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娇妃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四皇子这套宅子同她想象中的大不一样,高高的院墙遮挡着院内的光景,墙壁上蔓延着一些古藤,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这套院落不大,没有往日世家贵族几进几出那般讲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条石板路直通里面的房屋。若是寻常人从这附近路过绝不会将这里同某个王公贵族联系起来,这里从外面看起来不过只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宅子罢了。 槿桦不禁蹙眉,四皇子要这样一套院落是做什么? 庭院的角落里种着一棵老树,寒风凛凛之下树枝追风摆动着枝杈上看不到一片叶子。从墙外蔓延进来的藤蔓绕着老树的树根盘旋交错,院子里寂寥无人,连个其余的下人都没有。 槿桦脚步一僵,不知怎的想起了上辈子那个困了她无数个夜晚的宅院,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那阴冷潮湿的逼仄感像是渗透到了她的灵魂里。老树枯藤,四周只有高耸的围墙,那种看不到希望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的绝望感,随着凛冽的北风侵袭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在眼前看到从前记忆中最不愿被忆起的画面。 麻木感由脊背向四肢漫延。 楚景云听见身后没了动静,以为她是又有些犹豫了,可当他回身看见槿桦眼睛的那一瞬间,到了唇边的话转了转又被咽了回去。 楚景云舔了舔唇角,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少见的讳莫如深,他轻轻开口道:「怎么了?」 槿桦掩去自己神色间的变幻,手指在不经意间微微捻了捻,她尽快调整回状态,「没什么,王爷先行便是了。」 楚景云没再说什么,回身叫管家继续引路。槿桦深了吸口气踏过最后几块青石板,一个书房模样的屋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侍者上前替他们推开了书房的大门,里面点着灯,炭火也是一早就备下的,屋子里面丝毫没有渗透进去门外的阴寒。 槿桦随楚景云踏了进去,侍者行了一礼,又备了两盏茶上来,这才缓缓退了出去关上了书房的大门。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这地方槿桦本能地不喜,她不愿再拖延,直接开门见山:「王爷说拿到了当年我哥哥那桩案子重要的东西,现在可否说与我听了?」 楚景云解了披风,坐在了主位那张黑漆花梨木太师椅上,举手投足的神韵间露了几分慵懒,「别急,先喝盏热茶。」 槿桦未动,知道对方是在刻意吊着自己,然而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急躁。她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世家贵女了,如今主动权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轻微地舒了口气,再次望向楚景云时眸色微深,声音已经变得平缓:「那么敢问王爷一句,王爷究竟打算是敌还是友?」 楚景云眼尾微挑,桃花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在里面,非但没对她这份直白感到不喜,反而更添了几分兴致。 他唇角轻轻勾了勾,「我当然是想帮着你些的,不然今日也就不会带你过来。」 槿桦微眯了一下眼,这句话里的假假真真的成分她自然已经有了分辨。 「那么王爷可否将东西拿给我看了?」 楚景云唇边勾了一抹笑,抬手打开了放在一边桌子上的一个锦盒。槿桦随着他的动作向盒子里望去。 里面放着的是一个信封,单看那外表的样子多半是一封密函。 楚景云修长的手指轻捻过信封的表面,在槿桦的目光下将那封信不紧不慢地取了出来,「这东西跟你哥哥的案子有关,但其实更多的是同你和你的家族有关联。」 槿桦眉心微蹙,贺俨一案只牵扯了大皇子一派,若说真的跟她有关联也就只有她被二皇子的人关到刑部大牢那段了吧,但这跟槿家有什么关系? 楚景云没在卖关子而是将密函直接递给了她,「你自己看看便知了。」 槿桦从楚景云手中将密函接过,朱唇轻轻抿了抿,谨慎地将它拆开。 里面放着的是一张折起来的字条。 槿桦手指轻捻,目光看到字条上字迹的那一刻,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那上面赫然写着:将账本安置妥当。 可那字迹不是别人的,是楚华樆。 槿桦跟了他五年,那是她绝不可能认错的字迹。 楚景云起身轻松将字条从她手里抽离掉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单独见你了?」 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槿桦的反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那个给槿榆定罪的账本,是从他在槿府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第2章 楚景云说的没错,当年那个给她哥哥定罪的关键证据,便是那本从槿府搜出来的账簿,里面详细记载着大皇子贪污所得、收受贿赂的名目和数量。世人都觉得槿榆是大皇子的心腹,这样的东西由他保管再合适不过了。可槿桦知道她哥哥绝不会做那样的事,那本帐为何会出现在哪里,始终是个谜团。 楚景云将手中的字条晃了晃,「字迹伪造没伪造你应该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你常年跟在他身边,一些纸张上的门道,你应该看得出来。」 槿桦抬眸望向他,声音亦如外面的漫漫长夜,透着冰寒:「王爷是如何得到这张字条的?」 楚景云将它收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轻佻:「都说了是意外所得。」 槿桦动了动唇,「那么我换个问法,王爷给我看这个究竟是寓意何为啊?是恒王叫你给我看的?」 楚景云眼尾微挑,琥珀色的眼睛让人辨别不清他视线里的情绪,他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角,「那王位与我何干?你可曾见过这么多年来我有半点要同他们争抢的?我不过是不忍心看你一直做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槿桦垂下了视线,纤长微弯的睫毛轻掩着她眼神中的神色变幻,「王爷这是在同情我了?」 「是,也不是。只不过有些看不过去罢了。你那般忠心,他却这样对你。如今还在利用。」 他坐回到那张黑漆花梨木太师椅上,手指轻挑将一旁的茶盏盖子移开,「你可以怀疑我是挑拨离间为了成全恒王,但你自己想想,这样做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无论是谁为帝我都只是个闲散王爷罢了。」 槿桦确实猜不透楚景云的动机,这些年来他好像始终是游离在事外的,无论是朝堂之上的事还是有关自己的势力,他都甚少花心思在上面。除了必要的上朝,他平日不过是在府上听听曲逗弄些花鸟什么的,倒真应了他所说的那句,只是个闲散王爷。 可他为什么要管她的事?当真只因为同情? 楚景云语气似是带了几分无奈地轻叹:「我知道这件事你接受起来很难,毕竟,让槿家几乎家破人亡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你效忠了这么多年的好主子啊。」 「他向来明白该如何笼络人心,我猜他定是因为你家中支持的是别人才用了这样的手段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件事情结束以后你刚好侍期已满了吧?」楚景云观察着她神色间细微的变化,「你仔细想想,他当初是不是做了是什么,让你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 槿桦手指下意识地轻攥了一下。 楚景云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把你逼得毫无退路了,再伸出援手将你从深渊里拉出来。啧,真是看不过去了。」 屋内一片安静,甚至可以听清炭火燃烧而发出的轻微的声音。地毯上的纹路是早几年皇城中就不时兴了的织花图样,只是用旧了之后从这个角度看起来,莫名添了几分属于西极那边的异域感。 槿桦朱唇轻启,「这么说,王爷是为我好了?」 她顿了顿,抬眸望向楚景云的视线,「那王爷不妨将手中的字条交予我,也好让我回去同皇上问个明白。」 楚景云轻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个天真的,你觉着你拿了这样的东西同他对峙,他就会同你说实话了?他是如何精明的一个人你当是再清楚不过了,从前被他蒙蔽,这回就能察觉真相了?」 他身子向前倾了倾,「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跟他摊了牌,从此可能就要成为他手中的一枚弃子了?」 「弃子?」 他期待着能从槿桦脸上看到他预想中的恍然,可槿桦只是垂着视线,唇边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我当了槿家这么多年的弃子,还怕多这一日两日的吗?」 她抬起头来,神色显得有些淡淡,「大战在即,众所周知我是领兵的人之一,王爷这个时候给我看这些,难免让我多想王爷的意思。可正如王爷刚刚所说,槿家现如今几乎是家破人亡了,这是既定的事实,不是靠怀疑过去就可以改变的事情。」 「比起重新讨恒王欢心扶持新帝,我觉得能让槿家迅速恢复从前荣耀的,还是跟在当今皇上身边更快一些。」她敛去了眼眸中的变幻,「我这个人比较务实,恒王不待见我,我助他赢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仇复了又如何?还不一样是个落魄的下场。」 第3章 楚景云看着她,忽地笑了,「我不是逼着你做出什么决定,只不过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罢了,往后想如何做,看你自己。这字条我可以给你。」 「如此那便多谢王爷了。」 高高的院墙隔绝着灯火的光源,天寒地冻,这个时候大多数的人家正在用晚膳,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阴冷的风一阵一阵吹过巷尾街口,像是要将这寒意渗透进人的骨子里。 楚景云没有回府,大有点要在这里过夜的意思。侍者提着灯笼一路送她到了大门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回身向宁王复命去了。 槿桦抿唇不语,那封密函在手中轻轻攥了攥,最终被她紧贴着衣衫放了起来。 那字迹是不是楚华樆写的,她一眼就能分辨,旁人也许会因为真假字迹的问题产生怀疑,可是她不会。那张纸,那书写时的习惯,她几乎伴在他身边整整五年,若说只是普通看起来字迹上的相符便也罢了,可所有的细微之处全部吻合,没有人能仿到这种程度。 楚景云敢如此信誓旦旦地将字条交给她,就是笃定这东西没有一点破绽。 槿桦回眸望了一眼那扇有些破旧的大门。 她得去见一次楚华樆。 宫门重重,朱红色的金钉宫门上映着值守侍卫挑着的灯光,门前的士兵整整齐齐站立着,另有一队人马负责宫门与宫门间的巡视。这段时间因着有战事需要不时禀明,楚华樆给了她备战期间可以进宫的权力。槿桦遥遥地望着远处宫门,正欲上前,忽地看见远处来了顶轿辇。 槿桦眼眸微微眯了一下,这顶轿子她认得,是邵卿的。他这个时候出现,多半是与楚华樆有要事要商讨。这段时间朝内群臣之事大多交由邵卿处理,她主平定战事,平日里少有交集。 槿桦有些犹豫,若是今夜他在,说话便没有那么方便了。 今夜怕是见不到他了。 刚刚在四皇子那里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暂时为了应对他的。她不知道楚景云究竟对她探查了多少,所以宁愿将自己显示得功利一些。 楚景云是无意于王位,但他此举未必不是藏了什么心思在里面的。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封密函确确实实是楚华樆写的。 那账本是从她哥哥的屋子里找到的。可楚华樆说过,他当初找到贺俨的时候,那本账已经不在贺俨身上了。他究竟有没有拿到过那本账? 槿桦快步往回走着,思路有些乱。整个贺俨一案的全部细节在她脑海中过了个遍,最终是剩下槿榆临行前叮嘱她的零星画面。 衣角擦着旁边的石墩而过隐约被刮了一下,槿桦下意识地收了袖子抬头望了一眼旁边那座宅院门口处的牌匾,整个人瞬间一怔。 槿府。 自那年除夕一别,她真的再没踏进过这里一步,那年槿榆曾想叫她回家,她也是没应的,若不是楚景云带她来到这城西,她可能真的这辈子不会再回到这里,只是刚刚只顾着想事情,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这个地方。 一别多年,槿桦重新抬眸望了过去。 从前朱漆而制的广梁大门如今已显得有些破旧,写着「槿府」二字的牌匾上落满灰尘,上面的字迹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已经有些辨别不清。两侧的院墙上布满了枯藤爬过的痕迹。 从前「槿家落魄了」这样的话传到她耳朵里只是普通的一句。可直到站在槿家门前的那一刻,槿桦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那一句槿家倒了的含义。 昔日的威严庄重已悉数埋没得没有了痕迹。朝中总是这样,墙倒众人推,槿家家主常年身处高位,难免会有人心生怨妒,如今倒了,想必来作践的定是大有人在。 皇上念在她父亲一生戎马为国征战,保留了槿家最后的体面。槿府没有被抄走,所有人依旧有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可这里到底是已经不同了,这是空空荡荡的一处宅院。 槿桦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抬起手轻触在了那扇门的朱漆上。门漆有些剥落,一些破败的边角轻刺着槿桦纤长的手指。 那扇门以外的没有落锁,只是稍微用了点力气便被槿桦从外面推开了。曾经设有百花盆景的庭院,如今只剩下了枯叶残血,尘埃积压在地面上,像是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也对,槿府早已养不了那么多的下人,如今只怕是能走掉的人全都早早地另觅生处了。眼下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槿桦又往里面走了些,这才隐隐听见了些似是争吵的声音。 第4章 她细细辨别了一下声音的来源,似是从她父亲书房那边传来的。 「你别以为躲在里面不出来这事就算是过去了!」说话的人声音很粗,高声大嗓地扯嚷似是想让所以人都听见,逼着里面的人出来与他对峙。 那人又骂骂咧咧了几句,「这么多年好事我们没沾上什么光,反倒被你连累成这样,若不是因为你,我们家槿松的官职本来是要晋升的,现在可好被人排挤成这样!」 槿桦走到了连廊的拐角,也算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这声音虽然是陌生的,可他刚刚那番话里提到的那个人名她却认得。 槿松,那是她大伯家的独子。当年仗着自己是槿家的人颇有些纨绔,大伯一向溺爱这个唯一的儿子,也不肯让他去军中历练,后来还是求了她父亲槿征,勉强在朝中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实际没有多大权只是听着好听罢了。 这是因为槿家倒后连累到他了吗? 槿桦继续往里走着,另一道男声忽然想了起来:「三哥,你一直这么拖着不见我们也不是个事儿,要我说咱们要么分家,要么你就直接让出这家主的位置,让我们槿楼来继承,我家槿楼现在好歹有个官职,总比你那一个流放,一个不认你这个父亲的好。」 在一旁一直拦着那两人不让他们往书房里面闯的,是这些年一直跟在槿征身边的侍卫。他从战场上一路被槿征提拔,从蛮荒之地带回到了这皇城来,那么多人都见风使舵的离去了,只有他依旧留在这里护卫着昔日的将军。 侍卫是深知槿征最忌讳人提起他那两个儿子那段事的。他急忙拦了一句:「二位老爷,话不能这样说,老爷他……」 「住口!我们兄弟之间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做下人的插嘴了,你赶紧把路给我们让开,我们今天必须要见到他!」 「对!他家槿榆做出那等罪大恶极之事,连累我们槿家满门。他教子无方,养出那样的孽障,如今还有何脸面继续待在这里?今日这事情必须得有个说法!」 槿桦原本要转身离去的脚步一顿,指尖在手心里紧紧攥了攥,到底是没能按捺下去。 她回身从暗处走了出来。 「不知大伯和四叔,想要个什么说法?」 槿家曾是大未朝最大的几个世家大族之一,是代代出将的名门望族。槿府分为东西南北四个院落,四院之中又分有无数小院。同一家族的人共同居住在同一府邸里。 槿桦父亲槿征那一辈是兄弟四人,槿征行三却是四人之中官职最高的一个,故而当时继承了家主之位。其他几家分别住在北院、西院、南院,各家分院而居,家族诸事皆由东院的家主做主,各家的事各家自己管着,四院平日里少有往来。 所谓无事不登门大抵就是指他们这样了。 享受荣耀的时候没有人开口,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有求于东院,如今槿家落魄了倒埋怨起她哥哥的不是了。当初大皇子出事前他们让自己的子女刻意去攀附槿榆时,可不是这样的说辞。 原本与侍卫拉扯着的两人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当年槿征将槿桦身世的事隐藏得很好,除了必要的几个人知道实情,其他的人一概不知。 这两人也是第一次见槿桦回府,眼生得很,愣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究竟是谁。好在一直跟在槿征身边的侍卫是个聪明的,只看槿桦这一身牙白色刻丝竹纹锦袍便已猜出了个大概,再加上她刚刚喊大伯和四叔的那番话,侍卫几乎可以断定槿桦的身份。 他即刻向前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句:「二公子。」 站在一旁的两人不由得一怔,紧接着相互望了一眼。 他们身在槿府,自然听说了一些有关那年除夕夜里的传闻,听说那年槿桦与她父亲大吵了一次,连年都没在家里过,直接离了府,从那以后这么多年再未踏进过槿家一步。 那日夜里他们究竟在书房里谈了什么,他们无从得知,但是就槿桦这些年对家中不闻不问地态度,可见这是要一刀两断脱离家族了。他们这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找到槿征这里,可任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槿桦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眼下皇城之中,谁人不知槿桦现在的地位。从前的三皇子自一战成名之后扬名天下,如今已是九五之尊,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不起眼的槿家侍读,未来必在朝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如今她还未正式封官便已接手了领兵之事,可见新帝对此人的信任与重视。 第5章 市井是有人传这槿家要重新崛起了,可他们二人身处在槿府之中却清楚得很,槿桦根本是明摆着不打算认这个父亲,所以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找上门来。 槿桦刚刚那一句话语气无波无澜让人辨不清喜怒,这两人一时有点摸不清槿桦的脾气,但听着她唤他们一声「大伯」和「四叔」,那应该还是客气的,两人相视一望,毕竟以长辈自居,还是可以敲打她一下的。 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原来是贤侄回来了。」他可没忘了槿桦同她父亲不睦这件事,这好端端地突然回了家,说不准是和他们有差不多的目的,这年轻气盛的人最好忽悠,不如先拉来跟他们一起对付了槿征再说。 他又开口道:「贤侄啊,你也是多年没回来了不清楚这家里的情况,你看看这槿府,哪里还有一点曾经的样子?我们实在是觉得这样不行才过来的。」 「哦?」槿桦眼眸微动,「这么说大伯和四叔是想重新振兴槿家了?」 大伯忙连连点头,「是这个意思。」他瞥了一眼书房里面亮着的灯火,刻意扬了扬下巴,「槿家荣耀了那么多代,偏偏在这一辈落寞了,我身为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槿家这么落魄下去,若是不能恢复昔日的荣光那以后到了下面要如何面对槿家的列祖列宗!」 槿桦纤长微弯的睫毛微敛,淡淡地笑了笑,「原来大伯是这个意思,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你们说什么要分家?这可不太好吧,分开了可就恢复不了昔日的样貌了,再者说,老祖宗若是知道槿府已经闹到了要分家的地步,定是要心痛的。」 大伯的话被堵在了嘴里,愣是半天没能吭声,其实他是主张分家的,他家槿松如今官职遭降,跟同辈间那么一比绝对是不占优势的,当不上家主的话还不如分了家算了,总归是比现在要强的。 四叔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拦了旁边的大伯一把,「贤侄说得对,这家不能分。」 他故作惋惜之状,「眼瞧着槿府如今变成这个样子,我心里实在是难过,我家槿楼,也就是你堂哥,他也是每每想起家中处境便痛心不已,实在想为家里进些绵薄之力,所以这家主一事……」 他话未说完便被槿桦意味不明地拦了一句,「哦?堂哥?」 四叔以为槿桦是不识得他家槿楼,他转念一想,这也正常,毕竟他听说这个槿桦是从前槿征养在外面的私生子,直到十多岁才接回来专门为了接替槿榆去做那个什么三皇子的侍读,可谁知这无心插柳柳成荫,最后倒是三皇子登上皇位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面容清秀不说,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看不出半点能领将领兵的气势。他内心嗤笑一声,也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恰好跟对了人,没什么本事,好拿捏得很。 他伪善地笑了笑,开口道:「对,你堂哥,你可能没印象了,但他一直惦念着你呢,说你年少便出门在外着实不易,当年若不是他年纪超过了要求,他真想替你去。」 这话说得着实虚伪,当初接到圣旨的时候,各家各院谁不是躲着的,听说了年龄上的限制后,才各自暗中松了一口气,躲得最远的便要属这四叔一家了,现在说想去,那无非是看重楚华樆如今登上了皇位吧。 槿桦算是明白为何当初选家主的时候,上一代的祖父会将这个位置交给她父亲槿征了,除去官职不说,她这几个叔伯里也就她父亲看起来能堪大任些。 大伯父目光略短浅了些,爱算计眼下的小利。二伯父一心想出世,不想负半点责任,对那些名利也不看重,就像今日,他连来都没有来。四叔倒是有几分聪明,只可惜他的为人处世不是个能撑起家的。四人年轻时都曾被上一代家主送到军营历练过,可真正上过战场的只有她父亲槿征一人。 槿桦抬眸望向他,深色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却偏偏深邃得同楚华樆如出一辙,正当对方被她望得有些发怵的时候,她忽然淡淡一笑,「那还真是有劳堂哥记挂了。」 四叔被她望着莫名一阵心虚,但紧接着听见她这样回答,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心中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还是有点不安,索性再次开口,赶紧把这件事夯实,「贤侄啊,你堂哥也是不忍心你们这些弟弟妹妹们承担太多重负,所以宁可自己多扛一些。」 槿桦垂下视线,眸光有些晦暗不明,说起来讽刺,真正将所有的一切都扛在肩上的,正是他们刚刚骂着的槿榆。 第6章 话至此处,她着实不想跟他们继续斡旋下去,「堂哥有这份心是好,老祖宗有规矩,槿家是代代出将的名门,家主必是有过军功的,堂哥未进过一次军营,如今担任的也是一个文官,这实在是不和家规。」 四叔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都这个时候了,你提什么家规?我看你分明是不想让这个位置!」 槿桦反笑,「我?现在的家主可不是我,与我让不让有何干?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四叔怒极想上前揪住槿桦的衣领,但槿桦单是轻轻地闪避就叫他笨拙地动作扑了个空,他不甘心地回身攥住了槿桦的胳膊,「放肆!我可是你的长辈。」 槿桦眉心微蹙,声音冰冷:「松开。」 四叔本想再拽但抬眸望见她眼眸中寒意顿时有些退缩,这一下倒叫他清醒了几分,忽然意识到对方可是现在皇上身边的红人。 他忿忿地松开了手,「你别以为你现在受皇上青睐就能仗势欺人。」 槿桦抚平了他刚刚弄皱的地方,「四叔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刚刚忽然冲过来要打人的是四叔,先前背后辱骂我兄长的也是四叔您,我一未还手,二位说出半点难听之词,这事谁来评判心中应该都是明了的。」 两人哑口无言,万没想到刚刚他们说槿榆那些话也被槿桦听了去,传闻这两兄弟关系不错,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既不占理也不占气势,刚刚还在蛮横着的两人,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槿桦蓦地将视线移向了一旁的侍卫,「时候不早了,都是家中有地位的,深夜在这里大吵大闹叫下人们看见成什么样子。我想大伯和四叔也有些累了,送他们回自己的院落吧。」 侍卫敬佩地望了槿桦一眼,立刻垂首领命:「二位老爷,请!」 两人相视一望,气极却无法发作,只能吃下这个亏,拂袖而去。槿桦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侍卫,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紧跟着他们走了出去。这是为了防止他们半路又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空荡荡的院落显得有些孤寂,腊月天里的夜晚甚寒,槿桦独自站在院子里,只留下一个孑然而立的身影。月明星稀,呼出来的白气随着她一声微不可见地轻叹逐渐消散在这清冷的夜空里。 身后书房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的烛光倾照在她的身上,从她身前拖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她听见背后那个多年未见的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槿桦。」 槿桦本打算直接走的,却不想还是惊动了里面的那个人。她并未回身,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应道:「夜深了,父亲也该休息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再次被身后的人叫住:「等等,我有事要问你。」 槿桦阖了阖眼睛,深吸了口气,「父亲找我还有何事?」 「关于你哥哥的事。」 槿桦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轻攥了一下,「若不是父亲当年一意孤行,哥哥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 她回身朝他望去,幽凉的夜色下唯有书房中那点烛火释放着微弱的暖光。许是真的许多年未见了,槿征已经同她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大不一样。他像是苍老了很多岁,从前乌黑的鬓角如今已经掺了不少白发,那双深色的眼睛里少了几分往日的严肃锐利,添了几分疲惫和年迈。 槿桦同他也是好多年未见了。这些年她虽未回过槿家但却在战场边疆听说了许多有关槿征年轻时候的事,无一例外,那些曾经目睹过当年战场的将士们皆视他为战神一样的存在,在槿桦的印象里,他总是坐在书房那张宽大的书案后处理公务,两耳不闻家中的事,所有的琐事都交由万氏打理。 如今她已经看过他眼中的世界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只守在闺阁里不谙世事的姑娘。可她依旧不能理解,更是无法原谅。有些事她曾以为避开了,看不见了,便可以不再去想了,可是兜兜转转,该面对的总归还是有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天。 「罢了,父亲想问什么便问吧。」 槿征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进来说吧。」 阔别多年,槿桦也说不清自己再度踏进这间书房究竟是个什么感受,她回身关上了书房的大门。这间书房里的变化不大,就是书架子上落了些灰,书卷码放得参差不齐略显凌乱,脚下的地毯也有些陈旧了,像是自那年事发后便再没有下人更换过。 第7章 槿征坐回到那张宽大的书案后,「你哥哥免了死罪去北寒的事可是你托人打点的?」 槿桦敛了敛神色,「一切都是当今皇上的意思。」 「皇上待你很好?」 「皇上对我有恩。」 槿征疲惫地捏着眉心,缓缓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能得皇上器重固然是好事,只是君臣有别,无论何时万不可忘了规矩。」 她垂下视线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了,才说这些。」 槿征未语,许久,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都不能理解。」 他放下了手,背靠在身后黑色的花梨木纹椅背上长叹了口气,「我出去领兵打仗,身上背负的是国家兴亡。我功成身退回朝为官,肩上担着的是家族荣耀辉煌。如今我终究是败了,也老了。只是辜负了你娘,也对不起你哥哥和你了。」 槿桦微怔,万没想到他会说出今日这番话来。 槿征一手轻叩在桌子上,「我听闻你在西南上过战场了?」 槿桦动了动唇,「不只是西南,西平城的时候我也在的。」 槿征闻言抬眸望了她一眼,霎时间似有百种情绪从他眸间转瞬即逝,他低叹道:「姑娘家,本不该让你经历这些的。」 「父亲说这话,不觉得有些为时过晚了吗?」她声音很轻,像是即刻便能融化到这样的夜色里,「不过我倒有些庆幸,自己没有一直留在家里。身不由己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至少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我选择的。」 槿征望着她,忽然觉得她跟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女儿已经大不一样了。柔顺、温婉,这些词语用在她身上并不合适,懂得何时该锋芒毕露,懂得何时该沉稳收敛,这样的心性怕是在男子里也不多见。只可惜不是真的男儿身…… 他摆了摆手,「罢了,你早些回去吧。」 槿桦未动,回身看了看庭院的方向,「他们经常来这样闹吗?」 槿征知道她问的是刚刚外面发生的事,他从喉间冷哼了一声:「不用理会他们,真放他们进来便没有这个胆子了。日夜吵着,不过是想多分些。」 「父亲要纵着他们分家?」 槿征望着她抿唇未语,眼下这个状况,他也是有心无力。 「你也瞧见了,这些人中有哪一个能堪得起家主重任的,与其让槿家彻底毁在他们手里,还不如停在我这儿,便这样罢了吧。」 槿桦眼眸微动,她顿了顿,透过窗缝望着庭院里的破败与落魄,许久,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往后槿家交由我来承担。」 槿征一怔,随即敛眉,「槿桦,你别犯傻。这种事用不着你逞强。」 她回眸望向他,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平静无波,没半点意气用事的意思,仿佛只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而得出的结果。她淡淡开口道:「我会让槿府恢复往日的样子,从前有的一样都不会少,往后该有的也半点不会亏欠。」 两辈子的不闻不问,让她释怀太难。 槿桦转身走向门外,「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槿家,更不是为了什么昔日的荣耀,只是想让哥哥回来的时候,能有家可还。」 他定是不愿看到这些的。 …… 槿桦出来的时候刚刚那个被她派出去的侍卫刚好回到了院子里,他上前两步,行礼道:「二公子,两位老爷已经回府了,没再生出什么事。」 槿桦微微颔首,「如今府上的下人还剩多少?」 「剩得不多,有一些是卖身契赎不回去的,也有一些是不愿走的。」 槿桦点了点头,「知道了。」 侍卫见她这是要往回廊的方向走,又问了一句:「二公子这是要回去了吗?」 槿桦脚步一顿,纤长微弯的睫毛在轻眨间掩去了神色的晦暗,「我再去府上其他地方看看。」 说是去其他地方,其实她是想看看曾经自己待过的院落。夜已经深了,本就没什么下人的槿府如今空荡荡的,清冷得很。 踏进院里的那一刻槿桦便怔住了,这里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像是从她走后这里便被封存了起来,同外面的落寞想必,这里像是与世隔绝。 她屋子另一侧的耳房里,还燃着一盏灯,屋中的人似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很快一阵脚步声起,耳房的门被轻微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第8章 「姑娘?是姑娘回来了吗?」 这声音槿桦熟悉得很,是自幼便跟着她身边的妙芝,因着她当年入王府不能带下人便将她留在了府中,想不到她竟还替她守着这间屋子,明明连个归期都未定。 妙芝看到槿桦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基本上前跪在槿桦跟前,「姑娘,姑娘终于回来了。」 从前那个跟在她身边的小丫鬟如今也长大了,槿桦忙将她扶了起来,「好端端的,跪什么。」 她见她穿得单薄,忙将她领回到了屋里。 屋中的等被一盏一盏点亮,少许的炭火燃了起来,逐渐给屋中添了几分久违的暖意。槿桦注意到她卧房中的布置皆是同当年一样的,没有半点变动,似是每天还有人在打扫。 她回身开口道:「妙芝,你一直在替我守着院子?」 妙芝擦着眼泪应了一声:「嗯。」她断断续续道:「自姑娘走后,老爷便命人封了院子,奴婢当年说了会替姑娘守着院子的。」 「傻死了。」槿桦取了快帕子帮她擦了擦眼角。 妙芝抽噎着接过,「还以为姑娘再不回来了。」 槿桦一阵沉默,她从前确实是决定不再回来的。可如今看到槿家这样的景象,她能割舍,可她哥哥槿榆呢?她不能叫他看到这些的。 妙芝擦了擦眼泪,上下仔细打量着槿桦,「姑娘瘦了,人也变高了,」她顿了顿又抽噎了一下,「姑娘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了,自然是会有变化的。 大战在即,偏偏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接踵而来,先是有四皇子的字条,后有槿家上下。槿桦自嘲地笑了笑,现如今当真是应了先前她跟楚景云说得那番话,所谓「务实的选择」,在外人看来,她可不就是要借着皇上之力,恢复槿家从先的荣耀吗? 猛然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让她心底涌现起一丝烦躁,偏偏这个时候还见不到楚华樆。 四皇子说,楚华樆是想把她逼得毫无退路了,再伸出援手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以此来让她死心塌地地跟在他身边。可槿桦心里清楚,楚华樆完全不需要做这样的事。楚华樆行事一向有他自己的考量,槿桦从未怀疑过他的深谋远虑,她不是不信他,只是愈发觉得当年的事情也许远比她看到得要复杂得多,令她有些看不透辨不清。 妙芝见她抿唇不语,不安地打量着她,「姑娘,姑娘今晚可是还要再离府的?」 槿桦望向她的不安,神色里添了几分柔和。今晚是哪里也去不得了,明日早朝,她暂且没法单独见楚华樆。 槿桦权衡之下朱唇轻抿,「不走了,今晚先宿在这里,明日一早我再去城郊。」 妙芝用力地点点头,「嗯!奴婢服侍姑娘更衣。」 翌日天不亮,槿桦便醒了,许久不回家,如今宿在这里反倒有些认床,睡得并不安稳。 大战在即,此前有线报称二皇子的兵马已经越过南城,这便是很快就要到他们的部署之地了。槿桦没再耽搁,早早更了衣,跟妙芝交代了几句也没用早膳便直奔往军营的方向。谁知刚撩开军帐的帘子,魏振就把她一把拽了进去。 「你昨夜去哪了?」 槿桦一怔,被他这没头没尾的发问问得有些发蒙,「出什么事了?前方有战报?」 魏振一向是个急性子,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不耐地轻啧了一声:「不是,我昨晚见你走后,平常那个驾马车接送你的侍卫还在营里,就没忍住问了一句,谁知他说你让他今晚在营中待命,不用送你。我就有点不放心,后来我去了你府上,结果小厮说你根本没回去,今天早晨我又特意去问了问,说你一晚上未归。」 他上下仔仔细细把槿桦看了个遍,「赶紧说,你昨晚究竟去哪了?你再晚回来半个时辰我就要派人去城里搜城了。」 槿桦忽然庆幸自己早起了一会儿,不然魏振还不得闹个满城风雨,她无奈轻叹道:「昨夜回了趟槿家,太晚了便宿在了那里。抱歉让你忧心了。」 旁人也许听不出这话里的奇怪之处,但魏振跟她认识了那么久,她与槿家那点事他起初不知,后来多多少少也是洞察到了的,具体的事情他不清楚,只知道槿桦当年是她哥哥的替代品,被家里当做弃子丢进王府里的。 魏振闻言直蹙眉,「你回槿家了?怎么好端端的想起回去了?还有那个车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章 槿桦见营帐里也没别人,索性放下了帐帘,将昨日四皇子给她的那张字条拿给了魏振,「你先看看这个。」 魏振眉头一凛,疑狐地打开了信封,他望着那上面的字,「这是……?」 「是皇上写的。」槿桦直截了当,「就是给我哥哥定罪的那本账簿。」 魏振有些惊诧,「皇上写的?皇上为什么……不对,这字条你是哪弄来的?」 槿桦抿了抿唇,「四皇子给我的,昨夜就是他调换了我的车夫,将我带到了他那里。他大概的意思是当初槿家支持的是大皇子,所以皇上便将账本放在了我哥哥的房里,再假意救我,让槿家失势的同时再笼络人心。」 魏振顿时皱眉,「四皇子的话不可尽信,尤其是这样的关头,他怕不是跟二皇子达成了什么交易?」 「我也有想过这种可能,但后来又觉得不太像。更何况我此前也曾调查过,他跟二皇子在宫中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四皇子生母是曾经的四妃之一,贵妃的手腕之下,怕是也被打压过的。」 魏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会不会是他想黄雀在后?」 槿桦敛了敛神色,楚景云这人的心思不大好捉摸,「不知道,但我想不通,若是这样,他应该等着两败俱伤才是,能得到这样结果的前提是势均力敌,可现在在外界看来明明我们这边兵力才更薄弱一些,我若是真的被他煽动了,那岂不是要全部倾向二皇子一边了?」 魏振也陷入了沉思,他听说过楚景云,这个皇子一向表现得无意于皇位,封了宁王后也依旧是整日闲散着,朝政得过且过,不曾培植自己的势力,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要争的。难不成他还是个性情中人,对看不惯的事喜欢打抱不平? 他这么问了槿桦一句,槿桦很快摇了摇头,「咱们这样瞎猜也是没有依据,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动向,我们不如在观察着看看,眼下朝局不稳,多一个敌人不如少一个敌人,二皇子的势力就够我们费心的了,再加上四皇子……」 魏振看她神色有些凝重,不由得拦了一句:「你可别瞎想,皇上待你如何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四皇子居心尚不明,你别冲动。」 原本更爱急躁的人现在反倒劝起她不要冲动了,槿桦莫名放松了几分,轻轻笑了笑,「放心,若是旁人也许会因此生恨什么的,但我你还不清楚吗?我还能就此投奔了二皇子不成?我若真动了这样的心思,还能将这张字条拿给你?」 魏振拍了下她的肩膀,「嗐,你这人爱瞎想,我是怕你把什么都憋在心里。瞧你那话说的,我怀疑你做什么?说句实在的,眼下这朝里放眼望去,我看谁谁都心怀不轨,除了你。」 槿桦被他逗笑,「这话倒是真的,我瞧着你也是。」 魏振轻咳了一声,道:「有什么事你大可以跟我说,咱们可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 「我知道,」槿桦望着他正经的样子,忽然觉着自己叫他回来是没错的,「谢谢。」 魏振不耐地摆了摆手,「客气了。」他敲着桌子沉了一会儿,「话说回来,那张字条你打算怎么办?真拿去问皇上啊?」 槿桦垂下了视线,朱唇微微动了动,跟魏振的这一番话倒让她冷静了几分想起了先前的事。自从有太后的懿旨,她便一直都拿军中的军务当做借口,做出一副日夜忙碌的样子没怎么主动去找过楚华樆。槿桦总觉得自己一单独见他对方便什么都知道了,仿佛那双深邃内敛的凤眸轻挑就能将人的灵魂都看穿了去。 「再说吧。」她抿了抿唇,心里想着这件事还是暂且搁置等她回来寻个独处的机会再问。恒王的事她擅作主张,怕是又要惹楚华樆生气了。 「啧,刚说完你别瞎想。」魏振大掌一挥,结结实实地拍在了槿桦的肩膀上。 槿桦揉着肩膀,也不知自己该庆幸魏振一直把她当男人好,还有有朝一日让他知道一下真相好。 她轻叹了口气,回身看着自己桌子上堆积的文卷,抬手将他往帐外推了推,「你快去练兵。」 …… 出征前的最后一晚,槿桦入了趟皇宫。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外面夜色清冷,月明星稀,薄云淡淡地遮掩着弯月,隐隐之间添了几分朦胧。 楚华樆身着一身玄色刻丝金龙团云锦袍坐在宽大的书案后,书案两边摆放着厚厚的一摞奏折,邵卿静立在御书房的另一侧,像是刚刚同他议完事。 第10章 槿桦知道,越是临近二皇子率兵逼宫了,朝中那些暗流越是涌动的厉害,这段日子她在外处理军务,而邵卿则留在朝中掌控着人心的变幻。她望了望楚华樆,垂首行了个礼。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微动,神色间难得有了些起伏,他抬手示意她平身,声音低沉悦耳:「明日出征的事可都准备妥当了?」 槿桦垂眸应道:「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魏将军留在军营中做最后的部署,明日一早大军便可出发。」 楚华樆微微颔首,「两军交战在南岭坡一带,楚怀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未领过兵的恒王了,与百越一战他学到不少,凡事当更谨慎些。」 槿桦垂着视线没有直视楚华樆的眼睛,她拱手道:「皇上放心,魏将军与我必率大军凯旋。」 楚华樆又嘱咐了她几句,因着明日天不亮就要整装待发便早些放她回去了。 槿桦退出来后,邵卿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声音低沉:「公子留步。」 槿桦脚步一顿站在连廊之间,她一听这个语气便知道这人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刚刚在御书房也是,她总能感觉到这人似有似无投射过来的目光,本还以为是她自己多心了,现在看来邵卿果然是有话要说。 槿桦深吸了口气,近来诸事颇多,实在没有心思这个时候还得同他斡旋。她并未回身,只是微微偏了偏视线,声音清冷:「不知邵先生找我有什么事?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便等我大战归来再说吧。」 远处的廊外还站着些值守的侍卫,御书房的灯火通明,隐隐照亮着他们所站着的地方。 邵卿闻言眉头一皱,「这个时候自然是要事。」 槿桦回身望向他,「若先生还想说教些什么,今日便免了吧。」 邵卿显然是不喜槿桦的语气,他不想再同她拖下去,开门见山道:「那晚你没回府,究竟去了哪里?」 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邵卿在监视她。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令她本能地不喜。 「不知先生在问些什么,大战在即,我自然是要在军中巡视。」 邵卿向前迈了一步,眉头紧锁,「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日,我问过军中,也问过府里,那晚你既没在军营也没回去。」 槿桦没想他会在暗中调查自己。 监视,调查……那下一步是不是要跟踪她了? 「邵先生,」她声音微冷,明明语调没有什么起伏的波澜却透着疏离,「从什么时候起,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还需要同先生报备了?」 槿桦淡淡地笑了笑,「如今先生的权力当真是大了,怎的?朝中的事还不够先生管的,还想打算插手军中了?」 「槿桦,你不要太过。我之所以问是因为还信你,不然现在就是大理寺在审你了,大战在即,容不得一点疏漏。」这还是邵卿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分明是有了几分怒意了。 「那你便唤大理寺的人来,又或者告到皇上那里去,干脆不让我出征了。」他哪里是信她,分明是无凭无据无法坐实了她有问题。 邵卿手指紧握,「你真以为我不会吗?」 槿桦敛了敛神色,「那先生觉得当派谁去?以少胜多,且不论忠心,先生觉得朝中谁还还有能力,可以以不到两万的兵力敌楚怀恪四万大军?」 她回身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先生别再浪费时间调查我的忠心了,没结果的。」 南岭坡上,浓云密布,遮光蔽日,凛风回荡在空谷间,呼啸着沁入冰冷的铠甲里。似是有一场大风雪即将来临。 槿桦站在山坡上遥望着远处楚怀恪浩浩荡荡的大军。 魏振走到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偏偏头开口道:「想什么呢?刚才骑着马的时候也见你愣神。别再是皇上有什么密诏你没告诉我吧。」 槿桦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掩去眼底的神色,故作轻松道:「都到战场了还能想些什么,无非是想你一会儿带着先锋军别冲得太猛,收不回来了我还得带着兵马去救你。」 魏振闻言一声嗤笑,「放心,我绝对将敌军给你引过来,到时候别光顾着恍神连进攻的命令都忘了下了。」 槿桦自然是不会忘的。 这处山谷还是他们意外发现的,先前地图上并未有过详细标注,两人一见此处顿时一致认为这里是个设伏的好地点。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硬碰硬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善用兵法、因地制宜,才更有把握以少胜多。 第11章 其实这场仗看似是二皇子楚怀恪掌握着主动权,但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便已经被槿桦和魏振牵制了。楚怀恪的目标是攻下皇城,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逼宫,可这御敌的大军究竟从哪里布防却是由槿桦他们所决定的。也就是说两军相遇,战场在哪里,这些事情的主动权并不在楚怀恪手中。 守城战虽好打,但容易伤及无辜百姓,造成更多不必要的牺牲,更何况槿桦他们远没到需要出此下策的地步。一马平川的平原适合兵力相当的对峙或是更占优势的时局。权衡利弊之下,槿桦选择了南岭坡这个地点作为迎敌之地。 此处地势起伏较大,有林地做掩体,有高低起伏的山坡做天然的屏障,地势地貌变化多样,能利用起来的地方很多,亦如他们现在发现的这个山谷。楚怀恪的探子最多只能提前几天知道他们大军的行踪,他所提前做好的准备未必能有他们这样详尽、攻守分明,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魏振抿了抿唇,轻啧了一声忽然正色道:「总感觉你自来了这南岭坡就一直怪怪的,总是分神,之前便跟你说过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还担心四皇子的事呢?放心,他才是真的无兵无权,就算真的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皇城那边不是还有皇上在呢么?信不过别人的洞察力你还信不过他的?」 他轻咳了一声缓解缓解气氛半开玩笑道:「难不成皇上交给了你什么密诏,你没告诉我?」 槿桦心头莫名一紧,怕魏振看出什么随即摇头否认道:「别胡说。」 其实她这段日子分神无非是因为太后那道懿旨。这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魏振也没说,太后明确说过不希望在这件事事成之前让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槿桦不是信不过魏振,只是不想再牵连了他进来。 魏振见她缓和些了,便遥遥地望了望远处如乌云密布般的大军,他拍了拍槿桦的肩回身走向战马,「走了,是时候叫那些叛军认识到篡权谋反的结果。」 他活动了下肩膀,唇边弯着势在必得的弧度,「看我生擒了那个恒王。」 …… 大战一触即发,魏振率骑兵孤军深入斩下敌军一名将领,待敌军形成包围之势前速攻速出,损失了几名骑兵佯作落荒而逃之势。敌军先锋将领年轻气盛乘胜追击,魏振引敌入林让他们陷入了第一重埋伏。 眼看前方部队大量折损在里面,后面又有埋伏好的士兵不断涌现,敌方将领慌不择路率军逃往空谷之地。 槿桦站在山崖之上遥望着下面溃不成军的敌方将士,抓准时机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箭投石。她左手持弓右手持箭,一箭将敌方先锋将领射落马下,其余弓箭手紧随其后整齐拉弓。箭雨之下不损失一兵一卒,大伤敌军势力。 魏振再次率军围剿叛军后方部队,槿桦上马率百名精射手登上制高点下令掩护魏振的军队。这一仗从天亮打到日落,原本悬殊再一次一次地撕咬下逐渐被拉平。 楚怀恪在远方看着自己的将士渐渐被蚕食不由得大怒,下令暂时退兵。槿桦和魏振却不会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眼瞧敌方军心动摇,即刻抓住时机调转大军乘胜追击。 一连几日的厮杀,彻底地奠定了楚怀恪的败局。期间他几次设下迷局想扳回一城绝地反击都被槿桦和魏振及时察觉立即做出了调整,再次将他的阵型击溃。 槿桦和魏振身经百战经验极为丰富,自然是楚怀恪身边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无法比拟的,他们大多是被楚怀恪所承诺的胜利后的高官厚禄冲昏了头脑,还有一些是一心拥立楚怀恪,知道就算留在朝中楚华樆也不会给他们再起势的机会,索性搏上一搏。 这样一些人凑在一起大多有勇无谋,楚怀恪纵使掌握再多的兵法也无法施展,下面的将士执行力极低,原本还可以仰仗兵力上巨大的优势决定胜局,可自从第一次交手功亏一篑后便彻底陷入了被动的局势。 楚怀恪算到了朝中无兵,算到了良将驻守北寒之地,却唯独算漏了楚华樆身边这个不起眼的小侍读竟然可以领兵,还叫来了西极一员大将镇稳军心。先前她在西极之地和西南同百越之战的战功被有意隐藏,没有传出半点风声,原本世人皆以为槿桦仅是靠当年的运气跟对了人才能获得如今的地位,可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她确有的实力。 槿桦擅出奇制胜,魏振喜欢率军冲锋陷阵正面迎敌。楚怀恪最后的兵马被围困在一处谷地,槿桦与魏振兵分两路形成夹击之势。 第12章 战马在嘶鸣,空气中是北风吹不散的薄雾浓云,寒冷的温度像是沁入进了铠甲的每一处缝隙,兵刃相交间士兵喘着粗气,白烟与鲜血模糊着意识,四下是一片冰天雪地。 槿桦翻身下马,身上的甲胄上已经辨不清是谁的血迹,细长锋利的弯刀受过风雪的洗礼寒光尽现。她踏过厚重的积雪,路上只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不远处的张鹏正护着楚怀恪欲趁乱从这重重的包围之中撤离,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士兵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却因忌惮着楚怀恪的身份不敢贸然进攻。周围尽是兵刃相接的声音,鹅毛般的大雪静默地飘落着,槿桦穿过三两相杀的士兵,踏过叛军的尸体,一步步朝他们所在的地方走去。 张鹏一剑刺穿挥刃过来的士兵,拔剑回身一望待到看清楚来人,霎时怒目圆睁,「是你!」他恨极了槿桦,任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不起眼的人,如今竟能指挥着不到两万的兵马击溃他们四万大军的攻势。早知如此他当年便该在皇城杀了她。 槿桦回眸望向刚刚未敢行动的士兵,声音清冷:「叛军贼子,你们还在等什么?」 张鹏额前绷起青筋,他紧咬着牙根怒喊:「槿桦!有胆子你便自己过来,缩在后面算什么本事!要我看你跟你那哥哥都是软弱无能的,北寒之路甚险,他去给人当牛做马现在可还活着?」张鹏知道自己这样以一敌多并无胜算,索性打算激怒槿桦,引她过来,若是顺利还可以将她挟持,以此逼迫这些人退兵。 槿桦手中的刀尖垂向地面上,她便这样拎着利刃往前走着。周围看着的士兵有些慌,赶紧劝言:「将军小心,这人难对付得很!」 槿桦在距他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她淡淡地望着张鹏,忽地轻勾了唇角。 本以为成功激怒了槿桦的张鹏见她这样一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慌。 槿桦垂眸攥了攥手中的利刃,声音平静得让人生寒:「说起来咱们确实是有些私仇在里面的,如今你随你主子犯上作乱,倒是给了我能杀你的理由。」 张鹏心脏一紧不敢再拖,握紧了手中的剑便向槿桦砍去,「那要看你还有没有这个命复仇了!」 槿桦脚步微点侧身躲过一击,手中利刃轻挑找准位置,「叮当」一声瞬间折断了张鹏手中的剑身。 槿桦犹记得他当年小人得志的样子,害了槿榆,杀了她的侍卫,这仇是该由她亲手来报的。 「槿家人不过如此?」槿桦平淡无波地重复着他当年关上门时说过的话语,手起刀落没再给他留半点喘息的余地,张鹏应声跪倒在地上,下一刻便栽进了冰雪里,至死都没能明白他与槿桦之间的差距。 槿桦收了利刃,抬眸看向他身后坡下站着的人。 「恒王。」 楚怀恪目眦尽裂,原本高束着的头发因着连续地砍杀散乱地垂散在两鬓前,凛风吹过,有碎发随着冰雪飘忽着。 时至今日,他才尝到了真正兵败的滋味。他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可如今却被另一人由上至下俯视着。怒到了尽头便只剩下了恨意。这段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尽心培养的四万精锐被对方一点一点蚕食殆尽。如今这最后的兵马,只怕也要扛不住了。 楚怀恪不止一次地恨过他父皇的偏心,大皇子在时他偏向大皇子,后来他被废,他父皇又偏向楚华樆。论血脉、论能力,他有哪一点不及那两人的?楚怀恪想不明白,更不想再去理解。 成王败寇的道理谁都能明白,但他绝不会认下。身旁的死士已经一个一个地倒下了,楚怀恪拔剑砍向槿桦。几招之间,他手里的利刃腾空飞起,深深插进了他身后的泥土里。 楚怀恪剧烈地喘息着,怒极嘶吼:「你不能杀我!我是皇子,是皇帝亲封的恒王!你有几个胆子……」 「奉太后懿旨,绞杀反贼。」槿桦打断了他的话语,声音如这漫天的大雪般清寒。 远处正以一敌二不落下风的魏振似有所觉,回头朝那坡下的地方望去,恰巧看到她挥刃的那一刻,「槿桦!」 楚怀恪倒在了冰雪里。 魏振顾不上与身旁的两个士兵斡旋,直接挥刀斩落,而后立即转身朝槿桦的方向奔去。 他一把扳过槿桦的肩膀,语气从未有过这样的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槿桦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打算这么做的。」 第13章 魏振几乎要被她气笑,「你疯了?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这人皇上现在都动不得,你敢杀。把他活捉了押解回去便是了,你等不得了?」 「不是我等不得,是太后等不得。」 魏振一怔,放下了握着她肩膀的手,「这便是太后那日召你进宫的原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事皇上知不知道,皇上也默许你做了?」 槿桦深吸了口气,「没有,皇上不知情。太后不希望事成前其他任何人知道,我也只能保持缄默。」 「你傻啊!太后是在利用你!」魏振怒将刀鞘砸在地面上,「那么多人避着还来不及,你知道回去后朝中得有多少人弹劾你吗?你瞒着皇上,皇上还能庇护你?」 槿桦一阵沉默,「你该明白的,若是将恒王带回去,他死不了,甚至有可能死灰复燃重蹈今日的覆辙。」 魏振哑然。他知道将二皇子押解归朝后的结果,朝中老臣顽固守旧,必然会上奏留二皇子一条性命,更何况此时朝中还有不少他的势力在暗中挑拨着。这些冥顽不灵的老臣言官向来只会将话说得漂亮,处处是那些礼法纲常。可一旦出事,死的都是他手下的将士。 西平城一是同二皇子有关,他未曾参与的西南战事亦是如此,就连现在还未结束的叛乱也是。他这样野心不死的人只要在一日,朝内朝外便一日不得安宁。到时候受苦的不只是将士,还有那些被无故牵连进来的百姓。 魏振紧咬着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你可以告诉我,这事由我来做。」 槿桦摇了摇头,「太后找到人是我,不能再牵连了你进来。这事于公,是我尚未获朝中官职,邀功心切。于私,是我为了槿家公报私仇,合情合理。往后的事我一个人扛便是,你若是还念着从前出生入死的情谊,就别再插手这件事。」 这事只有她能做,也只能由她来完成。二皇子是不能回皇城的,因着他而无辜牺牲的人已经太多,周围四国皆对大未虎视眈眈,朝中每出一次事就是动摇在动摇着大未的根基,这样的腥风血雨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魏振拿这样的她着实没有办法,他气急,「我也可以邀功啊,我也可以复仇啊。太后倒是找我啊!」世人都知魏振的心性,他接管西极多年,一贯是个不在意官职只做实事的样子,说他此举是为了谄媚邀功,任谁也不会相信。 槿桦望着他忽然有些愧疚,「抱歉,一直以来瞒了你……」 他大掌一挥,「不是你的问题,是太后。」 魏振回身望向尚不知情的大军,号令道:「拒不投降者,格杀勿论!」 …… 楚怀恪死在战场上的消息很快震惊了朝野。有人传言说叛军被层层围困全部抹杀,就连几个已经束手就擒的战俘都被槿桦给除了个干净。 世人皆道槿桦冷漠无情,邀功心切。殊不知那几个谣言里所谓「束手就擒的战俘」根本就是二皇子的死士。那些人不杀,留着带回皇城刺杀皇上吗? 礼部拟定的登基大典之日,恰巧是槿桦与魏振率军回朝的那一日。 槿桦身着甲胄,遥遥地就望见了那个人站在殿前的身影。 楚华樆身着玄色金龙腾飞锦绣袍,下着黑底云纹锦缎靴。薄唇紧抿,难辨喜怒,贵气逼人。那双漆黑凤眸中的幽深深不见底,视线所及之处,群臣垂首而立,忍不住屏息。 槿桦在相隔他二十步的地方放缓了脚步,在差十步的地方轻攥了手指,最后还差三步单膝跪在了地上。 「皇上。」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周围群臣随她一同跪倒,吟唱般念出千篇一律的字句。 楚华樆垂眸望着她,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槿桦虽未抬头却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晚上给我到御书房来。」 嘉祎元年,暮春之初。 那一日的登基大典分外隆重,文武百官位列阶下,四海八方前来朝贺。新帝继位,改年号为「嘉祎」。槿桦远远地望着楚华樆出神却在对方似有所觉地朝她的位置看去时,下意识地移了视线。 她知道他生气了。即便楚华樆只看似平缓地说了一句要她晚上到御书房去,槿桦也知道自己这次擅自的行动是真的惹他动怒了。处置恒王一事,说她是僭越也不为过。 第14章 这一路来周围的官员总是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射到那身上,而后偏着头开始在跟身边的人小声议论纷纷,有的是对她颇有微词,有的是等着看她的好戏。几乎所有见到她的官员都心照不宣地避她避得远远的,生怕这个时候跟她沾上什么关系,被牵连进去。 如今那些礼官言臣们的心思大多都在这场登基大典上,暂时顾不上她这边,然而等到登基大典之后,只怕弹劾她的奏折便要堆积成山了。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魏振敢离得她近些。他觉察到了四周的目光不满地蹙了蹙眉,警告似的望了周围人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朝槿桦开口道:「现在知道后悔了?」他这语气颇有点想让她长教训的意思。 槿桦后悔是不会后悔的,此事已成定局,比起这些人的反应她更忧心楚华樆那边该如何应对。 她缓缓摇了摇头,无暇顾及这些人的碎语闲言,淡淡道:「由得他们议论去吧,一直以来对我颇有微词的人还少吗?也不差这一日两日了。」 魏振瞧她这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远处的几人,提醒道:「看看那些人现在就是一副想要参你一本的样子,这还是那几个礼官言官没在这儿,明天在朝堂上他们还不得吃了你。」 槿桦听他越说越邪乎不由得皱眉,「有那么恐怖?」 魏振轻啧了一声,显然是有故事,「你可别小瞧了那些冥顽不灵的老臣,他们满口仁义道德纲常伦理,固执己见得很,没罪都能让他们说出有罪来,更何况你这次做的事确实是落人口实。诶,你知道市井民间都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杀人如麻,都不眨眼睛。」 槿桦也不知这谣言是怎么传成这样的,但总比那些说她一心贪慕权势为了官职不择手段的要强。往后这冷血的名头只怕是摘不掉了,不过这倒也无所谓,总该有些什么能叫那些背地里的人畏惧着些。 槿桦顿了顿,「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来皇城为官的原因?我先前还在想,你为什么一直守着西极,以你的能力早就可以继续晋升,原来是不喜欢朝中这边。」 魏振摆了摆手,「还是待在老地方舒服些,做起事来也方便,不像这里,那么多双眼睛。诶,你要是厌烦了就跟我走,西极那么大想在哪待着都行。」 别说是去西极为官,就算是普通地去哪里游玩,她现在也是走不开的。二皇子已经处置,当年的冤案她必须重新翻出来给槿榆一个清白,更何况楚华樆还在这里。 想起楚华樆,槿桦垂下视线颇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旁人说她些什么她都可以无所畏惧,唯独这一个人,她是真的有些心虚。那人一贯冷静自持,从不将喜怒轻易展现在神色间,偏偏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没底。 魏振见她这副样子,随口问了她一句:「皇上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他当时站得近,虽未听清言语但是还是注意到了的。 槿桦抿了抿唇,「皇上让我晚上到御书房去。」 魏振半晌没说话,停顿了一会儿,开口道:「服个软,进去就认错,跟皇上你可固执不得,他如今已经不是王爷了。」 槿桦未语,缓缓点了点头。 ……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皇宫各处站着守卫的士兵,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廊间穿行,槿桦站在廊里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待了好久,待到冷风都快将她身上的衣衫打透了,她才深吸了口气朝那扇大门走去。 站在门口的王公公显然是之前就接到过指示,见槿桦过来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转身进御书房通报去了,没过一会儿他就走了出来,他微微欠了欠身,「槿公子,皇上唤您进去。」 槿桦敛了敛衣袖,道了声「多谢」,咬唇走了进去。 雕着竹节藤叶的大门轻开轻合,这御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槿桦知道他这是提前便禀退了下人,说起来自他登基以后朝内朝外大事小情不断,像现在这样两个人独处着的时候,真的已经是很久以前时的事情了。 她顿了顿,没敢去望楚华樆的眼睛,隐约瞧见了他那玄色龙袍的衣角,便上前几步直接跪了下来。 楚华樆眉心一蹙,「起来。」 槿桦未动,垂下了视线,「微臣有错在先,甘受一切责罚。」 楚华樆薄唇紧抿着,声音清冷:「是朕的话你现在都不肯听了?」 第15章 槿桦心脏一紧猛地抬眸,正好撞进那人深黑色的眸子里,她慌忙低下了头,「不敢。」 「那就起来,别再让朕重复第三遍。」 槿桦不敢不起身,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生气过。垂眸之间,她听见了椅子移动的声响。楚华樆绕过金丝楠木的书案,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头望着她,薄唇轻启:「一进来便请罪,你这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槿桦紧咬了下唇,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微臣知罪。」 她这副样子和语气着实将楚华樆气笑,他一句一顿:「既然知错,那便是明知故犯了?」 槿桦心脏一收便又要跪下,楚华樆抢在她行动之前捏住了她的下颌,强迫这个从回到皇城就一直眼神躲避着他的小侍读望向自己。 槿桦刚刚在外面站得久了身上尽是寒气,原本就白皙的耳尖经了冷风冻得有些发红,连带着下唇也被她刚刚咬得少了些许血色。 楚华樆凤眸轻眯,眸光又沉了几分。他是豺狼猛兽吗,还能吃了她不成?至于在外面冻成这样才进来?可若她真的怕他,还能明知他会生气,仍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来? 楚怀恪回了朝他不是不能处理,虽稍稍有些麻烦,但总归是不会再给他机会挑起事端。现在想想,槿桦出征前那段时间总说有军务要处理那全部是她撒的谎,她分明是怕他看穿自己的打算。 楚华樆眸色微深,「槿桦,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楚华樆没用朕自称,有那么一刻恍若他们还在王府中时,槿桦心脏蓦地被揪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攥了攥。她知道楚华樆在生气,不只是因为她擅作主张杀了楚怀恪,更多的是因为她刻意瞒了他这件事。 楚华樆望见了她纤长睫毛下的神色,视线自上而下最终落到了那被她自己咬破的朱唇上,修长的指尖带着微冷的温度经下颚而过轻触在了上面。 槿桦一怔身子僵在了原地。 楚华樆收回了手,薄唇轻抿着让人辨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他敛了敛神色,「错哪了?」 他蓦地开口,槿桦动了动唇还没从刚才的僵硬中缓过来。门外忽然传来了王公公的声音:「皇上,魏将军求见。」 楚华樆眉心微蹙,回眸看了槿桦一眼,原本缓和了些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他几乎要被她气笑,「还知道请救兵了?」 槿桦可不知道魏振会来,她白日明明只是随口一提,谁知这人竟仗义到这般。 楚华樆没应,外面站着的两人顿时也不敢吭声了,隔着一道门王公公都能感受到御书房内的气氛。 槿桦此时简直是百口莫辩,「我真的没有让他过来。」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又容易让人觉出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成分在里面。 楚华樆薄唇轻启:「那便是他主动要过来为你求情了?」 槿桦正欲开口,御书房外,王公公忽地又不合时宜地唤了一声:「皇上。」 其实他自己也胆战心惊,槿桦在南岭坡做了什么整个大未还有几个人不知道的,皇上脸色一直不好,如今单独召见了槿桦,两人在里面的情形可想而知。 魏振求见他不敢得罪,壮了胆子通传了一声,果不其然被驳了回来。刚刚皇上的语气听起来就已经很不好了,可现在魏振非但没走,他旁边还又多了个太后跟前的人,他不敢不传。 「何事?」 楚华樆的声音从御书房内传来,明明语气没有一点上下起伏的波澜,却叫他整个人一阵心惊胆战,他望了旁边的宫女一眼,「回皇上,太后想让您过去一趟。」 屋子里的烛火微微闪动着,槿桦逆着光线深觉得自己算是解释不清了,这个时候太后派人过来意图实在是有些明显,再加上现在还站在外面的魏振,这叫人怎么相信她是全然不知情的。 楚华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丝毫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在这等朕回来。」 槿桦忙低下了头,「是。」 然而槿桦那日到底也没再见到楚华樆,她独自在御书房里站了一炷香的工夫,一个小太监便进来说让她先行回府,说是皇上的意思。 出了御书房大门的时候,槿桦发现魏振还站在廊侧。她偏了偏头,微微有些讶异,「你怎么还没走?」 第16章 魏振听着她这没良心的语气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就多余进宫替你求情,还不如让皇上直接把你发配边疆了。」 槿桦心想还不如皇上将她发配边疆了,好歹给个痛快。 魏振见她没说话,偏偏头朝御书房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诶,皇上都跟你说什么了?」 槿桦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视线,望了望太后宫殿的方向,「没说什么,皇上让我先回去。」 魏振怎么看她怎么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心里猜测着她这是又没说实话了,转脸间见她面色凝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魏振大惊道:「可别真让我给说中了,皇上不会是真的打算把你发配边疆了吧?」 槿桦真不知道她一句话也没说魏振是怎么看出来这么多事的,她颇为无奈地扶了扶额,想起他之前跟她提过好几次的事,半开玩笑道:「西极也算边疆,若真是这样那不是正好和你心意了?」 魏振白了她一眼,絮絮叨叨地骂了她一路「没良心」。最后还是槿桦实在遭不住说改日赔他两坛子酒这才罢休。 两人一路出了宫门,魏振抬手指了指城东的方向,「走?找间酒楼吃点东西?」 槿桦现下着实没什么胃口,其实她是想今晚回趟槿家的,二皇子的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当年的案子被重翻旧账只是迟早的事。虽然等着天下大赦那一日槿榆也可以回来,但是槿桦总是想着彻底洗清他的罪名才好,既然回来了就要清清白白。 想来槿家槿榆的房间里还保留着不少东西,或许有对翻案有帮助的,前段时间一直忙着无暇顾及这些,眼下她除了要见楚华樆也没旁的事,不若今晚便回去一趟先看看情况。 她正欲抬头婉拒掉魏振的邀请,视线一瞥无意间落在不远处的一顶轿子上。这轿辇着实看着眼熟了些。 「怎么了?」魏振看她神色一顿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是个轿子,你认得?」 槿桦微微蹙眉。正欲开口的工夫,从轿子的另一侧忽地走出来了一位侍者。槿桦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宁王的人。」 魏振神色一凛,看向那名侍者的视线顿时也变得不同了。 那人走到他们面前微微行了一礼,「公子,我家主子想请您到府上一叙。」 槿桦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轿辇上,帘子被风吹得微微浮动了一下,里面没有人。上次字条的事情她没忘,时隔这么几个月楚景云再次来找她,难道又是关于她哥哥的事? 槿桦权衡利弊觉得自己得去这一趟,不然对方不定又用出什么样的花招,跟上次似的移花接木将她带去。只是从他口中探知些消息,速去速归应该是无碍的。 旁边站着的魏振抬手拉了她一把,眉头紧皱,「你不会是真的要去吧?深更半夜的入宁王府?」 槿桦偏了偏头,低声道:「我暂且过去看看情况,不碍事。况且你也知道我是去见了谁,若是我没回来你再去找我也不迟,他若真有别的心思也不会当着你的面带我走的。」 魏振似是仍有些不放心,他看了看远处的轿辇,「要不我跟你一起?」 槿桦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去,若真有事晚点我再去找你商量。」 魏振紧锁的眉心不见舒展,许久他微微颔首,「也好,总得有一个人在外面。不过不论有没有事,你都过来一趟,我在军营那边等你。」 槿桦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她回眸朝一旁的侍者开口道:「带路吧。」 侍者领着她上了轿子,魏振目送她离开后转身回了军营。轿子七绕八绕地再次来到城西那间不起眼的宅院。槿桦抬眸望了一眼枯藤缠绕的围墙深吸了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布置皆是同上次一样的,院子中荒得很,四周的屋子皆黑着,连个多余的下人也看不见。最里面的书房中隐隐有灯火闪烁着,槿桦跟着侍者身后走了进去第一眼便望见了正坐在座位上品茶的楚景云。 他身着一身绛紫色暗藤玄纹的锦袍,一把山水面的折扇半开着放在桌子上显然是被它的主人时常带在身边把玩。 槿桦行了个常礼,「参见王爷。」 楚景云随意摆了摆手,「免礼吧,我惯不好拘束这些。」 槿桦见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开门见山道:「不知王爷这次找我所为何事?」 第17章 楚景云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不知是何事你都敢来,当真是同从前不大一样了。」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琥珀色的眼眸微挑,「从前你可都是对我避之不及的。」 槿桦敛了敛神色,低声应道:「并非我对王爷有意避讳,不过是从前已有主子罢了,为人臣下总得懂得避嫌才是。」 「哦?」楚景云语气中添了几分轻佻,「从前有主子,那么现在呢?」 槿桦抬眸望向他,「现在也是一样的。」 楚景云眼尾微挑,听出了槿桦这两句中的言外之意,这是在叫他不要再打她的主意呢。 他摇头轻轻笑了笑,慵懒地倚在身后的椅背上,「你还真是傻。到底帮他坐稳了江山,自己背了一生的骂名。」 他上下打量着她,「亏你还能为那个险些害你家破人亡的人卖命,果然是未相信我上次同你说的话吧?」 槿桦声音清冷:「不是替人卖命,是我本身同恒王便有些过节。」 「那这么说,你还是想为你哥哥复仇的了?」 槿桦不喜欢这种被对方牵着走的感觉,她顿了顿,「王爷到底想说些什么?」 楚景云轻啧一声,「你还真是被他们母子算计得彻底,我倒是真的好奇他是如何让你这般死心塌地的?」 他将手移向一旁的茶盏,神色间带着几分嘲意,声音飘渺似是在自言自语:「嘶,其实也不算是真的母子。」 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王爷这句话是何意?」 楚景云抬眸望了望她,唇边勾起一抹笑,「噢对,你不知道这件事,说起来这也算是宫中的秘闻,整个大未现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了。」 槿桦默不作声,只待他继续说下去。 楚景云轻抿了一口热茶,「你可知当今圣上并非太后所出,而是后来养在太后膝下的?」 他垂下视线,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沿,说起了当年的事:「选秀那年,陈家送了一对姐妹进宫,姐姐不受盛宠,妹妹却先怀上龙嗣了,只可惜那个妹妹福薄身子弱没两年便殁了,陈家便请求皇上将皇子养在了姐姐膝下。」 他抬眸望向槿桦,「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那个皇子便是当今圣上,至于那个姐姐自然是如今的太后了。」 槿桦微怔,竟不知太后身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楚景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反应,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从前一直在后宫处于劣势的人如今一下子登到了顶峰,你觉得她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自然是不择一切手段稳住如今的地位了,你说是不是?」 槿桦一点也不好奇楚景云是如何得知杀二皇子是太后的意思的,他也是宫中人,自然有些自己的门路,只是他今日同自己说这些…… 槿桦眼眸微动,「王爷的意思是我完全是被太后给利用了?」 楚景云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慵懒地靠回到椅背上,「不只是利用你除掉贵妃最后的希望,更想利用你打压群臣,拿你立威呢。」 话至此处,他索性将一切都点透,「你不会以为今日太后召皇上过去是为了什么旁的事吧?登基大典已经结束,明日上朝你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吗?太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她打算用你除掉异己,再告诫世人不能恃才放旷居功自傲,她今日叫皇上过去是为了叫皇上严惩你,顺便堵住言官们的嘴。」 他本想从槿桦的神色间看出一点慌乱或是愤懑,然而对方只是分外平静。槿桦淡淡道:「我知道太后的意思,但事情我已经做了,甚至有可能就算没有太后的懿旨,我也会去做。人言可畏的道理我懂,但没有人能左右得了皇上的圣意。」 楚景云闻言眉心一蹙,「你到现在还信他?」 「不是信他,是事已至此听天由命罢了。」 楚景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许久,唇角轻轻勾了勾,「那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他轻抿了一口热茶,似是漫不经心地将茶盏放到一边,拾起一旁的折扇把玩,「其实本来今日让你过来也是为着这件事的。」 槿桦下意识地攥了攥手指,心底隐隐有种感觉,楚景云说出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抿了抿唇,「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第18章 楚景云蓦地合上了扇子,身子前倾「听说北寒最近贼匪占山为王的很多,乱得很,你哥哥所在的一队遭了匪,至今下落不明。」 槿桦神色微变,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楚景云看着她眼睛里的惊异,琥铂色地眸子终于透出了几分兴味,「听说被找到的人都被那些匪徒杀了,还有几个找不到的好像是被推到了山崖下面,估摸着你哥哥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个了。北寒那边的人现在都放弃搜索了,也对,不过是死了几个流放的奴隶罢了,延误了事情没追究就算是不错了。」 他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扇子,「这可不是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事情发生可是有一段时间了,皇上竟未告诉你?」 槿桦藏在袖间的手指紧攥,指甲几乎陷进掌心里。她迫使自己冷静。 「那便多谢王爷告知了。」 槿桦从楚景云的宅子里出来后便直接往皇宫的方向走,走到一半恍然转而想起眼下已经不是从前在王府之中,这个时辰是见不到楚华樆的,于是转而出了城,朝军营的方向去。她找了个身边信得过的侍卫先行去了北寒打探,而后转身敲门进了魏振的屋子。 魏振自目送她走了就一直在等她的消息,眼下见槿桦终于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从床上起身,敏锐地觉察到了她面色上的变化,忙开口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槿桦抿了抿唇,「槿榆出事了。在北寒。」 魏振一愣,随即眉心紧蹙,「宁王告诉你的?怎么会这个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 槿桦垂下视线捏了捏眉心,她压下心底的不安,其实着一路她思考了很多种可能,不管怎么想这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匪徒劫财,况且槿榆的身手她也了解,也许会受伤,但绝不至于被匪徒逼上绝路。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有做出了匪徒劫财的假象。她大概跟魏振解释了一下楚景云跟她透露的那些事。 槿桦开口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我知道宁王的话不可尽信,但也不能完全不信。毕竟他先前给我的字条也确实是真的。」 魏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是得查,我在北寒有认识的朋友,一会儿我写一封信叫人送出去,他知道的消息多少比侍卫刚去能查到的多些。」 他顿了顿,「但是我也得提请你一句,宁王究竟存了什么心思现在未可知,这明面上看着是在提醒你、在帮你,但我觉得他这个人心思没那么简单,你也不要因此跟他走得太近了,不管怎么说臣子跟王爷们走得近自古都是被皇家忌讳的事情,我怕皇上那边有一天若是知道了会多想。」 槿桦深吸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她放缓了语速:「嗯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他眼下多半是知道我最在意槿榆的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这一点。我不相信槿榆会坠崖身亡,眼下还是先等派去的人传回消息。」 魏振见她这么说便也稍稍放心,「你是知道的,我最怕你冲动。你先别担心,我这就写信然后快马加鞭让人送出去。」 这往常最爱急躁的人如今反过来在劝她不要冲动,槿桦心口忽地松了几分,「嗯多谢你了。」 「都是兄弟,你客气什么。」魏振大掌一挥,取来笔墨就开始书写,边写边抬头问道:「宁王还跟你说什么了?就这一件事?」 槿桦想起了楚景云说的有关太后的事,她抿了抿唇,「没什么,无非是说我叫人利用了。」 魏振轻啧了一声,「你看,他都看出来了,我说什么来着,太后就是在利用你,你还真的替她卖命。」 「你知道我不是为她。」 魏振才懒得跟她掰扯,说她聪明时候也聪明,固执起来也是无人能及,「是,你不为她,是为了皇上,为了你自己。」 他将手中的信一挥,「你快来看看这样写行不行?可交代清了?」 魏振的字写得潦草,速度快,片刻就写满了两页纸。槿桦拿过来大致看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些事了。 魏振将信从她手里拿回来仔仔细细地封好,「行了,我这就叫人送出去。」他唤来了一直跟着他身边的侍卫,让他快马加鞭赶往北寒。一回身见槿桦正盯着房间的一处出神。 「还想什么呢?」 槿桦微微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在猜槿榆的事究竟是谁做的,匪徒就是一个幌子,背后一定另有人。」 第19章 魏振坐了下来,摸摸下巴,「那你说说,你现在都怀疑到谁了?诶,宁王没跟你说是谁干的吗?」 槿桦垂下了视线,「说了,他说是太后,是皇上。还是先前的那套说辞,说是皇上怕槿榆回来翻案,当年事情的真相被查出了。旁的人也许就相信了,可我今天刚见过皇上,他不会那样做的。」 「那你怀疑是谁?」 「要么是二皇子的余党想为二皇子复仇,要么是跟槿家有过过节的人,槿家自那年出事后没少被旁人奚落,其中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如今我回来了,槿家要势起,槿榆若是也能回来槿家重回从前的荣光也未可知,他们忌讳这一点,更怕我们上位后会报复。」 魏振点头表示赞同,他琢磨了一下,「有没有可能就是宁王的人做的?我总觉得他是在故意挑唆你和皇上的关系,巴不得你也反了才好。他嘴上说是为你着想,你别怪我这人说话直,你跟他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真有这么好的心去提醒你这些?」 「他自然是没安什么好心,好在暂且翻不起什么风浪。」 魏振捏了捏前额,「你要不要同皇上商量一下?」他抬起头望向槿桦,「我可不是让你跟傻子似的将你见宁王的事都说给他听,刚才告诉过你的皇家最忌讳这些,尤其你手中现在是有兵权的。我是想说关于你哥哥,你也许可以从皇上那里知道更多,你随便编个理由,就说事情是你道听途说来的。」 槿桦微微恍神,恍惚间想起昨晚御书房里的楚华樆,手指在不经意间轻攥了一下。许久,她微微点了点头,「我本也是打算去见皇上的,只是现下夜深宫门落了锁恐不得见。」 「你打算何时去见?明日上午有早朝,下午有外使,就算能入宫你也是见不到的。」 「那便再晚些吧。」槿桦望了望窗北的夜色,「只是不管传回来什么样的结果,我可能都得去一趟北寒了。」 …… 翌日的早朝槿桦没有去,这其实也是楚华樆的意思。他早上便派了个人过来,说是交给她一项别的差事,名为去做事,实际上是想让她避开今日的朝堂,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槿桦明白楚华樆的意思,点点头应了,豆_豆_网。魏振却羡慕不已,听那些老臣念叨着实烦人得很。 大军归来,军中还有不少琐事需要处理,槿桦索性上午便留在了军营将要清点的和要登记在册的东西一一命人归置整理完毕,然后着人开始记录。 午时的时候魏振便回来了,一看他黑着一张脸就知道这一上午没少受气。 「可是别提了!」他忿忿地坐在椅子上灌了一大杯茶水进去,「你是不知道那些文官们有多能说,一个一个头头是道的,根本插不进去,先是弹劾你然后上奏我,你说神不神奇,我一句话都没说他们就看出我居功自傲了。」 槿桦知道他这是被气得不轻,光是听他说就能想象出那场面有多惨烈,「抱歉,连累到你了。」 魏振摆摆手,「什么时候我也能沾沾你的光,下回上朝可别让我受这罪了。皇上到底还是向着你,这场面,都没等你自己想理由告假,皇上就不让你去了。」 槿桦垂下视线,睫毛随着眼睛地轻阖微微颤动着。今晚将事情忙完找个理由主动入宫一趟吧…… …… 魏振回来后军中的事情就好处理多了,午后槿桦将一些杂事归置好后全部交给了魏振,而后独自一人回了从前的容王府。 这其实便是楚华樆早上交给她的事,先前因着战事和朝中乱局,王府一直没来得及着人好好收拾,很多东西还没运送进宫里去。下人们只是将一些杂物全部封了箱,重要的东西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楚华樆让槿桦过来便是全部交由她来处理的意思。 库房里书籍为多,平日里也都有专人负责清点记录,槿桦大致择了择,一一安排着下人们去装箱了。原本看着是没什么事的,谁知真正开始做起来了才发现琐事颇多,这一忙从白日整理到了夜幕四合。 槿桦从书房里出来,命下人将最后一点东西封箱,落了锁的箱子被下人摇摇晃晃地抬走,屋子也彻底静了下来。 槿桦回身望着空荡荡的书房,忽然有些恍神。 过了今日,从前旧王府里的东西便会被运送进宫里,用不了多久,这座王府就会被永远的封上了。 第20章 几年前刚来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会怀念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可时过境迁,从前的点点滴滴还都历历在目,而今的真真切切却显得有些物是人非了。 以前为着朝事战事忙碌着,槿桦从未认真想过这一天真正到来时的样子。可真到自己站在这里了,不知怎的,看着这空空如也的书房,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还记得那个地方常摆放着纸墨笔砚,还记得那边的架子上永远放着读不尽的古卷书籍。那人就坐在那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案后处理着公务,可当槿桦顺着记忆里的画面朝那个方向望去的时候,那里只剩下空燃着的烛火和空荡荡的房间。 宫门重重,往后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了吧……? 恍惚之间,想起了魏振的提醒。 「……」 「在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低沉悦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尾音。槿桦一怔,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被那人宽大微凉的手掌触在了发顶是,修长的手指绕过青丝轻轻在她的长发间揉了揉。 槿桦朱唇微微动了动,潋滟的眸光还未褪去好看的眸子里尽是惊讶的神情。她一时忘了自己该唤什么,下意识地开口。 「殿下……」 话一出口她便发觉到自己失言了。楚华樆却恍若没听出这样的称呼有何不妥,狭长的凤眸中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在槿桦的注视下薄唇轻轻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怎么一个人站在屋子里?」 他声音低沉悦耳,透着种说不出的磁性。夜色微凉,槿桦抬眸望着他纤长微弯的睫毛轻眨,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幻觉。 楚华樆看着她微怔的样子轻笑,「一日不见,怎的傻了?」 槿桦猛然回过神,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讶异:「皇上怎么……」 楚华樆修长的手指蓦地轻触在她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只碰了一下他便将手移开了,「小声些,别叫旁人听见了。」 槿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楚华樆是独自一个人出的宫。她本能地回眸检查大门是否被关闭,看到那扇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关得紧紧的,这才稍稍安了心。 她放缓了声音:「皇上怎么过来了?」她想问他为什么会来。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我若不过来,你打算何时去见我?」 槿桦一怔,垂下视线声音轻缓:「本打算忙完了府上的事,便入宫去向皇上复命的。」 「可刚才望着你,却不像是个会去见我的样子。」 槿桦哑然,手指下意识地攥了攥。 楚华樆将她细微的动作望在眼里,眸色微深。他缓缓开口道:「昨日,我的话重了些。」 槿桦心头蓦地一紧,本能地望上了楚华樆的视线。她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叹:「本不想让你背负这些的。」 楚华樆垂眸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薄唇轻启,似是像说给自己听的,隐隐又透着几分无奈,「其实你不必那么听太后的话。事情都交由我便可以了。往后若是太后再找你,你就直接来见我。」 槿桦没想到楚华樆会维护她到这般,她本是打算着自己将所有的一切都扛下来的。 楚华樆将视线移向窗外,神色淡淡的,语气似是带了几分云淡风轻:「这院子你住得惯了,我已下令不封这王府,若是想住,这院子便留给你,若是不想住……」 他顿了顿,重新望在槿桦身上,那双一贯平静深邃的凤眸中难得有了些情绪起伏的变幻。 槿桦看见他薄唇轻轻勾了勾。 「不愿回槿家的话,那便随我入宫吧?」 槿桦微怔,忽地意识到楚华樆所说的「入宫」绝不单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另一层更深的含义。 外臣怎可入宫居住,唯有…… 「不急着现在做决定,」楚华樆看她微微恍神,抬手轻揉在她的额发上,「想好了随时说与我听便是。」修长的手指自额前落到她的鬓间,轻捻了下微垂的碎发,自然地替她挽到了耳后。他声音温沉宛如寒冷冬夜里的暖玉,初触微冷待久了却总是温润的。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槿桦心脏蓦地一收,长久以来紧紧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缓缓降了下来。自他继位以来,他们之间总像无形之中被隔开了好远,寥寥无几的相见不是在那千万人朝拜的大殿上便是在群臣议事的御书房。细细想来最近唯一的一次独处还是昨日夜里那样的情景。眼下这般倒有些像回到了从前。 第21章 她抬眸望向楚华樆,对方注意到她投射过来的视线凤眸微挑,「若还是什么请罪道歉之类的话便不必说了。」 槿桦本就好看的眸子轻眨间格外清澈动人心魄,「皇上都不怪我了,我还请罪做什么?」她顿了顿,「不过……我是有些事情想问皇上的。」 楚华樆眸色微深,修长的指节在手中的玉扳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缓缓开口道:「你不该去见宁王的。」他语气不是在怪罪,只是在陈述这件事。 槿桦抿了抿唇,心里想着他果然还是什么都知道了。魏振让她先不要告诉楚华樆她见楚景云的事,可槿桦心里明白,自己的事从来瞒不过他的。忽而有些不甘就这样被看穿,槿桦开口道:「还不是因为皇上不肯告诉我槿榆的事。」 楚华樆凤眸轻挑,几日不见自家这个小侍读倒打一耙的本领倒是渐长,他声音微沉:「你可曾给我机会说了?大典上避着我便也罢了,结束后又跟魏振鬼混。我唤你当晚过来,你就不知提早入宫见我,还在寒风里站着躲?」 他声音听似平缓:「槿桦,你若是敢逃,走到天涯海角,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槿桦本能地从楚华樆的语气间觉察出了一丝危险。任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几句话的工夫便瞬间将局势扭转了回来。既不占理也失了气势,槿桦自知理亏,讪讪找了个由头解释道:「想着皇上正在气头上,便稍微在外面候了一会儿。」 这理由显然不能让楚华樆满意,看着他抿唇不语,槿桦只好上前犹豫了一下轻拉了他的衣袖,「下次必不再拖延了。」 楚华樆望着她这难得乖巧的样子,心里却明白她也只是看着听话了些,其实惯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他薄唇轻启:「我若今晚不过来,你是不是打算过两日直接先斩后奏地去北寒了?」 槿桦哑然,她确有这个打算,原本想着若是直接同楚华樆说要去,他必然是不会同意的,只是她哥哥现在状况未知,那里也明摆着有人起了歹意,她不可能置之不理。也许可以偷着去,离了皇城再递个折子到朝里,说是自请驻守北寒戍边,将功赎罪去了。 想是这样想的,可如今人还在皇城计划便被人看穿个彻底,直觉告诉她,这事不能认。 槿桦忙开口道:「不,本也打算今晚要去见皇上的。」 「然后只问我关于你哥哥的事,避而不谈要去北寒?」楚华樆轻易将她避重就轻地回答戳穿。 槿桦在心里掩面,迫于楚华樆就在眼前的巨大压力,她不得不开口保证道:「皇上不允,我便不去。」 楚华樆微微颔首,「你哥哥在北寒暂且性命无虞,我在他身边留有暗卫,那些袭击他的人确实不是普通的贼匪。」 他从袖间拿了封密函,「这是最新递回来的消息。」 槿桦听他这样说,一直以来紧悬着的心终于彻底稳了下去。性命无虞便好,她昨夜做梦,无端生出了好些梦境,惹得她一夜难安。 槿桦接过密函。 这密函被细细卷着,上面字迹略显潦草,像是匆匆写下的。 被流放到边疆的人并不单只是不得离开那里的意思,流放便意味着入了奴籍,要么是修筑防御工事,要么便是入了军营做各类杂活,每时每刻皆在看管之下,毫无自由可言,仍旧是囚犯。 槿榆所在的那一队看似是在外遭遇了劫匪,可实际上那些人身手并不简单,而且是有备而来,在场的大部分人皆被一击斩杀,两名暗卫也身受重伤,其中一人为做掩护甚至跌落悬崖。剩下的一人同槿榆杀出了一条血路,暂且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那些人仍在寻找他们的下落,密函中没有提及他们藏身的地点在何处也是因为怕信件被截获,暴露他们踪迹的缘故。 北寒官员那边搜寻无果已经放弃再查直接收了人马,由此可见槿榆他们还是在暗中躲藏并没有现身。对方究竟是何身份尚不得知,槿桦不由得眉心紧蹙,配有武器兵刃的暗卫尚且身受重伤,槿榆怕是也已经有伤在身,虽暂且性命无忧,但形势仍不容乐观。 楚华樆缓缓开口道:「我已着人前往北寒,你不必担心,他会平安归来的。」 槿桦咬唇轻轻攥了攥手中的信纸,「可不可以让我亲自去一趟?」她微微有些迟疑,话说出口前便已经觉得楚华樆八成是会拒绝她的。 第22章 北狄近来趁着朝中不太安稳,在边境上隐隐试探,北寒凄苦偏远,世道甚乱,除去虎视眈眈的北狄,还有各路贼匪流窜,绝非什么太平之地。但要她留在皇城中什么都做不了的等消息,这样的日子着实太过难捱。 楚华樆垂眸望着她,神色间有了些许变幻,「你想去?」 槿桦点点头,她自然是想的,甚至从昨晚一得了消息脑海中便琢磨起去北寒最快的途径。 她垂下视线正思索着该如何说服楚华樆,可还未等她整理好思绪,便听那人低声开口道:「想去,也不是不行。」 槿桦微怔,「皇上允了?」 楚华樆瞧着她眼底的惊喜便知道自己一定是得纵着她去了,他抬手松了松衣领,「我会派人护送你,但你需得答应我无论何时不得冲动行事独自出行,你也知道那边暗流涌动,绝不可以身犯险。」 槿桦忙点头一一应下:「皇上放心,我出行必不离了侍卫。」 楚华樆凤眸微敛,「找到槿榆便回来,其余的事情不用管,北狄那边掀不起风浪,不必长久逗留。」其实他也有些私心在里面,朝中近来弹劾她的人颇多,她能避得了一次上朝,却不能此次都回避,与其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倒不如遂了她的意,让她暂且去北寒。 处理那些言臣不过顷刻间的事,只是不想让她看见那些手段罢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朝中也安静了。 槿桦沉了沉,也想起了近来朝堂上因她而起的事。她抬眸望向楚华樆,朱唇轻轻抿了抿,「皇上可有应对朝中的打算了?」不用去猜想她也明白,楚华樆是不会顺了那些言官们的意的,只是她眼下有了另一个打算。 槿桦开口道:「事已至此,我想将计就计平息他们的不满,皇上可愿同我演一出戏?」 她纤长微弯的睫毛在颤动间轻眨,楚华樆望着她的眼睛便将她想出来的主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薄唇轻轻勾了勾,「说说看吧。」 …… 翌日城郊的军营,槿桦正在屋子里面收拾东西就被突然出现的魏振拉到了一边。 「昨晚上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你不会是又去见那个什么宁王了吧?」 她在军营里也有一间专门的屋子,只不过平时住得不如魏振多,只是近来留宿得频繁了一些。槿桦放下手里的东西解释:「没有,你想哪去了,不是跟你说了,我回王府了。」 魏振眉头一皱,「收拾王府能收拾一夜?」 槿桦顿了顿,楚华樆出宫的事到底是个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事,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魏振的视线,含糊道:「你不懂,王府东西多,不好收拾,下人们不敢乱动,都等着我一个人拿主意,所以才慢些。」 魏振到底是个没有自己府邸的,倒也相信了她的说辞,他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后知后觉看出了她刚刚在做的事,「诶,你收拾这些做什么?」 槿桦也知道躲不过魏振的盘问了,她如实道:「我打算几日后启程去一趟北寒。」 魏振一惊,「你不等消息了?真的要自己去?」 「嗯,不等了。早晚也得走去这一趟,倒不如早出发些。」一是因为她不想再耽搁,二是楚华樆已经将她想打听的消息告知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在皇城里继续拖延着。 魏振见她心意已决,不由得正色道:「要不我同你一起?」 槿桦一怔,随即浅浅地笑了笑,「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西极之地那边离不了你,这次你已经出来了这么久,再拖着你去北寒不合适。」 她望着魏振,「难得你来一次皇城,净顾着让你帮忙练兵打仗了,好不容易凯旋了这段时间也没得空休息还一直打理着军营,都没好好请你喝一顿酒。」 魏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都是兄弟说这些便客气了,我本就是个武将,坐到这个位置便是领兵打仗的,倒是你,现在也没个正经官职,天天做副将,要我说,现在朝里那些都不及你分毫,就单说战功,他们都跟你比不了。」 槿桦轻笑,知道他向来看不上那些养尊处优的,「此次战后,朝中有意提拔一些新的武将,上面的位置空缺得多,一些老将不是过于年迈便是审时度势告老还乡,你若愿意留在朝中,官职定是可以晋升不少的。」 魏振轻啧一声,「罢了罢了,再高的官职也不如我守着广阔的西极痛快,你没去朝上你不知道,但是听那些文臣说话便觉得头痛了,这日日守着皇城里非得把我十几年前的战伤都憋回来,你前脚去北寒,我后脚就递折子请旨回西极了。」 第23章 槿桦深知他的性子,也不勉强他。她顿了顿,「此番多谢了。」 魏振看着她半天没说话,后知后觉地琢磨过来自己为什么就看中她了。深谙为人处世,对自己人谦和温润,但对外敌从不心慈手软,领兵打仗上天生便有天赋异禀,懂得时机懂得收放,处理事务有条不紊。这样的人无论是相处还是共事都丝毫挑不出疏漏的地方,也便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留在这静水流深的朝堂之上。 不知真相的魏振暗自想着,明日上朝的时候他还是要同那些文官们争一争的,原先他是懒得理会他们,可现在想来若是话都让那些人说了,致使皇上真的动了贬黜的心思,那他绝对不能接受。 槿桦可不知魏振明日已经打算背着她「舌战群儒」了,她想起自己先前答应了要请魏振喝酒,索性开口道:「改日皇城的酒楼你挑。」 魏振有些漫不经心,就好像没听见要请他喝的是酒一样,随口应了声:「好。」 翌日,槿桦得了皇上准许再度免了早朝,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魏振一脸正色的穿着官服准备出发,那架势就跟要上战场杀敌似的。 槿桦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他们说什么你就当没听到便是了,左不过就是那些重复的话,皇上议起别的国事他们想说也不得不闭嘴了。别跟他们置气。」 魏振理了理官府的前襟,颇有些身穿甲胄时的威严,「他们说不腻,我可是听腻了。打仗时候没见有人这么积极,别人豁出性命打胜了仗他们还如此多的不满。怎的,我们这么多牺牲将士的性命比不了他恒王一人的?」 槿桦就怕魏振心里不平衡,他又是个暴躁的性子,一回两回他能忍,次次得寸进尺了他必是要反击的。骂名她一个人背便足矣了。 槿桦道:「要不你今日便给皇上递折子吧,西极那边到底是离不了你的,皇上不会不应允。」 魏振琢磨了一下,摆了摆手,「不必,我同你一起出发便是,我去西极你去北寒,都是先往北走,还能同行一段。」 他今天本就打算刹刹这群文官的威风,原本朝中文武群臣相互制约平衡,可近年来武将这边频频出事,许多高位空虚着没人填补,年轻的将领军功少提拔不起来,倒叫那帮文臣在朝中说什么是什么了。魏振就不爱惯着这群人。可若是让槿桦知道他的打算,只怕是要跟着他去了。 他忙转移了话题:「诶,你昨日是不是说要请我喝酒来着?」 槿桦微微点了点头。昨夜跟他说的时候他没有那么积极,还以为他转了性子,终于听进去了大夫们的劝,知道酒多伤身不打算饮了,没想到一觉睡醒,大清早的就开始讨酒喝了。 槿桦道:「一会儿你还要上朝,现在可不能喝,哪有人天刚亮就开始饮酒的?」 「谁说我要现在喝了,」魏振轻啧一声,「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还念叨起来了。」 槿桦哑然,后半句话被他成功地噎了回去,顿时不想再理他了。 魏振琢磨着自己可能是说错什么话了,要不对方的神情怎么能瞬间变得这么严肃呢,他忙解释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可别多心。」 槿桦知道他就是随口一说,可偏偏就是这么一随口还真让他给说着了,不免有些郁闷。谁知还未等槿桦开口,魏振又补了一句:「对,你不像女人,哪个女人能跟你似的这么骁勇。」 「……」槿桦真的分不清魏振究竟是不是在夸她了。 他抬头看了看快要彻底亮起来的天,「不行不行,我真得走了。中午,你在那个东市最大的那家酒楼等我,下午反正也没有公务,咱们来个不醉不归!」 槿桦可不会跟他不醉不归,她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正在操练的副将、右将,还有跟他们一起上过战场的众多士卒长,这些人轮流上估计魏振怎么也该醉了。 槿桦点点头,「我提前在酒楼那边订好位置。」 魏振翻身上马,背朝着她摆了摆手,一副出征前势在必得的样子。 …… 几个时辰后,槿桦就看见魏振黑着一张脸出现在了东市街口。 槿桦怕他不熟悉皇城这边的接到,找不着酒楼,所以特意去了他会途径的大道旁等,谁知这老远望去就见他忿忿不平地走了过来。 槿桦笑道:「这是怎么了?早上出发前还好好的。」 第24章 魏振大掌一挥,「别提了,这帮文官,显得他们长了张嘴。」他也忍不了了,憋了一上午的气一股脑儿地就将早朝上他干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槿桦交待了。 倒不是因为魏振嘴笨,只是这帮言官天天就是干这个的,若论领兵打仗他们自然是一样不行,可他们挣的便是这谏言群臣之过的俸禄,怎么可能轻易叫魏振给压下了势头。他不争还好,这在朝堂上一开口,更激发了那些言官们的斗志。他说一句旁人能说十句,还不带重样的。 魏振就算占理也说不过那么多的人,辩得倒一个,马上又冒出来七八个。这些文官向来自视清高,最见不得武将们粗莽不尊礼法的样子,如今看魏振瞪着眼睛的样子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 槿桦听着他讲不由得无奈扶额,真不知该怎么开口劝他别跟那些人置气,他们不过就是想要个说法,给他们便是了,若再咄咄相逼,自有皇上来处理。 槿桦道:「要不我下次同你一起去朝中吧。」 魏振一听直摆手,「你可别去,还嫌里面不够乱吗?」 槿桦心道也不知朝中是怎么变得这么乱的。 魏振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忽地往她的后方望了望,槿桦看他剑眉一皱,下意识地随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去,「怎么了?」 她回身神色一顿。街边停着个轿子,从上面下来的人明显是她认得的。 魏振望在不远处那人的身上,道:「有个事我早就想问你,那个邵卿到底是不是从你们王府里出去的,他怎么一点也不向着你呢?」 槿桦看着刚从轿子上下来的邵卿也很是头痛。向着她是不可能了,没带着头弹劾她就算不错了。 魏振摸了摸下巴,「要我说这人还是有两下子,谈别的国事的时候,他说些什么那些文官就言听计从地表示赞同,听说他为人刚正不阿,还颇有些治国的才学,那些人对他很是信服,他要是替你说上两句,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槿桦无奈摇了摇头,「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弄不好下次上朝他就要参我一本。」 正说着,邵卿忽然抬头望在了她身上,四目相对,槿桦一怔,只想赶紧离了这块地方。 还未等她迈出去步子,就听身后邵卿唤道:「公子留步。」 槿桦叹了口气,应道:「先生找我何事?」邵卿如今已在朝中有了官职,掌管文官位同丞相,但槿桦还是习惯称他为「先生」,对方也依旧唤她「公子」。 邵卿素色的衣袖微敛,「上次的事许是我误会了,但我还是希望公子可以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槿桦想起上次在宫中回廊间的对峙,想来邵卿应该是怀疑她是投奔了宁王要在出征时做什么手脚,如今大军凯旋,曾经的猜疑自然不攻自破。槿桦道:「我没什么好解释,如今朝中诸事颇多,需要先生献策的不少,先生不该将精力一直放在我身上。」 邵卿因着她的语气眉心紧蹙,「槿桦,你不该杀恒王。朝内朝外流言纷纷,皇上若不处置你,难抚老臣之心,难堵众人之口,世人会觉得皇上薄情弑兄,信了恒王曾经散布过的谣言,你行事之前有没有考虑过皇家的声誉?」 槿桦声音微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皇上若要处置我我绝无他言。只是邵卿,你在乎的是人心,我在乎的是人命。」 邵卿眼眸骤然一缩,眸色微深。 槿桦望向远处人群热闹的地方,「如何平复众人、收拢人心,本就是先生身处高位该做到的事,至于我,不管最终落何结果,也依旧会为皇上守好这大未的疆土。」 「告辞。」 槿桦说完便转身离去了,魏振紧跟在她身侧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仍在注视着她背影的邵卿。 魏振叹道:「我还奇怪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原来是冤家路窄啊,这也能碰到。」 槿桦无奈。是不是冤家路窄她不知道,反正八字不合她看差不多是真的了。 「欸,我说你就不担心他真的上书劝皇上严惩你?」 槿桦摇头,「要说他早说了,岂会等到现在。况且……」 她垂下视线没说那后半句话。那晚她与楚华樆夜谈,她知道对方已经有了决断。 魏振疑惑:「况且什么?」 「没什么,」槿桦抬眸望了望不远处的酒楼,「耽搁得太久了,快走吧,大家还等着你开席呢。」 第25章 槿桦出发的日子定在了立夏前的最后一个月初,听闻通往北寒之路道阻且长,夏季还好些,若是入了冬,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积雪能轻易封了去路,甚至让途行中的旅人迷失在其中。 圣旨传到槿桦手中的时候,她已经在去北寒的半路上了。她此前与楚华樆有过商议,那些老臣们想要的无非只是一个说法,既然她去定了北寒,便可以对外称是戍边请罪,如此一来功过相抵,她又离了朝中,那些人便不会再继续吵闹不休了。 原本她是同楚华樆这样说的,只是那人那晚明明微微颔首应下了,可不知为何,她如今握在手中的这份圣旨,是册封她为大将军的。 武将高位空虚已久,大将军之位本就是武将之首,是从前她父亲曾有过的官职,从前觊觎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如今骤然落在她身上,槿桦一时微怔。 在旁边看着的魏振却觉得她是实至名归,他又瞅了一样她手中的圣旨,眼瞧着那不一样的质地,不由得感叹:「这册封大将军的果然就是不一样,单从外表看着就觉得气派。」 槿桦苦恼地捏了捏眉心,这明明同他们只想商议好的完全不一样。 魏振道:「欸,如此高的官职,旁人乐还来不及呢,天下兵马你皆有一半的权力,你可别说什么你担不起。」 「我是觉得也许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 魏振眉头一敛,丝毫没客气,「谁?我吗?」 槿桦失笑,「你也不是不行。」 「可别可别,若论起军功我还真不及你,」魏振掰起手指给她一条一条罗列,「打西戎守西平城的时候有你吧,还有西南百越的战役,再加上近来平定叛军。你就说现在朝中还剩下的将军,有哪个能同你比的?这官职不给你给谁?」 槿桦差点被他绕了进去,她无奈扶额,「这算哪门子平息众怒?」 魏振点了点她手中的圣旨,「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大将军身为武将之首,天下兵马皆有权,可这其中最象征着地位的中央禁军的权力被拿走了,这便是皇上对你的敲打。」 槿桦心道这哪里是什么敲打?也许在外人看来确实是这样,可那中央禁军是平时就是守卫皇城的,除非天下大乱,这部分人数不多的军队只是日常巡逻守卫而已,军营就设在皇城附近,若是掌了这权力还得日日去练兵。 楚华樆看似是对她的削权,实际上只是免去她辛劳,不让她往后每日多跑这一趟罢了。 世人不了解这里面的具体情况,又认为掌握禁军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失了这样的权力在那些文官看来就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槿桦出来前曾听闻自那日魏振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之后,不少武将开始暗自替她打抱不平。 如此一来,一箭双雕,既让那些言官们闭了嘴,也不至于伤了众多武将的心。 楚华樆当真是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槿桦与魏振行到最后一处同路的驿站,便郑重道了别,如今两人皆是已有官职在身,下次再见面的日子只怕是遥遥无期。 魏振换了匹好马,翻身而上,他朝她挥了挥手,「走了走了,这回算是正式分别了。我发现只要咱们一见面肯定是为了打仗,弄得好像咱们两个一凑在一块儿一定会狼烟四起似的。这可不行,下回你来西极我请你喝酒,咱们只喝酒不谈公事。」 槿桦笑道:「好,那到时候行程便都交由你。」 两人笑着道了别。槿桦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回身上了马,众多随从皆整装待发,这里面有楚华樆派给她保护她安全的,也有她自己从最近几次战役中提拔起来的。 她视线无意间飘向了早已望不见的皇城,声音平缓,沉沉道了句:「启行。」 ……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偌大的皇宫之中一片寂静,侍卫肃立在殿外廊间,偶有宫女太监端着东西稳步而过皆垂首徐行,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这个时辰唯有御书房还灯火通明。 楚华樆将最后一份折子批阅完抬手放置到一边。站在一侧许久的邵卿适时开口道:「文官那边已不再谏言,只是皇上,这大将军的权虽削了,可守卫皇城的禁军却不能一直无人料理,总得有个人掌管着。」 楚华樆修长的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叩在金丝楠木的书案上,狭长的凤眸微微敛了敛,「那么依你之见,可有推荐的人选?」 第26章 邵卿拱手道:「魏将军尚可,还有位入朝多年的孙将军,皆是可以提拔的。依微臣之见,禁军一事说到底是护卫这皇城的安危,还是得用能够靠得住的人。」 楚华樆抿唇未语,黑底玄色的锦缎龙袍在烛火地映照下贵气逼人,深黑的颜色映衬着眸间的深邃,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是得用个可成之人。」 邵卿垂首,知道这是将他提议的两人驳回的意思。还未等他再思索出其他人选,只听楚华樆缓缓开口道:「传朕旨意,召北寒白将军回皇城。」 邵卿微怔随即明白了楚华樆如此安排的深意,此人确实再合适不过,他沉声应道:「微臣即刻去办。」 邵卿退出去后,御书房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议论朝事,屋内用不着下人的侍奉,所有值守的宫人皆待命在外面随时听候着吩咐。桌边的烛火平稳地燃烧着,光线照在楚华樆身上在他身后的墙壁间拖了一条颀长而幽深的身影。 三更天了,果然还是有些倦的。 楚华樆抬手捏了捏眉心,凤眸微敛间不经意地望见了那个几日前便放置在书案一侧的锦盒上。 那里面装着一道圣旨,玉轴彩绘,祥云瑞鹤,制料是质地上好的绫罗绸缎,色彩鲜明极近华贵。这是他很久以前便拟好的,封在里面,放了多时。 楚华樆那双贯深秀内敛的凤眸望在此处一顿,漆黑幽深的眼睛里难得有了些许波澜变幻。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今日她接到册封官职圣旨时的惊诧。 这两卷圣旨本该一并给她,只是现在留在他手中的这一道,她现在怕是还不愿接的。 「王和海。」楚华樆声音低沉,一直在门外候着的王公公忙应声走了进来。 「皇上您吩咐。」 楚华樆轻轻合上了锦盒,「将它收起来,封好,不得让任何人知道。」 王和海不明所以,但见皇上眸色微深忙拂尘点地,「遵旨。」 辞别了魏振,槿桦便换了快马赶往北寒。若单从地图上看,这去往北寒的距离是同西极差不多的,可是通往西极有商贸官道可走,而从皇城走到北寒却需要翻山越岭横渡江河,远比去西极的道路要崎岖上许多。 「公子,再往前便是北寒邻近边境的最后一座大城凌和城了。」 槿桦抬眸向远处望去,这片古树老林他们穿行了多日,今日终于走到山穷林尽的地形,眼下遥看已然可以依稀辨别出远处高耸的角楼。 凌和城临水而建,取名自北寒的第一大河。因着此处靠北冬季严寒,河面结冰布满冰凌,景象壮观,故以「凌河」二字命名。先皇在位时,北狄人率犯边疆,平定战乱后,遂将城池名字中的「河」字改为平和的「和」,意在希望北寒往后可以平稳和顺,再无战争灾祸。 此处过于靠北,哪怕是炎炎夏日这里依旧是一片清冷,冬季更是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凛风卷着雪花,像是能将那阴冷的温度渗透到人的骨头里。听闻管理流放者之所,便设在此处。想要打探槿榆的下落,这里是第一步。 槿桦看了看渐晚的天色,收了视线开口道:「在此处稍作休息即刻启程,赶在天黑入夜之前抵达,不能再延误了。」 侍卫们凛然,沉声应了声:「是。」 …… 因着赶路仓促,舟车劳顿,槿桦入城后便命人找了间合适的客栈暂且歇下了。她来凌和城这件事世人并不知晓,外界只以为她是为着补过折罪而来,却不知这只是她来北寒的一个明面上的由头,实际上是为了私事。 如今她新得了官职,朝中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出门在外不得不更加谨慎,她本不该出现在此处,若叫人认出她的身份只怕又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入城之前为保险起见她便叫侍卫们换了普通的衣衫,伪装成一般的商旅牵着马暂且入住了客栈。 当晚,她先前派去北寒的那名侍卫便找了过来。 那人行了一礼,低头拱手道:「今日问讯得知公子来了北寒,未能出城相迎,还请公子恕罪。」 槿桦摆了摆手,「无妨,我先前派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侍卫面色沉了沉,「禀公子,流边所那边对此事讳莫如深,生怕惹上什么事端,茶余饭后闲谈也只字不提那次遇上贼匪之事,许是有人下了命令让下面的人守口如瓶,现在唯一能知道的是出事的地点并不在凌和城附近,应该是当时流边所派了什么任务,执行途中发生的变故。」 第27章 槿桦微微颔首,眸色微深,流边所是朝廷专门设立在北寒来管理此处的流放之人的,他们所掌管的都是些犯罪受刑之人,自然不会对他们过于上心,只要控制着他们日夜劳作,不逃离作乱便可交差。 若说平常死一两个流放之人是没有人会当回事的,只是偏偏此次出事的人中有一人特殊。流边所的人也怕有更多的谣言传出,引起朝廷那边的注意,追查此事,想必他们现在也是巴不得这件事快些过去,恨不得想法子将一切赶紧抹平。 这些侍卫们都是深知如何从他人口中套话获取情报和信息的,如今连他们都打听不来,只怕流边所那边是下了死命令,这些人也是怕惹祸上身,为今之计唯有她亲自去上一趟。 先前魏振曾给他在北寒的朋友写过书信,只是那人虽有官职却不在这凌和城中,不能擅离职守,所以没有跟着槿桦一同过来。槿桦途径那里的时候也跟他大致询问过北寒如今的形势,那人临别前曾将自己的令牌借与了槿桦,必要的时候可以先用他的身份,来掩盖她大将军的职位,也为行事方便。 槿桦缓缓开口道:「你先下去吧,明日我亲自过去一趟,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有个官职在身,那些人再不想开口,也得说出点东西出来。 翌日一早槿桦便带着两个侍卫前往了流边所,门口两个身材魁梧目光凶狠的门卫本还要拦他们,但见槿桦手中的令牌,随即变色。 其中一人粗声道:「大人稍等,我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槿桦微微颔首,「那边有劳了。」 很快便从里面走出来一人,那人一身官服,双目细长眼尾上挑,脸下微尖,颇有点油滑的面相。他急匆匆地上前迎道:「不知大人莅临,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大人快请。」 槿桦朝身边侍卫递了个神色,见他心领神会,便抬步随那人走进了待客的堂中。堂中摆有一组太师椅,槿桦抿了抿唇坐到了正座之上。外面很快便有人端了杯茶进来,刚刚的官员立在一边面容有些僵硬,显然是这里面的管事之人。 槿桦清了清嗓子,也没碰那杯茶,抬眸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人,声音平缓:「流边所吴大人?」 那人忙点了点头,「正是下官,正是下官,大人唤我吴安便可。流边所简陋,准备不周还请大人见谅。」他细长的眼睛微微转了转无声地打量在了槿桦带着的那块令牌上。 那人话锋一转,「瞧我,竟忘了问大人该如何称呼?」 槿桦神色微敛,知道对方是在试探她。她如今拿着别人的令牌,自然身份也好换上一换,「姓孙。」 「原来是孙大人。」吴安为官多年,虽只是个小官但也听说过这位孙大人,令牌与名讳吻合,他记着北寒的众多官员中是有这么一位的,官职也远在他之上。他立刻所有警觉,「不知大人今日到访,所为何事啊?我记着大人所辖是不在这凌和城的。」 他语调委婉,但是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确,这是不想让她插手这里发生的事。 槿桦声音一沉:「怎的?吴大人有什么事由不得本官过问的吗?」 吴安额角出了些细汗,「不敢不敢,瞧您说的,大人有什么想了解的,下官自然是知无不言,只是流边所这等地方向来管理的是流放之人的事,都是些作奸犯科的恶徒,恐污了大人的耳。」 槿桦垂眸勾了勾唇角,「吴大人,我这个人向来喜欢有话直说。不瞒你说,本官这次来也是受了上面的意思,前一阵子你这里出了档事,你可还记得?」 吴安面露惊惶之色,上面果然还是注意到了。 他忙强装镇定,只做不知,故意扯些其他事情出来,「大人说的可是前两日有人妄想私逃之事?这流放之人难管,人现在已经抓回来了马上处置,下官往后定加倍严管,不让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槿桦手指在茶杯边缘处摩挲了一下,随即摘了杯盖叩在了桌面上,「吴大人何必跟我再绕圈子,都是为了差事。我问你,前一阵的有匪徒袭击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安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大人是问这件事,此事、此事是下官一时疏忽,没想到这匪寇竟如此猖狂敢杀人截货,下官已经命人追查这帮贼匪的下落了,那地方偏,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了,那伙子人还未寻到,大人放心,下官继续加派人马追查,联系官府剿匪!」 第28章 「不必了。」槿桦眉心微蹙,知道他所谓的追查不过是派人走个过场罢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才想起来追查剿匪,且不说这群人是不是真的匪寇,就算是真的,现在也觅不到踪影了。与其让他们大张旗鼓地去找,走露了风声,还不如由她亲自去查。 她来这一趟也不是指望流边所的这些人能真的做出些什么的,她目的是从吴安口中知道更多有关槿榆那次任务的事。 她沉声开口道:「流边所究竟派那些人去了哪?是去做了什么事?」 吴安擦了擦脸侧的汗,「这……这下官具体也不清楚,就是些日常的任务罢了,运送些大件的货物,大人所有不知,按照规定一般粗使的活儿都得由他们这些人去办,运送已经算是件美差了,只是咱们也没料到会有人打起那些货的主意不是?」 「运送的究竟为何物?」 「冰,是些冰。各个城中的贵人们向来爱存些冰块的,由咱们这儿往北的山里盛产这些,那边地势高路途险也不好走,冰块又是重物,所以供给贵人们的这些一直由流边所来负责开采运送。这些冰,若是流进市面里也值不少钱,这才叫人动了歪心思。」 槿桦眸色暗了暗,「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说出来。」 「没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流放之人本就是身犯重罪勉强捡了一条命,往后的生死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出了这档子事也是官府那边剿匪不力……」 槿桦沉声将他打断:「我问你,事情发生究竟在何地?」 吴安感受到一阵一闪而过的威压,险些跪下,他忙拱手道:「就、就在城北的那一片山里,原也不是件大事,下面人就草草处理了,具体、具体的情况下官这边也不是很清楚啊。」 「流边所还真是会办事。」槿桦声音微冷,见他这副样子是确实不知道更多了。他们原本不知道槿榆的身份,最开始处理的时候也是草草了事,没把那几条人命当回事,隔了一段时间登记在案的时候才合上姓名,正巧这个时候传来了槿桦封为大将军的消息。流边所这才慌了神,想尽办法掩盖此事。这个吴安能了解到的情况也不多了。 槿桦起身朝门外走去,「吴大人,今日本官乃是奉命暗访,上面也只是例行调查,大人不必紧张。既然事情是这样,本官回去也知道该如何复命了。只有一点,若是从大人这里走露了任何我不想听到的风声,大人该清楚会如何的?」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听起来是威胁,但也是在诱导着吴安以为她只是奉命调查一下交个差罢了。 眼下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更何况真正的孙大人此时并不在凌和城在中。 槿桦出了大门,刚刚那两个跟着她的侍卫也已经回到了门口。槿桦偏了偏头低声道:「如何了?」 侍卫低头正色道:「一切正如公子料想的那样,记档里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内容,并没有此次案件相关的。」 槿桦微微颔首。刚刚进门前她朝两个侍卫示意了一下,让他们暗中调查这流边所中存放的案卷,果不其然所有相关的信息一概被做了处理,所剩下的只是粗略地叙述,如此一来就算过后有人想翻案再查也寻不到一点线索了。要么是吴安怕事,担心日后有人翻旧账,要么是有人先他们一步提早来了这里,将有用的东西删去了。 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比起调查那些伪装成贼匪之人的身份,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槿榆的下落。那封密函中提到过他们两人性命无虞,但槿桦清楚,眼下的安全是一时的,那伙人很有可能仍在山中寻找他们的下落,隐匿在某处并不能换来长久的安稳,更何况他们身上的伤也拖不得。只是山峦叠嶂,那个吴安连具体哪一处山峰都没说。 槿桦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思考着眼下是直接去山岭那边搜索着,还是再去城外打探些消息更好些。现在她能调度的人手不够,直接去山里无异于大海捞针,只是万一可以找到些线索和痕迹…… 身旁的侍卫低着头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公子,想要调查有关北寒的事,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槿桦一怔,随即追问道:「何处?」 「周家。」侍卫停顿了一下,怕槿桦不了解,继续解释道:「北寒这一带长久以来都由周家统领着,想必比咱们更容易得知些消息,人脉也更广些,若能得到周家的助力,也更方便咱们行事。」 第29章 槿桦抿了抿唇,北寒周家,她曾经身在皇城的时候便听闻过,从前大未朝几个最大的家族之中,有两个代代出武将的世家,一个是槿家,另一个便是这个发家于北寒的周家了。 与槿家将府邸设在皇城之内受命领军不同,周家自始至终替大未镇守着北寒,代代皆与北狄人为战,战功赫赫,声名在外。从太祖皇帝时起便将整个北寒放心的交由了周家管理,数年间北狄人每次想率兵攻下北寒,皆被周家的人领兵击退,直至今日未能占走一座城池。 只是近年来槿桦曾无意间听过些流言,说是周家快要没落了。那话说得没头没尾,她当时也只是随耳一听,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得去尝试一下,不论对方愿不愿意帮她这个忙,她都不能放弃眼下任何一个可能实现的机会。 槿桦沉声道:「周家的府邸设在何处?」 那侍卫是先前便来北寒打探过的那一个,对这里的地形已经略有熟悉,他拱手道:「就在凌和城东,那边官宦府邸聚集,有不少大的院落,周家应该也是在那附近的。」 槿桦抬眸看了看此时的天色,还好未到正午,虽然突然登门拜访有些突兀,但此时前往也不算太乱了时辰。 她顿了顿,「随我前去吧。」 …… 稍微识得些路的侍卫在前面指引着方向,周围的建筑由肃穆的官府逐渐转变为一些小型的街市,再到人烟渐少,视线中出现了些围墙高耸的院落。 槿桦从一处不大的巷子间穿过,阳光微微斜照在石砌的院墙上留下一道淡黄色的光晕,在不经意间随着太阳地升起缓缓轻洒在地面上。 周围的府邸大同小异,只是规模上略有差距,槿桦一连找了几处也没能在哪一家的牌匾上望得「周府」二字。 她回眸望向站在一旁的侍卫,「确定是在此处吗?」 侍卫敛了敛神色,又辨别了一下方位,「应当是这附近没错了,我先前无意间听人说起过,周府就是设在城东的。」 「会不会是……」她本想问他会不会是记忆里出现了偏差,可话还未说完,身侧的高墙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小奶猫地轻叫声。 槿桦一怔,随即抬眸望去,只见那是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尾巴和猫爪皆是白色的,看起来分外可爱。它便那样低头望着她舔了舔猫爪,似是在打量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槿桦瞧着它也不像是野猫,身上如此干净,软毛看起来柔顺光泽,定是从哪个大户人家中跑出来的。 它又低低地唤了一声,轻盈地从围墙上落了下来。侍卫们怕猫抓伤了槿桦,忙上前想将这只小猫轰走,槿桦却抬手拦了一下,「没事,它伤不了我,许是找不着家了。」 小猫见槿桦未动,一双乌黑的眼睛打量在她身上又往前凑了凑,它好奇地在她跟前转了两圈,最终蹲在路中间,长长的尾巴高挑着。槿桦俯下身试探性地摸了摸它的头,「是不是饿了?」 小猫轻唔一声,颇有灵性地在她手边蹭了蹭,像是有些亲昵一点也不怕生。旁边的侍卫看着也新鲜,一同蹲了下来,道:「这猫一点也不怕人呢。」他说着便想伸手也摸一摸它的头,谁料对方灵巧地躲避开了他的手,转头凶巴巴冲着他低叫了两声。 侍卫顿时惊讶,「嘶,这猫怎么只认公子你呢?」 槿桦也不知道这只小猫为何跟她如此亲近。正想着将它抱起先找点东西给它吃,还未伸手便听巷口传来了一道悦耳的女声:「茶茶,你又跑出院子了。」 槿桦闻声抬眸望去,只见巷口的方向站着位衣着华美的姑娘。她身穿一身绛红彩绣暗花团云留仙裙,腰间系着一枚镂花雕兰如意佩,乌黑的长发间浅色的流苏簪微垂,看起来年岁同她差不多,未施粉黛确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她看向槿桦,淡淡地笑了笑,「你同茶茶倒是有缘,难得遇见它肯主动亲近的人。」 槿桦知道她口中的「茶茶」是这只小猫的名字,看来是猫的主人寻来了。她轻轻将小猫抱起,交还到那位姑娘手中,「它许是饿了,想同我讨吃的呢。原想着喂点东西再帮它找找是从哪户人家里跑出来的,还好姑娘到了。」 对方抱着小猫揉了揉它背上的毛,小猫乖巧地在她身上蹭了蹭,半点也不见刚才冲着侍卫那凶巴巴的样子。她微微笑了笑,「多谢公子了。」 第30章 她甚至自然,不见半点忸怩之态,也不似皇城那边的世家贵女们含羞婉转,相反,举止十分大方从容,让人见了便会心生好感。 正说着,她身后的巷口忽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个丫鬟急急地往这边寻,待到看见站在这里的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小丫鬟半是埋怨地开口道:「姑娘怎么独自出府了,叫奴婢们好找。」 那姑娘也不生气,像是同下人们这般惯了的,「这不是来寻茶茶吗,我又不是找不回府了,这么近不必跟着的。」 小丫鬟立刻辩道:「这可不行,韩管家说……」 「好了好了,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韩管家的。」 小丫鬟们立刻犯了难,纠结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道:「姑娘的话得听,韩管家的……也得听。」 她无奈扶了扶额,颇有些头痛拿这几个人没办法似的。到底是意识到还有几个外人在场,她略有些抱歉地回眸望了望槿桦,「让公子见笑了。」 槿桦摇了摇头,温声道了句:「无妨,」 她上下打量了槿桦一下,明艳的双眸轻眨,忽地有些好奇,「瞧着公子有些眼生,不是这凌和城中的人?」 槿桦微微颔首,如实道:「来这边办些私事,昨日刚到的。」 「原来如此。本还想着请公子到府上喝杯茶,茶茶甚少与陌生人如此亲近,今日倒是有缘,改日等公子忙完了事情不妨到我府上去,就当是今日的谢礼了。」 槿桦闻言笑了笑,「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它从这院墙上跳下来刚好遇见我了,姑娘太过客气了。」 「那便算是你帮我拦着它了,若不是遇见你了它指不定还要跑到哪里去。」她怀里的小猫适时地配合着她朝槿桦轻轻叫了叫,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呜咽撒娇的意味却分外可爱,一双乌黑的眼睛望在槿桦身上,似是在邀请她应下来。 槿桦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想养一只小猫,只不过那时候万氏不准,她便也只得作罢放弃了这个想法,如今看到茶茶又唤起了几分曾经在闺阁中的心思。 她顿了顿开口道:「如此,那便改日再来探望茶茶。」 槿桦忽然意识到这位姑娘应该是就住在附近的,左不过她也找不着周府,与其这样继续在此处瞎转,倒不如同她问一问。 槿桦思忖了片刻,开口道:「不知姑娘对这附近的人家可熟悉?我初来此处有了迷了方向,想寻一处府邸在这里绕了半天也没寻到。」 姑娘那双明艳的眸子轻轻眨了眨,「我家就在这附近,公子想找何处不妨说与我听,这城中我都认识,若是不远也可以送公子过去。」 槿桦抿抿唇,「应当是这附近了。姑娘可认识周府?」 「周府?」那人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轻轻笑了笑,「原来你要寻的是我家。」 槿桦顿时一怔。只见对方缓缓福了福身,「我叫周蒙,应该便是公子要找的人了。」 她回身望了望不远处的府邸,眼眸明亮清澈,她浅浅道:「公子可愿同我回府中一叙?」 周府比槿桦先前想象中的要小些,跨过朱漆而制的广梁大门里面是一处雅致的庭院,盆景古树绿荫恍动,几株丁香花开得甚是耀眼。 一男子站在连廊间似是在跟旁边的下人吩咐着什么,听见门口的动静回眸望见周蒙身后跟着的几人时微微一怔,很快便恢复了常色。他低声朝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抬步来到了庭院中。 槿桦瞧着他身着一身鸦青色银丝线的锦袍,眉宇间气质颇有些不凡,一时间猜不透他的身份。 周蒙开口道:「这是韩管家,府中的大事小情都交由他来打理。」 那人淡淡地望着槿桦,微微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 「韩夏霖。」他简短道。 槿桦微微颔首,原以为那些丫鬟们口中的管家该是个上些年岁的人,没想到是这般年轻干练的,若不是周蒙这样说了,任谁也看不出这人会是个管家。 周蒙朝韩夏霖开口道:「今日出门偶遇了几位贵客,命人备些茶来吧。」 先前槿桦说有要事相商,并亮明了身份,周蒙见她神色郑重多少也猜出了些事情的深浅,便直接领了她进了书房。侍卫们被韩夏霖安排着先去了别的地方歇息,槿桦刚一落座没多时奉茶的小厮便端着茶盏进来了。大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了槿桦和周蒙两人。 第31章 她抬眸望见槿桦在打量着她,淡淡地笑了笑,「槿公子常年待在皇城,可能对北寒这边的事有所不知,如今的周家不似从前,已无合适的当家人选,只是周家不能倒,北狄人也不能越了这边境去,小女不才只得暂代了这家主的位置。公子的事同我商议即可,虽是女子,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槿桦微微有些讶异,怪不得周蒙的一言一行着实不像是个普通居于深闺中的姑娘。同为世家大族走出来的人,槿桦深知家主之位意味着什么,一个女子可以如此坦然地走到那个位子上,这周家当真是同皇城的那些世家大不相同。 她顿了顿,「自然是不会见怪,相反,我有求于姑娘。」 周蒙见她神色间的严肃,不由得添了几分正色,「公子但说无妨,我若是能帮上一二定不会推辞。」 槿桦抿了抿唇,大致将事情的起因和这两日在凌和城中发生的事讲述了一下。 周蒙眉心微蹙,「你要找人去流边所可不行,那里的官员名为管理实际上并不接触那些流放者,只负责记档统调,你们初来此地有所不知,真正的营地其实设在凌和城以北很远的地方,靠近边境一带,真正的管理都是那些下面的人在做。若是想打听到更多,可以到那边试一试。下面的人嘴松,总能问出些什么。」 槿桦了然,「如此,我稍后便命人过去。」 周蒙拦了她一下,「你们人生地不熟,那边道路难行,又处于山脚附近不易寻找,你若信得过我此事便交由我来办吧。我的人总归有些门路,打听起事情来也更加方便些。」 「可……」 她见槿桦不好应下又补充道:「举手之劳而已,都是有兄弟姐妹之人换位思考也能理解公子的心情。我会尽快给公子结果的。」 话至此处槿桦也不好再拒绝,「如此,便麻烦姑娘了。」 周蒙抿了口茶,又想起一事,「公子如今住在何处?」 「前两日赶路便暂且宿在了客栈里。」 周蒙闻言微微颔首,她轻轻捻了捻茶盏的盖子,「不若公子带着人暂时来我府上吧。府中客房不少,足够公子的人马居住。」 槿桦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只是今日唐突地登门便已是叨扰,对方愿出手相助,她怎好再继续麻烦她留宿。 槿桦道:「多谢姑娘好意了。我们继续宿在客栈也不打紧。」 周蒙摇了摇头,「过来也好行事方便一些,我这边若有了什么动向也能及时叫你知道。我这里总比客栈要安全些。」 这最后一句倒是确实,槿桦如今是隐姓埋名借了身份到的这凌和城,所带的侍卫不少,长期居住在客栈里多少有些引人注目,若是被有心之人认出了身份只怕后患无穷。 周蒙看出了她的顾虑,她微微笑了笑,「公子安心即可,远来即是客并不算麻烦的,你便当我是想卖给大将军一个人情可好?」 槿桦知道自己是无法推辞了,她拱了拱手,「那便多谢姑娘好意了。」 槿桦的人在傍晚时分陆续搬到了周府。韩夏霖安排了几间客房给他们,又单独留了一间宽敞些的给槿桦居住。偶有闲暇之时,周蒙也会跟槿桦聊些其他的事,一来二去倒也更加熟识了。 周家的人行动很快,没过几日便将营地那边的消息全部打探到了。 「你哥哥他们出事的地点应该是在青云岭一带,离凌和城不算远。」周蒙拿了份地图出来,从图上指给槿桦看。 槿桦估算了一下路程,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我先带人去那边看看。」虽未找到槿榆的下落,但是看一看事发的地点多少能有些发现。 周蒙点了点头,「如今没有更多线索,先顺着这一条找过去。那边道路我熟悉,这样吧,我交代一下,陪你去。」 槿桦择了三五个侍卫,留了其余人在府中待命等候消息。周蒙换上一身骑装,同韩夏霖交代了几句,翻身上了马,她回眸朝槿桦开口道:「走吧,顺利的话天黑前我们就能赶回来。」 青云岭隐匿于山峦之中,因着通往北部边境,所以平常很少有人往来。负责运送的车队会在这里遇袭绝非偶然,定是有人刻意再次有所布置,也难怪事情过去了很久才被人察觉。 周蒙领他们走的是一条鲜有人知的近路,周围尽是高耸入云的针叶林,树根盘布交错,灌木丛生,饶有一番静谧。 第32章 槿桦垂眸望了望手中的地图,暗自低语:「应该就是这附近了。」她抬手命后面的侍卫放缓速度,翻身下马比对着周围的景物。 脚下的痕迹令她有些在意,她俯下身细细查看,「这边似是有些车辙?」 周蒙一同跟了过去,她半蹲下望着潮湿的泥土,「是车辙,前一阵子下过雨痕迹有些不明显了,断断续续,但看方向应当是继续往南行。」 「公子!那边的树干上有刀剑砍过的痕迹。」 槿桦闻言立刻起身过去查看,那场大雨冲走了不少,但这剑痕是确确实实因打斗而留下的。 她回身下令道:「散开,在这附近寻找,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些什么。」 她跃过树丛,往林子里面深入,侍卫四散开来在周围查探,周蒙跟在她身边帮她观察着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不知不觉已离了主路很远,到后来连些非正常折断的树杈也觅不见了。 周蒙眉头紧皱,抿了抿唇,「会不会是我们寻错了方向?」 槿桦也有些犹豫,若说刚刚的地方还算有些蛛丝马迹,可眼下这里只有老树与丛林,偶尔几声虫鸟地鸣叫传来,甚是空寂。她绕过树丛微微往远处探了探,再往前便要到山崖了。 一侍卫忽地开口道:「公子,这边有个标记。」 槿桦一怔忙回身。那侍卫是楚华樆派给她的,对于同伴之间的标记甚至了解,树杈被看似杂乱地摆放在一起,一般人不会注意,可实际上却有某些图形在里面的。 槿桦知道槿榆身边还跟着一个楚华樆的人,他们两个都身负重伤,若是留下普通刀刻的印记或是系些布条在树干上反而会引起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地注意,如此隐匿也就只有自己人能寻得到了。 槿桦辨别着地上树枝摆放的方向,她跟在楚华樆身边不短,在西南的时候也曾对这些感兴趣专门学过一二。树影晃动,槿桦抬眸看了看标记指引着的方向,也许今日便能找到槿榆了。 她下令道:「继续朝这个方向搜索,有发现类似的形状立刻告诉我。」 「是!」 槿桦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视线不经意间望见周蒙正望着另一个方向出神,「怎么了?」 周蒙闻言收回视线,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我感觉错了,是风声也说不定。」 槿桦眉心微蹙,提了几分警觉,她上前几步手指本能地在腰间的长刀上攥了攥。周围有些鸟鸣,她蓦地拨开树丛,那边是一片树叶根蔓交错的空地,不像是有人待过的样子。 她默默放下了手,「也许是刚才有动物经过了。」 周蒙微微颔首,「毕竟是树林。」 前方的侍卫忽然唤了槿桦,说又找到了一处标记。两人闻声赶了过去,按照指引继续往前追寻。 标记被一个接一个地找到,这附近早已没了道路,只有相似不变的森林。标记最终在一处陡坡前戛然而止了,几个侍卫在周围找了找,又试着往坡下一点地地方探了探,皆没有发现踪迹。 槿桦垂眸掩下眼底的忧虑,莫不是因为那次的大雨将标记给冲毁了? 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些极其轻微的响动,周围的侍卫仍在埋头寻找并未发觉。槿桦一向听力过人,又对弓弦之声分外敏感,身体先与意识本能地回身望去,视线刚一流转便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支利箭蓦地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周蒙反应迅速一把将她推开,箭尖只差分毫,擦着她浮动的发丝掠过,瞬间深深钉在她刚刚身前那棵树的树干上。 「小心!」 周蒙伏在她身上两人一同跌倒,周围侍卫闻声立刻警觉握住了利剑。树丛中的人见偷袭不成,马上示意埋伏的众人拔刀而起。 槿桦见那名蒙着面的弓箭手再度拉开弓弦,来不及说过多的话翻身带着周蒙闪到一处矮树之后暂做掩蔽。弓箭再次射了个空,直直地插入泥土之中。赶来的侍卫开始于那些蒙着面的杀手斡旋。 槿桦半跪在树丛后拔出细长的弯刀正欲交待周蒙不要乱走暂且躲在这里,回眸却见对方已经拿出了系在腰间的短剑在手中把玩,那游刃有余的样子说是身经百战也不为过。 周蒙轻轻弯了唇角,眸光闪烁,「许久没活动筋骨了,今日倒是叫我给赶上了。」 第33章 许是感受到了槿桦的目光,周蒙抬眸对上她的视线,随即浅浅地笑了笑,「让公子见笑了,北寒的女子可不能像皇城那边的那般养尊处优,北狄人时时来犯,稍不留心就是要丢掉性命的。」 槿桦勾了勾唇角,心道这周家的人果然是与众不同。她回身朝树后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人数,对方有自己的两倍之多,着实不好处理。眼下能多一份战力总归是好的。 槿桦手握着兵刃而去,「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周蒙颔首轻笑,「公子担心自己即可。」 两人一同从树后闪出,在移动中不断寻找着掩体躲避了几支暗箭,而后快速加入到战事之中。槿桦长刀轻挥,细长微弯的刀身散发着幽深的寒光挡住了一个蒙面人的重剑。力道僵持间槿桦后撤一步,灵活避开敌人的攻势,寻找到他的一丝疏漏快速挥刃将他击倒。 一旁的侍卫同时将面前的敌人击退,时刻记着出来前主子下的死命令,见槿桦身处战场中央,立刻移步到她的周围保护她的安全。槿桦暂避开两个人地围攻,得了空隙忙回身寻找周蒙的身影。 只见一抹亮色从一个手持宽刀的蒙面人身侧一闪而过,干净利落地将他斩下,停顿间默契地与槿桦相视一望。 槿桦彻底放下心来,知道她与自己并无不同,敛了敛神色专心应付起面前的局势来。 他们今日本是寻常地探查,所带的侍卫并不多,蒙面者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之多,丛林之中还隐藏着两名弓箭手时时放着暗箭偷袭,并为自己的人作掩护。 一名侍卫以一敌二,无暇顾及身后,隐藏在树丛中的弓箭手找准时机移动到他视线望不到的四角,蓦地射出一支冷箭。侍卫背后中箭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倒跪倒在地,两个蒙面人瞬间趁虚而上挥臂落刃,不带一丝一毫地犹豫。 槿桦眼见自己这边的人数已经开始减少,不由得攥了攥手指。这些蒙面人身手不凡,绝非一般人马,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敌方弓箭手的存在太过影响他们的行动,槿桦一边应对着眼前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边微微分出一点神色留意着暗处弓箭手的动向。 她不着痕迹地向灌木丛一侧靠近,佯装并没瞧见身后已经瞄准她拉开的弓弦,默默装作节节败退地样子朝树丛的方向移动着。身前高大的蒙面人以为她是已经接近极限了顿时越战越猛。槿桦微微勾了勾唇角,找准时机快速闪身,箭尖擦着她身侧的衣服而过正中敌人心脏,她没有片刻地停顿,手中细刀一攥回身跃入丛中。 弓箭手没想到自己会失手,来不及放下弯弓更换腰间的利刃便被槿桦迎面挥刀击倒。槿桦拿了他的武器,左手持弓右手拿箭,利用箭筒中最后两支利箭精准地命中两个想从背后偷袭周蒙的人。 周蒙闻声回头望去,两人隔空微微颔首,槿桦跨过树丛取了地上一支散落的箭矢,再次与周蒙配合击倒一个魁梧高大的蒙面男子。 敌方人数实在过多,交手之间常常不得不以一敌二、以一敌三,随行的侍卫时刻保护着她们两个人的安危,但始终是难以以寡敌众,最终一个接一个地受伤倒下。 槿桦和周蒙手握利刃,背靠着背站在一处空旷的林地间,呼吸由于长时间地交战变得有些急促。微风穿过山林之间带动树干枝杈发出沙沙的声响,脚下一片枝叶散落,不知不觉一行七人只剩他们两个,而蒙着面的人还有三个。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这几个人能抵抗这么久,耗损掉他们这么多的人数。三人相视一望,相互交换了一下神色,忽然迎面而上,利剑挥舞,又快又狠,下手皆是杀招,不留一点余地。 槿桦知道对方这是一定要致她们于死地,屏气凝神不敢有一丝疏漏。两人暂且分开了一段距离迎敌,几招之间分不出胜负,兵刃相接,叮当作响,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静谧的山林间,槿桦用巧力折断其中一人剑身,反手将他击倒,而后后撤一步再度与周蒙背靠在背上。如此状况,两人虽未有一句交谈,却默契地将背后交给了对方。 细汗从槿桦的额前滑落,长时间的应敌难免被划中些伤口,好在伤口不深都只是皮肉,但隐隐作痛间总归是对人的集中力有些影响。身后的周蒙情况同样,鲜血染在浅色的衣服上,到最后已经无法判别究竟是谁的血迹了。 「还好吗?」槿桦低声问了一句。 「无妨,还能继续。」周蒙望着面前那个蒙着脸的男子,神色间露出了一抹冷意。她朱唇紧抿着,再度持剑速攻了上去。 第34章 槿桦应对起另外一人,鬓角的碎发因着剧烈的动作微微散落,带着些弯曲的弧度垂落在侧脸。那人眼神里尽是狠厉,招招皆往致命之处攻击,毫无保留。槿桦堪堪接住他的招式,风向变换间一点轻微的声响忽地引起了槿桦的警觉。 她寻声朝右侧望去,只见那边不知何时竟还隐藏着一个弓箭手,那弓弦已经拉开箭头直指周蒙,而那位置正好是她视线的死角。 槿桦顾不得身前的男子回身而去,蒙面人手中的剑尖刺中她的肩膀,瞬间的疼痛席卷了身体每一处神经,槿桦踉跄一步险些跪倒,脚下用尽全力先前一跃,将周蒙推向了另外一边! 箭矢擦着她们二人疾驰而过,射中他们的另一名同伴。周蒙扶了槿桦一把带着她躲过了身后蒙面人地追击,抬手将利刃刺进了他的胸膛里。 两人因着惯性跌倒在陡坡旁,树丛中最后一名弓箭手迈出,手持箭矢拉开弓弦赫然瞄准着无法起身的两人。 「赌一把?」槿桦望向周蒙,时间已经来不及她们作出其他反应,她看见了她眼神中的毋庸置疑,瞬间毫不犹豫地轻推了一下地面,两人往陡坡下面跌落。 弓箭手一惊,快步上前查看准备补上最后两箭。周蒙手中已无刀剑,一手攥住藤条一手拉住槿桦让两人暂且保持住一瞬间的平衡,槿桦找准时机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长刀一掷! 利刃精准地刺入敌人的胸膛,弓箭手惊愕地睁大双眼向后倒去,至死都没能料到这两人竟还能绝地反击。 脆弱的藤蔓再也禁不住两个人的体重瞬间断裂。两人因着重力的缘故向下跌落。一阵头晕目眩地翻滚,槿桦背部最终重重地撞在一处粗壮的树干上,身体停在了树根之前,疼痛感瞬间让她咬破了嘴唇。她强忍着保持最后的清醒寻找着周蒙的身影,见她也是同样地倒在了一旁。 两人已经几乎身处于坡底。 「周蒙!」 周蒙吃力地动了动,像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唤回了些清醒的意识。她抬眸向槿桦看去,「你还好吗?」 她欲撑着地站起来,脚腕上的一阵疼痛险些让她再度跌倒,后背紧跟着生出了一片细汗。 槿桦道:「你别乱动。」 周蒙摇了摇头,声音极低地说了句:「无事。」她深吸了口气,放缓了动作慢慢撑着地半跪,蹭到了槿桦身边,「许是刚才扭了一下,没伤到骨头,无事的,容我缓缓。」 她的长发有些散乱,光线下映着些栗色,眉眼间褪去了刚刚应敌时的冷意,换回了几分往日里眸光的潋滟。她扶着槿桦坐了起来。两人靠在粗壮的树根上平复着呼吸,不经意间相互望了一眼。 「还以为这回定是要完了。」周蒙浅浅地笑了笑,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槿桦微微勾了勾唇,无奈摇头,喉咙间嘶哑得很一时发不出什么声音。身上的每一处伤口皆在隐隐作痛,最严重的还是肩膀上那处剑伤,因着刚刚地滚落似是又撕裂开了些许,鲜红的血已经透过了衣裳。槿桦咬着唇忍过这一阵剧痛。 周蒙也注意到了槿桦肩上的伤口,「你伤得这么重!」她立刻回身去翻随身带着的药包。 槿桦强忍着疼痛,气息有些不稳,「没事……等回去,回去我再……」 「不行!你得马上止血。」她不容槿桦拒绝将她厉声打断,抬手要去松开槿桦肩膀这处的衣裳。槿桦忙用手拦了她一下。 周蒙气急,「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比个姑娘还计较!」 槿桦到底没剩多少力气同她争,手臂很开便被她挡开。 衣领解开的那一刹那,周蒙瞬间怔在了原地。 她动了动唇,半天没能发出声音,愣了一会儿才逐渐反应了过来。 「你怎么……怎么会……」怎么会是个姑娘? 槿桦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遮了遮眼睛,知道自己的身份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周蒙愣了片刻,看见槿桦肩膀仍在不断渗出的血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抬手将上面的衣服完全解开,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又取了止血的药仔细敷在了上面。 槿桦紧咬着下唇,强忍过这一阵的疼痛,嘴唇被她咬得发白,隐隐现了些血迹出来。 「马上就好,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将血止住。」 槿桦点了点头,额前布了些细汗。周蒙干脆利落地拿出绷带开始缠绕流血的地方,随着最后一个结被紧紧打上,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周蒙替她将衣服系好,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深深地呼吸。 第35章 她平复了一下心跳,「现在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槿桦抿了抿唇,喉咙间有些血腥味难以消散,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这事说来话长,但我的确是槿家的人,之前给你看的腰牌也都是真的。」 「所以说……你一直在女扮男装?」 槿桦垂下视线缓缓点了点头。 周蒙掩住双唇,眸子里尽是惊讶,如今朝中的大将军,槿家的现任家主,竟一直都是个女子? 她向前微微欠身,急切地开口道:「那些朝臣们可发觉过这件事?」 槿桦摇头,「不曾,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哪怕是槿家里大多数人也是不知的。所以还请姑娘能别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哎呀,我当然不会说出去。」周蒙坐了回去,「我只是担心你在朝中的处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槿桦垂眸抿了抿唇。此时已经天色渐晚,林中毫无人烟可寻,唯有风声鸟鸣不时传来。陡坡入底,两人身上皆是伤一时间也无法行走。话至此处,如此处境,刚刚一同经历了一番那样的劫难,她也没什么可再瞒着她的了。 槿桦揉了揉眉心,「可能要从那年先皇下的那道圣旨说起……」 这故事细细说来有些长,但大致讲讲也是能令周蒙明白这其中原委的。一人默默地讲述,另一人静静地聆听。周蒙很少开口,只在停顿间微微点头回应。 她听完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欺君之罪。」 槿桦垂下视线抿唇未语,也不知现在这样的情况还算不算作是欺君了。 周蒙见她这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皇上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槿桦迟疑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她轻声道:「皇上一直是知道的。」 周蒙动了动唇,像是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也只是轻叹了口气,「这些年你这般……也是不容易的。」 槿桦没出声。如今这世间又有谁是容易的?就连周蒙她自己不也是不得不担了家主之任。 初见时她未同她细说,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槿桦却大致知晓了些这里面的事。 周家代代镇守北寒,北狄人战火不断,家中成年的男子皆陆续去领兵打仗,可刀剑无眼,亲族纷纷战死沙场,家中幼弟年幼堪不起家业,再往下的一辈年纪更是小尚且牙牙学语什么都做不来,这样的家族无人打理便会走向没落,可周蒙肩负起了一切。周家也永远不会倒下来。 槿桦觉得她远比自己要强大。 周蒙头枕在树干上轻轻笑了笑,「你说他们这些男子,竟还不如咱们两个。」 槿桦听闻过周家的人是如何率军上阵杀敌的,现在看来想必那样的阵法与谋略皆是出自周蒙之手。这里远离皇城,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皇城那边很少有人会了解这边的事,更不知周家的家主究竟是何人。 「我们不也是无奈?」 周蒙闻言微微颔首,「确实是无奈的。」 「其实我守着这边疆也不只是为了大未,」她垂眸掩去潋滟的眸光,黯然的神色一闪而过,眸间总是清明的,「周家发家于北寒,也一直居于此地。我守着大未的疆土不被侵犯,便是守着整个周家可以代代安稳生存。」 她见话题有些凝重,浅浅地笑了笑,「我不亏,护着周家也是护着我自己。朝中怀有野心的人多了,我可不愿草草地为了联姻嫁了未谋面的人去,眼下就好啦,一切都是我自己做主。倒是你,你往后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槿桦一怔。恍惚间想起了那个她离开皇城前的夜晚,空荡荡的王府之中,那人曾问过她要不要随他入宫…… 槿桦见周蒙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忙将头脑中思绪挥去,耳尖在不由自主间微微泛红。 她忙开口道:「我哪里有时间想过以后,眼下只想将我哥哥找到,回到皇城还他一个清白。」 周蒙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那便依你之言,先将你哥哥找到,然后你就得给我好好想想以后的事了。」 槿桦无奈扶额,眼下这被困在山林里孤立无援的状况,难道不应该先想想要如何脱身吗? 她反问道:「你还能起身?」 周蒙看了看自己的脚腕,虽没伤了骨头但也是伤得不轻,这会子已经微微肿了起来,显然是动弹不了。槿桦的状况只会比她更严重些,背上一片淤青,肩膀的伤口虽暂且止住了血但也是在不走动不颠簸的情况下,稍一吃力便会剧痛难忍。 第36章 「你别担心,会有人找到我们的。」 槿桦不解,这深山老林,她们偏离主路还跌入坡底,也不知她这是哪里来的信心。 「他总能找到我的。」周蒙睫毛轻眨,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回手想撑着地面让自己再坐起来些,可手掌没注意正好压到了一根树杈上,硌得她缩了一下手。她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看,顿时呼吸一滞,「槿桦!」 她唤了她一声。槿桦还以为她是伤着了,忙去看她的掌心。 周蒙摆了摆手,「不是,你看这地上!」 槿桦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地面上的标记正跟他们在坡上所寻找的是一模一样的。 断了的线索被重新连上了。 周蒙按了按她,生怕她冲动,「等咱们脱身,立刻派人沿着这处寻找。」 槿桦微微颔首,也知自己现在这状况别说是继续追寻了就连起身也是站不起来的。 周蒙道:「这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天色渐暗,长夜已至。起初她们还能通过聊天强打着精神,可时间长了,那样高强度的应战过后,疲惫感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两人皆不敢在这样的环境里同时睡去,便约定了轮流浅眠。可过多流失的鲜血终是让她们的意识逐渐归于混沌,到最后呼吸声渐沉。 隐约间,槿桦听到了有人呼唤。眼皮实在沉得厉害,她努力想辨别清这究竟是不是一场幻觉,微微抬眸间却只望到了似是有火把在不远处晃动着。 「周蒙……」她嗓子哑得厉害,长时间未饮水,连唇角都是干涸的。身侧的周蒙并没有回应,显然是还没有从昏睡中醒来。 她缓缓动了动,肩膀的伤口刺激得她清醒了两分,无数道火把渐近,她依稀辨别出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是韩夏霖。 「他们在这儿!」一个侍卫忽然高声呼喊。紧接着搜寻他们的人纷纷赶来。几个侍卫忙将她搀扶而起,她担忧地回身望向周蒙,却见她已经被韩夏霖抱了起来。 「她腿上有伤。」槿桦嘱咐了一句。 韩夏霖望了望她,动作一顿,小心地避开了周蒙的伤处。槿桦喉咙间又泛起了些腥味,强打起的精神再支撑不了逐渐变得沉重的身体。被扶上车马的那一刻,槿桦再次堕入了黑暗。 …… 这一睡便是两天。再次睁开眼睛时,槿桦望着床顶微怔,换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哪。那夜韩夏霖带人入林将她们带了回来,此处便是周府她常宿着的那个房间。 大门吱呀地一声被轻轻推开,槿桦寻声望去,只见周蒙微微望里面探了探,似是在看她的状况。 槿桦揉了揉眼睛,抬手将帷幔拉开了一些。周蒙见状顿时惊喜,「你醒了!」 她的脚腕还肿着,被丫头搀扶着一点一点走到了槿桦的床边,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昨夜一直发烧,后来还是你随行的侍卫从包裹中翻出了带来的伤药给你用上,这才有所好转。这皇上御赐的药果真是不一样。」 她坐在了槿桦的床边,知道槿桦口渴又名丫鬟端来了一杯温水,扶着槿桦坐了起来。 「感觉好点了吗?」 槿桦「嗯」了一声,嗓子还是哑的,她饮下一口水微微洇了洇,肩膀上的疼痛感少了许多,许是药中添了不少镇痛的成分。 周蒙挥退了所有的下人,在她耳畔低声道:「我没叫人发现你的身份,伤口什么的都是我来处理的,你别担心。」 她自己受了那么多伤,还处处为她考虑,槿桦真不知该如何还了这样的人情。 周蒙像是看出她在想些什么,「你别胡思乱想,赶紧养好伤能下地,还有一人等着见你。」 槿桦瞬间意识到周蒙说的是谁,手指本能地攥住了身上的锦被,「你找到他们了?」 周蒙点了点头,「只是他也有伤,现在实在过不来。欸,你先别动……」周蒙来不及阻止,便见槿桦要起身下床。 槿桦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自己这点伤势,周蒙见拗不过她,只好将一旁放着的外衣替她取来披在身上,她忿忿开口道:「早知道先不告诉你了,等你养好再说。你就乱跑吧,一会儿裂了伤口,有的你疼。」 槿桦知道她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保证道:「我只见一面,一面就好。」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