磨的房间里继续等待。 这一等就到了后半夜,始终没见童磨回来的琴叶终于扛不住困意,就这么靠坐在他的房间门口睡着了。 第133章 你赢了,童磨 “哦~原来是怪我啊~” 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童磨迅速起身,双手指向惠子。 “不过这些不重要啦~小琴叶快看,这位就是我要向你介绍的好朋友,继国惠子小姐!” 被童磨这么一提醒,琴叶才终于注意到那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她的惠子。 由于惠子身上完全没有散发出任何的气息,琴叶刚才甚至潜意识地忽略了惠子的存在。 “您、您好!惠子小姐!” 连忙起身,她向惠子行了一礼,同时也好奇地打量了惠子一眼。 非常漂亮,衣着精致,很像是权贵人家的女子,就是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是和童磨大人完全不同的性格呢……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哪怕是天性比较迟钝的琴叶,也察觉到了惠子身上那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难以想象,童磨大人竟然会有这么一位性格完全不同的朋友吗? 欸? 等一等…… 这位惠子小姐的年龄看上去,好像也和她差不多吧? 琴叶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年轻漂亮的女子、自称是朋友、深夜还跟着童磨大人一起出来…… 瞳孔越放越大,琴叶猛然想到了那个可能! 难、难道是私奔?! 也不怪琴叶会这么想,毕竟她当初就是因为不堪忍受丈夫和婆婆的虐待,才在一个深夜抱着自己的孩子悄悄逃走,一路逃到了这里,最终被童磨所收留…… 惠子将琴叶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但完全没有去在意。 面对琴叶的问好,她也只是轻轻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便看向身旁面露期待的童磨,说道: “好了,看完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不要嘛~惠子小姐~” 童磨似乎对此早已预料,一个精准飞扑,直接半趴在地上,抱住了惠子的腿,脸上又露出了那副哭兮兮的表情。 “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童、童磨大人?!” 目睹这一幕的琴叶,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就碎掉了。 同时破碎的,还有她刚才对惠子和童磨之间关系的猜测。 嗯,不管童磨大人和惠子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两人肯定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就是了。 低下头,惠子看着脚边这没节操的货,眼神冰冷。 “童磨,你在说什么蠢话,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只要我出来看一眼就行了吗?” 现在看完了,她自然就该走了,可童磨却不依不饶。 “小琴叶那么可爱,难道惠子小姐你就不想多看几眼吗?” “你可以多看几眼,但我看一眼就够了,放手。” “不要~小琴叶唱歌可是很好听的~惠子小姐你都还没听过,就这么离开的话,以后肯定会遗憾的~” “谢谢关心,但我可以听鸣女弹的琵琶声,而且堕姬唱歌也很好听。” “惠子小姐肯定还不知道吧,小琴叶其实还有个很可爱的小宝宝哦,那孩子和小琴叶一样,也是超级可爱的呢~ 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如果能得到惠子小姐你的教导的话,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超级优秀的大美人的~” “很遗憾,我已经看出来了,而且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我最后再说一遍,放手。” 两人不断你来我往,面对童磨的纠缠,惠子全都防了出去。 可就在她认为这烦人鬼也该打算放弃的时候,童磨终于拿出了他最强的杀手锏。 “唉,既然惠子小姐心意已决,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终于松开惠子,只见童磨深深叹了口气。 他保持着那副娇滴滴的姿势跪坐在地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那湿润的眼角。 “惠子小姐既然想回,那就回去吧……就是可惜,黑死牟阁下的一片苦心,恐怕就要这么浪费咯~” “你什么意思?”惠子疑惑地看着他。 “啊啦~原来我之前没有和惠子小姐说过吗~” 折扇遮脸,童磨笑吟吟地说道: “黑死牟阁下这次之所以同意我带惠子小姐你出来,是因为他也同意了我的观点呢~ 惠子小姐在那空荡无人的地方待了那么久,每天重复着那些枯燥又无聊的事情,这样真的很不好哦~ 所以,为了惠子小姐你的身心健康着想,我和黑死牟阁下一致决定,多少还是要让惠子小姐你出来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感受一下这世间的美好才行呀~” 童磨振臂高呼,随后又突然抬手捂脸,满脸悲痛,一副仿佛被伤透了心的表情。 “唉~一片苦心,如今看来,终究还是我多嘴贫舌惹人烦了~” 若是换做一般的女子,此刻早该上前道歉,乖乖听话了。 但遗憾的是,惠子不是一般的女子,而且也相当清楚这烦人鬼的本质。 面对童磨的这番表演,她的内心毫无触感,只有一个感觉。 这烦人鬼……他竟然升级打法了?! 惠子唯独对这一点感到震惊。 过去的两百多年里,她和童磨之间的各种争执和纠缠,基本上都只限定在他们二人身上,就看谁的功力更深,谁更能把对方说得无言以对。 随着时间的推移,惠子的心性也在和童磨的这种斗争中逐渐被磨砺到极致。 与之相对的,是童磨也再难以仅凭言语和简单的行为影响到惠子的情绪。 眼看自己就要彻底摆脱这烦人鬼的纠缠,这家伙,他竟然学会搬出她的兄长来压制她了?! 久违地产生了一丝想把这脑子空荡荡的家伙砍成碎片的念头,惠子深吸口气,最终还是将这丝念头压了下去。 她看着童磨,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这次是你赢了,童磨。” 这笑容中,满含杀意。 “好耶~我就知道惠子小姐一定会同意的~” 好似完全感受不到这杀意,童磨当即从地上蹦了起来,一脸开心地朝还呆愣站在一旁,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鸣女、堕姬和黑死牟这些奇怪名字的琴叶说道: “小琴叶,快,我们赶快帮惠子小姐准备一个房间~嗯,惠子小姐身体不好,所以要背光的房间才行哦?” 说话间,童磨还朝琴叶使了个眼色。 【快,不然惠子小姐等会儿后悔就麻烦了~】 “啊,是!知、知道了!惠子小姐请跟我过来!” 眼神接收完毕,琴叶连忙回神,也不等惠子说什么,就上前拽着她,带着她朝客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就这样,时隔一百多年,惠子终于第一次,正式地离开了无限城那个地方。 第134章 我是上弦壹,他是上弦贰,我们都是十二鬼月…… 在琴叶眼中,惠子小姐有些奇怪。 明明是一位很年轻的姑娘,身上却总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还总喜欢整天宅在房间里不出门,饭吃得很少,也不和人交朋友,平时只有童磨大人才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而且自从惠子小姐来了后,童磨大人也跟着变得奇怪了。 原来的童磨大人身为万世极乐教的教祖,是一位精神很强大,外在温柔,很擅长引导他人的慈悲之人。 可自从惠子小姐出现后,童磨大人就开始会撒娇,会在地上打滚,会经常露出哭兮兮的表情,还会整天用各种方法骚扰惠子小姐,打扰她的日常…… 慈悲的童磨大人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只活泼的狗,整天想着法子要去逗惠子小姐这只猫。 更让琴叶在意的是,有时候童磨大人和惠子小姐还会在她面前,突然就聊起像鸣女、堕姬、黑死牟和猗窝座这些她完全听不懂的奇怪名字。 由于二人聊的次数不少,琴叶虽然都没见过这些人,但脑子里多多少少也有了印象。 像鸣女就是位会弹琵琶,和惠子小姐一样喜欢宅在家的内向姑娘,堕姬则是一个会唱歌,而且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女孩。 猗窝座是个喜欢打架的小男孩,似乎还和童磨大人有什么矛盾,黑死牟则是惠子小姐的兄长,性格好像和惠子小姐颇为相似。 嗯,对了,偶尔的时候,他们二人还会在提起万世极乐教的时候,突然说到“那位大人”。 从惠子小姐的反应来看,这位大人的身份似乎很尊贵,而且他好像并不喜欢万世极乐教如今的管理模式,也不太喜欢童磨。 一旦让他知道这里的情况,肯定会对童磨大人大发雷霆。 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童磨大人为了能拯救更多苦命的人,可是一直都很努力的,怎么会有人讨厌如此慈悲的童磨大人? 心里虽然有些气愤,但琴叶却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甚至在惠子和童磨聊起这些人的时候,她都不敢插嘴询问。 虽然她天性迟钝,甚至有些笨,可即使是这样的她,每次在童磨和惠子说起这些人的时候,也能隐约感受到,二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距离感。 就好像,童磨大人和惠子小姐突然之间就去了离她很远很远的另一个世界…… 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琴叶很想问,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种问题要是她去问童磨大人,肯定会被童磨大人左言右语给糊弄过去。 如果去问惠子小姐的话,或许还能有点机会…… “惠子小姐?” 清晨,怀中抱着个不满岁男婴的琴叶,悄悄推开了惠子的房门。 稍微有些阴暗的房间里,惠子正坐在书桌前……发呆。 啊,惠子小姐又在发呆了…… 看到这一幕,琴叶忍不住有些想笑, 惠子小姐真的就像猫一样可爱呢…… 这几天她已经注意到了,只要是没事(童磨)的时候,惠子小姐都会这么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而且每次一坐都能坐很久,只有她来送饭的时候才会有些反应。 虽然很可爱,但这样对身心健康可能很不好呢…… “怎么了?” 听到琴叶的声音,惠子回过神,转头看了过来。 她的声音中一如既往地带着那疏远感,但琴叶清楚,这并不是惠子在针对她。 惠子小姐对这万世极乐教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态度。 “我想问您一些问题。” 说着,琴叶径直走到惠子身旁坐下,神情犹豫。 嗯,想问的事情有好多,可她究竟应该从哪里开始问比较好…… 犹豫良久,琴叶最终决定从最开始一个一个问。 “惠子小姐您和童磨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惠子闻言,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为什么不去问童磨?” “因为我感觉,童磨大人肯定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 琴叶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这姑娘虽然看起来笨笨的,但在某些地方却意外地相当敏锐。 “当然,我只是有些好奇,如果惠子小姐觉得为难的话,也不用……” “没什么好为难的。” 微微摇头,惠子用那平静的语气回道: “我和童磨,就是互相都想杀死对方的关系。” “啊、啊!原来如此!就是想杀死对方的关……欸?” 整个人一下子愣住,琴叶和她怀中那小家伙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一抹疑惑。 奇怪,是她听错了吗? 互相想杀死对方的关系? 这是……什么关系? 惠子是一个诚实的人,她并没有说谎。 在她看来,自己和童磨的关系就是这样。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但童磨想吃她的想法却一直都没有变过。 至于惠子,她虽然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想杀死童磨,但要是这烦人鬼哪天真的死了,她也很乐意看到这一幕。 在童磨还是上弦陆的时候,惠子也曾满心期盼着那些猎鬼人能杀死这货。 只可惜,这群蝼蚁实在太弱。 连区区上弦陆都杀不死,在让鬼失望的这一点上,这些蝼蚁从未让她失望过。 害得她这两百年来,受尽了童磨的精神骚扰。 “不用怀疑,你没有听错。” 看着满脸疑惑的琴叶,惠子认真解释道: “童磨一直想吃了我,而我也一直想杀了他,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 “是、是吗,原来如此啊……” 听着惠子这无比认真的语气,琴叶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原来这种关系是很简单的关系吗? 不行,她完全无法理解呢! 直觉告诉琴叶,自己还是不要再去想这个问题比较好。 “那、那惠子小姐,您究竟是什么人呢?”她紧接着又问道,这也是她最好奇的问题。 像猫一样可爱的惠子小姐,究竟是来自什么样的家庭呢? “我吗?这件事童磨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惠子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 “没有,童磨大人只说您是他的朋友……”琴叶摇头。 “这样吗……” 惠子低头想了想,随即反问道:“那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惠子懒得编谎话,所以决定将选择的权力交给琴叶。 琴叶要是想听假话那她就说假话,要是想听真话她就说真话。 “假话的意思是……”琴叶好奇问道。 “我是童磨的朋友。”惠子面不改色地回道。 原来如此,惠子小姐自认为和童磨大人不是朋友吗? 琴叶理解了,于是又试探问道: “那真话呢?” “真话就是……” 只见,在她好奇的目光中,惠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是恶鬼,是在那位大人直接统领的十二鬼月中的上弦之壹,本名继国惠子,如今已经有四百多岁了。” 第135章 惠子小姐原来有妄想症吗…… “原来如此。” 琴叶闻言,身子后仰,整个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快崩溃了。 真的完全听不懂呢! 惠子小姐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什、什么叫做恶鬼?” “嗯,就是一种只能在夜晚出现,需要吃人的生物。”惠子耐心解释。 “什么叫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就是那位大人,他是我们的鬼王,请原谅,出于某些必要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 “那十二鬼月又是什么?” “就是在我们鬼之一族中,除那位大人之外实力最强的十二位存在。 当然,说起来是十二位,但实际上却是有十四位……” “上弦壹又是……” “就是排名第一的意思,这是我的名次,我的兄长和我并列于此。” “那童磨大人呢?” “童磨排名第二,也就是上弦贰,不得不说,我虽然讨厌这烦人鬼,但他的天赋和实力确实很不错。” “那、那惠子小姐你们之前聊的那位鸣女和堕姬……” “堕姬是上弦末席,虽说如此,但她的真实实力和如今的上弦还是有些差距的,不过她哥哥倒是不错。 至于鸣女,她很特殊,她并不在十二鬼月之列,平时主要担任着那位大人的近侍一职。” 琴叶每问一句,惠子都耐心解答了。 她懒得去说谎,因此就全部说了实话。 至于琴叶知道这些后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都是琴叶想问的,惠子懒得去考虑,也懒得去掩饰什么,她想问,那她就说。 如果琴叶装作不理解,那她也乐得糊涂。 如果琴叶对此感到震惊,从而想要逃离这里,这同样也是她的选择,惠子不会搭理。 如果琴叶因此对鬼产生了向往,也渴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惠子也愿意为她向无惨大人申请一下。 可如果,琴叶突然想不开了,找到了猎鬼人,并想带着他们回来杀了她和童磨,那可就不能怪她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惠子越来越讨厌那些弯弯绕绕的相处方式。 她越来越认为,直接一点,才是这世间最方便,也是最节能的相处方式。 至于后果? 惠子不认为自己需要担心什么后果,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去顾虑什么。 因为她很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她都能兜得住。 只是让惠子没想到的是,琴叶在听完她这番解释后,那美丽的面庞上先是一阵复杂的表情变化。 随即,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逐渐向释然转变。 “唉……” 最后,只见琴叶幽幽叹了口气,她抬手摸了摸惠子的头,看向惠子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关怀。 原来如此…… 直到此刻,琴叶才终于明白,童磨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关照”惠子小姐了。 因为惠子小姐她,有很严重的妄想症啊…… 琴叶,发现了“真相”。 怪不得,童磨大人会对惠子小姐如此关怀。 怪不得,惠子小姐整天就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怪不得,一向慈悲的童磨大人会在惠子小姐面前突然变得像只小狗,整天想着法子各种逗弄惠子小姐。 一切只因为,惠子小姐是“病人”啊! 这孩子的心生病了,所以才需要大家的关心啊! 果然,她就知道,童磨大人还是那个充满慈悲的童磨大人,才不是什么喜欢性骚扰的变态! 琴叶,理解了一切。 而她,身为万世极乐教的一员,也必须帮童磨大人的忙才行呢! 想到这里,琴叶看向惠子的眼神中,突然就充满了慈祥的母爱。 她轻轻摸着惠子的头,轻声开口道: “呐,惠子小姐……” “你这突然关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心里莫名感觉有点不舒服,惠子微微皱眉,歪头挣脱了琴叶的手。 可琴叶对此却毫不在意,在此刻的她眼中,惠子这些排斥的行为,都不过是患有妄想症的内向小姑娘的小小任性罢了。 她再次伸手,这次却是握住了惠子的手,温柔地嘱咐道: “平时还是要多出门走一走,多交交朋友才行,知道了吗?” “你先把手松开。” 低头看着她那紧紧握着自己手的手掌,惠子提醒道。 她不太喜欢和人拉拉扯扯的。 可琴叶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不但手握得更紧了,语气也变得更加温柔慈祥。 “惠子小姐你还这么年轻,要是整天闷在房间里的话,很容易把自己闷坏的,知不知道?” “谢谢关心,但我已经四百多岁了,比你一家人的年龄加起来都还大。” 惠子认真地纠正,可她的这句解释,反而更加激起了琴叶心中的母爱。 她当即笑着,将怀中的男婴递到了惠子面前。 “好啦~惠子小姐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啦~快看,是伊之助,这是我的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琴叶听说,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对小孩子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可爱的小孩子,更是能激起她们内心潜藏的母爱。 多和小孩子接触的话,说不定也能改变一下惠子小姐的内心呢! 但遗憾的是,惠子并没有这种感觉,她甚至不理解琴叶为什么会突然把话题转移到她的孩子身上。 惠子低头,和伊之助大眼瞪小眼。 两人就这么在沉默中相互瞪着对方,许久之后,咬手指的伊之助突然向惠子伸出手,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惠子小姐,伊之助这是想要您抱抱他呢。”琴叶的语气中带着鼓励的意思。 “不要,我不想抱。”惠子果断拒绝。 “惠子小姐……” 琴叶闻言,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难过,眼神中满是恳求,她怀中的伊之助也跟着露出了同样的眼神。 嗯,真不愧是母子。 被这母子俩的眼神看得实在有些受不了,惠子决定就抱一下,然后就把这母子俩都给请出去。 这样想着,此前从未抱过小婴儿的惠子伸出手,双手抓住伊之助的腋下,直接将他从琴叶的襁褓中抽了出来。 “……欸?” 被惠子这粗暴的抱法所震惊,琴叶一下子愣住了。 惠子怀中,那光溜溜的伊之助也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肚子突然受凉的缘故,惠子有注意到,这小东西的那只小啾啾忽然动了一下。 “琴叶,他好像要尿了。” 惠子出声提醒道,她的通透世界已经让她看清楚了。 她话音刚落,怀中的小东西就突然皱起脸,身下也随之喷出一股水流,在地板上洒得到处都是,其中还有些洒在了惠子的衣袖上。 “等等!伊之助你先不要尿!” 琴叶一下子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手中的襁褓给伊之助套上去。 “快听话!等妈妈给你把尿布穿上再尿……” “琴叶,这种事我觉得他应该等不了。” “哇!惠子小姐你不要只是看着他尿啊!快把这孩子竖起来!” “是这样吗?” “等等!这举得太高了啦……” “太高了?可是这样不是更方便你帮他把尿布穿上去吗?” “不是这么个道理的……呜,这下又尿得到处都是了……” “咯咯!” 于垂头丧气的母亲面前,年幼的伊之助却拍着手,大声笑了出来。 但马上,浑身光溜溜的他似乎是感觉到有些冷了,努力在惠子的手中翻动身子,向她伸出双手,想要她的抱抱。 这小家伙确实有点可爱…… 心里终于有了点感觉,看着这乱动的小东西,惠子短暂的犹豫后,最终还是抱了他一下,然后迅速还给了琴叶。 多年以后,在那崭新的世界来临之时,伊之助或许会回想起,他曾被上弦壹举着尿尿的那个清晨…… 这是他命运转折的起点。 第136章 论万世极乐教的管理方法 “惠子小姐,您和童磨大人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 新的一天,琴叶又抱着她那小东西过来了。 “两百多年前的一次换位血战,童磨打败了当时的上弦陆,成为了新的上弦之鬼,我当时有在旁观。” “我这次是问真的啦,惠子小姐不要再说这些妄想了,和我说实话吧。” “这就是真的。” 看着又一本正经开始妄想的惠子,琴叶和她怀中的伊之助脸上,都同时露出了嘿嘿嘿的笑容。 今天的惠子小姐也很像是一只猫呢…… 不、不对!她不是来观赏的!她是来帮惠子小姐走出妄想的! 收敛笑容,琴叶拍了拍脸,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身为万世极乐教的一员,琴叶认为,自己有必要帮助童磨大人,拯救他的“朋友”。 为此,琴叶这些天一直在努力。 昨天她甚至还特意去找了镇上的那位女医师,询问过如何治疗妄想症的方法。 两人聊了很久,最终确定,面对惠子小姐这种妄想严重又不愿意出门社交的病人。 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对她的妄想细节进行针对性的反复追问,直到将这些妄想彻底打破,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身处现实世界这一事实为止! 想到这里,琴叶斗志昂扬! “惠子小姐,能告诉我,你说的换位血战是什么意思?” “就是只能由下位者对上位者所发起的一场不可被拒绝的生死战,胜者拥有随意处置败者的权力。 那位大人就是用这种手段,不断增强着我们十二鬼月的整体实力。”惠子如实回道。 “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种方法吗……” 琴叶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思维逐渐走偏。 通过对下位者一定程度的放权,从而实现对上位者的鞭策吗? 嗯…… 突然的,她想到了如今的万世极乐教。 童磨大人设计的这套教徒管理模式,虽然成功为万世极乐教吸纳了大量的教徒,同时也筹集了不少的资金,可以用于去帮助其他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但这其中却有一个相当致命的弊端。 在如今的万世极乐教中,正式教徒这一等级就已经走到了顶端,拥有着很大的权力。 这也导致教徒们在晋升正式教徒之前,往往会非常努力、非常虔诚,竭尽全力地做贡献。 可一旦成功升上正式教徒之位,这些人反而会因为失去继续努力的动力,从而开始迅速堕落,只知享乐,逐渐沦为万世极乐教中的“腐败分子”。 这种情况并非个例,而是在万世极乐教中普遍存在,甚至就连迟钝的琴叶都已经察觉到了。 可虽然知道,她却一直不清楚该怎么去处理,而童磨大人对此也并不是很上心,每次都是左言右语就糊弄过去了。 这让一直想报答童磨大人收留之恩的琴叶非常苦恼。 但是今天,在听了惠子的这番妄想后,琴叶的脑子里就犹如灵光一闪,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啊! 为什么不给正式教徒也设计一套类似的管理模式呢! 让正式教徒每周也需要进行一定的社会或宗教贡献,并对他们各自的贡献进行排位和审核。 该审核每周进行一次,排位靠前的教徒有奖励,排在最后一名的教徒就自动往下掉,和记名弟子中排名第一的教徒进行换位。 如果多次在排名中处于倒数位置,就直接打为“不虔诚教徒”,将其彻底逐出万世极乐教! 如此一来,这不但给正式教徒增加了危机感和继续努力的动机,同时也能增加教徒之间的流动性,有效防止了教徒之间的“阶级固化”情况! 真是太棒了! 嗯,这套管理方法虽然脱胎于惠子小姐所妄想的换位血战,但这毕竟和换位血战有所不同,得换个新的名字才行呢…… 那干脆……就叫它末位淘汰制吧! “咳!惠子小姐,谢谢您!” 琴叶握紧了拳,满脸兴奋地看向惠子。 “您刚刚帮我和童磨大人都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我想以后一定会有很多人会感谢您的!” “是吗……” 对于琴叶这突然的感谢,惠子只感莫名其妙。 无法理解,她刚刚有做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情吗? 怎么感觉这姑娘总是一副呆呆笨笨的模样,思维也总是很跳脱…… 这孩子,该不会是有什么妄想症吧? 是因为和童磨那不正常的家伙待得太久的缘故吗? 惠子对此表示疑惑。 “好了,现在先不说这些事,我们再来继续说说惠子小姐你的事情吧。” 欸,原来我们刚才不是在聊童磨那烦人鬼,而是在聊我的事吗? 惠子感到更疑惑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惠子的疑惑,琴叶看着她,又问道: “惠子小姐,那你还记得当初被童磨大人打败的那位上弦……陆,是什么样的人吗?” “具体的记不清了,但反正是位女性,也很漂亮。”惠子仔细回忆了一下,回道。 原来如此,对于自己想不出来的地方,就直接用“记不清”来回答吗? 惠子小姐真是好手段呢。 可我琴叶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惠子小姐,你的妄想就由我来打破! 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儿,琴叶又追问道:“嗯~为什么会是漂亮的女性呢?”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童磨,因为他喜欢吃女性。” 哦?竟然把问题转移到童磨大人身上了吗? “欸?为什么童磨大人会喜欢吃女性?” “这取自于那烦人鬼一个没有丝毫医学依据的歪理,他总是觉得女性因为需要生育的缘故,身体内会天生储备比男性更多的养分。 因此多吃女性,就能让自己的实力增长得更快……虽然在我看来,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吃漂亮的姑娘罢了。” 惠子解释道,语气中还带有一点点的嫌弃。 原来如此……很详细嘛,惠子小姐。 竟然是依托现实中童磨大人喜欢纠缠漂亮女孩子的这一性格特点,从而展开的合理妄想吗? 甚至还和之前你所说的童磨大人想吃你的这一细节联系上了…… 能够把妄想的细节想到这种程度,在这世间众多的妄想症患者中,惠子小姐你也是非常严重的那一类型了啊…… 琴叶对此有些惊讶,但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她决定,继续从现实的角度展开追击! 第137章 琴叶,你喜欢他? “那按照这个说法,童磨大人终有一天,会不会也想吃了我呢?” 琴叶笑着问道。 在她看来,这只是自己针对惠子的妄想所展开的一个追问,她是想通过与现实人物的不断关联,一步步逼出惠子妄想世界的逻辑漏洞,从而纠正她的思想。 从惠子此前的回答中,琴叶觉得,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应该很简单,至少还不至于逼出惠子的“破绽”。 但让她意外的是,一向快速回答的惠子,这次却突然犹豫了。 “惠子小姐?” 低头沉默许久,惠子才终于转头看向她,回道: “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他应该是不会的。” “欸?为什么?”琴叶下意识问道。 “因为童磨和我说过,他觉得你很特别,他并不想吃你,而是想将你一直留在身边。 这烦人鬼虽然缺点很多,可唯独不说谎这点是他仅有的优点,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应该就不会违背。” “童磨大人……觉得我很特别?” 听到惠子这认真的语气,琴叶先是满脸疑惑,好似理解不了惠子的这番话。 但逐渐的,就见她的脸颊越来越红,那明亮的眼睛里,也浮起了一层名为羞涩的水雾。 “惠、惠子小姐!请请请、请不要说这种会让人感到困扰的话!童磨大、大人虽然收留了我!平时也对我特、特别优待! 但童磨大人身为我们的教祖是绝对不可、可能对我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想想法的!对、对吧?伊之助?” 也不知道琴叶怀中那小东西到底听懂了没有,竟也跟着点了下头。 “这样啊……” 看着耳根子都已经发红的琴叶,惠子眨了眨眼,疑惑地反问道: “可是,琴叶,我并没有说童磨对你有想法。” 我只是想说,童磨觉得你有点特别,所以不想杀你而已。 “……欸?” 琴叶闻言,整个人彻底愣住,那早已红透的美丽脸庞上,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不是……欸?原来……” 好似终于反应了过来,惠子歪着头看着她,相当直接地问道: “原来如此,你喜欢童磨?” “我,不是,那个,应该……” 琴叶结结巴巴,似乎是想辩解什么,但那笨笨的脑子此刻却完全转不过弯来。 她红着脸憋了半天,最后只得选择实话实说。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 轻声叹了口气,琴叶低着头,看着怀中的伊之助。 “平时看见童磨大人的时候,还有给童磨大人唱歌的时候,我心里确实都会感觉很开心。 童磨大人平时也很关照我,在万世极乐教的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但是、但是我是已经成过亲的女人了,还带着一个孩子,有只眼睛还失明了,童磨大人他那么喜欢漂亮的姑娘,才不会喜欢像我这么拖累的女人……” “嗯,这就是喜欢了。” “才、才不是,我只是、只是……” 看着只是红着脸低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琴叶,惠子对此感到惊讶。 不可思议,这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有喜欢童磨的人吗? 这种比无惨大人能找到蓝色彼岸花的概率还要低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突然的,惠子来了兴趣。 “能告诉我,你和童磨究竟是怎么遇到的吗?” 对于这件事,童磨之前没有告诉过她,惠子也懒得去问。 但现在,她突然有些好奇了。 “就是我以前的婆婆家……”神情突然有些黯然,琴叶解释道: “他们以前对我很不好,经常打骂我,还打坏了我一只眼睛。 我实在忍受不了,就在一天晚上带着伊之助悄悄逃了出来,一直逃到了这里,被童磨大人收留……” “你那些婆家的人,他们后来没有来找过你吗?”惠子又问道。 “我听其他教徒说,以前是来过一次的,不过被童磨大人赶走了,后来就再也没来过了……” 嗯,赶走了…… 听到琴叶的这番回答,惠子双眼微眯。 只是赶走了? 这可不是童磨的做事风格。 “我想,他们应该已经死了。” “欸?为什么?” “因为我清楚他的性格。” 迎着琴叶疑惑的眼神,惠子平静解释道: “这烦人鬼虽然很擅长纠缠别人,但他自己却同样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人。 面对你婆家来的那些人,他那脑子只会考虑如何将麻烦一次性解决干净,但因为他不吃男人,同时也不喜欢衰老的女人。 因此他会做出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他们全都杀了,一了百了。” 对于惠子的这番解释,琴叶却是摇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这种时候了,惠子小姐你就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啦,我们现在可是在说很正经的事情……” “琴叶,就当是我给你的一个……忠告。” 没有搭理她这番话,惠子只是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对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童磨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可唯独对于你,他非常安全。 记住这一点,然后,未来若发生了什么超出你预料之外的情况,也不要惊慌,先和他好好聊一聊,再去做决定,明白了吗?” 说这番话时,惠子那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琴叶此前从未见过的,能够被称作温柔的表情。 直到此时此刻,琴叶才忽然感觉惠子变得像个人了。 之前的惠子小姐就好似是个木头人,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完全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原来惠子小姐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只是,这种情况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下一瞬,惠子就又变回了那副冷漠的模样。 “好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 “唉,今天也没有什么进展呢……” 小镇上的某家医馆内,刚从惠子那离开不久的琴叶抱着熟睡的伊之助,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不停叹气。 “惠子小姐的妄想,真是出乎意料的强大……” 说着,她抬头看向面前那站在柜台后面,头戴蝴蝶发饰,用药杵反复磨制着药粉的中年女医师,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询问道: “蝴蝶大夫,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惠子小姐更快地治疗好她的妄想症?” 这家医馆,叫蝴蝶医馆。 第1章 继国惠子的两位兄长 [不行的,这孩子已经没办法了……] [家属呢?家属在哪里?赶快通知这孩子的家属过来!]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孩子从出生就落下了病根,这么虚弱的身体,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不要…… [院方前段时间从国外引进了一种新的治疗方法,虽然有不小的危险性,但或许能治好这孩子的身体,如果两位家属同意的话,我们……] [不必了吗……好,我们明白了。] 等等,不要…… [我想,对这孩子而言,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不要,我还不想死…… [非常抱歉,请两位节哀,为这孩子……准备后事吧。] “不要!!” 冷汗浸透全身,继国惠子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前世那困了她十几年的苍白病房。 屋外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让人感到无比的温暖和舒适。 “又做噩梦了吗?你这孩子……” 耳边,纺织机的声音突然停下,母亲朱乃走上前,温柔地将惠子抱在怀中。 “惠子别怕,母亲在这里。” 被噩梦侵扰的意识在温暖的怀抱中逐渐回归,惠子再一次意识到她已经重生的这一事实。 是的,她重生了。 前世于病床上挣扎而死的惠子,再次睁眼便来到了这个她不了解的古代世界。 她重生的继国家是一个权贵之家,家境优渥,父亲是身为一城之主的大名。 惠子是家中长女,同时也是年龄最小的孩子,在她之前还有两位作为双胞胎出生的兄长—— 长兄继国岩胜,二哥继国缘一。 真好啊……能支撑起整个家庭的父亲,温柔爱着家中每个孩子的母亲,严肃但也会时常关心弟弟妹妹的长兄,以及温和对待家里每个人的二哥……还有身体健康,不再遭受病痛折磨的自己。 这是惠子前世想都不敢想的梦幻家庭。 想来,这一定是神明大人对她前世悲催人生的补偿吧? 如此幸福,如此美好。 惠子在心底由衷地祈祷着,这个美好的家庭能够永远如此幸福地维持下去。 “好了惠子,不要一起床就这么黏着母亲,快,先去洗漱,再把早饭给你的缘一兄长送去,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在母亲朱乃的提醒下,惠子这才舍得离开这温暖的怀抱,起身叠好被褥,换好衣服,完成洗漱,然后端起饭桌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早饭,离开房间。 “喝!哈!” “非常好!岩胜公子!继续!” 外面的庭院里,岩胜兄长又是早早就起来和父亲的部下练习剑术。 明明才是八岁的年纪就能如此刻苦,看来岩胜兄长那“想成为天下第一强的武士”的话并非只是一句戏言,他是真的在朝着这个目标坚定不移地前进着。 “嗯?惠子?你终于起了……呃啊!好痛!” “早、早上好,兄长大人。” 看着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分心,导致被剑术师父在背上猛抽了一下的兄长岩胜,惠子眼中满是歉意。 抱歉,兄长大人,我之后会为您敷药的,请原谅我吧…… 低着头快步从庭院离开,惠子沿着走廊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处角落的房间前。 跪坐在地,将手中端盘放下,她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小门。 “缘一兄长,您起了吗?” 这个位于角落里的房间,就是她的二哥继国缘一平时休息睡觉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双胞胎似乎是被视为某种不祥的征兆,因此当脸上有着诡异斑纹的缘一出生时,父亲曾一度想要杀死他。 如果不是母亲拼命阻拦,恐怕缘一兄长根本活不到今天。 可即使如此,父亲也从来不待见惠子的这位二哥。 同为继国家的子嗣,缘一不仅衣食住行都比岩胜差了许多,而且还被早早就定下了等满十岁时就会被送到寺庙里去修行的未来。 甚至就连父亲在家的时候,缘一兄长也不被允许随便外出,只能待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犹如囚犯。 惠子对此非常难过,也对父亲的固执感到无奈。 兄妹没有办法,只能趁着父亲不注意的时候,一起来这里陪伴缘一,偷偷带他出去玩耍,放风筝,虽然也因此经常遭受父亲的打骂就是了。 嗯,被打的是岩胜,被骂的是她。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门很快被推开,缘一从里面爬了出来,他抬头看着惠子,脸上是那始终如一的温柔笑容。 看着自家的二哥,惠子同样微笑着,将端盘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早饭推上前。 接下来便是等待缘一用餐完成,收拾餐具,然后告别离开。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或许是不想让兄妹间的感情因为父亲的区别对待而变得生疏,母亲一有机会,就会让惠子过来给缘一送饭。 有时候岩胜也会一起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过来。 缘一不爱说话,有时候即使惠子主动聊天,他也只会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将碗里的每一粒米都吃干净,缘一放下碗筷,就在惠子准备如往常那般收拾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喊住了她。 “兄长大人他,是在练习剑术吗?” 缘一看着她,好奇问道。 耳畔,岩胜在庭院里练剑的声音隐约传来,惠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主动将这个话题扩展。 “嗯,前段时间父亲招待部下的时候,兄长大人说他的梦想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父亲很高兴,就为兄长大人安排了一位剑术师傅。 托这人的福,兄长大人最近每天都起得很早,睡得也很晚,还总是弄得一身伤……” 惠子滔滔不绝地说着,既然是缘一感兴趣的话题,那她就尽量多说一些。 她很珍惜如今的这个家庭,自然也希望自己这位“自闭内向”的二哥能变得更加开朗。 缘一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说出的这些话,许久之后,才终于说道: “我,想去看看。” 第2章 拥有神赐之力的缘一 缘一的语气中带有那么一点点的试探,好像只要惠子拒绝,他也不会再继续坚持。 可面对二哥这极少会主动提出的请求,惠子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她将碗筷快速收拾好,站起身,朝着缘一轻轻点头。 “嗯,那我们就一起去看兄长大人练剑吧。” 父亲今天早早便出城巡视去了,因此不用担心缘一离开房间会受到他的打骂。 兄妹俩走在走廊上,惠子走在前面,缘一则是落后一个身位,低头看着脚尖。 说是兄妹,看起来却像是主仆一样。 惠子皱眉,她刻意停下脚步,等缘一走上前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挺起胸膛来啊,缘一兄长。” 缘一有些发愣,他回头看着微笑鼓励的惠子,脸上是有些害羞的红晕。 “嗯。” 缘一自认为是个无比幸福的人,虽然父亲不喜欢他,但母亲、兄长和妹妹却都对他如此之好。 他们都是他最珍视的存在。 等两人回到庭院的时候,岩胜的练习正好告一段落。 正在和剑术师傅复盘的他看到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招了招手。 “缘一,惠子。” “兄长大人,我去和母亲准备早饭。” 将缘一带到,惠子转身就要离开,和两位兄长不同,她对剑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对惠子而言,与其将时间消耗在这些训练上,她更愿意将时间都用来和家人待在一起。 在惠子身后,缘一那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岩胜手中的木刀上。 剑术师傅见状,笑着将另一柄木刀递给了他,用玩笑的口气邀请缘一与他对决。 没错,这只是一个玩笑。 不仅剑术师傅这么认为,就连岩胜也如此认为。 如此刻苦训练的他都从未战胜过剑术师傅哪怕一次,岩胜并不觉得天性软弱的弟弟能在对方手上撑过几招。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等接下来缘一哭出声后就去安慰他。 就是这样,在岩胜不以为意的注视中,在搀扶着母亲走出房间的惠子好奇的围观下,第一次拿起竹刀的缘一,凭着临时知道的口诀和握刀的技巧,如一阵狂风奔向强大的对手! 他以超越人类肉眼观察的极速,于转瞬间连续挥出数刀,同时命中剑术师傅身上的多处要害,将其瞬间击倒在地! 这整个过程结束得实在太快,以至于当剑术师傅惨叫着昏厥倒地时,围观的三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岩胜整个人愣在原地,手中的竹刀掉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此前的笑容。 他看到了什么? 缘一刚才做了什么? 剑术师傅为什么会趴在地上? 一旁的惠子同样睁大着双眼,但不同于哥哥岩胜那彻底的震惊,她的眼中短暂地映照出了缘一刚才挥刀时那一瞬的动作。 腰腹,胸口,脖颈,脚踝…… 她看到了,缘一兄长刚才挥刀的动作。 那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并非胡乱挥舞,而是有迹可循。 “缘一?” 就连最疼爱缘一的母亲朱乃,此时脸上的神情也是颇为震撼。 如此迅捷的动作,如此强大的力量,这真的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能够做到的? 仅是瞬间,朱乃脸上的震惊便化作母性的温柔。 太阳神保佑,她就知道,这个孩子从来都不是什么灾厄的化身,那脸上的斑纹,一定是受到神明宠爱的证明。 和亲人们的震惊不同,展现出超凡力量的缘一,却并未对此感到任何的欣喜或自豪。 他很讨厌,刚才竹刀击中人类肉体时所传来的触感。 咔哒。 低头看着脚边倒地不起的剑术师傅,缘一将竹刀丢到地上,转身欲走。 “等、等等!缘一!” 身后,终于回过神的岩胜连忙喊住了他,眼中尽是异样的复杂。 “刚才那个,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面对兄长的询问,缘一没有任何隐瞒,用那一如既往平静得甚至有些软弱的语气解释道: “对方在准备出手的时候,肺脏会有很明显的变化,再通过观察骨骼的运动,肌肉的收缩和血液的流动,就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行动。”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岩胜再度愣在原地,他根本就听不懂缘一口中的这些话。 什么叫肺脏的变化?什么叫骨骼肌肉血液? 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那双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 岩胜无法理解,但前世缠绵病榻的惠子却在第一时间明白了。 “缘一兄长的眼睛,原来能够看透人类的身体吗?”她下意识问道。 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在这个世界,竟然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人存在? 缘一闻言,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惠子,你们不可以吗?” “缘一?惠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叫看透人体?还有缘一你刚才说的肺脏和骨骼肌肉,这些到底是……” 回过神的岩胜还在不停地追问,他的神情是如此焦急,可缘一却已经对这个话题感到无聊。 “兄长,惠子,我们不要再聊剑术的事情了,一起去放风筝和玩双六好不好?” 缘一兄长是特别的,他天生便拥有着近乎神赐的力量。 惠子在这一刻确定了这一点。 只是,惠子的心里却对此没有丝毫喜悦。 出于某种直觉,她隐隐觉得,这份神赐,只会给他们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招来祸端。 这天,兄妹三人没能再一起去放风筝。 …… 从这一天起,就仿佛是被神明按下了加速键,继国家原本的一切都在极速改变着。 毫不意外的,巡视回城的父亲从部下口中听说了发生在缘一身上的事情。 仅仅一夜过去,父亲对缘一的看法就改变了,他不再将缘一视为灾厄的化身,反而想改立他为继国家的继承人。 那个会在年满十岁时被送去寺庙的孩子,成为了岩胜兄长。 这是理所应当的结果,父亲总是如此理性,甚至有些残酷。 惠子心里很难过,但她明白,岩胜兄长的心里会更难过。 两人曾经约好,等长大后就会将缘一从寺庙里接回来。 而如今,那个即将被送去寺庙的孩子,变成了岩胜。 第3章 母亲大人去世了 父亲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却因此和母亲又吵了一架。 比起谁会成为继国家的继承人这种问题,母亲在意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孩子是否能幸福快乐地活着。 无论是岩胜还是缘一,母亲都不愿送去寺庙。 双方的争吵与日俱增,岩胜兄长也从那一天起发生了改变。 他依然会早起,依然会去练剑,只是那眼中,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精气神。 他只是站在那里,随着剑术师傅的动作,一遍又一遍麻木地挥动手中的竹刀。 哪怕父亲还没说,岩胜兄长也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他即将代替缘一被关进那个角落里的房间,等待三年后被送去寺庙为僧。 他的武士梦破灭了。 与之相对的,是父亲不再刻意限制缘一的行动,他终于可以随意离开那个房间,出现在这个家里的任何地方。 惠子对此由衷感到高兴的同时,也在隐隐担忧着两位兄长之间的关系。 母亲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迫切地想要教会惠子身为一位大家闺秀所应该掌握的技能,而不顾她才是五岁年龄。 礼仪,书法,乐理,纺织,插花,茶道…… 惠子彻底失去了睡懒觉的机会,几乎每一天都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稍有懈怠,就能品尝竹板敲在手心的滋味。 她无法理解,温柔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严厉? ……不,她其实是知道的。 母亲朱乃的身体快不行了。 哪怕母亲一直在掩饰,惠子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知从何时起,母亲的神情越发憔悴,红润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行动也越来越不协调,左半边身子总是难以发力,走路时会习惯倚靠在她或缘一兄长的身上。 前世病死的惠子,又怎么可能会忽略这些变化? 就算撇开这些不谈,从小就和母亲睡在一个房间的她,又怎会察觉不到母亲半夜越发严重的咳嗽声? 母亲朱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这原本还不至于危及生命,是随着和父亲越发激烈的争吵,才开始迅速恶化。 即将失去亲人的恐惧在心头弥漫,惠子早早将母亲隐瞒的病情告知父亲,希望能找来名医为她治疗。 但这一切已于事无补,母亲的病情从开始恶化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刹不住车。 仅仅一个月后,朱乃就病倒在床,连日常生活都需要他人照料。 直到那个夜晚的到来。 “惠子,快醒一醒……惠子,母亲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深夜,沉睡中的惠子隐约听到母亲呼唤自己的声音。 “母亲?” 迷迷糊糊之间,她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猛地坐起身。 糟了! 她怎么就睡着了?! 今晚明明还要给母亲喂一次药的! “母亲!我马上……” 可当她抬起头,却只看见近一月来病殃殃的母亲朱乃,此刻正跪坐在床边,满脸温柔地看着她。 “惠子,这一个多月来辛苦你了。” 朱乃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充满慈爱,完全没有任何病重的迹象。 “明明还这么小,都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却白天夜晚都围在我身边转,都没办法好好休息……” “母亲您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要您的身体能好起来……” 惠子埋头扑入母亲朱乃的怀中,双手紧紧抱着她。 看到连月来病重的母亲如此健康,这明明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莫名的恐惧始终萦绕心头,无法驱散。 她总感觉下一秒,母亲就会离她而去。 “对不起,前段时间是我对你严厉了,竹板打在手心上,一定很痛吧……” 抬手抚过她的头发,母亲朱乃轻声问道。 “嗯,有点。” “我走后,要学会早起,不要再总是睡懒觉了,知道了吗?” “母亲,您要去哪?” “要照顾好你那两位兄长,别让他们吵架……箱子里的那件和服是母亲替你做的,等惠子长大了,要出嫁的时候,就穿着它去,记住了吗?” 母亲的身体越发虚幻,惠子内心的不安也随之越发沉重。 “母亲?” “对不起,惠子,母亲没办法看到你长大的模样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别太难过……” “母亲?!等等……不要!!” 惠子用尽全力向前伸出手,抓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个夜晚,床边却已没有了母亲朱乃的身影。 房门是打开的,缘一不知何时进入了房间,就跪坐在她的床边,那几乎不变的平静脸庞上,带着一丝悲伤。 “惠子,你醒了?” “缘一兄长?” 尚未从刚才的梦中完全回神,惠子愣愣地看着缘一,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母亲大人呢?” 她终于发现,母亲朱乃并不在自己身旁。 缘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稍微挪动身子,让她的目光得以看见房间的角落。 在那里,朱乃用来装嫁妆的那只箱子正打开着,母亲就趴在那上面,像是睡着了。 这只箱子里,除了朱乃的一些随身衣物,还整齐叠放着一件鹅黄色打底,绣有各种花草与飞鸟纹饰的和服。 瞳孔骤缩,心脏在这一瞬间被攥紧,惠子缓缓上前,颤抖着伸手想要去触碰母亲的身体。 “母亲大人去世了。” 身后,缘一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我过来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就已经快不行了,惠子,母亲临走前让我转告你,箱子里的和服是留给你的。 母亲她还说,没有时间为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希望惠子你不要怪她……”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眼中噙着泪水,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惠子打断缘一,她突然转身,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近乎迁怒地喊道: “你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不喊醒我?为什么不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 她知道的,她只是在迁怒而已。 惠子并没有真的要去责怪缘一什么,她很清楚,她真正想质问的人其实是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今晚打瞌睡? 为什么就没有察觉到身旁母亲的动静? 为什么连和母亲的最后一面也错过了? “惠子,别哭。” 缘一那平静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面对惠子的迁怒,他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母亲大人不让我这么做,她说惠子你这一个多月太累了,想让你好好休息。 但我想,这应该是母亲大人的借口,母亲大人她……只是不敢面对惠子你为她哭泣的模样,才想一个人悄悄的离去。” 缘一的这番话,就如一柄利剑彻底刺穿惠子的心脏,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如断线的风筝从脸颊不断滑落,她紧紧抱着面前的兄长,放声痛哭。 第4章 缘一的离去 “惠子,我要出发去寺院了。” 任由惠子抱着自己哭泣,许久之后,缘一才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说出了这个决定。 “寺院?为什么非要是现在?” 惠子无法理解缘一的决定,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语气慌乱。 “母亲生前一直都在和父亲为此争吵,缘一兄长,我们可以再和父亲大人说一说的,就算不能改变这个结果,也可以试着把这个时间推迟……” 母亲已经走了,她不想再失去一位兄长。 “到时候委屈缘一兄长你在寺院里等几年,只要等岩胜兄长长大,等兄长他接替父亲的位置后,我们就可以把你从寺院里接回来,我们……” “不行的,惠子。” 安抚住已经有些慌乱的惠子,缘一只是微笑着解释道: “父亲大人打算改立我为继承人,可成为武士是兄长大人的梦想,我……不想破坏兄长大人的梦想。 前往寺院是最合适的选择,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兄长大人而言都是如此。” “可是……” “惠子,你要照顾好兄长大人。” 没有再让惠子说下去,缘一一点点将惠子紧拽不放的手指掰开,他的语气是如此温柔。 “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难过,知道了吗?” 留下的全是关心的话语,缘一走到门边,最后一次回头看向房间里满脸泪痕,想阻拦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妹妹,只是微微一笑。 “挺起胸膛来啊,惠子。” “……” 缘一离开了,在母亲离开的那一晚。 他没有带任何的侍从,甚至都没有带过多的行李,只是背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就这么独自一人离开。 当晚不久,岩胜也匆匆来到了房间,想来应该是缘一离开之前特意去通知的。 第二天,回城的父亲大人也知道了这件事。 面对母亲大人的突然去世,在母亲生前经常和她爆发争吵的父亲大人悲痛到了极点。 仅仅一夜过后,父亲大人似乎就想通了很多事,他终于不再迷信双生子的诅咒,也不再执着于让哪位兄长成为继承人。 在母亲的葬礼期间,父亲大人他紧急向寺院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将缘一兄长接回来。 然而,缘一兄长根本就没去那里。 他就这么一个人,突然间消失了。 对这个结果,惠子一开始无比惶恐,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没有忘记,缘一兄长是拥有“神赐之力”的人,他是不会有事的。 想来,缘一兄长只是不想去寺院,才私下改变行程,去往了其他地方。 这样也好…… 太阳神啊,请您保佑我的兄长大人。 久久无法寻找到缘一兄长的下落,父亲大人最终放弃了。 在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岩胜兄长从房间里翻找出了母亲的日记。 上面不但记录了缘一选择提前离开的原因,还清楚记录了母亲的病情。 从几年前开始,母亲的左半身子就开始不受控制,并一直深受其苦。 这个时间点大大超出了惠子的预料,母亲一直将自己的病情隐藏得很好,她也是在半年前才隐约察觉到这些。 可缘一兄长却在几年前就已经看到了。 神赐的力量,让他早早便知晓了母亲的病情和死期,他时常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撒娇,其实都是在帮助母亲支撑那越来越僵硬的左半身。 而岩胜兄长,一直到母亲的病情彻底无法遮掩,一直到惠子将这一切都告诉父亲之前,他从始至终都未注意到这些。 日记的内容,深深刺痛了岩胜那颗骄傲的心。 名为嫉妒的火焰在这一刻彻底灼烧了他的身体,他深深嫉妒着自己那名为缘一的胞弟,对其憎恨到了极点。 以至于当缘一失踪后,他甚至还为此感到松了口气。 太好了,不管是掉下山崖,还是被熊吃了也好,像你这样超脱常理的另类终于消失了…… 但惠子心里清楚,岩胜内心真正憎恨的并不只有缘一,还有那个对母亲的病情毫无察觉的自己。 “太阳神啊,您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要让我的两位兄长以双生子的身份降临于世?” “您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才给予了缘一兄长神赐的力量,却对岩胜兄长毫无施舍?” 她跪坐在那尊母亲生前用以供奉太阳神的神龛前,虔心提问。 虽然并不认同,但她能够理解岩胜对缘一的嫉妒和憎恨。 她想向神明寻求答案,可神明从未回应过她。 哪怕一次。 …… 时间如水般流逝,让身处其中的人毫无知觉。 一转眼,便是十二年过去。 惠子今年已经十七岁,她完美地继承了母亲朱乃的美貌,成为了一名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 随着年龄的增长,惠子逐渐感觉自己的左手有些难以发力。 她觉得,这或许是自己常年深居闺中,整日织绣的缘故。 看来不能总是只用左手,以后也要试着多用用右手才行…… 至于岩胜兄长,他在两年前就被安排成亲。 也是在这一年,由于母亲大人的去世和缘一兄长的离开而留下心病的父亲大人,也就此撒手人寰。 曾经幸福的继国家,如今只剩下了兄妹二人。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岩胜兄长继承了继国家的家主之位,并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 而惠子,也到了应该出嫁的年纪。 在这个世界,女子大多在十四岁和十六岁之间出嫁。 十七岁虽然超出了这个年龄,但也还不算太晚,母亲当年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出嫁,并在一年后生下两位兄长。 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武家的女子出嫁总是夹带着各种利益绑定,惠子也不会例外。 为了和邻国的大名结盟,岩胜兄长打算为她和这位大名的长子定亲,听说对方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不用嫁给一个大自己几十岁的老爷子,这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出嫁吗…… 惠子心里对此有些抵触,但这并非是针对出嫁这一行为。 毕竟前世的她病死时才十二岁,还没有这一世的自己年龄大,因此即便已经两世为人,但她对婚姻和爱情这些东西依然没有什么理解。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离开继国家。 这个家曾带给过她无限温暖和幸福,母亲临走前也曾托梦给她,要她照顾好自己这两位兄长。 如果可以的话,惠子其实是希望能够一直留在继国家,等待着缘一兄长在未来的某一天回来。 然后再帮助他们重归于好。 让兄妹三人能够再次回到年幼时那亲密无间的关系。 但显然,惠子的这个期盼,如今似乎已经没办法实现了。 十二年的时间过去,缘一兄长从未回来过哪怕一次,而她自己也到了必须要出嫁的年龄。 “兄长大人,再陪我去城外走一走吧。” 从沉思中回神,看向面前正和自己商讨成亲之事的岩胜,惠子极少见地打断了自己的兄长。 “就去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放风筝的那座山。” 第5章 恶鬼现身 夜晚降临,郊外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里,一众武士正嬉笑着将那头吊起来的野猪剥皮抽筋,准备在山里来一场烤肉宴。 不远处的篝火旁,继国兄妹并肩坐在那。 “兄长大人和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一起出来玩耍过了。” 放下手中那只风筝,惠子转头看向身旁的岩胜。 “嗯。” 擦拭着手中的武士刀,岩胜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随着年龄的增长,岩胜越来越像是一名标准的武士,他将尊卑礼仪刻在骨子里,沉默寡言,无论对谁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态度,好似只要多说一个字就是犯了天大的错。 就连白天放风筝的时候,他也只是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无论惠子如何邀请,都不曾走上前一步。 “仔细一想,就是在那天之后吧……”低头看着手中的风筝,惠子神情有些黯然。 即使惠子没有明说,岩胜也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天。 是缘一第一次拿起竹刀的那一天。 是缘一将他的梦想打碎的那一天。 缘一…… 再次想起这个名字,岩胜擦刀的手都停顿了一瞬。 他下意识握紧了刀,那些差点被他遗忘的儿时记忆于此刻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让他原本平静如水的呼吸中都多了几分纷乱。 但很快,岩胜便调整过来。 他深吸口气,继续擦拭手中的武士刀,口中依然是那简短至极的回应。 “嗯。” 其实岩胜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起玩放风筝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这种无聊且幼稚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多花心思去记。 但惠子应该没说错,或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因为正是从那一天开始,岩胜便憎恶起了自己那名为缘一的胞弟,连带着就连缘一所喜欢的这些幼稚游戏也一同憎恶着。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缘一兄长他现在究竟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身旁的妹妹又一次开口了。 她口中反复出现的“缘一”二字,就如一根尖刺扎入岩胜的心脏反复搅动,让他的内心难以平静。 “惠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兄长大人,这些年来您的心里始终憎恶着缘一兄长,是吗?” 惠子的话相当直接。 自己内心的秘密就这么被人赤裸裸的揭示出来,哪怕是以岩胜的养气功夫,也差点没绷住。 “惠子,你怎么……” “因为这十二年来,我从没见您真正笑过。” 轻抚过手中的风筝,惠子眼帘低垂。 “无论是在您成亲的时候,在小侄儿出生的时候,还是在您继承家主之位的时候,都是如此。 自从缘一兄长离开之后,您的心就好似死了一样,我在您身上看不到一点活人该有的波澜。” 惠子要出嫁了,如果说她在继国家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自己这两位兄长了。 如果可以的话,惠子希望自己在临走之前,可以稍微化解她这两位兄长,尤其是岩胜内心的郁结。 就算无法回到当初,但只要能让他内心的憎恶不再增加,这也是好的。 “兄长大人,您的心里对缘一兄长,想必一定有很多的不甘。”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缘一兄长是拥有神赐之力的人,他是超越这世间常理的存在,我想,缘一兄长之所以会降生到这个世界,必然是有着太阳神想要交给他的任务。” “兄长大人,老虎有老虎的凶猛,可鸟儿也有鸟儿的翱翔,无论是老虎还是鸟儿,他们谁都无法代替彼此,您不能因为缘一兄长就否定了您自己存在的意义。” 老虎与鸟儿,它们身上都拥有着对方所无法顶替的闪光点,就如自己这两位兄长一样。 在岩胜那有些发愣的眼神中,惠子抬起手,替他整理了那有些松垮的铠甲,语气温柔。 “我不知道在您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但至少在我眼中,您始终都是一位无可代替的兄长,没有任何人能顶替您的位置。 兄长大人,这世界上人才无数,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总会有在某些方面比我们优秀,甚至是我们穷极一生都无法超越的人存在。 我真心地希望您可以放下内心的那些包袱,将目光放到您身边,去找到真正属于您自己的……存在的意义。” 惠子的这番话就犹如一缕清泉,涌入了岩胜那颗干涸了太久的内心。 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了,岩胜看着面前的妹妹,这十几年来,心里头一次产生了某种想哭的情绪。 “惠子……” “嗖!” 可就在这时,岩胜视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旁边的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 他大喝一声,当即起身将惠子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只见黑暗中闪烁着一双幽绿的眼睛,伴随着某种低沉的咆哮,一只像狼一样奔跑的人形怪物以极快的速度突然扑了过来! 岩胜拉着惠子迅速侧身躲开,同时反手一刀快速斩出,直接削下了这只怪物的一条手臂! 怪物嚎叫一声,又奔入了一旁的树林。 借着火光的映照,兄妹俩在这一瞬间看清了这只怪物的外形。 它长得像人,头上和手臂上却又长着血红尖锐的犄角,浑身散发着恶臭,很像是那些话本故事中的吃人恶鬼。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快保护家主!” 不远处的一众武士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冲上前围在二人身旁。 然而这毫无意义。 黑夜之下,那只恶鬼从树林中再次冲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每次出现都会在众人的拼杀中带走一人,将其拖拽进树林的黑暗。 紧接着,树林中便会传来那人凄厉的惨叫,以及某种令人反胃的咀嚼吞咽声。 这只恶鬼就像是不会死一样,无论众人给它造成多大的伤害都毫无效果,就连被岩胜斩下的那条手臂都能瞬间恢复如初!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他们难道是遇鬼了吗?! 第6章 缘一的再次出现 “呃啊!” 又一声惨叫响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十几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岩胜和惠子二人。 冷汗从额头上流下,两人此刻已经退到一棵大树前,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黑暗,生怕错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嘻嘻嘻~” 尖锐的笑声突然从一侧的黑暗中传来,那只恶鬼竟然开口说话了。 “你们长得好像啊,该不会是兄妹吧?看起来都好美味的样子,我究竟该先吃哪一个好呢~不如~就先从妹妹开始吧?” “你找死!” 黑暗中,恶鬼再次扑来,岩胜大喝一声,上前一刀挥出。 刀身砍到实处,削下了恶鬼的一条大腿,然而它的速度丝毫不减,就这么越过了阻拦的岩胜,手脚并用地扑向后方的惠子。 “嘻嘻嘻~妹妹要死咯~” “惠子!” 恶鬼的脸上是狰狞的邪笑,耳边是兄长急切的呼喊,恶臭扑鼻而来,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靠近。 她要死了吗? 大脑一时间停止了运转,惠子下意识后退,双手本能地抓向四周。 她又要死了吗? 不要…… 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好慢好慢,指尖忽然传来了某种触感。 惠子本能地将其握紧,低头一看,是一柄插在地上的武士刀,就在几分钟前,它的主人也被恶鬼拖进树林里啃得七零八落。 在惠子握住刀柄的一瞬间,脑海中,某段久远到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记忆在此刻突然浮现,无比清晰。 那是缘一兄长打倒剑术师傅的记忆,她曾目睹过那场景。 腰腹,胸口,脖颈,脚踝…… 恶鬼已扑到身前,在死亡的威胁下,惠子爆发出了她此生最大的力气,此前从未握过刀的她举起手中沉重的武士刀,以无可挑剔的动作,将记忆中缘一挥刀的招式完美复刻! 腰腹! 胸口! 脖颈! 脚踝! 一口气连挥四刀,招招直击要害,当最后一刀将恶鬼击倒在地时,身首分离的它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啊咧?我怎么躺下了?” 不只是恶鬼震惊了,连后方的岩胜也跟着震惊了。 但下一秒他便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前,一刀刺入恶鬼的后背,将它钉在地上。 至于惠子,在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后,她整个人就仿佛脱力了似的,整个人跪坐在地,胸口不断起伏,眼神有点迷茫。 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把这只恶鬼打倒了? 武士刀掉落在地,她的双手颤抖不停。 “可恶啊!” 面前,恶鬼还在拼命挣扎,岩胜单膝压在它背上,死死按着手中的武士刀,朝还在发愣的惠子大声喊道: “快走!我摁住他!惠子你快回城里喊人过来!” “可是,兄长大人您……” “别废话!赶快!” “是,我明白了……兄长大人,请您一定要坚持住。” 根本就没有其他可以犹豫的选择,惠子连忙起身,她深深看了一眼岩胜,转身欲走。 可就在这时,在身下那只恶鬼不断的挣扎下,岩胜手中的武士刀突然崩断! 糟了! 岩胜瞳孔骤缩,失去这一层束缚,恶鬼终于挣脱了他的压制,猛一用力,直接将背上的他掀翻出去! “想走?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没有理会身后的岩胜,恶鬼径直扑向前面的惠子。 “惠子快跑!” 千钧一发之刻,一道身影从树林的黑暗中冲出。 满月之下,他如天神下凡,手持散发着滚烫红光的武士刀,转瞬间挥出数刀,轻易就将那只恶鬼的头颅斩下。 “缘一……兄长?” 回头看着这道突然出现的红发身影,惠子再一次愣在原地。 不只是她,岩胜也是如此。 他愣愣地看着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缘一,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日轮刀,看着脚边那只被他轻易斩杀的恶鬼,看着他那平静至极的神情…… 这一瞬间,嫉妒与憎恶再一次灼烧起岩胜的五脏六腑。 时隔十二年的时间,缘一再次出现了……以一个对岩胜而言最糟糕的方式。 “非常抱歉,兄长大人,是我来迟了。” …… 从缘一兄长的口中,惠子大致了解到了当年他离开继国家之后的经历。 缘一当年确实没有去寺庙,而是随着自己的心意随意奔跑,最终到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在那里,缘一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少女,少女名为诗,他与这位少女一起生活了许久,最后甚至结为了夫妻。 但好景不长,在缘一某次外出寻找接生婆的途中,恶鬼袭击了他们的住宅,将怀有身孕的诗残忍杀害。 这之后,缘一遇到了前来追讨鬼的鬼杀队队员,并经由对方的介绍加入专门讨伐恶鬼的鬼杀队,成为了一名猎鬼者。 也是从缘一的口中,惠子才终于知晓,这个世界存在名为鬼的生物。 它们只能在夜晚出没,喜食人肉,拥有无穷的寿命,受伤了也能很快恢复,其中某些强大的鬼甚至还拥有名为血鬼术的异能之力。 想要彻底杀死这些生物,就只能用鬼杀队铸造的日轮刀进行斩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仅仅是听完缘一的描述,岩胜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鬼杀队。 缘一对此很感动,在他看来,兄长愿意放弃武士的身份,与他一同加入讨伐鬼的事业,这是莫大的牺牲。 也是兄长在意他,爱他的表现。 可惠子却从岩胜的眼中,看出了他真正的想法。 并非是为了杀鬼,亦非出于对鬼的仇视,在岩胜的眼眸深处,惠子所看到的,唯有他那颗急切渴望追赶上缘一的内心。 以天神之姿出场的缘一,以无法阻挡的方式,再一次深深点燃了岩胜内心的嫉妒之火。 母亲大人,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惠子对此感到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惠子,你真的不愿意留下吗?” 鬼杀队的驻地外,面对缘一的挽留,惠子只是摇了摇头。 和积极的岩胜不同,惠子并没有想要留下的意思。 “缘一兄长,您不用再说了。” 她先是看了一眼目光复杂的岩胜,然后又看向欲言又止的缘一,这才微笑着说道: “鬼杀队并不差我一个人,比起这里,继国家才更需要我。” 听到她这句话,岩胜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当他决定加入鬼杀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抛弃继国家,抛弃自己的妻儿了。 “更何况,离开也并不是永别,只要有时间,我都会来看望两位兄长的。” 第7章 未曾覆灭的继国家 往后的半年多,惠子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继国家所统治的城镇。 她以女性的身份出任继国家的家主,迅速安抚住陷入混乱的一众家臣,并集中力量击退了想趁火打劫的邻国军队。 得益于她的努力,突然失去岩胜的继国家并没有因此覆灭,而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段动荡期,得以继续维持统治。 在这之后,只要一有闲暇,惠子都会来鬼杀队的驻地住上几天,照顾在这里的两位兄长。 随着交流的增多,惠子对于鬼杀队这一存在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是一个并未受到幕府正式认可的组织,其首领由着名的产屋敷一族之人担任。 鬼杀队为追杀名为鬼舞辻无惨的鬼王而诞生,至今已经与其纠缠了数百年之久! 虽然听起来很厉害,但实际上,在缘一加入鬼杀队之前,鬼杀队的剑士仅仅只是拿着日轮刀,以自身粗糙的剑技与恶鬼展开不要命的搏杀,死亡率极高。 缘一的到来为鬼杀队带来了呼吸法。 这是一种能强化心肺功能,令人体血液在短时间内汲取大量氧气,让剑士的身体能力瞬间大幅上升,进而暂时拥有与鬼相当的体能的强大技法。 虽然缘一兄长解释得头头是道,但惠子还是感觉有点不科学。 但转念一想,这个世界既然都能存在鬼这种生物,以及缘一兄长这样拥有神赐之力的人,相比起来,这看似不科学的呼吸法,似乎也合理了很多…… 缘一待人真诚无私,无论是面对谁,他都会将自己的剑技和呼吸法倾囊相授。 但遗憾的是,鬼杀队中的剑士别说达到和缘一相同的高度了,就连能掌握他的日之呼吸的人都不曾有过。 于是,缘一开始结合所有人各自擅长的领域,耐心指导他们对呼吸法进行改良,创造出适合他们自己的呼吸法。 至此,以起始呼吸·日之呼吸为基础,炎、水、风、雷、岩五大基础呼吸法诞生了。 呼吸法的出现使得鬼杀队的战斗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猎鬼者们以摧枯拉朽般的势头击杀了大量的鬼。 因为无法承受太阳的力量,岩胜最终也未曾学会日之呼吸,但他还是凭借自身的天赋,创造出了独属于他的月之呼吸。 由于岩胜与缘一之间的兄弟关系,再加上那仅次于日之呼吸的威力和掌握难度,月之呼吸也被鬼杀队的剑士们一致视作是和日之呼吸并列的起始呼吸法。 但惠子清楚,岩胜兄长心中其实从未承认过这一点,就如同他给自己的呼吸法所取的名字那样—— 皓月岂可与太阳争辉? 哪怕岩胜如今的实力已经超越了鬼杀队内除缘一以外的所有剑士,哪怕他的头上已经出现了和缘一类似的斑纹,他也从不认为自己就达到了能够和缘一并列的程度。 但岩胜并未受到打击,强大的执念驱动着他刻苦训练,他始终认为,只要自己勤加练习,终有一日一定能追赶上缘一的脚步…… “……” “哦!惠子小姐,你又来啦!” 又一次来到鬼杀队的驻地,训练场上,那长得像只黄色猫头鹰的炼狱家剑士热情地向惠子挥手打招呼。 “真好啊!我要是有这么个妹妹就好了!” 他的身旁,是一只小一号的“黄色猫头鹰幼崽”。 正在努力挥剑的幼崽在看到惠子后,也停下手中的动作,跟着自己老爹一起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就是!我要是也有这么个姐姐就好了!” “臭小子!占你老爹便宜是吧?!” “好痛!” 炼狱家的孩子真的很像呢,就连发型都没有什么区别…… 朝打闹的父子俩点头微笑,惠子喊着刚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缘一,一同去了岩胜的房间。 “兄长大人,我进来了。” “嗯。” 轻声问候一句,得到肯许后,惠子提着手中的食盒,与缘一一同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岩胜早已正襟危坐。 哪怕已经成为鬼杀队的剑士,岩胜也从未放下过这些被他刻在骨子里的武士礼仪。 惠子也不在意,进屋后就和缘一一起将食盒中还带温热的饭菜一一拿出,放在桌上。 时隔数月之久,这是继国家兄妹难得的一次聚餐。 对惠子而言,这样的久别重逢让人欣喜。 她并不像自己这两位兄长一样有太大追求,对她而言,只要能和自己的亲人一同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就足够了。 “惠子,家里最近情况如何?” 围坐在桌旁,兄妹三人都拿起了筷子,由于岩胜并不是话多的类型,因此便由缘一主动打开了话题。 “家中一切安稳,就是小侄儿前些时候生了场病,不过兄长大人不必担心,这几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惠子说着,看向了对面的岩胜。 她口中的小侄儿,自然就是指岩胜的孩子。 岩胜加入鬼杀队是抛妻弃子过来的,身为一名武士,身为一城之主,他抛弃了自己的地位与荣耀,一心只想加入鬼杀队这么个不入流的民间组织。 这在这个时代的权贵看来,绝对是称得上奇耻大辱的事情。 因此,为了维护继国家的名誉,也是为了岩胜本人的名誉,惠子直接对外宣布了岩胜的死讯。 这虽然保住了岩胜的名誉,却也导致如今的岩胜有家不能回,只能依靠惠子这个中间人得知自己妻儿的消息。 “谢谢你,惠子。” 终于放下手中的碗筷,岩胜开口说道。 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自然知道惠子是为了谁才做的这些。 虽然岩胜本人对自己那所谓的妻儿并不是特别在意,但看到自家妹妹为自己如此忙前忙后,心中却也不免感动。 得到岩胜的肯定,惠子先是愣了一瞬,脸上随即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兄长大人无需如此,这些都是惠子应该做的。” 一旁的缘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落在正不停分享家中趣事的惠子身上,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 17岁的继国惠子,简直像一朵即将盛开的花蕾般烂漫可爱。 继国缘一在不知不觉间,期盼着这朵花蕾将在春天盛开。 因为他从未想过,她真正绽放的样子,会是那样的丑陋。 第8章 我要创造一个能让妹妹健康成长的世界(不是) “兄长大人您知道吗,小侄儿他竟然……” 餐桌上,惠子仍在不停说着这几个月来家中发生的趣事,语气轻快。 她总是如此,明明平时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管对谁都要用敬语,可只要一说起身边亲人的事情,就会完全变样。 缘一看着自家这无论容貌还是品性都接近完美的妹妹,心中也同样感到高兴。 也不知道这么好的妹妹,未来究竟会便宜哪个家伙?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缘一整个人突然一愣。 是哦,惠子马上就快十八岁了,确实早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想到这里,缘一脸色一正。 “惠子。” “怎么了,缘一兄长?”惠子疑惑地看了过来。 “你有喜欢的人吗?”缘一认真问道。 和岩胜不同,并没有受到过什么武士教育的缘一,对于所谓的门当户对并没有什么执着。 在他看来,成亲这种事情就应该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 缘一这个问题刚问出口,对面的岩胜也跟着看了过来。 瞬间猜到了缘一的想法,惠子脸色顿时一僵。 “缘一兄长,您是想让我嫁人吗?” 岩胜以前也为她安排过一次亲事,对方还是邻国大名的长子,可谓是门当户对。 可就在继国家因为岩胜的“死亡”而陷入内乱的时候,这位邻国大名却突然背弃两家多年的盟约,以为继国家平叛的名头举兵入侵。 在这个时代,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哪怕是多年的盟友,也很可能会趁你最虚弱的时候突然捅上致命一刀。 但在惠子的领导下,继国家成功挺过这次危机,击退了来兵。 至于和惠子有婚约的那位大名长子,他在双方的这场战斗中不幸阵亡,其尸首也落入继国家手中,最后被惠子用来狠狠敲了那位邻国大名一笔。 人都没了,两家的婚事自然也就告吹了。 “嗯,惠子你的年龄不小了,确实该考虑这件事了。” 缘一如实说道。 然而,一向乖巧听话的妹妹,这次却明确的向他表示了反对。 “兄长大人不必说了,我没有要想嫁人的打算。” 惠子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平心而论,在缘一回归之前,惠子对于成亲之事确实没什么想法,完全是随着岩胜的安排走。 但现在不同了。 岩胜抛妻弃子,随着缘一加入鬼杀队,不但两位兄长之间的关系需要她照顾调和,继国家也需要她这位女家主去稳定局势。 如此关键的时刻,惠子怎么可能抛下这些去嫁人?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完全不给两位兄长再多说什么的机会,惠子突然伸手拿过岩胜的碗,笑着问道: “兄长大人,我再帮您盛一些饭吧?” 清楚了惠子的态度,岩胜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嗯。” 惠子不仅是他的妹妹,也是继国家如今的家主。 对极为注重阶级尊卑的岩胜而言,只要是惠子认真思考后的决定,他都不会去反对。 至于缘一,他在岩胜面前就是个弟弟。 虽然还想说些什么,可既然大哥都发话了,缘一眼下也只能听从。 也罢,等过段时间再和惠子单独谈谈吧…… 就在兄妹三人这短暂的沉默中,意外突然发生。 毫无征兆的,只见惠子的左手突然一抖,手中的碗也因此掉落在地。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黑色的陶碗在地上摔成了无数碎片,里面还剩着一些的米饭撒得到处都是。 “欸?” 低头看着脚边的碎片,惠子整个人愣在原地,有点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碗掉的前一刻,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突然一阵酸麻,然后整条左臂就使不上力气了。 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瞬间,等惠子再尝试挥动手臂的时候一切又恢复正常,好似刚才的感觉都是她的错觉。 是意外吗?还是…… “惠子,不要浪费粮食。” 对面,岩胜突然开口提醒道。 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只当是惠子不小心手滑才让碗摔在了地上。 “是,兄长大人,非常抱歉……”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惠子从食盒里又取出一只备用的陶碗,盛满饭后递给岩胜。 整个过程中,缘一都紧紧盯着她的左臂,脸上的神情极为凝重。 和兄妹俩不同,在惠子摔碗的同时,拥有通透世界的缘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她体表皮肤下隐藏的异样。 血管的硬化萎缩造成了大脑供血不足,从而进一步引发了身体肌肉的不正常反应,这是……和母亲大人当初一样的情况! 惠子,得了和母亲相同的病? 是遗传吗…… 脑海中,母亲朱乃于病痛折磨中痛苦死去的记忆再次浮现。 看着面前已经恢复笑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毫无察觉的惠子,缘一的内心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惠子……” “嗯?缘一兄长,怎么了?” 惠子疑惑地问道,她有点不太理解,自家兄长为什么会突然用这种难过悲痛的眼神看着她。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左手有些不舒服?”抱着最后一次侥幸,缘一试探询问。 原来如此,是在担心我的身体吗? 心中一暖,惠子点了点头,如实回答。 “嗯,的确有一点,有时候确实会觉得左手不太好使力,不过这都是偶尔才会发生的情况。 兄长大人不用担心,想来这都是我平时总喜欢用左手的缘故,以后我多换着点右手就行了……” 惠子还在耐心地解释着,丝毫未察觉到缘一那愈发阴沉的脸色。 不会有错的。 先是难以发力,随后逐渐僵硬麻痹,最后彻底无法动弹……这完全就是和母亲大人相同的症状。 而惠子发病的时间甚至比母亲大人当初还要早! 他该怎么办? 就这么看着惠子重走一遍母亲当初的老路,然后在痛苦中死去吗? 缘一下意识将手攥紧,手中的竹筷瞬间崩断。 “缘一兄长?” 不,不会的。 惠子的症状还早,如果勤加锻炼的话,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当初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事情,于妹妹身上再次重现! 没错,只要勤加锻炼,或许还来得及…… “惠子,加入鬼杀队吧。” 内心已经做出决定,缘一抬头看向自家妹妹,语气不容置疑。 “从明天开始,我亲自带着你训练。” “……欸?” 第9章 被神明抛弃的身体 由于缘一的强硬态度,惠子最终也加入了鬼杀队。 以出家为借口,她卸掉了继国家家主的身份,将领地的政务托付给几位忠心的家臣,从此和两位兄长一起住在鬼杀队的驻地里。 在鬼杀队的日子根本谈不上轻松,缘一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真的是每一天都不放过她,天天逮着她往死里练,连一点偷懒的机会都不给。 对于自家兄长这突然的决定,惠子完全无法理解,因为她既不存在对鬼的刻骨仇恨,也没有一副能称得上强健的身体。 像她这样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适合加入鬼杀队。 惠子实在想不明白,缘一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她决定不再去想。 既然是缘一兄长的决定,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非常厉害,惠子。” 训练场上,看着惠子将一整套日之呼吸的剑招动作完美施展,就连缘一都有些惊讶,语气毫不吝啬赞赏。 想要真正发挥出呼吸法的威力,仅仅只是掌握剑招是不够的,还需要搭配上各呼吸法独特的呼吸窍门。 而惠子刚才显然没有运行呼吸法,仅仅只是对日之呼吸的剑招动作进行了模仿。 可即使如此,也是非常厉害了。 因为就在一刻钟前,惠子才是第一次看到缘一施展日之呼吸的招式。 可就是这么一次,她就将日之呼吸的所有剑招全部记住,并且还能以与他丝毫不差的完美动作将其施展! 不只是日之呼吸,在这之前,惠子就已经用同样的方式,将五大基础呼吸法,甚至连岩胜的月之呼吸的招式都全部掌握! 无论是多么复杂的招式,只要看一眼,就能将其刻印在脑海中,随时施展出来。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但与这恐怖天赋相对应的是,惠子对所有的呼吸法都不适配。 就连公认的门槛最低、适配性最高的水之呼吸,她也只能是勉强使用,发挥出的威力那更是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比一般的鬼杀队剑士都还要差一些,和她两位天才的兄长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惠子的身体,就仿佛是被神明所抛弃,她根本就没有使用呼吸法的才能。 这样的她别说使用呼吸法强身健体,能不受到反噬就该谢天谢地了。 缘一对此有些绝望。 但很快他便重新打起精神。 没关系,既然现有的呼吸法都不行,那他就再创造一个呼吸法出来,创造一个能够和惠子的身体完美适配的呼吸法! “缘一兄长,接下来是要训练什么?” 见缘一一直站在边上发呆,惠子走过来问道。 为了方便训练,如今的她没有再穿和服,而是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黑色劲装,淡红的长发也用一根发带扎成了马尾,整个人少了几分雍容华贵之气,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接下来的几天,惠子你就好好休息吧。”缘一回过神,开口说道。 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琢磨一下该给自家妹妹弄个什么呼吸法。 惠子闻言,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但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这段时间天天两眼一睁就是练,两眼一闭就是睡,整天除了挥刀就是跑步,跑完回来接着挥刀。 惠子整个人都麻了,就连吃饭时候看着手中的竹筷她都觉得像两把日轮刀,特别想拿起来挥两下,还因此差点被岩胜兄长一顿训斥。 两世为人,惠子就没有这么累过。 缘一兄长要是再不让她休息,她都要忍不住偷偷逃回继国家了…… 接下来几天,缘一果然如他所说那样,没有再逮着惠子训练,而是一个人蹲在训练场上,整天琢磨着弄给自家妹妹的呼吸法。 惠子难得有了几天空闲,但也没有真的休息,她决定用这点时间,给两位兄长分别做件衣服。 虽然鬼杀队里也有现成的布料,但惠子还是想去附近小镇的布店里,亲手挑选合适的布料。 “既然如此,就让我陪惠子姐姐你一起去吧!” 黄色猫头鹰幼崽站在惠子面前,双手叉腰。 他的名字叫炼狱秀太郎,今年六岁,是鬼杀队炎柱的长子,被炎柱作为接班人培养,小小年纪就开始在鬼杀队里训练,也是鬼杀队驻地里唯一的小孩。 或许是缺少同龄人的缘故,秀太郎经常会来找惠子玩,一直将她当做姐姐对待。 “惠子姐姐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见惠子面露犹豫,秀太郎当即大声说道: “作为报酬,惠子姐姐你也要给我做件衣服才行!” 什么啊,臭小鬼,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啊…… 惠子无奈笑了,但还是点头同意。 …… 离开鬼杀队驻地,傍晚时分,惠子带着秀太郎抵达了附近的小镇。 町街的景色惠子早已见过不少,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鬼杀队驻地的秀太郎而言,这人来人往的场景显然还是第一次见。 兴奋的他拽着惠子的衣服在人群中到处窜个不停,每看到一个稀奇的东西都要大喊一声。 “惠子姐姐!你看你看!那个老爷爷好大的鼻子!他长得好奇怪啊!他说的''爷酥''又是什么意思?能吃吗?!” “他是来自南蛮的传教士,是从别的国家渡海过来传教的,耶稣是他们的信仰,不能吃的……” “还有那个那个!惠子姐姐你看!那边的台子上有好多姐姐在跳舞哦!好奇怪,为什么有些姐姐要穿男孩子的衣服?咦?那位姐姐她是要脱……” “那叫倾奇舞,听说是出云大社某位巫女创造的特殊舞蹈……好了,快走,小孩子不能看这种舞。” “什么嘛……那我们先去找一家饭馆吧!我感觉肚子饿了!” “再忍一忍,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先去布店把布料买……等等!秀太郎!不要乱跑!” “略略略~” 秀太郎扮了个鬼脸,一个转身跑进了人堆里。 一通闹腾,等惠子好不容易带着他在布店里挑完布匹,又去附近的饭馆喂饱他的肚子后,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下去。 此时町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摊贩们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第10章 初遇鬼舞辻无惨 领着手里还拿着糖串的秀太郎走出饭馆,惠子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空,眉心微皱。 “这么晚了,希望路上不会遇到什么事吧……” 虽然鬼杀队的驻地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只要翻过几座山就能到,但走夜路终归是有风险的,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小孩。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应该惯着秀太郎,不然这个时候她早回去了。 这下又要让兄长大人他们担心了…… 惠子在心里叹息,身旁的秀太郎对此却毫无察觉,只是明亮一笑,用力拍了拍他腰间那柄缩小版的日轮刀,露出满口的大白牙。 “别担心!惠子姐姐!遇到危险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不,秀太郎,真要遇到危险,我觉得我保护你的可能性应该要更大一些。 看着他那真诚的笑容,惠子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微笑道: “嗯,谢谢你……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着,刚出小镇不远,就迎面遇上了朝镇子方向走来的一对男女。 这其中,女人跟在男人的身后,身穿紫色花纹和服,就连瞳孔也是暗紫色。 女人的容貌端庄漂亮,身上自带一股哀怨忧郁的气质,看上去比惠子稍微年长一些,从那挽起的束发能够看出,她肯定已经成亲了。 走在她身前的男人则穿着华贵的黑色纹饰和服,瞳孔呈现渗人的血红色。 男人留着独特的泡面头发型,发丝凌乱地卷曲着,和这个时代普遍的习俗显得格格不入。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惠子就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危险。 就像是兔子遇到了猛虎,死亡的威胁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逼近。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将秀太郎拽到自己身边,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握着腰间的日轮刀刀柄,低着头,小心翼翼与这对诡异的男女擦肩而过。 整个过程,男人连看都没看两人一眼,就这么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去,脸上是狂放不羁的笑容。 女人似乎看了惠子一眼,但也没有做任何表示,就这么跟着男人离开了。 直到双方拉开十几米的距离,惠子这才将自己颤抖的手从刀柄上移开,轻轻舒了口气。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就刚才那短短的几秒钟,自己的后背竟然已被汗水打湿! 如此恐怖的压迫感,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让她恐惧到全身颤抖。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不,那双血红的瞳孔,还有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真的是人吗? 难道是鬼? 身旁,秀太郎明显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看向男人尚未走远的背影,开口说道: “惠子姐姐,那个男……唔!” “别多问,赶紧走。” 完全没有给他多说话的机会,惠子直接捂嘴,揪着他的后衣领就把他提走了。 “嗯?” 后方,鬼舞辻无惨似乎听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奇怪,刚才是不是有个女人和小孩从我旁边过去?”他开口问道。 身旁的珠世只是低着头,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语气回道: “不知道,我没有注意。” “哼,算了……” 想不起来,也懒得在意,鬼舞辻无惨转身继续朝小镇的方向走去。 “走吧,听说这镇子上有人知道蓝色彼岸花的消息,希望这次可别再让我失望了……” 珠世没有回应,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角的余光微微瞥了眼后方。 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 另一边,惠子在和无惨二人擦肩走过后,抱着秀太郎直接一口气跑出几百米,直到她的双腿沉重得再也无法抬起后,她才终于停下! 那个男人绝对是鬼! 而且还是一只实力极为可怕的恶鬼! 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惠子胸口剧烈起伏。 刚才那个男人带给她的压迫感甚至超过了岩胜兄长! 这种级别的恶鬼,绝不是自己这连呼吸法都用不好的废柴剑士能对付的! 惠子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刚才再跑得慢一些,很可能就会死在那两只恶鬼手下! 但还好,她成功逃走了…… “惠子姐姐!刚才那两个人!他们绝对是鬼!” 身旁,被惠子抱着跑了一路的秀太郎还在大声喊着。 “嗯,我知道……” 惠子轻轻点头,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 “那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逃走!身为鬼杀队的剑士,我们……” “不要莽撞,秀太郎。” 打断他激动的话语,惠子缓缓站起身。 “那两只鬼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赶快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告诉缘一兄长。” 没错,这种级别的恶鬼,恐怕只有缘一兄长能够对付。 “可是……” “没有可是!” “唔……” 看着被自己吓到低头不敢说话的秀太郎,惠子的语气不由软了许多,她蹲下身,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 “秀太郎你要记住,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活人永远能比死人做到更多,所以,要更多珍惜自己的生命,明白了吗?” “嗯……”猫头鹰幼崽轻轻点头。 惠子见状,笑着站起身。 “明白就好,走,我们赶快回去。” “回去?你们要回哪里去?” 就在这时,一旁的树林里突然传来异动,一道肥硕的身影从中快速冲出,朝着二人的位置笔直袭来! “快躲……咳!” 千钧一发之际,惠子将秀太郎用力推开,自己却在想要拔刀的瞬间,被掐着脖子抵在树上。 血腥的恶臭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扭曲的丑脸。 “快放开惠子姐姐!” “哦哟?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味道一定很不错吧?” 赤红的双眼,尖锐的獠牙,嘴边的血迹,以及那超越正常人类的肥硕体型,这些特征都在表明着眼前这只生物恶鬼的身份。 奇怪,为什么鬼杀队驻地附近会有这么多鬼? 还不等惠子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见对面的树林深处,又一只瘦高鬼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条啃了一半的人类大腿。 “兄长,你可不能吃独食啊,总得给我留一个吧?” 他单手提起试图攻击肥硕鬼的秀太郎,满脸嬉笑。 还有一只?! 第11章 她一定要活下去! 这里竟然有两只鬼?! 看到从树林里走出的瘦高鬼,惠子心中不由一阵绝望。 “放开!放开我!” 身旁,秀太郎的挣扎声不断传来。 “哦哟,这小鬼头还挺有劲儿啊?” 年幼的他被瘦高鬼揪着头发提在半空,就连手中那柄小小的日轮刀也被夺走。 “小鬼,这么小的武士刀,你拿来杀鸡的啊?” 瘦高鬼显然是不认识日轮刀,只是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到一边,他看着手中拼命挣扎的秀太郎,那张沾满人体碎肉的血嘴逐渐裂开。 “好香啊,刚刚获得那位大人赐予的力量,我都还没吃过小孩的肉呢,小鬼你告诉我,你想让我从哪里开始吃你?是腿?手?肚子?还是头啊?” 瘦高鬼每说一个位置,就会用尖锐的手指在对应身体部位点一下,他欣赏着秀太郎眼底深处的恐惧,口中发出尖锐的笑声。 “嘻嘻嘻!果然还是得先从腿开始才行,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这小鬼叫得更久一些啊!” “秀……太郎……” “你还有闲心担心他啊?” 脖子上的手突然攥紧,强烈的窒息感顿时萦上心头,惠子身前,只见肥硕鬼那张丑陋的鬼脸缓缓靠近,在稀疏的月光下显得狰狞扭曲。 “他是你弟弟吗?可你们长得也不像啊……别怕,我和我弟弟不同,我下嘴很快的,保证让你一点痛苦都没有。” 说着,肥硕鬼双手掐着惠子的脖颈将她固定在树上,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腥臭的涎水从嘴角滴落,恶鬼的口中尽是歪七八扭的尖锐獠牙,恶臭扑鼻而来。 在这一刻,对死亡的恐惧再一次犹如毒蛇那般缠绕住惠子的全身。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不断靠近的血口,身体僵硬到几乎无法动弹。 要被吃了,她会被这只鬼吃掉的…… 缘一兄长,您在哪里? 快来救我…… 她近乎本能的在内心呼唤着,希望自家兄长能再次如天神下凡般现身,将她从这只恶鬼手中拯救。 但是这一次,缘一并没有出现。 不要…… 她还不想死。 她想活着…… 脑海中,无数记忆片段在这瞬间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 惠子看到了被前世父母放弃治疗的那个自己,看到了这一世在痛苦挣扎中逝去的母亲朱乃,看到了郁郁而终的父亲大人,看到了自己和岩胜兄长遭受恶鬼袭击的那个夜晚…… 这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定格在了母亲朱乃于那场梦中最后对她的那句祝愿。 【惠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她要活下去! 心脏在极速跳动,如鼓声震动耳膜,体温快速攀升,如火焰般炽热全身! 对死亡的极度恐惧,想要活下去的无穷执念,全都在这一刻化作惠子再次驱动身体运转的力量源泉! 她一定要活下去!! 刀光闪过,肥硕鬼掐着惠子脖颈的双手被齐齐切断! “什、什么?” 额头上,深红的火焰斑纹突然浮现。 终于拔出了腰间的日轮刀,惠子口中轻吐出一丝橘红色的气息,她抬头看着还处在震惊中的肥硕鬼,丝毫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日之呼吸·一之型·圆舞! 运行呼吸法的窍门,刀身之上火焰环绕,肺部在扩张,血液在加速奔涌,惠子双手紧握刀柄,一跃而起,遵照着刻印在脑海中的缘一挥刀动作,将手中的日轮刀横向斩出! 犹如滚烫的刀刃划开黄油,弧形火焰斩击之下,肥硕鬼的脖子被轻松斩断,那颗丑陋的头颅也随之高高飞起。 “啊?” 一阵天旋地转,直到头颅落地,肥硕鬼才终于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竟然被斩首了?! 这怎么可能?! 没有再去管这只将死之鬼,一刀将肥硕鬼的头颅斩下,惠子没有丝毫停顿,脚尖一点,扭转身形,再次挥刀冲向了另一旁的瘦高鬼。 缘一兄长曾说过,她没有使用呼吸法的才能,哪怕是最温和的水之呼吸,都会与她的身体产生冲突。 这句话是真的。 仅仅只是将日之呼吸的呼吸窍门运行了不到一秒,仅仅只是挥出了一刀,惠子就感觉自己的肺部传来仿佛被火焰灼烧般的疼痛。 如果是之前训练的时候,她现在肯定已经平躺在地,无法动弹了。 但不知为何,惠子能感觉到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出奇的好。 肺部很痛,但还能忍受! 身体很重,但还能动弹!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还可以再挥出一刀! 没关系,这一刀就足够了! “嗯?” 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已经将秀太郎的一只腿含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咬下去的瘦高鬼闻声回头,只看到一抹不断放大的橘色火焰向自己快速袭来! 日之呼吸·一之型·圆舞! 刀刃挥过,瘦高鬼的脖颈被轻松斩断! 惠子落到地上,低头看着瘦高鬼逐渐化为灰烬的身躯,脸上是终于松了口气的表情。 结束了! 是她杀了这两只恶鬼,他们活下来了! 她看向秀太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顿感大脑一阵眩晕,鲜血也从口中不断溢出。 “咳……” 还不等惠子反应过来,紧接着她就又感觉到自己的左半边身子突然失去控制,整个人瞬间摔倒在地。 欸? 奇怪…… 惠子用力想要起身,可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左半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完全不受控制。 怎么会? 难道这也是强行使用日之呼吸的后遗症? 可是,为什么只有左半边身子是这样? 左半边…… 突然,母亲朱乃的病症在她脑海中浮现。 左半边,难不成…… 意识到某种可能性,惠子瞳孔骤缩。 “惠子姐姐!” 身前,秀太郎将自己腿上的鬼头一脚踹飞,连滚带爬地奔向惠子,用力将她扶起,担心得都快哭出来了。 “惠子姐姐你感觉怎么样了?你吐了好多血,你是不是快死了? 哇……对不起,都怪我在镇子上耽搁了时间,才让你遇到了危险,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黄色猫头鹰幼崽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个不停,见他这副模样,惠子只得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勉强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没事了,我不会死的,我们快走,快回……驻地……” “惠子姐姐!” 第12章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惠子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看到前世的父母在最后接受了医生的提议,她的身体终于被治好,她终于得以走出医院,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之后,她还看到了这一世的母亲朱乃,她看到父亲大人找来的名医治好了母亲的身子。 她看到母亲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缘一兄长没有离开继国家,父亲大人没有因此郁郁而终,就连岩胜兄长也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她看到继国一家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看到他们都在朝她招手。 可等惠子想要走过去时,两位兄长和父亲大人却都不见了,她只看到母亲朱乃独自坐在那里,脸上是那慈爱温柔的笑容。 母亲似乎是在等她。 惠子走上前去,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的左半身变得更沉重一分。 她拖着已经失衡的身体竭力往前,耳畔却不知为何,突然响起了两位兄长的声音。 “缘一,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遗传,惠子的情况,和母亲大人当初一样……” “惠子她自己清楚吗?” “之前应该不清楚,我也还没告诉她,只是……” “好了,之后再说吧,惠子应该快醒了。” 缘一和岩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口中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话,似乎就站在她的身边,可她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兄长大人,你们在哪里?” 身体越发沉重,惠子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好痛……” 周围的场景在极速崩塌,莫名的恐惧萦绕在心头,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好晕,意识也在逐渐远去。 “别害怕,惠子。”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听到了母亲朱乃的声音,那是一句她无法理解的话。 “母亲会陪着你一起,别害怕。” 只是,直到最后,惠子也没能走到母亲的身旁。 “……” 等惠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头顶是木制的房顶。 肺部还在隐隐作痛,伴随着每次呼吸都像是被针扎似的。 这里……是鬼杀队驻地的医馆? 惠子撑着床板坐起身,在这个过程中,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左半边身子有些迟钝。 “惠子?” 医馆的门被推开,缘一连忙走了进来,似乎他刚才一直都在门外。 “缘一兄长?是你将我们带回来的吗?秀太郎呢?” “放心吧,秀太郎没事,昨晚你们一直没有回来,我就出发去镇上找你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受伤昏迷的你和秀太郎。” 缘一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开口说道: “首先恭喜你,惠子,你也成功开启了斑纹。” 在惠子的左额头上,是一块如火焰般的深红色斑纹,同为火焰,继国家的三兄妹就连斑纹的样式都相差无几。 只是和两位兄长比起来,惠子的这抹“火焰”既不茁壮,也不旺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另外,昨晚具体的事情经过我已经听秀太郎说过了,在鬼杀队驻地附近出现这么多只鬼确实不正常。 根据主公大人的推测,惠子你们昨晚碰见的那对男女,极有可能就是鬼舞辻无惨和他的某位部下,而之后袭击你们的那两只胖瘦鬼,应该也是昨晚才受到鬼舞辻无惨的转化。 不过惠子你也不用担心,主公大人他说……” 不对。 完全不对。 静静看着面前说个不停的缘一,惠子的心里逐渐泛起涟漪。 她了解自家兄长,缘一和她一样,都是会将亲人放在首位的性格。 自己的妹妹才刚从生死边缘走过,以缘一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必然能观察到惠子的身体尚未恢复的这一事实。 可缘一不但对此避而不谈,反而还滔滔不绝和她说起了斑纹和鬼舞辻无惨的事情…… 这完全不对。 缘一有事情瞒着她。 “缘一兄长。” 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惠子看着面前的缘一,用最直接的方式询问道: “我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似是没想到惠子会如此直接,缘一整个人顿时愣住,口中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可惠子就这么看着他,沉默之中,两人的目光相互对视着,最终还是缘一先挪开了视线。 “对不起,惠子……” 眼帘低垂,缘一低声说道: “你的情况,和母亲大人当初……一模一样。” 心脏瞬间缩紧,哪怕心里早已有了猜测,可当听到这话从缘一口中说出时,惠子还是感到一阵无法遏制的绝望与恐惧。 和母亲大人一样……这已经是最委婉的说法了。 在场的兄妹二人心里都清楚,母亲朱乃当初究竟是怎么病逝的。 突然之间,惠子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年里她的左手会越来越难以用力。 她终于明白,明明只是摔了个碗而已,缘一兄长那天为什么会用如此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会那般强硬地将她留在鬼杀队里,还整日亲自指导她这种毫无才能的人进行训练。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惠子的身子止不住在颤抖,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仅仅是做出抬起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会显得迟钝的左手,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缘一兄长是拥有神赐之力的人,他的眼睛从不会看错。 所以……她是快死了吗? 就像母亲那样? 遍体生寒,名为死亡的寒意再一次缠绕上惠子的全身,它就像是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毒蛇,时时刻刻都纠缠着她,哪怕她已重生一世,也依然不放过她。 “对不起,惠子……” 床边,缘一还在不停地道歉。 强行运行日之呼吸,这不但对惠子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造成了毁灭性的伤害,还大大刺激了那潜藏在她体内的病灶,极大加速了她的病情发展。 这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强行要惠子加入鬼杀队,她根本不会遭遇如今的这些事情。 如果不是他要惠子测试呼吸法的适配性,惠子也不会因此记下日之呼吸的招式窍门。 如果惠子没有强行运行日之呼吸,她的病情最快都还要一两年的时间才会出现明显症状。 如果他昨天也跟着一起去小镇,惠子也不会被逼到如此险境。 如果…… 但这世间,没有如果。 “惠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第13章 她再没有祈祷过哪怕一次 畏惧死亡是生物的本能,惠子并不否认这世间存在极少数人能够克服这种本能。 可除此之外,那些口口声声对死亡无所畏惧的绝大多数人,不过是因为他们从未真正体会过,那种被死亡一步步逼近的绝望罢了。 从小镇回来的那天起,惠子的身体就出现了明显的不协调。 她的左半边身子时常跟不上右半边身子的行动,僵硬,无力,不管做什么都要慢一拍,哪怕是最简单的动作也是如此。 最开始,惠子还尝试想用大量的针对训练来恢复左半身的协调性。 但很快她便发现,这不但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还起了反效果。 训练越多,她的左半身就越迟钝,越难以控制,就像是一台早已破旧的机器,越是想让它恢复运转,它就越接近报废。 凭借前世住院时积累的那点浅薄医学知识,惠子很快意识到,她的病并不完全是在身体上,左半身的不协调只是结果,她真正的病因则在大脑。 在前世,她和母亲朱乃这样的病情,一般被称作脑梗。 这是一种由于大脑的血液循环出现障碍,从而导致脑组织因缺血而逐步坏死的疾病。 人类脑组织的受损是完全不可逆的,一旦坏死,其对应控制的人体部位也会逐渐失去控制,也就是由脑梗引发的半身偏瘫。 惠子和母亲朱乃的情况都是如此。 在前世,脑梗就是一种极难治愈的疾病,而在这个世界,这更是毫无疑问的绝症。 她是不可能被治好的。 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母亲当初的结局,就是她早已被注定好的未来。 而且她抵达这个未来的时间,绝对会比母亲更早,更快。 哪怕缘一兄长没有告诉她具体的时限,惠子也能明显感觉到死亡逼近的脚步声。 它就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在每一个惠子不受控制摔倒的深夜,都会缩紧那缠绕在她身上的冰冷寒意。 一丝又一丝,它仿佛就是要让她彻底品尝这种死亡一点点逼近的绝望滋味,直到她的意志彻底崩溃之时,才会真正夺走她的性命。 深夜的屋内,又一次尝试独立行走失败后,惠子撑着拐杖勉强起身。 手掌被擦破,鲜血伴随着刺痛从伤口渗出,她低头看着身上那染了一层又一层的泥灰,忽然笑了。 用力擦掉眼角的泪光,她的目光落向那座被她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太阳神神龛。 这是惠子来到鬼杀队时唯一带着的东西。 母亲朱乃生前曾无数次向太阳神祈祷保佑缘一兄长,在母亲离世后,这个习惯被惠子继承了下来,无论是在继国家,还是在鬼杀队的时候,只要有时间,她都会向祂供奉祈祷。 惠子自认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只是想活下去,和自己的亲人一起幸福开心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只要能满足这小小的愿望,其余所有的财富、地位和名誉她都可以不要。 可是太阳神,您为什么从不回应我的祈求? 惠子在心中无声提问。 难道在您看来,这也是贪心到不可被满足的愿望吗? 看着神龛上那尊小小的太阳神神像,惠子心里忽然有了一些好奇。 母亲大人,在您人生最后的那一个月里,您是否也曾向祂祈祷过?祂又是否回应了您的祈求? 这个问题,惠子并不知道答案。 她也不想知道了。 从这一天开始,她再没有向太阳神祈祷过一次。 “……” 惠子的病情在急速恶化。 仅仅只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左半身的情况就从最开始的只是有些迟钝,迅速跨越到难以动弹的程度。 就连正常的日常行走,都需要配合拐杖和他人的搀扶。 除此之外,她也逐渐频繁地感受到头晕和头痛,偶尔还会陷入意识模糊的昏迷状态。 所有曾经在母亲朱乃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如今都在她的身上一一重演。 惠子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大脑正在逐渐“死去”。 鬼杀队的医师对此根本束手无策,只能多给她开一些调理养气的药物,劝她多多休息。 可谁都清楚,这根本不会有用。 “惠子,我向主公大人要了几天的休假,和我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缘一返回驻地,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正在让秀太郎帮着一起操控织机的自家妹妹。 惠子病情的恶化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这并非只是单纯身体的原因了,还有内心。 内心的郁结会极大加速病情的恶化,就像母亲大人当初那样。 尽管天生便拥有近乎神赐的力量,但缘一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万能的,也并非真正的神明。 除了那超越常人的力量外,他什么也没有。 年幼时救不了母亲,长大后保护不了妻子,如今更是只能看着妹妹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或许,他如今能为自己这个妹妹做的,也只有尽量化开她内心的郁结,让她尽可能不那么痛苦地走向自己的终点…… 惠子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用以操控织机的右手,缓缓抬头,沉默地看向了还在等待她回答的缘一。 兄妹俩的目光对视着,从缘一的眼中,惠子看到的是悲痛和哀怜,以及那一抹藏得很深的自责。 惠子清楚,自家兄长始终认为,她如今的情况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他当初要她留在鬼杀队,她的病情也不会这么快就爆发。 但惠子从未这么想过,这是她既定的结局,无非是时间的早晚罢了,缘一兄长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已经尽力了。 她从来没有因此恨过自己的兄长。 而从惠子的眼中,缘一看到的只有绝望和丝丝化不开的怨恨。 但他清楚,妹妹并非是在怨恨他,惠子从不会怨恨自己的亲人,她怨恨的是自己,怨恨的是自己的身体和命运。 这让缘一的内心更是一阵绞痛。 短暂的对视之后,惠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好。” 她轻轻点头,做出了回应。 惠子其实并不想出去,只是她清楚,如果自己拒绝的话,缘一兄长会更难过。 第14章 两位恩人,我叫炭吉 离开鬼杀队的驻地后,兄妹俩来到了一处深山中。 “在加入鬼杀队之前,我和诗就是住在这座山里。” 天色已晚,搀扶着行动不便的惠子朝山中缓慢走去,缘一口中不断讲述着他在离开继国家后的那段经历。 “她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美丽双眼,是个对谁都很热情,从早到晚都能说个不停的女孩子。 那时的我很迷茫,不知道我该去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是诗收留了我,是她把我这只断了线的风筝牢牢抓在手中。 如果不是诗,我或许还会在这世间迷茫很久。 我们在这座山里一起生活了十年,最后结为了夫妻……” 缘一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很是幸福,只要是讲到有关诗的事情,他总是会露出如此表情,即使是惠子这个旁听者也能感受到,他与那个女孩之间的深深爱意。 只是有一点,惠子很好奇。 “缘一兄长和她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在缘一的讲述中,他并没有说自己和诗最开始相识的经过,这让惠子有些不理解。 因为故事的开头,往往才是应该被最先讲述的部分。 是因为这里面有什么缘一不愿意告诉她的事情吗? 缘一闻言一愣,随即无奈笑了。 有一位太过聪明的妹妹,有时候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他根本什么也瞒不住她。 “我和诗的相遇,是在我离开继国家的第二天,我在野外跑了整整一宿,等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了一个有着小小水田和旱田的地方。 诗她当时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水田里,手里抱着一只小盆,一动不动在那里发呆。 我问她是在做什么,诗说,她的家人全都因为瘟疫而死,她孤身一人很寂寞,就想从水田里抓些蝌蚪回去养。 我就站在路边看着她,一直到天色渐暗,看着诗又把小盆中好不容易抓来的蝌蚪全都放了回去。 我很疑惑,于是就又问她,为什么把它们都放了,诗她告诉我、告诉我……” 说到这里,缘一的语气出现停顿,他看了眼身旁还在聚精会神听着的惠子,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将那番话说了出来。 “硬生生将小蝌蚪和自己的父母兄弟们分开,真的太可怜了,她实在不忍心。” 心脏在这一刻缩紧,惠子终于明白,自家兄长为什么会如此迟疑了。 如今的她,就是那只可怜的,即将和自己家人分开的“蝌蚪”。 缘一是在担心她,会因为这番话而产生不好的情绪。 “对不起,惠子……” 惠子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缘一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再一次向妹妹说了对不起。 自从惠子的病情恶化以来,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太多次。 “兄长大人,您根本无需道歉。” 收敛情绪,惠子朝自家兄长露出了一个微笑。 之后发生的故事,她就都知道了,这是缘一以前就对她和岩胜说过的事情。 一只恶鬼趁着缘一离家寻找接生婆的期间,将怀有身孕的诗杀害,再之后,缘一就遇到了前来调查的鬼杀队剑士,自此加入了讨伐鬼的事业。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稍有不慎便会逝去。 母亲如此,父亲如此,她是如此,就连那位诗姐姐也是如此,明明什么错事也没有做,却不得不早早抛下自己的至亲之人,撒手人寰,还真是可怜啊…… “救命!有没有人?救命啊!” 突然,前方树林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将兄妹二人之间的沉默打破。 “前面有鬼,惠子,你站在这里别动。” “兄长大人请小心。” 缘一轻轻点头,当即拔出日轮刀冲进树林,只见一道火光闪过,树林里就彻底安静了。 不多时,缘一扶着一位颤颤巍巍的男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身穿黑绿相间的格子布衣,那张阳光的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后怕,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我、我叫炭吉!谢谢两位恩人搭救!” 看着面前的兄妹俩,死里逃生的炭吉痛哭流涕,当场就要跪下磕头。 在这个时代,手里能拿着武士刀的都是大人物,更何况眼前这对兄妹衣着精致,对他还有救命之恩,总之先磕一个是不会有错的。 “无需如此。” 缘一连忙将他扶住,询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山里?” “回两位恩人,我和内人本来是住在这山里的卖炭人,今晚其实是……遭了!朱弥子她还在家里!” 猛然想起这茬,炭吉转身,拼命朝山中跑去,边跑口中还不停喊着。 “朱弥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就这么在山里乱跑。 两兄妹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惠子,抱紧我。” 也不等惠子开口说什么,缘一直接将她背了起来,朝着山中大步狂奔,几个呼吸就追上炭吉,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欸?恩、恩人?” “炭吉,你的家在什么位置,我马上带你过去。” “啊!好、好的!就是过了前面那片树林,再沿着小路一直往山里走的一座木屋……” 这个位置…… 听到炭吉的描述,缘一微微一愣,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好。” 几分钟之后,缘一就带着两人来到了山上。 在一片茂密树林的包围中,一座小屋静静坐落于此,四周是几块田地。 “朱弥子!!” 炭吉大喊着跑了进去,因为屋里并没有鬼的气息,所以缘一也就没有阻止他。 他只是站在屋外,将背上的惠子轻轻放下,目光看向眼前这座普普通通的小木屋,眼中似有别样的情绪。 “这里就是兄长大人曾经和那位诗姐姐生活过的地方吗?” 身旁,惠子借助拐杖重新站稳,忽然问道。 自家妹妹向来聪明,缘一对她能察觉到这点并没有太过惊讶。 “嗯。” 他轻轻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炭吉又匆忙跑了出来,满脸慌乱。 “完了完了!接生婆!要找接生婆!” 接生婆? 是屋里的那位朱弥子要生了? “兄长大人,快带我进去。” 还不等缘一开口,惠子便对他说道。 “快,我知道该怎么做。” 当初岩胜的妻子生育时,她就曾在一旁协助,自然清楚该怎么处理这些事情。 “好。” 第15章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一直折腾到半夜为止,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小屋内这场艰难的“战斗”才终于算是结束。 “朱弥子你快看!是个女孩!是个女孩!” 将怀中闹腾的女婴交给她那欢欣鼓舞的父亲后,惠子简单清洗手上的血污,便拄着拐杖悄悄离开房间,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这一家三口。 借着墙壁的支撑一步步走到屋外,她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缘一,他愣愣地看着某个方向,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银辉。 “兄长大人。” 惠子走上前,坐在他身旁。 “惠子?” 直到这时,缘一好似才终于回过神,他看向自己的妹妹,问道: “里面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嗯,是个女孩,母子平安。” “这样啊,真好……” 缘一点头,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里,却有一抹怎么也化不掉的哀伤。 惠子清楚,这是缘一想起了诗。 当年,即将临盆的诗就是在这栋小屋里,就是在如今朱弥子生育的那个房间里被恶鬼所杀。 如此相似的场景,怎么不让他触景生情? 顺着缘一的目光看去,惠子在屋侧的那片树林附近,看到了一座杂草丛生的土坟。 “那位诗姐姐,就是埋在了那里吗?” “嗯,就是那里。” “兄长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好。” 缘一轻轻点头,在他的搀扶下,惠子得以走到诗的坟前。 兄妹俩什么也没说,只是心有灵犀地将坟前的杂草清理干净,最后一同祭拜。 “我曾经的愿望,就是与诗一同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缓缓放下合十的双手,缘一注视着面前的坟土,忽然说道。 “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一家三口并排而睡,抬头就能看到心爱之人的脸庞,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们。 然而,即便是如此渺小的愿望,也因为这世间存在鬼这种生物,而无法得以实现。 只要鬼还存在,这样的悲剧就会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不断上演,这就是我加入鬼杀队的理由……对不起,惠子。” 泪水从眼角滑落,缘一连忙抬手擦了擦,朝身旁的妹妹露出歉意的笑容。 “这次出来,我本是想带你散心,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变成一直在说我的事情了,对不起……” “兄长大人无需道歉。” 将眼底的黯然深深藏住,惠子轻轻摇头。 “能听到兄长大人过去的故事,知道兄长大人在离开继国家后,曾经拥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是实话,年幼时的她曾无数次为下落不明的缘一向太阳神祈祷,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对惠子而言,家人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 看着面前的坟土,惠子低声念道: “兄长大人您似乎认为,这世间的不美好都是由鬼造成的,是吗?” “惠子,你说什么?”缘一有些没听清。 “没什么……兄长大人,我们走吧。”轻轻摇头,惠子撑着拐杖起身。 “好。” “两位恩人!茶已经泡好了!哎呀!真是抱歉!明明是客人却……欸?恩人?你们还在吗?” 当炭吉端着茶水点心从屋里跑出来时,屋外已经不见了继国兄妹的身影。 他站在门口,挠了挠头,满脸疑惑。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明明都还没有向你们道谢呢……” “……” 离开山中小屋后,兄妹俩便踏上了返回鬼杀队驻地的路程。 或许是怕惠子感到无聊,回去的时候,缘一特别选了和来时不同的路。 二人在一处城镇里落脚,短暂的歇息后,就在他们打算继续启程时,却意外在街道上撞见了统治这座城镇的大名处刑囚犯的一幕。 只见在城主府前,一座高台被临时搭建,几名戴着囚具,蓬头垢面的男子被一队士兵拖拽上去,将头按在处刑台上。 在这个过程中,有名男子一直在喊着救命、冤枉之类的话。 高台下面,围观的群众站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犯了什么事情?” 由缘一扶着走到一位围观的大娘身旁,惠子忍不住询问道。 “害!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叛通邻国了呗!” 大娘上下打量了兄妹俩一眼,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你们兄妹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前些日子,邻国的大名带着军队打过来了。 上面那几个男人以前都在邻国做过生意,和那位大名有些交情,就想偷偷打开城门把外面的敌军放进来,好当投名状向那位大名邀功。 呸,好在我们的大名特别谨慎,及时把他们都抓了,才没让这些坏蛋得逞,现在战争结束了,就该处置这些叛徒了!” 大婶越说越气,她旁边的另一位大婶闻声,却是开口反驳道: “你别乱说,木村他可没有做这种事。” “对对对!瞧我这嘴,木村他可不是叛徒!” 大婶口中的木村,指的自然就是高台上那位一直在喊着冤枉、救命的男子。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见没有士兵注意这边,大婶这才小声对惠子继续说道: “小姑娘,我跟你们说啊,木村他其实是冤枉的,他和那些叛徒根本就没有关系,这点我们都知道……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的妻子长得那么漂亮,谁让咱们的大名偏偏就看上了那个女人? 唉,木村这个人哪里都好,唯独脑子有时候就是转不过那道弯,他也不想想,咱们大名是为什么经常去光顾他那个小茶馆,真以为是他泡的茶有多好啊,不就是为了他那漂亮的妻子嘛。 可怜的男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和别人勾搭上了……可怜咯,多好的一个男人,平时也没少帮咱们街坊邻居,唉…… 小姑娘,你也别觉得是大娘我瞎说,这件事除了木村,咱们街坊上的人都清楚,你随便去问问就知道了……” 高台上,负责行刑的士兵已经举起了武士刀,听完大婶的讲述,缘一当即就要上前营救。 可这时,惠子却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 “惠子?” “别去了,兄长大人。” 在缘一意外的眼神中,惠子轻轻摇头,她只是抬头,看着还在大喊冤枉的木村,看着士兵手里的武士刀不断举起落下,看着木村和其他几人的头颅被接连斩下。 直到木村的脑袋滚落在地,她才终于说出了那句缘一有些不太理解的话。 “那个男人,已经被权力杀死了,您是救不了他的。” 第16章 兄长大人,我想回家了 耳边似还回荡着大娘的那些话,将刑台上的这一幕烙印在眼底,惠子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只是撑着拐杖,沉默地转身离开。 “兄长大人,我并非第一次看见此般场景。” 背对着缘一,惠子忽然说道。 “担任继国家家主的那半年多时间里,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为了维持社会的秩序和大多数人的安稳生活,作恶者必须得到足够的惩戒,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我也明白生命的可贵,每次宣布行刑之前,我都会对他们的罪行反复核实,只有确认无误后才会做出决定,极尽可能不夺走任何无辜冤枉之人的性命……” 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惠子背对身后的缘一,终于问出了那晚她没能真正问出口的问题。 “兄长大人之前说,您认为是鬼的存在破坏了这美丽的世界,您是为了守护这世间的美好,才加入了鬼杀队。 那您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在您眼中,刑台上死去的那些人,和被鬼所杀的那些人,他们的死,又是否存在本质的区别?” 可还没等缘一回答,她又摇摇头,拖拽着那副沉重不堪的病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着。 “抱歉,兄长大人,我好像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请不要放在心上,忘记它吧……” 太阳高照,看着妹妹的背影,缘一却只感觉浑身冰冷。 “惠子……” 人的改变,往往只发生在一瞬间。 缘一并不清楚,在刚刚那一瞬间里,惠子究竟思考了些什么,她对人和鬼的认知,又是否出现了某些变化。 但他能感觉到,正是从这一刻开始,惠子的身影,和他长久以来记忆中那道妹妹的身影,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他隐约意识到,兄妹俩的这次出行,或许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 就在兄妹俩回到鬼杀队后不久,一个噩耗突然传来。 有一位觉醒斑纹的剑士去世了。 最开始,所有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不久之后,又有一位斑纹剑士毫无征兆地突然离世。 随着这两位斑纹剑士的死亡,多米诺的骨牌终于倒下,斑纹剑士开始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地死去。 没有任何身体上的疾病,也没有受到任何袭击,他们就这么突然的,在一场睡梦中悄然死去。 鬼杀队立刻展开了调查,并很快从这些斑纹剑士的身上发现了一个共同点。 他们的年龄全都没有超过二十五岁。 再准确点说,他们全都是在年满二十五岁的当晚死去的。 至此,鬼杀队的剑士们终于意识到,斑纹的开启并非没有代价。 这是一种通过预支生命力,来换取强大力量的手段。 开启斑纹的剑士能时刻将自己的身体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而代价则是,他们都不可能活过二十五岁。 惠子本人对这一结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受。 颇为可笑的是,虽然她也开启了斑纹,但以她如今的病情恶化速度,恐怕还不等她活到二十五岁,她就会先一步离开人世。 她根本就没有去担心这个的资格。 倒是岩胜兄长。 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岩胜的表情很震惊,整个人显得非常失魂落魄。 惠子是知道原因的。 岩胜心里一直藏着想要追赶、超越缘一的梦想,并且这么多年来始终未曾变过。 这早已成了岩胜内心化不去的执念,他因此刻苦锻炼,因此不断精进剑技,因此开启了斑纹,因此终于得以触碰到了一丝缘一口中的通透世界。 岩胜对此感到惊喜,为之受到鼓舞,他一直坚信,只要他勤加锻炼,终有一天一定能追上缘一。 然而,现实如今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他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未来了。 他必定会在年满二十五岁的那天夜晚死去,就如同那些已经逝去的斑纹剑士那样。 “……” “兄长大人,您在里面吗?” 房间内没有回应,在门外站了许久,拄着拐杖的惠子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对如今的她而言,哪怕是这再普通不过的行为都充满了危险,跨过门槛时她差点就摔在地上。 房间里,岩胜早已醒来,但他只是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上方的屋顶,对惠子的到来毫无反应。 “早上好,兄长大人。” 一步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惠子看向他,努力在脸上做出一个微笑。 “您应该还没吃早饭吧?我替您带过来了。” 她将右手上的食盒放到桌上打开,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 很难想象,她这只手是如何在需要控制拐杖掌握平衡的情况下,还能再提着这么一个沉重的东西走进来。 整个过程中,岩胜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好像是丢了魂似的,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兄长大人是在为斑纹的事情感到绝望吗?” 将饭也盛好,惠子忽然说道。 “兄长大人您还没有放弃追赶缘一兄长的梦想吗?” 岩胜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惠子,略显急促的呼吸,将他那不平静的内心彻底揭露了出来。 “真不愧是兄长大人,这么多年了,您明明也清楚缘一兄长是拥有神赐之力的人,竟然还能没有一丝动摇,始终坚定地想要追赶他的身影。 兄长大人的这份坚韧与执着,足以让任何人感到钦佩。” 背对着岩胜,惠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只是兄长大人您有没有想过,这世间除了缘一兄长外,其实还有很多值得您去执着与在意的事物?” 不,只有缘一。 “您没有必要非要去和拥有神赐之力的超越常理存在之人一较高低,我始终坚信,缘一兄长是受众神宠爱,带着独特的使命才降临到这世间的。 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凡人。 神之子有神之子的使命,凡人也有凡人自己的生活。” 但惠子你明白吗,哪怕是凡人,也会拥有想要追赶神明的梦想…… “您还有继国家,还有自己的妻儿,您在鬼杀队中也有朋友,也有仰慕您的人…… 兄长大人您知道吗?生命的可贵并不在于时间的长短,而是在于我们能否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足够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惠子啊,追赶缘一,就是对兄长而言最有意义的事情,兄长为此已经抛弃了太多,唯有它…… “您总是在苦恼无法追赶上缘一兄长,可您回头看看,除了缘一兄长这样的神之子,您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类的最顶端,您的剑技无人能敌。 您苦恼没人能掌握继承您的月之呼吸,担心传承断绝,可它不是已经在您手中诞生于世了吗? 您的名字已经烙印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就算这个时代没有,下个时代、下下个时代也一定会有。 生命每分每秒都在诞生,几十甚至几百年后,总会有那么一个性格天赋与您相似的人出现,能够继承您的传承。”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惠子你不会明白的,兄长真正想要的…… “您仔细看看,您明明……就已经做到很多了……所以……请不要再对死亡感到恐惧了……我们能在这个世界上平平安安长这么大……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了……我们应该学会知足……不是吗……” 知足…… “惠子……” 看着一直背对自己的妹妹,岩胜终于停下了内心的声音,他从床上坐起身,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很是复杂。 “你在哭吗?” 那张背对着岩胜的面庞上,随着岩胜的这句询问,惠子终于控制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兄长大人,对不起……我明明是来开导您的,我不应该哭的,我不能哭的,只是……只是……” 执念,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世人总认为,只需要一些普世的道理,和几句自认为妥当的开导,就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内心。 可他们又怎么会明白…… 在那每一个拼命锻炼到手掌一次次磨破,精疲力尽却依然在咬牙坚持的夜晚背后…… 在那每一次摔倒后伤痕累累,却依然竭力站起,努力与病体进行抗争的尝试背后…… 这种执念,早已深种于每一个不甘之人的内心,浸透了他们的骨髓。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要学会知足?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要学会接受?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要学会放下? 岩胜对追赶缘一的执念之深,与惠子对死亡的恐惧别无二致。 说给岩胜听的那些话,就连惠子自己都无法接受,她又怎么能用这些话去开导自己的兄长? 为什么,偏偏是她要连续遭受这样的苦难? 为什么,只是想和家人一起幸福生活这样普通的愿望都无法被满足? 惠子内心的疑问,神明不会给出答案。 祂们也从未回应过她。 “兄长大人,我想回家了……” 第17章 再遇鬼舞辻无惨 在一个夜晚,岩胜带着惠子回到了继国家统治的城镇,回到了他们从小生活的那处城堡。 时隔数年,继国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和惠子当初离开时一般无二,就是人少了,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岩胜的妻儿也都平安健在,不想惊动任何人,兄妹二人悄悄潜入府邸,只是取了母亲朱乃生前留给惠子的那件和服,便离开了。 这件以鹅黄色打底的和服上,绣有各种精美的飞鸟和花草纹饰,制作精美,任谁都能看出缝制它的人一定为它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这是母亲朱乃唯一留给惠子的东西,母亲生前曾无数次期盼着,自己能亲眼看到惠子穿上它出嫁的那天。 只是如今看来,这一天恐怕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惠子还有一个选择。 她可以穿着这件和服下去见母亲,都一样的。 惠子已经做出了决定。 前世的她自出生后就一直在病床上苦苦挣扎,最终在尚存一丝希望之时,被自己的父母彻底放弃。 或许就是源自这样的经历,或许就是因为曾切身体会过何为真正的死亡,才让惠子对死亡产生了一种远超常人的天然恐惧。 她恐惧死亡,恐惧到甚至只是感受到它的气息,都会让她浑身颤抖。 但比死亡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那种被死亡一步步缓慢逼近的煎熬,是那种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的彻骨绝望。 比起在这种极度的痛苦煎熬中慢慢死去,在绝望中被彻底逼疯,惠子宁可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已做好了准备。 这也是惠子选择请求岩胜兄长带自己回来,而并非是缘一兄长的缘故。 因为岩胜兄长和她是“同类人”,他们兄妹二人都是不甘于自己的命运,却又对此无可奈何之人。 正因如此,岩胜兄长一定能理解她的选择。 可缘一兄长不同。 他太善良了,拥有一颗无垢之心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惠子的这个决定。 哪怕对惠子而言,继续拖着这副病体苟延残喘,已经成为一种煎熬。 比起最后于痛苦中绝望死去,惠子希望,至少让自己的离开能够体面一些。 只是惠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一次回来,让她再一次遇见了那个曾让她深深感受到死亡威胁的男人。 不,或许应该叫他……鬼舞辻无惨! 深夜的无人街道上,岩胜背着已经换好和服的惠子,就这么迎面撞上了鬼舞辻无惨与珠世。 凌乱的头发,黑色的和服,血红的双眼……一切来得是如此突然和猝不及防。 “你们是……鬼杀队的剑士?” 夜色之下,无惨的目光快速在兄妹二人的身上扫了一遍,当看到二人额头上形状相似的斑纹时,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弧度。 “哦?竟然还都是斑纹剑士?这么晚了,你们俩兄妹出现在这里做什么?我可不记得这片区域有其他的鬼啊……” 没有回应他的话,岩胜将背上的惠子轻轻放下,他沉默地拔出日轮刀,双眼死死盯着神情悠闲的无惨。 鬼的始祖,鬼舞辻无惨! 与惠子不同,这是岩胜第一次亲眼见到此人,其周身那几乎快凝成实质的浓厚鬼气,远远超过他此前遭遇过的任何一只鬼!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无惨身上所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就已经让岩胜感到脊背发寒! 至于跟在无惨身后的珠世? 一刀秒的角色,岩胜直接无视了。 “惠子,接下来我尽力拖住他,你快走,往人多的地方去。” 口中吐出一抹紫色的气息,岩胜对身后的惠子说道,语气低沉。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绝不可能是无惨的对手。 但武士从不畏战,所以他不会逃。 唯独惠子,他不希望自己这可怜的妹妹在临死之前,还要被鬼开膛破肚。 然而,惠子没有回应岩胜。 她只是撑着拐杖,摇晃着一步步走上前。 “惠子?” 站到岩胜身前,她看着站在对面的无惨,以笃定的语气问道: “你并没有想要杀我们的意思,对吗?” 惠子很弱小,因此并不能像两位兄长那样感受到所谓的杀气与压迫感。 但她天生对死亡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她能感觉得到,无惨并没有想要杀二人的意思。 至少眼下还没有。 “哦?” 对惠子能说出这句话而略感惊讶,无惨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随即笑了。 “小姑娘,你很聪明,我现在确实还不想杀你们。” 说着,他竟然真的就这么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还对兄妹二人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别紧张,就当做是一场命运安排的偶遇,让我们来稍微聊两句吧。” 丝毫不在意兄妹俩的警惕,无惨伸出他那有着尖锐指甲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这几年来,你们鬼杀队不但弄了个叫什么呼吸法的东西,似乎还有不少剑士的头上,都长了这种奇奇怪怪的丑陋疤痕,我记得你们管它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斑纹,没错吧? 我听我的一些手下说,拥有这种斑纹的剑士实力都会变得很强……呵,虽然我自己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变化就是了。 尽管只是蝼蚁的把戏,但也确实引起了我的一些兴趣……我说,这一年来,你们鬼杀队应该死了不少拥有斑纹的剑士吧?” 无惨的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斑纹剑士接二连三的死亡,甚至让恶鬼一方都对此有了察觉。 “我想你们那什么斑纹的开启,应该并不是什么代价都没有吧? 让我猜猜看,莫非……是寿命?” 岩胜瞳孔骤缩。 “看来我猜对了。” 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无惨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 “所以啊,人类的身躯就是如此脆弱,想要获得稍微强大一点的力量,就必须利用自己那本就不多的寿命作为代价去交换,这是何等的凄惨。 所以……为什么不变成鬼呢?” 看着面前的兄妹二人,无惨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第18章 神明从不存在 “我看得出来,你们的眼睛里都有不甘。” 无惨伸出手指,指向握刀的岩胜。 “如此强大的身躯,如此惊人的气势,在我至今遇到过的所有斑纹剑士中,你毫无疑问是最强的那一个。 你与那些蝼蚁不一样,你拥有选择的权力,如此天赋,你难道真的就甘心这样把它们浪费了?” 变成……鬼吗? 岩胜握刀的手在颤抖,那原本坚定的眼神终于被撕开了一条裂缝,名为迷茫的情绪从中倾泻而出。 无惨的这番话犹如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带给了他此前从未想过的另一个可能。 只要变成鬼,就能永远活下去。 只要变成鬼,他就能摆脱所有束缚自己的枷锁,人类的寿命将不再成为他前进的阻碍。 他将从此拥有无限的时间,能够在那无限的未来中不断精进自己的剑技,直到他彻底追赶上缘一为止! 而代价,仅仅只是放弃人类的身份,仅仅只是不能再见到阳光…… 看着还在犹豫之中的岩胜,无惨并不急着催促,而是又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惠子。 他看着她手中的拐杖,看着她歪斜的站姿,看着她那早已失去知觉,无法动弹的左半身。 “小姑娘,你快死了。” 无惨相当直接地说道。 “但我看得出来,你还想活下去,这很正常,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我很喜欢你眼睛里的东西,这种隐藏在绝望之下的强烈渴求,一看到它们,就会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我……” 说到这里,无惨脸上那诡异渗人的笑容,竟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那时的我也和现在的你一样,恶疾缠身,时时刻刻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就突然死去…… 我们好似生来就注定要承受这不公的命运,纵使我们再怎么去呐喊,去求救,也没有任何人能拯救我们。 这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是别人所无法理解,也无法体会的。 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只有我是如此?为什么只有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其他人就不会承受这种命运?” 无惨看着惠子,他那血红的渗人双目仿佛是要透过她的眼睛,刺入她的内心。 “说实话,小姑娘,你很弱,你本没有让我将你变成鬼的资格,但我还是愿意给你这个机会,我可以赐予你永恒的生命,让你能够摆脱那副虚弱不堪的身体。 怎么样?告诉我你的选择。” 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无惨在如今的惠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还是人类时的他,也和现在的惠子一样,绝望,痛苦,却又不甘于自己的命运。 出于这么一点点对过去的自己的“怀念”,无惨完全不介意给惠子一点小小的施舍。 成为鬼吗? 惠子在内心询问自己。 她震惊的发现,自己对于这个选择竟然没有丝毫的排斥与犹豫。 是的,她本就不需要去犹豫。 只要成为鬼,她的身体就能彻底好转,她就能摆脱这具即将死去的病体,再次像正常人那般行走。 死亡将不再成为她的威胁,她将从此拥有永恒的寿命,能在近乎无限的时间里活下去…… 和自己的亲人一起活下去。 而代价仅仅只是不能看见阳光,从此以吞噬人类而活。 吞噬人类吗…… 惠子闭上眼,缘一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加入鬼杀队时,缘一兄长向她讲的那些道理。 恶鬼随意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以他人血肉为食,这是为天地神明所不容的恶行,鬼杀队的职责就是将这世上的所有恶鬼全部斩杀殆尽…… 哪怕直到此刻,惠子都对缘一的这番话打从心底里赞同。 她恐惧死亡,正因如此,她才能深刻体会到生命的可贵。 不能伤害无辜之人,不可随意地夺走他人性命…… 所以,只要不是无辜之人就可以了吗? 【兄长大人您可否告诉我,在您眼中,刑台上死去的那些人,和被鬼所杀的那些人,他们的死,是否存在本质的区别?】 惠子那天在刑场前询问缘一的这个问题,她已在此刻有了答案。 她的回答是…… 没有区别。 恶贯满盈之人,判处死刑之人,罪无可赦之人…… 既然这些人都已被人世的律法判下死罪,那么由谁来执行这最后的惩戒,其实也就没有多大的区别了,不是吗? 无非就是将他们的斩首之刑,替换成恶鬼的吞噬之刑罢了。 律法是他们定下的,判刑是他们决定的,她只是替他们去执行这最后一步的惩戒,仅此而已。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可天上的神明既然能容忍人类以律法为由剥夺他人的生命,那想必祂们也一定能容忍她这只替他们执行最终惩戒的恶鬼。 我说的对吗,缘一兄长? 当然,前提是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惠子缓缓睁开眼。 她抬起头,看向仍在等待兄妹二人回答的鬼舞辻无惨,面带微笑。 “无惨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哦?说说看。” 无惨表现出了充足的耐心。 这不单是因为今晚时间尚早,更重要的,还是他越来越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和当初的自己很像。 同样病弱的身躯,同样相同的眼睛……出于这一点,他愿意再多给她一些考虑的时间。 他也很好奇,她究竟会向他问出什么样的问题。 在无惨期待的目光下,惠子轻声开口。 “您相信,这世上有神明存在吗?” 她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好似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 无惨一愣,然后放声大笑,那是一种近乎嘲讽的狂笑。 “小姑娘,如果只是这个问题,那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 他缓缓抬起一根食指,指向自己的脑袋,那血红的双瞳之中,充满了对这世间所有生物的蔑视。 “在这几百年来,无论杀了多少人,我都从未受到任何天谴,也从未亲眼见过任何神佛。 在这个世界上,神明从不存在。” 惠子闻言笑了,她眼帘低垂,轻轻点头。 “是的,这也是我的想法……无惨大人。” 第19章 血鬼术·淤泥上的不灭之花! 饿…… 好饿…… 真的好饿…… 月色下,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 她的双目赤红,长发和皮肤如雪般苍白,身上那件繁重和服的衣摆于身后地面上拖行着,沾染了不少灰尘。 奇怪……我是谁……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她靠在一处民宅的外墙上,下意识抬头回望四周,满目望去一片血红。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肚子好饿……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特别的气息,她连忙走过这处拐角,赤红的双目中,似乎有看到两道身影正朝这边奔来。 这是什么味道……好想吃…… “哈哈!竟然连给牢房上锁这种事情都能忘!那群官兵简直是蠢到家了!” “就是啊大哥!我都还以为这次肯定要死定了!没想到连这种好事都能让我们碰上!这肯定就是老天对我们兄弟的眷顾!” “眷顾个屁!这是你大哥我吉人自有天相!甭废话,趁那群官兵还没反应过来,咱们赶紧出城,先想办法和以前的弟兄联系上再说! 老子“山中猴”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等出了城,先去抢他两个村子,再入了外面的山林,到时候看谁还能拿得住我们!” “就是就是……哎!大哥你看!前面好像有个人!好像是个女人!” 这两名刚从牢里逃出来的山匪,终于注意到了前方街道上的异常。 只见漆黑的夜下,一道白发身影正朝他们二人摇摇晃晃地走来,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反复嘟囔着什么,场面着实有些吓人。 “大、大哥!这女人好怪,她该不会是鬼吧?” 两人站定原地,大腿有点发抖。 “胡、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鬼都是用来骗小孩的!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鬼?没错!她是人!她一定是人!” “那她怎么会大晚上……”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看到她背后墙角那两根木棍没有?你赶紧去拿过来,咱俩围上去前后一人一下,铁定能给她撂倒……” “大哥你咋不去?”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到底你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 “大哥你不会是想卖我吧?” “踏马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抽死你?” 两名山匪还在互相推搡,前面的白发身影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缓缓抬头,那血红的双目直直看向二人。 下一瞬,无数黑色淤泥从她的和服衣摆下涌出。 血鬼术·淤泥上的不灭之花! 这些淤泥就像是有生命似的,它们快速流淌过双方之间的街道,顺着这两名山匪的双腿爬上他们的全身,将他们二人瞬间吞没! 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仅仅数息之后,这两人的身体就被淤泥彻底吞噬殆尽! 吃了两个人后,白发身影眼中的血红逐渐褪去,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是了,她叫惠子。 继国惠子。 除了头发和肤色有些白以外,鬼化后的惠子和人类形态几乎毫无差别,这或许是因为无惨给予了她大量血液,让她的鬼化特别彻底的缘故。 毕竟,听说那些长得不太像人的,大多都是鬼中的残次品。 意识逐渐回归,惠子低头看向自己脚边流淌的淤泥。 她心念一动,这些淤泥就迅速收回到她的脚下,融入她的身体,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这就是她的血鬼术——淤泥上的不灭之花。 这个能力可以让她的全身都化作淤泥……当然,淤泥是她自己的说法,实际上,这是一种能够被她随意操控的黑色流体物质,只是外表看上去很像淤泥。 通过不同的操控方式,惠子可以对这些形似淤泥的黑色物质进行多种不同的操作。 包括但不限于像刚才那样吞噬他人,模拟变化成其他物体,以及…… 雪白的脖颈上突然涌出一圈淤泥,惠子抬手就将自己的头给拽了下来。 脖颈的断口处,黑色的淤泥还在缓缓涌出,但惠子却丝毫没有被斩首的痛感。 没错,这就是这些淤泥的另一个用法,利用它们,她可以随时将自己身体的任意部位“淤泥化”,以此回避几乎所有的致命攻击。 就比如日轮刀的斩首。 这是对鬼而言最致命的伤害,但惠子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将自己的脖颈化作淤泥,主动让自己身首分离,从而有效回避这一致命攻击。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算不上有多么特别,但问题是她还可以这样…… 只见惠子将手松开,她的头颅就这么落入脚下的淤泥之中,缓缓消融其中。 好,这样一来,她的头就没有了。 直接无视斩首伤害。 这些黑色的流体物质不但能够吞噬他人,还能吞噬惠子自己的身体。 遇到需要战斗的情况,她完全可以先将自己的头颅藏入淤泥之中,然后再和对方战斗。 突出的就是一个只要我没有头,你就砍不了我的头。 而且如果遇到打不过的人,惠子还可以让自己整个身体都躲进淤泥中,钻入地下逃之夭夭。 对这些流体物质而言,它们根本就不惧怕日轮刀的劈砍。 哪怕是被日轮刀分割成了几百上千块,没有固定形状的它们也能像水一样瞬间聚合到一起。 而且这种分割聚合的行为,根本就不会对藏身其中的惠子造成半点伤害。 换句话说,除非有人能将这些流体物质在一瞬间全部泯灭,否则哪怕只是剩下一点点的残留,都不可能将惠子杀死。 由此判断,她的血鬼术在保命这一方面确实强到了极点,对得起它“不灭之花”这个名字。 如此强悍的生命力,或许也只有缘一兄长才能杀死她了吧? 真没想到,作为人类毫无使用呼吸法才能的她,变成鬼后竟然能够觉醒如此强大的异能? 等等……呼吸法? 突然想到了什么,惠子双手一握,一柄由淤泥凝聚而成的武士刀便出现在她手中。 她轻轻闭上双眼,将自己的感知放于体内。 淤泥快速充斥体内,将她的所有脏器和血管瞬间淹没,然后又按照她的想法,将这些脏器和血管重新生成。 缘一兄长曾说过,她的身体不适合现有的任何呼吸法,是一具被神明抛弃的身体。 第20章 这是无惨大人的命令吗? 将缘一口中的“不适合”进行具体描述就是,惠子的肺部无法按照某一频率进行扩张呼吸,她的血管无法让血液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身体部位,她的肌肉无法为某一招式提供足够的瞬间爆发力。 因此,她完全没有使用呼吸法的才能。 但她现在已经是鬼了,可以随意变化自己的身体。 对于一些实力较强的鬼而言,改变自己的身体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们的这种改变,大多只是对自身外表的粗略修改,比如变大变小,变年老或者变年轻一些。 但惠子不同。 得益于特殊的血鬼术,她可以用那些淤泥对自己的身体进行随意重塑。 而且这种重塑甚至能够细化到她体内的每一根血管,每一颗肺泡和每一条肌肉组织! 她完全可以用这种能力,将自己的身体重塑成针对某一呼吸法的最合适状态! 就像现在。 口中轻吐出一丝橘色的气息,脑海中反复回忆着缘一兄长所传授的日之呼吸窍门,惠子紧闭双眼,不断调整着在自己运行呼吸时,身体内会感到痛苦和滞塞的部位。 肺部再扩张一些,血管再拉长一点,手臂的肌肉再增加几分…… 并不算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所有的调整和重塑都完成后,惠子猛地睁眼,朝前挥出一记弧形斩击! 日之呼吸·一之型·圆舞! 随后动作不停,迅速扭转刀刃,再次挥出一记自下而上的圆形斩击! 日之呼吸·二之型·碧罗天! 紧接着手腕翻转,又是一记大范围的弧形斩击! 日之呼吸·三之型·烈日红镜! 四之型、五之型、六之型……一直到日之呼吸的第十二之型打完,惠子这才停了下来。 最为标准的动作,无可挑剔的角度! 她真的做到了! 虽然因为使用的不是日轮刀,因而没能斩出火焰的效果,但惠子确实是按照缘一兄长所传授的呼吸窍门,将整套日之呼吸的招式一口气全部施展了出来! 肺部没有传来灼烧的痛感,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疼痛,甚至就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紊乱! 不可思议…… 惠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中涌出。 她抬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向自己的脸颊,感受着来自指尖的触感。 她竟然也能拥有如此健康的身体? 轻轻脱去脚上的木屐,惠子用双手提起和服的衣摆,赤足行走在地面上。 自病情恶化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正常的行走了。 惠子的动作很慢,但却很稳,一步又一步,她细细感受着足底与大地接触所传来的触感,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她是如此的害怕,害怕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也害怕自己会突然从这场梦中醒来,又回到那个半身偏瘫,只能依靠拐杖艰难前行的现实中。 “看来,你已经熟悉自己的身份了。” 面前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惠子抬头看去,正是那位时常跟在无惨身边的珠世小姐。 迅速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和服,将木屐重新穿上,又用淤泥凝聚成的发带快速绑了一个简单的发型后,惠子这才走上前,很有礼貌地询问道: “珠世小姐,请问兄长大人在哪里?” 在赐予足够的血后,无惨便先行离开,只留下珠世照看他们兄妹二人。 “你的兄长尚在沉睡中,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苏醒。” 珠世面无表情地看着惠子,暗紫色的眼眸中带有一抹化不去的哀怨。 实力越强的人,转化成鬼所需要的时间也就越长。 人类时期,岩胜的实力毫无疑问是要强于惠子的,因此他的转化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明白了。” 轻轻点头,惠子又问道:“刚才的那两个人,他们……” “放心吧,我是按照你的要求挑选的人。 那两个男人都是在附近山林里兴风作浪的山贼团伙成员,被捕前就经常劫掠附近的村庄,手上早已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没错,刚才那两名山贼根本就不是因为运气好才从地牢里逃了出来,他们的越狱从一开始就是被珠世设计好的。 在转化为鬼后,强烈的进食欲望会压倒一个人的所有意志,这种欲望如果不能立刻得到满足,鬼就会开始无差别袭击自己身边的所有人类,进食到满足为止。 曾为鬼杀队一员的惠子自然清楚这一点,因此在转化之前她就告诉珠世,一定要为她挑选几个十恶不赦之徒。 因为如果乱吃人的话,缘一兄长肯定会生气的。 “谢谢您,珠世小姐。” 惠子认真道谢。 谢谢……吗? 似乎是被惠子这句话稍微触动了内心,珠世那原本静如死水的眼眸中,也荡起了一层涟漪。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女孩。 珠世还记得,大概是在一年多前的某个小镇外,她曾见过惠子一次。 那时这个女孩还很健康,还对身为鬼的他们感到无比恐惧。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过去,是什么让这个女孩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是什么让她在明知会吃人的情况下,还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无惨的转化? 珠世不理解。 当初她在变成鬼之前,是不知道鬼要吃人的。 如果她能提前知道这些,珠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无惨的提议,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鬼这种生物。 继国惠子…… 珠世想开口问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出口,只是平静说道: “那个人让我问你,他接下来要去一个地方,惠子你想不想和他一起去?” 珠世小姐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指无惨,她和那位无惨大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些矛盾,只不过惠子对此并不好奇,也不想多问。 “这是无惨大人的命令吗?”惠子问道。 “不,只是询问,那个人说了,如果你不想去也无妨,这段时间好好熟悉一下你的血鬼术就行。” 说实话,珠世在听到无惨这番话的时候,一度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那个自私自利的畜生竟然也会有如此充满“人情味”的一面?! 或许真就如无惨之前所说,他从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和人类时的自己很像的一面。 正是因为这相似的痛苦经历,才让无惨愿意在某些方面给予这个女孩一些小小的特权。 “既然如此,那就请珠世小姐替我转告无惨大人,这次我就不去了。” 短暂的思索后,惠子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她抬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夜空,微笑着说道: “我想,先出去走一走。” 绝大多数情况下,人都是一种在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的生物。 在病情恶化前,惠子从未思考过外面的世界,在人生的前十九年里,她的生命中只有继国家和鬼杀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如今,她又重新获得了一具健康的身体,惠子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去看看继国家之外的世界。 这或许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也有可能是几年,在这之后她就会回来,然后找到缘一兄长,劝说他也成为鬼。 第21章 缘一与无惨 就在惠子转化成鬼的几天后,正在追寻鬼的踪迹的缘一,在某处野外与无惨和珠世相遇了。 黑色的和服,凌乱的头发,血红的双眼,以及那蔑视一切的眼神……所有的特征都和惠子当初所描述的一样。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带着蔑笑的男人就是鬼的始祖,鬼舞辻无惨。 缘一缓缓拔出手中的日轮刀。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他便意识到,神明之所以会让自己以这远超普通人的强大姿态降临世间,就是为了斩杀眼前这位鬼的始祖。 无惨的外形和普通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可他身上却充斥着常人所不可能拥有的,堪称暴戾的恐怖生命力,它们就像是从火山口中喷发的岩浆那般,肆意地吞噬着无惨周身的一切。 通过自己那双能看透一切的双眼,缘一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无惨的体内存在五颗大脑,以及七颗心脏。 这位鬼之始祖的实力远远超过了缘一此前遭遇过的所有鬼,一般的斩首恐怕都无法将他杀死。 他真的能够杀死这位鬼之始祖吗? “又是斑纹剑士吗?” 与缘一如临大敌的沉默不同,无惨的脸上是那一如既往的自信蔑笑。 “可惜,我对你们这些剑士已经没有兴趣了。” 口中说着缘一不太理解的话,无惨的手臂瞬间裂变成带有无数尖刺的长鞭,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向缘一快速挥斩。 几乎是在缘一侧身躲闪的瞬间,他就听到了身后竹林齐齐断裂的咔嚓声。 这条长鞭的威力相当惊人,哪怕只是被轻轻擦到一下,他都有可能当场身亡。 自出生以来,这是缘一第一次体会到脊背发凉的感觉。 他也在此刻意识到,面对这位鬼之始祖,他必须用尽全力! 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时间的流动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通透世界之下,无惨所有的攻击动作都被一览无余。 手中的日轮刀变得赤红滚烫,缘一口中吐出一丝橘红的气息。 再一次避开长鞭的横扫,他以此生最快的速度突进到无惨身前,手腕极速翻转,日之呼吸的十二型招式被他在这瞬间全部打出! 橘红的火焰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无惨的全身,对他体内的五颗大脑和七颗心脏进行反复斩击! 火焰零落,一切在瞬息间结束。 身体被斩为两截,手臂和双腿也被全部斩断,看到自己的身体没有再生,无惨一脸的不知所措,他用断臂支撑着已被缘一斩下的头颅,却怎么都接不回脖子上。 由此可见,即便是面对鬼的始祖,赫刀也一样能造成有效杀伤。 缘一手持日轮刀站在已经变成好几块的无惨面前。 包括诗和他那未出生的孩子在内,那些无数被鬼残害的人的身影,于此刻在缘一脑海中浮现。 他并没有着急补刀,因为有一个问题,他无论如何也想问出口。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无惨并没有回答缘一,他只是抱着他那颗怎么也接不回去的头颅,恶狠狠地瞪着缘一。 或许是由于被斩首的愤怒,无惨的脸上青筋凸起,逐渐变成了黑红色。 于是,缘一又将目光转向了珠世。 却见珠世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她只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惨,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从她那黯淡的眼中,缘一看到了忽隐忽现的希望之光。 因为有些奇怪,所以缘一决定暂时先不管她。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地上的无惨,见无惨依然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缘一也不再等待,准备给无惨致命一击,终结这位鬼之始祖。 可缘一才刚往前迈出一步,他就听到了无惨咬碎牙齿的声音。 下一秒,这位鬼王的身体突然爆裂,瞬间化作一千八百多片碎肉,朝四面八方爆射飞出! 仓促之下,缘一急速挥刀斩下了其中的一千五百多片,可仍有一些体积较小的碎肉侥幸逃脱,将它们合起来估计能有一颗人头大小。 察觉到这一点,缘一整个人呆愣原地。 他让鬼舞辻无惨……逃走了? “为什么……” 而一旁的珠世却突然跌坐在地,发出了像是惨叫的悲鸣。 “明明只差一点……明明就只差那么一点!他竟然连脖颈的弱点都已经克服了?!” “鬼舞辻无惨!” 眼中泪水不断涌出,珠世抬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这个该死的畜生,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去死啊!!” 缘一回过神,他半蹲在珠世身旁,看着比他还崩溃的珠世,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然而下一秒,就见珠世突然停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身体,神情突然有些疑惑。 “奇怪,我没死?我为什么没死?” 她如此咒骂,以无惨那个畜生一样的思维,这时候不应该已经让她自爆了才对吗? 或许是因为无惨前所未有的虚弱,从而让珠世幸运的得以摆脱他的控制,缘一看着这位极度希望无惨去死的女孩,向她询问了一些无惨的情报。 缘一从她口中得知,鬼舞辻无惨的性格极为怕死。 有了这次差点被缘一斩杀的经历,无惨很可能在他离世之前,都不会再轻易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这个结论让缘一感到绝望。 因为他终究还是人类,哪怕拥有过人的力量,他也存在寿命的极限。 如果无惨铁了心要躲着他,缘一就永远不可能有第二次将他斩杀的机会。 “珠世小姐,我希望你能帮我。” 沉默许久,缘一向珠世发出了邀请。 “我们一起将无惨找出来,然后将他杀死。” 珠世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缘一刚才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是的,如果这世界上真的还有人能斩杀无惨的话,那一定就是眼前这位剑士了。 只是…… 看着面前的缘一,看着他这张相当眼熟的脸,珠世轻咬嘴唇,试探着问出了那个问题。 “缘一先生,你……是不是有其他的兄妹?” 太像了。 眼前这位剑士的脸,与惠子和岩胜简直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真的太像了。 第22章 能告诉我那些柱的名字吗? “其他的兄妹?” 对珠世这突然的询问,缘一有些疑惑。 他确实还有一位兄长和妹妹,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珠世小姐,你……” “缘一!” 缘一刚想询问些什么,就见身后的夜色中,鬼杀队的炎柱、水柱和鸣柱等人都匆忙赶了过来! 不知为何,缘一有注意到,这些往日的同伴们此刻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其中鸣柱的手甚至已经握住了刀柄。 缘一没有多想,只是对珠世说道: “你先走吧,这里的事情我会向他们解释。” 鬼杀队的剑士们对于恶鬼从来都是除之而后快的态度。 虽然在缘一看来,愿意协助他的珠世和一般的恶鬼不一样,但这其中缘由他一时间也很难和自己的同伴解释清楚,所以只能让珠世先走。 “我知道了,谢谢你,缘一先生……” 知道眼下并不是矫情的时候,珠世在认真道谢后,快步转身离开。 “别想走!” 然而就在这时,距离这边还有点距离的鸣柱突然大喝一声,如雷霆般朝这边急速冲刺。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铛! 刀剑相碰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千钧一发之刻,缘一拔刀硬生生挡下了鸣柱的突击。 “缘一!你在做什么?!” 这一瞬间的耽搁,珠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夜中,鸣柱当即大怒。 “你看不出来她是鬼吗?!” “我知道。”稳稳架住鸣柱的日轮刀,缘一解释道:“但是珠世小姐她不一样,她和我们……” “放屁!鬼就没有不一样的!你难道还想说她不会吃人不成?!” “鸣柱先生,我……” “我看你就和你那兄长一样!都是被鬼蛊惑了心智!” 盛怒之下,鸣柱说了一句缘一不太听得懂的话。 “被鬼蛊惑?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炎柱也终于跑到跟前,他连忙拉开二人,抓着还没搞清楚情况的缘一,大声喊道: “缘一你听我说!你的兄长他……岩胜他变成鬼了!他还杀了主公大人!” 欸? 看着炎柱那急切的神情,看着鸣柱和水柱那怀疑的目光,缘一只感觉脑海中一阵轰鸣。 兄长他……变成鬼了? 为什么? “……” 返回鬼杀队驻地后,缘一终于从众人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具体经过。 就是在他和鬼舞辻无惨相遇的前一天夜晚,他的兄长大人,鬼杀队的月柱继国严胜,以变成鬼的形态突袭了鬼杀队的驻地,并将主公大人杀害,割下他的首级后离去。 没有人知道岩胜为什么会变成鬼,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鬼杀队的驻地里,缘一跪坐在地,低头沉默地接受着昔日同伴们的斥责与咒骂。 他此刻的内心中,无数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千头万绪,杂乱不堪。 有失手放走无惨的懊恼与后悔,有对兄长变成鬼的疑惑不解,也有对妹妹惠子的担忧…… 突袭鬼杀队的只有岩胜一人,并没有惠子的身影。 可根据驻地里的剑士所言,岩胜在变成鬼的前几天,曾带着惠子一同离开了鬼杀队的驻地。 如果岩胜在这之后变成了鬼,那么,跟着他一起的惠子又去了哪里? 她还活着吗?还是已经被她变成鬼的兄长大人所吞噬? 缘一不敢去想这个结果,只是一直沉默地低着头。 耳边,剑士们的斥责声劈头盖脸,其中甚至出现了让他立刻“切腹谢罪”的声音。 若不是当时年仅六岁的前主公之子,仓促接过主公职位的小主公出言解围,缘一甚至觉得自己可能都没办法活着离开鬼杀队。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因为没能斩杀鬼舞辻无惨、兄长变成鬼以及故意放走珠世这三项罪名,而被驱逐出鬼杀队。 站在鬼杀队的驻地外,缘一抬头望向头顶的太阳,炙热的阳光洒在身上,却只让他感觉浑身冰冷。 今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 “原来是这样啊……岩胜兄长他,竟然还做了这种事吗……” 几天后的夜晚,在一处乡下城镇的小茶馆里,原本还在四处旅行的惠子,终于从一名鬼杀队剑士的口中听说了自家兄长杀死主公的事情。 坐在点着小小煤油灯的茶桌前,身穿和服,将头发变回黑色的惠子低垂着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和鬼杀队的主公并不熟。 为了尽最大可能保护这位主公大人的安全,他的住所一直相当隐秘,哪怕是鬼杀队里的柱,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更别提惠子当初的实力连柱都算不上,比之鬼杀队里的其他剑士都还要弱上许多。 在鬼杀队的时候,惠子从未见到过这位主公大人的模样,只是听说他是一位很有人格魅力的人,鬼杀队里的柱们都很尊重他。 因此,惠子对这位主公的死,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叹息的,只是岩胜兄长的行为。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向注重等级尊卑的岩胜兄长,竟然会在变成鬼后的第一时间,就返回鬼杀队的驻地将他原来的主公杀害。 虽然能够理解这是岩胜兄长向无惨大人递交的投名状,但这种矛盾的行为,还是让惠子心里有了一丝担忧。 惠子并不介意吃人,她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兄长沦为一头野兽。 之后,她又要怎么向缘一兄长解释这件事才好…… “唉……” 想到这里,惠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茶桌对面,正在大口干饭的年轻剑士看惠子这副模样,当即大声开口道: “果然!惠子小姐你也无法理解岩胜的行为,对吧?” “嗯,确实有些很难理解……”惠子轻轻点头。 或许是因为那晚只有岩胜一人出现的缘故,鬼杀队目前还没有人想到惠子其实也已经变成了鬼,都以为她是被变成鬼的岩胜给吃了。 变成鬼后首先吞噬自己的亲人,类似的情形鬼杀队的剑士们已经见过了太多,根本就见怪不怪。 正因如此,当面前这位年轻剑士在这处小镇意外碰见惠子的时候,没有任何怀疑就跑上来和她搭话了。 还轻易就相信了她想要退出鬼杀队,四处旅行的说法,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说起来,惠子小姐你的腿怎么样了?我看你刚才走路挺正常的,是已经找医生看好了吗?” “嗯,看好了,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医生,我很感谢他。”惠子微笑着点头。 身为缘一的妹妹,鬼杀队里很多人都认识她,也都清楚她的病情。 “那就好!能看到自己的妹妹恢复健康,这样一来,被逐出鬼杀队的缘一先生肯定多少也会高兴一些了……” “缘一兄长他,被逐出鬼杀队了?” 年轻剑士这句无心之言让惠子有些意外,见她面露疑惑,年轻剑士更是不解地挠了挠头。 “欸?惠子小姐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就是在岩胜杀死主公大人之后……” 经由年轻剑士的解释,惠子总算了解到了详细的事情经过。 先是变成鬼的岩胜突袭鬼杀队驻地杀了那位主公,然后又是在外执行任务的缘一偶遇无惨大人,并差点将其斩杀。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晚她总感觉无惨大人的控制突然变得有些松动,原来是因为缘一兄长您吗? 真不愧是缘一兄长,您果然就是真正的神之子。 在这之后,缘一又当着几位柱的面放走了珠世小姐,正是因为这种种恶行,缘一最终被鬼杀队所驱逐。 而在年轻剑士的描述中,有件事引起了惠子的注意。 “你是说,当时在场的有几位柱,他们想要缘一兄长……切腹谢罪?” “嗯嗯!我也是之后才听炎柱大人和我说的!” 丝毫没有注意到惠子越发冰冷的眼神,年轻剑士愤愤不平地说道: “真是的!明明这就不是缘一先生的错嘛!凭什么都要推给缘一先生去承担? 虽然我也不理解缘一先生为什么要放走那只女鬼,但缘一先生加入鬼杀队的这些年,对我们鬼杀队的贡献都是有目共睹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缘一先生切腹吧?! 真是的!当时如果不是小主公解围,缘一先生真的就要被他们逼死了!” “这样啊,没想到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无形的愤怒在空气中荡漾,瞳孔逐渐变得血红,发尖也有些发白的迹象,惠子依然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她看着面前的年轻剑士,柔声问道: “能告诉我,那几位想逼兄长大人切腹的柱,都是谁吗?” “欸?哦,好……” 第23章 我会为兄长讨回公道 鸣柱正在赶往那处被鬼杀队重点标记的村庄。 半个月前,传言说这处村庄里藏着一只恶鬼,鬼杀队先是派了两名剑士过来确认情况,但没过多久这两名剑士就没了音讯。 鬼杀队由此确定,这里的确存在着一只实力不俗的恶鬼,紧接着又派出一支剑士小队过来处理,这其中甚至还包含一位已经开启斑纹,实力仅次于柱的精英剑士。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配置的剑士小队已经足够应付绝大多数的恶鬼。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这支剑士小队也彻底失去了踪迹。 全军覆没,甚至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汇报一下情况。 鬼杀队终于意识到,藏匿于这座村庄内的并不是一般的恶鬼。 如此实力,恐怕只有出动柱级力量才能解决。 于是,鸣柱便来了。 清冷的月色下,村庄寂静无声,显得格外宁静。 在村口旁的石亭内,一位少女正端坐在那。 她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两杯茶水,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三更半夜,哪有女孩子会一个人在这外面晃悠的? 哼,她绝对不是人! 心里迅速做出判断,鸣柱停下脚步,站在距离石亭十几米的位置。 也是在这时,坐在石亭里的惠子终于转过头,将目光看了过来。 “我刚才还在想我们的新主公这次又会派谁过来,没想到竟会是鸣柱先生……” 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惠子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来的第一位柱就是我想见的人,这是何等的幸运……” “继国惠子?” 鸣柱同样也认出了惠子,神情有些诧异。 “你竟然没死?” 他当然认识惠子,毕竟她可是继国家那两兄弟的妹妹,鬼杀队里也没几个人不认识。 真正让他诧异的,是惠子身上所散发出的浓厚鬼气。 此前鬼杀队一直以为,她已经被变成鬼的岩胜所吞噬,但现在看来,情况好像并不是如此。 抬手握住腰间的日轮刀刀柄,鸣柱看着惠子,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之色。 “没想到你竟然和岩胜那个叛徒一样也变成了鬼?两个变鬼,一个和鬼勾结,你们继国家还真是''光宗耀祖''了啊!” “您的言词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呢,鸣柱先生。” “少废话!之前来这里调查的剑士都是你杀的?”鸣柱进行最后的确认。 “嗯,是我。”惠子轻轻点头。 “畜生!” “请别这么说,鸣柱先生,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面对鸣柱的咒骂,惠子只是平淡开口。 “我向他们每个人都提议过,只要他们愿意在这里安安静静住上几天,不要想着逃走,也不要试图往外面通风报信,等时间到了后,我自然就会放他们平安离去。 可是他们都不愿意相信我,他们宁愿和我死拼到最后一人,也不愿接受这个提议,我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将他们杀死,毕竟您总不能让我就这么站着让他们斩首吧?” “哼,花言巧语,杀人了就是杀人了,还能编出这么一堆鬼话?” “鸣柱先生,请您相信我,哪怕已经化身为鬼,但在我眼中,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非常宝贵的,如非必要,我也不愿意随意杀戮……” “够了!” 鸣柱厉声呵斥,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伴随着那蕴含特殊节奏的呼吸,周身电光跃动。 “一只畜生,还想装成人样?我看你们继国家的三兄妹都一个样子! 早知如此,我当时无论如何都应该让主公处死缘一那个叛徒,以绝后患! 他现在就敢明目张胆和鬼勾结,下一步就该和你们两兄妹一样变成鬼了!” “所以,当时逼迫缘一兄长切腹的人中,的确有你一员,是吗?” 长发逐渐变白,惠子的双眼已然变得血红,她终于站起身,手中一柄淤泥凝聚而成的武士刀凭空出现。 “我之前还担心那小剑士告诉我的情报是错的,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缓缓抽出刀身,惠子走出石亭,她的神情极为冰冷,杀意在空气中荡漾。 “鸣柱先生,如我此前所言,我并不喜欢滥杀无辜,但你不同,缘一兄长差点被你们逼死,即使兄长大人他不在意,身为妹妹,我也要为缘一兄长讨回一个公道。” “狂妄!”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鸣柱瞬间出刀,如闪电般朝惠子发起突袭! 下一瞬,惠子的身影消失原地,闪身于他身后,手中刀刃连斩两下,快速挥出两道裹挟着无数圆月刃的新月形刃风! 月之呼吸·三之型·厌忌月·销蚀?! 好快! 对惠子的速度感到震惊,鸣柱迅速转身回刀格挡,然而大的刃风虽然挡下了,但仍有不少微型的圆月刃在他的手臂和前胸上割出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必须拉开距离! 完全没料到惠子变鬼之后竟然也能用呼吸法,而且还是对人类而言最麻烦的月之呼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鸣柱迅速调整战略。 他连续多次催动雷之呼吸的一之型,在附近的树林里进行反复的来回冲刺折跃,试图以高机动性拉开双方距离,再凭借雷之呼吸后面几型的远程招式,对惠子进行反复消耗。 同为鬼杀队的柱,鸣柱对岩胜的月之呼吸也还算了解,月之呼吸一共六型,这六型的攻击范围都不算广,和他的雷之呼吸比起来可差远了。 只要能拉开距离,哪怕是耗,他也能把这只女鬼耗死! 然而下一秒,鸣柱的计划就破产了。 身后树林急促的踏击声接连响起,鸣柱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原本应该是使用月之呼吸的惠子突然用出了他的霹雳一闪,紧紧追在他身后,那雷霆般的速度丝毫不慢于他,甚至还要更快! 这怎么可能?! 在鸣柱震惊的目光中,惠子的呼吸频率再次发生变化,只见她的脚尖于树干上轻轻一点,身体旋转向前突进,同时刀身快速甩出两道风刃向他袭来。 连忙回避躲闪,鸣柱整个人都陷入了凌乱,他认得这招式,这是风之呼吸的一之型——尘旋风·削斩?。 第24章 这确实是炎柱先生会做出的选择 见鬼! 她怎么什么都会用?! 然而这还没结束,就在鸣柱因为回避风刃而滞留半空的这短短一瞬间,惠子又一次用血鬼术调整了自己的身体和呼吸,随后用力挥斩刀身,朝他半空中的身体挥出一道黑色落雷! 雷之呼吸·五之型·热界雷! 轰! 身体瞬间麻痹,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鸣柱无力坠落地面。 “咳……” 鲜血从口鼻中不断溢出,肋骨似乎也被摔断了好几根,鸣柱强忍着肌肉的痉挛,握着日轮刀,勉强站起身。 “这些招式……你是怎么……” “缘一兄长教的。” 站在对面,惠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你们所有的呼吸法招式,都是受缘一兄长改良而来,你们所有人都承着缘一兄长的恩情,缘一兄长对你们每个人都没有过私心,若不是兄长,你们鬼杀队怎么可能会有今天? 我可以理解你们想杀我,想杀岩胜兄长的想法,这些我都能理解,也并不介意你们向我们倾泻仇恨。 但我无法理解的是,你们竟然还想逼死缘一兄长,真是一群……喂不熟的野狗。” 愤怒如火焰般灼烧着身体,从小便被母亲朱乃严格教育礼仪的惠子,终于也在此刻吐出一句咒骂。 她没有再给鸣柱任何的机会,再次使出雷之呼吸的一之型,如闪电般冲刺向前,一刀斩出! 仓促之间,鸣柱举刀格挡。 他了解自己的招式,他知道这一刀会从哪来,自然也知道该如何进行格挡。 还不能死,还不能倒下…… 如果能挡住这一刀,他或许还能…… 只是,预料中的刀身相碰并没有到来。 两把刀的刀刃在即将碰上的那一瞬,惠子手中的武士刀突然化作柔软的淤泥,轻易就从鸣柱的日轮刀上擦过,然后再次凝结成刀,毫无阻碍地斩断了他的脖子! 视野突然天旋地转,鸣柱的头颅上,双眼瞪大,神情难以置信。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招…… 一切尘埃落定,淤泥从惠子的衣摆下漫延而出,将鸣柱的尸首完全吞噬。 她走上前,捡起鸣柱的日轮刀,将刀身和刀鞘也分别丢入淤泥中。 刀身她以后留着用了,毕竟是专门为呼吸法而打造的日轮刀,用它们来施展呼吸法,威力或许也会比她用淤泥捏造的武士刀强上一些吧? 至于刀鞘,这些是证明,是她替缘一兄长讨回公道的证明,得保留着,之后也是要想办法交给缘一兄长的。 这样想着,惠子整理好身上的和服,把头发颜色变回去,随后走出树林,朝村庄内走去。 她径直走到村口一户人家的屋前,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很快,房门便被打开,一位老妇人从屋中探出头。 老妇人先是看了眼空荡荡的村口,又担心地看向面前的惠子。 “姑娘,你说的那个杀害你兄长的人,你把他赶走了吗?” “放心吧奶奶,他已经被我赶走了。”惠子笑着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老妇人闻言松了口气,连忙将惠子拉进屋里。 “你这孩子,会打架也不和奶奶我说一声,刚才我听到外面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都快担心死了,就怕你有个什么危险……” “奶奶,都说了您不用担心的……” “哪能说不担心就不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家,父母都不在了,家里的兄长也不知道现在在哪,自己一个人还要被那些坏人到处追杀,这真是……” “好了,奶奶,我们不说这些了,您快点去睡吧,我休息一会儿就给您做早饭。” “你这孩子,唉……” “……” 鸣柱死了。 当第三天也没收到鸣柱的消息后,鬼杀队基本确定了这一结果。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人震惊的。 自从缘一为鬼杀队带来呼吸法和斑纹之后,鬼杀队的剑士们在面对恶鬼时的死亡率就开始急速下滑。 而象征着鬼杀队顶尖战力的柱们更是如此。 除去因为斑纹而死,以及和无惨遭遇这两种情况外,鬼杀队的柱们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伤亡了。 恶鬼们遇到鬼杀队的剑士无不是望风而逃。 就是在这样的大顺风下,在鸣柱此前去调查的那座村庄里,竟然就藏匿着一只能够杀死斑纹柱的恶鬼? 是谁? 鬼舞辻无惨? 难道他又出现了? 不,应该不是…… 无惨才被缘一重创没多久,现在恐怕连伤势都还没恢复,不可能这么快就跑出来招摇。 那就是其他的恶鬼了,难道是被无惨抛出来吸引他们注意的诱饵吗? 不管怎样,鬼杀队都不可能放着这么一只实力强大的恶鬼不管。 必须尽快铲除! 既然一位柱不行,那就来两位!三位! “前面就是那处村庄了。” 又是几天后,鸣柱遇害的那处小村庄外,炎柱和风柱一同来到了这里。 “小心,这里的恶鬼拥有杀死斑纹柱的实力。” “怕什么,你我二人合力,焉有一合之敌?” 炎柱警惕四周,出声提醒,风柱则显得自信很多。 两人放眼望去,村庄格外宁静,村里的人家似乎早已睡去。 再往前走几步,他们就看到了位于村口的一座石亭,石亭内,惠子端坐在那,早已等候多时。 她很清楚,在鸣柱死了以后,鬼杀队一定还会继续派人过来,而且来的也一定会是柱级剑士。 因此每到夜晚,她都会一个人坐在这里等候,只为等那些柱自己送上门来。 没办法,自从被岩胜兄长突袭之后,鬼杀队的驻地就变了,她纵使想寻仇也找不到人,只能通过这种故意暴露自己的方式,吸引鬼杀队的注意力。 等了这么几天,终于又让她等来了。 听到动静,惠子转头看去,当她的目光落到炎柱身上时,微微愣了一下。 “炼狱先生?” “你是……惠子?” 看清坐在石亭里的身影,炎柱也愣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还用问吗?!” 他身旁的风柱当即拔出日轮刀,大声喊道: “她已经变成鬼了!就和她那个叛徒兄长一样!鸣柱肯定就是她杀的!” 对风柱的大嗓门有些受不了,惠子很是无奈地提醒道: “风柱先生,村里的大家现在都在睡觉,奶奶的睡眠也一直不太好,所以能请您小声一点吗?” “你这家伙……” “惠子,是这样吗?” 打断风柱的话,炎柱走上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你选择了变成鬼,鸣柱和之前的那些剑士都是你杀的?” 和鬼杀队里的其他剑士不同,因为自己的儿子秀太郎经常会去找惠子玩耍的缘故,因此,炎柱和她以前在鬼杀队里的关系其实还算不错。 所以他才想确认。 所以哪怕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他也还想问她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没错,是我。” 惠子轻轻点头,语气如回答鸣柱那般平淡。 “为什么?”双手捏紧,炎柱沉声问道。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炼狱你是脑子出问题了?和她这么多废话!” 风柱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挖苦道: “鬼都是要吃人的,她现在只是看起来像个人而已,实际上早就不是你家那小子认识的那什么惠子姐姐了!” 没有搭理他的冷嘲热讽,惠子只是看着炎柱,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 “炼狱先生,如果我将理由告诉您,您可以答应我就此离开吗?” “什么意思?” “逼缘一兄长切腹的那些人中并没有您,不是吗?” 不但没有,炎柱还是当时在场唯一一位替缘一说话的人。 正是因为这一点,惠子真的不想伤害他。 “原来如此,你是来替缘一讨说法的啊?” 风柱瞬间就明白了惠子的意思,他将日轮刀扛在肩上,歪着头上下打量了惠子一眼,突然笑了。 “真没想到,你们鬼还讲究这些东西……惠子,你要是想吃人就直说,别找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我听了都要笑掉大牙了。 还替你家兄长讨公道?装模装样,我要是真把你家兄长带过来,你怕不是立马就要扑上去把他吃了!” 依然没有搭理他,惠子就这么一直看着炎柱,等待着他的回答。 “抱歉,惠子。” 并没有沉默太久,炎柱便拔出了手中的日轮刀,他看着坐在石亭中的惠子,目光坚定。 “你是鬼,我是猎鬼人。” 仅这一句话,就足以回答所有的问题。 “这样啊……” 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惠子没有再多说什么,长发雪白,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当再睁开眼时,双眼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这确实是炼狱先生会做出的选择,既然如此……得罪了。” 第25章 她不想死,也绝不会输! 村外的树林中,战斗还在继续。 炎柱主打正面进攻,风柱不断侧面骚扰和突袭,在这两人相互配合、连突带打的连续攻势下,惠子几乎只剩下了招架之力。 同时应对两位斑纹柱的攻击,对目前的她而言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 再次释放出月之呼吸的招式将两人强行逼退,惠子迅速后撤,拉开距离。 胸口起伏不断,她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 对面,风柱和炎柱并没有着急继续攻击,尤其是风柱,他更是将日轮刀直接扛在肩上,嗤笑道: “怎么?体力消耗太多,快撑不住了吗?” 鬼和人不一样,鬼的体力是无法通过正常休息进行恢复的,这种生物想要恢复损失的体力,就只能吃人。 “不如这样,惠子,我给你提个建议。” 风柱伸出手,指了指惠子身后的村庄。 似乎是三人的打斗声音太过明显,此时的村庄里,已经有几户人家开门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其中也包括这几天一直收留惠子的那位老妇人。 “你现在就回头去村里,随便抓两个人出来啃一啃,这样既能弥补你的体力,我也可以杀你杀得更心安理得一些,对我们大家都好,不是吗?” 风柱放声大笑。 身为鬼杀队的柱,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就这么看着惠子在自己的眼前吃人,他说这番话完全是为了嘲讽惠子。 就如他此前所说,他根本就不信惠子是在为缘一讨什么公道,这些不过都是恶鬼吃人的理由罢了! “够了,风柱。” 身旁,炎柱忍不住出声呵斥,风柱收敛笑容,瞥了他一眼。 “怎么,炼狱,你还真信了她那套鬼话?人是人鬼是鬼,麻烦分清楚一点,你别忘了,我们已经有好几位剑士死在她手里了。” “我明白,所以我不会犹豫。” 双手紧握日轮刀,炎柱沉声回道: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种随意践踏别人感情的态度,惠子她,明显没有伤害过这个村里的人。” 他看得出来,村庄里的那些人对惠子并没有恐惧。 “嘁,鬼的伪装罢了……上了!” 有些烦躁,风柱不再多言,再度挥刀上前。 又要来了…… 惠子屏息以待,她睁大双眼,牢牢注视着风柱身体的每一丝细微变化,试图推算出他接下来要使用的招式。 平心而论,在惠子看来,风柱的棘手程度是要远强于她此前所杀的鸣柱的。 这倒不是说风之呼吸就要比雷之呼吸强很多,而是风柱战斗的时候很“油”。 和喜欢直来直去快速突刺的鸣柱不同,风柱在每一次出招前都会有一些掩饰的小动作。 你以为他是要往左砍,实际却往右歪了三分,你以为他是要斩你的上面,实际却又往下偏了几分。 不到最后一刻,惠子很难精确判断出风柱真正的攻击方向和角度,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时,一切又都来不及了。 就算勉强接下,也会被其紧接而来的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 就像现在。 再一次误判风柱真正的攻击意图,惠子勉强在最后一刻变招挡下之后,风柱紧接着便开始了一连串的招数施展,各种翻滚突袭和风刃接连不断甩出,惠子尽力招架之余,也被逼得不断后退。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空档将其逼击退,她刚想趁势展开反击,炎柱又紧跟着冲锋而至,如火焰般迅猛的攻击不断砸下,迫使她只得继续防守。 而风柱则趁机摆脱惠子的追击,又开始在四周游走骚扰,等待机会,随时准备给她再来一次突袭。 不能再这么被消耗下去了,必须要想办法才行…… “风之呼吸·二之型·爪爪科户风?!” 抓住惠子走神的这一瞬,风柱快速施展出四道如野兽利爪般的斩击向她袭来! 一刀荡开炎柱的日轮刀,惠子迅速后撤闪避,却见炎柱也在这一刻,将手中的日轮刀举过头顶。 “炎之呼吸·九之型……炼狱!” 炙热的焰火自他的体表升腾而起,怒声咆哮,炎柱裹挟着烈焰,带着雷鸣般的轰鸣,如流星一般朝惠子急速突进! 他的时机抓得如此之准,看着面前这不断逼近的火焰,死亡的冰冷气息在这一刻笼罩惠子的全身。 会死。 惠子当即清楚的意识到,如果被这一招命中,她很有可能会就此死亡! 一旁的不远,风柱也没有停下,他已经在调整呼吸,准备施展紧接炎柱之后的下一轮次进攻。 两人的配合是如此天衣无缝,势必要将她在此斩首。 当然,惠子还可以逃。 她完全可以藏身于淤泥之中,钻入地下逃之夭夭。 只要这么做,不管是炎柱还是风柱,他们都不可能再追上她。 可是,如果现在逃跑的话……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以后只要是面对这样的招式,她就只能逃了吗? 炎柱很强吗? 不是的,不说缘一兄长,比之岩胜兄长他都要弱上一些。 这种实力的柱,不仅如今的鬼杀队存在,以后也一定会存在。 如果她连炎柱这样的敌人都无法战胜,如果仅仅是两位柱的联手她都无法招架,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是可以被很轻松就杀死的? 在未来的漫长时间里,她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轻易死在鬼杀队的刀下? 绝对不行!! 死亡的阴影如毒蛇缠绕,强烈到极致的生存欲望,在这一刻化为了同等的求胜心。 战败就等于死亡。 而惠子既不想死,也绝不会输! 她一定要赢下去,她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击败所有能够威胁到她生命的人! 正面的炎柱攻击已经近在咫尺,风柱也在一旁准备施展他那遮遮掩掩的招式。 他这种油油的战斗风格,确实给惠子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惠子在这一瞬想到了缘一,这是她眼中的世间最强之人,就连无惨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是缘一兄长在这里,他又会如何应对?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惠子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缘一曾对岩胜说过的那番话。 第26章 通透世界! 【对方在准备出手的时候,肺脏会有很明显的变化,再通过观察骨骼的运动,肌肉的收缩和血液的流动,就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行动。】 是了,缘一兄长拥有通透世界,他的双眼天生能够看透一切。 如果是缘一兄长,必然能够轻松看破风柱的小动作。 那她,能不能也做到这一点? 时间在这一瞬好似变得极慢,惠子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她用那双血红的双眸,紧紧注视着面前冲刺而来的炎柱。 她观察着他的每一口呼吸,胸部的每一次轻微起伏,脚步的每一次踏出,以及双臂动作的每一分变化。 惠子知道这一招。 炎之呼吸的九之型·炼狱,全身包裹烈焰突进,能够瞬间对鬼造成深剜入骨的大面积伤害,这也是缘一兄长教过她的招式。 她清楚地记得这一招,记得它的呼吸窍门,也清楚地记得在使用时,自己的身体又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肺腑该如何去扩张,骨骼该怎么去运动,肌肉该怎样去收缩,血液又该抵达什么位置…… 缘一的教导在耳边不断响起,所有的细节都如照片般在惠子的脑海中清晰回放。 目光没有丝毫偏移,随着那仿若茅塞顿开般的心灵触感,在这一瞬,惠子突然发觉眼前的炎柱好像变得透明了。 身体的皮肤与衣服被突然抹去,她清晰地看见了炎柱体表下的白色骨骼,看到了他那正急速扩张的肺部,看到了那些正向四肢百骸奔涌的血液,以及他双臂上那早已收缩到极致的肌肉! 右边! 瞬间判断出炎柱的出刀方向,以及绝对不可能被他攻击到的安全角度,惠子不退反进,在炎柱已将双臂蓄力到极致,无法再进行招式变化的这一刻,快速一刀划破他右臂的肱动脉,再侧身一闪,同时刀身翻转,顺势刺穿了他大腿的股动脉! “唔!” 冲锋被强行遏制,手臂和大腿一阵剧痛传来,这一瞬间,炎柱只感觉自己的右臂和右腿突然就失去了所有力量。 高举的日轮刀掉落在地。 下一秒,无数鲜血从手臂和大腿的动脉血管中喷射而出,炎柱整个人半瘫在地,眼中仍是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 刚才发生了什么? 炎之呼吸的奥义……被破解了? “炼狱!!” 这突然的变化,同样也震惊到了一旁的风柱,他大吼着冲上前,挥刀冲向惠子。 通透世界仍在持续,惠子转过头,将他的一切尽收眼底。 依然是遮遮掩掩的动作,可手上的动作能骗人,但你体内的血液流动和肌肉变化却不会。 一瞬间判断出了风柱真正的招式和攻击角度,惠子毫不迟疑闪身上前,轻松避开他攻击的同时,一刀斩下了他的左臂! 什……么? 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条被斩飞出去的断臂,风柱瞳孔骤缩。 这怎么可能……她是怎么看穿的? 她之前不是一直都判断不清吗? 等等,难道是……通透世界?! 看着惠子那睁大着的血红双眸,风柱几乎是在瞬间就猜到了答案。 她开启了通透世界?! 因为缘一的缘故,这个时代鬼杀队的柱们都清楚通透世界的存在,这是一种能够看穿对手所有招式和身体变化的恐怖能力。 按照缘一的说法,它是武道尽头的终极,只有将武艺精练到极限,将招招式式都铭记于心,对呼吸的掌控也达到极致之人,才有可能抵达这个境界。 曾经鬼杀队内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缘一,他那兄长岩胜也只是勉强可行。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这只女鬼也可以?你在鬼杀队的时候不是很弱吗? 你们继国家……到底都是些什么妖孽?! “呃啊啊啊!” 短暂的震惊之后,风柱也不管什么招式了,在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当即用那唯一的一条手臂扣住惠子的手腕,用嘴咬刀,怒吼着斩向她的脖颈。 绝对不能让她活下去! 绝对不能!! 面对风柱的搏命一击,惠子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因为就在风柱即将动手的前一瞬,她就已经看穿了他的企图。 是的,根本不需要躲。 因为你体内的血液和肌肉已经告诉我,你的这一刀……不可能比我快! 刀身回转,在风柱的日轮刀即将碰到惠子脖颈的前一瞬,她手中的刀刃抢先一步斩下了他的头颅! 连这也能……被看穿吗…… 在不甘的眼神中,风柱的头颅高高飞起,随着他这颗头颅的落地,也宣告着三人之间这场战斗彻底结束。 于生死关头开启了通透世界的惠子,以近乎摧枯拉朽的方式,轻松击溃了两位斑纹柱的联手进攻。 通透世界仍在维持,惠子站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的目光,同样透过自己的皮肤,看到了隐藏其下的血管和肌肉。 缘一兄长,原来这就是您眼中的世界吗? 一切无可隐藏,一切无所遁形,好似世间的所有都在她的眼前展开。 转过头,惠子看向不远处仍然半跪在那的炎柱。 “那就是缘一所说的……通透世界吗?” 身上的血仍在止不住地往外流,炎柱垂着头,开口问道。 “是。” 惠子轻轻点头,淤泥从她的衣摆下蔓延,将风柱的尸首和日轮刀一同吞噬。 “真厉害啊,没想到惠子你……竟然走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前面……” 炎柱忽然笑了,肌肉牵动了他的伤口,又有一大股的血涌了出来。 惠子见状,微微皱眉。 心念一动,淤泥不断前进,它们爬上炎柱的身体,覆盖了他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化形成一条条绷带,将其紧紧包扎。 风柱杀了也就杀了,但炎柱不同。 他毕竟是帮助过缘一兄长的人,惠子终究还是不愿看到他就这么死去,尤其还是死在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人手上。 “惠子,为什么要变成鬼?” 低头看着惠子为自己做的一切,炎柱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炼狱先生,我没有多么高尚的理由,我是一个庸俗的人,我只是想活下去,和我的家人一起活下去,仅此而已。” 惠子如实回答。 “为了活下去,就可以吃人了吗?” “炼狱先生,我从未害过无辜之人。” “那些剑士,难道不是无辜之人吗?” “我给过他们机会的,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在这里安安静静等上几天,不要闹腾,也别想着逃走就行…… 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接受,他们每个人都想拼尽全力杀了我,炼狱先生,您要我怎么做,就这么站着让他们把我斩首吗?” “那鸣柱和风柱呢……” “他们并不无辜。” 惠子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们曾经想逼死缘一兄长,如若不是那位小主公劝阻,我的兄长早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炼狱闻言,神情既悲痛又无奈。 “不是的,惠子,当时的情况,他们也是有些激动……” “这有区别吗?!那是不是只要我心情不好,也可以随便杀两个人让自己开心开心?!” 惠子厉声喝道,不断质问。 “就因为那位小主公保了我的兄长,这件事就可以翻篇了?! 那如果当时那位小主公没有这么做呢?如果他也认为我的兄长有错呢?缘一兄长他是不是就应该在你们所有人面前切腹自尽才行?! 你们有什么资格审判我的兄长?有什么资格决定他的生死?我的兄长是神之子,能够审判他的,只有天上的神明!” 终于将胸中压抑许久的愤怒一吐而光,惠子深吸口气,慢慢将自己的呼吸平复。 “对不起,炼狱先生……” 再次恢复正常的语气,惠子朝炎柱轻声道歉。 “这些并不是您的错,我不该对您生气的,我并没有要责怪您的意思,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炎柱沉默不语,惠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走上前,捡起了炎柱的日轮刀。 “我刚才那两刀很重,您就算能恢复,以后恐怕也无法再正常握刀,炼狱先生,退出鬼杀队吧。 斑纹剑士的生命都很短暂,用您所剩无多的寿命,去陪陪您的家人……” 说着,惠子转身欲走。 可刚走出几步,她又忽然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侧头对身后的炎柱说道: “我以前在鬼杀队驻地的房间里有一只箱子,箱子里那套红色的火纹和服是我替秀太郎做的。” 突然听到这句话,炎柱瞳孔骤缩,他终于抬起低垂的头,看向了一旁的惠子。 “我之前答应过那孩子,会给他做一套衣服的,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拖了这么久才完成,真的很抱歉……炼狱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您替我对秀太郎说一声对不起。 另外,也请您替我转告他,我的病情并非因他而起,就算没有那晚上的危险,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让那孩子千万不要再自责了……” 说完,惠子不再多言。 她没有再返回村庄,只是远远向那位老妇人挥手告别,然后径直离开,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之中。 既然选择放走炎柱,那就不能在这里继续停留了。 会给村子里的人添麻烦的。 第27章 缘一先生,惠子小姐变成鬼了 缘一还在流浪。 自从被驱逐出鬼杀队后,他就彻底失去了去处,居无定所,四处游荡。 他一边希冀着能在自己的寿命燃尽之前再次遇到无惨,将其斩首,完成神明交予他的任务。 一边又以非鬼杀队猎鬼人的身份不断斩杀各地的恶鬼,以这种方式替鬼杀队的剑士们减轻负担。 缘一不是没有想过回去继国家看看,事实上,他也确实回去过一次。 只是如今的继国家对他已经很是陌生,偌大个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与他熟识。 继续留在这个和他记忆中早已不同的继国家里,只会让缘一觉得很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缘一眼下最想见到的兄长和妹妹也都不在这。 因此只是在继国家呆了几天的时间,缘一便再次启程,踏上了流浪的旅途。 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在全国各地不断游走,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在未来的某一天遇到无惨,遇到自己的兄长和妹妹,然后……问他们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变成鬼? “缘一前辈?!” 日头高照,缘一刚走进这座乡下的小村镇,就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寻着声音看去,发现是一位鬼杀队的剑士,这位剑士看上去非常年轻,年龄估计比惠子还要小。 缘一并不认识这位他,但年轻剑士看见缘一却很是激动,可下一秒,这种激动就变成了某种悲伤的表情。 快步挤开人群,年轻剑士哭丧着脸朝缘一扑来,口中不断道歉。 “呜哇!终于见到您了!缘一前辈!呜呜……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完全被他这一套给搞糊涂了,缘一只是愣愣站在原地,疑惑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是、是惠子小姐……” “惠子?” 完全没想到能从这么一位普通的剑士口中听到惠子的名字,缘一很是震惊,连忙追问。 “惠子怎么了?你遇到她了吗?她在哪里?” “不是的!是惠子小姐她、她杀了很多的柱!” “什么?!” 在一旁的茶馆里,年轻剑士将他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了缘一。 自缘一被驱逐出鬼杀队后,了解到缘一曾差点被鬼杀队的柱们逼得切腹自尽的惠子,很快便对这些人展开了血腥报复。 先是鸣柱,后是风柱,再是岩柱…… 这一年来,惠子通过各种方式将鬼杀队的柱们一一诱出,不断斩杀。 前段时间,她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一处鬼杀队驻地的位置,只身突入其中,将当晚驻守在这处驻地的水柱斩杀后,扬长而去。 由于惠子的活跃,在过去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除当时曾为缘一说过话的炎柱外,鬼杀队的柱们几乎死伤殆尽! 也正是炎柱带回来的情报,让鬼杀队得以知晓,这只不断猎杀鬼杀队柱级剑士的神秘恶鬼,竟然就是他们原本以为早已死去的惠子?! 而她的目的,正是为了替自己的兄长“复仇”。 惠子已经明确告诉过炎柱,所有在那时逼迫过缘一的人,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只要这些柱还活着,她迟早会一个个把他们都找出来,直到全部斩杀为止! “对不起,缘一先生,都怪我……” 坐在缘一对面,年轻剑士一边吃,一边难过。 “我当时不知道惠子小姐她已经是鬼了,所以她一问,我就把这些事全都告诉她了……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惠子小姐会做这种事的话,我怎么也不会说的,对不起……” 缘一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竟然会做这种事…… 惠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眼眶有些湿润,缘一双手紧握,脸庞似有泪水滑过。 鬼杀队的剑士都以斩杀鬼王无惨为此生重任,为此,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那晚让无惨侥幸逃脱,在缘一看来这本就是自己的错,因为他原本是可以将无惨斩杀的。 如果不是他想多嘴问那一句,无惨根本不可能有逃走的机会。 所以鬼杀队的剑士们会对他感到愤怒,甚至因此说出一些无心之言,这在缘一眼中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因为确实错在于他。 神明让他以如此强大的姿态降临世间,可他却没能完成神明交予他的任务,反而让无惨从他手下逃脱。 从今往后,又不知会有多少人会因为他的失败而受到伤害。 缘一是真的认为,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因此哪怕主公当时真的让他切腹,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明明都是兄长的错,惠子,你怎么可以因此就迁怒于他们…… 内心一阵绞痛,悲痛的泪水从缘一的眼中不断滴落。 “缘、缘一先生?!” 见缘一比自己还伤心,年轻剑士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在那之后,你还见过惠子吗?”抬手擦干眼泪,缘一问道。 “其实还,见过一次……” 年轻剑士闻言,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在一个多月前,我接到任务要去一处乡下斩鬼,但那只鬼很厉害,我打不过它,快死的时候是正好路过的惠子小姐救了我……”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剑士和惠子之间竟然还有如此后续,缘一又接着问道: “惠子她,没有伤害你吗?” “没、没有!惠子小姐完全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她的身体很好,而且也和以前一样很好说话,也很有礼貌,最后还又请我吃了顿饭……” 年轻剑士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更是低下了头,他似乎也是觉得,身为猎鬼人的自己这样替一只鬼说话好像有点不太好……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缘一看着面前这位欲言又止的年轻剑士,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你心里其实是赞成惠子的做法的,对吗?” 缘一察觉到了这一点。 年轻剑士虽然对柱们的遇害感到难过伤心,但他对惠子却也没有多少怨恨,甚至从两人交谈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用敬称称呼惠子。 这已足以表明他内心的态度。 第28章 那就留一封信吧 “嗯……” 见缘一询问,年轻剑士轻轻点头,低声说道: “其实第二次见到惠子小姐的时候我有问过,惠子小姐她复仇的对象一直都只有那些逼迫过缘一先生你的柱而已,她从来没有因此迁怒过其他人。 惠子小姐没有伤害过平民,也没有伤害过无辜之人,就连鬼杀队的剑士,只要不是非要挡在她的前面阻拦她,惠子小姐都不会伤害他们……” “你相信惠子说的话?”缘一问道。 “我相信!” 年轻剑士突然抬头,语气有些激动。 “就是前段时间我们被惠子小姐突袭的那处驻地,当晚除了驻守在那里的水柱被杀外,没有任何一位剑士受伤! 惠子小姐没有骗我!她不是那种满嘴谎言的恶鬼,她不会滥杀无辜,她是真的有说到做到!” 缘一再次沉默,许久后才又开口说道: “可惠子还是杀人了,纵使有看似正当的理由,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更何况,惠子的理由也没有那么正当,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他们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无心之言,我也从未……” 还不等缘一说完,有些上头的年轻剑士顿时忍不住反驳道: “如果只是因为生气愤怒,就可以随便把别人的兄长逼死,那是不是只要惠子小姐不开心,她也可以随便去杀别人了?” “不是这样的……” “缘一先生!这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年轻剑士一拍桌子,甚至倒反天罡开始训斥起缘一。 “难道就因为主公大人当时力保你离开,没让你真的切腹自尽,所以就不一样了吗? 我觉得惠子小姐她说的就很对,杀人未遂也是恶行!不管是按照哪个大名的法律,这都是可以判死刑的!” “他们没有杀人……” “不是只有用武士刀才叫杀人!逼人切腹这也是杀人!无非就是方式的不同罢了! 缘一先生,我知道您不在意,我也确实对那些柱的遇害感到难过,但是我希望您能正视这一点! 请您仔细的想一想,当时如果没有主公大人开口,您真的认为自己能平安离开鬼杀队吗?那些柱当时的行为,真的可以只用一句无心之言就能揭过去吗? 我知道您善良,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愿计较别人对您的伤害,但请您好好想一想您的家人,想一想惠子小姐! 身为您的妹妹,她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好好活着!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您受到伤害!” 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番话,年轻剑士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这些话,都是惠子小姐她当时和我说的,我现在全都告诉缘一先生您了。 我不知道惠子小姐现在在哪里,惠子小姐她也没和我说过,或许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有能见到惠子小姐的机会了…… 但我想,只要缘一先生您继续这么找下去,迟早有一天您是会遇到她的。 可能对您而言,我只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外人,可我还是想对您说一句,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您想杀死惠子小姐的时候,我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一下,惠子小姐她究竟是在为谁愤怒,又是在为谁犯下杀孽……” 丢下这句话,年轻剑士也不管缘一说什么,往桌子上放了饭钱,拿起自己的日轮刀,起身就走。 在即将走出茶馆的前一刻,他又突然停下脚步。 “我已经决定了,等今天回去就辞退鬼杀队的工作,这是惠子小姐给我的建议,她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希望我能离开鬼杀队,去继国家做一名侍奉武士。” 背对着缘一,年轻剑士沉声说道: “惠子小姐说过,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是绝对不能轻易丢弃的东西。 可是我很弱,留在鬼杀队里,我一定会在不久的未来被其他的恶鬼所杀,惠子小姐她不可能每次都能及时出现救下我。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犹豫,但今天我想通了,缘一先生,我没有你们那么强大的实力,也没有那么高尚的决心。 我只是一个平凡又渺小的人,这世间的恶这么多,鬼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种,我没有必要非要为了主公他们一族的夙愿,为了那些高尚的理想,就让自己的性命早早逝去。 对不起,比起杀鬼,我果然还是想像惠子小姐说的那样,娶妻生子,找到一份普通的差事,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 说完,年轻剑士仿佛终于卸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大步离开。 只留下缘一一人坐在茶桌旁,独自沉默。 “……” 另一边,惠子终于在一个夜晚,再次来到了缘一和诗曾经隐居过的那座山上。 她顺着上次来时的路,走到那处位于山林中的小木屋旁,将诗的坟墓上新长的杂草清理干净,虔心祭拜。 皎洁的月光洒在惠子跪坐的身姿上,一切是如此宁静。 但紧接着的下一秒,这份宁静便被一个大嗓门给彻底打破。 “哇啊啊啊!要生了要生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炭吉飞一般地从屋里冲了出来,要朝山下跑去,口中还不断喊着。 “朱弥子又要生了!接生婆接生婆!” 如此情景,和两年前是何其相似。 惠子闻声,放下合十的双手,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开口喊住了他。 “炭吉。” “嗯?谁在那里?” 猛地停住脚步,炭吉转头一看,当看清惠子的脸时,脸上先是一愣,随即转为狂喜。 “恩人?!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都不和我说一声?” 说着,炭吉快步奔向惠子,拉着她就要朝屋子里走。 “真是的,上次你们突然不辞而别,让我和内人都没有机会好好招待你们,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恩人你走了,怎么说也得吃顿饭再走! 对了,另外那位恩人呢,他……” “这些事情等会儿再说。”惠子打断了他,提醒道:“朱弥子不是要临产了吗,快带我进去。” “哦对对对!恩人你快跟我来……” “……” 有时候惠子自己也觉得,她和灶门炭吉这一家挺有缘的。 两次来这里,两次都正好碰上朱弥子临产的时间,还两次都做了她的接生婆…… 真是一种莫名的缘分。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朱弥子,这一次的生育自然是要比上一次轻松许多。 时间才到后半夜,孩子就顺利诞生,是个男孩,这下灶门家也算是儿女双全。 “恩人!” 独自一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本想将时间留给里面俩夫妻的惠子,却突然听到了炭吉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只见炭吉端着满满的茶水和点心,快步跑到她身旁坐下。 “不再多陪陪朱弥子吗?”惠子问道。 “我怕恩人你又像上次那样悄悄跑了!” 炭吉爽朗一笑,同时又看向惠子的双腿,好奇地问道: “恩人,你的腿已经没事了吗,我见恩人你上次来的时候都还拄着拐杖,难道是已经找大夫治好了?” “嗯,没事了,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大夫。” 惠子点了下头,嘴角微微上扬。 “我很感激他。” 完全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炭吉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那就好!恩人你这么漂亮,就应该健健康康的!” 被他这句话稍微触动到了内心,惠子一愣,随即也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炭吉……” “哈哈!” 挠了挠头,炭吉顺手就拿起盘子里的饭团啃了一口,又问道: “对了恩人,你的那位兄长呢?他这次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惠子闻言,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露出了一丝黯然。 “嗯,我和兄长大人走散了,也不知道兄长大人他究竟去了哪里,最近这段时间我去了很多地方,一直都找不到他……” 自从完成了对鬼杀队那些柱的报复后,惠子确实一直在找缘一的下落。 可不知是巧合,还是神明的刻意阻挠,这半年多来,她始终未曾发现丝毫有关缘一的踪迹。 自从离开鬼杀队后,缘一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惠子这次来这里,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想着或许可以在这里碰到缘一,可惜结果还是没有…… 这让惠子很是失望。 缘一不会死的,他是神之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杀得了他。 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难道是缘一兄长在故意躲着她吗? “欸?怎么会?!” 听到惠子的这番话,炭吉有些震惊,随后脸色一正,问道: “恩人!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忙的地方吗? “帮忙?” 惠子眨了下眼,有些疑惑,她本想拒绝,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诗姐姐的坟墓就在这里,哪怕这次不在,缘一兄长以后肯定也会有回来祭拜的时候。 既然如此,或许确实可以拜托炭吉一件事…… 变戏法似的突然从藏在身后的淤泥中取出那几位柱的日轮刀刀鞘,在炭吉瞬间瞪大的双眼下,惠子微笑说道: “炭吉,你这里有纸笔吗?我想给兄长大人写一封信留在你这里。 如果以后兄长大人过来你这里,你就把这封信和这些刀鞘一起交给他,可以吗?” “啊?哦、哦哦!好的!我马上去拿!” 第29章 兄长大人,见字如晤 【兄长大人,见字如晤。】 【在我写下这封信之时,距离我们此前鬼杀队的仓促一别已有两年之久,我非常想念您,也有很多话想对您说。】 【虽然您可能已经从其他鬼杀队剑士口中听说了,但这件事我还是想亲口告诉您,我变成鬼了。】 【请您不要担心,因为这并非是被强迫,而是我自愿做出的选择。】 【在遇到无惨大人之前,我已深受病痛的折磨,半身不遂,意识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一切就如母亲离世前那般,每一天清晨醒来,我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大脑又死去了一分。】 【死亡的冰冷像毒蛇一样越缩越紧,而我对它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我本想在那晚亲手结束我的生命,以了结这种煎熬。】 【可无惨大人出现了。】 【无惨大人给了我另外一种选择,我可以成为鬼,这样不但能治愈我所有的疾病,还能让我拥有永恒的生命,虽然这一切并非没有代价。】 【兄长大人,我明白您内心对于鬼的看法,也并不奢求您的原谅,我只是想告诉您,哪怕成为了鬼,我依然没有忘记您曾经的教导。】 【我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之人,至今为止,被我吞噬的皆是十恶不赦之徒,按照人世的律法,这些人本就是死有余辜,哪怕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死于人世的刽子手,都是一样的结果。】 【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神明,如果神明真的都是至公至正,那想必,祂们也一定能原谅我的行为……】 【另外,也请兄长大人不必担心,无惨大人对我很好,哪怕是我这般任性之人,他也对我无比宽容,从未逼迫我做过任何我不愿做之事。】 【还有岩胜兄长的事情,我对此感到抱歉,我事先并不知晓岩胜兄长会对主公大人做那种事,否则我一定会阻止。】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我们不应该毫无理由就去夺取,我向您保证,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尽可能约束岩胜兄长,不让他再犯下如此错误。】 【此外,我也曾从鬼杀队一位剑士口中听说了您在斩杀无惨大人失败后,被那些柱逼迫切腹的事情……哪怕时至今日我也无法理解,他们究竟是出于何种愚蠢的认知,竟敢对您做出如此行为?】 【虽然兄长大人您可能对此并不在意,可身为您的妹妹,我却无法对这种差点剥夺了我亲人的行为视而不见。】 【至我写下这封信时,所有那些曾逼迫过您的柱,皆已被我斩杀,我本想当面亲口将这一喜讯告诉兄长大人,可无奈实在找寻不到您的踪迹,只得以书信方式向您传达。】 【作为证据,他们的日轮刀刀鞘都已被我存放在炭吉那里,一件不少。】 【最后,我很担心兄长大人您的身体,过去的经验早已向我们证明,斑纹剑士的生命都无法超过二十五岁。】 【虽然我始终坚信兄长大人您是与众不同的,可也时常忍不住担心,如果您也在这个限制之内呢?如果您的生命也只能到二十五岁呢?】 【身为妹妹,我并不愿看到您的生命就此逝去,我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希望您能活下去,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所以,我真诚地向您提出一个建议,我希望……您也可以变成鬼。】 【我知道,您可能会对我这句话感到生气和愤怒,但这只是身为妹妹的我,对您真心的建议。】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从不希望兄长大人您成为什么神之子,也从不希望您承担什么神明交予的重任,我只希望您能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 【没有呼吸法,没有日轮刀,没有这些神明赐予的力量,只是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普通的出生,普通的成长,最后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完这普通但幸福的一生……】 【抱歉,兄长大人,我似乎说得有些多了,我不该对您的人生指手画脚,也没有要否定您至今的人生的意思,请您原谅。】 【不过,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您愿意接受这个建议,请一定要告诉我,无惨大人这边的问题,我会替您解决。】 【愿您身体健康。】 【继国惠子。】 “怎么样?缘一先生,惠子小姐她都在信里对你说了什么?” 坐在木屋外的台阶上,将手中这张发黄信纸上的文字读完,缘一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想应该都是惠子小姐对缘一先生你的思念之情吧?哈哈,要是我这个卖炭郎也能有这么一个妹妹就好了……欸?缘一先生你怎么哭了?! 难道是太感动了吗?快快快,手帕在这里!快擦一擦!” 身旁的炭吉连忙将手帕递了过来,缘一却没有接过,只是沉默着将手中这有着娟秀字体的信纸叠好,收入怀中。 “炭吉。” 他转头看向被炭吉抱在怀中的那堆日轮刀刀鞘,喉头鼓动,许久才开口问了出来。 “这些刀鞘,全都是惠子交给你的吗?” “嗯,没错!” 炭吉用力点头。 “我记得是在一年两个月前……惠子小姐她把这些刀鞘和那封信一起寄存在我这里,说等缘一先生你来了之后,就把这些东西一起交给你…… 说来也是巧,惠子小姐来的那天晚上,正好又遇上了我家那小子要出生,所以只好又麻烦惠子小姐给我家朱弥子做了一次接生婆。 哎呀,能让惠子小姐这么漂亮的人接生,我家那两个小家伙还真是有福气,哈哈……” 炭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缘一却突然问道: “惠子她……没有伤害你们吗?” “伤害我们?” 炭吉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很是疑惑地看着问出这番话的缘一。 “没有啊,惠子小姐人很好的,缘一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即使是炭吉这般神经有点大条的人,此时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缘一先生,你和惠子小姐……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 第30章 十二鬼月的诞生 缘一再次沉默,没有应答,这在炭吉看来,几乎就是默认了。 他连忙说道:“不、不行的啊!缘一先生!兄妹之间怎么可以闹矛盾呢? 惠子小姐之前还和我说她这几年一直都在找你,而且像惠子小姐这么好的妹妹,如果缘一先生你真的做错了什么,就一定要好好去向她道歉,重归于好才行!” “不是的,炭吉。” 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缘一只是低着头,说出了一句他有些听不懂的话。 “是惠子她……变成鬼了。” “……欸?” 炭吉整个人愣住。 “变成鬼,这是什么意思?” 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倾诉的人,在炭吉的等待中,缘一缓缓开口,将这些年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鬼杀队,日轮刀,呼吸法,无惨的存在,惠子遗传自母亲的疾病,她变成鬼的决定,以及那些刀鞘的来历,还有他那与生俱来的神赐之力…… 缘一没有任何隐瞒,把这些事全都告诉了炭吉。 “我始终认为,神明之所以让我以如此强大的姿态降临于世,就是为了斩杀无惨,可我却失败了。 我没能终结他,没能终结恶鬼的存在,从今往后,一定还会有很多人因为我的失败而遭受苦难,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不、不是的!缘一先生!请不要这么说自己!” 看着浑身散发出颓丧之气的缘一,炭吉连忙擦干眼泪,起身想要安慰。 “在我看来,您已经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了,您已经做到了很多的事情,您……” “炭吉。” 突然喊住了他,缘一语气平静。 “或许是我刚才说的这些故事,让你产生了某种我好像很特殊的错觉,可事实并非如此。” 站起身,抱起身旁的那堆刀鞘,缘一只是用那低沉的嗓音说道: “我只是个无力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而且也没能尽到人生中应尽本分的,一无是处的男人罢了……” 他救不了母亲,救不了自己的妻儿,救不了兄长,也救不了自己的妹妹,甚至就连无惨都没能斩杀…… 空有力量,却一无是处,在缘一眼中,他的人生早已失败透顶。 “炭吉。” 走出几步,背对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炭吉,缘一开口道: “你以后也要小心惠子,她终究,已经不是人了……” “……” “十二鬼月?” 在那一战之后的数年,惠子终于又一次见到了无惨。 此时的无惨早已从缘一造成的重创中恢复,只是容貌却和以前有了变化。 不再是那副身穿黑色和服的男性外表,而是一副艺伎打扮的女性容貌,很漂亮。 而无惨召集惠子和岩胜过来的开会地点,也是在一处游街之中。 “没错。” 漆黑狭小的房间内,将外面的吵闹声完全隔绝于外,艺伎打扮的无惨端坐于主位上,她的面前,是有着六只眼睛的岩胜,以及雪白长发的惠子。 “我不得不承认,鬼杀队如今的战力,确实比我以往记忆中的要强大许多,我以前所创造的那些鬼,也在这几年里被他们大批消灭。 虽然以我的实力,对付这些蝼蚁依然是只手可灭,可这些老鼠别的本事没有,唯独钻洞逃跑的能力却是一流。 几百年了,产屋敷那群人始终能避开我的袭击,一次次从我手中侥幸逃生,这点确实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说到这里,无惨看向始终正襟危坐的岩胜,满意地点了点头。 “岩胜,你之前带来的产屋敷那颗人头,做得很好,我很满意。” “是。” 岩胜只是轻轻点头,他的背始终挺直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完全一副武士的做派。 随后,无惨又看向一旁的惠子,笑容更加满意。 “惠子,我听说你前几年杀了不少鬼杀队的柱,可以,做得非常好,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继续努力,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待,明白了吗?” “是,无惨大人。” “和那些没用的鬼不同,你们兄妹二人都让我非常满意,但说实话,只有你们兄妹二人是不够的。 鬼杀队日益强大,普通的鬼根本无法应付,我也实在没有精力和他们一直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所以,我需要一支能够为我解决这些麻烦,代替我和这些蝼蚁周旋,并最终将他们彻底铲除的鬼之军团,那便是……十二鬼月!” 无惨终于说出了这次会议的真正目的。 十二鬼月,这是被无惨构想出来的,一个由他直接指挥,统合了鬼中最强存在的恶鬼组织。 十二鬼月又分为上弦和下弦,上下弦各自按实力强弱进行一到六的排序,共有十二个位置。 其中以上弦壹最强,下弦陆最弱。 为了区分标记,上弦的鬼会在双眼进行刻字,下弦则是单眼。 为了保持十二鬼月之间的竞争力,无惨还别出心裁地设置了“换位血战”这一环节。 如果十二鬼月中有下位鬼对自己的排位感到不满,则其完全可以向上位鬼发起进行换位的血战,胜者成功晋级,败者将被胜者吞噬。 当然,由于无惨以前创造的鬼基本都是以帮他寻找蓝色彼岸花为主,从来没有考虑过实力这种问题。 因此在无惨看来,目前除了眼前的继国兄妹外,现存的鬼中还真没有谁有那个资格能够直接进入十二鬼月的。 框架虽然设定好了,可用来填充的鬼还需要再重新去转化。 “就是这样。” 详细讲述一遍后,无惨看向面前的兄妹二人,说道: “就目前的情况,我打算先将你们兄妹列入上弦壹和上弦贰的位置。” “无惨大人安排即可。”岩胜只是点头。 惠子则是思考了一下,她看了看沉默的岩胜,又看了看等待她回答的无惨,问道: “无惨大人,必须要位列十二鬼月才行吗?” “惠子,如果以你的实力都不在其中,你让其他的鬼如何看待十二鬼月?”无惨反问道。 如果换做是别的鬼这么问,她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你什么货色敢跟我问东问西,你以为你是缘一吗? 但面对的是惠子,她总会有耐心一些。 “我明白了。” 惠子闻言,不再多问。 无惨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像她这么强的鬼都不在十二鬼月之中,那其他的鬼不由自主也会对十二鬼月这个组织是否真的需要存在产生怀疑。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位列其中。 “既然如此,我恳请无惨大人您将我和岩胜兄长放在同一个位置。” “为什么?” “十二鬼月的位置有限,若我多占一个位置,您以后就会少一位助手。 更何况,我与岩胜兄长本就是被无惨大人您同时转化,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兄长大人在同一个位置。” “哼,你倒是要求不少……” 无惨笑了,她站起身走到惠子面前,伸出食指抵住她的额头。 血液从指尖流出,自惠子的皮肤下汇入她那血红的双瞳,在她的左右两眼分别刻下“上弦”和“壹”的字样。 “这下你满意了吧?” 无惨将手收回,也在岩胜的眼睛里刻下相同的字样。 “岩胜,从今天开始,黑死牟就是你新的名字。” “是。”黑死牟还是只有点头。 无惨又看向惠子,她本来也想给惠子取个邪恶又霸气的新名字,可看到惠子那表示拒绝的眼神后,便又放弃了。 也罢,反正取名也不是必须的,只要人在十二鬼月里面就行了。 “对了,珠世那个女人,你们还记得吧?” 随着无惨这句突然的询问,珠世那张充满哀怨的精致面容,在惠子脑海中忽然浮现。 她当然还记得这位曾经跟随在无惨身旁的女子,听鬼杀队的剑士说,在无惨被缘一重创之后,珠世就趁机摆脱了无惨的控制,之后又被缘一放走,从此了无音讯。 这几年来,惠子也一直没有见到过她。 “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以后若是遇见她,不要废话,直接杀了就是。” 无惨重新坐回主位上,朝面前的兄妹二人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最后,十二鬼月的事情,你们也要上心,如果发现了什么合适的人选,直接向我举荐。 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至于他们最后到底能不能爬上十二鬼月的位置,又到底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明白了吗?” “是,无惨大人。” 就这样,从这一天起,未来将与鬼杀队纠缠数百年之久的十二鬼月正式诞生。 身为被鬼之始祖所创造出的有史以来的最强之鬼——继国家的两兄妹,他们并列为上弦之壹。 第31章 惠子小姐,你要走了吗? 时间一晃,又是二十年过去了。 惠子还是没能见到缘一,他就仿佛从这人间消失了似的,始终杳无音讯。 但她明白,自己的兄长并没有死去。 从炭吉口中惠子得知,缘一在年满二十五岁之后又回去过小屋一次,为了祭拜诗姐姐。 他还活着。 所有斑纹剑士都无法跨越的二十五岁寿命极限,偏偏只有缘一过去了。 真不愧是兄长大人,您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得知这个消息,惠子内心无比喜悦,她也曾尝试着在炭吉家久住,希望能在未来的哪一天,突然就遇上前来给诗姐姐祭拜的缘一。 然而,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不知道到底是神明的阻挠,还是缘一兄长真的在有意地躲着她,借住在炭吉家的那些年里,惠子从未等到过缘一哪怕一次。 不但如此,她身为鬼的特性,还越来越引起炭吉家那两个孩子的怀疑。 惠子姐姐,你为什么白天都不出屋子?是生病了吗? 惠子姐姐,为什么你脸上都不长皱纹?明明年龄都差不多,感觉却比娘亲年轻好多…… 惠子姐姐,你现在看起来都像是我的妹妹了……哈哈,当年真的是惠子姐姐你给我接生的吗? 随着这两个孩子的疑问越来越多,惠子也逐渐明白,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走了。 那天深夜,她再次将诗姐姐的坟墓打扫干净,虔心祭拜,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动静。 惠子回头看去,只见炭吉正站在屋外的走廊上,静静地望着她。 已经四十多岁的炭吉早已不复二人初见时的年轻,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的腰有些弯,他的手上布满了一层一层的老茧,他的脸上长满皱纹,他的气血在逐渐衰败。 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在衰老,而惠子却仍保持着十九岁时的容貌。 “炭吉,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吗?”惠子微笑问道。 她有些头疼,因为她原本是想悄悄离开的,并没有打算惊动炭吉一家。 面对惠子这如同往常的语气,炭吉却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他直接问道: “惠子,你要离开了吗?” 惠子闻言一愣。 不过既然已经挑明了,那也确实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 “嗯。”她轻轻点头,随后歉意地说道:“抱歉,因为我的任性,这几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她是为了等缘一,才在炭吉家住了这么久。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等来自己的兄长。 炭吉却没有应她这句话,而是继续问道: “你不等缘一先生了吗?” 惠子闻言,低头笑了,只是这笑容中有几分哀伤。 “我想,兄长大人是不会来见我了,再在这里等下去,也只会是给你们添麻烦而已……” 说着,她又抬头,重新看向炭吉,无奈笑道: “而且,炭吉你不是也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我是鬼,不是人,我的离开对你们而言,应该是一件好事……” 炭吉知道她是鬼。 对于这点,惠子在住进炭吉家后不久就察觉到了。 想来,这应该是缘一兄长告诉他的。 那时候惠子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是见炭吉始终没有要和她摊牌的意思,再加上她真的很想等到缘一兄长,才又厚着脸皮住了这么久。 当然,一切都到今晚为止。 看着主动将这层窗户纸捅破的惠子,炭吉张了张嘴,他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有着千言万语。 平心而论,惠子是鬼,而且还是会吃人的恶鬼,她的手上早已沾满了不少人的鲜血,这其中有鬼杀队,也有普通人。 甚至就连住在炭吉家的这期间,惠子也经常会在深夜悄悄离开,出去吃人以缓解饥饿。 可另一方面,惠子对他们一家又很好,不但这十几年来从未伤害过他们,日常生活中还多有帮扶。 惠子会帮朱弥子做家务,会教朱弥子怎么用织机做衣服,她还会教那两个孩子弹奏乐器,甚至教他们识字和算术。 托她的福,灶门一家的生活有了不小的改善,虽然住在深山,却也算得上是衣食不愁,幸福快乐。 在惠子那名为恶的底色之下,展现出的却是让他们一家人根本无法回报的善意。 我的孩子是你接生的,我的家庭条件是你改善的,甚至就连那两个孩子从小的教育都是你负责的……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不断交织,炭吉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开口道: “惠子,以后你也可以随时过来看看,只要有缘一先生的消息,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人与鬼,生与死,缘一先生与惠子小姐……这些问题对炭吉而言太复杂,也太宏观,远远不是他能去改变和决定的。 他唯一能做的,也许就只有为惠子小姐和缘一先生创造见面的机会,仅此而已。 而这,或许也是他唯一能用来回报惠子恩情的方式了…… “谢谢你,炭吉。” 似是看穿了炭吉内心的纠结,惠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下一瞬,她的身影就被淤泥包裹着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炭吉一人独自站在这月光下。 “……” 而另一边,时隔二十多年后,缘一终于再一次遇见了珠世。 彼时的日本正值战国时代,足利幕府的权威不断衰弱,武士阶级逐渐崛起,新旧大名之间攻伐不断。 如此大背景下,几乎每年都会有战争爆发,同时也有无数人死去。 缘一遇见珠世时,她正徘徊在一处尚未来得及打扫的战场上,悄悄捡尸体吃。 自从脱离了无惨的控制后,珠世对吃人这一行为越发排斥,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可她又无力抵抗这种源自细胞的吞噬欲望,因此只能选择吃尸体这种折中的方式来满足自身。 而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人的尸体。 “这样……真的可行吗?” 夜晚的树林中,两人背对着坐在一块大石头旁,缘一刻意移开了目光,不去看珠世进食的模样。 第32章 谢谢你,炭吉 如今的缘一已经四十多岁,脸上也有了些许皱纹,从正常人类的角度分析,这个年龄已经进入了身体机能的衰退期。 但缘一不是正常人。 斑纹的存在让他的身体状况始终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岁月的增长,丝毫没有影响他挥刀的力量。 哪怕再过二十年,缘一依然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将无惨瞬间斩杀,绝不可能再让他逃走! 当然,前提是他能再次遇见无惨…… “对不起,缘一先生……” 背对着缘一,听到他口中的询问,原本还在啃食着一条人类尸体手臂的珠世,内心忽然泛起一股极为强烈的恶心感。 她突然很想将已经含在口中的碎肉吐出,但体内那无法遏制的饥饿感最终还是迫使她全部咽了下去。 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吞噬人肉而传来的阵阵欢愉,这让珠世感到更加恶心。 她既是恶心这种行为,也是恶心曾经那个自暴自弃,伤害了无数人的自己。 “对不起……” 仇恨化作泪水,珠世强忍着这种恶心,在身体饥饿的驱使下,快速将手中的人肉啃食干净。 这二十年里,她曾无数次想要走到阳光下,彻底结束自己这充满罪恶的生命。 但每一次她都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并不是珠世下不了这个决心,而是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鬼舞辻无惨! 这个欺骗她,带给她无尽罪恶的男人,就算要死,她也一定要带着这个畜生一起去死!! “抱歉……” 身后,也响起了缘一的道歉声。 “珠世小姐,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 我只是担心,你终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开始吞噬活着的人类。 即使缘一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珠世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缘一先生,您不用担心。” 她用力将眼泪擦干,认真说道: “这些年我一直有在研究如何让鬼可以在不吃人的情况下,也能满足自身的饥饿。 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可以成功……” “不吃人,也能满足饥饿?” “嗯,我的设想是以人类的血液做为代替,如果成功的话,只需要定期摄入少量的人类血液,就可以满足鬼的进食需求……” 听着珠世的解释,缘一沉默不语。 他想到了惠子。 惠子对人和鬼都没有什么仇恨,她是为了能活下去才选择变成鬼,如果珠世的这个研究能成功的话,那惠子是不是也可以…… “珠世小姐,你这些年,有见到过惠子吗?”缘一忽然问道。 虽然不知道缘一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惠子,但珠世还是如实回道: “大概在十年前有见到过一次,当时是在一座乡下村镇的夜晚祭典活动上,我有看到惠子带着两个小孩在祭典上闲逛。” “两个……小孩?”缘一愣住了。 惠子,你…… “啊,请不要误会!那两个小孩和惠子长得一点都不像,想来肯定也不是她的孩子!”珠世连忙解释。 原来如此…… 缘一点头,莫名松了口气。 不过这样的话……两个孩子?莫非是灶门家的? 炭吉他,还是愿意信任惠子吗…… “我当时感觉到惠子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劲,所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珠世说着,眼眸深处浮现一丝后怕。 哪怕已经隔了十年之久,可她仍然对那晚祭典上的这匆匆一面印象深刻。 和珠世此前见到过的所有鬼都完全不同,那晚的惠子,她的周身就如同一张白纸,珠世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没有鬼气,没有强大实力带来的气场,也没有吞噬人类后的腐臭气息。 惠子站在那里,完全就像是一位带着弟弟妹妹出来玩的普通女子。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她被转化的过程,珠世甚至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位女孩早已是一只恶鬼。 这很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鬼之间都是能互相感应到对方气息的,这也是鬼最常用的用来分辨同类的手段。 惠子这种怪异的情况,珠世甚至在无惨身上都没有见过。 惠子当时给她的感觉和缘一极为相似,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都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恐怖实力! 明明成为鬼的时间还如此短暂,就已经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了吗? 珠世后来不止一次感到庆幸,如果那晚没有那两个孩子在,如果惠子没有将注意力始终都放在那两个小孩身上的话,她绝对不可能逃得掉。 要么是被惠子一剑杀死,要么就是被她带着去见了无惨。 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通透世界。” 听完珠世的描述,缘一直接给出了答案。 “只有达到通透世界的人,才能将自己身上的气息全部隐藏,从外表上看和普通人一般无二。” 真没想到,惠子竟然也走到了这一步。 明明作为人类时,还是那般弱小…… 每次听到惠子的消息时,缘一都会感到难过。 因为惠子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在告诉他,比起作为一个人,他的妹妹好像更适合成为一只鬼。 他好像终于有些理解惠子的想法了,可正是这种理解,却让缘一感到恐惧。 他害怕这种理解会逐步发展为接受,并最终侵蚀他的内心,让他也堕落为鬼的一员,从此靠吞噬他人而活。 所以,缘一从未想过去见惠子。 “缘一先生,您这些年有找到过无惨吗?” 身后,珠世的询问打断了缘一的沉思。 “没有。”缘一遗憾摇头。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全国各地到处走,可别说找到无惨了,他就连无惨一丁点的消息都打听不到。 好似从那晚之后,无惨就彻底从这世间消失了。 但缘一心里比谁都清楚,无惨根本没有死,他只是在等他死。 只要他还活着,无惨就绝对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而一旦他离世……缘一甚至都不敢去想自己死后的场景。 虽然心里早已对这个结果有了预期,可当听到缘一如此干脆的否认时,珠世内心还是忍不住涌现一股绝望。 “那,缘一先生,您有想好在您离世之后,又要由谁去对付无惨吗?” 缘一沉默了。 他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里的两人心里都明白,缘一能再次遇到无惨并将其杀死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 缘一事实上已经失败了,铲除无惨的任务,将不得不交给后来之人。 可是,要什么样的后人才能承担起如此重任? 身为唯一和无惨交过手并活下来的人,缘一比任何人都清楚无惨真正的实力,这位鬼之始祖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存在。 穷其道者,归处亦同。 缘一本想告诉珠世,像他这样的人,未来肯定也还会再有,即使他失败了,以后也还会有另一个人站出来讨伐无惨,最终将其斩杀。 可是话即将说出口时,缘一却突然犹豫了。 真的,还会再有吗? 随着年岁的增长,缘一越来越能理解到,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究竟有着多大的差距。 他生来便站在了普通人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抵达的绝对顶峰之上,斑纹、赫刀、通透世界、绝对武艺……上天几乎是把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了他! 他的力量,是神明的恩赐,远远超出了天赋和努力能够达到的极限! 像他这样的人,神明真的还会再降下第二位吗? “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在缘一的沉默中,珠世缓缓站起身。 “只要我还没死,我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她背对着缘一,努力在那充满哀怨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无惨有无限的时间,我也有无限的时间。 他是鬼,那我就去研究能让鬼变成人的药! 他很强,那我就去研究能让他的细胞衰老的药! 他会分裂,那我就去研究能阻止他细胞分裂的药! 不管遇到多少困难,我都会一直研究下去!直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他彻底终结!” 立下自己的誓言,珠世径直离开。 黑夜中,再次剩下缘一一人。 他独自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 时光飞逝,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一个雪夜,垂垂老矣的缘一终于又再一次来到了那座山上。 小木屋还在那里,缘一在这里见到了炭吉,那个躺在床榻之上,和他同样衰老,却奇迹般并未离世的炭吉。 “缘一先生,我一直在等您。” 炭吉只是笑着,他好似清楚缘一究竟是为何而来,不等缘一多言,便将纸笔都拿了出来。 似乎是心里有了某种预感,仅仅过去两天的时间,原本也有近十年没来过的惠子,也紧随着缘一之后来到这里,并从炭吉手中接过了缘一留下的书信。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 是缘一留给她的地址。 看到这个地址,惠子一愣,双眼不由得闪烁起泪光。 时隔数十年之久,缘一兄长终于愿意见她了。 她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一面,很可能就是她和缘一兄长的最后一面。 兄长大人,恐怕快到寿了…… 看着惠子眼中的泪水,看着她脸上的喜悦之情,亲手完成了这最后交接的炭吉,那早已布满皱纹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一丝笑意。 凭借着这股超凡的执念,他终于还是撑到了这一刻,在自己生命的尽头,为这对兄妹做了自己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 回望他这一生,受尽了这对人鬼兄妹的帮助,也不知这是否能回报一些? 一声叹息,早已抵达自己寿命极限的炭吉,在子孙的环绕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33章 兄长大人,您老了 仅仅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惠子便来到了缘一留给她的地址。 那是一个相当偏僻的山外,杂草丛生,树林茂密。 不远处的山脚下,静静矗立着一座不知道在什么时代被什么人建造的古老佛塔。 这天夜晚,明月高悬天际,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猩红,这不祥的异象,仿佛是在预示着些什么。 但惠子没有在意,她只是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菜,满心欢喜地抵达了这座荒山中唯一的一座小木屋前。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屋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重,但每一步的间隔都丝毫不差,落地时发出的声音大小也完全相同。 能对自身的力道精准掌控到如此程度,任谁都能知晓,这脚步声的主人一定是位实力极为高深的武者。 这是当然的,毕竟是缘一兄长嘛。 只是听到这声音,惠子就清楚屋内的人一定是缘一。 哪怕已经过去了数十年,缘一兄长的实力依然没有丝毫退步。 不由得,惠子突然有些紧张。 如此漫长的时间过去,不知缘一兄长是否还会记得她的模样? 想来是会的……毕竟他们兄妹的容貌是如此相似,彼此就算想忘也无法忘记。 可紧接着她又有些忧心,自己今天的衣着是否得体? 年幼时被母亲朱乃所教导的礼仪早已刻入骨子里,哪怕只是兄妹间的久别重逢,惠子也尽可能进行了盛装打扮,而不是随便穿着两件衣服就过来了。 身上穿的是母亲留给她的那套和服,发簪和发型也选了最合适的造型,唯独脸上没有特别化妆。 因为惠子实在接受不了这个时代的人的审美,也无法理解那些权贵女子为什么总喜欢把牙齿涂成黑色…… 好在,这些都是公家女子才需要化的妆,她是武家女子,就算不这么做,礼仪上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缘一兄长也并不是那种特别在意礼仪的人,她若是做得太正式了,兄长大人恐怕还会感觉不自在,这可不行…… 嗯,比起担心这些,果然还是仔细回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菜的步骤比较好…… 毕竟已经有几十年没亲手给人做过饭了,惠子也不清楚自己的厨艺究竟生疏了多少…… 希望不会让兄长大人失望吧。 嘎吱—— 在惠子的担忧中,面前的木门终于被人打开。 她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件无比熟悉的红色羽织。 数十年了,缘一始终穿着这件羽织,它那鲜艳的红色就如太阳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照耀着他周身的一切。 目光再往上移,惠子看见了缘一的面容。 那是一张早已布满无数皱纹,在岁月的摧残之下,干瘪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枯瘦面容。 瞳孔逐渐放大,惠子愣愣地看着面前这犹如风中残烛的枯瘦老者,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 脑海中,缘一年轻时的模样和此刻的枯瘦衰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她几乎是下意识抬起那微颤的手,轻轻触碰缘一的脸颊。 “兄长大人,您老了。” 时隔数十年的见面,惠子仍然是十九岁的模样,可她的兄长却已是垂垂老矣。 缘一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低头,平静地看着脸颊带泪的惠子。 通透世界的存在,让缘一得以轻易看清惠子的身体。 那如白纸一般的平静气息之下,是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强大身躯! 这股如岩浆般恐怖的生命力早已超越了人类的极限,甚至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恶鬼。 毫无疑问,他的妹妹继国惠子,已是缘一此生遭遇过的,除鬼王无惨之外的最强之鬼! 深深意识到这一点,缘一那早已因为年岁增长而显得浑浊的双眼中,不由浮现出一抹悲哀。 “惠子,你究竟吃了多少人?” 他的声音不复年轻时的沉稳,听上去苍老而又沙哑。 脸上的哀伤逐渐收敛,惠子眼帘低垂,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 说实话,久别重逢之际,她其实是不想这么快就和兄长大人谈起这些会让人觉得不开心的事情。 但同时惠子心里也清楚,这些事情恰恰就是她这位兄长最关心,也最在意的。 这是她必须要去面对的,避无可避。 “兄长大人,我很听话的。” 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惠子再次抬头看向缘一,笑着说道: “您年轻时对我的教导,我从未忘记,这些年我始终保持着克制,一个月固定只吃两个人,并不会为了满足身体的食欲就随意进食。 而且每次进食的时候也只会去地牢挑选那些十恶不赦之人,这些人全都是犯下死罪的恶徒,死有余辜,哪怕我不吃他们,他们也会被刑罚所杀。 您看,被我所吃的都是该死之人,我并没有伤害无辜之人,不是吗?” 面对缘一,惠子将早已准备好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这些并非是谎言,而是完全的真心话。 为了能得到缘一的谅解,这几十年来她一直都是如此坚持,从未破戒。 她是真心地希望自己的兄长能够相信她,哪怕已经化身为鬼,她依然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并不会滥杀无辜。 然而,面对惠子那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神,缘一却只是摇了摇头,缓声说道: “惠子,吃人就是吃人,无论你有什么理由,都一样……无论是不是恶人,都不是你能心安理得吞噬他们的理由。” 这平静的话语就犹如一柄利剑,瞬间刺穿了惠子的心脏。 缘一并没有和惠子讨论吃人的区别,而是从根本上就对“鬼吃人”的这一行为进行了否定。 缘一的态度很明确,无论你吃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吃人的这种行为就是不对的。 他始终认为,鬼这种生物的存在就是错误的。 意识到这一点,惠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兄长还是认为,我变成鬼是错误的吗?” 缘一沉默不语,但这沉默,却给出了最直接的回答。 眼泪再次从眼眶中溢出,她缓缓走上前,抬起头,用那双逐渐变得血红的双眸,直视着缘一的眼睛。 “兄长大人,请告诉我,您的心里是不是一直都在想,如果我能在那天晚上死去,那一切就都太好了,是不是这样?” 第34章 兄长大人,您为什么不动手? 双眸变得血红,长发在逐渐变白,面对惠子的不断质问,看着她那被泪水一遍遍流淌过的脸颊,缘一的内心忽然感到一阵阵的抽痛。 他突然意识到,除了母亲离世的那一晚,自己好像还从未见过妹妹哭泣的模样。 惠子并不是爱哭的性格,她从小就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坚强,哪怕是在最初得知自己病情的那一刻,缘一也未曾见她掉过眼泪。 而如今,时隔近八十年,妹妹又一次在自己的面前流下泪水,但这次不再是因为母亲,而是因为,他这位兄长彻底否定了她的选择与存在。 衰老的心脏感到一阵阵的抽痛,面对惠子近乎逼迫的质问,缘一却只是闭上眼睛,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 “惠子,我会陪你走到最后的……” 这是缘一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做出的决定,他救不了自己的妹妹,也不愿看到她变成吞噬人的恶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着不断虚弱的惠子,走到她生命的尽头。 可这听起来温馨的话语,落在惠子耳中,却如刀刃般锋利。 比起成为鬼,他真的更宁愿看到自己的妹妹作为一个人死去,哪怕那种死亡对她而言充满痛苦与煎熬。 瞳孔再次放大,惠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给出这个回答的缘一,名为愤怒的火焰在这一刻彻底烧遍她的全身。 “凭什么……” 身子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不断颤抖,她直视着闭眼仿佛是在逃避什么的缘一,一字一句问道: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兄长大人您告诉我,这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都可以活这么久,为什么只有我不行?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难道我就必须像母亲那样一个人凄惨痛苦的死去才可以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去接受这种命运?凭什么?!!” 一声声质问回荡在耳边,惠子的情绪彻底失控,她抬手按在胸前,看着始终沉默的兄长,近乎赌咒般嘶吼道: “世人生而不平,神明从未公正!如果这就是我的命,那我偏不认它! 我要活下去,我就是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活得长长久久!我要活得比任何人都久!!” “惠子,我……” “够了!” 缘一刚想开口,就被惠子厉声喝止。 长发的雪白很快褪去,血红的双瞳也逐渐变回黑色,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稳。 “兄长大人,我不是来和您吵架的,这些事情就说到这里,好吗?” 惠子平静说道,在这件事情上,她已经不想再听缘一说任何话。 “您应该还没吃晚饭吧?我马上去给您做。” 说着,惠子也不管缘一答不答应,直接走进了屋里。 缘一住的这间小木屋很是简陋,但至少做饭的灶台还是有的。 惠子从淤泥中取出她早已准备好的蔬菜,迅速开始备菜生火。 尽管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碰过这些东西,但好在惠子的厨艺并没有生疏多少。 甚至比这些年一直自己做饭的缘一都还要强上很多,让他这个做兄长的都只能坐在那张小桌旁,看着自己的妹妹将一盘又一盘的菜端上来。 她那忙碌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好似兄妹俩刚才的那番争吵都是缘一的错觉。 缘一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小小的饭桌上便被盘子堆满了。 “惠子……” “兄长大人,现在请安静地吃饭,其他的事情等吃完了再说。” 他看着面前这桌丰盛的晚饭,刚想开口,就被坐在对面的惠子打断了。 于是,缘一拿起了筷子。 惠子的厨艺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口中熟悉的味道让缘一有些惊讶,因为正常的人类食物对鬼而言都是难以下咽的,鬼甚至都品尝不出这些食物的味道。 很难想象,即使这样惠子也能保持如此高水准的厨艺,她真的很有做饭的天赋。 而让缘一更惊讶的是,他看到坐在对面的惠子竟然也在往自己嘴里夹菜? 但下一秒,通透世界就让缘一看清了真相。 原来惠子并没有将这些饭菜真的吃下去,她是怕他一个人吃会感觉不自在,才故意陪着他,做出了这副好像是在吃饭的行为。 实际上,这些饭菜在被她含入口中时,就被那些淤泥全部吞噬了。 是的,他的妹妹已经是鬼了,无论伪装得再好,都不可能吃得下这些人类的食物…… 从惠子成为鬼的那一刻起,她的食谱上就只剩下了人类。 再一次深深意识到这点,让缘一感到无比的悲哀。 晚饭在沉默中结束,等缘一将筷子放下后,惠子又主动起身帮他洗碗。 缘一并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一直看着惠子将最后一个陶碗也放进柜子里后,他才终于开口。 “惠子……” “兄长大人,我有些累了。” 然而,就像是算准了似的,缘一刚开口,惠子就又一次打断了他。 背对着缘一,惠子用抹布擦了擦手,说道: “这两天一直都在赶路,过来后先是和您吵了一架,还要给您做饭洗碗……我现在感觉头晕乎乎的,只想好好睡一觉。 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吧……另外,请兄长大人不要趁机偷看我睡觉,否则就算是缘一兄长,我也会生气的。” 说着,惠子也不管缘一同不同意,直接走进旁边的小房间里,霸占了缘一这屋里唯一的一张床。 鬼,竟然也会需要睡觉吗?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缘一沉默地坐在饭桌前。 哪怕是他,这时也已经清楚,惠子这是在故意拖延。 她很清楚他想和她说什么,但她不想听,所以才用这种方式一次次拖延。 那他该怎么做? 就这么任由自己的妹妹不断拖延下去,任由她在这条充满罪恶的错误路上越走越远? 在缘一的沉默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十分钟,半小时,两小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起身朝着房间里走去。 床榻上,惠子似乎真的睡着了,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双眼,呼吸平稳,对他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察觉。 缘一径直走到床前,拔出了腰间的日轮刀。 黑色的刀身上,刻着名为“灭”的字样,它仿佛代表了神明的制裁,是这世间所有恶鬼的噩梦。 瞄准惠子那毫不设防的脖颈,缘一缓缓举起刀刃。 妹妹仍在熟睡,对身旁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仿佛静止,看着惠子安静的睡颜,缘一的双眼有些模糊,他的意识在这一瞬间突然回到了非常遥远的过去。 他好像看到了年幼时的惠子。 他的妹妹从小就是非常乖巧的性格,她和母亲一样,天生喜静,能够在织机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从不与人置气,对所有人都很好,不仅是对他这位当时被视作灾厄的兄长,哪怕只是家中的仆人,她都时常关心,从不刁难。 在缘一眼中,无论是性格还是容貌,他的妹妹都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孩,她本该如花般盛放。 是的,她本该如此…… 手臂在颤抖,眼泪从那浑浊的眼中不断滴落,缘一看着面前安静熟睡的惠子,手中那无往不利的日轮刀,这次却怎么也斩不下去。 妹妹的脖颈就在眼前,通透世界之下,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隐藏,在这个距离,无论惠子有什么手段,她都来不及。 只要这一刀下去,缘一就能将她彻底杀死,不会有任何悬念。 没错,只要斩下这一刀。 [兄长大人,您是不是一直都在想,如果我能在那天晚上死去,那一切就都太好了,是这样吗?] 无声的黑暗中,惠子的质问却在耳边一遍遍地响起,如刀剑一般一遍遍刺穿着缘一的内心。 无限的悲痛在他胸口回荡,将那颗苍老的心脏反复撕扯着。 日轮刀一次次的举起,却又一次次的放下。 直到最后,缘一也没能斩下这一刀。 “对不起……” 他无力地跪坐在床边,那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对不起,惠子,对不起……” 他实在没办法再装瞎了。 身为兄长,缘一又怎么会不明白,惠子根本就没有睡着,她其实早就感知到了他的举动,她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早就知道他就在她的床边。 惠子很清楚自己的兄长想做什么,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 他的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她性格乖巧,非常懂事,从不让家人为自己担心,也从不愿看到家人因为她而感到痛苦。 所以,在和自己兄长的争执中,她最终选择了退让。 明明才争吵过,明明如此愤怒,明明对他如此失望……可她还是愿意尊重他,还是愿意为了他这个无能的兄长做出让步。 哪怕代价是她自己的生命。 正是因为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她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为他做了最后一次晚饭,陪他一起安静地吃完,将碗洗好,便来到了这床上,静静等待着这最后一刻的到来。 甚至为了减轻他的心理压力,还故意装作睡着的模样,好让他能没有任何障碍地斩下她的头颅。 可就是这种听话与懂事,彻底刺穿了缘一的内心。 他可以杀鬼,杀无数的恶鬼,可他唯独杀不了自己的妹妹…… 在缘一的哭泣声中,泪水也顺着惠子的眼角无声滑落。 她终于睁开眼,看着上方的屋顶,眼中满是哀伤。 “兄长大人,您为什么不动手?” 第35章 惠子,答应我两件事 生命和家人究竟谁更重要? 对惠子而言,她两个都要。 她既要让自己活下去,也要让自己的家人和自己一起活下去。 可如果非要从这两个选项中去选择一个,惠子认为,她或许会去选择后者…… 记忆回到了六十年前的过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二次遭遇无惨大人的那个夜晚。 惠子清楚地记得,在无惨大人愿意将她变为鬼时,她的内心,喜悦和遗憾这两种情绪同时涌现。 她喜悦着,自己终于能摆脱那副残破的病体,以无尽的寿命健康地行走于这世间。 她遗憾着,为什么无惨大人没能再早一点出现,如果再早一点,如果能在母亲离世之前…… 她果然是一朵恶之花。 别人变成鬼后,不是失去记忆,整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究竟为何而活;就是彻底堕落,沦为一头被欲望操控,只知道吞噬人的牲畜。 但惠子都不是,她拥有着完全的记忆,大脑也保持着彻底的清醒。 她对自己的行为有着清楚的认知,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对这些行为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她甚至还感到遗憾,遗憾当初没能救下母亲,遗憾没能让母亲也和她一样成为鬼。 就连她的兄长,那身为神之子,肩负着神明交予的重任而降世的缘一兄长,她也希望他能变成鬼,让他们兄妹三人得以在漫长的岁月中相互陪伴。 难道这是错误的吗? 惠子从不这么认为。 世人生而不平,有些人天生占尽幸福,有些人却只能在绝望中苦苦挣扎,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已被神明定下。 就连高高在上的神明都未曾做到至公至平,又怎能以此要求我等? 所以,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去争。 毕竟,神明从不施舍,也从不回应。 很久以前惠子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要不是真正的无辜之人,只要不是帮助过自己的人,她从来不介意去伤害任何人。 可是,从人类的角度而言……这一定是一个很不好的认知吧? “所以,兄长大人,您为什么还不动手?” 猩红的光辉从窗外洒进,惠子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转头凝望着夜空中那轮不详的血月。 她再一次问出了这句话。 哪怕她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既然缘一兄长是这么认为的,那就没有办法了啊…… 惠子想活下去,她当然想活下去,在死亡的冰冷面前,无论是以何种代价,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她都想活下去。 哪怕需要她去吞噬他人,也一样如此。 可这其中,并不包括至亲之人的反对。 缘一兄长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他根本就不接受她以这种方式存活于世,比起成为鬼,他宁愿看到自己的妹妹在六十年前那个夜晚死去。 惠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那强烈得完全无法压抑的愤怒,这是她过去在面对鬼杀队的那些柱时都未曾达到过的感受,可在极致的愤怒之后,她还是选择了退让。 毕竟,谁让她是一个会在生命与家人中毫不犹豫选择后者的笨蛋? 所以,兄长大人,您在犹豫什么? 惠子静静躺在床上,她没有想反抗,只是安静等待着自己最后一刻的到来。 她相信自己兄长的实力,当死亡来临时,她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痛苦。 可缘一却只是垂头靠坐在床边,他背对着自己的妹妹,垂着肩膀,头发散乱,神情极为落魄,像是被人抽了脊梁。 那把斩杀了无数恶鬼的日轮刀,也被随意地丢弃脚边。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夜空中那轮血月的位置都发生了偏移,缘一才终于开口。 “惠子……” 他的声音比之刚才,变得更加沙哑。 “答应兄长两件事,可以吗?” 惠子闻言,她那平静的眼眸中,逐渐亮起了一抹光亮。 “兄长大人,您……” “我走后,不要随便伤及无辜……以及,放过那位珠世小姐,可以吗?” 缘一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当这番话说出来时,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终究是杀不了自己的妹妹。 他可以斩杀无数的恶鬼,可当自己的妹妹愿意放下生存的执念,自愿将脖颈伸到他面前以成全他时,缘一却怎么也挥不下手中的刀了。 他对自己的妹妹并非无愧,时至今日缘一依然认为,是当初自己强行要求惠子加入鬼杀队的这个决定,才害得她走上了如今这条错误的道路。 这一切都怪他,是他让自己的妹妹变成了这副模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他开始…… “如果我不答应,兄长大人您会立刻杀了我吗?” 身后,惠子转过头看向缘一,开口问道。 而缘一只是沉默着,没有应答。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为难您……” 轻轻笑了,惠子再次将目光投向上方的屋顶,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回道: “我答应您,以后如果侥幸遇到了珠世小姐,我不会将她带给无惨大人,也一定不会伤害她。” 我答应您,哪怕是在您走后,我也不会随意伤及无辜,除非是身怀罪孽之人,除非是想要伤害我的人,否则,我绝不会轻易夺走任何一人的生命。 这样可以吗,兄长大人?” “谢谢你,惠子……” 黑暗中,缘一捡起一旁的日轮刀,缓缓站起身。 他的身形有些佝偻,起身时那摇晃的动作,更是让身为妹妹的惠子感到无比揪心。 “兄长大人……” “早些休息吧,惠子……” 她下意识就要起身去搀扶缘一,却被他摇头制止。 “你应该也有很久没有睡觉了吧?今晚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是,兄长大人……” 惠子本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她就这样担忧地看着缘一,一步一步离开了房间。 “惠子。” 直到走到门口时,缘一才突然停下,他背对着她,低声说道: “谢谢你,还愿意将我看作兄长……”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惠子却是无奈地笑了。 “兄长大人,请别说这种蠢话。” 缘一没有再回应,他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着,直到走出这间小小的木屋。 屋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血月依然高悬夜空,惠子躺在床上,她闭着双眼,嘴角带笑,遵照缘一所说尝试入睡。 缘一兄长刚才那句话还真没有说错,鬼是不会感到疲惫的,她也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有睡过觉了。 不过如果想睡的话,应该还是能睡得着的。 就算只是短暂的睡一会儿也行,等之后她就起床给缘一兄长弄早饭…… 惠子心里隐隐有预感,自家兄长的时限恐怕就快到了,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希望能尽量陪伴在缘一的身边,不让他孤单的离去。 正常来说,已经掌握了通透世界的惠子,是能够精准判断出一位垂死之人的剩余寿命的。 但缘一不同。 身为神之子的他,哪怕已经大寿将近,哪怕惠子已经能感知到缘一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可他的身体机能还是处在稳定的巅峰状态。 这简直就是神迹。 惠子无法判断出缘一准确的离世时间,她所能做的,就只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直到那一天到来…… 说起来,都这么晚了,缘一兄长刚才出去是要做什么? 惠子心里,这个疑问突然冒了出来。 难道是去杀鬼? 不可能,她之前过来的时候就注意过,这座荒山方圆五里范围内别说鬼了,就连人影都没有一个,鬼都不稀罕来这种地方! 所以,缘一兄长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出去散心吧? [惠子,谢谢你,还愿意将我看作兄长……] [今晚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突然,缘一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在惠子脑海中不断回响,不知为何,她的内心忽然有些焦躁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不行! 在这股不安的驱使下,她快速起身,紧跟着也离开了木屋。 一定有哪里不对! 绝不能让缘一兄长就这么一个人出去! 第36章 神之子的逝去 荒山野外,血月高悬,黑死牟就站在那座破败的佛塔前,抬头凝望着它。 他是来找惠子的。 昨日,有一只实力尚可的鬼通过换位血战,成功击败了原本的上弦之陆,顶替他的位置成为新的上弦之陆。 无惨大人因此召开了上弦会议,倒不是说要庆祝什么,主要是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这些平时基本都不怎么碰面的上弦都出来见个面,和新成员相互认识一下。 但惠子没来。 这已经不是惠子第一次翘掉无惨大人召开的会议了。 这几十年来,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仗着无惨大人的纵容,他这个任性的妹妹时常会以各种理由不来参加上弦会议。 不是在钻研武技没时间,就是距离太远赶不到,这次更过分,直接就说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来了? 都变成鬼了你还身体不舒服? 演都不演了属于是! 虽然无惨大人并不介意,但黑死牟很生气。 好在身为鬼王,无惨能实时感知到每只鬼大概所处的位置,在得知惠子又把会议翘了之后,黑死牟直接找无惨问了惠子所在的大致方位,连夜赶过来逮人了。 他倒是要亲眼看看,自己这个妹妹这些年究竟“病”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为什么会是在这种荒郊野外? 如此荒凉,黑死牟实在想不到,自己那个妹妹跑来这种地方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里究竟是有何物,值得她翘掉无惨大人召开的会议也要过来? 而且,这股令人焦躁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从踏入这座荒山开始,他的内心就始终回荡着一丝无法平息的不安? 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里,到底有谁在? 在黑死牟的沉思中,耳边风声骤起。 他忽然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谁在靠近? 为什么他没有感知到一点气息? 心底微微一惊,黑死牟迅速转身看去。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光景。 只见月色下的杂草丛中,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在那。 身影就站在五米开外的位置,他身披红色羽织,腰挎日轮刀,身形枯瘦,好似风中残烛。 看着他,黑死牟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哪怕时隔了六十年,哪怕眼前的这人已衰老到了如此程度,可他依然能在第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继国缘一,他的双胞胎弟弟。 “这不可能……” 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缘一,黑死牟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清楚地看到了,缘一额头上那因为皱纹而显得有些丑陋的斑纹。 “斑纹剑士的寿命绝不可能超过二十五岁……为什么只有你……能活到现在?” 缘一没有回答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黑死牟,看着他如今这非人的模样,直到眼中流出两道泪水。 “多么可怜啊,兄长……” 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穿透了。 他竟然……被自己的弟弟给可怜了? 黑死牟突然发现,时隔六十年再次面对这个曾经让自己嫉妒到发狂的胞弟,他此刻竟然出奇地没有感到任何一丝的愤怒。 缘一口中的“兄长”是如此嘶哑,他似乎从中听出了名为“悲伤”的情绪。 连带着,竟然让他的内心也随之生出了一抹伤感。 但这所有的感觉,全都在下一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缘一就这么看着他,缓缓抬起那只干瘦的手,按在日轮刀的刀柄上。 这一刻,缘一周身气势骤变。 他的架势没有丝毫破绽,强横的威压自他那干瘦的身躯内倾泻而出,压得黑死牟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我来了。” 随着缘一口中这句话的说出,他仿佛才如梦初醒般,连忙伸手握向腰间的刀柄,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下一瞬,缘一的身影极速突进。 很难想象,以他这如此衰老的身躯,竟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速度,即便以黑死牟的眼睛,也仅仅只能捕捉到一抹瞬闪而过的残影! 下一瞬,他便感到自己的脖颈一阵剧痛,头颅几乎要被斩断! 为什么…… 鲜血从脖颈的断口处喷涌而出,黑死牟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 为什么只有你永远都是特别的? 明明是斑纹剑士,却能活到如此年龄;明明都已经瘦到皮包骨了,实力却与全盛期几乎毫无差别…… 为什么只有你能一次次打破这世间的常理,集众神的宠爱于一身? 为什么?! 无法言明的愤怒与怨恨灼烧着内心,黑死牟在这一刻,涌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想要杀死缘一的想法。 他不清楚为什么缘一的这一刀没能斩断他的脖颈,但他明白,只要缘一的下一刀挥出,他的头颅绝对就会应声而落!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过去……缘一始终没能挥出那决定胜负的下一刀。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在阳寿耗尽后,离开了人世。 黑死牟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愣愣地看着那低下头,将刀尖插入土中,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缘一。 为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死? 你不应该再挥出一刀,直接斩下我的头颅,让我迎来荣耀的战死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羞辱我吗?! “呃啊!!” 极致的屈辱和愤怒之下,黑死牟咆哮着向缘一挥动刀刃! 神之子的身躯被这一刀轻松斩为两截。 飞溅的血液中,黑死牟看到了一个被刀刃划开的小布包,里面是一根同样被斩为两截的竹笛。 看到这根竹笛,黑死牟再次愣住。 他忽然想起,这好像是年幼时的他亲手做来送给缘一的东西。 不知为何,他那从未哭泣过的眼中,泪水在这一刻突然涌出。 为什么……你要把这种不值一提的东西一直带在身上? “……” 当惠子追着缘一的脚印匆忙赶到时,只看到手中拿着两截竹笛,低头站在一旁的黑死牟,以及他脚边已经被斩为两截的缘一尸体。 瞳孔骤缩,几乎是瞬间猜到了这里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惠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走上前,用淤泥包裹住缘一的尸体。 或许她应该感到愤怒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对谁愤怒。 因为无论是缘一还是岩胜,他们都是她的兄长。 惠子很早就明白岩胜对缘一的内心,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这些年她才从未向岩胜透露过缘一还在世的这一信息。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让自己这两位兄长见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缘一兄长,您是因为不愿让我看到这副场景,才希望我留在那小木屋里的吗? 可是,您又为什么会知道岩胜兄长的接近?难道这就是双胞胎之间那冥冥之中存在的感应吗? “惠子,你要去哪里……” 身后,黑死牟终于从愣神中回过神,他的手中还握着那两截竹笛,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无措,其中似乎还隐含着一丝悲痛。 “兄长大人,我们不能让缘一兄长就这么暴尸野外。” 惠子停下脚步,轻声说道。 “我会带缘一兄长去他想回去的地方,您……要一起去吗?” “……” 直到最后,还是只有惠子一个人带着缘一回到了那座山上。 就在那位诗姐姐的坟墓旁,她用淤泥挖开泥土,将缘一的尸骸整齐地放入其中,却唯独留下了那柄黑色的日轮刀。 “说起来,有个问题,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兄长大人您。” 凄凉的月色下,惠子跪坐在土坑旁,低头看着缘一那张苍白衰老的脸。 “您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存在吗?” 她问道,又自言自语道。 “虽然在很小的时候我曾随着母亲一同信仰过太阳神,还常常向祂祈祷,但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不信了。 如果神明知这世间有不公,想要阻止却无法阻止,那么祂就是无能的。 如果神明知这世间有不公,可以阻止却又不想阻止,那么祂就是邪恶的。 如果神明知这世间有不公,既不想阻止又不能阻止,那么祂就是无能又邪恶的。 如果神既想要阻止不公又能够阻止不公,那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仍充满了如此多的不公?” 惠子一句一句的询问,问到最后,连她自己都笑了。 “所以啊,兄长大人,这世间其实是没有神明的,就算有,那也是丝毫不值得去祈祷的无用之神,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笑着笑着,眼泪却从脸颊滑落。 “可是……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位会关心世人的神明存在的话……我恳求祂能发发慈悲……下一世,别再让您遭受这些苦难了……就让您做一个平凡幸福的普通人吧……” 任由泪水滑落,惠子最后看了一眼缘一的容貌,她深吸口气,努力在脸上做出了一个笑容。 下一瞬,淤泥裹挟着无数的泥土,将土坑彻底填满。 “晚安,兄长大人。” 第37章 继国惠子游记 缘一逝世后又过了许久,那个惠子曾熟悉的战国时代早已远去。 记不清究竟是在几十年前,德川家康彻底击败丰臣氏,德川幕府……也就是江户幕府的时代终于来临。 按照惠子的估算,她如今应该已经活了一百多岁,具体的年龄惠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因为自从缘一离世后,她就没有再去记忆过时间的流逝了。 毕竟鬼拥有无限的寿命,他们没有生老病死,也不需要为一日三餐考虑,自然也就无需再去记忆时间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缘一走后的这几十年里,惠子依然在到处旅行。 她往北去过那被称作“虾夷地”(北海道)的地方,那里冰天雪地,树林茂密,全年都很冷,人口也特别稀少。 她曾在这里的一个小村落中,从当地人口中听说,附近的山林里有一头食人恶熊出没。 据说这头熊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使者,眼睛是红色的,浑身的毛发能像针一样立起来! 它体型庞大,光爬行时就有一米多高,站起来更是有足足三米,不但一巴掌能拍倒一座房子,一顿饭更是能吃三个人! 听起来与其说是熊,更像是被无惨大人投放在这里的某只恶鬼。 出于好奇的心理,惠子进山寻找了几天,最后发现竟然真的是一头熊? 而且还是一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老熊。 这头老熊不但毛发已经开始掉色,站起来也不到两米高,体型在大多数棕熊中都属于相对偏小的类型。 遗憾,她还以为终于能见到长得像熊一样的恶鬼的说…… 惠子推测,或许正是由于自身捕猎能力的下降,才迫使这头老熊将附近几个村落的人类也纳入自己的食谱。 毕竟大多数情况下,比起一般的猎物,没有武器,肉还挺多的人类往往都是最容易获得的食物。 这点不仅对野兽如此,对恶鬼也是如此。 为报答村民们的留宿之恩,惠子顺手就把这头食人熊给杀了。 等她通知村民去山里把熊的尸体拖回来时,整个村落的村民们都沸腾了,当晚就为她办了一个篝火晚会,强行拽着她在冰天雪地里围着篝火跳了一整晚,还唱了很多奇怪的当地歌谣。 虽然很开心,但因为这次闹的动静有点大,所以惠子没有再久留,只是将这里的所见所闻记下后,就匆匆离开了。 从缘一离世后的第二次旅途开始,惠子就一直随身携带着一本游记,里面记载了她近几十年来在这小小岛国里的所有见闻。 只不过和那些大旅行家的游记不同,她这本游记里所记录的,全都是一些偏僻小山村里的民俗文化和当地传说,其中也夹杂着不少稀奇古怪的关于恶鬼的记录。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与其说是一本游记,可能更像是哪个不知名的幻想小说家所编纂出来的异世界风俗录吧? 离开虾夷地后,惠子又一路往南,去了九州岛的长崎,由于江户幕府实行严格的闭关锁国政策,因此这里是唯一能被允许与国外通商的港口。 惠子在这个地方见到了很多从海外来的人,也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很多海外的故事。 像是郑家商队,以及红发女海盗的传说什么的…… 这其中也有不少商船向惠子发出过邀请,希望她能成为他们的船员,一同出海探险。 惠子的确有些心动,可是无惨大人不允许。 毕竟出去容易,想回来就有点难了,而且如果距离太远的话,无惨大人对他们的感知也会受到削弱。 这就没办法了呢,毕竟不能违背无惨大人的命令…… 这之后又过了好几年的时间,如此漫长的旅途过去,倒是让惠子也生出了一丝厌倦。 但她也明白,自己的这种厌倦只是暂时的,就像是人走多了路,自然而然就会想停下来歇歇脚一样,等歇个几十年,她肯定又会想出去走走了。 当然,这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如今的惠子只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让自己的内心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可这就涉及到一个她不得不去考虑的问题。 那就是,她究竟该以什么身份去安定下来呢? 总不能真就像岩胜兄长那样,随便找个山洞一钻,一待就是几十年吧? 十几年前,惠子有去看望过岩胜。 当时的岩胜就住在一处偏僻的峡谷洞穴中,一张床,一柄刀,一个剑技想一天。 看到惠子来串门,还顺带拉着她去比划了几招。 兄长大人也真是坐得住,也不知道现在挪窝了没有,不会还待在那地方吧,该不会已经发霉了吧…… 惠子自认没有岩胜这种定力,比起这种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她更想找个不大不小的城镇,以某个不会太引人注目的身份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 所以,她有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谋生手段? 惠子思考了很久,最终得出答案。 她可以去开一家道场,教人学习剑术。 “……” 宽敞的町街上,日头高照,惠子身穿和服,手中撑着一把厚重的黑伞,缓步行走在街道上。 这把黑伞是她请匠人专门制作,伞布很厚,伞面也比一般的伞要宽出一半有余,完全撑开后足以将惠子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彻底隔绝头顶的阳光。 阳光是鬼的天敌,无论是实力多么强大的鬼,只要被阳光轻微照射,身体都会迅速崩解。 因此,恶鬼从来都只会在夜晚出没。 可反过来,如果能想办法阻隔阳光的照射,那么即使是实力最弱小的鬼,也能在白天出没。 就比如像惠子这样打一把伞。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答案,很多鬼都能想得到,但却几乎没有鬼会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们的顾虑太多。 如果伞没拿稳怎么办? 如果被鬼杀队认出来了怎么办? 如果我的伞被他们打坏了怎么办? 而这些所有的顾虑,全都来自于对自身实力的不自信。 因为没有把握能应付可能会出现的鬼杀队剑士,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不敢用这种方式在白天现身。 可惠子没有这种顾虑,因为她很强。 第38章 名为狛治的少年(上弦三) 缘一兄长离世之后,在如今这个世界能有绝对把握将惠子击败的,就只剩下了无惨大人。 除此之外,就连岩胜兄长和她也只在伯仲之间。 如今的惠子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在数位斑纹柱的围攻之下,一边护着手中的黑伞不被攻击,一边将这些人快速斩杀。 更别提,根据惠子十几年前从某位鬼杀队剑士口中了解到的情报,如今的鬼杀队已经没有斑纹剑士了。 不但如此,那些剑士现在甚至就连斑纹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更进一步的通透世界和赫刀了…… 曾在战国时代盛极一时的鬼杀队,如今竟然也衰弱到这般地步了吗…… 惠子轻声叹息,心里却没有多少感触。 毕竟在她看来,鬼杀队的强盛完全就是依赖于缘一本人的强大,随着缘一兄长的逝去,鬼杀队的衰败也是必然。 比起这些无用之事,惠子更在意自己接下来要去拜访的地方。 她并非是出来闲逛的。 惠子想自己开一家道场,可又没有相关经验,不知道具体该从哪里开始。 正好她又听说邻近的这座城镇里有一家规模很大的道场,所以才想来拜访这家道场的师傅,咨询一下情况。 也是因此,她才冒险选择白天出行。 毕竟夜晚上门拜访什么的,这实在有些不合礼仪…… 嗯,记得是再走过前面的街道,然后…… “哈哈!来啊!你们不是要抓我吗?来啊!” “别跑!站住!狛治!你给我站住!” 身后突然响起阵阵嘈杂的声音,惠子回头看去,只见街道上,几位官差正追着一个小孩朝这边跑来。 那小孩看上去大概在十一二岁的年龄,是个男孩,个子不是很高,黑色短发,眉毛细长,有着粉色的睫毛,眼睛的瞳孔是蓝色,看上去倒是挺清秀的。 惠子有注意到,这名为狛治的男孩手中正攥着一个钱包,两条手臂上各有三条因为犯下扒窃之罪而被刺下的刺青。 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是惯犯了吗? 惠子沉思的瞬间,狛治就已经被身后那几名官差按倒在地,就在她的身旁,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通透世界之下,她能清楚地看到,这些官差都下手极重,处处朝着狛治身上的要害而去。 男孩虽然尽力反抗,但终究是敌不过几名成年人的围攻,很快就被揍得失去了反抗能力,鼻青脸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整个过程,惠子都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官差们要拖着男孩回去奉行所给他上大刑后,才终于开口。 “你叫狛治?” 或许是身上那独特的气质和精美的和服让人产生了误解,惠子才刚开口,官差们就下意识站住了。 他们似乎以为她是什么达官贵人,全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趴在地上的狛治闻声,勉强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惠子。 可当他看清楚惠子的打扮,尤其是看到惠子身上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和服后,那带着淤青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厌恶。 “你谁啊……滚……” 惠子只是低头看着他,继续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偷东西吗?” 狛治撇过了头,语气虚弱。 “关你什么事……赶紧滚开……否则我……” 还没等他把威胁的话说完,旁边的几名官差忍不住上前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骂。 “臭小子!你嘴巴放干净点!” “看到这位小姐的衣服了吗?这是你惹不起的人!” 惠子沉默地看着趴在地上,双手护住头部的狛治。 刚才那一瞬间,她有注意到狛治的心脏出现了突然的异常收缩,不但让他体内的血液流速加快,周围的肌肉组织也在那瞬间绷紧。 这些反应都在表明,她刚才的询问确实触及到了狛治内心的某个地方。 这孩子并不是单纯地想要作恶,而是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才选择去盗窃。 “是因为家里人吗?”惠子再次问道。 官差们下意识停止殴打,狛治的心脏也再次出现了相同的异常收缩。 果然…… 怪不得身上一股淡淡的药味,是家里有人生病需要吃药调养,才不得不出来做这种事的吗? 答案已经明确,惠子没有再问什么。 她将手伸到身后,淤泥涌现,两只鼓囊囊的钱袋出现在她手中。 这两只钱袋里的钱并非是她用淤泥捏造,而是她过往旅行的时候,零零散散被那些曾经被她顺手帮助过的村民和商人所赠送。 不收不行,收了又没什么能用的机会,所以就被惠子一直存放在淤泥中,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 惠子蹲下身,在狛治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将大的那只钱袋放到他面前,另一只则交给了旁边那几位官差。 “这孩子的赎金我替他交了,这次就别带他去奉行所里受刑了,可以吗?” “没、没问题!小姐!” 几位官差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眼睛都瞪直了,拿着钱袋转身就跑,速度比之刚才追狛治时还要快上几分,好像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目送着他们离开,惠子这才看向狛治,缓缓说道: “我也不清楚这袋子里具体有多少钱,但数量肯定不少,或许都能让你在附近这条街上买下一家店铺了……不管你的家人需要吃什么药,我想这些钱应该都足够了。 拿好,我不需要你还,剩下多少你也自己留着,只要你以后别再去偷东西,好好吃饭,长大,然后找个好工作,别让自己的家人为你担心,和他们一起安稳过日子就行。” 说完,惠子站起身,撑着伞准备离去。 在她身后,狛治忍痛爬起身,抬手擦了擦青肿湿润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我、我之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他用力抓着钱袋,大声问道。 但惠子并没有回应他,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下,就这么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她并不是一个善心泛滥的人,否则在狛治被官差殴打的时候,她就应该阻止了,而不是就站在一旁看着。 惠子愿意帮助狛治,只是因为她在狛治身上看到了一点点和过去的自己相似的影子。 那个会将家人放在第一位的自己。 是基于这一点,她才愿意稍微帮助他一下。 从这个角度看,她与其说是在帮助狛治,倒不如说,她只是在帮助她眼中那个过去的自己? 想到这,连惠子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她怎么和无惨大人变得越来越像了? 没有在意,走过几条街道后,惠子在一家道场前停下脚步。 飘落的樱花中,她稍微移开伞面,抬头望向那块写着“素流道场”这几个字的牌匾。 “就是这里了,传闻中这个小镇上最大的道场……奇怪,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 而另一边,在和惠子分别后,狛治抱着钱袋,欢欣鼓舞地跑回了家,他已经等不及要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自己的父亲了! 老爹!我们有钱了! 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给我的钱! 是很多很多的钱! 老爹你的病有救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再住在那个又臭又冷的小茅屋里了! 等老爹你的病好后,我会用剩下的钱给老爹你买一个更好的房子,让你每天都住在大房子里,还会买很多有营养的东西,把老爹你的身子养好! 老爹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去偷东西了,我会听那个大姐姐的话,去找个好差事,咱们爷俩之后一起好好过日子,我好好孝敬您! 朝家的方向狂奔着,狛治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奇迹竟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是的,这样的奇迹,从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后,狛治突然发现,街坊邻居们不知为何全都围在他家门口。 “狛治!” 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极度的不安,还不等狛治开口询问,就见邻居的奶奶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哭丧着脸说道: “你父亲他听说你又出去偷东西后,就在家里、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怀中那鼓囊囊的钱袋掉落在地,狛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哈?” 老爹他……自杀了? 第39章 要收一位弟子吗…… “原来如此!惠子小姐是想自己开一家道场啊!” 宽敞的道场内,一位身穿白色练功服的大叔盘腿坐在惠子对面,哈哈大笑。 大叔名叫庆藏,长得一脸阳光,下巴上还有些胡渣,身上的练功服背后印着素流二字。 很明显,他就是这家专门传授徒手战斗武术的素流道场的师傅,也就是惠子此行要来拜访的人。 “没错。” 轻轻点头,将手中的黑伞收起放在一旁,惠子端正地跪坐着,轻声说道: “我听说庆藏先生您的素流道场是这镇上面积最大的道场,便有心想来请教一番创办道场需要注意的事项,虽说如此……” 惠子适时打住,目光看向四周,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道场里空荡荡的连一个弟子都没有,您真的明白该怎么经营道场吗? 惠子感觉自己之前可能有些草率了。 光是问了最大的道场叫什么名字,却完全没有想过,面积大不一定就代表办得好,也有可能是那种家里特别富裕,只是随便开着玩玩的富家公子弟。 在惠子看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忧无虑的清澈的愚蠢的庆藏,就是属于这一类型。 看来这次是白走一趟了,之后再去下一家问问吧…… “哈哈!惠子小姐还真是直接啊!” 一下就明白了惠子的意思,庆藏也不恼,只是抬手挠了挠头,哈哈一笑。 “不过惠子小姐你别看我这里现在还一个弟子都没有,但这都是有其他原因的……真要说起经营道场这种事情,我其实还是有些心得的!” “洗耳恭听。” 虽然已经打算走人了,但既然庆藏还有想说的话,那出于礼仪,惠子也并不介意再多坐这么一会儿。 “首先,就是传授武艺的师父一定要厉害。” 庆藏竖起食指,他的目光看向面前的惠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用力点头。 “嗯!惠子小姐是很厉害的人啊!”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惠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因为''气''啊!” 庆藏用力拍了拍胸口。 “这世间的所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气,尤其武艺高深者更是如此! 但惠子小姐不一样,你明明就坐在我面前,可我始终感受不到你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气,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面对平静的湖面一样,表面看似毫无波澜,其下实则蕴含着惊天伟力! 能对自身的气掌控到这种境界……惠子小姐肯定是一位远强于我的武道大师! 竟然被一位这么年轻的姑娘给比下去了,还真是让人羞愧啊!哈哈!” 口中说着羞愧,话语中却满是赞叹,看来这位庆藏师傅应该就是那种所谓的超级老好人了。 “当然,光有厉害的师父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还得有一位厉害的弟子!” “厉害的弟子?” “没错!” 庆藏用力点头,继续说道:“我们开办的毕竟是道场,如果只是师父厉害,弟子却都非常平庸,大家就会认为是你这个师父在藏私,不愿教弟子真东西。 如果让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了,自然而然也就不会再有人愿意来拜师学艺了……” “原来如此。” 除了师父外,最好还要有一位优秀的弟子来撑门面吗? 优秀的弟子…… 这也没办法从别的道场直接捞一个过来,也就是说,这就需要她自己去耐心培养了吗? 听起来就会很麻烦,惠子突然有点不想开道场了…… “对了,惠子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庆藏忽然开口,打断了惠子的沉思。 “请问。”她微笑回应。 “可能会有点冒犯,但惠子小姐你身为女儿身却想要创办道场这件事,你家里人不会反对吗?” 家里人…… 突然听到这个词语,惠子整个人愣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她的脸上就再度恢复了微笑。 “不会的,我的家人很支持我。” 她如今的家人只有岩胜兄长一人,至于继国家……它早就覆灭了。 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德川家康彻底铲除丰臣氏,进而一统天下的最后一战中,继国家误判了当时的天下局势,最终随着丰臣氏一同覆灭。 战后,继国家家主切腹自尽,领地也被幕府收回,其妻儿流落民间,自此下落不明。 当时还在旅行的惠子也是在几年后,才偶然从一位旅人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 当然,就算提前知道消息,惠子也不会去做什么。 毕竟,自从岩胜兄长的妻儿相继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关注过继国家的情况。 如果没有感情的羁绊,那么即便有着同样的姓氏,流着相同的血液,在惠子看来也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在她眼中,自己的家人从来都只有父亲母亲,两位兄长,还有他们各自的妻儿。 虽然现在只剩下她和岩胜兄长了…… 心情突然有些惆怅,此行已经有所收获的惠子决定不再叨扰,撑开黑伞,起身准备告辞。 庆藏连忙起身相送,可两人才刚走到大门口,就连两名男子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一看见庆藏就连忙喊道: “不好啦!庆藏师傅!隔壁街道上有个小孩……有个小孩要被官差打死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 庆藏闻言,问都不问,直接就冲了出去。 惠子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想法,她本打算就此离开,却正好听到对面摆摊的大娘问了一句。 “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会被官差打呢?” “还能是谁啊!就是狛治啊!那个经常偷东西的小坏种!” 狛治? 惠子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啊?那小坏种怎么又和官差打起来了?” “我听说好像是他老爹上吊自杀了,这小坏种估计是气不过,就跑去报复那些官差了……” “哎哟,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屁孩,还敢去招惹官差大人,可怜咯……” “就是就是……” “……” 十几分钟后,当庆藏背着鼻青脸肿的狛治返回道场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闭目养神的惠子。 “欸?惠子小姐你原来还没走吗?” 将已经昏迷的狛治放下,庆藏有些惊讶。 见惠子的目光落在狛治身上,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哎呀!这孩子可是很厉害啊!惠子小姐你是不知道啊,我刚才在街道上看见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就打倒了七个拿着短刀的成年人! 不得了不得了!这么好的天赋,如果再加上我的细心指导,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一位很厉害的大师! 所以惠子小姐,你可不能和我抢啊!” 对于庆藏这番话,惠子只是微微一笑。 “庆藏先生请放心,我没有要和您争抢的意思,我留下来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孩子的情况,仅此而已。” 她的目光扫过狛治的全身,发现他身上的伤势全都是皮外伤,并不会危及性命后,便不再多言,起身打算离开。 “欸?惠子小姐不问问这孩子为什么要打架吗?” 庆藏对惠子如此干脆的离开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惠子会多问些有关狛治的事情…… 对此,惠子只是抬手撑开黑伞,口中平静说道: “横竖不过又是一个悲剧,这世间的悲剧多了去了,问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过去的事已成定局,重要的,是我们要以何种态度走向未来。” 说话间,惠子已经走到门外,她举着伞,将头顶的阳光隔绝于外。 “对了,庆藏先生,就当做是我多管闲事的随口一提。” 停下脚步,惠子侧头看向身后的庆藏。 “您女儿的病并非绝症,如果细心照料,三五年内是能够好转的……” 庆藏有一个女儿。 这也是惠子刚才返回道场等待时意外发现的。 那小姑娘就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病殃殃的,虚弱得不成样子,和当初的她简直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惠子当初的病是这个时代根本无法治愈的绝症,而那个小姑娘却还能通过调理恢复过来。 “希望您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留下这句话,惠子径直离开。 身后,庆藏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抬手挠了挠头,笑道: “惠子小姐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想到内心竟然是这么温柔的人吗……” 第40章 完了,看走眼了 自己很温柔吗? 惠子并不这么认为。 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岁的增长,惠子越来越觉得,自己内心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正在被不断磨损。 她确实关心狛治,也的确有些在意庆藏那病殃殃的女儿,但这并不是她的良心有多好。 惠子真正在意的只是他们身上那和她有一点点相似的影子罢了,这就和无惨大人当初愿意将她转变为鬼是一个道理。 无惨大人并不是对惠子这个人有多关心,他实际关心的,也只是惠子身上那和他有些相似的过去影子。 他们一样病痛缠身,他们一样恐惧死亡,他们一样渴望活着…… 惠子非常清楚,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无惨大人才对她如此纵容。 而她在这一点上,和无惨大人完全一样。 自缘一兄长离世后,惠子的情感随时间逐渐淡漠,除了对自己和岩胜兄长外,无论对任何人或事,她都可以用一颗平静的心去面对。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单纯因为某种情感而去做某件事了,一切都只是在某些必要理由下所做出的必要行为。 就像现在。 夜晚的月色中,在返回邻镇的路上,惠子意外撞见了恶鬼食人的一幕。 那是在一处树林边的山路上,用来搬运行李的马车被掀翻,一对中年夫妇被从中拽出,开膛破肚。 一头长着尖角的恶鬼正趴在他们的尸体上大快朵颐,口中还不断发出吧唧的声音。 说实话,很吵。 而且吃相也很粗鲁。 隔着一段距离就注意到了这一幕,惠子很是嫌弃,她微微皱眉,准备绕开点走。 可就在这时,那蜷缩在马车边上,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的小女孩却突然注意到了惠子,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小女孩看上去六七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花纹和服,头上戴着一支和中年妇女同款式的梅花发簪,一看就知道是这对中年夫妇的女儿。 此时的小女孩整个身子都缩在马车边上,脸上全是泪痕,毫无血色。 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被恶鬼一点点吞噬,竟然还能挺着没被吓晕过去……嗯,相当坚韧的意志力。 惠子有注意到,小女孩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势,但这显然不是尖角恶鬼想放过她,大概率只是想将她留做下一顿的口粮。 毕竟对大多数的鬼而言,一次吃两个人就已经很饱了,一家三口实在有些撑。 但这和惠子无关。 因为杀鬼救人是鬼杀队的事情,她和缘一兄长的约定只包括不伤害无辜之人,以及放过珠世这两点,这其中并没有要她去拯救别人这一点。 更何况,这世间每分每秒都有人在遭受苦难,就连天上的神明都不曾在意这些,她又何必去操这个心? 无视了小女孩求救的目光,惠子只是平静地从还在进食的恶鬼背后走过。 她的脚步很轻,她的气息完全收敛,尖角恶鬼对她的经过没有丝毫察觉,只是不断地往嘴里塞着那对中年夫妇的内脏。 看着惠子只是从自己面前平静走过,丝毫没有要出手搭救的意思,小女孩眼中的希望之光先是一点点升起,最后又一点点熄灭。 她隐约意识到,面前这位大姐姐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至少是能打败旁边这只正在吞噬她父母的恶鬼的。 但大姐姐并没有要救她的意思…… 她该怎么办? 几乎没有犹豫,就在惠子即将走远之际,小女孩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惠子没想到的举动。 只见她看了眼还在欢快进食的尖角恶鬼,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战胜了身体的恐惧,她用尽平身最大的力气突然爬起身,快步奔向惠子。 十几米的距离眨眼就过,小女孩伸出手,紧紧拽住了惠子身上的和服。 “大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欸…… 惠子停下脚步,她回头看着泪眼汪汪的小女孩,有点惊讶。 这小丫头明明都已经被吓瘫了,竟然还能鼓起勇气爬起来? 尖角恶鬼也在这时抬起了头,它满嘴的鲜血和碎肉,在看到身上没有丝毫气息的惠子时,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狞笑。 “哟,今晚到底是什么情况啊?食物怎么一个接一个的送上门来?” 完全没有理会它,惠子只是低头看着拽着自己不放的小女孩,沉默了一瞬,忽然问道: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其实是比它更恐怖的怪物?” “不会的!如果大姐姐你是坏人,肯定早就把我吃了!而且、而且如果大姐姐你不愿意的话,我肯定都没办法抓到你! 是大姐姐你愿意被我抓住!我才能抓住你的!” 小女孩紧紧抱着惠子不放,大声回道,虽然浑身颤抖,但语气却非常坚定。 她的这番回答,确实有点出乎惠子的预料了。 这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都要聪明一些。 意识到这一点,惠子心里那个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又再次浮现。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子!我叫花子!” 小女孩的和服上全是各种不同的花纹,就连发簪也是梅花造型的款式,的确是个像花一样漂亮的女孩,倒是很符合她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 “没有姓氏吗?”惠子又问道。 “没有……” “那好,从今天开始,你的姓氏就叫继国……继国花子,这就是你的新名字。” 抬手抚摸着小女孩的头,惠子口中轻声说着,同时抬头看向对面的尖角恶鬼。 她的瞳孔瞬间变得血红,无边鬼气四溢,吓得这头恶鬼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口中语气不变,她继续说道:“我正好打算开一个道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你就是我的弟子,记住了吗?” 惠子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位弟子。 年仅六岁的继国花子。 这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年龄,身体还未发育,筋骨也还没有彻底定型,只要好好教导几年,就能打造成一位很好的“招牌弟子”。 更重要的是,这小女孩父母都已遇害,而且还聪明伶俐,想来在管教上也不会让她多费什么心思。 非常完美。 惠子自认为自己挑了一个很好的人选,但仅仅几个小时后,她就开始后悔了。 “你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会来喊你起床。” 埋葬完花子的父母,带着她返回自己在镇子上的临时住所,惠子刚要离开房间,却被床上的花子紧紧抓住了手。 “还有什么事吗?” 她回头问道,却见花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大姐姐,我害怕,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不能。” 惠子果断拒绝。 “我的房间在隔壁。” 先不说鬼不需要睡觉这点,自从母亲朱乃离世后,她就再也没和别人一起睡过觉,很不习惯。 “大姐姐,求求你了,就这一晚上……” 可花子仍然紧拽着她的手不放,声音里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哭腔。 一大一小目光对视,沉默了几秒后,惠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这一晚……” 的确,毕竟刚刚才遇到了鬼,自己的父母还都被当面吃了,会感到害怕也是正常。 反正也只是一晚而已,等花子睡着了后,她再走吧…… 将和服在衣架上挂好,惠子掀开被褥,躺了进去。 “早点休息。” 说完这话,她便闭上双眼,耐心等待身旁的花子睡着。 漆黑的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但也仅仅只安静了那么几分钟,惠子便感到花子突然靠了过来。 “惠子姐姐……” 黑暗中,花子突然出声喊了她的名字。 “还有什么事吗?” 惠子有点无奈,顺便提醒道:“另外,我是你的师父,不是你的姐姐。” 花子却毫不在意惠子言语中的那股疏离感,只是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小声试探问道: “师父,你明晚能不能也陪我一起?” 沉默中,惠子突然睁眼。 完了,看走眼了。 这小丫头……好像意外的很会蹬鼻子上脸? 第41章 顽劣的孩子 从收养花子成为自己弟子的这一天起,惠子逐渐感觉到,自己原本平静安逸的生活变得一团乱麻。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花子还会因为父母的遇害而难过,可很快她就从悲痛中走出,恢复了那闹腾的本性。 惠子要教她练剑,她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有被盯着的时候才会认真练几下,一旦惠子移开目光,立刻就开始躺平摆烂。 同样的,就连惠子教她的礼仪,花子也是完全不上心。 明明都告诉过她不知道多少次,跪坐的时候腰板一定要挺直,双腿必须并拢,可花子始终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有外人在的时候,她还能装个几分钟的架子,别人一走立马原形毕露,时常在大家闺秀和山野村妇之间来回横跳。 每天早上起床也不会自己梳头发,如果惠子不帮她打理,她能一整天都披头散发到处跑,而且还是连袜子都不穿的那种,就赤着脚在道场里到处溜达,一天下来,小脚底板黑得像炭一样。 更让惠子头疼的是,花子还经常会趁她不注意就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野花搬到道场里养,把地板弄得到处是土,脏兮兮的,每天都要清洗好几次…… 重点是养就算了,她还不认真养,每次都是搬回道场里放两天就忘了,自己想不起来浇水,花一死又会哭个不停,最后弄得惠子只能亲自帮她照顾……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三心二意的小孩? 当然,如果只是这些,那惠子都还能忍受,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花子晚上必须要有人陪着才能睡觉这一点。 或许是父母的惨剧让这孩子对夜晚独自睡觉产生了某种恐惧心理。 每到晚上的时候,花子总会缠着她一起睡,如果惠子不答应,她就会各种软磨硬泡,甚至抱着被子直接跑到惠子的房间里去,和她硬挤上一张床。 为了杜绝花子的这种不良恶习,惠子之前曾尝试过晚上出门,强迫花子学会一个人睡觉。 结果发现这孩子竟然真的硬撑着到后半夜都没睡后,惠子彻底放弃了。 毕竟年龄还小,等她再长大一些,应该就会懂事了…… 然而事实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花子不但没能成为惠子所想的大家闺秀、招牌弟子,反而越发调皮。 她会在惠子织布的时候,故意在织机旁边捣乱,直到惠子愿意陪她玩,也会在惠子闭目静坐的时候,自以为小心地拔掉她的发簪,给她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发型。 甚至还会悄悄翻出惠子的和服套在身上,穿着这么一身完全不合身的衣服,和道场里其他来练剑的小孩玩角色扮演游戏。 顺带一提,因为惠子的和服非常漂亮,所以花子每次都能扮演战国时期的女大名,迫使其他小孩给她下跪磕头…… “综上所述,庆藏先生,我现在真的很头疼。” 放下手中的茶杯,惠子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无奈。 时隔两年,她再一次来到了素流道场。 两年的时间过去,这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狛治,这个当初和惠子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孩,如今已经成了庆藏的弟子,同时也是他唯一的弟子。 发生在这孩子身上的悲剧,惠子后来倒是有听庆藏提起过两句。 狛治出生的家庭非常贫困,父亲常年重病,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 为了能给父亲买药,他很小就出去给人打工赚钱,然而现实的残酷是,他那小点工钱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攒下来买药了。 迫于无奈,狛治学会了当扒手,到处偷钱只为了能攒钱买药治好他父亲的病,因此时常被官差抓去奉行所挨板子。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狛治逐渐怨恨起了这个世界的不公,也怨恨起了那些衣着光鲜的有钱人。 凭什么那些人生下来就能活得这么好,而他的父亲就要遭受这种苦难? 于是,当两年前父亲因为他又一次出去偷钱而上吊自杀后,狛治心里那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恨终于爆发,他冲上大街,以暴力的方式向他所怨恨的那些人倾泻愤怒。 但狛治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庆藏。 庆藏将失去理智的狛治一顿毒打,然后带回道场里将他收为弟子,还让他帮忙照顾自己病重的女儿。 当狛治问庆藏……你真的放心将女儿交给我这种罪人吗……的时候,庆藏只是笑道: “当然放心,因为身为罪人的你,已经被我刚才的那顿乱拳给干掉了!”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狛治能够遇到他,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从那天之后,这孩子也确实洗心革面,不再偷窃,不再用暴力行事,而是安心留在这道场内,一边习武,一边照顾庆藏那病殃殃的女儿。 庆藏的女儿名为恋雪,是一位总是戴着雪花款式发簪的漂亮女孩。 两年前惠子也曾见过,她当时就用通透世界看过恋雪的身体,这小姑娘虽然病得很重,但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假以时日,肯定能调理得好。 如今,两年的时间过去,在狛治的细心照顾下,恋雪果然恢复了健康。 不但如此,这两个孩子之间,似乎还诞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日头高照,惠子的目光看向外面的庭院,落到了正在和花子玩耍的狛治、恋雪二人身上。 惠子并不太懂爱情这种东西。 说来也不怕人笑话,虽然已经两世为人,活了一百多岁,但她至今却从未有过任何恋爱的经验,也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感情。 就连很久以前,岩胜兄长为她安排婚事的时候,惠子也从未有过任何的期待或是厌恶,只是单纯觉得这是自己身为继国家子女的责任,所以便答应了。 人类时期都是如此,更别提现在了。 好像从小到大,唯一能牵动她那颗内心的,就只有亲情这种东西。 当然,惠子虽然不懂爱情,但身体的反应她却能看得出来。 恋雪和狛治,这两人每次互相聊天的时候,体内的血液流动总会随着对方的反应变得时而平缓,时而加速。 这种异常的身体反应,将他们二人面对彼此时那完全不平静的内心,在惠子面前暴露得一干二净。 这两个孩子,是两情相悦啊…… 或许也是时候考虑该送什么贺礼了。 第42章 惠子小姐还真是嘴硬啊…… “哈哈哈!” 在惠子有些走神的期间,坐在她对面的庆藏在消化完她刚才倾倒的那些有关花子日常调皮的苦水后,突然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惠子小姐是在为这些幸福的小事而感到苦恼啊?” “幸福的小事?庆藏先生,请您认真一点……” 看着庭院里举着一件湿衣服,被恋雪追得到处跑的花子,惠子再次无奈叹息。 她下意识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当然,没有真喝,刚入口就被她嘴里的淤泥给吞噬了。 “您是不知道,那孩子最近越来越调皮了,练武不好好练,礼仪不好好学,平常总爱在我身边捣乱,喜欢欺负别人家的小孩,晚上睡觉时还总是黏着我……我实在有些难以招架。” 惠子现在是越来越后悔,她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爱闹腾的小鬼?一定是那晚天太黑眼瞎了。 聪明是聪明,但全聪明在了让她不省心的地方…… “嗯嗯!” 庆藏不断点头,耐心听惠子吐槽完后,才突然反问道: “可是啊,惠子小姐,你口中这些花子姑娘的调皮捣蛋,不全都是你纵容出来的吗?” 惠子闻言,拿着茶杯的手突然顿住。 我……纵容的? “难道不是吗?” 庆藏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和她算。 “你看啊惠子小姐,你说花子起床不梳头,这难道不是因为只要她不梳,你就会亲自帮她梳吗? 你说花子会在你织布的时候故意捣乱,这难道不是因为每次她只要这么捣捣乱,你都会愿意陪她去玩吗? 你说花子会在你静坐的时候故意弄乱你的头发,但惠子小姐,你不是也一次都没有阻止过她,每次都任由花子胡作非为吗? 你说花子经常会偷穿你的和服,可惠子小姐你如果真的有因此生气的话,花子她又为什么每次都能找到你的和服呢? 还有那个,你觉得花子姑娘晚上要和你一起睡觉很麻烦,惠子小姐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最后不还是每次都会答应吗? 所以啊,惠子小姐,你仔细想想,你口中这些花子姑娘的小毛病,难道不都是你故意纵容出来的吗? 口口声声说很麻烦,却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去纠正呢……” “我……纵容?” 惠子有些发愣,她似乎是没想到庆藏会说出这番话,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但很快,她便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不是的,庆藏先生,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去纠正,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顽劣的小孩,明明我小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惠子说的是实话,无论是她还是两位兄长,他们小时候都是很乖的类型,从来就没有过父母说了还不听的情况。 嗯,偷偷去看望缘一兄长这一点除外…… “原来如此。” 庆藏点头,继续问道:“那惠子小姐都是怎么纠正的?” “就是告诉花子,不能这么做……” “那打手了吗?” “欸?” “就是用竹板打手心,小孩子都怕这一招。” “不,这个倒没有……” “为什么没做呢?” “我认为,体罚是不好的……” 这句话刚说出口,惠子就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做,只是每次有这个打算时,她都会想起很久以前被母亲朱乃用竹板打手心的经历,真的非常痛。 正因为知道很痛,所以她才认为这样做不好…… “不忍心就是不忍心,哪有这么多好不好的……” 庆藏的声音尖锐又刺耳,让惠子突然有些恼火,将手中茶杯缓缓放下,她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庆藏先生,请您认真一点,我这次来是真的……” “师父~” 还没等她说完,身后就传来花子的大喊声。 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朵不知道从哪里摘下来的野花,一脸开心地跑了进来。 “快看!这朵花开得好好看!师父你快过来!我帮你戴上!” “不行。” 惠子果断拒绝,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花子,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在外面的时候要时刻注意礼仪,这不仅是言谈举止方面,对于衣着打扮也是如此,像花这种东西……” “师父……” 面对惠子的说教,花子只是轻轻拽着她的衣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话语为之一塞,一大一小的目光就这么对视着,沉默的几秒之后,最终还是惠子败下阵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将头侧了过去。 “不要把我的头发弄乱,知道了吗?” “知道!” 瞬间转悲为喜,花子熟练地将惠子头上的一根发簪抽出,把手中那朵花的花柄从她头发间的空隙中穿了过去。 这个过程中,惠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发型还是被弄歪了一些,而且头发也被扯到了,有点痛。 果然,她就不应该心软的…… “师父,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当花子把那面铜镜递过来,迎着她那期待的目光时,惠子还是点了下头。 “不行!师父你要说很好看才行!”花子却不依不饶地说道。 “嗯,很好看。”惠子无奈回道。 “欸嘿嘿~” 脸上露出一副傻笑,得到惠子的回答,花子当即丢下铜镜,朝庭院中已经看傻了的狛治跑去,口中大喊道: “看吧看吧!我就说师父她肯定会喜欢的!狛治!快点把你说好的钱给我!” 竟然拿自己的师父去打赌…… 捡起铜镜,看着镜中自己头上的那朵小花,惠子已经不清楚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叹气了。 只是这叹息之中,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惠子小姐,你现在还想把花子姑娘托付给我照顾吗?”庆藏适时地开口,笑着问道。 没错,惠子这次过来并不是单纯的串门。 按照她的说法,她是无力招架花子的闹腾,才打算把这孩子托付给他照顾。 虽然在庆藏看来,惠子小姐只是单纯的在情感方面有些缺失,没能意识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就是了…… “我的想法并未改变,庆藏先生。” 将铜镜放下,惠子脸色一正,认真说道:“但您刚才的那些话,确实点明了我在教育上的某些不足。 我可以再尝试着去管教这孩子几年,若是实在不行,到时再托付给别人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 庆藏挠了挠头,直言不讳。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惠子小姐你原来是这么嘴硬的人吗?” 手背上瞬间青筋凸起,惠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庆藏先生,这次多有叨扰,还请原谅,若无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拿起身旁的黑伞,起身欲走。 “啊,等等!” 庆藏见状连忙说道:“我们镇上今晚有焰火大会,惠子小姐如果不急着回去,不如就等明天再走吧?” “焰火大会?不必了,我们……” “我要去!” 还没等惠子拒绝,花子就冲了进来大喊道: “师父!我们今晚一起去看烟花吧!” “哈哈!那今晚小花子就带着你惠子师父和我们一起去吧!” 庆藏当即大笑道,甚至都没有再问惠子的意见。 好似他已经清楚,只要花子开口,惠子的意见就不重要了。 师父是口是心非的,徒弟是心直口快的……这对师徒还真是有意思。 如果能有这么一位弟子陪在身边,想必也能改一改惠子小姐那冷冰冰的性格吧? 庆藏是这么认为的。 “……” 惠子最终还是留在小镇上,参加了今晚的焰火大会。 夜色降临,虽然放烟花的时间还没到,但沿河的街道上已经是人来人往,路边到处挂着灯笼,放眼望去,随处都能看到摆摊的小贩和出来玩耍的镇民,人声嘈杂,非常热闹。 过去旅行的时候,这样的场景惠子也遇到过几次,如今又见到,心里竟然也有了一点点怀念。 “怎么样,惠子小姐?这个焰火大会办得还不错吧?” “嗯,确实很不错。” 牵着花子不让她四处乱走,惠子先是朝庆藏轻轻点头,随后目光微不可察地瞥了眼旁边屋顶上的某处。 在那里,几道手持日轮刀的身影于黑暗中一闪而过。 鬼杀队……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43章 半天狗? 【惠子。】 走在热闹的夜晚街道上,没过多久,惠子脑海中就响起了无惨的声音。 【去把你附近那几个猎鬼人处理掉。】 果然。 听到无惨的命令,惠子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看到屋顶上那几名鬼杀队剑士时,她心里就有一种预感,没想到麻烦的事还是来了…… 倒不是说惠子对杀鬼杀队剑士这件事有什么抵触,她只是讨厌在自己放松的时候被突然喊去“加班”。 可既然无惨大人已经下达了命令,那就没办法了,必须要去解决才行。 无惨很少会给惠子直接下达命令,也正因如此,每次无惨下达的命令惠子都会认真完成。 毕竟任务都这么少了,如果还敷衍了事,消极怠工的话,这未免也太过任性了一些。 【是,无惨大人。】 “师父!我们一起去那里!去那里!” 在脑海中回应了无惨,惠子低头看向扯着自己袖口的花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花子,你先和庆藏先生他们一起四处逛逛,好吗?” “师父你要去哪?” “我刚才看到了以前认识的几位朋友,想去和他们说说话……别担心,师父马上就会回来。” 轻声安抚了花子,惠子转身快步走入一旁漆黑的小巷。 抓紧时间,快点解决吧…… 不过区区几个猎鬼人罢了,惠子连他们的数量和实力都懒得询问,当她决定赶过去帮忙时,最终的结果就已经确定。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杀死她的猎鬼人只有缘一兄长。 神之子已然逝去,无论何等天才的猎鬼人,都不可能将她击败。 不过……无惨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对几名猎鬼人如此上心? 甚至还要她去特别处理? 总不可能只是因为她恰好离得近吧? 很快,惠子便得到了答案。 “……” 感知到战斗气息的位置,就在焰火大会举办地点附近的一条小巷里。 由于镇民大多聚集到了焰火大会那边,此时的小巷街道上四下空荡无人,正是一个适合战斗的好地方。 当惠子赶到时,正好看到一个小老头被六名鬼杀队的剑士围在墙角,满脸惊恐,瑟瑟发抖。 小老头非常迷你,大概只有二十厘米高,身上散发着强烈的鬼气,显然是只鬼。 他长着两根尖角,额头上还有着像是肿瘤一样的大包,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 说实话,有点丑。 看到这小老头时,惠子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无惨大人要让她过来帮忙了。 她印象中,自己之前应该是在某次下弦对上弦的换位血战中,见过这小老头一次。 是叫什么名字来着……半天……狗? 没记错的话,这小老头好像也是十二鬼月之一,目前是下弦中的某一位,但具体是哪一位惠子想不起来了。 毕竟上弦的鬼她都没记全,更别提下弦了。 之所以能有这么一点记忆,还是因为无惨大人当时和她提过一嘴,说这小老头潜力不错,才变鬼不过十几年就能跻身下弦之位,日后必然也能成为上弦中的佼佼者。 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看中的潜力鬼还没成长起来就被围殴至死,正好她又在这附近,所以就让她顺便过来帮忙了吗? “今晚还真是开了眼了,一只鬼竟然能变出这么多的分身?开什么玩笑!” 惠子有点走神,鬼杀队剑士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依然围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半天狗打量个不停。 半天狗的血鬼术是只要自己被斩首,身体的各部位就会分裂成年轻而又强大的自己进行战斗,且最多能同时分裂出四位。 即使从鬼的角度来看,这也算是比较难缠的血鬼术了。 不过看他现在小小的一只缩在那里,估计是分身全都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干掉了,是真的快死了。 “简直难缠得要死!这就是十二鬼月的实力吗?” “分身那么厉害,没想到本体竟然这么小,好好笑……”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斩首,这次应该不会有错了。” “咿——” 面对鬼杀队剑士手中举起的日轮刀,半天狗紧紧抱着自己的头,吓得尖叫连连。 突然,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剑士,看到了站在后方的惠子,当即伸出手,失声尖叫道: “惠子小姐!快救我!快救救我!” 就如同惠子对半天狗有点印象一样,半天狗同样也认识惠子。 准确的说,十二鬼月里就没有不认识惠子的鬼。 毕竟只要有惠子参加的会议,她不是站在那位大人身旁,就是坐在那位大人身后,如此特殊,众鬼是真的想不认识都难。 更重要的是,她的两只眼睛里是“上弦壹”。 因此在看到惠子的那一瞬间,半天狗就清楚,自己今晚是铁定死不了了! “是谁?!” 听到半天狗口中的这一声喊,周围的剑士们才猛然惊觉,自己身后竟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回头望去,那是一位身穿漂亮和服的少女,打扮端庄,看上去像是位大家闺秀。 可就是在这么一位没有丝毫鬼气与斗气,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身上,却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突然汹涌袭来,如排山倒海般压在每一位剑士胸口! 她是谁? 难道是这只鬼的同伴?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滚落,在这前所未有的恐怖压迫感之下,众剑士的手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紊乱。 脊背发凉,恐惧如海浪般翻涌,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众剑士就已经明白,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少女绝对是一只鬼! 而且还是一只实力极为恐怖的恶鬼! 和如临大敌的一众鬼杀队剑士不同,惠子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缓缓抬起手。 下一瞬,数道淤泥化箭从她指尖射出! 要来了!! 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剑士们几乎是同时举刀格挡。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攻击并没有降临。 淤泥化箭的攻击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停留在四周屋顶上的那些餸鸦。 随着一阵噼啪作响,在剑士们惊愕的眼神中,周围的餸鸦全都被淤泥化箭穿透,掉落在地,一动不动。 “竟然连我的攻击目标都无法判断……” 看着这些已如惊弓之鸟的剑士,惠子略带失望地叹息一声。 “太弱了……我越来越无法理解,兄长大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把你们这些人看做是希望?” 第44章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兄长大人? 虽然听不懂惠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话语中的那种失望和嘲讽却是显而易见的。 “你这家伙……” 名为羞愧的怒火涌上心头,在这短短的瞬间压过了身体的恐惧,一众剑士刚要发起攻击,却见惠子再次开口。 “我给你们一次机会。” 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剑士,看着他们脸上那杂糅了愤怒、恐惧和惊慌的复杂表情,缓缓说道: “现在,自断手筋,扔掉你们手中的日轮刀,我可以放你们离开。” 惠子和缘一曾有过约定。 哪怕是在缘一兄长离世之后,她也绝不会滥杀无辜。 但这“无辜”之中,并不包括十恶不赦之人,以及想要杀她的人。 如果这些剑士愿意按照她所说的自断手筋,扔掉日轮刀,那惠子绝对说话算话,会立刻放他们全部离开。 可如果他们不愿意,这就代表他们是要和她鱼死网破,是想杀死她…… 那么,她就可以反击了。 自缘一兄长离世后的这近百年来,惠子不止一次遇到过鬼杀队的剑士,也不止一次奉无惨大人之命剿杀这些剑士。 在每一次动手之前,她都会说上这么一句。 但让惠子感到遗憾的是,除了极少数情况外,绝大多数时候,鬼杀队的这些剑士都会拒绝她的提议,哪怕宁死也要和她拼到最后一刻。 想必,这次也不会例外。 如她所料,她这句话才刚说出口,对面的鬼杀队剑士就开始了咒骂,似乎觉得她这个提议是在侮辱他们。 “开什么玩笑!” “你是在侮辱我们吗?!” “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了?!” “在将你们这些恶鬼全部斩杀之前,我们鬼杀队的剑士绝不会丢下手中的日轮刀!” 果然。 对剑士们的愤怒没有任何反应,惠子只是点了下头。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虽然早已知晓结果,但以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也还是会多此一举。 毕竟,这是她和缘一兄长的约定嘛…… 好了,既然程序都走完了,那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赶紧把事情解决吧,花子还在等着她回去呢…… 就在惠子这么想着的同时,对面的鬼杀队剑士抢先出手了。 那是一位浑身跃动电光的年轻剑士,他手按刀柄,身形如闪电般向惠子袭来,似乎是想趁她走神,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很明显,这是使用雷之呼吸的剑士,而且还是位柱。 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惠子就已经判断出了眼前这六位剑士的实力强弱。 六人中,其中两位是掌握了全集中呼吸·常中的柱,剩下四位则都是接近这个水准的精英剑士,可能已经是甲级剑士了。 两位柱,四位准柱级剑士,如此配置,难怪能将已经成为下弦,还能变化众多分身的半天狗逼入绝境。 虽然在惠子眼中这些剑士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她只是有些难过,为缘一而感到难过。 兄长大人,您真的认为眼前这些人能承担起您的未竟之业吗? 不说与您相比,就是比之战国时代的那批柱,他们也差太远了…… 惠子似乎还在走神,面对鸣柱的突袭,她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年轻的鸣柱就已经冲刺过了两人之间一半的距离。 他的注意力无比集中,他的呼吸前所未有的高效,他的速度快到极致,他的刀刃即将出鞘! 两人间的距离在以毫秒为单位急速拉近,可惠子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眼中的恐惧逐渐被兴奋之色所取代,身体在极度的亢奋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鸣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沸腾了! 能得手! 或许真的能得手! 只需下一瞬,他就能斩下这只女鬼的头颅! 雷之呼吸·一之型…… “太慢了。” 然而,鸣柱所期待的下一瞬,永远也不会来了。 冲刺被强行遏制,即将出鞘的刀刃也被按回刀鞘,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就这么突然地搭在了他的刀柄上。 ……欸? 沸腾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凉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鸣柱在极度的震惊之下,扭过那僵硬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惠子。 “你……怎么……” 什么时候……她怎么过来的? 惠子并没有解答他疑问的义务,在鸣柱震惊到极致的眼神中,她握住他腰间的日轮刀刀柄,将其抽出。 “看好,雷之呼吸的一之型是这么用的。” 话音落下,黑色的电光自她周身跃动。 下一瞬,惠子的身影消失原地。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六连! 黑色的光影自月光下接连闪过,犹如死神的镰刀,每次闪动都会带走一个人的生命。 伴随着闪电般的霹雳声,她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场的所有剑士,竟无一人能捕捉到她的残影! 一切都在转瞬间结束,就连一次呼吸的时间都未过去,惠子的身影就再次回到鸣柱身旁,将手中的日轮刀插回了他腰间的刀鞘。 咔哒。 随着那声入鞘的轻响,包括鸣柱在内,在场六名剑士的脖颈在这一瞬间全部断裂! 鲜血从断口中喷涌而出,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无法理解的迷茫神情的六颗头颅,在这一刻同时滚落在地。 好了,结束了。 不要怪我,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平静地结束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没有再去看这些剑士的尸体,惠子将目光投向了还缩在角落里的半天狗。 “他们都死了,你还不赶紧……” “咿!救命啊!惠子小姐好可怕!她要杀我了!惠子小姐要杀我灭口了!不要啊!我是个瞎子!求求你不要欺负我这个老人家!” 惠子:“……?” 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趴在地上不停惨叫的半天狗,惠子陷入了一瞬间的疑惑。 我很可怕?还要拿你灭口? 什么情况? 这小老头是脑子有问题吗? 等等,还是说这就是他的本性? “别叫了,我是让你赶紧走……” 惠子刚想开口解释一下,突然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往这边靠近。 “师父!” 神情骤变,淤泥自惠子脚下疯狂外涌,将四周的剑士尸体和血液瞬间吞噬得一干二净,顺带还裹着惨叫个不停的半天狗,直接一道抛物线扔出了几条街道远! “师父!你在这里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的小巷口里,花子将头探了出来。 “我在。” 淤泥沉入地面,再慢慢收回体内,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惠子转过身,微笑但又无奈地看向花子。 “花子,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庆藏先生他们身边吗?” “因为我担心师父你嘛,总感觉师父你刚才走的时候怪怪的……” 花子快步跑上前拉住惠子的手,同时好奇地看了眼她的身后。 “咦?师父你的朋友们呢?他们都回去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子总感觉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了某个老爷爷的惨叫声? “嗯,他们和师父聊了几句就走了……好了花子,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回去看烟花吧。” “师父等一等!你快蹲下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扯着惠子的衣角,花子将一只手藏在身后,笑嘻嘻地说道。 通过通透世界,惠子其实早就发现了被花子藏在身后的东西。 只是看着她那小脸上的兴奋神情,惠子还是叹了口气,轻轻蹲下身。 “还要闭上眼睛!”花子又催促道。 “好,闭上眼睛。” “不许偷偷睁开哦?” “嗯,不睁开……” 黑暗中,一双小手从耳旁伸过,将什么东西绑到了她的头发上。 惠子早已看清,这是一块代表稻荷神的狐狸面具,据说有驱灾,保平安的效果,虽然惠子并不相信这些。 “师父,怎么样?好不好看?” “嗯,好看。” “师父!你应该说得更高兴一点!” 牵着惠子的手往回走,花子明显对她这平淡的语气很不满。 惠子闻言,只得用力地向她点了下头,认真说道: “真的,师父非常喜欢。” “嘿嘿,我就知道师父你会喜欢的……” 低头看着花子开心的面容,惠子的神情突然有些恍惚。 她恍然间想起,好似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曾在这样的夜晚,带着她和两位兄长这般玩耍过…… 身影有些重叠,看着身旁的花子,惠子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她连忙止住思绪,主动转移了话题。 “花子,你从哪里弄来的钱?” “都是狛治早上输给我的!”花子一脸得意。 原来如此,就是用自己的师父去打赌换来的那些钱吗…… “那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个?” “因为狛治输给我的钱就只够买一个……师父,我的那个你给我买。” “好,师父给你买。” 第45章 希望幸运能一直眷顾你们 小镇的夜晚,烟花准时盛放。 惠子找了处相对人少的岸边草地,牵着花子,抬头望着夜空中那一朵朵绚丽的烟火。 庆藏也站在她身旁,一同欣赏着眼前这幅景象,倒是狛治和恋雪,这两个孩子互相牵着手,悄悄走到了前面无人的草地上。 “师父,狛治和恋雪姐姐他们要去做什么啊?” 面对花子纯真的疑问,惠子看了眼前方那正在小声说悄悄话的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们在说情话。” “说情话?” 花子不是很能理解,但惠子却没有再解释,而是看向身旁的庆藏,说道: “庆藏先生,看来你很快就要多一位女婿了。” 惠子并不懂唇语,但她有通透世界。 通过观察狛治与恋雪的舌头和嘴唇的变化,惠子非常清晰地看懂了这二人之间的悄悄话。 无非就是“谢谢狛治哥哥你一直以来的关心照顾”、“如果没有狛治哥哥我的病肯定也不会好”、“狛治哥哥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愿意娶我吗?”这些话。 她倒是有些没想到,这两人中竟然是看上去更为内向的恋雪,首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少男少女之间的青涩恋情吗…… 惠子虽然并不理解,但也能从那二人的神态中隐约感知到他们内心的幸福之感。 “哈哈哈!这不是挺好的吗?” 身旁,庆藏只是放声大笑。 “狛治那小子这么优秀,他要是能成为我的女婿,将来继承我的衣钵和道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的笑声中同样充满了幸福。 的确,庆藏这一家真的非常幸福……也非常幸运。 明明不是武士出身,却能因为早年间偶然救下的一位老者,就幸运地继承了如此大的道场和土地。 明明女儿已经卧病在床多年,连他自己都认为没希望了,却硬是在狛治这位优秀弟子日夜不停的耐心照料下恢复了健康。 而如今,这名优秀的弟子也即将成为他的女婿,继承他的衣钵…… 只是,在这一件件的幸福背后,并非没有隐患。 “庆藏先生。” 目光依然停留在前方的狛治和恋雪身上,惠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 “就当做是我多管闲事的提醒,还请您小心附近那家剑术道场的人。” 庆藏的素流道场附近还有着一家剑术道场,和冷清的素流道场不同,这家剑术道场弟子众多,相当热闹。 庆藏的道场这些年来之所以如此冷清,连一个弟子都招不到,原因就是这家剑术道场的人一直在背后各种抹黑和捣鬼。 惠子也是这次过来拜访的时候,才偶然发现的这一点。 素流道场原本并不属于庆藏,而是属于镇上一位富裕的老者。 这位老者并无继承人,在遇到庆藏之前,老者原本已经打算等自己死后,就将自己的道场托付给隔壁的剑术道场。 是因为某次外出遭遇山贼时正好被路过的庆藏所救,再加上欣赏庆藏身上那纯粹的善良,老者才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将道场托付给了庆藏。 这对庆藏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幸运。 但对隔壁的剑术道场而言,这就是天塌了。 原本都已经快拿到手的东西突然就飞了,而且还飞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外地人手上,他们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从庆藏正式继承道场的那一天起,隔壁的剑术道场就一直在明里暗里给他各种添堵。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素流道场开不下去,让庆藏一个弟子也收不到,最终迫使他不得不将道场重新吐出来。 这些事情庆藏知道吗? 很明显,他都知道。 在两年前惠子第一次来拜访的时候,庆藏就明确告诉过她,他的道场之所以一个弟子都没有,并不是他不懂得经营,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就是隔壁的剑术道场一直在背地里阻挠。 可庆藏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老好人。 没有弟子来,那他就自己去找,道场没有收入,那他就自己去万事屋工作赚钱…… 庆藏一向不愿意与人交恶,因此哪怕知道自己被针对了,他也一直在尽力忍让,不愿意与大家发生冲突。 可这种以庆藏不断退让才能维持的表面平衡,恐怕也快到极限了…… 如此大的道场,如此多的附属土地,剑术道场的人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一旦让这些人意识到,他们无法用相对“体面”的方式逼走庆藏,为了得到这家道场,他们又是否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手段? 惠子没有预言的能力,但她从不怀疑人性之恶。 就连道德水准普遍较高的鬼杀队都能做出差点逼死缘一兄长的行为,更何况只是一群民间的武人? 若无意外,剑术道场的那些人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身旁,听到惠子的提醒,庆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放心吧!惠子小姐!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不过只是一点小矛盾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庆藏的笑声中听不到丝毫的杂质,这表明他的话语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所想。 他是真的认为,只要自己一直好好相处下去,终有一天肯定能化解他和隔壁剑术道场的矛盾。 “是嘛……” 惠子闻言,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并不认同庆藏的这种想法,可既然这是他所坚持的,那她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身为相识一场的朋友,她愿意提醒这么一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之后的,就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了。 夜空的烟花也恰好在此刻盛放完毕,惠子回过神,低头看向身旁的花子。 “走了,花子,我们该回去了。” “知道了,师父。” “欸?惠子小姐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不在我的道场住一晚再走?”庆藏闻言,连忙问道。 “不用了。” 惠子轻轻摇头,牵着花子,转身走入人群。 “趁着夜色,也方便赶路一些。” “这样啊……” 见惠子心意已决,庆藏也不再坚持,只是喊道: “那等狛治和我女儿成亲的时候,惠子小姐你可一定要来啊!” “请放心,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的。” 只希望,幸运能够一直眷顾你们吧…… 第46章 真是愚蠢 时间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 惠子的道场办得还是不大不小,虽然也有一些弟子,但几乎都是被街坊邻居送过来的孩子,而且男孩女孩都有。 惠子总觉得,比起传授武艺的道场,附近的邻居好像更倾向于把她这里看做是一家“托儿所”? 只需要每个月付一点钱,白天就能将自己的孩子放到她这里照顾,等忙完一天的工作后,再过来把孩子接回家…… 尤其是在上次过年时,附近的几位大娘一边感谢她平时帮她们照顾孩子,一边给她送年糕的时候,她心里的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惠子认真思考后得出结论,果然还是徒弟收错了的缘故。 都怪花子,平时总喜欢跑出去和附近的小孩打成一片,还时不时就把这些小孩带回道场里折腾。 次数一多,街坊邻居自然而然就习惯把孩子托付给她,将她的道场变成了托儿所。 没错,就是这样。 她没问题,都是花子的问题,这顽劣的弟子从来就没让她省心过……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抬头看到正拿着扫帚在道场门口扫地的花子时,惠子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丝弧度。 不得不承认,或许是逐渐长大的缘故,这孩子确实没有以前那么调皮了。 不会再每天晚上缠着她一起睡觉,早上起来也明白要自己梳头,练武的时候多少认真了一些,不会偷穿她的和服,偶尔也会尝试着自己做饭,知道要定期给道场里的花浇水施肥,也会在白天的时候主动去打扫道场的卫生…… 甚至就连平时的行为举止都变得乖巧了许多,多少有了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很好,就顺着这个方向继续成长下去,等再过十年,师父的这家道场也就可以托付给你了。 十年…… 在想到这个数字时,惠子自己都愣了一下。 说实话,大概是从去年开始,她就已经对开道场的这一行为感到厌倦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现在就想丢下这里直接走人的。 可为什么最后没有这么做呢…… 沉默之中,惠子的目光始终落在外面庭院中的花子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花子突然回头看了过来,师徒二人的目光对视,她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笑道: “师父你再等一等,我扫完地就去给您做饭。” 这孩子,好像是以为她已经饿了…… “嗯。” 虽然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但惠子还是点了下头。 她就这么看着庭院里扫地的花子,宁静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脸上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惠子不得不承认,花子虽然性格顽劣,也有很多缺点,但这四年来,这孩子的闹腾,她那各种想要吸引惠子注意的恶作剧,都在不经意间弥补了惠子内心的空洞。 那是名为家人的空洞。 或许是源自前世被父母放弃治疗所产生的强烈执念,这一世的惠子明明对很多情感都没有感觉,却唯独对家人和亲情极度看重。 她所指的并非是只能用名字和血缘联系起来的那种家人,而是具有感情羁绊的真正的家人。 而花子显然属于后者。 人在面对自己喜欢或讨厌的人时,身体会做出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通透世界之下,没有任何人的情感变化能够瞒过惠子的眼睛。 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孩子其实非常喜欢她,虽然口中喊着师父,但实际一直都把她当做亲人看待。 那就再等等吧…… 从花子身上收回目光,惠子做出了决定。 她果然还是想看着这孩子长大,看着她长大成人,遇到心爱的人,组建自己的家庭,最后获得幸福快乐的一生…… 到那时,她再离开也不迟。 反正她有无限的时间。 想到这里,惠子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10岁的继国花子,简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般烂漫可爱。 继国惠子在不知不觉间,深深期待起了这朵花蕾在未来盛开的模样。 因为她从未想过,这朵由自己抚养长大的小小花蕾,会在迎来真正的盛放之前,便被她亲手折断。 “……” 下午的时候,驿差突然敲响道场的门,将一封信送了进来。 “师父!是给你的信!好像是从邻镇寄过来的!” 递过信封,花子一边喊着,快步跑了过来。 邻镇? 她在邻镇有认识什么人吗?难道是庆藏先生? 心里有了猜测,惠子打开信封一看,发现果然是庆藏写给她的信。 这封信的内容很长,里面有庆藏对她和花子的问候,有他对自己近况的讲述,还顺带询问了她这边道场的情况,并分享了自己开道场的一些心得…… 惠子认真看完后,最终才从这一大堆话的最后,看到了那唯一有用的一句话—— 狛治和恋雪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庆藏希望她到时候务必带着花子一同前往参加。 那两个孩子终于要成亲了啊…… 嗯,好像也确实到年龄了。 也行,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到时候就带着花子一起过去吧…… 惠子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仅仅一天后,她的安排就被打破了。 【惠子。】 傍晚时分,时隔数月之久,正在陪同花子吃晚饭的惠子脑海中再次出现了无惨的声音。 愣了一下,她立即回应。 【我在,无惨大人。】 【立刻动身,去你附近的那个城镇。】 【无惨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她所在的这处城镇附近只有一个镇子,那就是庆藏和狛治他们所在的那个小镇。 【那个地方我本来没有安排过鬼,但听说好像出现了由鬼引发的骚乱,死了不少人,你去确认一下情况,如果真的是鬼,就直接代我杀了。】 无惨奉行低调原则,对于那些喜欢搞出大动静的鬼,他向来都是直接杀。 更别提还是不受他控制的鬼了。 自从珠世之后,无惨对这种情况就一直很警惕,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他都一定要派人去看看。 类似的事情惠子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最后往往都是些由变态杀人狂或者发疯的武士所造成的骚乱,完全是虚惊一场。 虽说如此,但既然无惨大人都下命令了,那她自然会去。 【是,无惨大人。】 【记住,动作要快,别让鬼杀队的那些虫子抢了先。】 【我明白。】 交流完毕,惠子放下碗筷,在花子疑惑的目光中站起身,取下放在一旁架子上的黑伞。 “师父?您要去哪?” “师父临时有点事情要出去,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花子,你一个人在家好好待着,可以吗?” “知道了,师父,那您早点回来。” 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会缠着她不放,花子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 “嗯,晚上早点睡,不用等我。” 面露微笑,惠子撑开黑伞,在傍晚的余晖中快步离开道场。 等走出城镇后,她直接走入路边的树林,化身淤泥于地面下快速移动。 地点是在邻镇吗…… 不知为何,惠子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庆藏他们一家人的身影。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而她的这丝预感,也很快应验了。 当惠子抵达邻镇时,天色才刚刚暗下去。 由于无惨大人并没有给出很具体的地点,因此她首先去了庆藏的素流道场。 惠子本想先从庆藏这里问些镇上的情况,却在经过隔壁的剑术道场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血腥味。 这味道几乎是冲天而起,如海浪般在四周的街道上疯狂扩散,人类对此或许还不会有太大感觉,但对鬼而言却是非常明显,想注意不到都难。 如此强烈的血腥味,绝不是死几个人就能形成的。 这道场里面绝对堆积了几十具尸体! 难道传闻闹鬼的地方,就是这家剑术道场? 眉心微皱,惠子直接化身淤泥绕过正在道场门口封锁的官差,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穿过庭院,在道场内部,惠子目睹了让她都感到有些震惊的血腥一幕。 下巴,眼球,肠胃,手指……整个道场内洒满了血迹和破碎的人体组织! 头骨粉碎,内脏稀烂,残肢断臂遍地都是! 一、二、十、二十……惠子只是粗略一数,就数出了超过五十具的人类尸体! 这家剑术道场的人难道是全死在这里了吗? 所有的尸体全都被某种钝器破坏得面目全非,且都存在严重的肢体缺失现象,整个道场内犹如人间炼狱! 遍地的碎肉和那浓郁到散不开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惠子的神经,甚至让她隐隐产生了一丝饥饿感。 冷静,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日子…… 屏气凝神,甩掉脑海中的饥饿感,惠子快速扫了眼现场这些破碎的尸体。 她一眼就看出,这些尸体全都是被某种拳头大小的圆形钝器所破坏,而且没有被进食过的痕迹,应该不是被恶鬼所杀…… 等等,拳头大小? 拳头? 突然意识到什么,惠子连忙去往隔壁的素流道场。 在这里,她看到了两具至少已经死去一天以上,皮肤因为中毒而部分发黑的尸体。 分别是庆藏,和他的女儿恋雪。 看着二人那已没了丝毫血色的苍白面容,惠子的瞳孔一阵收缩,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这样啊,果然已经死了吗? 瞬间猜到了镇上闹鬼传闻的真相,惠子眼帘低垂,只是平静地看着脚边这两具尸体。 真是愚蠢,明明她都已经提醒过了…… 第47章 就叫他猗窝座吧 从官差的口中,惠子很快了解到了详细的事情经过。 就在她收到庆藏寄来的信的昨天,庆藏与隔壁剑术道场多年来累积的矛盾,也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 由于始终无法“体面”的逼迫庆藏交出道场,剑术道场的人决定制造一点“小意外”。 他们中的几名弟子在昨日清晨悄悄翻进素流道场,并在庭院的水井中投下毒药,想将庆藏一家全部毒死。 手段极其卑劣,但却简单高效。 毕竟只要庆藏一家死光,这家道场就会再度成为无主之物,届时他们只需要和官府进行一点小小的交易,就能顺利地将这偌大一家道场收入囊中。 至于后果……没有后果! 只要别在下毒的时候被人逮个正着,就算有人怀疑又能如何?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们下的毒? 更何况,到时候这一家子的人都死绝了,还有谁会去报案?又有谁会去替他们伸冤? 横竖不过几个外地人罢了,在镇上又没亲戚,又没势力的,只要把官府那边打点好,这种小事想翻篇实在太容易了。 庆藏,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拿了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只是让剑术道场的人没想到的是,庆藏唯一的弟子狛治,昨日并不在道场。 昨日清晨,终于定下和恋雪成亲的日子的他,为了将这一喜讯告之早已去世的父亲,独自一人返回老家扫墓去了。 由于出发得早,狛治并没有喝到有毒的井水。 而更让剑术道场的人没想到的是,那几名负责投毒的弟子在完成投毒后,竟恰巧被附近经过的居民目睹了他们翻墙离开素流道场的场景…… 这两个意外交织在一起,最终促成了之后的惨剧。 傍晚,等到狛治从老家返回时,迎接他的,只有因为喝下有毒的井水从而暴毙身亡的师父和未婚妻。 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和发誓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就这么突然的,变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看着那残留在二人脸上的痛苦表情,看着脚边被他们呕出的黑血,汹涌而来的绝望和强烈到极致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压垮了狛治的理智。 他单枪匹马闯进隔壁的剑术道场,用最残暴的方式,将当时正聚集在道场内欢呼庆祝的所有六十七名弟子全部虐杀! 血腥到极致的现场,数十人堆积的尸体,让闻讯赶来的官差也不由得当场呕吐,闹鬼的传闻就此传开。 之后,狛治就消失了。 他没有再返回素流道场,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等惠子追着血腥味找到他时,是在镇外的一座荒山上。 这时的狛治已经浑身是血,一个人在山间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如果放着不管的话,恐怕只要一两天的时间,他的身体就会抵达极限,最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这荒山里,被野兽分尸。 何等凄惨。 “我之前有听庆藏先生说过,你名字中的''狛''字,就是狛犬的狛。” 月光洒在树林间,映出斑驳的光影,惠子就这么走在狛治身旁,缓缓开口说道: “小家伙你知道吗,狛犬是一种经常被摆放在神社门口,用以驱邪的守护神兽。 现在仔细想来,这个名字与你倒是挺合适的。 小的时候,你守护着你的父亲,为了给他攒钱治病而到处偷钱,哪怕常常会被官差殴打,弄得自己浑身是伤也毫不在乎。 父亲死后,你又去守护庆藏父女,夜以继日地照顾着他的女儿,保护着他们这一家的幸福。 在这短暂的人生里,你始终是在为了他人而活,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秒。 就好像如果不去守护些什么东西,你就没办法活下去了似的,真是可怜……” 惠子不断说着,可身旁的狛治却对这些话毫无反应。 双眼无神的他似乎早已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只是自顾自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 看着他这副模样,惠子轻轻叹了口气,手中的淤泥化作了一把武士刀。 “抱歉,小家伙。” 狛犬是为守护而生,而当守护之物失去时,身为守护者的他自然也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意义。 “终究是相识的朋友,我不忍心看到你就这么曝尸荒野,却也找不到能让你继续守护的东西……我能做的,可能也就只有帮你解脱了。” 手中的刀刃缓缓举起,即使到了这一刻,狛治依然毫无反应,不躲也不闪。 对如今的他而言,死亡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祝愿你能得到神明的眷顾,来世不再遭受这些苦难。” 【惠子。】 可就在武士刀即将斩断狛治脖子的这一瞬,惠子的脑海中却突然响起无惨的声音,她当即停下了手。 【无惨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能一个人徒手杀死几十个人,这样的人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有些太可惜了吗?】 身为鬼王,无惨对所有的鬼都拥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这种掌控不单单是体现在身体细胞上,就连精神上也是如此。 在视野范围内的鬼,无惨可以随时读取他们脑海中的思维,修改他们的记忆与认知。 即便是在视野之外,他也能大致感应到这些鬼的位置,并随时接入他们的视野。 就比如现在。 无惨本人虽然不在这里,但他却一直在透过惠子的眼睛,实时了解着小镇上所发生的一切。 狛治单人徒手击杀六十七人的“壮举”,让一向蔑视人类的无惨也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如此特殊的人类,不变成鬼实在太浪费了。 【把血分给他吧,我很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十二鬼月中的哪个位置……】 果然如此吗…… 听到无惨声音的那一刻,惠子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她看向已经走到前面的狛治,看着他那摇摇晃晃的背影,极短的沉默后,还是尝试着为他做了最后的争取。 【无惨大人,这个人类已经心死,就算变成鬼,恐怕……】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无惨的声音便打断了她。 【这种事情无关紧要,直接把他的记忆全删了就行了。】 【……是,我明白了。】 无惨显然心意已决,惠子没有再多说什么。 手中的武士刀化去,她缓步走上前,抬起手,那纤细的指尖犹如钢刀一般,轻易就刺穿了狛治那毫无防备的大脑! 对不起,小家伙…… 血液顺着手臂,从狛治的大脑强行灌进他的全身,看着他那突然变得僵硬颤抖的身体,惠子默默垂下眼帘。 看来你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至于他的名字,让我想想……干脆就叫猗窝座吧。】 第48章 败家的师父,操心的徒弟 惠子外出执行无惨任务的同时,花子正一个人守着家。 天色渐暗,她点着一盏油灯,趴在小桌前,翻着账本计算起道场这个月的开支。 惠子并没有记账的习惯,也从来没有让她记过,这是花子自己要记的。 原因无他,因为从去年开始,花子突然发现他们道场的开支好像相当恐怖。 而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她有一个相当“败家”的师父! 说实话,花子一直觉得自己的师父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完美的人! 因为师父不但长得漂亮,注重礼仪,还琴棋书画什么都懂,会写字,会织布,读过很多书,武艺也很厉害,性格更是好得不可思议,不管对谁都能和声细语,非常有礼貌! 从小到大,花子从来就没见过师父生气的样子,哪怕是她以前最调皮的那段时期也是如此。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话,花子觉得,那就只可能是她的师父了! 可就是这么完美的师父,却有着一个相当“败家”的喜好,那就是—— 喜欢穿各种各样的和服。 在小的时候花子就发现,师父的衣柜里挂着相当多的和服,而且这些和服的纹路款式还都完全不同,件件都很漂亮! 第一次看到这些和服的时候,花子只感觉自己眼睛都花了,整个人仿佛走入了某个人间仙境,入眼所见不是山川繁云,就是花鸟蝴蝶! 当然,如果只是喜欢穿和服,那其实还没什么,毕竟师父自己就会做衣服。 比起直接购买成套的和服,掌握核心技术的师父只需要承担最基础的布料花费即可,想要什么款式,师父都可以自己做出来。 可重点就在于,师父用来缝制和服的布料……相当高级! 而且还是那种花子听都没听说过的高级! 什么叫做隔壁的大明朝? 什么叫做蜀锦和云锦? 什么叫做海运有风险,货物有折损,成本特别高? 师父你到底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么多外国人?海禁是什么意思?长崎又是什么地方? 还有师父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多钱去换那么一小匹布啊!! 每次一看到自家师父要用那么~一大堆钱,从那些外国人手上换来那么~几小匹布,花子就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 求你了,师父,要不咱们还是换其他的布吧,我就感觉那些外国佬都是在骗您的钱……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花子却从未劝阻过惠子这种“败家”的行为。 因为这是师父她唯一的爱好。 在很小的时候花子就注意到,自家师父的性子特别淡,对身边的很多事物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态度,却唯独喜欢穿和服。 其最明显的表现就在于,以前她故意弄乱师父的发型的时候,师父只会无奈地叹一口气。 可如果她又偷偷拿师父柜子里的和服穿,还满地乱跑不小心弄脏的话,师父就会叹三口气! 多叹了足足两口气! 这对她那性子冷淡的师父而言,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表现了! 师父她这么喜欢穿和服,想来肯定是因为以前有什么执念吧…… 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花子才没有劝阻过自家师父这“败家”的行为。 她只是默默地拿起了账本,认真计算着道场每月的开支,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省一些回来。 结果是完全不能呢! 道场的日常开支和师父买那些什么锦的花费比起来,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就算是不吃不喝的省都没有意义呀! 每次看到账本上那触目惊心的记录,再看着钱柜里那不断减少的银钱,花子都会有一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师父你再这么毫无顾忌的花钱,最多三四年,咱们的道场就真的要破产了! 到时候我们师徒二人就真的只能去街头卖艺了…… “唉……” 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叹气,花子一边在账本上勾勒着,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让东街那几个小屁孩的父母赶紧把欠道场的学费给交了。 不交学费还想天天来我们道场蹭吃蹭喝? 想得美! 也就是欺负我家师父脾气好,下次再敢来,看我不拿竹刀把你们全都打出去! 不过光是这些学费也不够啊…… 就师父这花钱的速度,必须要想办法多赚钱才行了…… 想到这里,花子又是一声叹息。 别人家的孩子这时候肯定都还在阿巴阿巴的玩泥巴,哪像她,遇上这么一个“败家”的师父,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和师父的未来深谋远虑。 唉,没办法,谁让她就是这么优秀的弟子呢? “咚!咚!” “请问,有人在吗?” 突然,道场的门被人敲响,听声音似乎是位女性。 这么晚了会是谁? 难道是师父的朋友? 有些疑惑,花子拿过一旁的竹刀,快步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条缝。 只见漆黑的街道上,道场外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这两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披着羽织,身上穿着相同的黑色制服,腰间各挂着一柄造型特殊的武士刀。 “你们是……” 花子趴在门后,警惕地看着这两人。 “别担心小妹妹,我们是鬼杀队的剑士。” 两人中的女剑士满脸笑容,语气温柔地对花子说道: “能不能让你家大人出来和我们见一面?” “鬼杀队……是什么?” 花子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听上去像是专门杀鬼的人? 鬼? 莫名的,花子再一次想起了自己被师父收养的那个夜晚。 她至今都未曾忘记,就是在那个夜晚,那只头上长着尖角的怪物突然从路边冲了出来,冲翻马车,把她原本的父母全都拖拽出去,然后开膛破肚,当着她的面一口口吃光…… 如果不是师父,她早就死了。 自那晚之后,花子曾一度对黑夜充满恐惧。 每到夜晚一个人时,她的耳边总会响起父母临死前凄厉的惨叫,以及那只怪物口中反复的咀嚼声。 直到一年多前,她才逐渐战胜了这种恐惧,不再需要师父每晚陪着她睡觉。 “鬼杀队就是专门杀鬼的人,小妹妹你看,我们腰间的这个就叫日轮刀,它不会杀人,只会杀鬼,遇到恶鬼的时候呢,只需要拿这把刀往它们脖子上一砍,就能把它们杀死了。” 女剑士耐心地解答着花子的疑问,甚至还拔出自己腰间的日轮刀,笑着递到了花子手中。 她显然很懂怎么和小孩子交流,这主动交出武器的行为,在相当程度上化解了花子内心的警惕。 这把日轮刀的刀身为青蓝色,刀刃侧面刻有“恶鬼灭杀”几个字。 显然,这位女剑士是位柱。 但花子并不懂鬼杀队内的等级制度,她下意识接过女剑士递来的日轮刀,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晚的场景。 “你们说的恶鬼,是不是那种头上长着尖角,身上臭臭的,还会吃人的怪物?” 听到她这句询问,男女剑士同时愣了一下,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这个孩子不但亲眼见过鬼,而且竟然还活了下来?! 看来这家道场,果然有些问题…… 第49章 大姐姐,你有什么实力? “原来如此,是你家师父救了你吗……” 黑夜的道场,女剑士接过花子递来的茶杯,神情若有所思。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问道:“小妹妹,能告诉我你家师父平时喜欢吃什么吗?” “你们怀疑我师父是鬼?” 瞬间猜到了女剑士这番询问的真正用意,花子顿时皱眉,极为不满地回道: “我告诉你们!我师父她从来都不挑嘴的!只要是我做的菜师父都会吃!而且饮食也特别健康,一日三餐从不落下!你们说的恶鬼肯定做不到这一点吧?” 确实,恶鬼是无法吃正常人的食物的,它们的食谱只有人类。 男女剑士沉默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两人此行原本是为了追剿经常在附近区域活动的一只恶鬼。 在这座城镇的茶馆歇脚时,两人偶然从一位醉汉口中听说,从四年前开始,这座城镇每个月都会有死刑犯失踪。 那醉汉原本是奉行所的一名官差,按照他的说法,奉行所地牢里关押的那些死刑犯每个月都会失踪一到三位,数目不定。 但最少的时候都会失踪一个人,并且这种情况在这四年来从未间断过,相当稳定。 他口中的失踪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失踪,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任何动静,在突然的某个夜晚人就突然不见了,而且从此之后也没有再出现过,好像一下子就人间蒸发了。 最开始的时候,奉行所内部还组织过调查,怀疑是大牢里存在什么隐秘的地道,又或者是有部分官差私下里收了贿赂,偷偷将这些犯人放走。 结果一番折腾,不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现,而且大牢里的死刑犯也还在每月固定地失踪着,丝毫不受影响。 在更换大牢位置这最后的尝试也宣告失败后,奉行所直接开摆了。 算了,反正失踪的都是些死刑犯,横竖都是要死的人,没必要为这些臭虫折腾来折腾去的,就当做是送给天照大神做祭品了吧…… 虽说如此,但为了不引起城镇居民的不必要恐慌和无端猜测,奉行所还是有意地对这一情况进行了封锁。 因此哪怕时至今日,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奉行所内部的官差,以及极少数的部分居民。 同样的,也因为失踪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些死刑犯,所以就算已经有部分居民听说了这种情况,也从未往其他不好的方向联想过。 更多的人反而觉得,这肯定是某位慈悲的神明怜悯那些遭受苦难的无辜者,才刻意降下神罚,将这些恶徒都给“神隐”了。 想象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 只在夜晚失踪,每月固定一到三人,一旦失踪就再也不会出现…… 男女剑士听完这个故事后当即就意识到,这个镇上极有可能隐藏着一只恶鬼! 每月固定失踪的这些死刑犯,很可能都是被它给吃了。 将原本的任务托付给其他的同伴后,两人迅速在镇上展开搜索,经过几天的走访调查,他们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这家道场上。 根据官府那边的档案记录,这家道场是四年前才开办的,也正是从这家道场开办开始,镇上就不断发生死刑犯失踪的情况。 在这之前,这种诡异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而且根据附近居民的描述,这家道场的女主人似乎因为身体原因很少在白天出门,就算偶尔出门也会打着一把厚厚的黑伞,特别不正常。 在过来之前,两人几乎已经肯定,这道场的女主人绝对就是那只隐藏在镇上的吃人恶鬼。 可当看到开门的花子,两人又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花子是人类,她的身上没有丝毫的鬼气,也没有那种恶鬼吞噬人类后特有的腐臭气息。 更让两人难以接受的是,按照花子的说法,她在四年前的一个夜晚曾遭遇过一只恶鬼,当时正是她这位师父救了她。 从那以后,她便被她这位师父所收养,这四年来,她们二人几乎是同吃同住。 除了出门会打伞这一点外,她这位师父不但会正常吃饭,早睡早起,给自己做衣服,性格也不孤僻,在外地也有朋友,且四年来从未与街坊发生过矛盾,欠道场学费的也极少催交,认识的人都说她脾气好,性格稳,大家都愿意把自己的小孩交给她照顾。 你告诉我这是鬼? 怎么感觉你活得比我还像是个人…… 难道是弄错了? 两人心中顿时浮现这么一个想法。 莫非道场开办和死刑犯的失踪,这二者之间的时间关系真的只是巧合? 而这位道场女主人也真的只是因为一些身体上的疾病,才很少在白天出门? 否则的话,两人实在无法解释,如果这位女主人是鬼,她为什么能吃下人类的食物,又为什么会对道场里的那些孩子无动于衷,甚至还从恶鬼手中救下人类的小孩,养在自己身边? 她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把他们吃了,但四年来这种情况却从未发生过。 难道是这只恶鬼在尝试着和人类共存? 不,不会的…… 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也不合理。 在鬼杀队数百年的历史中,从未有任何鬼会尝试与人类共存这样的先例存在。 至今有记载的所有鬼,它们对人类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食物。 以及明天的食物。 就算要留着吃,也不可能会留四年之久。 过去的经验早已证明,永远不要试图相信鬼会有感情,也永远不要试图与它们建立感情,鬼就是鬼,无论长得再像人,那也是鬼。 等到最后你总会发现,那些所有你自以为真挚的感情,全都是它们为了吃掉你而做出的伪装。 这么看来,他们这次可能确实是弄错了…… 想到这里,女剑士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确实,仅仅因为对方不能晒太阳就断定人家是鬼,这实在太过武断了。 毕竟这世界上也的确存在有不少无法晒太阳的疾病,尤其是听这小妹妹说她师父额头上还长着一小块奇怪的红色斑纹…… 面部红斑,不能晒太阳……这不就是红斑狼疮吗? 难怪出门要打伞…… 突然感觉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女剑士刚要起身告辞,却突然发现面前的花子一直在盯着她身上的制服看,眼神很炙热,有点怪怪的。 “小妹妹,我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她笑着问道。 “大姐姐,你们的衣服是多少钱买的?” 花子直勾勾地盯着女剑士的制服。 毕竟在自家师父身边待了这么久,她多少也学会了一些分辨布料好坏的技巧。 像面前这两位鬼杀队剑士的制服,花子一眼就能看出这质量肯定不一般,绝对是市场上买都买不到的上乘布料! “呃……小妹妹,我们的制服不是买的。” 虽然不太清楚花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女剑士还是如实解释道: “我们鬼杀队的正式成员都会有类似的配套制服,真要说的话,这其实应该算是送的……” “送?!” 花子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那炙热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滚烫滚烫的,她几乎是瞬移到女剑士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连声追问道: “用这么好的布料做出来的衣服竟然直接送吗?!” “确实是这样……” “难道你们鬼杀队里的每个剑士都有?不是特供的?!” “是的,每个人都……” “每人是送几套?弄丢了要不要赔?坏了的话会不会补发?” “呃,这个……” “大姐姐!你们每个月究竟是发多少工钱?!” “那个,根据剑士的等级不同都是不一样的,但最低级的剑士一个月的薪水,大概也能比得上普通官差三个月的俸禄了……” “那你呢?那大姐姐你呢?!” “我?我是最高级的柱,所以是要多少都可以拿,啊哈哈……” 花子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女剑士的这些话,给她那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深深的震撼。 要多少……都可以拿? 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对,要先冷静,师父说了,这世界上的骗子很多,可不能随便相信别人…… 让自己有些发热的大脑强制冷静下来,花子又凑上前,在女剑士疑惑的目光中,伸出小手,将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擦。 “大姐姐,看在我之前回答了你们这么多问题的份上,能让我稍微看看你的实力吗?” 第50章 我要给师父你赚很多很多钱! 无论是说话做事,花子都一向很直接。 没办法,谁让自家师父是个软性子,她这个做徒弟的要是再不强硬一点,很容易就会被那些外人占着便宜还欺负上门。 “欸?看看……实力?” 女剑士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试探着将自己腰间的钱袋递了过来。 “小妹妹,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嗯嗯!” 花子点头,接过钱袋打开一看。 黑暗中,顿时一道金光射出! 哇!是隔壁大明朝的永乐通宝! 这种精美的铜钱明明就连师父的钱柜里都没有多少! 内心再次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花子深深吸了几口气。 “大姐姐。” 她努力平复呼吸,默默将钱袋拴好,然后双手递了回去。 “啊,我在……” 莫名有些紧张,女剑士接过钱袋,下意识端正了坐姿。 “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剑术很好的,身为这家道场的门面,师父最优秀的弟子,从小到大,镇上就没有一个小孩打架能打得赢我!” “这、这样啊……” “所以……” 抬头看向面前一头雾水的女剑士,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请让我加入鬼杀队吧!为了能赚到更多的钱!” “竟然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同时也是为了斩杀恶鬼!守护世界的安宁!” “欸……所以斩杀恶鬼,竟然要排在钱的后面吗……” “因为我的师父真的很会花钱!所以拜托了!” 十岁的继国花子终于找到了能赚钱的好方法。 师父!咱们的道场有救啦! 她决定了。 她要加入鬼杀队,然后成为女剑士口中的柱! 这样不但能斩杀恶鬼这种杀害她原本父母的丑恶生物,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还能抱一堆自家师父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回来,让师父她老人家以后想买什么布就买什么布,想做什么衣服就做什么衣服! 这种事情简直太完美了! 花子根本找不到任何不去这么做的理由。 “……” 等惠子返回道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原本昨晚半夜就能回来的,结果又是为了给猗窝座寻找安全的地点进行转化,又是去奉行所的地牢里给他绑两个苏醒后食用的“口粮”……整个过程着实耽搁了她不少时间。 虽然如此,但惠子还是赶着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花子现在醒了没有,只是晚了几个小时而已,希望那孩子不会向她抱怨太多吧…… 轻轻叹了口气,撑着伞的惠子站在道场大门前,她刚要开门,手就突然愣住。 不对,为什么她没有感知到花子的气息? 花子不在道场里? 心里忽然涌现出一抹不安,惠子迅速推门而入,目光将道场快速扫视一遍。 没有,真的没有…… 奇怪,那孩子会去哪里?难道是跑出去找她了? 不,不会的,才是一晚上而已,那孩子就算担心她,也不会这么快就跑出去……而且为什么道场里会残留着其他人的气息? 昨晚是有什么人来过这里?是他们带走了花子? 内心越发不安,惠子快步走到房间,她本想看看房间里的钱柜是不是进贼了,却意外在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信,和两个钱袋。 打开一看,是花子留给她的信。 【师父,我加入鬼杀队了。】 当看到信上这第一行字的时候,惠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请原谅我在未告知您的情况下,就擅自做出了这个决定,也请您先不要生气,听我和您慢慢说。】 【首先鬼杀队这个组织是真实存在的,并非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东西。】 【我们道场刚才来了两位鬼杀队的剑士,我刚刚从他们口中详细了解了鬼杀队内部的组织框架,人员构成,还有一些剑士选拔和培养的细节。】 【他们都说得非常详细,而且逻辑自洽,没有任何漏洞,如果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绝不可能编到这种程度。】 【更别提他们还在师父你优秀徒儿的劝说下,都愿意把自己身上的钱袋子留下来当做误会您是鬼的赔礼。】 【那两个钱袋子师父你可以先打开看一看,里面的钱都足够买十个我还多了!哪有人贩子会做这种蠢事的?】 【也请师父放心,这些钱我都仔细看过了,全是真的,千真万确!】 【徒儿我什么都可能看错,唯独不会看错钱!】 【唉,没办法,毕竟天天数着钱过日子(划掉)】 【总之,鬼杀队的存在是真实的,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专门杀鬼的组织,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特别有钱的主公!】 【听那位剑士大姐姐说,这位主公的钱多到能堆起一座山!只要能成为鬼杀队的柱级剑士,我们就能随便从这座山里取钱用了!】 【我相信她的话,因为她已经用她的钱袋子向我展现了她的实力。】 【师父,我会成为鬼杀队的柱!到时候师父你要用多少钱,我就从那座钱山里给您拿多少!】 【说不定我还能说服那位主公,让他每年都给师父您运一大堆的那些蜀锦和云锦过来,让您天天什么都不用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坐在织机前做衣服!】 简单的文字里透露着真挚的情感,花子用最纯白的语言,向惠子讲述了她那质朴的愿望。 她要赚很多的钱,让她的师父可以一辈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永远不用担心钱这种问题。 【嘿嘿,当然了,除了要给师父您赚钱以外,我想加入鬼杀队,其实也有一点自己小小的想法……】 【师父,您知道鬼这种存在吗?】 莫名的,当看到信纸上花子写下的这句话时,惠子只感到自己的心脏一阵紧缩。 【这是一种只会在夜晚出没,会吃人,长得很丑,身上也臭臭的丑陋生物。】 【那两个剑士最开始还怀疑您是鬼,简直可恶,我的师父香香的,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东西?】 【不过在好徒儿我的耐心解释下,他们都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向您做出了诚挚的道歉,由您的好徒儿我代为接受。】 【然后就是……师父您还记得吗,就在您收养我的那一晚,那只长着尖角,吃了我父母的怪物就是鬼。】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杀害我父母的就是这种生物……师父,我想为我的父母报仇。】 【那天晚上您吓跑了它,虽然已经时隔四年,但它也有可能还没有死……如果它真的还活着,那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它。】 【师父你不用担心,您的好徒儿是不会有危险的,那位剑士大姐姐也说了,我的剑术基础非常不错,只要勤加训练,以后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晋升为柱!】 【嗯,最后就是……有时间我都会给师父您写信的!还请千万不要生我的气!拜托了!】 【希望师父您能天天开心!】 【继国花子】 “花子……” 一字一句地将这封信看完,惠子整个人靠坐在书桌旁,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信纸,目光看着面前那两只花子用各种方法给她忽悠来的大钱袋,一股深深的疲惫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低垂着眼帘,沉默着,许久之后,才随着口中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吐出那充满无奈的两个字。 “胡闹……” 第51章 好好训练,早点回来 时光继续流逝,惠子的道场依然办得不温不火,每日来的也都还是街坊邻居家的那些小孩。 整体来说,惠子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每日清晨将道场的门打开放那些小孩进来,早上教他们练习一下剑术,中午给他们做点饭,下午就让他们自己在道场里面玩。 这时候,惠子一般都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要么去织机前做衣服,要么就是单纯的静坐养神,直到傍晚来临。 等这些孩子又被他们的父母一个个接回家后,她也顺利完成了这一天的任务,可以关门了。 这之后就是安静等待白天的再次到来,然后将上面这些步骤再重复一遍。 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就是少了个闹腾的人在身边,让惠子突然有些不适应,好像一下子她这道场里就变得冷清了。 花子那晚上的不辞而别,完全超出了惠子的预料,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孩子会这么突然地离开她身边,也从来没想过这孩子会去鬼杀队。 可仔细一想,这一切似乎又有迹可循。 花子原本的父母都是被鬼所杀,她是理所应当会对鬼这种生物带有仇恨的。 虽然在过去的四年里花子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些,但惠子心里清楚,这孩子从来都没有遗忘过那晚发生的事情。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惠子在这四年里一直有意地对花子隐瞒了鬼和鬼杀队的存在。 这孩子从小就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想到什么都会立刻去做。 惠子毫不怀疑,一旦让花子知道世界上存在这么一个专门杀鬼的组织,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加入其中,成为猎鬼者的一员。 惠子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那晚之后,她不是没有想过去鬼杀队的驻地将人逮回来。 然而让她头疼的是,这些猎鬼人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这躲躲藏藏的能力着实比鬼还强。 一百多年了,那从来就连影子都见不到的产屋敷一族就不说了,其他那些专门用来培养和选拔剑士的鬼杀队驻地也是一个比一个藏得好! 一百多年前,惠子曾在机缘巧合下找到过一处鬼杀队的驻地,并顺利斩首了当时驻守在那里的水柱。 但从这往后的一百多年间,惠子就再也没发现过任何一处鬼杀队的驻地,让她就算是想去捞人也找不到地方捞。 惠子在这一刻,深深感受到了那和无惨大人相同的无奈……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能躲? 在几次外出搜寻都无果后,惠子最终决定放弃,她重新返回道场,开始耐心等待花子的来信。 只要能等来花子的信,等来送信的人,她就能反向找到花子所在的鬼杀队驻地,去把她这不让人省心的好徒儿给捞出来。 惠子本以为这会要很久,至少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却没想仅仅两个月后,她就收到了花子寄来的信。 更让惠子没想到的是,来送信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她没办法跟踪的餸鸦。 那是在一天中午,一只背着信筒的餸鸦扇着翅膀飞进了道场,它的目光扫过在道场里追逐打闹的孩童,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房间里织衣服的惠子。 “中午好,美丽的小姐。” 轻轻落在窗台上,这只餸鸦低下头,翅膀弯曲于身前,向惠子行了一个鞠躬礼,姿态相当优雅。 “很抱歉在您正忙的时候打扰到您,但我这里有另一位美丽的小姐托我转交给您的一封信,请您签收。” 老实说,在看到这只“餸鸦绅士”的第一眼,惠子其实挺惊讶的。 你们鬼杀队的餸鸦都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但很快,惠子便被这只餸鸦绑在腿上的那封信吸引了目光。 那是花子寄来的信。 惠子接过信纸打开一看,上面还是花子那直白的语言。 【师父,我很想你,所以你想我了没有?】 【嘿嘿,我知道师父你肯定会说不想,不过没关系,反正我知道师父你心里肯定在想就行了。】 【请师父放心,我现在已经在鬼杀队的一处驻地里住下了,这里的生活条件还是挺不错的,吃穿不愁,衣服和住的地方都有,就是每天训练挺辛苦的,比以前在道场的时候累多了。】 【虽然有时候会很想让师父你来陪我,但无奈驻地里有规定,我们是不能把驻地的位置透露出去的,就连给家人寄信都只能通过驻地里的餸鸦。】 【唉,没办法,虽然见不到师父您有点难过,但谁让我们的敌人是鬼呢,如果不小心泄露位置被鬼发现了,驻地里的大家肯定都会遇到危险。】 【当然啦,师父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在这里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他们都是些很厉害的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会和师父您介绍的……】 【对了对了,师父你肯定想不到,那位负责训练我们的培育师老爷爷,他的头长得真的好像是一只黄色猫头鹰啊,我们背地里都偷偷叫他猫头鹰老爷爷……】 【更神奇的是这位老爷爷的儿子和孙子竟然也长这样!他们祖孙三代都是猫头鹰!】 【不可思议,这世界上竟然会有长得如此奇妙的人,真的好想让师父你也看一看……】 花子在信中不断讲述着她在鬼杀队驻地里遇到的有趣的事,看得出来,她在鬼杀队驻地这两个月过得确实很开心。 信的末尾,她还细心地嘱咐了惠子好些事。 像是东街那几个欠学费的一定要记得去催,哪些菜要去谁家的菜摊才能买到最好最便宜的,还有道场里哪些小孩特别喜欢欺负其他的孩子,平时千万要多注意,以及隔壁的大娘要是又过来找茬了应该怎么应付…… 这些事花子在信里都说的很详细,生怕惠子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似乎在她眼中,她这位师父就是一位既不懂得挣钱,也不懂得怎么去处理这些家长里短的深闺大小姐。 明明师父只是懒得去理会这些麻烦事而已…… 静静地把信看完,惠子叹了口气。 餸鸦并未离开,只是站在窗台上,优雅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显然,它是在等她写回信,但时间绝不会太久,毕竟为了防止被鬼跟踪和袭击这种事情发生,它还得在天黑前飞回驻地。 可她又该写些什么? 惠子拿起笔,沉默许久,写下了一句…… 【花子,退出鬼杀队吧。】 可才刚写完,她好似又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将其划掉,重新写道: 【花子,师父不需要你挣钱……】 不行…… 【花子,要学会往前看,你父母的事情……】 这样也不行…… 写了又划,划了又写,信纸上的修改越来越多,它们就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了书写者那越发焦躁的内心。 涂涂改改,反反复复,惠子最终也只是留下一句…… 【好好训练,好好休息,早点回来见师父。】 第52章 花之呼吸 时间飞逝,眨眼便是三年过去。 这三年间,花子始终通过写信的方式与惠子保持着沟通。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些信,使得惠子虽然人坐在道场里,却也相当详细地知晓了这孩子在鬼杀队里的生活经历。 不知是源自惠子以前的教导,还是这孩子真的有些天赋,花子从进入鬼杀队训练开始,就展现出了相当过人的天分。 她的剑术出类拔萃,远远超过了与她同期的其余所有候补剑士,是她那一期候补剑士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但在这令人羡慕的天赋背后,花子的身体也存在着一个相当致命的缺陷——她和鬼杀队现存的所有呼吸法都不适配。 哪怕是公认的适配性最好的水之呼吸,花子也难以发挥出足够的威力。 这对鬼杀队的剑士而言,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自一百多年前缘一将呼吸法带给鬼杀队后,呼吸法这种东西早已成为了如今鬼杀队每位剑士的标配,同时这也是能够成为一名鬼杀队正式剑士的最低标准。 如果用不了呼吸法,那无论你剑术再好,鬼杀队也不会收你。 因为这个原因,花子曾一度面对被劝退的风险。 但这孩子不肯认输。 在确定现存的所有呼吸法都和自己不适配后,花子只消沉了很短的时间,便做出了一个在别人看来异想天开的决定——那就是自己创造一套适合自己的呼吸法出来! 当看到信纸上花子写下的这坚定话语时,原本还想着趁这个机会劝她回家的惠子,只是无奈地笑了。 是的,这确实是这孩子会做出的选择。 从小到大,惠子都从未在花子身上看到过任何的退缩,花子从小就很懂得争取和努力,而且也始终拥有能豁出去的勇气。 就像她们最开始相遇的那个夜晚,这孩子在察觉到惠子没有要救她的意思时,并不是就这么干坐在地上哭泣等死,而是大胆地跑过来抱住惠子,主动恳求她的帮助。 如此性格,当她发现前面的路走不通时,她难道就会停下了吗? 不会的,她只会自己想办法,重新开辟出一条能让自己走过去的路! 定下自己的目标,并在得到培育师的允许后,花子最后退出了当年的剑士选拔,她继续留在鬼杀队的驻地内,开始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呼吸法创造中。 她以与自己身体适配性相对较高的水之呼吸为基础,一点一点开始摸索,花了两年多的时间,经过一遍遍尝试,经历了无数失败和挫折后,最后还真的被她从无到有给自己琢磨出了一套呼吸法! 这套呼吸法的招式一共有八个型,其招式既兼顾了水之呼吸的灵动飘逸,同时又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优雅柔和,由于其中大部分剑招都被花子以各种不同的花来命名,因此它最终也被鬼杀队定名为—— 花之呼吸。 这孩子真的做到了。 按照自己的想法,以自己的身体为模板,创造出了一套只属于自己的呼吸法。 惠子在为花子感到高兴的同时,同时也有些难过——这孩子终究还是留在了鬼杀队里面…… 凭借这套呼吸法,花子顺利通过了这一年的最终剑士选拔,而且还是以第一名的方式! 当然,这个“第一名”并不是鬼杀队评的,事实上,鬼杀队并不会为通过最终选拔的剑士们评定名次。 根据花子在信中讲述的情报,鬼杀队的最终剑士选拔都是在某座被紫藤花环绕,关押着众多恶鬼的藤袭山中进行。 所有参与最终选拔的候补剑士都会被要求进入这座藤袭山,只要七天后还能活着出来,那就是顺利通过了。 花子的这个“第一名”,是被这一年和她一同参加选拔的其余候补剑士们共同推举出来的。 无他,只因为花子一进入藤袭山便开始“大开杀戒”,满山逮鬼给自己的花之呼吸各种练招,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将那座藤袭山内关押的恶鬼全部剿灭! 由于其表现实在过于突出,再加上花子在这个过程中也救了不少候补剑士的性命,因此最终被众人一致推举为“第一名”。 至此,前后一共花费三年的时间,花子终于成为了一名鬼杀队的正式剑士。 而她现在才十三岁。 花子毫无疑问拥有着成为柱的潜力。 这个孩子,她真的在按照她当初向惠子承诺的那样,一步一步踏实地前进着。 【情况就是这样,师父。】 在这封信的最后,花子用她那一贯欢脱的语气写道: 【您的好徒儿我现在终于自由啦!】 【这三年我真的是想死师父您了!师父你肯定也很想我对不对?】 【嘿嘿~必须说真心话哦?】 【放心!我已经向鬼杀队请了两天的假!在师父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上了!最多今晚我就能到!】 【所以赶紧给您的好徒儿准备好一桌饭菜!我回来就要吃师父您做的菜!】 【哦!还有还有!饭菜多弄一点,我这次还带着一个朋友回来,就是我之前在信里和师父你提到过的,那个帮我完善过花之呼吸剑招的朋友,她有一个很特殊的能力,在藤袭山的时候可是帮过我大忙的!】 【师父你肯定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可以凭借直觉就分辨出鬼的存在!】 【之前在藤袭山的时候,就是凭借着她的这个能力,我们两人才能顺利把那山上的恶鬼全给逮出来砍了!】 凭借直觉……分辨鬼的存在? 看到信纸上花子写的这句话时,惠子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 【很不可思议吧?这个世界果然是无奇不有呢……】 【哦,还有啊,因为那位主公大人说想见我一面,所以我就让我这位朋友先过来了。】 【我估摸着以她的脚程,应该也就会比送信的晚一些吧?放心啦,我会很快赶过来的,总之师父你就先替我招待她一下,拜托啦~】 “那个……” 几乎是在惠子看到这里的同时,道场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打扰了,请问花子的师父是在这里吗?” 第53章 来自某位少女的爱恋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她很漂亮,头上总是戴着一支老旧的梅花发簪,身上永远有着像花一样的香味,那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她自信阳光,热情似火,充满行动力,既是花朵,又像火焰。 她是炙热的石榴花,是我目光所及的所有光热。 我与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驻地里。 “你看那个人,她是从哪里来的啊?” “笑死了,身上好脏,还臭臭的……” 那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因为那是我最糟糕的时候,失去父母,流浪街头,被一位长得像黄色猫头鹰的慈祥老爷爷带到了这里…… “受不了,她以后该不会都要和我们一起训练吧,我可不想……” 比起身边的其他同伴,那个时候的我又丑又脏,连我自己都嫌弃,大家会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喂!你们几个!够了啊!” 但她没有。 “哈?你谁啊小豆丁?” “怎么?她是你朋友啊?” “不是!” “那你在这说什么?” “我看不惯!” “哟呵!小豆丁!你信不信我们……” “想动手?来啊!除了师父,我从小到大就没输过!” 她拿着那柄练习用的竹刀,就这么站在了我身前。 明明她还那么小,明明她只有一个人,明明他们都比她高了一个头……可她还是赢了。 “呜哇!好痛!” “该死!这小豆丁好厉害!” “哼,就这点本事?回去找个好师父练练吧!” 赢得干脆利落,毫不费力。 她的剑技好美,那每一次步伐的变动,每一次竹刀的挥舞,还有每一次身形的扭转都充满了优雅的美感,犹如花朵静谧的绽放与盛开。 想来,教她这些剑技的人,一定也是位如花般优雅的人。 “没事吧?” 我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转身看向了我。 “我叫继国花子,你直接叫我花子就可以了。” 这是她的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霞……” “没有姓氏吗?” “没、没有……” 我突然有些害怕,也很是难堪,以至于本能地将头深深埋下,故意让脏乱的头发遮住脸,既不太敢去看她,也不敢让她看我。 我听说,只有那些有地位的人才能拥有姓氏,她肯定就是这样的人…… 我的心突然无比颤抖,明明刚才都还是不认识的人,却又生怕她会就此嫌弃我。 “那以后我就直接叫你小霞吧。” 但是她没有。 她还对我笑了,就像是在我心里种了一朵花。 “什么啊,小霞你到底是有多久没给自己洗过澡了?” 她带着我去了驻地的澡堂,帮我清洗身上的污垢,语气有些嫌弃,我突然又感到有些难堪,脸颊像着火一样烫。 “对不起……” “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我师父说了,打扮是对自己负责,你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自己……头发帮你这样扎可以吗?” “嗯……” “另外,如果以后又有人偷偷欺负你,就过来找我,这种事情我以前在道场遇到得多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心跳很不争气地加速了,她的语气明明如此平淡,却好似一股温泉流入了我的心里。 我想,就是从这一刻起,我喜欢上她了。 花子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她的剑技连培育师都常常夸赞,训练时也最是刻苦努力。 甚至有人说她以后肯定能成为柱,我也是如此认为。 花子和我不一样,她是有目标的人,像她这般耀眼的存在,是生来就应该站在舞台最中央的。 可就是这样的花子,却被神明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她没有使用呼吸法的才能。 “不是吧~小豆丁这次也失败了啊?” “这都是第几次了?下次你又准备换什么呼吸法尝试啊?” “留给小豆丁的呼吸法可不多了哦~” 每一样呼吸法都是如此,哪怕是大多数人都能运行的水之呼吸,花子运行起来也十分吃力。 嘲笑声顿时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曾经被花子教训过的人全都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口中说着各种刺耳的嘲讽和咒骂,极尽所能地想要扑灭花子身上的那团火焰。 这种打击对一直比任何人都努力的花子而言无疑是沉重的,她对周围人的嘲笑毫无反应,只是一味地低着头,看到她如此消沉,我的胸口仿佛也感受到了如同撕裂般的痛苦。 在那前所未有的愤怒下,我当场拔剑和那些嘲讽花子的人扭打在一起,甚至还因此被猫头鹰老爷爷给训斥了…… 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看到了花子对我流下的眼泪,那是名为感激的泪水。 名为幸福的情感在这一刻充盈了我的胸口,抚平了身上所有伤口的疼痛。 我突然好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告诉她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其他人怎么做,我都一定会保护她…… 但我最后没有这么做,只是将这些情感深深埋在心里,丝毫也不敢告诉花子,我害怕被她窥视到自己的内心,害怕她会因此觉得我是个恶心的怪人,从此疏远我…… 对我而言,只要能像这样站在她身边,成为守护她的朋友就可以了…… “小霞,我决定了。” 花子的消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很快便从打击中走了出来,并做出了一个在几乎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成功的决定。 “我要自己创造一个呼吸法出来!” 当听到花子口中这句坚定的话语时,我也有些惊讶。 听那位猫头鹰老爷爷说,呼吸法的历史已经有了一百多年。 这其中,鬼杀队所知晓的就只有如今已经失传的起源呼吸法,和由其衍生而来的五大基础呼吸法。 但这些全都是由传说中那位起源呼吸法剑士所创造出来的。 除去这些呼吸法,这一百多年来,真正由后人所创造出来的呼吸法,就只有由风之呼吸衍生而来的霞之呼吸,也就是我所使用的这一套呼吸法。 一百多年了,就诞生过这么一套新的呼吸法,而如今,花子竟然说她也要自己创造一套呼吸法出来…… 我相信她。 我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因为我看到了她身上的火焰,那再一次高高燃起的,犹如火红石榴花那般炙热的火焰! 她一定能成功的。 当花子将这个决定告诉那位猫头鹰老爷爷后,他也同意了。 或许是花子展现出来的剑术才能让他愿意去相信这一可能,总之从那一天起,花子就退出了驻地的日常训练以及那年的最终剑士选拔,转而留在驻地里开始推演创造属于她的呼吸法。 而我,也在多次向猫头鹰老爷爷申请后,得以陪同她一起留下。 大概,猫头鹰老爷爷也是实在受不了我总是在他如厕的时候故意在外面堵他吧? 虽然手段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但只要能留在花子身边守护着她,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想要从零开始创造一套新的呼吸法并不容易,花子最终选择了与自己相对适配一些的水之呼吸,将它作为推演新呼吸法的基础。 可即使如此,我们最开始还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开始,又该往哪个方向走。 最后,是花子写信给她的师父,从她那位师父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提示和建议,我们才终于得以走出第一步。 没错,花子的师父就是教导她那些优美剑技的女性。 听花子说,她的师父并不了解呼吸法,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女性仅仅只是看了花子在信中的一些简单描述,很快就向花子提供了一小段呼吸窍门。 不同于此前的所有呼吸法,在尝试着运行这一小段呼吸窍门时,花子的身体奇迹般地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滞涩与痛苦! 好像它就是为花子而生似的,不但完美适配了花子的身体,还完美兼容了她的肺部和血管! 正是以花子师父提供的这一小段呼吸窍门为核心,我们终于有了能够去推演和努力的方向。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总会感到阵阵惊异。 不可思议,这世间竟能有如此惊才绝艳之人? 但在这惊异背后,同时也隐藏着一丝丝的嫉妒。 那段时期,我们除了经常在一起推演创造新的剑招之外,聊得最多的就是花子的这位神秘师父。 “师父她呢,首先就是特别喜欢穿和服,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穿,小霞你是不知道,我师父的房间里有个大衣柜,里面放着的全是师父她自己做的和服,我小时候经常会趁师父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穿……” “然后就是礼仪!这点师父她真的特别在意,早上起来要做什么,吃饭的时候要怎么坐,喝茶的时候手要怎么抬,出门在外必须怎么怎么样,这件衣服要怎么穿,什么场合要用什么发型……唉,小时候我真是遭老罪了,现在一想起来全是泪……” 只要是提起自己的师父,花子总会有很多的话说,每次说到兴奋的地方,还会下意识地手舞足蹈,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她这位师父。 或许,比喜欢我还要更多一些……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每次一看到花子如此开心,内心的那丝丝嫉妒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放大,滚烫地灼烧着我的胸口。 “总感觉,花子的师父好像是那种很古板的人……” “嗯,这点确实……” 花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兴奋逐渐褪去,她再一次拿起笔,开始给她那位师父写信。 从我们认识以来,花子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每隔几天就会给她的师父写一封信,事无巨细地讲述着她在驻地里的生活。 这频繁的寄信次数,远远超过了驻地里的其他人。 此前我从未询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一次,我却忍不住开口了,话语中带着一点连我自己都厌恶的酸味。 “花子就这么喜欢给你的师父写信吗?” “不仅是喜欢,也是必须要这么做。” 但花子并没有听出这一丝含有极度的酸气,她只是放下笔,神情有些黯然。 “师父她的心上空了个洞。” 花子说了一句完全在我预料之外的话。 “我不知道师父过去究竟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洞究竟是从哪来的,但我能感觉到,师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洞的存在。 虽然这个洞现在还小,但如果不赶快将它补上的话,师父心里所有的东西最后肯定都会从这个洞里漏干净的,我不想看到师父变成那样…… 所以啊小霞,我才必须给师父多多写信才行,用这种方式和师父她多聊聊天,说说话……毕竟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师父心里的洞肯定会越放越大。 虽然师父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但实际上,却意外的是一个如果放着不管,就会自己一点点坏掉的人……” 听着花子的这番话,我突然为自己之前的嫉妒而感到深深的羞愧,几乎无地自容。 花子对她师父那深深的情感,远非我这低廉的小小暗恋所能比拟,可笑的是我刚才竟然还不知羞耻地妄图去挤占这份纯粹的感情? 虽然心里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内心那阴暗嫉妒的作祟,却还是让我不受控制地说出了那句…… “花子,我喜欢你……” 这绝不是应该在这时候说出的话。 在我对此感到惶恐之前,花子就笑着回复了我,那是一句能让我感到心口噗通直跳的回答。 “当然!小霞我也最喜欢你了!” 虽然我知道她说的喜欢和我说的并不是一个意思,但我还是为此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高兴。 “嗯,我也最喜欢花子了……” 我果然是一个懦弱的人,懦弱到连口中的爱恋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再一次深深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我却也对花子那位神秘的师父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我很想知道,这个被花子深深牵挂着的人,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这个机会在两年后,终于来了。 留在驻地的这两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我和花子总是一起睡觉,一起训练,一起推演剑招……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彼此相伴,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里。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两年后,在不断的失败和尝试中,花子终于完成了她当初的承诺,创造出了那只属于她的呼吸法。 花之呼吸。 这仿佛是用她名字所命名的呼吸法,施展起来就犹如繁花绽放,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优美和高雅,看着花子那不断舞动的身影,我也不由得为我曾为它的诞生所做出的那小点点努力,而感到由衷的自豪与幸福。 如苦尽甘来,在这之后,我们一同参加了今年的最终剑士选拔。 和花子不同,我虽然比她年长两岁,在呼吸法的运用上也还算有些天赋,但终究是比不上她这样拥有大才能的人。 话虽如此,但我也有一个花子并不具备的小小能力。 那就是自年幼时亲眼目睹父母家人被恶鬼所杀后,我从此便对鬼这一存在产生了某种极特殊的感知。 这种感知说不清道不明,但只要被恶鬼靠近到附近一定范围,我的身体就会产生难以遏制的强烈颤栗感。 在藤袭山上,我就是利用这种特殊的感知,配合着花子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一同找出并斩杀了藏匿在这座山里的所有恶鬼。 至此,时隔三年,我们终于在同期那些候补剑士的欢呼声中,一同成为了鬼杀队的正式剑士。 能和花子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的感激与称赞,没有比这更值得让我开心的事情了。 这之后,花子理所当然地要回去看望自己阔别三年之久的师父。 而我,也正好想借这个机会去亲眼见见这位神秘的女性。 临走之前,花子被那位主公大人召见,她给自己的师父写了一封信,告诉我地址后,就让我先行启程过来拜访。 那是在一座城镇的道场内,是花子在加入鬼杀队前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 一想到自己要去见的,就是过去三年间被花子时刻挂在嘴边的那位神秘女性,我的内心就对此感到无比的期待、紧张与好奇。 我在脑海中反复盘算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对话,并一遍遍进行演练。 这些紧张的情绪相互交织着,严重影响了我对周围的感知与判断,以至于直到我走进这家道场内,直到我的身体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颤栗,我才终于察觉到…… 她,竟然是鬼?! 第54章 她是鬼?! 天色将晚,夕阳几乎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下。 惠子坐在道场内,她看了眼庭院里那位突然走进来,又突然僵愣在原地的少女剑士,只是平静地将手中的信纸叠放好,随即微笑着,对还在道场里玩闹的那几位孩童柔声说道: “我接下来要单独和那位剑士姐姐说些话,你们今天就早点回家去,好吗?” “知道了,惠子师傅。” 几个小孩显然也隐隐察觉到了道场内不太对劲的气氛,惠子只是这么一说,便赶忙跑出了道场。 临走时,还顺手帮她把道场的大门给关上了。 真是好孩子。 微笑着目送他们全部离开,随着大门紧闭发出哐的一声,直到这时,惠子才终于将目光看向那始终站在庭院内,手按着日轮刀刀柄的少女剑士。 黑色长发,年龄大概在十五岁,五官很柔和,性格应该属于温婉弱势的类型。 其身体的肌肉密度在同龄女子中属于中上水平,但在腰背和手臂的某些部位却有着不少常年累积的暗伤,这些暗伤存在已久,看来应该是在年幼时吃过不少苦,大概率曾是流浪儿。 少女剑士的肺部正在以一个特殊的频率扩张着,很明显,她正在运行呼吸法。 从这扩张的频率和其全身肌肉和血液的变化判断,这位少女对呼吸法的掌控已经无限接近全集中·常中的水平。 按照鬼杀队的标准,少女已经拥有能够成为柱的资格。 如此年龄,天赋上佳。 遗憾的是,惠子没能判断出少女的呼吸频率属于哪一种呼吸法,大概率应该是在这百年间鬼杀队自己琢磨出来的新呼吸法。 就是不清楚具体的威力如何了…… 将少女的全身都大致扫了一遍,惠子才终于开口,语气温柔地询问道: “你的名字叫霞,对吗?” 霞并没有回答惠子。 她站在原地,那仿佛自灵魂深处传来的强烈颤栗感,让她的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种感觉根本前所未有!强过了她此前在藤袭山遭遇的任何一只恶鬼! 不,甚至比它们全部加起来都要强烈! 这个女人是鬼! 她一定是鬼! 而且绝对是一只拥有恐怖实力的恶鬼! 会是谁?鬼杀队内有对应的情报吗?难道是十二鬼月?下弦?上弦?还是那传说中的鬼之始祖? 思维陷入混乱,恐惧如潮水般涌来,那强烈到极致的颤栗,甚至让霞的身体感受到了如同针扎般的痛感! 花子的师父……是一只恶鬼!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原本平稳的呼吸频率也隐隐出现了紊乱,霞那颤抖的手紧紧按在腰间的日轮刀刀柄上,不断发出咔咔的声响。 可是为什么,她的身上会一点鬼气都没有? 难道是她的感知出错了吗? 不,不对,不只是鬼气……这只恶鬼身上甚至连一丝斗气都没有! 为什么她的身上能如此空白? 是血鬼术吗? 她用血鬼术抹除了自己的气息? 所以花子才从来都没有察觉到她的身份? 难道过去的三年……她们一直都是在和这么一只恐怖的恶鬼讲述鬼杀队的事情?! 等等,这只恶鬼,莫非一直都是在利用花子? 收养花子,教她剑技,帮助她留在鬼杀队,最后再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他们的主公…… 终于想到了这一层,霞的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如果让鬼杀队知道这件事,那花子她、花子她肯定会被…… 绝对不行!! 意志在这一刻战胜恐惧,霞瞬间拔出日轮刀,她看向还坐在道场内的惠子,神情坚定,眼中恐惧尽散。 惠子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她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花子在信里说的那些话,会不会都是那孩子的胡编乱说。 现在看来,恐怕都是真的。 眼前这位名为霞的少女,确实有着某种能分辨出鬼的特殊感知。 世间竟会有如此奇特的能力,真是不可思议。 照这么说……以后会不会还会出现什么只需要听听声音,闻闻气味就能精准分辨人和鬼的能力? 嗯,以后这方面确实需要防备一下…… 就在惠子有些走神的期间,敏锐捕捉到这一瞬的霞动手了。 霞之呼吸·四之型·移流斩! 出手就是最强的突击技,浓厚的雾气瞬间弥漫于道场之内,霞的身影于浓雾中快速闪过,挥动手中那青灰色的日轮刀,朝着惠子的脖颈用力斩下! 然而,预想中的斩首并没有发生。 浓厚的雾气中,霞只感觉眼前一晃,原本应该坐在那的惠子就消失了。 “好特别的呼吸法,我此前还从未见过……” 下一瞬,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惠子就站在她身后几米的位置,颇为好奇地观察着她的全身。 “能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吗?” 好快! 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咬牙竭力克服身体的颤栗,霞快速转身挥出一击大范围斩击。 霞之呼吸·六之型·月之霞消?! 雾气再次涌动,模模糊糊之间,惠子的身影却又一次在霞的眼前消失了。 “有风之呼吸的影子,但又不同于它的骤烈,看来这是从风之呼吸中演化出来的新呼吸法?” 这一次,声音是从右侧传来。 没有犹豫,霞用力挥刀朝那个位置快速连续挥斩! 霞之呼吸·五之型·霞云之海?! “每一次挥刀都能产生新的雾气,虽然会同时遮蔽双方的视野,但考虑到小家伙你那能感应到鬼的特殊能力,这确实是和你非常相配的呼吸法……” 又一次攻击落空,朦胧雾气中,听到那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声音,霞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雾气明明早已充斥了整个道场,可她为什么总感觉被遮蔽视线的只有自己?! 这只鬼为什么会一点影响都没有?! “按照鬼杀队的命名方式,这套呼吸法……该不会是叫霞之呼吸吧?” 再来! 霞之呼吸·二之型·八重霞?! “好了,小家伙,你的体力也消耗了不少,我并没有要和你战斗的想法。 花子之前写信让我好好招待你,正好,我也想听你说说那孩子这几年来鬼杀队的事情,快把刀收起来,过来坐下吧,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 惠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朦胧的雾气中,她的身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霞深吸口气,瞄准着她,再一次挥动手中的刀刃。 霞之呼吸·四之型·移流斩! 感受到雾气的再一次翻涌,惠子轻轻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我都在想,产屋敷一族是不是拥有某种能够给人洗脑的能力……” 口中说着,她的身影再次消失,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躲避。 “否则,又怎么会让你们这些剑士,连与我们交流一下都会如此抗拒?” 下一瞬,正在突进中的霞突然发觉手中的日轮刀脱手而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左肩顿时一凉,随后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带动着,直接钉在了身后道场的支撑柱上! “咳!” 左边肩膀被自己的日轮刀所贯穿,挂在柱子上,霞的口中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对不起,小家伙,我本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 雾气开始消散,惠子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脸上是无奈,却又充满歉意的微笑。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几句话……可以吗?” 第55章 诛心 战斗,以绝对碾压的方式,在转瞬间结束。 几乎用尽所有剑招都碰不到惠子丝毫的霞,仅仅是被她的一次出手,就被整个人钉在柱子上! 而且用的还是她自己的日轮刀! 呼吸彻底紊乱,鲜血从伤口不断渗出,肩部的疼痛反复刺激着神经,霞看着站在面前的惠子,那睁大的双眼中是根本无法遏制的恐惧。 她于此刻清楚地意识到,她根本赢不了这只鬼,她甚至都看不清惠子刚才是怎么出的手! 她会死…… 只要面前的这只鬼想,她就一定会死! 将少女眼中的恐惧尽收眼底,惠子却只是平淡地笑了。 “你的名字是霞,对吧?” “是……” 出于恐惧的本能,霞下意识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没有姓?” “没有……” “和花子当初一样呢。” 看着她,惠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花子以前经常在信里向我提起你,说你是她在鬼杀队里最好的朋友,在很多地方都帮助过她。 小家伙,谢谢你愿意帮我照看花子,毕竟那孩子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很容易就惹上一堆的事情……说实话,我当初其实根本就不希望她加入鬼杀队。” “你……不希望?” “你好像很意外?” 看着露出惊讶之色的霞,惠子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缓缓说道: “可能在你看来,我是对那孩子别有企图,是想利用那孩子去达成些什么目的……实际上不是的,我只是单纯地想看着她长大而已。 花子会加入鬼杀队,完全是在我的预料之外,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她可以永远都不知道鬼和鬼杀队的存在,就这么一辈子快乐的活下去。 毕竟猎鬼人的寿命都很短暂,绝大多数的猎鬼人都会在十几二十多岁的时候凋零,比起看到那孩子就这么早早逝去,我更希望她能继承我的这家道场,再找个喜欢的人,一起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小家伙,你认为呢?” 惠子抬头看向霞,但她并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用她那双眼睛看着她。 惠子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产屋敷一族在躲藏上尤为擅长,过去的三年,我始终找不到你们所在的驻地,所以也没办法将她带回来,只能任由那孩子在外面胡作非为。 现在三年过去了,也是时候让那孩子收收心,回家了……小家伙,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再次看向霞,惠子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 “我很喜欢那孩子,因此我可以不杀你,作为交换,我恳请你在那孩子面前帮我隐瞒我的身份,可以吗?” 沉默中,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视着,不知道多久后,霞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一丝嘲讽的笑。 “装模装样……” 双手紧抓着贯穿肩部的刀刃,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她用一种近乎嘲讽的眼神看着惠子,笑道: “我听出来了,我本以为你是为了得到鬼杀队的情报,才故意利用了花子,没想到,你竟然比这……还要可怜!” “可怜?”并没有任何的生气,惠子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 霞的嘴角逐渐上扬。 “注重礼仪,穿各种各样的衣服,打着伞在白天出行,装作会吃东西,做别人的师父,扮演他们的''父母'',被他们需要……难道这些能让你感觉自己很像个人吗?别说笑话了!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你说你喜欢花子,你哪里喜欢她?难道你的喜欢就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让她每天想尽办法逗你,让她哄你高兴,为了你东跑西忙,安慰你那无聊又枯寂的人生,等你哪天不需要了,再将她一脚给踢开吗?! 你把花子当成什么了?用来怡情雅性的小点心吗?!真是可笑!” 刀刃割破手掌,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流出,霞几乎是瞪着面前的惠子,一字一句说道: “恶鬼,你给我听好,真正的爱不是占有,是陪伴,是支持,是肯定,是只要她不为恶,就支持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去帮助她,关心她,和她一起进步,成长,成为彼此的依靠!而不是只知道从她的身上索取! 恶鬼,告诉我,你那所谓的对花子的爱,究竟是对于她这个人的爱?还是只是对一只宠物的爱啊?” “胡说八道。” 愤怒逐渐攀升,惠子的语气也终于冷了下来。 “我如何与那孩子相处是我和她的事情,还轮不到你……” “承认吧!你爱的不是花子,你只是在贪恋她对你的爱恋! 花子说的没错,你的心里真的缺了一个洞,你不是爱她,你只是需要她这个''塞子'',帮你把这个洞给补上而已!多么可悲啊! 装得再像人,终究也不过是一只鬼!” 看着惠子那逐渐冰冷的脸色,看着她那渐渐变白的长发,霞笑得更开心了,眼中的嘲讽和怜悯毫不掩饰。 “怎么?你生气了?” “从小到大,你一定瞒着花子很多东西吧? 这样也瞒着,那样也瞒着,你如果真的这么自信从容,那你怎么不敢告诉她你的身份呢?你怎么就不敢当着她的面吃人呢?你怎么就不敢让她看到你真实的一切呢?! 你当然不敢!因为你害怕!你害怕她会因此恐惧你,害怕她会因此厌恶你,当然,你最害怕的还是她会就此离开你的身边!不再是那只围在你身边转的小狗!我说的对不对啊?!” “够了!!” 长发褪为雪白,双眼瞬间血红,浓厚的鬼气如海浪般涌来,惠子的手紧紧掐住霞的脖子,眼中那名为“上弦壹”的字样彻底显露。 看着眼前的少女,无名之火灼烧着她的内心。 但在这名为愤怒的火焰背后,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动摇。 “真厉害啊……没想到还是上弦壹……” 清晰地看到了惠子眼中的字,也看出了她那深藏于眼底的虚弱,霞依然在笑,她竭力张开嘴,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 “但那又怎么样……至少我对花子的喜欢是真的……而你……可怜鬼……自认为投入了真情……实际不过就是在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罢了……用谎言堆砌起来的爱……真是……可笑至极……” 声音如此刺耳,愤怒再也无法压制,杀意在这一刻抵达顶峰。 可就在这时,道场大门外却突然响起一个两人都熟悉的声音。 “师父!我回来啦!” 这个声音如同降临在寂静夜空的惊雷,一下子就将道场内的两人都惊醒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我可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快来给你的好徒儿开门!不然我可就要翻墙了哦?” 花子……回来了? 愤怒如潮水般退去,在这种时候突然听到这个声音,惠子的脸上极少见地露出了一丝惊慌之色。 而还被钉在柱子上的霞同样也是一愣,她的脑海中无数的念头在这一刻闪过,最终只化成了那一句…… “花子!快跑!” 只是,还没等她将这句话喊出口,无尽的淤泥就在下一瞬将她彻底吞噬。 再下一秒,当花子一个纵身跳进庭院后,只看到惠子独自一人站在道场里。 三年时间不见,自己的师父还是和记忆中的完全一样,熟悉的和服,熟悉的发型,还有那……好似完全不变的美丽容颜。 但不知为何,花子总感觉自己的师父此刻有点奇怪,她的气息很不稳,给人一种摇摇欲坠,即将破碎的感觉。 “花子……” 师父似乎很紧张,又有些慌乱,脸上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恐惧? 好奇怪,师父是在害怕什么? 还没等花子想明白,就见自家师父突然快步跑了过来,用力将她抱住。 “欢迎回来,花子……” 师父的力气很大,但声音却很轻,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恐惧的味道在这一刻尽显无疑,花子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师父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塌,就像是一只被用力砸向地面的花瓶,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碎掉。 “师父,怎么了?”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父没有骗你,师父真的不是有意想骗你的……” 可师父并没有回答她,她只是紧紧抱住她,用那略带崩溃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重复着那些她有些听不懂的话。 “我没有想过要利用你,也没有想过要将你当做小狗,真的没有……” “嗯,我知道,师父没有,师父最喜欢我了。” 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怎么了,但花子清楚现在该怎么做,她笑着,同样抱住了自家师父,轻声说道: “好啦,师父,我们就别在这傻站着了,天都黑了,做饭去吧。” 虽然语气轻松,但花子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在这股不安的驱使下,花子下意识回顾道场四周,但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在旁边的一根柱子上,看到了一个像是被刀刃捅出来的小洞。 花子并没有太在意。 话说,霞去哪了? 为什么没有看到她? 她难道没来道场吗? 第56章 师父,就让我看一看您的心,好吗? 霞失踪了。 当第二天也没有看到霞来道场后,花子彻底确定了这一情况。 她心急如焚,由于这次没有带自己的餸鸦一起出来,她当即决定立刻返回鬼杀队汇报这一情况。 她不愿相信自己这相识三年的朋友已经遇害了,毕竟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山贼,也没有恶鬼活动的情报,而且就算有,以霞的实力一般的山贼和恶鬼也奈何不了她。 绝对是在哪里遇到什么事情给耽搁了……没错,绝对是这样! “花子,你要回去了吗?” 第二天清晨,还没等花子想好要怎么和师父说这件事,自家师父就先开口了。 一晚上过去,师父的情绪似乎稳定了很多,又变回了她印象中那副端庄沉稳又冷淡的模样,好似昨晚她看到的那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啊哈哈,师父你察觉到了啊……” 饭桌前,看着坐在对面的惠子,花子先是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正,低下头,认真地说道: “对不起,师父,这次回来本来是想多陪陪您的,但是霞她失踪了,我这次又没带餸鸦过来,所以必须赶快回去向鬼杀队汇报这件事……我向您保证,等过段时间我就会再请假回来,天天陪着您!” 惠子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平静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开口道: “花子,退出鬼杀队吧。” “师父~您怎么又说这种话~” 突然跑到惠子身后,花子一边给自家师父捏着肩膀,一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这些事我们之前不是都已经在信里说过很多次了嘛~我要成为柱,然后从主公那里捞很多钱给您,让您以后想怎么过日子都行~到时候别说是隔壁大明朝的那些锦了,就算是更远的那些西洋人的布都完全没问题!而且啊……” 话锋一转,花子的语气突然有些低落。 “师父您是知道的,我的父母就是被那些恶鬼所杀,我……想为他们报仇。” 话语简短,却无比坚定。 惠子在这一刻清醒地意识到,花子不会改变决定,她曾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被恶鬼残杀,这是她心中的刺,是化不掉的执念。 从她知晓鬼杀队存在的那一刻起,她未来的选择就已经注定了。 但这并不是惠子想看到的未来。 【恶鬼,告诉我,你那所谓的对花子的爱,究竟是对于她这个人的爱?还是只是对一只宠物的爱?】 脑海中,霞昨晚所说的那些话再一次浮现,平稳的气息忽然变得有些紊乱,惠子深吸口气,平复呼吸。 “花子,你对鬼是什么样的看法?” 师父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花子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鬼当然都是要杀干净的啊。” 她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迟疑。 见自己的师父只是沉默着没有回应,花子甚至耐心地开始了“科普”。 “师父你没有加入过鬼杀队所以不知道,鬼这种生物都是非常邪恶恐怖的,它们活着就是要吃人,而且只能吃人,不吃人就活不下去! 不只是我的父母,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受到过恶鬼的残害! 所以啊师父,就算抛开其他的不谈,光是站在我们人类的角度,鬼这种生物都是必须要铲除的!” “那,花子你有没有想过,和鬼共存……这种可能?” 惠子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丝的试探。 听到自己的师父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花子无奈继续说道: “师父,你不要抱有这种幻想啦,如果师父你也加入鬼杀队的话就会明白,这种事是根本不可能的~ 鬼这种生物既凶残,又善于伪装,而且还毫无人性!不说伦理道德这些,它们甚至就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有! 无论你是它们的仇人、恩人甚至是亲人,只要它们肚子饿了,都会毫不犹豫把你吃掉! 师父你是不知道,最开始和我同期的有一位剑士,她以前就一直有像师父你这样的想法,认为鬼是可以被感化是,人和鬼可以共存什么的,但两个月前我就听说她在回家探亲的时候被鬼杀了,而且那只鬼就是她的父亲…… 我听之后赶去处理的其他剑士说,这只鬼是先欺骗了她,骗她放下防备后才将她杀害的……连自己曾经的亲人都会如此,更何况是其他的鬼呢? 所以啊师父,您以后要是不小心遇到鬼了,千万不要想着和它们讲什么大道理,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赶紧跑,让你的好徒儿回来收拾它们,知道了吗?” 惠子静静地听着,听着花子在她耳边这一句句耐心的嘱咐。 【这样也瞒着,那样也瞒着,你如果真的这么自信从容,那你怎么不敢告诉她你的身份呢?你怎么就不敢当着她的面吃人呢?你怎么就不敢让她看到你真实的一切呢?】 【你当然不敢!因为你害怕!你害怕她会因此恐惧你,害怕她会因此厌恶你,当然,你最害怕的还是她会就此离开你的身边!不再是那只围在你身边转的小狗!我说的对不对啊?!】 闭上眼,霞的质问声又一次于耳畔响起,那尖锐的话语就如刀剑般锋利,直插入惠子的心脏,在上面割出一道道伤痕。 感受到胸口这一阵阵的刺痛,惠子此刻却是无比的平静。 小家伙,你的有些话确实点醒了我。 或许,真的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花子。” 睁开眼,惠子忽然问道: “你之前说你们那位主公召见过你,能告诉我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花子在之前寄来的信上有简单提过一下,她在来之前曾被产屋敷一族的人召见过。 这件事,她必须确认一下。 “啊?哦,这个啊……” 见自家师父问起这个,花子眼神突然飘忽,神情也有些尴尬。 “其、其实也没什么啦,主公大人他就是问了一下我的姓氏,然后就想让我在驻地里留几天,整理一下花之呼吸的剑招和一些修炼心得什么的…… 不过因为我想早点回来见师父您,所以就偷偷跑回来了,啊哈哈……” 没错,她这次其实是偷偷跑回来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连餸鸦都没带,而霞只是单纯比她早走一步,在那位病殃殃的主公大人召见她前,就已经动身了。 “这样啊……” 惠子闻言,只是轻轻点头。 这是暴露了啊…… 没想到都一百多年过去了,产屋敷一族竟然还掌握有关于她的情报吗…… 惠子对此并不算意外。 毕竟在一百多年前,在她刚成为鬼的那时候,她就曾放走过当时的炎柱。 虽然在缘一兄长离世后,无惨大人和岩胜兄长曾对鬼杀队进行过一次大清洗,但难免也会有部分情报得以保留下来,只能说是她运气不好罢了。 但惠子并不在意。 因为她很强。 最强的猎鬼人已经逝去,剩下的无论是谁她都不惧。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是如此。 “花子。” 想到这里,惠子终于回头看向身后的花子,她微笑着,抬起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脸庞。 “既然着急的话,那就快回去吧,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师父正好也有些事想和你说。” “欸?为什么要等下次?有什么话这次说不行吗?” 面对自家徒儿的疑惑,惠子却只是轻轻摇头。 “现在还不合适。” “为什么?” “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就明白了……好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去吧,师父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 师父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是在笑的,可不知为何,花子却从这笑容里看到了名为哀伤的情绪。 正是这抹哀伤的笑,勾出了花子内心的某种不安。 她隐隐意识到,恐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而且这件事,很可能还和她的师父有关…… 而这种不安,在花子回到鬼杀队的驻地,在她再次受到那位主公大人的召见,并将霞失踪的消息告诉他时,就彻底应验了。 “原来如此,霞已经失踪了吗……” 坐在阴暗空旷的里屋里,听到花子回来汇报的这一情报,那原本躺在床榻上的病殃殃主公,也在身旁妻儿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 “非常抱歉,主公大人。” 跪坐在几米之外的坐垫上,花子低着头,认真说道: “我想霞应该是在路上遇到什么意外耽搁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 “不用了,花子,那孩子已经遇害了。” “主公大人?” “花子,你听说过起始呼吸法剑士的传说吗?” 不知道主公大人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但花子还是点了点头。 “是,听说过……” 起始呼吸法剑士,这在一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突然出现的强大剑士。 传说中,这位强大的剑士不但将呼吸法这一能让猎鬼人与恶鬼对抗的技巧普及到了鬼杀队,还曾将那神秘的鬼之始祖也逼入过绝境…… 当然,传说毕竟只是传说,里面的真真假假谁也不清楚。 毕竟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鬼杀队曾不止一次遭受过来自恶鬼的沉重打击,甚至一度面临覆灭的危险,很多有关战国时期的资料都在这期间遗失。 时过境迁,如今的鬼杀队不但连这位强大剑士所用的起始呼吸法都已失传,更是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都不清楚了…… “具体的名字,确实不清楚了。” 轻轻点头,坐在对面的主公温声说道: “毕竟,有关这位起始呼吸法剑士的资料,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抹除了,在我们如今能找到的所有史料中,都没有任何的记载。 虽说如此,但我们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他的姓氏,虽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相信,他的姓氏一定就是……继国。” 继国?! 万万没想到主公竟然会说出自己的姓氏,花子整个人呆愣原地。 起始呼吸法剑士的姓是继国?! 等等,这样的话,那师父她岂不是…… 看着还在震惊中的花子,主公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悲伤。 “花子,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确认这一点的吗?” 不等花子询问,一旁的主公妻儿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几张零碎的纸片递到了她面前。 这些纸片大小不一,且都极为发黄老旧,很多地方甚至还有被老鼠啃食过的痕迹。 “前段时间,负责培育你们的那位炼狱老先生,在清理炼狱家旧宅阁楼的时候,从杂物堆里找到了一只老旧的箱子。” 主公解释道。 “听炼狱老先生说,这只箱子的主人是他的爷爷,一位与起始呼吸法剑士同时代的,名为炼狱秀太郎的炼狱家先祖。 那箱子里除了存放有一件只能给孩童穿的红色和服外,就只有一本已经被老鼠啃食过大半的日记。 这些纸片,都是我们从这本日记上截取下来的,非常有用的信息。 花子,看一看吧,上面所写的东西,我想可以解答你所有的疑惑……” 在主公的注视下,花子伸出手,拿起了其中的一张纸片。 【又有一位柱被惠子姐姐杀了,这次是水柱先生……】 惠子……姐姐? 【我之前瞒着父亲悄悄去了继国家,可是惠子姐姐并没有在那里……】 继国家? 【果然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那天我缠着惠子姐姐在小镇上到处玩耽搁了时间,之后绝对不会发生那些事,惠子姐姐她的身体肯定也不会……】 【老爹今天走了,关于惠子姐姐你的事情,他还是一点都不肯告诉我……】 【老爹说这是为了我好,只要我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如果碰到了惠子姐姐你,就绝对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我不明白,老爹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惠子姐姐,你总说你的兄长是神之子,可身为神之子的妹妹,你到底又是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鬼,为什么会去伤害大家?】 斑驳的字迹中,这些零碎的信息不断冲击着花子的大脑,震撼着她的认知。 继国……惠子姐姐……神之子……鬼…… 奇怪,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和师父…… 是巧合吗……应该是巧合吧……毕竟惠子这个名字也挺常见的……至于继国这个姓氏……它肯定、它肯定是…… 面前,将花子脸上的惊恐与慌乱看在眼里,主公再次开口了。 “在一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存在过一只名叫继国惠子的恶鬼,这只恶鬼曾与鬼杀队关系匪浅,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后来成为了鬼,并杀害了鬼杀队在那个时代的很多柱。 同时,她还有一位兄长,她的这位兄长在当时被誉为''神之子''。 花子,在那个传奇的时代,能与鬼杀队有关系,并且还被誉为神之子的,你认为会是谁?”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你的师父,那位曾教导过你剑术的继国惠子小姐,她就是传说中那位起始呼吸法剑士的妹妹,一只曾杀害过鬼杀队无数剑士,吞噬过无数人生命,从一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一直存活至今的……极恶之鬼。” “……” 夜色已经降临。 等最后一个孩子也被他的父母接回家后,惠子在道场的大门外挂起了“暂时休业”的牌子。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是清点了一下钱箱里剩余的银钱,随后又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那只装有道场地契的小盒子,确认无误后就将它放了回去。 屋外在这时响起了异常的风声,但惠子并没有在意。 她转身打开衣柜,把里面的和服一件件取出,用淤泥将上面沾染的灰尘污垢全部清理干净后,又一件件整齐地放回去。 “这些衣服就和这场道场一起留给那孩子吧。” 又想起了花子小时候偷偷拿这些和服穿的模样,惠子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可下一秒,窗外那越发明显的风声就打破了她的思绪。 轻轻叹了口气,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返回道场内,坐在她经常坐的那张小茶桌后,熟练地开始烧水,沏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惠子伸手在茶桌上摆放好六只茶杯,将沏好的茶倒入其中。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开口。 “别躲着了,茶都已经为你们泡好了,快出来吧。” 她的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但下一秒,六道身影就突然出现在外面的庭院中。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除了一位打扮像是和尚,手里还拿着锤子的壮汉外,其余五人全部手持日轮刀。 “炎,水,风,岩,雷,霞……” 只是抬眼看了一眼,惠子便收回了目光, “看来,产屋敷这是把鬼杀队所有的柱都集中起来了,难怪来得这么慢,毕竟柱的集结也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这是势必要将我斩首的意思吗?” 六位柱分开站在庭院的不同位置,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在惠子的身上他们感觉不到任何的斗气,可就是这种空白,反而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面前这只女鬼的实力,恐怕深不可测! 无形的恐怕威压从惠子身上扩散而出,如巨石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手在颤抖,呼吸也变得有些滞涩,寒意顺着四肢不断向身体内蔓延。 就在六人快扛不住这股压迫感,忍不住要出手时,惠子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但我今晚也确实没有要伤人的想法,所以,我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将最后一杯茶也倒好,她终于正式抬头,目光看向庭院中的六人。 “就此离开,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六人闻言皆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惠子会说出这番话。 但下一瞬,他们却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日轮刀。 没有任何的言语,行动表明了所有态度。 惠子见状,只是微微摇头。 “何必呢……” “……” 当花子匆忙返回城镇,赶到道场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以及那站在庭院中的师父。 月光凄凉,洒在师父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银辉。 微风吹过,轻轻拨动发丝和衣摆,师父她就这么站在庭院中,双眸凝望着夜空的明月,美得就像是位画中人。 花子就这么看着自家师父的背影,她深吸口气,在脸上做出那一往如常的笑脸,说道: “师父,我回来了。” “花子?” 师父刚才好似是走神了,听到她的声音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回过身,脸上是花子无比熟悉的无奈笑容。 “你回来得比我想的要早。” “嗯,因为我这次也是偷偷跑回来的,主公大人本想将我留在驻地里,但我实在有些事情想和师父你确认一下,所以就打晕看守我的剑士,跑回来了……” “这样啊……” 对于她这番话,惠子只是轻轻点头,她走进道场内,坐在那张茶桌后面,推开那六杯早已冷掉的茶,重新开始烧水沏茶。 花子则紧跟在她身后,端坐在对面的坐垫上。 整个过程,两人都有意地没去提那些残留在庭院中的战斗痕迹。 “花子,还记得师父上次和你说过,等你这次回来,就会告诉你一些事情吗?” 惠子首先打破了沉默。 “嗯,记得。” “师父打算将道场托付给你了。” 惠子将这个决定说了出来。 “虽然早了一些,但这也确实是师父一开始的打算,这家道场本来就是要留给你的……” “师父你呢?” “分别的时候到了,师父该离开了。” 师父的语气一如往常平淡,好似只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心口突然感觉一阵抽痛,花子依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笑着问道: “师父,那我呢?”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惠子正要去拿茶杯的手突然僵住。 “师父,我是问你,你走了,我要去哪?” 看着她,花子将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许久的沉默之后,惠子才终于开口回道: “花子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无论是留在鬼杀队也好,还是回来继承道场也好,你都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师父不会再过分要求你了……” 听到她这番话,花子忽然笑了,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师父,您把我当成什么了?您想要的时候就要,不要的时候就可以丢掉的玩具吗?” “不是的,花子……” “如果不是的话,那您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情绪突然爆发,花子直接上前抓住惠子的肩膀,质问道: “为什么现在就要告别了?为什么突然就要分开了?您以前不是说还想看到我长大成亲吗?那现在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告诉我理由!” 面对她的连番质问,惠子只是沉默着垂下眼帘,许久才低声回道: “花子,你明明就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我要听您亲口说!!” 泪水从眼眶中溢出,看着面前沉默的师父,花子用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师父,请您告诉我,您不是鬼,您只是身体不好,所以才不能晒太阳,您从来都没有吃过人,镇上那些失踪的刑犯都和您没有关系,您平时最喜欢吃的就是我给您做的饭,所以每次才都能吃得干干净净,对不对?” 惠子仍在沉默。 在这沉默之中,花子却是笑了,笑得凄凉而绝望。 “师父,小霞也是您杀的,对吗?” 她抬手指着一旁柱子上那被刀刃插出来的小洞,一声又一声地质问道: “告诉我,是不是就是在这里,就是在那天晚上,是不是?我问您是不是!回答我?!” “师父,您为什么不回答我,我求求您告诉我不是,好不好?我只是想听您和我说不是而已……” 心如刀绞一般疼痛,良久的沉默之后,惠子才终于低声开口,说出了那句花子最不想听到的话。 “花子,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花子近乎咆哮似的说道: “我是要师父你告诉我不是!我是想看到你生气!想听你说是我冤枉你了!你明白不明白?!” “对不起,花子,真的对不起……” 看着只是不断道歉的师父,花子用那悲哀到极致的语气问道: “师父,难道对您来说,夺走别人的生命,就是那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吗? 您在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会有妻儿,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也会感到快乐和悲伤,会吃饭,会睡觉,会黏着自己的父母? 还是说,您的心真的已经空了?已经感觉不到了?” 没有再说任何话,花子只是缓缓站起身。 “花子?” 极度的不安突然涌来,在惠子疑惑的目光中,她后退几步,深深吸了口气,朝自家师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笑道: “师父,就让我看一看您的心,好吗?” 话音落下,她直接拔出了自己的日轮刀,没有丝毫犹豫就朝自己的心口捅下! 第57章 她的小花凋谢了 从未想过那孩子会做出自杀的举动,以至于当花子向自己举起刀时,惠子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然后,血花绽放。 “花子!!” 瞳孔骤缩,没有任何的思考和迟疑,惠子几乎是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上前,抱住了那倒向地面的小小身影。 淤泥从脚底不断涌现,它们瞬间包裹住花子的全身,尝试着堵住她胸口的伤口。 “别怕花子,师父马上就帮你治好……” 声音在颤抖,前所未有的惊慌感席卷全身,惠子的大脑在这一刻陷入了空白。 她该怎么做,她现在该怎么做? 心脏……伤口……刀不能拔出来……淤泥也不能散开…… 对了,她应该可以化形! 她可以用淤泥化形替花子把伤口弥补好!她可以做到的!她应该可以做到的! 可是,白天,白天又该怎么办,这是血鬼术,白天的话就不行了…… 不行,不要着急,冷静,一定要冷静…… 躺在师父的怀中,看着在这一瞬间为自己慌乱到极致的师父,花子那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显得惨白的脸上,却突然笑了。 “什么啊……”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家师父的脸庞,替她擦下了那滴眼泪。 “原来您是会哭的啊,是在为了我哭吗?” 她笑得很开心。 “从小到大,我还从未见师父您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以前无论我多么淘气,多么惹您生气,您都从不生气,从不厌恶,从不难过,我还以为,您是石头做的人呢……” “别说话,花子,听话,师父马上帮你帮伤口补好……” “不要。” 然而,花子却拍掉了自家师父的手。 她伸手握住那插在自己心口的刀刃,做出了一副要将它拔出的动作,在惠子惊慌的神情下,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师父,请您告诉我,小霞她究竟是不是您杀的?” 看着她,看着她那近乎恳求的目光,惠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闭上眼,缓缓点头。 “是……” “果然是这样啊……” 终于得到了答案,花子的眼角,泪水不断落下。 “师父您知道吗,小霞她,其实一直都喜欢着我…… 我这个人啊,最擅长察觉别人隐藏的感情了,虽然最开始没有注意到,但后来相处了这么久,怎么说也该感觉到了,只是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她,所以才只能一直装傻充愣,毕竟这种事情,师父您以前也没教过我嘛……” 笑着哭了出来,花子只是靠在惠子的怀中,不断说着。 “那天晚上,小霞她一定对您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吧? 我猜得到的,她肯定是说您没有真正的爱我,说您是个坏蛋,说您一直都在利用我,只想把我拴在身边当您的玩具,说得连您自己都有些相信了,所以那晚您才会那么紧张,那么慌乱,还对我说那些话…… 还真是个笨蛋师父啊,明明活了一百多年,结果却连这么一点脑筋都转不过来……咳!” “花子!” 用力将插在自己心口的刀刃拔出,花子突然挣扎起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惊恐的惠子,在她耳边轻声笑道: “师父您看,如果您真的不在意我,如果您真的只是把我当玩具,那您现在又怎么会哭呢?又怎么会这么害怕呢? 我都知道的,师父,我知道您很爱我,我一直都知道,您只是有点迟钝,时间磨平了您的感情,让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所以您才傻傻的,只想把您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都给我,给我安排好未来所有的路,不希望我遇到任何危险,只想我平平安安…… 虽然霸道了一点,自私了一点,但这也是爱,是您对我的爱,我都明白的,所以……请不要再怀疑自己了,好吗?” “别说了,花子,别再牵动你的伤口了……” 生机在一点点流失,鲜血顺着伤口的缝隙一点点涌出,惠子不断地催动淤泥涌入她的体内,帮她堵住伤口。 “对不起,师父,刚才对您讲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伤了您的心,真的对不起…… 我只是无法接受您是我厌恶的鬼,无法接受我的师父是个会随意吞噬他人生命的怪物,也无法接受您杀了小霞,身为猎鬼人,我是应该杀了您的,可是,我下不了手……” “别说话了,花子,快,师父给你一点血,你快把它喝下去……” “不要……” 面对自家师父那伸过来的滴血手腕,花子却只是一把推开,语气中是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师父您觉得,我会愿意变成鬼吗?” 这句反问犹如一声惊雷,一下子将慌乱中的惠子彻底惊醒。 “可是,花子,如果不变成鬼的话,你会、你会……” “已经足够了,师父……” 打断惠子的话,花子轻轻摇头,只是抬手,想要掰开她那死死护在她心口上的手。 “我本该在七年前那个夜晚就死去的,是师父您让我又多活了这几年,让我拥有了一段……这么开心精彩的人生……真的已经很足够了……再活下去……也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还是说……师父您是想让我变得……和您一样呢……” 这句话犹如一柄利剑,彻底刺穿了惠子的心脏,也让花子终于得以掰开她按在她心口上的那只手掌。 淤泥一点点褪去,鲜血开始从伤口中大量涌出,感受到身体的逐渐冰冷,花子却是笑了。 “这样就好……” 她早已心存死志,心里并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轻轻靠在惠子怀中,缓缓闭上了眼。 “母亲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不再称呼师父,而是用了那个她一直想喊,却又一直不好意思喊出口的称呼。 “您能不能告诉我,在您心里,您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吗?” 哪怕已经知晓了答案,可她还是想听。 因为这是她在过去的七年里,从未听这位被她视作母亲的师父说过的话。 她想听惠子亲口告诉她,她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胸口仿佛撕裂般的疼痛,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惠子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好。” 抬手轻轻抚摸着怀中少女的头发,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那天,我走累了,突然就很想停下来开一家道场,有个人告诉我,想要开道场,就要招一个弟子,一个能够用来撑门面的弟子…… 我认同了他说的话,等回去的路上就遇到了你……父母双亡,聪明伶俐,就连年龄也这么合适,我就想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合适的人选? 对不起,花子,其实师父一开始只是将你看做是一个工具,一个……用个几年、十几年就能随手丢掉的工具,真的很对不起…… 明明只是一个工具,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有些在意上了这个小家伙…… 她明明是那么烦人,晚上总要赖着和我一起休息,练剑的时候还总是三心二意,教她的礼仪总是听不进去,还总喜欢在我织布的时候过来捣乱,每天都要麻烦我给她梳妆打扮,经常爱穿着我喜欢的和服到处跑,弄得脏脏的,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 但是花子你知道吗,师父其实从来都没有讨厌过这个小女孩,师父只是心里缺了个口,很多事情总是后知后觉,需要别人去提醒才能意识到…… 那个小女孩对师父那些小小的关心,师父其实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会在背地里悄悄教训那些在道场故意捣乱的小孩,会替她那懒惰的师父应付那些总爱来挑刺的邻居。 她也知道她的师父不能晒太阳,所以会在白天主动出门去外面买菜,主动去打扫道场的卫生。 还小小年纪就替她师父操心起了道场的经营,整天追在那些欠交学费的大叔大婶后面跑。 不管得到什么好东西,她永远会第一时间拿给师父,从小到大,只要是她觉得好的,哪怕只是一朵花,一块面具,她都要拿来送给她的师父,自己什么都不留…… 花子你知道吗,师父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的任性,很喜欢你黏着我,很喜欢你那些想要吸引我注意的小把戏,很喜欢你对我那不加掩饰的爱。 这几十年来,师父其实一直都很孤单,一直都很想找个闹腾的孩子陪在我身边,很想看着她和我说那些听起来无趣的事情,看着她向我抱怨今天又因为什么事和东街的孩子打架了,看着她这次又要用什么闹腾的手段来吸引我的注意,故意逗我开心…… 你听到了吗,花子,师父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杀你,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也从来没有把你看做是食物,真的没有…… 母亲只是想看着你……平安快乐的……长大而已……” 泪水染花了面容,哭声再也压制不住,情绪彻底崩溃,跪坐在这空荡的道场内,惠子用力抱住怀中那永远也不会再回应她的小小身体,失声痛哭。 她竭力地想说出所有那些曾被自己压抑隐藏在内心的情感,将它们全都传达给这蜷缩在她怀中的这小小人儿。 可是这孩子已经听不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花子……对不起……” 她深爱着的这朵小花,已经永远地凋谢了。 第58章 惠子,出去走走吧 幽静的山中洞穴,惠子与黑死牟相对而坐,两人的目光皆落在面前那小小的石台棋盘上。 这处洞穴是黑死牟的清修之地。 虽同为兄妹,同为十二鬼月的上弦壹,但兄妹俩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比起不是在四处旅行,就是在闹市常住的妹妹,黑死牟更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清幽之地,过着那在别人看来仿若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时间在点滴中逐渐流逝,又是一子落下,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惠子……” 黑死牟缓缓将手收回,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山洞中的幽静。 “这次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常年未曾与人交谈的缘故,他的嗓音干涩而又沙哑,话语间也总带着些许停顿。 “只是突然很想来见兄长大人您。” 惠子语气平静,她的目光依然注视在棋盘上,只是短暂的思索后,便将一颗棋子落下。 “这样……吗……” 此非真话。 黑死牟瞬间做出了判断。 或许是人类时期家庭教育的结果,又或许是天生的性格使然,和缘一那相对随性的性子完全不同,无论是黑死牟还是惠子,兄妹俩都对礼仪非常注重。 如果是正常的拜访,惠子一定会提前告知,绝不会如这般突然上门。 惠子心里,藏着事情。 那么,会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位妹妹不由自主想来见他? 脑海中思绪万千,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黑死牟沉吟许久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你的道场……怎么样了……” 距离兄妹俩的上次相见,已有近十年的时间。 黑死牟记得很清楚,在大概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惠子前来拜访,并向他询问了一些有关开办道场的事情。 可黑死牟也没有开办过道场,因此秉承着慎重的原则,他当时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建议,而是让惠子去询问其他有相关经验的人类。 “回兄长大人,两年前就已经关门了……” 片刻的沉默后,自家妹妹给出了回应。 气息紊乱了,血液也在加速流动…… 果然如此吗…… 将惠子体内这一瞬的变化看在眼里,黑死牟没有再说话,只是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话题已经打开,接下来,他只要等惠子自己说出来即可。 “兄长大人。” 清脆的落子声在这狭小幽静的洞穴内不时响起,果然,没有让黑死牟等太久,坐在对面的惠子就主动开口了。 只是从自家妹妹口中说出来的这话,却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我昨晚去见了缘一兄长,和他说了很多话。” 缘一……吗…… 仿佛早已被时间烙印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只是听到这个名字,那张让人无比厌恶的脸就在黑死牟的脑海中瞬间浮现。 气息突然有些不稳,但黑死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惠子接下来的话。 “兄长大人,您说,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的呢?” 目光仿佛粘在了棋盘上,惠子的气息越发不稳。 “这两年,我逐渐有些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了……想不明白,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这么久了……”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迷茫。 为什么……而活着吗…… 目光落在惠子那微微颤抖的手背上,黑死牟并没有立刻回答。 对他而言,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因为他的答案早已清楚,且从未动摇。 对惠子而言,这原本也是不应该会去犹豫和迷茫的问题。 但她确实迷茫了。 背后的原因,黑死牟也已猜到。 身为兄长,身为一起长大的兄妹,黑死牟很了解自家妹妹的性子。 就如同她永远也无法做到像他这样与世隔绝,独自一人在山中苦修那样,惠子根本就不是那种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性格。 惠子的内心存在着一块天然的空洞,这是靠她自己所完全无法弥补上的空洞,它只能由别人替她补上。 换句说话,他的妹妹需要羁绊。 她需要与人存在联系,才能活得像一个人。 否则,她内心的这块空洞就会不断放大,并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吞噬掉她的所有,将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吗…… 说实话,自从成为鬼后,黑死牟就已经抛弃了人类的身份和几乎所有的情感。 就如同脸上的这六只眼睛一样,对于他而言,活得到底是像人还是像鬼,他根本就不在乎,也无所谓。 而且他也觉得这些东西很可笑。 但他的妹妹不同。 惠子需要靠这些活着。 而他,是她的兄长。 兄长保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即便是在他眼中无比可笑的东西,可如果是自己妹妹需要的,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早已看穿了自家妹妹那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破碎。 过去的这几年里,她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 而且这件事情也一定将她的心给伤透了。 所以她才会如此动摇,所以她才会突然跑来找他……就像是在外面受到了欺负,不由自主就会想跑回家里,向自己的家人倾诉。 可既然惠子不愿说,那他也不会再问。 想到这里,黑死牟脸上另外那四只眼睛缓缓闭合,逐渐消失。 “惠子。” 变回自己人类的模样,岩胜抬起手,轻轻抚摸自家妹妹的脸庞。 “兄长大人?” 并没有躲闪,惠子只是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自家兄长。 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岩胜看着她,笑道: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所有的伪装都被自家兄长的这一句话彻底击穿,惠子整个人愣住,脸上那装出来的平静也一点点随之崩塌。 脑海中,那如噩梦般一直纠缠着她的那个夜晚,花子死去的一幕幕再度浮现。 泪水决堤而下,惠子终于忍不住,扑上前用力抱住了自家兄长,失声痛哭。 “出去走一走吧,去哪里都可以。” 任由自家妹妹抱住自己,岩胜就这么轻拍着她那不断颤动的后背,轻声而缓慢地说道: “离开后,随便找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去到有人的地方就在那里停下。 然后,什么都不需要说,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停在那里等候着…… 之后,无论惠子你遇见谁,她都会是你生命中应该出现的那个人,也一定会和你产生一段羁绊。 记住,惠子,不要多想,不要犹豫,不要害怕,因为无论你走到哪里,那都是你该去的地方。 无论你遇见什么人,那都是你该遇见的人。 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什么故事,那都是你注定会获得的故事,明白了吗?” 第59章 如飞蛾扑向萤火 “你们看,那小姑娘今天也来了。”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吧?每天天不亮就坐在那里,天黑了就走,她一直这么坐着,到底是想做什么?” “可能是在等人吧,看那姑娘身上衣服那么好,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 “话说,要不你们上去问问?” “我可不去,谁知道那姑娘是不是哪位大人物的女儿,要是不小心惹上了什么事,那可就完了……” 烈阳高照,街道上人来人往。 对四周压低的讨论声置若罔闻,惠子只是撑着伞,坐在茶馆前的那张小椅子上,目光凝视着对面庭院里的那棵梅花树。 兄长大人之前说,让她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听从内心的感觉,随便去到某一个地方,随便遇到某一个人,再随便一起经历某些事情,这样就能修复她内心的空洞…… 惠子照做了。 从兄长大人那里离开后,她就一路前行,不做任何思考,不带任何目标,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 直到经过这座陌生的小镇,直到看到那庭院里盛开的梅花树后,她突然就很想停下来。 也许,已经到地方了。 心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惠子没有再往前走。 她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身后这家茶馆的掌柜,从他那里换来了一把椅子,让她可以每天都坐在这里,直到茶馆关门。 这一停便是两天,今天是第三天。 或许是她身上的和服太过漂亮,又或许是她的气质太过特别,在过去的两天里,竟然没有任何人上前来与她搭话,也没有任何人过来问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只有那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会时不时传来。 但惠子并不介意,也没有丝毫要改变自己的意思。 无论如何,她都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直到她的内心感到厌倦,重新启程。 因为兄长大人说了,一切听从命运的安排即可,如果是命中注定的人那就一定会来,如果是命中注定的事那也一定会发生。 于是…… “好可怜哦……” 她出现了。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信封,真的好可怜……” 影子落在脚边,声音在耳畔响起,惠子转头望去,那是一位戴着蝴蝶发饰的美丽女性。 她就站在她的身旁,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就这么微笑着看着她,笑容阳光而又温柔。 “我叫蝴蝶,蝴蝶惠花,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惠子的目光落在了女性的胸前,通透世界之下,她看到了隐藏在她胸口中的那颗心脏。 这个人的心,跳得好快。 “……” 人潮拥挤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很年轻,看上去应该十九岁左右,要比我小几岁。 她戴着一支老旧的梅花发簪,穿着漂亮的和服,手里撑着一把伞,就这么一个人坐在街边那小小的椅子上,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明明有那么多怪异的目光,明明四周如此嘈杂,她却好似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深深凝视着对面庭院中那棵盛开的梅花树。 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却照不透她那漂亮的和服,微风吹落了树上的花瓣,她的眸光也随之缓缓移动。 她真的好美,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 一幅充满哀伤的画。 只是这一眼我便意识到,她一定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失去了家的无家可归之人。 与此同时,我的心脏也在这一刻怦怦跳动,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正是在这悸动的驱使下,我奋不顾身地向她走去,犹如飞蛾扑向萤火。 “好可怜哦……” 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悸动的心脏藏好,语气故作轻松,姿态故作从容。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信封,真的好可怜……” 我向她搭话了。 “我叫蝴蝶,蝴蝶惠花,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的目光随之移了过来,在她的眼睛里,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想,这孩子的心一定也和她的眼睛一样,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任何东西。 她肯定经历过非常伤心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让我的心里也随之感到一阵难过。 果然,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请问,你是在问我吗?” 她看着我,目光是那般平静。 就好似一块深不见底的湖泊,无论再怎么用力搅动,都难以令其溅起一点涟漪。 “没错,告诉我你的名字,可以吗?” 迎着她的目光,我再一次问道。 “……惠子。” 她犹豫着,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只告诉了我名字,而没有告知姓氏。 虽然有些遗憾,但这也足够了。 于是我又问道。 “那么,惠子小妹妹,请问你是在这里等人吗?” 我从这孩子身上,感觉到了与其年龄不相符的厚重,就好像她早已经历过了相当漫长的岁月。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看上去应该要比我小几岁…… 所以我刻意对她用了“小妹妹”这样的称呼,因为我想让我尽量表现得像个姐姐。 我想,如果这样的话,或许会让她变得想依靠我…… 幸运的是,她并没有排斥这个称呼,只是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 于是,我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给出答案。 “应该是……” 棱棱两可的回答,预料之中的结果。 非常完美。 我就知道,在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我就明白,她并不是随意出现在这里。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将她带走的人。 心跳在这一刻变得更快了,我几乎是当场伸出手,迫不及待地对她做出了邀请。 “那就来我家吧。” 她愣住了。 这一刻,我终于从她那如深潭般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名为惊讶的神色。 她似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邀请。 这听起来很突兀,毕竟哪有刚见面就邀请别人去自己家的? 可我就是这么做了。 这不仅是因为我在看到她时内心那突然冒出的悸动,也不仅是因为我们身上那让人觉得相似的哀伤气息。 更重要的,也是我和她一样,我也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陪在我的身边…… 我相信,她一定会接受的。 在我信心满满的期待中,她低下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她才再次抬头,认真地看着我,对我说了一句……非常可爱的话。 “我……没有钱,我的钱全都给茶馆的掌柜了。” 她好可爱,竟然会以为我是想贪图她的钱。 “嗯嗯,我不要小妹妹你的钱。” “我可以帮你做一些家务,但我的和服不能给你,因为我很喜欢。” “嗯,没有小妹妹你的允许,我不会碰它的。” “还有,我身体不好,所以不能晒太阳,白天出门必须打伞,晚上休息的时候也必须有自己的床……” 啊,原来她也是一个身体不好的孩子…… “最后。” 她看着我,用无比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 “我不会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如果哪天我想走了,我就会立刻离开,你也不能阻止我。” 我的内心再度感受到一阵颤动。 究竟是要何等伤心的过往,才会让她说出如此话来?才会让她为这场萍水相逢设下如此多的条件? 她说完后便是看着我,我能感觉得到,她已经认为我会离开了,毕竟这么多的条件,这实在不像是正常人会接受的。 可我并没有。 因为我现在也真的很需要一个人陪在我身边。 于是我笑着,再次对她伸出了手。 “好,我答应你。” 第60章 命中注定? 在小镇上停留的第三天,惠子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人。 说是命中注定,但这其实也只是兄长大人的说法,惠子自己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感想。 她甚至无法理解,这位名为蝴蝶惠花,戴着漂亮蝴蝶头饰,在容貌上比她要年长几岁的女性,为什么心跳会一直那么快。 在惠子眼中,蝴蝶惠花只是突然出现,然后突然就要把她带回家里。 惠子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将第一次见面,互相连名字都才是刚知晓的陌生人邀请到自己家里,这不但不合礼仪,而且也很像是人贩子。 惠子本想拒绝,可兄长大人说了,她此行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一定是她命中注定会遇到的人,注定会和她产生一段羁绊。 所以惠子没有拒绝,而是故意说出了那些看起来很无理的条件,想看看面前人的反应。 因为她很想试试,试试这位蝴蝶惠花究竟真的是兄长口中那命中注定会和她遇见的人,还是只是碰巧路过的好奇者? 惠子本以为她会拒绝的。 可她竟然答应了。 明明是那么多过分的条件…… 这就没办法了啊…… 平静地看着蝴蝶惠花那仍然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惠子最终还是伸出自己的手,将其握住。 见她终于答应,蝴蝶惠花脸上笑容绽放。 “那,以后我就叫你惠子,你就叫我蝴蝶,我们两人其中一个提供名字,另一个提供姓氏,这样可以吗?” “好……” 目光落在蝴蝶心口的位置,惠子有注意到,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好似又加速了几分。 所以,为什么这个人的心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快? 惠子有点想问,但又觉得这可能会不太礼貌,所以最后还是没问,只是沉默地跟在蝴蝶身后,任由她带着她往前走。 兄长大人,这会是您说的……新的开始吗? 在后方茶馆二楼那靠窗背光的位置,看着街道上随着蝴蝶逐渐走远的妹妹,岩胜同样撑开了自己手中的伞,起身离开。 “……” 带着惠子,蝴蝶一路走过大半个镇子,最终在一家小小的医馆门前停了下来。 “我们家算是一个医学世家,祖祖辈辈都以从事医学营生。” 用钥匙打开大门,蝴蝶一边解释着,一边领着惠子走了进去。 “话虽如此,但其实传到我这一辈,这些家学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医馆内部的空间并不大,到处都摆满了东西,角落里还堆积着不少来不及清理的杂物。 或许是太久没开窗透气的缘故,这房间里不但光线很是昏暗,空气中更是积累了不少的药味。 光是站在这里面,就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可蝴蝶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她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只是带着惠子,顺着角落里的那道楼梯走上二楼。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只丢下这一家小小的医馆,还有我和妹妹两个人…… 等我好不容易把那孩子拉扯长大,看着她有了喜欢的人,还和那人顺利成了亲,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 我本以为一切都可以走上正轨了,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又丢下我一个人,就这么离开了……” 说话间,两人终于来到了医馆的二楼。 相比起一楼,二楼要显得干净清爽很多,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 从四周摆放的生活家具,以及那三张用布帘隔开的床就能看出,和用来经营的一楼不同,医馆的二楼主要是用来居住的。 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惠子有看到那上面正熟睡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病殃殃的,哪怕是在熟睡中,脸颊上也浮现着病态的红晕。 惠子一眼便看出,这小女孩的身体很虚弱,这是先天不足所导致的虚弱,大概率是她的母亲在怀孕时曾发生过什么意外。 这种先天导致的体虚有概率通过后天的调理治好,但也有概率伴随其一生。 女孩的头上同样戴着一枚小小的蝴蝶发饰,容貌和蝴蝶也颇为相似。 但她绝不是蝴蝶的孩子。 因为惠子已经看出,蝴蝶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完全没有生育过的经验。 所以,是蝴蝶口中的那位妹妹吗…… 完全不知道身后的某人已经把一切都看穿了,蝴蝶背对着惠子,她就这么站在楼梯口,远远地看着床上那小小的人儿。 不同于此前见到惠子时的笑容,她此刻的神情很平静,那是充满疲惫的平静。 “惠子,你听说过鬼杀队吗?” 她忽然开口问道,可还不等惠子回答,她便又自顾自地说道: “这是一个专门杀鬼的组织,我的妹妹和妹夫曾经都是这个组织里的剑士。 两年多前的一个夜晚,我的妹夫接到了一个任务,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就连遗体都找不到……” 蝴蝶的妹夫曾经是鬼杀队的柱,两年多前的一个夜晚,他接到一个任务,要和其他的柱一起去对付某只恶鬼。 据说,这只恶鬼的实力极为强大,为了能将它彻底斩杀,鬼杀队在那夜集结了所有的柱。 临走之时,她这位妹夫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特地来找她的妹妹想道个别。 可由于蝴蝶的妹妹当时正好在外面执行其他的任务,于是两人就此错过,从此阴阳两隔。 “听到自己的丈夫牺牲后,我那妹妹就这么一病不起,在病床上挣扎了两年,终于在上个月把她这病殃殃的女儿丢给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己一个人跑去找她那丈夫了……” 虽然蝴蝶说得很平静,但惠子却从这平静中听出了浓浓的哀伤,和那早已濒临极限的疲惫。 “真是的,总喜欢把这些麻烦的事情丢给我,姐姐就算是再坚强,也有会累的时候啊……” 蝴蝶说着,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里不再是之前的阳光温柔。 “抱歉呢,惠子,到现在才告诉你这些……” 彻底卸下身上的伪装,她深吸口气,终于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惠子,那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歉意。 “所以,你现在还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第61章 从此以后,只是家人 兄长大人说,一切的相逢都必有其道理,一切的故事都是命中注定。 所以,遵从内心的感觉,不要多想,不要犹豫,不要害怕…… 既是命运将蝴蝶带到了面前,那就尝试着去相信,既是命运要让我们产生羁绊,那就尝试着去相处,如果未来的哪一天,命运又要让我们分别,那也不要犹豫。 惠子从不相信命运,可如果,是兄长大人想让她去相信的话,那她愿意去尝试着相信这一次。 反正,也不会有比过去更糟糕的未来了…… 想到这里,惠子看着蝴蝶那早已充满疲惫的面容,脸上终于露出了自两人相遇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蝴蝶,我们一起,把这家医馆重新开起来吧。” “惠子……” 眼眶瞬间湿润,胸口仿佛有一股暖流淌过,温暖了那颗在经年累月的疲惫和打击之下,早已濒临崩溃的心脏。 看到惠子脸上的笑,蝴蝶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想要扑上去拥抱她的冲动,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热烈的笑容,用力点了下头。 “嗯!” “……” “你们之前看到没,隔壁街上的那家蝴蝶医馆又开起来了……” “哎?真的假的?我记得那家医馆不是都已经关门快三个月了吗?” “我骗你们干嘛?我白天路过的时候都看到了,就是今天开的!” “唉,看来蝴蝶那孩子还是决定继续开下去啊,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从她手上把那家铺子买下来呢……” “别惦记着你那铺子了!我跟你们说啊,那医馆里还多了一位女助手,也不知道蝴蝶她是从哪里找来的,那小姑娘叫一个漂亮!简直就是仙女!” “仙女?哈,也是,想来凡人的眼光也就是这样了……你们前段时间恐怕没去过镇西的那家茶馆吧? 真是可怜哦,没见过真正的仙女,却将凡人视作仙女……唉,庸俗之辈,你们是不会明白的,只有当时坐在那家茶馆门前的那个女孩,她才是真正的……” “哎,你还真别说,虽然发型和衣服换了,但仔细一想,蝴蝶医馆的这位女助手,好像还真和半个月前坐在镇西茶馆门前的那个女孩挺像的,该不会……” “我去!你不早说!走走走!赶紧过去看看!” “……” 经过半个月的准备,蝴蝶医馆终于重新开业了。 而且一开业就相当热闹。 虽然对一家医馆而言,用“热闹”这个词来形容可能有点不太好,但事实的确就是这样…… “看到了没……” “我去,真的一模一样……” “我说怎么突然就不在了,原本是被蝴蝶那姑娘给带走了啊……” “可恶啊!早知道这姑娘会跟人走,当时我就应该勇敢一点的!”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不对,是毫不掩饰的讨论声中,穿着一身朴素便装,只是简单把头发扎起来的惠子端坐在医馆内的一张小椅子上,有点坐立不安。 她的面前,几十号人围在医馆门前,几乎堵了半边街。 蝴蝶正站在医馆门口,满面笑容地对前来围观的镇民们兜售着她早已配好的各式调理药。 “给!叔叔!这是你要的清肺祛痰药,平时也要记得少吃辛辣,多吃萝卜,知道了吗?” “啊?哦哦,好的……” 下意识接过蝴蝶递来的药包,将钱递出去,大叔的视线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她身后的惠子身上瞅。 “哎,蝴蝶,你后面那姑娘她是……” “好啦叔叔,拿了药就快走吧~下一位~” “好耶!到我了到我了!蝴蝶!我得了相思病!药石难医!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啊哈哈,木村小哥你真会开玩笑,要不我现在就去请你媳妇来帮你治治?” “呜哇,蝴蝶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知道缀子她……呜!” “哈哈哈!木村!你又要被你媳妇打咯!” 伴随着那名叫木村的男人哭丧着脸跑走,人群中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惠子下意识抬头,可当看到前面某人那突然对她露出的炙热笑容时,她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趁着蝴蝶进来拿药的空档,惠子抬手拽住了她的衣服,终于忍不住问道: “蝴蝶,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感觉这实在有点不对劲。 本来说好了要一起开医馆的,忙活了半个月,等终于把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能重新开业了,结果今天一早上蝴蝶却什么都没有让她做,就光是让她搬条椅子在医馆里坐着。 还说什么她只要这么坐着,就是帮大忙了…… 这真的可以算是帮忙吗? 总感觉只是在做个吉祥物而已…… 对此,抱着一堆药包的蝴蝶只是笑着点头。 “当然可以啊!惠子你要对自己多有一点自信才行!” “与其说自信什么的,我只是觉得这样有点怪怪的,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帮忙……” 啊,这孩子是觉得自己没有参与感啊…… 瞬间想通了这点,蝴蝶想了想,随后将手中的药包全都塞到了惠子怀里。 “这样的话,那惠子你就来帮我拿药吧,这上面都贴有标签,等下我说要什么,你把它递给我就好……小心不要被太阳晒到哦?” 惠子非常讨厌阳光的照射。 在这半个月的相处中,蝴蝶深深察觉到了这一点。 除非是阴天,否则这孩子白天的时候几乎不会出门,就算出门每次也一定会打一把黑伞,从无例外。 最开始的时候蝴蝶甚至还怀疑过惠子会不会是鬼,但马上就被她自己否决了,毕竟除了不能晒太阳这一点外,这孩子和正常人完全没有区别。 按时洗漱,早起早睡,从不熬夜,一日三餐都不挑食,但也绝不暴饮暴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偶尔还会静坐养神,调理身心……说实话,如此健康的生活,就连她这位医师都自愧不如。 惠子要真的是鬼,那她就是活得连鬼都不如了…… 考虑到惠子左边额头上那块小小的火焰状红斑,蝴蝶认为,惠子之所以讨厌阳光,可能是因为这孩子身患一种名为红斑狼疮的疾病。 她也是从南蛮人的一些医术上了解到的这种疾病,据说身患此病的人一旦受到过多的阳光照射,就会极大诱发体内的病根,从而导致皮肤溃烂,脏器衰竭等病症…… 而且此病目前并无有效的治疗方法,一旦患上,就只有平时好好调理,尽量避免阳光的照射。 真是可怜的孩子…… 嗯? 心里轻轻叹息一声,蝴蝶刚接过惠子递来的药包,就听到不远处的街上一阵乐器击打的声音由远及近。 “出云大社~” “倾奇夜舞~” 人群散开,只见由一群年轻巫女所组成的歌舞团在几位官差的护送下,一边举着各种精美的横幅告示,一边敲锣打鼓,从街道上缓缓走过。 其中还有几位声音甜美的巫女双手做喇叭状,以俏皮可爱的姿态不断朝街道两旁的人们喊道: “今晚申时~出云剧团将在镇东郊外的空地上进行义舞表演~欢迎大家前来观赏~一定要来哦~” “啊……又是出云剧团的巫女啊,我记得前几年好像就来过一次了……” 看着从面前缓缓走过的巫女歌舞团,蝴蝶开口说道。 出云剧团所表演的倾奇舞,据说是好些年前,由一位来自出云大社的巫女所创造的特殊舞蹈。 传说中,这位神秘的巫女是为了募集修缮出云大社的经费,才带着神社的巫女们在全国不断巡回演出。 不同于传统的端庄的舞蹈,倾奇舞是一种由年轻漂亮的巫女们所表演的可爱舞蹈,在表演形式上也不拘泥于某些固定的格式,有时候甚至还会邀请观众一同上台表演,因此在民间很受欢迎。 嗯……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蝴蝶看向身旁的惠子,试探着问道: “惠子,不如我们今晚一起看看吧?” 倾奇舞表演吗…… 惠子闻言,陷入沉默。 仔细一想,虽然这倾奇舞出现已有很多年,以前也曾在民间风靡过一时,但她好像的确没有正式地去观赏过? 记忆中唯一有印象的一次,还是在一百多年前和秀太郎那孩子在某个小镇上匆匆瞥过一眼。 总感觉不是什么正经舞蹈…… 惠子原本不想去,可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 就当做是尝试新的体验了。 “……” 夜晚很快降临,在喂病床上的小蝴蝶吃完药,并等她沉沉睡去后,惠子和蝴蝶一同来到了镇东郊外的空地上。 此刻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由于两人来得比较晚的缘故,因此倾奇舞的表演也早已开始。 黑夜下,临时搭建的舞台四周挂满了用以照明的各式灯笼,年轻漂亮的巫女们身穿不同的服饰,在舞台上不断起舞。 和那些特别喜欢强调端庄、高雅有格调的达官贵人们所喜爱的传统舞蹈不同,倾奇舞的表演显然要更注重于展现年轻男女的身姿,在舞台上甚至能看到有巫女故意穿着男装,与其他巫女一同起舞。 站在人群中,蝴蝶昂首踮脚看着舞台上那一幕幕的表演,看着巫女们不断交错舞动的身姿,情绪早已被周围人的欢呼声所调动,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 “果然嘛!比起那些死气沉沉的贵人舞,这才是适合我们这些平民看的舞蹈!惠子你说对……嗯?惠子?” 本想寻求惠子的认同,可蝴蝶这一转头才突然发现,身旁的惠子竟然抬手捂眼了?! 不对! 不是完全捂着! 她的指缝还开着一些! 这孩子竟然是一边捂着眼,一边偷偷看,嘴里还小声地不停重复着像是“伤风败俗”、“不知羞耻”、“舞蹈怎么可以这么跳”、“那衣服穿得太不合礼数了”之类的话……把蝴蝶整个人都看傻了。 “惠子……你在做什么?” 她探过头,直接挡在了惠子那故意露出的指缝前。 “我、我没看……” 都还没问就不打自招了,惠子那故意留下的指缝瞬间合拢。 啊哈…… 看着某人这莫名可爱的举动,蝴蝶只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箭射中,心脏砰砰直跳。 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也对,毕竟平时看起来就很像是个大家闺秀,不爱说笑,不管对谁都用敬语,做事也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 这种端庄的性格,一时间确实会很难接受倾奇舞的这种表演形式呢…… 想到这里,蝴蝶顿时笑道:“惠子,想看的话直接看就好了啊,这里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对于她的安抚,惠子直接表示拒绝。 “没什么好看的,我先回去了,蝴蝶你自己看吧。” 丢下这句话,惠子当即放下手,转身就要走。 果然,她今晚就不应该来的。 什么尝试新东西? 简直不合礼仪,不知礼数…… 要是母亲大人还在,要是母亲大人知道她来看这种奇怪的舞蹈,肯定会把她手心都给敲肿! “啊,惠子等等,我……” 看到惠子要走,蝴蝶下意识就想要伸手拉住她,她几乎是差点,就将“我想要你留下来陪我”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毕竟,这本就是她今晚的目的。 她对惠子一直抱有隐藏的情感,这是她在看到惠子的第一眼时,就已经诞生的情感。 只是,蝴蝶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的胆量。 同时,她也没有勇气以这样的动机去牵住惠子的手。 因为她明白,这种话对惠子没用。 过去这半个月的相处,已经让身为医师的蝴蝶隐隐察觉到,惠子似乎存在某种情感上的感知障碍,她对很多人类本应该拥有的感情都没有反应。 蝴蝶永远也忘不了前几天惠子突然问她的那句—— “蝴蝶,为什么你的心跳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很快,是身体的原因吗?” 虽然不清楚惠子为什么能感觉到别人的心跳,但当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蝴蝶是真的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太难堪了…… 而更让她难堪的是,惠子明明已经注意到了她身体的异样,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对她隐藏的情感,只觉得她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惠子感知不到爱情的存在,但她并非是完全没有感情,她只是不需要这种东西而已。 是的,这孩子需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如果从她身上得不到这种东西,那这孩子总有一天,一定会离开她的身边。 她想要留住这孩子,就只有用其他的办法。 再一次深深意识到这一点,让蝴蝶那原本亢奋的情绪逐渐变得低落。 既然如此,那就在今晚上吧…… 想到这里,她深吸口气,露出笑脸,对惠子的背影说道: “惠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人群中,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下,惠子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是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而蝴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你这孩子肯定和我一样,我们都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产生过想要轻生的念头…… 惠子你知道吗,其实在遇到你的那天,我原本是打算去镇外投河自杀的……” 从未听蝴蝶说过这样的话,惠子的瞳孔出现了一瞬间的收缩。 而蝴蝶却只是笑着。 “没办法啊,从小到大,不是在照顾这个,就是在照顾那个,明明身为医师,却一个人都救不了,只能看着身边的亲人丢下自己一个个离开。 就连那小丫头,眼看也快丢下我去找她那母亲了……真是的,总是遇到这些糟心的事情,就算我再想坚强,有时候也会感觉到累的啊……” 口中说着,蝴蝶一步步走上前。 “惠子,或许在你看来,是你在依靠我,想从我这里获取些什么……但在我眼中,真正想要去依靠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是我。” 在惠子面前停下,蝴蝶拉住了惠子的手,但她却没有去牵手掌的勇气,只敢拉住她的手腕。 “所以,惠子,成为我的妹妹,让我们成为家人,可以吗?” “蝴蝶……” 心脏仿佛撕裂般的疼痛,看着惠子那突然放大的瞳孔,看着她原本如湖泊般平静的眼底那突然荡起的涟漪,蝴蝶再一次笑了,泪水却溢出眼眶。 她明白,从这一刻起,她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恋将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是她亲手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定型,扼杀了她们走向其他方向的可能。 但是没关系。 就算只能作为姐姐也好,只要能让这孩子愿意留在她身边,让她能够一直看着、守护着这孩子,她愿意将自己的感情在心底藏一辈子。 是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走,跟姐姐过来。” 深吸口气,熟练地进入了自己的身份,蝴蝶拽着还在愣神中的惠子,朝舞台的方向走去。 “身为姐姐,我可不允许我的妹妹整天苦着一张脸!” “等等,蝴蝶,我……” 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想做的事,惠子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紧张的神色,但却意外地没有将她甩开。 “相信我。” 用这三个字稳住身后的人,蝴蝶的速度越来越快。 “让一让!都让一让!” 她几乎是跑着穿过人群,带着惠子一路狂奔到了舞台下方,朝上面还在表演的巫女们大声喊道: “让我们也一起来表演吧!” 现场突然安静,舞台上的巫女们也同时愣住,停下了舞蹈,无数的目光在这一刻突然聚集到两人身上。 从来就没丢过这么大的脸,惠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尴尬。 她几乎是恨不得现在就化身淤泥,立刻钻进地下跑路! 但仅仅下一秒,就见舞台上的巫女们同时围过来伸出手,笑着想将二人拽上舞台。 “好啊~两位都要一起吗?” 倾奇舞的表演时常会有邀请观众一起上台的环节,巫女们对此早已轻车熟路。 “没错!我们两个都一起!我叫蝴蝶!她是惠子!是我的妹妹!” 蝴蝶大声地喊出了“妹妹”这个词,她似乎是想告诉所有人,也似乎是在告诉自己。 完全没有察觉到她隐藏的情感,惠子还在为眼下发生的一切感到难堪。 “等等,蝴蝶,我还是回……” “不要害羞,惠子小妹妹,来,快上来~以前学过舞蹈吗?” “没有,只学过一些乐器……” “别怕,那我教你,跳舞而已,很简单的,惠子小妹妹只要跟着我的引导来就行了……好的~大家!表演继续!” “不,我……” “哦!快看!是蝴蝶!镇东边那个二十多岁都还嫁不出去的蝴蝶!她怎么上去了?!” “还有她身边那个小姑娘……咦?她不是蝴蝶医馆里新招的那位助手吗?” “哈哈!小姑娘原来不会跳舞啊!” “别紧张啊小姑娘!你看你那蝴蝶姐姐就很放松!” “快快快!趁现在!妹妹你也上去跳一个!” 欢快的笑声自台下不断传来,耳边是各种乐器的激昂,光影交错间,所有的难堪和尴尬都在一点点褪去,原本僵硬的身姿也逐渐变得灵动。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这热烈氛围的影响,惠子感觉自己那死寂了很久的内心,此刻竟久违地获得了一丝名为喜悦的情绪。 她……是在感到开心吗? 正当惠子为自己内心这突然的情绪而感到惊讶的同时,她的目光突然瞥见了正被另一位巫女引导着舞姿的蝴蝶。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发生了对视,在这一刹那的交错中,惠子看到了蝴蝶那双眼中想要向她传递的话语。 [放宽心,别害怕,姐姐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62章 来自无惨大人的任务 “我又~做姐姐啦~哈哈~” 深夜下的街道,当一切都结束之后,惠子扶着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蝴蝶往回走。 “蝴蝶,小声一点,会吵到人的……” 惠子口中无奈地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不让身旁这位已经连路都走不稳的醉女真的摔在地上。 义舞表演结束后,出云剧团还提供了不少酒水,惠子没喝,当然也喝不了,最多只能用淤泥吞噬,毕竟她是鬼,想体会“醉酒”的感觉就只能品尝稀血体质的人类。 但她这位新姐姐蝴蝶却一口气喝了不少,拿起酒瓶就往死里灌,怎么劝都不听,直到把自己给灌成现在这副模样…… “有什么关系嘛~” 眯眼半倚靠在惠子身上,脸带红晕的蝴蝶一边笑着,一边胡乱挥舞手臂,做着意义不明的动作。 “今天可是很开心的日子~我可是有一个妹妹了哦~惠子~我可是又做姐姐了哦~” “唉……” 没搭理她这番奇奇怪怪的话,惠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不成体统…… 她当初还真被蝴蝶那伪装的外表给骗了,误以为她会是温婉贤淑的性格,没想到…… 罢了,毕竟也不能对醉酒的人要求太多,赶紧带这位醉女回去休息吧。 “呐,惠子……” 可惠子越是不搭理,蝴蝶反而越来劲,她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惠子身上,带着那满身的酒气,用手指戳了戳惠子的脸颊,嬉笑道: “快喊声姐姐来给我听~” “不。” 惠子果断拒绝,因为觉得有点难堪,所以她决定不喊。 可蝴蝶却不依不饶。 “快嘛快嘛~快喊我一声~” “不要,蝴蝶你喝醉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快点啦~来~喊姐……啊!” 一声轻呼,似乎是踩到了路边的石子,蝴蝶脚踝一扭,整个人就要向地面摔去。 “蝴蝶!” 千钧一发之刻,惠子迅速伸手将她稳稳拉住。 “你的脚怎么样?没受伤吧?” 口中这么问着,惠子却已经用通透世界看清了被蝴蝶崴到的那只脚踝。 只是轻微扭伤,好好休养几天就能痊愈,不算大碍。 不过今晚是肯定不能再让这个醉女走路了,否则要是又不小心扭到哪里,那可不是休养几天就能养得好的…… 想到这,惠子用非常无奈的语气说道:“真是的,都和你说让你好好走路了……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可蝴蝶却只是低着头,完全没有回应惠子关心的话语。 “求你了,惠子……”她突然恳求道。 黑夜下,蝴蝶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喊我一声姐姐好不好,求你了……” 她的语气脆弱至极,那声音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惠子于这一刻,再次感受到了蝴蝶那颗伪装在阳光温柔之下的,濒临崩溃的内心。 就如蝴蝶所说,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渴望从对方身上获得一些什么东西,对她如此,对蝴蝶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惠子不再有任何的迟疑,她看着蝴蝶,以无比认真的语气喊了一声…… “姐姐。” 只这一句,就让蝴蝶喜笑颜开。 “谢谢,谢谢……你就应该喊我姐姐……就应该这样……” 她笑着,一下子就扑到了惠子的背上,双臂紧紧地抱着她,眼角似乎带着泪光。 惠子心想,这应该就是所谓幸福的眼泪吧? “好了,笨妹妹别傻站着,姐姐我脚崴了,赶紧背我回家,快点~” 没有给惠子多想的机会,背上的蝴蝶已经开始催促了。 她似乎又变回了那笑嘻嘻的醉汉模式,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惠子的错觉。 “是,是,这么快就开始使唤我了……”惠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我们说好了哦,以后可就只能喊我姐姐了哦?” “知道了,蝴蝶。” “什么嘛,都说了要喊姐姐~” “蝴蝶,你别乱动……” “喊姐姐~快点~” 在她们这小小的拉扯中,身后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响。 两人同时回头,正好看见镇外的空地上一支支烟花不断升起,炸裂,在夜幕下绽放出一朵朵璀璨的焰火。 这是出云剧团这次义舞演出的最后一个环节——与官府合作展开的烟花表演。 惠子原本也想留下来观看,只不过是因为蝴蝶醉酒的缘故才提前离开,没想到最后还是在这里看到了。 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两人就这么站在无人的街道上,抬头一同凝视着夜空中那一朵朵不断盛开的烟花。 “真好看啊……” 沉默之中,蝴蝶忽然感叹道。 “嗯。”惠子轻轻点头。 “惠子,等到明年办焰火大会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 “明年吗……” 惠子闻言,眼中浮现出一抹迟疑,而蝴蝶则趴在她背上,口中继续说道: “不止是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以后我们每年都要一起看!约好了?” 【惠子,不要多想,不要犹豫,不要害怕……】 耳边听着蝴蝶这兴奋的话语,脑海中回想起兄长大人的话语,惠子于沉默中缓缓点头。 “好,如果那时候我还在的话,我们就一起去看。” 她终究还是为这个约定设下了一个前置。 似是隐约感应到了惠子那藏于内心的某种担忧,蝴蝶只是笑着,在她耳边说道: “笨蛋妹妹,你到时候肯定还在,姐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永永远远。” 烟花的光彩映在街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深深融入了她们身后那无边的黑暗中。 “嗯。” 嘴角微微上扬,惠子没有再做任何回应。 她转过身,继续朝医馆的方向走去。 蝴蝶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肩上,用视野的余光注视着身后夜空中那漂亮的焰火。 两人在这沉默中继续向前,直到烟花落下的最后一刻,蝴蝶才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惠子。” “嗯?” “我喜欢你。” 话语突然其来,但惠子完全没能理解少女话语中的真意,只是微笑着,轻轻点了下头。 “嗯,我也一样。” “嘿嘿……” 蝴蝶也笑着,眼泪却从眼眶中再次溢出。 笨蛋妹妹,我们两个说的喜欢,肯定不是同一种喜欢。 可即使不是一个意思,只要能听到惠子口中的这句话,她就已经满足了。 用力地笑着,蝴蝶突然张开双臂,用怪异的腔调,在无人的街道上放声高歌。 “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我们永远在一起~” “蝴蝶,都说了别乱动,还有不要再唱了,真的会打扰到别人的……” “……” 好不容易将某个唱累到睡着的醉女给背回医馆,惠子刚走上二楼,就看到了出乎她意料的一幕。 只见月光下,一只餸鸦就站在窗台上,静静地凝视着她。 瞳孔收缩了一瞬,惠子的感知在这一刻放到最大。 然而医馆四周,她并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被称作强者的气息。 街道四周,没有任何猎鬼人存在。 所以,为什么会有一只鬼杀队的餸鸦出现在这? “晚上好,看来蝴蝶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在惠子的疑惑中,窗台上的餸鸦主动开口了,它的声音略显苍老,显然已经上了年纪。 “你是……” “别紧张,我不是怪物,只是一只会说话的餸鸦,像我们这样的生物,都是为一个名为鬼杀队的组织工作的……蝴蝶她有和你讲过这个组织吗?” “嗯,提过一些……”惠子点头。 她已经确定,这只餸鸦并不是为自己而来。 所以它是蝴蝶的餸鸦? 不对,蝴蝶不是鬼杀队的剑士,她甚至连呼吸法都不会。 “既然提过,那就方便多了……” 见惠子点头,餸鸦当即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蝴蝶的妹妹生前是鬼杀队的剑士,而我,就是鬼杀队曾配备给她的专属餸鸦。” “既然如此,在蝴蝶的妹妹去世后,你不应该返回鬼杀队吗?”惠子问道。 鬼杀队会给每名正式剑士都配备一只专属的餸鸦。 虽说是专属,可如果在剑士牺牲后,归属于其的餸鸦仍然存活,那这只餸鸦基本都会被重新指派给其他新的剑士。 毕竟以猎鬼人的牺牲速度,如果真的搞“一人一鸦一辈子”,容易造成资源的浪费不说,更重要的还是培养不过来。 毕竟人的数量可比鸦的数量多多了。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人鸦都是一起死的就是了…… 但蝴蝶的妹妹是病逝的,她原本的这只餸鸦,现在应该也已经被分配给了其他的猎鬼人。 对于惠子的疑问,餸鸦点了下头,没有否认。 “情况确实是这样,我现在也适配了其他的剑士,只是偶尔空闲的时候,还会想回来看看她们……” 说话间,它的目光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小蝴蝶,那双略显浑浊的鸦眼中,竟然有着本应人类才有的温情。 “看看她的家人和孩子。” “这样啊……” 彻底弄清楚了这只餸鸦的目的,惠子没有再问什么。 她上前走到床边,轻轻将背上熟睡的蝴蝶放上去。 “谢谢你,姑娘,愿意包容蝴蝶的任性。” 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餸鸦再次开口说道: “妹妹的离世对蝴蝶的打击很大,她的内心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之前一直很担心她,担心她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突然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谢谢你,愿意做她的依靠。” “您言重了。” 对于它这番话,惠子只是轻轻摇头。 “真正想要依靠的人不是她,是我……” “这样不是很好吗?” 餸鸦反问道。 “相互依靠的人,最后往往都能相互救赎,这是非常好的关系,没必要非要分出谁先谁后……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早些休息吧,姑娘,也祝你身体健康。” 没有再多说什么,这只苍老的餸鸦最后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大小蝴蝶,振翅高飞,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目送着它彻底远去后,惠子缓缓收回目光,口中轻声回道: “谢谢。” “……” 时间飞逝,眨眼又是一年过去。 蝴蝶医馆还在经营着,小蝴蝶的身体情况稍微有了一些好转,那只苍老的餸鸦在这之后也回来看望过几次。 在这一年里,惠子一直留在医馆里给蝴蝶做助手,并未离开,她和蝴蝶之间的相处也越来越像是一对真正的姐妹。 当初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在这家小小的医馆里停留如此之久。 每日不是清点药材,就是研磨药草,然后给病人看诊,照顾小蝴蝶,再偶尔和蝴蝶一起出去哪里游玩一下…… 明明是如此平凡又平静的生活,惠子却对此如此着迷。 她多么希望,自己未来的时间可以一直都停留在这种平凡而又平静的生活中。 但这显然不可能。 【惠子。】 突然的一天傍晚,就在惠子帮着蝴蝶往马车上搬运药材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无惨大人的声音久违的响起。 已有近十年未曾听到无惨的传话,以至于惠子在听到无惨的声音时都愣了一下,才连忙做出回应。 【我在,无惨大人。】 无惨从不轻易联系她,但每次联系都一定是有什么任务,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而无惨接下来的话,也确实证实了惠子的猜测。 【猗窝座发现了一处鬼杀队的驻地,位置我已经给你了,天黑以后,你就和他一起去把那个驻地里的猎鬼人全部处理掉,明白了吗?】 果然…… 【是,我明白。】 没有任何迟疑,惠子当即做出回应。 既然是无惨大人的命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结束和无惨的通讯,惠子面色如常,她将手中的这捆药材放进马车的车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蝴蝶就先一步开口了。 “惠子,我今晚要去给人送药,如果时间晚的话今晚可能就不回来了,你和小蝴蝶早点睡,不用等我。” “嗯,好,路上小心。” 惠子轻轻点头,目送着蝴蝶坐上马车,逐渐远去。 这样正好。 无惨大人给的位置并不算很远,等晚上喂小蝴蝶吃完药,再等这孩子睡着后她就出发。 以她的速度,到了地方再杀完人,最多后半夜就能赶回来,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迅速决定好接下来的安排,惠子转身走进医馆,静静等待天黑。 “……” 深夜,等惠子抵达无惨指定的地点后,猗窝座已经到地方了。 今晚没有月亮,漆黑的林间,只见一道浑身涂满黑色刺青,有着一头粉色短发,身穿短衣的少年身影正站在一处空地上,背对着惠子朝一棵巨树拳打脚踢,口中不断发出“嚯嚯哈嘿”的声音。 少年身影正是猗窝座……或者,也可以叫他狛治。 那个因为未婚妻和岳父被毒死,从而徒手怒杀六十七人的狛治。 这是惠子第一次见到变成鬼后的狛治。 和他人类时期大不相同,原本只存在于双臂上的罪人刺青,如今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各处,那一头黑发也变成了和他那未婚妻恋雪的和服颜色相同的粉色。 明明已经被删除了记忆,可这孩子的潜意识中,仍然存留着对生前一切的印象吗? 看着猗窝座所施展的那和庆藏几乎毫无差别的格斗招式,惠子默默移开了目光。 “猗窝座。” “嗯?” 终于察觉到了惠子的到来,猗窝座停下手中的动作,迅速回头。 身后,是一位身穿和服,有着雪白长发,双目血红的漂亮女性。 虽然莫名对这位女性有些亲近之感,但猗窝座并不认识这位女性。 是女性眼中的“上弦壹”告诉了他她的身份。 “惠子小姐,你来晚了。” 将惠子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猗窝座当即说道。 那位大人此前已经告知过他,今晚会有十二鬼月中的上弦壹与他一起行动。 那可是上弦壹啊! 十二鬼月中的最强者! 在来之前,猗窝座对这位上弦壹的真身无比期待! 他喜欢强者。 更喜欢向强者发起挑战! 可猗窝座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仅次于那位大人的鬼中最强者,竟然会是一个女人? 而且还是一个浑身上下毫无斗气的女人?! 当然,猗窝座并不是讨厌女性,他只是本能地不喜欢将“女人”和“战斗”这两个词关联到一起,同时也很讨厌和女人动手动脚。 可恶啊! 这样他不就没办法向这位上弦壹发起挑战了吗?! 啧,算了…… 既然上弦壹打不了,以后去打上弦贰也是一样的! 平静地看着猗窝座脸上那变来变去的表情,惠子忽然开口问道: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哈?” 完全无法理解惠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猗窝座理所当然地回道: “我就是叫猗窝座啊,这你不是知道的吗?” “嗯,确实是这样……” 没有再问什么,惠子点点头,缓步朝前方几百米外那处藏于山谷中的鬼杀队驻地走去。 “好了,快走吧,赶快结束这里的事。” 猗窝座的一只眼中刻有“下弦壹”的字样。 虽说如此,但惠子能感觉到猗窝座的真实战力其实已经达到了上弦的水准,大概率能打得赢如今的上弦伍或上弦陆。 猗窝座自己应该也有这个认知,他之所以还停留在下弦壹这个位置,恐怕是想等自己变得更强一点,再一口气冲上更高的位置。 想到这里,惠子基本确定了无惨大人让她此次前来的目的。 她是来给猗窝座兜底的。 毕竟多少也算是被无惨大人所看中的鬼,猗窝座明显还有着相当高的潜力,无惨大人大概也不希望猗窝座还没成长起来就这么折了。 正好她这颗“压舱石”又在附近,所以就干脆喊过来压阵了。 就和当初让她去捞半天狗一样。 嗯,惠子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同一时间,在这处鬼杀队驻地的某个仓库前,蝴蝶也终于把药材送到了。 “谢谢你啊,蝴蝶小姐,这么晚还麻烦你给我们送药过来……” 指挥着影部的后勤人员快速搬运马车上的药材,一名剑士热情地向蝴蝶表示了感谢,同时将手中的钱袋递了过来。 对此,蝴蝶只是接过钱袋,笑着摆了摆手。 “客气了,我妹妹和妹夫生前都是你们鬼杀队的剑士,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要多帮些忙才对。” 由于妹妹是鬼杀队剑士的缘故,蝴蝶医馆以前一直有在为鬼杀队的某些驻地提供药材。 只不过是一年多前蝴蝶因为妹妹的离世变得消沉才停止了这桩生意,如今蝴蝶医馆重新开了起来,和曾经这些老客户的生意自然也该慢慢捡起来了。 “好了,不说了,走了。” 看着车厢里最后一捆药材也被搬走,蝴蝶坐上马车,准备告辞。 那名剑士见状,有些担心地提议道: “蝴蝶小姐,现在都这么晚了,不如就在我们驻地里住一晚,等天亮再走吧?” 毕竟天黑了,容易遇到一些危险。 剑士虽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但蝴蝶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 她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短暂的犹豫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唔……好吧。” 反正也就是一晚上而已,有惠子在家里,也不会有什么事…… 第63章 你什么都做不到 夜色漆黑如墨,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就连星光都看不到丝毫。 “今晚还真是一点光都看不到啊……” 站在驻地的大门前,炎柱双手叉腰,抬头望着头顶这一望无际的夜空。 “总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 “炎柱先生!” 在他的喃喃自语中,身后的驻地内,一队正准备去外围哨站换防的四人剑士小队正好走来,连忙向他恭敬行礼。 回头看着这四人,炎柱那神似黄色猫头鹰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哦!轮到你们去巡逻了吗?” “没错!后半夜的驻地就交给我们吧!” “哈哈!很好!很有精神!快去吧!注意安全!” “是!” 用力在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拍了一下,目送着这四人离开驻地,炎柱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神情有些担忧。 他再次看了眼前方那仿佛能吞噬所有光亮的漆黑树林,看了眼剑士小队逐渐走远的背影,迟疑之后,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驻地。 可能是错觉吧…… 他心里这么想道。 鬼杀队的这处驻地已经在这个山谷中存在了五年之久。 由于位置实在偏僻,再加上附近也没有什么村庄人家,因此过去的五年里从未有任何恶鬼到访过此处。 毕竟鬼这种生物都是以人为食,没人的地方它们从来不去。 这里是不可能会受到鬼的袭击的。 就算有,最多也就是几只不小心流窜过来的弱鬼,一般的剑士小队都能配合着轻松解决。 嗯,想来应该只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也是,毕竟常年与那些食人的恶鬼战斗,终日游走在生死边缘,大脑始终处在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只要稍微安逸下来,就很容易变得疑神疑鬼。 想到这里,炎柱一扫脸上的担忧,再次露出了那充满感染力的热情笑容。 很好! 那明天就提前结束休假,正式归…… “轰!” 就在这时,炎柱身后突然响起犹如爆炸般的巨响,仿若惊雷划过夜空! 什么情况? 炎柱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刚刚才和自己分别的那四位剑士中,除了一位女剑士外,其余三位剑士的上半身就好像是被某种强横的冲击波同时击中,三具身躯瞬间炸裂开来,爆散为无数血肉! ……哈? 瞳孔骤缩,还不等炎柱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就见漆黑的树林中,一道有着亮眼粉发的少年身影纵身跃出,以极快的速度狂笑着朝他的位置急速冲刺! “太弱了太弱了!都太弱了!一群没用的弱者!” 少年完全无视了那位已经被吓破胆的女剑士,直接跨过另外三位剑士那还立在原地的下半身,隔着老远便朝炎柱的所在一拳轰出! 破坏杀·空式! 大脑立刻回神,炎柱瞬间拔出日轮刀挡在身前,硬生生挡下了猗窝座隔空挥出的这道拳影! “不错,你还有点实力。” 见自己的攻击竟然能被挡下,猗窝座终于停下脚步,他认真打量了一眼往后滑退了两步的炎柱,咧嘴笑了。 “你身上的斗气可比之前那些家伙强多了……喂,黄色猫头鹰,你应该就是鬼杀队的那什么柱吧?” 炎柱没有回应。 他缓缓放下日轮刀,看着面前的猗窝座,尤其是在看到猗窝座左眼中那名为“下壹”的字样时,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对劲…… 身为鬼杀队的柱,炎柱并不是没有见过十二鬼月,甚至他前几年都还亲手斩首过一只。 那是一只在十二鬼月中排名为“下弦叁”的恶鬼,他正是凭此战功,正式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炎柱的位置。 正是因为有过这种经验,因此从炎柱个人的角度来说,他觉得下弦的鬼其实并没有强到真的就无法战胜的地步,至少是鬼杀队的柱可以去挑战并胜利的。 但面前的这只恶鬼不同。 同为下弦的鬼,这只恶鬼身上的鬼气强得可怕,带给炎柱的压迫感犹如海浪扑面而来! 和面前的这只恶鬼相比,几年前被他斩首的那只下弦叁就好像婴孩般脆弱不堪,二者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 就算下叁和下壹之间存在差距,但这种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你真的是下弦鬼的吗? “别装哑巴了猫头鹰!” 在炎柱的沉默中,猗窝座再次开口喊道: “我叫猗窝座,目前还是十二鬼月的下弦壹,告诉我你的名字!” “炎柱,炼狱悠太郎。”炎柱沉声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悠太郎,来成为鬼吧!”猗窝座伸手指着他,兴奋喊道。 “我拒绝。” 炎柱想都没想就拒绝,猗窝座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身上的斗气很不错,比其他那些剑士要强多了! 同为钻研武道之人,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们这些拥有天赋的武者就这么白白死去,像你这样有实力的人就应该成为鬼,和我一直战斗下去! 怎么样,悠太郎?快来一起成为鬼吧!这可是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拥有的权力!” “我已经说了,我拒绝。” 炎柱再次拒绝。 猗窝座见状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还真是遗憾啊……术式展开!” 蹲开马步,摆开架势,一片有着十二方位,如雪花结晶般的阵型自猗窝座脚下瞬间展开! 这便是猗窝座的血鬼术——破坏杀·罗针! 通过这如同雪花般的阵型,使得他能够时刻感知周围所有敌人身上的斗气,并随时做出针对性的应对。 敌人身上的斗气越强,罗针的反应也就会越强,是一个相当实用的战斗型血鬼术。 气势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站在雪花罗针的正中央,看着如临大敌的炎柱,猗窝座狂笑道: “悠太郎!既然你不肯成为鬼!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接招!我来了!” 而在两人激战的同时,后方的树林里,惠子也缓缓走了出来。 她并没有插手猗窝座和炎柱之间的战斗,而是径直走到不远处那位已经被吓瘫了的女剑士身旁,伸手将她轻轻拉了起来。 “没事吧?”她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我……咿!” 被搀扶着艰难起身,女剑士下意识想要表示感谢。 可当她抬头看到惠子那双血红的双瞳,看到她眼中刻着的“上弦壹”时,整个人直接被吓得两腿一软,瞬间瘫坐在地,差点就晕了过去! “你、你是上弦!上弦……咿!救、救命啊!”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心头,刚刚才亲眼看到自己三位同伴被鬼一拳打爆的女剑士此刻彻底吓破了胆! 抬头望着突然出现到身旁的惠子,脸色惨白的她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只是本能地用双腿在地上不断往后蹬,试图远离惠子。 看到她这副模样,惠子微笑着走上前,伸手将她再次从地上拉了起来。 “别紧张,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想法。” 轻轻帮她拍掉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惠子缓缓说道: “我这次只是来压阵的,那位大人真正想看的是那孩子的实力。 所以,如非必要我不会出手,当然,我劝你最好也不要对我出手,这是实话。” “你……您说的''必要'',是什么意思?” 恐惧感早已支配全身,牙齿在打颤,身体抖个不停,女剑士连腰间的日轮刀都不敢去握,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任由惠子帮她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意思就是指那孩子。” 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还在跟炎柱边打边聊,浪个不停的猗窝座,惠子一边替女剑士整理着衣领,一边耐心解释道: “只有真正能威胁到那孩子生命的情况发生时,我才会出手。 虽说如此,但遗憾的是,就我目前的观察来看,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为零,因此需要我出手的情况,同样也是零。” 惠子很清楚无惨大人这次要自己来是做什么的。 无惨大人真正想看的是猗窝座的实力,她作为那颗用来兜底的“压舱石”,只有在猗窝座面临真正的致命危险时才会出手。 当然在惠子看来,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就是了。 通透世界之下,她一眼就看出了前面那位炎柱和猗窝座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 就这么说吧,虽然如今的猗窝座还处在实力上升期,尚未触碰到他自己的战力巅峰。 但以猗窝座目前的实力,再配合上他那能感应斗气,相当于“小通透”的雪花罗针,打炎柱这种水平的柱,一打三都是绰绰有余。 更别提眼下才只有一个柱。 炎柱什么时候倒下,完全取决于猗窝座的心情。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太在意我,而是去和那孩子商量一下,如果他愿意放你离开,你就肯定能离开,如果他不愿意,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真诚地给了这位女剑士一个建议,惠子将对方脸上那恐惧到极点的神情尽收眼底,又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发丝。 “就当是聊几句闲话,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处驻地里有多少位柱?” 她微笑着问道,声音轻柔。 “一、一位……” 连躲一下都不敢,女剑士只是紧闭双眼,下意识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就是炎、炎柱先生……” “没有其他柱了吗?” “没、没有了……” “其余的剑士呢?” “一共有二、二十几位,但其中超过一半多都是在这里养伤的,他们现在肯定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正在朝这边赶来……” “除了剑士,驻地里都还有谁?” “就是隐部队的后勤人员,还有一些医师……” 惠子每问一个问题,女剑士就回答一个问题。 每问必答,不但没有丝毫隐瞒,甚至连犹豫一下都不敢。 从她口中快速了解到了营地内的所有情况,惠子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很好,乖孩子,等会儿好好去求求那孩子,我想他应该会放你走的,明白了吗?” “您、您就不能放我走吗?” 女剑士的内心已经崩溃,胆气早已被吓破的她现在只想逃! 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逃离鬼杀队,好好地活下去! 对此,惠子再次表示拒绝。 “不行,我已经说过了,今晚真正能做决定的是那孩子,我不过就是个陪衬罢了。” 你堂堂上弦壹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可耻吗?! 可女剑士终究没胆子将这句话喊出来,只得站在惠子身旁瑟瑟发抖,被迫和她一起观看着前方炎柱与猗窝座的战斗。 就如惠子所言,这二者之间的真实实力差距极大,仅仅几个回合的交手,炎柱便已经浑身是伤,身上脸上全是血,就连胸口都塌陷了一部分。 他之所以还能站着,纯粹是因为猗窝座对他还有些兴趣,还没真正地下死手。 “喂!悠太郎,快点答应我变成鬼吧!不然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说了,这种事绝无可能。” “炎柱先生!” 就在这时,驻地内听到动静的其余剑士终于赶来,可他们还没靠近就被炎柱立刻喊住。 “别过来!” 呼吸已经有些紊乱,鲜血从胸口的创伤不断渗出,浸透衣服,炎柱紧握日轮刀,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猗窝座,朝身后的剑士大声喊道: “它不是你们能够对付的敌人!快!立刻回去!通知驻地里的所有人撤离!” “可是……” “赶快!” “无聊,悠太郎,真是无聊。” 看着炎柱竟然为了保护这一帮弱者而奋不顾身,猗窝座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的身影瞬间冲上前,朝着其中一名剑士就要一拳轰出。 “你难道不觉得这些弱者就应该统统消失才对吗?!” “胡说八道!” 炎柱同时挥刀,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在我倒下之前,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到他们任何一人!” 两人再度展开交战,惠子只是站在后方,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真没想到,一百多年过去了,炼狱一族竟然还是如此性格,可惜,这孩子的天赋不够好,他已经碰到自己的极限了,今晚的战斗注定不会有任何悬念。” 说着,她看向身旁抖个不停的女剑士,询问道: “这孩子有其他亲人吗?” 知道她是在问炎柱,女剑士连忙点头。 “有!有的!炎柱先生有一位弟弟,然后、然后也已经成亲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嗯,这就足够了。” 惠子轻轻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您、您不希望炎柱先生被杀吗?” “并非如此。” 惠子轻轻摇头。 “只是炼狱一族祖上曾与我有恩,如果他族中只剩他一人,那我无论如何都会请求那孩子今晚放过他,可若是已经有了其他血亲后裔,这就没有必要了。 毕竟对人类而言,只要能传宗接代,便是血脉不断……” 说到这里,惠子趁着炎柱和猗窝座互相后撤的一个短暂空档,终于出声插手了两人之间的战斗。 “炼狱。” 随着她这一声喊出,前面的一人一鬼才终于察觉到她的到来。 猗窝座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雪花罗针,眼中满是震惊。 什么情况? 惠子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我的罗针一点反应都没有? 炎柱的表情远比他还要震惊得多,尤其是当他看到惠子眼中刻着的字时,那瞳孔更是收缩到了极致。 上弦壹?! 糟了! 来不及去感叹上弦壹那惊人的容貌,深深的绝望感在这一刻充斥炎柱的全身。 可未等他细细品味这份绝望,惠子接下来的话,就将他从小到大形成的认知冲击得七零八落。 “你的剑技,不行。” 看着他,惠子直言不讳道。 “炎之呼吸的剑招,你没有用好。” ……哈? 炎柱整个人都陷入了凌乱,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 他竟然被一只鬼点评了自己的呼吸法? 而且还是负面评价?! 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淤泥自脚底渗入大地,惠子继续说道: “接下来我会指导你该怎么做,你和猗窝座再打一场。” 你……指导我? 听到惠子这话,炎柱完全陷入了迷茫,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位上弦壹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 一只鬼竟然说要指导他呼吸法? 这简直就是……等等! 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炎柱的目光死死盯着惠子,神情难以置信。 “你就是传说中那位起始呼吸法剑士的妹妹,那只战国时代的恶鬼?!” 鬼是不会使用呼吸法的,至少在鬼杀队的历史上,至今从未有过相关的记载。 可假如真有这样的鬼存在,以鬼杀队目前所掌握的资料,炎柱认为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在三年前曾短暂出现于鬼杀队的视野中,拥有同时对抗六位柱的恐怖实力,于他家先祖的日记中被称为神之子的妹妹的神秘恶鬼! 如果真的有什么鬼能够使用呼吸法,炎柱觉得只有可能是她! 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惠子只是看向还盯着他那罗针看个不停的猗窝座,提醒道: “猗窝座,专心战斗。” “……” “快!有恶鬼袭击驻地了!快去把其他人都喊起来!” “炎柱先生呢?炎柱先生不是……” “对方很强,是十二鬼月!炎柱先生已经和它交手了!我们抓紧时间赶快撤!” “东西都不要了,把人带上就行!快点!不要浪费炎柱先生为我们争取的时间!” “蝴蝶小姐!” 营地里,乱中有序的撤退正在进行着,蝴蝶刚闻声走出房间,就见一名剑士迎面跑来。 “恶鬼袭击驻地了!我们有伤员需要转移,能借你的马车用一下吗?” “好,没问题。” 没什么犹豫,蝴蝶当即点头,驾驶着马车跟着这位剑士赶往驻地内的医馆。 鬼吗…… 蝴蝶心里隐隐有一丝害怕和慌张。 虽然自己的妹妹和妹夫都是猎鬼人,她对鬼的存在也有着一定的认知,可蝴蝶自己却从未真正见过鬼的模样。 只是曾经从她妹妹口中听说,这是一种不但只会吃人,而且长得很丑,身上也臭臭的邪恶生物,是人类必须铲除的大敌。 必须铲除的大敌吗…… 一想到妹妹当初对自己说这番话时,脸上那坚定的神情,蝴蝶就不由感到一阵心痛。 什么叫俸禄很高?什么叫干一年就能比得过外面的十年?什么叫你也想为了人类而战斗? 这些全都是虚的! 如果连你都不在了,姐姐一个人拿着那些钱还有什么用? 如果连你都不在了,再去拯救那么多人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能回到过去,如果能知道未来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蝴蝶当初无论如何都会阻止自己的妹妹加入鬼杀队。 她是一个很自私的姐姐。 比起看到妹妹最后如此抑郁而终,蝴蝶宁愿自己的妹妹从来都没有加入过鬼杀队,宁愿她从来都不认识她那位丈夫…… 她真的,已经不想再看到自己在意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自己了。 是的…… 脑海中,惠子的身影浮现,蝴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亲人离自己而去了…… 那种失去重要之人的绝望和无力感,她绝不会再体验。 满载伤员的马车在此刻驶出驻地后门,就在蝴蝶于内心暗暗发誓的同时,一团黑色的淤泥从地底下突然爆射而出! “轰!” 一声巨响,全速行驶的马车被瞬间撞碎,飞溅的木屑中,包括蝴蝶在内,马车上的所有人都被同时掀飞到半空! ……欸? 还没等蝴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瞬,这些从地下突然涌现的淤泥就裹挟着众人,朝着驻地内快速移动…… “……” “刀的角度不对,再往右偏几分。” “太着急了,你应该再多蓄几分力,你的肌肉还没有绷紧到极致。” “再快一点,你的速度还能比现在更快。” “不错,相当精彩。” 另一边的驻地前,炎柱和猗窝座的战斗还在继续。 炎柱不得不承认,在惠子的指导下,他的炎之呼吸发挥出的威力确实增强了不少。 这只上弦恶鬼有着相当惊人的眼力,无论何时都能完美点出那些以往被他所忽略的招式上的细节错误。 哪怕只是毫厘之间的角度偏差,哪怕只是一口呼吸的短暂延迟,她都能准确地点出来,并提供相应的解决方案。 她对呼吸法的了解一定抵达了某种极致。 ……这就是神之子的妹妹吗? 深深的绝望感涌来,再一次扛住猗窝座的轰击,炎柱握刀的双手已经在剧烈颤抖。 但这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疲惫,极度的疲惫。 惠子的指导并非毫无代价,按照她的描述,炎柱确实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强了不少,甚至让他隐隐产生了能够和猗窝座抗衡的感觉。 但代价却是,他的身体负荷早已超出了他的意志所能够弥补的极限。 炎柱其实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上弦壹并非真的对他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想榨干他所有的身体潜力,让他能够发挥出最强的战力,以此来测试猗窝座的实力。 她,是把他当成磨刀石了。 哈,磨刀石吗…… 肾上腺素所带来的亢奋逐渐退去,肺部的抽痛和体内肌肉被撕裂的刺痛反复刺激着神经,强烈的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炎柱忽然感觉眼前的景物在一阵阵发黑。 他明白,这是他即将倒下的前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再继续战斗下去。 他会死,而且很可能就是在下一秒。 意识到这一点,炎柱却是笑了。 没关系。 不管这位上弦壹到底有什么想法,反正只要能拖住这两只鬼,为驻地内其他人的撤退争取时间,就足够了! “猗窝座,他已经到极限了。” 将炎柱的身体情况尽收眼底,惠子微微摇头,目光看向还在战意高昂的猗窝座。 “他不可能再扛住你的下一击,快去结束你的战斗吧。” “哈?” 猗窝座闻言一愣,连忙说道:“我都还没打够呢!惠子小姐你赶紧用你那神奇的眼睛再想想办法,让悠太郎他再和我多打几个回合!” “没有这个必要,你若是想战斗,以后去找其他人战斗便是,现在,赶快结束这里的事情,早点回去吧。” “嘁!” 毕竟是上弦壹的命令,猗窝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朝炎柱全力挥出一道拳影。 “再见了!悠太郎!” 轰! 强横的冲击之下,炎柱虽然做出了格挡动作,但还是被轰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身后大门的柱子上! “咳啊!” 鲜血喷涌而出,滑落着坐到地上,炎柱这一次没能再站起身。 在这一击的重创下,他的气息已虚弱到极致,体内的生机即将消散,周遭的一切也突然变得无比模糊。 眼睛已无力睁开,模模糊糊之间,还剩着最后一口气的炎柱,隐约听到了那两只恶鬼的交谈声。 “这孩子帮了我不少忙,你愿意放她走吗?” “哈?一个女人而已,我没兴趣杀女人,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 “猗窝座,今晚的事情是由你决定的……” “嘁!真麻烦!那就让她滚……驻地里其他人要怎么办?他们现在应该都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吧?” 听到猗窝座这烦躁的声音,弥留之际的炎柱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 是的…… 大家肯定都已经撤离了…… 就算他会在此牺牲,那又能如何? 身为鬼杀队的柱,他有好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保护了其他…… “并没有,我已经把他们全都拦下来了。” 惠子的这句回答瞬间戳穿了炎柱的内心,极度的惊恐之下,他几乎是顶着这最后的一口气,竭尽全力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此生最为绝望的场景! 漆黑的夜空下,只见一团团形如藤蔓的淤泥从地下钻出,它们仿佛恶魔的利爪,裹挟着一道道人影,从驻地的各个方向汇聚到了这里! “呜哇!这是什么?!” “可恶啊!刀根本砍不断!这些黑乎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救命啊!快放我下来!” “快看!是炎柱先生!炎柱先生他……” “炎柱先生!快救我!” 半空中,无数人影在尖叫,驻地里的所有人都在这里! 他们一个都没能逃走!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死死看着这堪称地狱场景的一幕,炎柱目眦欲裂。 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 极度的刺激下,炎柱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就这么睁大着眼,彻底失去了生机。 与此同时,半空中那被淤泥裹挟着的数十道人影中,蝴蝶一眼就看到了下方那道身穿和服的白发身影,整个人瞬间愣住。 那是……惠子? 第64章 蝴蝶,落于恶之花上 漆黑的夜空下,数十道人影就这么被丢在驻地大门前的空地上,惠子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猗窝座。 “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早就知道这些人会逃,惠子怎么可能会不做应对? 在出手干涉炎柱和猗窝座的战斗之前,她就已经将淤泥沉入地面,从地下延伸至驻地的四面八方,将那些试图逃走的人全都抓了回来。 当然,仅仅只是抓了回来,惠子并没有伤害他们。 身为无惨大人最称职的部下,惠子一直很有做事的自觉。 别看她平时连上弦会议都懒得去几次,这只是因为她觉得这种事情不重要。 着急忙慌赶几天路抵达会议地点,就坐在旁边看着无惨大人把那些没用的鬼训斥一遍,然后又赶几天路回去吗? 这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所以除非是无惨大人直接点名要求到场,除非是她正好就在附近,否则上弦会议这种东西,惠子从来都是不去的。 毕竟被训斥的鬼又不是她…… 当然,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上弦壹”只要到场一位就够了。 反正她和岩胜兄长的立场永远都是一致的,岩胜兄长在场,就代表她也在场,都一样的。 虽然看起来很任性,可除此之外,只要是无惨大人亲自交予她的任务,惠子在执行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打折扣。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既不会节外生枝,也不会乱搞什么行为艺术,主打的就是一个高效和省心。 就像今夜,无惨大人既然是想看猗窝座的表现,那她自然不会喧宾夺主。 今晚这里的一切都由猗窝座决定,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辅助就行了。 “哈!一群弱者!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 看着被惠子扔在空地上的几十号人,猗窝座只是冷笑一声,那布满刺青的脸上满是轻蔑与讥讽。 “全部杀了就是!” 话音落下,他再度摆开架势,连续数道拳影轰出,在一片凄厉的惨叫声中,将空地上那几十号人从肉体上进行了消灭。 但这其中,却唯独留下了两名女性。 这并非是猗窝座打偏了,而是他故意留下的。 猗窝座很讨厌弱者,非常讨厌。 讨厌到只要看到弱者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都会觉得特别恶心,特别想将他们杀死。 但唯独女人,无论是很强的女人还是很弱的女人,他都下不去手。 所以他绝不会杀女人,也绝不会和女人战斗。 猗窝座并不清楚自己这些情绪究竟是因何而起,可能是源自自己人类时的某些记忆吧……他懒得去想,也不在意。 反正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记忆这种东西没了也就没了,只要能继续变强就可以了! 没错,他要变强,他要一直变强下去! 并不知晓少年内心的所想,在将那些人的生死大权交给猗窝座后,惠子便懒得操心,转身准备离开。 今晚的事情顺利结束,无惨大人的任务完成了,她现在可以回去了。 只希望蝴蝶还没回去医馆吧,不然她可要头疼该怎么解释了…… 【惠子,从你的角度看,猗窝座的潜力如何?】 脑海中,无惨大人的声音在这时突然响起。 他果然一直都在通过她的眼睛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回无惨大人,非常优秀,猗窝座有着极高的潜力,同时也有着与之对应的强大执念,让他按照这个速度继续成长下去,恐怕很快就能成为您的得力部下。】 【比起十二鬼月中的其他上弦又如何?】 无惨再次问道,他对鬼的实力评判有自己的标准,但偶尔也会听一听其他鬼的评价。 当然,这个“其他鬼”单指惠子和岩胜。 同时,无惨口中的“其他上弦”,也是默认排除了惠子和岩胜。 自缘一兄长离世之后,当今世界能击败她和岩胜兄长的只有无惨大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与鬼能做到这点。 他们兄妹二人的实力,就是自无惨之下断档最强的那一档,对于这一点,无论是惠子、岩胜还是无惨都深信不疑。 【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成为猗窝座的手下败将。】 短暂的思考后,惠子给出了答案。 无惨闻言,在她脑海中发出了一道笑声。 【哼,我还很少看到你会对别人做出如此高的评价……】 【无惨大人,这是因为猗窝座确实优秀。】 惠子认真回道。 其实无惨这句话说得不对,因为惠子以前也曾对“某个人”做出过非常高的评价,只不过“这个人”无惨不敢提,而惠子也不会主动在他面前提起。 【好了,告诉猗窝座把这处驻地破坏干净,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是,我明白。】 脑海中,无惨的声音不再响起,显然他的意识已经离开。 而猗窝座,在处理了空地上的那些人后,他不用惠子提醒便主动冲入驻地,快速挥动拳影对驻地内的建筑进行大肆破坏。 轰隆隆的建筑倒塌声不断从身后传来,见猗窝座如此自觉,惠子也不再多说什么。 “惠……子?” 可就在惠子准备离开的这一刻,她的身后,某个带着试探意味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惠子在听到它的一瞬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脚步被钉在原地,原本只是随意散开的感知在这一刻扩张到极致,它们瞬间穿透了她身后弥漫的浓浓血气,精准锁定到了那站在遍地尸骸中的某道人影身上! 用这强大的感知在这一瞬间彻底看透这道人影的全身,惠子瞳孔骤缩,那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这怎么可能……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目光在今夜终于第一次真正投向了那道身影。 无比熟悉的身体构造,无比熟悉的五官面容,还有那独特的蝴蝶发饰……只是一眼,惠子就认出了身后的人。 “……蝴蝶?” 身后,那出声喊出她名字的人,正是蝴蝶。 那个与她在一年多前相遇,一起维持着医馆经营,整天用各种方式想让她喊她姐姐的那个蝴蝶惠花。 周遭突然死一般的寂静,在惠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蝴蝶就站在那遍地碎肉的空地上愣愣地看着她,身旁是一位和她同样被猗窝座刻意放过的驻地女医师。 “咿呀!是、是十二鬼月!上弦鬼!是上弦鬼!” 在看清惠子的脸,尤其是在看到惠子眼中刻字的一瞬间,这名女医师便被吓得跌坐在地。 但惠子和蝴蝶都没有搭理她,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发生了对视。 蝴蝶的眼中,是丝毫不弱于惠子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相同的疑问,于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 但下一瞬,蝴蝶立刻抬腿奔向惠子,紧紧抓住还在愣神的她的双臂,口中问道: “惠子?你是惠子,对吗?你、你是鬼?” 虽然头发的颜色不一样,虽然瞳孔的颜色变红了,虽然眼睛里被刻上了那些丑丑的字……但眼前之人身上的和服和那让人无比熟悉的气质,依然让蝴蝶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她面前这只能操控那些黑泥的白发恶鬼,绝对就是惠子! 她绝不会认错! 所以,惠子她……是鬼? “不是,我……” 面对蝴蝶的追问,惠子本能地想要否认,脑海中,当初和花子经历的那一幕幕接连浮现,让她的内心不由得对眼前的情况产生了一丝恐惧。 但紧接着的下一秒,岩胜兄长的话语便在她的耳边响起。 【惠子,不要多想,相信命运的选择……】 这声音仿佛带有某种魔力,瞬间就让惠子那颗慌张的内心稳定了下来。 是的。 不要多想,不要犹豫,不要害怕,只要随着自己内心的感觉去选择就可以了。 动摇的气息重新恢复平稳,脸上的慌乱也逐渐褪去,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惠子就再度恢复了最开始的平静。 是的,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种情况我们不是早就有预料了吗? 我们不是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命运指引我们相见,给予了我们这一年多的相遇,现在,只不过是到了应该分开的时候罢了。 虽然有些早,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这的确没有什么好去担心和害怕的,不过就是有些遗憾罢了。 是的,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本来还想着可以再一起去多看几年的烟花,本来还想着再等小蝴蝶的身体好转一些……可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那也确实只能离开了。 不然,只会给彼此添麻烦…… 想到这里,惠子的内心彻底放松了下来,她深吸口气,看向面前的蝴蝶,面带微笑地点了下头。 “没错,蝴蝶,我是鬼。” 得到惠子肯定的答复,蝴蝶的瞳孔一阵收缩。 惠子是鬼……她真的是鬼…… 在这一刻,蝴蝶忽然感觉这个世界有些荒谬。 她这一年多来一直悄悄爱恋着的人,竟然……是一只鬼? 一只会杀人、吃人的恶鬼?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很久是多久?是在我们相遇之前吗?”名为酸楚的滋味瞬间填满内心,蝴蝶急切地问道。 这似乎根本就是一个多余的问题。 因为惠子眼中的“上弦壹”已经明确表明,她根本就不可能是近期才被转变为鬼的,不但如此,她成为鬼绝对已经有了相当长的时间! 可蝴蝶还是想问。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初那位孤独地坐在街边,与她偶然相遇,并愿意跟着她回家的可怜少女,在她们相遇之时究竟是人是鬼? 似乎只要这样她就能确认,她们这一年多来的相伴,她们陪伴至今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是在一百多年前。” 迎着她的目光,惠子平静回道。 “在那个战国时代的一个夜晚,当时重病垂危,即将死去的我幸运地遇到了那位大人,并接受他的转化,获得了如今这副身躯……” 她耐心诚实地回答了蝴蝶的问题。 惠子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份的泄露,因为她很强,强到让她敢于无视任何猎鬼人的挑战。 比起担心这些,她现在更想和蝴蝶做一个好好的道别,她不希望看到当初花子的事情再次发生…… “蝴蝶,无需怀疑你的眼睛,我的确是鬼,并且还是由那位大人直接统领的十二鬼月之一,今晚,我也确实是来杀人的……” 再次给出肯定的回答,惠子轻轻掰开蝴蝶紧抓着自己双臂的手,后退两步,朝着还在愣神的她,深深行了一礼。 “很抱歉向你隐瞒了我的身份,只是,无论蝴蝶你是否相信,我都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任何要利用和戏弄你的意思,从来都没有。 在我们最开始相遇的那时候,因为一些很糟糕的过去,我的心确实很难过,也很迷茫…… 我真的很感谢你当初愿意收留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愿意将我带回家,还与我以亲人相称,陪伴至今……” 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蝴蝶,惠子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中有着些许的遗憾、无奈和哀伤。 “谢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多般照顾,虽然这个结局来得有些早,也有些仓促,可既然命运已经如此安排,那就此别过,或许对我们而言,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惠子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话。 她其实很想向蝴蝶道歉,两人约好每年都要一起去看烟花的那个约定,她要食言了…… 想告诉她,小蝴蝶的身体其实已经有了好转,只要继续坚持下去,以后是肯定能恢复健康的。 也想告诉她,她其实想给她做一件衣服,而且都已经做了一半了,一直都被她藏在床下的箱子里,就想等着哪天全部做好后再送给她…… 但最终,这些话惠子一句也没能说出口,她只是弯腰,再次对面前的蝴蝶行了一礼。 “请放心,蝴蝶,我以后绝不会再来打扰你。” 等等…… 别走…… 听到惠子口中这代表诀别的话语,看着转身欲走的她,蝴蝶的内心在这一刻涌现出了强烈到极致的恐惧……那是对即将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 她对这种恐惧太熟悉了,从小到大,她都一直在品尝着这种恐惧的滋味,一直在经历着这种失去,直到如今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不要,不要丢下我…… 望着惠子那向树林中不断走去的背影,蝴蝶张了张嘴,泪水突然从眼眶中溢出。 好不容易……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在几乎失去一切后,又遇到了一个不但自己喜欢还能相互陪伴的重要之人…… 明明是好不容易,她才终于放下她内心的爱恋,用那种扭曲的方式将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现在,她又要失去了吗? 身子在颤抖,蝴蝶双手死死扯着自己的头发,任由头上那枚漂亮的蝴蝶发饰掉落脚边。 不要…… 她不想这样…… 她不要那孩子离开…… 她们明明说好了,以后要一起做姐妹,彼此一直陪伴的…… 明明说好了,要让她这个做姐姐的一直保护她的…… 可是,惠子是鬼…… 这孩子是只鬼,是会吃人杀人的恶鬼…… 她、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心念在这一刻突然通达。 蝴蝶脸上的挣扎之色瞬间凝固,那撕扯着头发的双手也瞬间停下。 是啊……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难道就因为惠子是鬼吗? 惠子是鬼又如何?十二鬼月又如何? 这孩子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不是吗? 这孩子是真心将她看做姐姐,看做家人的不是吗? 鬼的伪装? 什么伪装能伪装一年? 什么伪装能让这孩子心甘情愿喊她姐姐,不但每天早起给她做饭,还天天帮着她一起打理医馆? 什么叫伪装? 是鬼就必须是伪装吗?是鬼就一定虚假吗? 才不是! 惠子不一样! 这孩子不一样! 她跟其他的鬼都是不同的! 没错! 惠子是与众不同的! 思维逐渐打通,蝴蝶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 没错,就算是鬼又能如何? 她们依然可以共处,就如同过去这一年里的那样…… 想到这里,蝴蝶抬头看向即将走进树林的惠子,脸上露出笑脸,就要朝她开口道: “惠……” “别、别喊她!” 可还没等她喊出口,身后那位被吓瘫许久的女医师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连忙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看向惠子的眼神中满是惊恐。 “让她走!这只女鬼有问题!” 丝毫没注意到蝴蝶那逐渐冰冷的眼神,女医师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我之前在照顾一位剑士的时候从他口中听说过,鬼杀队最近这些年一直在追查一只神秘的恶鬼。 这只恶鬼是女性,实力非常强,听说甚至还和传说中的那位起始呼吸法剑士有关! 那只女鬼刚刚不是说她是战国时代的鬼吗?我、我怀疑她很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那只神秘恶鬼! 等她走,我们之后就把这个情报告诉给……唔?!”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还在激动中的女医师浑身一颤,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看到自己的腹部被一柄日轮刀所贯穿。 ……欸? 完全无法理解现状,女医师缓缓转过头,对上了蝴蝶那早已冰冷至极的眼神。 “你……” “你话可真多。” 看着女医师脸上那难以置信的神情,蝴蝶只是冷冷丢下这句话,随后用力将这把从地上捡来的日轮刀拔出,朝着她的身上便是连砍数刀! 身为医师,蝴蝶当然知道要砍哪里才能最快让一个人毙命。 仅仅只是几刀过后,这名女医师便浑身飙血,惨叫着倒在血泊中,彻底失去了生机。 而前方,本来已经半只脚走进树林的惠子感知到后方的动静,她回过头,却只看到手持日轮刀,站在那不断喘息的蝴蝶。 “蝴蝶?” 当看到蝴蝶脚边那具女医师的尸体时,惠子愣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 面对惠子那疑惑的目光,浑身是血的蝴蝶却是笑了。 “姐姐当然是在保护你啊,笨妹妹!” 她扔掉日轮刀,快步朝惠子走来,脸上依然是那温柔的笑容。 “我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以后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我们不是说好会永远在一起,成为一家人的吗?” “蝴蝶,我已经说了,我是鬼……” “那不重要!” 蝴蝶厉声喝断惠子未说完的话,近乎咆哮般地吼道: “我才不管那些事!不管惠子你是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妹妹!我都是你的姐姐!我们就是一家人!听到了吗?!” 她的话语,执着中已然带着一丝癫狂,而在这癫狂之下,又还存留着一抹恐惧。 但这并非是对杀人的恐惧,而是对可能会失去惠子的恐惧。 比起杀人,蝴蝶更害怕失去惠子。 隐约察觉到了她的这种情绪,这让惠子一时间愣住。 她曾设想过无数眼下的这般情景。 她有想过蝴蝶会对她“鬼的身份”感到愤怒和绝望,也有想过蝴蝶会对她的隐瞒产生怨恨,从而拔刀相向,甚至就连蝴蝶可能会自杀这一情况惠子都想了…… 可她唯独没想到的是,蝴蝶竟然会为了她……去杀人? 看着愣神震惊的惠子,蝴蝶却是笑着,语气再度变得温柔。 她抬起那双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捧住了惠子的脸颊,温声道: “别怕,姐姐会一直保护你的,刚才那个人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想向鬼杀队告密,所以姐姐就帮你把她处理掉了……” “不是的,蝴蝶,我不在意这种事……” “惠子!不许说这种话!” 再次打断惠子的话,蝴蝶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 “就算你觉得自己很强也不行,就算现在没人杀得了你,也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所以一定要时刻小心,绝对不能让那些外人知道你的身份,明白了吗?” “可是,蝴蝶你……” 听到蝴蝶这关心的嘱托,惠子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她后方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眼底的震撼仍未褪去。 蝴蝶杀人了。 她是在为她杀人。 为了保护她,为了不让她的身份暴露出去…… “好了,惠子,别在意这种事情。” 染血的手指抚过惠子白皙的面庞,蝴蝶掰回她的视线,轻声问道: “告诉姐姐,肚子饿了吗?” “不,还没有……” 看着面前的蝴蝶,看着她那双晦暗的双眼,惠子下意识回道。 “以前肚子饿的时候都是吃什么?”蝴蝶又问。 “一般都是死囚犯……” “这样不行,惠子你怎么可以杀人?” 蝴蝶闻言,微微皱眉,随即说道:“等之后肚子饿了,记得一定要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弄吃的,介意吃''冷的''吗?” 惠子自然清楚,蝴蝶口中“冷的”是什么意思。 “不介意,我一直都是用那些淤泥吃的……” 惠子于此刻隐约察觉到,眼前的蝴蝶有些奇怪,和以前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 可她具体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通透世界之下,她看不出蝴蝶身体的任何异常,心跳正常,呼吸正常,血液流速正常…… 明明一切都是如此正常,可却总给惠子一种反常的感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蝴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愿意继续接纳她;是因为蝴蝶把她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甚至是超越了人与鬼的位置…… 所以,才让她感到特别意外吗? 惠子感觉,自己或许找到了答案。 而她……一点都不讨厌这个答案。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只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有一股暖流淌过,以至于连眼眶都变得湿润起来。 “蝴蝶,你真的不介意我是鬼吗?” 她再一次,对面前的人试探询问。 仿佛置身梦中,她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美好的事情,竟然真的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 将惠子脸上的疑虑、害怕以及那一丝隐隐的担忧尽收眼底,蝴蝶只是轻轻抬手帮她擦去了眼角的晶莹。 “笨蛋妹妹,姐姐怎么可能会介意呢?” 她用力抱住惠子,于她耳边轻轻说道: “别怕,惠子,别怕……姐姐说过,姐姐一定会永远保护你的,姐姐发过誓的……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面对谁,姐姐都一定会无条件对你好,你也可以无条件相信姐姐,明白了吗?” “嗯……” “还有,你要记住,以后你千万不能杀人,不要再弄脏自己的手,我的妹妹就应该干干净净的,肚子饿了就告诉姐姐,让姐姐帮你找吃的,明白了吗?” “好……” 第65章 染血的发饰 一天之后的清晨,察觉到不对劲的鬼杀队,终于派遣剑士来到了这处已经被破坏成废墟的驻地。 “真是惨烈啊……” 放眼望去,破碎的人体组织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人类尸体那独有的恶臭,久久不散。 剑士们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在残垣断壁中四处翻找,试图寻找有可能的幸存者。 “这么大个驻地,竟然连一个逃出去报信的人都没有,难不成是全死在这里面了吗……” 踏过那块遍地血污和碎肉的空地,走进驻地大门,风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到底是什么鬼能做到这一点……” 说话间,他看向旁边正在废墟中翻找的那名剑士,问道: “这处驻地的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吗?有没有找到幸存者?” 剑士闻言,当即站直了身子,回道: “回风柱大人,幸存者我们还没有找到,驻地的伤亡情况,我们……我们也还没办法确定……” “什么意思?” “是这只恶鬼的手段太残忍了!除了炎柱大人和一位女医师外,我们、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一具完整的遗体! 大家的遗体全都都碎在一起!我们根本就没办法统计具体的伤亡人数!” 剑士抬手擦着眼角,声音已然哽咽。 风柱见状不再多问,只是沉默着攥紧了拳头。 “炎柱的遗体呢,在哪里?”他沉声问道。 “就、就在那边……” 驻地内一块被临时清理出来的空旷背阴处,炎柱的遗体就停放在这里,等待着之后和前来调查的剑士们一同转移。 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风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炎柱脸上那目眦欲裂,充满绝望的神情。 “炼狱……” 似是完全没想到炎柱的脸上会是这样的表情,风柱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这家伙,死前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他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才会让一向阳光热情的炎柱在临死之前如此绝望? 也无法理解,究竟是要什么样的恶鬼,才能在有炎柱拖延阻拦的情况下,还能顺利地将整个驻地内的人全部杀死? 别的不说,就光是分开向不同的方向跑,怎么说应该也能跑得掉一两个吧? 然而事实却是,真的一个都没有。 要不是这处驻地都已经快失联两天了,鬼杀队总部甚至都不会想到,这里竟然已经被恶鬼给袭击了?! 那只恶鬼……它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阿弥陀佛,愿逝者安息。” 沉默之中,一光头壮汉走到风柱身后,朝着炎柱的遗体双手合十,低声诵念。 壮汉的体格极为健壮,背上还背着一柄特制的金属巨锤,显然正是鬼杀队的当代岩柱。 “有什么发现吗?” 将白布盖了回去,风柱起身问道。 岩柱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上前又将白布掀开一角,伸手快速将炎柱的遗体检查了一遍。 “肋骨断裂,胸部塌陷,全身多处淤伤和骨折,身体里的脏器虽然看不到,但想必也是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创伤…… 那晚袭击这处驻地的,很可能是一只很擅长近身战斗的斗之鬼,从炼狱身上的这些伤势判断,他当时应该和它缠斗了非常之久……” “这不可能。” 风柱直接否定了岩柱的分析。 “如果炼狱真的和它拖了这么久,驻地里绝不可能一个人都没逃走,更不可能会没有一个人来向我们报信……” “风柱,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当晚袭击这处驻地的并不只有一只鬼……而是两只。” 抬手将炎柱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合拢,岩柱缓缓说道: “那天晚上,炼狱尽力拖住了其中的一只鬼,另一只则趁机用某种方式将驻地内本该能逃走的人全都抓了回来,并在外面那块血腥的空地上当着他的面进行了处决。 我想,或许就是在临死前目睹了这一幕,炼狱他才会留下如此绝望的神情……” 听完岩柱的推测,风柱沉默不语。 诚然,鬼虽然极少会一起行动,但这种情况也不是就完全没有,鬼杀队历史上就遇到过好几次。 岩柱的推理非常合理,甚至很可能就是真相。 两只鬼,而且还是两只实力如此强大的鬼……莫非是十二鬼月? 擅长近战格斗和擅长抓人的十二鬼月……不行,过去的资料里完全没有能对得上的。 难不成是那些平时隐藏极深的上弦之鬼? “风柱,另外那位女医师的遗体,你去看了吗?”没等风柱多想,岩柱又开口问道。 这偌大的驻地里,一共就只找得到两具完整的遗体,一具是炎柱,另一具则是一位不知名的驻地女医师。 “还没有,怎么,那具遗体有什么问题?”风柱反问道。 “她身上的伤……很不一般。” 短暂的沉默后,岩柱解释道。 “我刚才去驻地里的其他地方看过了,当晚遇害的人,他们的身躯全都是被某种强横的冲击所震碎,这种残忍的攻击手段,和炼狱身上的这些伤势也大致对得上。 由此可见,杀害他们的必然是同一只鬼。 可唯独这位女医师不一样,她身上的伤势和这处驻地里其余的所有人都不同,没有任何的钝击伤,也没有任何遭受过强横冲击的迹象,有的只是几处致命的刀伤……” “你是想说,她是被那晚的另一只鬼所杀?” “在发现她遗体的位置,我找到了一柄日轮刀,通过比对日轮刀的刀身形状和她身上的刀伤痕迹,我可以断定,杀死这位女医师的凶器,一定就是这柄日轮刀。” 被岩柱这么一通讲,风柱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有点不够转了。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告诉我,这名女医师是被我们的剑士杀的?” 岩柱闻言,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 “风柱,你说,那晚上的驻地,会不会其实有什么人活下来了?”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 对岩柱这突然的询问,风柱只是嗤笑一声。 “如果那晚上真有人活下来,怎么可能这两天都没有人来给我们报信? 行了,别在这疑神疑鬼的,不过就是一把日轮刀而已,如果不握在剑士的手中,这就是一块谁都能捡起来用的废铁,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确实……抱歉,或许是我想多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岩柱只是点点头,站起身,再次对炎柱的遗体双手合十行礼后,转身离开。 他就这么径直走出驻地大门,直到走过那处发现女医师遗体的位置时,才突然停下脚步。 站定原地,岩柱低头看向脚边那枚被半掩埋在泥土中,浸透了血迹的蝴蝶发饰,眉心紧皱。 这枚发饰…… 脑海中,有关过去同伴的记忆浮现,岩柱就这么盯着这枚蝴蝶发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 新的一天开始,蝴蝶医馆照常营业。 烈阳高照,医馆的二楼,惠子和蝴蝶在给小蝴蝶擦拭完身子,换完衣服后,由惠子坐在床边,轻轻扶着虚弱的小蝴蝶,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 “惠子姐姐……” “嗯?” “谢谢你……” 稚嫩的脸庞上是病态的红晕,小蝴蝶就这么靠在惠子怀中,喝完勺中的药,抬头望着她,歉意说道: “对不起,总是要麻烦惠子姐姐你照顾我……如果不是我的话,惠子姐姐你肯定能有更多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么嘛,你这小丫头,只谢惠子不谢我了是吧?” 听到小蝴蝶这番话,惠子还没说什么,一旁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绑头发的蝴蝶就先坐不住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枚新的蝴蝶发饰戴上,笑着瞪了一眼惠子怀中的小蝴蝶。 “姨妈我也是照顾了你很久的哦?快点,说谢谢惠花姨妈~” “谢谢惠花姨妈……” 小蝴蝶只是轻轻回了一句,便埋头缩在惠子怀中。 隐约感觉到了怀中人内心的愧疚,惠子放下药碗,轻声说道: “没什么需要说对不起的,身体的好坏并不是你能决定的事,而且,我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麻烦的事。” “嗯,谢谢惠子姐姐……” “咦~又谢~” 旁边又传来了某人调笑的话语,让小蝴蝶把头埋得更深了。 “惠子姐姐……” 她轻轻抓着惠子的衣服,用那虚弱的语气小声问道: “我的身体真的能好起来吗?” “当然。” 惠子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通透世界能让她看清小蝴蝶体内的一切症状,她自然清楚,这孩子的身体一直都在慢慢好转,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那在我好起来之前,惠子姐姐你会一直照顾我吗?” 小蝴蝶依然低着头,只是抓着惠子衣服的手似乎用力了一些。 她体内的血液流动稍微有些加快,应该是在紧张。 和旁边的蝴蝶对视一眼,惠子笑着,轻轻抬手抚过小蝴蝶的头发,再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当然会。” 是的,当然会,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一切都已明朗,自然也不会再突然分开。 “嗯,谢谢惠子姐姐……” “已经谢三次了哦?” 一旁的某人再次出声提醒,但小蝴蝶只是埋头缩在惠子怀中,没有理她。 这可把蝴蝶给逗乐了。 终于把发型给弄好的她,走过来用手指戳了戳小蝴蝶的脸,笑道: “死丫头,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是吧,赶紧的,和你蝴蝶姨妈也再说两声谢谢,不然我今天可要打人了哦?” “我不怕,有惠子姐姐在。” “好好好,你这丫头……” “蝴蝶小姐,你在吗?” 就在蝴蝶真准备小小收拾一下这小丫头的时候,医馆外的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估计是来买药看诊的……我先下去看看,回来再收拾你这死丫头。” 没有多想,捏了捏小蝴蝶的脸,蝴蝶转身快步走下一楼。 目送着她离开,惠子稍微用感知观察了一下楼下的来人。 相当出色的体魄,特殊的呼吸频率……是鬼杀队的柱。 眉心微皱,但惠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端起药碗,微笑着对怀中人轻声说道: “好了,快来把药吃了吧。” “嗯……” 小蝴蝶轻轻应了一声,这才抬起头,张开小嘴,将勺中的药汤喝下。 看着面前对自己满脸关切的惠子,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惠子姐姐,你真漂亮,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我身上没有味道。”惠子纠正道。 “有的,只是惠子姐姐你自己闻不到……” 努力将碗中剩余的药汤一口气喝掉,小蝴蝶用那带着丝丝试探意味的笑容,小声问道: “惠子姐姐,你会一直跟我……和蝴蝶姨妈在一起吗?” 惠子闻言,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脸上是略显无奈的神情。 “傻丫头,不要总是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 “……” 同一时间,蝴蝶下到一楼后,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站在医馆门口的高大身影,整个人下意识愣住。 “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低声诵念,岩柱抬头看向蝴蝶,脸上是礼节性的笑容。 “蝴蝶小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原来是岩柱先生……” 短暂的愣神后,蝴蝶迅速恢复正常,脸上同样露出了笑容。 “怎么了?这次突然过来,难道是又缺少什么药材了吗?” 由于自己妹妹妹夫的缘故,蝴蝶和鬼杀队内的一些成员都还算认识,这其中也包括面前这位如今的岩柱。 她没记错的话,面前的这位岩柱和她那位妹夫算是师兄弟的关系,在三年前她那妹夫被恶鬼杀害的时候,岩柱还只是一位甲级剑士。 “并非如此。” 面对蝴蝶的询问,岩柱摇头否认。 “我只是正好路过,突然想起蝴蝶你的医馆就在附近,便想顺路过来看看……” 说话间,岩柱的目光瞥向蝴蝶的头顶,当看到那枚被她戴在头上的蝴蝶发饰,他的眉心微皱。 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一瞬的视线变化,蝴蝶试探着问道: “那……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说实话,蝴蝶现在巴不得岩柱赶紧走,可她又担心这么做会太显眼,引起岩柱不必要的怀疑,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做出邀请。 岩柱没有回应。 他只是沉默着,依然保持着那副双手合十的姿势,依然站在医馆外的阳光下,并未往医馆内踏足一步。 时间,在这沉默之中缓缓流逝,紧张的情绪逐渐弥漫开来,沉沉地压在蝴蝶的心头,让她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不必了,我还有任务在身,这次就不打扰了。” 半晌之后,岩柱才终于开口,表示拒绝。 “这样啊……” 整个人如释重负,蝴蝶轻轻松了口气,立刻在脸上做出了遗憾的表情。 “这确实是没办法呢,毕竟任务要紧……” “嗯。” 没有多言,岩柱转身就要离开。 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见他又突然停下,回头问道: “对了,蝴蝶小姐,前几天的晚上,你有没有去过我们附近的那处驻地?” 岩柱的这句询问突如其来,让蝴蝶心里顿时一惊,可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现,只是笑着点了下头。 “嗯,确实有去送过一次药,只不过我当晚就离开了……怎么了吗?难道是药材有问题?” “不,没问题,只是那处驻地在前两天晚上受到了鬼的袭击,那只恶鬼的手段极其残忍,驻地里的人全都被它杀了……” “欸?!” 蝴蝶满脸震惊,神情中还带着一丝后怕。 “怎、怎么会……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将她这副表情尽收眼底,岩柱再次皱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总之,还请蝴蝶小姐以后千万别再靠近那处驻地,以防发生不测……阿弥陀佛。” 话音落下,岩柱转身快步离开。 行走在街道上,刚才和蝴蝶交谈的那一幕幕于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让岩柱内心充满疑惑。 难道是他想错了吗…… 蝴蝶头上的发饰还在,那他之前在驻地外找到的那枚染血蝴蝶发饰……它到底又是谁的? 岩柱身后,蝴蝶就站在医馆门口,直到看着他真的离开后,她这才转身返回二楼。 第66章 所谓命运,不过是让别人替你选择 “想出去玩?” 医馆的二楼,在蝴蝶应付前来拜访的岩柱的同时,惠子还在和小蝴蝶说着悄悄话。 听着楼下传来的别家小孩呼朋唤友一起去郊外放纸鸢的嬉笑声,小蝴蝶只是缩在惠子怀中,微微摇头。 “没有……” 说是没有,但她眼中的那份羡慕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 这孩子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从小到大别说和同龄小孩一起玩了,她甚至就连这家医馆都没有出去过几次。 意识到这一点,让惠子的内心感到一阵深深的触动。 恍惚间,那遥远得早已被她尘封在大脑深处的前世记忆在这一刻全部袭来。 前世的她也是如此,生来便带着病,一直在那苍白的病房里苦苦挣扎到十二岁的年纪,不但从未体会过生命的美好,最后甚至还在尚存一丝希望的情况下,被自己的父母选择放弃治疗。 这还真是一段,想忘都忘不了的过去啊…… 熟悉的冰冷触感开始在体内蔓延,惠子立即止住思绪,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小蝴蝶,微笑着提议道: “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就和他们一样,一起去郊外放纸鸢。” 惠子深知,充满遗憾与悲剧的过去,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个人的心里逐渐形成强烈的执念,并终其一生都困扰着这个人的内心。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她才不希望怀中这个和曾经的自己极为相似的孩子,也变得如自己这般模样,被执念牢牢困住,无法自拔。 至少,她不想看到等这孩子长大后,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全是苦涩与遗憾。 惠子这不仅是在弥补小蝴蝶,同时也是在弥补她自己。 然而,在听到她的提议后,小蝴蝶却是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去……” 有些意外,以为这孩子是在担心自己身体的缘故,惠子于是又说道: “别担心,惠子姐姐会抱着你去的。” “不是这个原因……” 小蝴蝶再次摇头,她将脸深深埋在惠子的怀中,很小声地说道: “惠花姨妈之前和我说过,惠子姐姐你的身体不好,只要被太阳晒到就会很不舒服……我不想看到惠子姐姐你难受,所以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 内心震颤,惠子整个人愣住。 她低头看着怀中这小小人儿,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给一下子穿透了。 这孩子……原来是在担心她? 瞳孔微微收缩,惠子愣了半晌才从这股震颤中回过神来,笑道: “没关系的,惠子姐姐白天出门都会打伞,不会有事的。” “不要……” 小蝴蝶再次拒绝。 看着这固执的小孩,惠子颇为无奈,她想了想,随即伸手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一枚铜钱。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用抛铜钱来决定吧。” “抛铜钱?” 小蝴蝶抬头,疑惑地看着惠子手中的铜钱。 “没错。” 将铜钱放在手心,惠子解释道:“接下来我会把它扔起来再抓住,如果是正面朝上,我们今天就一起去放纸鸢,如果是反面,那我们就不去了。 把决定的权力交给命运,这样可以吗?” 所谓命运,其实只是惠子想让小蝴蝶答应的借口,以她的能力,她完全可以决定要让铜钱的哪一面朝上。 对惠子而言,小蝴蝶担心她的身体固然让她感到开心,但她并不希望看到这孩子因为担心她,就在自己心里留下遗憾。 “嗯,那好吧……” 小蝴蝶最终点头答应,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那被惠子高高抛起的铜钱。 年幼的孩子并不知晓,这场看似公平的赌局,其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好,是正面。” 摊开手心,将那枚正面的铜钱展示到小蝴蝶面前,惠子微笑说道: “看来今天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了。” 看到这个结果,小蝴蝶先是一喜,随即小脸一皱。 小脑袋瓜突然转了一下,她抬头看着惠子,怀疑地问道: “惠子姐姐,你应该没有动手脚吧?” “怎么会呢,这都是命运的决定。” 面对这孩子的怀疑,惠子脸上始终保持微笑,表情毫无破绽。 “我、我要试试……” 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小蝴蝶伸手拿过铜钱,也学着惠子那样高高抛起,然后接住,再小心翼翼摊开手心一看…… “看,是正面吧?” 手心中,铜钱依然正面朝上。 没有回话,小蝴蝶只是沉默着将手中的铜钱再次抛起。 “嗯,还是正面呢。” 再来…… “好,正面,小家伙,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第五次,小蝴蝶你还要继续尝试吗?” 低头看着手心中这枚始终正面朝上的铜钱,年幼的小蝴蝶眼睛都瞪大了。 怎么会有铜钱连续丢五次都是正面的?! 这不对!肯定有问题! 惠子姐姐她一定对这枚铜钱做了手脚! 固执上头,小蝴蝶故意将铜钱翻过反面,紧接着非常轻地往上抛了一下。 然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铜钱在飞起来的那短短一瞬,突然就在半空中翻了个面,再一次以正面朝上落入她的手心。 亲眼目睹了这根本不合常理的一幕,小蝴蝶的内心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怎么可能,明明她这次抛起来的力度根本就不够让铜钱翻面…… 哪里还不知道肯定是惠子对这枚铜币做了什么手脚,她顿时抬头瞪着身旁笑吟吟的惠子,鼓着腮帮,气鼓鼓地说道: “惠子姐姐,你耍赖!” 明明说好了让命运决定的,怎么可以用这种小手段! 对此,惠子只是笑着伸手将她再次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小蝴蝶,你记住,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所谓的命运,所有你自认为的命运,都是在你主动放弃之后,由别人替你做出的选择。” 脑海中,在驻地那个夜晚与蝴蝶之间的一幕幕不断浮现,惠子眼帘低垂,笑容渐渐收敛。 “所以,千万不要随便去相信命运,因为我们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幸运,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好遇到一个可以替我们做出正确选择的人,明白了吗?” 她于那夜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影,也终于明白了岩胜兄长所说的“命运”背后的真谛。 兄妹二人本就是从不相信命运之人,岩胜兄长当初的那番言论,不过是想让她暂时放空身心,尝试着往前走的幌子。 所谓遵从命运的抉择,不过是将选择与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别人。 她与蝴蝶的相遇亦是如此。 岩胜兄长那时,想来一定就在附近。 蝴蝶,是得到了岩胜兄长暗中的允许,最终才能得以走到她身前,并将她带走。 当初,是岩胜兄长替她做出了决定。 而今后,她必须学着自己去做决定。 惠子的这番话中好似蕴含了她无数的悲苦与遗憾,年幼的小蝴蝶尚还听不明白,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嗯,我明白了……” “能记住就好。” 松开她,惠子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发丝,脸上又恢复了那温柔的笑容。 “那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出去玩,好吗?” 小蝴蝶还是有些犹豫,她的目光落在了惠子额头的那块斑纹上。 “可是惠子姐姐你的身体……” “这些问题我会处理,来,现在告诉我,是想去,还是不想?” “想……” 在惠子的注视下,小蝴蝶终于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她当然是想的,不仅仅是想出去玩,更重要的,是还能和惠子姐姐一起出去玩。 “这就足够了。” 惠子抬手摸着她的头,说道:“等你惠花姨妈上来,我就和她说这件事。” “嗯。” 点了点头,小蝴蝶的目光看向被她握在手中的那枚铜钱,眨了眨眼,忽然好奇地问道: “惠子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到底是对它做了什么法术?” 她真的很想知道,惠子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这枚铜钱始终正面朝上。 “这是秘密,只有等小蝴蝶你长大后,我才能告诉你。” 其实答案很简单,惠子用了她的血鬼术。 在把铜钱交给小蝴蝶之前,惠子就已经将些微的淤泥化形粘附到了铜钱的表面,通过对这些淤泥进行操控,她自然可以随意改变铜钱下落时的方向。 因此别说是五次了,拿着这枚铜钱,小蝴蝶就算是抛一百次,它都只会有正面朝上这个结果,除非她把这枚铜钱先放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再抛…… 当然,这些事眼下还不能告诉小蝴蝶。 这孩子年龄还小,人与鬼之间的那些复杂之事,现在还不适合让她知道。 “我知道了……” 见惠子不愿多说,小蝴蝶不再多问,她只是将这枚铜钱紧紧攥在手中,好似当做了什么宝贝。 “惠子姐姐,这枚铜钱可以留给我吗?” 她试探着问道。 她想不透惠子究竟对这枚铜钱做了什么,只能认为是惠子对它施加了某种神奇的法术,因此本能地想要将它留在自己身边,当做是惠子姐姐送给她的特殊的东西…… “想要就拿着,等哪天不喜欢了,再放回那盒子里就是。” 并没有准确意识到小蝴蝶内心的想法,惠子只当她是好奇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想拿着铜钱私下里偷偷研究。 “才不会不喜欢呢……” 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蝴蝶迅速拿出她枕头下的那只小布袋,将这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惠子。” 与此同时,蝴蝶也正好应付完前来拜访的岩柱,走上二楼。 惠子与她目光对视,主动开口问道:“来的是鬼杀队的人?” “嗯。” 蝴蝶轻轻点头。 “应该是为那晚上的事情而来,不过他并没有怀疑上我们,只是单纯想来询问我一些情况……好了,不说这些了。” 主动将话题揭过,蝴蝶笑吟吟地走上前,弯腰凑到小蝴蝶面前。 “你们两个刚刚在聊什么,瞧给这小丫头一脸高兴的,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我们刚才说,今天下午一起去郊外放纸鸢。” 低头看着又黏到自己怀中的小蝴蝶,惠子替她回道。 “今天下午吗?” 蝴蝶眨了眨眼,只是一瞬的思考,便点头同意。 “行!” “……” 下午阳光正好,风力也不错,在镇外那处空旷的草地上,今天确实有不少镇上的小孩约着一起出来玩。 惠子撑着伞,她找了一处人少安静的缓坡,和蝴蝶一起并肩坐在那里。 “没想到惠子你的血鬼术竟然还能做到这种事……” 托着下巴,远远看着正和其他小孩一起奔跑嬉闹的小蝴蝶,蝴蝶忽然感慨道。 以小蝴蝶目前的身体状况,哪怕是对普通人而言再平常不过的行走,对她来说都无比艰难,多走上几步就会喘个不停,更别提像其他小孩那样全力奔跑了…… 可惠子却做到了。 在蝴蝶的视角,惠子刚才只是伸手在小蝴蝶的背上轻轻顺了两下,口中说着“惠子姐姐要给你施加神奇的法术了”之类的话。 然后病殃殃的小蝴蝶就真的变得能跑能跳了?! 甚至跑得比其他小孩子都快! 当然,按照惠子的解释,她刚才其实是把自己的血鬼术渗透进了小蝴蝶的体内,将它们化形到了小蝴蝶身体里的各个地方,以这种方式临时支撑并强化了小蝴蝶这副虚弱的身体,从而让她暂时获得了堪比正常人的行动能力。 这简直就是神迹! “这种血鬼术可以一直用吗?” 转头看向身旁的惠子,蝴蝶好奇问道,语气有些兴奋。 她似乎觉得,这会是一种能让小蝴蝶快速恢复健康的捷径。 “当然可以,但不能这么做……” 猜到了她的想法,惠子微微摇头,解释道: “人类的身体有很强的依赖性,如果让那孩子的身体习惯并适应了这种外力的增幅,她体内的身体组织和各个脏器都会不可避免地陷入萎缩和衰弱。 那孩子从此将只能依靠我的血鬼术来获得正常人的行动能力,一旦我不在她身边,一旦我将血鬼术撤去,她会变得远比现在都还要虚弱……” 惠子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发生,她更希望小蝴蝶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恢复健康,尽管这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所以像刚才这样的手段,她注定只会偶尔拿出来用用,绝不会让小蝴蝶的身体形成依赖。 “鬼的血鬼术还真是神奇啊……” 蝴蝶再一次发出感慨,她突然好奇问道:“是每位鬼都会有自己的血鬼术吗?” “并不是,拥有血鬼术的鬼其实是在少数,而这类鬼,一般都是在人类时期有着极重执念的人……” “那惠子你呢?你的执念是什么?” “如果是在变鬼的时候,那就是活下去。” 惠子如实回道,她并不觉得如今的二人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 蝴蝶既然好奇,那就告诉她吧。 “人类时候,我的身体很差,是遗传自母亲的绝症……或许就是对这具身体的厌恶,对活下去的强烈渴望,才让我获得了这样的血鬼术……” “惠子你的眼睛也是这样吗?” “眼睛?” 惠子疑惑地看过来,却发现蝴蝶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就是那个,惠子你不是说你的眼睛可以看清别人身体内的情况吗……这个能力……它也是血鬼术吗?” 心跳又加速了。 是因为对会被我看到身体的这一情况而感到难堪吗? 看着蝴蝶突然加速的那颗心脏,惠子再次摇头,解释道: “这个不是,按照兄长大人的说法,它叫''通透世界'',是抵达武道尽头的证明。” 惠子的眼睛天生有些不同。 这天下的所有招式,她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将它们的所有细节完整记下,并用自己的身体完美复刻出来。 缘一兄长曾将她的这一能力称为神迹,但与之对应的是,人类时期的惠子毫无使用呼吸法的才能,就算能记下,也用不出来。 话虽如此,可得益于缘一的教导,亲眼目睹并学会了神之子那堪称神技的剑术后,人类时期的惠子其实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武道的巅峰,只是她自己还没有这个认知。 这也是为什么,在后来与初代炎柱和风柱的那场战斗中,她能够如此轻易就开启通透世界的缘故。 因为她本来就只差那临门一脚了,只要惠子自己有这个认知,再稍微上点压力,踏入那个透明的世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当然,从惠子自己的角度来看,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自豪的,因为她所有的成功,都不过是对缘一兄长所走的道路的拙劣复刻罢了。 相比起她,惠子觉得,宁愿自己去开辟其他道路,以自己的努力抵达通透世界的岩胜兄长,才是真正值得赞叹的人。 而她,不过就是在踩着缘一兄长的影子往前走罢了。 当然,这些有关武道的话蝴蝶是肯定听不懂的,比起武者穷极一生所追求的通透世界,蝴蝶更在意惠子口中的兄长。 “原来惠子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她好奇问道。 “嗯,有两位兄长大人,他们还是双胞胎。” “那他们现在……” “其中一位兄长已经离世了,另一位还活着。” 惠子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类能活这么久,因此她口中的还活着,自然就是指以鬼的方式了。 鬼之兄妹吗…… 蝴蝶并不排斥,甚至还因为惠子的缘故,让她对惠子这位神秘的兄长也有了一丝好奇与好感。 “惠子你会经常和你这位兄长见面吗?” “不,兄长大人他喜欢安静,因此除非必要,否则我平时也很少会去叨扰兄长大人……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兄长大人,我们只要知道彼此都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总感觉是和惠子你很像的性格呢,真想见一见……” 蝴蝶说着,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男版的惠子。 惠子闻言,脸上带起一丝笑意。 “我想,兄长大人他应该已经见过蝴蝶你了。” “欸?!” 整个人顿时一惊,蝴蝶连忙问道:“真的?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真的。” 惠子轻轻点头。 “就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兄长大人他当时肯定就在附近,只是以兄长大人的实力,就连我都很难察觉到他的气息,蝴蝶你就更不可能注意到了。” 时至今日,惠子已经非常确信,在自己和蝴蝶相遇的那一天,岩胜兄长绝对就在附近的哪个地方看着她。 只是这个结果,却让蝴蝶有些崩溃。 她抬手捂脸,整个人好像突然就碎掉了。 “完了完了,我当时那些装腔作势的样子肯定都被惠子你的这位兄长给看到了……呜,我肯定已经给他留下了一个很糟糕的印象,完了……” 虽然不清楚蝴蝶为什么特别在意这个,但惠子还是耐心地安抚道: “不会的,蝴蝶,如果兄长大人他讨厌你,你是绝不可能有机会把我带走的…… 兄长大人和我不一样,他有着丰厚的情感,我想,兄长大人那天肯定是察觉到了蝴蝶你身上和我相同的气息,认为蝴蝶你或许能够帮到我,所以才默许你将我带走……” 岩胜从不相信命运,蝴蝶的到来,是他为惠子做出的选择,如果换做是心怀不轨的人贩子,那都别想走到惠子的面前。 “真的?” 听到惠子这番话,蝴蝶稍微松开指缝,目光看了过来,语气中满是忧虑和不自信。 “真的。” 惠子轻轻点头,似是怕她多想,于是又补充道: “蝴蝶你是被兄长大人选中的人,你说,兄长大人他又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欸嘿嘿,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也不知道蝴蝶是把惠子的这句话听成了什么意思,她那脸上突然露出了在惠子看来有些奇怪的笑容。 嗯,虽然不太清楚,但总之肯定是高兴的意思没错了…… “等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就带蝴蝶你一起去拜访一下兄长大人吧。” “欸?这……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突然了?” 听到惠子这突然的提议,蝴蝶的心跳陡然加速,不但神情慌乱,眼神飘忽,就连脸颊也染上了如潮水般的红晕。 果然,是因为她说的太过正式和突然,才让蝴蝶感到紧张了吗? 想到这里,惠子继续耐心安抚道:“不会的,我想兄长大人他肯定也很想知道我的近况。 而且,就算抛开这些不说,我其实也想把你这位朋友介绍给兄长大人认识,我想,兄长大人他肯定也会认可蝴蝶你……” 朋友……介绍……见家长……认可我…… 脑海中,被惠子这些言论连环轰炸,蝴蝶终于抵抗不住,整个人噗通一声倒在了身后的草地上。 “蝴蝶?!” 听着耳边惠子急切的呼喊,蝴蝶只是双眼紧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啊,她的人生竟然可以如此美好…… 第67章 无惨大人是个很好的人…… 这天一直到天色将晚,惠子和蝴蝶才带着玩累了的小蝴蝶返回城镇。 夕阳即将落下,此时镇郊的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惠子抱着沉沉睡去的小蝴蝶往回走着,身旁是替她撑伞的蝴蝶。 “疯跑了一下午,这小丫头今天是真的玩得开心了……” 并肩走着,小心翼翼不让这最后的阳光照到惠子身上,蝴蝶低头看着靠在她怀中的小蝴蝶,脸上是无奈的神情。 “开心是好事。” 目光同样落在小蝴蝶那张安静的睡颜上,惠子眼帘低垂,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能有这段经历,当这孩子在未来回忆起自己这段童年的时候,想必也不会全是遗憾……” “惠子小时候也会玩这些吗?”蝴蝶好奇问道。 今天下午,两人一直在聊着有关惠子过去的故事。 在惠子的讲述中,蝴蝶已经知道惠子是出身自战国时期的一个大名之家,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也知道惠子的母亲早逝,父亲严厉,家中有两位兄长,更知道惠子其实还短暂担任过一段时期的家主,并且至今都未婚嫁…… 明明都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可蝴蝶还是想听,惠子身上的过去,她总觉得怎么也听不够。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惠子更多的事情,好似只要这样,她就能更加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嗯,有时候会……” 惠子轻轻点头。 “以前很小的时候,我经常会和两位兄长大人一起出去玩,但是后来……就很少了。” 惠子清楚地记得,就是在缘一打倒剑术师傅的那天,缘一和岩胜之间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兄妹三人从此再也没有一起出去玩过。 过去的回忆再次涌来,惠子突然想起了母亲离世的那个夜晚,想起了母亲曾在梦中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终究是没能完成母亲大人托付给她的遗愿,没能调和好自己这两位兄长之间的矛盾。 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让缘一兄长伤了心…… 想到这里,惠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神情一阵黯然。 “啊,那个……” 当即意识到自己肯定是无意中触碰到了惠子内心的某块伤心地,蝴蝶整个人都慌了。 转移话题,转移话题……要赶紧转移话题! 大脑极速运转,看着身旁情绪突然低落的惠子,蝴蝶连忙说道: “对、对了!惠子你再和我说说你们那位鬼王吧!说起来你好像都还没和我说过他是位什么样的人……的鬼呢!” “那位大人吗……” “嗯嗯!我想听!” 她这招果然起了效果,惠子闻言,脸上的黯然逐渐褪去,转而变成了思索的表情。 “那位大人的话……” 认真思考之后,惠子给出了回答。 “首先就是容貌很好,身为男性时很帅气,身为女性时很漂亮,身为小孩时也很可爱……” 嗯? 听到惠子这番话,蝴蝶脸上的笑容充满了问号。 你们的鬼王难道还能随地大小变的?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这几百年来鬼杀队一直都找不到这位神秘的鬼之始祖了…… 没等蝴蝶多想,惠子又继续说道: “然后就是,做事不拘小节,为人洒脱豪放……那位大人不像我和兄长大人这样,他从来不会在繁文缛节上浪费精力……” 哦哦,那就是很没礼貌的意思嘛…… “性格的话,那位大人也是位性情中人,无论是高兴还是愤怒的时候,他都从不会把自己的情绪憋在心里,一直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懂了,骂鬼的时候从不嘴软,直接劈头盖脸,尖酸刻薄。 “不过,在面对我和兄长大人的时候,那位大人一直都非常礼待……” 话锋一转,惠子的嘴角再次带起了一丝笑意。 “蝴蝶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们十二鬼月之间也时不时会召开一些会议。 按理来说,由那位大人召开的会议,我们十二鬼月是必须要全部到场的,唯独我因为觉得麻烦的缘故极少会去。 可就是如此任性的行为,那位大人也能一再容忍,他甚至从不逼迫我去做任何我不愿做之事……” 可能对别人而言,无惨是地狱的象征,但站在惠子的角度,无惨就是除她的亲人之外,对她最好的鬼。 不但给予了她永恒的生命和强健的身体,还在各个地方都不断容忍她的任性。 她想和岩胜兄长在一个位置。 可以,于是十二鬼月有了两个上弦壹。 她觉得来参加上弦会议很麻烦,完全是浪费时间。 可以,于是几乎每次召开上弦会议的时候,上弦壹都只会到场一位。 她喜欢四处旅行,去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 可以,于是惠子成为了目前所有鬼中唯一一个不需要固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而是可以随意移动位置,去其他鬼那边随时串门的存在。 她想遵守和缘一兄长的约定,不想随便滥杀无辜。 可以,于是惠子能够有选择地杀人,不会被逼迫着去杀她不愿意杀的人。 正是因为这些种种,对惠子个人而言,无惨大人真的是一位很值得去感激和尊重的鬼。 所以,她也会认真完成无惨大人交给她的每一个任务。 “嗯……” 听完惠子的这番描述,蝴蝶眉心微皱,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下巴。 “老实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惠子你这些话的真实性……” “为什么这么说?”惠子闻言,疑惑地问道。 她明明说的都是实话…… “因为惠子你就是那种啊……那种不管对谁都是一顿夸夸夸,哪怕是面对自己的敌人都会夸个不停的性格,你知道吧?” 过去这一年多的相处,早已让蝴蝶对惠子的性格了如指掌。 这孩子很懂礼貌,甚至懂礼貌得有些过了头。 只要别触及到她内心隐藏最深的那块地方,那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也不会愤怒,更不会记恨。 遇到让自己为难的事情,惠子也只会无奈叹气,然后就此揭过,从不会做那种悄悄记在心里,秋后算账的事情。 这样性格的人,当她在评价一个人时,总会本能地替这个人略过不足的地方,无论这个人与她的关系如何。 蝴蝶甚至觉得,如果她让惠子评价一下她过往遇到的那些猎鬼人,其中有不少她很可能都会用“很不错”、“天赋惊人”或“值得称赞”这类的话来描述,哪怕那些猎鬼人其实就是被她一刀秒的角色…… 当然,这并非虚伪。 虚伪是指一个人心口不一,可惠子不一样,她不仅仅是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其实也是这么认为。 她真的觉得无惨对她很不错,也真的觉得那些猎鬼人的天赋很优秀,只是单纯她要更强而已。 同样的,当惠子说你菜的时候……也是真的觉得你很菜。 蝴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就是了,顶多是会让人觉得这孩子性格有些软弱,很容易被别人占便宜罢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有她在身边,没人能占到这孩子的便宜! 又找到了一件能为惠子做的事情,蝴蝶顿感心情愉悦。 她看向身旁已经开始陷入自我反思的惠子,又好奇问道: “对了惠子,你们鬼之间是怎么传话开会的?总不可能是靠你们那位鬼王一个个跑上门通知吧?” 蝴蝶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位忽男忽女、忽大忽小,还脾气暴躁、尖酸刻薄的神秘鬼王臭着一张脸,一个个跑上门通知十二鬼月过去开会的形象……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这倒不是。” 瞬间回神,惠子微微摇头,解释道: “那位大人可以通过意识和我们进行直接对话,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还会直接接入我们的视野,在我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般都是如此……” “……欸?” 听到这话,蝴蝶先是一愣,她像是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了某个极为糟糕的可能性,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等等,那这样岂不是说,我们现在的交流,你们的那位鬼王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担忧,惠子笑着安慰道: “不会的,蝴蝶,那位大人平时没有这么闲,只要我不主动提及他的名字,他的目光就不会向我投下。” 蝴蝶这下倒是终于明白,为什么惠子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位神秘鬼王的名字,而是始终以“那位大人”代为称呼了。 但她还是有些紧张地问道:“那记忆呢?他会不会偷偷翻看惠子你的记忆?” “这个也不会,那位大人对我和兄长大人都极为信任,过去这一百多年来,他从未读取过我们的记忆。” “那就好……”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两人也已经从郊外回到了城镇。 漫步在漆黑的街道上,看着松了口气的蝴蝶,惠子低头,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蝴蝶……” “嗯?” “你……愿不愿意成为鬼?” “……” 急促的脚步声无边的黑夜中回荡,一处不知名的乡下郊外,女剑士正沿着小路,向前方视野尽头的村庄狂奔而去。 她是一名逃兵。 是那晚那个驻地里除蝴蝶以外,唯二活下来的人。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天的时间,但那晚所经历的一切,依然深深萦绕在女剑士的脑海中,挥之不散。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粉色头发的下弦壹是怎么一拳打爆那三位剑士的身体的。 她清楚地记得,强大如炎柱先生这样的存在,是怎么被那两只恶鬼随意戏弄,绝望死去的。 她清楚地记得,驻地里其他那些自认为能逃走的人,最后又是如何被那恐怖的手段给一个个逮回来,于空地上集体处决的。 那晚的这一幕,堪称地狱。 而更地狱的是,那位眼中刻着“上弦壹”字样的和服女鬼,她全程甚至都没有真正地出过手! 如果说,那位还能被她感知到强横鬼气与斗气的粉发下弦壹,勉强还属于在女剑士认知范围内的强者的话,那当时站在她身旁的那位上弦壹,对她而言就完全属于是另一个次元的存在了! 女剑士在这位上弦壹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她站在她的身旁,就好似是一棵树,一颗石头,像个普通女子,毫无威胁。 但女剑士比任何人都确信,这只和服女鬼一定很强,而且绝对是超出她想象极限的强大! 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能让那在她眼中已经强得可怕的粉发下弦壹乖乖听话。 仅仅只是抬手一挥,驻地里的所有人就都被抓了回来,任人宰割。 仅仅只是随意的几句指点,就能让被她望尘莫及的炎柱先生实力大涨,甚至隐隐能和下弦壹对抗几招。 驻地里那晚所发生的一切,从始至终都在牢牢掌握在那位上弦壹的手中,就连炎柱先生那以生命为代价的竭力挣扎,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孩童的玩闹,随手便能轻易碾碎! 这是何等的闲庭信步,从容不迫…… 就连上弦壹都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那那位传说中的鬼之始祖……他究竟又会强到何种境界? 天啊……他们一直以来想要讨伐的,就是如此恐怖的怪物吗?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女剑士在心里不断咒骂自己。 只有亲眼见到了才会明白,它们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够战胜的生物! 和那位上弦壹比起来,他们平时所斩杀的那些看似强大的恶鬼,根本就是一群虫子! 什么鬼杀队? 什么恶鬼必将诛灭? 什么我们终将获胜? 全都是假的! 你们不过是还没遇到那真正恐怖的怪物罢了! 真以为杀一些弱鬼就能动摇到鬼的存在吗? 大错特错! 只要这些顶尖的恶鬼不死,这些蝼蚁鬼就算杀再多也没有意义! 可一旦这些顶尖的恶鬼出手,我们……就成了真正的蝼蚁! 这根本就是一场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完全没有悬念的战斗! 他们是赢不了的! 脑海中,一回想起那看似温柔和善的上弦壹的身影,女剑士的身体都会止不住地颤抖。 所以她逃了。 在那两只恶鬼竟然真的愿意放她离开后,她毫不犹豫地逃了。 赢不了的,他们这些普通的剑士,不过就是被拿去送命的棋子罢了。 那种恐怖的怪物,就算来再多人都不可能赢得了的…… 逃兵虽然可耻,但是能活命。 她,不想再投身进这场根本毫无悬念的战斗中了…… 从驻地逃走后,女剑士并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故乡。 因为她有预料到,鬼杀队为了确定驻地的伤亡情况,之后很可能会派人过来询问。 她故意等了几天,决定等鬼杀队前来询问调查的剑士带着对她“并未返回故乡,确认已在驻地牺牲”的这一推测离开后,再回家与自己的家人团聚。 然后,她再带着自己的家人搬去其他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掺和进这些人与鬼的事情里。 至于自己的日轮刀,考虑到日后有可能会受到恶鬼袭击的这一情况,女剑士决定带走,免得她以后真遇到这种情况了,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是的,只要不是那些恐怖的十二鬼月,一般的鬼她多少还是有应付的能力的…… 想到这里,女剑士的内心逐渐放松下来,眼前的村庄也越来越近。 快了,就快到了。 都这么几天过去了,鬼杀队派来询问调查的剑士肯定也都离开了,她今晚就去喊上父母,他们一起…… “阿弥陀佛。” 寂静的黑夜下,随着这声突然的诵念,一道高大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女剑士的面前。 “吉川,我等你很久了。” 看到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女剑士瞳孔骤缩,脚步猛地顿住,神情难以置信。 “岩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什么情况?! 都这么多天了,鬼杀队前来询问的剑士不应该都已经离开了才对吗?! 为什么岩柱会在这里? 而且……他好像还是在等她? 鬼杀队知道她没死?! 将女剑士脸上那惊愕中带着恐惧的神情尽收眼底,岩柱双手合十,缓缓开口。 “那晚袭击驻地的那只恶鬼手段极为残忍,牺牲者的遗体全被碾为碎肉搅在一起,让我们无法统计牺牲者的具体数量,也难以判断那晚驻地里是否还有生还者。 不过,虽然总的伤亡人数已经无法统计,可若只是驻地内剑士的伤亡,我们还是有一些办法的……” 说话间,岩柱的目光落到了女剑士腰间的日轮刀上。 “鬼杀队的总部记录着所有剑士的资料,这其中不仅有剑士们的个人信息,还包括了他们擅长使用的呼吸法,以及每名剑士的调动情况。 根据总部的记录,除去炎柱外,包括养伤的剑士在内,当晚在那处驻地里一共有二十一名剑士。 其中,擅长使用水之呼吸的剑士为十一人,擅长雷之呼吸的有两人,擅长霞之呼吸的有三人,擅长风之呼吸的有五人。 前面三者,和我们在驻地里搜寻到的日轮刀数量都能对应得上,唯独擅长风之呼吸的剑士,我们翻来覆去,最后也只搜寻到四柄对应的日轮刀,最后差的那一柄,却怎么也找不到…… 恶鬼,自然是不会拿日轮刀这种对他们而言毫无益处的东西,最多破坏了事。 我们由此推测,那晚上的驻地里恐怕并不是所有人都牺牲了,至少,应该是有一位擅长使用风之呼吸的剑士活了下来,并逃离了驻地。 这几天,我和队内其他几位剑士分别蹲守在当晚驻地里那五位风之呼吸剑士的故乡,祈祷着能够找到这位失踪剑士的踪迹,今晚,总算是让我等到了…… 没想到,这位擅自逃亡的剑士竟然会是你,真是让我意外……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看着早已脸色惨白的女剑士,岩柱平静地下了判决。 “吉川,和我走一趟吧,主公大人要见你” 第68章 再等等吧…… (注意,本章内的某些内容可能会比较特别,请大家理性观看,千万不要太上头~) “成为鬼?” 黑夜的街道上,听到惠子这突然的询问,蝴蝶愣了一下。 “嗯……成为鬼吗?” 她好似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下意识抬手托着下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如果想成为鬼的话,需要什么条件吗?”她好奇地问道。 “只需要得到那位大人的同意即可。”惠子认真回道:“不过在少数情况下,也会有因为无法承受那位大人的血,从而转变失败的情况…… 但蝴蝶你放心,我会很注意这一点,一旦你的身体在转变的过程中出现异常,我会立刻减少血液的注入,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惠子希望蝴蝶能变成鬼。 永恒的生命,不会衰老的身躯,还能和自己在意的人永久陪伴……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坏处,也根本不需要去犹豫的选择。 无法照射阳光,那就在黑夜出行。 至于需要吞噬人类这点,如果活人下不去口,也可以选择死人。 对鬼而言,只要不是烂得过分的尸体,其实活人和死人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像前天晚上蝴蝶给她从郊外乱葬岗带回来的那具死刑犯的尸体一样,用淤泥吞噬的时候惠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身体也确实出现了满足感,就是比直接吞噬活人要弱一些。 惠子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好。 从她决定成为鬼的那一刻,从她彻底否认神明的那一刻,惠子就已经抛弃了自己过往站在人类立场所形成的道德观。 在她眼中,人类、恶鬼、鸡鸭猪狗、飞禽走兽……这世间的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它们都拥有着活下去的权力,没有谁有资格可以理所当然残害另一方,包括她自己也是一样。 因此,除非是充满罪行的人,除非是想杀自己的人……否则惠子绝不会去伤害其他任何人,这也是她和缘一兄长的约定。 何为充满罪行? 在惠子眼中,这个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除去满足自身生存需要以外,以自身喜好伤害其他无辜生命的行为。 生命需要生存,因此不可避免地就会与其他生命之间产生冲突,如猛虎捕食野兔,如人类屠宰鸡鸭,如恶鬼吞噬人类…… 这是源自天地神明的设计,是这世间每个生命都无法避免的死结,所以在惠子看来,为了生存的必要而去狩猎其他的生命,这根本就不能算是罪行。 但随意地残害无辜,这就是绝对不能被宽容的行为。 如曾经那些想要逼死缘一兄长的猎鬼人,如杀死鬼杀队主公的岩胜兄长,以及会随自身喜好随便杀人的无惨大人…… 在惠子看来,这些行为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前者没有得逞,而后两者都成功了。 因此,就像惠子当初对初代鸣柱的回答那样,她会毫不犹豫地对那些试图逼死缘一兄长的猎鬼人展开报复。 同时,她也从不介意猎鬼人向她,向岩胜兄长,向无惨大人展开报复、倾泻仇恨,她甚至非常能够理解。 如果未来真有什么猎鬼人能够杀死他们,惠子也不会因此就去怨恨些什么,毕竟这在她看来,就是完全合理的行为。 只是,身为这世间万千生灵中的一位,她也绝不会毫无反抗地站着等死就是了。 惠子管不了其他人,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要去管其他人的必要,毕竟这也不是她的责任,她只要做好自己,并尽可能约束好自己在意的人,就可以了。 这就是惠子的想法,在她眼中,除了寿命以外,人与鬼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差别,都是这世间生灵的一种,因此,自然也不需要对成为鬼的这一行为存在什么心理负担。 当然,这毕竟只是她自己的看法,如果蝴蝶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 就这么作为人类,相伴几十年,最后看着蝴蝶寿终正寝,对惠子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虽然会让人感觉有些难过和遗憾,但这也并不是一个不好的结局,不是吗? “嗯……” 交谈中,两人此时已经回到了医馆楼下。 蝴蝶拿出钥匙,熟练地将门打开,一同走上二楼,从惠子怀中抱过已经熟睡的小蝴蝶,将她安置到床上后,她这才开口,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再等等吧。”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回答,这让惠子有些意外。 “为什么,要再等等?” 她无法理解,答应或者拒绝,这都是很明确的选择,为什么还需要再等一等? “当然是为了你啊,傻妹妹。” 替小蝴蝶盖上被子,抬手轻轻揉了下她那熟睡的小脸蛋,蝴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一丝特别的笑意。 “惠子你知道吗,这孩子一直都很喜欢你。” 这点惠子当然知道,她虽然对很多情感不太敏感,可小蝴蝶这种成天黏着她,一有机会就喜欢往她怀里钻的行为,多少也能让她判断出来了。 想来,或许是母亲的早逝,家人的缺失,才让这孩子在潜意识中将她带入到了母亲的这一角色中,从而对她产生了依赖…… “笨蛋惠子,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不用猜都知道这笨蛋妹妹肯定又没能理解到她话语中真正的意思,蝴蝶背对着惠子,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是想独占你,希望你能永远陪在她身边,永远做她的''惠子姐姐''……” 坐在床边,目光深深凝视着熟睡中的小蝴蝶,蝴蝶的脸上依然是那一丝特别的笑意。 “虽然有一点点生气,但仔细一想,这也并不能算是一件坏事,不是吗? 这孩子既然这么喜欢你,想来长大后也肯定能接受惠子你鬼的身份,同时也肯定愿意像我这样,守护在你身边…… 我们不是说好了,惠子你以后不再杀人,不再弄脏自己的手,要让自己干干净净的,让姐姐来照顾你吗? 等这孩子长大了,如果她真的能认可惠子你的身份,真的愿意接受这一切,那我就把这份责任交给她。 到那时,我再成为鬼,永远留在你身边,永远……做你的姐姐。 只是在这之前,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毕竟我们两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人能随时出现在阳光下,去应付那些各种麻烦的事情,不是吗?” 蝴蝶的态度很明确,她愿意成为鬼,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这番话,也让惠子隐隐认知到了她的一些想法。 蝴蝶或许……是想将她供养起来。 蝴蝶是想以未来的蝴蝶一族为核心,团聚在她的周围,将她当做神明供奉,以这种方式,来实现她那夜对她的承诺。 第69章 拒绝命运的嘲弄 “蝴蝶,这样对这孩子不公平。” 短暂的沉默后,惠子开口说道。 她虽然很高兴蝴蝶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但也不希望将小蝴蝶就这么绑定在自己身边,这孩子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蝴蝶闻言,只是笑着,眼帘低垂。 “我明白,所以我不会强迫这孩子,一切都只看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长大后觉得无法接受这一切,无法接受惠子你的身份。 那就让她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我们两人到时再一起离开,也是一样的,这样一来……也不算辜负她母亲对我的嘱托了。” 反正,我们已经拥有无限的时间了,完全没有去着急的必要。 “……好。” 再一次的沉默后,惠子最终点头答应。 是的,她们已经拥有无限的时间,没有必要对什么事情都着急忙慌的。 想到这里,惠子也准备洗漱休息了。 可就在这时,蝴蝶却突然喊住了她。 “惠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天,你究竟是在为什么事情而难过呢?” 话音落下,蝴蝶的心跳便开始加速,神情中也带着一丝紧张。 她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在二人相遇的那一天,惠子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充满哀伤。 蝴蝶清楚,这一定是惠子心里埋藏得很深的东西,所以她才不敢随意地询问。 因为她害怕,害怕一旦自己问出口,就会刺激到惠子的内心,从而让这孩子离开她。 可事到如今,既然惠子都已经主动向她提出变鬼的询问了,蝴蝶觉得,或许也到了能够去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惠子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 在蝴蝶那充满紧张的等待中,她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便微笑着点了下头。 “确实,既然蝴蝶你都已经把你的过去告诉了我,那我也不能隐瞒你才对。” 坦诚相待,是最好的相处。 而且,这些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她的一段充满遗憾和伤心的过往罢了。 这么说着,惠子转身走向角落里的那台织机,一边缠线,一边缓缓说道: “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收养了一个孩子。 虽然我当时口上说着只是为了开一家道场,但现在细细想来,其实就是我在过去那几十年的旅途中感到了孤独,想找个人陪伴自己罢了。 蝴蝶你知道吗,这世上很多人都认为,恶鬼就是毫无感情,只知道杀戮与吞噬的冰冷生物。 我对此并不否认,毕竟绝大多数的低智恶鬼都是如此。 但对于那些拥有一定意识的鬼而言,它们本身其实也有着非常强烈的情感,这些情感大多都是源自过去的某一人,某一物,亦或是某一事。 只不过,它们的这些情感都在成为鬼后受到了放大,以至于压制了它们本身别的情感,再加上那难以遏制的饥饿欲望,才让它们最终沦为了那丑陋的模样……而我,也是一样。 我的内心也存在执念,并且也在成为鬼后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放大,它们的名字,叫家人与生命。” 慢慢操作起织机,惠子语气平静。 “十年前被我收养的那个孩子,她的名字是花子,是一个聪明、任性、调皮,会用各种手段吸引我注意的小家伙。 这样的孩子若是放在别的家庭,肯定会相当苦恼,可对那时的我而言,却是再合适不过…… 当初有个叫霞的小家伙,虽然她对我说的很多话,在我看来都不过是愤怒之下的发言,可其中有一句我确实很赞同。 花子那孩子,我的确不是只在抚养她而已,同样的,我其实也很需要她,需要她填补我内心的空缺。 我们本就是互相需要的存在,但那孩子比我更早意识到了这一点。 想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孩子才会在发现我的身份后,才会在我决定离开她时,对我的这一决定表现出如此的愤怒和绝望。 她难以接受自己的师父是鬼,也难以接受我想要抛弃她的这一决定,她在这冲突与矛盾中走向崩溃,最终决定将自己的生命交还回我的手中。 这孩子……真是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是那么聪明,又任性。 她用自己的生命,不仅是让她,同样也是让我真正看到了我的''真心'',让我明白,原来我其实也一点都不想离开她…… 她让我真正意识到了我内心的空洞,教会了我什么叫做珍惜,只是这代价,实在过于沉重。” 说到这里,惠子轻轻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中,有着淡淡的哀伤。 “这是一段充满了遗憾和错误的过去,但错不在那孩子,而是在我,是我的不成熟,才最终导致了这个错误结局的发生。 这几年来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晚上我能早点回去,如果我能阻止那孩子加入鬼杀队,如果我能在她向我求助的时候不要心软,如果我能在三年前那时候忍住怒火别杀了她那个朋友,如果我那晚只是赶走那些柱,而不是将他们都杀死……那这最后的结果,又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惜,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抬手将头发上的梅花簪抽出,任由长发垂落,惠子却只是低着头,凝视着手中这支老旧的发簪。 “我现在唯一能想的,就只有祈祷那孩子能够平安转世到一个幸福的人家,不会再遇到像她师父这样糟糕的人……” 是的,这就是惠子对当初那个自己的看法。 糟糕透顶,而又不成熟。 【才没有!我的师父是这世界上最接近完美的人!】 “花子?” 情绪在这一瞬低落到了极致,耳畔好似忽然响起了某个闹腾又熟悉的声音,惠子近乎本能地扭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幻听啊…… 无奈地笑了,惠子收回注意,抬手将头发挽起,把发簪又插了回去。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身后的蝴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发出过声音了。 惠子疑惑地回过头,却发现蝴蝶早已是泪流满面。 泪水正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滚落,蝴蝶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悲伤、痛苦与难以置信。 她就这么看着她,无声地哭泣着。 “蝴……蝶?” 完全无法理解蝴蝶的这副反应,惠子一时间愣住了。 怎么了? 她刚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是因为她和花子的那段过去? 不,不对,这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蝴蝶,我刚才的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惠子还在疑惑,蝴蝶却突然扑上前来,紧紧抱住了她。 “惠子……”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但这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她在压抑内心那极度的悲痛。 “告诉我,你之前说,你从来不随意伤人,这句话是真的吗?” 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惠子还是点头了。 “是的,这是我和兄长大人的约定,除了十恶不赦之人,除了想杀我的人,否则,我绝不会动手杀害任何一人。” 听到她的回答,蝴蝶忽然笑了。 “这就好,这就好……” 她紧紧抱着惠子,眼中泪水不断滑落。 “这就不能怪惠子你了,毕竟是他们想要杀你,毕竟是他们先动手的……不是吗…… 惠子你也只是被迫反击罢了,所以这怎么可以怪你呢……要怪就只能怪他们太笨,明明你都已经给他们机会了,明明就是一个根本就赢不了的对手,却非要上去拼命,真的……太笨了……” 听着耳旁从蝴蝶口中不断吐出的这些话语,惠子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随后逐渐惊愕。 蝴蝶的妹夫,鬼杀队剑士,三年前的夜晚,被杀,没有遗体…… 过去的只言片语在这一刻终于连了起来,一个让她不敢置信的恐怖猜想,于她的脑海中逐渐浮现。 难道,三年前那晚被她所杀的那些柱里面……就有蝴蝶的妹夫?! 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惠子的瞳孔瞬间放大,神情难以置信,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仍抱着自己,趴在自己肩上哭泣不停的蝴蝶,用那颤抖的声音问道: “蝴蝶,你的妹夫,难道……” “别说,惠子,不要说……” 蝴蝶打断了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她。 “你听好,这不怪你,是他们的错,明白吗……姐姐不怪你,所以……不要自责,不要害怕……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而难过……姐姐真的不怪你,姐姐现在只想你好好留在姐姐身边……知道了吗……” 神明向她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但蝴蝶,拒绝祂们的嘲弄。 第70章 柱合会议 深夜,鬼杀队总部,柱合会议。 等岩柱用最快的速度将那逃走的女剑士带回鬼杀队总部后,早已在附近区域待命许久的柱们,也很快赶来了这里。 今晚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前些日子,疑似十二鬼月的强大恶鬼首次现身,一出手便覆灭了鬼杀队的一处驻地,现场极为惨烈,几乎无人生还。 经过多日的不懈追寻,鬼杀队才终于从驻地现场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了那夜唯一的幸存者,并顺利将她抓回了鬼杀队。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炎柱究竟看到了什么,那只神秘的恶鬼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从这位侥幸逃走的女剑士口中得知答案。 漆黑的夜下,明月高照,产屋敷宅邸的庭院内,除跪在地上的女剑士外,还有另外六人的身影。 这六人衣着各有差异,但身上的气势却都不弱,很明显就是鬼杀队的当代六柱,他们晋升柱的时间都不算久,全都是在三年前那场惨剧之后,才陆续接任的这个位置。 这其中,新任的炎柱更是此前牺牲的前任炎柱的弟弟。 炼狱家这兄弟二人同为鬼杀队剑士,天赋都很不错,都拥有能够成为柱的实力和战功,只不过哥哥相比弟弟要更强一些,因此炎柱之位便落到了哥哥身上,而弟弟则一直屈居在甲级剑士的位置上。 如今哥哥牺牲了,弟弟自然而然也就接过了炎柱的位置。 虽然,弟弟可能并不希望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接过这个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三年前曾有位天资卓越的少女创造出了名为“花之呼吸”的呼吸法。 但由于此呼吸法诞生的时间尚短,所以在鬼杀队内目前所有擅长花之呼吸的剑士中,至今也还没有出现有能力担任柱之职位的剑士。 因此,花柱的位置目前尚处在空缺中。 “大家,晚上好。” 并没有让众人等待太长的时间,随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那道纤细的男性身影在自己妻儿的搀扶下,缓步走进里屋坐下。 他便是产屋敷,鬼杀队的当代主公。 “今晚的气温好像有些低,大家应该没有着凉吧?” 和三年前相比,如今的产屋敷更加病弱,神明的诅咒已经快要夺走他的生命,那反映诅咒侵蚀程度的丑陋疤痕,也几乎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上去只感狰狞恐怖。 “头一次在夜晚召开柱合会议,还真是新奇的体验啊,可惜,我的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 随着产屋敷这一声感叹,庭院中的六柱同时单膝跪地,低下头颅,齐声喝道: “拜见主公大人!” 他便是……鬼杀队的主公? 六人身旁,已经在地上跪了许久的女剑士在这时抬头,当她看清坐在前方的产屋敷时,脸上的神情极为震惊。 今夜,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鬼杀队主公。 在此之前,女剑士对产屋敷的形象曾有过无数猜想:浑身肌肉的壮汉,运筹帷幄的青年,满脸奸猾的大叔,慈祥和蔼的老爷爷,甚至是神秘美丽的女性…… 她有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位统领鬼杀队与恶鬼不断斗争的主公大人,竟然会是这么一副虚弱而又丑陋的模样? 难以置信…… 在看到这一幕时,在女剑士内心涌现的并不是对人类勇气的赞歌,而是深深的绝望和荒谬。 他们竟然就是让这样的人领导着去和那些恐怖的怪物战斗? 开什么玩笑?! “无需多礼。” 并没能察觉到女剑士的情绪变化,产屋敷温声说道。 他转过头,用那早已模糊不清的视野,勉强辨认出了庭院中女剑士的位置所在。 “你的名字,叫吉川?” “是。” 将脸上的表情收敛,在身旁六柱的注视下,女剑士低头回道。 “听我的剑士们说,那晚上的驻地里,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是……” 女剑士给出了确定的回答。 虽然她其实并没有全程目睹那晚驻地所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清楚那两只恶鬼是否真的把空地上的那些人全部处决了。 但这种事情不用想也清楚,恶鬼怎么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走人类? 就连她都是通过向那位上弦壹提供了驻地的信息,才侥幸换得了活命的机会,其他的那些人肯定都只有死路一条! “能告诉我,那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产屋敷继续问道,声音温和。 “那晚,究竟有几只鬼袭击了我们的驻地,它们都有,什么能力,长得,又是什么模样……”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明显是身体已经相当虚弱,就连说这几句话都显得尤为吃力。 “一共有两只鬼,都是十二鬼月,其中一只粉头发的鬼是下弦壹,听它自己说,它的名字好像是叫猗窝座,炎柱就是被它所杀,另外一只身穿和服,是位女性,是、是……” 那夜的场景于脑海中再次浮现,恐惧感随之袭来,女剑士深深低着头,牙齿在打颤,身子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是上弦壹……” “什么?!” 话音刚落,一旁的风柱当即跳了出来 ,表示质疑。 “上弦壹?开什么玩笑!我从来就没见过上弦鬼会和下弦鬼一起行动的!更别提还是上弦壹!” “她具体长得什么模样?” 新任炎柱问道,他的神情有些憔悴,显然是还没有从兄长的牺牲中完全走出来。 “身穿和服,头发雪白,眼睛是血红色,容貌比一般女子都要美丽得多,外形和人类没有差别……” “阿弥陀佛……她有血鬼术吗,是什么能力?”岩柱紧接着问道。 “我不知道,她那晚上没有真正出过手,但是她可以操控一种黑色的,像是黑泥一样的东西,驻地里那些想逃走的人,就是被她用这种东西全部抓了回来……” “胡说八道!” 风柱再次跳出来反驳。 “一个驻地那么大的面积,哪只鬼的血鬼术能用这么远的距离?我看她根本就是在这里瞎扯!” 抽出自己的日轮刀,风柱突然上前揪着女剑士的衣领,直接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表情凶恶。 “什么黑泥?什么上弦壹?什么和服女人?要我说,这些肯定是这个胆小鬼随口编出来哄骗我们的!” 第71章 一群井底之蛙 “风柱,你先别激……” “水柱你闭嘴!” 喝止想要阻拦自己的水柱,风柱就这么歪着头,看着被自己提在半空的女剑士,一字一句道: “我老早就在怀疑了,当晚驻地里的人都死了,怎么偏偏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难不成你还能比炼狱那家伙都厉害? 哼!我看,你怕不是和那些恶鬼做了什么交易吧? 告诉我,胆小鬼,你那晚究竟是出卖了鬼杀队多少信息,是怎么样向它们摇尾乞怜,才让那些恶鬼答应放你走的? 你现在编这些胡言乱语出来,又是想迷惑谁的眼睛?它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在这里对我们胡说八道?” “够了风柱,别在主公大人面前造次,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先让她把话说完,具体是真是假,我们到时候再做判断也不迟。” 身后,鸣柱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对此,风柱根本不屑一顾。 “这种已经明摆着的事情还需要什么到时候?这个胆小鬼明显已经被吓破胆了! 要我说,就应该先给她来两刀放放血,戳破她那满嘴的谎言……”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在六柱的争执声中,女剑士突然笑了出来,这笑声由小渐大,先是低头轻笑,随后逐渐仰头,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 庭院内的争执瞬间平息,风柱看着她,冷声问道。 “我当然是在笑你们啊!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 迎着众人的目光,女剑士那已然带着一丝癫狂的神情中,满是嘲讽与蔑笑。 “你们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我骗你们?我骗你们什么?我为什么要骗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值得我去骗? 哈哈哈哈!太蠢了!真的太蠢了!我还以为鬼杀队的柱会是多么厉害的人呢! 原来~也是一群没见过真正恐怖存在的蝼蚁啊!难怪会有这么愚蠢又可笑的想法!哈哈哈哈!” “你这家伙……!” 瞬间火气上涌,风柱抬手,当即忍不住就要给她一拳,可女剑士不但丝毫不惧,神情反而越发癫狂。 她就这么保持着被风柱提在半空的姿势,用那仿佛看某种愚蠢生物的轻蔑眼神,看着庭院内的众人。 “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刚才说的话里没有一句虚言! 别说是那位上弦壹了,就是那位下弦壹,它都比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强!随随便便就能同时打你们中的三四个人! 可就是这样的怪物,它在那位上弦壹面前也只能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听话,她说什么,它就做什么,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讲! 十二鬼月不都是按实力排位的吗,这点应该不用我提醒各位柱大人吧? 麻烦你们好好转转你们那像青蛙一样的脑子,去认真思考一下下弦壹和上弦壹之间究竟还差着多少只鬼!去思考一下它们之间的实力会是多么的天差地别!思考一下你们到底有没有资格值得我去骗你们!! 别说只有你们这些人了,就算把你们的数量再翻十倍!全绑在一起都不够她打的! 竟然还说我在骗你们?哈哈哈哈!你们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笑话的?!” 肆意地嘲笑着庭院内面色阴沉的众人,女剑士的眼角闪过晶莹的泪光。 只是不知道,她这眼泪究竟是源自那嘲讽众人的狂笑,还是源自那对绝望未来的恐惧。 “哦,对了,你们可能还不敢相信吧,那位上弦壹啊,她其实对我们的呼吸法还能了解呢……” “你说……什么?” 了解呼吸法……的鬼? 她此言一出,原本还在沉默中的众人同时一愣,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和疑惑。 而女剑士对此却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们不是很想知道炎柱死前都遭遇了什么吗? 可以啊,我告诉你们,其实很简单,他一开始根本就打不过那位下弦壹,才过手没几招他就快死了,这还是在那位下弦壹已经留手的情况下。 可在他真的快死的时候,那位上弦壹就插手了,你们猜她当时说了什么? 她说炎柱的天赋不行,剑技也不行,炎之呼吸的剑招他根本就没有用好!哈哈哈哈!” “胡说八道!” 新任的炎柱闻言当即皱眉,沉声喝道:“兄长大人的剑技出神入化!我不允许你侮辱兄长大人!” 谁知女剑士看到他这副模样,却是笑得更开心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炎柱他当时就是你这个表情! 但是你们绝对想不到!她真的给炎柱的呼吸法运行提出了建议,而炎柱在照做之后,他的实力竟然还真的提高了!甚至都能和那位下弦壹稍微打上几招了! 哈哈哈哈!可笑啊!太可笑了!别说其他了!我们竟然连呼吸法都比不过人家!就这还叫猎鬼人呢!什么恶鬼必将诛灭?什么我们终将获胜?” 话锋一转,女剑士用那近乎怜悯的眼神,冷冷看向面前的众人。 “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还没真正见识过那恐怖实力的井底之蛙罢了!” 庭院内,顿时一片死寂。 话到此处,众人其实都已经意识到,女剑士并没有说谎,甚至很有可能,她对那位上弦壹的描述都没有一丁点的夸大。 是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说谎的必要。 那晚在驻地发生的种种,已经彻底压垮了她的意志,使得她在人与鬼的这场战斗中完全倒向了绝望。 说谎? 没有这个必要。 反正都是输,反正都是死,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她为什么还要去说谎? 从女剑士这已经癫狂的话语中,众人很难详细了解到那晚发生的所有经过。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晚她所遇见的那位上弦壹,绝对已经强大到了超出她想象的地步,那是足以将她的内心彻底摧毁的绝对强大! 十二鬼月的上弦壹吗? 这世界上最接近鬼之始祖的存在,这还是鬼杀队这一百多年来,头一次了解到有关这只恶鬼的信息。 她究竟,拥有着什么样的恐怖实力…… “哼,再强的鬼,那也是人变的……” 压抑的氛围中,最终还是风柱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冷哼一声,松开手,没有再为难这位女剑士。 “我更在意的是,她刚才说的上弦壹很了解呼吸法的这一点……” 水柱紧接着开口,疑惑问道:“恶鬼,竟然也知道该怎么使用呼吸法吗?” “闻所未闻!” 炎柱当即回道,神情中隐隐带着一丝愤怒,看来他还是很在意女剑士刚才对他兄长的那番言论。 “阿弥陀佛,假如真的有这样一只鬼存在……” 岩柱双手合十,他似乎是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连忙看向前方那一直保持沉默的产屋敷。 “主公大人!吉川遇到的这只上弦壹,它莫非就是……” 恶鬼是不会使用呼吸法的,至少鬼杀队至今从未见过这样的例子。 可如果真有这样的恶鬼存在,在鬼杀队目前所掌握的资料中,能够与之符合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位了。 “继国惠子,传说中的起始呼吸法剑士的妹妹,那只自战国时代存活至今,并且在三年前杀害了我们鬼杀队六位柱的极恶之鬼!” 如果真要找出一只会呼吸法的恶鬼,恐怕也只有她了。 岩柱此言一出,庭院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紧接着风柱直接冲上前,又一次把女剑士拽了起来,对她厉声喝道: “告诉我她的名字!那只上弦壹叫什么名字?!”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但是我记得,那位下弦壹好像确实有称呼她为惠子小姐……” “惠子,继国惠子,女性,对呼吸法了如指掌……不会错的!不会有错的!” 炎柱闻言,低着头,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三年前,父亲就是被她给……三年了!她终于又再次出现了!” “如果是她的话,问题可就有些严重了,当初我们那几位前辈都是死于她手,她的实力恐怕会超乎我们想象……” “哼,明明身为那位传说剑士的妹妹,竟然也会选择堕落为鬼这种丑陋的生物?” “毕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就算再有什么理由也不能这么做!不好好作为一个人活着!竟然想着成为鬼?简直就是在给那位神之子蒙羞!换做是我,早就切腹自尽了!” “阿弥陀佛,事情尚未彻底定论,吉川,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打断众人的讨论,岩柱低头看向跪坐在地的女剑士,沉声问道: “驻地那位女医师,是你杀的吧?” “女医师?什么女医师?” 女剑士闻言,一脸莫名其妙,她连忙说道: “你们别想着给我乱安罪名!我只是逃走了而已!我根本就没有杀过人!” 她的表情不似作伪,岩柱见状也是不由得一愣。 不是她? 那那位女医师到底是谁杀的? 难道是继国惠子? 不,不对……恶鬼杀人向来是要么干脆利落,一刀毙命,要么暴力拆解,将人的身体拆得支离破碎。 可那女医师身上的创伤,却是刀刀切入身体要害,显然是被人多刀砍伤,最终毙命,这与其说是恶鬼杀人,更像是人类的杀人手法。 这女医师大概率还是被人类所杀,可是,如果不是女剑士,那还会是谁? 难道那晚上的驻地里,还有其他人活着? 意识到这个可能的瞬间,岩柱的脑海中,再次闪过了那枚染血的蝴蝶发饰。 某个原本已经被他放到脑后的猜想,在这一刻又浮了上来。 “吉川,蝴蝶小姐那晚,是不是有去过驻地?” “蝴蝶?你说是那位来送药材的蝴蝶小姐?她当然来过,怎么,你认识她?” “她送完药就走了吗?” “不清楚,我和她又不熟,但我那晚有看到她的马车停在驻地里,想必也是留在驻地里过夜,最后被那两只恶鬼和其他人一起杀了吧,哈,真是倒霉……” 听到女剑士的这番回答,岩柱瞳孔骤缩。 蝴蝶那晚,是留在驻地里的? 那她,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要对他说谎? 【嗯?啊,你问蝴蝶啊,也没什么奇怪的吧,真要说的话,就是她那医馆里那位女助手,啧啧啧……】 【嘿嘿,大和尚你是没见过,小姑娘那叫一个漂亮啊,简直了……就是身体不太好,平时也很少出门,我们想看她一眼都还得凑到医馆里去……】 【唉,这么年轻的姑娘,真是太可怜了……】 脑海中这一幕幕在回响,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冷静,岩柱连忙喊道: “那只恶鬼具体长什么样?快让画师过来,一定要把她的模样画出来!” 第72章 愿你们平安,幸福,快乐…… 新的一天开始,蝴蝶医馆仍在营业。 “惠子,那我先走了,大概傍晚一点就会回来,到时候你可要把饭做好等我哦?” “嗯,知道了。” 站在医馆门口,惠子目送着蝴蝶坐上那辆装满药材的新马车,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清晨,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暂时分别。 蝴蝶医馆作为一家传承超过百年的老牌医馆,本身就有着不少忠实的老顾客会定期向医馆采购药材。 而每次,蝴蝶都会自己驾驶着马车将药材送去,这样的事情,在蝴蝶医馆的过去已经发生了太多次。 当然,就算是这样习以为常的日常,也即将迎来终结的一天。 因为蝴蝶已经打算将医馆关门了。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这次送药就是最后一次了。 在蝴蝶和惠子昨晚相互坦白,将最后一丝秘密都说清楚后,两人共同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们决定离开这个小镇,带上小蝴蝶,告别所有过去,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蝴蝶医馆? 转卖出去便是,反正这镇上盯着它的商户也不少,根本不愁没人买。 到时候她们三人就带着全部家当去一个新的小镇,买一间新的铺子,在那个新的地方,再开一家全新的蝴蝶医馆! 当然在这之前,蝴蝶还会和惠子一起去拜访一下她那位神秘的兄长大人。 这也是两人已经说好的。 惠子今天会托人去给她的兄长送信告知此事,等她这位神秘兄长回信过来,允许两人前去拜访的话,她们就带着小蝴蝶立刻动身。 嗯嗯,真不愧是战国时代的大家闺秀呢,这俩兄妹做事还真是一板一眼,就连上门拜访都需要走这些麻烦的步骤…… 但俗话说得好,好事多磨嘛。 流程虽然麻烦,可如果能给惠子这位神秘的兄长留下好印象的话……欸嘿嘿…… 一想到这里,蝴蝶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略显怪异的笑容。 在遇到惠子之前,她早已身心俱疲,人生二十几载,真正能让她觉得开心的日子屈指可数。 蝴蝶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并不想牵扯进那些拯救世界的伟大理想之中,她也不想去思考那些复杂而又无用的大道理。 她很自私,她只想要一个自己喜欢,同时又不会丢下自己的人,好好陪在自己身边,和她一起,相互陪伴着度过这平凡宁静的每一天。 而这个人,就是惠子。 她只想让惠子留在自己身边,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这是她在两人相遇的第一眼就已经决定,并在过去这一年多的陪伴中逐渐确定的人选。 无论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神明的玩笑,蝴蝶都从不后悔遇到惠子,她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奇迹,一个美好的奇迹。 相遇,相识,再到最后的相伴,她们二人竟然真的能够顺利走到这一步。 互相了解,敞开心扉,相互包容……她们往后的人生,将如梦幻般美好。 这是她们二人都渴望得到的人生。 若是换做一年前,蝴蝶甚至都不敢想,这样的奇迹竟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是的…… 这样的奇迹,从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蝴蝶小姐。” 马车才行驶到郊外,前方的道路上便突然出现了两道拦路的身影,他们二人都是鬼杀队的柱,其中一人正是岩柱。 他看着露出惊愕表情的蝴蝶,神情阴沉。 “跟我们走一趟吧,主公大人,要见你。” “……” 【兄长大人,见字如晤】 【距离上次一别,已有一年有余,不知您近来可好,想必也还是在那洞中枯坐吧?】 【万勿动怒,我无意指责您的生活方式,此番来信,除了想感谢您当初为我做出的选择外,也是想带那孩子回来拜访您。】 【蝴蝶是个非常特别的人,她在过去的这一年里,不但给予了我很多的关心与照顾,还以难以想象的胸怀,原谅了我曾对她犯下的过错。】 【这是如今的我无论如何都难以还清的恩情,我所能做的,只有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以时间的陪伴一点点偿还……】 【若兄长大人您不介意我们的叨扰,还请尽快回信与我,我会带着蝴蝶和另一个可爱的小家伙,一同登门拜访。】 【小字:请兄长大人放心,您久居山洞一事,我已经向蝴蝶说明,您无需忧虑,也无需为此次见面特意更换位置。】 “姑娘,写好了吗?” “嗯,写好了。” 把信封装好,惠子将它递给了面前等待已久的驿差。 “我这位兄长喜欢隐居,所以地址是在一处山洞洞穴内,你到地方后,不要感到惊讶。” “明白明白!姑娘请放心,小的这些年不知给人送过多少封信了,什么样的地方都去过,不过是个山里的洞穴罢了,包在小的身上!” “另外,我这位兄长特别喜静,你到时千万不能贸然踏入洞穴,一定要先在外面表明你的身份,得到回应后再进去,这点绝对不能忘,记住了吗?” “好的!没问题!” 把需要交代的事情全都说清楚后,惠子将一堆铜钱交到驿差手中,微笑嘱咐道: “来回的费用我都给你了,早去早回。” “知道了姑娘!我保证最晚后天就能回来!” 目送着驿差远去,惠子撑开伞,离开驿站。 但她并没有急着返回医馆,而是转身朝城外墓地的方向走去。 她今天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她要去祭拜蝴蝶的妹妹和妹夫。 蝴蝶的妹夫死于她之手,是三年前那晚被她所杀的那六位柱其中之一。 对惠子而言,那是一场被迫的战斗,而她,也从不会好心到对想要杀自己的人还故意留手。 因此,当那六人拒绝她的提议,决定向她拔刀的那一刻,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虽然在惠子眼中,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一个很不凑巧的巧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是,蝴蝶的妹夫就是她杀的。 虽然蝴蝶选择了原谅和容忍,但惠子自己却无法做到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她并不在意别人,但她在意自己身边的人。 逝者已逝,惠子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往后的岁月中尽力照顾好蝴蝶与小蝴蝶,以此作为对逝者那微不足道的弥补…… “……” 郊外山中的两座墓碑旁,惠子刚到这里,就看见了那让她颇为意外的小小身影。 已经开始生长杂草的坟土前,一只苍老的餸鸦立于那里,静静地凝望着面前的墓碑。 它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那看向惠子的浑浊双眼中,似乎有一丝惊讶闪过。 “中午好,姑娘,真没想到,我们竟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这只餸鸦,自然就是曾在那个夜晚和惠子交谈过的,曾经配对给蝴蝶妹妹的老餸鸦。 “老先生,我也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就又见到您。” 微微一愣,惠子面露微笑,用了非常尊敬的称呼。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这只老餸鸦时不时便会来到医馆看望蝴蝶与小蝴蝶,惠子也因此与它早已熟稔。 她非常喜欢和尊敬这只餸鸦,虽然在别人看来,它或许就是一只会说话的畜生,可在她眼中,它却是有着丰厚情感的“人”。 “是蝴蝶把这里告诉你的吗?” 餸鸦飞上一旁的树枝,给惠子留出了祭拜的位置。 在今天之前,一人一鸦其实在昨晚才刚见过。 那是在昨天半夜的时候,蝴蝶刚睡着不久,老餸鸦便飞来了医馆的二楼。 根据它的说法,鬼杀队内如今和它配对的那位剑士,最近似乎因为要追踪某只恶鬼的缘故,一直在城镇附近的区域停留,昨天半夜还和其他剑士们一起开了很长的会。 它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才暂时回来医馆看望蝴蝶二人。 “嗯,我想来祭拜一下他们。” 将坟土上新长的杂草清理干净,惠子撑着伞,于墓碑前诚心跪拜。 “看来,蝴蝶她是已经完全接受你了。” 老餸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轻轻点头,那完全不似人类的鸦脸上,竟浮现了一丝人性化的欣慰之色。 “老先生,您这么频繁地出来,真的可以吗?” 安静地祭拜完毕,惠子这才抬头看向落在树枝上的它,询问道。 二者毕竟昨晚才在医馆见过面,现在又在这里碰上,虽然这种话由一只鬼来说可能不太好,但身为已经配对了剑士的鬼杀队餸鸦,真的可以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对于惠子的疑问,老餸鸦只是笑了一声。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不像其他那些年轻的餸鸦,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 年轻的时候,我一直都在为鬼杀队的情报传递终日努力,如今,我只想看着蝴蝶她们平平安安,看着小蝴蝶健康长大…… 更何况,我也并不算是擅离职守。” 老餸鸦并没有告诉惠子,如今与它配对的剑士,其实是鬼杀队内的一位柱。 它也没有告诉惠子,这两天鬼杀队的柱为了追寻一只神秘的恶鬼,一直都在附近的几个区域集结待命,时不时还会集合起来开个会议。 而它也正是趁着这个空档,才能一再离开,回来医馆看望蝴蝶二人。 至于柱合会议的内容,老餸鸦没心情去关心,无非就是讨论一些人与鬼之间的事情,这样的会议,它过去早已经历了太多次。 比起和那些年轻的餸鸦一起待在那里看着柱们相互争吵、商讨,它更希望能用这点时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当然,这些话老餸鸦都没有和惠子说过,毕竟这些都是鬼杀队内的事,哪怕说出来,面前这位少女恐怕也听不明白…… “姑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请说。”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祭拜蝴蝶她的妹妹和妹夫。” 在老餸鸦眼中,惠子的这番行为其实是很特别的,因为它根本看不出来,惠子有什么需要来祭拜这二人的理由。 对此,惠子只是平静地笑了。 她当然不能回答,她是来认错的,这只会徒增麻烦。 但她可以用自己的另一个理由来回答老餸鸦。 “我只是想来告诉他们,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蝴蝶,以及他们的女儿,一定会保护好她们,让她们平安,幸福,快乐……” 并以此弥补,我曾对你们犯下的错误。 “原来如此。” 听到惠子这番坚定而真诚的话语,老餸鸦欣慰地笑了。 “蝴蝶她们能遇到你,我想是她们的幸运,姑娘,谢谢你,我也祝你们能平安幸福快乐……” “谢谢。”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姑娘,你也早点回去吧。” 每次和这只老餸鸦的交谈,都会让惠子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目送着它振翅远去,再次祭拜面前的两座坟墓后,惠子这才起身,往城镇的方向走去。 回到城镇时,时间也才刚到下午,距离蝴蝶回来大概还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 还不用急着做晚饭,惠子返回医馆后,先是喂小蝴蝶吃了药,陪这孩子聊了会儿天,这才打开自己床底下的箱子,将里面那件斗篷拿了出来。 惠子曾经说过要给蝴蝶做一件衣服,她原本的打算是做一件和服的,毕竟这也是她最拿手的手艺。 但遗憾的是,蝴蝶并不喜欢穿和服,再加上她平时经常在外面跑动,总是穿着和服也确实不方便。 所以思来想去,惠子最终决定做一件斗篷,毕竟现在秋天也到了,一切正好合适。 藏了这么久,就差一点点收尾的工作了,赶紧做好给蝴蝶一个惊喜吧…… 第73章 笨蛋惠子,你怎么就能让自己活得这么苦…… 鬼杀队临时总部,柱合会议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再次召开。 蝴蝶被带到了这里,身旁是神情严肃的六柱,面前是早已病入膏肓的产屋敷。 她跪坐在地,如同即将被审判的犯人。 不远处,是同样跪坐在那里的吉川女剑士。 “蝴蝶小姐,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充满审视与怀疑的目光落到身上,蝴蝶却只是低着头。 “我不知道……”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脸庞隐藏在阳光的阴影中,神色中夹杂着细微的恐惧与慌乱。 她当然不会不知道。 相反,她非常清楚。 在再次看到岩柱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猜到了原因。 惠子暴露了! 可是,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哼,还在这里给我装模作样!” 鸣柱冷哼一声,上前蹲到蝴蝶面前,将一幅画卷展开在她眼前。 “这上面画的人,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画卷上面,是一位和惠子有七八分像的女子。 看到它时,蝴蝶瞳孔骤缩。 “继国惠子,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水柱站在一旁,斜眼看着她,平静说道: “我们此前已经找你医馆附近的人打听过了,一年多前,你的医馆里突然来了一位神秘的女助手。 此人来历未知,喜好穿和服,非常漂亮,却极少在白日出门,偶尔外出,也必定会撑着一把黑伞用以遮蔽阳光,听说是得了一种什么奇怪的病,不能照射阳光……” “是红斑狼疮。” 蝴蝶忽然开口,她依然低着头,用那平静中带着一点颤抖的声音说道: “惠子她身体不好,身患此病的人必须避免与阳光的接触,这有问题吗?” “确实,单从这点还说明不了太多,但根据我们从奉行所那边得到的情报,也是从你那位女助手来到小镇上开始,奉行所的地牢也开始每月出现死刑犯失踪的情况,这和鬼杀队几年前得到的情报完全一致。 鬼中也存在少部分喜欢''挑食'',拥有独特食人喜好的恶鬼,而继国惠子,她恰好就特别喜好食用死刑犯。 名字,相貌,不能照射阳光,失踪的死刑犯……蝴蝶小姐,你不觉得这有些太过巧合了吗?” “你们和她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她不是说那是病吗?是人是鬼,让她那个女助手去太阳底下晒晒不就行了?” 风柱双手环抱胸前,冷笑道:“再怎么病,总不可能连那么一丁点的阳光也不能晒吧,当然,如果是鬼那可就不好说咯……” “阿弥陀佛,蝴蝶小姐,驻地那晚你是留在那里过夜的,对吧?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岩柱沉声问道。 “哼,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鸣柱站起身,俯视着被迫跪在面前的蝴蝶,语气同样冰冷。 “当然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了那只恶鬼的身份,在防着你呢! 身为人类,竟与一只恶鬼为伍,甚至还向自己的同胞出手,堕落于此,干脆让她直接切腹自尽算了!” “蝴蝶小姐!请你回答我!你医馆里的女助手到底是不是继国惠子?驻地那晚出现的鬼到底是不是她?!” “行了炎柱,这种事情根本显而易见,继国惠子,堕落的神之子的妹妹,这一百多年来,天知道她究竟为那头鬼王残害了多少人,杀了我们多少同伴!” “我们绝不能对她的出现视而不见,就算她实力再强,也一定要想办法将其斩首,为这世间除一祸害……” “没错,这头恶鬼,我们必须杀了她……” “够……够了!” 众人的讨论声中,沉默许久的蝴蝶终于开口了。 她低着头,抬手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抖不停。 “你们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惠子她,她和其他的那些鬼才不一样……” “不一样?” 风柱闻言,瞬间就怒了。 “有哪里不一样?你难道还想说她不是鬼吗?难道她还是吃素的吗?! 姓蝴蝶的!你知不知道她已经杀了我们多少同伴?! 你别忘了!你的妹夫也是被她所杀!就在三年前那个夜……” “我知道!我很清楚!” 突然抬头,蝴蝶怒视风柱,以比他还要大的嗓门吼道: “但那孩子她是被迫的!她从不主动伤人!她和她的兄长有过约定,就算是面对要杀她的人,她都会给他们一次机会!就算是肚子饿了,也不会随意伤人,只会食用那些肮脏的死刑犯! 你们以为她是喜欢吃这些吗?她是在克制自己!你们到底明不明白?!” “简直胡言乱语!鬼就是鬼!吃人了就是吃人了!哪里还有吃什么人的区别?!” “惠子她是可以改变的!她已经答应我以后不再杀人!甚至就连我带给她的尸体都愿意吃!知道吗?!” 蝴蝶此言一出,庭院内的众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就连那始终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产屋敷,神情中也有些难以置信。 “蝴蝶你,竟然在……饲养鬼?” 这一瞬间,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怪物,一只和恶鬼没有区别的怪物。 面对此景,蝴蝶在短暂的愣神后,脸上涌现出深深的绝望。 她看向众人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群类人生物。 她无法理解,她明明是想说惠子是可以改变的,那孩子是可以被拯救的,是可以变好的…… 可你们,为什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岩柱低声诵念。 “蝴蝶,继国惠子在三年前杀了我们六位柱的这件事你也清楚,好,我们就假设你说的是真的,这是她迫不得已。 那曾经在她身边的继国花子呢?我不知道继国惠子有没有和你讲过这个人,这个创造出花之呼吸的天才少女,也是在那晚死在了她的手中,这你又要怎么解释,难道这也是她迫不得已吗?” “花子她是自杀的!” 蝴蝶连忙解释道。 “这孩子是接受不了惠子是鬼的事实,所以才在一时冲动之下选择了自杀!” “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可以理解,但自杀……这恐怕就有点不好说了吧?” 鸣柱目光冰冷。 “说到底,恶鬼怎么可能会对人类有感情? 若我所料不错,继国惠子不过是想将那孩子养大,等她成长到一定程度后再吞噬进口罢了。 这种把人类当家畜豢养的行为,在恶鬼之中不也是经常有吗,我自己都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赞同。” 炎柱也紧跟着点头。 “而且,继国花子加入鬼杀队的这一行为,本身就是一个意外,我听当时的前辈说,那晚是继国惠子正巧不在,他们才能将这孩子带走。 从后来的结果推测,如果不是有这个意外,那孩子恐怕会更早被她这个''师父''给吃了……” “阿弥陀佛,真是可怜的孩子,父母被鬼所杀,师父也是恶鬼,自以为获得了真情,实际却是被她那恶鬼师父当成了精心准备的口粮…… 可惜啊,如此天赋异禀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我在想,继国惠子的血鬼术,该不会有什么精神操控的效果吧?” 水柱抬手摸着下巴,忽然说道。 “前有继国花子,后有这位蝴蝶小姐,她们在和继国惠子接触之后,都表现出了明显不同于正常人的异常思维,这太不对劲了……是某种改变思维的能力吗?” “哈,说不定还真给你猜对了!” 风柱上前,歪着头,用审视的目光在蝴蝶身上不断扫视。 “不然我还真就想不明白了,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会想着替一只恶鬼维护到这种程度?” “蝴蝶小姐,驻地那晚的那位女医师,就是你杀的吧?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行了,该清楚的都清楚了,现在再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重点在于,我们该怎么处理她?” “饲养恶鬼,残害同胞,这个女人明显已经不正常了,放她回去绝对是个祸害,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一只鬼了……” “嗯……这件事交给奉行所处理不太合适,而且也容易走漏风声,让那只恶鬼察觉到……” “何必交给奉行所,蝴蝶她虽然不是鬼杀队的正式队员,但也属于鬼杀队附属的紫藤花之家的一员,不但与鬼杀队关系密切,而且她这些事还都和鬼密切相关,正好也在我们的处置范围之内。 既然如此,干脆就让她在这里切腹自尽,向自己的同胞谢罪吧。” 鸣柱直接说道,他早就想让这个女人切腹了。 “赞同。” 风柱第一个回应。 “赞同。” 水柱、炎柱以及从头沉默到尾的霞柱也紧跟着同意。 “阿弥陀佛……” 岩柱只是低声诵念,没有赞同,却也没有反对。 三两语间,自己的未来便被定下。 “呵呵,哈哈……” 蝴蝶抬头看着这些人,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那是对这世间荒唐的笑。 她并不为自己的结局感到哀伤,因为从她在驻地杀人的那一晚,蝴蝶就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她是准备好为惠子去做那个坏人的。 她并不怨,她只是没想到这个结果真的会来,而且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唯独无法理解的是,这些人那奇特的脑回路。 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把惠子的所有行为都往恶的方向去解读? 收养花子是恶,只吃死刑犯是恶,被迫反击是恶,甚至就连她让惠子学着只吃尸体也是恶……好似在这些人眼中,惠子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作恶,全都是为了残害这世间的生灵。 好似,惠子就理所应当必须去死,就没有一丁点可以被允许活下去的资格…… “哈哈哈哈……” 蝴蝶笑了,大声地笑了。 她在这一刻突然就理解了惠子,彻彻底底地理解了。 怪不得那孩子从来不喜欢多废话,怪不得那孩子在决定动手之后就绝不会犹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因为和这些人根本就是说不通的啊! 因为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只会觉得你该死! 所以,那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又为什么还要留手呢? 既然这么想拼命,那直接满足他们,全都杀了不就可以了吗? “哈哈哈哈!” 笨蛋惠子,笨蛋妹妹…… 可怜你还在苦苦守着你那兄长给你留下的底线,殊不知,这边的人一个个都恨不得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天高地厚地来挑战你,输了后又把一切全都推到你的头上,说全都是你的错,是你的罪孽,是你没有乖乖让他们把你杀死。 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对你进行丝毫的了解,便以自身的想象确定了你的所作所为…… 是啊…… 怎么可能会有恶鬼拥有感情呢? 怎么可能会有恶鬼愿意放猎鬼人一条生路呢? 怎么可能会有恶鬼愿意一百多年来尽力约束自己,尽量不去随意伤人呢? 但就是有啊! 可他们就是不信啊! 猛虎给自己戴上镣铐,换来的,只会是更进一步的欺辱。 笨蛋惠子,你怎么就能让自己活得这么苦…… 你知不知道,姐姐看到你这样,看到他们这样,真的好心痛…… 歇斯底里的笑声中,蝴蝶缓缓站起身。 在六柱疑惑的目光中,她转头看向了前方的产屋敷,双眼晦暗,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于此刻做出觉悟,一如驻地那夜。 笨蛋惠子,就让姐姐来帮你打破这道枷锁。 让你从此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吧…… 第74章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吗? “有一件事,我着实有些好奇。” 脑海中思绪万千,仅在瞬间便决定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蝴蝶从产屋敷身上收回视线。 她的目光在庭院中环视一周,仅在那只刚刚飞回庭院的苍老餸鸦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便看向身后的六柱。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除掉惠子,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有什么底气敢说这种话?” 她笑问道,语气中带有嘲讽。 “别忘了,三年前你们就已经彻彻底底地失败过一次了,惠子可是和我说过的,你们……真的很弱呢。” “你问我们就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风柱冷笑嘲讽,蝴蝶则毫不客气地回怼。 “也是呢,毕竟胆小鬼能用的,也只有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小手段了,甚至连告诉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勇气都没有,真的好好笑呢……” “你……!” “哼,拙劣的激将法。” 抬手制止暴怒的风柱,鸣柱主动走上前,他冷冷地看着面露嘲讽的蝴蝶。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疯女人,你好像认为鬼就是无法战胜的?真是可笑,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能够永恒的! 我们承认,继国惠子的实力很可能远在我们之上,但那又如何? 再强的鬼,只要被斩首就一定会死,再恐怖的实力,只要受到阳光的照射,也一定会湮灭。 我们不需要比她强,我们只需要能将她的弱点暴露出来,就一定能获得胜利! 疯女人,你听说过火药吗?” 在蝴蝶疑惑的目光中,水柱又走上前来,沉声说道: “你今天原本要去送药材的那处庄园,其实早已被我们的主公大人买下,向你的医馆订购药材的订单,也是我们故意抛出的陷阱。 那处宅邸之下,早已被我们提前埋好了极大当量的火药,一旦引爆,足以将整座庄园瞬间抹为平地。 我们此前也已经打听过,继国惠子偶尔会有在白天撑伞出行的习惯,她既然喜欢玩这种扮演人类的游戏,那我们正好也可以利用这一点……” “届时,我们只需要用你的名义,将继国惠子骗去那处宅邸,再将火药引爆即可。 如此大的威力,她就算没被当场炸死,也必然会陷入短暂的虚弱状态,到那时,我们只需要稍稍拖住她,哪怕无法将其斩首,阳光也会将她彻底消灭!” 鬼杀队这次有了相当充分的准备,三年前的惨案,已经让他们意识到了这位堕落的神之子妹妹的恐怖实力。 他们并不觉得他们能比三年前的前辈们强上多少,如果还是像三年前那样莽头直冲,必然只会重蹈此前的覆辙。 所以,必须动脑。 此次斩杀行动,是他们极尽可能地针对继国惠子的弱点制定出来的。 而他们,也有着必胜的信心。 一只鬼竟然敢只打着一把伞就在白天出行? 这简直就是找死! 蝴蝶闻言,只是轻蔑地笑了。 “是嘛,还真是卑劣的手段呢……” “阿弥陀佛,我等的使命便是诛灭这世间所有的恶鬼,为此,手段无论高低,皆可使用。” 蝴蝶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变化,这让原本还想以她的反应来反推这次行动计划是否存在漏洞的柱们不由一阵失望。 目的已经达到,蝴蝶没有再搭理这些人。 “你就是,鬼杀队的主公?” 她转过身,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从会议开始便一直坐在里屋内,始终一言不发的产屋敷。 “是我。” 产屋敷点了下头。 他如今的视野已经非常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蝴蝶的位置。 蝴蝶只是看着他,随后突然笑了。 “你真丑。” “放肆!”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六柱中当即有人发出暴喝,冲上前来就想将她再次按回地上跪着。 产屋敷轻轻抬手,阻止了他们的举动,他同样看着蝴蝶,用那温和又有些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 “蝴蝶小姐,容貌,并不能代表一切,人最宝贵的,是内在,而这,也是人与鬼之间,最大的差别……” 然而,蝴蝶闻言,却是摇头。 “不,你不仅容貌丑,心也丑,丑得令人作呕。” 产物敷闻言,那布满丑陋疤痕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疑惑。 “蝴蝶小姐,何出此言?” 蝴蝶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突然问出了一个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鬼杀队的主公,你可否告诉我,你们鬼杀队存在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斩杀鬼之始祖——鬼舞辻无惨,为人类的存续,终结这世间恶鬼的存在。” 产屋敷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可蝴蝶却再次摇头。 “我是在问你,鬼杀队存在的原因,是什么?” 她再一次重复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一次,产屋敷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脸上的疑惑更深,笑容稍微消散了一些。 “蝴蝶小姐,我不明白,你到底,想问什么?” “哈……不明白是吗?” 脸上满是嘲讽的笑,蝴蝶看向产屋敷的眼神逐渐轻蔑。 “可以,既然主公大人喜欢装傻,那我也不介意和您讲一个故事,一个和你们一族有关的……小小故事。” 看着产屋敷那张丑陋的脸,蝴蝶缓缓开口。 “没错,你们此前有关惠子的猜测都是对的,惠子确实是从战国时代存活至今的鬼,她的那位兄长,也确实就是你们鬼杀队传说中的起始呼吸法剑士,甚至就连惠子自己,曾经也是鬼杀队的一员……” “哼!堕落之徒!” 身后,终于得到蝴蝶的彻底承认,鸣柱冷哼一声。 但蝴蝶并未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 “就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惠子其实知晓不少有关你们鬼杀队过去的秘闻,这其中不但包括了很多你们鬼杀队如今已经遗失的关键资料,更重要的还是有关你!产屋敷! 有关你们一族那从未向鬼杀队公开的过去,有关你们想要讨伐鬼王的真实目的,有关整个鬼杀队创建的真正原因! 你们一族的那些秘密,惠子她同样知道得一清二楚!” 语气逐渐激动,直视着产屋敷那已经难以视物的双眼,蝴蝶脸上笑容更甚。 “那位神秘的鬼王,本就是出自你们产屋敷一族,我说的没错吧,产屋敷?” 第75章 谁更像鬼? “疯女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瞬间暴怒,风柱直接冲上前,将蝴蝶一把摁到了地上。 “你这个疯女人!少拿你那些胡言乱语玷污我们的主公!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面对他的威胁,蝴蝶只是用力回过头,用那仿佛看蠢猪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嘲笑道: “你在这急什么啊,没脑子的蠢货,与其在这里捂我的嘴,还不如去问问你们这位主公大人,去问问他,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就你这种荒唐的言论,根本不……” 风柱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当他抬头看到产屋敷脸上那凝重的神情时,整个人一愣,口中未说完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不仅是他,庭院内的其他几人也是相同的反应,除蝴蝶外,众人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只是沉默的产屋敷。 主公大人……没有反驳? 难道这疯女人说的是真的? 那只被鬼杀队讨伐数百年的鬼之始祖,真的是主公大人一族的……先祖? “蝴蝶小姐。” 在众人的注视中,产屋敷只是看着被摁在地上的蝴蝶,沉声问道: “这件事,是继国惠子告诉你的?” “不然呢?” 用力挣脱风柱的手,蝴蝶再次站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笑道: “说起来,这件事最开始还是一百多年前,你们一族的先祖先告诉惠子的那位兄长,再由惠子的这位兄长告诉她,最后才又被惠子讲述给我听的。 真是没想到啊,原本只是对鬼和你们鬼杀队的存在有些好奇的我,竟然会无意间了解到这么大的秘密…… 但是别急,接下来,就是这小小故事背后的第一个秘密。” 竖起食指,蝴蝶的目光落在了产屋敷脸上那丑陋的疤痕之上,笑问道: “能不能请尊敬又高尚的主公大人告诉我,您脸上的那些疤痕究竟是因何而生?你们一族的短命又是源自于谁呢?” “答案是诅咒,来自神明的诅咒。” 没有等产屋敷回答,蝴蝶便替他说出了答案。 “你们一族诞生了鬼王这样的生物,软弱的神明无力对其进行裁决,于是便将诅咒降于与鬼王同族的你们身上。 最开始的时候,你们一族中所有的新生儿都会早早夭亡,是在全族即将覆灭之际,才得到了那时的神主的建议,通过世代与神职者一族联姻,才终于勉强缓解了这种诅咒。 可即便如此,你们一族中也从未有人能活过三十岁,女子也必须在十三岁之前改姓出嫁,才能保全性命,我说的没错吧,产屋敷? 这可是由你们一族的先祖亲口说出的秘辛,你总不能说我是在胡言乱语吧?” 看着依然在沉默的产屋敷,在六柱惊异的眼神中,蝴蝶只是笑着,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然后,便是这小小故事背后的第二个秘密,尊敬的主公大人,能否请您为我,也是为我身后的这几位柱大人解惑一二。 当初的那位神主,他除了建议你们一族和神职者联姻外,还向你们提了什么建议?” 话音落下,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安静,蝴蝶就这么看着产屋敷,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她身后,六柱以及角落里的吉川女剑士仿佛也是被产屋敷一族这过去的秘密所吸引,下意识都将目光看向了他。 庭院内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此刻汇聚,产屋敷就这么静坐着,在那不知道多长的沉默之后,才终于开口。 “那位神主向我们建议,既然族中出了恶鬼,便将所有心血都灌注在将其消灭一事上,这样,我们一族便不会覆灭……” “回答得很真实嘛,主公大人。” 看着他,蝴蝶的眼神逐渐冰冷,犹如利剑。 “那么,我现在第三次问你,鬼杀队存在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人类的存续?好高尚啊,好伟大啊……明明就是为了私欲,却偏偏要装作是为了整个世界,为了所有人类。 将自己立于救世主之位,把自己的私欲裹挟到全人类的立场,这是多么厉害的技巧啊,难道你们产屋敷一族,都是这么能言善辩,善于伪装的吗?” “一派胡言!” 身后,直性子的鸣柱第一个站了出来,怒声反驳道: “够了疯女人!不管你再怎么花言巧语,不管主公大人一族究竟有何初衷,我等鬼杀队数百年来讨伐恶鬼的功绩都不是你能抹灭的!” “你说的对,毕竟论迹不论心嘛。” 对他这番话,蝴蝶笑着接受了,可马上便话锋一转。 “但是啊,柱大人们,当你们心里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这不就是已经默认我刚才的说法了吗? 你们主公大人的那颗心,好像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伟大高尚啊……” “你……!” “产屋敷,如果你们一族真的这么在意所谓的人类存亡,真的这么高尚,又为何是在全族即将覆灭之际,才终于在那位神主的建议下,决定去铲除鬼王呢? 他不是你们一族的耻辱吗?他不是这世间的祸害吗?高尚的主公大人,你们一族最开始为什么会对此视而不见呢? 人类的存亡? 呵……哪有那么高尚,你们只不过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罢了。 我们不妨来做一个假设,假如你们一族没有受到诅咒,假如你们一族依然荣华富贵,子嗣安康,那么……你们又是否还会投身进这场人鬼之间的战斗呢?” 在产屋敷的沉默中一步步走上前,蝴蝶一边走,一边质问。 “产屋敷,你怎么不回答我了?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以鬼杀队那残酷的剑士选拔机制,你们每一次选拔都要死多少人啊? 你晚上做梦的时候,又会不会梦见那些可怜的孩子呢? 当然不会了!因为他们都是恶鬼杀的嘛!他们都是自愿的嘛!是他们自己本领学不到家才会被山里那些恶鬼给吃了!这和我们高尚的主公大人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你们已经付过钱了,不是吗?” 径直走到产屋敷面前,蝴蝶弯下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张丑陋沉默的脸。 “他们的命都已经被你们用钱买下了,那不就是你们想让他们怎么死都可以?我们的主公大人又怎么会对此感到愧疚呢?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斩杀恶鬼嘛!这点小小的牺牲又能算是什么呢?我说的对不对啊?! 告诉我,过去这几百年来,有多少人被你们一族用这种残酷又毫无人道的选拔方式,送进那山里喂了被你们困养的恶鬼? 以你们的选拔存活率,这个数量应该也不比恶鬼吞噬的人命数量少多少了吧? 我曾听我的妹夫说,你可是能记得鬼杀队里每一位剑士的名字,好厉害啊~那他们呢?!” 蝴蝶的语调突然拔高,厉声质问。 “那些被你们送进山里,连逃都逃不了的孩子!你!能记得他们的名字吗?!装模作样!令人作呕! 用金钱购买人命,以私欲裹挟大义!将那些剑士们一个一个派去送死,最后说上几句不要害怕孤单,你马上就会下去陪他们这种仿佛感同身受的冠冕堂皇之语,再流露出几滴哀伤的眼泪,好似一切就都能过去了!好似你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公大人了?! 产屋敷,你告诉我,你们一族和恶鬼,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哈哈哈哈!” 蝴蝶捂着肚子,放声大笑。 “当然有!你是人,而惠子是鬼,就这么简单,就这么一点。 除此之外,你和你口中的恶鬼别无二致!只不过是你杀人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你们更高尚!更优雅!更合理!更干净!更有大义! 所以!你们这就不叫杀人了,叫合理的牺牲,叫必要的牺牲,我说的对吗,主公大人? 你刚才告诉我,人和鬼最大的差别在内心,那你现在再告诉我,以你所说的这个标准,你和惠子……究竟谁更像''鬼''啊?哈哈哈哈!” “住口!我等皆为自愿!主公大人他……” “蠢猪!你们愿意,难道他就可以理所当然让你们、让那些剑士去死了吗?动动你那装满空气的脑子好好想想,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你是觉得无所谓,毕竟你是柱嘛,除了那些特别强大的鬼,有什么鬼能杀得了你? 可你怎么不去想想那些天赋不够,被你们高尚的主公大人那不合理的任务机制逐渐逼入绝境的可怜人? 敌人一次比一次强,任务一次比一次难,他们就算有仇恨,也不过就是想杀死残害自己家人的恶鬼罢了,怎么就被裹挟着要去讨伐鬼王了? 老虎吃了你的家人,难道你就要把这世间所有的老虎都灭绝了?在整个鬼杀队,真正需要灭绝这世间所有老虎的,难道不是只有你们这位主公大人吗?! 哈哈,比起这操弄人心的手段,论起这杀人不见血的技巧,你们主公大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啊!!” 冷冷看了一眼那又想出头的风柱,蝴蝶指着低头沉默的产屋敷,眼中尽是对虚伪的极致厌恶。 “我不否认这世上存在真正的高尚之人,也不否认这种人存在于鬼杀队中……但是,产屋敷,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你!! 唯独你,唯独你们一族,没有可能! 满嘴的仁义道德,实际上不也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鬼吗,和你们比起来,至少惠子她不会虚伪,至少她不屑于做这些冠冕堂皇的肮脏掩饰! 产屋敷啊产屋敷,你难道就真的一点也听不到吗? 那些被你们一族设下的残酷选拔而白白死去的剑士,那些被你们的不合理任务机制而逐渐逼死的剑士,那些因为你的错误指挥而白白牺牲的剑士,他们可都在喊你呢! 你怎么就不敢回头看看你身后?在你们一族那冠冕堂皇的大义之下,他们一个个可都在睁大眼睛瞪着你们呢! 他们在问你,你真的能那么心安理得吗? 你们那点钱,真的能买他们的命吗? 他们的命,真的能够用那些铜臭去买吗? 让那些剑士们口口声声说着自愿,把你们一族摘得那么干净,就连吃人都如此优雅,这就是上位者的手段吗? 恶鬼以利爪杀人,而你们一族,用大义与金钱杀人,真不愧是能诞生出鬼王的一族!真是好沉的一颗鬼之心啊!” 蝴蝶这一声声的质问犹如重锤不断敲击在产屋敷的心脏上,每一锤都像是要把他那颗内心彻底敲碎。 “噗……咳!” 脸色越发苍白,随着蝴蝶最后那一句话的说出,产屋敷终于坚持不住,脸色一变,张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洒落于身前。 “主公大人!” 慌乱的惊呼声中,柱们一拥而上,而蝴蝶却只是笑着。 “什么嘛!原来我这些话还能伤到你啊?我还以为你是真的问心无愧呢!哈哈哈哈!” 她狂笑着,一步步退后,最终走到角落里的吉川女剑士身旁,将她的日轮刀抽了出来。 惠子,你看啊,姐姐帮你打碎他的心了,什么鬼杀队的主公,还以为是多么高尚的人呢,原来还没有你干净啊…… 笨蛋妹妹,别再被你那仿若神明棋子的兄长给带进沟里了…… 人与鬼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义与道德,这不过就是两个物种的生死斗争罢了,你是鬼,他们是人,就这么简单…… 在种族的生死存亡面前谈论道德,简直可笑至极…… 所以啊,笨蛋惠子,别再用那些枷锁约束自己了,就让姐姐来帮你……把它打开吧! 蝴蝶用力握紧刀刃,将它狠狠刺入自己腹中! “疯女人!你在做什么?!” “别管她!那女人想死就让她去死算了!” 剧痛在这一刻传遍全身,鲜血从腹部的创伤中不断涌出,染红了衣裳,在众人那惊异复杂的目光中,蝴蝶却仍在笑着。 “呵呵,哈哈……”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忽悠着毫无意义的死去。 她发过誓的,只要能让惠子好好活着,她无论做什么都愿意。 但蝴蝶坚信,她的死一定可以成为打开惠子身上枷锁的钥匙。 因为她太了解那孩子了,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和她同样疲惫破碎的内心。 蝴蝶明白,她今日死在这里,一定能够为那孩子带来彻底的蜕变,让那孩子从此不再受任何人的约束。 那么,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了惠子去死。 “哈哈……” 鲜血从口中不断溢出,蝴蝶紧紧握着那贯穿自己腹部的刀刃,缓缓跪倒在地。 脸上维持着微笑,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那在众人拥护中的丑陋之人,一字一句道: “产屋敷,我们一样肮脏,我们一样卑劣,你们不是说我有罪吗? 好,我认……杀人偿命,我已经还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看着那丑陋之人脸上震惊到极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的表情,蝴蝶不顾牵动腹部的伤势,仰着头,再次放声大笑。 笑声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哈哈哈哈!” 她已心满意足。 “所以你还在等什么?!”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蝴蝶突然转头,朝着庭院一棵树上的苍老餸鸦怒声咆哮。 “你难道还不清楚你现在应该去做什么吗?!难道还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这只老餸鸦是在柱合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才飞回来的,毛发掉色,一看就知道上了年纪,寿命无多。 在它飞回来的那一刻,蝴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因为这曾是她妹妹的餸鸦,是那只无数次来看望过她,说过会守护她与小蝴蝶的餸鸦。 她不会认错的。 一人一鸦的目光在此刻对视,老餸鸦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蝴蝶。 它虽然是中途才回来,但却全程目睹了蝴蝶对鬼杀队的质问,目睹了蝴蝶的选择,以及她的决心…… 【我只是想来告诉他们,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蝴蝶,以及他们的女儿,一定会保护好她们,让她们平安,幸福,快乐……】 惠子曾在墓地前说的那番话突然在耳边响起,老餸鸦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蝴蝶,那浑浊的双眼中,竟然流下了两行泪。 下一瞬,它终于做出了选择,突然振翅高飞,朝着庭院外的方向极速飞去! 这一幕,让六柱们颇为不解。 “那只餸鸦什么情况?” “水柱,我记得那是你的餸鸦?” “嗯,是我的,因为年纪大了,偶尔喜欢到处乱飞……” “不对!我记得它以前是蝴蝶她妹妹的餸鸦!” “糟了!它恐怕是要去向那只恶鬼告密!该死!这个疯女人原来是为了这个?!” “开什么玩笑?!快拦住它!” 看到老餸鸦终于飞走,蝴蝶欣慰地笑了,她松开握紧刀刃的双手,任由鲜血从腹部的伤口不断涌出。 生机在极速流失,蝴蝶就这么倒在地上,她竭力抬起头,目光穿过了庭院中有些慌乱的众人,落在了那被保护在中间的丑陋之人身上。 “产屋敷……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会在下面……好好等着你们……” 用那温柔的笑脸,发出这最恶毒的诅咒后,蝴蝶只是轻笑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走马灯过去,二十多年来的记忆一点点消逝,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蝴蝶的脑海中,只剩下了惠子的身影。 抱歉呢,笨蛋妹妹,姐姐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往后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下去了…… 蝴蝶并不后悔,她只是有些遗憾。 若早知道这个结局会来得这么快,她当初就应该再大胆一点的…… 笨蛋惠子,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不是朋友的喜欢,不是亲人的喜欢,而是,作为恋人啊…… 第76章 神明也无法给出回答 “那个!请问这里是蝴蝶医馆吗?” 时至下午,医馆外一道突然的喊声,打断了正在整理药材的惠子。 “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惠子转头看去,医馆门口正站着一位驿差打扮的青年小哥。 青年双手扶膝,剧烈喘息,看他那满头是汗的样子,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过来。 “那个,小姐,有位自称蝴蝶惠花的女人让我来转告您,说是客户订购的药材出了问题,她现在正留在那里脱不开身,要您带着什么……什么收购的订单,还有什么交易的证明赶快过去,速度越快越好!” “药材出了问题……好,我明白了,谢谢你。” 心下有些疑惑,但惠子没有多想。 送走青年后,她当即打开一旁的柜子,将蝴蝶医馆的药材采购清单和交易证明全都取了出来,随后拿过旁边挂着的黑伞,关上医馆的门,撑开伞,快步朝着镇外的方向走去。 蝴蝶这次前往送药材的地址在账本上有写,因此惠子倒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 她只是有些不解,蝴蝶医馆的药材怎么会有问题……难道是被买家故意设套了? 带着这个疑问,惠子很快离开城镇,她以极快的脚程,仅仅过了一个多小时,便抵达了蝴蝶原本送药材的地点。 那里是距离城镇不算太远的一座郊外庄园,应该是属于某位权贵之人。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惠子远远便看到那庄园的正门口停着一辆装满药材的马车,正是蝴蝶早上驾着离开的那辆。 庄园的正门是开着的,门口没有人,莫非都进到庄园里去了? 希望别是蝴蝶和这些人在庄园里发生了什么争执吧…… 怀着这种担忧,惠子从正门快步踏入庄园。 而刚进去,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脚步猛地顿住,惠子撑着伞,回头环视四周,眉心微皱。 不对,这座庄园里……好像没有人? 沉心静气,感知在这一刻扩散到极致,惠子突然察觉到,在庄园四周的树林中,有几道气息正朝这边急速靠近! 一、二……五、六。 这几道气息实力不俗,显然非同常人,而且移动速度也相当快……是鬼杀队吗? 她中计了? 蝴蝶不在这里? 瞳孔骤缩,在惠子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她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地面……突然炸开了! 下一瞬,剧烈的爆炸冲天而起! 轰——!! “……” 几小时前,鬼杀队临时总部,六柱正围在因为吐血而极度虚弱的产屋敷身边。 “主公大人!您感觉怎么样了?医师呢?快点通知医师过来!” “那个疯女人怎么办?她好像也快不行了……” “别管那女人了!这种人身鬼心的家伙已经没救了!她既然想切腹,那就让她自己切去!” “现在的重点是继国惠子!那只叛徒餸鸦一定是向她告密去了!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被那疯女人这么一闹,我们之前安排好的斩杀计划岂不是……” “阿弥陀佛,诸位先冷静下来。” 双手合十,岩柱安抚住另外五人,沉声说道: “我和炎柱的餸鸦已经去追那只老餸鸦了,它年老体衰,不可能飞得过年轻的餸鸦,就算它能侥幸甩脱,一路上肯定也少不了各种纠缠耽搁。 等它赶到继国惠子面前,再将这里的信息传递给她,都不知道是要多久之后了,在这之前,我们还有可以利用的时间。” 看向众人,岩柱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 “眼下,这已经成为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我提议,现在立刻启动针对继国惠子的斩杀计划,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一定要在这只恶鬼得知这里的情况之前,将她彻底诛灭! 否则,一旦让那只老餸鸦真的接触到了继国惠子,将鬼杀队各大驻地的情报都透露给她,这必定是我等鬼杀队的灭顶之灾!” 岩柱的意思很简单,那只老餸鸦知道鬼杀队内太多的情报了,它的突然叛变完全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眼下根本来不及通知鬼杀队的各大驻地进行转移。 如果老餸鸦能被半路拦截住,这肯定是最好的。 可万一拦截失败,真的让它碰上了继国惠子……那将是众人想都不敢想的恐怖结局! 最严重的,很可能今夜就是鬼杀队的覆灭之日! 这个后果,他们赌不起。 为今之计,只有抓住这最后的时间,赶紧启动计划,把继国惠子骗出来,在这只恶鬼对鬼杀队的各大驻地下手之前,先把她给除了! “赞同。” 岩柱话音刚落,风柱、鸣柱和炎柱第一个点头同意。 而水柱和霞柱则在短暂的沉默后,同时看向了在众人搀扶下勉强坐立的产屋敷。 “主公大人,您……有什么指示吗?” 或许是刚才气血攻心的缘故,产屋敷此刻的气息已经非常虚弱,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 可他的意识仍然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 在刚才那一瞬间,在岩柱提议立刻启动斩杀计划的瞬间,产屋敷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他看到了一位女子,一位非常漂亮,但全身很多地方都被某种黑泥包裹着的女子。 他看到这位女子站在一处遍地灰尘和火焰的废墟之中,被一柄日轮刀斩断了那同样被黑泥包裹着的颈部。 脑海中浮现这副画面的瞬间,产屋敷就清楚,这肯定是神明为他预知的未来。 画面中的那位女子,必然就是继国惠子。 只是他拿不准,神明想向他传达的究竟是什么讯息? 莫非是想告诉他,他们这次的行动一定会成功,继国惠子必定会被鬼杀队斩首,让他放心地去做吗? 产屋敷有些拿不准了。 他们一族本就有着一种类似预知未来的能力,这是神明的赐予。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正是凭借着这种能够看穿未来的力量,产屋敷一族不但积攒了大量的财富,还多次带着鬼杀队一次次避免了被恶鬼袭击而覆灭的危机。 只是,这种神奇的能力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生效,而且也和真正的预知未来相差甚远。 很多时候,它更多只是一种直觉性的预知,会让产屋敷突然觉得这么做不好,又或是突然觉得某件事就应该这么做。 可这次不同。 神明传递给他的预知从未像这次这般清晰,甚至让他清楚地看到了未来的画面……一个继国惠子被斩首的画面。 而与这清晰画面相对应的是,产屋敷的内心并没有任何“很好”或者“不好”的预感。 神明,仅仅是将这幅未来画面传递给了他,而没有给出任何的提醒。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究竟是要他坚定内心,放手一搏,还是就连神明也只能看到这样的未来,只能让他自己去判断? 继国惠子,你的未来,难道就连天上的神明也无法确定吗? 产屋敷的内心在这一刻突然冒出了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这位神之子的妹妹会不会并非此世之人,所以,她的未来就连神明也难以确定? 由于这个想法实在过于荒谬,所以产屋敷只是想了一下,便抛之脑后。 “主公大人,请别再犹豫了。” 在产屋敷的沉默中,岩柱再一次开口劝道: “每让这只恶鬼多活一天,就很可能会多一个无辜之人受到伤害,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必须去尝试!这才是我等猎鬼人的职责所在!” “……赞同。” 产屋敷的沉默中,就连原本还在犹豫的水柱与霞柱也终于进行了表态。 至此,六柱全部赞同,一致决定立刻启动对继国惠子的斩杀计划。 “我……” 面对着六人那坚定的眼神,产屋敷一时间有些恍惚。 时间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夜晚,他也是这么目送着当时的柱们信心满满地去斩杀继国惠子。 然后,他们全死了。 如今三年过去,他又一次面临相同的选择。 而和三年前一样,这一次,神明也没有向他传递精准的预知,明确告诉他究竟该怎么去选择。 站在鬼杀队的角度,他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到了极致,极尽可能调查继国惠子的信息,极尽可能利用了她的弱点,极尽可能设置了这个成功率最高的行动计划。 产屋敷有相当高的把握,继国惠子一定会中计,落入他们提前设好的陷阱之中。 可是,这之后呢? 先手爆炸,白天战斗,六柱围剿…… 这些,真的能够顺利杀死那只仅次于鬼王的恶鬼吗? “我不确定……” 迎着面前六人的目光,产屋敷在许久的沉默后,用那虚弱的声音说出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看到了……你们似乎将她斩首的画面……但,神明没有给予我准确的预感……我不确定你们此行是否真的能成功……不确定预言中的画面是否就是最终的结果……我……很害怕……” 鬼杀队的主公,头一次从口中说出了“害怕”这个词。 “我很害怕……你们会重蹈……三年前的覆辙……一去不回……” 三年前的那夜,对产屋敷而言是一场噩梦,是他自信满满地将当时的六位柱,亲手送进了死亡的深渊。 他又怎么可能会对此,真的一点愧疚也没有…… 六柱闻言,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了笑容。 “请主公大人放心!尽人事,听天命!我等此行必然成功!” “没错!既然连神明都降下了预示,那我等又岂会有失败的道理?” “父亲,兄长,还有过去的前辈们,他们的仇,我们这次一定会一起报了!” “阿弥陀佛,无论面对何等的敌人,鬼杀队都绝不会退缩!” “主公大人,请您在此等候我们的好消息吧,今日,我们必将终结这只堕落的恶鬼!” “好……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第77章 碾压 轰——!! 黄昏下,剧烈的爆炸冲天而起,气浪向四周疯狂倾泻,整座庄园宅邸在瞬间沦为废墟! “快上!” 爆炸产生的粉尘暂时遮蔽了天空,随着岩柱一声咆哮,早已埋伏在附近树林的六柱们同时冲了出来,朝着宅邸的方向疯狂冲刺。 这其中尤以鸣柱的速度最快,连续催动雷之呼吸的一之型,他一头扎进了那还弥漫着浓浓烟雾的庄园废墟中。 在哪里? 那只恶鬼在哪里? 是已经被炸死了吗? 不顾热浪的灼烧,鸣柱的目光在废墟中四处扫视,在扫过其中一片空地时,他看到了自己此生最难以置信的一幕。 只见滚烫的泥土地上,一团像是黑泥的物质正从废墟四周快速聚合,并逐渐凝聚成一个类似人类的轮廓外形。 “这是……什么东西?” 就好似是看到了某种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诡异生物,鸣柱整个人都愣了几秒。 就是在这几秒之间,那团黑泥的人形逐渐固定。 其中像是左手的部位开始更进一步成型,迅速化形成一只纤细白皙的人类女性手掌,然后是手腕,小臂…… “继国惠子!是继国惠子!” 终于搞清楚前面这团黑泥是什么东西,鸣柱瞬间反应了过来。 “她还没死!!” 大吼着向后方还没赶到的同伴们发出提醒,他当即握刀向前突进!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电光跃动,鸣柱瞄准着黑泥人形的脖颈部位,以此生最快的速度突击上前,随后一刀斩出! 无论你究竟是什么怪物,无论你的血鬼术究竟有什么能力,反正只要能斩断你的脖颈,你就必然……什么?! 双眼瞪大,就在鸣柱的日轮刀即将砍中人形脖颈的前一瞬,那只纤细的手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突然抬起,就这么硬生生握住了他挥出的日轮刀! 而他的日轮刀刀刃,甚至都无法割破这只手掌的皮肤! 这怎么可能?! 震惊之下,鸣柱本能地想要抽刀后退,却发现这只看似纤细的手掌实际力气极大,他哪怕用尽全力都无法拽出自己的日轮刀! 黑泥人形上,头部的位置也于此刻显化出人脸,那半是精致容貌,半是流动黑泥的人类脸庞上,血红之眼中刻着名为“上弦”的字样。 “蝴蝶,她在哪?” 惠子就用这一只血红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冰冷至极。 杀意在空气中蔓延,恐惧在这一刻席卷全身,这彻骨的寒意甚至让鸣柱的身体出现了不可控的颤抖。 “?风之呼吸·七之型·劲风·天狗风?!” 但下一瞬,一道身影就从上方的烟尘中冲出,朝着这边甩出一道犹如龙卷风般的密集刃风! 与此同时,下方的地面上也有着一道身影紧随而至,带着那炽热的火焰向这边发起冲刺! “炎之呼吸·九之型·炼狱!” 风柱与炎柱同时赶到,联手朝身体大半还处于黑泥状态的惠子发动了攻势! 对此,惠子没有丝毫躲闪,她就站在那里,任由风柱的攻击落到自己的黑泥身躯上,溅起一阵涟漪,也任由炎柱的日轮刀斩向自己那由黑泥凝聚而成的脖颈。 没有任何阻碍,带着火焰的刀刃轻松划过,毫不费力便“斩断”了她的脖颈。 “成功了!” 与惠子的身体交错而过,看着她那飞起的头颅,炎柱内心狂喜。 他们真的成功了! 他们真的斩下了这只恶鬼的头颅! 主公大人的预知是对的! 父亲!兄长!我终于为你们…… “炎柱!小心后面!” 身后,突然传来风柱那声嘶力竭的咆哮,这让陷入狂喜的炎柱产生了一瞬间的疑惑。 还不等他回头,一柄利刃瞬间划过他的脖颈。 ……欸? 视野天旋地转,脸上还残留着那狂喜中带着一点疑惑的表情,炎柱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手持鸣柱日轮刀的惠子。 她那本应该被斩下的头颅,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她的脖颈上,由那些黑泥连接到一起。 奇怪……不是……斩断了吗…… “混账!” 炎柱被瞬杀,惠子的身体也几乎快化形完成,风柱惊惧之下,连续挥出数道风刃向她袭去! “你的动作变形了。” 身体已经具备了完整的行动能力,惠子长发雪白,她随手一刀抹断脚边的鸣柱脖子,闪身避开风柱挥出的风刃的同时,抬手将手中的日轮刀掷出。 这一刀的速度同样快到极致,风柱甚至都看不清惠子的动作,胸口就已经被投掷而来的日轮刀瞬间贯穿! “咳!” 巨大的力道自刀身上传来,硬是连带着风柱的身躯倒飞出十几米远! 还不等他站起身,惠子的身影就近乎闪现般出现到他面前。 “告诉我,蝴蝶在哪,我可以放你一命。” 压迫感如泰山压顶而来,惠子低头俯视着他,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在知道自己中计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清楚,蝴蝶肯定是落到了这帮人手中。 惠子无心去探究这背后的过程和原因,她现在只想把蝴蝶找回来。 抬头看着她,胸口被贯穿,嘴角溢血的风柱却是咧嘴笑了。 “想找那个疯女人?去地狱……” 刀光闪过,惠子直接斩断了他的脖子。 “风柱!” 于此时刻,速度最慢的岩柱、水柱和霞柱三人也终于赶到,正好看到了风柱被斩下头颅的这一幕,也看到了另外那两具已经倒在了地上的尸体,目眦欲裂。 “混账!继国惠子!你!!” “阿弥陀佛!堕落之徒!我等必将你送往地狱!” 而惠子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遮蔽天空的烟尘终于在此刻散去,傍晚的丝丝阳光透了进来,落到她的手背上,将其瞬间灼烧。 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后衣袖中淤泥涌动,一把黑伞便凭空出现到手中。 “你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单手撑伞,她就这么望着对面愤怒的三柱,用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说道: “我无心杀戮,别对我出手,我就不会伤害你们,让蝴蝶平安回来,我也可以不追究今日之事。” “阿弥陀佛!继国惠子,你还想把这种扮演人类的游戏玩多久?!” 岩柱怒声喝道,抬手将背上那柄特制的巨锤取下。 “想想被你杀的那些人!你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恶心吗?!” “他们想死,与我何干,我现在无心与你争论这些无用之事。” 惠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却逐渐冷了下去。 “我最后再问一遍,蝴蝶,在哪?” “那个疯女人已经死了。” 水柱冷冷回道。 “她多少还有些廉耻心,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切腹自杀了。” 蝴蝶……自杀了? 看着面前的三人,看着他们脸上那不似作伪的表情,惠子整个人瞬间愣住。 切腹……自杀……怎么会…… 她们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以后的人生了吗……蝴蝶怎么可能会自杀…… 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绝不会的! “趁现在!” 惠子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恍惚,在这一刹那,霞柱率先出手,于浓浓的雾气包裹中,以一记移流斩直奔她的脖颈! 但下一瞬,惠子直接抓住他挥来的刀刃,反手就割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洒而出,她的脚步挪移,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速与还在冲锋途中的水柱瞬间交错而过。 又是一朵血花溅起,水柱的头颅应声而落。 “恶鬼!!” 转瞬间便又死去两位同伴,岩柱怒声咆哮着,就要挥动手中的巨锤砸向惠子留下的那道残影。 刀身回转,借助黑伞的遮蔽,惠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到岩柱身侧,紧接着,岩柱的两只手腕便被齐齐斩断,手中巨锤直接砸向地面,锤柄上还剩着两只紧握的宽厚手掌! 可还不等岩柱感受到疼痛,他便又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窝一凉,双腿突然无力。 ……发生了什么? 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岩柱低头看着自己断裂的手腕,那还残留着愤怒的脸上透露出一股迷茫。 奇怪,这只女鬼是怎么出的手? 为什么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是呼吸法?传说中的起始呼吸法? 不对,现在太阳还在,她施展出的剑技效果绝不可能脱离那把黑伞的范围…… 所以,这就只是单纯的速度? 没有用任何剑技,甚至没有用任何招式,仅凭借着最纯粹的速度,就将他们给击溃了? 他们和这只恶鬼之间的差距,竟然可以大到这种程度? 白天,先手爆炸,六对一,对方还受到了阳光压制无法发挥出呼吸法的剑招效果…… 可纵使他们已经把战局挪移到了对她如此不利的程度,这只恶鬼依然能以这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将他们的攻势轻松击溃? 开什么玩笑……这种生物,真的能被允许存在于世间吗? 意志逐渐动摇,信念开始崩塌,这一瞬间,吉川女剑士那夜的所言于岩柱的脑海中突然浮现。 【就你们这些人,哪怕数量再翻十倍!全绑在一起都不够她打的!】 【你们……只不过是一群没见识过真正恐怖存在的井底之蛙罢了!】 能够轻松碾碎所有计谋的绝对实力,这便是十二鬼月的上弦壹,神之子的妹妹,若连她都已经如此强大,那位传说中的鬼王,究竟又该强到何种程度? 岩柱的内心,于此刻浮现出了那和和吉川女剑士相同的疑问。 这场人鬼之间的较量,他们真的能赢吗? 黑伞的阴影出现于身前,将头顶的阳光遮蔽。 黑泥于衣摆下涌动,它们在岩柱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裹挟着他那留在巨锤上的手掌,接回了他断裂的手腕处。 “你,动摇了。” 撑着伞,低头看着岩柱那充满疑惑、震惊与不解的神情,惠子那刻着上弦壹的血红双眸依然冰冷。 “如实告诉我,蝴蝶的情况,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处庄园废墟的不远处,一只浑身是血,掉了不少羽毛的苍老餸鸦,正摇摇晃晃地朝这边竭力飞来。 【餸鸦叔叔?您怎么来了?】 【惠子姐姐吗?她刚刚出去了,好像是蝴蝶姨妈去送药材的地方出了什么问题,一楼的账本上应该有写地址,您等一下,我下去找给您……】 【欸?餸鸦叔叔,您、您怎么哭了?】 第78章 恶的底色 鬼杀队总部,夜色将近,原本靠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的产屋敷突然睁眼。 “不对……” 他竭力挣扎着起身的动作,吸引了一旁正在熬药的夫人的注意。 “夫君,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她连忙过来搀扶产屋敷,轻声问道。 “不对……不对……” 紧握着夫人的手,产屋敷那布满丑陋疤痕的脸上,双眼流出泪水。 “不对……出事了……一定失败了……他们一定失败了……” “夫君?” “夫人……你快走……” 勉强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产屋敷用那近乎颤抖的声音催促道: “快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快……我们的计划失败了……神明已经向我降下预示……她……就快来了……” 此时此刻,哪怕不用明说,两人都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谁。 继国惠子。 她没有被斩首,六柱的围剿绝对失败了。 不但如此,她很可能还已经和那只老餸鸦取得了联系,正朝这边极速赶来。 如今黑夜已至,这个过程绝不会要太久。 那只恶鬼,要来报复他们了。 “好,夫君,我马上就安排人带你……” “不……我不能走……” 莫名的恐惧随神明的预示笼罩全身,让这具已经接近灯枯油尽的身体止不住在颤抖。 但产屋敷还是竭力维持住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跟着你们……只会是拖累……别管我……就让我留在这里拖住她……你们快走……” “可是,夫君你……” “听话……” 微微摇头,产屋敷紧握着夫人的手,抬起头,用那早已模糊的视线,看向她那带着泪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嘱咐道: “带着孩子们立刻离开这里……其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要带……一路上不要停留……不要回头……更不要去其他的驻地……之后就安静地躲几年……只要我族不灭……鬼杀队……就不会覆灭……明白了吗……” 产屋敷的这番话可以算是遗言了。 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已经经不起这一路上的颠簸了,转移的部队带上他只会是拖累。 因此,他只能选择留在这里,为自己妻儿的转移争取最后的时间。 月明星稀,目送着自己的夫人一步步离去,产屋敷独自靠坐在里屋的走廊上,目光落于面前的庭院中。 他从不怀疑神明的预示,因此哪怕还没有任何一只餸鸦回来报信,产屋敷也已经确信。 他们的斩杀计划绝对失败了,六柱很可能无一生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继国惠子啊…… 明明已经计划到了如此地步,都还是无法将你斩杀吗…… “哈哈,你害怕了?” 庭院的角落里,双手被捆绑,靠坐在庭院那棵树下的吉川女剑士看着产屋敷脸上的那副表情,突然笑了。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别去招惹那只怪物,你们就是不听,哈哈哈哈……怎么了主公大人,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对此,产屋敷只是看向她,轻轻摇头。 “吉川,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恶鬼,是我等必须诛灭的大敌……” “主公大人你知道吗,你现在说的这番话,简直就像是只蚂蚁决心要去打败一头老虎一样可笑。 我看不到这里面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地方,我只看到你们不但杀不死那头老虎,而且还惹怒了她,现在,她要回来报复我们咯! 主公大人不妨想想看,今夜之后我们究竟又会多出多少本不会出现的牺牲?那些无谓死去的生命究竟又该算在谁的头上呢?哈哈哈哈……” 女剑士放声嘲讽,反正都快死了,她已经无所顾忌了。 于她的嘲笑声中,产屋敷只是沉默。 “吉川,你说的对。” 不知是沉思了多久,产屋敷才轻轻点头。 “不只是你,那位蝴蝶小姐,她说的有些话,也对…… 我们一族最开始,本就是为了私欲,为了能延续我族的存续,才投身进这场人鬼之间的战斗中,这点确实如此。” 缓慢地移动目光,看向庭院里那只是被白布潦草掩盖的尸体,产屋敷缓缓说道: “为了这一点,在这讨伐恶鬼的大义背后,我们,也确实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牺牲。 自愿,并不是我族能理所当然挥霍他们生命的理由。 很多行为,其实不必要,很多选拔,也确实不合理,很多生命,也的确在白白逝去……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蝴蝶小姐说的那番话,藤袭山上那些凄惨又毫无意义死去的孩子们,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完全没有了家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恶鬼有着深仇大怨。 假如,被送进藤袭山遭受恶鬼吞噬的人是我,是我产屋敷一族的人,我真的,还能那么理所当然吗?” “不会的。” 产屋敷轻轻摇头。 “我可以接受我的家人为了讨伐恶鬼而进行有意义的牺牲,但这种毫无意义的死去,我确实……无法接受。 蝴蝶小姐,说的没错,那些孩子不该如此草率的牺牲,再有什么大义在身,我族也不该如此践踏他们。 为了讨伐恶鬼,而设计出如此不人道的选拔机制的我族,在某些方面,也确实和那些恶鬼,没有太大的区别。 本质上,这都是对生命的一种……漠视,二者,并无差异,无非,手段不同。 这场与恶鬼的较量太过漫长,太多的牺牲,已经麻痹了我们,本该拥有的人心,以至于手段越发过激,做事也越发不顾后果,总觉得,只要有神明相助,一切就都能按我们所想的那样……理所当然。 最终,才酿成了今日的大错,简直无知,又愚蠢……只是,如今想通这些,也为时已晚。” 长长的一声叹息,产屋敷再次看向女剑士,轻声说道: “吉川,走吧,外面的剑士不会阻拦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无需留在这里……” “你要放我走?” 女剑士难以置信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产屋敷。 “你本就罪不至死,快走吧,不必陪我,在这赴死……” 产屋敷再次催促道,他如今已经身心俱疲,被蝴蝶强硬扯下的那块遮羞布,对他的内心造成了极为沉重的打击。 他现在,真的已经不想再看见任何人无谓牺牲了。 接下来会死的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目送着女剑士离开庭院,不多时,原本守护在庭院四周的剑士们也纷纷涌了进来,单膝跪地。 “主公大人!您找我们有何吩咐!” 他们都是产屋敷让自己的夫人在临走前通知过来的。 看着庭院内的这些剑士们,看着他们脸上那忠诚坚定,愿意随时为他赴死的神情,产屋敷那本就破碎的内心,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刺痛。 “对不起……” 看着他们,产屋敷深吸口气,那丑陋的脸上,是歉意的笑容。 “我以鬼杀队主公的名义宣布,自今夜起,自此时起,鬼杀队,即刻解散。” “主公大人?!” 产屋敷的第一句话就把庭院内的一众剑士们镇住了,全都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们并无资格参加此前的柱合会议,自然也不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听我说……” 艰难抬手制止住他们,产屋敷缓缓说道: “因为我的鲁莽,我的错误指挥,今夜,鬼杀队很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但,不要害怕,此等危机,在过去的历史中,我等也曾遭遇过几次。 此前,我已经派出餸鸦,通知各大驻地进行转移,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也算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如今的暂时解散,只不过是为未来的再次团聚,尽可能保留火种,你们无需为此难过,只要好好活下去,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诸位也一定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那主公大人!您、您呢?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不必了……” 产屋敷轻轻摇头,抬眼望向头顶的漆黑夜幕。 “今日之事,错皆在我,总要有一个人去承担,更何况……我,也很想借这个机会,见一见她,看一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庭院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在这不算长的沉默中,其中一位剑士突然大声吼道: “我愿与主公大人共进退!” 连锁反应由此产生,紧随这名剑士之后,剩余的剑士们也纷纷表态,谁都不愿意离开。 产屋敷轻声叹息,神情中尽是无奈与痛苦。 “愚蠢,这种牺牲,根本没有意义,不要再……!” 话说一半便再也说不出口,莫名的恐惧在这一瞬贯穿全身,神明的警示于这一刻强烈到了极致。 微凉的夜风吹过庭院,稍微卷起了地上的一丝尘土。 没有任何前兆,没发出任何声响,庭院中,众剑士身后,一道身穿和服的白发身影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那里。 除了受到神明提醒的产屋敷外,庭院内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到这道身影的到来。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凝视着脚边那具被盖着白布的尸体,肩膀上,是一只早已奄奄一息的苍老渡鸦。 哪怕视线已经极为模糊,可产屋敷依然在第一眼认出了这道身影。 她就是继国惠子。 寂静的夜空下,毫不知情的众剑士身后,用最快速度从庄园赶来的惠子,就这么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那块白布。 通透世界让她的目光能够穿透白布,清晰地看清隐藏其下的那具遗体。 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再熟悉不过的容貌,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蝴蝶发饰。 不会有错的,这具已经冰冷的遗体,就是蝴蝶惠花。 不会有错的…… 瞳孔逐渐放大,惠子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蝴蝶的遗体,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散去。 她在想,这种时候,她究竟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对呢? 平静地看着蝴蝶的遗体,惠子没有哭,没有愤怒,没有暴躁,也没有失控。 她只是这么凝望着,一直凝望着,直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心跳也逐渐加速,喉咙突然变得很疼,眼眶也渐渐变得湿润。 身体超越思维产生了异常的反应,这些反应又由细微逐渐变得强烈,最开始还只是一点,但很快就如墨水浸染惠子的全身,最终只在她的脑海中汇聚成了一句话—— 蝴蝶死了啊…… 大脑终于对眼前的一幕产生了反应,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惠子的心脏也终于感受到了那迟来的犹如撕裂般的疼痛。 可她仍然只是站着。 仅有的伤势是在腹部,是贯穿伤,创伤面积并不算大,血几乎都要流干了,身下早已染红一片,蝴蝶死亡的过程一定很漫长,很痛苦…… 好奇怪,明明应该是这么痛苦的死亡,可为什么蝴蝶的脸上是笑着的表情? 好奇怪,明明应该是哭出来的场景,可为什么……她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现在应该哭出来的,对吧? 她应该立刻跪在蝴蝶的遗体旁嚎啕大哭的,对吧? 可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平静地站在这里,思考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呢? “蝴蝶?” 心脏的疼痛逐渐一点点消失,惠子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脚边蝴蝶的遗体,泪水从脸颊滑落而不自知。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蝴蝶已经死了……对吧? 可是为什么……她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你是谁?!” “她的眼睛……是十二鬼月!她是上弦壹!该死!她怎么会……” “保护主公大人!快保护主公大人!” 剑士们终于察觉到了惠子的到来,在一片嘈杂声中,拔刀的声音接连响起。 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惠子就这么失神地站在原地。 对了,得赶紧找个地方,先把蝴蝶埋起来才对…… 对,不能把蝴蝶就这么丢在这里,得好好埋起来…… “晚上好,继国惠子小姐……” “主公大人?!” 耳畔好像传来了谁的声音,惠子缓缓转过头,她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平静,那已经晦暗的血红双眼中,目光第一次投向了被一众剑士保护在后方的产屋敷。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与眼睛里没有丝毫起伏的惠子不同,产屋敷的眼里满是好奇。 他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堕落的神之子的妹妹。 撑着那病弱的身躯,产屋敷竭尽全力站起身,他想尽可能再靠近惠子一些,尽可能看清她的模样。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给鬼杀队带来了无数血泪的恶鬼,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在这股动力的驱使下,他不用任何人搀扶,就摇摇晃晃地穿过了身前的一众剑士,径直走到惠子面前几米的位置。 “继国惠子小姐……” 模糊的视线终于能够完全看清惠子的容貌,产屋敷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没有丝毫表情的精致面容,那晦暗空洞的眼睛。 她的周身,无比空荡,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很漂亮,非常漂亮……” 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产屋敷有些喘息。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漂亮的花……这世间,恐怕少有能比你更加美丽的女子…… 但是,你知道吗……你只是一朵花,一朵毫无气味……毫无触感的……空白之花…… 你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的……善恶,良知,道德……有的,只是空白……与虚无…… 可否告诉我,像你这样空无一物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活在这世间的呢?” 看清惠子的第一眼,让产屋敷无比的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浑身充满邪恶与暴虐气息的极恶之鬼,但现实却并非如此。 这只恶鬼的身上,由内到外,空无一物,仿若行尸走肉。 “继国惠子小姐,你过去,杀过很多的人……” 看着一言不发的惠子,产屋敷继续问道: “可以告诉我,在杀死那些人时,你的心里,是在想着什么吗? 你的内心,是否对此有一丝丝特别的触感?无论是开心、难过、悲伤、痛苦……在杀他们时,这些感觉,你可曾有过? 他们的死亡,又是否曾让你产生过一丝丝的……愧疚?” 在产屋敷这一句句的询问中,意识逐渐回归,大脑再度开始运转,那晦暗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惠子没有回应他,她缓缓跪坐在地,平静地掀开白布,将蝴蝶的尸体抱在怀中,从黑泥中取出那件还未来得及送出的斗篷,轻轻盖在她冰冷的身躯上。 “蝴蝶,别怕。” 抬手替蝴蝶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惠子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马上就让他们下去见你。” 面带微笑,让蝴蝶靠在自己的大腿上,惠子这才抬起头,看向一旁耐心等待的产屋敷。 “你想知道答案,是吗……好,那我满足你。” “我的回答是,完全没有。” 双眼冷如冰窟,惠子用那明明笑着,却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的内心一片空白,除了我在意的人外,我视这世间所有生物都为草芥,我既不在意他们的生,也不在意他们的死,只要他们未曾影响到我。” “原来,是这样吗……” 闻言,产屋敷有些愣神。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未曾有过吗?” 看着他那丑陋的脸,看着他那仿佛要寻求什么的目光,惠子突然笑了,那笑意中满是嘲讽。 “五十多年前,曾有一位敢于对我出手,最后又向我乞降的猎鬼人。” 指尖温柔地轻轻抚过蝴蝶那苍白冰冷的脸庞,她缓缓抬头,似是回忆。 “他说,他愿意接受我的条件,愿意自断手筋,丢弃日轮刀,只要我能放过他的性命,可我还是把他杀了。 他临死前很不解,因为他觉得我很强,他认为他在我面前只不过是一只蝼蚁,认为我应该不会介意这么一只蝼蚁的挑衅,认为对我而言,把他杀了放了其实都是一样的。 嗯,确实,事实的确如此,但是啊产屋敷……我一直无法理解,难道就因为我强,因为我游刃有余,所以我就必须迁就你们?而你们就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来杀我?哪怕失败了我也必须放你们一马? 按照你们的逻辑,若我哪一天遇到了比我强的猎鬼人,当我跪下来向他乞降时,那他是不是也应该留我一命啊? 我想你们绝对不会吧,你们只会杀我杀得更痛快,不是吗? 令人作呕的虚伪,简直可笑至极。 你听好,产屋敷,想杀我的人,我在杀死他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的愧疚,只要他动手了,无论是蝼蚁还是强者,我都一定会把他杀死,绝不留手。 这个回答,够清楚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只是,继国惠子小姐,还有另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你的回答。” 看着惠子,产屋敷再次问道。 “那晚,驻地里的那些人呢?难道他们,也是如此吗?” “呵……” 惠子低头笑了,她微微眯着眼,笑容中的嘲讽更甚。 “我来之前,你们的岩柱也曾问过我这样的问题,问我在驻地杀了这么多人,内心不会感到愧疚吗? 我觉得很可笑,驻地那晚,我从未动手杀过任何一人,我不过就是将那些想要逃走的人抓了回来,让猗窝座去决定他们的生死罢了。 他又问我,难道这就不算杀人了吗,让他们就这么逃走,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就如我所言,我既不在意他们的生,也不在意他们的死。 所以,你们既然认为让我放走他们是可以的,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反过来想,我把他们再抓回来,这也是可以的? 产屋敷,你或许会认为是我嗜杀,想杀人还要找理由,觉得是我伪善,但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人,在我眼中,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都还没有那位大人交给我的任务重要。 他们是生是死,我也根本不想操心,如果猗窝座想放走他们,我不会有任何犹豫,反之,猗窝座想把他们都杀了,我也不会有任何阻拦。” 轻轻将蝴蝶放下,惠子站起身,一步步向产屋敷走去。 “产屋敷,你们总想将你们的善恶观套到我头上,想强迫我站在你们的立场上去思考,觉得我应该这么去做,应该那么去做。 我对此真的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非要用人类的标准来要求一头猛虎? 猛虎在捕食野兔的时候,难道会因为野兔那一堆所谓的大道理,就放下自己的爪子吗? 为生存而捕猎,为生存而反抗,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这世间万物的底层逻辑,难道只是因为被捕猎的对象换成了你们,你就觉得不舒服,不合理了吗? 少拿你那些大道理往我身上套,人与鬼之间的斗争,与你们那所谓的正义,良善的光正伟毫无关系,这是两个种族之间的斗争,而生存的斗争,无关正义。 所以,我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我杀你们是错误的行为,同理,我也从不觉得你们想杀我是错误的,我们彼此一直都在这么做,区别只在于,你们做不到而已。” 极恶之花于此刻彰显无疑。 产屋敷在这一刻终于清楚,面前人的真正色彩。 不同于那些明显的邪恶与暴虐,继国惠子的“恶”很是特别。 她没有善,也没有恶,她的善恶是一片完全的空白。 可正因如此,正因她鬼的身份,使得她的这片空白对人类而言,就成了最大的恶。 因为她没有人类本应该拥有的绝大多数道德和认知,她做事不存在人类共有的底线,她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或事,只会依靠最普遍的自然法则去做出判断。 而这种判断,对站在她敌对方的人类而言,往往是灾难性的。 就如驻地那夜。 她对那些本可以逃走的人其实没有任何的厌恶,也没有任何想要杀他们的欲望,在她眼中,那些人和脚边的蚂蚁,池塘里的金鱼,路边的猫猫狗狗毫无区别。 如她所言,除了自己在意的人以外,她将这世间一切生灵都视作草芥,将他们都放在了完全相同的位置上,无论是人类,恶鬼,亦或是其他动物,都是如此。 所以,她才能毫不犹豫地将他们都抓回来,任由另外那只恶鬼随意处置。 继国惠子,原来,这就是最真实的你吗…… “而蝴蝶,也是如此。” 并不清楚产屋敷此刻的内心所想,也不在意,惠子站在他面前,那血红的双眸中,眼底光芒尽散。 “蝴蝶做错了事,我明白的,我非常明白,她为了我,伤害了无辜的人,有此下场,是她罪有应得,所以,你们杀死她是非常合理的行为。 是我无能,所以保护不了蝴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同样的,你们无能,所以你们杀不了我,只能任我屠宰。” 看着产屋敷,看着那一众已经被恐惧支配全身的剑士,惠子手中,黑泥化作刀刃,缓缓举起。 “产屋敷,你记住,我们的世界不是讲大道理就行得通的,无能与软弱,只会让你的敌人在掠夺和伤害你的时候,更加痛快。 别怨我,要怪,就怪你在遇到危难的时候,没有能够去改变的能力吧……好了,上路吧。” 上弦壹笑着,终于将那屠杀的刀刃落下,无数月牙冲天而起,恐怖的斩击将庭院瞬间荡为废墟! 夜幕下,月牙的斩击一次又一次落下,在这片废墟里反复犁过,凄厉的哀嚎不断回响,鲜血在喷洒,残肢断臂到处飞舞,脏器混杂着泥土四处洒落,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碎肉。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直到耳边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凄嚎。 惠子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刃。 她的身前,已经无人生还,那产屋敷,也在第一道斩击落下时就被劈成数截,鲜血与脑浆撒得遍地都是。 “蝴蝶,你看,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已经帮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是的,她复仇了,她替蝴蝶复仇了。 这时候她应该感到高兴了,对吧? 她应该感到痛快了,对吧?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 为什么,她的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 好累,真的好累……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落下,直到天色渐明。 惠子就这么站着,看着面前的废墟,看着那一堆堆的残缺尸体,内心没有丝毫喜悦,也没有丝毫快感,只感觉心里空空荡荡,无比疲惫…… 她终于明白了。 是的,她明白的。 因为蝴蝶已经死了啊。 因为蝴蝶已经死了,所以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报复再多,又有什么用? 在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惠子的内心于这一刻彻底死去。 她的眼中,映照着那遍地的残破尸体。 抱歉呢,缘一兄长,我好像打破我们之间的约定了,我是不是不应该杀他们的? 算了,无所谓了…… 等我下去后,您再好好骂我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从地平线下透了出来,惠子抬头看向它,看着那即将落到自己身上的光芒,却毫无要躲避的意思。 过去这一百多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于脑海中快速走过。 出生,年幼,长大,变鬼,然后是无尽的岁月。 仔细想来,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对她而言真正能称得上快乐的,好似也不过寥寥数载,余下的,不过都是空度罢了…… 这是何等凄惨,何等无趣,又何等可笑…… 想到这里,惠子凄凉地笑了,眼角有泪光涌出。 无限的疲惫在这一刻涌来,迎着即将落下的阳光,她扔掉手中的刀刃,就这么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岩胜兄长,您的妹妹,要先走一步了…… 蝴蝶,等着我,我马上就去找你…… 可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却有一阵风突然吹过。 这风来得是如此猛烈,一下子就掀起了那件盖在蝴蝶身上的斗篷。 它是如此地凑巧,在阳光落下的最后一刻,将这件斗篷高高吹起,旋转着,落到了惠子身上。 阳光终于照耀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可斗篷却在风力的作用下紧紧贴合着惠子的身体,将这致命的阳光死死隔绝在外,不让它们伤到她丝毫。 究竟是要什么样的风,才能吹起这么重的一件斗篷? 【笨蛋妹妹,别不珍惜自己的命。】 模模糊糊之间,惠子隐约感觉到,这风中,好似有什么人正靠在她的身后,轻轻抱着她。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好好活下去的吗?】 耳畔好似响起了什么声音,惠子下意识睁眼。 “蝴蝶?” 【别害怕,别难过,离别只是暂时的。】 “蝴蝶,等等,别走……” 【一无所有,便是重新开始,从今天起你要好好活着,不再为任何人,不再受任何约束,就只为自己而活。】 眼前好似有虚影闪过,惠子慌乱地想去抓住,可手却在伸出斗篷的刹那,便被阳光一寸寸灼烧湮灭。 这咫尺之距,是她触不可及的距离。 【相信姐姐,我们一定会在未来,再次相遇……】 第79章 我当入地狱 传说中,世界存在天堂与地狱。 善良的人死后将会前往天堂,而满身罪孽之人也必将前往地狱。 那么,究竟什么才能算是善良,什么才能算是罪孽? 这个标准该如何去衡量?这个标准是由谁定下的? 倘若直接杀人就是恶,那间接杀人是否也是如此呢? 前面是温暖的光明,身后是冰冷的黑暗,产屋敷站在二者的分界点,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哟,你还没走啊,主公大人?”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产屋敷回头看去,发现是蝴蝶。 她正站在那冰冷的黑暗中,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里是死者最后的滞留地,二人于此处再次相见了。 “怎么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你们的神明应该允许你去天堂了吧,还是说,你想跟着我一起下地狱?” “蝴蝶小姐,你……还没走吗?” 产屋敷有些意外。 “当然,毕竟我还得照顾好我家惠子,可不能让我那个脆弱的笨妹妹就这么草率地下来陪我啊…… 更何况,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得看着你们死了,我才甘心啊……” 蝴蝶的脸上满是笑容,丝毫不为自己即将下地狱的这一结果感到悲伤难过。 “嗯嗯,虽然少了那位岩柱,但能亲眼看到我们的主公大人也下来了,我这下是真的无憾了,走了。” 完全没有要和产屋敷多聊的意思,蝴蝶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啊,对了对了,说起来,我之前问了神明一个问题。” 回过头看着产屋敷,蝴蝶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很好奇呀,在人世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切腹谢罪了吗,为什么死后还要继续下地狱呢? 可神明告诉我,这没有意义,我杀了人,就必须下地狱去赎罪呢~ 哈哈,还真是偏心的神明呢,可是这样的话,你们之前让我自杀谢罪的那些话,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你们说,这究竟算不算是一种罪孽呢……嗯,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主公大人自己去想吧,我赶时间去赎罪呢,先走了。” 蝴蝶挥挥手,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那冰冷的黑暗中。 “蝴蝶小姐,请等一等。” 可就在这时,产屋敷却突然喊住了她。 “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话想对我说吗?” 蝴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可以啊,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不是的……” 微微摇头,产屋敷抬腿,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走来,口中缓缓说道: “我是想告诉你,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之后,都有认真地思考过。 你说的没错,我族为了讨伐恶鬼,于这大义之下,确实造成了很多本就不必要的牺牲,很多鲜活的生命都被白白浪费。 他们的死亡不应该被忽视,他们的逝去不应该被遗忘,他们的生命也该有人去承担……这是我族犯下的罪孽,是再光鲜亮丽的旗帜都无法掩盖的事实。 然后,是那位继国惠子小姐,我之前见到她了,也稍微,和她交谈过……” “嗯,我知道,我已经看到了。” “对不起。” 看着蝴蝶,产屋敷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我此前,对继国惠子小姐存在深深的误解,在这次交谈后我才知晓,她原来并非我所想的,那种怨恨世间,喜好屠杀的恶鬼。 真正的继国惠子小姐,她是一个空白的人,她的身上静如白纸。 虽然她如今表现出来的是恶,是对人类的极恶。 但,这并非她真正的底色,她真正的颜色其实是一片空白,由什么人去引导,她就会变成什么样的颜色。 就像蝴蝶小姐你此前尝试着让继国惠子小姐只食用尸体那样,我相信,如果能有一个心存善念的人在她身边,一点一点去引导她,那她最终也会受到相应的影响,从而改变她如今的色彩。 所以,真的对不起,因为我的鲁莽与无知,不仅打断了这本可能会发生的进程,反而,还加深了继国惠子小姐身上的恶之色彩,这些都是我的罪孽……” “产屋敷,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步步,产屋敷终于走到了蝴蝶面前,和她一同停身于阴冷的黑暗中,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这一世,我做错了太多,无意间,也犯下了太多的罪孽,纵使神明认为我无罪,但我仍,问心有愧…… 我,当入地狱。” “哈……” 似是从未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蝴蝶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忽然笑了。 “主公大人别忘了,你们的神明已经判你无罪了……” “神明的判决,毫无意义。” 面对她这句话,产屋敷只是微微摇头,他昂首挺胸,径直朝着那黑暗的深处走去。 “既是由人犯下的罪孽,自当由人去审罚,若是事事皆听神明,那我等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听着产屋敷这番话,看着他的背影,蝴蝶眨了眨眼,然后再次笑了。 只不过这一次,这笑容中少了嘲讽。 “我必须承认,产屋敷,我现在确实对你改观了一些。”她走上前,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蝴蝶小姐,来世我等便一起努力,以正确的方式,彻底终结这场人鬼之间的噩梦。” “你想多了,我没有你那么高尚的想法,我只想保护好惠子,仅此而已。” “这,并不冲突,只要,愿意尝试……” 第80章 他叫童磨,特别烦人 “惠子小姐,惠子小姐?呐~惠子小姐~听得到吗?” “嗯?” 黑夜下,耳边声音很吵,惠子终于回过神,转头看向身旁这只很烦的鬼。 “怎么了?” “真是的~” 打开手中铁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这位同样有着一头白发,戴着帽子,身穿红衣的男性,那刻着“上弦陆”的字样,犹如七色彩虹般漂亮的瞳孔中,流露出了似乎是难过的情感。 他用一副哭兮兮的表情看着发呆的惠子,很是难过地说道: “惠子小姐你刚才究竟在想什么啊~我可是喊了你很多声哦~为什么一直都不理我~” 他叫童磨,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无惨大人转变的鬼,好像是在十几年前吧,惠子有些记不清了…… 毕竟,虽然童磨自认为是她的好朋友,但惠子其实和他不熟,除了记得他的名字外,就知道他好像还是人类社会中一个叫“万世极乐教”的宗教教祖。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还是之前童磨和前上弦陆进行换位血战的时候。 也就是这一次,让童磨从此惦记上她了。 明明就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结果却能厚着脸皮一直凑上来,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扯东扯西。 一边说她很漂亮,能不能让他啃一口尝尝味道这种让鬼无法理解的话,一边还做出了想把他那眼睛送给她当礼物,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 最后还是惠子把他的头砍下来后,这烦人的家伙才终于消停,转而跑去和猗窝座交流感情了。 嗯,虽然童磨很烦,而且他自己对此还没有一点自知,但他作为鬼的天赋确实挺不错的。 只用十几年的时间就能跻身上弦之位,虽然只是最末的上弦之陆,但也是相当恐怖的速度了。 惠子能明显感觉到,童磨的上限远不止于此,他作为鬼的天赋,恐怕还要在眼下已经是上弦叁的猗窝座之上。 如今,已是蝴蝶死后的七十多年。 惠子记得,大概是在五十多年前,一直停留在下弦壹这个位置上的猗窝座,终于感觉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于是决定向上弦之鬼发动换位血战。 说来也是有意思,猗窝座此前一直以为惠子就是唯一的上弦壹,因此从一开始就把她排除在了挑战名单之外。 再加上目前的上弦贰也是一只女性鬼,所以猗窝座也没做考虑,直接就朝着当时的上弦叁出手了。 一番血战,猗窝座毫无悬念地获胜,将败者吞噬后,成功晋升上弦之位。 然后他这时才知道,原来上弦壹竟然还有一位? 惠子的兄长,黑死牟。 震惊之下,战意盎然的猗窝座当即向黑死牟发起了换位血战。 黑死牟无法拒绝挑战,也不会拒绝。 这场战斗,惠子当时也在场旁观,她丝毫不担心自己兄长的安危。 就如她此前所言,在如今这个世界,他们兄妹二人就是自无惨大人之下,断档最强的存在。 猗窝座虽然很不错,但距离触碰到他们的位置,还有非常远的距离。 不出预料,黑死牟和猗窝座之间的这场战斗,是一场更加毫无悬念的战斗,甚至比猗窝座此前战胜前上弦叁的过程还要轻松。 面对罗针全开,斗气高昂的猗窝座,黑死牟仅仅只是一刀,便斩下了他的头颅。 而整个过程,不但猗窝座的罗针毫无反应,他甚至都无法看清黑死牟究竟是怎么出的刀。 战斗在瞬息间结束,就在惠子为他感到惋惜时,黑死牟却放过了战败的猗窝座,并没有将他吞噬。 或许是从猗窝座身上感受到了某些相同的气息,黑死牟对这位有着极强“变强”执念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不但耐心向猗窝座解答了他的罗针在面对他时为什么会失灵这个疑惑,甚至还对猗窝座说出了“我期待你的下次挑战”这种话。 虽然在黑死牟看来,这是一种勉励,可落在极其厌恶弱者的猗窝座耳中,这无异于是一种羞辱。 惠子能明显感觉到,正是从这时起,猗窝座对她的兄长产生了名为憎恨的情绪,这是从猗窝座当时的神态、语言和行为上都能明显观察得到的。 她的兄长肯定也能察觉到这一点,但黑死牟不在意。 他并不关心猗窝座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情感,无论是憎恨、尊敬还是爱戴他都无所谓。 他只想看到这位和曾经的自己很像,和他一样都拥有着强烈变强执念的少年不断变强,并期待着猗窝座的下次挑战。 至于这背后的源动力是什么,黑死牟毫不在意。 不为他人的情绪所扰,一心向自己所想的事物坚定前行,岩胜兄长这两百多年来,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这一战之后,猗窝座便再度投身于艰苦的训练中,既是为彻底打败黑死牟,也是为踏入黑死牟口中那武者的“至高领域”而积攒实力。 自这之后的几十年里,惠子再没有见过猗窝座,也没有去参加过无惨大人召开的上弦会议。 是一直到前不久,鬼龄十几年的童磨向上弦之陆发起换位血战的时候,她才再一次出场。 原因也很简单,无惨大人说他发现了一只天赋很不错的鬼,想让她和黑死牟都来看看,评价评价。 所以惠子就来了。 然后她就后悔了。 因为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知道她的存在的童磨,有事没事就会来打扰她的生活。 不是隔三差五给她送一些女性的人头作为礼物,就是天天和她讲述那些从信徒身上听到的无聊故事。 而童磨之所以如此卖力,其最终目的始终只有那一个—— “惠子小姐你的味道肯定很不错,求你了,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就让我吃你一口好不好?” 第一次听到童磨这句话时,看到他脸上那真诚的表情,惠子很震惊。 原来,她和他竟然是好朋友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 也不知道童磨是从哪里得到的依据,他似乎认为女性比男性有着更高的营养价值,因此他从来不吃男性,只吃女性。 尤其是那种尚未生育过的年轻女性,他特别喜欢,这点倒是和猗窝座正好相反…… 第81章 漠视生命二人组 “呜呜,惠子小姐你又不理我了,明明我一直都在和你说话……” 身旁,童磨又露出了那一副哭兮兮的表情。 再次回过神,惠子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通透世界,让她能够清晰地看清童磨体内的情况。 果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是在记不清是之前哪次被童磨上门骚扰的时候,惠子偶然间发现的。 童磨虽然从外表上看,是一个情绪极为丰富,爱哭又爱笑的性格。 但实际上,他的内在却完全不是如此。 正常情况下,当一个人在发生情绪变化的时候,身体都会本能地随之产生一些细微的反应,这点无论人鬼都是一样。 但童磨却并非如此,无论是在他开心还是难过的时候,惠子都从未在童磨的身体里看到过任何本应该产生的相应反应。 就好像,他所有的情绪变化,都只会发生在他的那张脸上。 这明显不正常。 惠子由此确定,童磨很可能感知不到正常人类的情感,他只是很擅长伪装,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露出什么样的情绪反应。 明明空无一物,却偏偏要把自己伪装成这副模样。 惠子无法理解童磨的行为逻辑,也不想去理解。 她只觉得这只鬼很烦,而且也已经打定主意,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向无惨大人申请,以后别再让她和童磨一起出任务了。 想到这里,惠子终于开口说道:“抱歉,突然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好了,快点把这里的事结束吧。” 两人此行并不是出来闲逛,而是为了剿灭鬼杀队的一处驻地。 自蝴蝶死后,鬼杀队一度沉寂了许久。 是直到四十多年前,各地的恶鬼才又陆续发现了他们活动的痕迹。 这些猎鬼人就像是雨后春笋那般,突然之间,就一个又一个地冒了出来。 不过这和惠子无关,自蝴蝶死后的这七十多年来,惠子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一家寺庙里,很少与鬼杀队发生什么交集。 直到今夜,无惨大人又一次给她下达了任务,让她和童磨一起去清剿一处鬼杀队的驻地。 这个地址是童磨从他的一位商人信徒口中无意间听说的。 据说他这位信徒是鬼杀队紫藤花家的一员,妻儿都被恶鬼所杀,这之后就经常为鬼杀队的驻地提供各种物资支持。 按理说,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背叛鬼杀队的。 但让人很不巧的是,这位商人先生是位虔诚的信徒,而且信的还是童磨的“万世极乐教”。 于是,在之前某次向童磨祈祷倾诉的时候,虔诚的商人先生无意间就将自己和鬼杀队之间的关系说了出来。 最后被童磨顺藤摸瓜,找到了这处驻地的位置。 再之后,就是今夜了。 夜色下,杀戮正在降临,童磨一边和某位被他看上眼的女剑士边打边聊,一边挥舞铁扇,将一个又一个小冰人挥出,四处追赶着驻地里的剑士,向他们发动袭击。 至于惠子,她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打算,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颇为无聊地看着反复戏弄那位女剑士并以此为乐的童磨。 耳边的哀嚎声不断响起,但惠子置若罔闻。 反正与当初和猗窝座一起行动的那次一样,只要童磨不死,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她对这种仿佛宰鸡的屠杀没有兴趣,也觉得这种事很无聊。 她现在只想童磨赶紧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完,好让她能快点回去。 只是,即使惠子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可仍然有一队被小冰人漏下的剑士,似乎觉得她这副呆呆的模样是可以被偷袭的对象,以自认为安静的脚步,绕到她的身后朝她发起了袭击,试图对她进行斩首。 感知在这一刻做出了预警,惠子甚至都没有回头,直接黑泥化刃,抬手就朝身后甩出了一记月之呼吸的七之型。 转瞬间,五道沿地而行的冲击波便呈扇形将她身后的一切都荡平了! 这一招足以将这些胆大无畏的剑士全部解决,惠子收手,刚准备将手中的刀刃化掉,却突然感知到,她的身后竟然还有一个人站着? 有些意外,惠子终于回过头去。 那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剑士,体魄并不算很强,身上的斗气也很弱,理论上不可能躲得掉她的这一记斩击。 不过在看到他身前那已经被劈成两截的另一位剑士尸体后,惠子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是被自己的同伴以命相救了吗…… 真是勇敢,竟然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救另一个人的生命…… 看到这一幕,惠子那晦暗的双眼终于荡起了一丝轻微的涟漪,左胸处那颗无聊的心脏,也终于在此刻进行了一次特别的跳动。 这种感觉让惠子觉得意外。 但她并不讨厌心脏这种突然的悸动,相反,她很喜欢,也想要更多。 因为这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于是,惠子决定让这场无聊的游戏变得更有趣一些。 终于在今夜第一次来了兴趣,看着面前这名已经恐惧到浑身颤抖的剑士,看着他脚边的同伴尸体,惠子于内心认真思索。 嗯……好,她决定了。 人类不是总喜欢歌颂勇气的赞歌吗? 既然如此,那她就给这名剑士两个选择。 接下来,如果这名剑士决定继续向她挥剑,那她今晚就放过他。 可如果他选择向她摇尾乞降,那她就杀了他,送他下去见他的那些同伴。 她真的很想看看,这名剑士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又是否能再给她带来一些特别的惊喜? 心里做好决定,惠子的目光落到这名面露惊恐,浑身颤抖的剑士身上,微笑问道: “还要继续吗?” 何等自信的语气,剑士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字样,持刀的双手在剧烈颤抖。 耳边,驻地其他方向的哀嚎声不断传来,冷汗从剑士的额头滚落,在惠子期待的目光中,面色惨白的他逐渐低下了头,以一个缓慢的姿势跪到地上。 他投降了。 脸上的微笑消失,惠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丝兴趣瞬间荡然无存。 她终于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剑士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你,有家人死于恶鬼之手吗?” “有,我的父母……” 剑士只是低着头回道,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惠子。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是在向我投降吗?” 用那晦暗的双眼看着他,惠子语气冰冷。 “你的觉悟难道只有这种程度吗?看看你面前的同伴,他刚刚可是为了救你而死。 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他们是怎么被恶鬼杀死的,再想想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觉得你对得起他们吗?你难道就不感觉羞耻吗? 你跪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应该拿起刀来,与我拼死战斗吗?” “我、我……” 被一只鬼骂得无地自容,剑士低着头,他看着身前那刚刚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如今已经变成两截肉块的同伴,十指用力扣进泥土,浑身颤抖着,泪水溢出眼眶。 可他依然只是跪着。 无聊。 冷冷看着他这副模样,惠子突然觉得无趣至极,也终于彻底对这名剑士失去了兴趣。 “站、站住!” 她转身就要离去,可才走出几步,身后的剑士却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依然在颤抖,脸上依然是化不开的恐惧,可他确实站了起来,也确实再次拿起了脚边的日轮刀。 “呃啊啊!” 终于鼓起了勇气,带着那视死如归的觉悟,以咆哮冲散恐惧,剑士嘶吼着朝惠子发起了冲锋。 “这就对了……” 感知到身后的动静,惠子嘴角微微上扬,她当即抬手,朝身后的剑士甩出数道大范围的月牙斩击! 恐怖的斩击瞬息而至,如犁地般瞬间荡过她身后的区域。 面对这根本无法抵挡的攻击,剑士那刚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再次消散,他本能地停下冲锋的脚步,只是抬手挡在自己身前。 然而斩击过后,他才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死? 而且还是毫发无伤?! 难道是这只恶鬼打偏了吗? 他连忙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了惠子那带着盈盈笑意的目光。 “恭喜你,为自己赢得了唯一的生机。” 迎着剑士那惊恐中带着疑惑的眼神,惠子温声说道: “谢谢你,为我带来了这一丝丝难得的乐趣,这次我不会杀你,快逃命去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 她……要放了他? 他活下来了? 还没等大脑理解眼前的这一幕,剑士刚要松口气,却见惠子又转回身看向他,笑吟吟地说道: “好,现在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我要杀你了。” 剑士的心脏在这一刻紧缩到极致,看着他脸上那一瞬间又变得极度惊恐的表情,惠子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 好了,这下她是真的开心了。 嗯,今夜倒也不算白来…… 驻地内的哀嚎声也在此刻逐渐平息,没去搭理正在一口一口吃着那名女剑士的童磨,惠子径直离开了驻地。 时间差不多了,今晚她还要去见一个人。 只是,虽然惠子想静悄悄地离开,但某人好像并不想这样。 “哇~惠子小姐你好坏,竟然都不等我~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烦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童磨抱着那具女剑士的尸体一路小跑到惠子身旁,满脸伤心,仿佛遭受了某种背叛。 “任务完成了,我不就应该走了吗?” 内心那些许的愉悦,让惠子难得地愿意和这烦人又没有距离感,而且还对此毫无自知的家伙多说几句话。 “欸?可那里不是还有一个人活着吗?” 童磨回头,目光看向了那名被惠子放过,只是呆坐在驻地中央的剑士。 “惠子小姐,不把他也处理掉吗?” “我决定放他,你想杀是你的事情。” 听着惠子这事不关己的话,童磨啃了一口女剑士小腿上的肉,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 “好吧~既然是惠子小姐的决定,那我也只能听从了,毕竟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可是啊,就这么让那个人回去的话,我们的信息肯定会暴露的吧,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很多猎鬼人来杀我们的哦?” “你竟然会害怕这个?”惠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完全不怕呢,我是在担心惠子小姐你嘛~万一惠子小姐你真的被那些猎鬼人杀了,我不就又要少一个朋友了吗? 一想到这个结果,我心里就觉得好难过,呜呜……” 童磨说着,脸上又露出了那副悲伤的表情,眼角还流出了几滴泪水。 让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还真会以为他们两人是什么至交好友了。 实在被这家伙给烦得不行,惠子决定放大招。 她突然抬起手,指向童磨身后。 “快看,猗窝座来了。” “欸?!猗窝座阁下怎么也来了?难道是来担心我的吗?” 童磨毫不怀疑,连忙回头看去,然而身后却空无一鬼。 当即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童磨刚想向惠子哭诉,可转回头才发现,惠子已经不见了。 偌大的树林里,只剩下了他一只鬼。 “呜,惠子小姐你又骗我,怎么可以这样……算了,想来惠子小姐肯定也是有急事,才不得不匆匆离开,等下次我再好好登门拜访就是了~” 这么说着,童磨刚要离开,却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回身跑回驻地里,一扇子就将被惠子放过的那名剑士的头给削了下来。 “抱歉呢~虽然惠子小姐想放过你,但我果然还是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啊,毕竟你已经看到我和惠子小姐的脸了,不是吗? 唉~谁让我就是这么喜欢为朋友着想的呢……好了,既然惠子小姐有事的话,那接下来就去找猗窝座阁下聊聊天吧~” 将驻地里这最后一个活人也杀死后,童磨踏着愉快的步伐,开心地走了。 第82章 铜钱正面朝上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将一枚铜钱用力抛起,当它落下时,正面朝上的概率会是多少? 蝴蝶祖母的回答是,百分之百。 在蝴蝶一族内一直有一个不知真假的传闻,据说,在他们那位已经活了八十多岁的老祖母手中,有一枚特殊的铜钱。 这枚铜钱似乎受到了某种神力的加持,当你向它寻求答案时,它永远能为你指出那个正确的选择。 老祖母年轻时,正是凭借着这枚铜钱的指引,才能带领家族一次又一次度过危机,最终将医馆开至全国各地,让蝴蝶家族攀上新的高峰。 只是,传闻终究是传闻。 家族的后辈中从未有人亲眼见过老祖母手中的这枚铜钱,它一直都只存在于他们的猜测中。 直到今夜。 弥漫着浓浓药味的房间里,老旧的铜钱在小女孩手中反复抛起落下。 “这次……是什么结果?” 床榻上,老祖母的气息早已虚弱到极致,她闭着眼,生命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在下一秒逝去。 可即便到了这种程度,她仍然能准确分辨出那枚铜钱每一次落到小孙女手心时,所发出的轻微声响。 “回老祖母,还是正面。” 床边,年幼的小孙女颤抖着手,再一次给出了回答。 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五十六次将这枚铜钱抛起了。 在前面的五十五次中,她没有投出过哪怕一次反面朝上的结果。 连续五十六次,全是正面。 这怎么可能……哪里会有铜钱连续抛几十次都是正面朝上的? 可这种事情就是发生了,而且就在她眼前,就在她亲手抛出的铜钱中。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苍老的声音询问道,小孙女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床榻上的老祖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慈爱地看着她。 “是运气?”她试探着问道。 “不是……”老祖母轻轻摇头。 “那……是命运吗?” 小孙女还记得,老祖母在第一次让她抛铜钱时曾说过,她今晚想见一个人。 老祖母说,如果铜钱落下后是正面朝上,就代表那个人一定会来见她,可若是反面,就说明那个人不会来了。 这几十次正面朝上的结果,一定就是神明与命运对老祖母期盼的回应。 是祂们在以这种方式告知老祖母,她想见的那个人一定会来。 听到小孙女这似曾相识的回答,老祖母笑了,她扭过头,目光看向头顶的房梁,嘴角微微上扬。 “小丫头,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存在命运,一切的选择都是由人做的。 命运,只不过是懦弱者的自欺欺人……” “可是,这枚铜钱它确实……” “秘密其实没有那么神奇,只是因为你手中的那枚铜钱,它只会有正面朝上这一个结果。 而我,想最后再见她一面,所以就选择了正面,答案,就这么简单……” 这根本就不是命运的选择,而是老祖母自己想要的结果。 老祖母的手中,从来就没有那所谓的能指引未来的铜钱。 蝴蝶一族至今所取得的辉煌与成就,全都是老祖母踏踏实实,用这一生一步步往前走出来的结果,与那神明和命运都无关。 “年幼时,我曾遇到过一个人,是她告诉我,这世间所有我们自认为的命运,都是在我们主动放弃之后,由别人替我们做出的选择。 从这之后我便明白,命运,从来都只在我们自己手中,我们想要它是什么样,它最终就会呈现出什么样。 我是如此坚信着这点,哪怕是在她离开之后,也一直坚信着,并最终走到今天,取得了如此多在外人眼中值得称赞的成就。 因为我明白,这就是她想让我拥有的人生,我说的对吗……惠子姐姐?” 老祖母微微侧过头,看向了房间内那道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孙女背后的和服女性。 这便是她要等的人。 是那曾在她年幼时陪伴过她,最后又突然离去的惠子姐姐。 时隔数十年的再次相见,当初的小蝴蝶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老媪?,那苍老的身躯上,是怎么也无法掩盖的死亡气息。 她即将到寿。 时间改变了很多,可唯独她的惠子姐姐,依然和她记忆中的形象一模一样,哪怕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她还是那么的年轻、漂亮,一切宛如神迹。 房间内,时光静静流淌,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对视,看着惠子那平静却又晦暗的双眼,最终还是小蝴蝶先开口了。 “惠子姐姐,当铜钱落下时,正面朝上的概率是多少?” 她问道。 这是一个只能她们二人才能回答的问题。 “是百分之百。” 惠子回道,她终于走上前,轻轻坐到床边。 “是啊,是百分之百,一直都是百分之百,所以我始终相信,你一定会来见我的,因为这个概率,就是百分之百……” 小蝴蝶笑了出来,听着她这番话,惠子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何苦呢……” 她抬手,轻轻抚摸过小蝴蝶那苍老的面庞,低垂的眼眸中,似有哀伤流露。 “就这么忘了我,平平静静地过完自己的人生,不好吗?” 七十多年前,自蝴蝶死后,惠子依然在蝴蝶医馆停留了近十年的时间。 她一直耐心地照顾着小蝴蝶,直到小蝴蝶的身体彻底好转后,才终于在一个夜晚悄然离去。 从这以后,惠子再没有和小蝴蝶面对面见过,只有在偶尔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才会趁着这孩子熟睡之时,悄悄回来看她一眼。 但这个习惯,也在小蝴蝶终于成家立业,将蝴蝶医馆再次开办起来后,彻底结束。 因为这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她再一直看着了。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几十年,直到今夜,那枚残留着惠子的血鬼术,当初被她随手送给小蝴蝶的铜钱,时隔几十年又一次向她发出了感应。 铜钱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被一次次抛起落下,其上残留的血鬼术感应,也一次次牵动着惠子的内心。 惠子明白,小蝴蝶是在用这种方式呼唤她,这早已年迈,即将走到自己寿命尽头的孩子,在离世之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想再见她一面。 她本不愿来,本不愿让这孩子再和她扯上纠葛,可最后,却还是扛不住小蝴蝶这一次又一次的呼唤,来到了这里。 “过去,早已浸入骨髓,遗忘又怎会这么容易?” 听着惠子的询问,年迈的小蝴蝶只是笑着,微微摇头。 “惠子姐姐,能告诉我,为什么直到今日,你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年轻吗?” 第83章 这是最好的结果 这根本就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小蝴蝶既然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呼唤她,这就说明,她早已在过去的什么时候,就已经知晓了答案。 “因为我是鬼,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鬼。” 虽然如此,但惠子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果然是这样啊……” 小蝴蝶对这个回答没有丝毫的意外,对惠子的身份也没有丝毫恐惧,她仿佛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这与其说是在向惠子询问些什么,更不如说是……为了了却那些被她深埋于内心的遗憾。 于是,她又问道: “为什么,当初你要丢下我呢?” “因为,我想让你拥有正常的人生,一个正常人类,应该有的人生。” “那为什么,不将我也变成鬼呢……” “因为,惠子姐姐以后是一定会下地狱的。” 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轻轻抚摸着小蝴蝶那布满皱褶的脸庞,惠子以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 “但小蝴蝶,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样,我希望,你可以去天堂。” 她一定会入地狱。 自蝴蝶死后那夜过后,惠子便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她已经在那夜打破了和缘一兄长的约定,打破了神之子留给她的戒律。 她终将下地狱。 正因如此,惠子不希望小蝴蝶和她再有任何接触,也不希望这孩子走上蝴蝶的老路,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了她,将自己燃烧殆尽。 将一切都停止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这虽然有些残忍,但却是对小蝴蝶而言最好的结果。 因为只有这样,这孩子才能走出一条和惠子毫无瓜葛的,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惠子相信,那一定是能通往天堂的道路。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不是吗?” 低头看着生命已经进入最后倒计时的小蝴蝶,惠子温柔地轻声说道: “全国闻名的大医师,你和我不一样,你这一生可是救了很多很多的人,你的功德堆得比天还高,神明是不会忽略的。 所以,你无需对死亡感到恐惧,也无需执着于我这个罪人,因为,你马上就要去天堂享福了。” “天堂吗……” 生机在极速消散,小蝴蝶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可是啊,惠子姐姐……” 她鼓起最后剩下的那一丝力气,紧紧握住惠子那冰凉的手,说出了她埋藏心底最深的那句话。 “我其实,更想和你一起下地狱……” 蝴蝶一族的后辈都知道,他们的老祖母是一位坚毅、睿智又极富主见的主母,是整个家族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每当家族面临危机时,老祖母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那个最为正确的选择,带领整个家族走出危机。 可又有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位聪明睿智的老祖母,她终其一生,其实也都困在别人为她留下的选择中。 她沿着这条她本不希望的道路前进,只因为这是那人希望她获得的人生。 命运即是人生路上那一个又一个的选择,你不去选,别人就会替你选;别人替你选了,你就难以再去选。 这只小小的蝴蝶,终究还是困在了年少时那人的手中。 它假装高高飞起,看似翱翔天际,可只有它自己知道,它的那颗心,其实从未离开过那人身旁半步。 小蝴蝶逝去了。 她带着那淡淡的遗憾,与对惠子的担忧,安静地逝去了。 心脏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很轻微的刺痛,惠子就这么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那苍老的面容。 “这是最好的结果。” 她轻声对她说道。 “对你而言,最好的结果。” 月光从那敞开的窗外洒了进来,惠子一直安静地坐着,直到内心的这丝刺痛彻底消失后,才终于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那年幼的小孙女手中仍握着那枚铜钱。 她还并不知晓自己的老祖母已然逝世,只是用一种好奇又惊异的目光,抬头看着惠子。 “小家伙,去把你外面的长辈都喊进来。” 惠子微笑着对她说道。 “嗯。” 小孙女虽然听不懂刚才惠子和老祖母之间的那些交谈,但却隐约意识到惠子肯定是位很特别的客人,因此没有犹豫,转身便要跑出去。 可刚打开房门,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手指抓着衣角,低着头,目光飞快地瞥了眼仍站在床边的惠子,红着脸小声说道: “您……真漂亮……” 话音未落,小孙女便逃也似的跑走了。 “谢谢。” 无法感知到其真意,惠子只是认真道谢。 几秒钟后,听到外面逐渐靠近的杂乱脚步声,她没有再停留,而是化作黑泥,从地下离开了。 “……” 月明星稀,等惠子回到自己栖身的那处寺庙,时间已是后半夜。 “继国施主,了空方丈已经在大殿里等您许久了。” “嗯。” 拜别门口的小和尚,惠子径直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很小的寺庙,庙中除她以外,算上那位了空方丈在内,一共才有七个和尚。 寺庙所处的位置是在一座山上,它的历史也还算久远,从建成至今已有七十多年。 七十多年,这对惠子而言是一个很特别的时间。 而寺庙内的那位了空方丈,对惠子而言,同样也是一位很特别的人。 月色下,随着惠子走入大殿,那位跪坐于佛像前的苍老身影,也终于在此刻缓缓起身。 对庙里的小和尚们而言,这小小的寺庙里,一直存在有两位特别的人物。 其一,正是那位神秘的继国惠子小姐。 继国施主很是漂亮,她在寺庙里有着一间单独的房间,平日里总是喜欢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极少出门,偶尔外出也只会在夜晚。 除了方丈,寺庙里没人知道继国施主的身份,也没人知道继国施主为什么会独自住在这山中的寺庙中,以及她究竟又在这里住了多久…… 小和尚们只知道,在他们来到这座寺庙之前,继国施主就已经住在这里了。 而那第二位特别的人物,自然就是了空方丈了。 在这小小的寺庙中,了空方丈是和继国施主同样神秘的人。 听寺庙里的那位老和尚说,方丈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 明明身材高大,走路却一直有些跛脚,明明体格健壮,一拳就能打死两个人,却从不和人动粗。 更让小和尚们感到惊奇的是,方丈两只手的手腕处都各有着一圈伤疤。 这两圈伤疤,让方丈的两只手掌看上去,就好像是被什么人给砍断了后,又重新接上去的。 了空方丈年轻的时候,究竟是做什么的呢,手腕上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伤? 小和尚们对此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但老和尚却说,寺庙里知道这个答案的,除了方丈本人外,恐怕也只有那位继国施主了。 因为,继国施主从几十年前开始,就已经住在这寺庙里了,她和方丈是肯定相识的。 对于老和尚这个说法,小和尚们根本不信,只觉得老和尚是在故意骗他们。 毕竟,继国施主看上去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会在这寺庙里住了几十年…… 然而,这其实是真的。 “阿弥陀佛,继国施主。” 大殿内,须发皆白的了空方丈于佛像前起身,他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惠子,双手合十,低声诵念。 “今夜,可否与老衲闲谈一二?” 毫无疑问,他就是七十多年前,那位唯一在惠子手中活下来的鬼杀队柱级剑士——岩柱。 第84章 了空方丈 月光洒进大殿,寺庙内安静一片。 惠子和了空方丈各自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由了空首先开口询问。 “继国施主,今夜是去见了故人?” “方丈为什么会知晓此事?” 惠子这句话既是回答,也是疑问。 了空闻言,只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将其递到了惠子面前。 这封信的信封上,戳着一枚仿若翩翩蝴蝶的印章。 毫无疑问,这是蝴蝶一族寄来的信。 惠子只是低头看着这封信,并没有将它打开。 在她的对面,了空缓缓开口说道: “今日下午,蝴蝶一族的那位老祖母差人将这封信送到了老衲这里。 她在信中直言,她自感即将到寿,可临走之前,却还想再见某位故人一面,希望老衲能全了她这个愿望。 我本想等继国施主回来后,就将此信交之于你,现在看来,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她……知道我住在这里?” 终于伸手拿起了面前的信封,惠子忽然问道。 六十多年前,自小蝴蝶身体彻底好转后,惠子便离开了蝴蝶医馆。 然而,她终究是活在这世间的生灵,生命只要活着,就一定需要一个栖身之地。 于是,当那时的岩柱……也就是如今的了空方丈向惠子发出邀请,希望她能来他的寺庙清修后,惠子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正是从那天起,她便常住于这处小小的山间寺庙中,一直持续至今。 对惠子而言,岩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 他曾是鬼杀队的柱,可同时也是小蝴蝶亲生父亲的师弟。 他曾与惠子生死相搏,可最后又放下一切,退出鬼杀队,来到这山中成了一位了空大师。 他曾对驻地那夜的事情步步紧逼,最终让蝴蝶露出了破绽,可同时也是在鬼杀队决定处置蝴蝶时,唯一没有表态赞成的柱。 蝴蝶确实因他而死,可他也在惠子离开之后,明里暗里照顾起了小蝴蝶的生活。 人的复杂性,在岩柱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不知道,老衲也从未向她透露过此事分毫。” 面对惠子的询问,了空如实回应。 “只是那位老祖母向来聪慧,有些事情即使老衲不说,想来,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惠子闻言,只是将信放入淤泥中,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方丈早些休息吧。” 她嘱咐了了空一句,便起身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 通过通透世界,能让惠子清晰看到了空的身体情况。 面前这位高大苍老的身影,同样也快走到了自己寿命的极限,但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去哀伤的。 因为人命有尽时,更何况以了空的岁数,他活到今日,已经是相当少见的高龄了,无需任何的哀伤与遗憾。 “继国施主,老衲心中一直存有几个疑问,不知施主是否愿意为老衲解答?” 寂静的大殿内,了空突然开口,让刚要离开的惠子不由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着他那苍老的面容,惠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回到蒲团上再次坐下。 “方丈请问。” 虽然惠子已在这小小寺庙里住了六十多年,但实际上,她和了空之间的交谈却一直寥寥无几。 仅有的那些,也不过就是了空受邀去山下城镇办佛法讲坛时,会邀请她一同前往罢了。 除此之外,二人虽同在这小小寺庙,但却和陌生人毫无差别,像今夜这般主动与她交流的情况,更是几十年来头一次。 夜风吹过大殿,油灯里的火光微微跳动,了空的目光落在惠子身上,双手合十,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继国施主可否告诉我,七十年前,你为何不对鬼杀队大开杀戒?” 七十年前,惠子在突袭了鬼杀队的那处总部后,就再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这站在恶鬼的立场,是很不合常理的行为。 那个时候,就连产屋敷都认为,惠子在得知蝴蝶的死讯后一定会对整个鬼杀队展开报复…… “杀那么多的人,有意义吗?” 面对了空的询问,惠子只是平静地回道: “我对杀戮从无兴趣,因为它既不会让我感到开心,也无法让已死之人复生。 逼死蝴蝶的人皆已被我手刃,既然如此,我又还有什么理由再去屠杀那些无关之人,不过是无聊又毫无意义的举动罢了。” “原来如此。” 了空轻轻点头,随即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继国施主曾言,你的兄长曾为你留下过两条戒律,不知时至今日,继国施主又是否还在恪守它们?” 惠子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一百多年前的那个血月之夜,是兄长大人留了我的性命,让我得以苟活至今,与兄长大人的约定,我也因此一直坚守了一百多年。 但在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这个约定已被打破,过去的那位继国惠子,也随之死在了那个黎明的阳光下。 我如今的性命,是被蝴蝶所救,既然如此,我也将如她所愿的那般,只为自己,只随自己的心意活下去,直到她口中的那个未来到来。 因此,与兄长大人的约定,我不会再刻意去遵守,也不会再将它看做是我行事的唯一标准。 虽说如此,可它们终究已经浸透了我的骨血,我虽不会再刻意去遵守它,可也没有要去刻意违背它的意思,一切只在他们自己的选择。” 不会刻意遵守,但也不会刻意违背,那便是……毫不在意。 “原来如此,继国施主的内心,老衲已经明白了,多谢施主解惑,老衲已经没有疑问,也请施主,早些休息吧……” 了空再次点头,他看着面色平静说出这番话的惠子,看着她那晦暗无光的双眼,最终只是长叹一声,什么也没有再问。 七十多年前和继国惠子在庄园废墟的那次短暂交谈,让了空第一次意识到继国惠子的内心是一面“镜子”这一事实。 这只看似凶恶的恶鬼实际没有真正的善恶,别人向她倾倒什么样的颜色,她就会反射出什么样的色彩,而不论那人是谁。 那天之后,了空曾不止一次对当初发生的事情感到后悔。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那么过激,而是愿意多向蝴蝶了解一些有关继国惠子的情况,愿意多进行一些观察和考虑,去思考一些其他的可能性,那最终的结局会不会有很大改变? 当然,如今再说这些,不过就是事后诸葛罢了。 第85章 还望施主早日解脱 最糟糕的结局已经诞生,自那夜之后,了空的余生皆在悔恨中度过。 他从此离开鬼杀队,重新回到寺庙中,不再过问人鬼之间的任何事。 他本想用自己的余生去弥补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去渡化继国惠子那颗苍白空洞的内心,褪去她那糟糕的过去在她身上所留下的色彩。 了空这么做并非是为了鬼杀队,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他只是觉得,这就是自己应该做的。 只是,这远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伤痛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 其中有一些,它们会随着时间不断加深,一点点将人的心口撕裂,让它生疮,让它流脓,直到把那颗心里所有美好珍视的东西全都腐蚀,化为脓水流出…… 而继国惠子的内心,早已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被蝴蝶的死逐渐腐蚀干净。 蝴蝶之死对继国惠子而言是特别的,因为她是继国惠子所在意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只为她而死去的人。 也正因如此,蝴蝶的死带给她的打击更是前所未有,甚至摧垮了她那本就破碎的心脏。 继国惠子的内心,真的被腐蚀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个洞放空了她的心,甚至就连她的兄长与她的约定都装不下了。 如今的继国惠子看似还活着,实则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是随那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徒然滞留人世罢了…… “继国施主。” 夜风骤起,吹灭了殿中的油灯,所有思虑皆化作一声长叹,在惠子即将离开大殿的前一刻,了空双手合十,劝慰道: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还望施主……早日解脱。” 临到头来,他能做的,或许也只有为她留下这一座小小的寺庙了。 “……” 了空方丈圆寂了。 这是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寺庙里的小和尚来通知惠子的。 大致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昨晚后半夜,了空方丈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大殿的佛像前,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人世。 他的身前有一封遗书,上面只用寥寥数语嘱咐了两件事。 一是指定寺庙里的那位老和尚接过他的方丈一职;二是希望惠子能够继续住在这寺庙中,不要因为他的圆寂而离去。 对惠子而言,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因为她本就需要一个栖身之所,而这座小小的寺庙不但足够安静,也早已让她感到习惯。 在受到驱赶之前,惠子都愿意留在这里。 至于她的身份,寺庙里除了本就对此知晓的了空外,那位老和尚也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有所察觉。 虽然如此,老和尚却从未对惠子做出过任何特别的反应,始终以对待正常客人的方式对待她。 惠子并不清楚老和尚的内心所想,也不想关心,对她而言,只要能继续住在这小小的寺庙里就足够了。 比起这些,惠子更在意的是了空的离世。 了空的死亡来得比她预想的要快,想来这其中肯定有某些心理上的因素。 是因为小蝴蝶的离世吗…… 最初从小和尚口中听到了空圆寂的消息时,惠子的内心毫无触感。 毕竟如她所言,虽然在寺庙内同住了六十多年,但她和了空的关系却远远说不上好,更谈不上在意的人。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和尚们开始为了空举办葬礼,坐在房间里看到这一幕的惠子,内心也逐渐地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忧伤。 她于此刻终于意识到,随着小蝴蝶与了空这两位最后的当事人的接连逝去,七十多年前她和蝴蝶的那段过往,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这世间除了她外,将不会再有人详细记得她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蝴蝶她,真的死了…… 在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惠子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仿佛决堤般顺着脸颊不断滚落。 而胸口处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也终于感受到了那迟来了几十年的,犹如撕裂般的剧痛。 于这一刻,惠子内心再次涌现出了那强烈的想要走到阳光下的欲望。 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因为蝴蝶说过,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她们会在未来再次相遇。 惠子愿意去等这个未来。 “……” 时间如水般流逝,让身处其中的人毫无知觉。 一眨眼,又是十几年的时间过去。 小小的寺庙依然坐落于那山中,庙里的老和尚成为了更老的和尚,小和尚们也都变成了中年和尚。 唯独惠子一点变化也没有,每日不是在听和尚们诵念经文,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抄写经书。 当然,她并不是在为自己抄写,而是为了蝴蝶。 记不清是在几年前,惠子曾与寺庙里的那位老和尚有过这样一番问答。 “方丈,要如何才能赎清自身的罪孽?” “多行善事。” “可如果她已经不在了呢?” “那便为她多行善事。” 从这天起,惠子时常会与老和尚一同前往山下的城镇进行布施,其余时间,也基本都是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为蝴蝶抄写经文。 可就是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中,却偏偏有一位不速之客,总喜欢给她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呐~惠子小姐~你就答应我嘛~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黑夜下,趴在敞开的窗边,看着正在点灯抄写经文的惠子,童磨用仿佛撒娇的语气,一声一声地软磨硬泡。 扰她清修的烦人家伙今晚又来了。 惠子完全没搭理他,只是安静地将写好的经文放到一旁,然后又从另一旁拿过一张新的草纸。 童磨就这么撑着下巴看着她的举动,忽然笑着说道: “惠子小姐,你看起来好难过哦……” “我……很难过?” 手中的毛笔顿住,惠子终于抬头,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嗯嗯!” 眨着那双如七色彩虹般的大眼睛,童磨用力点头。 “虽然惠子小姐你自己没有感觉,但这是真的哦~惠子小姐你身上啊,一直有一股化不掉的哀怨凄婉的气质,真的看上去就让人觉得非常美味呢!” 哀怨凄婉…… 自动忽略了童磨的最后一句话,惠子微微有些愣神。 原来,如今的她在别人眼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吗? 明明她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 竟然被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说出了自己从未察觉到的情感变化,突然之间,惠子竟真的感觉到有些难过了。 整个人也随之一阵失落。 “所以啊惠子小姐~就让我们出去玩吧~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就正应该和好朋友一起出去散散心吗?” 所以我和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好朋友的…… “惠子小姐不要再犹豫了~朋友之间就是要这样经常联络感情才行~不然大家就会感到生疏的~呐~好不好嘛~” 不,我完全没有犹豫过…… 内心涌现出深深的疲惫,烦不胜烦的惠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我答应你这一次,条件是,至少十年内别来烦我。” 实在无力应付这个烦人的家伙,惠子决定有条件的退让。 面对这种已经知道自己的住处,可又不能杀的烦人家伙,用一时的退让换来十年的安定,她认为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交易。 至于为什么是十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惠子觉得,以童磨怪异的性格,以及他那特别想啃自己一口的执念,这个时限应该已经是一个极限了。 再长,他可能就不会遵守了。 “好耶~” 童磨当即兴奋一喊,差点没把寺庙里正在休息的和尚们吵醒。 看着明明脸上已经开心得落泪,可身体内部却对此毫无反应的他,惠子轻轻叹息一声。 无惨大人,您当初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会想着把这样的人转变为鬼的呢? 【惠子,我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第86章 吉原游郭的夜晚 吉原游郭,在高大围墙与幽深水沟的包围中,一座混杂交织着男女的虚荣、欲望与爱憎的夜之城。 在这里,人们于白天沉眠,于夜晚狂欢。 漆黑的深夜下,一排排散发着绚烂色彩的花灯将这里照如白昼,一座座风格各异的游女屋沿着街道两侧向深处不断蔓延。 街道上人来人往,男男女女喧闹不停,打扮精致的游女,醉酒寻欢的客人,角落里的无家小孩,还有那一掷千金的达官贵人。 人性的欲望在这里得到了最充足的体现与释放。 寻欢者于游女的笑脸欢送中从一座屋里出来,又相伴着走入另一座屋里。 游女则在寻欢者的吹嘘恭维中卖弄风骚,用自己的一切,极尽所能压榨出他们身上的一切。 双方都在这个过程中不断重复,直到有一方被彻底消耗殆尽,化为那臭水沟里的残渣为止。 然后,新的人便会出现,将旧的人留下的空位填补,将这一切继续重复,直到,他们也沦为残渣。 这所有的所有,共同塑造出了这座由欲望交织的糜烂之城,构成了一幅精美的肮脏画卷。 “所以,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的地方?” 人流的大量汇集,使这片空间到处充满了令人不舒服的热浪。 和童磨并肩行走在拥挤的街道上,听着四周那不断传来的喧闹和嬉笑,惠子只感到厌恶。 “没错~” 用铁扇半遮脸,童磨眨眼看着惠子,嘻嘻笑道: “这里可是黑夜之下最热闹的地方了~怎么样?惠子小姐感觉如何? 是不是光是看到这里,就觉得心情都好了很多?” “对不起,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侧过身,精准避开那名故意想撞上来的中年男性,惠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只觉得这里又吵又闹,和你一样。” “怎么会……” 听到惠子如此冷漠的回答,童磨的眼中不由流出几滴伤心的泪水。 “原来惠子小姐你心里竟然是这么看我的吗……明明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 所以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我为什么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没有再搭理这个烦人的家伙,惠子只是沉默着,随着童磨来到了这条花街尽头的一家不大不小的游女屋前。 不得不承认,童磨的性格虽然人厌鬼烦,但他的容貌确实长得挺像个样的,尤其是在游郭这种地方,他那张脸相当吃得开。 英俊的相貌,独一无二的七彩瞳孔,以及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两人这一路走来,惠子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街边的游女对童磨抛过媚眼,暗送秋波了。 而童磨每次都会对她们一一回应,惹得这些游女那叫一个心花怒放、面色潮红,一个个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啃了他。 当然,她们要是真敢扑上来,之后谁啃谁那可就不一定了…… 和这些幻想着和童磨发生进一步关系的游女们完全不同,身为恶鬼,身为一只真正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恶鬼,童磨对这些漂亮女子的想法一直都很单纯。 他只关心她们好不好吃。 “啊啦~欢迎欢迎~两位……呃,两位是一起的?” 游女屋前,老鸨母看向惠子的目光充满疑惑和不解。 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也会来逛游女屋吗? “没错哟,惠子小姐可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今晚是一起出来散心的~” 童磨立刻笑吟吟地解释道: “所以,就麻烦您为我们准备一个绝对不会被人打扰的安静房间。 然后呢,再安排一位既擅长乐器表演,又年轻漂亮的小妹妹给我们。 记住,小姑娘一定要年轻又漂亮才行……您要是敷衍了事,让我和我的朋友不满意的话,我们可是会生气的,后果,会非常严重哦?” 童磨将铁扇轻轻敲在手心上,他依然在笑着,只是这笑容中,却带上了丝丝寒意,让老鸨母不由感到一阵脊背发寒。 多年来在花街摸爬打滚,与各种形形色色之人交流所积攒的阅历,让老鸨母在这一刻敏锐地意识到,面前这二人恐怕非同一般,绝不能有所怠慢。 “哦呵呵~先生您就放心好了,我们店里啊,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那可多了去了~来,佳子,快带两位贵客上楼……” 瞬间切换出一副犹如菊花般灿烂的笑脸,老鸨母连忙吆喝身后的一位侍女,领着二人去了二楼一处靠窗的房间。 这个房间位于游郭主街道和旁边一条漆黑小巷的交汇处,在能让房间里的人欣赏到花街上热闹场景的同时,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喧闹,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 目送着侍女合上房门离开,惠子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她,此时才终于开口问道: “所以,童磨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童磨是会对这些消遣感兴趣的人。 这只鬼的内心,是没有任何情感的。 “惠子小姐你怎么还在问这个~” 童磨闻言,脸上又露出了那副难过委屈的表情。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带惠子小姐你出来散散心而已…… 嗯,顶多就是想再和惠子小姐你一起共进晚餐,增进一下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啦~” 晚餐吗…… 短暂的沉默后,惠子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童磨,忽然问道: “你说的晚餐,该不会是指我吧?” 她那平静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丝的期待。 对于童磨想啃自己一口的想法,惠子一直都很清楚……不,应该说,是面前这烦人的家伙从来都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在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童磨就明确对她说出过想要吃了她这样的话。 说实话,惠子如今并不反感童磨对她的这种执念。 相反,她其实特别期待童磨对她出手的那一天。 最好还是直接发动换位血战,不死不休的那种。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把这烦人鬼给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让自己的耳根子彻底清净。 只可惜,童磨虽然思维有点不正常,但他对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有比较清晰的认知的。 他知道惠子如今的实力远胜于他,因此从来没对她做出过任何过激的举动。 始终坚持着软磨硬泡的言语骚扰路线,完全不给惠子任何能够“借机施难”的机会,让她颇为遗憾。 第87章 要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讨厌~惠子小姐总是说这些奇怪的话~” 对惠子这突然的询问,童磨脸上露出了真诚而灿烂的笑容。 “真是的~像惠子小姐这么美丽的女子,就算要吃也一定要挑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才行嘛~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随便呢~” “原来如此……我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表示感谢?”惠子点点头,反问道。 “哎呀~惠子小姐你太客气啦~不要总是像黑死牟阁下那样嘛~我们朋友之间完全可以随意点啦~”童磨挥手笑道。 房间里的这两只鬼,一个明确想吃对方,一个明确想杀对方。 可就是如此,二者却还能安然坐在一起,甚至将这些事直接摆上台面用以闲聊。 恶鬼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妙。 “打扰了。” 在惠子和童磨的交谈声中,房门被人推开,一位妆容精致的年轻艺伎抱着琵琶,施施然走了进来。 “哦~还真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呢~” 童磨的目光当即被吸引了过去,那双七彩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贵客谬赞。” 被童磨英俊的面容所吸引,年轻艺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抱着琵琶,跪坐一旁。 “请允许我先为两位贵客弹奏一曲。” 说罢,年轻艺伎轻轻拨动琴弦,随着她的动作,悠扬悦耳的旋律开始于房间内回响。 无法与这乐曲声产生共鸣,惠子只是平静地看着正在演奏的年轻艺伎。 和她完全不同,童磨则是面带笑容,他挥舞着手中的扇子,身子也随着琴声的节奏不停晃动,整个人好似已经彻底融入到了这优美的琴声中。 然而,这依然是假象。 通透世界之下,童磨的身体里,没有任何喜悦或是兴奋的反应。 他,还在伪装。 惠子实在无法理解童磨的这种行为逻辑,也决定不去理解。 她的直觉告诉她,尝试理解童磨的行为逻辑绝对是毫无意义的行为,甚至很可能还会污染自己的大脑。 于是,惠子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花街。 只见在下方那密集欢呼的人群中,正好有一位穿着厚重服饰,浓妆艳抹的女性在众人的簇拥下,踏着极为奇怪别扭的步伐,在街道上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是花魁哟~” 在惠子的疑惑中,童磨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何时也看了过来。 “这可是整个吉原游郭里最着名~最高级别的艺伎了~可谓是站在所有艺伎顶点的存在呢~看她这架势,想必是要去迎接某位重要的客人吧~” “原来如此,这就是花魁吗?” 听着童磨的讲述,惠子认真打量了街道上那位花魁一眼。 实不相瞒,活了两百多年,她今夜还是第一次来到游郭这种地方,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传说中的花魁。 “容貌上佳,但妆容太重了。” 惠子如实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就像她曾经不理解那些公家女子为什么会喜欢把自己的牙齿全部涂黑一样,她如今也不理解这些游郭女子为什么会把自己的脸涂得像纸一样白。 “惠子小姐不要总是说这种像是老古董才会说的话啦~游郭女子的妆容就是这样的风格~” 童磨满脸嬉笑,他用手撑着下巴,目光同样落在了下方那位花魁身上。 “啊~今年的花魁也是位漂亮的女子呢~要是我有一天也能被她这么迎接就好了~” 今年……也是……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惠子看向童磨,问道: “你,已经吃过这里的花魁了?” “嗯?嗯!没错没错!就是上一位花魁哟~” 童磨闻言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滔滔不绝地向惠子分享道: “不过啊,那位花魁虽然看起来也很漂亮,但好像有吸食某些东西的不良嗜好呢。 不但肉质不够鲜美,内脏的味道也不太好,整体的口感甚至还比不上那些普通的女子,真是太遗憾了…… 也不知道这次的这位花魁小姐,味道会不会好一点呢~呜~这么一说,我感觉肚子都有些饿了呢~” 抬手揉着肚子,童磨撇着嘴,他终于转过头,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房间内那位还在专心演奏琵琶的年轻艺伎身上。 “惠子小姐,要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他发出了邀请。 “我没兴趣。” 惠子直接拒绝,她现在还没有进食的欲望。 “真是冷漠呢,那我只能去邀请别人了哦~” 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童磨朝着年轻艺伎招了招手,笑道: “呐,美丽的姑娘,别在那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弹奏了,快过来,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吧~” “欸?客人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年轻艺伎对童磨这突然的邀请感到猝不及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下意识地,她甚至向坐在童磨对面的惠子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看来,她似乎是错判了面前这两只鬼的关系。 惠子本不想搭理,可见这年轻艺伎一直在瞅着她看,最终还是开口提醒了一句。 “我建议你,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离开吧。” 闻言,童磨脸上顿时露出了一副难过的表情。 “讨厌~惠子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要嘛~我明明都已经看上这姑娘了~” 看上我……这位贵客看上我了? 直接被童磨这句话给打得晕头转向,年轻艺伎整个人都迷糊了。 贵客他……这难道是要赎我回去的意思吗? 脸颊红扑扑的,她下意识抬起头,再次看向惠子,却发现惠子早已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花街上的景象。 她又看向童磨,童磨仍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那七彩的瞳孔中,满是期待与鼓励。 心脏怦怦直跳,年轻艺伎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羞涩地朝着童磨一步步走去。 前辈姐姐们经常说,游郭里到处都是机会,但每一个机会都需要自己去争取和把握。 年轻艺伎相信,眼下就是自己的机会。 一个能让自己彻底脱离游郭这片苦海的机会。 面前这位高大帅气的男子,恐怕就是那命中注定会拯救自己的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年轻艺伎轻轻上前,将身子靠在童磨怀中,她甚至还用某种挑衅的目光,瞥了一眼对面还在观看花魁出行的惠子。 “贵客~” 她的声音娇媚,而童磨也笑吟吟地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一切是如此地美好,直到童磨轻声说出那句话。 “那么,我开动咯?” 话音落下,童磨的双手突然用力,他就这么笑着,将怀中这位年轻艺伎那还带有羞涩神情的头颅从脖子上拧了下来! 瞬间,鲜血飞溅。 坐在对面的惠子微微皱眉,当即抬手挥出一片黑泥挡在自己面前。 “童磨,别把血溅我身上。” “抱歉抱歉~” 鲜血从年轻艺伎的脖颈处不断喷出,不光喷洒到了童磨身上,甚至还喷溅到了房间的天花板上,洒得到处都是。 场面极度血腥,可童磨却毫不在意。 他笑着道了声歉,先是像对待某种珍贵的艺术品那样,小心翼翼地将年轻艺伎的头放到桌上。 然后直接抓起她那还在微微抽搐的身子,往肩膀上啃了一口,细细品味。 “嗯~这姑娘的味道真的很不错呢~” 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嘴角是流淌的鲜血,童磨眯着眼,笑着将年轻艺伎的一只手递到惠子面前,再次向她发出了邀请。 “惠子小姐,真的不来尝一尝吗?” “我不喜欢将同样的回答重复两遍。” 完全不想搭理童磨这粗鲁的行为,也对下面那位花魁失去了兴趣,惠子换了个方向,将目光投向了那条与花街相连的漆黑小巷。 和此刻热闹的花街截然不同,这条小巷里寂静无声,没有任何行人。 惠子有注意到,在距离这里的几十米外,有一处棚屋突然烧了起来,冒出滚滚黑烟。 看着那从着火的棚屋中跑出来的武士男子,惠子并没有太在意这场景。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了还在享用年轻艺伎的童磨,问道: “童磨,有件事我颇为好奇。” 第88章 他们也是兄妹啊…… “那位大人并不喜欢我们引人注目,你就这么把她吃了,不担心之后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骚乱吗?” 黑夜下,坐在这血淋淋的房间里,惠子看着抱着无头艺伎尸体一口一口啃的童磨,皱眉问道。 身为无惨大人最称职的部下,惠子向来不会违背无惨大人的命令,因此自然也反感童磨这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行事风格。 “惠子小姐,这种事情没关系的啦~” 听到惠子的疑问,童磨停下进食,抬头嬉笑着回道: “到时候只要和那位老鸨母说我们想把这位漂亮的姑娘给买下来,然后再付给她一些钱就可以啦~完全不会引起任何骚乱呢~” “听起来,你好像经常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艺伎喷洒的鲜血自天花板上不断滴落,血腥味于房间内弥漫不散,实在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惠子脸上露出一丝轻微的厌烦。 她抬手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瞬间,无数黑泥从她的指尖涌出,并迅速蔓延到整个房间,直到将房间内各个角落的血迹全都吞噬得一干二净后,才又缩回她的体内。 “当然~谁让这里有这么多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呢,不但多才多艺,说话还又好听,人家是真的很喜欢这里的~ 当然啦,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这里吃人可以完全不用烦恼后果~ 毕竟在游郭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钱解决的……” 脸上那虚假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童磨那七彩的瞳孔中,映照出了惠子那冰冷平静的面容。 “惠子小姐你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个人类,他们心中都充满了无穷的,等待着去释放的欲求。 而金钱,就是那允许他们去进行释放的资本。 只要你的资本足够,你就能在这里获得几乎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虚荣与满足。 像是偶尔消失一个人这种小事,只要你能给出足够的资本,同样不会有任何人会去关心。 毕竟在这种地方,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呀…… 啊~看那围墙外的臭水沟里,真不知道过去究竟埋葬了多少可怜的人儿~ 每每想到曾经有无数漂亮的姑娘就这么凄惨死去,我的内心就感觉无比悲痛……” 童磨说着,那眼中竟流下了似是哀伤的泪水,他突然抱起了桌上那颗年轻艺伎的头颅,贴着脸颊深深痛哭,好似真的伤心到了极点。 “啊~可怜的小姑娘,明明生得如此美丽,却偏偏被困在了这充满人性欲望的肮脏之地,不得解脱~” 鲜血滴落,艺伎的头颅上,仍残留着那羞涩的神情。 “不过别害怕,马上你就能和我永远在一起了~我会让你与我一同永生,得到真正的救赎…… 嗯~真想知道在那位老鸨母的眼中,你究竟会值多少钱呢~” 残缺的尸体,美丽的头颅,悲痛的童磨,满嘴的血肉……它们共同将房间里发生的这一幕,推上了荒诞的极致。 只是,惠子对这幅场景毫无触感,她只好奇童磨话中的那一个点。 “原来,童磨你竟然还会付钱的吗?” 惠子对此颇为意外。 她还一直以为童磨是那种吃了就走,完全不管后果的鬼。 童磨闻言,脸上的哀伤尽褪,他又瞬间切换回了那副嬉笑的表情。 “嗯,以前都是不付的,不过今天有惠子小姐在,那果然还是付一付吧~ 不然惠子小姐肯定又会觉得我是一个不懂礼貌的人,从而讨厌我了……” “别误会,我一直都很讨厌你,烦人的家伙。” “呜~惠子小姐你又说这种让人难过的话~” 完全不想再搭理这烦人鬼,惠子移开视线,再次看向窗外。 她已经打定主意,等童磨吃完她就走。 这样一来,今晚的事情也差不多可以算是结束了。 然后她就能有至少十年的时间,可以不用再见到面前这烦人的家伙了。 一想到这美好的未来,惠子的内心竟也不由得感到了一丝轻松与愉悦。 正是在这无聊的等待中,她的目光无意识地又投向了下方那条漆黑的小巷里。 之前她看到的那座着火的棚屋现在仍在燃烧着,滚滚黑烟从中不断涌出,升入夜空。 如此场景,应该足以让周围的人察觉到异样了。 但奇怪的是,从刚才到现在,明明已经过去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任何人过来多看一眼,更没有任何人尝试着过去灭火。 就连之前那逃出来的武士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就好似,那座棚屋内的火海是燃烧在了另一个世界。 说起来,一名武士会住在如此简陋的棚屋里吗? 惠子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疑问。 莫非这把火,就是刚刚那名武士男子放的? 就在惠子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她注意到,下方的小巷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极为瘦弱的邋遢身影,正朝着那座冒着浓浓黑烟的棚屋飞奔而去。 那身影是个男孩,年龄在十六七岁,他的腰部很是纤细瘦小,手里还拿着把镰刀,头发蓬乱,光着脚,身上是一件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肮脏和服。 在惠子的注视中,这邋遢男孩一路狂奔着冲进那座着火的棚屋里,从中抱出了一具几乎快被烧成焦炭的物体,不顾热浪的灼烧,抱着这东西嘶吼痛哭。 通透世界下,惠子看清了这焦炭物体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人。 一个双手被反绑着,年龄大概在十三岁左右的人类女孩,她和那邋遢男孩是同一血脉,两人应该是兄妹关系。 女孩大部分的身体组织都因为烈火的灼烧而炭化,生机已无限逼近死亡的边缘,虽然眼下还活着,但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最多几分钟内,她一定会死。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棚屋的火大概率就是之前那位武士男子放的了。 是出于某种报复?还是单纯的作恶?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有意义,反正也是和她无关的事情……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不知究竟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惠子始终无法将自己的目光彻底移开。 漆黑冰冷的小巷里,邋遢男孩仍紧紧抱着自己那几乎被烧成炭人的妹妹,跪在地上绝望嘶吼,痛哭流涕。 惠子坐在房间里,她就这么凝视着小巷里的这一幕,胸口那颗麻木的心脏随着邋遢男孩的嘶吼,逐渐感受到了一阵触动。 她终于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自己移不开目光了。 那两个孩子,他们也是兄妹啊…… 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幻,恍惚间,惠子想起了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个决心赴死的自己,想起了那背着自己回家的岩胜兄长。 真是遥远的记忆…… 如果那夜他们兄妹没有遇到无惨大人,如果那夜她真的死了,岩胜兄长他是否也会露出这般模样? 想到这些,惠子有些走神了。 于她的走神中,先前那名武士男子被一位老鸨母领着出现在了小巷里。 在那老鸨母的比划中,武士男子悄悄靠近到邋遢男孩的身后,将手中的武士刀高高举起,朝着男孩的后颈用力斩下! 鲜血飞溅,邋遢男孩中刀倒地,但似乎是因为武士男子瞎了只眼的缘故,他这一刀的角度稍有偏差,并没能将男孩彻底杀死。 惠子终于在此刻回过神,她看着下方那倒在血泊中的兄妹,看着那武士男子手中再次举起的刀,眼帘低垂。 短暂的沉默和犹豫后,她终究还是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第89章 求求你,救救小梅 “嗯?惠子小姐你是要回去了吗?” 抬头看着突然起身的惠子,还在进食的童磨顿时面露难过之色,他撒娇道: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再陪我在这里玩一会儿嘛~至少让我们一起去看完花魁小姐姐的表演再走,好不好嘛~” “我只是看到了两个有些在意的人,马上就回来。” “欸?在意的人?哪里哪里?我也要看~” 不太想和童磨这货多解释什么,惠子丢下这句话后,身影原地消失。 下一瞬,她直接出现在武士男子的面前,抬手便握住了他那即将朝邋遢男孩劈下的武士刀。 “你、你是谁?!” 被惠子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武士男子下意识想从惠子手中抽出刀身,却发现自己的武士刀就像是被焊在了惠子手里一样,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将其拽动丝毫。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瞳孔一点点变得血红,头发也逐渐褪为白色,惠子平静地看着面前这满脸惊恐的武士男子,用那毫无起伏的语气询问道: “请问,你为什么要伤害这对兄妹?” “咿呀!是鬼!是鬼啊!!” 武士男子尚未做出回答,他身后那名老鸨母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欲逃。 可就在这时,却有另一道身影降临到了这条冰冷的小巷里,好巧不巧地正好挡在了老鸨母逃走的路线上。 “啊啦~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人受伤呢,看起来好可怜哦~” 手里抱着年轻艺伎的那颗头颅,童磨满嘴鲜血,他歪着头好奇地看了眼惠子身后地上的那对邋遢兄妹,又看向那吓瘫在地老鸨母,笑吟吟地问道: “这里刚刚都发生什么了?能不能说给人家听听呀?” 没有理会跟来的童磨,惠子只是看着面前的武士男子,再次说道: “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 恐怖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武士男子早已被吓得浑身颤抖,他松开刀柄,一屁股跌坐在地,下意识就开口道: “是那、那个小贱人戳瞎了我的一只眼睛,所以我就、我就放火烧了她……” “原来如此。” 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邋遢男孩怀中的那块“黑炭”,惠子点了下头,赞同道: “既然如此,报复就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手段令人不齿,但也确实,可以理解……” 完全没想到面前这恶鬼一样的女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本以为自己会死的武士男子一愣,整个人瞬间转惧为喜。 他连滚带爬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写满惊惧的脸上挤满了名为讨好的笑容。 “就、就是啊大人!本来就是这两个小畜生先动手的嘛!我完全就是……” “只是。” 直接打断了武士男子的话,惠子又回过头,用那血红的双眼注视着他,问道: “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杀这孩子呢?” 她口中的这孩子,指的自然就是邋遢男孩了。 “你不是说,你的那只眼睛是被这小姑娘戳瞎的吗? 所以,你为什么要对这孩子也下手?” “这,呃,我……” “难道,他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必须要杀他的举动吗?” “不是,这个是……” 身体再次颤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武士男子望着惠子那冰冷的面庞,磕磕巴巴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这小子他……” “这小子平时可凶残了!” 关键时刻,还是那位被童磨堵住的老鸨母克服了内心的恐惧,扑上前来一把抱住惠子的腿,哭着说道: “大姑娘你是不知道啊!这小畜生平时下手就没轻没重的,我们明明就只是让他去收个账而已,可他动不动就会把那些欠账的客人打成重伤! 最近更是牛气冲天,谁的话都不听,让这小畜生继续活着,以后迟早会是个祸害!我们现在杀了他,就是在为民除害!” 老鸨母一边哭诉,还一边对那吓傻了的武士男子不停使眼色,暗示他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对、对啊!” 终于反应了过来,武士男子连忙跪到惠子面前,用力点头。 “没错!我们是在为民除害!” “哦~看来这两个孩子完全是罪有应得呢~” 童磨啃了一口年轻艺伎的大腿,走到惠子身后,蹲下来,伸手轻轻戳了戳那同样只剩下一口气的邋遢男孩。 “呐~惠子小姐,我们不要管这些无聊的事情了,花魁的表演就快开始了,再晚的话就真的要错过了哦?” 完全没有理会童磨,甚至都没有去看那抱着自己腿的老鸨母,惠子只是低头看着武士男子,冷声再次问道: “不要和我说这些无用之事,我是在问你,这孩子,他有对你做过什么能危害到你的事吗?” “呃,这个……” 被惠子一再逼问,武士男子却只是低着头,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来,就是没有了。” 惠子见状,不再多问。 “还记得,你刚刚是怎么向这孩子挥刀的吗?” 她说着,在武士男子那极度惊恐的目光中,将手中的武士刀缓缓举起。 “一报还一报,既然你只砍了他一刀,那我也只出一刀。 你若能活下来,此事便算了结,若你命丧于此,这也是你的命数……好了,你现在可以逃了。” “不、不要……等等,大人……我、我……” 噗—— 刀光一闪而过,武士男子才刚爬起身,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始跑,惠子的刀便落下了。 这一刀,和武士男子刚才砍伤邋遢男孩时用的是同样的招式,甚至就连挥刀的角度都完全相同。 只不过,这武士男子显然没有邋遢男孩那么好的运气,惠子这一刀落下,他的头颅便应声飞起,骨碌碌滚落到脚边。 “啊——” 那老鸨母见状吓得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童磨则在一旁啪啪鼓掌,满脸赞叹。 “哇~惠子小姐好厉害!真不愧是黑死牟阁下的妹妹~ 不过惠子小姐你也真坏,这么快的刀别说是这个人类了,就连我都不可能躲得掉嘛~” 依然没有理会他,惠子只是转身,将目光看向那抱着妹妹倒在血泊中的邋遢男孩。 “你……感觉怎么样?” 通透世界下,她能看出邋遢男孩的伤势并不算很严重,现在赶紧处理,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当然,他的妹妹是肯定没救了。 “我先替你包扎一下吧。” 惠子说着,抬手就要驱使黑泥为邋遢男孩堵住伤口。 可就在这时,却见他抱着自己的妹妹爬到惠子脚边,紧紧抓着她的脚踝,不顾自己的伤势,不停地给她磕头。 “求求你,救救小梅,求求你……只要你愿意救我妹妹,你要我给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你……”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伸出的手稍微往回缩了一些,低头看着邋遢男孩这副模样,惠子那血红的瞳孔微微收缩,内心的那丝触动也越来越深。 “我,可以救她……” 终于,在邋遢男孩一遍遍的磕头恳求中,她迟疑着开口了。 “但代价是,你们终有一天,会前往地狱,受永世刑罚……” “我愿意!不管是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只要能救好小梅,就算是去十八层地狱我都愿意!” 邋遢男孩立即抬起头,大声吼道。 惠子也因此终于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那本是一张到处布满黑斑的,极度丑陋的脸。 可此时此刻,惠子却不觉得他有丝毫丑陋。 “好。” 她终于点头应诺,同时在脑海中呼唤无惨。 【无惨大人,我恳请您允许……】 【准。】 还没有等惠子说完,无惨便传来了回应。 【谢谢您。】 惠子不再多言,她抬起手,让自己的掌心裂开,将其中的血液从邋遢男孩和他妹妹的伤口处,倾洒进他们体内。 “童磨。” 低头看着这对因为接受鬼王血液而开始痛苦异变的兄妹俩,惠子终于搭理了那一直坐在一旁看戏的童磨。 “可以麻烦你去附近的城镇里,替我带两个死刑犯过来吗?” “欸~为什么非要是死刑犯?” 当然清楚惠子的目的,童磨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我们直接在这游郭里随便抓两个漂亮的小姑娘过来不就可以了吗? 实在不行的话,把我怀中这小姑娘给他们也是可以的哦~” 惠子闻言,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是温柔的笑容。 “童磨,我们应该是朋友吧?” “哇~惠子小姐好过分~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觉得我是方便的朋友~” “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吗?” “呜~知道啦~我马上回来~” 第90章 兄妹 幽静的山中洞穴,兄妹二人相对而坐,于面前那小小的石台棋盘上相互落子。 “惠子……” 黑死牟执黑,一步步压缩着棋盘上白子的生存空间,将白子的大龙逐渐逼迫到了棋盘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最多再走十几手,这盘棋就该分出胜负了。 “今日……是有何事……”黑死牟也于此刻终于开口询问。 “并无特殊事宜,只是突然想见兄长大人。”落下一颗白子,惠子轻声回道。 真是……熟悉的回答…… 不过黑死牟能感觉到,惠子这次说的是实话。 她这次,的确只是想来见他。 兄妹俩平时并不是经常见面,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那只名为童磨的鬼向前上弦陆发动换位血战的时候,快有十几年了。 但这并非兄妹二人关系生疏,而是对于已经拥有无限寿命的兄妹二人而言,他们早已无需像寻常人类那般天天相见。 只要知晓彼此都还活着就行了。 是的,只要清楚这点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黑死牟缓缓抬头,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向坐在对面的自家妹妹。 他的妹妹……越来越空白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变化…… 大约九十年前,自家妹妹曾托人给他来过一封信,说要带一位朋友前来拜访。 他本已为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最后,此事却不了了之。 黑死牟最终只等来了一封道歉的信,不但惠子没有来,她的那位朋友,也没有来。 这之后,便是由无惨大人告诉他的,惠子成功杀死了那产屋敷一族家主的消息…… 虽然自家妹妹从未向他讲述过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依靠这些零散信息,黑死牟还是大致推测出了当时的情况。 想来,惠子的那位朋友,应该就是在那时遇害了。 真是……糟糕的结局…… 自那之后,担心惠子可能会做傻事的黑死牟,曾悄悄跟过自家妹妹近十年的时间,是一直等到惠子从那个人类小孩的身边离开,去到那山中寺庙常住之后,他才又终于离去。 在黑死牟看来,惠子的这个选择并不算坏。 他虽然不信神佛,但那佛家的理念中,确实有着一些能安抚心灵,助人从悲苦中解脱的效果。 惠子若能受其影响,摆脱过去的阴影,对她而言,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效果并不明显。 想到这里,黑死牟的情绪稍显低落。 “惠子……无惨大人说……你此前……向他举荐了两个人……” 他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这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因为在这之前的两百多年间,惠子从未主动向无惨举荐过任何人。 她也不是那种热衷于对十二鬼月的发展添砖加瓦的性格。 “嗯,那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 惠子点头回应。 说话间,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收拾棋盘。 很明显,她这是知道自己快输了,所以不打算再继续下下去,而是选择重开一盘。 如此任性,可黑死牟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任由惠子清理棋盘,什么也没说。 反正自家妹妹的棋艺比他差得多,无论再来几盘,都是同样的结果。 比起这种无关紧要之事,黑死牟更在意惠子刚才说的话。 “原来如此……是兄妹吗……” 他现在倒是明白,惠子为什么会举荐那两个人了。 “惠子……既是你举荐的人……那便要对他们……多加关注……” 在黑死牟看来,这同样不是一件坏事。 相反,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会触景生情,还会为他人所动,这就说明,他的妹妹还远远没有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故事,这是告别旧的过去的,最好的方法。 当然,这一次,他会盯紧一些。 身为兄长,他这次不会再让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伤害到自己的妹妹。 并不知晓自家兄长此刻的内心所想,惠子只是重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语气平静道: “兄长大人您多心了,我对那两个孩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当时只不过是看他们可怜,才随手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这是……兄长的……建议……” 于棋盘上再次展开对弈,黑死牟斟酌着语气,最终说出了这番既能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又不会显得太过强硬的回答。 黑死牟不太想对自己的妹妹使用很强硬的字眼,可没办法,有时候他必须这么做。 毕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钻牛角尖,沉沦在自身的漩涡里走不出来。 “是,我明白了,兄长大人。” 惠子没有多想,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我以后会对那两个孩子多关注一些的。” “嗯……” 兄妹二人都不再多言,同时将注意力聚焦于面前的棋盘上。 洞穴之内,一时之间又陷入了安静。 棋局在在兄妹俩的接连落子中不断推进,行至中盘时,执白的惠子再一次败相显露。 白棋的局势岌岌可危,眼看自己的妹妹又要像前几次那样被砍杀大龙,黑死牟这一次故意将棋子落到了自己的眼位上。 这一招败手,不但将黑棋的气给一下子堵死了大半,还直接将黑棋的大龙送到了惠子面前。 “惠子……” 局势开始向白棋逐渐逆转,黑死牟在一步步引导着自家妹妹来屠自己大龙的同时,也终于再次开口,喊了她的名字。 “嗯?” 兄妹间棋艺的巨大差距,让惠子并没能察觉到自家兄长的放水,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然聚焦于这盘看似还焦灼的棋局之上。 “别做傻事……” 忽然,坐在对面的兄长说出了这句不但很突然,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内心一阵极度的震颤,惠子执棋的手都下意识抖了一下。 仅这一瞬间惠子就明白,自家兄长口中的“傻事”具体是指什么。 岩胜兄长已经察觉到了。 她那深埋于内心,至今都仍未散去,也丝毫不敢向自家兄长透露的求死之念…… 第91章 童磨牌压力释放器 极力压下内心的惶恐,尽可能维持住气息的稳定,惠子随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努力在脸上做出了一个好似无奈的笑容。 “兄长大人,您在说什么胡话……” 说这话时,她甚至没敢抬头去看对面的自家兄长。 而她这点遮掩,自然不可能骗过黑死牟。 平静地在棋盘上继续落子,黑死牟缓缓说道: “惠子……你一直都很不擅长……在亲人面前……撒谎……” 伪装被如此直接地戳破,这让惠子的头低得更深了。 瞳孔一阵收缩,她死死盯着棋盘,视线就像是被粘在了上面一样,好半天,才终于挤出一句。 “兄长大人,我已经长大了……” 黑死牟闻言,却只是摇头。 “不过是……十九岁的姑娘罢了……你能长得……有多大……” 似乎在他眼中,哪怕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自家妹妹也依然是当初那个十九岁的小姑娘。 惠子没能反驳自家兄长的这句话,而黑死牟也不忍心再继续逼迫自己这妹妹,他不再多言,只是平静道: “棋艺……太差……以后……多来与我下棋……这也是兄长的……建议……” “兄长大人,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些远……” 对惠子的这番回答,黑死牟根本不理,只是说道: “你若不来……我便去……找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 当惠子离开黑死牟所在的山洞时,已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趁着夜色于当晚离开,可临走之时,却又被自己的兄长劝下,在这里住了一晚。 当夜,惠子于石床上休息,黑死牟则在一旁的蒲团上静坐了一晚。 这晚惠子休息得很好。 成为鬼后一向很难入睡的她,总能在至亲的身边睡得很熟。 岩胜兄长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他总能精准地拿走她内心的阴霾,并给予她最想要的安定。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在惠子踏入寺庙后,就彻底消失了。 黑夜下,站在自己的房间前,感知到里面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三道气息,听着里面那隐隐约约传来的翻动声,惠子脸上原本的笑容逐渐消失。 又变回了那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她瞬间上前,抬手将房门推开。 房间里,首先映入惠子眼帘的,是拘谨地站在一旁的妓夫太郎和堕姬兄妹。 然后,便是那正在她的书架上到处翻翻看看的烦人鬼……童磨! “惠子小姐,您回来了……” “哦~惠子小姐你终于回来啦~人家可是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呢~” 开门声响起,房间内的三只鬼同时回头看了过来。 不过和明显有些紧张的妓夫太郎兄妹不同,童磨倒是显得无比轻松。 他就像是看不见惠子脸上的冰冷似的,随手就将手里的那些经书胡乱地塞回书架上,很是热情地笑问道: “惠子小姐你这两天究竟是去哪里了呀,我们昨晚在这里等了一晚上都见不到你…… 真是的~让朋友等这么久可是很不好的行为哦,这样是会被大家讨厌的~” 你竟然有脸说这种话? 完全没有理会童磨那张越来越欠揍的脸,惠子先是看了眼自己的房间。 当看到那已经被某鬼翻得乱糟糟的书架,以及书桌上那已经被某鬼写满了万世极乐教教义的纸张时,她的内心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名为愤怒的情绪。 但她忍住了。 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稳,惠子重新看向童磨,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 “童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往后至少十年的时间,你都不会再来烦我了吗? 难道,你是不打算遵守约定吗?” “才不是呢,惠子小姐你不要乱说~” 对于惠子的这番质问,童磨显然早有准备,他满脸嬉笑,和惠子认真掰扯。 “我们确实是有这样约定过啦,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嘛~ 你看,是可怜的妓夫太郎还有堕姬妹妹来和我说,他们想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当面向惠子小姐你表示感谢,可是他们又不知道惠子小姐你住在哪里,正在为此苦恼呢~ 唉,身为大家的好朋友,我又怎么能对大家的困难视而不见呢? 于是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带着这两个小家伙一起过来啦~ 所以啊,惠子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误会我哦,我这次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来的,而是为了妓夫太郎他们啊~ 你说,这怎么能算是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呢~” 童磨说着,自己都落泪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惠子再次深吸口气,然后笑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脸上是那温柔的笑容,惠子就这么笑着,朝还在哭兮兮的童磨招了招手,温声说道: “童磨,你过来。” “嗯?” 眼睛里的泪水瞬间止住,完全没有任何怀疑,童磨就这么做着疑惑的表情,一路小跑到了惠子面前。 “怎么啦?惠子小姐是要和我说什么悄悄……呜哇~” 黑夜下,只见一道刀光闪过,在童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惠子直接砍下了他的头颅,然后提着他的头发,将他这颗头用力朝寺庙外的树林中扔去! “哇~头头飞走啦~呜~好痛~惠子小姐好过分~” 在童磨那丝毫感觉不到恐惧的哀嚎中,他的这颗头颅于树林间反复回弹,最终消失在了那不知道多远的黑夜中。 而他的无头身体也紧跟着追出了寺庙,在翻墙的时候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好了,终于安静了。 看着这一幕,惠子只感心情愉悦,甚至有种全身的压力都被释放出去的快感。 “继国施主,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远处的房间里,原本已经休息的老和尚似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打开门,疑惑地看了过来。 “老衲似乎有听到什么人在惨叫?” “回方丈,是我的几位朋友前来拜访,惊扰之处,万请海涵。” 惠子认真道歉。 “原来如此……夜色已深,还望继国施主早些休息,切勿影响到庙中的其他人……” “我明白,谢方丈提醒。” 老和尚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关上房门。 寺庙再度回归宁静,惠子也同样关上了房门。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将目光看向了那始终站在房间角落里没敢说话的妓夫太郎和堕姬。 妓夫太郎,正是花街那夜那个邋遢男孩的名字。 而堕姬,自然就是当时他怀中那被烧成炭人的妹妹。 这小姑娘的原名好像是叫“小梅”,因为在变成鬼后失去了人类时期的所有记忆,所以无惨大人便重新为她取了这个名字。 “童磨刚才说,你们兄妹是想来向我道谢?” 一边收拾着房间里那些被童磨弄得乱糟糟的经书,惠子一边询问道。 而在她身后,听到她终于开口的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再次想起了童磨之前对他们的那番叮嘱。 没有任何犹豫,只见这兄妹二人一齐上前,以相当标准的姿势在惠子身后朝她突然跪下,将额头磕到地上,齐声喊道: “见过惠子小姐。” 空气突然安静,完全没想到这俩兄妹会给她突然来这一下,惠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92章 两度起飞的头颅 “这是童磨大人告诉我们的。” 房间里,在惠子那无法理解的眼神下,妓夫太郎兄妹恭敬地跪在地上,以头磕地,认真解释道: “童磨大人说,惠子小姐您以前是权贵人家的女子,平时最注重礼仪,因此在您面前一定要讲规矩,绝对不能随便,否则会惹您生气的……” 又是童磨。 听着这对兄妹的解释,惠子那刚刚感觉有些愉悦的内心,顿时又生出了一丝火。 她突然间就很想把这烦人的家伙再揪回来砍一顿。 强忍冲动,努力平复情绪,惠子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兄妹二人,平静说道: “快起来吧,我不习惯别人跪在我面前,以后,也不必这么做。” 但不知道是不是受惠子刚才斩首童磨的影响,兄妹二人好像还有些犹豫,没敢立刻起身。 “可是,童磨大人说……” “童磨不具备正常生物的思维,以后不管他说什么,你们都不用在意,也不用理会,就当他是在胡说八道就行了。” 毫不客气地揭穿童磨的老底,惠子将书架整理好后,又转身去清理书桌上那些被童磨乱涂乱画的草纸。 “我人类时期的经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的礼仪也只是针对我自己,只要别太过分,其他人想怎么做,我都不会在意。 所以,快起来吧,别在那跪……” “咚!” 惠子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庭院里就突然响起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真的吗,惠子小姐?!” 下一瞬,她房间的窗户被人突然推开,捡回自己头的童磨把他那颗头从窗外探了进来,满脸嬉笑道: “原来惠子小姐你现在是这么想的啊,真是的~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我呢? 呜~要是早知道惠子小姐你是这样的想法,我之前就应该更随便一点啦……” 手,在颤抖。 完全无视了童磨口中的那堆废话,惠子看着面前这张极度欠揍的脸,眼睛逐渐睁大。 “你竟然……还敢回来?” 怒火再一次积攒,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真的无法理解,就她刚才的做法,正常的生物不说自觉离开,至少也不会再这么毫无顾忌地凑上来了吧? 可童磨,他不但真就这么凑上来了,而且看他脸上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好像还真的一点影响都不受? 这家伙的脑子里,难道真的就只有空气吗? 对于惠子的质问,童磨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 “欸?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惠子小姐刚才难道不是想和妓夫太郎他们说悄悄话,所以才故意用那种方式把我支开的吗? 等等,莫非……惠子小姐你之前其实是在生我的气?” 好似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童磨抬手捂着自己的嘴,眼中泪光闪烁,脸上是不敢相信的伤心表情。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是因为我擅自带妓夫太郎他们过来,所以让惠子小姐你感到不开心了吗,不会吧? 呜~对不起嘛惠子小姐~人家其实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而已,因为朋友之间就是要……哇!” 刀光一闪,面对还在喋喋不休的童磨,惠子只是面无表情地挥刀,将他的头再次砍了下来。 “呜哇~惠子小姐请等一等,我才刚回……” 完全不想再听童磨说任何一个字,惠子沉默着,提着他那颗还在叫个不停的脑袋,朝着寺庙外的树林再次扔了出去。 这一次,她用尽全力。 童磨的头顿时如炮弹激射而出,如流星划过夜空,甚至轰出了音爆! “呜~头头又飞走了~好痛~感觉都快烧起来了~” 在这瞬间远去的哀嚎声中,童磨的无头身体又一次追出了寺庙,两步一摔地消失在了那无边的夜幕中。 很好,舒服了。 看着这一幕,惠子内心再次充满了压力释放的快感,刚才积攒的怒火也被一扫而光。 “继国施主?” 不远处的房间里,听到动静的老和尚又一次打开房门看了过来。 “对不起,方丈,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向老和尚诚恳道歉后,惠子关上了门窗。 只是,还没等她细细品味这份再次获得的愉悦,惠子就突然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那两道异样目光。 她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妓夫太郎兄妹那略显惊恐的眼神。 目光交错的瞬间,这兄妹俩连忙移开视线,完全不敢和她对视。 其中堕姬更是连退两步,直接躲到妓夫太郎身后,用那有些颤抖的声音小声道: “哥哥,这位上弦壹动不动就砍头,好可怕……” “嘘,现在别说话,不要惹惠子小姐生气……” 嗯,这是彻底被误会了啊…… 看着这对已经悄无声息缩到房间角落里的兄妹,听着他们那自认为小声的交谈声,惠子先是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又抬头看向二人,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好了,别一直在那站着了,快过来坐下吧。” 岩胜兄长之前说,要让她平日里多多关注一下这对兄妹。 既然如此,哪怕只是出于日后方便交流的目的,惠子觉得,她都还是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的。 然而,面对她的好意,妓夫太郎兄妹却显得很是紧张,两人的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 “不、不必了惠子小姐!我们站着就好!” 看着兄妹俩脸上那又警惕又害怕的神情,惠子突然感觉有点受伤。 “我没有其他的目的……”她认真说道。 “我们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兄妹俩也认真回道。 “童磨的情况有些特殊,他的脑子不正常……” “嗯嗯!” “我平日里,其实很少与人动手的……” “嗯嗯!” “是真的……” “嗯嗯!我们相信您!” 不管惠子说什么,兄妹俩都是点头如捣蒜,完全不敢有任何的犹豫,好像生怕回答慢了,就会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他们这态度,让惠子感觉更受伤了。 嗯,等之后再把童磨揪过来砍一顿吧。 心里这样想着,惠子彻底放弃,她幽幽叹了口气,于书桌前坐下,终于进入了正题。 “童磨之前说,你们是想来向我道谢?” 第93章 让堕姬妹妹成为花魁吧! 说起这个,这兄妹二人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妓夫太郎当即上前,拉着妹妹再次朝惠子跪下,大声说道: “惠子小姐!那晚若非您出手相救,我与小梅恐已命丧那恶徒之手!此恩如同再造,我们兄妹二人感激不尽,一定铭记于心! 惠子小姐日后若有所差遣,我们兄妹必定赴汤蹈火,在所……呃,在所……” “在所不辞。” 惠子出声提醒,妓夫太郎则连忙点头。 “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他这呆呆的模样,惠子抬手捏着眉心,再次叹了口气。 “这些话,都是童磨教你说的吧?” 就这对兄妹人类时期的生活环境,他们很明显是连字都不会写,更别提说出这番文绉绉的话了,显然是有人教他们这么说的。 “是、是的。” 妓夫太郎低头回道:“童磨大人说,只要我们这么说,惠子小姐你就会很高兴……” “我不接受。” “啊?” 打断了他的话,惠子抬手,用黑泥在这对兄妹身后化形出两张凳子。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跪着向我道谢。” 迎着妓夫太郎那错愕的神情,惠子微笑着说道: “现在,立刻站起来好好坐下,我就接受你们的道谢,否则就给我马上离开,以后,也别再来我这里。” 话音落下,房间里顿时陷入安静。 妓夫太郎的内心因惠子的这句话而感到一阵深深的震撼,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惠子那美丽的面容,看着她脸上的微笑,眼眶逐渐湿润。 他终于清楚了,惠子小姐这是在把他们兄妹当人看。 在惠子小姐眼中,他们兄妹是和她对等的人,她完全没有任何看不起他们兄妹,也没有任何要贬低鄙视他们兄妹的想法。 所以她才要让他们和她一样坐着,而不是跪着。 而这种尊重,是妓夫太郎自出生以来,哪怕是在自己的生母身上,都从未感受到的。 “谢、谢谢惠子小姐……” 用力擦了擦眼睛,他拉着还在迷茫的妹妹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妓夫太郎。” 并没有在意妓夫太郎的内心变化,惠子看着终于愿意好好坐着和她说话的这对兄妹,眼帘低垂。 她再一次提及了游郭那夜的事情。 “虽然你可能会认为这是施恩,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成为鬼,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神明并不容忍我们的存在,我等终有一日,都会前往地狱,受永世刑罚,明白吗?” “我不后悔!” 妓夫太郎握紧妹妹的手,大声回道:“从小到大,不管我们兄妹过得有多苦,都没有任何人愿意对我们施以援手! 我们一直都在被人欺负,一直都在被人瞧不起,无论任何时候,那什么神啊佛的,祂都从未向我们展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如果我们兄妹生来就是为了受苦,那我们又凭什么要去信祂们那些狗屁东西? 凭什么我们就得一再遭受这些苦难,还要对祂们心怀感激? 我才不信那什么狗屁的来世福报!我只要我的妹妹能永远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惠子小姐,我不后悔! 我对您把我们转化为鬼这件事一点都不后悔!无论再重复多少次,我都一定会做出这个选择!一定会选择成为鬼!” 妓夫太郎的觉悟在此刻,于惠子眼前彻底展现。 他们兄妹,早已被神明与人类所抛弃。 身为人类时,从出生到成长,他们就受尽了欺辱与虐待,他们于泥潭中挣扎,并最终被旁人掠夺到一无所有,直至死亡。 在这种时候,你是会选择乖乖认下神明为你安排的命运,就这么听话地去死,还是会选择接受恶鬼的施舍,化身为鬼呢? 对妓夫太郎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去犹豫的选择。 这对兄妹,与其说是他们选择成为鬼,倒不如说,是他们已经被逼得只剩下了成为鬼这一条路。 神明,是人类的神明,不是他们兄妹的神明。 在妓夫太郎眼中,他们兄妹二人的神不叫如来,也不叫天照,而是叫继国惠子。 惠子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平静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新的草纸,研墨,提笔,熟练地开始抄写经文。 “今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她询问道。 “我们……” 妓夫太郎一愣,他抬手抓挠那乱糟糟的头发,先是和妹妹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看向惠子,开口道: “惠子小姐,我们想跟着您……” 人类时期,兄妹二人就没有掌握什么特别的生存技能,堕姬只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而妓夫太郎也只懂得打架收账。 在怎么和人类打交道这方面,这对兄妹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如今在变成鬼后,对于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这种事,那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对于他们而言,能跟在曾经对他们施以援手的惠子身边,就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然而,惠子却拒绝了。 “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将毛笔蘸墨,她微微摇头,说道: “我的生活很是无趣,留在我身边,你们待不了多久的。” 仅是一眼惠子便看出来了,妓夫太郎还好说,但他那有些呆头呆脑的好奇妹妹堕姬,是绝对不可能耐下性子留在这寺庙里的。 寺庙里的生活过于枯燥,真要强迫这小姑娘留下来,时间久了,恐怕还会出事。 “不必非要围着我转,鬼的寿命几近无限,好好想一想你们想做的事情,无论你们决定去哪,我都会替你们向那位大人申请。” “咚!” 惠子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的庭院里又是一声熟悉的重物落地声。 “既然如此~” 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房间的窗户就被某鬼呯的一声强行推开,童磨站在窗外,铁扇遮面,笑吟吟道: “惠子小姐,我们干脆就一起齐心协力,让堕姬妹妹成为花魁吧!” 空气突然安静,童磨本以为自己提了一个好建议,可房间里却没有一只鬼附和他。 “唉?怎么了?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难道这个建议不好吗? 堕姬妹妹这么漂亮,本来就应该去做花魁的嘛~” 眨了眨眼,童磨先是看向一旁的妓夫太郎和堕姬,却发现这兄妹俩只是用一种极度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有点疑惑,于是童磨又低头看向惠子。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书桌上那因为他的突然推窗而被掀翻的砚台,那洒得到处都是的墨汁,以及那刚写了一半,就被墨汁浸得一片黑的经文。 最后,便是那坐在书桌前,抬头看着他的惠子。 杀意磅礴迸发,惠子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长发一点点雪白,瞳孔一点点血红。 于两人这无声而短暂的对视中,童磨眨了眨眼,然后突然笑了。 “欸嘿~” 他抬起手,主动将自己那刚捡回来的头又拔了下来,笑着递到了惠子面前。 “惠子小姐,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这次扔近一点好不好,因为捡头真的很麻……呜哇啊~” 哀嚎声再次响起,它悠远绵长,如悠扬的笛声划过夜空,无头身体磕磕绊绊,于树林间三步一摔。 黑夜下的追赶,是童磨三度起飞的头颅。 多年以后,在面对鬼杀队的斩首时,身为上弦之贰的童磨或许会回想起,他曾被惠子几度斩首的这个夜晚…… 第94章 我们还需要招募一点人手 童磨决定让堕姬成为花魁。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想这么去做,觉得这么去做会很好玩。 而对于这两兄妹而言,妓夫太郎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还在人类时期他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妹妹很漂亮,甚至比花街上的那些花魁都漂亮。 如果不是生在了他们那个肮脏低贱的家里,他的妹妹一定可以成为花魁,受无数人吹捧。 至于堕姬本人,在童磨向她解释了花魁是什么东西后,她更是积极得不得了。 这小姑娘的身体虽然在变成鬼后有所发育,但心智似乎停留在了她变鬼时的十三岁,非常好忽悠。 只是一听到童磨口中的能穿漂亮衣服、能画很好看的妆、有很多人服侍,还会被好多人夸赞这些话,她就立刻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就这样,这三鬼就这么达成了共识,一致决定返回游郭,帮助堕姬成为整个吉原游郭里最有人气的花魁。 嗯,不管怎么样,他们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再来她耳边嚷嚷个不停,这应该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所以,为什么我也要来这里?” 深夜,吉原游郭,一座崭新的屋子于花街的一角落成。 惠子站在正门前,抬头看着这座挂着“极乐屋”牌匾的房屋,脸上写满了疑惑。 “当然是因为我们需要惠子小姐的帮忙啦~” 身后,各式桌椅家具在童磨的指挥下,被搬运工们一件一件从马车上搬到屋子里的指定位置,而他本人则站在惠子身旁,铁扇遮面,笑吟吟地说道: “虽然说了要帮堕姬妹妹成为花魁,但不管是我还是妓夫太郎,我们都对怎么培养花魁这种事情完全一窍不通呢~ 所以啊,这种时候就需要惠子小姐你的帮忙啦~” “我的帮忙?” “嗯嗯!惠子小姐你这么漂亮,还又懂礼仪又懂打扮的,对这种事情肯定是非常清楚啦,培养区区一个花魁而已,对惠子小姐而言,绝对是手到擒来嘛~ 哎呀~能认识惠子小姐这么厉害的好朋友,我童磨真是太幸运了~” 童磨说着,竟激动得好似哭了出来。 看着他那又开始莫名流泪的眼睛,惠子突然很想把他那两颗亮彩彩的眼珠子给挖出来踩上几脚。 但她忍住了。 不是因为她不想这么做,而是因为她知道就算这么做了也没有意义。 这只烦人鬼是远远比她还要空白的生物,他完全没有任何正常生物所应该拥有的情感,甚至就连恐惧他都感觉不到。 无论惠子虐杀童磨多少遍,下一次他该怎么来骚扰她,还是会来怎么骚扰她,完全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必须承认,至少在鬼际交往这方面,童磨他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无敌了。 “很抱歉。” 习惯性无视了童磨的朋友发言,惠子摇头,准备离开。 “我听不出你话语中的逻辑,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培养花魁,你找别人去吧。” 她是听童磨说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帮忙,这才决定过来看一眼。 但很明显,这个忙她帮不上,她要回寺庙了。 “不要嘛~惠子小姐~” 可惠子刚要走,童磨就突然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衣摆开始撒泼打滚。 “惠子小姐你懂得这么多,又那么聪明漂亮~肯定有办法能帮帮可怜的堕姬妹妹的~” “我已经说了,我帮不上忙。” “惠子小姐~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互相帮忙的吗~这不是惠子小姐你自己说的吗~ “别拽我衣服,给我撒手。” “呜~惠子小姐你果然是还在生我的气吧~呐~要不我把我的眼睛挖下来送你吧~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而且堕姬妹妹他们也很想见你哦~真的哦~” 低头看着童磨那双一闪一闪的大眼睛,惠子内心的怒火逐渐燃烧。 但在这股怒火燃烧到极致之时,它突然就熄灭了。 随之涌来的,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童磨这种生物,无论你再怎么虐杀他,都是没有用的啊……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他之后肯定还会再来不间断地骚扰你…… 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惠子整个人都变成了灰色,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手段。 要不她干脆找个机会,向鬼杀队透露一下这烦人鬼的信息,借这些猎鬼人的刀,把这烦人的家伙一劳永逸地干掉算了? 当然,对这个想法,惠子也就是想一想。 毕竟不管怎么说,童磨都是被无惨大人所看重的天赋极高的鬼,光是这一点,惠子就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算了,就当做是佛祖口中的修行历练吧…… 想到这里,惠子深深叹了口气,终于点头,道: “行吧,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好耶~我就知道惠子小姐肯定会答应的~” 童磨当即从地上爬起身,带着惠子走进了这家由他出钱新办的游女屋。 别说,身为那万世极乐教的教祖,童磨确实挺有钱的。 这家游女屋无论是位置,还是内部的装潢都相当不错,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 就是眼下还有点空荡荡的。 “你难道还没招人吗?” 看了一眼正在各个房间里到处乱窜,对那些贵重家具打量个不停的妓夫太郎兄妹,惠子转头看向身旁的童磨。 游女屋里不能只有一位花魁,也必须要有其他各具专长的艺伎才行,否则是撑不起来一座游女屋的。 “嗯,还没有哦,因为我也不知道要从哪里招人嘛~”童磨点头,笑着回道。 和正常的店铺找伙计不同,游女屋这种特殊的地方,它需要招的人自然也是不同的。 除了那些只负责打杂的普通侍女外,它需要的都是那种不仅年轻、还要长得漂亮、擅长交际,最好还有几门才艺在身的姑娘。 但这种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因此很多游女屋的老鸨母都会从一些人贩子手中收养姿色不错的女童,从小就对她们进行各方面的培养。 直到花个几年或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一整套的流程,培养出这么一位优秀的艺伎。 但很明显,无论是童磨还是妓夫太郎兄妹,他们显然都没有这么长的耐心。 更别提,他们仨就连怎么去培养艺伎这种事都不清楚,不然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地把惠子给喊过来了…… “呜~要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姐姐能直接从天上掉下来就好了~” 童磨哭丧着一张脸,惠子则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你在说什么蠢话?这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可这句话刚说出口,惠子脑海中就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或许,还真的就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口中这么说着,惠子缓缓转过头,用一种仿佛打量商品的眼神,将童磨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 “童磨,你很有钱,对吧?”她忽然问道。 “嗯~以人类的普遍认知而言,应该还算是挺有钱的吧,毕竟我的信徒里也有几位富商,他们每年都会给我捐不少钱呢……” 童磨点头承认,在看到惠子那越发诡异的目光时,他快速眨了眨眼,然后默默地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小声说道: “总感觉,惠子小姐你好像在想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怎么会呢……” 面对童磨这突然的警惕,惠子脸上露出了那温柔的笑容。 “童磨,我们应该是朋友吧?” 啊~又是这熟悉的笑容…… 童磨确实无法理解感情这种东西,但他并不傻。 过去和惠子相处的经验告诉他,一旦惠子露出这种笑容,就代表他又要倒霉了。 “是的哦~但是惠子小姐啊,朋友是用来相亲相爱的,可不是用来互相伤害的哦?” 对于童磨这最后的挣扎,惠子只是温柔一笑。 “别怕,我只是需要你发挥一下你的特长罢了,来,过来,听我说……” 第95章 那就让童磨去出卖涩相 深夜,游郭某处游女屋的二楼, 小小的房间内,一位高大帅气,有着七彩瞳孔的英俊男子正坐中央,抱着怀中的三味线轻轻弹奏。 而他的四周,是好几位年轻的艺伎,这些漂亮的女子们全都围坐在他的身旁,或是附和弹奏,或是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整个场面无比和谐,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很明显,这位英俊男子就是童磨。 但他并不是来享乐的,他是来完成惠子大人交给他的任务的。 而这些美丽的艺伎们,就是他的任务。 “啊啦~贵客好厉害~像贵客您这样能把三味线弹得这么好,又愿意陪我们姐妹一同演奏的客人,真的很少见呢~” 悦耳的乐声中,一名艺伎轻轻上前靠在童磨肩上,口中不断夸赞的同时,还为他倒了杯酒。 将酒递到童磨面前,她吐着气,于童磨耳边轻声问道: “不知贵客是哪里人,家住何处,可否~告知我们姐妹?” 艺伎姐姐话音刚落,另外那几位正在弹奏的艺伎也红着脸,悄悄将目光瞥了过来。 显然,这些年轻的姑娘们都对这位不但能一掷千金,而且还平易近人又英俊帅气的男子充满了好奇。 对于艺伎的主动,童磨很满意,他甚至有些饿了。 只是,童磨才刚想动手,那藏在他头发里的黑泥小人就突然给了他一拳。 这小小的一拳,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差点就把童磨的头给敲了下来。 啊哈哈~差点忘了,惠子大人可是一直在通过这小家伙盯着他呢…… 想到这里,童磨放下手中的三味线,轻轻叹了口气。 “唉~在下不过是一孤苦伶仃之人罢了,不值一提……” “贵客何出此言?” 艺伎们闻言也跟着停下了演奏,全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在众女的注视中,童磨满脸哀愁,开始表演。 “几位妹妹有所不知,我的母亲生前也曾是这游郭的一名艺伎,我刚才用三味线所弹奏的那几首曲子,便是在我年幼懵懂之时,由母亲亲手教会我的……” 其实是被惠子大人临时培训的。 “欸——原来贵客竟还有这样的出身?” 艺伎们闻言一阵惊呼,似是想不到这么优雅帅气的高贵男子,其生母竟也和她们有着相同的出身。 突然的,这些姑娘们便对面前的童磨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继续维持着脸上那副哀愁的表情,童磨轻轻点头,又说道: “二十多年前,我的母亲她就是在这个地方,幸运地遇见了我的父亲。 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父亲大人他被母亲大人演奏的优美乐曲所吸引,他们二人一见倾心。 于是,那时尚未婚配的父亲大人便为母亲大人赎了身,将她带回家中,二人就此成了亲,不久后便有了我和妹妹……” “原来贵客还有一位妹妹吗?” “嗯,可惜好景不长,短短几年后,母亲大人便因病去世,而父亲大人,他也因为太过思念母亲,从而抑郁成疾,很快便丢下我和妹妹两个人,随母亲大人而去了……” 将惠子安排的家世给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童磨的脸上已经流出了两行伤心的眼泪。 “呜~父亲~母亲~也不知你们如今在天国可好,是否已前往那极乐世界……” 他甚至还超常发挥,自己编了一句台词。 “贵客,请节哀……” 在童磨的哭泣声中,艺伎们也有些感同身受,她们一边随童磨一同哀痛难过,一边拿出手帕,伸手替他擦拭眼泪。 “诸位妹妹有所不知。” 任由姑娘们的手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童磨幽幽叹了口气。 “母亲大人生前,一直有一个未完成的心愿。 当年,母亲大人她仅差一步便能选上花魁,可谁知却在最后时刻被小人暗算,害母亲大人在客人面前丢了颜面,从此与花魁之位无缘。 而那卑鄙女子却凭此成为了新的花魁,从此压母亲一头,让母亲受了好几年的苦…… 这件事,一直是母亲大人的心病,就连病逝前的那几个月里,她也时常念叨此事。 前些日子,母亲大人更是直接托梦给我那淘气的妹妹,希望她能代替母亲大人成为花魁,圆了母亲生前的遗愿。 我此行花街,便是为了此事而来,只可惜,我空有钱财,虽在这花街购置了一处房产,却对如何经营游女屋,培养花魁一事一窍不通。 我本想寻人帮忙,可又在这里毫无人脉,别说能提建议的人,甚至就连一位优秀的艺伎都招不到。 我此前曾在其他游女屋中询问过,可那些艺伎妹妹们听完我招人的条件后,不但不信,还都认为我是个骗子,竟将我赶了出去。 唉,明明是那么好的条件……罢了罢了,想来,母亲大人的心愿我是完不成了…… 好了,诸位妹妹,我们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来,继续演奏吧……” 说着,童磨强忍泪水,再次拿起了怀中的三味线。 只是这一次,周围的姑娘们却都没有回应。 只见她们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童磨,小心又好奇地问道: “不知贵客您说的招人的条件是……” “其实也没什么,我答应为那些艺伎妹妹赎回自由身,作为条件,我只需要她们在我那游女屋里工作五年,卖艺不卖身的那种。 五年之后,无论我那妹妹能否顺利成为花魁,我都任由她们去留,可就是这么好的条件,那些艺伎妹妹们却都把我当做是骗子,明明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童磨说着又哭了出来,抬手擦眼泪时,还“很不小心”地将衣袖里那一大袋钱币给掉了出来,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很沉的“咚”。 这一声,仿佛敲在了一众艺伎的心头上。 能赎回自由身,只需要工作五年就能离开,而且还可以卖艺不卖身…… 更重要的是,还能和这么英俊的男子朝夕相伴…… 到底是哪个笨女人会拒绝这么好的条件啊! 不对…… 正是因为那些笨女人拒绝了,所以才能轮到她们不是吗?! 呼吸开始急促,心跳不由加速,只是在极短的沉默后,艺伎们好似都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们同时看向童磨,当即说道: “贵客,您若不弃,我们姐妹愿意随您而去!” 童磨见状,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 很好,这下忠诚的员工也到位了。 极乐屋,准备营业~ 第96章 这孩子有点笨啊…… 数日之后,游郭那家新的极乐游女屋终于迎来开业之日。 游女屋的老板是由四鬼中最擅长交际,同时也是出钱最多的童磨担任,他顺带还负责站在门口,挥着小手帕揽客。 员工则是靠童磨以出卖涩相附加金钱攻势,从其他游女屋中挖角挖来的优秀艺伎们担任。 这些艺伎们在维持极乐屋正常运营的同时,也负责教授“童磨的妹妹”成为一名合格花魁所需要的各种必备才艺。 例如梳妆打扮,舞蹈表演,各类乐器演奏,以及如何游刃有余地与不同的客人进行交流…… 而作为极乐屋的核心,那因为受“母亲托梦”而立志要成为花魁的“童磨的妹妹”,自然就是由四鬼中的堕姬负责扮演了。 剩下的两鬼中,惠子负责担任堕姬的礼仪老师,在教导她礼仪知识的同时,也负责监督堕姬的日常学习进度。 最后的妓夫太郎则凭借他那得天独厚的外表,成功竞选上了极乐屋的保镖一职,专门负责处理那些可能来挑事的泼皮和不讲规矩的客人。 如此一来,所有人员全部备齐,这家由十二鬼月全资入股,并出任核心管理层的极乐游女屋,终于正式开始营业了。 “哎呀~欢迎欢迎~客人请进~快请进~” “没错没错~我们家是新开的哦~妹妹们都很漂亮的~消费也很便宜呢~客人快进来看看嘛~您肯定会满意的~” “啊~对了对了~不知道客人您有没有听说过''贵客卡''?” “没听过?没关系~客人您听我慢慢和您说~这贵客卡呀,是我们家新推出的一种消费模式,主打的就是要让客人们花最少的钱,享受到最好的乐趣,只要您办了这张卡……” 在童磨那相当卖力的揽客中,一位又一位好奇的客人走进了极乐屋,然后又被同样从其他游女屋里挖角来的侍女们,领着去了一个又一个房间里观赏表演。 虽然这第一夜确实吸引来了不少客人,但说实话,惠子对极乐屋的未来并不乐观。 精美昂贵的装潢,相对偏低的收费,再砍去最重要的卖身这一支柱收入,再是大胆的创业者,都只会认为这是一场荒唐的玩笑。 尤其是在游郭这个地方,极乐屋这种不但高成本还自断一臂的营业模式,明摆着就是连本都收不回来。 但是没关系,惠子不在乎,童磨也不在乎。 在惠子看来,这本就不是一次严格意义上的营业,而是一场为了满足另外这仨鬼的一时兴起所进行的过家家游戏。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长线的运营,就连与那些挖角挖来的艺伎们所签订的契约上,也明确写了只需要她们在这里工作五年即可。 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按照惠子的预计,甚至很可能连五年时间都用不到,这仨鬼就会对这场一时兴起的游戏失去兴趣。 至于童磨,他同样是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他有钱,而且他的钱还真就都是大风刮来的。 就算真的把他那万世极乐教积攒下来的钱财都耗光了也没关系,因为他还有不少虔诚又富有的教徒。 只要有这些教徒在,他就不可能缺钱。 不过就是支撑一座小小的游女屋罢了,对童磨而言这可太轻松了…… 极乐屋二楼,某位艺伎正招待着刚来的客人。 小小的房间里,只见这位艺伎姐姐把演奏、跳舞、喂食和劝酒这一套连招轮番使用,不过几下就把客人哄得那叫一个神魂颠倒,不知不觉就把店里最贵的那几样酒菜全给点了一遍。 而这一幕,全都被角落里那条长眼睛的绸带给看得一清二楚。 这条绸带就这么静悄悄地看着,直到这位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被艺伎搀扶着送走后,它才从墙壁的夹缝中,一点点缩回了隔壁的房间。 “看清楚了吗?” 隔壁的房间里,看到堕姬把绸带收了回来,正在静坐的惠子终于睁眼,出声问道。 这些绸带是堕姬的血鬼术效果,这孩子能从体内分化出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绸带分身,并对它们进行远程操控。 虽然战斗力并不怎么样,但用来侦查情报确实不错,尤其是在游郭这种建筑极为密集的地区。 刚才,堕姬便是在用她的绸带观察并学习隔壁的艺伎应付客人的技巧。 而这,也是成为花魁最重要的技巧。 毕竟不论再漂亮的花魁,也改变不了她们需要从客人身上榨取钱财的这一本质。 学会怎么应付各种不同类型的客人,并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身上的钱交出来,这才是游郭所有艺伎的最核心技能。 其余所有的附加才艺,都不过是为了让这个目的能达成得更加轻松罢了。 但遗憾的是,惠子不太懂这个,毕竟她人类时期的礼仪教导可不会教她怎么去讨好别人。 她能做的,只有让堕姬去好好看、好好学。 “看清楚了!” 面对惠子的询问,堕姬点头,好似信心十足。 很好,这孩子看来挺聪明的,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花魁了。 惠子对此很欣慰,看来她很快就能脱离这个地方,回自己的寺庙去了。 “那么,假如自己以后遇到这类客人,知道要怎么做了吗?”她温声问道。 “完全不明白!” 在惠子期待的目光中,只见堕姬用力摇头,大声说道: “如果要让他买我们极乐屋的酒水,直接和他说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功夫,还要对他又唱歌又跳舞,说那么多违心又吹捧的话?这简直太奇怪了吧?” 听着堕姬这番理所当然的话,惠子一愣,随即陷入了疑惑。 原来如此,这孩子虽然看了,但是完全没能理解到内核啊…… 这孩子的逻辑没有错,但这是交易市场的逻辑,而不是游女屋的逻辑。 对于那些来到游女屋的客人而言,酒水只是附带的,是客人们需要付出的成本。 而客人们在付出这个成本的过程中所获得的情绪价值和精神满足,才是艺伎们真正需要向他们提供的“商品”。 否则,如果只是为了买些酒水的话,这些客人只需要去酒坊就行了,又何必要来游女屋这里? 可是,明明是如此简单的道理,这孩子为什么会不理解呢,这不应该是看一遍就能理解的事情吗…… 这孩子,有点笨啊…… 第97章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迎着堕姬那清澈的眼神,惠子本想解释,可话要说出口的时候却又沉默了。 没有别的理由,她只是忽然觉得,以堕姬这单纯直白犹如小孩子的思维,这孩子很可能都听不懂她想向她解释的这些道理…… 想到这里,惠子站起身,带着堕姬离开房间,她决定去找一位空闲的艺伎,将这个难题丢给对方。 这些从小在游郭长大的姑娘,或许能更好地将这其中的门道向堕姬解释清楚。 碰巧的是,两人才刚来到走廊,就正好碰上了隔壁房间里那位刚把客人送走的艺伎。 “啊啦~是童磨先生的妹妹啊~” 一看到堕姬,这位艺伎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嗯?嗯!没错!是妹妹!” 对于这位艺伎的热情,堕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 之前妓夫太郎已经耐心嘱咐过她,她现在在外面的身份是童磨大人的妹妹,可千万不能忘了。 并没有太在意堕姬这一瞬间的愣神,艺伎面带笑意,将目光落在了堕姬的脸上。 “看这雪白的头发和漂亮的脸蛋,堕姬妹妹果然是童磨先生的妹妹呢~真漂亮~” 旁边的惠子一下就听出,艺伎这番话明面上是在夸堕姬,暗地里其实也把童磨给夸了一顿。 这也正常,毕竟极乐屋的这些艺伎都是靠童磨出卖涩相挖来的,她们会对童磨抱有某种幻想,并试图通过和堕姬这位“妹妹”打好关系以此来接近童磨,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虽然在童磨眼中,她们都只有两种身份,一个是暂时的员工,另一个就是等待着被他吃的储备粮。 当然,至少在极乐屋停止营业之前,童磨应该都不至于会对这些艺伎出手就是了…… “那是当然!我从小就很漂亮!哥哥他一直都这么夸我!” 堕姬自然听不出艺伎话中真正的含义,面对艺伎的夸赞,她双手叉腰,昂起下巴,语气相当得意。 当然,她这里的哥哥又是指妓夫太郎了。 “哇~好可爱好可爱~堕姬妹妹要吃糖吗?” 艺伎继续夸赞吹捧,还变魔术似的在手心里变出一颗糖,笑着递给了堕姬。 糖在这个时代可是稀罕物,尤其是在游郭这种不是酒就是色的地方,那更是少见。 惠子估摸着,这颗糖应该是刚才那位客人临走时送给她的。 竟然舍得用这么稀罕的东西来和小姑娘套近乎,看来这位艺伎是真的很想进步。 只可惜,堕姬是鬼。 看着艺伎手心里的那颗糖,堕姬只是摇头。 “不用了!我现在不饿!而且我也不吃糖的!” “嗯嗯!好棒好棒~已经是不爱吃糖的大姑娘了呢~” 面对堕姬的果断拒绝,艺伎丝毫不显尴尬,她顺势就做出了夸赞,说话间,还伸手轻轻摸了摸堕姬的头。 至于堕姬,她早已在这一声声的“好棒”中迷失了自我,甚至开始享受起了艺伎的摸头。 真不愧是在游郭里长大的女人啊…… 一眼就看穿了堕姬孩童心智的本质,还精准地看人下菜,几句话下去就把这孩子给哄得不要不要的。 在人际交往方面这些艺伎确实厉害,只是你们这样,真的能教得好堕姬,而不是把这孩子给彻底捧成大笨蛋吗…… 看着面前这相处融洽的场景,惠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惠子自认为她还算是个比较有责任心的人,既然是已经答应了的事,那多少还是会负责一些的。 虽然之前她有想过把教导堕姬这件事丢给这些艺伎们,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果然还是得靠她自己来才行。 极乐屋里那些整天想着怎么和童磨发生进一步关系的艺伎们,顶多只能打打辅助…… “童磨。” 想到这里,惠子走到极乐屋门口,出声喊了还在挥着那条小手帕努力揽客的童磨。 “嗯?” 回头看着惠子,童磨眼中顿时亮起了一丝名为感动的光彩。 “惠子小姐你怎么出来了,难道是来帮我一起揽客的吗? 呜~太好了~我就知道惠子小姐你肯定不会……” “给钱。” 完全没有理会他这堆废话,惠子只是面无表情地向他伸出了手。 “欸?惠子小姐竟然也有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吗?” 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童磨疑惑地把身上的钱袋子递给了惠子。 接过钱袋,惠子平静解释道:“我要去其他游女屋取取经,看看她们是怎么培养花魁的。” “欸~惠子小姐难道打算就这样去吗?女孩子一个人去游女屋的话,可是很容易引来麻烦的哦?” “我知道。” 惠子说着,目光观察了一下四周,见附近正好没有人注意这边,她迅速操控黑泥覆盖全身,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全面改造。 几秒之后,只见黑泥褪去,原本的惠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盘发变成了高马尾,个子变高了一些,体格也变宽了一些,原本柔和的五官变得硬朗了,甚至就连身上的和服都换成了男装。 一瞬间,惠子就变成了一位英俊的男性。 看着面前这性转版的惠子,专业气氛组的童磨当即啪啪鼓掌,口中惊叹。 “哦!惠子小姐变成惠子阁下了!” 但紧接着的下一秒,一股莫名的强烈恐惧便席卷了他的全身,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童磨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模糊记忆。 黑夜之下,他好似看到了一位和眼前性转惠子极为相似的红衣男子,正手持刀,面容狰狞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断对自己发出质问。 【为什么要践踏生命?】 【哪里有趣了?哪里好笑了?】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红衣男子这一声声质问犹如洪钟,在童磨的脑海中不断炸响。 明明是完全没有印象的记忆,可他却没由来地对此感到了一股极端的恐惧,甚至就连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童磨很清楚,这绝不是他在恐惧,而是他身体里的无惨大人的细胞在恐惧!是无惨大人的细胞在颤抖! 好奇怪,这难道是无惨大人过去的记忆? 可为什么这红衣男子会与惠子小姐和黑死牟阁下如此相像呢? “呜哇~总感觉好像不经意间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细细体会着这份来自身体的恐惧,体会着这份对自己而言很新奇的感觉,童磨看着逐渐走远的惠子,那七彩的眼睛里,闪闪发光。 惠子小姐果然全身都是秘密呢…… 想吃~ 第98章 嗯,我叫岩胜。 离开极乐屋后,将自己拟态为男性的惠子一路观察打听,最终来到了一家相当热闹的游女屋前。 听花街上的那些游客说,这家游女屋的名气在整个吉原游郭里都排得上号。 她们家的花魁更是整个游郭里都难得一见的美人,每天想来见这位花魁的客人,能从街的这头排到那头去。 如此盛名,非常适合惠子过来观察学习。 站在街角,远远看着站在游女屋前那些满脸欢笑招呼着客人进去的艺伎们,惠子轻轻吸了口气,调整呼吸。 除去童磨的极乐屋外,这还是惠子第二次来游女屋这种不正经的地方。 说实话,她有点紧张。 和上次被童磨带着来的情况不同,上次的主角毕竟是童磨,惠子本人完全就是抱着应付童磨的想法来的。 因此从内心上她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和正常的逛街也没太大区别,无非就是吵闹了一些。 但这次不同,她这次是一个人主动来的。 虽然是带着能更好地将堕姬培养成花魁这个目的来的,但她终究是来了。 而且为了能加深了解和认知,她接下来很可能还要自己去亲身体验其中的一些项目…… 一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惠子突然就觉得有些羞耻,感觉很是愧对自己那已逝的母亲大人。 要不还是回去吧……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惠子刚往回走了两步,就又停下脚步,转身走了回来。 不行,既然是答应过的事情,那怎么说都还是要好好去做一下的…… 而且、而且她又不是来做什么坏事的,她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她是为了更好地教导堕姬那孩子,才决定牺牲一下自我,来这里进行这种学习性质的体验。 没错,她和那些来这里寻欢作乐的游客不同,她是来学习的! 想来母亲大人如果知道这些,肯定也会原谅她的…… “啊啦~小哥哥~” 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的内心,惠子刚要朝面前那游女屋走去,抬头才发现,原本应该站在那游女屋前揽客的一位艺伎,不知何时竟走到了她面前,正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个人在这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知为何,惠子竟从这名艺伎脸上的笑容中,看出了极强的……侵略性? 艺伎看向她的眼神里饱含有某种想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强烈欲望,这和猎人看待猎物的眼神非常相似,但又和那种纯粹的杀意完全不同。 有点怪怪的…… “我……” 出于某种未知的本能,惠子突然很想远离这名艺伎。 但她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板着一张脸,用符合男性身份的低沉语气说道: “我想进去……看看。”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生涩与些微的窘迫,和第一次来游女屋的那些客人的表现完全一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等待着别人去采摘的青涩果实。 看得艺伎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前将惠子摁倒在地。 “嗯哼~果然是这样呢~” 轻笑一声以掩饰内心的那股激动,艺伎抬头看着惠子那张故意板着的俊脸,那弯起的眼睛里都快滴出水来了。 “来~别紧张~跟我来~我带小哥哥你进去~” 这么说着,艺伎主动牵起了惠子的手,走在前面,带着她朝游女屋走去。 艺伎的手牵得并不是那么稳,相反,她只是轻轻地牵着,好似稍微一晃便会松开。 这种牵法能让她的拇指落在惠子的手背上,剩余的手指全都按在惠子的手心上。 随着两人走动的步伐微微晃动,以这种方式牵手的艺伎,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五指指尖,在惠子的手心手背上反复地轻轻摩挲、滑动,并细细体会这份美妙的触感。 对于艺伎这心机的小动作,惠子……完全没有反应。 跟在艺伎身后,低头看着她那牵着自己的手掌,惠子只是微微皱眉,有点疑惑。 为什么这艺伎的指尖要在自己的手心里动来动去的? 难道游郭的艺伎们牵别人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吗? 等等。 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念头,惠子的瞳孔微微收缩。 莫非……她这是在被占便宜吗?这位艺伎是在占她的便宜? 那她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甩开? 不对,这不行…… 她现在扮演的是一个要去游女屋寻欢作乐的男子,甩开的话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所以,她现在其实应该反握回去? 就在惠子正在头脑风暴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艺伎忽然开口问道: “小哥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 “我叫惠……唔。” 差点下意识就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惠子连忙回神。 糟了! 第一次变装出门,她都忘记给自己想个名字了! “惠子”这个名字是肯定没法说的,太女性化了,这就和一米九的壮汉说自己叫“翠花”一样,说出来不但没人会信,大概率还会被人笑话。 得取一个符合她现在身份的,男性化一点的名字才行…… 可究竟要什么样的名字,才会让人觉得很男性化? “我、我叫……” 大脑极速运转,惠子并不擅长取名,因此她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立刻将自己过往所熟悉的男性的名字,从近到远全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童磨? 不行,这烦人鬼算是游郭的常客了,这家游女屋里的艺伎说不准就有认识他的…… 妓夫太郎? 也不行,这个名字的花街气息太浓了…… 老和尚? 嗯,方丈都一把年纪了,这个还是算了吧,而且她也不知道方丈的名字…… “嗯~小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把你的名字告诉人家好不好嘛~” 见惠子久久不语,艺伎故作嗔怪地将身子凑了上来,想要往惠子怀里靠。 对此,惠子本能地后仰回避,脑海中也于此刻终于想到了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姿,于是当即就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我叫岩胜。” 第99章 惠子,无惨最满意的部下 没错,岩胜兄长。 这就是惠子印象中的最具男子气概的名字,而且也和她现在的形象完美符合! 可就在惠子对这个名字感到很满意时,紧接着的下一秒,她的脑海中就冒出来了一个疑惑。 用岩胜兄长的名字来逛游女屋……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啊啦~是叫岩胜是吧?小哥哥名字很不错哟~很有气魄呢~” 完全不知晓惠子在刚才这短短一瞬间的心理变化,艺伎闻言只是笑着,连声夸赞。 “嗯,我也这么觉得……” 突然有点心虚,惠子下意识回避了她的视线。 对不起,岩胜兄长,我只是觉得您的名字很好,万没有要玷污您的名字的意思,请您原谅…… “那~岩胜哥哥你的姓氏呢?” 就在惠子以为这一关已经过去的时候,却见艺伎又将脸凑到了她面前,笑吟吟问道: “岩胜哥哥穿得这么精致,仪表堂堂,肯定是有自己的姓氏的吧?能不能告诉人家呢~人家真的很想知道嘛~” 竟然还有姓氏…… 惠子倒吸口气,刚放松下来的大脑再度开始飞速运转。 “我姓继……不、不对……” 不行,都已经用了岩胜兄长的名字了,怎么可以再厚着脸皮把兄长大人的姓氏也用上去? 要是真完全用岩胜兄长的名字去逛游女屋,她以后就真的没脸去见兄长大人了…… 冷静,快想想,有没有什么能和“岩胜”这个名字搭起来的姓氏? 妓夫岩胜? 这个真的不行…… 蝴蝶岩胜? 嗯,还是下一个吧…… 产屋敷岩胜? 嗯,下一个…… 话说童磨是姓什么来着,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听他说过? 猗窝座? 这个更不行,这孩子就只有狛治这个名字,没姓氏的…… 庆藏? 这个同上…… 鬼舞辻岩胜? 最后,惠子想到了无惨的姓氏。 “小哥哥~” 见惠子再次陷入犹豫,艺伎又一次将身子凑了上来,想要往她怀里靠,惠子本能地再次躲闪。 两人在街上这反复拉扯的行为,已经吸引了附近行人的注意,感受到四周游客那充满嬉笑的目光,惠子突然觉得脸有点烫。 于是,急于结束的惠子没有再迟疑,而是直接将她想到的这个姓氏说了出来。 “我姓……鬼舞辻。” “……” 与此同时,不久之前,在黑死牟清修的山洞内,正好从附近路过的无惨顺路过来看了一眼黑死牟,还顺带和他下了几盘棋。 但很显然,无惨不但棋艺很差,而且也不属于能耐心下棋的性格。 因此下着下着,他便主动和黑死牟聊起了两人都比较感兴趣的话题。 “惠子最近和童磨走得很近。” “童磨……” 黑死牟闻言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无惨说的这只鬼是谁。 “新任……上弦陆吗……” 虽然童磨成为上弦陆其实已经有十几年了,但黑死牟依然用了“新任”这个词。 毕竟对拥有无限寿命的恶鬼,尤其是常年在山中隐居,早已对时间感知模糊的黑死牟而言,十几年时间真的不算很久。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无惨说的自家妹妹和童磨走得很近这件事。 “我听惠子说,是童磨打算把堕姬培养成游郭的花魁,想让她去协助帮忙一段时间。”无惨继续说道。 在整个十二鬼月中,如果要问无惨对哪位员工最满意,那毫无疑问,一定就是继国惠子。 无惨对惠子的满意程度,甚至还在面前的黑死牟之上。 其中原因很简单,这不仅是因为惠子那和他极为相似的人类时期的经历,也不仅是因为惠子的实力足够强,可以完成他交给她的所有任务。 最重要的是,惠子作为他的部下,一直都非常称职。 没错,惠子很称职,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称职。 可能在其他的十二鬼月眼中,无惨的这种想法很不可思议,但在无惨眼中,事实就是如此。 别看惠子经常不来参加上弦会议,好像表现得很任性,可在无惨看来,这点小事根本就无足轻重。 更别提,惠子也不是真的就完全不来参加,只要是无惨点名要求到场的会议,比如童磨的换位血战时,她都一定会来。 惠子不会参加的,仅仅是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上弦会议罢了。 而与这一点小小的任性相对应的,是惠子在其他地方的高度称职。 比如对他安排的任务都会一丝不苟地执行,比如对鬼杀队的屠杀,比如对产屋敷一族的重点打击,以及…… 永远都不会滥用他给她的权力,永远都能让他感到安心。 在童磨这件事情上,就是最明显的体现。 自从珠世那件事情之后,无惨一直都很反感鬼聚集到一起,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无惨害怕这些鬼中会有谁获得什么特殊的血鬼术,从而也像珠世那样摆脱他的控制,并进一步煽动其他的鬼向他造反,甚至……将他杀死。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堂堂鬼王,竟然会害怕被自己创造出来的鬼? 但事实就是如此。 珠世的脱离,已经证明这种事情并非不可能,无惨对被他创造出来的这些鬼的控制,也并非真的就是绝对的。 它们是可以脱离他的掌控的。 和人类不同,再强的人类也存在寿命的极限,可恶鬼却拥有无限的寿命,因此对无惨而言,有恶鬼能逃脱他掌控的这一可能,绝对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噩梦般的结果! 正是出于对这种可能性未来的恐惧,自珠世之后,无惨一直对所有的鬼都保持着相当严格的管控。 不许群居,不许相互见面,不许在人类面前过于暴露自己,以及必须固定停留在某一区域内…… 在至今的所有恶鬼中,也只有惠子能有不必遵守这些限制的权力。 而这,恰恰也是惠子最让无惨安心的地方。 她明明拥有能够随意行动的权力,却从来不会将这份权力随意挥霍。 就连这次和童磨那几只鬼一起去游郭的这件事,惠子都提前对无惨进行了说明。 她和童磨他们去游郭的原因,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大概是需要多长时间,以及这期间的大致活动范围…… 惠子对这些细节都讲述得非常详细,主打的就是一个让他安心、放心、不用多心。 所以说,惠子任性? 对于某些鬼的这种想法,无惨只是冷笑,他甚至都懒得和那群实力又弱还没上进心的蠢货多废话。 就一句话,过去这几百年来,他就没遇到过能比惠子还要让他更安心省心的部下了! 这小姑娘他真的非常喜欢,非常满意。 甚至喜欢满意到了等他以后得到蓝色彼岸花,成功克服阳光之后,他都愿意让惠子和黑死牟继续存活于世,而非像其他的鬼那样清理掉。 想到这里,无惨突然有点想看看惠子了。 嗯,既然惠子现在是和童磨在一起,那就接入一下童磨的视角吧…… 第100章 那个男人 也不知道惠子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莫非已经开始着手将堕姬往花魁的方向上培养了吗? 出于想看一眼惠子的这个朴实无华的理由,无惨接入了童磨的视野。 正是在这淡淡的好奇中,他的脑海中先是一阵极短的漆黑模糊,随后,童磨眼睛所看到的实时画面便传了过来。 黑夜下,无惨只看到童磨将一个钱袋子递给惠子,然后就一直在四处张望。 通过童磨眼睛传送过来的画面里,到处都充斥着深红色的灯笼光晕。 很明显,二鬼此刻正身处游郭之中,在他们周遭,游女屋前那深红的灯笼光晕如水般肆意流淌,又好似烟雾无处不在。 它们深深浸染了吉原游郭这密集建筑群里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片与外界隔绝的狭小世界中,渲染出了游郭那独有的,充满魅惑与纵欲的堕落氛围。 对于这副画面,无惨内心毫无触感。 身为一个心思纯粹的男人,无惨对人类这种堕落又没有丝毫意义的纵欲享受毫无兴趣,他甚至还有点厌恶。 虽说如此,但无惨并不反对惠子和童磨在游郭培养花魁搞游女屋这件事,甚至还有些赞赏。 毕竟游郭这地方人流量极大,上至权贵,下到平民,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在这里打造出一个恶鬼的据点,也方便从这些人类口中打听蓝色彼岸花的情报。 真不愧是惠子,总是能在各方面让他省心。 忍不住在心里又把惠子夸了一遍,无惨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从刚才开始,童磨的目光就一直在四处张望,像是在观察周围的情况,又像是在小心警戒着什么。 所以这家伙到底在看个什么东西? 就在无惨的疑惑中,童磨忽然鼓掌,然后又突然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惠子。 下一瞬,无惨瞳孔剧烈颤抖,整个人差点就裂开了! 只见在童磨的视野中,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原本应该站在他身旁的惠子就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位和惠子面容极为相似的男子。 男子正板着脸,目光好似是在看着童磨,又好似是在通过童磨的双眼看着他。 是他?! 仅这一瞬间的对视,恐惧便如潮水涌来,没有任何的思考与犹豫,浑身颤抖的无惨立刻切断了画面。 仅是这匆匆一眼,无惨便认出了童磨视野中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是他,绝对是他! 哪怕已经时隔两百多年,可无惨仍深深记得这个男人的容貌,无法忘却。 只因这是曾在那个夜晚,带给他深刻记忆,让他终生难忘的……那个男人。 几乎是在看到男人那张脸的同时,无惨的脑海中,便随之响起了那仿佛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声音。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视野突然有些模糊,随着这一声无惨想忘都不敢忘的质问,他的意识好似又回到了两百多年前那个让他们双方都有些猝不及防的夜晚,回到了那次让他们猝不及防的相遇。 全身的细胞都在这一刻颤抖。 黑夜下,无惨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外表上平平无奇,实则犹如怪物一般恐怖的男人是如何以他都看不清的极速反复挥刀,把自己的身体切成一块又一块。 继国缘一?! 而随这恐怖回忆一起涌来的,是无惨内心那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怎么还活着?! 你连你妹妹都杀?! “无惨……大人?” 棋盘对面,完全不知道无惨刚刚看到了什么的黑死牟看着那颗被无惨突然扔出去的棋子,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刚才那一瞬间,拥有通透世界的黑死牟清楚地看见了无惨体内的变化,心脏紧缩到极致,血液的流动几乎停止,肌肉与骨骼也都产生了强烈的颤栗…… 无惨大人……这是在恐惧? 终于被黑死牟的声音唤回了一丝意识,无惨坐在棋盘边,虽然脸上毫无变化,但内心其实已经慌得不行了。 完了,那个男人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都两百多年过去了!人类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难道是转世? 这个怪物竟然转世了? 想到这点,无惨委屈得都快哭了。 两百多年前砍我一次还不够,都转世投胎了你特喵的还要来砍我?! 做人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你难道就没有新生活吗?你难道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吗?! 而在无惨的这委屈之下,还有那一丝丝的愤怒! 你个怪物!畜生! 你竟然连你妹妹都杀?! 这两百多年来,我连骂都不舍得骂那小姑娘一句,你竟然就这么拔刀砍了?! 你简直就是丧心病……嗯? 奇怪,为什么惠子的气息还在? 感应到惠子的气息尚存,刚想对继国缘一展开言语攻击的无惨突然愣住了。 不对,惠子还没死,而且还就在童磨那家伙身旁? 那刚才他看到的那个继国缘一是怎么回事? 恐惧一点点褪去,大脑终于反应了过来,隐隐意识到什么的无惨强忍着心脏的悸动,又一次试探着连上了童磨的视野。 黑夜下,深红的光晕中,只见“继国缘一”全程冷着一张脸,在和童磨说了几句话后,就直接转身走远。 原来是惠子啊…… 从这标志性的冷脸表情上辨认出了这位“继国缘一”的真身,无惨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就说嘛,哪里有人类能活这么久的? 还转世投胎? 人死了就是死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种荒唐事! 那小姑娘家家也真是的,没事变什么装啊,差点吓死个鬼了…… 想到这里,无惨心不颤了,手也不抖了,熟悉的鬼王自信又回来了。 他平静地捡起地上的棋子,在黑死牟那疑惑的目光中,淡淡说道: “无碍,不过是突然想起一点小事罢了,继续下棋吧。” 事到如今,被惠子的易容变装差点吓分裂这件事,鬼王已经说不出口了。 “是……” 黑死牟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见无惨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多问什么。 就当做……是这样吧…… 第101章 童磨:啊?所以是怪我吗? 沉默地拿起棋子落到棋盘上,洞穴内的时间又开始快速流逝。 但和黑死牟的专注不同,刚刚才被吓了一遭的无惨,此刻已经完全无法将心思冷静下来了。 无意识地在棋盘上落着子,无惨在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刚才惠子易容的模样。 在感觉自己心肝颤的同时,他也实在很好奇,惠子这突然易容变装是要去做什么? 在无惨的记忆中,这姑娘可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不屑于伪装自己的性格。 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她突然这么做? 越想越觉得有点心痒痒,无惨决定再看一眼。 这次就接入惠子的视野吧…… 这样想着,无惨脑海中又是一阵漆黑模糊。 等惠子视野的画面传过来时,他只看到在一家游女屋门口,一位艺伎打扮的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边努力往“自己”怀里凑,一边用那极为肉麻的语气撒娇道: 【岩胜哥哥~就把你的姓氏告诉人家嘛~】 岩胜……哥哥? 思维瞬间凌乱,无惨直接被艺伎的这句话给干懵了,脑海中只剩下一片混乱与茫然。 那艺伎……她把易容后的惠子喊做岩胜? 这是……呃……这姑娘……难道是用她兄长的名字去逛游女屋了? 所以……才要易容变装? 抬头看着对面还在专心于棋局上的黑死牟,无惨张了张嘴,他欲言又止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沉默。 嗯,小姑娘家家,有时候会做出一些任性的行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为了这对兄妹的感情融洽,无惨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黑死牟比较好,就当没看见吧…… 虽说如此,可一想到惠子一本正经对艺伎说自己叫岩胜的场景,无惨心里也不由感到了一丝愉悦之情,甚至有点想笑。 只是还没等他笑出来,就见那传回他脑海里的画面中,沉默许久的惠子终于开口回应了艺伎。 【我姓鬼舞辻。】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无惨的脑海中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这小姑娘刚才说了什么? 思维突然变得有些卡顿,脑海中的画面却仍在播放,惠子和艺伎之间的对话也还在继续。 【嗯~鬼舞辻……岩胜哥哥的姓氏还真是特别呢~】 【确实,我也这么觉得……】 【那我确认一下,鬼舞辻岩胜~小哥哥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没错,我就叫这个名字。】 无惨:“……” 【嗯哼~那岩胜哥哥今夜是想见我们家的哪位姑娘呢~】 【嗯……可以先让花魁过来吗?】 【啊啦~竟然一来就要见花魁吗~岩胜哥哥还真有气势呢~】 无惨:“……” 沉默地听完惠子和艺伎的这番对话,无惨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切断了惠子的视野画面。 “无惨大人……” 对面,再一次察觉到异常的黑死牟又抬头看了过来,询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已经,是第二次了…… 无惨大人今夜的状态,真的很反常…… 面对黑死牟的疑惑,无惨只是沉默。 也不知他在这沉默中究竟思考了什么,无惨最终朝黑死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笑容中充满了超脱尘世般的释然与豁达,仿佛在经历了无数风雨之后,终于迎来了内心的安宁与解脱。 “黑死牟你知道吗?”就这么平静地笑着,无惨悠然说道:“偶尔有时候,好奇心确实是一种很多余的东西啊……” “是……吗……” 面对无惨这句不知缘由的突然感慨,黑死牟更加疑惑了。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在无惨大人身上感觉到了某种超然的……佛性? 可无惨却没有任何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他依然维持着那释然的笑容,平静地拿起了棋子。 “好了,不说了,下棋吧。” “是……” “哦,对了,惠子跑去逛游女屋了。” 很突然的,无惨说起了这件事。 “那孩子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能跑去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黑死牟,你身为兄长,之后一定要好好说说惠子,可别让她被童磨那家伙带偏了,明白了吗?” “……” 另一边,惠子对于鬼王一直在悄悄窥屏自己,并且还将刚才发生的事向自家兄长打了小报告的行为全然不知。 眼下终于摆脱了那位过分热情的艺伎的她,只觉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进入这家游女屋了。 作为游郭名气最大的几家游女屋之一,这家的花魁自然也是位“大忙人”,那些每天渴望着想见她一面的客人,都不知道将行程排到多少天之后了。 这些“老顾客”都还在等着,就更别提像惠子这样完全没有预约的客人了。 虽然对无法见到花魁有点遗憾,但惠子并没有失望。 毕竟是名气极大的游女屋,就算见不到花魁,想来从其他艺伎身上,她应该也能观察到不少经验。 这样想着,在一位侍女的带领下,惠子来到了这家游女屋深处的一个大房间内。 将门推开,房间里相当热闹。 男男女女围坐在那一张张摆满酒食的小桌前,成双成对地相互嬉笑打闹。 正中央那小小的台子上,几位漂亮的艺伎在上面又是弹奏又是跳舞,配合着房间里这纵欲而又糜烂的气氛进行表演,将其逐渐推至高潮。 和那比较标准的一对一服务不同,来到这处房间里的大多都是资金不是那么丰富,又或是单纯喜欢这种如宴会般热闹氛围的客人。 但惠子两者都不是。 她既不喜欢这种氛围,身上也带着从童磨那拿来的很多钱。 惠子之所以来这里,只是听之前那位艺伎说这个房间里有很多艺伎在表演,她觉得应该会很方便自己观察学习,所以就过来了。 并没有参与到那些男男女女的狂欢中,惠子在吩咐侍女随便为自己准备一些酒食后,便径直走到了房间里靠角落的那张无人小桌前坐下,然后睁大眼睛,认真观看。 看那些艺伎的表演,看她们的表演,看她们对气氛的掌控,看她们是如何去调动客人的情绪,又是如何一步步让他们心甘情愿把自己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的…… 抱着认真学习的态度,惠子就这么看着,直到一位艺伎悄悄进入房间,将她此前要求的酒食全都端上来为止。 这之后,这位艺伎并没有离开,而是和房间里其他客人身边的艺伎一样坐在她身旁,准备服侍她。 身为鬼,惠子是吃不了人类的食物的,也无法享受它们的美味,因此她此前要求的全都是这家游女屋里最便宜的酒食,属于只要能摆个样子就行了。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这家游女屋给她安排的,也是一位“不怎么好”的艺伎。 这位艺伎大概在二十多岁的年龄,正脸两侧都留有刘海,且刚好遮住眼睛。 她低着头坐在惠子身旁,怀中是一把老旧的琵琶,身上是一件有些破旧的黑色和服。 低头,黑色和服,刘海遮眼……这一系列的组合,第一眼就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这种形象,绝对会严重影响客人的兴致与消费欲望。 从艺伎这一职业的角度,这位艺伎肯定是不合格的。 那么,她是不知道这一点吗? 显然不是。 拥有通透世界的惠子,清楚地看到了另一个真相。 在艺伎那隐藏于长发背后的双眼周围,是无论怎样去化妆也无法遮掩的青紫肿胀。 不仅如此,在她那用破旧和服包裹的身躯上,惠子同样看到了不少遭受暴力殴打后留下的淤青痕迹。 这些淤青有的还很新,有的却已经存在了至少数年时间,密密麻麻,新旧相叠,看上去只觉触目惊心。 游女屋需要艺伎去赚钱,因此就算要对不合格的艺伎进行惩罚,也绝对不会使用这种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的手段。 惠子由此做出判断,这位艺伎一定是有一个非常糟糕的家庭…… 糟糕的家庭吗…… 她突然来了兴趣。 第102章 听话,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热闹的房间内,男男女女的欢宴还在继续,但惠子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 一片莺歌燕舞中,惠子只是转过头,目光注视着这位安静坐在自己身旁的黑色和服艺伎。 “你……” 惠子在思考,自己究竟要用什么话题去和对方搭话。 她很好奇这位和服艺伎身上那些淤青伤势的由来,但又有些顾虑,对初次见面的人这么直白询问,会不太礼貌…… 所以,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像房间里其他那些客人和艺伎一样,先与这位和服艺伎寻欢作乐一番,等把关系拉近了再去询问这些? 就在惠子认真思考着这些问题的同时,或许是被她那无意间的打量目光看得受不了了,原本只是低头沉默坐在她身旁的和服艺伎,终于有动作了。 “客人……” 她将怀中的琵琶放到身旁,同时伸手拿过桌上的酒瓶,将酒倒入杯中,再用双手将酒杯递到惠子面前。 “请用酒……”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且全程都低着头,视线从未和惠子发生过哪怕一秒的对视。 根据惠子此前观察学习到的经验来看,和服艺伎的这种行为是很不合格的。 对艺伎而言,在和客人交谈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应该和客人保持目光的对视,最好是再露出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这样才能充分调动客人的兴致,增加对方愿意付钱的欲望。 和服艺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惠子由此推测,这或许是因为这位和服艺伎自己心里也清楚,她现在的形象非常糟糕,因此本能地不敢去注视惠子的目光。 用人类的话语描述,这是叫愧疚吗? 目光再次落到和服艺伎的身躯上,看着她身上那些新旧相叠的淤伤,惠子内心的疑惑更甚。 所以,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出来工作呢? 惠子想着想着,又走神了。 而她的沉默和走神,瞬间给这位仍举着酒杯的和服艺伎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在这种压力的驱使下,惶恐的和服艺伎终于第一次抬起头,试探着看向惠子的脸。 真是位英俊帅气的男人。 这是和服艺伎在看到惠子如今这张脸时,内心瞬间涌起的念头。 可还未等她多看两眼,和服艺伎便注意到了惠子那无意识落向自己手腕的目光。 在那里,她的手腕因为抬手的动作而从和服的衣袖下露了出来,一同显露出的还有那附近皮肤上的淤青。 内心惶恐,和服艺伎手一抖,她本能地想将自己的双手缩回,却又在缩到一半时突然意识到这个举动的不妥,于是又下意识停住。 就在她这一缩一停之中,她手中那杯中的酒也终于洒了出来,溅到了惠子的衣服上。 “客人,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和服艺伎内心的惶恐瞬间升级为惊恐,她连忙放下酒杯,面朝惠子深深低着头,身子抖个不停。 终于回过了神,惠子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的水渍,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她并不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她觉得这或许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样想着,惠子看向低头完全不敢看她的和服艺伎,沉声问道。 “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是、是我不小心摔、摔的……” 似是没想到惠子最在意的竟然是这个,和服艺伎愣了一下,连忙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嗯,真是拙劣的理由。 “眼睛周围的伤也是摔的吗?” 看着她,惠子又问道。 “唔?!” 被惠子这么一问,和服艺伎下意识抬手遮挡住自己的双眼,脸上的惶恐中,也随之产生了一丝自己不堪入目的一面被人揭露出来的难堪与窘迫。 又是浓妆覆盖,又是头发遮掩,她自认为自己应该已经把眼睛的淤伤掩饰得很好了。 她不明白,面前这位客人究竟是怎么注意到的? “为什么,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出来工作?” 看着低头不敢应答的和服艺伎,惠子继续追问。 “我、我……” “是游女屋的要求吗?” “不,不是,是因为……” “家里人的逼迫?” 面对惠子的一再追问,和服艺伎支支吾吾,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可惠子却仍通过她那瞬间紧缩的心脏,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果然是这样吗? 因为家里人的逼迫,即使伤成了这个样子,也还要出来工作…… 心脏对此有了一些触动,内心也因此产生了一点同情。 惠子看着和服艺伎,突然抬手,拿开了她遮住眼睛的双手。 “客、客人?” 和服艺伎的身子微微颤抖,在她的惶恐不安中,惠子将她那长长的刘海掀开,手指轻轻触碰她眼睛周围那被浓妆遮掩的淤青伤势,轻声说道: “闭上眼睛。” “欸?” “听话,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是……” 温柔的威胁,让和服艺伎不敢多问,连忙将眼睛闭上,惠子就这么保持着将手覆盖在她脸上的动作,开始使用自己的血鬼术。 下一瞬,只见无数细小的黑泥从她的指尖涌出,透过和服艺伎的皮肤,逐渐渗透进她的体内。 它们于和服艺伎的血管和肌肉组织中不断涌动,随着惠子的操控,将她破损的毛细血管迅速修复,将那些淤堵在她皮肤下的血肿逐渐吞噬。 就这样,时间在一点点推移,和服艺伎眼睛周围的淤青也在一点点消退。 不但如此,惠子还控制着这些黑泥在她体内全部过了一遍,将她身躯上那些旧的淤青痊愈后所留下的黑紫印记也一并修复。 “好了。” 直到这一切完成后,惠子才将黑泥收回,放下了自己的手。 “眼睛,现在感觉还痛吗?”她轻声问道。 和服艺伎缓缓睁眼,她感受着眼睛周围传来的异样,下意识抬手轻轻抚摸。 奇迹般的,那些原本在隐隐作痛的淤青此刻皆已消肿,不但痛感基本消失了,甚至还有点冰凉凉的,很舒服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位客人只是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睛就好了? 第103章 我叫阿鸣,没有姓氏 “客人,您刚才……” 抬头看着面前的惠子,和服艺伎的眼神中充满疑惑。 “是秘密。” 血鬼术的事自然没办法解释,惠子直接将话题转移到了她关心的地方。 “你的家里,很需要钱吗?” “我……” 和服艺伎闻言一愣,她又下意识把头低下,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点头承认。 “嗯。” 她确实很需要钱,但这并不是因为她的家境有多差。 相反,她原本的家境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但也远远算不上贫穷,属于能糊口的程度。 之所以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完全是因为她那位丈夫。 没错,和服艺伎其实已经成亲了。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还在游女屋工作的艺伎竟然也可以成亲吗? 正常情况下这确实不可能,但和服艺伎属于极少数的那种例外。 首先她并不属于那些从小就被游女屋所培养,被老鸨母紧紧捏着卖身契的游女艺伎,而是为了讨一口饭吃,主动来到游女屋寻找差事的游郭外的女子。 其次,她也不是要去卖身的那种类型,而是卖艺的,虽然她的“艺”还远远算不上顶尖。 自由身,同时也只卖艺……正因为这两点,对和服艺伎而言,是否成亲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影响,游女屋对此也不会在意。 反正她只要会表演才艺,并且像今夜这样偶尔陪客人吃吃饭,忽悠着他们进行高消费,并从中抽取一些提成就行了。 可尽管如此,正经女子来到游郭工作,终究是一件被人所不齿的事情。 准确点说,已经成亲的女子不好好待在家里,还要出去工作,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本就是一种相当不检点的行为了。 但和服艺伎没办法,因为她只有会弹琵琶这么一点还算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她只能来到这里。 而且,游女屋提供的薪水其实也还行,偶尔还能拿一些提成。 而代价则是,周围人对她的非议。 因为这份工作,和服艺伎不止一次被街坊邻居们笑话,那些长舌妇甚至还在背地里说她是个不安分的女人,说她来游郭就是为了钓男人,那些话既刺耳又难听。 可即便到了这种程度,和服艺伎也不得不来。 因为她的丈夫是个赌鬼。 几年前,她那原本还老实本分的丈夫被朋友带着去了一次赌场,在尝到甜头后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逐渐对赌博上了瘾,不但就此好赌成性,整日泡在赌场里,最后甚至连工作都不去了。 每次把钱输光后,他都会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换钱继续去赌,直到再次输光。 这几年来,他们这原本还算可以的家庭,被她这位丈夫彻底挥霍一空,就连最基本的生计都难以维持。 她再不出来找工作,家里就真的要什么都没有了。 可即使如此,她的丈夫都还在赌。 抱着他那根本就不可能的一夜暴富的白日梦,哪怕借钱都要去赌。 和服艺伎也曾不止一次劝过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收心,踏踏实实地工作赚钱,将这个家再重新撑起来。 可她这早已输急眼的赌棍丈夫不但根本听不进去,每次还都会将她一顿打骂。 和服艺伎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淤伤,便是因此而来。 这种情况,在这几年里甚至愈演愈烈。 今天白天的时候,她就只是稍微劝了一句,就被丈夫一顿拳打脚踢,连眼睛上都留下了难以化去的淤伤。 可怜她白天被打成这样,晚上也还得靠着化妆和头发遮掩,来到这游女屋工作。 因为她不来就没有薪水,没有薪水,她那丈夫明天就会对她打得更狠。 只是,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和服艺伎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这种情绪,惠子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取出了从童磨那里薅来的那只钱袋子,递到和服艺伎手中,说道: “给你,除去这些酒食的花费,剩下的,就当做是我打赏你的。” “客、客人?!” 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和服艺伎整个人一惊,手都在抖。 “不、不行!这怎么可以?!” 她下意识就要把这只沉重的钱袋子还回去,惠子却没有接受。 “拿着吧,不要愧疚,反正也不是我的钱,是我''朋友''的。” “欸?可、可是,这也……” “没关系,我那位''朋友''很有钱,这点钱可能对你而言很多,但对他而言,不过就是随手一掏的小数目,他根本不会在意。 而且,他也很喜欢给漂亮的姑娘花钱,如果他知道我把这些钱全都给了你,一定也会感到高兴的。” 惠子认真说道。 童磨会不会高兴她其实不清楚,因为这烦人鬼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兴这种情感,但总之现在这么说是肯定没错的。 由于和服艺伎的沉默,惠子并不清楚她的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她的模样,多半也是为钱而起。 既然如此,提供给她足够的钱财,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让她和家人重归于好。 正是出于这个简单的想法,惠子才决定将这整个钱袋子都给她。 至于没钱了,以后还要来这些游女屋的时候怎么办? 没关系,童磨有钱,惠子可以再去找他要,就当做是童磨日常骚扰她的精神损失费了…… 嗯,仔细一想,身边能有这么一位“朋友”在,有时候也确实挺不错的…… 听到惠子这番话,和服艺伎只是低着头,她紧紧抓着手中的钱袋,眼睛突然变得通红,眼眶也逐渐湿润。 “别哭,否则眼睛会再次肿起来。” 惠子提醒道。 “回去后,和家人好好聊一聊吧,毕竟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如果能说得通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谢您……” 对惠子的这番话,和服艺伎轻轻点头。 可一想到自己那好赌成性的丈夫,她的眼中又浮现出一丝迟疑。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钱袋收了起来,然后犹豫着,拿起了身旁的琵琶。 “客人,我、我为您弹一曲琵琶吧……” 说着,她也不等惠子回答,便自顾自地弹了起来。 在这个满是嘈杂喧闹的大房间里,那独特清幽的乐曲声自她指尖流淌,它们环绕在这小小的角落,如同一层薄纱般轻轻地笼罩在二人身上。 独特的气氛在其中逐渐酝酿,如此大好氛围,只可惜,某人实在不懂风情。 “你弹得不好。” 静静地听完一曲,惠子认真说道。 “呜……” 和服艺伎深深低下了头,脸上似有羞愧的红晕。 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惠子短暂的沉默后,又用更认真的语气进行道歉。 “抱歉,我没有要贬低你的意思。” “不,客人您不用道歉,是我学艺不精,污了您的耳朵……” “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抱歉,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感觉自己怎么解释都不合适的惠子,决定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阿鸣,没有姓氏,客人您呢?” “嗯……我叫鬼舞辻岩胜。” 第104章 重新开始的机会 和惠子分别后,结束了在游女屋一天工作的阿鸣,于清晨回到了自己位于游郭外的家。 “呜……呜呜……” 家徒四壁,一回来,她便看到自己那赌棍丈夫正趴在床边哭。 男人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回头一看是阿鸣便连忙扑了过来,跪在她面前,抱着她大声嚎哭。 “阿鸣,我又输了……” “呜呜呜,明明我都赢了,我都赚了的……” “可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一直输,一直在输……” “肯定是那些混蛋故意整我,他们看我赢得多,就故意给我下套了……” “我想把钱要回来,结果他们还打我,说是我输不起,把我赶了出来……” “呜呜,那群不要脸的骗子,我不去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耳边听着丈夫这番委屈的哭诉,鸣女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低着头,平静地看着男人。 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每当她这位丈夫输得很惨的时候,他总是会回家来对她一顿哭诉,口中说着什么“以后再也不会去赌场了”这种话,做出一副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的态度。 然而结果是,每一次,他最后都还是会回到那个地方。 最长的时候坚持了三四天,最短的时候第二天便又去了。 这样的场景,重复得阿鸣都感觉有些麻木了。 “阿鸣,你不要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 只是,当听到丈夫口中这一声声的对不起时,她还是有些心软了。 深深叹了口气,她最终还是将怀中那只惠子给她的钱袋子取了出来,递给了自己的丈夫。 “夫君,这个给你。” “阿鸣?” 下意识接过钱袋,当打开看到里面那满满当当的钱币时,男人眼睛都瞪直了,他连忙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妻子。 “这、这个!这些钱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有生以来头一次在赌场外见到这么多的钱,男人拿着钱袋的手都在抖,那看向自己妻子的眼神中也带有惊恐之色。 很明显,他是怀疑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偷钱了。 不然就以自己妻子在游郭那几乎等于没有的名气,她怎么可能弄得到这么多的钱? 阿鸣肯定是偷了客人的钱! 完了,如果那些人找上门来的话…… 一想到这个场景,男人便浑身颤抖。 “阿鸣,我们、我们不可以……” “你别多想,这些钱是今晚一位客人赏我的。” 哪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阿鸣又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道: “那位客人很有钱,他……喜欢我弹的琵琶曲,所以就把这些钱赏给我了。” 迟疑了一下,为了照顾自己丈夫的面子,阿鸣最终还是没把惠子是觉得她可怜,才将这些钱赏给她的这句话说出口,而是用这善意的谎言一带而过。 “可是这么有钱的客人,怎么会找上阿鸣你?” 男人问了一句很没情商的话,似乎在他眼中,自己妻子是根本没资格遇到那种有钱的客人的。 虽然是事实,却颇为伤人。 只不过阿鸣对此早已习惯。 “谁知道呢,那位客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对这些寻欢作乐之事感兴趣的样子,就连点的酒食都是最便宜的……” 脑海中回忆起惠子独自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房间中那正纵情享乐的众人的场景,阿鸣也有些疑惑。 “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吧……” 在阿鸣眼中,惠子的身上带有一丝神秘的色彩,与众不同的气质,英俊不凡的相貌,神医的手段,对钱财的漠视…… 她明明身处那种污秽之地,却又丝毫不受那些欲望影响,不染纤尘,像是神仙。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让她不好奇? 这位名叫“鬼舞辻岩胜”的男子,一定有着很特别的身份。 只是阿鸣不敢问,因为她很清楚,这背后的秘密绝不是她这样的平民女子能问的…… 没再多想,阿鸣蹲下身,看着面前这身为自己丈夫的男人,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真心诚恳地劝诫道: “夫君,我把这些钱都给你,你就当做它们都是你今晚在赌场赚来的,当做你已经一夜暴富了,我们以后真的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就一起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好吗?” 阿鸣说着,轻轻拉起丈夫的手,眼中满含着深情与恳切,她还是想用自己的温柔与真心来感化眼前这个沉迷于赌博的男人,希望他能真的回头。 因为惠子给她的这笔钱真的很多,比她这丈夫过去几年里在赌场输掉的钱加起来都还要多! 这么多的钱,完全足以弥补上他们这个家的亏空,将过去这几年欠的那些钱全都还了,甚至都还能有不少剩余。 他们已经一夜暴富了,她的丈夫也没有理由再去那赌场了。 在阿鸣看来,她能遇到惠子,就是上天赐予她的一次机会,一次让他们这个家能够重来的机会。 她很珍惜,她也希望自己和丈夫能从此回归正常的生活。 “阿鸣……” 听着自己妻子的这番话,男人的眼中不由涌出了泪光,他再次上前,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对你不好……对不起,我一定会重新去找份工作,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男人的这番话是真心的,这让阿鸣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她同样抱着自己的丈夫,轻轻点头。 “嗯。” “……” 另一边,等惠子回到极乐屋时,同样是第二天的黎明了。 吉原游郭夜晚的热闹已经过去,极乐屋的艺伎们也结束了一晚的工作,各自回到房间里休息去了。 收起伞,惠子径直去了堕姬的房间。 阴暗背光的房间里,还有一位没去休息的艺伎正将堕姬按在梳妆台前,耐心教她如何给自己化妆。 “惠子小姐,您回来了?” 一人一鬼闻声回头,比起已经面容呆滞,双眼无神的堕姬,这位艺伎虽然神情疲惫,却还是笑着和惠子打了个招呼。 “嗯,你不回去休息吗?”惠子看向艺伎,问道。 “没关系啦,我昨晚大部分时间都闲着,又没耗什么心力,晚睡一点也是没事的……” 第105章 因为我们是鬼 “惠子姐姐~” 在两人的交谈中,堕姬哭丧着一张脸,指着梳妆台上那一堆化妆用的瓶瓶罐罐,用那很委屈的语气,向惠子诉苦道: “化妆好麻烦啊~明明我都长得这么漂亮了,为什么还要用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脸上涂啊抹的,这太奇怪了吧? 你说,用这些东西难道不是对我美貌的一种亵渎吗?” 嗯,这孩子对自己的容貌真的相当自信,而且也很敢于将这种自信表达出来。 虽然在别人眼中这可能是一种狂妄和自负,但这孩子也确实有这资本就是了。 “堕姬妹妹,不要再说这种奇怪的话啦~” 惠子还没回答,一旁的艺伎就无奈地开口了。 “化妆呢,不只是为了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同时也是对客人的一种尊重,这件事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吗?” “我才不要呢!” 对艺伎这番苦口婆心的话,堕姬只是用力撇过头。 “这和尊重有什么关系?而且尊重什么的……只要他们尊重我就可以了嘛,干嘛非要我去尊重这个那个的?” 嗯,这孩子的性格真的相当自我。 “堕姬妹妹,这样是不行的啦,想要成为花魁的话……” “哪里不行了?昨晚那个男人不就是这样的嘛! 看上去好像多正经一个人,结果还不是被我随便在他耳边说一句话,要他怎么做,他就乖乖去怎么做了。 像这种又笨又丑的人我才不想尊重他呢!” “呜,这个,那个……” 两人的话题逐渐跑偏,艺伎实在招架不住堕姬的连番追问,向惠子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惠子小姐……” “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 吩咐艺伎离开,此前一直沉默旁观的惠子终于走上前,从梳妆台上拿起了那把木梳。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感觉到气氛的突然凝重,堕姬下意识低头,没敢去看惠子的眼睛。 虽说如此,但她嘴上还是很硬。 “我、我可没说错什么……” “嗯,确实,你什么也没有说错。” 点头认可了堕姬的这番话,在堕姬那极其意外的神情中,惠子只是站在她身后,平静地替她梳头。 “说实话,站在人类的角度去思考,我虽然能够理解游郭里这些艺伎的行为动机,也能理解她们为生存所做出的这些牺牲和伪装。 可同样的,我从中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意义与乐趣,如果将我们的位置调换,我在这里恐怕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我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也无法融入,但是堕姬,你应该和我不同,告诉我,你还想做花魁吗?” “我……花魁,还是想的……”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堕姬就点头了。 “为什么呢?” “因为哥哥和童磨大人都说了,花魁就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嘛,我想成为最漂亮的女人……” 这孩子的愿望相当纯粹。 “既然想,你就必须学会她们教给你的这些东西,无论它们在你眼中看起来有多么不合理。” “为什么?” 堕姬逐渐有些听不懂惠子的话了。 “她们说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侍奉客人的技巧我根本就没必要用嘛!明明我就……” “因为,我们是鬼。” 惠子平静地打断了她,说出了一个让堕姬意想不到的回答。 “而这些东西,就是能让你平安留在这里的伪装。 学会它们,掌握它们,你就可以不被任何人怀疑地融入这个地方,成为这里的一员,让这里的每个人都接受你。” 堕姬闻言低头,沉默不语,惠子也不在意,她替她将头发挽起,继续说道: “小家伙,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没有错。 即使不化妆,你也很美,即使不用那些技巧,你也能让那些客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对你而言,她们那些条条框框确实很多余,只是有一个地方,你确实弄错了。 那就是,我们是鬼,而不是人。 你身为人类的过去早已消逝,如今的我们是与他们不同的生物,我们以人类为食,人类中的猎鬼人也视我们为生死大敌。 这些人就隐藏在外面的万千人海之中,无时无刻不想将我们杀死。 一旦你暴露出破绽,一旦让他们察觉到你的异常,他们就会一个接一个的扑上来,直到将你彻底杀死。 我在这个地方无法感受到丝毫乐趣,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因此自然也不需要去遵守这里的规矩。 可你不同,你既然想留在这里,那就必须去学会这些。 但你要记住,这并不是为了她们口中那些无聊的事情,而是为了你的安全,明白了吗?” “明白了……” 堕姬轻轻点头,看来对于惠子的这番话,她多少还是听明白了一些的,只是有一个问题她突然很好奇。 “惠子姐姐,你也会害怕那些猎鬼人吗?” 堕姬之前听童磨大人说过,在那位大人手下有十二鬼月,排名其中的鬼是这世间所有鬼中最强的十二位。 童磨大人在其中排第六,而惠子姐姐则排第一。 毫无疑问,惠子姐姐就是这世界上除了那位大人以外的最强之鬼! 可就是如此厉害的惠子姐姐,竟然也会害怕那些猎鬼人吗? 听到堕姬这好奇的话语,惠子轻轻笑了。 “能威胁到我的猎鬼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离世了……” 脑海中,缘一兄长的身影一闪而过,让惠子的神情略显黯然,但马上,她便把这丝情绪隐藏了起来。 “我是在担心你们,因为你们兄妹还很弱,离开了我和童磨,这世界上的很多猎鬼人都能将你们轻松杀死。 可即使是我们,也绝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留在你们兄妹身边,因此对现在的你们而言,学会伪装,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说这话时,惠子的目光落在了堕姬那微微变绿的发尖上。 她能感知得到,妓夫太郎此刻就藏身于堕姬的体内,她这番话,其实也是说给妓夫太郎听的。 如今这世间,除了童磨那只烦人鬼外,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触动她的内心了。 而这对兄妹,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每次看到这俩兄妹在一起时,惠子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和兄长大人的一些影子。 正是出于这一点共情,她其实很渴望看到这俩小家伙能平安幸福地活着。 无论代价。 第106章 人类,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时间来到上午10点,太阳渐渐升起,安静的极乐屋内,艺伎们也纷纷醒来,离开了房间。 “嗯~早啊,纪子你也起了?” “毕竟时间也差不多了嘛~小辍你呢,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吧,刚来到新地方有些兴奋,感觉都没怎么睡着……” “呸!还新地方呢,我看你是想着童磨先生才没睡着吧~” “好啊!你笑话我!你敢说你昨晚没想过?!” “欸嘿~我当然也想了,那可是童磨先生呢~又高大又英俊的童磨先生~” “就是啊就是啊~要是能和童磨先生睡一晚上的话……” “你们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一旁堕姬的房间里,惠子突然开门,打断了走廊上那几位艺伎之间的交谈。 “啊!惠子小姐!” 脸色有些羞红,几位艺伎连忙向惠子行礼,随后说道: “不用了,我们以前都是只休息到这个时候,接下来梳妆打扮一下,吃点东西,差不多就到该去迎客的时间了。” 惠子在这里的身份是童磨高薪请来的礼仪老师,艺伎们推测她肯定对游郭内的很多规矩都不理解,因此很耐心地解释道。 “这样吗……” 惠子闻言,稍微低头回忆了一下。 她记得她昨晚回来的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五点多,当时艺伎们也才刚刚入睡。 现在时间才过十点,这些姑娘满打满算也就休息了五个小时的时间,就又要起来准备工作了吗? 而且听她们的语气,游郭里的艺伎好似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微微皱眉,惠子将目光落到了面前这些艺伎的身上。 通透世界之下,她清晰地看到,这些外表浓妆艳抹,身着华丽服饰的女子,她们的身体其实早已不堪重负。 肝脏衰弱,代谢失调,血管硬化,心律失常……这些问题每一样看起来好像都不是特别严重,可一旦叠加起来,却也足以致命。 她们身体里的这些症状,惠子之前就有注意到。 只不过,她此前一直都以为是这些艺伎多多少少都在这游郭里染上了一些不良习惯,所以才将自己的身体摧残成了这副模样。 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她想错了。 与其说是这些艺伎们染上了什么不良习惯,倒不如说,她们在这里的生活方式,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不良习惯了。 人类的身体无比脆弱,每天昼夜颠倒地高强度工作,如此损耗自己的心力,还长期处于休息不足的情况…… 游郭里的这些女子,恐怕相当短命。 那么,是她们希望这样的吗? 显然不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灵会愿意去吃苦。 游郭里绝大多数的艺伎都是从小就被各自所在的游女屋买下,为了能将用来买她们的这笔钱最大程度地赚回来,游女屋自然而然地会用最大力气对她们进行压榨。 以各种手段逼迫着这些女子不断重复着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直到她们年轻的生命被彻底耗干。 再之后,这些生前无论多么光鲜亮丽的女子,死后如果能找到自己的亲人,那就是由自己的亲人领回去下葬。 如果找不到,那就由游女屋随便出一小点钱,再送去游郭附近那专门安葬死去游女的净闲寺内,任由那些僧人处理便是。 这听起来好像还挺像一回事,可实际上,净闲寺内的那些僧人在面对这些无依无靠的游女尸体时,也就是用草席一裹,便如猫狗一般随意下葬了,就连最基本的葬礼和法事都不会有。 游郭外那肮脏污浊的臭水沟,就是她们的黄泉路。 当然,这一切没有人会去在意,也不会有人去改变,因为在这个世界,这些都是合法的。 这些凄惨女子所遭受的所有压榨和死亡,全都是合法的。 惠子不由有些好奇,在游郭这片封闭的天地中,每年究竟会有多少女子,会因为这些“合法”而凄惨死去呢? 惠子不太清楚,她觉得,恐怕连游郭里那些游女屋的老板们也不会清楚。 仔细想想,人类残害同类的手段,比起他们恶鬼,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吉原游郭罢了。 真要论起这杀人的手段,就算让他们恶鬼敞开了肚皮去吃,恐怕也远远比不上人类自己消耗的速度。 可即便如此,人类依然会把恶鬼的存在视作头号大敌,哪怕恶鬼对人类存亡的威胁,其实还远远比不上人类自身。 人类总是如此,他们会将恶鬼吃人看做是不可容忍的,却对自己残害同类的行为选择性忽视。 在这一点上,甚至就连鬼杀队也不能免俗,那在惠子眼中愚蠢至极的剑士选拔,就是最明显的体现。 哪怕时至今日,惠子依然无法理解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在她眼中,如果恶鬼食人是恶,那人类的自相残杀应该也是恶,二者应该受到同等的对待才对。 从人类自己的角度来看,这难道不都是对生命的一种浪费吗? 事实是,人类确实将恶鬼的存在视作为恶,但对他们自己的某些行为,却总能找出无数种理由去为自己开脱。 世人大多如此,选择性的正义与良知。 嘴上说着众生平等,可实际上,人类口中的“众生”,从来都只包括了他们自己,而那些受人类屠宰的其他生灵,是不配成为他们口中的“众生”的。 若是干脆承认这一点,惠子还会高看他们一眼。 但可笑的是,这世间几乎所有的人类都不愿承认这一点,反而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对这一真相进行遮掩。 因为肚子饿了,因为那些鸡鸭养来就是为了杀的……在他们口中,一切正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明明我们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 可能这就是人类独有的习性吧。 人类总是习惯为自己的某一行为冠以正义的名号,好似这就是世间的真理。 然而事实却是,所谓的正义与道德,都不过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无用之物罢了。 这明明是只适用于人类自己的规则,他们却总妄想着将这些东西套在这世间所有生灵的头上。 就连曾经的惠子,也曾犯过这样的错误。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实力为尊,明明这些,才是这个世界最本源的,同时也是所有生物都通用的法则。 想到这里,惠子忽然笑了。 真是奇怪,她不是早已决定不去思考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了吗? 收起自己发散的思维,不再去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惠子看着面前这些艺伎脸上那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积累的疲惫,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第107章 谢谢你,堕姬妹妹 “嗯,我知道了。” 没再多言,惠子关上房门,转身看向了房间里那早已目光呆滞的妓夫太郎和堕姬。 这俩兄妹好似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脸上是饱受知识摧残后的迷茫,桌面和身旁散落着一张张犹如鬼画符般,写满了歪七八扭汉字的草纸。 昨晚回来后,惠子便开始教这俩文盲兄妹写汉字。 他们毕竟是要在人类的社会生存,如果能学会认字写字,肯定会方便很多。 至于为什么是汉字? 原因也很简单,虽然这个岛国也有自己的文字,但在江户幕府统治下的这个时代,隔壁大明朝……不对,大明朝早亡了,现在是大清朝了。 隔壁大清朝的汉字,才是这个时代的权贵们指定使用的官方文字。 其他那些依托汉字所创造出来的衍生文字,不过是贱民才会用的东西罢了。 堕姬既然想成为花魁,以后就少不了和那些权贵们打交道,因此对她而言,学会如何书写汉字就是必须掌握的技能。 至于妓夫太郎,他确实没有必要学,但反正都是兄妹,多一个人也不多,惠子顺带着也就一起教了。 可让惠子颇为头疼的是,虽然她教得很认真,但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好像一直都不太好。 经过一晚上的艰苦奋斗,她唯一取得的成果,就是让这俩兄妹学会怎么用汉字写自己的名字。 一晚上,几个小时,就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而且还很可能过两天就给忘了…… 嗯,看来她在这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唉……” 轻轻叹了口气,惠子走上前,她先是用黑泥将那些草纸上的墨迹吞噬干净,然后一张张捡起,叠放整齐。 “我、我不要写了!我真的不想写了!” 看到她的动作,原本还两眼呆滞的堕姬,整个人顿时一激灵,连忙爬上前,紧紧抱住惠子的腿,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求你了,惠子姐姐,要是再写下去的话,我的脑子就要坏掉了……不对!我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已经什么东西都装不下了! 如果再写下去的话,我就、我就要去晒太阳!” 真是小孩子一样的威胁,倒是有点可爱。 低头看着已经快哭出来的堕姬,惠子眨了眨眼,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她抬手摸着堕姬的头,温柔地轻声说道: “别怕,有我在,小家伙你就算想晒也晒不了……不过,如果你愿意替我去做一件事,那我们今天就可以不写了。” “好!只要别再写这些难学的字,其他的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堕姬闻言连忙点头,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惠子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蹲下身,对她耐心嘱咐道: “来,认真听好,接下来你出去后,就对那些艺伎说……” “……” 接近正午的极乐屋,只是短暂休息了几个小时的艺伎们已经自觉起床,纷纷开始洗漱,准备梳妆打扮,然后开始新的一天工作。 对艺伎们而言,这样的日常她们早已习惯。 她们自己也很清楚,这种日常明显就不健康,明显就是在摧残她们的身体。 可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过去在其他游女屋的时候,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想多睡一会儿就会被打,身体病了也得硬撑着去接客,但凡有一点做不到位,就会被老鸨母关到小黑屋里饿上两天两夜,不小心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游郭,就是这么一个合法的吃人窟,困于此处的她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硬撑。 撑到有人愿意赎你,亦或是年满二十七岁得以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撑过去了,这就是你的命,撑不过去,那也是你的命。 只是今天,好似有些不同。 房间的门被突然推开,堕姬就这么闯了进来,目光看向房间里已经开始在梳妆打扮的艺伎们,双手叉腰,大声问道: “你们这么早就起了吗?” “哎呀~是堕姬妹妹啊~” 房间里,一众艺伎闻言一愣,随即纷纷笑着围了上来。 “是的呢~姐姐们已经到时间了~堕姬妹妹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我记得堕姬妹妹昨晚也睡得很晚吧,听话,快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小孩子还是要多睡一会儿才行,不然身体可是会出问题的哦~” “乖,漂亮的小姑娘,快回去吧……” “哦,知道了……不对!” 被艺伎们这番话给哄得脑袋晕晕的,就在堕姬下意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惠子之前的嘱咐,连忙摇头,神色一正道: “你们!现在立刻就给我回房间休息去!” “……欸?” 似是没听明白堕姬这句话的意思,艺伎们脸上同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迎着她们的目光,堕姬按照惠子之前教她的那些话,说道: “还愣着做什么?每天都工作这么久,还只睡四五个小时,你们以为你们是鬼吗? 赶紧的!全都给我回房间休息去!至少要再睡四个小时才能起来!听到没有?” 话音落下,终于理解了堕姬想要表达的意思,艺伎们都有些愣神,但马上,她们便朝堕姬无奈地笑道: “谢谢你啦,堕姬妹妹,可是我们的工作就是……” “别和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霸道地挥手打断她们,堕姬再次双手叉腰,大声说道: “听好了!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其他地方有什么规矩,但既然来到了极乐屋,就要遵守我们极乐屋的规矩! 我之前已经和童磨大……不是!是和兄长大人说过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极乐屋白天不再营业,只要别影响到晚上的工作,白天就是你们的自由时间!你们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别和我说什么工作和赚钱那些话,我告诉你们,兄长大人他根本就不缺钱!你们的卖身契,兄长大人五年后也都会全部还给你们! 你们在这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这世界上最漂亮的我培养成游郭最有名气的花魁! 所以,麻烦你们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得好一点!别一个个都把自己搞得病殃殃的,还没到五年就全死了! 到时候我又要想办法给你们处理后事,又要重新去找新的人来培养我,这真的又浪费又麻烦!听明白了没有?!” 将惠子教给自己的这番话一口气说完,堕姬突然发现,房间里好像特别安静。 她低头一看,却发现周围的艺伎们全都愣愣地看着她,其中有几位,甚至连眼眶都红了。 “干、干嘛?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啊……” 被她们看得有些不自在,堕姬下意识后退两步。 “堕姬妹妹……” 终于有一位艺伎开口了,她擦了擦自己红肿的眼睛,朝堕姬笑问道: “你是在关心我们吗?” 堕姬闻言,顿时瞪大了眼。 “哈?!你们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可能会关心你们?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我是担心你们死了很麻烦……” “谢谢你,堕姬妹妹。” “喂!我都说了……” “原来堕姬妹妹是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类型啊,真可爱……” “才不是呢!还有!现在先别摸我的头!我已经说了,我的意思是……” “好啦好啦~我们都知道的,谢谢你,堕姬妹妹……真的,谢谢你。” “你们能不能先听我说话啊……” 被一众艺伎真心地簇拥着,听着她们那左一言右一语的感谢,又是被摸头又是被抱抱的堕姬很是焦躁。 她努力地想为自己辩解,却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 只是,在这焦躁之下,堕姬的内心也涌现了一丝特别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形容这丝情绪,但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它…… (除夕快乐,白天和家里人做了好多吃的,今晚要去看电影,所以晚上就不更新啦,明天吧~) 第108章 我、我可不是在担心她们哦? “我回来啦~大家这两天有没有想我啊~我可是想死大家了哦~”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童磨举着手,一脸欢笑地跑进了极乐屋。 “啊啦~是童磨先生~” “童磨先生这两天究竟是去哪里了,我们姐妹真的是想死您了呢~” “是啊是啊~一直都见不到人,人家差点就要以为童磨先生您丢下我们了呢~” 此时距离极乐屋营业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周围房间里的艺伎们闻声纷纷跑了出来,围在童磨周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在艺伎们的簇拥中,童磨铁扇遮面,笑吟吟说道: “啊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回去处理了一下家里那些麻烦事……” 嗯,确实没什么,就是回他的万世极乐教里听了听那些信徒的祈祷与倾诉,稳定教内的局面,顺带还抽时间带着位女孩子去拜访了一下他的好朋友猗窝座阁下…… 其实吧,童磨本来是想去把猗窝座也邀请来极乐屋这边的。 毕竟猗窝座阁下好像一直都不太擅长和女孩子相处呢,就连吃人的时候都从不选择女孩子…… 而这游郭里的女孩子又这么多,如果能让猗窝座阁下过来住一段时间的话,他肯定就能逐渐理解到女孩子的美,变得愿意和女孩子相处啦~ 童磨是这么想的,但让他遗憾的是,猗窝座阁下好像并不理解他的一番“苦心”呢…… 不但抱着切磋的名义将他打了一顿,还学着惠子小姐的手段,将他的头一脚踢飞了好远好远~ 等他好不容易把头捡回来了,猗窝座和被他带去的那位女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猗窝座阁下真是坏心眼,人家明明是为了你着想…… 就算要走,至少也要把那位女孩子留下嘛~ 想到这里,童磨突然又有点“想吃饭”了,他将目光移向身旁的一众艺伎,忽然笑道: “啊~肚子有点饿了,大家有没有想陪我一起共进晚餐的?” “咦?现在吗?” “可是,极乐屋马上就要开始营业了……” “不过,如果是童磨先生的要求的话,我倒也……” “童磨,我想你应该已经吃过饭了才对。” 还没等艺伎们答应,二楼的走廊上,惠子便带着堕姬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是惠子小姐还有堕姬妹妹~你们这两天有没有想我啊?” 好似完全没有理解惠子话中那隐晦的提醒,童磨见状只是朝二人招了招手,笑着发出邀请。 “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呀?我们喊上大家一起去吧?” “兄长大人!极乐屋马上就要营业了,请你不要在这时候添乱!” 惠子身旁,堕姬也进入了自己的角色,双手叉腰,对童磨大声呵斥道。 对此,童磨只是愣愣地看着她,许久,他才满脸悲痛地抬手捂脸,眼泪从那七彩的瞳孔内一点点溢出。 “呜,身为兄长,竟然被妹妹给训斥了……我真是太没用了,我果然是一位不合格的兄长……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对不起~” 童磨说着竟大声哭了出来,这突然的情绪变化,反而把堕姬给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缩了缩头,本能地往惠子身旁挪了一步,刚才那双手叉腰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 “惠、惠子姐姐,我是不是惹童磨大人生气了……” 看着下方那被一众艺伎们连忙安慰的童磨,堕姬很小声地问道,她从来没见童磨哭成这样的。 和她的惶恐紧张相比,惠子反而相当淡定,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正常反应罢了,童磨这种生物就是这样的,习惯就好。” 说着,惠子抬起手,掌心黑泥涌现,化形成一只小小的陶瓷人偶,并将它递给了堕姬。 “给,送给你的''兄长'',就说是你做的,要让他一直随身带着。” “惠子姐姐,这是什么?”堕姬伸手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眼,好奇问道。 她之前只知道惠子姐姐的黑泥能吞东西,原来还能变小人的吗? “能防止你这''兄长''在极乐屋里随便吃人的小道具。 如果你不想极乐屋里这些艺伎三天两头就失踪的话,就把这东西给他, 当然,如果你不在意的话,自己留着也行。” “那、那果然还是把它交给童磨大人吧!”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堕姬拿着这陶瓷小人,就要跑下去找童磨。 可刚跑了两步,就见她又突然停下。 脑海中不断想着这几天和那些艺伎们愉快相处的场景,堕姬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惠子,手指在一缕发尖上绕个不停。 “惠子姐姐,先说好,我、我可不是在担心她们哦? 毕竟我们是鬼,她们是人嘛,她们是死是活我才不会关心呢……童磨大人就算把她们全杀了,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难过! 我只是担心她们要是死了的话,重新找人又费钱又浪费时间,而且还要再重新相处熟悉什么的,真的麻烦死了……惠子姐姐你可不能误会哦?” 平静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堕姬,将她的扭捏尽收眼底,许久之后,惠子的嘴角才稍微扬起一丝弧度,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容。 “嗯,我知道。” 她点头,轻声回道。 于此时此刻,惠子突然间理解了,当初在她遇到蝴蝶之前,岩胜兄长看她的眼神。 如今已是蝴蝶离世后的九十多年,惠子的内心愈发空白,她曾经身为人类的部分逐渐消失殆尽,也不再执着于与人类那些所谓的羁绊。 这很无聊,而且惠子也找不到让自己这么去做的意义,她甚至有些无法理解,曾经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去做。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得到一个答案…… 这或许是因为,曾经的她虽然身体为鬼,但在内心深处,依然有着相当比例的人类部分。 正是这一部分的存在,驱使着她不断做出曾经那些无聊的行为。 但到今日为止,她心里这一部分的存在也快彻底消失了。 她在逐渐成为一只真正意义上从内到外的鬼,也在逐渐向无惨大人靠近。 走到这一步,惠子用了两百多年接近三百年的时间。 真是漫长。 第109章 如此相似 如今除了童磨那只欠杀的烦人鬼,真正能让惠子内心有所触感的,也只有那些和她有着类似遭遇的存在了。 可即使是这些存在,惠子也不是在共情他们,她只是在共情自己的过去,共情他们身上那个和曾经的她颇为相似的自己。 就像是游郭里的这些艺伎,惠子可以理解发生在她们身上的苦难,对此也存在正常的认知,但她无法产生共情。 当听到发生在她们身上的遭遇时,惠子的内心对此没有丝毫触感,因为这是与她无关的事情,甚至她的第一念头,还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一个很好的,能让堕姬赢得她们尊重和爱戴的好机会。 所以惠子才刻意让堕姬出面为她们争取白天的休息时间,让堕姬去播撒这个恩情,而不是她自己。 因为她对这些人的生死毫不在意,她无法从中感受到丝毫的乐趣,也完全不想和她们产生羁绊这种无聊的东西。 但堕姬似乎乐在其中。 这孩子已经深深沉迷在了这场扮演游戏中,并从中获得了她喜欢的乐趣。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虽然惠子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可如果堕姬需要,那她自然不会刻意阻止,她也乐于去帮助这孩子。 真的好像啊…… 正是这样的情绪,让惠子突然想起了当初她在和蝴蝶相遇之前,和岩胜兄长的那次见面。 明明是自己已经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可如果是自己在意的人喜欢,也愿意帮助她去获取,去守护她这在自己看来有些可笑的小小羁绊。 当初的岩胜兄长,是不是也是对她抱着这样的情绪呢? “兄长大人!” 一路小跑下楼,穿过那围在一起的艺伎们,堕姬笑着将手中的陶瓷小人递到了童磨面前。 “这个是我做的!送给兄长大人!” “咦?” 瞬间停止哭泣,看着堕姬手中的小人,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熟悉气息,童磨的眼睛都瞪大了。 “欸?这个,这不是……” 他抬头看了看二楼走廊上的惠子,又看了看面前一脸开心的堕姬,清澈的目光中透露着迷茫。 “堕姬妹妹,这……是你做的?” “没错!是惠子姐姐教我做的!别看它才是小小的一个,但它里面可是蕴含了我对兄长大人深深的兄妹之情! 所以啊~兄长大人你可要时刻把它带在身上才行哦?绝对不能有一秒钟放下哦? 不然的话,后果可是会非常严重的哦?” 硬把这陶瓷小人塞到了童磨手中,堕姬笑吟吟地说道,在说到“非常严重”这几个字时,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曾经这单纯的孩子,如今终于也学会话里有话这一技巧了。 童磨还没回话,周围的一众艺伎便附和着纷纷开口了。 “啊啦~堕姬妹妹真的很喜欢童磨先生呢~” “也是呢~毕竟是兄妹呢~” “说起来,我昨天晚上好像就有看见堕姬妹妹在熬夜给这小人涂色,我当时还在想堕姬妹妹这是要做给谁呢,原来是童磨先生啊……” “好啦,童磨先生您就别害羞了,快收下吧~” 其中还有位艺伎悄悄朝堕姬眨了眨眼,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没错没错!” 瞬间确认完眼神,堕姬连忙点头,又摆出了那副招牌的双手叉腰,昂首挺胸的姿势。 “这可是我这两天熬夜做出来的哦?兄长大人你要是再不收下的话,我可真的要生气了哦?” 堕姬眼下完全不怕童磨生气,因为她的身后站着惠子姐姐。 区区童磨大人罢了,在惠子姐姐面前,也不过是只手可灭。 “呜呜……” 就这样,在二楼的惠子沉默的注视中,在堕姬和一众艺伎的不断劝说下,童磨最终含泪收下了这个陶瓷小人。 “没想到堕姬妹妹竟然这么关心我,身为兄长,我真的……太感动了……” 说话间,童磨哭得很伤心,好似真的很感动。 然而事实却是,童磨的确很伤心,但他伤心的是,面前这些漂亮的姑娘们,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让她们和自己融为一体,去往极乐了…… 在看到这个陶瓷小人的一瞬间,童磨就明白这肯定是惠子用自己的血鬼术捏出来的。 毕竟怎么说也和惠子成为快二十年的朋友了,童磨不可能连惠子的气息都辨认不出。 他甚至连惠子让堕姬将这个陶瓷小人交给他的目的都清楚。 就和当初让他去挖角艺伎时,故意藏在他头发里的那个黑泥小人一样,都是为了监视他,防止他对极乐屋里的这些艺伎出手。 童磨毫不怀疑,一旦他有想对这些艺伎出手的行为,这个陶瓷小人就会突然“活过来”,将他摁在地上一顿暴打。 别看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陶瓷小人,但对如今的童磨而言,这个小人已经足以将他轻轻松松摁着锤无数遍了。 而且童磨还不能丢了。 因为一旦丢了小的,真正厉害的惠子小姐绝对就会亲自过来收拾他了,而且肯定会收拾得更狠。 当然,童磨对此其实并不恐惧,他也无法理解恐惧这种情绪。 但谁让惠子小姐还有堕姬妹妹都是他的朋友,而他又恰恰是一个很喜欢为朋友着想的人呢? 既然好朋友都不希望他这么做,那就不做了嘛~ 如果之后肚子饿了,大不了就去找其他家的漂亮女孩子就行啦~ 想到这里,童磨脸上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而在二楼,惠子依然站在走廊的护栏边。 她静静地看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幕,看着那在一众艺伎的簇拥中,脸上写满了开心的堕姬,内心对于刚才的疑惑,已经得出了答案。 想必是的。 当初的岩胜兄长,一定也是对她抱着如今如她这般的情绪。 想到这里,惠子的双眼不由得有些幻视,她好似看见了当初的那个自己。 只不过,当初的她是走向了一个彻底悲剧的结局。 也不知道这孩子最后会走向什么方向,她的结局又是否会有些不同? 可无论是什么结局,那肯定都不会差。 因为无论是鬼还是人,都是需要获得一些经历,然后才能成长的生物。 不管好与坏,这些都会成为这孩子成长的重要一环。 第110章 你并不丑陋 “谢谢你,惠子小姐。”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极乐屋的二楼走廊,惠子刚准备离开,一旁堕姬的房间里,妓夫太郎就悄悄将头探了出来。 “谢我什么?”停下脚步,惠子转头看向他。 “谢谢您和童磨大人为我那笨妹妹做的这一切。” 顶着那张丑脸,妓夫太郎挠了挠自己那乱糟糟的头发,脸上是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能感觉得到,小梅这段时间一直很开心,是她成为鬼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既然如此,你不和她一起去开心一下吗? 我想,堕姬应该会很想看到这一幕。” 惠子问道。 身为鬼,妓夫太郎其实也可以勉强改变一下自己的外貌的,不说变得多帅,至少把他脸上那些黑斑隐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是完全能做到的。 极乐屋正式营业之前,惠子也曾提议给妓夫太郎安排一个和堕姬比较靠近的角色,别让这对兄妹太分开。 但妓夫太郎自己拒绝了,还主动选择了“打手”这种和堕姬的“花魁”毫无关系的边缘角色。 “谢谢惠子小姐,我就不用了……” 面对惠子的提议,妓夫太郎只是羞愧地笑了。 他稍微探出点身子,悄悄看着下方一楼大厅里被艺伎们簇拥在中间,又是摸头又是捏脸,满脸开心的堕姬,那丑脸上是同等的开心。 “我这做哥哥的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会打点架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懂,还长得丑,没钱,也不像惠子小姐你这样懂很多东西,很差劲的啊…… 像我这样的哥哥,要是经常在小梅身边晃悠,不小心做了什么让她觉得丢脸的行为,肯定会让她讨厌我的,这怎么可以……” 听到妓夫太郎这番话,惠子脸上的平静与冷漠稍微散去了一些,她微微摇头,轻声说道: “你多想了,那孩子不会这么想的。” “嘿嘿,不重要啦,反正我对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兴趣,在哪里做什么都一样,只要小梅她喜欢,我也就开心了……” 话至此,惠子沉默着没再回应,只是下楼准备离开。 “惠子小姐是要去哪里吗?”就在这时,妓夫太郎忽然问道。 这几天,惠子每天晚上都会出去一段时间,不仅是他,包括堕姬和极乐屋里的艺伎都对此很好奇,只不过一直没人敢问。 “去一家游女屋,见一个人。” 没什么好隐瞒的,惠子如实解释。 “我之前遇到了一个让我有些在意的人,顺手帮了她一些小忙。 我很好奇她在那之后的后续,但又不知道她家在何处,所以就想着每天晚上都去那家游女屋里坐坐,看能不能再遇到她。” “惠子小姐真是个好人啊……” 听到妓夫太郎这句话,惠子再次摇了摇头。 “被我杀死的那些人,想必不会这么认为。” 说着,她手中黑泥涌现,再次化形出了两个小小的陶瓷小人。 这两个陶瓷小人和她之前让堕姬交给童磨的那个有所区别,它们的外形上,一个是笑着的堕姬,另一个是笑着的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摒弃人类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好人坏人,这些都是人去定义的,我们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要求自己。 对我们而言,只要能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让她们能平安幸福地活着就可以了,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我们都无需去在意。” 走到妓夫太郎面前,将手中的两个陶瓷小人交给他,惠子耐心嘱咐道: “这两个小东西是用我的血鬼术做出来的,等会儿堕姬上来后,你把其中一个给她。 你们兄妹一人拿着一个,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处理不了的危险,就直接喊我的名字,它会帮你们解决麻烦,记住了吗?” 哪里不知道这是惠子小姐在保护他们兄妹,妓夫太郎小心翼翼地从惠子手中接过小人,揣在怀中。 “惠子小姐,我……” 他很想说点什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可贫瘠的文化却又让他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因此只能反复地用力挠头,脸上的黑斑都快憋红了。 这是妓夫太郎的习惯动作,每当他内心出现较大的情绪波动时,他总喜欢挠自己的头发。 “另外,妓夫太郎,我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你的,但在我眼中……” 并不在意,惠子只是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自花街那夜至今,我从未有任何一刻认为你是丑陋的,你,是一位非常好的兄长。” “……” “哥哥!惠子姐姐呢?” 不多时,等极乐屋正式开始营业,艺伎们都各自将前来的客人带回自己的房间后,童磨和堕姬二人也走上了二楼,三鬼站在走廊角落的那扇窗前,相互闲聊。 “惠子小姐有事出去了。” 说着,妓夫太郎从怀中拿出那两个陶瓷小人递到堕姬面前,笑着说道: “小梅挑一个吧,这是惠子小姐交给我们的。” “哦!这两个小人不是我和哥哥你吗?!惠子姐姐的手艺好棒!” 两眼放光,堕姬当即拿起了那个有着白头发的q版堕姬小人,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那我就要……” 话刚开口,堕姬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愣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哥哥,以及哥哥手中那个绿头发的q版妓夫太郎小人,突然伸手将兄妹俩手中的小人进行了调换。 “我要这个!”她笑着说道。 “小梅你拿你自己的就可以了……” 看着手中的堕姬小人,妓夫太郎挠了挠头,他还想调换回来,却被堕姬灵敏地躲过了。 “不要~” “听话,不然被别人看到的话……” “管他那么多干嘛!哥哥你拿我的,我拿哥哥你的,这样不是更好吗?” 再次躲过他伸出的手,堕姬当即将那个有点丑的绿头发小人收入怀中,主动岔开了话题。 “对了,惠子姐姐有说要我们拿这个来做什么吗?” “拿着就行,保命的。” 事已至此,妓夫太郎也不再坚持,只是小心地将手中的堕姬小人收好,看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好似是将这小人看做成了什么至宝。 “真好呢~” 坐在窗台上,笑吟吟地看着面前这俩兄妹之间的嬉闹,童磨突然张开扇子,满脸悲伤地叹了口气。 “同样是送小人,惠子小姐送你们的就是保护,送我的就是为了监视…… 唉,明明大家都是好朋友,明明我们认识还更久一些,惠子小姐还真是偏心呢,好难过~” 第111章 堕姬妹妹,你也不想…… 说着,童磨又要哭出来了,但堕姬已经渐渐不吃这一套了。 她当即双手叉腰,瞪着童磨,大声说道: “那还不是因为童磨大人你整天就想着吃掉我们极乐屋里的那些姐姐,不然惠子姐姐会这么做吗? 真是的!童磨大人你有时候也要多想想自己的原因啊!这么多年了,惠子姐姐为什么只针对你,你还不明白吗?” 若换做平时,堕姬是肯定不敢这么和童磨说话的,但现在不一样。 如今有惠子送的小人在身,她感觉自己的腰杆铁硬! 不过区区童磨大人罢了。 “我竟然被堕姬妹妹给训斥了……” 童磨闻言,趴在窗户边,直接哭了出来。 “呜哇~身为兄长,我真是……太失败了……” 嗯,童磨大人真的是毫无反省呢。 逐渐理解了惠子姐姐口中“童磨这种生物”的真意,堕姬低头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童磨,欲言又止了许久,最终只是无奈叹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妓夫太郎,回归了原本的那个问题。 “哥哥,惠子姐姐呢,她有说她去哪了吗?” “就是去见一个朋友而已,别多问。” 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太过纠缠惠子,给惠子添麻烦,因而妓夫太郎没有过多解释。 可谁知,正是他这遮掩的回答,反而让堕姬产生了误解。 她愣愣地看着妓夫太郎,瞳孔逐渐放大。 每天晚上都要出去见人,一去就是一晚上,自己的哥哥还帮着遮掩…… 脑海中,这些零碎的线索逐渐整合,最终组成了一个让堕姬难以接受的“真相”。 “惠子姐姐她……难道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堕姬突然失落,整个鬼好像都失去了色彩。 “惠子姐姐……要被别人抢走了吗?” “……哈?” 堕姬此言一出,不仅妓夫太郎愣住了,童磨也不哭了,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她。 而堕姬对此浑然不觉,只是跪坐在地,双眼无神地喃喃自语。 “不、不要啊!惠子姐姐有喜欢的人,会抛弃我们什么的,这种事情不要啊! 就算要找,至少也要等我再活一百年……不,至少也要两百年以后才行啊!” “呃……小梅?” 妓夫太郎试探着开口喊了一声,可堕姬仍然毫无反应。 “不对!这样是不可以的!那些艺伎姐姐都和我说了!这游郭里是没有多少好男人的! 惠子姐姐她……肯定会被渣男欺骗的啊!对!没错!惠子姐姐肯定是被坏男人给骗了!” 渐渐说服了自己,堕姬终于抬头看着面前的两鬼,涣散的眼神逐渐坚定,身上的色彩也重新变了回来,认真说道: “哥哥!童磨大人!我们一定要把惠子姐姐拯救回来!” 她话音落下,空气突然安静,童磨和妓夫太郎都没有回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 最终,还是童磨最先笑了出来。 “堕姬妹妹!你真的好可爱!我突然都有些想吃你了~” 妓夫太郎虽然没笑,但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似自家妹妹说了什么笨蛋一样的话。 见这二鬼都不上心,堕姬顿时有些急了。 “不许笑!我、我是认真的啊!” “放心吧,堕姬妹妹,你惠子姐姐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笑声瞬间消失,语气突然变得低沉,童磨张开铁扇遮住自己的下半脸,用他那双炫丽却又冰冷的七彩瞳孔,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堕姬。 “真要论起人类的这些感情,惠子小姐她也是相当空白呢……喜欢上一个人,并与对方产生爱情的这种行为,她根本无法对其进行认知与理解。 不仅如此,对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类的情感,惠子小姐她恐怕都难以理解……” 听到童磨对惠子的“污蔑”,堕姬当即就不开心了。 “童磨大人你不要乱说!惠子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她不但救了我和哥哥,还经常帮助我们的!” “不是的,堕姬妹妹。” 罕见地认真了一下,童磨微微摇头,他重新坐到窗台上,目光看向面前的这俩兄妹,口中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语气。 “无论是当初的拯救,还是如今的帮助,惠子小姐她真正关心的都不是你们,而是……在你们身上的那个她。 对与自己有着类似经历的生物的同情,这是惠子小姐如今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情感了。 因为每次看到你们兄妹俩,都会让惠子小姐想到自己和她的那位兄长,所以她愿意偏爱你们,答案就这么简单。 当然,堕姬妹妹你也不用对此感到难过,虽然眼下是这样,但或许你们以后可以改变惠子小姐内心的想法,让她真正愿意接纳你们也说不定呢? 啊~人类的情感真是奇特~像惠子小姐这么特别的存在,我真的很好奇,她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又到底会不会成为我的''同类''呢?” 和妓夫太郎不同,在童磨这意味深长的感慨中,脑子单纯的堕姬只注意到了那一个重点。 “惠子姐姐,原来也有兄长吗?” 她好奇地问道,她此前从来没听惠子提过这件事。 “有的哦~而且也在十二鬼月中呢~”童磨笑着回道。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哈哈~关于这个,等堕姬妹妹你们以后也成为十二鬼月就知道了~” 说着,童磨合起折扇,指了指堕姬身后。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堕姬妹妹,你的朋友们来找你了哦~” 童磨话音刚落,只见三鬼身后的楼梯处,两位艺伎正好走了上来,朝着他和堕姬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啊啦~童磨先生和堕姬妹妹都在啊~”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看着这两人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堕姬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还不等她们开口,满脸警惕的她就连忙后退两步,摆出架势,随时准备跑路。 “我先说好,我今早已经学习过了!你们可别想着再让我去学习!” 两位艺伎闻言,顿时噗嗤一笑。 “堕姬妹妹你说什么呢,学习可是不分早晚的~况且惠子小姐走之前已经吩咐过我们了,今晚可必须教你把那支舞跳会才行呢~ 堕姬妹妹,你也不想你偷懒的事情被惠子小姐知道吧?” 第112章 原来是这种困难吗…… 学习的苦,哪怕是连鬼都扛不住。 “我不要!我今晚就是不学!你们走开!快走开!” “好啦~堕姬妹妹就不要再挣扎了~” 极乐屋的二楼,堕姬还在为自己做最后的挣扎。 那两位艺伎刚走上来拉住她的手,就见她用力甩开,连退好几步,整个人气势一变,脸上露出了一副凶恶的狞笑。 “够了!我告诉你们,别真把我当做是小孩了,我可是很厉害的哦,是真的非常厉害的哦?” 面对她这“可怕”的威胁,两位艺伎先是一愣,随即对视一眼,最后同时抬手捂嘴,发出了噗嗤的笑声。 “不许笑!” 硬摆出来的气势被两人这笑声瞬间给笑没了,堕姬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我是说真的!你们要是再敢逼我,我就……我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有点红温的堕姬说出了她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威胁,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 “好啦~堕姬妹妹~不要再说这些小孩子一样的话啦~ 快点,该去和我们学舞了~不然我们可要喊惠子小姐回来了哦?” 两位艺伎再次上前拉住了她,同时口中笑吟吟说出了对堕姬而言最恐怖的“威胁”。 喊惠子姐姐回来……这句话对堕姬的杀伤力,无异于“不准童磨大人吃女人”。 惠子姐姐哪里都好,唯独在教人的时候好冰冷,好恐怖。 昨晚学习汉字的时候,任堕姬如何撒娇求饶、撒泼打滚,惠子始终都不受影响,也没有丝毫妥协。 硬是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逼着她,将那些弯弯绕绕的字反复写上几百遍,直到她把那些字的一笔一划全都刻入大脑为止。 最好用的撒娇没效果,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这种硬逼着自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大脑,直到整个人都快要坏掉的体验,简直就是地狱! “呜……你们……你们不可以这样……” 恐惧深入骨髓,两位艺伎才刚把“喊惠子回来”这句话说出口,堕姬原本就没多少的气势更是彻底萎了。 甚至连反抗都没有一下,就这么软绵绵的,任由这俩艺伎带着她往房间里走去。 “哥哥……” 她回过头,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身后窗台边的妓夫太郎。 事已至此,可怜的孩子甚至都忘记她现在对外的“兄长”是童磨了。 不过还好,由于妓夫太郎此刻就和童磨一起站在窗台边,因此两位艺伎并未察觉到异常。 面对堕姬这最后的求救,童磨只是笑吟吟地挥了挥手。 “堕姬妹妹,学习可要认真哦,要是敷衍的话,我可就要去找惠子小姐了哟~” 他甚至还补了一刀。 而妓夫太郎,他完全没有应答,直接无视了自己妹妹的目光,只是扭过头,静静看着窗外的夜空,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吹动了他蓬乱的头发。 今夜的风儿,还真是喧嚣呢…… “……” 另一边,惠子今夜在去到那家游女屋后,终于又一次遇到了此前那位自称阿鸣的艺伎。 “晚上好,鬼舞辻岩胜先生。” 还是前两天那喧闹的大房间里,阿鸣端着一桌酒食,走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惠子身旁坐下。 目光打量了她一眼,尤其是在看到阿鸣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微笑时,惠子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一丝笑容。 “看来,你这两天很开心。”惠子开口说道。 “欸?岩胜先生您已经看出来了吗?” 给惠子倒了一杯酒,阿鸣有些惊讶,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说。 当从其他艺伎口中听说惠子出现在游女屋时,她就猜到惠子肯定是来看她的。 当然,她也是一样。 从惠子手中得到那笔钱,并还清她那丈夫欠下的债务之后,阿鸣其实就已经没有再来这家游女屋工作的必要了。 她今夜时隔两日再次来到这里,同样是为了再见惠子这位恩人最后一面。 “人在难过和开心的时候,身体的反应总会有些不同。” 说了一句阿鸣有些不太听得懂的话,惠子主动问道: “你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能和我说说吗?” “嗯。” 这次没有什么犹豫,阿鸣主动和惠子说起了她上次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 包括她那丈夫是如何染上赌钱,如何在这几年里将他们的家底输得一穷二白,以及又是如何在这其中自甘堕落的…… 最后,阿鸣也和惠子认真说了她那天晚上回家后所发生的事,包括她丈夫那番真心的,发誓以后要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的话。 惠子全程都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时,才终于皱了皱眉。 上次见面的时候,因为阿鸣表现出来的迟疑和窘迫,所以惠子并没有太过细问阿鸣家里的情况,只是猜到她家里肯定有某些金钱方面的困难。 可让惠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困难”竟然是赌钱? 赌钱吗…… 静静听着耳边阿鸣口中那不断对她表示感谢的话语,惠子的眉心越皱越深。 说句实话,虽然惠子并不是很能体会人类的很多欲求,也无法理解他们对某些事如此热衷的理由,但这并不代表惠子就对这些事情一点认知都没有。 就比如她自己虽然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恋的这种感情,可当她看到两个男女站在一起,互相脸红,回避彼此视线又心跳加速的时候,惠子也能猜到这两人肯定是互相喜欢的。 对于眼下的这种情况也是如此,惠子同样无法理解某些人类对赌博这一行为的热爱,毕竟她无法从中体会到任何的乐趣。 她甚至还觉得那些人的吆喝声,以及铜钱翻动的声音真的很吵很烦。 但假如真的有人类能从中获得大量的快感,并以此为乐,甚至形成了依赖,那他真的还能放下这种乐趣,回归正常平静的生活吗? 惠子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答案,认为是不能。 就算不谈论赌钱的乐趣这种惠子自己无法体会到的事情,就单单从金钱的角度而言。 对于一个家境普通的人,当他已经在赌场上见过自己哪怕工作几十年都不可能攒下的大量金钱后。 当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这些钱在自己手中进进出出,并逐渐习惯了这种在正常生活中无法获得的刺激后,他真的还能忽视这一切所带来的感官体验,回归自己那每天只赚一点钱的小小生活吗? 第113章 可见的悲剧 还是不能。 无论是从感性还是理性的角度,这都不可能。 惠子由此做出判断,从人类的角度来看,阿鸣的这位丈夫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她说的废人并不是指肉体,而是精神上的“废人”。 这个人的意志与精神已经废掉了。 惠子甚至敢肯定,要不了多久,阿鸣的这位丈夫就会因为按耐不住内心的那股躁动与渴望,再次回到他心心念念的赌场。 并以一夜暴富为借口,一次又一次从这种行为里,疯狂摄取他在正常的生活中所无法获得的那种强烈快感。 这一结果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惠子转头看向阿鸣,她看着阿鸣脸上那开心的神情,短暂的犹豫后,最终还是没能将这番话说出口。 她迟疑了一下,只是试探着问道:“这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和丈夫已经商量好了,等过两天我们就找人把现在的房子卖了,再搬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阿鸣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搬家是她和丈夫认真讨论后的结果,也是他们无奈的选择。 毕竟他们夫妻二人如今在街坊邻居眼中的风评,着实有些……不太好。 一个赌鬼,一个在游郭工作过的艺伎,他们就连平时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嘲笑两句。 夫妻二人想要重回正常的生活,就只有搬家这一个办法。 “岩胜先生,谢谢您……” 再次抬头看向惠子,阿鸣的神情无比认真。 “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们夫妻二人也不会有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份恩情,阿鸣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再做偿还……” “谢谢吗……” 听到阿鸣这番真心话,惠子一时有些沉默。 在完整了解了这姑娘家里的情况后,她其实已经不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算是帮助了。 因为对赌鬼而言,给再多的钱都是没有意义的,他永远能给你输出去,并且永远也不会满足。 惠子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很可能已经在无意间加速了阿鸣这个家庭彻底走向崩溃的速度。 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要把她的这些想法全都告诉阿鸣吗? 可是,这姑娘现在会相信吗? 沉思许久,惠子终究还是没能将心里的这些话告诉现在的阿鸣,只是做出了一个提醒。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会留在这游郭里,如果你之后又遇到了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再来这里找我。” 出于对人类某些习性的了解,惠子做出判断,她认为对于眼下的阿鸣而言,哪怕她说得再多,这姑娘恐怕也没办法真的听进心里去。 但惠子也并不打算就此撒手不管,毕竟在她看来,这件事多少都有自己的责任,她是愿意给这件事情收尾的。 当然,惠子的收尾方式就是杀。 毕竟阿鸣的丈夫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还多次因此家暴自己的妻子,如此行径,惠子实在想不到不去解决这个麻烦的理由。 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是没有申请离婚的资格的,只要成了亲,那就得一辈子跟着自己的丈夫,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品性,无论他对你如何打骂。 甚至于,当妻子时常被丈夫家暴时,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外人都会认为是这位妻子不够贤惠,而并非是丈夫有什么过错。 这听起来很残酷,很不合理,但很遗憾,这个时代人类的法律就是这么定的。 因此直接杀,就是惠子所认为的,对这类废人最方便也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但问题在于,阿鸣毕竟不是鬼,而是人类,受这个社会的道德与法律所困,身边的亲人突然消失,会给这姑娘添麻烦的。 当然,除去这个客观原因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主观原因是,惠子现在还拿不准阿鸣对她那丈夫真正的看法。 万一这姑娘哪怕到了最后那时候,心里都还在挂念着自己的赌鬼丈夫,不愿意让他受到伤害的话,惠子就又一次帮倒忙了…… 所以,还是让阿鸣自己去决定吧,她负责替这姑娘去做就行了。 惠子并不担心让阿鸣就这么回去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从刚才阿鸣的讲述中,惠子就已经大致推断出了她这位丈夫的性格特点。 懦弱,声厉内荏,平时看起来好像还有点样子,可一旦遇到比自己硬的人,会立刻软得比谁都快,且尤其擅长向比自己弱的存在,比如自己的妻子出手。 这种人就是这样,你说要是让他打自己的妻子一顿,他还挺下得去手的。 可真要让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在手上沾条人命,哪怕是在暴怒的情况下,他都没这个胆子…… “欸?再来这里吗……” 并不知晓惠子在刚才这一瞬间思索了多少,阿鸣虽然对惠子的这番话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认真地点了下头。 “嗯,我明白了,如果以后有需要岩胜先生您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来的…… 当、当然!如果岩胜先生您也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只要是阿鸣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去做……” “我需要你做的事吗……” 惠子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看着她认真回道: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这是实话,无论是对阿鸣,还是对妓夫太郎兄妹,她对他们的想法都很单纯,她就是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 只不过,虽然惠子自己很单纯,但她疏忽了自己眼下的男性身份,也疏忽了此刻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位已经懂得什么叫做爱情的女子。 心脏突然紧缩,脸上一下子爬满红晕,阿鸣被惠子这番直球发言打得整个人都有些晕晕的。 让我好好活着? 岩胜先生想要我好好活着? 欸?这、这个意思是…… “岩胜先生!请、请您不要说这种会让人困扰的话! 连忙摇头甩掉脑海中的妄想,阿鸣低着头,神情有些羞恼。 “唯独这种事不可以!” 唯独这种事不可以? 惠子闻言,面露疑惑。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只是想让阿鸣好好活着而已,她却说这不可以? 好奇怪……这姑娘是误会什么了吗? 第114章 阿鸣,再去要点钱吧…… 深夜,在和惠子分别后,阿鸣离开游郭,满心欢喜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此前对惠子所说皆是真话,她和她那丈夫的确已经做好搬家的打算,准备离开这里了。 这两天她的丈夫一直在找愿意经手他们房子的牙人,只要把这里的房子卖了,他们夫妻二人就会立刻动身。 然后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仔细回想这几天的经历,阿鸣都还有一种仿佛身处梦中的虚幻感。 一位英俊帅气的先生突然从天而降,不但愿意对她糟糕的家庭出手相助,而且还不求任何回报,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这种从来都只会发生在小孩子的童话中的故事,竟然真的能降临到她的身上?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以至于让阿鸣至今都还感到有些惶恐。 她很害怕如今这一切真的就只是她的一场梦,那位自称“鬼舞辻岩胜”的先生也只是被她所幻想出来的虚构之人。 然而今夜的事实告诉她,这一切全都是真的,惠子的存在也是真的。 真的有那么一位童话里不求回报的仙人出现,并帮助了她。 是的,惠子肯定是仙人。 拥有能一瞬间把她身上的淤伤全部治好的神奇手段,还如此英俊帅气,对钱财毫不在意,对人世的那些欲求毫不心动,帮助人还不求回报…… 这样的人,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他们夫妻二人能有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一切都仰仗于惠子,阿鸣对此心怀感激,她也很想报恩。 可是,仙人是不需要凡人的报恩的。 惠子很明显就是什么都不缺的存在,以她这微不足道的身份,她就算有这份心,也没地方去报。 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按照惠子所说的那样,领受这份恩情,然后好好的生活下去了…… 虽说如此,但阿鸣也没打算真就这么厚颜无耻的什么也不做。 惠子不是说她之后还会在游郭停留一段时间吗? 等他们夫妻搬到新的地方后,阿鸣一定会再回来一次,将他们新家的位置告诉惠子。 假如以后惠子真的遇到了什么需要他们夫妻帮忙的地方,她绝对不会拒绝。 这已经是她所能回报的极限了。 于脑海中思索着这些,阿鸣终于走到了家门口。 夜色下,当她推开家门进去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垂头坐在床边的丈夫。 “夫君,怎么了吗?”心里本能的有些不安,阿鸣疑惑地问道。 “阿鸣,我……” 男人闻声,先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迅速低下头,眼神颇为躲闪。 “我、我们……我们的钱……没、没有了……” “没有……了?” 听到自己丈夫这吞吞吐吐的话语,阿鸣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心里的那股不安越来越明显,她好似是没听懂男人的这句话,只是歪着头,脸上那原本若有若无的喜悦逐渐消失,转而代之的是疑惑和不解。 “没有了……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没有了?” “那个,就是……” 根本不敢去看阿鸣的眼神,男人的头越低越深。 “我去了赌场,把它们都输光了……” 他的声音很小,但在这安静的夜晚,却足以让这屋里的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她的丈夫……又去赌场了? 心脏瞬间紧缩,终于得到了确切答案的阿鸣,瞳孔一点点放大,胸口的起伏逐渐剧烈,名为愤怒的情绪如潮水充斥其中,让她的呼吸也变得逐渐急促。 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就这么歪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身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许久之后,阿鸣才终于张口,她本有很多想问的话,可话问出口时也只剩下了那一句。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以后都不会再去了吗?” 他们不是已经说好,要把还完欠债后剩下的那些钱都拿去买新房子,开始新的生活吗? “对不起!阿鸣!对不起!” 面对阿鸣的质问,男人突然扑上来,一下子跪到了她面前,双臂紧紧地抱着她,痛哭流涕。 “我也不想的!是他们!都怪赌场的那些混蛋! 我、我今天下午在找牙人的时候被他们遇上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说了我们已经把欠债还清的消息,非要我再和他们去赌场里。 我、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可是他们非要我去……他们当时有好几个人,我没办法,就、就和他们一起去了…… 我本来是想随便赌几把,应付一下他们就走了的,可是他们不准我走,非要我在那里一直赌! 我最开始还赢了一些,可后来、后来就全输了出去!还欠了他们一些…… 阿鸣,阿鸣你不要怪我,我真的不想的,都是他们逼着我的啊!” 男人哭得撕心裂肺,好似遭遇了这世间最痛苦、最绝望的事情。 然而,那个被他抱着的、沉默的阿鸣却远比他更痛苦、更绝望。 “夫君,那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啊?”她低头看着他,质问道。 钱全没了,家徒四壁还又欠了债,搬家肯定也搬不成了,他们之后又该怎么生活下去? “我、我,这个……” 男人闻言,哭泣声逐渐止住,他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双眼中逐渐涌出一抹希冀,口中却是犹犹豫豫。 短暂的沉默后,阿鸣猜到了他的想法,脸上露出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神情。 她抬头深吸口气,然后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笑问道: “夫君,你难道还想要我再去游郭那种地方继续工作吗?” 这一瞬间,阿鸣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对面前的男人也失望到了极点。 这种失望,甚至比她知道男人又将钱在赌场输光了后还要来得强烈。 她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哪位丈夫会希望自己的妻子去游郭工作的。 “不是的阿鸣!不是的!我没有要你再回去游郭的意思!我是、我是……” 感受到了妻子对自己那深深的失望,男人连忙否认,他紧紧握住自己妻子那冰冷的双手,脸上带着笑意,轻声说道: “我是想说,阿鸣你可不可以再去找之前你说的那位给你钱的客人,你不是说今晚你是去向他道谢的吗?你肯定有办法找到他的吧? 要不、要不我们就再向他要一点钱?像他那样有钱的人,肯定是不会在意这小点钱的对吧,阿鸣? 不多!就要一些些就够了,我已经好好算过了,这次只要上次数量的一半,我们就能把新欠的债全都还清了! 剩下的钱还够我们再买套房子,就这一次好不好,我连地方都已经找好了,这次我们拿了钱后马上就走,以后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再也不会去赌场了,好不好,阿鸣?” 第115章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所以,你的那位丈夫又把钱输光了吗?” 第二天夜晚,还是那家游女屋的大房间里,惠子再次见到了阿鸣。 转头看着身旁这位前一天还满脸开心,如今却已是满脸憔悴的女子,惠子主动开口说道: “你来的,比我想的还要快许多。” “岩胜先生,您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会发生了吗?”阿鸣闻言,抬头看向惠子。 她现在总算知道,惠子之前说的还会在游郭里停留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你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也早已做好准备再次帮助我了吗…… 可是,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在意的?还是说,你真的是小孩子童话中那不求回报的仙人? 对于这个问题,阿鸣没敢多想,只是下意识低头,不敢去看惠子的眼神。 “嗯,昨晚听你说了你丈夫的事情后,我就已经猜到了。” 并不知晓阿鸣此刻内心的激荡,惠子如实回答,同时也做出了道歉。 “对不起,昨晚出于顾虑,我并没有将这些话告诉你。” “您不需要道歉的。” 连忙收心,阿鸣只是摇了摇头。 “这些事又不是因您而起,就算您提醒了我,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说这番话时,她的神情黯然到了极点。 “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没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惠子主动询问道: “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说话间,她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大钱袋,放到了阿鸣面前。 无需怀疑,这是惠子今夜来之前专门去找童磨要的。 童磨回来了,她又有钱了。 虽然之前就已经感慨过一次了,但一想起童磨那爽快给钱的模样,惠子还是忍不住想再感慨一次。 嗯,偶尔能有这么一位方便的“朋友”在身边,感觉真的挺不错的…… 看着面前这只被惠子毫不犹豫给出的沉重钱袋子,阿鸣的眼眶突然溢出了泪水,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淌过。 任由泪水滴落到身上那有些破旧的黑色和服上,阿鸣却只是低着头,伸手轻轻将这只钱袋子推了回去。 “不用了,已经不需要了。” 她再次摇头,轻声回道: “我不能再要您的钱了,我也不想再带钱回去,给那个人挥霍了……” 这姑娘,是对自己的丈夫彻底绝望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惠子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 “阿鸣,对于你丈夫的情况,我并不是特别了解,只是从你刚才的话分析,他这次既然是被迫才去了赌场,而不是自己主动去的。 那我想,他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能够改过自新的可能,你……” “不是的,岩胜先生,不是这样的……” 摇头打断了惠子的劝说,阿鸣咬着嘴唇,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说出了那真正的真相。 “今天白天的时候,我有特别去找周围的邻居,还有那些负责卖房的牙人们问过。 他们告诉我,昨天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赌场的人来找过我丈夫,他……根本就是自己去赌场的。” 在惠子那有些意外的眼神中,阿鸣凄凉地笑了。 “牙人们说,他昨天早早过来和他们交谈了一下卖房的事情,之后就直接去了赌场的方向,一直待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了家。 他昨晚和我说的什么赌场的人逼着他去的这些话,其实全都是骗我的,他就是自己想去而已…… 他知道把真话说出来我肯定会生气,可他又还想要钱去赌,所以昨晚才故意做了那么多样子,好骗我再来找您要钱……” 这才是真相,一个让阿鸣彻底绝望的真相。 身为丈夫,不但将家里赌得一穷二白,让自己的妻子去游郭赚钱养家,还对自己妻子的承诺出尔反尔,各种撒谎欺骗,只为让自己的妻子去其他人手中“骗钱”,以供自己继续去赌场挥霍…… 这真的是一位丈夫能对自己妻子做出来的事情吗? 在那个男人的眼中,她真的还能算是他的妻子吗? 阿鸣甚至都在怀疑,如果未来哪一天,赌场的人要求他用他的妻子去抵债,她这位丈夫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卖出去? 一想到这个有可能的未来,阿鸣就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在那个男人眼中,她如今到底算是什么? “原来如此……” 惠子闻言,轻轻点头。 刚才听到阿鸣说她丈夫是被逼着去了赌场,她还想着这个男人或许还有点救,但现在看来,这是完全没救了啊……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想到这里,她看着阿鸣,终于把那个建议说出口了。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把他杀了呢?” “……欸?” 好似完全没想到惠子口中会说出这种话,阿鸣整个人都愣住了。 “岩胜先生,您说什么?” “我说,要不要把他杀了?” 再重复了一遍,惠子以那平淡的语气,认真解释道: “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不是吗,就算你给他再多的钱,他也肯定会去赌场里全部败光的。 不仅如此,因为我之前给过你钱的这次经历,他之后如果又没钱了,一定还会用各种手段逼着你来找我要钱。 这一次他还会撒谎,还会温声细语地骗你,但下一次呢? 同样的方法不可能用第二次,为了能逼你来我这里弄到钱,他往后的手段,一定会越来越过激,这难道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不是的,我不想……” “所以,为什么不杀了他呢?”惠子再次问道。 “杀了他……” 阿鸣的脑子突然有点乱,她对惠子所描述的那个糟糕未来感到恐惧,也本能地觉得惠子的提议可能是一个好办法。 可是长久以来所形成的社会道德观,又让她本能地排斥杀人这种事。 “不行的,虽然他做了这么多错事,可他毕竟还是我的丈夫……而且杀人这种事,实在是有点…… 我、我今晚还是再回去和他好好说一说吧,如果他知道错了的话,我可以原谅他最后一次……” “可要是他还是不知悔改呢?”惠子反问道。 “我……” 对于这个问题,阿鸣只是低头,沉默着没有应答。 惠子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阿鸣,我之前说过,我会在这里再留一段时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来这里找我,哪怕是想让我帮你杀了他,也是一样的。” 阿鸣闻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岩胜先生,您究竟为什么愿意帮我到这种程度?” 如果说之前的给钱她还能理解的话,那现在的愿意帮她杀人,在阿鸣看来就实在有些过了,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帮助范围。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们二人明明也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为什么惠子会愿意帮她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因此替你完成这最后的收尾,就是我应尽的义务。” 对于阿鸣的这一疑问,惠子给出了相当正式的回答。 她有预感,等阿鸣今晚回去,恐怕就要出事了。 既然如此,这次就悄悄跟着这姑娘一起回去吧…… 第116章 丈夫 深夜下,阿鸣回到了家,而她的那位丈夫,早已在家中等候多时。 “阿鸣!” 刚一推开门,男人便连忙上前,满心欢喜地拉住了她的手,问道: “怎么样?你见到那个人了吗?拿到钱了没有?” 他的语气很是着急,呼吸也有些急促。 但这并不是由紧张带来的急促,而是兴奋的急促。 那么,他在兴奋些什么呢? 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身为自己丈夫的男人,阿鸣眼中浮现浓浓的失望。 “嗯,我见到了。” “那、那钱……他给了你多少?” “没有,我一点钱都没带回来。” 阿鸣语气平静,她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到男人头上,瞬间浇灭了他脸上那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兴奋。 “没带回来?” 男人神情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种结果,但他还是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耐心问道: “怎么了,是他不愿意再给你钱了吗?这不应该啊,他上次给钱不是挺大方的吗? 像这种有钱的人,怎么会在意这一点小钱呢……阿鸣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和他说过我们的情况? 要不、要不这样,你明晚再去和他好好说一说,我想他应该是会给的,好不好? 我们现在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拜托你了,阿鸣……” 对于男人的这番话,阿鸣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道: “不是那位客人没给我,是我没要。” “你没要?!” 男人闻言,语气突然变得尖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连说话都结巴了。 “阿鸣你怎么能不要呢?!你、你不要有什么良心上的负担啊!这这这、这都是他自愿给的,那你收下不就好了吗?! 你怎么能不要呢?你怎么……这种、这种……阿鸣你难道忘了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了吗? 我们现在就等着用这笔钱去搬家的啊!我们、我们还要一起去开始新生活的不是吗? 要不这样,阿鸣你、你现在赶紧回去,再去和那位客人好好说说,我们、我们再把那些钱拿回来……现在就去,好不好,快点去……” “够了,夫君。” 突然有些反胃想吐,再也听不下男人口中的这些话,阿鸣用力拍掉男人抓着自己的手,看向他的眼神既冰冷,又失望透顶。 “为什么直到现在,你都还是不愿意和我说实话?” “说、说实话?” 男人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难堪。 “阿鸣你在说什么啊,我、我有哪里骗过你吗?我和你说的一直都是实话啊…… 啊,对、对了,阿鸣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去了赌场? 这个我们昨晚不是说过了吗?我当时都是被迫的啊,我、我没想去的啊,都是他们逼我的,我其实……” 啪! 突然抬手,阿鸣重重一巴掌扇在男人的脸上。 “你撒谎之前能不能好好动一动你那只知道去赌的脑子?!” 愤怒再也压制不住,她怒视着眼前这个捂脸的男人,几乎是吼道: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骗我!就你那漏洞百出的假话你真以为能把我骗过去吗?你当我是傻子了吗?! 什么叫赌场的人逼你去的?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今早已经去找赌场确认过了,昨天分明就是你自己去的赌场!赌场的人!卖房的人!还有我们周围的邻居!大家全都看到了! 你现在竟然还想用这种话来骗我,骗我继续弄钱来给你去赌是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面对妻子突然的质问,男人下意识避开了阿鸣的目光,那有些红肿的脸上一阵青白,其中似有谎言被拆穿的羞愧,也有身为丈夫却被自己妻子质问的愤怒。 好半天,他才憋出那么一句。 “阿鸣你、你竟然不信任我……” 他的这句话里,好像还有点委屈? “我不信任你?” 听到男人这句话,阿鸣的瞳孔逐渐放大,她歪着头,用那种又哭又笑的表情,一字一句质问道: “你这种样子,你要我怎么去信你?你还要我信你到什么程度? 拿了钱,我第一时间就交给你,你说你会改,以后不会再去赌场,我也相信了,我把你当丈夫,把家里的什么都交给你。 可结果呢,你是怎么做的?啊?你说啊? 让自己的妻子去游郭那种地方工作养家,还利用自己的妻子从别人手里骗钱,你……夫君,你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丢脸?我有多失望? 你这种行为,你……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我、我怎么就不能算是男人了?!” 似乎是被阿鸣的这句话戳中了心窝子,原本还捂脸羞愧的男人,突然间恼羞成怒。 “你以为我只是在赌吗?我这也是在赚钱的! 赚钱的方法那么多,怎么赚不是赚?赌有什么错?! 我只是现在输了而已!等我赢了,以前输的钱我全都能赚回来!你个女人能懂什么?!” “我不懂!我也看不到你在哪里赚了什么钱,我只看到你这几年一点点把我们家全给败光了! 一个大男人,现在还要倒逼着自己的妻子出门赚钱养你!你也配?!” “你!贱女人,贱女人!” 羞怒之下,男人突然冲上前用力将阿鸣按倒在身后的桌上,面容狰狞地怒视着她,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后腰撞到桌角传来一阵剧痛,身子被按得动弹不得,看着面前男人举起的手,阿鸣本能地感到了害怕。 “你、你想做什么……” 低头看到她眼中的恐惧,男人突然兴奋了。 他好似在这一瞬间突然又获得了身为男人的自信,一下子就又可以凌驾于自己的妻子之上了。 胸膛里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与自信,男人就这么俯视着自己那恐惧的妻子,肆意侮辱。 “贱女人,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还说我呢,你难道就觉得你很干净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听听周围那些邻居平时都是怎么说你的? 天天晚上跑去游郭那种地方,说什么要赚钱养家,还说什么你只能在那里找到工作,装得一副好妻子的模样,我看你就是自己想去找男人吧?” 第117章 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呢? “你说什么……” 阿鸣闻言一愣,挣扎的动作也突然停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丈夫,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的丈夫……一直以来竟然都是这么看她的? 只是,看到她那委屈的眼泪,男人不但没有任何的愧疚,反而更加兴奋。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我早就怀疑了,像你这种结了婚,还没多少才艺的平民女人,怎么就会有什么有钱人突然可怜你,还不收回报地给你那么多钱? 真当他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真是笑死人了,还说我骗你?你不是也在骗我吗? 我看那些钱都是你卖身卖来的吧?怎么样?傍上富贵人家的滋味如何啊?是不是感觉比我强多了?现在嫌弃我了,想甩掉我了是吧?” 污言秽语从男人口中不断吐出,这种羞辱自己“不听话”的妻子所带来的强烈快感,让他简直爽到了极点,胸中这几年来积攒的郁气仿佛也因此一扫而光。 而那被他按住反复羞辱的阿鸣却早已气哭,在他手中不断挣扎,想要逃脱。 “畜生!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种人……放手,你给我放手!” 她突然好后悔,她之前怎么会想着回来劝说这种畜生一样的人,还说什么再给他一次机会…… 岩胜先生说得没错,这种畜生根本就不值得救! 她要离开这里,她不要回来了,去哪里都好,这个人不是她丈夫,她没有这样的丈夫…… “想甩掉我?贱女人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更加用力地按住阿鸣,男人红着眼,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我才是你丈夫!我们已经成亲了!只要我不松口!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甩掉我!! 你不是想出去玩吗?是你先对不起我的!老子也不装了!老子就是要你一辈子给老子弄钱! 这都是你欠我的!现在立刻就给我滚回去把钱拿回来!听到没有?!” “那不是我们的钱!” “那就是我的钱!” 彻底失去理智,男人双眼血红,双手甚至掐住了阿鸣的脖子。 “是我的钱!是我的!他既然给了那就是我的!听到没有?!” “放手……” “贱女人!赶紧去给我把钱拿回来!拿不到钱,老子就要把你卖去赌场,卖去游女屋……老子、老子还要杀了你!” 男人的手越掐越紧,阿鸣的视野渐渐模糊,肺部逐渐无法呼吸。 “救、救……” 死亡的威胁下,她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本能地向四周胡乱抓去,试图寻找一切可能拯救自己的东西。 漆黑的房间里,在某一个瞬间,一团黑泥从两人所在的桌底涌出,顺着桌角快速上爬,在阿鸣即将触碰到的手边化形成了一柄锤子。 锤子? 挣扎的手瞬间抓住了锤子的木柄,感受到手中传来的重量,阿鸣那已经模糊的意识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柄锤子? 但下一秒,这个疑问便被死亡的威胁所冲散了。 阿鸣努力让双眼聚焦,用那因为缺氧而逐渐模糊的视野竭力看向面前的男人,看向他那狰狞的表情,看向他那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的双手。 脑海中于这一刻,突然想起了惠子此前的那个提议。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把他杀了呢?】 杀了……他? 【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不是吗?】 可是,杀人这种事…… 【为了能逼你来我这里弄到钱,他往后的手段一定会越来越过激。】 我明白的,我…… 【这难道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不是的,我不想要…… 【所以,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所以,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惠子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如惊雷炸响,一下子就唤醒了阿鸣那有些迟钝的思维。 是啊,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这样的人不杀,难道还要留着折磨自己一辈子吗? 心念在这一刻通达,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丢失了,阿鸣看着面前这个狰狞的男人,终于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与顾虑。 她咬牙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握着那柄锤子,狠狠砸向了男人的头颅! 咚!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男人的头颅在这一击之下直接瘪下去了一大块! 掐着阿鸣脖子的双手瞬间松开,他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很明显,以阿鸣的力气,是根本不足以打出这么大的威力的。 这柄锤子有问题。 但此刻的阿鸣并未察觉到这点。 几乎是在男人倒地的瞬间,她便爬起身,高举着手中的锤子,一下又一下砸在男人的头上。 房间里,沉闷的响声不断响起,直到将男人的头彻底敲碎,将他的脸彻底砸烂,她才终于停下。 激情退去,低头看着脚边这曾身为自己丈夫的尸体,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的阿鸣,脸色突然煞白,连忙后退两步,下意识将手中的锤子扔了出去。 她、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杀人了? 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完、完了……会被邻居发现的,奉行所的人会来抓她的,她会被判刑,会被判死刑的…… “非常棒。” 在阿鸣的惊恐中,她的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刚才还一直担心阿鸣你会下不去手,都做好出手帮你的准备了,看来,倒是我低估你的决心了。” “岩胜先生?!” 阿鸣连忙回头看去,这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自然就是悄悄跟着她回来的惠子。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下意识想要开口解释。 “我,这个是,我不是……” “别紧张,你做得很好。” 微笑着轻声劝慰有些慌乱的阿鸣,惠子抬手,像摸小孩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这个男人已经开始伤害你了,这样的人与其留着继续折磨自己,就应该直接杀了了事,不是吗?” 惠子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她的这种平静,同时也带动着阿鸣,让她也迅速冷静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终究是杀了人了……” 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现状,阿鸣咬着嘴唇,犹豫许久之后,迅速做出了决定,她抬头看向惠子,劝道: “岩胜先生,您快离开吧,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之后会处理的,您不要牵扯进来……” 这姑娘,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向她求助,而是让她离开吗? 内心突然有些触动,在阿鸣那恳求的目光下,惠子只是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那么,小丫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呢?” “走?是去哪里?” 在阿鸣疑惑的目光中,惠子笑着,轻声说道: “成为恶鬼。” 第118章 阿鸣,让我们问一点正常的问题好吗? “成为……恶鬼?” 突然听到从惠子口中说出的这句话,阿鸣一时间愣住了,脑子甚至都没转过来。 什么叫做成为恶鬼? 是她听错了吗? 这个词为什么会和岩胜先生关联到一起? “没错,成为恶鬼。” 轻轻点头,在阿鸣那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惠子朝房间角落里的那柄锤子伸出了手。 随着她的动作,只见此前被阿鸣扔出去的这柄锤子突然就化成了一团黑泥,丝丝缕缕地飞回到她的手中,然后融入她的手掌,彻底消失不见。 亲眼目睹了这犹如神话故事般的超自然现象,阿鸣的眼睛瞬间瞪大,那看向惠子的眼神中也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岩胜先生您、您真的是神仙?!” 虽然阿鸣此前经常有这么想过,但那也只是出于赞叹的想法,她可从来没想过惠子竟然真的是“神仙”?! “我若是神仙,这世界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类会郁闷气愤到吐血。” 对阿鸣这可爱的想法只是一笑了之,惠子耐心地解释道: “阿鸣,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鬼,对人类而言的恶鬼。” “鬼?” “这是一种只能在夜晚出现,以人类为食,拥有永恒寿命,受伤了也能立刻恢复的生物。 在某些话本故事里,你应该有听说过我们的存在。” 恶鬼,它们对生活在这个岛国的人类而言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存在,虽然很多人从未在生活中见过这种存在,但在很多的民间传说以及话本故事中,它们却经常出现。 只不过在这些故事中,恶鬼这种生物往往都被描述为头上长角,要么瘦如排骨,要么高大肥硕的恶心模样。 它们往往一出现,就会给人带来丑陋、邪恶、残忍和充满恶臭的形象,让人们一看就知道,这种生物是一定要被铲除的。 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在这些故事中,恶鬼总是会在给村庄带来无数灾难后,被幕府派来的阴阳师或民间的猎鬼人所斩杀。 从来没有哪个故事中,会将恶鬼描述为英俊帅气、彬彬有礼,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正面形象。 正因如此,在看到面前的惠子一本正经说自己是恶鬼时,阿鸣的内心只有一个感受—— 岩胜先生肯定是在和她开玩笑,刚才发生的那一切,肯定也只是某种她不知道的戏法表演! 没错!肯定就是这样! 感受到了阿鸣的情绪变化,惠子有些无奈。 “你这姑娘,倒是意外的固执。” 话音落下,只见黑泥再度涌现,当着阿鸣的面,包裹了她的全身。 瞬息之间,当这些黑泥退去之时,原本站在阿鸣面前的“鬼舞辻岩胜”已经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和服的盘发女性。 女性非常漂亮,气质端庄,站在那里犹如大家闺秀。 她的左额上有一块小小的、火焰状的红色斑纹,长发雪白,赤红的双目中分别刻着“上弦壹”的字样。 那充满血丝的血红竖瞳,既像是猫,又像是蛇。 “你、你,这是……” 赤\/裸裸的事实就摆在眼前,终于没办法再欺骗自己,阿鸣看着突然变成女性的“岩胜先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神情中也略带惊恐。 突然出现的黑泥,化掉的锤子,一个男人瞬间变成女人…… 眼前的这一幕幕,已经不是用所谓的戏法就可以解释的了,也没有什么戏法能做到这些。 毫无疑问,无论眼前的岩胜先生是什么生物,但他绝对不会是人类。 “阿鸣,现在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平静地注视着阿鸣那略带恐惧的面容,惠子向她行了一礼,认真回道: “我姓继国,名惠子,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在近三百年前的战国时代,我曾是当时名为继国家的一位大名家的女子,在我年满十九岁时,我成为了鬼,并一直存活至今,这是我真正的身份。 非常抱歉,此前出于一些必要的原因,因此一直没用我真实的面目与你见面,请你原谅。” 继国家……继国惠子……三百年前…… 说来很巧,阿鸣其实听说过“继国家”这个家名。 那是在民间比较流行的一场名为“大阪夏之阵”的戏剧之中。 这场戏剧所表演的,是如今江户幕府的缔造者德川家康统一全国的最后一战。 在这出戏剧的最后,愚蠢的丰臣氏总会在众叛亲离之下,于大阪的天守阁中放火自焚。 而每次负责给他们点火的,也总会是一位同样愚蠢又忠诚继国姓氏的臣子。 这位臣子每次在点完火后,也会立即切腹自杀,作为陪葬。 这场戏剧是对胜利者的赞歌,因此深受如今很多达官贵人的喜爱,由于阿鸣此前所工作的游女屋在游郭里名气极大,时不时都会招待一下这类贵人,因此她也顺带着沾光看过好几次。 继国家这个家名,早已随着那位臣子的自杀,覆灭在了江户幕府建立之初。 当今时代,已经没有还会姓继国的人了,一般人甚至都不会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姓氏。 只有在某些相关的戏曲和话本故事中,才能偶尔听到这个姓氏。 而惠子,自称继国。 面前的这个人……不对,这个生物,她难道真的已经活了近三百年?! “岩胜先生……不对,惠子小姐,您……真的是鬼?” “阿鸣,这个问题,你还要我回答第三遍吗?” 面对阿鸣的再一次询问,惠子反问道。 是的,她就是恶鬼。 或许是惠子此前表现出来的彬彬有礼,又或许是惠子此前对她的多般帮助…… 在最开始那由震惊所带来的惊恐之后,阿鸣突然感觉到,自己对惠子的这一身份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或者说,比起恐惧这种情绪,她内心现在更多的其实是好奇。 对惠子这一存在的好奇。 “那您、您也会吃人吗?”她好奇问道。 “当然,这个问题我刚才也回答过了,鬼都要吃人,我也不例外,从成为鬼至今,我一直都是靠吃人而活。” “可是,您之前明明也吃过其他东西……” “那只是用我的能力,所做出的一点小小伪装罢了。” 惠子说着,手指在她身旁的桌面上轻轻一点,淤泥瞬间涌现,将其瞬间包裹,吞噬得一干二净。 “明白了吗?”当面表演了这一幕,惠子轻声问道。 遇到了自己很感兴趣的人,她今晚格外地有耐心。 “明、明白了……”阿鸣连连点头。 可随即,她的内心又冒出了一个疑问。 “那,您之前一直这么帮助我,难道都是为了……吃我吗?” 看着阿鸣那又怕又想问的试探表情,惠子突然有点想笑。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姑娘胆子确实很大。 要是换做一般的人类,这时候就算想到了这一点,肯定也不敢问出来,但她偏偏就问了。 “不是。” 开口否认,惠子认真解释道: “我和某个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家伙不一样,我吃人从不磨蹭,也绝不会和他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想吃就直接吃了。” “那您吃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感觉吗……” 惠子仔细回想了一下。 “什么感觉都没有,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是如此,大概就和人类正常吃饭的感觉类似吧?” “原来如此,那您一顿饭吃几个人?” “正常情况下,都是一个月吃两个。” “您吃人的时候,也是像话本故事里那样,是用嘴直、直接吃的吗?”阿鸣做了个手拿筷子的动作,继续问道。 这姑娘问的问题,好像有点偏了啊…… 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看着阿鸣那越发好奇的表情,惠子还是认真地解答了。 “不是,那实在有些粗鲁了,而且也容易洒得到处都是,所以我从来都是用你刚才看到的黑泥直接吞噬的。 虽然这样会品尝不到任何味道,但也确实很方便。” “也、也是呢,那惠子小姐您平时是喜欢吃……” “阿鸣,我们问一点正常的问题,好吗?” 看面前这姑娘好像还想再在这方面继续追问,惠子终于忍不住提醒了她。 这姑娘不多问点和鬼有关的问题,怎么总逮着她的问题问个不停? 第119章 这根本就不需要去犹豫 “哦、哦……对不起……” 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问得有点冒犯了,阿鸣连忙低头道歉,神情似是有些窘迫。 脚边躺着一具被爆头的尸体,房间里的一人一鬼却愉快地聊了起来。 这气氛,怎么看都很诡异。 可这里的二位却都不这么认为。 尤其是阿鸣,被惠子这么一说,她反而感觉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心里那最后的一丝恐惧也随之消散。 就好像,面前这位看起来有点冷冰冰的“惠子小姐”,还是她印象中那位彬彬有礼的“岩胜先生”。 想到这里,逐渐回到了正常状态的阿鸣,终于主动开口问出了与鬼有关的问题。 “惠子小姐,那要怎么样才能成为鬼?” “很简单,我把我身上的血分一些给你就可以了,就是转变的过程可能会有点痛苦。” “成为鬼后,我也需要吃人吗?” “这是肯定的,鬼,都是要吃人的。” 惠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当然,有句话她没说的是,如果找到了无惨大人所说的蓝色彼岸花,完成最后的转变后,或许就不需要了。 不过这种话现在也没必要说,毕竟蓝色彼岸花这种东西,无惨大人找了几百年却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它到底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啊,不过说起来…… 恍惚间,惠子突然想起在两百多年前,她曾经在炭吉家短暂住过的那一次经历。 记得就是在那十几年间,她曾在哪一天的白天,于诗姐姐的坟土上无意间瞥到过一朵蓝色的花。 当时惠子还以为自己找到了蓝色彼岸花,可等她再回过头去确认的时候,却发现那其实就只是一株已经枯萎的,再普通不过的杂草。 之后的好几年里,惠子也曾有意在相同的时间段里观察过诗姐姐的坟土,遗憾的是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抹相同的蓝色。 想来,当初她曾无意间瞥到过的那朵蓝色之花,应该只是她的幻觉吧…… “除了需要吃人和不能见阳光,鬼还有什么禁忌吗?” 阿鸣的询问声打断了惠子的思绪,她回过神,认真思考后,再一次给出了相当肯定的回答。 “除此之外,我们百无禁忌。” “虽然在我们最上面还有身为鬼王的那位大人在,但那位大人是位很通情达理的存在,只要能获得他的赏识,他定下的很多规矩,都会对你放宽。” “幕府也不会派阴阳师来讨伐我们吗?” “幕府不会,但确实会有猎鬼人想杀我们。” “他们很强吗?” “对那些比较弱的鬼而言,或许会很强。” “那惠子小姐您呢,您……会害怕他们吗?”阿鸣下意识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真是一个熟悉的问题。 惠子记得,堕姬那孩子之前好像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这些姑娘总喜欢用这个问题来问她,就好似那鬼杀队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但实际上是,自缘一兄长之后,惠子从未正眼看过鬼杀队哪怕一次。 不过就是一群享受着她兄长余泽,不自量力的蝼蚁罢了。 “阿鸣,这世间有能力可以杀死我,也能让我心甘情愿被他所杀的人,早就不在了。 自他之后,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都不会有任何人类能杀得了我。” 说这番话时,惠子的语气是如此平静,脸上还带着那淡淡的笑容。 这好似只是一个平淡的、普通的笑容,可就是从这笑容中,阿鸣清楚地看到了惠子对人类这种生物的蔑视。 这并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打从心底里相信了惠子此前的所言。 因为这种蔑视,是最纯粹,也是最直接的,一种生物对另一种生物的蔑视。 这是一名持刀壮汉,在面对一条瘦骨嶙峋却胆敢向自己狂吠的野狗时,才会露出的神情。 很明显,惠子小姐并未将普遍的人类大众视作于与自己等同的生物。 可就是这样的惠子小姐,竟然愿意对她如此关心、耐心,一次次帮助她,甚至还因为担心她的安危,悄悄跟着她回到了家…… 毫无疑问,她并不在被惠子小姐所蔑视的那些人类之中,她是被惠子小姐所重视的特殊的存在。 两个选择,在此刻清晰地呈现到了阿鸣面前。 一是成为鬼,永远留在会关心保护自己的惠子小姐身边。 二是拒绝这一切,坚守自己人类的身份,然后背上杀人的罪名,从此背井离乡,隐姓埋名。 这两个选择,好像并没有需要去犹豫的理由。 不能见阳光,那只要夜晚出行就好了。 就算成为鬼会被猎鬼人追杀,可身为人类,不也有可能会被自己的丈夫杀死吗? 唯独需要吃人这一点,让阿鸣感觉有些排斥…… 可是,这应该是因为她现在还是人类吧? 如果成为鬼之后,她的内心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排斥了吧? 就像惠子小姐刚才说的,鬼吃人,那就像是人吃饭一样,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 如果吃到喜欢的类型,或许还会像人类吃到美食那样,会觉得味道很好? 是的,道理就是这样,这其实没什么好去排斥的。 低头看了眼脚边那曾经是自己丈夫的男人,阿鸣毫无眷恋,抬头看向惠子。 真正让她产生犹豫和担心的问题,其实一直都只有那一个…… “惠子小姐,我变成鬼之后,您还会像之前那样,继续照顾我吗?” 对如今的阿鸣而言,比起阳光、猎鬼人和吃人这些事,这个问题才是她最在意的。 她如今已经杀了自己的丈夫,就算惠子小姐能处理尸体,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时间一久,四周的街坊邻居肯定会察觉到。 她要是还想活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隐姓埋名,然后偷偷逃去其他地方,并祈祷永远也别再遇到任何认识自己的人。 可是,如果要做到这种程度才能活下去的话,那成为人和成为鬼,又还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有区别的。 成为人,等待着她的只会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奉行所的捕快找上门抓走。 可一旦成为鬼,她不但能够拥有超越人类的身躯和能力,不会再惧怕奉行所的那些捕快。 而且还能有一位可男可女,随时能变成“岩胜先生”的惠子小姐陪伴在自己身边,关心自己。 区别,就只有这么一点。 倒是没想到阿鸣竟然会问这个问题,迎着她那紧张的目光,惠子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我并不介意,只要你不会嫌弃待在我身边太枯燥就行。” 哪怕是变成了鬼,她也会陪在她身边。 终于得到了这个回答,阿鸣那忐忑不安的内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那么,就没有好去犹豫的了。 “惠子小姐,我愿意。” 她走上前,试探着拉起了惠子的手,见惠子并没有要甩开的意思,她才继续开口说道: “请您将我变成鬼,带我走。” 第120章 嗯,没错,我就是这样的 将人转变为鬼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房间里,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正在啃食自己丈夫尸体的阿鸣,惠子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仔细想来,近三百年了,她自己亲手转变的次数一共也不过三次。 第一次是狛治那孩子,不过那次主要是无惨大人的要求,她本身并没有这个想法,因此除了有点愧疚外,惠子内心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 第二次是前不久的妓夫太郎那对兄妹,这一次就是出于她本人的意志了。 第三次就是现在的阿鸣,同样也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 在转变妓夫太郎兄妹的时候,惠子曾对他们兄妹说过,恶鬼是被神明所不容忍的罪恶之路,因此他们终会下地狱。 而在更早之前,在面对临终之前的小蝴蝶时,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她在这两次的情况中,都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佛心,又或者说……神性。 她好似悲天悯人,好似知晓了恶鬼之恶,好似重新获得了一颗人类的心…… 然而,这些全是谎言。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地狱。 也或许,她死后真的会下地狱。 但这些,只不过是她刻意站在人类的角度所进行的想法。 如果真的要询问惠子自己的内心,那她可以做出很明确的回答,她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除了蝴蝶死去的那个夜晚,在她破戒杀人,并对缘一兄长产生愧疚的那短短一瞬外,三百年来,惠子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自己会下地狱。 若是换做惠子才刚转变为鬼的那几十年里,当有猎鬼人和她谈及善恶、神佛或天堂地狱这种话题,惠子或许还会认真和他们辩论一番。 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会这么去做了。 若是那些猎鬼人说她是恶。 是的,那么她就是恶,所以去死吧。 若是那些猎鬼人说世间有神佛,恶鬼终将受到审判。 是的,世间存在神佛,可惜你们没能力把我送上祂们的审判庭,可我有能力送你们过去。 若是那些猎鬼人说世间存在天堂地狱,吃人的恶鬼都会下地狱。 是的,世间确实有天堂和地狱,但与我无关,因为我还活着,但你马上就会死,去你的天堂享福吧。 阿鸣的感觉没有错,如今的惠子,早已充满了对人类的蔑视,那是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蔑视。 虽然她依然会对极少数与自己相似的人类表现出在意与同情,但对除此之外的最普遍人类,她确实存在着这样的情绪。 是那早已刻在她骨子里的对礼仪的要求,才让她没有将这种情绪刻意表现出来。 可尽管如此,这种蔑视依然会在惠子不经意的言行中体现出来。 就如十几年前,惠子和童磨第一次合作去突袭鬼杀队驻地的那夜一样。 她戏弄了一个胆小的人类,在反复地摆弄了他那可笑的“勇气”之后,最后又决定放他一命。 这看起来是仁慈,但实际上,却是这世间最大的蔑视。 你的生死我毫不在意,你的勇气我视作玩具,你那所谓的觉悟也只能用来取悦我。 横竖不过,一群蝼蚁。 只要你能让我开心一下,我随时可以饶你一命,让你在你的余生里,反复体会我所带给你的那彻骨恐惧……与屈辱。 所以,当童磨最后询问惠子要怎么处理那名剑士时,她才会回答让他随意。 不过一只蚂蚁罢了,玩够了自然也就失去兴趣了,童磨想怎么做那是他的事情,惠子根本不想去关心。 至于说威胁? 这真的很好笑,人类会将餐桌上的面包视作自己的威胁吗?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对我而言就是威胁? 就凭你那点毫无意义的,被肾上腺素鼓舞出来的觉悟吗? 嗯,或许还是有点意义的。 有觉悟的鸡鸭,肉质可能会更好。 在惠子看来,这些都是她的一种成长,是蝴蝶带给她的成长。 蝴蝶是不一样的,她不同于母亲,不同于缘一兄长,也不同于花子那孩子。 她是惠子这三百年的生命中,这世间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只为她而死的人。 姐姐她……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 如果姐姐想要她好好活着,那她就一定会好好活着。 如果姐姐想要她打破枷锁,那她就从此只为自己而活。 如果姐姐说她们一定会在未来相遇,那她就好好等,等多久都可以。 惠子的思维方式,她对鬼与人类的认知,全都随着蝴蝶这深刻的死亡迎来了彻底的定型。 正因如此,她才可以轻易地站在其他人的视角,用其他人的思维方式进行思考,而不受任何影响。 所以,她才会在那枯燥的寺庙里常住如此之久,日复一日地为蝴蝶抄写经文,随同方丈参加那么多的佛法讲坛。 她从不信神佛,但如果这能让蝴蝶早日来见她,那惠子愿意去这么做。 所以,她才会毫无包袱地对小蝴蝶说出恶鬼会下地狱这种话。 因为这是谎言,只是惠子判断小蝴蝶恐怕难以接受鬼的生活方式,于是就这么说了。 所以,她才会在面对妓夫太郎兄妹的时候,也将类似的话进行重复。 因为这同样是谎言,那时的妓夫太郎兄妹还是人类,惠子虽有心,却还不确定这对兄妹是否能接受鬼的存在。 这些都是谎言,是她站在他们的视角,从他们的立场思考之后,才做出的谎言。 但是,直到阿鸣的时候,惠子就不需要说这种谎言了。 相反,她还很乐意将阿鸣变成鬼。 因为这姑娘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她的觉悟,惠子因此确信,这姑娘是一定会愿意成为鬼的。 “清醒了?” 面前的阿鸣终于吃饱,恢复了意识,惠子也在此刻回过神,微笑着问道。 “惠子小姐,我……” 刚取回意识的阿鸣好像还有些呆愣,吃人的记忆逐渐涌来,她跪坐在地,低头看了眼身前这具几乎快被她啃干净的尸体。 这尸体……是她丈夫的? 看了看自己那满是血污和碎肉的双手,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就把嘴里的碎肉咕噜一声咽下去了。 味道……竟然也还行? 第121章 无限城 肉咽下去的一瞬间,从体内涌现的,是一阵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极度满足。 就好似干涸许久的身体,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充实了。 这种感觉非常舒服,让阿鸣本能地还想再多吃一些。 “感觉如何?”惠子笑着问道。 “很、很不错!”阿鸣用力点头。 惠子小姐果然没有骗她,变成鬼之后,吃人这种事就根本不是问题了! 这就和人类平时吃饭一样,完全不会感觉到任何的厌恶与排斥,只会觉得很美味! “这就好。” 轻轻点头,惠子将目光落在了阿鸣脸上那只唯一的、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的眼睛上,询问道: “说起来,你的这只眼睛,你要不要试着改变一下?” 每只鬼的鬼化形态都各有不同,有些会长出多余的东西,有些会变得奇形怪状,还有些极少数的则和自己人类时期几乎毫无差别。 而阿鸣就属于后者,成为鬼以后,她如今的形象和她人类时期极为接近。 唯独她的那双眼睛,从一双变成了一只。 “欸?” 被惠子这么一提醒,阿鸣好像才终于察觉到自己脸上的异常,她连忙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上手的触感就是一颗大眼珠子,摸上去的时候感觉还有点痛。 “呜!好痛!” 这突然的刺激,让阿鸣下意识就闭上了那只大眼睛,泪水顺着两边的眼角同时流了下来。 出于人类时期的习惯,她很想伸手揉一下,但又不知道这么大的眼睛该怎么去揉,因此只得抱着自己的头,用力闭着眼,去忍住那股不受控制想流泪的欲望。 这姑娘还真可爱呢…… 看着这么一只流着泪的大眼萌物在自己面前低头晃啊晃,惠子眨了下眼,突然有一种很想上手戳一下的欲望。 嗯,果然还是不行,这姑娘肯定会生气的…… 想到这里,惠子开口说道:“ 鬼基本都能改变自己的外在形态,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就试着自己改变一下吧。” “惠子小姐,我要怎么做?”阿鸣抬头问道。 “先把注意力放到脸上,脑海中想着要把那只眼睛分开,然后再用意念带动你的面部肌肉……” 随着惠子的指导,只见阿鸣脸上的那只大眼珠子逐渐分开,同时缩小成了两只正常大小的眼睛。 如此一来,她又变得和自己人类时期的模样没有区别了。 “嗯,你倒是个漂亮的姑娘。” 认真打量了她一眼,惠子忽然说道。 她这句话本是出于对阿鸣美貌的单纯感慨,可落在被夸赞的人耳中,可能就有点歧义了。 “谢、谢谢,岩胜先……不对,惠子小姐……” 轻声道谢,阿鸣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面带红晕。 只可惜,某人真的很不懂风情。 完全没有去在意阿鸣的反应,惠子终于站起身,开口说道: “好了,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现在先告诉我,你获得血鬼术了吗?” 极少数的人类在转变为鬼后能够获得血鬼术,这是专属于那只鬼的特异能力,不需要任何的刻意教导就能掌握,只是在使用方式上,可能还需要一点开发。 就像惠子的那些黑泥,以前她只会用来保命和吞噬,但这些年出于监视某只烦人鬼的必要,她都已经学会怎么用它们捏小人了。 “有。” 迎着惠子的目光,阿鸣点了点头。 “叫什么名字?效果是什么?” “它叫,无限城。” “……” 你相信命运吗? 你相信这世间发生的一切其实皆有定数,有些人你是命中注定会遇到,有些事又是命中注定会发生的吗? 无惨以前是不信的。 但在遇到惠子之后,他逐渐信了。 说真的,无惨现在越来越觉得,在遇到惠子之前,他的鬼生都白活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没做到,几百年就搁那山里到处逛,简直就是在虚度光阴! 遇到惠子之后,他得力的手下有了,惠子自不用多说,像是她的兄长黑死牟,像是猗窝座以及妓夫太郎这对兄妹,这些都是很有潜力的鬼,打那些猎鬼人就跟玩似的。 哦,对,还有童磨也是。 不但如此,就连鬼杀队那群虫子也被杀得抬不起头,虽然总是杀不完,但至少也让这些虫子没精力再整天追在他身边烦着他了。 而如今,惠子更是直接给他送了“一座城”! 一座处在异空间内,不会被任何未经允许的人类踏足的无限之城! 异空间,无限城。 站在那至高的位置,艺伎形态的无惨遥望着那正向四周不断蔓延出去的楼房,心中充满了满满的安全感,颇有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之意。 这种时候,他决定按例嘲讽一下,曾带给她深刻记忆,让她无法忘记的那个男人。 哼,继国缘一! 你就算再怪物又能如何?你不还是没能杀了我吗? 不但如此,惠子现在可是我的部下了! 有本事你现在再活过来干我啊! 再把你那把刀挥得像风车一样来砍死我啊! 哦,不对,你现在就算活过来也干不死我啦! 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在那个世界啦~ 你~砍~不~到~我~啦~ 内心前所未有的激动,此时此刻,无惨不禁想吟诗一首,但她不会吟诗,因此她只能感慨一句—— 惠子,你简直就是我的神! “无惨大人,您没事吧?” 身后,惠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也不知道无惨大人是在想什么,从刚才开始,她就注意到无惨体内的那几颗心脏一直跳得时快时慢的。 这种表现,与其说是兴奋,更像是某种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才能产生的刺激反应。 那究竟是什么能让无惨大人产生这种反应呢? 在惠子的好奇中,无惨收敛情绪,平静摆手,淡淡回道: “没事,不过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嗯,看来就是想起缘一兄长了。 无惨大人果然也忘不了缘一兄长啊…… 惠子内心恍然,但脸上并没有任何表现。 “好了,不说这些了,惠子,你这次做得很好。” 说着,无惨也转身看向了一旁抱着琵琶,有些害怕的阿鸣,同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听惠子说,你叫阿鸣,是吗?” “是,无惨大人……”阿鸣连忙低头。 “你的血鬼术很不错,我很满意,从今天起,你就负责留在这无限城里,帮我调度各鬼。 现在,我先给你几个位置,他们都是十二鬼月中的上弦之鬼,你立刻把他们都传送过来。” 无惨,准备召开上弦会议了。 第122章 猗窝座阁下~ 这里……是哪里? 站在一片空荡无人的楼房建筑之中,猗窝座的眼中透露着迷茫。 就在刚刚,原本在山里打拳的他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琵琶声,紧接着脚下就突然出现了一道打开的门扉,然后他就坠落到了这个诡异的空间里。 所以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难道是地下吗?那为什么他落下来的时候一点冲击力也没感觉到?这难道是那些猎鬼人新开发出来的招数?他的位置暴露了? 在猗窝座无数的疑惑中,他脚下的平台开始移动,速度从缓慢到快速,承载着他急速上升。 这是要带他去哪? 敌人终于要出来了吗? 下方城楼的距离越来越远,猗窝座小心翼翼地站在这处平台上,摆开架势,警惕拉到最满。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放出自己的罗针时,他突然抬头看到,就在这处平台通往的头顶上方,竟然存在一座浮空的天守阁! 这东西竟然能在天上飘着?! 亲眼目睹这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一幕,猗窝座瞳孔骤缩。 这到底给他干哪来了?! 这还是在幕府岛国吗?! 于他的震惊中,平台于天守阁的某层阁楼入口前稳稳停住,看着面前那扇已经打开的门扉,猗窝座收敛心神,毫无犹豫地走了进去。 哼,不管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管前面有什么超现实的敌人,他猗窝座也绝对不会…… 嗯? 刚走进阁楼,猗窝座就立即感知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半天狗?” 站在阁楼大厅的正中央,猗窝座瞬间转头,看向缩在身后角落里的那个老头。 老头长得很丑,头顶长角,额头上还有一颗大瘤包,身上穿得也破破烂烂的。 很明显,老头就是如今的上弦之肆——半天狗。 猗窝座在之前的上弦会议里也见过几面,自然认得出来。 他对半天狗的印象也只有一个—— 弱者,不值一提。 “咿!是猗窝座阁下!” 见到猗窝座,半天狗顿时尖叫一声,往角落里缩得更深了。 相当厌恶他这副反应,猗窝座眯了眯眼,冷声问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 然而,半天狗丝毫没有理会猗窝座的询问,只是自顾自地不断尖叫。 “完了!竟然连猗窝座阁下都被拽进来了!我们完了!都完了!我们肯定要死了!”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越发厌恶,猗窝座已经忍不住想要呵斥。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阁楼入口里,又一道身影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嗯?没想到猗窝座阁下和半天狗阁下都在啊?” 回头看去,那正是前段时间新晋的上弦之伍玉壶。 一个下半身缩在壶里,上半身长得像鱼人,脸上的五官各种颠倒,眼睛都能长到嘴上,嘴巴都能长到眼睛上的扭曲生物。 猗窝座对他的印象同样只有一个—— 弱者,不值一提。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这阁楼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你们弄清楚了没有?” 带着自己的壶一蹦一跳地走进阁楼大厅,玉壶抬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我之前原本在摆摊卖壶的,突然就听到了一阵什么声音,然后就进来了……我还以为只有我遇到了这种事,没想到二位竟然也在。 上弦之鬼已聚其三,莫非……这都是那位大人的手笔?那位大人竟然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吗?!” 玉壶的语气突然兴奋了,脸颊浮现不自然的潮红,头部两侧那几条犹如婴儿般的小手臂也随之不断挥舞,看起来有点变态。 无惨大人吗…… 没有搭理他,猗窝座低头沉思。 确实,能精准掌握上弦之鬼的位置,并一个个送到这里面来的,恐怕也只有这位大人了。 若是如此,那这座诡异的无人之城……难道是新的鬼的血鬼术吗? “哎呀哎呀~原来大家都在这里啊~” 沉思之间,一个轻佻又令人厌恶的熟悉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 就像是炸毛的猫一样,猗窝座皱着脸,往旁边瞬间一闪,躲开了那只企图按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 “欸?猗窝座阁下~” 搭肩失败,童磨一愣,脸上是满满的失落。 “你怎么可以躲开呢~朋友之间勾肩搭背一下明明就是很正常的嘛~” 谁跟你是朋友啊?! “滚。” 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个子比较矮的猗窝座抬眼瞥着身旁的童磨,冷声呵斥。 可能在猗窝座看来,自己这套动作气势很足。 但在童磨眼中,他只觉得猗窝座好可爱,有点奶凶奶凶的感觉。 “猗窝座阁……” 铮! 童磨还想继续对猗窝座发癫,阁楼内,一阵突然响起的琵琶声却打断了他。 于大厅内几位上弦之鬼的注视中,一道身穿黑色和服,怀抱琵琶的女性突然出现在了二楼的位置。 女性出现的一瞬间,其身上那相似的气息就让大厅里的几位立刻确定了她鬼的身份。 她的气息很弱,在场的任何一鬼都能轻松将她捏死。 她怀中抱着的琵琶,也证明了在场几鬼的猜测。 这座无人之城就是由某只被无惨大人新转化的鬼的血鬼术生成的。 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源自无惨大人的召唤。 而那只新的鬼,就是面前这位琵琶女。 “哇~好漂亮的小妹妹,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一见到鸣女,童磨当即笑着招了招手,很是热情。 “鸣女。” 略显紧张,鸣女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这是那位大人刚刚给她取的名字。 “上弦之壹和上弦之贰呢?他们在哪里?” 猗窝座紧跟着开口问道,确认这一切都是无惨大人的手笔后,这就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了。 他的话音落下,大厅里的四鬼同时都将目光看了过来,那无形之中的强大气息,给刚上任的鸣女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准确的说,这里其实不只四鬼。 先不说这里的鬼都是她传送进来的,她当然清楚这天守阁里,此刻究竟有多少位存在。 身为无限城的主人,鸣女其实也能随时感知到无限城内所发生的一切。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身处其中的所有人和鬼的位置。 第123章 这就是上弦之鬼的交流方式吗? 眼下,十二鬼月的上弦之鬼已全部到齐,童磨是最后一个到的。 其中,上弦叁到上弦陆这四位,全在鸣女面前的阁楼大厅里。 上弦贰在她左手边的一个房间里,那是一位浑身带着樱花印迹的女子。 身为上弦壹的惠子小姐,正静静伫立在大厅四鬼身后最上方的那处阁楼走廊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的四鬼。 而那位和惠子小姐容貌颇为相似,不爱说话,有着六只眼睛,同为上弦壹的黑死牟大人,则身处阁楼大厅正下方的那个房间里。 此时此刻,他正倒悬着,端正地跪坐于大厅四鬼脚下那块地面所对应的天花板上。 无限城内的空间就是如此,它并不存在某一固定方向的“地面”。 它的每个平面,无论正反,无论是墙壁还是天花板,都可以视作为一块“地面”,让人站立其上。 就像此刻的黑死牟大人,站在大厅里四鬼的视角,他肯定是倒悬着的。 可如果站在黑死牟大人的视角,倒悬着的就是大厅里的四鬼了,以及这整座天守阁了。 轻吸口气,隐藏紧张,鸣女用平稳的语气回复了猗窝座。 “上弦壹与上弦贰的三位大人是最先抵达无限城的。” “无限城?原来这里叫无限城吗?” 童磨闻言,脸上当即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嗯~不错呢~无限扩张的城池~真是相当合适的名字呢~” 和抓不住重点的童磨不同,猗窝座听到这话,瞬间皱眉。 排在他前面的那三位竟然都已经到了? 而且还是最先到的?! 将感知瞬间扩张到极致,猗窝座很快便在旁边的一个房间里,感知到了微弱的上弦贰的气息。 如今的上弦贰,是一位名为樱厄,下半身几乎化树,上半身带有粉色樱花印迹的女鬼。 她的血鬼术和樱花有关,好像是能够通过不同的花香,对敌人造成幻觉迷惑、魅惑控制和下毒等效果。 详细的情况猗窝座不太清楚,他只知道,这位上弦贰由于身子已经半化为树的缘故,因此在隐匿自身气息这一方面非常厉害。 所以猗窝座对自己一开始没有感知到她气息的这一点,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受挫,毕竟这就是上弦贰的拿手好戏。 可唯独那两位上弦壹! 猗窝座已经将自己的感知于这座天守阁内,在他所能触及到的范围内进行了反复侦查,却始终找不到丝毫那两位的气息存在! 明明他们就在这里,他却连一丁点都察觉不到! 明明距离他那次向黑死牟挑战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明明他在那之后已经又锻炼几十年了,他们之间的差距,难道还是没有丝毫的拉近吗…… 那传说中的至高领域,真的就能强大到这种程度? “话说,原来惠子小姐和樱厄小姐都已经到了吗?” 在猗窝座的沉默中,童磨兴奋地转头回望四周,双手做喇叭状。 “呐~惠子小姐你们在哪里呢~快点出来好不好~你们的好朋友童磨已经到了哟~还有猗窝座阁下他们都在哦~” 看到童磨这副模样,鸣女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童磨大人竟然这么……欢脱的吗? 话说,你们现在不应该恭敬地好好跪坐着,等待那位大人的降临吗? 难道大家以前开会都是这样的吗?是我太紧张了? 此刻的阁楼大厅里,猗窝座低头不语,童磨满大厅乱跑,半天狗缩在角落,玉壶到处摆壶玩传送…… 注视着这一幕的鸣女,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最上方那走廊边的惠子,想向惠子求助该怎么处理这种场面。 可抬头一看才发现,惠子小姐她……竟然在发呆? 她看得出来,惠子虽然眼睛在注视着下面的四鬼,但双眼完全没有聚焦,显然是走神了。 惠子小姐,我们马上就要开会了,您身为上弦壹,这种时候发呆真的可以吗? 鸣女不解,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她的新同事们,真的很有个性呢…… “呐!猗窝座阁下!” 突然间,童磨一爪子搭在了猗窝座的肩上,将他那有些受打击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你也来帮忙吧!我们一起把惠子小姐她们喊出来吧!” 猗窝座缓缓转头,他先是看了眼童磨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又抬头看向童磨那张极度欠揍的脸,额头上青筋凸起。 “给我,拿开。” 毫无疑问,猗窝座讨厌童磨,而且是非常讨厌。 不只是因为童磨这家伙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又黏又烦还不自知,更重要的是,自他们认识以来,这个混蛋一直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众所周知,猗窝座从不吃女人,也绝不会对女人出手,这一点甚至得到了无惨大人的允许,其他鬼也不会在这方面刻意触他的霉头。 然而童磨! 这个牲口! 却一次次打着所谓的为了他好,什么要营养均衡,不能挑食这种正常生物都无法理解的话,一次次带女人到他面前,邀请他一起吃?! 还美其名曰为“增进感情”?! 童磨!你他[哔——] 可以这么说,如果非要在十二鬼月里挑一个猗窝座最想杀死的对象,连黑死牟都要排后面,童磨才是那无可争议的第一! “嗯?拿开?拿开什么?” 然而,面对猗窝座的愤怒,童磨好似察觉不到似的,依然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睁大眼睛,好奇问道: “猗窝座阁下,我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给你啊?” 轰! 一拳轰出! 忍无可忍的猗窝座终于出手,直接将童磨的那条手臂给轰飞了! “哦!猗窝座阁下的拳法还是那么厉害啊!我想躲都来不及呢!” 手臂断裂,童磨却在惊叹。 猗窝座不语,只是一味的挥拳。 他这一拳拳砸下去,瞬间将童磨的身体给轰成一堆碎块,就连头都给干碎了半边! 面对这极度血腥的场面,惠子只是沉默,黑死牟则看不到,樱厄快睡过去了,半天狗在角落尖叫,玉壶在探头欣赏。 只有鸣女则在震惊。 尤其是在看到童磨大人都碎成这样了还在嬉笑时,鸣女整个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就是上弦之鬼的交流方式吗? 恐怖如斯! “猗窝座。” 直到猗窝座打算抓着童磨那半边头扔出去的时候,回过神的惠子终于开口了。 声音自高处落下,威压如泰山压顶倾泻而下,让猗窝座瞬间呆滞原地。 他于此时此刻,终于感知到了惠子身上的气息。 不,应该说,是惠子终于将自己的气息透露给他了! 是在那里! 惠子小姐她,原来一直都在那里? 那黑死牟又在哪里? 提着童磨那颗滴血的头,猗窝座僵硬地转过身,抬头看去,终于对上了惠子的目光。 她站在那高高的阁楼上俯视着他,以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语气提醒道: “无惨大人尚在,注意规矩。” 平心而论,惠子其实挺想看猗窝座把童磨收拾一顿的,但是现在不行。 因为无惨大人一直都在这里。 即使是上弦之鬼,在无惨大人面前也不能太过放肆。 惠子的话音落下,鸣女拨动琴弦,随着那一道清脆的琴声,她身后那连通着无限城其他地方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一道远比惠子更强、更恐怖的气息终于真正降临此处。 艺伎打扮的无惨从中走出,就这么走到鸣女身前,低头看向大厅里的四鬼。 瞬间,天守阁内,包括最上方的惠子和最下方的黑死牟,以及刚刚组合好身体的童磨在内,所有的上弦之鬼全都端正地跪坐于地,低下头,微微弯腰。 “恭迎大人。” 第124章 童磨,你想死吗? “从今天开始,往后的上弦会议,亦或者你们有什么事情想要向我汇报时,都在这里进行。” 艺伎打扮的无惨站在阁楼上,声音响彻整座天守阁。 “无限城,存在于与我们世界所不同的异空间之内,任何没有得到允许的存在,无论是人与鬼,都绝对无法踏足此地。 这里的安全,你们可以绝对放心。” “无惨大人~” 无惨话音刚落,童磨就立刻举起了手,嬉笑着问道: “请问我们可以住在这里面吗~” “当然可以。” 低头瞥了他一眼,无惨面无表情地回道: “无限城内的空间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没有边界,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扩张。 你想在这里住多大的地方、住多久都可以,只要你能待得住。” 很明显,无惨并不认为童磨这种生物真的能在这空荡无人的无限城里住很久,就这货的性格,能待满一天就算挑战成功了。 “那请问我们可以带人进来住吗~” 童磨不知死活地继续举手追问。 “哎呀~这个地方这么好,要是能把我的教众们也带进来的话,那就……” “童磨,你想死吗?” 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无惨额头上青筋暴起。 把人带进我们的大本营来? 万一这些人是间谍呢?万一这里面就有鬼杀队的探子呢?万一他们趁机杀死了鸣女呢?万一他们突然就找到了某种能够自由进出无限城的方法呢? 你想过这些问题没有? 你那颗脑子到底是要长成什么样,才会问出这种让鬼无法理解的问题?! “非常抱歉~请您原谅~” 感受到了无惨的愤怒,童磨大声道歉,双膝并拢跪在地上,满脸的乖巧听话。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乖巧和听话。 童磨直接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在左右两边脸上分别凸出了“乖巧”和“听话”这两个汉字词语。 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蠢货,猗窝座稍微往旁边挪了两步,抬头问道: “无惨大人,我们平时要怎么做才能进入这里?” 包括他在内,齐聚这里的上弦之鬼都是在突然听到一道琵琶声后,莫名其妙就进来了。 “直接在你们脑海中呼唤鸣女即可,她会将你们传送进来。 当然,我先把话放在这里,无限城虽然方便,但你们最好也不要产生拿来胡闹的想法,别有事没事就在这里乱搞一通,听到了吗?” 说话时,无惨还特意又瞥了童磨一眼。 “嗯?” 感受到无惨的目光,童磨眨了眨眼,当即大声问道: “无惨大人,您为什么要看我啊?” 你竟然有脸问我?! 看着脸上写着乖巧听话的童磨,无惨再次怒火中烧。 她突然很想把这个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家伙揪起来一顿毒打,碾成肉沫。 但下一秒,无惨就放弃了。 因为惠子过去的经历已经表明,童磨这种生物光靠打是没有用的,这货的脑子里真的是空的,连恐惧都感觉不到。 可要说杀吧,这货又真的挺有做鬼的天赋的,如此短的时间就能跻身上弦之位,其潜力与猗窝座相当,甚至可能还要在猗窝座之上。 能成为上弦之鬼的体质百年难求,更何况还是童磨这种天赋异禀的,真杀了,也怪可惜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在你耳边嗡嗡乱叫的蚊子,你很烦它,特别想拍死它,可出于某种必要的理由你又得留着它。 因此只能任由它在你耳边反复嗡嗡嗡,不断对你进行精神骚扰。 每次这种时候无惨都很难受,也很后悔。 她当初到底是抽了哪根筋,才会答应把自己的血赐给这家伙的? 看着童磨那张极度欠揍的蠢脸,无惨越想心里越堵,最后直接一甩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好了!这次就到这里!若有想常住于无限城内的,自行去和鸣女沟通!” 可刚走两步,无惨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总感觉,她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说了…… 是什么事情来着? 仔细思考后,无惨顿时恍然。 想起来了!是忘记表扬惠子了! 于是,在众鬼疑惑的目光中又走了回来,无惨一脸威严地说道: “鸣女,是由惠子发现并引荐的鬼,惠子,你这次做得很好,非常好。” “无惨大人,这是我的荣幸。”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回神,惠子微微低头,轻声回道。 很好,这下舒服了…… 将这一番对话完成,无惨顿时满足了。 果然,每次和惠子这姑娘交流,都会让鬼感觉身心愉悦。 被童磨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说完这句表扬后,无惨就这么笑着离开了,将剩下的时间都留给在场的上弦之鬼。 “欸?竟然是惠子小姐吗?” 童磨突然出声,回头遥望向端坐在最上方的惠子。 “原来如此~惠子小姐这几天晚上经常出去,就是为了鸣女小姐姐啊~” “哦?童磨阁下这段时间竟然是和惠子小姐待在一起吗?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的行动?” 玉壶当即问道,语气有点兴奋。 这两位要是真有什么行动,他很乐意参与其中。 只要做得多,就能得到无惨大人的赏识。 只要能得到无惨大人的赏识,就能得到更多的血变得更强。 只要能变得更强,他就能更加靠近无惨大人~ 啊~无惨大人~请您再等一等我~ 我一定会不断变强~直到超越排在我前面的所有鬼~成为这世间最接近您的存在~独享您的宠爱~ 想到这里,玉壶那张扭曲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怪异的潮红。 可还没等他兴奋几秒,童磨接下来的话就迎头浇了他一盆冷水。 “没有哦玉壶,惠子小姐和我只是在吉原游郭开了一家游女屋而已,我们正打算合力培养出一位全游郭名气最大的花魁呢~” “游女屋?培养花魁?” 笑容僵住,潮红瞬间褪去,玉壶满脸问号。 你们在搞什么东西? 开游女屋有什么用? “玉壶你要不要一起来呢?” 童磨发出了邀请,同时看了眼还在到处寻找黑死牟身影的猗窝座,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乖巧听话”也换成了“伤心难过”。 “唉,我之前本来也想邀请猗窝座阁下一起去的,可猗窝座阁下完全不愿意呢。 明明都是好朋友了,猗窝座阁下还真是冷漠……” 话没说完,一道拳影突然飞来,直接将童磨的头轰得稀碎! “哦!猗窝座阁下真的好厉害!隔着这么远都能打中啊!” 头瞬间复原,童磨抬手夸赞。 猗窝座理都不理,回头继续尝试在这座天守阁里搜寻黑死牟的气息。 童磨则将目光再次投向玉壶。 “玉壶你呢,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的壶那么漂亮,摆在游女屋里一定会很不错的~说不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呢!” 第125章 万人嫌 本想严词拒绝的玉壶一听到这话,突然一愣,整个鬼都变得有点扭捏了。 “欸?真、真的吗?你也觉得我的壶很好看?” “没错!我能看得出来的哦,玉壶阁下做出来的每个壶,可都是饱含着你的心血的艺术之作啊……” 童磨连连点头,他上前紧紧握住了玉壶的两只小鱼手,脸上的“伤心难过”又换成了“我很真诚”。 搞得玉壶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还有那么点害羞。 “嘛、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了…… 虽、虽然我对那什么游女屋没兴趣,但看在你这么懂艺术的份上,偶尔过去看看,再送你几个壶拿去做装饰,也不是不可以……” 很好,又搞定了一位。 松开玉壶的小鱼手,童磨又转头看向樱厄所在的那个房间,大声喊道: “樱厄小姐,你要不要一起去呢~游女屋可是很好玩的哦~也很方便大家相互交流感情呢~” 话音落下,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 童磨歪着头,疑惑地眨了眨眼。 “樱厄小姐?奇怪……难道是已经睡着了吗?” 现任的上弦之贰樱厄,是上弦之鬼中除惠子小姐之外的唯一一位女性恶鬼。 其血鬼术名为“迷幻的樱花林”,属于非常厉害的精神类血鬼术,对人类……或者说,对所有拥有情感与欲望这些东西的生物,都有着相当恐怖的特攻效果。 不过,或许是由于血鬼术反噬的缘故,近些年来,樱厄小姐不但变得越来越嗜睡,身体也逐渐发生了一些“树化”的情况。 如今更是连下半身都直接变成树的模样了。 再这么下去,想必要不了多少年,樱厄小姐的整个身子都会变成一棵樱花树了吧? 一想到这么漂亮即将变成那么丑陋的样子,童磨就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 这真的,太可怜了…… 嗯,果然还是要抓紧时间再变强一些,争取早日让樱厄小姐和自己融为一体,永登极乐才行啊~ “樱厄大人刚才已经离开了。” 阁楼上,鸣女回答了童磨的疑惑。 “欸~怎么这样~” 童磨闻言,顿时哭丧着一张脸。 可在看到鸣女时,他又兴奋了起来。 “那小鸣女你和我一起去吧~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在游女屋肯定会很受欢迎的~” “非常抱歉,童磨大人,无惨大人命我驻守无限城内,请原谅我无法擅自离开。” 鸣女表示拒绝,她才不想再回去游郭那种地方了。 “呜,既然是无惨大人的命令,那就没办法了呢……” 嘟囔着,将脸上的字换成“我好难过”,童磨转头看向了还在角落里的半天狗。 “半天狗呢,你要不要……” “咿!我不要!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头子!你们不要抓我啊!” 童磨话还没说完,半天狗就尖叫着拒绝了。 “半天狗阁下总是这个样子呢……” 叹了口气,童磨最终将目光投向最上方惠子的所在。 “那惠子小姐,我们一起……欸?” 这一抬头童磨才发现,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不在了? “呐!猗窝座阁下快看!惠子小姐不在了!” “什么?!” 原本还在找黑死牟的猗窝座,猛地回头看向那空荡荡的阁楼走廊,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哥哥都还没找到,妹妹竟然就不在了?! 而且他全程还一点察觉都没有?! 再次被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所震撼,猗窝座有点难过。 可恶!这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啊?! 至高领域……至高领域! 难道真的就只有踏入那传说中的至高领域,他才能真正拉近和他们二位之间的差距吗? 再次回想起几十年前黑死牟将自己打败时,说的那些像是在可怜他一样的话,猗窝座顿感怒气上涌,双拳紧握。 不行!回去就加练! 他们能做到的,他一定也能做到! “鸣女,送我回去。” 这样想着,猗窝座抬手又一拳打爆了童磨的头,然后就在鸣女的琵琶声中离开了。 童磨:? “猗窝座阁下为什么要打我?难道这是某种暗号吗?” 将头复原,童磨很是疑惑。 虽然他很想去找猗窝座问个清楚,但眼下果然还是先找到惠子小姐比较重要。 “呐,琵琶姐姐,能告诉我惠子小姐去哪里了吗?” 琵琶姐姐…… 鸣女已经记不清这是童磨今天对自己的第几个称呼了。 这位童磨大人,真的很欢脱啊。 明明头都已经被打爆那么多次了…… “琵琶小姐?”见鸣女沉默,童磨歪着头再次询问。 鸣女依然沉默。 惠子还在无限城内,可她并不打算告诉童磨。 虽然才是初来乍到,但鸣女怎么说也是在游郭那种混乱的地方工作过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已经让她隐约意识到了童磨“万人嫌”的特质。 她的直觉告诉她,惠子一定不会想见到童磨。 岩胜先……不对! 惠子小姐就由她来守护! “呐~鸣女姐姐,听得到吗?难道已经睡着了吗?” 在童磨的呼唤声中,充满觉悟的鸣女缓缓抬手,于琴弦上轻轻一弹。 随着“铮”的一声,童磨消失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鸣女再度抬手,将半天狗和玉壶也送回原处。 此时此刻,偌大的无限城里,除了她以外,就只剩下了倒悬着坐在天守阁大厅地板所对应的,那块天花板上的惠子和黑死牟了。 说起来,上弦壹竟然有两位吗…… 一放松下来,鸣女的思绪就开始止不住地发散。 此前她一直想问,但一直没机会问出口的那些问题,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那位黑死牟大人,和惠子小姐会是什么关系呢? 他们竟然能并列上弦壹,而且关系看上去还那么好…… 一想起之前黑死牟刚进入天守阁,惠子就立刻走过去与其交谈的场景,鸣女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她还从来没见过惠子小姐和别人这么亲密呢…… 难道……他们是夫妻?! 不!应该不是! 他们二人虽然亲密,但完全没有夫妻之间应该有的那种感觉,而且黑死牟大人的容貌,也和惠子小姐颇为相似…… 那看来就是兄妹了。 惠子小姐的兄长吗……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想到这里,鸣女感知到还端坐在下方的两位上弦壹,突然有点心痒痒。 要不,偷听一下? 第126章 惠子……那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兄长大人。” 无限城内,无惨刚走,惠子就直接去了岩胜那里。 “这座无限城您感觉如何?” “与世隔绝……寂静无人……不受打扰……绝佳的……栖身之所……”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黑死牟缓缓开口说道。 身为一个战国时代的“老古董”,在初见无限城之时,黑死牟同样也感到了震撼。 这种堪称“开天辟地”般的神话能力,竟然真的有可能在现实中出现,而且还是源自于一只实力如此弱小的鬼,简直难以想象。 血鬼术的存在,真是不可思议。 “兄长大人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常住于此?”惠子继续提问。 黑死牟闻言,稍微恍惚了一下,随即将目光看向自己的妹妹。 “惠子……你想……住在这里……” 他猜到了惠子的想法。 “嗯。”惠子轻轻点头。 刚才的会议中,无惨已经表明,他并不介意上弦之鬼常住无限城内,只要别乱带人进来,以及能完成应该完成的任务就行了。 至于什么叫做应该完成的任务…… 惠子不清楚,反正对她而言,至今为止无惨交给她的任务中,她就没有没能完成的。 当然,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这里足够安静,比她此前栖身的那座寺庙都还要安静,让惠子非常满意。 时光荏苒,如今的她也逐渐适应并喜欢上了这种安静的环境。 因此在看到无限城的第一眼,惠子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以后除了肚子饿,以及需要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她都打算住在无限城内。 “也好……” 黑死牟闻言,沉思许久,点了下头。 “此处……我也满意……惠子你愿意……住在这里……也方便……我照看你……” “您又说这种话……” 惠子有些无奈,但黑死牟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道: “惠子……你看中了……何处……” 无限城内的楼房每分每秒都在自行向外扩展,每栋新出现的楼房也都各有不同,黑死牟想知道自家妹妹想住哪,他好搬去旁边住。 “我都没有看中。”惠子微微摇头,说道: “阿鸣之前和我说过,她对无限城的掌控,除了能进行任意地点的传送之外,还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塑造这里面的建筑。 我打算让阿鸣帮我塑造一座合适的寺庙,我建议兄长大人您也考虑一下,自己想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可以让阿鸣帮您塑造。” 顾及自家兄长的感受,惠子最终还是没有将“以后别再住在山洞里了”这句话说出口。 “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么方便的……能力……” 再次被鸣女这神话般的能力所震撼,黑死牟颇为惊叹。 “既然如此……” 他思考了一下,刚要开口,在座的兄妹二人就同时察觉到了一股窥视的气息。 有人在偷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感知瞬间外放,此时此刻,无惨大人已经离开,其余的上弦之鬼也都被鸣女接连送走。 整个无限城内除了他们兄妹,就只剩下了那位鸣女。 这道窥视的气息此刻就在兄妹二人旁边的房间里,她几乎是瞬移了过来,与身处这个房间的兄妹俩仅有一门之隔。 很明显,在这整个无限城内,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那位鸣女。 鸣女的传送很隐秘,为了不让房间里的兄妹二人察觉,她甚至没有发出琵琶声。 但遗憾的是,她显然对这个世界的强者缺乏认知。 声音能掩盖,但气息却无法遮掩,当她出现在隔壁的一瞬间,兄妹二人就立刻察觉到她了。 【是她……在偷听……】 黑死牟看向坐在对面的自家妹妹,那目光中传达出了询问的意思。 【应该只是好奇我们之间的谈话。】 惠子短暂地思考后,同样用眼神做出了回应。 【胡闹……无礼……】 黑死牟眼睛微眯。 显然,他对鸣女这种冒失的行为有些不满。 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过来问就好了,何必做出如此行径? 如果对方不是惠子所举荐的人,他此刻已经想拔刀略施惩戒了。 【我想,或许是阿鸣她被兄长大人您的模样吓到了,所以才不太敢靠近吧……】 回忆起黑死牟刚来到无限城时,鸣女只敢远远看着的场景,惠子还是替她辩护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吗……】 黑死牟闻言,低头沉思。 被惠子这么一提醒,他开始仔细回忆从进入无限城后,自己所注意到的有关鸣女的所有细节。 不回忆不知道,这一回忆,黑死牟才突然察觉。 好像自从进入无限城后,这位琵琶女的目光,就一直有意无意落在自家妹妹身上…… 这,不是正常的眼神。 再想到自家妹妹始终用“阿鸣”称呼对方,以及鸣女这企图偷听的冒失行为。 嗯…… 难道…… 沉思良久,黑死牟才再次看向对面的惠子,试探着,开口说道: “那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嗯?” 惠子面露疑惑。 不太对?哪里不太对? 兄长大人指的是阿鸣吗? 惠子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她感觉挺正常的。 看到自家妹妹如此模样,黑死牟顿时恍然。 是吗……原来如此…… 他这笨妹妹……原来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 瞬间看透一切,黑死牟再次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口喊了惠子的名字。 “惠子。” “我在,兄长大人。” “有些事……我虽然不建议……但如果……惠子你真的……喜欢……那兄长……也会支持你……” “是……” 黑死牟认真地嘱咐道,听得惠子一头雾水。 “兄长大人,请问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难道是让她和鸣女做朋友这件事吗? 懂了,兄长大人是不喜欢阿鸣曾经在游郭工作过的这一点,所以有些不建议她和阿鸣相处吗? 惠子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于是,她笑着认真地回道:“兄长大人您多心了,那孩子是个很好的姑娘。” 听到自家妹妹这话,黑死牟竟也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再多言,又将两人的话题带回了最开始。 “替我转告鸣女……让她帮我……塑造……一个道场……就在惠子……你的附近……” “兄长大人,我觉得我应该有一点自由空间。” 惠子严肃地回道。 她倒不是讨厌自家兄长,她只是觉得兄长大人整天在自己身边这么盯着,会让她有一种仿佛被监视的感觉。 但很显然,对于惠子这点反抗,黑死牟理都不理。 “别说……废话……赶紧去……” 第127章 挟小人以令童磨 隔壁,听到这里的鸣女赶忙又将自己传送了回去。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抱起琵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惠子过来找她。 惠子小姐和黑死牟大人果然是兄妹啊,而且刚刚好像还是在聊某位女性的样子…… 回忆着自己刚才只听到一半的对话,鸣女颇为好奇。 看惠子小姐的眼神不太对什么的…… 莫非是那位上弦之贰大人?原来他们之间关系这么好吗? 鸣女不太清楚,毕竟她才是初来乍到,光是今天看到的这些,都已经足够把她的大脑颠覆了一遍又一遍了。 冷酷的鬼王,安静的上弦壹,爱睡觉的上弦贰,暴躁的上弦叁,胆小的上弦肆,变态的上弦伍,还有欢脱的上弦陆…… 总感觉,大家与其说是恶鬼,更像是托儿所的小孩子,真的都很有个性呢…… 真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鸣女,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 “童磨大人,你刚才到底去哪里了?” 游郭极乐屋,童磨刚一回来,就看到房间里妓夫太郎和堕姬连忙围了上来,满脸焦急地看着他。 原来如此,竟然是直接传送回原点吗? 并没有立刻回应这对兄妹,童磨转头看着这熟悉的房间,顿时恍然。 鸣女小妹妹的能力真的好实用呢~ 这样的话,如果他以后发现了鬼杀队的总部,是不是就可以让小鸣女直接摇鬼过来和他一起突袭了? 真是太妙了~ 这种变态的血鬼术~真是连他都有点羡慕了啊~ “童磨大人!!” 堕姬突然拔高了声音,将童磨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嗯?堕姬妹妹,怎么了吗?” 看着堕姬手里那个妓夫太郎模样的黑泥小人,童磨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副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这小人是惠子小姐送给这俩兄妹的“护身符”,其实也没什么厉害的,就是能把他摁着锤而已。 童磨虽然感觉不到恐惧,但这种时候,堕姬妹妹肯定是想看到他露出这副表情才对,所以他也就照着做了。 “我是问,童磨大人你之前到底去哪了?” “小梅,你别……” “哥哥你先别说话!” 不顾妓夫太郎的阻挠,堕姬手持黑泥小人,站在童磨面前,单手叉腰,俯视着他,开始发问。 “刚才那突然的琵琶声到底是从哪来的?童磨大人你身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道门?那门又是怎么突然消失的?为什么你又突然回来了? 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童磨大人你弄的什么血鬼术吗?你知不知道我和哥哥可是很担心你的?我们差点就以为你死了哦? 还有你刚刚为什么都不回答我的问题?让我们这么担心竟然还一副嬉嬉笑笑的模样?童磨大人你果然是欠揍了啊?信不信我现在就让惠子姐姐的小人揍你一顿?头都给你敲碎的那种哦? 为什么童磨大人你还在发呆?你那两眼迷茫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麻烦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我问的问题难道很复杂吗?所以你赶紧给我解释一下啊!!” 堕姬一口气问完这么一大长串,不仅妓夫太郎呆住了,童磨也快绷不住了。 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什么东西从他脑子里飘过去了? 抬头看着堕姬那副瞪视的表情,童磨眨了眨眼,终于开口说道: “嗯!虽然我一句都没听清楚,但总之堕姬妹妹你不用担心啦,刚刚只是那位大人喊我去开会了而已~” “欸?开会?原来童磨大人你们平时开会都是这么过去的吗?” 十二鬼月偶尔会被那位鬼王喊去开个会什么的,这种事妓夫太郎兄妹之前倒也听惠子和童磨提起过。 “以前倒不是这样,不过从今以后应该都是这样了……” 童磨耐心地向兄妹俩解释了一下鸣女和无限城。 “原来惠子姐姐也去了啊……” 听完童磨的讲述,堕姬盘腿坐下,眼中浮现一丝向往。 “我也想去……”她突然说道。 能和惠子姐姐和童磨大人一起受到那位鬼王的召见什么的,这真的超酷的好吧?! 童磨闻言,顿时笑了。 “既然如此,堕姬妹妹你们可要好好努力才行啊~ 我想要不了多久,上弦之鬼的位置,恐怕就要出现空缺了。 到时候,那位大人肯定会从其他的鬼中,挑选出一位实力最强的弥补上这个空位,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脑海中回忆起上弦之贰樱厄小姐的身姿,童磨的语气意味深长。 堕姬闻言,当即扭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兴奋说道: “听到没有,哥哥你可要努力了哦?” “知道知道,哥哥会努力的……” 对自家妹妹这举动很无奈,妓夫太郎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嘿嘿……啊!对了!那只叫鸣女的鬼,她、她真的是被惠子姐姐举荐的吗?” 堕姬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嗯,虽然我没去问过,但既然那位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如此了……怎么了吗,堕姬妹妹?” 童磨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就见堕姬突然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小声问道: “她长得……漂亮吗?” 她的语气莫名有些紧张,听得童磨那是一阵疑惑。 “还是挺漂亮的。” “比我还漂亮?” “嗯~那果然还是堕姬妹妹更漂亮一些。”思考了一下,童磨笑着回道。 听到他这个回答,堕姬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那副骄傲得意的表情。 “哼哼,我就知道!我果然才是最有魅力的! 童磨大人,惠子姐姐现在在哪?我要去见她!” “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呢,我离开的时候,惠子小姐可能都还在无限城里吧……” 童磨摸着下巴,认真思考后,猛地打了个响指。 “嗯!我想到了!惠子小姐现在肯定回寺庙去了!” “欸?为什么?”堕姬好奇问道。 “合乎逻辑的直觉。” 突然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脸,童磨用他那七彩的眼睛看着面前疑惑的兄妹,笑吟吟解释道: “惠子小姐可是很喜欢安静的,看到了无限城这个地方,我想,她一定会想搬进去住。 可那座寺庙毕竟是她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以你们惠子姐姐的性格,她临走之前肯定会去道个别。 不会有错的~走,跟我来,我们直接去那里堵她~” 第128章 路,不止一条 “继国施主,你回来了。” 深夜的寺庙大殿,从无限城离开后的惠子,直接来到了这里。 “施主的脚步还是如此安静,老衲竟然未能觉察施主是何时至此。” 老和尚放下手中的木鱼槌,转过身,朝惠子双手合十。 “施主已有数日不在寺中,今夜突返,不知是有何事要告知老衲?” 由于极乐屋的事情,惠子这段时间都是住在游郭那边,今晚一回来就到大殿里,老和尚已经意识到,惠子肯定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了。 “方丈,我要离开了。” 看着老和尚,惠子非常直接地回道。 童磨此前的猜测没错,她确实打算搬进无限城里住,也确实打算在临行前和老和尚告个别。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面对惠子这句话,老和尚并未显得太过惊讶,他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继国施主虽于我寺常住,却并非我寺中人,也非我佛门生,去留,皆可自行定夺。” 缓缓坐回蒲团上,老和尚朝惠子伸出了一只手。 “只是,临别之时,可否让老衲问施主几个问题? 就当,是为继国施主这数十年的寺中生涯,画上一个结尾。” 老和尚口中用了“数十年”这个词,对于容貌上仅是十九岁的惠子而言,这个描述显然是极其不合理的。 但大殿内的二位,却都不这么认为。 一切只因老和尚是当今世间除恶鬼以外,唯一知晓惠子真身的人类。 数十年的时间,容貌未曾有丝毫变化,任谁看到这一点,都会有所察觉。 而惠子同样也清楚这一点。 “好。” 没有必须去拒绝的理由,惠子上前,走到另一个蒲团上坐下。 夜风吹过,二者于佛像前,展开了最后一番问答。 “继国施主认为,这世间如何?” 老和尚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无趣,肮脏,遍地虚伪。” 惠子不加掩饰地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触感。 这就是她如今的感受。 “这确实是继国施主会说出的话。” 老和尚轻轻点头,继续问道:“那这其中,又可曾有过让施主牵挂之物?” 牵挂之物吗…… 惠子思绪良久,最终点头。 “曾经有过。” 是的,她曾经有过,而且有很多。 “如今呢?”老和尚又问道。 惠子闻言,再次陷入沉思。 如今吗…… 母亲已经逝去,缘一兄长已经逝去,花子已经逝去,蝴蝶已经逝去,小蝴蝶也已经逝去…… 脑海中,这些重要之人的身影一一闪过,最终停留到了她如今唯一的至亲——岩胜兄长身上。 毫无疑问,岩胜兄长就是如今这世间,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只是,以岩胜兄长这般坚韧之人,想来就算哪天她不在了,也一定是能好好活下去的。 想到这里,惠子抬头看向老和尚,微微摇头。 “没有。” 是的,这世间已经不存在如果她不在了,就没办法活下去的人,那她自然是了无牵挂。 然而,惠子刚说出这个回答,老和尚便也跟着摇了摇头。 “继国施主,你犹豫了。” “犹豫,那便是有,只是施主的心,还没意识到。” “施主甘愿为那逝去友人枯守这寺中数十载,受我佛浸染,压制自身暴戾,减少自身杀孽,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牵挂?” “我留在此处最重要的原因,只是因为安静。”惠子认真回道。 “施主当正视本心。” 缓缓转身,背对惠子,面朝佛像敲击木鱼,老和尚用那苍老的声音问道: “继国施主,在你漫长的岁月中,你可曾真正为自己活过?” 可曾真正为自己活过…… 惠子闻言,再一次陷入沉默。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哪怕时至今日,惠子都不知晓究竟要怎么做,才算是真正为自己而活。 寂静的夜空下,木鱼声响彻大殿,于她的沉默中,老和尚再次开口。 “施主的心,就犹如那湖面之镜,倒映了无数人的色彩,映出了无数人的影子,然这其中,又可曾有施主自己的影子?” “施主所愿,真是施主所愿,还是他人希望施主所愿?” “施主,你尚不知晓''自己''为何物。” “阿弥陀佛。” 轻声叹息,低声诵念,老和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木鱼槌,双手合十。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前路难行,还望施主往后,多思多想。” 又是这句话…… 惠子清楚地记得,这也是十多年前,了空圆寂前曾对她说过的话。 “方丈是想度化我吗?” 她问出了这个问题,老和尚却是摇头否认。 “老衲并无此功德,我佛度化,皆由心起,施主的心不愿,自无人能将你度化。 老衲只愿,施主能早日走出阴霾,重获对这世间的希望。” “方丈,您是清楚我的身份的,这些话,您不应该对我说。” 惠子终于将话彻底挑明。 她并非人类,老和尚刚才的那些话也不应该对她说。 可是,面对如此直接的表态,面前的老和尚,却又一次摇头,对惠子的话进行了否认。 “这世间,并非只有我等才可称为生灵,佛说,世间万物,一草一木皆是生灵。” 说话间,老和尚缓缓抬手,抓住了那只落在他那光溜溜头顶的苍蝇。 可老和尚却没有就此捏死这小东西,而是松开手,任由它飞出了大殿。 “它是,我是,施主自然也是,无非是稍有不同罢了。 既是生灵,那又有何不该说的?” “方丈,你可知,像这样的生灵,我过去曾残害过无数位?”惠子反问道。 说话间,她的长发逐渐褪为雪白,双眼也一点点染成了血红色。 无形的威压如潮水向四周扩散,大殿的油灯因此摇曳闪烁,那微弱的火光也于黑暗中忽明忽暗。 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可面对这番场景,老和尚却是无所动容。 他用那依然平静得没有丝毫变化的语气,再次回答了惠子。 “我佛慈悲,罪刑之目的在于导人向善,绝非仅为惩戒,是以罪孽之偿还,也未必非得借助刑罚,此乃本末倒置。 继国施主,我佛曾言,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施主看待这世间万物,当直击本质,知其本源,并以此驱动内心,从而做出行动。 而非入了表象,于虚妄中徘徊不前,于表象中迷惑沉沦。 故而,以继国施主之能,若愿造福这世间生灵,自有无数种手段,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赎罪?” 这苍老的声音如洪钟响彻,内心的震颤,使惠子的瞳孔一阵收缩。 “方丈……” 脑海中在这一刻浮起万千思绪,但最后,惠子却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无论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的原因,我都不可能走上您所说的那条路,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必须这么去做……” 惠子很清楚,鬼杀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就算她有心,那些猎鬼人也不可能放过她。 仇怨已深,唯有一方彻底消亡,才能终止这一切,否则,双方之间的杀戮就将永无止境。 更何况,她没有任何理由去帮助鬼杀队。 对此,老和尚只是平静地笑了。 “施主的路,尚未走到终点,答案也无需在此刻揭晓,施主只需记住,回头的路,不止一条。” 第129章 自此常住无限城 “惠子小姐。” “惠子姐姐!” 刚离开寺庙,惠子便看到一道身影迎面扑来,抱住了她。 “堕姬?” 并没有要推开的想法,惠子先是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堕姬,又抬头看向笑吟吟的童磨,以及因为妹妹的行为而有些不好意思的妓夫太郎,面露疑惑。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看上去好像还是专门在这里等她似的? 她明明记得,她要来寺庙的这件事只和阿鸣说过…… “是童磨大人说惠子姐姐你肯定会在这里,所以就带我们来了!” 堕姬抬头看着惠子,大声回道。 “是吗……” 瞬间了然,惠子面无表情地看向了童磨,却见童磨只是眨眼。 两鬼的目光对视,在这一刻进行了无声的交谈。 【童磨,你想死吗?】 既然都猜到了我只是来告个别,为什么还要特意把他们带过来? 【欸~惠子小姐你怎么这么说~我是看堕姬妹妹他们很想见你,才专门带他们过来的~】 不关我的事哦~是堕姬妹妹他们自己要来的~ 【我很好奇,我究竟是哪一点让你产生了我很好忽悠的错觉?】 【哎呀~惠子小姐不要这么冷漠嘛~朋友之间就是要好好交流才行~就算告别也是一样的哦~】 面对惠子那无形的愤怒,童磨拼命眨眼。 【而且我也是有好好考虑到惠子小姐你的感受的~你看,为了不打扰到惠子小姐你和那位老和尚的交流,我们可是一直在外面等了很久呢~】 【听你的语气,我现在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欸?那我就不客气啦~】 童磨笑着应下了惠子那无声的“感谢”,满脸开心。 可笑着笑着,他突然发现惠子还一直在盯着他看,那眼神也越来越冰冷。 好奇怪啊,惠子小姐明明都说谢谢了,为什么突然又好像生气了的样子? 难道……惠子小姐其实是在说反话? 惠子小姐其实是觉得他做的还不够好吗? 原来如此! 惠子小姐其实是希望他带着妓夫太郎兄妹直接进去的啊! 童磨一拍折扇,恍然大悟。 “放心吧,惠子小姐!下次我一定会……呜哇~” 不想再说任何的废话,惠子一刀斩下童磨的头颅,朝夜空中扔了出去。 “等等,惠子小姐,你怎么可以偷袭自己的朋友~~” 伴随着这颗突然起飞的头颅,童磨的哀嚎声瞬间响起,在夜空中逐渐远去。 地面,童磨的无头身体举着手,朝着头颅飞走的方向狂奔而去,但却在磕磕绊绊跑出百米远的距离后,被惠子掷出的刀刃给一刀钉在了树上。 “惠子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从惠子怀中回头,堕姬只远远看到了童磨那被钉在树上不断挣扎的无头身体。 “童磨大人这是……” “无需在意这种无关紧要之事。” 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完全无视了远处那具无声挣扎的身体,惠子只是微笑着问道: “童磨刚才告诉我,你们是来和我道别的?” “啊?嗯!没错!” 瞬间把童磨抛之脑后,堕姬用力点了下头。 她抬头看着惠子,脸上的小表情有点难过,又有点可怜。 “我听童磨大人说,惠子姐姐你以后都要常住那座无限城内,都不打算出来了,是吗?” “常住是真的,但不打算出来了是假的,毕竟那里面空空荡荡,连食物都没有,我肯定时不时都还是要出来一次的。” 抬手摸了摸堕姬的头,谈笑间,惠子又用黑泥掷出一把刀刃,将刚刚挣扎下来的童磨身体又给钉了回去。 “那、那极乐屋这边,我还没有成为花魁……” 堕姬搬出了极乐屋。 很明显,她并不想她的惠子姐姐离开。 虽然时间尚短,但这姑娘似乎已经习惯了惠子陪她住在极乐屋的日子。 但遗憾的是,她的惠子姐姐对此早有准备。 “有童磨在,也有那些艺伎在,他们可以教好你的,我继续留在那里的作用并不大。” 曾经,惠子认为极乐屋的那些艺伎没办法教好堕姬。 毕竟这些女人满脑子里都是怎么和童磨发生进一步的关系,基本都只将堕姬当成了用来靠近童磨的踏板。 但自从那次惠子让堕姬去为她们争取足够的休息时间后,这种情况就渐渐发生了改变。 事到如今,这些艺伎们倒也对堕姬付出了一些真心,不是将她当做妹妹对待,就是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小主子。 在对堕姬的教育上,自然也不会像之前那么马虎了。 这就足够了。 “我明白了……那惠子姐姐,我想你的时候,可以去无限城里看你吗?” 为什么这孩子一副她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再难相见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小孩子对熟悉的人即将离开自己的态度吗? 惠子不太能理解,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等你们成为了上弦之鬼,就可以了。” 毕竟无惨大人只允许上弦之鬼常住无限城内,下弦都不行。 “好!哥哥他一定会努力成为上弦的!到时候我一定要去无限城见惠子姐姐!拉勾!” 在妓夫太郎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堕姬向惠子伸出了小拇指。 低头看着这一幕,惠子有些愣神。 约定吗…… 说实话,如今的惠子对这些约定其实有些恐惧。 母亲、缘一兄长、花子、小蝴蝶……还有蝴蝶。 这些生命中的过客,她都曾与他们立下过各自的约定,可至今为止,她却从未有哪个约定是真正完成了的。 她身上好似有一个魔咒,所有和她立下的约定,最后都会难以完成,所有与她立下约定的人,最后都会受尽苦难,难以善终…… 她并不是一个能够守信的人,也辜负了太多的人。 想到这里,惠子本能地想拒绝,却见堕姬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将两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好!这样就约好了!” 强行勾住惠子的手,堕姬满脸笑容。 “等哥哥成为上弦之鬼后,我们就去无限城看惠子姐姐你!” 对于这孩子强势的性格有些无奈,惠子低头看着自己那被堕姬紧紧勾住的手指,沉思许久,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好。” 嗯,等下个月就顺路去极乐屋看看这孩子,给她一个惊喜吧…… 第130章 光阴如梭 时光荏苒,一眨眼,便又是一百多年过去了。 无限城的边界已经扩大到不知尽头,时间的流动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如果不是身体每过一段固定的时间都会产生的饥饿感,惠子甚至都无法推断自己在这里面度过了多长的时间。 她如今的年龄早已超过了四百岁,正在向五百岁的大关逼近。 然即使如此,惠子的身体依然没有任何要衰老的迹象。 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实力比一百多年前甚至还要更上一层楼! 鬼的身躯,就是如此奇妙。 时间不会让他们衰老,只会让他们更加强大。 得益于时间的加持,十二鬼月中,上弦之鬼的位置也终于趋于稳定。 在惠子的印象中,上弦之鬼的上一次变动,应该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战的换位血战中,时任上弦陆的童磨通过换位血战,击败了时任上弦贰的樱厄,成功晋升为新的上弦贰,并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待到今日。 这一战是在无限城中进行的,因此惠子倒也有旁观。 平心而论,如果单纯论硬实力,那时候的童磨和樱厄之间确实还存在着比较明显的差距。 而樱厄的血鬼术,更是那种无论对人还是对鬼都有着相当恐怖特攻效果的精神类血鬼术。 她擅长诱发并操控对手欲望与情绪,并一步步让对方疯狂、沉沦甚至是自杀。 从正常逻辑来推断,硬实力上有差距的童磨,理论上是不可能战胜拥有这种血鬼术的樱厄的。 毕竟这世间没有谁是真正没有欲望的,樱厄只需稍加诱导,童磨甚至很可能就会在她面前直接跪下认输。 是的,理论上是这样。 然而事实却是,童磨的内心,真的没有任何欲望。 樱厄的血鬼术,对他没有任何效果。 这个脑子里空空荡荡的烦人鬼,他或许就是这世间唯一克制樱厄血鬼术的存在。 在失去血鬼术这一最强杀招后,在其他战斗方面都要逊色于童磨的樱厄,就此被童磨击败。 将樱厄吞噬后,童磨实力大涨,从上弦之鬼的末席,一跃成为了仅次于惠子与黑死牟的第二席。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同样旁观了这一幕的猗窝座特别难受,那张少年的脸紧紧皱在一起,一副仿佛在厕所里上不出来的表情。 他当即向童磨发动了换位血战,结果毫不意外地被童磨用他的血鬼术各种调戏,最终败下阵来。 不过童磨并没有选择吞噬猗窝座,而是放过了他。 这其中除了童磨本身只吃女性外,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和猗窝座是“好朋友”。 “朋友”之间怎么可以互相伤害呢? 至于樱厄小姐? 樱厄小姐不一样~ 这些年来,樱厄小姐的血鬼术反噬越发严重,再放着不管,樱厄小姐肯定再过不久就会彻底变成一棵树啦~ 按照童磨的逻辑,他并没有伤害樱厄,相反,他其实是在拯救樱厄。 是他帮樱厄避免了“树化”的这个未来,并让她和自己一同永生了。 他其实是个大好人啊! 对此,惠子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因为任何对童磨行为逻辑的理解尝试,最终都会变成对自己大脑的一种污染。 她唯一确定的是,上弦之鬼中的前三位,很可能会就此定型。 除非未来能再出现一位天赋和战斗意识皆是几百年难遇的鬼,并且还要从上弦之鬼的末席一路挑战上来,不断吸收它们的血强化自身实力,才有能够战胜童磨和猗窝座的可能性。 否则,这两位的位置未来恐怕都无人能撼动。 至于惠子和黑死牟? 嗯,这个笑话确实很好笑。 兄妹俩虽然思维方式有些不同,但唯独对这一点,兄妹二人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自缘一兄长,这位在猎鬼人漫长历史中的最强者逝去之后,除无惨大人之外,他们兄妹二人绝不可能输给这世间的任何存在。 无论对方是恶鬼还是猎鬼人,无论是多么遥远的未来。 他们兄妹二人的位置,从始至终都无人能挑战。 自童磨成为新的上弦贰之后,他原本上弦陆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按照惯例,无惨将当时已经成为下弦壹的妓夫太郎兄妹提拔为了新的上弦陆。 自无限城诞生后的数十年,这俩兄妹倒是终于能踏足无限城内了。 在晋升上弦的第一刻,堕姬就迫不及待地跑进了无限城。 毕竟在过往的几十年里,惠子虽然偶尔也会去极乐屋看一眼她,但每次真的都只是看一眼就走了,完全没有要久留的意思。 这下她终于可以自己来无限城里看看她的惠子姐姐啦! 然后,惠子就亲眼目睹了堕姬是如何从满心欢喜,迅速转变为兴致恹恹的。 毕竟无限城这地方,真的是空空荡荡。 常住于此的鬼除了鸣女,也就只剩惠子和黑死牟了。 就连童磨那烦人鬼,也不过是让鸣女将他现实中那万世极乐教的建筑,在无限城内一比一复制了一遍就离开了,完全没有要住在这里的意思。 更别提还像是小孩子一样的堕姬了。 只是住了没几天,这孩子就又跑回了极乐屋,约好等下次想来的时候再来。 没错,还是极乐屋。 直至今日,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但这当初只是童磨一时兴起才开办的极乐屋,如今竟然还在运营。 而且在游郭的名气还很大,甚至成为了童磨那万世极乐教的名下产业。 这让惠子颇为惊讶。 时间的流逝,让极乐屋里的艺伎也随之更换了好几批。 就连最初的那位花魁堕姬,也在这一百多年里一次又一次地变成了她的“远房亲戚后代”惠姬、梅姬、花姬、苑姬…… 让人不禁感叹,这一家族的血统还真是厉害,族中女子个个都那么漂亮。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些花魁的性格都很相似。 嗯,想来是因为从小都接受相同教育的原因吧…… 至今为止,堕姬的身份还从未暴露过,至少明面上没有。 游郭的客人只听说极乐屋的花魁这些年都是出身自某一家族的女子,互相之间都有点血缘关系,并未对此展开过多的联想。 第131章 这家伙……竟然学会了迂回进攻? 总的而言,这一百多年来,一切都没有大的变化。 甚至可以说,变化比以前都还要少。 毕竟就连过去每几十年就会发生一次的换位血战,如今都有一百年没发生过了。 上弦之鬼有百年的时间未曾发生变化,这对惠子最大的影响就是,她在过去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再收到过无惨大人的直接命令。 像过去的猗窝座和童磨,惠子都曾在他们实力尚弱时,被无惨命令辅助过他们执行任务。 而在更久之前的时代,惠子甚至还搭救过半天狗。 但如今,他们的实力已经逐渐强大到远非几个猎鬼人就能战胜的程度,自然不再需要惠子的帮忙与辅助。 再加上,如今也没有再出现什么天赋超过他们,需要去重点关注的恶鬼,惠子就更没有出任务的必要了。 唯一能让惠子产生记忆的,就是前些年的时候无惨大人有来找过她,说发现了一只经历和他们很相似的鬼,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惠子记得,无惨大人说那只鬼的名字叫累,是个小孩,体弱多病,也渴望家人。 无惨大人的意思很明确,他是希望她去关照一下这孩子。 但因为并不是强制性的命令,所以惠子最后还是拒绝了。 原因并不复杂,如今的她,对羁绊和情感这些东西已经颇为厌倦。 她实在不想再和陌生的存在发生新的羁绊。 比起这些,她更愿意留在无限城里,和兄长大人多下几盘棋,和鸣女多研究一下乐谱。 “所以,童磨,能请你快点离开吗?” 弯腰将地上的经书捡起,重新放回书架上,惠子对脚边那躺在地上的童磨平静说道。 如果说,过去这一百多年对惠子而言大多都挺好的话,那童磨就是那唯一的坏了。 因为童磨同样是毫无变化。 他还是那么喜欢时不时就来对她进行一番精神骚扰。 最开始的时候,惠子还会尝试着收拾一下他。 可等到后来,她就对这种情况逐渐麻木了。 原因无他,因为童磨也逐渐习惯了她对他的这种收拾,并以此为乐,甚至还将这视作为了两人用以表达“友情”的一种沟通方式? 对此,惠子无法理解,她也绝对不会去尝试理解。 她只希望这烦人鬼赶紧走。 “不要嘛~惠子小姐~我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求着小鸣女让我来找你一趟~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 毫无节操地躺在地上“撒娇”,童磨一边做出那哭兮兮的表情,一边用那贱贱的手,把书架上惠子刚放回去的那些经书又给推了出去。 见此情形,惠子的内心没有丝毫的愤怒,她也早就愤怒不起来了。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又将那些经书捡起,放回原位,冷漠回道: “不去,没时间。” 童磨此行,是想邀请她去他那万世极乐教一趟。 理由是他说他最近遇到了一位非常漂亮,唱歌还好听的女子。 他很喜欢这名女子,因此就想找他“最好的朋友”惠子也去认识认识。 先不提这烦人鬼所谓“最好的朋友”究竟是怎么定义的,光是听到童磨对这名女子所表达出来的喜欢,惠子就已经有些惊讶了。 众所周知,童磨口中的喜欢,和一般人所理解的喜欢不太一样。 他越喜欢的人,他就越想吃。 但对于这名女子,童磨却明确表达出了他想留在身边,看着她寿终正寝的想法。 不可思议,这烦人鬼竟也能产生这般特殊的想法? 虽然确实被引起了一丝好奇,但惠子还是不打算去。 因为她实在不想和这烦人鬼靠得太近。 “欸~惠子小姐又撒谎~明明我们鬼最多的就是时间了,惠子姐姐怎么可能会没时间呢~” 又将惠子放回去的经书给推了下来,童磨继续软磨硬泡。 而惠子也是熟练地又一次将它们捡起,再放回书架上。 “非常抱歉,我接下来已经和兄长大人约好,要去他那里下棋了,你去找别人吧。” 这句话是真的。 在这空荡的无限城内,和兄长下棋是惠子为数不多可以用以打发时间的手段。 得益于这一百多年来的对弈,惠子如今的棋艺也是大大增进,兄妹二人在棋盘边可以一连坐上好几天时间。 惠子接下来也确实是打算去找自己的兄长大人下棋。 兄妹二人虽同住于无限城内,但并没有住在一起。 妹妹在下面的寺庙,兄长在上面的道场。 但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刚住进无限城的那段时间,黑死牟的道场就在惠子的寺庙旁边,位置还稍微比她的寺庙高一些,兄妹俩每天抬头就能见到。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惠子越来越发觉,自己的兄长大人好像每天就喜欢盯着她这边看…… 每次她一抬头,绝大多数时候都能看到黑死牟在看着她。 惠子其实并不排斥自家兄长的这种行为,毕竟在自己的兄长面前,她没有任何秘密,自然也无需去隐藏什么。 而且在惠子看来,这其实也是她这不擅长表达感情的兄长大人对她表示关心的一种方式。 只是,岩胜兄长您每次都看得这么直接,您妹妹的精神压力,真的会很大的…… 再加上在一百多年前,无限城不再满足于只进行平面方向的扩展,转而开始进行上下两个方向的扩展。 新的楼房建筑群也因此,在最上和最下两个方向逐渐形成。 于是,在惠子的强烈要求下,黑死牟最终连带着他的道场一起,搬到了位于她寺庙正上方的那层新的建筑群里,一直至今。 “啊哈哈~” 一听到惠子说要去找黑死牟,过去原本应该垂头丧气离开的童磨,这次却突然笑了出来。 他维持着那副半躺在地上的姿势,挥开手中的扇子将脸遮住半边,在惠子那疑惑的目光中,笑吟吟地说道: “惠子小姐这次可是失算了呀~我来之前可是已经先去见过黑死牟阁下,并向他取得了允许我带惠子小姐出去玩的许可了呢~” 惠子闻言,不由一愣。 这烦人的家伙……他竟然学会了迂回进攻? 不对……兄长大人竟然会允许这种事? 惠子并不怀疑童磨的这番话,因为这烦人鬼缺点虽多,但他却有唯一一个值得称赞的优点—— 那就是不会说谎。 童磨可能会隐瞒,但绝不会用谎言代替真相。 也就是说,兄长大人这次竟然真的同意她和这烦人鬼一起出去了? “好啦~惠子小姐不要再发呆啦~我们快走吧~ 小琴叶那孩子真的超可爱的~我可是看在惠子小姐你是好朋友的份上,才愿意介绍给你认识的哦~” 第132章 管理方式的迭代升级 童磨的万世极乐教,位置处于某一城镇相对郊区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位置。 因为无惨大人并不喜欢引人注目,因此曾经严格命令过童磨,必须将他的教徒数量维持在最多两百人的范围,否则无惨大人就要亲自来替他清理了。 有限制,那自然就不能毫无顾忌地住在城区里了,而山区又太偏远,于是城郊就成了最合适的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童磨最开始确实有严格遵守无惨的命令,将自己的教徒数量控制在不超过两百人。 但自从一百多年前经过极乐屋那一遭后,这烦人鬼的脑子好像突然就开了窍,搞出了一种新的“教徒等级管理模式”。 在这个模式中,由上到下共分为正式教徒两百人、记名教徒三百人、预备教徒五百人,和不限数量的光荣教徒。 在这其中,只有正式教徒能被算作真正的教徒,其余的都不过是“编外人员”罢了,只负责干活和给钱,平时连童磨的面都见不到。 那么,要怎么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万世极乐教教徒呢? 你首先得展示自己的虔诚,做出足够的贡献,如此便可顺利成为一名光荣的预备教徒。 等你在这个位置上达到一定年限,并在这期间保持足够的虔诚,持续为万世极乐教发光发热后,你才有机会继续往上晋升为一名正式的……记名教徒。 之后你要做的,就是持续地加大虔诚和贡献,将你的排名在记名教徒中尽可能提前,并等待正式教徒的位置出现空缺,然后顺位上去。 如果你能坚持到这一步,那么恭喜你,至此,你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无可替代的、能随时请求见教祖的……万世极乐教教徒! 当然,如果你实力(金钱)比较强,又不太想走这种曲折的晋升之路。 那你也可以选择通过展现你的实力(金钱),从而获得一个光荣教徒的身份。 光荣教徒虽然也不属于正式教徒,但却可以通过展现大量的实力,以此来获得一次被教祖接见的机会。 要知道,这可是教祖大发慈悲,专门为那些实力多得用不完,同时又对我教心怀虔诚之人特别打开的“绿色通道”呀! 通过这种特殊的管理方式,童磨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扩展了相当大量的人员,这其中也不乏权贵之人。 什么,你问如今的万世极乐教究竟有多少教徒? 童磨表示:别问,问就是只有两百人。 他可没有说谎哦,有资格随时来见他的正式教徒本来就只有两百人嘛~ 人家可是一直都在严格遵守无惨大人的命令的哦~ “你觉得无惨大人会相信你这种话吗?” 深夜,和童磨一同走过万世极乐教庭院内的那片莲花池,惠子听完童磨的这番讲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至今为止,在惠子的记忆中,她和童磨认识大概也有两百年了。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今夜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童磨这所谓的万世极乐教。 从朋友的角度看,这确实不太好,因为这代表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才终于第一次来拜访童磨。 但这又很正常,毕竟他们根本就不是朋友。 就连这一次,惠子也是在黑死牟发话之后,才终于决定出来走一走。 “惠子小姐不要这么说嘛~我难道有哪里违背无惨大人的命令了吗,我的正式教徒不是一直都只有两百人吗~” 童磨眨了眨眼,笑吟吟地回道。 嗯,你说的很对。 但无惨大人一向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比起去理解你这些废话,他更喜欢直接教训你一顿,然后命令你将这万世极乐教彻底解散。 虽说如此,但惠子也没有任何要向无惨告密的想法。 这种做了也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她找不到任何必须要去做的理由。 而且留着这万世极乐教,让它继续这么扩张下去,说不定未来哪一天,就会遇到无惨大人想要的知晓蓝色彼岸花情报的人。 嗯,或许能…… 没再去想这些事,惠子转移目光,看向了四周的建筑。 平心而论,仅从美观的角度去看,童磨这万世极乐教的建筑布局还是相当不错的,一雕一栋都很有讲究,非常有美感。 唯独可惜的是,里面住了这么一位烦人鬼…… 走过莲花池,惠子跟着童磨径直走到他的房间前。 出乎意料,童磨的房门是开着的,门框边正靠坐着一位昏昏欲睡的女子。 女子的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容貌确实温婉漂亮。 通透世界之下,惠子清楚看到这名女子身体里的两个细节。 一是她已经有过生育的经验,很明显是成亲了。 二是她有只眼睛已经失明,但这并非是天生的失明,而是受到后天的暴力对待所导致的失明。 直觉告诉惠子,这名女子应该就是童磨想要介绍给她的,那位被称作“琴叶”的女子了。 而事实也是如此。 一看到靠坐在自己门边昏睡的琴叶,童磨当即跑上去,蹲在琴叶面前,笑着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小琴叶小琴叶~快醒醒~怎么可以就靠在这里睡呢~睡觉要回自己的房间睡才行哦~” “嗯?” 在童磨的呼唤声中缓缓睁眼,名为琴叶的女子迷茫地看着面前笑吟吟的童磨,还没完全醒过来的她,也跟着露出了一个迷糊的笑容。 “早上好,童磨大人。” “小琴叶,现在还没到早上呢。”童磨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欸?” 抬头看着依然漆黑的夜空,琴叶的思维逐渐回归。 她终于意识到现在还没到白天,她也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许久之前,她原本是在童磨大人的房间里唱歌给他听的。 但欢脱的童磨大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说要给她介绍一位好朋友,丢下让她稍微等等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当时天色已黑,琴叶本想劝阻,然而童磨脚步极快,才刚出门就不见了踪影,让她想追都追不上。 无奈之下,她只得在将自己的孩子哄睡之后,于童磨的房间里继续等待。 这一等就到了后半夜,始终没见童磨回来的琴叶终于扛不住困意,就这么靠坐在他的房间门口睡着了。 第133章 你赢了,童磨 “哦~原来是怪我啊~” 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童磨迅速起身,双手指向惠子。 “不过这些不重要啦~小琴叶快看,这位就是我要向你介绍的好朋友,继国惠子小姐!” 被童磨这么一提醒,琴叶才终于注意到那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她的惠子。 由于惠子身上完全没有散发出任何的气息,琴叶刚才甚至潜意识地忽略了惠子的存在。 “您、您好!惠子小姐!” 连忙起身,她向惠子行了一礼,同时也好奇地打量了惠子一眼。 非常漂亮,衣着精致,很像是权贵人家的女子,就是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是和童磨大人完全不同的性格呢……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哪怕是天性比较迟钝的琴叶,也察觉到了惠子身上那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难以想象,童磨大人竟然会有这么一位性格完全不同的朋友吗? 欸? 等一等…… 这位惠子小姐的年龄看上去,好像也和她差不多吧? 琴叶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年轻漂亮的女子、自称是朋友、深夜还跟着童磨大人一起出来…… 瞳孔越放越大,琴叶猛然想到了那个可能! 难、难道是私奔?! 也不怪琴叶会这么想,毕竟她当初就是因为不堪忍受丈夫和婆婆的虐待,才在一个深夜抱着自己的孩子悄悄逃走,一路逃到了这里,最终被童磨所收留…… 惠子将琴叶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但完全没有去在意。 面对琴叶的问好,她也只是轻轻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便看向身旁面露期待的童磨,说道: “好了,看完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不要嘛~惠子小姐~” 童磨似乎对此早已预料,一个精准飞扑,直接半趴在地上,抱住了惠子的腿,脸上又露出了那副哭兮兮的表情。 “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童、童磨大人?!” 目睹这一幕的琴叶,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就碎掉了。 同时破碎的,还有她刚才对惠子和童磨之间关系的猜测。 嗯,不管童磨大人和惠子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两人肯定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就是了。 低下头,惠子看着脚边这没节操的货,眼神冰冷。 “童磨,你在说什么蠢话,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只要我出来看一眼就行了吗?” 现在看完了,她自然就该走了,可童磨却不依不饶。 “小琴叶那么可爱,难道惠子小姐你就不想多看几眼吗?” “你可以多看几眼,但我看一眼就够了,放手。” “不要~小琴叶唱歌可是很好听的~惠子小姐你都还没听过,就这么离开的话,以后肯定会遗憾的~” “谢谢关心,但我可以听鸣女弹的琵琶声,而且堕姬唱歌也很好听。” “惠子小姐肯定还不知道吧,小琴叶其实还有个很可爱的小宝宝哦,那孩子和小琴叶一样,也是超级可爱的呢~ 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如果能得到惠子小姐你的教导的话,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超级优秀的大美人的~” “很遗憾,我已经看出来了,而且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我最后再说一遍,放手。” 两人不断你来我往,面对童磨的纠缠,惠子全都防了出去。 可就在她认为这烦人鬼也该打算放弃的时候,童磨终于拿出了他最强的杀手锏。 “唉,既然惠子小姐心意已决,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终于松开惠子,只见童磨深深叹了口气。 他保持着那副娇滴滴的姿势跪坐在地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那湿润的眼角。 “惠子小姐既然想回,那就回去吧……就是可惜,黑死牟阁下的一片苦心,恐怕就要这么浪费咯~” “你什么意思?”惠子疑惑地看着他。 “啊啦~原来我之前没有和惠子小姐说过吗~” 折扇遮脸,童磨笑吟吟地说道: “黑死牟阁下这次之所以同意我带惠子小姐你出来,是因为他也同意了我的观点呢~ 惠子小姐在那空荡无人的地方待了那么久,每天重复着那些枯燥又无聊的事情,这样真的很不好哦~ 所以,为了惠子小姐你的身心健康着想,我和黑死牟阁下一致决定,多少还是要让惠子小姐你出来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感受一下这世间的美好才行呀~” 童磨振臂高呼,随后又突然抬手捂脸,满脸悲痛,一副仿佛被伤透了心的表情。 “唉~一片苦心,如今看来,终究还是我多嘴贫舌惹人烦了~” 若是换做一般的女子,此刻早该上前道歉,乖乖听话了。 但遗憾的是,惠子不是一般的女子,而且也相当清楚这烦人鬼的本质。 面对童磨的这番表演,她的内心毫无触感,只有一个感觉。 这烦人鬼……他竟然升级打法了?! 惠子唯独对这一点感到震惊。 过去的两百多年里,她和童磨之间的各种争执和纠缠,基本上都只限定在他们二人身上,就看谁的功力更深,谁更能把对方说得无言以对。 随着时间的推移,惠子的心性也在和童磨的这种斗争中逐渐被磨砺到极致。 与之相对的,是童磨也再难以仅凭言语和简单的行为影响到惠子的情绪。 眼看自己就要彻底摆脱这烦人鬼的纠缠,这家伙,他竟然学会搬出她的兄长来压制她了?! 久违地产生了一丝想把这脑子空荡荡的家伙砍成碎片的念头,惠子深吸口气,最终还是将这丝念头压了下去。 她看着童磨,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这次是你赢了,童磨。” 这笑容中,满含杀意。 “好耶~我就知道惠子小姐一定会同意的~” 好似完全感受不到这杀意,童磨当即从地上蹦了起来,一脸开心地朝还呆愣站在一旁,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鸣女、堕姬和黑死牟这些奇怪名字的琴叶说道: “小琴叶,快,我们赶快帮惠子小姐准备一个房间~嗯,惠子小姐身体不好,所以要背光的房间才行哦?” 说话间,童磨还朝琴叶使了个眼色。 【快,不然惠子小姐等会儿后悔就麻烦了~】 “啊,是!知、知道了!惠子小姐请跟我过来!” 眼神接收完毕,琴叶连忙回神,也不等惠子说什么,就上前拽着她,带着她朝客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就这样,时隔一百多年,惠子终于第一次,正式地离开了无限城那个地方。 第134章 我是上弦壹,他是上弦贰,我们都是十二鬼月…… 在琴叶眼中,惠子小姐有些奇怪。 明明是一位很年轻的姑娘,身上却总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还总喜欢整天宅在房间里不出门,饭吃得很少,也不和人交朋友,平时只有童磨大人才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而且自从惠子小姐来了后,童磨大人也跟着变得奇怪了。 原来的童磨大人身为万世极乐教的教祖,是一位精神很强大,外在温柔,很擅长引导他人的慈悲之人。 可自从惠子小姐出现后,童磨大人就开始会撒娇,会在地上打滚,会经常露出哭兮兮的表情,还会整天用各种方法骚扰惠子小姐,打扰她的日常…… 慈悲的童磨大人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只活泼的狗,整天想着法子要去逗惠子小姐这只猫。 更让琴叶在意的是,有时候童磨大人和惠子小姐还会在她面前,突然就聊起像鸣女、堕姬、黑死牟和猗窝座这些她完全听不懂的奇怪名字。 由于二人聊的次数不少,琴叶虽然都没见过这些人,但脑子里多多少少也有了印象。 像鸣女就是位会弹琵琶,和惠子小姐一样喜欢宅在家的内向姑娘,堕姬则是一个会唱歌,而且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女孩。 猗窝座是个喜欢打架的小男孩,似乎还和童磨大人有什么矛盾,黑死牟则是惠子小姐的兄长,性格好像和惠子小姐颇为相似。 嗯,对了,偶尔的时候,他们二人还会在提起万世极乐教的时候,突然说到“那位大人”。 从惠子小姐的反应来看,这位大人的身份似乎很尊贵,而且他好像并不喜欢万世极乐教如今的管理模式,也不太喜欢童磨。 一旦让他知道这里的情况,肯定会对童磨大人大发雷霆。 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童磨大人为了能拯救更多苦命的人,可是一直都很努力的,怎么会有人讨厌如此慈悲的童磨大人? 心里虽然有些气愤,但琴叶却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甚至在惠子和童磨聊起这些人的时候,她都不敢插嘴询问。 虽然她天性迟钝,甚至有些笨,可即使是这样的她,每次在童磨和惠子说起这些人的时候,也能隐约感受到,二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距离感。 就好像,童磨大人和惠子小姐突然之间就去了离她很远很远的另一个世界…… 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琴叶很想问,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种问题要是她去问童磨大人,肯定会被童磨大人左言右语给糊弄过去。 如果去问惠子小姐的话,或许还能有点机会…… “惠子小姐?” 清晨,怀中抱着个不满岁男婴的琴叶,悄悄推开了惠子的房门。 稍微有些阴暗的房间里,惠子正坐在书桌前……发呆。 啊,惠子小姐又在发呆了…… 看到这一幕,琴叶忍不住有些想笑, 惠子小姐真的就像猫一样可爱呢…… 这几天她已经注意到了,只要是没事(童磨)的时候,惠子小姐都会这么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而且每次一坐都能坐很久,只有她来送饭的时候才会有些反应。 虽然很可爱,但这样对身心健康可能很不好呢…… “怎么了?” 听到琴叶的声音,惠子回过神,转头看了过来。 她的声音中一如既往地带着那疏远感,但琴叶清楚,这并不是惠子在针对她。 惠子小姐对这万世极乐教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态度。 “我想问您一些问题。” 说着,琴叶径直走到惠子身旁坐下,神情犹豫。 嗯,想问的事情有好多,可她究竟应该从哪里开始问比较好…… 犹豫良久,琴叶最终决定从最开始一个一个问。 “惠子小姐您和童磨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惠子闻言,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为什么不去问童磨?” “因为我感觉,童磨大人肯定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 琴叶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这姑娘虽然看起来笨笨的,但在某些地方却意外地相当敏锐。 “当然,我只是有些好奇,如果惠子小姐觉得为难的话,也不用……” “没什么好为难的。” 微微摇头,惠子用那平静的语气回道: “我和童磨,就是互相都想杀死对方的关系。” “啊、啊!原来如此!就是想杀死对方的关……欸?” 整个人一下子愣住,琴叶和她怀中那小家伙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一抹疑惑。 奇怪,是她听错了吗? 互相想杀死对方的关系? 这是……什么关系? 惠子是一个诚实的人,她并没有说谎。 在她看来,自己和童磨的关系就是这样。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但童磨想吃她的想法却一直都没有变过。 至于惠子,她虽然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想杀死童磨,但要是这烦人鬼哪天真的死了,她也很乐意看到这一幕。 在童磨还是上弦陆的时候,惠子也曾满心期盼着那些猎鬼人能杀死这货。 只可惜,这群蝼蚁实在太弱。 连区区上弦陆都杀不死,在让鬼失望的这一点上,这些蝼蚁从未让她失望过。 害得她这两百年来,受尽了童磨的精神骚扰。 “不用怀疑,你没有听错。” 看着满脸疑惑的琴叶,惠子认真解释道: “童磨一直想吃了我,而我也一直想杀了他,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 “是、是吗,原来如此啊……” 听着惠子这无比认真的语气,琴叶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原来这种关系是很简单的关系吗? 不行,她完全无法理解呢! 直觉告诉琴叶,自己还是不要再去想这个问题比较好。 “那、那惠子小姐,您究竟是什么人呢?”她紧接着又问道,这也是她最好奇的问题。 像猫一样可爱的惠子小姐,究竟是来自什么样的家庭呢? “我吗?这件事童磨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惠子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 “没有,童磨大人只说您是他的朋友……”琴叶摇头。 “这样吗……” 惠子低头想了想,随即反问道:“那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惠子懒得编谎话,所以决定将选择的权力交给琴叶。 琴叶要是想听假话那她就说假话,要是想听真话她就说真话。 “假话的意思是……”琴叶好奇问道。 “我是童磨的朋友。”惠子面不改色地回道。 原来如此,惠子小姐自认为和童磨大人不是朋友吗? 琴叶理解了,于是又试探问道: “那真话呢?” “真话就是……” 只见,在她好奇的目光中,惠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是恶鬼,是在那位大人直接统领的十二鬼月中的上弦之壹,本名继国惠子,如今已经有四百多岁了。” 第135章 惠子小姐原来有妄想症吗…… “原来如此。” 琴叶闻言,身子后仰,整个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快崩溃了。 真的完全听不懂呢! 惠子小姐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什、什么叫做恶鬼?” “嗯,就是一种只能在夜晚出现,需要吃人的生物。”惠子耐心解释。 “什么叫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就是那位大人,他是我们的鬼王,请原谅,出于某些必要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 “那十二鬼月又是什么?” “就是在我们鬼之一族中,除那位大人之外实力最强的十二位存在。 当然,说起来是十二位,但实际上却是有十四位……” “上弦壹又是……” “就是排名第一的意思,这是我的名次,我的兄长和我并列于此。” “那童磨大人呢?” “童磨排名第二,也就是上弦贰,不得不说,我虽然讨厌这烦人鬼,但他的天赋和实力确实很不错。” “那、那惠子小姐你们之前聊的那位鸣女和堕姬……” “堕姬是上弦末席,虽说如此,但她的真实实力和如今的上弦还是有些差距的,不过她哥哥倒是不错。 至于鸣女,她很特殊,她并不在十二鬼月之列,平时主要担任着那位大人的近侍一职。” 琴叶每问一句,惠子都耐心解答了。 她懒得去说谎,因此就全部说了实话。 至于琴叶知道这些后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都是琴叶想问的,惠子懒得去考虑,也懒得去掩饰什么,她想问,那她就说。 如果琴叶装作不理解,那她也乐得糊涂。 如果琴叶对此感到震惊,从而想要逃离这里,这同样也是她的选择,惠子不会搭理。 如果琴叶因此对鬼产生了向往,也渴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惠子也愿意为她向无惨大人申请一下。 可如果,琴叶突然想不开了,找到了猎鬼人,并想带着他们回来杀了她和童磨,那可就不能怪她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惠子越来越讨厌那些弯弯绕绕的相处方式。 她越来越认为,直接一点,才是这世间最方便,也是最节能的相处方式。 至于后果? 惠子不认为自己需要担心什么后果,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去顾虑什么。 因为她很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她都能兜得住。 只是让惠子没想到的是,琴叶在听完她这番解释后,那美丽的面庞上先是一阵复杂的表情变化。 随即,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逐渐向释然转变。 “唉……” 最后,只见琴叶幽幽叹了口气,她抬手摸了摸惠子的头,看向惠子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关怀。 原来如此…… 直到此刻,琴叶才终于明白,童磨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关照”惠子小姐了。 因为惠子小姐她,有很严重的妄想症啊…… 琴叶,发现了“真相”。 怪不得,童磨大人会对惠子小姐如此关怀。 怪不得,惠子小姐整天就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怪不得,一向慈悲的童磨大人会在惠子小姐面前突然变得像只小狗,整天想着法子各种逗弄惠子小姐。 一切只因为,惠子小姐是“病人”啊! 这孩子的心生病了,所以才需要大家的关心啊! 果然,她就知道,童磨大人还是那个充满慈悲的童磨大人,才不是什么喜欢性骚扰的变态! 琴叶,理解了一切。 而她,身为万世极乐教的一员,也必须帮童磨大人的忙才行呢! 想到这里,琴叶看向惠子的眼神中,突然就充满了慈祥的母爱。 她轻轻摸着惠子的头,轻声开口道: “呐,惠子小姐……” “你这突然关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心里莫名感觉有点不舒服,惠子微微皱眉,歪头挣脱了琴叶的手。 可琴叶对此却毫不在意,在此刻的她眼中,惠子这些排斥的行为,都不过是患有妄想症的内向小姑娘的小小任性罢了。 她再次伸手,这次却是握住了惠子的手,温柔地嘱咐道: “平时还是要多出门走一走,多交交朋友才行,知道了吗?” “你先把手松开。” 低头看着她那紧紧握着自己手的手掌,惠子提醒道。 她不太喜欢和人拉拉扯扯的。 可琴叶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不但手握得更紧了,语气也变得更加温柔慈祥。 “惠子小姐你还这么年轻,要是整天闷在房间里的话,很容易把自己闷坏的,知不知道?” “谢谢关心,但我已经四百多岁了,比你一家人的年龄加起来都还大。” 惠子认真地纠正,可她的这句解释,反而更加激起了琴叶心中的母爱。 她当即笑着,将怀中的男婴递到了惠子面前。 “好啦~惠子小姐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啦~快看,是伊之助,这是我的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琴叶听说,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对小孩子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可爱的小孩子,更是能激起她们内心潜藏的母爱。 多和小孩子接触的话,说不定也能改变一下惠子小姐的内心呢! 但遗憾的是,惠子并没有这种感觉,她甚至不理解琴叶为什么会突然把话题转移到她的孩子身上。 惠子低头,和伊之助大眼瞪小眼。 两人就这么在沉默中相互瞪着对方,许久之后,咬手指的伊之助突然向惠子伸出手,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惠子小姐,伊之助这是想要您抱抱他呢。”琴叶的语气中带着鼓励的意思。 “不要,我不想抱。”惠子果断拒绝。 “惠子小姐……” 琴叶闻言,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难过,眼神中满是恳求,她怀中的伊之助也跟着露出了同样的眼神。 嗯,真不愧是母子。 被这母子俩的眼神看得实在有些受不了,惠子决定就抱一下,然后就把这母子俩都给请出去。 这样想着,此前从未抱过小婴儿的惠子伸出手,双手抓住伊之助的腋下,直接将他从琴叶的襁褓中抽了出来。 “……欸?” 被惠子这粗暴的抱法所震惊,琴叶一下子愣住了。 惠子怀中,那光溜溜的伊之助也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肚子突然受凉的缘故,惠子有注意到,这小东西的那只小啾啾忽然动了一下。 “琴叶,他好像要尿了。” 惠子出声提醒道,她的通透世界已经让她看清楚了。 她话音刚落,怀中的小东西就突然皱起脸,身下也随之喷出一股水流,在地板上洒得到处都是,其中还有些洒在了惠子的衣袖上。 “等等!伊之助你先不要尿!” 琴叶一下子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手中的襁褓给伊之助套上去。 “快听话!等妈妈给你把尿布穿上再尿……” “琴叶,这种事我觉得他应该等不了。” “哇!惠子小姐你不要只是看着他尿啊!快把这孩子竖起来!” “是这样吗?” “等等!这举得太高了啦……” “太高了?可是这样不是更方便你帮他把尿布穿上去吗?” “不是这么个道理的……呜,这下又尿得到处都是了……” “咯咯!” 于垂头丧气的母亲面前,年幼的伊之助却拍着手,大声笑了出来。 但马上,浑身光溜溜的他似乎是感觉到有些冷了,努力在惠子的手中翻动身子,向她伸出双手,想要她的抱抱。 这小家伙确实有点可爱…… 心里终于有了点感觉,看着这乱动的小东西,惠子短暂的犹豫后,最终还是抱了他一下,然后迅速还给了琴叶。 多年以后,在那崭新的世界来临之时,伊之助或许会回想起,他曾被上弦壹举着尿尿的那个清晨…… 这是他命运转折的起点。 第136章 论万世极乐教的管理方法 “惠子小姐,您和童磨大人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 新的一天,琴叶又抱着她那小东西过来了。 “两百多年前的一次换位血战,童磨打败了当时的上弦陆,成为了新的上弦之鬼,我当时有在旁观。” “我这次是问真的啦,惠子小姐不要再说这些妄想了,和我说实话吧。” “这就是真的。” 看着又一本正经开始妄想的惠子,琴叶和她怀中的伊之助脸上,都同时露出了嘿嘿嘿的笑容。 今天的惠子小姐也很像是一只猫呢…… 不、不对!她不是来观赏的!她是来帮惠子小姐走出妄想的! 收敛笑容,琴叶拍了拍脸,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身为万世极乐教的一员,琴叶认为,自己有必要帮助童磨大人,拯救他的“朋友”。 为此,琴叶这些天一直在努力。 昨天她甚至还特意去找了镇上的那位女医师,询问过如何治疗妄想症的方法。 两人聊了很久,最终确定,面对惠子小姐这种妄想严重又不愿意出门社交的病人。 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对她的妄想细节进行针对性的反复追问,直到将这些妄想彻底打破,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身处现实世界这一事实为止! 想到这里,琴叶斗志昂扬! “惠子小姐,能告诉我,你说的换位血战是什么意思?” “就是只能由下位者对上位者所发起的一场不可被拒绝的生死战,胜者拥有随意处置败者的权力。 那位大人就是用这种手段,不断增强着我们十二鬼月的整体实力。”惠子如实回道。 “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种方法吗……” 琴叶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思维逐渐走偏。 通过对下位者一定程度的放权,从而实现对上位者的鞭策吗? 嗯…… 突然的,她想到了如今的万世极乐教。 童磨大人设计的这套教徒管理模式,虽然成功为万世极乐教吸纳了大量的教徒,同时也筹集了不少的资金,可以用于去帮助其他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但这其中却有一个相当致命的弊端。 在如今的万世极乐教中,正式教徒这一等级就已经走到了顶端,拥有着很大的权力。 这也导致教徒们在晋升正式教徒之前,往往会非常努力、非常虔诚,竭尽全力地做贡献。 可一旦成功升上正式教徒之位,这些人反而会因为失去继续努力的动力,从而开始迅速堕落,只知享乐,逐渐沦为万世极乐教中的“腐败分子”。 这种情况并非个例,而是在万世极乐教中普遍存在,甚至就连迟钝的琴叶都已经察觉到了。 可虽然知道,她却一直不清楚该怎么去处理,而童磨大人对此也并不是很上心,每次都是左言右语就糊弄过去了。 这让一直想报答童磨大人收留之恩的琴叶非常苦恼。 但是今天,在听了惠子的这番妄想后,琴叶的脑子里就犹如灵光一闪,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啊! 为什么不给正式教徒也设计一套类似的管理模式呢! 让正式教徒每周也需要进行一定的社会或宗教贡献,并对他们各自的贡献进行排位和审核。 该审核每周进行一次,排位靠前的教徒有奖励,排在最后一名的教徒就自动往下掉,和记名弟子中排名第一的教徒进行换位。 如果多次在排名中处于倒数位置,就直接打为“不虔诚教徒”,将其彻底逐出万世极乐教! 如此一来,这不但给正式教徒增加了危机感和继续努力的动机,同时也能增加教徒之间的流动性,有效防止了教徒之间的“阶级固化”情况! 真是太棒了! 嗯,这套管理方法虽然脱胎于惠子小姐所妄想的换位血战,但这毕竟和换位血战有所不同,得换个新的名字才行呢…… 那干脆……就叫它末位淘汰制吧! “咳!惠子小姐,谢谢您!” 琴叶握紧了拳,满脸兴奋地看向惠子。 “您刚刚帮我和童磨大人都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我想以后一定会有很多人会感谢您的!” “是吗……” 对于琴叶这突然的感谢,惠子只感莫名其妙。 无法理解,她刚刚有做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情吗? 怎么感觉这姑娘总是一副呆呆笨笨的模样,思维也总是很跳脱…… 这孩子,该不会是有什么妄想症吧? 是因为和童磨那不正常的家伙待得太久的缘故吗? 惠子对此表示疑惑。 “好了,现在先不说这些事,我们再来继续说说惠子小姐你的事情吧。” 欸,原来我们刚才不是在聊童磨那烦人鬼,而是在聊我的事吗? 惠子感到更疑惑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惠子的疑惑,琴叶看着她,又问道: “惠子小姐,那你还记得当初被童磨大人打败的那位上弦……陆,是什么样的人吗?” “具体的记不清了,但反正是位女性,也很漂亮。”惠子仔细回忆了一下,回道。 原来如此,对于自己想不出来的地方,就直接用“记不清”来回答吗? 惠子小姐真是好手段呢。 可我琴叶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惠子小姐,你的妄想就由我来打破! 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儿,琴叶又追问道:“嗯~为什么会是漂亮的女性呢?”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童磨,因为他喜欢吃女性。” 哦?竟然把问题转移到童磨大人身上了吗? “欸?为什么童磨大人会喜欢吃女性?” “这取自于那烦人鬼一个没有丝毫医学依据的歪理,他总是觉得女性因为需要生育的缘故,身体内会天生储备比男性更多的养分。 因此多吃女性,就能让自己的实力增长得更快……虽然在我看来,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吃漂亮的姑娘罢了。” 惠子解释道,语气中还带有一点点的嫌弃。 原来如此……很详细嘛,惠子小姐。 竟然是依托现实中童磨大人喜欢纠缠漂亮女孩子的这一性格特点,从而展开的合理妄想吗? 甚至还和之前你所说的童磨大人想吃你的这一细节联系上了…… 能够把妄想的细节想到这种程度,在这世间众多的妄想症患者中,惠子小姐你也是非常严重的那一类型了啊…… 琴叶对此有些惊讶,但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她决定,继续从现实的角度展开追击! 第137章 琴叶,你喜欢他? “那按照这个说法,童磨大人终有一天,会不会也想吃了我呢?” 琴叶笑着问道。 在她看来,这只是自己针对惠子的妄想所展开的一个追问,她是想通过与现实人物的不断关联,一步步逼出惠子妄想世界的逻辑漏洞,从而纠正她的思想。 从惠子此前的回答中,琴叶觉得,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应该很简单,至少还不至于逼出惠子的“破绽”。 但让她意外的是,一向快速回答的惠子,这次却突然犹豫了。 “惠子小姐?” 低头沉默许久,惠子才终于转头看向她,回道: “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他应该是不会的。” “欸?为什么?”琴叶下意识问道。 “因为童磨和我说过,他觉得你很特别,他并不想吃你,而是想将你一直留在身边。 这烦人鬼虽然缺点很多,可唯独不说谎这点是他仅有的优点,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应该就不会违背。” “童磨大人……觉得我很特别?” 听到惠子这认真的语气,琴叶先是满脸疑惑,好似理解不了惠子的这番话。 但逐渐的,就见她的脸颊越来越红,那明亮的眼睛里,也浮起了一层名为羞涩的水雾。 “惠、惠子小姐!请请请、请不要说这种会让人感到困扰的话!童磨大、大人虽然收留了我!平时也对我特、特别优待! 但童磨大人身为我们的教祖是绝对不可、可能对我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想想法的!对、对吧?伊之助?” 也不知道琴叶怀中那小东西到底听懂了没有,竟也跟着点了下头。 “这样啊……” 看着耳根子都已经发红的琴叶,惠子眨了眨眼,疑惑地反问道: “可是,琴叶,我并没有说童磨对你有想法。” 我只是想说,童磨觉得你有点特别,所以不想杀你而已。 “……欸?” 琴叶闻言,整个人彻底愣住,那早已红透的美丽脸庞上,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不是……欸?原来……” 好似终于反应了过来,惠子歪着头看着她,相当直接地问道: “原来如此,你喜欢童磨?” “我,不是,那个,应该……” 琴叶结结巴巴,似乎是想辩解什么,但那笨笨的脑子此刻却完全转不过弯来。 她红着脸憋了半天,最后只得选择实话实说。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 轻声叹了口气,琴叶低着头,看着怀中的伊之助。 “平时看见童磨大人的时候,还有给童磨大人唱歌的时候,我心里确实都会感觉很开心。 童磨大人平时也很关照我,在万世极乐教的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但是、但是我是已经成过亲的女人了,还带着一个孩子,有只眼睛还失明了,童磨大人他那么喜欢漂亮的姑娘,才不会喜欢像我这么拖累的女人……” “嗯,这就是喜欢了。” “才、才不是,我只是、只是……” 看着只是红着脸低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琴叶,惠子对此感到惊讶。 不可思议,这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有喜欢童磨的人吗? 这种比无惨大人能找到蓝色彼岸花的概率还要低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突然的,惠子来了兴趣。 “能告诉我,你和童磨究竟是怎么遇到的吗?” 对于这件事,童磨之前没有告诉过她,惠子也懒得去问。 但现在,她突然有些好奇了。 “就是我以前的婆婆家……”神情突然有些黯然,琴叶解释道: “他们以前对我很不好,经常打骂我,还打坏了我一只眼睛。 我实在忍受不了,就在一天晚上带着伊之助悄悄逃了出来,一直逃到了这里,被童磨大人收留……” “你那些婆家的人,他们后来没有来找过你吗?”惠子又问道。 “我听其他教徒说,以前是来过一次的,不过被童磨大人赶走了,后来就再也没来过了……” 嗯,赶走了…… 听到琴叶的这番回答,惠子双眼微眯。 只是赶走了? 这可不是童磨的做事风格。 “我想,他们应该已经死了。” “欸?为什么?” “因为我清楚他的性格。” 迎着琴叶疑惑的眼神,惠子平静解释道: “这烦人鬼虽然很擅长纠缠别人,但他自己却同样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人。 面对你婆家来的那些人,他那脑子只会考虑如何将麻烦一次性解决干净,但因为他不吃男人,同时也不喜欢衰老的女人。 因此他会做出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他们全都杀了,一了百了。” 对于惠子的这番解释,琴叶却是摇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这种时候了,惠子小姐你就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啦,我们现在可是在说很正经的事情……” “琴叶,就当是我给你的一个……忠告。” 没有搭理她这番话,惠子只是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对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童磨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可唯独对于你,他非常安全。 记住这一点,然后,未来若发生了什么超出你预料之外的情况,也不要惊慌,先和他好好聊一聊,再去做决定,明白了吗?” 说这番话时,惠子那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琴叶此前从未见过的,能够被称作温柔的表情。 直到此时此刻,琴叶才忽然感觉惠子变得像个人了。 之前的惠子小姐就好似是个木头人,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完全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原来惠子小姐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只是,这种情况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下一瞬,惠子就又变回了那副冷漠的模样。 “好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 “唉,今天也没有什么进展呢……” 小镇上的某家医馆内,刚从惠子那离开不久的琴叶抱着熟睡的伊之助,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不停叹气。 “惠子小姐的妄想,真是出乎意料的强大……” 说着,她抬头看向面前那站在柜台后面,头戴蝴蝶发饰,用药杵反复磨制着药粉的中年女医师,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询问道: “蝴蝶大夫,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惠子小姐更快地治疗好她的妄想症?” 这家医馆,叫蝴蝶医馆。 第138章 蝴蝶一族的传说 蝴蝶医馆,是这座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几家医馆之一。 医馆面积不大,医师也只有蝴蝶大夫一位,看上去和其他医馆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听说在一两百年前,蝴蝶医馆也曾经是开遍全国的大品牌医馆,只是这些年没落得快,等到如今也就剩这么一家了。 当然,这些事琴叶也只是听说,并不是很了解。 她之所以会和蝴蝶大夫认识,主要还是前段时间伊之助生病发烧时,她急匆匆跑来镇上寻找大夫的时候,意外撞见了正好在街上买菜的蝴蝶大夫。 蝴蝶大夫一眼看出了伊之助的情况,没有用任何的药物,仅仅靠一些简单的推拿手法,就帮这孩子把烧退了,还不收她的钱。 正是从这件事开始,琴叶就和蝴蝶大夫认识了。 这之后,不管是教内遇到什么需要治疗的情况,还是由万世极乐教出钱免费帮镇上的百姓看病的时候,琴叶都会去邀请蝴蝶大夫,两人也就此熟络。 蝴蝶大夫比琴叶大十岁,如今已经接近三十岁了,她的丈夫于前些年病逝,家中还有两位女儿。 其中大女儿今年有六岁,小女儿才三岁。 这次为了治疗惠子小姐的“妄想症”,琴叶也是多次来寻求蝴蝶大夫的意见。 “琴叶,心病是急不来的。” 耳边是外面街道上的阵阵喧闹,医馆内,蝴蝶大夫站在柜台前,低头安静地研磨着碗中的药粉。 面对友人的一声声叹气,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平静道: “这些心病,大多都是长期孤独,得不到身边亲友的情绪反馈所导致。 你如果真想让你这位朋友早日摆脱妄想的症状,最好的方法,就是多带她出去走一走。 去多认识一些朋友,多看看房间外面的世界,这些心病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啦……” 靠坐在椅子上,抱着怀中熟睡的伊之助,琴叶深深叹了口气,满脸苦恼。 “惠子小姐她根本就不愿意出门啊,她宁愿整天坐在房间里发呆,都不愿意好好出门走两步…… 唉,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懒的猫……” 说着,琴叶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突然抬头看向蝴蝶大夫,兴奋地连忙问道: “对了!蝴蝶大夫你这里有没有那种只要吃了就会让人乖乖听话的药?” 她想到了! 既然惠子小姐不听话,那只要让惠子小姐变得愿意听话不就好了嘛! 然后她就能带着乖乖听话的惠子小姐好好出来玩耍了! 方法就是这么简单啊! 对于琴叶这番有点危险的发言,蝴蝶大夫先是一愣,随即摇头笑了。 “笨蛋,这世界上哪会有这种药,就算有也是违法的,我可不会给你。” 她这位朋友什么都好,也很热情,就是脑子实在是有些单纯了,导致有时候总会突然说出一些细思极恐的危险发言。 她当然知道琴叶是出于好意,但在不了解情况的人来看,这或许就有点可怕了…… “欲速则不达,治病是急不得的,慢慢来吧。” 将碗中的药粉倒出,用纸包好,蝴蝶大夫轻声劝慰道: “至少,你这位惠子小姐,她并没有排斥你每天对她进行的言语骚扰,不是吗?” “才不是言语骚扰!我是在很认真地想要打破惠子小姐的妄想!” 琴叶坚定反驳,她明明一直都在很努力。 “是是是……” “不过,好像确实是这样呢。” 回想起这段时间和惠子的相处,琴叶若有所思。 “惠子小姐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也从不主动和其他人说话交流,可如果有别人主动和她说话的话,惠子小姐也完全不会拒绝呢……” 就是回复太过于冷漠了一点,每次都要她问一句,惠子才会回答一下。 除了今早聊到她和童磨大人之间的事情的时候,惠子还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什么。 嗯,惠子小姐果然真的像只高冷的猫一样可爱呢…… 欸嘿嘿…… 又想起了惠子一个人端坐在桌子面前认真发呆的场景,琴叶脸上再次露出了略显傻气的笑容。 连带着她怀里那熟睡的小东西,也跟着露出了相同的笑容。 “这说明,你所看到的,并非她天生的性格。” 转过身,从药柜里又取出几味药材开始研磨,蝴蝶大夫出声说道: “想来,你这位惠子小姐,过去一定是经历过某些足以创伤心灵的事情,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也这么觉得。” 琴叶用力点头。 “惠子小姐整天就妄想着什么鬼啊鬼的事情,还说自己也是一只鬼,还是很厉害的鬼,动不动就要杀人吃人什么的……” “鬼吗……” 蝴蝶大夫闻言,神情忽然恍惚了一瞬。 蝴蝶一族中,一直有一个传说。 据说在两百多年前,那位振兴了他们蝴蝶一族的老祖母曾与某只恶鬼做过交易,以不为人知的代价,换取了蝴蝶一族暂时的繁荣和鼎盛。 在那个时期,蝴蝶家族的医馆曾经开遍全国。 然而,交换来的繁荣终究不是自己的,随着这位老祖母的逝去,蝴蝶一族与恶鬼的交易也宣告结束。 蝴蝶一族曾经的繁荣,也随之逐渐消逝于这漫长的历史中。 如今留给他们这些后人的,不过就是几个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真假的传说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根据蝴蝶一族族谱上的记载,历史上这位老祖母的孙女,后来的蝴蝶一族的家主曾留下过这么一条信息…… 那只恶鬼并未真正断绝和蝴蝶一族的渊源,恶鬼曾在他们体内留下过某种印记。 据说,这是一种铭刻在蝴蝶族人身体内的,冥冥之中的感应。 拥有这种印记的蝴蝶一族后人,无论是在未来的什么时候,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只要他们能遇到这只恶鬼,就一定能将其认出。 鉴于这一记载,在过去蝴蝶一族逐渐走向没落的时期,族中也曾有过想要寻找这只恶鬼的举动。 但遗憾的是,自那位老祖母逝去之后,从未有人真正找到过。 也从未有人真正触发过这据说存在的,冥冥之中的感应。 一切,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第139章 惠子这个名字…… “蝴蝶大夫,你怎么了?” 思绪被打断,蝴蝶大夫回过神才发现,琴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正伸手在她眼前反复晃啊晃。 “不,没什么……” 微微一笑,她低头继续研磨药粉,口中平静说道: “竟然会将自己幻想为恶鬼,看来那位惠子小姐,真的病得很重……” “就是!” 琴叶点头赞同,同时又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向面前这位有些走神的女医师。 “所以,蝴蝶大夫你这里到底有没有……” “打住,我都说了没有了。” 叹了口气,蝴蝶大夫无奈说道: “琴叶,心病药石难医,比起在我这里寻求药物的帮助,我建议你还是多试探一下那位惠子小姐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物。 再以此一步步引导她走出房间,重新接触这个世界比较好……” “知道了……” 琴叶也跟着叹了口气。 “看来也只能慢慢来了,那我今天就先回……” “妈妈。” 琴叶刚想告辞,却见医馆的楼上,一位小女孩走了下来。 这小姑娘看上去最多五六岁的年纪,有着非常漂亮的紫色瞳孔,留着长长的头发,头发两侧各戴着一枚和蝴蝶大夫头上相同的蝴蝶发饰。 琴叶认得这小女孩,她是蝴蝶大夫的大女儿,蝴蝶香奈惠。 蝴蝶大夫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叫香奈惠,小女儿则叫忍。 “小香奈惠这时候才下楼,难道是在楼上睡午觉吗?”琴叶笑着问道。 面对琴叶的调笑,香奈惠只是摇头,用乖巧又认真的语气回道: “不是的,琴叶阿姨,我是在哄小忍睡午觉。” 蝴蝶家这两个姑娘虽然是姐妹,但性格却完全不同。 身为姐姐的香奈惠天生温婉,无论对谁都是和言和气,从小就不爱调皮捣蛋,标准的大和抚子性格。 倒是她的妹妹蝴蝶忍,性格完全和姐姐反着来了,整天就爱调皮捣蛋,小小年纪,连话都还不会说多少,就总喜欢跟着隔壁的小男孩们一起跑出去玩,非常闹腾。 “香奈惠,小忍已经睡着了吗?”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蝴蝶大夫笑着问道。 “嗯,睡着了。” 说着,香奈惠看向准备离开的琴叶,好奇问道: “琴叶阿姨今天也是来和妈妈聊那位惠子阿姨的事情的吗?” 有关惠子妄想症的情况,琴叶时常会来向蝴蝶大夫寻求意见,次数多了,香奈惠自然也就跟着听说了不少。 “没错呢。” 说起这个,琴叶又叹了一口气。 “惠子小姐的妄想症比我想的都还要严重许多……” “既然这样,琴叶阿姨不如找机会将那位惠子阿姨带来这里,让我和她聊一聊吧。” 香奈惠主动提议道。 她歪着头,那尚显稚嫩的脸上,带着温柔体贴的微笑。 琴叶还没有回答,就见柜台后面的蝴蝶大夫突然开口提醒道: “香奈惠,不要给琴叶阿姨添麻烦。” 她的语气中,带着丝丝无奈。 她这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小就对“惠子”这个名字很有兴趣。 每次遇到有这个名字的病人上门,香奈惠都特别喜欢上去和她们聊上几句。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但奇怪的是,每次香奈惠都只是和她们聊上几句就结束了,下次要是再遇到这些病人过来看病,她也不会再和她们做过多的攀谈。 对自己女儿的这种奇怪行为,蝴蝶大夫也询问过。 然而,这其中的原因就连香奈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她只是说,她每次在遇到带有“惠子”这个名字的女性时,心里都会涌现一种忍不住想上前去和对方交谈的强烈欲望。 但每次在交谈完后,这种欲望又会迅速消退,不再出现。 包括对琴叶口中的这位惠子小姐也是一样。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香奈惠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特别想见见对方。 这很不可思议。 蝴蝶大夫找不出能合理解释这种行为逻辑的原因,只能认为,或许是自己这个女儿特别喜欢“惠子”这个名字吧…… 就像隔壁的那些小男孩,他们平时也很喜欢给自己取某些帅气的外号一样。 是自己的女儿潜意识中喜欢“惠子”这个名字,所以连带着对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也感兴趣了…… 或许是这样。 “没关系的,蝴蝶大夫。” 对于香奈惠的提议,琴叶只是笑着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好啊,如果哪天惠子小姐愿意出门了,我就带她过来。 小香奈惠这么温柔可爱,我想,惠子小姐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 “惠子小姐~” 另一边的万世极乐教内,童磨一掌推开房门,来到了惠子的房间。 他先是打量了眼房间四周,然后才将目光放到正在发呆的惠子身上,好奇问道: “咦?奇怪,小琴叶呢,我今天早上一直都没有看到她~我们可爱的小琴叶究竟去哪里了~” “不知道。” 回过神,惠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烦人鬼,平静道: “她今早来过我这里一趟,之后去哪我就不清楚了。” “我就知道~” 童磨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一副哭丧脸,好似失去了什么很宝贵的东西。 “惠子小姐来的这几天,小琴叶经常都来这里,连陪我的时间都少了…… 呜呜~不要嘛~我要听小琴叶给我唱歌,我要她哄我睡觉~” 看着某个已经开始在地上打滚的没节操的货,惠子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嫌弃。 “那不如,我回去了?” “欸?这么快吗,惠子小姐不再留下来陪我多玩几天吗?” 瞬间就不哭了,童磨坐起身,左右两边的脸颊上同时浮现出“恳求”这两个字。 “要不是怕你又跑来纠缠我,我早走了。” 惠子这么说着,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童磨。” “嗯?” “琴叶很喜欢你。” 没有丝毫犹豫,惠子直接将琴叶的心意告诉给了童磨。 “欸?” 只是,童磨似乎没能理解她想要传达的意思。 他歪着头,脸上的“诚恳”换成了“疑惑”。 “惠子小姐说的喜欢,是指?” “就是人类之间的喜欢。”惠子看着他,解释道。 “哦……” 童磨快速眨眼,疑惑了半天后,猛地打了个响指。 “我懂了!小琴叶是想让我吃了她!是这个意思吗?” “你那脑子里难道真的就只有空气吗?” 对童磨这清奇的脑回路感到震惊,惠子深吸口气,再次解释道: “她是想和你成为夫妻,和你永远在一起。” 似是怕童磨理解不了,惠子又补充道: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你每次看到琴叶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吗? 琴叶对你,也是这样的感觉,童磨,那姑娘是真的喜欢你。” 第140章 惠子老师的恋爱小课堂 “哦~小琴叶喜欢我啊~” 房间里,童磨听着惠子的这番解释,抬手摸着下巴,脸上的“疑惑”两字也换成了“思考”。 “惠子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她自己承认的。”惠子回道。 这世间少有像琴叶这么呆的人,连掩饰都不会,她只是随口一问,就自己把答案全说出来了。 “人类之间的喜欢吗,和我对她的感觉一样吗……” 童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看向惠子,语气也极少见地认真了一些。 “惠子小姐是想说,我对小琴叶的感觉,就是名为喜欢的感情吗?” 他似乎是想寻求某种答案,而惠子也很清楚他想寻求的是什么答案。 毕竟童磨这烦人鬼,在感情上是比她还要空白得多的生物,他感受不到人类之间的感情,也很难对其进行理解。 他所有的外在情绪表现,都是他本人所做出的伪装。 在童磨至今为止的鬼生中,琴叶恐怕是那唯一的例外。 可哪怕是对琴叶的感情,这空白的家伙也无法进行精准的认知,只能用“心里有一种特殊感觉”来概括。 “很遗憾,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 面对童磨好奇的目光,惠子只是微微摇头。 “因为我本人同样没有产生过这种能被人类称之为喜欢的恋情,所以对于你的疑惑,我无法给予你肯定的回答。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我们倒是可以根据我曾经在人类身上观察到的经验,通过一些合乎逻辑的推理,来进行确认。” 说着,惠子抬手一挥,黑泥涌现,身前的桌面上,一套茶具凭空出现。 茶杯中,是热腾腾的茶水。 “哦!惠子小姐这是怎么做到的?” 被惠子这神乎其神的手段瞬间吸引了注意,童磨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盘腿在对面坐下,拿起其中一只茶杯好奇打量。 “没什么神奇的,不过就是几十年前泡的一壶茶,之后就一直存放在这黑泥里罢了。”惠子随口解释道。 这算是她这些黑泥的特殊效果之一。 所有被她用黑泥完全包裹存放的物体,都会陷入某种“彻底静止”的状态,时间将不会对它们产生任何效果。 就像面前这两杯茶,几十年前它们是热的,现在再拿出来,它们还是热的。 “好厉害~不过惠子小姐,我们身为鬼是喝不了茶水这种东西的欸~” “没关系,这也不是真的茶水,不过是我当初用血鬼术化形出来的拟造物罢了。” “原来如此,所以惠子小姐为什么要把它们拿出来呢?” 面对童磨的疑问,惠子一脸认真地回道: “为了气氛。” 马上就能给你这烦人鬼找到能永远让你烦的对象(琴叶)了,这种值得纪念的时刻,不来一点仪式感怎么能行? “这样啊,我明白了。” 完全不知道惠子此刻的内心所想,童磨只是端正地坐着,乖巧点头。 “好,那接下来是第一个问题。” 端起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惠子询问道: “在见到琴叶的时候,你是否有过心跳突然加速的反应?” “有的!惠子老师!第一次见到小琴叶的时候有的!”童磨光速举手,大声回道。 “嗯,很好,这就说明你喜欢她。” “欸?这样就确定了吗?” “安静,现在是第二个问题。” 指节轻敲桌面,惠子继续问道: “和琴叶交谈的时候,你是否产生过血液流动加速,亦或是脸颊不受控制出现红晕的情况?” “嗯……这个倒是没有呢……” 童磨认真思考后,又举手回道: “不过惠子老师,我偶尔看着小琴叶开心笑的时候,呼吸会发生轻微的急促,这个算是不正常的吗?” 鬼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远超人类,越是实力强大的鬼就越是如此。 轻微的呼吸急促,这对人类而言很难察觉到的身体反应,对童磨这一级别的鬼而言却无比明显。 “呼吸急促吗……” 回忆了一下两百多年前自己所看到的那两个小家伙相处时的场景,惠子最终点了下头。 “没错,这也是你喜欢恋雪……抱歉,说错了,这也是你喜欢琴叶的证明之一。 人类在遇到自己喜欢的对象,并与其开心交谈时,呼吸总会变得急促。” “原来如此,惠子老师好懂哦……”童磨不停点头夸赞。 “都说了,我只是曾经见到过这样的人罢了,好了,问题继续。” 淡淡地又抿了口茶水,惠子继续问道:“平常时候,你是否经常会产生想去见琴叶的想法?” “是的!我无时无刻都想去见小琴叶!还想小琴叶整天唱歌给我听!”童磨即答。 这烦人鬼,还真是毫不掩饰呢…… “那琴叶来找我的时候,你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我要把小琴叶从惠子老师手中夺回来!” “嗯,这就对了,这同样是你喜欢琴叶的证明。” 微微点头,惠子将当初狛治和恋雪相处的场景,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相爱的人类男女总喜欢黏在一起,不是一起做这个,就是一起去那里,眼睛里也容不下其他人。 每次看到对方和别的人在一起时,还会产生强烈的争夺之心。 童磨,毫无疑问,你已经爱上琴叶了,只是你自己还毫无察觉。” 惠子根据曾经的狛治和恋雪,最终做出了这一判断。 “欸,原来是这样吗……” 童磨那七彩的眼中,依然带着迷茫。 他似乎还是理解不了惠子的这番判断,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些身体反应就能够被称之为喜欢和爱。 眨了眨眼,童磨又举起了手,试探道: “那个,惠子老师,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是一个毫无感情的人……” “童磨,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妨把话说得直接一点。”惠子提醒道。 她当然清楚童磨说的假如是什么意思。 由于通透世界的缘故,惠子很早便察觉到了童磨毫无感情的这一真相。 但因为她一直没说,所以童磨估计也一直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当然,一切到今天为止,听到惠子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后,童磨瞬间就意识到,惠子其实早已看穿了他真正的内在。 第141章 童磨的春天 “什么嘛,原来惠子小姐早就知道了啊……” 脸上突然面无表情,但下一瞬,童磨就又变回了那副欢脱的模样,开始在地上打滚。 “好吧~我就是一只什么也感受不到的鬼,也理解不了惠子老师你说的这些话,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吧~” “现在理解不了,并不代表以后也理解不了。” 看着往地上一躺,直接开摆的童磨,惠子缓缓说道: “至少你已经跨过了从零到一的距离不是吗,以后多去和琴叶相处吧。 我想,她会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教给你一个生物本应该拥有的情感。” 惠子的话语诚挚而认真,甚至就连童磨都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和小琴叶在一起。 这让童磨很不能理解,因为他认知中的惠子小姐,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才对。 心里隐隐有了一丝触感,童磨好奇问道: “惠子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对于童磨的疑惑,惠子抛出了之前在面对琴叶时同样的反问。 “竟然还有真话假话吗?那假话是什么?” “我们身为好朋友,我帮助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惠子轻声回道,她微微眯眼,脸上是那温柔的微笑。 “啊哈哈……” 胸口仿佛被突然扎了一刀,心里那丝刚刚浮起的触感也彻底消失不见,童磨释然地笑了。 嗯,果然,这才是他认识的惠子小姐啊…… “那真话呢?” 可他还是想听一听惠子的真话是什么。 “真话就是……” 迎着童磨的目光,惠子脸上的温柔微笑逐渐变化,最终变成了童磨此前从未看到过的,那犹如坏女人一样的坏笑。 “你要是真喜欢上了琴叶,有她在你身边盯着你,某只烦人鬼以后不就不会再来纠缠我了吗? 如此美好的结局,童磨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帮忙呢?” “呜哇!惠子小姐你好坏!明明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谢谢。” “……” 人类的情感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这几天,童磨一直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思考着这个深奥的问题。 虽然惠子的动机不纯,但她之前的那些话,确实也给了童磨不小的帮助。 原来,想将一个人留在身边,看到她开心时自己也会想笑,和她说话时呼吸会急促,这些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证明吗? 也就是说,人类的情感并不是单独产生的,而是会连带着身体也做出反应吗? 难怪惠子小姐会察觉到他真正的内在,通透世界这种东西还真是耍赖呢…… 惠子还说,小琴叶喜欢他。 那这是不是表示,惠子也在小琴叶的身体里看到了类似的反应? 童磨很好奇,因为他也很想看一看。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他房间的门被人突然推开了。 “童磨大人?” 怀中抱着伊之助,琴叶探头望了进来。 “呀~是小琴叶~” 瞬间收敛心思,童磨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怎么突然来见我了,是想我了吗?” “童磨大人!请、请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瞬间红了脸,琴叶低着头,快步走上前。 “我是想来请教您一个问题……” 【啊,小琴叶脸红了,但似乎又没有生气……这就是惠子小姐所说的,喜欢的表现吗?】 仔细观察着琴叶的反应,童磨笑着点了下头。 “嗯,说吧,身为教祖,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助你们的。” “我想知道,童磨大人您当初究竟是怎么把惠子小姐带来这里的?” 在童磨期待的目光中,琴叶问出了这个问题。 【又是惠子小姐呢,总感觉自从惠子小姐来了后,小琴叶总是把精力都放在惠子小姐身上,连陪我玩的时间都少了……有点生气。】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一瞬间,童磨就愣住了。 生气? 胸口有一股莫名的淤堵,血液的流动也稍微加速了一些……不止是思维,连带着身体也出现了不受控的反应。 这种连锁反应,难道就是人类口中的生气? 刚刚那一瞬间,他生气了? 因为小琴叶最近经常去找惠子小姐,所以生气了? “童磨大人,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哦~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突然有点紧张,迎着琴叶疑惑的目光,童磨立刻回道: “啊!对了!小琴叶你刚才是想问我之前是怎么把惠子小姐带过来的,对吧?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当初就是取得了惠子小姐兄长的同意,然后再在她耳边反复多求了她几遍,她就答应跟我过来了,很简单吧?” “才不简单呢!” 丝毫没有察觉到童磨刚才的异常,琴叶和她怀中的伊之助同时深深叹了口气。 “这几天我每天都有去找惠子小姐,各种话都说尽了,可她就是不肯和我出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琴叶为什么非要带惠子小姐出去?”童磨好奇问道。 “当然是为了治疗惠子小姐的妄想症啊!”琴叶一脸认真。 “原来如此……” 虽然完全不理解,但童磨还是传给了她一个“小绝招”。 “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说着,他走上前,在琴叶有些害羞的神情中,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你下次去找惠子小姐的时候,就先这样这样,然后再那样那样……明白了吗?” “欸?这、这样真的可以吗?” 也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琴叶那原本还只是有些红晕的脸,瞬间红透了。 “放心吧,肯定有用,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招!” 童磨用力点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惠子小姐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小琴叶到时候只要这样做,那不管你说什么,她最后都一定会答应你的~” “我、我明白了!” 最终,帮助他人的念头还是战胜了内心的羞耻。 琴叶握紧拳头,红红的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神情,连带着她怀中那小东西也是如此。 “为了惠子小姐的心理健康!这点羞耻根本不、不算什么! 童磨大人,谢谢您!这次我一定会把惠子小姐带出去的!” 说着,琴叶一脸坚定地走了,带着某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哦,还有啊,小琴叶。” 可就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瞬,身后的童磨却突然喊住了她。 “最近镇上可能会出现一些穿黑衣服,带着刀的人。 他们都是某个坏组织的人,你要是遇到了,可千万小心不要被他们搭话哦?” 童磨意味深长地提醒道。 很明显,他口中的这些人,正是鬼杀队的剑士。 而童磨之所以会知道这些,原因也很简单。 前两天晚上他出门玩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一位正在执行任务的女剑士,因为感觉对方长得还可以,所以就顺口把她给吃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那些猎鬼人这段时间肯定会在附近区域展开搜查。 童磨本人对此并不在意,毕竟他很强,那些猎鬼人就算能追查到他头上,也只有等着被他杀的份。 可不知道怎么的,在知道琴叶要去镇上后,他突然就很想提醒这么一句。 【这种冲动,难道也是人类的感情之一吗?】 “嗯,我知道了,童磨大人。” 没有任何多想,面对童磨的提醒,琴叶只是点点头,便离开房间跑去找惠子了。 第142章 童磨这种生物,有一只就够了 “惠子小姐!今天就让我们一起去小镇上参加义诊吧!” 今天的琴叶也是那么气势汹汹,而惠子的回答还是那么一如既往。 “不去。” 看着面前这一脸坚定,仿佛带着某种决心的琴叶,惠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琴叶,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你总是要我和你一起出去?” 她印象中,好像自从她来了这万世极乐教之后,琴叶每天都会这么来邀请她一次。 虽然惠子每次都拒绝了,毕竟没有这么去做的理由…… “当然是为了治疗惠子小姐你的妄想症啊!” 琴叶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以至于让惠子都差点怀疑自己了。 原来如此,她竟然有妄想症吗……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 该不会,是这孩子自己妄想出来的吧? 有妄想症的琴叶妄想她有妄想症,于是便妄想着通过和她一起出门这种方式治疗她的妄想? “惠子小姐请不要再犹豫了!今天你必须和我一起出门!我绝不会再放任你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了!” 走到惠子的书桌前,琴叶和她怀中那小东西同时瞪视着端坐在这的惠子,似乎是想给惠子施加某种心理压力。 可惜,惠子根本不吃这一套,她甚至已经找到了对付这笨姑娘的方法。 “琴叶你管得可真多,难道你是我的母亲吗?” “欸?这个肯定不是啊,我是伊之助的妈妈才对哦?” 思维瞬间被带偏,琴叶举起怀中那无语表情的伊之助,认真解释道。 “嗯,我想也是,但只有我的母亲才能管我,所以琴叶你快回去吧。” “也是呢,那惠子小姐明天见……不对!” 琴叶转身走了,直到快到门口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又一溜烟跑回来,大声回道: “这种事情和妈妈根本没有关系吧!我是出于朋友的立场在帮助惠子小姐你!” 欸? 原来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惠子陷入沉思。 难道是琴叶在之前什么时候和她说过,然后被她给忘了吗? “抱歉,我不想出门。”瞬间回神,惠子认真回道。 出门这种事情,不过是从一个小房间里,进入了另一个更大的“房间”罢了,没什么区别,都一样的。 但很显然,这种话有些呆呆的琴叶是理解不了的。 “好,惠子小姐你是决定不去了,是吧?” 看着心念已决的惠子,琴叶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可就别怪我了。” 她忽然往后退了几步。 “伊之助,加油!” 眼神越发坚定,带着某种抛弃一切,视死如归的觉悟,琴叶和怀中的伊之助对视一眼后,将这小东西放到了身旁的地板上。 然后,只见在惠子疑惑的目光中,这母子俩同时躺到了地板上,开始……不停打滚。 “不要嘛~惠子小姐你就和我一起出去嘛~求求你了~好不好嘛~” “你今天要是不和我一起出去~那我就要闹了~我要闹了~快点嘛~” 与某只烦人鬼极其相似的腔调不断灌入大脑,将自己的思维瞬间冲得粉碎,惠子愣愣看着在地板上滚来滚去的这母子俩,眼神中的震惊难以掩饰。 原来,童磨这种生物,竟然是会传染的吗? 思维断线,于惠子的呆滞中,琴叶一溜烟滚到了惠子身边,和伊之助一左一右抱住了惠子的手。 她抬起头,努力在脸上做出了那让惠子感觉无比熟悉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不要再犹豫了~好不好~” 视野出现了一瞬间的幻视,这一瞬间,惠子好似看到琴叶的脸变成了童磨的脸,差点让她没忍住拔刀砍了下去。 “琴叶,你……” 深吸口气将这种欲望压制,惠子低头看着还在努力扮可怜的琴叶,欲言又止。 “这种,呃……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是童磨教你的吗?” “欸……” 瞬间愣住,惠子那无法理解的目光就好似一把刀刃,将琴叶那努力挤出来的觉悟彻底捅穿。 让她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做了多么羞耻的事情。 “我,这个,不是……呜哇!” 头顶冒出蒸汽,脸颊瞬间红透,眼眶也变得湿润了,琴叶嗖的一声跑到房间角落里低头跪坐,捂着脸,整个人都快哭出来了。 她、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怎么就会信了童磨大人的鬼话!还这么羞耻地在地上打滚撒娇! 这种事、这种事……哇!完了!以后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在惠子小姐面前抬起头了! 【小琴叶你听我说,到时候你只需要在惠子小姐面前不停打滚,反复对她说一些撒娇的话求她,最好是再扮上可怜的表情,这样不管你说什么,惠子小姐都一定会答应你啦~】 【记住,越撒娇越可怜,效果就越好哦~】 一想起童磨此前用来“忽悠”她的这些话,琴叶内心就更感羞耻。 琴叶你个大笨蛋! 你怎么就给忘了,童磨大人这么爱玩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正正经经给你提建议啊! 不行了,活不下去了,偌大的万世极乐教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她要自杀!她现在就要自杀! “行了,别哭了。” 于琴叶的羞愤中,身后,响起了惠子无奈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想,我就陪你出去走一趟吧。” “欸?” 瞬间愣住,琴叶猛地回头看向已经站起身,将伊之助提在手中的惠子。 “真、真的吗?” 惠子小姐竟然答应了? 童磨大人的歪招,竟然真的有效? “嗯,真的。” 迎着琴叶那难以置信的神情,惠子轻轻点头,但同时她也抬手按了按眉心,补充道: “只要你以后别学童磨那烦人的模样就行……” 童磨这种生物,这世界上存在一只就足够了。 要是再多一只,那无论是对鬼还是对人,都是一种“灾难”。 身为这世间万千生灵的一种,惠子自认为,自己有阻止这种“灾难性生物”继续蔓延的责任。 只是,对于惠子的劝告,琴叶却用力摇头,大声回道: “不要,我下次还要这么做!” 既然惠子小姐真的吃这一套,那她为什么不用? 羞耻? 没关系的!只要有效果!她才不会在乎这些东西! 看着神情突然又坚定起来的琴叶,惠子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万世极乐教,果然是地狱啊…… 第143章 陷阱 在这个时代,宗教想要增加影响力,吸纳新的教徒,最好的方法就是对百姓施以恩惠。 遵从着这一原则的万世极乐教,长期以来,经常会对周围几个镇县的镇民们时不时发放免费食物衣物,或者开展义诊活动。 所谓义诊,便是从附近镇上的医馆内请几位医师过来,由他们对有需要的镇民进行免费的看诊治疗。 当然,这种免费仅是对镇民们而言。 实际上,医师们接诊后所开的药方的花费,全部都由万世极乐教原价承担。 同时,为了获得进行义诊活动的许可以及官方的“保护”,万世极乐教还需要花一点钱,从附近的奉行所内“请”几位官差过来帮忙镇场子,以防宵小闹事。 换句话说,为了能给镇民们进行一次义诊,万世极乐教不仅需要承担医师们有可能的高额医药费,同时还需要给奉行所交钱。 “这简直太过分了!” 抱着伊之助,和惠子一同走向义诊活动举办的地点,琴叶气愤地不停说道: “明明都是为了大家,那些医师收钱也还合理,可为什么奉行所也要我们交钱? 还说什么是保护我们……明明每次都要了我们这么多钱,最后却只派几小位官差过来,这根本就是借机敲诈!” “很正常,因为他们才是真正掌控这个世界的生物,规则自然是由他们定,道理自然也是由他们说。” 打着伞,惠子回了一句略显深奥的话,就马上把这个话题岔开了。 “比起考虑这些,我建议你们还是将重点放在那些医师身上。 人类的贪欲无穷无尽,小心你们所开展的义诊活动,最后全都沦为他们胡乱开高价药材,借机为自己敛财的手段……” “这点惠子小姐你就放心吧,以前虽然会有教徒和医师相互勾结的情况发生。 但自从我们的末位淘汰制和检举制度出来以后,这种情况基本就没有了! 大家逐渐又都变回了曾经虔诚又努力的好教徒,重拾了对万世极乐教的信仰,这真是太好了! 如今请来的这些医师,全都是像蝴蝶大夫那样,在镇民口中很有口碑的好医师!” 蝴蝶…… 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让惠子的思维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蝴蝶?” 【惠子,好好活下去……】 脑海中,繁杂的记忆片段飞速闪过,耳边似乎响起了那已经有点陌生,却又极度熟悉的声音,惠子下意识停住脚步,转头看向琴叶。 “琴叶,你说的蝴蝶大夫是……” “嗯?啊,就是镇上蝴蝶医馆里的那位蝴蝶大夫,不但医术好,品德也很高尚!” 蝴蝶医馆…… 【哎,蝴蝶,你身后那姑娘是……】 【蝴蝶大夫!我得了相思病!药石难医!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还是我的好朋友!” 【所以,你现在还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惠子,成为我的妹妹,让我们成为家人,可以吗?】 “惠子小姐,惠子小姐?” 呼声唤回了意识,惠子猛地回神,双眼重新聚焦到了面前的琴叶身上。 “抱歉,我有些走神了……” 抬手按了按那不停鼓动的太阳穴,她下意识问道: “你刚才说的蝴蝶医馆,它……竟然还开着吗?” “还开着吗?蝴蝶医馆不是一直都在那里吗?” 琴叶完全不能理解惠子的这句话,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惠子小姐,你难道认识蝴蝶大夫?” “不,不认识,只是……抱歉,我好像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 惠子深吸口气,努力将自己那有些混乱的思绪平复。 “抱歉,琴叶,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这次你一个人去吧,我先回去了……” 内心隐隐意识到此行可能会发生某些特殊的改变,惠子本能地想要离开。 她讨厌变化,因为变化往往意味着灾难。 “嗯?!” 对此,琴叶没有回应,她就这么瞪大眼睛,和怀中的伊之助一起,用某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瞪着惠子。 “惠子小姐,你知不知道,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很奇怪。”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所以,你和蝴蝶大夫以前真的认识?”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可能认识她,你是我在离开无限城后认识的第一个人类。” “那惠子小姐你躲什么?” “我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就更应该和我一起去看大夫!” “我的病他们是治不好的……” “才不会呢!蝴蝶大夫医术高超!什么病她都能治好!” “那个,琴叶,你靠得有点太近了……” 惠子忍不住提醒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后退到了路边的墙角。 惠子背靠在墙上,琴叶几乎是贴着站在她面前瞪着她,二人的脸相距不过几厘米,相当近。 就是可怜的伊之助被挤在中间,想翻白眼。 被惠子这么一提醒,琴叶不但没有远离,反而靠得更近了。 “惠子小姐!不要转移话题!现在不是说这种无关紧要之事的时候!” 欸? 原来这种事情是无关紧要的吗? 惠子下意识将头后仰,她有点担心面前这笨姑娘会一个激动就把自己的脸给撞上来。 “真是的……” 好像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琴叶后退了一些,深深叹了口气。 “童磨大人果然没有说错,惠子小姐完全不是会主动的人,必须要有人推一把才行呢……” “那烦人鬼竟然还这么说过我吗?”惠子有点惊讶。 “好了啊,就当是随便出来走走,惠子小姐你就不要再想着回家去了,快走快走~” 将伊之助塞到惠子怀中,琴叶跑到她身后,推着她往前走。 “而且,如果能和蝴蝶大夫见上一面的话,她说不定也会有办法治疗惠子小姐你的妄想症,不会有坏处的啦……”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患上妄想症的? 单手撑伞,低头和怀中的伊之助大眼瞪小眼,惠子对此感到疑惑。 正是在这种疑惑和淡淡的担忧中,惠子最终还是被琴叶催促着,来到了镇外一处被栅栏围起来的空地上。 空地上,有着不少用白布和木条临时搭建起的帐篷。 其中除了少数几个医师用来给病人看诊的帐篷外,其余的全都是临时存放各类药材用的。 此时义诊尚未开始,但栅栏外已经排满了长长的队伍。 几天前,万世极乐教就将会在今天举行义诊的消息放了出去,这些人全都是闻讯从附近几个镇子里赶来,等待看病的镇民,其中以老人和妇孺居多。 带着惠子,绕过外面长长的队伍,和门口的万世极乐教教徒打了招呼后,琴叶带着惠子走进了义诊营地内。 “姬子,蝴蝶大夫来了吗?” “蝴蝶大夫?嗯,我刚才看到她了,好像是去那边的帐篷里帮忙清点药材了……” “好,谢……” “对了琴叶,我们还有两袋黄芪没到,你接下来如果没事的话,能麻烦你替我赶快去镇上催一下吗?” “欸?哦,好!我马上去!惠子小姐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一下子就被带偏了思维,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的琴叶连忙点头,朝身旁的惠子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就向营地的出口跑去。 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琴叶跑出营地后,打着伞的惠子才终于低头,看向怀中好像被某人给遗忘了的伊之助,认真说道: “琴叶这姑娘,有时候真的很呆。” 也不知道这小东西听懂了没有,那稚嫩的脸上,好似也做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 “罢了,我们等等她吧。” 轻轻叹息,惠子决定先找一个背光又安静的位置坐下。 凑巧的是,惠子刚一回头,就看到在后面那顶帐篷的侧面背光处,正好放着一把椅子,而且还是空着的。 它就这么悄悄放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人过去。 有点可疑,像是陷阱…… 虽然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惠子还是决定过去坐下。 不然一只手撑伞,一只手还要抱着这小东西,真的很麻烦。 这样想着,惠子走了过去。 可她刚坐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顶帐篷的后面,藏着一个人,是个女人。 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 因为惠子才刚坐下,她就感知到这人朝她走了过来。 是想过来询问她来历的万世极乐教教徒? 还是单纯来和她抢这把椅子的? 因为对方身上没有任何的杀气,实力也如蝼蚁般弱小,所以惠子决定暂时不做任何反应。 但如果对方真的要和她抢这把椅子,那她是绝对不会让的。 因为她也需要这把椅子。 就在惠子这么想着的同时,她感知中的这个女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但女人并没有问她什么,而是直接贴上她后背,将双手轻轻搭在惠子的肩上,然后又顺着她的手臂,一路抚摸至她的手背上,最终形成了一种颇为暧昧的,仿佛从后面抱住她的动作。 欸? 完全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以至于惠子一时间都愣住了。 于惠子的愣神中,身后的女人就这么轻轻靠在她的肩上,用一种压抑着兴奋和其他某种未知情感的语气,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您果然,讨厌阳光。” 这把椅子,的确是个“陷阱”。 第144章 烙印于血脉之中的悸动 在几乎所有的情况下,几乎所有的世人都是一种极度自私的生物。 但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去咒骂的,因为生命的终极目标便是生存和繁衍。 因为生存和繁衍需要资源,但这世间的资源总量是有限的。 鉴于这一逻辑,世人在生存和繁衍的过程中,就必然会产生名为自私的念头,这是一种根据现实情况衍生出的,符合自身利益的合理行为。 虽然对整个社会整体而言,自私是坏的,但对人类的微小个体而言,自私却是最好的。 蝴蝶静香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 身为镇上那家蝴蝶医馆的医师,虽然她在镇民有着相当好的口碑,但她却并不认为自己是个道德多么高尚的人。 相反,她认为她很自私。 她的丈夫早年病逝,只留下她和两个年幼的女儿。 哪怕这个时代的社会对女性稍微宽容了一些,但一位寡居的女性整日在外抛头露面,终归还是会受到不少非议。 那么,要怎么才能减少这种非议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在道德层面上相对突出。 道德,这是由世人所创造出来的,一种可以在相当大程度上遏制人类内心自私欲望的抽象概念。 从宏观的社会角度来看,它是用以维护人类世界能够正常运行的重要基石之一,所以社会需要道德。 从微小的人类个体来看,拥有道德的人,总会有利于身边那些心怀自私的世人,所以人类也需要道德。 综上所述,只要你拥有了道德,那无论是男是女,你都可以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受到整个社会和世人的宽容与优待。 蝴蝶静香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她会在一些微小的地方让出自己的利益,用以帮助他人,并换取他们的感激。 就像她平时总会用自己的医术,时不时去帮助周围的邻居,就像她第一次在大街上遇到琴叶时,免费为她那孩子退烧那样…… 蝴蝶静香经常会参加由万世极乐教组织的义诊活动,并在其他那些医师都喜欢胡乱开高价药材,借机为自己敛财的情况下,坚持用相对便宜的药材为那些镇民看诊,并为自己树立口碑。 但这一切并非她道德高尚,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认知。 相反,她只是为了让她们母女能更好地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于是为自己编织并披上了这层名为“道德”的外衣,仅此而已。 换句话说,如果收益大于损失,那么,她随时都可以将这层外衣脱下。 就像此时此刻。 “蝴蝶大夫,这批药材有没有什么问题?” 义诊营地的某顶帐篷内,受邀前来的蝴蝶静香仔细检查完了面前的这袋药材,朝身旁那位万世极乐教教徒摇了摇头。 “没有,质量都是过关的,不存在以次充好的情况。” “那就好……” 教徒闻言,顿时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上次义诊的时候,镇上那家医馆趁机把快发霉的药材卖给我们,导致后来有不少镇民在领药后都出了问题,害得我的绩效点都被扣了不少…… 真是的,那些人的心也太黑了!就这还敢自称什么医者仁心,要我看,蝴蝶大夫您才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你言重了。” 对于教徒的赞叹,蝴蝶静香只是以谦逊应对。 “好了,我们去下一个……” “姬子,蝴蝶大夫来了吗?” 本想顺带去把其他的药材也检查一遍,帐篷外,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琴叶吗…… 蝴蝶静香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嘴平琴叶,这是她认识还不算太久的朋友,也是万世极乐教的教徒,性格单纯善良,有一个不满岁的孩子。 最近为了她那名为“惠子小姐”的朋友,琴叶经常会跑来医馆找她。 刚来营地的时候她没有看到琴叶,还以为这姑娘这次不会来了,原来只是来晚了吗? 想到这里,蝴蝶静香决定先出去和琴叶打个招呼。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帐篷,琴叶那永远匆匆忙忙的声音便又传了过来。 “欸?哦,好!我马上去!惠子小姐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惠子小姐……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姑娘会晚到,原来是去找她这位据说患有妄想症的朋友了吗? 琴叶之前确实经常对她说,一定要找机会让惠子小姐过来见她,让她好好治疗这位惠子小姐的妄想症。 说得多了,就连蝴蝶静香自己都有些好奇,这位让琴叶束手无策的惠子小姐究竟是位什么样的特殊之人了。 这样想着,她终于掀起帐篷的门帘,走了出去。 炙热的阳光下,营地内的教徒们忙忙碌碌,但她却在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位站在众多身影中,身穿和服,单手撑伞的年轻女子。 女子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家伙,毫无疑问,这小家伙就是琴叶那名为伊之助的孩子。 因此,这名女子的身份自然也不用多说,她必然就是琴叶口中的那位惠子小姐。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看到这位惠子小姐的一瞬间,蝴蝶静香忽然感受到,自己胸口内的那颗心脏,在这一刻砰砰跳动。 耳边的嘈杂喧闹于这一刻突然消逝,四周安静得,让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它好似在许久之前便已存在,一直深深扎根于她的灵魂深处。 只等待着,她与这位少女相遇的这一刻。 理性逐渐蒸发,蝴蝶静香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全身的细胞此刻都在欢呼着,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她走过去,与那少女相认。 这种情感之强烈,甚至超过了她以往所有的感情。 她好似在这一瞬间,就突然爱上了这少女,她想走上前去,她想站在她的身边,她想用力抱住她,她想在她耳边说话,她想让她的眼睛只看着自己…… 她想……和她一起下地狱。 这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而更奇怪的是,对这从心灵深处突然涌出的情感,她竟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排斥? 这种悸动究竟从何而来? 以往所学的医学知识全都被抛之脑后,于这一瞬,蝴蝶静香能想起的,只有那个在他们家族中流传许久的传说。 传说中,蝴蝶一族的先祖曾与一只恶鬼做过交易,以此换取了蝴蝶一族的繁荣。 但这一切,最终都随着这位先祖的逝去而逐渐消逝,那只恶鬼也再未出现过。 可与恶鬼的交易,仍然彻底地改变了蝴蝶一族的后人。 恶鬼于他们体内留下了某种印记,这是一种铭刻于他们一族血脉之中的,冥冥之中的感应。 自那之后,无论是在未来的什么时候,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只要他们能遇到这只恶鬼,就一定能将其认出。 因为他们的身体,会告诉他们答案。 就是她。 面前这位撑伞的少女,就是那只存在于他们一族传说中的恶鬼。 第145章 您愿意跟我回家吗?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蝴蝶静香的眼前一阵恍惚。 她好似突然出现在了一个漆黑的房间里,她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边就是这位撑伞的少女。 少女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轻声温柔地对她诉说着什么。 幻象转瞬即逝。 传说,竟然是真的? 这只恶鬼,原来真的存在。 可传说,也是假的。 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交易,也从来就没有什么恶鬼留下的印记。 有的,只是她们一族的先祖,对这位少女那求而不得的眷恋。 这眷恋,是源自他们一族先祖的“诅咒”,它深深烙印在了他们一族的血脉之中,哪怕历经数百年也未曾消散。 她终于出现了…… 在想通这一切的瞬间,蝴蝶静香的泪水夺眶而出,就好似经历了漫长的等候后,终于得偿所愿。 她突然很想立刻上前去拥抱住这位少女,她无比确信,少女一定不会拒绝。 但她忍住了,并不是她不愿意这么做,而是她害怕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会给少女添麻烦。 于是,强忍着内心的兴奋,趁着少女目送琴叶离开的这短短空档,蝴蝶静香快速拿来一把椅子,放在了少女只要回头就能看到的,一顶帐篷的背阴处。 她于帐篷后面静静等待,这个位置是如此的合适,她相信少女一定会过来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 在回头看到这把椅子的瞬间,少女便朝这边走了过来,她没有任何怀疑,就坐在了这个无比合适的“陷阱”之上。 不,并非全然没有怀疑。 蝴蝶静香能感觉到,在自己悄悄朝少女身后走去的同时,少女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这同样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就像数百年前那个夜晚的房间里,她的先祖能感知到少女的突然到来那般。 此刻蝴蝶静香同样也能感觉到,少女的注意力,就在她的身上。 确实,毕竟少女并非人类,拥有某种强大的感知也是很正常的。 可即使知道这一点,蝴蝶静香依然没有任何犹豫。 她就这么走上前,在这个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弯下腰,用那有些颤抖的手,轻轻的,一点点的,从身后拥抱住了这位少女。 这一瞬间,犹如久旱逢甘霖,她感受到自身那从身体到心灵上的彻底满足。 就好似数百年的夙愿,终于在此刻得偿所愿。 “您果然,讨厌阳光。” 身体紧贴在一起,脸颊相互摩挲,这亲密的接触,让蝴蝶静香能感受到少女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此刻的她,颇像是一个正在性骚扰的变态。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她就是变态,但蝴蝶静香确信,唯独在少女眼中,绝对不会如此。 不但不会,少女肯定也不会推开她。 她的推测完全正确。 短暂的愣神后,惠子回过神,转头看向这行为莫名其妙的女人。 她本想开口让对方松手,可在话即将说出口的瞬间,她的目光却看到了蝴蝶静香头上戴着的那枚蝴蝶发饰。 蝴蝶发饰…… 这是惠子绝不可能忘记的东西。 眼神有些恍惚,思绪又开始浮动,惠子强行按耐住内心的不平静,努力将目光聚焦到这位抱着自己的女性身上。 通透世界,让她看清了蝴蝶静香的血脉。 原来如此,是小蝴蝶的后人吗…… 都两百多年了,她们的后人竟然还戴着这东西吗,就连款式都没有丝毫改变……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惠子终究没能将那句“松手”说出口,而是换成了…… “你……为什么要抱着我?” 再是后人,那也只是后人,时隔两百多年,蝴蝶一族已经不可能再有人认识她。 所以惠子不理解,这只蝴蝶为什么会故意在这里放个“陷阱”,然后对她做出这种奇怪的行为。 但是,蝴蝶静香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只是稍微松开了惠子一些,在惠子疑惑的目光中,抬手替她整理了额边那几根凌乱的发丝,口中不断对她轻声诉说着。 “这么多年了,我们终于又见到您了……惠子小姐,您知道吗? 在听到那些传说故事时,我也曾不止一次幻想过您的模样。 但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那些传说是真的,也从未想过,那曾经眷顾我们一族的恶鬼,竟会是这般美丽……” 说话间,她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那看着惠子的眼神也极具侵略性。 她就这么握着惠子的手,将其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肌肤之下,隐藏着一颗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那剧烈的跳动,甚至穿透了蝴蝶静香的皮肤,清晰地传达到了惠子的手心中,就好似她正握着她的心脏。 “你知道我的身份?” 听到蝴蝶静香口中的“恶鬼”两个字,惠子微微皱眉,疑惑问道。 她此刻的思维有点乱。 不仅是因为蝴蝶静香这颇为冒失的行动,更重要的,还有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 传说……这么多年……眷顾……恶鬼…… 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小蝴蝶当初把她的信息记录并流传下来了吗? 若是如此,蝴蝶一族内究竟对她进行了什么样的描述? 为什么她和这只蝴蝶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她看她的眼神就如此的……不健康? 有些东西,惠子确实不太懂,也没有体会过。 但即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面前这只蝴蝶看向她的眼神中,有着极强的“侵略性”。 这不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应该露出的眼神……不对,就算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也不应该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很不对劲。 “在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您应该也认识我的,不是吗?” 并不知晓惠子此刻内心的思绪,蝴蝶静香握着惠子的手越发用力,她胸口那颗心脏的跳动也随之越发剧烈。 犹如炙热的火球,灼烧着惠子的手心。 “我的先祖曾与您有过渊源,正因如此,您现在才没有推开我,不是吗?” 这确实是正确的答案,惠子并不否认这一点。 因为曾经的过去,她愿意给予蝴蝶一族的人特殊优待,哪怕这只蝴蝶的行为已经有些……不健康。 “你先把手松开吧,然后,稍微站远一点,但也不用太远,就是别靠太近就行,我不太喜欢和人拉拉扯扯……” 并没有强硬地把手甩开,惠子只是斟酌着语气,用尽可能委婉的话语提醒道。 她此刻已经有点后悔了,她有想到这次可能会遇到蝴蝶一族的后人,毕竟琴叶已经透露了信息。 但她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只蝴蝶竟然可以一眼就看穿她的身份? 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她这次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琴叶一起出来的。 当然,惠子并不是讨厌她们,她只是讨厌变化的产生。 惠子心里隐隐有意识,与蝴蝶一族后人的重新交汇,必然会对她未来的经历产生某种特殊的变化。 这种变化的产生,源自于蝴蝶在她内心的不可替代性,用人类的话语来形容,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的意思。 就像此刻,哪怕已经意识到面前这只蝴蝶不太对劲,但她却还是不愿意强硬地将其推开,只是进行了委婉的提醒。 惠子对这些,都有着清晰的认知。 她也讨厌这种未知的变化,因为在她过去的生涯中,变化往往都意味着苦难的发生。 只是,蝴蝶静香不理解,她仍然紧紧握着惠子的手,同时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好似要将惠子的容貌刻印进自己的脑海。 “我喜欢您,您愿意跟我回家吗?” 她的话语无比直接,似是怕惠子拒绝,她又紧接着补充道: “我家里还有两个女儿,我想,她们也一定会喜欢您的,好吗?” 她向惠子发出了邀请,丝毫不在意惠子恶鬼的身份。 毕竟,她本就不是什么道德感很高的人。 第146章 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一切是那么的相似。 看着面前向自己做出邀请的蝴蝶静香,惠子恍惚间,想起了两百多年前自己和蝴蝶第一次相见的那一天。 当时的蝴蝶,似乎也是像这样向她发出了邀请。 相似的场景,竟然能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后再次上演,真是不可思议。 但更让惠子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面对面前这只蝴蝶的真心吐露,她的内心,竟然只能想起蝴蝶。 这样,确实很不尊重人。 惠子于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成为了一只仅能对过去产生感觉的可悲生物…… “抱歉。” 想到这里,惠子微微摇头。 她将怀中抱着的伊之助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终于腾出那另外的一只手,用并不显得粗鲁的力道,一点点将自己的手从蝴蝶静香的手中抽出。 “我不清楚你们一族究竟对我进行了何种描述,但我真心地建议你,还是不要和我靠得太近为好。 我在意的人,早已消逝在了过去,无论曾经有着何种渊源,从那一刻起,也应该断了,而你们,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才对……” 迎着蝴蝶静香那突然黯淡下去的目光,惠子认真且真诚地解释道。 还是那一句话,她讨厌变化。 因为过去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往往都意味着苦难。 可同时又因为她很强,她本人并不惧怕任何外力所带来的灾难,于是,这些灾难又往往都会降临到她身边的人身上。 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在变化产生之前将其抹除,在羁绊形成之前将其遏制。 但是,这些道理,蝴蝶静香显然不能理解。 “您……是讨厌我吗?” 她愣愣地看着惠子,眼眶中有泪光闪动。 “并不讨厌。” 惠子微微摇头。 “相反,我很希望看到你们能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为什么……” “小姑娘。” 由于还不知晓面前这只蝴蝶的名字,惠子最终选择了这种明显是对晚辈的称呼。 她抬头看着愣神的蝴蝶静香,再一次以无比认真的语气解释道: “端正认知,你是人,而我,只是长得像人。 我们本质上,分属于完全不同的两种敌对生物,你应该对此具备清醒的认知才对,而不是和我靠得太近,明白了吗?” 惠子在尽可能不透露过多信息的情况下,进行了恰到好处的解释。 由于在意,她并不想蝴蝶一族的后人和她靠得太近,因为这种行为很危险。 由于在意,她并不想蝴蝶一族的后人对人鬼之间的事情知晓太多,因为这种行为同样很危险。 只是,让惠子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却还是让面前的这只蝴蝶察觉到了她想要隐藏其后的信息。 “您是在担心什么吗?” 眼中的黯然突然一扫而光,蝴蝶静香不顾地上的尘土,忽然在惠子身旁跪坐,她抬头望着惠子,一字一句问道: “我能感觉得到,您是在害怕我们和您靠得太近会让我们遇到危险,对吗? 请您告诉我,这世间究竟有什么能威胁到您?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生物? 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和您一起想办法的,可以吗?” 说话间,她再次握住了惠子的手,目光中带有恳求。 很明显,她这番话是出自绝对的真心。 她已决心要帮助惠子,无论她要面对的是什么。 眼前这一幕,就犹如两百多年前的驻地那夜。 当初的蝴蝶,也曾对惠子做出过类似的承诺。 一切是如此的相似,然而,这恰恰却是惠子最恐惧的地方。 因为她从未忘记,蝴蝶最后究竟是怎么死的。 “够了,就到这里吧。” 脸上终于露出了冷漠的表情,惠子刻意用冰冷的语气回道: “蝴蝶大夫,义诊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您也不愿意用任何强硬的言词将我赶走吗…… 所以,究竟又是什么,能让您表现得如此克制? 难道是因为,过去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蝴蝶静香想问,但她同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惠子肯定不会直接给她答案。 因为在惠子的判断中,让她继续保持“无知”,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所以,她只能使用其他的办法。 想到这里,看着故意表现得冷漠的惠子,蝴蝶静香不再多言,她缓缓起身,朝着惠子露出了歉意的微笑。 “对不起,惠子小姐,刚才是我冒犯您了,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没有什么冒不冒犯的,我并不在意这些。” 惠子微微摇头,而蝴蝶静香则趁机做出了邀请。 “如果您不介意,等这里的义诊结束之后,可以请您去我的医馆一趟吗?” 似是怕惠子拒绝,她又连忙补充道: “只是去一趟就好,我想让您看看我的两个女儿。”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您亲眼看到,虽然比不上历史上先祖那段时日,但如今的我们其实过得也还可以。 我想,让您放心……” 这是谎言。 蝴蝶静香其实只是想趁机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让惠子和自己的女儿香奈惠见面的机会。 她的女儿蝴蝶香奈惠,从小就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很喜欢拥有“惠子”这个名字的女性。 在今天之前,蝴蝶静香从未对此进行过任何过多的联想,只当做是小孩子对某个名字的特殊喜爱。 但自从刚才亲眼见到惠子,亲身体会到了那曾经只存在于先祖记载中的,烙印于他们一族血脉之中的感应之后,蝴蝶静香对此就有了不同的认知。 她突然在想,那个让她女儿潜意识中一直想去见的“惠子”,会不会就是这位曾让他们一族先祖求而不得的惠子小姐? 若真是如此,那这是不是也代表着,她这个女儿的身上,其实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地方? 而这种特殊,又是否能够让惠子小姐愿意留在她的身边? 没错。 蝴蝶静香的想法没有丝毫改变。 她,还是想将惠子留在身边,就如她曾经的先祖那样。 这是烙印于蝴蝶一族血脉之中的情感与欲求,也是她在看到惠子的第一眼,就已经做出的决定。 或许会有人批判她,面前这位少女可是一直以人为食,活了四百多年的恶鬼,她是邪恶的,是人类的敌人…… 但,这又怎么样呢? 惠子又不会吃她们,她反而愿意保护她们,那她,又为何要对此感到害怕? 应该害怕的,难道不应该是其他人吗? 甚至,如果惠子有需要的话,她也愿意利用自己的职业之便,利用镇民们对自己的信任,替惠子寻找食物。 对此,蝴蝶静香没有任何的道德负担。 毕竟,她本来也就没有多少道德。 一切,就犹如那被她们先祖刻印于血脉之中的共鸣—— 她们,是愿意陪着她一起下地狱的。 “好,就这一次。” 并不清楚蝴蝶静香真正的内心所想,短暂的思考后,惠子最终点头同意。 正常情况下,拥有通透世界的惠子是可以察觉到蝴蝶静香的说谎行为的。 毕竟人类对自身的掌控能力其实很弱,因此在说谎的时候,人类的身体往往会出现一些他们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细微反应。 但问题在于,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见她的缘故,蝴蝶静香的心跳和血液流速一直都很快,脸颊也始终保持着红晕。 这种非正常的身体情况,严重影响了惠子的判断,使得她最终未能察觉到她的谎言。 在惠子看来,如果答应这一次,就能让面前这只蝴蝶放下对她的念想,那她就没有要去拒绝的理由。 横竖不过是多走一趟罢了。 第147章 大白天真见鬼了 鳞泷左近次今年已经五十岁了。 身为鬼杀队的水柱,他这个年龄算是相当高龄了。 毕竟绝大多数的猎鬼人,一般都活不到他这个年龄。 就像当初与他同期的那些剑士们,如今不是早已被恶鬼所杀,就是因为落下伤残而早早退出了鬼杀队。 能像他这样一直在一线活跃到如今这个年龄,而且还没有什么大的伤病的猎鬼人,在鬼杀队有记载的历史中,都是非常少见的。 话虽如此,但近几年来,鳞泷左近次其实也逐渐感受到了身体机能的衰弱。 人类嘛,就是这样,他们可不像那些恶鬼,能随着时间不断变强。 他们越老,只会越不中用,哪怕有呼吸法的延缓,终有一天也会被自身的年龄所战胜。 鳞泷左近次并不对此感到难过,因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鬼杀队就是这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而他也做好了打算,等这次任务结束之后就正式退出一线,去后方担任培育师一职,用自己这几十年的经验,专心为鬼杀队培养新生力量。 真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大概就是明明已经做了几十年的猎鬼人,他却从来没碰到过一次那传说中的……上弦之鬼! 十二鬼月中存在着上弦和下弦之分,和时不时就会与他们打交道,如今已经逐渐沦为猎鬼人晋升柱级剑士标准之一的下弦之鬼不同。 上弦之鬼,对鬼杀队而言,这是一个相当遥远的词汇。 鬼杀队上一次对上弦之鬼的明确记载,那都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传说中,上弦之鬼有着远超下弦的强大实力,它们之中的任意一位,都能同时匹敌三位柱的围攻! 三位柱合力,才有可能打败一只上弦之鬼! 这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实力? 鳞泷左近次对此颇为好奇。 没能真正与上弦之鬼交手,这既是他这几十年猎鬼人生涯中的遗憾,也是幸运。 遗憾在于,身为猎鬼人,身为强大的柱级剑士,他却从未与同样真正强大的恶鬼交过手。 幸运在于,他因为这遗憾,一直活到了今天。 鳞泷左近次很清楚,上弦之鬼不可能真的连续近一百年都不现身。 只不过是过去所有偶然遭遇过它们的猎鬼人全都被它们杀了,所以才显得它们好像从未出现过罢了。 正因如此,在听说前几天有位在附近区域执行任务的女剑士突然失踪后,鳞泷左近次才厚着脸皮,主动向主公揽下了这个任务,前来调查。 几十年的猎鬼人生涯,让鳞泷左近次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明白。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所谓的“失踪”只是真相还未彻底确定之前的委婉说法。 实际上,这位女剑士有超过九成九的可能性已经命丧恶鬼之口。 这附近的区域,一定隐藏着一只未知的恶鬼。 鳞泷左近次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最后再进行一次尝试。 这只恶鬼,会不会就是那传说中的上弦之鬼? 他又是否能顺利找出这只恶鬼的藏身之所,并与其交手,在完成自己内心夙愿的同时,幸运地将其斩首,打破鬼杀队已有近百年未曾成功讨伐上弦之鬼的这一僵局? 一切,就看天命吧。 时至傍晚,鳞泷左近次心中这样想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寻人启事,贴在了面前的墙上。 寻人启事上画的,自然就是那位失踪的女剑士。 身为经验丰富的老资格猎鬼人,鳞泷左近次当然不可能像那些年轻剑士一样,满大街到处惹出动静。 找人,也是要讲究方法的。 要是惹出动静来,让那些恶鬼提前察觉到,把它们吓跑了怎么办? 这样不好,要悄悄的才行。 通过重金悬赏,先从镇民口中大致了解到女剑士生前最后出现地点,并以此为核心,不断向四周进行搜索排查。 最好是能在悄无声息中摸到那些恶鬼的藏身处,最后趁着白天对其进行狠狠偷袭! 这样一来,就算打不过也能趁机收集一波情报,然后凭借白天优势迅速脱身,为下一次进攻做好准备,不至于命丧恶鬼之手。 这,就是鳞泷左近次能在鬼杀队一线一直活到如今这个年龄的最重要一点。 他很谨慎,也很懂得收集情报和利用恶鬼的弱点。 不像那些小年轻,整天就喜欢无脑冲,根本不想计划,也不讲计谋,每次他说都还不听…… 凭借着这种谨慎和精密的计划,鳞泷左近次至今都还没有栽过。 毕竟恶鬼这种生物,说到底也是人变的,它们也拥有人类的情感,也会感到恐惧。 无论在黑夜如何强大的恶鬼,在白天都只会夹着尾巴逃跑。 至今为止,鳞泷左近次还从来没见过有任何一只恶鬼,敢大摇大摆在白天出现的。 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 “那个,老爷爷,请问您是在找人吗?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性的声音,鳞泷左近次用力将手中的寻人启事贴好,回头看去。 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一位抱着婴儿,有着翠绿瞳孔的漂亮少女。 少女正满脸关心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清澈,一看就是那种乐于助人还不求回报的好姑娘。 少女身后,是一位头戴蝴蝶发饰,年龄稍大一些,但看上去同样很漂亮的女医师。 女医师身旁,站着一位撑着伞,容貌更是漂亮得不得了的和服少女。 但和热情的少女,以及微笑的女医师完全不同,这位和服少女不但全身都隐藏在伞的阴影下,看向他的眼神也很是冰冷。 活久见,这都快天黑了,他怎么会看到三位这么漂亮的女子一起在街上闲逛? 难道他是遇到妖怪了? 话说,这天都快黑了,这位和服少女为什么要打伞啊? 鳞泷左近次脑海中刚冒出这个疑惑,就见和服少女原本乌黑的长发逐渐变得雪白,那双瞳孔也瞬间变得血红。 其中刻着鳞泷左近次本来很想见到,但现在又有点不想见到的三个字—— 上弦壹! “琴叶,别向他透露你的信息,他是猎鬼人。” 不好,大白天的真见鬼了! 第148章 那个爱惹麻烦的蠢货 “欸?原来惠子小姐你和蝴蝶大夫已经认识了吗?” 傍晚时分,随着义诊活动的结束,惠子、蝴蝶静香以及抱着孩子的琴叶一同走在路上。 但她们去的并不是万世极乐教,而是镇上的蝴蝶医馆。 毕竟惠子已经答应了,要去见一见蝴蝶静香的那两个女儿。 “嗯,就在琴叶你之前去镇上的时候。” 回答琴叶的是蝴蝶静香,说话间,她的视线再次落到身旁的惠子身上,眼中隐藏着异样的色彩。 “惠子小姐真的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让我都对她有些着迷了……” 对于她这番特殊的话语,惠子没有回应,她只是撑伞遮住傍晚的阳光,稍微低着头,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并没有察觉到这二人身上的异常,琴叶对自己这两位朋友能好好相处这点,只感到由衷的开心。 很好! 就是这样! 她暗暗握了下拳,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就这样继续下去!让惠子小姐交到更多的朋友!帮她彻底走出那妄想的困扰吧! 琴叶!你可以的! 内心受到鼓舞,琴叶决定趁着这大好机会再进一步。 “很好,既然大家现在都是朋友了,那等之后有时间的话,我们不如就一起去哪里……” “不了,琴叶。” 只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原本一直沉思的惠子就突然开口,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陪蝴蝶大夫看完她的孩子后,我就要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蝴蝶静香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倒是琴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欸?回去?我们难道不在蝴蝶大夫家吃完晚饭再回去吗?” “我说的回去,是指无限城。”惠子提醒道。 无限城? 一个有点陌生的词语。 琴叶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惠子给自己“妄想”出来的家。 也就是说,惠子小姐是要回自己家去了? 琴叶这才恍然想起,惠子其实并不是万世极乐教的教徒,惠子有自己的家,她只是受到童磨大人的邀请,才临时居住在这里。 现在,惠子要回去了。 “欸?惠子小姐你这就要走了吗?” 内心的不舍,想要惠子再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还没治好惠子妄想症……这些种种念头同时纠缠在一起,将琴叶的思维搅得有点乱。 “是、是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吗?” “并非如此,只是时间到了而已。” 微微摇头,看着面前的二人,惠子做出了耐心的解释。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 她已经越来越能听到,那好似命运传来的回响。 她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再继续等下去,她的身边必然又会产生新的变化与羁绊。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惠子决定提前离开。 “我明白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不能阻止别人回家,琴叶很快就接受了这一事实,只是问道: “那如果以后我想见惠子小姐你了,又该去哪里找你?” “无限城是只有上弦之鬼才能踏足的地方,你若想去,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找童磨,让他将你转变为鬼,然后再踏足上弦。” “这种时候惠子小姐你就不要再说这种奇怪的话啦!” 完全听不懂惠子这番话,琴叶有些抓狂。 “我是问真的!惠子小姐你家到底是住在哪里的?” “我说的就是真的。” “啊!可恶!所以说惠子小姐你这种样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嘛!” 没有再过多言语,惠子只是自顾自往前走着。 此时时间已是傍晚,镇民们基本都已经回家准备晚饭,三人就这么走进了一条狭窄的街道。 街道上空荡无人,只在三人前方的十几米外,有位老者正在用力往墙上贴着什么。 街道两侧宅邸的围栏上,乱糟糟张贴着无数告示和广告,如牛皮癣一般,看得人心生厌恶。 这或许也是受这个世界的时代发展所带来的宽容吗? 惠子心里这样想道。 不说在她出生的战国时代,哪怕是她常住无限城之前的那个江户时代,百姓敢这么明目张胆在街上张贴这些东西,分分钟就会被官差抓去奉行所打板子。 可在如今这个时代,这些东西竟然可以随意张贴,且无人管制? 真是不可思议。 心中这样想着,惠子看了眼那正在围栏上粘贴告示的老者,便收回了目光。 嗯? 微微一愣,下一瞬,她立刻将目光又移了回来。 男性,人类,年龄在五十岁左右,腰间佩刀,身体机能已经处在衰退期,但仍远超同年龄段的正常人类,肺部的呼吸频率也和正常人类完全不同。 是呼吸法。 而且已经掌握了全集中·常中。 看这个呼吸频率……是水之呼吸。 这老者,是鬼杀队的剑士,而且大概率是位柱。 鬼杀队的柱,为什么要在大街上张贴告示? 难道如今这个时代,他们已经发展到用这种方式招人了吗? 惠子的目光又落在了老者手中的那张告示上。 告示上是一位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的画像,上面明确写着她于几天前在小镇附近失踪,现在重金悬赏知道相关线索的人…… 失踪…… 原来如此。 很明显,鬼杀队的目标是鬼,寻找失踪人口这种事并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他们也不会去管。 因此告示上的这名女子,必然也是一名猎鬼人。 她不是失踪了,她是死了。 老者是在用这种方式寻找她的下落,想借机找出隐藏在这片区域的鬼。 那么,问题来了。 在这片区域活动的,又喜欢吃年轻漂亮女子的鬼,会是谁呢? 这个答案甚至都不用去想。 童磨,你个整天只知道惹麻烦的烦人鬼。 “那个,老爷爷!” 就在惠子心里吐槽童磨的同时,身旁的琴叶同样注意到了鳞泷左近次,毫不犹豫地跑了上去。 “请问您是在找人吗?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面对还在打量自己的鳞泷左近次,琴叶的语气充满真诚与关心。 这姑娘真的很单纯善良,也很乐于助人。 就是这次助错人了。 “您不要害怕,我们是万……” “琴叶,别向他透露你的信息,他是猎鬼人。” 看着正准备把自己底细透露出去的蠢姑娘,惠子轻轻叹了口气,出声打断了她。 话音落下,鳞泷左近次看着她,几乎是瞬间就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日轮刀上。 但琴叶却无法理解,她只是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惠子。 “欸?猎鬼人?” 这又是个什么新的词语? 可面对她的疑惑,惠子反而更加疑惑。 “那烦人鬼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让你别和这些人有接触吗?” “欸?这些人?” “那个没吃过亏的蠢货。” 瞬间明白了一切,惠子不再多言,只是将目光看向已经面露警惕的鳞泷左近次。 “罢了,现在由我来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第149章 这是身为猎鬼人的觉悟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惠子曾有过无数令自己后悔的举动。 但如果非要在这其中挑出一件让她最后悔的事情,那必然就是和猗窝座一起前往驻地那夜,她曾让猗窝座放走那名女剑士的这一举动。 后来的老餸鸦告诉她,这名女剑士,就是让鬼杀队最终能找到蝴蝶头上的最重要原因。 若不是她,仅凭那一枚小小的带血发饰,鬼杀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锁定到蝴蝶的。 若不是她,蝴蝶根本就不会死。 若不是她,她们如今一定早已过上了她们都希望的平静生活。 若不是她! 两百多年了! 惠子曾无数次于梦魇中回想那夜,她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再倒流回那一晚。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会把那个驻地的人杀得底朝天,杀得一个都不留! 将所有可能会威胁到蝴蝶的危险全部杀得干干净净! 但是,这世界上并不存在时间倒流,也没有如果。 她如今剩下的,只有提防这样相同的悲剧再度发生。 “琴叶,你听好。” 收拢思绪,杀意如潮水般蔓延,惠子冷冷注视着鳞泷左近次,她的长发逐渐褪为白色,双眼也变得血红。 “这世间总有一群蝼蚁,他们自称猎鬼人,明明不堪一击,却也有脸敢说是我等宿敌。 为了铲除我等这所谓的大敌,他们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同胞下手。 这是一群疯子,他们杀不了我们,就会想尽办法对我们身边的人下手,美曰其名铲除恶鬼的帮凶。 面对这些人,你要么,永远不要搭理,要么,就彻底杀个干净。 否则,哪怕只剩下一个,哪怕是再弱小的蝼蚁。 它们也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从角落里跳出来,朝你身边的人狠狠咬上一口,听明白了吗?” 黑泥涌现,一柄刀凭空出现在了惠子手中。 夕阳的光芒照到它上面,却没有任何效果,很明显,这并非血鬼术的造物。 而刀身上的“恶鬼灭杀”四个字,更是表明了它是一柄日轮刀,一柄来自过去被她所杀的柱的日轮刀。 “惠子小姐,你、你怎么……” 惠子小姐……变成白色了?! 还有刀!那是刀! 然后刚刚的黑泥……猎鬼人……恶鬼……欸? 思维无比混乱,琴叶愣愣看着这一幕,脑海中,惠子那些原本全被她视作妄想的话语,在这一刻全部涌现而出。 【我是恶鬼,是由那位大人直接统领的十二鬼月的上弦之壹,本名继国惠子,如今已经有四百多岁了。】 【童磨是上弦贰,虽然我很讨厌这烦人鬼,但他的天赋和实力确实很不错。】 【平时?最近一百多年,我都住在无限城内,那是一个没有边际的异空间,除了那位大人外,只有上弦之鬼才能踏足。】 【一般都是吃人类,正常情况下,我都会优先选择死刑犯,但这并非是爱好,只是单纯的习惯……没错,我吃过的人类数量,已经多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打伞是因为我等不能见阳光,除非找到那位大人口中的蓝色彼岸花,虽然我个人认为这应该不太可能。】 惠子小姐她,真的是鬼? “你那副震惊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转过头,用那布满血丝的血红双眼注视着呆滞的琴叶,惠子冷声道: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的身份了吗?” “我、我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惠子小姐你的、你的妄想,我没想过、没想过……” 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蠢姑娘。” 惠子这下是终于清楚,为什么琴叶总觉得她有妄想症了。 没再多说什么,她只是将目光移向已经如临大敌的鳞泷左近次。 “这次我替你处理了,下次,自己学聪明一点。” 她的话语轻松写意,好似她即将要杀的并不是一位强大的柱,而是路边的一只蚂蚁。 鳞泷左近次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炸立,于这强横恐怖的威压下,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浑身的肌肉所发出的颤栗。 上弦壹,十二鬼月中的最强者,这世间仅次于鬼之始祖的恶鬼,竟然……会是一只喜欢在白天撑伞出行,伪装在人类之中的女子?! 这是狂妄,还是自信? 鳞泷左近次不清楚,他现在也没有去思考这些的时间。 他于这一刻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绝对不可能是这只女鬼的对手。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现在应该逃了。 无脑冲是不可取的,他现在最该做的,是想办法活着逃离这里,然后将这只恶鬼的信息带回鬼杀队。 这是眼下最正确,也是最理性的选择。 然而,人类是无法时时刻刻都保持理性的,哪怕是最经验丰富的猎鬼人也不例外。 思维运转到极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鳞泷左近次颤抖着将手按于刀柄之上,硬扛着惠子身上所散发出的那恐怖威压,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那同时露出震惊之色的琴叶和蝴蝶静香身上。 如果他现在逃了,这两个姑娘又该怎么办? 惠子刚才的话语虽然简短,但鳞泷左近次还是从中提炼出了几条关键的信息。 其一,这女鬼对鬼杀队存在强烈仇恨,他们前几天失踪的那位女剑士,很可能就是意外撞见了她,最终被她所杀。 其二,这女鬼有着精湛的演技,她很擅长在人类之中伪装自己,在遇到他之前,俩姑娘甚至都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其三,这女鬼似乎有想将这名为琴叶的女子洗脑为自己“帮凶”的想法,但目前来看,她应该还没能做到这一点。 也就是说,这两位姑娘还有得救! 脑海中无数思绪在这一瞬闪过,看着呆愣原地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的琴叶,看着她怀中的婴孩,鳞泷左近次最终做出了一个,在他自己看来颇为愚蠢的行为。 “我拖住她!你们快跑!” 他大声咆哮着,终于拔出了腰间的日轮刀,直面惠子。 他绝不能就这么逃走! 过去的经验早已证明,恶鬼在伪装暴露后,往往都会在第一时间将与自己有过交往的人类全部杀光。 如果他现在逃了,这两位姑娘几乎可以确定必死! 所以,他绝对不能逃走! 这是鳞泷左近次身为一个人类所做出的选择。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即将遭受屠戮却对此无动于衷! 哪怕这个选择并不能算是“正确”,哪怕他今日很可能会就此命丧于此! 但保护自己的同胞,正是他身为鬼杀队柱的职责所在! 真没想到,他身为柱的最后一次任务,竟然能够直接对上十二鬼月中的最强者…… 看来他的运气,真的很不错! 不过这样也好。 就用这一战,作为他几十年猎鬼人生涯的收尾吧! 信念自此坚定,勇气从心脏涌出,鼓舞全身,鳞泷左近次咆哮着,毫无保留地主动向惠子发起了进攻! “勇气可嘉。” 冷眼看着这一幕,惠子毫不吝啬地出声赞叹。 直面她的威压,竟然还能鼓起勇气主动向她挥刀。 这只蝼蚁实力虽然弱小,可精神却也足够强大。 但是,到此为止。 光有精神的强大,并不足以弥补物质世界的天堑。 二者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注定了无论这只蝼蚁如何挣扎,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但出于尊敬,她可以让这只蝼蚁毫无痛苦地死去。 将鳞泷左近次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惠子缓缓举起手中的日轮刀。 脚步瞬间挪动至还在冲锋的鳞泷左近次身侧,她手中的日轮刀直奔他的喉咙而去,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她终于动手了。 没有任何的招式可言,没有任何呼吸法的加持,这就是最普普通通的一记挥刀。 但这一刀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这是她在通透世界的加持下,经过仔细的判断后,所得出的最佳挥刀角度。 以这只蝼蚁的身体情况,他不可能有任何余力能躲得过这一刀。 他必死。 第150章 惠子小姐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真是,不可思议。” 鲜血顺着刀尖滴落,惠子撑伞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靠坐于墙角的鳞泷左近次,眼中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色彩。 这个人类没有死。 惠子的这一刀是奔着杀他去的,他确实躲不开,也挡不下。 但过去数十年游走于生死边际所磨炼出来的敏锐直觉,再加上那一点小小的运气,还是让他在直面这致命一击的最后一瞬,凭借本能进行了一次正确的闪避。 刀锋并未精准命中他的咽喉,而是稍微往下了一些,扫在了他的前胸上。 他的锁骨因此断裂,一道狰狞的血痕自他的前胸横向穿过,鲜血从中不断外涌,其中隐隐能看到断裂的骨头与脏器,触目惊心。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能避开最致命的伤害,可这一击依然瓦解了这只蝼蚁的战斗能力。 他现在确实还活着,但离死也仅差一步之遥。 而他的敌人,甚至都还没有动真格。 “人类,我本是打算让你毫无痛苦的死去。” 低头看着鳞泷左近次,惠子那猩红的眼中,只有毫无感情的寒意。 “你却用无意义的挣扎,让这个过程变得如此痛苦,简直……愚蠢至极。” 用呼吸法绷紧伤口附近的肌肉,以此减缓血液的渗出,面对惠子的这番话语,鳞泷左近次挣扎着,再一次站起了身。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着面朝惠子,目光坚定,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日轮刀。 “是吗……” 惠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我此前仍然是低估了你的觉悟,你和那些蝼蚁,确实稍有不同。 既是如此,若不全力出手,倒是显得我失礼了。” 气势节节攀升,持刀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惠子就这么注视着鳞泷左近次,说出了最后的祝福。 “愿你们的神佛能够庇佑你,下一世,别再与猎鬼人产生因果。” “不要!” 话音落下,却在惠子缓缓抬手的同时,身后那一直呆愣原地的琴叶突然扑上前,她跪坐于地,紧紧抱住惠子持刀的那只手,抬头看着她,目光恳求。 “惠子小姐,求求你,不要杀人,放过他,好不好?” 另一边,伊之助也手脚并用,抱在了惠子的小腿上。 对于这突然的一幕,鳞泷左近次有些意外,蝴蝶静香也有些意外,唯独惠子没有任何意外。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面对琴叶的突然阻拦,她只是缓缓低下头,面无表情地问道: “琴叶,你的脑子真的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吗?还是说,是我刚才有哪里没有说明白?” “我、我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到惠子小姐你杀人!” 紧紧抱着惠子不肯撒手,琴叶抬头迎着她那冰冷的目光,恳求的眼神中,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 “我知道的,我很笨,特别笨,明明都相处了那么多天,却一直都没有发现惠子小姐你的身份。 也一直都分不清惠子小姐你说的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还自以为是的认为惠子小姐你有妄想症…… 可是、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感受到,惠子小姐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琴叶的双手紧握惠子持刀的那只手,她一点点试图掰开惠子的手指,将她手中的刀取下。 “虽然惠子小姐你嘴上总是冷冰冰的,但对身边的人却一直都很温暖。 明明知道我每天早上都会来打扰你,却从来不会阻拦,每次不管我问你什么,都会耐心回答我,连伊之助不小心撒尿到身上都不会生气。 明明有着可以随意任性的能力,却从来不会做任性的事情,看起来好像不近人情,但其实心肠很软,就算是会让你感到为难的事情,只要多求几次也会答应…… 这样的惠子小姐,才不会是那种喜欢动不动就拔刀杀人的怪物! 惠子小姐,求求你,变回原本的那个样子,不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让我们一起回去,不要杀人了,不要做这些事情,好不好?” 静静听完这番话,惠子终于理解了琴叶阻止她的理由。 她站在琴叶的立场,认为自己应该杀掉面前这个猎鬼人,以绝后患。 可琴叶却反过来站在了她的立场,她不愿看到她因此犯下杀孽,从而想阻止她。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单纯善良的蠢姑娘? 琴叶的想法没有错,甚至她还是站在惠子的立场去考虑的,但惠子同样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二者只是思考的角度不同,惠子自认是鬼,琴叶却将她看做是人。 是认知的不同,导致她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 对此,惠子再一次提醒道:“琴叶,现在放了他,未来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的。” “未来的事那就等未来再说!比起这根本就不确定的未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惠子小姐你杀人却什么也不做,我现在就会后悔!” 面对她的提醒,琴叶语气坚定。 这或许是所有智慧生物的通病,绝大多数情况下,无论是鬼还是人,好似不亲身经历一些事情,就永远不会吸取教训。 可即使如此,惠子仍然没有要放走鳞泷左近次的想法。 就算这可能会导致琴叶对她的失望,她也毫不在意。 因为被一只蝼蚁害死自己身边重要之人这种事,是她曾切身体会过的,刻骨铭心的悔恨。 “不要愣住!趁现在!快跑!”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惠子的耳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但这次,发出声音的却不是琴叶,而是蝴蝶静香。 那个从看到鳞泷左近次开始,从惠子展现自己鬼化形态开始,就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蝴蝶静香。 为什么会是她? 在惠子疑惑的目光中,只见蝴蝶静香突然冲上前,拽着早已气息奄奄,只是硬撑着站在那里的鳞泷左近次,朝着这条狭窄街道的尽头狂奔而去。 惠子对这一幕有些无法理解。 她虽然对这位蝴蝶大夫没什么了解,但就从此人此前在义诊营地里带给她的感觉。 惠子认为,蝴蝶静香应该是和蝴蝶同一类型的人。 再加上蝴蝶静香已经看出她鬼的身份这一点,在惠子的认知中,面对猎鬼人,她就算不帮忙下手,至少也应该会选择中立才对,而不是帮着对方逃走。 这件事,有问题。 她想做什么? 于惠子疑惑的目光中,拽着鳞泷左近次往前狂奔的蝴蝶静香,忽然回头看了眼惠子。 从她那无声的唇语中,惠子读出了她想要传达给她的那句话。 【请您快带琴叶离开,相信我,我会替您处理好一切。】 第151章 惠子小姐最锋利的剑 鳞泷左近次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猎鬼人生涯的最后一次任务,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却没想真让他撞上了上弦之鬼,而且还是那最强的上弦壹…… 原本以为,那一刀自己可能真的躲不过去了,却没想,那凭借直觉的本能回避,竟真的让他幸运地避开了致命伤…… 原本以为,自己的好运到这里差不多也该到头了,却没想,那叫琴叶的姑娘竟然真的拦住了那上弦壹,让他得以死中求生…… 而且还幸运的从那恶鬼的手中救下了一名女子。 “够了,姑娘,就到这里吧……” 一口气跑出数条街后,鳞泷左近次终于支撑不住。 他于一处小巷里,缓缓靠坐而下,从身上的包裹里取出绷带酒精,熟练地开始为自己处理胸前的伤口。 身为一位老资格的猎鬼人,他可不像那些小年轻一样,整天带着一把刀就敢在山林里乱窜。 在过去早已受过无数伤的他,很清楚随身携带一些方便药品的重要性。 惠子的那一刀虽重,但毕竟没有直接打中要害,只要及时处理他就死不了。 只是人虽然没死,但这一刀还是深深伤到了他胸口附近的骨骼和肌肉群,以后他恐怕是没办法再握刀和恶鬼拼杀了。 这下他是不想退出一线都不行了。 可能,这也是一种运气吧…… “老先生,谢谢您,刚才真的谢谢您……” 于鳞泷左近次感慨的瞬间,他身旁的蝴蝶静香突然跪到地上,抬手捂面,指缝间似有泪水滑落。 “如果不是您,我恐怕都还察觉不到那只怪物的身份,真没想到,世间竟然会有这样的怪物…… 如果不是您,我那两个女儿恐怕今晚就要……呜呜……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其中还带着哭腔,整个人好似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鳞泷左近次则敏锐捕捉到了她话语中透露出的零碎信息。 女儿?今晚?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你们和那只恶鬼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你先别哭,慢慢和我说,好吗?” “嗯……” 好似是被鳞泷左近次这温和的语气所抚平,蝴蝶静香点点头,她轻轻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开始讲述“真相”。 “我是镇上蝴蝶医馆的医师,名叫蝴蝶静香,我的丈夫早逝,家中只有两个女儿。 刚才那个女怪物,她的名字叫惠子,我是在今天镇外的义诊活动上认识她的。 带她过来的是琴叶,一开始她主动来和我打了招呼,还说想和我做朋友。 我当时看她表现得挺有礼貌,穿得也很像个正经女子,就和她聊了几句。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聊得都还挺正常,直到我聊到了我那两个女儿,她突然就告诉我,她其实一直身患某种不能见阳光的疾病。 她听说我是镇上有名的医师,就想等义诊结束后,去我的医馆让我仔细帮她看看…… 我看她一直都打着伞,就没有怀疑她……现在想来,她哪里是想找我看病啊!她分明是想借机吃了我的两个女儿!” 说着说着,蝴蝶静香再一次陷入了崩溃,掩面痛哭。 “我真的没想到,原来自己身边竟然藏着这么一只可怕的怪物!我还差点就把她带回了家! 老先生!如果今天不是遇到您!我们母女三人今晚肯定都会被她所杀!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蝴蝶静香激动地再一次朝鳞泷左近次道歉,将一位母亲差点失去自己女儿的那种后怕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蝴蝶大夫,我根本就没有做什么……真正救了我们的,是那位名为琴叶的姑娘。” 微微摇头,鳞泷左近次询问道: “你能告诉我,那位琴叶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她又是怎么认识那只恶鬼的吗?” “琴叶她,原本是附近万世极乐教的教徒,也是我的朋友……” 说起这个,蝴蝶静香的眼中再次闪烁泪光。 “她是一个好姑娘,性格单纯,又爱帮助别人,我之前听她说起过,她是在几天前的镇外山林里,意外遇到那只怪物的。 琴叶那时以为那只怪物是因为某些原因无家可归的女子,于是便将她带回了万世极乐教,收留了她。 她很擅长伪装,这段期间琴叶一直都没有看出她的真实身份,始终以为她只是一位身体不好,又有些心理疾病的少女,因此也一直都对她颇为关心……” 说着说着,蝴蝶静香再一次哭出了声,她满脸羞愧地抬手抹泪。 “对不起,老先生,都怪我……我刚刚太害怕了,所以趁着琴叶还能拦住她,就丢下她一个人跑了,对不起……” 面对蝴蝶静香的“道歉”,鳞泷左近次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姑娘,这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面对那样的怪物,选择逃跑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可是、可是琴叶她……老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再回去救琴叶她,我们……” “不,现在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鳞泷左近次非常笃定的回道。 “你那位朋友,现在要么被那只女鬼杀了,要么,就已经成了她的同类。” 类似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鳞泷左近次已经见过太多。 恶鬼这一生物出现至今已有近千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逐渐也有恶鬼学会了如何伪装自己,隐藏在人类的社会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恶鬼自然而然地会与人类产生交集,其中甚至会存在看上去关系较好的“朋友”。 然而,在这些恶鬼身份暴露之后,它们的这些“朋友”无一例外,最后要么成为它们的口粮,要么就是变成了它们的同类。 从他和蝴蝶静香逃走的那一刻起,琴叶那姑娘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她要么被那只恶鬼杀死,要么就是也变成一只恶鬼,从此以自己的同胞为食。 对此,鳞泷左近次非常清楚。 几十年的猎鬼人生涯,早已让他放弃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呜……琴叶,对不起……” 听到他这话,蝴蝶静香再一次哭了出来。 但是这一次,她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抬头看着鳞泷左近次,她那布满泪痕的脸颊上,满是坚定。 “老先生,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吗?刚才那只怪物为什么要叫你猎鬼人?” 正常情况下,鬼杀队的剑士一般是不会向无关人士透露自己的信息的。 但蝴蝶静香情况特殊,她已经亲眼见过恶鬼的存在,而且还是十二鬼月中的上弦壹。 对于刚才那只恶鬼,她也许还知道不少特殊的情报,也就是说,她日后肯定还会和鬼杀队打交道。 因此,这些事倒也不用再对她特意隐瞒了。 想到这里,鳞泷左近次开口解释道: “鬼杀队,是一个专门斩杀恶鬼的非官方组织,近千年来,我们一直在与恶鬼对抗……” 认真听着他的解释,蝴蝶静香脸上的表情虽然没变,但内心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她这下终于明白,惠子小姐之前为什么会对她的邀请保持如此克制了。 她之前脑子怎么就没有转过来呢? 这世间既然会存在像惠子小姐这样的鬼,自然而然也就会存在对应的猎鬼人。 鬼杀队…… 原来这些人,就是惠子小姐的顾虑吗? 回忆着惠子此前的那些话,蝴蝶静香那原本还只是猜测的想法,终于在此刻被她彻底确认。 在那遥远的过去,惠子小姐一定曾经失去过某位重要之人。 她并不确定这重要之人是否也是他们蝴蝶一族的先祖,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位重要之人,最后一定是死在了这鬼杀队的手上。 这件事给惠子小姐带来了沉重的创伤。 也正是因为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惠子小姐才会如此抗拒和她的相认,甚至还想将她赶走…… 毕竟惠子小姐虽然很强,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她们这些人的身边保护她们。 她总会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总会有被鬼杀队见缝插针的时候…… 终于理解了惠子的所有想法,蝴蝶静香在心里开心地笑了。 所以,只要这个鬼杀队彻底消失,惠子小姐就不会再有任何顾虑,她就会愿意再重新接受她们了,对吗? 哈哈…… 哈哈哈哈! 果然! 她刚才的选择是对的! 比起让惠子小姐直接将这老者杀了,她就应该趁这个机会,先获得这名老者的信任。 然后再借此进入鬼杀队,继续获得这些人的信任,一步步靠近他们的核心,不断掌握他们的情报,最后再配合着惠子小姐,从内部将这个组织彻底瓦解! 对的!就应该是这样! 身子微微颤抖,蝴蝶静香的眼底,名为兴奋的光芒不停闪烁。 这个鬼杀队既然能存在千年之久,想必一定也和家里的那些蟑螂一样,在隐藏行踪上有着相当独到的手段。 所以,她要做内应。 她要做惠子小姐打入这鬼杀队的内应! 不过,她自己年龄不小了,而且也没有任何的剑术基础。 她就算加入了鬼杀队,最多也只能成为负责医疗的后勤人员。 但没关系,她还有两个女儿。 香奈惠,还有小忍。 这两个孩子现在还小,正是能够接受培养的最好年龄! 她们日后,一定会成为惠子小姐最锋利的剑! 至于,自己的女儿会不会拒绝? 蝴蝶静香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去考虑。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只蝴蝶,能够拒绝落在这朵名为惠子的花上。 她的先祖是如此,她是如此,她的女儿也一定会是如此。 脑海中思绪万千,蝴蝶静香最终握住了鳞泷左近次那苍老的手掌,脸上满是真诚,眼中满是恳求。 “老先生,请让我帮助你们!就算只能成为负责后勤的人员也可以!请让我,还有我的女儿……请让我们加入鬼杀队! 我一定要为琴叶报仇!我一定要杀死那只想要伤害我女儿的恶鬼!为我们的世界……铲除这个祸害!”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正义与道德。 一如她过去为自己编织的“蝴蝶大夫”这层外衣那样。 然而,世人所不知道的是—— 蝴蝶大夫,根本就没有道德。 只要收益大于损失,她随时可以脱下这层名为“道德”的外衣。 就比如现在。 她已决心成为惠子的“剑”,为惠子扫清这世间所有的威胁。 为此,哪怕搭上一切她也心甘情愿。 这是先祖铭刻于她们一族血脉之中的共鸣,是她们一族生来的“诅咒”。 惠子小姐,请您再等一等…… 第152章 摊牌 铮—— 天色已暗,随着那一道熟悉的琵琶声,童磨注意到,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人一鬼和一个小东西。 “哦?惠子小姐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吗?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呢~” 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惠子和抱着伊之助的小琴叶,童磨快步跑上前。 他的目光先是看向眼睛红肿的琴叶,最后又看向还保持着鬼化形态的惠子,眨了眨眼,顿时笑道: “欸~让琵琶姐姐送你们回来,还变成了这副模样,惠子小姐,你的身份暴露了哦?” 他虽然是在提醒,可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惊慌,而惠子的反应也和他完全一致,她只是平淡回道: “这很正常,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隐藏,他们若想来杀我,杀干净就是了。” “惠子小姐,这样可是不行的,那位大人早就说过了,我们平时一定要小心注意,不能在人类面前太过暴露自己的身份~” 童磨一脸认真,好似自己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良鬼。 要不是现在琴叶在这里,惠子都想把他的头给拧下来了。 “烦人鬼,你可没资格和我说这句话,你前段时间杀了个女猎鬼人,是吗?” “欸?惠子小姐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只是疑惑了一瞬间,童磨就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你们是撞到那些猎鬼人了啊? 怪不得一向低调的惠子小姐会变成这样……怎么样?那些猎鬼人处理干净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没有,他逃了。” 再次想起蝴蝶静香带着鳞泷左近次逃走的场景,惠子眉心微皱。 那只蝴蝶,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欸?竟然还能有猎鬼人从惠子小姐手中逃走吗?”童磨脸上有点惊讶。 “是有其他原因……行了,别追着我的事情问个不停,好好和你的小琴叶聊聊吧。” “也是呢~” 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从出现在房间开始,就始终抱着伊之助,低头跪坐在地的琴叶,童磨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道: “小琴叶怎么了,这怎么一副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是不是被惠子小姐的模样吓到了? 不哭不哭~不要害怕,惠子小姐虽然有点吓人,但其实是很温柔的鬼哦~ 在我们十二鬼月中,她对女孩子的关心,可是仅次于我的好朋友猗窝座阁下呢~” “你再废话我就拧下你的头。” 走到一旁,用黑泥化形出一个坐垫坐下,惠子冷声提醒道。 “童磨大人……” 琴叶此时也终于抬头,她看着童磨,那翠绿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您真的,也是鬼吗?” 面对琴叶的疑惑,童磨非常干脆地承认了,没有一丝犹豫。 “嗯,没错,我和惠子小姐一样,都是很厉害的鬼。” 但紧接着,他又做出了道歉。 “抱歉呢小琴叶,之前因为怕吓到你,所以就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那您平时,也会杀人、吃人的吗?” “当然会啦~” 童磨再次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好似是在说一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于这一刻,琴叶感觉到,她以往所熟悉的那个慈悲温和的童磨大人,好像突然就变得无比陌生了。 那个好心收留了她,总是会帮助周围镇民的万世极乐教教祖,背地里竟然也是一只以人类为食的恶鬼? 内心升起一丝恐惧,琴叶紧紧抱着怀中的伊之助,她用近乎恳求的目光看着童磨,问道: “难道就、就不能不吃人吗?” 听到她这个有点笨笨的问题,童磨顿时笑了。 “哈哈!小琴叶好可爱~鬼就是要吃人才能活下去啦~就像人也要吃饭一样,这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不会吃人的鬼~” 他这句话像是一句判决,似乎就要为他们二者之间那还来不及发展的关系宣告死刑。 但紧接着的下一秒,一旁的惠子就突然开口道: “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欸?” 迎着童磨和琴叶疑惑的目光,惠子缓缓解释道: “按照那位大人的说法,我等的进化并不完美,这其中缺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物件,它的名字,叫蓝色彼岸花。 正因如此,才让我们成为了无法照射阳光,只能以吃人为生的生物。 同理,只要能找到这种花,补齐我们在进化路途上的这最后一块拼图,我们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吃人。” “欸,原来还有这种事情吗?” 童磨闻言,两边脸颊上也同时浮现出了“惊讶”和“难过”两个字。 “哇~好偏心~明明大家都是十二鬼月,为什么那位大人就只和惠子小姐说这些事,却从来都不和我说~ 呜哇~难道我是被那位大人讨厌了吗~我明明都那么努力了~” 他突然嚎啕大哭,躺在地上不停撒泼打滚。 无惨对绝大多数的鬼都说过要让它们去寻找蓝色彼岸花这种话。 但至于为什么要去寻找,找到了后又能用来做什么……这些理由他从来都没有解释过,也从来没有哪只鬼有胆子敢去问的。 哪怕是已经身为上弦之贰的童磨,也是现在才从惠子口中知道,原来蓝色彼岸花的作用竟然是这个…… “童、童磨大人您先别哭!” 思维一下子有点被带偏,本来还有些伤心害怕的琴叶,连忙上前安慰哭兮兮的童磨。 “我想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想……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突然转头看向惠子,琴叶连忙问道: “惠子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找到了蓝色彼岸花……” 只要找到了蓝色彼岸花,惠子小姐和童磨大人就不用再吃人了,他们就能重新变回正常人了吗? “琴叶,我没有骗人的喜好。” 迎着她希冀的目光,惠子认真回道: “鬼吃人,这是一种生理上的必要需求,就像人类也必须通过吞噬这世间的其他生物才能存活一样。 生命需要通过相互吞噬来维持自身的生存,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你觉得,这难道能算是一种错误吗?” 第153章 这一切,都是惠子小姐你故意做的吧? “我……” 神情一愣,琴叶努力地尝试着去思考和理解惠子的这番话。 “可是,杀人……” “鬼杀队不一样。” 惠子的语气稍微冷了一些。 “上千年来,那些猎鬼人无时无刻想要铲除我们,产屋敷一族为了自身的存续决定投身这场争斗,势必要将我等铲除干净。 他们是神明的棋子,而我等,包括那位大人在内,也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我们双方,就像是被天上的神佛安排好的两个角色,上千年来,一直以这毫无意义的争斗,取悦着天上的祂们。 如果不将我等彻底铲除,产屋敷一族就活不下去,而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将他们彻底铲除,因为这同样也是我们能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所以,琴叶,并非是我好杀,而是神佛已经规定,要想活下去,要想让我们身边的人活下去,我们只能这么去做。” 看着沉默不语,只是努力去理解她这些话的琴叶,惠子给出了最耐心的解释。 一个人类。 一个本性善良,以助人为乐,同时还有些呆呆笨笨的人类。 当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朋友突然变成一只恶鬼,并且即将在她面前杀人时。 她不选择阻止,不选择逃跑,而是迅速就接受了这一切,并且赞同了自己这位朋友的做法,这在惠子看来,反而是一种极度不合理的行为。 因此在那条狭窄街道里,琴叶选择阻止她杀死鳞泷左近次时,惠子没有任何的意外,她对此早就有所预料。 相反,要是琴叶没有阻止她,而是选择了支持,那她反而还会怀疑,这蠢姑娘可能是有其他的想法,怕是想做卧底了。 知道琴叶会有这样的反应,却还是这么去做了,这是惠子故意做出的行为。 因为她要回去了。 蝴蝶静香的出现,让惠子隐隐看到了那新羁绊所荡起的涟漪,但她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她才要尽快抽身。 而琴叶,多多少少也算是她的一个朋友,在万世极乐教的这些天,这姑娘确实一门心思为了她好,虽然方向可能有点问题。 惠子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只会按照自己的标准去行动。 她从来都不是有恩不报的性格,别人对她好,她自然会去回报,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也是如此。 离开之前解决掉琴叶和童磨之间的麻烦事,以此作为对琴叶这些天关心她的回报,这就是惠子的想法。 不然就童磨那性格,如果她真放着不管,他和琴叶之间迟早会发展成一颗炸弹,这甚至都不用想。 与其等着这烦人鬼最后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惠子觉得,她还是在临走之前先帮他们处理一下比较好。 而坦诚相待,就是解决这世间绝大多数问题的最好方法。 “琴叶,童磨喜欢你。” 冷不丁的,惠子突然开口说道。 “欸?!” 那原本还在努力转动的思维一下子就被打乱了,琴叶突然发出了一道很可爱的声音。 内心的恐惧被突然驱散,她红着脸,快速瞥了一眼还趴在自己怀中哭兮兮的童磨,连忙大声道: “惠、惠子小姐你在说什么?我们、我们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们现在可是在讨论很正经的问题! “不,现在就是说这个的时候。” 看着窘迫的她,惠子一脸认真道: “这烦人鬼明明只喜欢吃女人,可之前却明确告诉我,他根本不想吃你,他想一直将你留在身边。 每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还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看见你来找我时,还会有点生气,很想将你抢回去……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去成亲?” “欸?喜欢?成亲?我和童磨大人?欸?不是……” 大脑彻底过载,那些人啊鬼啊的话一下子就被抛在了脑后,琴叶呆呆地昂着头,丝丝蒸汽从头顶不断冒出。 “呜~小琴叶呆掉了~惠子小姐你好坏~” 看着已经陷入呆滞,对周围一切都毫无反应的琴叶,童磨终于爬起身,眨眼看向惠子。 “故意用这些话刺激小琴叶,要是真的把小琴叶欺负成笨蛋了怎么办?” “人类还没有脆弱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我这难道不是在帮你吗?” “所以才说,惠子小姐你真的很坏呢……” 轻轻叹了口气,童磨突然挥开扇子,那脸上极少见地露出了能够被称为认真的神情。 “惠子小姐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低沉而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这才是童磨这种生物正常说话的语气。 “为什么这么说呢?”惠子微笑反问。 “原因很简单,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刻意引导着我,试图让我坚信我对小琴叶产生了名为爱情的情感,想以此促使我和小琴叶走到一起。 这次在外面遇到猎鬼人后,又借题发挥,直接在小琴叶面前捅穿了我们的身份。 现在更是一步步引导,先是蓝色彼岸花,又是产屋敷一族,最后更是把我的情感全部说了出来。 用这些方式逐步削弱小琴叶对我们的警惕,模糊她对人鬼之间的界限认知。 惠子小姐,你的所有行为都带有明确的目的,可按照我对你的认知,如果仅是单纯的帮助和回报,你应该不会做到这种程度才对。 毕竟谁都知道,惠子小姐可是很讨厌麻烦的性格。 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愿意帮我到这种程度呢?” “两百多年了,难得看见你这烦人鬼会认真一次,真是不可思议……” 静静听完童磨的这番分析,惠子微笑着点了下头。 “没错,我确实在有意地引导你和琴叶。” 她非常干脆地承认了。 “原因并不只一个,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用这姑娘拴住你,免得你再天天跑来烦我。 但是现在,除了想回报一下琴叶,更重要的,是因为我想卖你一个人情,以此换你认真帮我一个忙。” 脑海中再度浮现蝴蝶静香将鳞泷左近次救走的场景,惠子手中黑泥涌现,最终化成了一枚蝴蝶发饰。 “这次在镇上,我遇到了一位故人之后,我隐隐感觉,她可能会做某些冒进的事情…… 童磨,我以朋友的身份,希望你能替我照看一下她们。” “原来如此……” 接过惠子丢过来的蝴蝶发饰,童磨满脸好奇,语气也瞬间恢复了大家所熟悉的欢脱。 “可是,惠子小姐为什么不自己去关照呢?” “因为我准备回无限城了,我并不想和她们有太多牵连。 所以,这件事我只能拜托其他人,而在这附近区域内拥有足够实力,不会惧怕猎鬼人的鬼,只有你。” “原来,惠子小姐心中竟然把我看得这么重要吗……” 童磨突然流泪了,他小心翼翼将这蝴蝶发饰收到身上,然后下一瞬就突然变脸,笑着问道: “不过啊惠子小姐,这好像是女孩子的发饰吧,让我去照顾一个女孩子,惠子小姐你难道就不担心……” 童磨话还没说完,他怀中就突然冲出来一个黑泥小人,双手抱胸,抬头冷冷盯着他,一副随时会把他的头给摁到地板下面的架势。 这是一百多年前,童磨开极乐屋时,惠子借堕姬之手给他的黑泥小人。 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因为惠子一直都懒得去回收,童磨也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了。 面对这身高两寸八,气场两米八的小人,童磨顿时满脸笑容,连忙拉开衣服招呼道: “知道啦知道啦~这么久了惠子小姐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拜托我帮忙,我肯定会好好做的~ 保证有什么事都会立刻给惠子小姐汇报的,好不好?快进来吧,别等会儿吓到小琴叶就不好了~” “好了,就是这些了。” 说完所有要说的事,看了一眼还处在过载状态的琴叶,惠子缓缓站起身。 “我该回去了,希望你能和琴叶好好相处,没事别来烦我,当然,有事也别来。” “惠子小姐。” 可就在这时,童磨却突然喊住了她,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带着一丝疑惑迷茫的神情。 “你能不能认真告诉我,我对小琴叶的感情,真的是我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有过这类情感。” 面对他的疑惑,惠子这次给出了真心的回答。 “童磨,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情感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先拥有,再去理解,而不是理解了,才去拥有。 琴叶既然能带给你特殊的感觉,你试着去和她相处,就一定不会有错,明白了吗?” 铮! 惠子话音落下,鸣女的琵琶声突然响起,无限城的门扉自她脚下打开,她的身影也随之坠入其中。 “……” 另一边,镇上的蝴蝶医馆,蝴蝶静香也终于回到了这里。 由于天色已黑,年幼的蝴蝶忍已经睡着,房间里只剩下身为姐姐的香奈惠还在等待自己的妈妈回家。 “香奈惠……” “妈妈?” 看着跪坐在地,紧紧抱着自己的妈妈,香奈惠有些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吗?” “香奈惠,我的好女儿……” 双手捧着香奈惠的脸,蝴蝶静香笑着,轻声问道: “你愿意加入鬼杀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