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的影卫是魔教少主》 第1章 无情惩戒有情诉 感谢阅读! 咻——咻—— 几道鞭子划破空气的响声回荡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 身着黑衣,体形劲瘦的男人两只手被粗糙的麻绳束缚住手腕,整个人被高高吊在木制的十字架上。 施加酷刑的人站在那男人身前,手中的鞭子如同毒蛇嘶嘶吐信子一般,蜿蜒打出,力道极重,几下就将面前人身上单薄的黑色劲装抽的撕裂破碎,露出里面被抽烂流血的肌肤。 刑架上的男人上半身遍布鞭痕,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肌肤表面缓缓的滑下,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上。 楚厌殊手指攥紧,双眼紧闭着,面色惨白的极狠,唇边溢出些许猩红的血迹,他死死咬牙忍着,眉头因剧烈的疼痛而紧紧蹙起,冷汗打湿了发丝,却没发出一声痛吟。 “说说,你怎么又惹主上不开心了?” 前方传来的说话声语气愉悦,带着看好戏,调笑的口吻。 戒律堂堂主,严威姿态闲适,扔掉手里沾着血水的鞭子,负手立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眼前血腥惨烈的画面,不由得轻啧两声。 许是刑架上的人伤的太重,没有什么力气,并没有回应他的话。 严威面上笑意不减,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眼前的人算是他这戒律堂的常客,时不时就会来领一通责罚,回回还都是主上亲自下的命令,也算独到的一份特殊待遇吧。 毕竟旁人还没有这份特殊关怀呢! 百十道鞭子打完后,戒律堂堂主严威,命堂中弟子将楚厌殊从刑架上放下来。 质地粗糙的麻绳被解开,那细瘦的腕子上清晰可见束缚的狰狞淤痕,没了支撑,楚厌殊的身体摇摇欲坠,他闭着眼,脸色白的极狠,咬牙忍了忍,颤颤巍巍的用胳膊撑着身旁的墙壁站着,才没姿态狼狈的倒在血水污浊的地面上。 严威挥手示意弟子出去,抬腿走到楚厌殊面前,看着对方,他脸上嘲讽的笑意不堪明显,颔首沉思了一会儿道。 “影三大人,你还好吗?”语气却不似话中那般有关心别人的意思,只可见满满的幸灾乐祸。 楚厌殊闭眼缓了一会儿疼痛,废了些许力气直起了躬着的背脊,凌乱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鞭子抽的破烂不堪,现在也就堪堪能蔽体。 闻言,楚厌殊苍白的薄唇动了动,一双微翘的丹凤眼半阖着,竭力压下快要冲出喉咙的痛呼声,苍白虚弱但却遮掩不住的俊美,面颊绷的死紧,嗓音却是难以掩饰的沙哑干涩。 “无事。” 严威一身灰色袍子,唇边黑白的胡须微微翘起,两手背在身后,在原地踱了几步,慢悠悠道。 “主上性情向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在其手底下做事,难免遭受一些无妄之灾,你心中……定是有怨的吧?” 严威说着,眼睛里算计的精光遮掩不住的冒了出来,见对方没反应,试探着压低了声线道。 “以影三大人的实力和地位,若是想谋夺,反了……” 陡然间,一阵凌厉的剑鸣声呼啸而来。 后面的话,严威没能说出口,他微敛了眸子,瞥见了肩颈处那银色的剑刃。 他颈侧的一缕头发在骤然静谧的空气中缓缓飘落。 严威脸色难看,苍老的三角鼠眼恶狠狠的眯起。 不知何时,楚厌殊的佩剑“无吟”,已经被紧握在了主人的手中。 剑刃抵在严威脖颈处的皮肤上,楚厌殊唇边溢血,眸色沉冷的直视着严威,声线因为伤重而沙哑却但带着极为沉重的压迫感。 “严堂主,您秉公执法,戒鞭道道落实,我不会因此记恨你,但你休要无端揣测,质疑我可以,倘若敢对主上不忠,休怪我不客气。” 楚厌殊说完,黑眸微眯,利落的收剑离开。 严威注视着楚厌殊离开时的背影,他抬手抚了抚唇上新长出的胡须,看了一会儿,嘲讽着嗤笑几声,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楚厌殊在戒律堂受刑的消息没有刻意压着,很快就传遍了成影宫上上下下,表面上无人敢多表露什么,但私底下弟子们讨论的热火朝天。 那可是主上身边的得力下属,平日里端着架子,眼高于顶,任谁都不放进眼里。 既在执剑阁当值,又是主上近身的人,享无上的权力和殊荣,难免遭人眼红和嫉妒。 可楚厌殊这人,虽武功高强,得了主子提拔,可偏偏性子寡淡,主上对他也似乎颇为不喜,总是变着法子折腾人,你看,今天这事,可不就是无妄之灾。 也叹道,他们影三大人内力强悍,身体素质极好,遭了那般多的折磨还能好好的活下来,跟没事人一样,铜皮铁骨似的。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楚厌殊之于戒律堂,那都是常去做客之处了。 回执剑阁的路上。 楚厌殊眸色寒凉,手里拎着一柄剑,浑身浴血似的,一步步往执剑阁走去,脸颊处,血水混着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滑落。 系发的黑色帛带松了,一头乌黑的青丝就这样披散着,面色白如金纸,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透着冷光,加上衣物被鞭子抽烂,破布条似的挂在身上,手里拎着的银白剑身上覆着从臂腕处滚落下来的血水。 他走过的地方滴洒了一路的血迹。 微微荡起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了数不清的血脚印。 此时楚厌殊的状态,无端像是厉鬼出笼,寒气冲天,好在是青天白日,日头正盛,阴气再重,即便是厉鬼也无法作妖。 一路上遇见的成影宫弟子注意到楚厌殊,无一不侧目打量,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面上虽恭敬的行礼,但嘴角怀揣着恶意的笑容已经快要掩藏不住了。 没有人不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坠落于地的戏幕。 他们在内心盘桓已久的嫉妒终于在此刻达到了某种诡异的消解与平息。 楚厌殊没有驻足停留,发红的眼睛直视前方。 到了住处,楚厌殊推门而入,反手关上了门,胸腔里强撑的气息瞬间泄下来。 手中紧握的剑被主人放开,砰咚一声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屋子里。 他靠着门框滑落在地,整个人弥漫着颓然的气息,房间里很快归于平静,四周静谧一片。 这会儿他面上却露出难以扼制的,异常的骇然和痛苦。 死前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盘旋不定,利刃刺破胸腔,剧痛袭来,心脉尽碎。 那时,他双目圆睁,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哪怕痛彻心扉,却也一声不吭。 他只是用最后的力气勉强的为自己辩解。 “我从未背叛主上。” 血液从身体里流尽的那一刻,他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双眼合上,周遭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没有了万般的心酸委屈,没有了彻骨寒凉的苦痛,整个人从身到心,总算是得到了解脱与释然。 他再不甘心,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认命。 在一片空寂的黑暗当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眼前一阵强烈到刺眼的白光闪过,他突然间被火辣辣的疼痛惊醒,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刑架上。 眼前那些挥之不去的漫天血色和蚀骨疼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处刑地——成影宫,戒律堂。 楚厌殊竭力的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双眸圆睁。 即便再难以置信,可此刻身体被鞭打的阵阵痛楚,让楚厌殊不得不相信,老天爷似乎是让他回到了过去。 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对楚厌殊来说,重新来过,非是恩赐。 这就像是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一样。 大梦一场,脑海中的记忆那样真实,心口被利刃刺穿的痛苦仿佛还在叫嚣,密密麻麻泛起了酸涩的刺疼。 此时的颓靡的坐在地上的楚厌殊,额头上,脖颈间,布满冷汗,他仰起头,嘴角咧开,唇皮干裂,无声的笑着。 忠守一世,为主效力,即便落了个叛主的骂名,但至少……他无愧于心。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楚厌殊正坐在地上运功疗伤,唇边的笑容倏的凝住。 “影三,我带了伤药给你。” 熟悉的声线传入耳朵里,那人的音容面貌浮现在脑海中。 楚厌殊闭眼低喘了几声,眉心无意识的凝起,收力站起身,转首打开了门。 即便再不喜此人,楚厌殊也不能向这个人随意发泄不满。 只因……他是主上宠着……爱着的人。 外面的天光趁空钻进了漆黑的屋子里,照亮了光线昏暗的房间。 来人背负着光,一张脸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等人半步踏进了门,光线柔和下来,楚厌殊定眼看去。 那人身着深红色的衣袍,发丝尽白,前边的白发用着一根红色发带往后束着,鬓角留着碎发,后脑的头发就那么随意披散在肩头。 五官张扬,肌肤胜雪,容颜俊美,昳丽的桃花眼向上挑起,不显得俗气,却异常的引人注目,尤其突兀的是那只左眼,瞳孔的颜色是赤红色的。 白发红瞳,若是被普通人撞见了,估计会被吓的呆滞在原地。 这分明就是鬼啊! 陆辛戾,药谷毒,医两位长老的关门弟子,也是段聿晟的得力下属和楚厌殊地位同等,甚至更高。 且最主要的是,陆辛戾还有另一层身份。 他是主上的……爱人。 楚厌殊眸色黯然,压着喉咙里的闷哼,低垂的眼眸,竭力保持面色的平稳。 陆辛戾手里拎着药箱,面上笑容亲和,温文尔雅,看起来人的脾性倒不似外表那般恐怖。 楚厌殊唇边有一抹血迹,看到来人,微抿了唇,往旁边让了些。 陆辛戾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笑盈盈的说道。 “知道你不会来找我拿伤药,所以我便不请自来,还请影三大人莫要动怒才好。” 楚厌殊抬步走到桌边,面上神色淡淡,哑声道,“陆大人,您客气了,我自是不敢。” 说着,他拎起桌上的瓷壶,倒了一杯凉开水。 他待屋子里的时间不长,屋子里也不可能备着热水。 楚厌殊姿态端正,并无妒意促使刻意薄待对方,他将茶杯递给陆辛戾,后者倒也没嫌弃。 陆辛戾闻言笑着,抿了一口茶水,眼神落在楚厌殊身上,看着那撕成布条状的衣物,里面的肌肤撕裂,有内力的压制,血虽然不往外渗了,但那狰狞破损的皮肉看起来仍是可怖,他语气里带着身为医者的明显不忍,语气斟酌道。 “苦了你了。” 楚厌殊摇摇头,唇边抿出些许客气的笑容,“无碍,习惯了。” 陆辛戾提议道,“我给你上药?你自己来或许不方便。” 楚厌殊眉型较为锋利,冷脸的时候,看起来很凶,他抿着唇,摇了摇头,转而对陆辛戾道。 “陆大人,不用麻烦,你把药留下,我自己来就行。” 陆辛戾笑着出言打断他,手上摆弄着瓶瓶罐罐的药粉,语气揶揄道。 “把药给你,然后下次遇见我,原封不动的再还给我?” 楚厌殊抬眸看了眼陆辛戾,没说话。 陆辛戾仍是笑着,打趣道,“你不看重自己,没人会在乎你,成影宫是你的家,可这里是会吃人的。” 几乎每一次来给楚厌殊送药,陆辛戾都要啰嗦一遍。 很可惜,眼前的人丝毫不在意。 生如浮萍,漂泊无依。 楚厌殊不关心自己,却心心念念着旁人。 他想去凌云殿,看看那个冷漠绝情,却让他始终难以割舍的男人。 楚厌殊忽的嘴角扬起一抹怅然的笑。 陆辛戾理着药箱里的瓶瓶罐罐,他是大夫,他不容许伤者轻视自己的伤势。 陆辛戾微偏了脑袋,打量了片刻,抬手就要摁住楚厌殊的肩膀,迫使对方听从他的话。 楚厌殊机敏性极高,黑眸闪过一道冷光,下意识扬臂格挡,这一下灌注了些许内力,若是对上其他人,根本毫无用处。 可对方是陆辛戾,一个内力低微的人。 楚厌殊脸色一变,挥出去的手臂,立马收了回来,经脉里本就不平稳的内力反窜,致使他闷咳起来,唇间滴落血迹,被人随意的抹去,他压低声线问道。 “你想做什么?!” 陆辛戾看着楚厌殊气息微弱的模样,皱着眉微叹道。 “不要在大夫面前耍横,尤其是身负重伤的时候。” 楚厌殊喘气声愈来愈大,他强忍着身体的痛楚,故作无事的坐下来,可面上的神情丝毫未变,语气凉薄。 “我说了,不需要,陆大人,您请回吧!” 陆辛戾摇了摇头,实在无可奈何,他从药箱里面拿出两瓶药,一瓶内服,可治鞭子造成的肺腑的伤,一瓶可止血,促使皮肤表层的鞭伤快速结痂。 砰咚一声,药瓶与木桌相撞的声响起,似乎也昭示着主人的不满。 陆辛戾脸色微冷,“影三大人,既然如此,那陆某便不多事了。” 楚厌殊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无意再去送客。 陆辛戾很快就收拾完药箱离开了。 而楚厌殊坐的歇了一会儿,站起身,用木桶出去打了凉水,关上门窗在里屋里绳上几件衣服的遮挡下,随意的将身上的血迹冲刷掉,他看了眼桌上的白色瓷瓶。 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都是上好的疗伤药,楚厌殊捏着白瓷瓶身,沉默了片刻,将药瓶放回了原处。 顿了半晌,楚厌殊将这几瓶药,好生收了起来。 楚厌殊没有用陆辛戾给的药,他自己也有伤药,只不过品阶就比较差远了,仅仅只有止血的作用而已。 换了身干净的影卫服,楚厌殊唇色泛白,脑袋晕沉的厉害,失力的躺倒在榻上。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睡了过去。 【本文内容简介】 段聿晟(yuchéng)&楚厌殊 梁崧颉(jié)&穆沅徵(zhēng) 主cp双重生,且看在乱世之中,主角们不可控的产生因缘纠葛,或爱或恨,或分离或团圆,携手逃离困境,情感萌芽初生,心悦难舍,最终缔结良缘,共渡此生。 前世,未能逃脱命运的摆布。 楚厌殊身中剧毒,拼命赶回却落得个叛主之名,利刃穿心而死。 幸得老天垂怜,让楚厌殊有了重来之机。 他再次见到了心悦已久的人。 眼前的景象似真似幻,楚厌殊不做他想,不管真假,只求问心无愧。 他是影卫,早已生死看淡,也将未言明的情意,生生世世藏于心底深处。 但却没料到,今生会得了那人的另眼相看。 一时间,楚厌殊心乱如麻。 自古帝王多无情,但梁崧颉是个例外。 踽踽独行数十年,本已至壮年,却得了个可心人。 一次微服私访,梁崧颉捡了穆沅徵这个小结巴。 然后这个小结巴还偷偷喜欢他,私底下藏了好几幅他的画像,总算是被他抓住了! 梁崧颉笑容发寒,吓得穆沅徵背着小包袱逃跑了! 后来,梁崧颉把人抓回来! 他准备娶了这个小结巴!让他做自己的皇后! 第2章 心魔作乱一场梦 凌云殿主殿之中。 端坐在书案后的男人眉眼狭长凌厉,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五官俊俏却带着些薄情之相,一头黑亮的墨色长发用银冠束起,余下的发丝披散在肩头,闪烁着宝石光芒的黑色发链点缀其间。 额前留着的少许的碎发忽而被殿前拂来的微风轻轻吹起,此人身着矜贵华丽的宽袖曳地玄袍,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上戴着两枚样式不同,镶嵌着白玉的银戒,修长有力的指节捏着信纸,垂眸凝神看着。 书案的桌面上,规整的摆放着笔墨纸砚,不远处的木架上,一盏刻有花纹,外表精致的香炉,正袅袅升起淡淡的雾气,白烟消散在空气里,不经意间,吸入鼻中,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房中人精神上的疲倦。 段聿晟眉心拧着一道弧度,有力修长的手指骨节微微用力,崭新整洁的信纸随即出现一道道折痕,他眼底倏的闪过一道暗光,锐利的冷眸眯起,手指捏着的信纸刹那间化作一地飘渺的粉末。 掌心处释放出来的内力带动了额间碎发轻轻的舞动。 段聿晟半垂着眸子,视线落在刚刚捏着信纸的手指上,食指与拇指摩挲着,眼底的光芒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影宫居于四大门派之一,虽不为正道门派之首,但其门下弟子众多,在江湖之中颇具盛名。 自成影宫上一任宫主意外身亡之后,年纪尚轻的段聿晟用了四年时间,磨砺心性,精于算计,以雷霆手段将成影宫内,身怀异心之人尽数铲除,才坐稳了成影宫宫主之位。 段聿晟如今不过刚刚及冠。 时至今日,段聿晟才算是彻底得到了成影宫上上下下,数万弟子心甘情愿的臣服。 坐稳掌门人的位置之后,段聿晟便派了上百名执剑阁的弟子下山搜集各路情报,调查他父母的真正的死因。 探查至今,也算初有端倪。 得到了杀害他父母凶手的线索,段聿晟紧绷许久的心绪得到一丝的放松,他闭上眼睛,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以缓解身体的不适。 绷着的精神一旦松懈,连日来不得休息,苦苦搜寻线索以至于堆积在身体里的疲倦不受控制的席卷而上。 段聿晟胳膊支在案上,以掌心托着下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本是少梦之人,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做起一场梦。 一场醒来之后难分真假的噩梦。 梦里面刀光剑影,血色弥漫,黄沙笼罩大地,周围皆是人拼杀不休的嘶吼声,刀枪剑戟相撞,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血腥气浓郁刺鼻,时刻充斥着鼻腔,令人感觉极度不适。 段聿晟双眸紧闭,眉心紧紧的拧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梦中所发生的事似乎令他极度不安。 梦中天地极为诡异,天色昏暗,乌云密布,云层轰隆隆的翻滚着,震的人心惶惶,正邪两派之争,双方弟子死伤无数,在一眼望不到头黄沙地上,鲜血汇聚成流。 西域魔教进犯中原武林,以四大门派为首,皆群起而攻之。 在群山环壑之中,各路英雄豪杰皆拎着自己的兵器上了战场,加入这场魔教与中原武林的争斗当中。 段聿晟身为正道四大门派之一的成影宫宫主,自然没有退却的道理。 西域魔教来势汹汹,面对实力不俗的中原四大门派显得毫不吃力。 四大门派心知魔教实力大增,却也是奋起退敌,无论如何,不能让魔教的爪牙进犯中原,烧杀抢掠,扰乱江湖安宁,乃至无辜百姓困于水火之中。 段聿晟记得,此时的他还未找出杀害父母的真凶,而被挑动的正邪两派之争背后的阴谋层层笼罩在场的每一个人,连他也没能幸免。 除却楚厌殊因叛主早早被赐死,尽管后来调查清楚,楚厌殊是被人栽赃陷害,并非真的叛主。 其余影卫也均在正邪纷争之际战死沙场。 段聿晟的经脉骤然剧痛不止,内力突然失去了大半,身边的影卫一个接一个的被杀,面对武功高强的魔教徒众难有匹敌之力。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迎面袭来,内力几乎耗尽的段聿晟完全避之不及,赤红的瞳眸骤然一缩。 噗呲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声响。 滚烫灼人的鲜血喷洒在脸颊上,剧痛瞬间遍及全身。 耳边是对手桀桀发出的得意笑声。 身体里的血液止不住的涌出,段聿晟感觉浑身发冷。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人到了快死的时候,脑海里总会走马观花似的,飞速掠过自己的一生。 七年的复仇之路,早已让他迷失自我,纵观他这一生,竟无一处值得回忆与惦念。 除了找寻杀害父母的凶手,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曾在意。 他疯魔成性,残忍噬血,活的浑浑噩噩,终其一生,沦为复仇的奴隶。 段聿晟不甘心,更不想认输,当眼前的景象被无垠的黑暗笼罩的时候。 段聿晟疯了一般的挣扎,试图冲破眼前无垠的黑暗。 他不知疲倦的挣扎,不肯屈服于现实,不肯承认是他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他疯魔痴狂,是正道门派的掌门人,却从不讲求公道律法,做事随性肆意妄为,成影宫在他的带领下,逐渐偏移原本的道路,在江湖人口中,成了魔教。 段聿晟无声的嘶吼,发狂的哀嚎,在气力耗尽之前,他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安静舒适的房间,鼻间环绕的是适宜的熏香,熟悉的房间布置,唤回了段聿晟濒临崩塌的理智和精神。 段聿晟坐直身体,满头冷汗,瞳眸涣散迷茫。 这梦实在诡异至极,像是假的,可深刻进骨子里的仇恨和疯魔却不容他忽视,不许他逃避。 经脉破裂的疼痛似乎还在身体里蔓延,桌案后的男人缓缓掀开眼帘,漆黑幽深的瞳眸里情绪晦暗寂寥,冰冷蚀骨。 梦中的他不愿被魔教徒众挟持,也不愿死在魔教之人的手里,所以先一步选择自爆内力,经脉尽裂,七窍流血而亡。 段聿晟垂下眼睑,伸出衣袖的手掌,静静的端详了片刻。 自爆内力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可他现在竟安然无恙的坐着? 但那梦中的死去,那强烈到快要将他撕碎的情感会是虚假的吗? 段聿晟站起身,掀起眼皮环视了一周,房间里的陈设很熟悉,是凌云殿,他在成影宫的住处。 眼前之景不似假象。 桌子上的香炉正燃着,缥缈的烟雾蜿蜒升起,屋子里弥漫着令让人放松的气息。 他抬起手,五指并拢,微微感受了一下,经脉里内力涌动顺畅,没有半点凝滞之象。 段聿晟恍然了片刻,他认为,或许那只是一场由心魔产生的梦境而已。 父母突然被杀,为了追寻其中原因,他将自己逼的太紧,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 梦中的经历无法抑制的回想起,段聿晟唇角微微弯起,眸中有笑但不达眼底,依旧是如极北之地的冰山那般彻骨冷窒。 段聿晟垂眸沉思着,这梦竟有些预知的作用。 守在房梁上的影五,贺阎,见主上恢复正常,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刚刚他觉察主上内力有异动,在擅自下去查看和原地等待静观其变,两者之间,他纠结了多久。 既怕主上有事,也怕主上没事。 贺阎侥幸的抬手做了个擦汗的动作。 下方传来动静,贺阎探头看去,原来是主上起身了。 段聿晟站起身,坐了许久,身体有些麻木,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压出褶皱的衣袍,接着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越过屏风,走向殿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殿门打开,露出外面已经昏暗的天色。 他这一觉,竟是睡了一下午。 段聿晟面色未变,缓步走出门外,立在漆红色的长廊上,长袍曳地,仰首注视着照射着昏黄色光线的天空。 这般光亮打下来,给这座通体红木建造的凌云殿,镀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光晕。 夕阳西下,正值入秋之际,昼短夜长,天色总是黑的很快,不过酉时,院内的烛灯都需要点亮照明道路了。 迎面吹来微凉的风,轻柔的拂过人的面庞,玩闹似的轻撩人鬓边的发丝,清凉的触感使得人心旷神怡,周身舒畅。 段聿晟微微闭上眼,独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第3章 难言心绪遥相望 不多时,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道下力沉重,显然是不会武功之人,一个道步声轻盈,但行路匆匆,两道声音交汇到一起,低低的私语声犹在耳边,但那两人是在凌云殿大门外,于此处还有些距离。 段聿晟没有睁眼,也刻意收了心思,不再去听。 只过了半刻钟,院门被人推开,一个黑衣人的身影显出,两手端着餐盘。 楚厌殊此来是为见段聿晟,没有携带佩剑。 一进院中,饭菜的香味扩散开来,引得长廊上伫立的人掀开半阖的眸子,遥遥的望过去。 楚厌殊低垂着脑袋,稳稳的端着饭菜往殿门口走去,走得近了,感受到殿中人的视线,匆匆的步履稍作停歇,他捏着木盘的指节微微收紧,拢在衣领下的脖颈处,因为紧张而凸起了青筋。 他内力高强,傲然于世,却仍有畏惧恐惧之物,也有他看不透,猜不透,不敢接近之人。 这种失态只持续了几息,楚厌殊强自稳定心神,将所有紊乱烦杂的心事尽数压下。 再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仍未收回,楚厌殊似有所感的驻足停留,微扬起头看过去。 这一眼正好与往下方瞥来的人撞上视线。 一人身形消瘦,面色虚白,楚厌殊心潮汹涌,胸腔之中似有千言万语翻滚而起。 楚厌殊幽深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手指无意识的用力捏紧了餐盘。 一人负手而立,段聿晟的神色如往日那般的冷漠,目光凉薄,不带一丝感情。 如从前千万次一样,光是看一眼,楚厌殊都无法好好的克制住自己的心绪,很快乱了章法。 楚厌殊怯然的收回视线,不敢再看,连忙垂下脑袋,飞快的压下躁乱的心绪,端着饭食迈上殿前的阶梯。 段聿晟的目光在楚厌殊身上停留了片刻,似是回忆起什么,那些令他感觉极为不适的梦中景象重现脑海里。 他心觉不适,很快收回,先一步进了殿中。 楚厌殊紧随其后,迈上数道台阶,越过殿内的竹画屏风,步步向前,他将手中的饭菜一一摆放在主殿后面屋子里的桌上。 段聿晟就坐在桌前,视线落在还在散发着热气的饭菜上,慢条斯理的抚弄着自己冗长的衣袖。 楚厌殊摆好饭食后,抿了抿唇,忽的双膝一弯,砰咚一声闷响,跪在了地上。 他两手俯地,压低身子,沉声道,“属下有负主上信任,此前疏于防范让刺客有机可乘一事,属下保证,类似事件此后必不会再发生!” 成影宫立于江湖之中,各种利益牵扯,难免令人心生杀意,屡屡行刺。 且成影宫的商铺遍布江湖各地,财力殷实,总会让一些恶徒染生贪欲,不惜豁出性命来抢夺。 然,刺杀对成影宫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了,毕竟弟子众多,混入一些怀有异心之人实难防范。 楚厌殊掌管成影宫布防,一天到晚,光是刺杀都不下三起,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 但即便有刺客,杀手闯入,也都不可能得逞。 居于宫主之位,身边自然有诸多高手护卫,刺客杀手是连近身都极为困难的。 可偏偏主上有意问责,楚厌殊有心辩解,却也逃脱不了惩戒。 段聿晟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冷光闪烁,视线往下偏移,落在了地上俯地跪着的人后颈处,那里有几道衣服领子遮掩不住的赤色鞭痕,丝丝微弱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段聿晟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他记起来了,不过是白日里,那会儿因为探子呈上来的毫无线索的消息令他心情不愉,得知宫内有杀手闯入时,随口便发作了管事的人。 是什么惩罚来着? 段聿晟敛眸思索。 想了一会儿,他记起来了。 影卫失察之责,足有百十道鞭子。 段聿晟心中毫无起伏,并未多想,随口道。 “嗯,退下吧。” 楚厌殊闻声,紧绷的背脊松了些,应道,“是。” 楚厌殊站起身,脑袋低垂着,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 他无意在此搅扰主上心情,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 段聿晟想起什么,微微抬起眼眸,看向正向殿门离去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那道略显清瘦的人背影上,眼前划过梦中所经历的一幕幕场景。 他身死之时,楚厌殊这个影卫已经死了有两年了,关于他的记忆,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但对于这个人,有一点倒让他印象极为深刻。 哪怕已经醒了,脑中的一切都被他归为心魔作乱,可那双盈满了畏惧与害怕的血红瞳眸却挥之不去。 那时,楚厌殊被他派去打探消息,却突然被魔教中人带走,音讯全无,谁也不知道楚厌殊究竟是死是活。 直到几日后,楚厌殊匆匆赶回,浑身浴血,但被冠上叛主之名,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言辞恳切的向高位上的人一遍遍陈述自己是被魔教之人绑走,并未叛主,求主上允他解释,给他澄清的时间。 他对此的态度是冷眼旁观。 楚厌殊身份特殊,此次被带去魔教之地,一连消失数日,同那魔教之人牵连极深,其人已不再可信。 段聿晟为人薄情寡义,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秉持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原则,他给了楚厌殊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冷眼看着楚厌殊面上覆满泪水,深邃的眸子里藏着难以诉说的痛苦。 对此,那时的段聿晟没有半分动容。 可此时的段聿晟却下意识的凝眉思索,那双眸子太悲怆了,满含痛苦绝望的同时,里面还藏有许多难以窥见的情感。 若非当时,段聿晟一颗心只想着复仇,眼里什么都容不下,或许他会有耐心去探究。 楚厌殊为何会那般绝望? 他很畏惧死亡吗? 为何流下的眼泪会让他觉得有些苦涩? 是他多心了吗? 思及此,段聿晟微敛了眸子,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异样感。 楚厌殊走到殿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来此的陆辛戾。 陆辛戾一身红衣,银白的长发随意的用木簪挽着,气质清绝出尘。 楚厌殊面色平平,反观陆辛戾倒颇觉诧异,伤的那样重,居然不好好休息?! 陆辛戾没好气的问道:“你伤势如何了?” 楚厌殊抬起脑袋,露出发白失血的脸色,干裂到快要流血的嘴唇微抿着。 “无碍,多谢陆大人关心。” 陆辛戾呵呵笑了两声,桃花眼弯弯,眸子里却没有笑意,冷声道。 “你最好是,省得我浪费时间力气救你。” 话音落下,陆辛戾没等人回答,气呼呼的抬步进了偏殿。 楚厌殊面色如常,没有因陆辛戾的话而感到气愤,对方一走,他也很快离开了。 身体里气血翻涌的厉害,他的确需要时间缓缓。 而段聿晟这里,有陆辛戾陪着,总也不会用得到他。 偏殿里。 陆辛戾行了个礼,招呼也不打就坐到自己惯常坐的位置,在段聿晟的面前,毫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分别夹了三盘菜的一点。 陆辛戾没有吃,只是用鼻子嗅了嗅,便将菜搁在了自己面前的小盘子上。 段聿晟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薄唇微启,“吃掉。” 陆辛戾闻声偏头看他,脸上熟稔的挂上笑意,“宫主大人,你不信我?” 段聿晟没理会他的话,只是拿起另一双筷子慢条斯理的用餐,片刻才随意的开口道,“出去罚站一个时辰。” 陆辛戾闻言,捏了捏拳头,毫无在意的用筷子夹起自己刚刚挑出的菜,一一送入了口中。 他善毒,江湖上能叫的出名字的毒药,不能叫出名字的毒药,无色无味的毒药,都很难瞒过他的眼睛和鼻子。 平时替主上试毒,他都会直接吃掉,但今日,他有意表达不满,刻意做出了不同以往的举动,不出预料的便将他性情孤僻的主上给惹到了。 陆辛戾同段聿晟算是一起长大,旁人畏惧段聿晟的宫主之尊,他倒还行,算是比旁人不怕死些。 陆辛戾吃完菜,搁下筷子,看着面前人冷硬的侧脸,吃饭的动作不急不躁,行为举止之间透着一股矜贵的气息。 可陆辛戾却清楚,这人只是比较善于伪装,段聿晟比任何人都疯魔嗜血,绝非表面贵公子的模样。 陆辛戾垂了眼睛,顿了片刻,大胆道,“楚厌殊是执剑阁的影卫,你的贴身护卫,年纪轻轻就在武学上造诣非凡,这样的人物若是入了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世人要尊称一声大侠的,在您身边默默无闻的护了你四年,您若不喜他,便遣他下山,何必非要与人交恶?” 段聿晟抬眼看他,淡声问道,“你觉得本座给他的待遇很差?” 陆辛戾低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讽刺,答非所问道,“主上莫不是以为用毒来控制我们便高枕无忧了?我才是医者。” 段聿晟脸色沉了下来。 陆辛戾站起身,跪到地上,两臂绷直,身子俯地,规规矩矩的行礼。 “主上,您对楚厌殊是如何行事的,想必您心中已有考量,属下不敢多言。” 段聿晟冷笑,砰的一声,手中的筷子摔在桌上。 “我看你敢的很!” 这句话说出之时,裹挟着内力压迫,内力不济的陆辛戾脸色登时就白了。 他直起身,毫不畏惧的迎上段聿晟含怒的视线。 “属下失言,先告退了。” 陆辛戾站起身,强撑着身子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段聿晟只觉好笑,楚厌殊武功再厉害又如何? 身在成影宫,便要守这里的规矩,犯错受罚天经地义。 段聿晟不觉得他对楚厌殊过于苛刻了。 陆辛戾自幼同他一起长大,若不是父母早亡,他继承宫主之位,他和陆辛戾也不会有现在泾渭分明的主仆尊卑之分。 但即便如此,陆辛戾也是不怕他的,有任何不满当场就说了,陆辛戾赌的是段聿晟心底最后的一抹良善,还未被复仇的怒火彻底湮灭。 陆辛戾的意思,段聿晟稍稍一想,便能明白,成影宫内如今刚刚稳定,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耐下性子招揽能人,纳为己用。 楚厌殊武功高强,性子倔强,且忠诚于成影宫,这样的人是该珍惜的。 念在陆辛戾是为成影宫考虑的份上,段聿晟不欲开罪,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第4章 阴谋诡计梦中梦 陆辛戾走路带风,气势汹汹的出了房间。 行至前殿,陆辛戾本要找个地方站着,忽而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倏尔顿住了脚步微偏了脑袋往上看去。 陆辛戾唇角微勾,面上升起玩味的笑容,昳丽秀美的容颜绽放开来,那只赤红的桃花眼眯起,里面因为某些令他感兴趣的事物泛着兴奋的光泽,光芒闪烁,霎时间妖冶好看。 陆辛戾收回视线,正了正衣襟,好整以暇,煞有介事的低声哄骗道。 “小五啊,阿朵姑娘找你似乎有话要说,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一看?” 话音落下,房梁上并无动静传来,陆辛戾淡淡的笑了一声,似是懊恼的说了一句。 “那好吧,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便只能去回阿朵姑娘,小五是不愿见你的了。” 房梁上传来一阵愤愤的低哼声。 陆辛戾逗完了人,心情愉悦,展颜笑了开来,不给房梁上的人留时间,大步离开了凌云殿。 砰的一声响,大殿的门合上了,阻隔了里间人窥探的视线。 这边人刚离开,那边梁顶上就探出了一颗黑黑的脑袋,少年人的面庞还有些未褪去的青涩,但眉宇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沉着稳重。 贺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殿门的方向。 他想去见阿朵姑娘,可是现在是他当值的时间,他不能擅离职守。 贺阎抱着他的两柄弯刀,泄气的叹息着。 他想,影三,平时是他们五人当中最尽职尽责的了,可还是总被主上以各种理由责罚,他可不是三哥那般认真严肃的性子,稍微不小心,估计就得去戒律堂转转了。 贺阎稍稍一想那戒律堂的骨鞭,他就浑身发毛,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并且,这个陆辛戾整日脸上挂着奸邪的笑,谁不知道就他心眼最多,跟马蜂窝似得,光想着害他。 贺阎才不信阿朵姑娘找他了。 肯定是陆辛戾编出的谎话,故意引他破戒受罚。 毕竟,阿朵姑娘见了他,向来是害羞胆怯的,怎么可能会主动来寻他? 贺阎越想越觉得陆辛戾这个臭家伙是在唬他,就是想让他受主上的惩罚! 贺阎紧抱着怀里的弯刀坐在房梁上,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像个河豚。 楚厌殊离开后,先去拂袖堂草草的吃了几口饭垫垫肚子,打饭阿婆一如既往的热情,他心力交瘁,招架不住,而后拖着沉重的躯体回了住处休息。 身上鞭子打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衣服领处露出的些许狰狞的皮肉,泛着点点猩红。 楚厌殊面色白的厉害,他反手关上门,原本行如疾风的步伐一瞬间像是失去了动力的支撑,陡然间踉跄几步。 他撑着墙壁慢慢的走到榻前坐了下来,楚厌殊摁着闷疼不止的胸口,眉眼低敛着,似乎是在沉思些什么。 楚厌殊伸出手,他看着自己掌心清晰的纹路,回想自己从戒律堂醒来,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好好理理脑中纷乱的思绪。 眼前的景象,还有那凌云殿那人,都如往常一样,分毫未变。 到底他脑子里的那些记忆是虚假的,还是眼前这些其实是不真实的,是他临死前做出的幻想,是他的不甘,让他持续在弥留之际不肯离开。 楚厌殊心神俱疲,额角疼的快要裂开,忍不住的发出一声闷哼。 身体过度的疲倦让只休息了两个时辰的楚厌殊再度失去了清醒。 楚厌殊躺倒在榻上,衣衫未解,就这样半是困倦,半是昏迷的昏睡了过去。 现已值入秋之际,天气寒凉,寻常人都需要稍稍添些衣物了,若为习武之人,倒是还可以穿着短衫赤膊行走。 但楚厌殊是重伤之人,真气虚浮,内力溃散,身上穿的还是夏季的薄衣,睡觉时还不盖被子,他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 这样就很容易遭遇病魔的入侵。 夜半子时,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促使高烧昏迷中的楚厌殊醒了过来。 木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楚厌殊坐起身,摁了摁发胀的额角,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拿起佩剑,很快出门了。 夜里这个时候该他当值,他向来风雨无阻。 楚厌殊去了执剑阁,该守夜轮班的弟子已经整合完毕,只待他们的统领,影三大人来到。 楚厌殊双手负于身后,站在高一阶的石梯上,苍白的面色紧紧绷着,仔细的点了一下人数,确认一人未缺之后,就要领队出发。 站在前排的一名弟子,几番欲言又止,但见楚厌殊肃然沉冷的面色,他最终将涌到喉头的话咽了下去。 执剑阁的弟子,每一个都经受过残酷严格的训练,无论是体能,还是头脑谋略,都实属成影宫弟子的上乘。 那名弟子初来成影宫,本为保命,求一口饭吃,却没想到,成影宫的弟子训练那样艰苦,当下,他就萌生了退意。 他是想活着,可现在实在太苦了,太累了,也太难受了。 这样的活法不是他想要的。 说来也是他太过懦弱,畏惧困难罢了。 可这成影宫哪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加入成影宫之后想要离开,除非你打赢这里的一位长老,否则想安然无恙的走就是痴心妄想。 他自知这是入了狼窝,但这一步已然踏出,他后悔也是无用了。 他经受不住这里严苛的训练,每日被打得鼻青脸肿,手折腿折,简直是生不如死。 直到那日,他想寻死,却得影三大人所救。 他本无意活下去,但听了影三一番话之后,他改变了想法。 天地浩大,若只一味的逃离躲避,他永远也看不清前路,分不清自己所求为何?只要他肯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他能堂堂正正的脱离成影宫。 楚厌殊脸色不可谓不难看,执剑阁的弟子大部分都知道,他们的统领今日受了酷刑,可这和他们是毫无干系的,自然不会多管。 这名弟子承过恩,心里面对这位影三大人,又敬又畏,想要劝大人多休息,可最终还是怯懦,没敢多说什么。 成影宫防卫最薄弱的地方,是成影山北面毗邻悬崖之处。 那里虽然有天然形成的万丈沟壑,却偏偏相对而立了一座高度相差无多的山峰,这便对群山环壑的成影宫形成了天然的威胁。 此处对于武功稍弱的人,自是能够抵挡,但怕就怕,来得是轻功卓越的,翻越一座山峰,那自然是轻而易举不在话下了。 若是让这样的人借此混入其中,恐怕会在成影宫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所以这里一般守卫森严。 楚厌殊带着一队弟子在宫内巡逻,他走路步伐稳健,像是什么病痛都没有,根本看不出一点白日里受过重罚的模样。 白日的时候,就是此处有人擅闯,还让他突破了成影宫的重重防卫,闯进了成影宫内。 然,没能下了此处了望台,就被楚厌殊就地格杀。 楚厌殊立在了望台上,极目远眺,漆黑的夜幕如同潮水一般笼罩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难以预料的邪恶或许就在这暗处悄无声息的滋生。 魑魅魍魉肆意横行,无人能挡。 楚厌殊嗓子微痒,低低咳嗽出声,浓稠的夜色的遮掩下,很少有人能看出,他的脸色已经由白变得病态的发红。 一声闷咳响起,楚厌殊眉心紧皱,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他伸手搀扶住了望台的木栏杆,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楚厌殊唇皮干裂,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等脑袋不再犯晕的时候,他走下了了望台,离开这里,往另一处巡查去了。 他看着成影宫熟悉的走道,熟悉的摆设,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的真实,若脑海中的那些记忆是假的,那他身处的地方就是真实的。 楚厌殊敛眸,微仰起脑袋看向远处的深邃幽暗的天空。 也或许,那些记忆也是真的,是以后的走向,是告诉他,他与他心悦之人,注定不可能的结局。 楚厌殊唇角微抿,流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那笑有些怅然,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其实他从未想过,能与那人之间有什么。 那般想法有多不切实际,他比谁都清楚。 前世落得个叛主的骂名,他虽绝不认,但众人对他的怀疑,也都情有可原。 他本身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啊。 楚厌殊唇角的笑意散尽,失神落寞的眼眸缓缓低垂下来。 忽的,楚厌殊眉眼一凛,腰上携带的佩剑应召而出。 叮的一声脆响。 一道破空而来的箭簇被锋利的剑刃于夜空中劈成两半。 楚厌殊长身玉立,扬手接住了落下来的无吟剑。 周围觉察到动静的成影弟子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只消过了三息,楚厌殊刚抬起步子,正要迈出去。 一名黑衣刺客,从对面的悬崖峭壁之上,凌空踏步,他手里甩着钩索,尖锐的金属钩爪瞬间定在这边的石壁之上。 那人飞跃至钩索之上,借着钩索,一步步的往这边飞来。 成影宫弟子纷纷拉开弓弩,漫天箭雨落下,那人躲闪不及,很快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中。 很显然,这个刺客根本就是来送死的,那悬于两座悬崖之间的钩索被成影宫弟子劈断,打落,全程用时不过几息的功夫。 尽管如此,对面悬崖之上依旧陆陆续续有不少刺客闯入,可他们这番举动,显然是无用之举。 有几名持剑的弟子,见刺客众多,冲至楚厌殊身边,躬身问道。 “影三大人,是否要调宫内其他地方的弟子前来支援?” 楚厌殊手持银白长剑,立于众弟子身后,面如沉水,闻言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的回道。 “不,所有弟子誓死守好这里,一个刺客都不能漏掉!全部诛杀!” 楚厌殊面色冷白,飘逸的黑发被清风拂起,薄唇轻启,吐露骇人之语。 “任何人胆敢擅离此地,格杀勿论!” 第5章 极乐奢靡难入眼 这里是成影宫防御的薄弱之处,但这就代表这里将会是弟子守卫最多的地方。 若以此处作为杀入成影宫的突破口,幕后主使者的目的必将迎来失败。 所以,他们的目的并非表面上那样简单。 楚厌殊说完话,前来询问的几名弟子身子抖了抖,面露惊惧,立刻转身加入战局,无人再敢多言。 楚厌殊见此处防守力量能够支撑,便没再多留,飞快的离开了这里。 在那场似真似幻的梦里,他清晰的记得,这次刺客对成影宫的突袭,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楚厌殊醒来时便受了重伤,头晕脑胀的,还没分清今夕何夕,竟是撞上了一次江湖中红梅阁对于成影宫一次小规模的暗杀行动。 楚厌殊去了几处防御要地,在那些刺客趁乱袭击之前,提前做好防守准备。 贺阎本来已经准备休息了,忽闻耳边声音嘈杂,向来保持着高度警惕心的他连忙起身抓着佩刀,披上衣服出了门。 执剑阁内的走廊,过道,殿内各处灯火通明,弟子们一个个的举着火把,手持长剑都往外跑。 贺阎跟上队伍,小声细致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有数十名杀手突袭成影宫。 他瞬间就不瞌睡了,胸腔中燃起熊熊斗志,跟着队伍去了成影宫各处击杀冲进来的刺客。 途中碰上了往反方向疾步行来的楚厌殊,贺阎正想开口叫人,却只感觉到一阵清风拂过脸颊,楚厌殊在他眼前瞬间没了人影。 贺阎:“……” 影四,牧闻砚得知消息,领着大队弟子正要赶往成影宫几处防御要点,却被匆匆赶来的楚厌殊拦了下来。 两人身处的石子路两旁燃着烛火,映的人脸昏黄暗沉,光影交错混乱间,面容看的不太真切。 牧闻砚一袭黑色劲装,手里拎着一杆银灰色长枪,周身气质凛冽,肃然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昏黄的冷光。 楚厌殊急喘了几口气,竭力保持气息的稳定,火把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照出了那面颊肌肤上滴滴坠落的晶亮的汗珠。 牧闻砚感觉到楚厌殊的气息极其不稳定,但他还没能多想,便听人喘息着说道。 “你带着弟子守在凌云殿外,除了你,任何人不得靠近!” 楚厌殊语气冷窒,漆黑的瞳眸往外散发着凶狠的光芒。 牧闻砚眯了眯眼,他听出了楚厌殊话中未尽之意,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多问,立刻拱手答道。 “是,影三大人。” 牧闻砚带着身后的弟子赶往了的另一个方向。 楚厌殊吞咽了一口唾沫,脸颊发汗,额角上的汗水越聚越多。 他的身体因为高烧冒着虚汗,可此时紧张的局势却不容他停下来休息。 即便梦中,这场突袭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损失,主上也并没有因此受伤,但对于执剑阁弟子来说,却要承担严重失察的责罚。 他刚因为此受过责罚,一是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二是,他不能让执剑阁的弟子同他一起受罚。 既然提前知悉杀手的布局,那他一定要将此次的暗杀行动的损失在最大程度上降到最低。 这样到时候,主上震怒,他一人便可抗下主上的滔天怒火。 楚厌殊身形几不可察的摇晃了一瞬,他抬手拭去额角的汗水,眼中神情坚毅,既不畏死,也不怕死。 成影宫内,许多潜藏着的刺客内应已经开始动了,好在执剑阁的弟子随机应变能力强,那些突然反扑的“成影宫弟子”没能掀起什么水花就被制服了。 北面临崖之处的刺客袭击,不过是故意引人注目,希望以此来吸引成影宫守卫弟子的注意,借以隐藏他们的真实目的。 而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那位尚且年轻,在大多数江湖人士眼里,暂不成气候的成影宫宫主,段聿晟。 楚厌殊既没去凌云殿,也未去遭逢袭击的成影宫各处支援,而是独自一人,走在黑漆漆的石子路上,过了一架立在两处高崖之上的索桥。 这座索桥通往的地方是成影宫,极乐堂。 那是通往人间极乐之处,也是魔鬼聚集之地。 每日污言秽语,饮酒作乐声不绝于耳,凄厉的惨叫哭喊声更是久未断绝。 当初楚厌殊不止一次想过,主上厌恶他,不喜他,但却从未将他送进此地,想来,也算给他留着几分薄面。 两座山峰之间的索桥积年久未修缮,人走上去,磨的那桥上铁链咔咔作响。 楚厌殊立于桥上,微偏了脑袋看了一眼索桥之下的风光。 万丈悬崖,黑雾飘渺,树枝杈遮掩,让人看不清悬崖下方究竟有什么。 楚厌殊抿了抿唇,一言未发,径直走过索桥,大步行至极乐堂前。 极乐堂建于山崖之中,陡峭的石壁上,挂着一个红漆泼铸的匾额。 上面有着血淋淋的三个大字。 “极乐堂。” 楚厌殊手持长剑,停在极乐堂门口,没有再进去,耳边窸窸窣窣的传来污秽难听的声音。 他手腕微转,横劈两剑,山壁之上被划了两道两指之深的剑痕,碎石滚落产生巨大的轰鸣声。 里间难以入耳的声音似是停了一瞬。 不消片刻,那红漆木门随着轰隆隆的几声响,缓缓打开。 自洞内走来一人,随着烟尘降下,显现出来人的影子。 极乐堂,堂主,禅阴。 他身上的灰黑色纱衣歪歪斜斜的挂着,露着前面大片大片赤裸的胸膛,此人唇边留着络腮胡,脸上堆积着肥肉,一头蓬乱乌密的长发挂着几颗彩色铃铛,见有人在,两手撑着发胖的肚子,仰着脑袋,扯着嗓子问道。 “影三?你来此地做甚?你是想劈了我这极乐堂吗?”禅阴老鼠一样精明的眼睛看到对方手上的泛着冷光的长剑,阴阳怪气的问道。 “还拿着剑,你是来杀我的是不是?” 禅阴说完,楚厌殊还未作回答,他便先捧着肚子呵呵大笑起来。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给我滚!!” 楚厌殊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右手抬起,剑指面前的人,冷声道。 “少废话!常在你身旁侍奉的两个人,现在何处?” 禅阴闻言,非但丝毫不惧,反而饶有趣味的打量眼前的黑衣影卫。 他是晓得他们的主上大人训练了五个影卫,做贴身近侍,武功有多强,暂且不论,但就冲这张精致好看,唇红齿白的脸。 禅阴也喜欢得不得了。 “嘿嘿嘿……这小模样……” 他向来荤素不忌,漂亮的男男女女,送来了他这极乐堂,他都会好好赏玩一番,将物尽其用发挥到极致。 禅阴打量楚厌殊的视线越来越露骨,那面上淫邪的笑容快要遮掩不住。 楚厌殊额角的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流,视线也开始模糊,他没有时间再和禅阴废话,发白的薄唇紧抿着,手腕翻转,剑刃裹挟着极强的内力轰然挥出,直在红漆牌匾上的石壁处,劈出了一道长达近一丈的豁口。 刀割裂石声响巨大,碎石子如落雨般砸下来,可把禅阴这个酒囊饭袋吓的抱头逃窜,见这一剑不是砍在他身上,他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声怒吼道。 “大胆影三!你可知本堂主是谁?你岂敢对我不敬!!” 第6章 强忍病体杀意现 在成影宫,权力代表了地位,而地位更需要是武功的高低来巩固。 影卫直属宫主调遣,武艺高强,行事向来无需看人脸色。 禅阴本为成影宫四堂之一的堂主,也只屈居于宫主之下,自不是一般人敢冒犯的。 可偏偏禅阴纵欲过度,武功修行早就荒废了,现在身上半点内力都无,还敢趾高气扬,无非是靠着这堂主身份狐假虎威,没什么说服力,普通弟子怵他,但稍微有点内力的,根本不惧怕,更别说是楚厌殊其人了。 禅阴恶狠狠的瞪着楚厌殊,那老鼠一般的小眼睛射出重重怒意与恨意,甚至恨不得就这样在楚厌殊身上挖下一块肉来,可是他打不过,也吓不过对方,只能认栽。 现在的他就期盼着这影三赶紧遭了主上的厌弃,然后把武功全废的楚厌殊,扔到这极乐堂来,这样他可就有机会好好调教调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了! 楚厌殊心中焦急,见人没反应,便要动真格了,刚才那一剑不过是吓吓他,他若识相便罢,若仍旧负隅顽抗,他不介意替着极乐堂的恶鬼教训一下逞凶已久的极乐堂堂主。 楚厌殊眼中杀意浮现,肃杀之气于四周弥漫开来,吓得禅阴立马就老实了,他缩着身体倚着墙,肥胖的身体发着抖,短小的手指怒指着楚厌殊。 “不就是两个臭奴才,我把他俩找他给你不就好了!” 禅阴说着,扯着粗大的嗓门吼道。 “来人!把阿左阿右叫来!” 禅阴话音刚落,洞内便有一道矫揉造作的回答的声音。 “堂主大人,这就来了~” 一位容貌水灵好看的男人,穿着一身被扯的破烂不堪的白衣,自极乐堂内走来,身子似是柔弱无骨的斜倚在禅阴肥胖的躯体上,一双摄魂勾人的眉眼直勾勾的盯着禅阴,说话的嗓音甜腻腻的。 “堂主大人,阿左阿右早半刻钟便离开了,他不是跟您说了,要出去给您打酒吗?您怎么这么快就给忘了呀~” 禅阴搂着那妖娆男人纤细的腰肢,嘴里嘿嘿的笑着,肥腻的大脸挤出色欲的笑容。 楚厌殊面露厌恶,心中恶心至极,知晓那两人已经逃走,片刻都不想再停留,提剑转身就走。 那禅阴看出楚厌殊对他的厌弃,也不心生恼怒,反而更加猖狂,他短小的手指往怀里的男人柔软的一截腰肢上一掐。 一声吃疼的呻吟回荡在狭小空旷的山谷之中。 楚厌殊离开的脚步微顿,一张脸黑如煤炭,转瞬间,回手横劈一剑。 凌冽的剑风袭去,直接将禅阴和他怀里没骨头的男人给吹倒在地,摔的两人呲牙咧嘴。 而极乐堂前,那棵树冠绿油油的树,断了一条巨大的树枝杈。 只闻轰的一声,树枝杈狠狠砸下,荡起了一片灰尘。 弄得禅阴和他怀里的男人灰头土脸的。 “影三,本堂主跟你没完!!!” 楚厌殊过了索桥,直接轻功离去,把禅阴和那柔声细语的男人,两人的怒骂声抛在了身后。 阿左和阿右是红梅阁派来的卧底,他们早早潜入成影宫打探消息,摸查成影宫的布防已有一年之久。 这两人也算足够聪明,在这成影宫,四堂一阁,要数极乐堂管辖最为松懈。 那里原本只是临时审讯关押囚徒之处,建于山谷之中,四面都是悬崖,除了索桥,根本无处能离开。 后来慢慢演变成了纵情享乐之地,看守自然就松了很多,上一代宫主还未来得及进行重整,到了段聿晟这一代就更为放肆了。 那两人的目的无非是凌云殿那位,楚厌殊在去凌云殿的必经之路上,用轻功快速去追。 只要这两人敢出现,必会直接拿下。 一路上,石子路两旁的烛灯都已点亮,然夜色浓稠,漆黑如墨,这些微弱的灯火就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块地方。 楚厌殊疾掠无声,不知何时已近凌云殿外。 看来那两人并未直接来凌云殿。 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牧闻砚带着十几名弟子正潜藏于殿外围墙下的草丛之中各处。 楚厌殊见凌云殿内静悄悄一片,殿内机关尚未被触动,便知一切如常。 楚厌殊立于红漆殿门处,看着里面隐隐透出的光亮,焦躁的心绪平息半分。 若不惊动主上,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牧闻砚从暗处现身,几息之间便到了楚厌殊身旁。 “是有刺客突袭吗?” 楚厌殊抬起眼眸,看了牧闻砚一眼,嗯了一声,低声解释道。 “成影宫内有奸细,他们的目的是主上。” 牧闻砚:“凌云殿内的全部机关夜间会全部打开,那机关错综复杂,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必会引起大动静,现在想来是相安无事。” 楚厌殊眉眼低垂,转首看向九十九级台阶之下,夜色幽暗,暗处的危机仍在不知处发生着。 牧闻砚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上,借着这微弱的烛光,他清晰的看到面前人苍白到无一丝血色的脸颊,还有那脖颈间大颗大颗的落下汗滴。 牧闻砚眉心微微拧起,他犹豫片刻,问道。 “今日弟子集训结束后,我听弟子讨论,你今天是受罚了,对吗?” 楚厌殊面色未变,黑沉沉的眸子里倒映着烛火的光芒,瘦削的背脊仍挺的直直的,眼睛里情绪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既没有怨,也没有恨。 他顿了片刻,才回道。 “嗯。” 牧闻砚移开了视线,仰头看向沉黑的夜色,抿了抿唇说道。 “你伤的太重了。”他是习武之人,很轻易的就能感知到楚厌殊此刻周身的气息有多混乱躁动。 楚厌殊缓慢摇了摇头。 “不重要。” 牧闻砚似是叹了一口气,“今晚的行动若不惊动主上,我想就算主上第二天知道了今夜的事,想来也不会责罚于你。但若是主上知晓了,以你现在的身体,还能再受住一场酷刑吗?” 楚厌殊顺着牧闻砚的话想了想。 再重的酷刑,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死,他倒还真不怕。 他只是不想死而已。 “影四,不必为我多费心思,今夜的事是我失察,若是主上问责,你全数推到我身上便可。” 牧闻砚闻言,无奈的笑出了声,“你还真是……” 话刚说了一半,台阶下不远处掠来一位黑衣人。 楚厌殊握紧了手中长剑,大步迈开轻功飞了下去。 两人行的近了,楚厌殊才看清来人容貌。 “祁大人。” 来人是居于影二的祁延。 他行色匆匆,手中的长剑上已经染了血。 而祁延温润斯文的面容上也沾染了不少猩红的血迹。 他一路从成影宫外杀进来,再一路协助成影宫弟子除掉那些刺客,颇费了一番功夫。 见有人在凌云殿守着,祁延稍稍安下心。 楚厌殊收剑,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祁大人,您来此可是有得到什么消息?” 祁延平复了一下呼吸,解释道。 “成影宫有红梅阁的奸细,我刚刚得到消息,怕执剑阁也已经被渗透,消息被拦截,便亲自赶回通知,但似乎我还是晚了一步。”祁延看到了台阶上的牧闻砚,便知此处已经有了布防。 祁延负责收集成影宫在外的情报,常年不在成影宫,除非有大事才会赶回来。 楚厌殊闻言,接道,“是阿左阿右,于一年前混入成影宫。” 祁延听了,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心中却有疑虑,楚厌殊是如何知道的? 楚厌殊眸色冷然:“这两人暂不知去向,我担心仍有潜藏者,这里只有牧闻砚一人守着,我怕他一个人抵挡不住,便没有离开。” 祁延往四周看了看,楚厌殊继续道,“暗处有人守着,但我担心有奸细渗入,不便离开,所以阿左阿右便要靠你去抓了。” 祁延见楚厌殊思虑周全,剩下的半颗心也放进了肚子里,应了一声便要带人去搜查奸细,突然注意到什么,令人顿住了脚步。 夜里光线昏暗,这几盏烛灯照物根本不清楚,若非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还真注意不到楚厌殊不太正常的脸色。 祁延伸手碰了碰楚厌殊的额头,速度很快,此时反应稍微迟钝的楚厌殊,一时没能避开。 触手烫的惊人,祁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你发着高烧,你知道吗?” 楚厌殊后退了几步,避开祁延的接触,他抬手抹了脸上的冷汗,回道。 “我没事。” 说话的气息都在发虚,偏生说出的话还那么固执。 祁延知道自己没有管他的权力,此时情况紧急,也不容他多想,吐了一口浊气,转身正要离开。 一柄漆黑的长刀破空刺来。 楚厌殊轻功掠起,率先出手,刀剑碰的一声撞到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 一名黑衣刺客从黑暗里显现出来,楚厌殊同人交上手,凌冽骇人的剑气道道挥出。 而这位黑衣人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刺客,祁延用剑挡开另一名刺客的偷袭,四个人战至一团。 牧闻砚立在凌云殿外,下面的打斗声清晰可闻,但见祁延和楚厌殊尚可退敌,他便没有上前。 台阶之下刀光剑影,阵阵剑风扫去,聚起猎猎狂风,转瞬间飞沙走石,烟尘四起。 第7章 高烧晕厥病难忍 几息之间,黑衣刺客和玄衣影卫交手数十回合。 四人周围狂风大作,剑气光影照亮了打斗之处。 剑刃刺破皮肉,血液飞溅,红与黑相互映衬,更显诡谲凶狠。 牧闻砚看了片刻,忽闻周围有细微的动静,立马握紧了手中长枪,他提着长枪飞身至殿外场地的中央,低喝一声。 “还不出来!” 隐匿于弟子队伍中已久的奸细不再藏着,拎着长刀凌空飞来,裹挟着万千劲风的一刀迎头劈下。 牧闻砚以长枪相抵,金属碰撞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牧闻砚眉峰高竖,横扫一腿,衣袍翻飞,那人立刻飞身往后闪躲。 灌注内力的长枪挥舞,力道极重,黑衣刺客被迫接了一击,被强横的力道震退数步,自知不是对手,飞身下了台阶,似是想与下方的人汇合。 其余掩藏在暗处的成影宫弟子也纷纷现身加入战局。 楚厌殊剑气极强,横扫一剑,对面的黑衣刺客以剑做挡,完全不能敌,直接被打的倒飞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吐了口血。 楚厌殊面颊汗水滴落,一息之间,疾掠至人前,一剑刺出洞穿了那人握剑的手腕。 霎时间,血流如注。 楚厌殊狭长的眼睛透着冷光,周身戾气极重,反手一剑抹了地上的这个黑衣刺客的脖子。 一时间耗费太多内力,楚厌殊身子一软,单膝跪地,以剑撑地才得以缓过劲来。 持续的高烧让他的思维都变的缓慢,但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挥剑砍杀丝毫不受影响。 他站直身体,转首加入祁延与另一个黑衣刺客的战局之中。 祁延擅长收集情报,对于近身作战稍微有所欠缺,这两个刺客明显是杀手组织精心挑选,实力不低。 楚厌殊加入战局后,只消几剑,便刺穿了黑衣刺客的肩膀,祁延甚至没能来得及喊出手下留人。 那黑衣刺客便殒了命。 好在与牧闻砚缠斗的奸细已经被制服。 祁延走过去,正要问话,只见那奸细欲要咬舌自尽。 牧闻砚反应极快,瞬间掐住了他的下巴,却没想到这人求死心坚决,用尽力气往前一扑,两手抓握住牧闻砚的长枪刺进自己的心口。 皮肉撕裂的声响猝然响起。 祁延三步并做两步赶过去,也没能来得及阻止。 祁延查看了一下这三个人的特征,其中两人肩臂上有红梅阁高阶弟子的红梅图,便是他查出是奸细的阿左阿右两人。 此处危机算是解除,楚厌殊正想去成影宫北面临山之地看看,贺阎便独自一人赶来了。 他凌空踏步的速度极快,以至于收起轻功的时候,根本刹不住,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令人寒心的是,在场影卫三人加上数名执剑阁弟子竟无一人上前扶住他。 弟子们胆子小,尚可理解。 可他这二哥,三哥,四哥,竟然没一个关心他的。 贺阎趴在地上,气呼呼的狠捶了几下地面,扑腾起了淡淡的粉尘。 他不知道,唯一会关心他的人此时不在。 最终还是祁延没看下去,走上前一步,将人搀扶起来,还贴心的给人拍了拍衣服沾染的灰尘。 贺阎红着眼圈,怨诉的瞪了在场三人几眼。 牧闻砚抱着一杆长枪,摸了摸鼻子,看向天空,正在数天上的星星有几颗。 楚厌殊一脸尴尬,轻咳了几声以作掩饰,他确实略微有些嫌弃贺阎身上的血腥气,但也就一点点,他只是反应没有祁延快而已。 祁延拍拍贺阎的背脊,问道,“你急匆匆赶来,可是成影宫内还有刺客闯入?” 提到正事,贺阎就认真了,小脸顿时绷紧,他拎着自己的两把沾血的弯刀,解释道。 “没了,外面的刺客都已经被解决了,我是来看看主上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闻言,祁延,楚厌殊,牧闻砚三人均松了一口气。 楚厌殊回眸看了看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的凌云殿,那里灯火平静,没有丝毫动静,他该庆幸,今晚的动静没有惊动主上。 贺阎看了看祁延,又看了看牧闻砚,几人脸上面色都有些凝重。 最后他将目光放在楚厌殊身上,那人脸色比纸还白,能坚持到现在估计已经快到极限了。 贺阎大大的呼了一口气,甩了甩手里的两把弯刀。 “既然事情都结束了,那我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吧,今晚的事明天再向主上禀报。” 祁延点了点头,牧闻砚也应了一声,转身要将余下的弟子带走,奸细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四人正要抬步离开的时候,只闻吱呀一声,是木门打开的声响,顿时心中一凉。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楚厌殊。 他转过身,瞳眸骤缩,遥遥看向台阶之上,那两扇大大的红漆木门缓缓打开。 一位身着面色肃冷的宽袖玄袍男人踱步而出,身后跟着一名黄衣女子和一位披着厚实红色狐裘的白发男人。 楚厌殊面色发白,唇皮干裂流血,身上的黑衣早已被汗水浸透,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祁延清楚其中的利弊,他正要抬步过去,想把责任揽在他身上,毕竟是他得到消息太晚,致使成影宫没能在第一时间排查奸细,以至于给了刺客闯入成影宫的时间。 楚厌殊至少觉察及时,周到严密的进行了布防,在这次暗杀行动中,他不仅没有过错,反而应受嘉奖。 可祁延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了。 握住他的手温度冰凉,没有一丝热气。 祁延偏头看向楚厌殊,拧眉低声斥道。 “责任在我,你发着高烧就别逞强了。” 楚厌殊却是垂下眸子,神情黯淡下来,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二哥,你知道的,主上向来不喜我,我一人担下责罚,你们都会免受责罚。” 祁延冷笑,用力扯开了楚厌殊的抓握,“不需要!” 楚厌殊抿了抿唇,没再多言,只是先一步的踏上了台阶。 他太清楚段聿晟的脾气了。 何必拉上其他人和他一起受罚呢? 祁延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身世清白,段聿晟自然会多信他几分。 贺阎年纪尚轻,不过是普通农户之子,容易拿捏,段聿晟没有防备他的理由。 牧闻砚据说身份尊贵,落魄来此也不过是求生罢了,身世依旧清清楚楚。 只有他,待在这成影宫,处在中原大地上,却与魔教中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主上不信任他,怀疑他,理由合理且充分。 祁延面色严肃的跟上了楚厌殊的脚步。 他们四人一起来到凌云殿外,齐齐躬身行礼。 楚厌殊却在行完礼之后,摘下佩剑搁在地上,撩起衣摆,双膝跪地,说道。 “属下失察致使刺客闯入,虽刺客已经解决,然实有失察之责,属下愿承受所有责罚,请主上降罪。” 段聿晟身上披着外袍,乌黑的青丝随意的用玉簪挽着,晚间的时候,他便知道今夜会有一场针对他的刺杀,但这场刺杀并未产生多大的影响,所以他不关心,只待外面的影卫将这些事全权解决掉。 只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次似乎比梦里那次解决的更快一些,毕竟之前那次,有一名刺客闯入凌云殿了。 那名刺客会被殿内所设的机关术当场绞杀,血肉模糊。 但现在那个刺客并未闯入。 显然事情有变,是什么影响了事态的发展呢? 段聿晟虽没想明白,但他思虑着,或许往后事态的发展并非就会如梦中那样,到了最后,他不会那样惨烈的死去。 意识到这一点,段聿晟心境开阔,面露愉悦,便起身想出门亲自查看一番。 他听到了眼前跪在地上请罪的影卫所说的话。 无非是想一人担下责罚罢了。 不过是小事,心情不错的段聿晟当然可以满足他,他嘴角勾起一抹寒凉的微笑,忽而想起什么,往前走了几步,距离那个影卫近了些,循循善诱着询问道。 “若本座给你的惩罚很重,你……不怕死吗?” 段聿晟居高临下的看着身前跪在地上的人,淡淡的掀起眼皮,睥睨着他。 沉冷的声线钻入耳中,楚厌殊闭了闭眼,眼前的视线晕的厉害,他只能将余下所有的力气用在保持清醒上。 撑在地上的五根手指死死的扣着地面,用力的恨不得抠出血来。 楚厌殊用疼痛促使自己保持清醒,闻声诚实的回答道,嗓音干涩。 “回主上,属下怕。” 祁延见状,也屈膝跪了下去,拱手道,“主上,责任在于属下,影三及时觉察有刺客闯入,并将其及时制服,是属下失职,请主上降罪。” 牧闻砚与贺阎放下手里的兵刃,恭敬的单膝跪地。 段聿晟先是冷呵了两声,见有人抢着揽责,面色寡淡,没什么反应。 陆辛戾立在段聿晟身后,他远远看了楚厌殊一眼,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知道,此时楚厌殊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眉心因为忧心而微微蹙起。 黄衣女子名叫吕朵,是凌云殿内的侍女。 今夜外面有动静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去喊主上,却发现主上根本没有入睡,正在桌前与自己对弈下棋。 见此,她才松了口气,默默祈祷外面的打斗赶紧结束。 直到两刻钟后,声息逐渐平歇,他知道,是主上那几个得力的手下已经将事情解决了,正要去同主上讲,让人快些休息。 没想到主上却起身了。 吕朵担忧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上,今日她便听闻楚厌殊受了罚,晚上遇到时,她就见人面色苍白难看,这会儿要是再受罚,再强的身子也撑不住啊。 然,他们冷漠无情的主上是没有人性的。 只听,一道带着些许笑意的嗓音传来。 段聿晟开口道。 “你既求了,本座自然愿意满足你,其他人无过,一切责罚由你一人来承担,翻倍,明日便去戒律堂领罚吧。” 祁延还想说什么,却被贺阎抓住了衣袖,祁延看过去,正对上贺阎忧虑阻止的眼神。 这时候再多嘴,主上震怒,谁都逃不过倒也无妨,怕就怕主上会加重对楚厌殊的责罚,这是他们都不想看到的。 楚厌殊闻声却是松了口气,额角的汗水滴落在身前地面上,眼前的视线虚虚实实,已经看不太清了。 “谢主上开恩,属下遵命。” 他知道,他不会死。 刑罚再重也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楚厌殊无声的勾唇笑着。 陆辛戾眸光复杂的看了眼楚厌殊,又看了看毫无人性的段聿晟一眼,心中愤愤。 “既无事,全部退下吧。” 说完,段聿晟转身便要离开。 “是。” 等了片刻,楚厌殊两手努力撑着地面站起来,脑袋晕沉的厉害,身子摇摇晃晃,忽的眼前骤然一黑,视野归于昏暗的沉寂。 牧闻砚见状,正要伸手搀扶一把,楚厌殊却直直向另一个方向栽倒而去。 牧闻砚反应未及,祁延迟了一步站起身,要去抓已经来不及了。 贺阎离的远,根本够不到。 吕朵站在段聿晟身后,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楚厌殊往他们主上身上倒。 陆辛戾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段聿晟觉察到什么,下意识的转身,鬼使神差的伸手,正好将直挺挺栽倒下来的楚厌殊,抱了个满怀。 “……” 一时之间,周遭空气极为寂静,落针可闻。 在场几人,个个瞪大了眼睛,面色诡异,却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段聿晟眉心拧的死紧。 这是什么体力?只是打了一架,跪了一会儿,就晕倒了? 他浑然是已经忘了白日里,楚厌殊受了多重的刑罚。 段聿晟见人迟迟未醒,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楚厌殊身子单薄冰凉,双眼紧闭,雪白如纸的面颊上挂满了冷汗,身上一丝热气也没,尽管在昏迷中还在努力的想要清醒过来,但意志力再强也抵不过身体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只能无法抑制的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段聿晟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楚厌殊的手腕,稍稍一探便能感知到,怀里这人正发着高烧。 且再这么烧下去,不是烧糊涂,就是直接烧成傻子。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怀里这团不知名物体,他应该会直接丢出去,管他摔在地上会骨碌碌的滚几圈。 哎,不对。 段聿晟黑沉沉的眸子微微眯起,转念一想,按照以往,他根本不会伸出手来接! 第8章 身无分文情何堪 段聿晟脸色黑的难看,在他发怒直接将人丢出去之前,祁延及时上前将昏迷过去的人接了过来,并开口道,“影三失礼,主上恕罪。” 夜风寒凉刺骨,陆辛戾掩唇轻咳几声,嘴角掩着揶揄的偷笑,拢了拢肩上的衣物,抬步走来,出声解释道,“影三白日重刑加身,并未妥善医治,还请主上莫要怪罪于他。” 段聿晟眸色深了深,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心中了然,面色依旧是沉冷的,他无意在此时苛责,愤愤的甩了甩衣袖,厉声道。 “那你便去给他治治,治不好就不要回来了!本座身边不留废人!” 陆辛戾视线落在祁延怀中人身上,面上隐含担忧,闻声,欠身应道。 “属下遵命。” 说完,段聿晟没再停留,转身进了殿门。 其余影卫躬着背脊,见主子身影消失在大门处,才直起身来。 吕朵紧随其后,她抬眼看了看门外几人,视线在昏迷过去的楚厌殊身上停留了片刻,目露担忧,但未曾多言,拉着殿门缓慢的合上。 陆辛戾看着其余影卫率先提议道,“宫中各处还需你们前去善后,影三就先交给我吧。” 祁延抬眸看向陆辛戾,他是大夫,医术精湛,楚厌殊交给他不会出问题,便点了点头。 牧闻砚微微欠身,很快下了台阶离去。 另一边,贺阎的视线却久久凝望在关闭上的红漆木门上。 那一抹淡黄的颜色在眼前挥之不去。 贺阎两手拎着弯刀,无措的抬手挠了挠脑袋,垂眸抿唇,笑的腼腆。 陆辛戾将楚厌殊接过来靠在肩膀上,空余间,视线瞥向几步远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位身形挺拔消瘦的青年人,面容尚且青涩,性子单纯活泼,即使经受了严苛残酷的影卫训练,心性未变,依旧良善质朴。 陆辛戾的目光落在贺阎身上,他眼睛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与温软。 只可惜,他眼中的人,却对着早已关上的殿门笑的羞涩。 那是少年有了心仪女子才会露出的痴傻神情。 祁延和牧闻砚先行离去,陆辛戾没让自己的思绪飘开太久,刻意移开了视线,稳住心神,抿了抿唇,带着楚厌殊回了执剑阁。 陆辛戾拖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还好凌云殿距离执剑阁不远,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架得住那么长时间。 将人搁置在榻上,又是熬药,又是喂药,又是换凉水冷敷,还给楚厌殊身上早已渗血的绷带拆掉重换,陆辛戾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才可以停脚歇息会儿。 后半夜的时候,一名执剑阁的普通弟子接下了照看病人的任务,陆辛戾如今的身体经受不了通宵熬着。 为避免病人救回来了,他却可能倒下的情况,陆辛戾不能太过放肆,乖乖收拾好药箱,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 清晨时分,执剑阁院中的薄雾还未散去,在阁中内外已经有许多弟子起来练剑了。 在成影宫,武功高低在一定程度上能决定很多,无论是得到主上的另眼相看,还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下保住性命,对于提高内力,强健体魄,任何弟子都不会懈怠。 在执剑阁一处较为偏远的一栋竹楼内,楚厌殊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到逐渐明晰,入目的是熟悉的穹顶。 桌边的窗户紧紧的关着,但挡不住外面日头强盛的太阳光照射进来。 彻夜的高烧让楚厌殊头晕眼花,浑身没力气,哪怕已经退烧了,这会儿脑袋仍残留着微弱的闷疼。 楚厌殊抬手捏了捏眉心,喉咙干涩的厉害,他试图撑起用手臂身子,这一使力,才发现自己身体疲软的厉害,病魔肆虐过后,徒留疮痍的病体。 楚厌殊低喘一声,费力坐起身,甩了甩晕乎的脑袋,扶着床栏走到桌前凳子上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缓解了涩痛难忍的嗓子,也让他因为高烧搅的一团乱麻的大脑逐渐明晰起来。 昨晚意识消失前的记忆回笼,这让楚厌殊本就发白的脸色更了一分,他记得自己是突然间失了力气,好像是有人在他背后扶住了他,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责罚呢?主上后来都说了什么?他好好的在房间休息,莫不是有人替他扛了罪责? 楚厌殊思及此,心中忐忑,登时就站起身了,因为生病且长时间没有进食,身体虚弱的厉害,心中焦急,气血翻涌,导致眼前阵阵发黑。 楚厌殊撑着桌子缓了几息,正要推门而出,那木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熹微的晨光争先恐后的钻入这间少有人气的屋子里,在一缕阳光映照下,空气中飘荡的灰尘清晰可见。 来人是陆辛戾,一袭红衣,纤细瘦弱的手拎着药箱,风尘仆仆赶来,见人醒来,脸上露出笑来,那只没有任何遮掩的赤眼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醒了呀?药熬好了,过来喝吧。” 楚厌殊面色有些急,闻言却上前一步问道。 话一出口,嗓音干哑至极,“陆大人,昨夜……” 陆辛戾闻声抬眸看向楚厌殊,见人一副心急的模样,顿觉有趣。 “怎么?” 楚厌殊哑着嗓子问道,“昨夜我突然昏过去,刺客一事,主上可有迁怒他人?” 陆辛戾知道他要问什么,面上笑意不减,“想知道主上怎么责罚你们?怕影二将罪责担了去?” 楚厌殊神情紧绷的点点头。 陆辛戾见此,将药箱里的一碗汤药端出来,推到楚厌殊跟前的桌子上,笑眯眯的说道。 “老实喝完,我就告诉你。” 楚厌殊脸色瞬间紧绷,定定的看了那黑糊糊的汤药一眼,没有迟疑,认命的端起碗喝了个一干二净,眉头因为药液涩苦而无意识的蹙起。 陆辛戾将人的面色变化尽收眼底,饶有趣味的轻啧两声,似是揶揄似是抱怨,“昨晚给你喂药,弄了我一身汤汤水水的,你可记得赔我衣服。” 楚厌殊闻言,神情有些僵硬,但不仔细看,倒看不出什么。 陆辛戾就这么一眼不眨的笑着看他,似乎是从楚厌殊冰冷的一张面瘫脸之下看出了什么端倪。 楚厌殊偏了偏头,刻意躲开了对方探查的视线,哑声道,“抱歉。” 陆辛戾见人别扭的模样,忍不住的笑了两声,丝毫没收敛。 楚厌殊不自在的轻咳两声,苍白的面色泛了点红,他正了正色,肃然询问道。 “主上可有责罚影二?” 陆辛戾见人老实的把药吃了,任务完成,一脸轻松的耸耸肩,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 “还是你自己担着,不过你今天可以休息,等明天再去戒律堂领罚吧,影二他们都好好的,少操心了你。” 楚厌殊紧张的心绪松懈半分,思虑着又问道,“我突然昏厥,主上可有生气?” 他这番失礼,少不得要受些责难吧。 陆辛戾闻声想到了什么,神情狐疑的抬眸打量了楚厌殊几眼。 楚厌殊站着没动,静静让人看,只不过陆辛戾的神情有些古怪,令他刚刚松懈的心绪瞬间绷紧了。 陆辛戾脸色一阵变化,最终嬉笑的起来,他决定暂时不说这件事,不然以楚厌殊的薄面皮和在主子面前谨小慎微的性子,不知得吓成什么样! 他可是被他们的疯主子抱进怀里了! 多吓人啊! 楚厌殊为人木讷正经,这种事对他打击指定很大! 陆辛戾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主上念在你是因病失礼的份上,不予追责。” 闻声,楚厌殊没有怀疑,顿时松了口气,他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近里间,将床底下柜子里,放置的一个褐色小布袋拿了出来。 楚厌殊摸出里面几块的碎银,又将空空如也的布袋子放回原处,转身走到陆辛戾面前,将几块碎银搁置在了桌面上。 陆辛戾莫名的看了楚厌殊一眼,眼神充满了疑惑。 楚厌殊清咳了几声,垂眸解释道。 “衣裳钱,还有汤药钱,可能不太够,其余的等下个月再还你。” 说完,似是知道陆辛戾会嘲笑他,楚厌殊冷着脸,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陆辛戾看着桌子上可怜巴巴的几块小小的碎银子,伸着手指头挨个点了点,一共六块。 够买个什么? 他的一片衣裳角吗? 陆辛戾一脸黑线,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不说成影宫会吃人呢,这里对门下弟子待遇的确不错,弟子每个月能拿到的月例很高,可就算如此也架不住整日受伤买各种药材啊。 楚厌殊受伤的次数最多,对于伤药方面的花销极大,甚至根本不够。 陆辛戾叹了口气,将六块碎银塞进了衣袖里。 他感叹道。 虽然他是个大夫,不需要花费钱财在汤药方面,但其实他也很缺银子啊。 陆辛戾万分无奈的拢了拢衣袖。 楚厌殊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陆辛戾出来了,又冷着脸进屋去了。 他没有跟陆辛戾打招呼,就像看不见这个人一样。 陆辛戾:“……” 被人当了空气,陆辛戾那只赤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杀意。 等陆辛戾离开之后,楚厌殊让管理杂事的弟子准备了些热水,发烧出汗,身上粘腻的厉害,后背和前胸都被绷带包扎着,他用汗巾将其他地方擦了擦,洗了头发,换了身干净的影卫服。 天色尚早,白天不是楚厌殊值班,他将湿漉漉的发丝擦拭半干,随意的用帛带束起,把脏衣服放进木盆里,端着盆去了后院水井旁洗衣服。 入秋了,天气冷了,这井水倒不如热天的时候那么冰凉了,反而有些温热。 皂角揉碎进水里起了泡沫,楚厌殊慢慢的揉搓着衣服,将上面覆着的血迹一一搓洗掉,很快盆中的清水就被浸泡成了红涔涔的血水。 后院来来回回走动的弟子不少,楚厌殊坐在小木板凳上,能感觉到他背后落了几道打量的视线,有探究,有好奇,有嫉妒,有嫌弃。 只不过这些,楚厌殊通通不管,专心致志的洗衣服。 受刑的时候毁了一件影卫服,这是个人原因损毁,若是要到拂袖堂换新,是需要交银子的,可是他最后的几块银子也赔给了陆辛戾。 真真是身无分文,穷光蛋一个,没钱添置新衣服了。 楚厌殊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惆怅。 第9章 凶名远扬谁人知 衣服洗好,在衣架上晾好,楚厌殊忙活了小半个早晨,在肚子咕咕咕发出第三次抗议的时候,他去了拂袖堂用饭。 这里是弟子食堂,大多数弟子都会在此吃饭。 楚厌殊来的时候,拂袖堂里氛围热闹,却在他踏进去的那一刻,潮水般翻涌的吵闹讨论声骤然止歇,堂中氛围变得落针可闻。 弟子们小心的觑着门口进来的人,纷纷闭上了嘴,小声的跟拂袖堂阿婆说要哪些吃食,没人再敢大声吆喝。 楚厌殊不知其缘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凶名早已传遍成影宫里里外外。 加入成影宫的弟子,部分加入四堂,其余弟子入执剑阁,第一步他们会在执剑阁进行训练。 在武功上有所突破进境的弟子才能成为内门弟子,接着开始学习成影宫弟子不外传的剑法和心法,而后满两年,有选择进入千重谷试炼,但过程中生死自负。 用越短时间通过千重谷层层试炼的弟子,那则说明在武功内力上就越强。 成影宫地处雍州,高山林立,丛林茂密,山势险峻,这千重谷便是由天险形成,里面密林繁复,山壁陡峭,常有野兽出没其中。 成影宫初代宫主立派之后,便将这处山谷作为弟子试炼的场地,而后在其中加入了奇门遁甲和各种阵法提高难度。 试炼时间为三个月,正常来说,用两个月时间破除阵法机关,在野兽环伺的山谷中平安闯出来,就已经是足够优秀的成绩了。 可偏偏有一人只用了一个半月时间,破了谷中的所有阵法不说,还将谷内地形和机关阵法分布绘制成图,得了一百两白银的奖励。 至于为何成影宫需要这份地形图,这其中缘由也是值得一谈的。 初代宫主及长老合力开创千重谷,当时对这凶险的山谷绘过地形图,但随着岁月的流逝,谷内地形有所变化,可宫内却少有弟子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弄清谷内地形,以至于让地形图的更新和谷内阵法的维护修缮变得有些困难了。 制作地形图,这不仅仅对武功内力要求极高,更需要足够坚韧顽强的心理素质。 自千重谷确立至今,楚厌殊是除了初代宫主长老那些人之外,唯一能够将地形图完完整整的绘制出来的人,且性命无忧。 其实力恐怖程度可想而知,自然饱得宫中弟子尊敬和畏惧。 再加上楚厌殊其人寡言少语,在宫中地位尊崇,但也只显得那俊朗的面容尤其可怖瘆人,一般人不敢轻易去招惹。 楚厌殊身着影卫服,长袖黑靴,肩宽腿长,身形挺拔瘦削,面色淡然的走进拂袖堂。 影卫服相较于成影宫其他弟子的服饰稍显繁复,衣服上多了些纹路和暗袋,并且影卫服只有黑色,其他弟子平日会有款式简单的靛蓝色或者灰白色的弟子服饰。 所以一身黑衣的弟子来这拂袖堂,光是服饰方面就显得极为特殊,不可忽视。 楚厌殊对于堂内紧绷的氛围一无所知,见面前的人将打饭的位置让开了,他便走到打饭的阿婆面前,轻声道。 “两个素包子,一碗米粥,谢谢。” 拂袖堂打饭阿婆热情接待,但没按照楚厌殊要的给,而是拿了三个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肉包子和一碗汤饺。 拂袖堂的吃食不需要弟子花钱,只需要在闲暇时来拂袖堂帮忙干活即可。 楚厌殊看着和他所要的不一样的食物,神情有些怔愣。 打饭的阿婆慈祥的咧嘴笑,“男孩子干力气活,要多吃点才行,你看你,脸色憔悴的,以后都要多吃点。” 楚厌殊愣愣的点头,对于陌生人的关心有些不知所措,他向来不适应这些,他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接过餐盘,规规矩矩的答谢。 打饭阿婆笑着点头。 楚厌殊端着食物找了角落的桌子坐下吃饭。 见楚厌殊终于坐下开始吃饭了,拂袖堂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才自行解了禁言,拂袖堂慢慢的恢复了一开始的热闹。 另一边,坐着牧闻砚注意到拂袖堂氛围的变化,没说什么,看了安静用餐的楚厌殊几眼,吃完饭很快离开了。 楚厌殊将三个肉包子都塞进肚子里,一大碗汤饺吃的他饱饱的,他不喜浪费粮食,即便因为生病,食欲不是很好,也还是老老实实将食物都吃干净了。 只不过胃部撑的有些难受,楚厌殊微拧的眉头,伸手揉了揉发胀的胃。 饭后,他留在拂袖堂帮打饭阿婆收拾餐具,择菜。 他坐着小木凳,一点点将手边新鲜采摘的青菜分出能吃留下。 甘阿婆看着面前勤快的小公子,嘴边咧着和蔼的笑,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准备晚上的饭菜,时不时的聊两句。 “小公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楚厌殊听见了甘阿婆的声音,抬起脑袋,看向说话声来源的方向,应道。 “我没事,阿婆。” 甘阿婆却是不信,她在这成影宫待了快有十年了,每天都能见到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年轻小伙子,可也就看身边这个,人长的怪漂亮的,就是性子木讷,这不就是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甘阿婆躬着腰,严肃的道,“小公子,你们平日里训练重,但要知道对自己好,身体健健康康最重要,别太劳累了,那么小就给身体折腾坏了,还得找媳妇呢。” 楚厌殊听到后半段,甘阿婆让他找媳妇,莫名有些脸红,他抬起衣袖抹了抹烧热起来的脸颊。 “我知道的,阿婆。” 甘阿婆笑容慈爱,她看眼前的小伙子就像自己孙子似的,止不住的心中疼惜,她走到这边拿厨具的时候,用没沾水的左手抚了抚楚厌殊的发顶。 楚厌殊僵了身子,面上有些不自然,但没有躲开。 “乖孩子。” 楚厌殊做的很认真,择完菜端着一大盆青菜到后院清洗,弄好了又进厨房帮着洗了很多用过的脏餐具。 差不多待了一个多时辰,楚厌殊才被打饭阿婆以他需要多休息理由撵走。 楚厌殊唇色发白,气血亏虚,他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旁边有一张纸。 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 “谨遵医嘱,必须喝药!” 楚厌殊:“……” 他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苦药,有些头疼。 没人知道不怕累,更不怕疼的影三大人,会怕喝一碗苦涩的汤药。 没人看着,楚厌殊冷着脸视若无睹,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睡觉,拒绝跟那碗苦药亲密接触。 裹着被子,闷着头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醒来时,天色有些暗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楚厌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身上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不过这样的疼痛尚在忍受范围内。 楚厌殊喉头微痒,忍不住的咳了几声,他走到桌边,看到了已经凉透的汤药,陷入了沉思。 明天还有一场酷刑等着他,他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以免再发生突然晕厥的情况,这样虚弱的样子实在难看。 楚厌殊端起药碗,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仰起脑袋将凉透的汤碗喝了个干净。 吃过饭后,差不多到了楚厌殊值班的时间,他便领着晚间值守弟子在宫中四处查看,确认各处布防没出任何纰漏。 因为宫内弟子中混入了奸细。 祁延作为管理情报事务的弟子,这一整天都在执剑阁查询宫内所有弟子的身份信息,并一一核实,并将三个身份存疑的弟子带到凌云殿。 凌云殿中。 段聿晟一袭宽袖玄袍,面色冷沉,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高位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张,指骨上的白玉银戒闪烁着微亮的光。 殿中央跪着三名黑衣男子,他们的胳膊被捆在背后,口中塞着防止咬舌自尽的木球,由于下颚无法合上,导致唇边落了些涎水,模样有些狼狈。 祁延单膝跪地,拱着手一一陈述自己这些时日调查的结果。 手下回禀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直到人说完,段聿晟也未发一词,时间在一片静默中悄然流逝。 祁延不敢抬头看,低垂着脑袋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梁上的贺阎觉察到殿中气氛不对,抱紧了怀中的弯刀,极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 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估计自己今日是活不了了,便狠瞪着双眼看着端坐在上的男人,他们的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呜呜咽咽了半天,却也吐不出一个字。 不过这点声响倒是引起了主位上那人的注意。 段聿晟唇角微勾,缓缓抬眸,略显刻薄的薄唇微微动了动。 “松绑。” 祁延闻声顿了一下,但没迟疑太久,立刻起身将那三名黑衣身上的束缚解开了,然后手持长剑立在一边。 这三名弟子的武功虽然在带来凌云殿时已经被废掉了,但也说不准会有暗器防不胜防。 但祁延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只能循令给他们解开束缚。 双手得了空,那三名弟子立刻站起身,将身上的麻绳狠狠摔在地上,动作发狠的将嘴里的木球扣出来,随意的用衣袖抹去唇边的涎水。 段聿晟好整以暇的看着下方的人,一双沉静的黑眸犹如寒潭那般深不可测,他唇边的笑意未敛,整个人姿态慵懒,右胳膊支在书案上,手掌托着下巴,落在颈侧的发丝垂落下来,他开口道。 “在本座门下待了那么久,觉得此地环境如何?本座不比你前主子待你好吗?” 其中一名弟子冷笑一声,没有丝毫畏惧,手里捏着木球,愤声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想都别想!” 另两名弟子虽没有说话,但心中的恐惧已经遮掩不住的显露了出来。 段聿晟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但这成影宫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门徒众多,实力不容小觑。 那这能坐上宫主之位的人,武功内力会有几何,可想而知,他们即便未曾听说过,心中也都明晰,自己此番注定不可能活下去了。 段聿晟闻声,唇边的笑意微微放大。 那三名弟子心中陡然一慌,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们下意识的反扑,而手边只有一个防止自杀用的木球,未多考虑,三人齐齐出手。 三颗木球自三人手中飞出,因为内力被废,即便穷途末路,爆发出的力量依旧有限。 甚至不用在身边护卫的贺阎出手,祁延稍稍一抬剑,剑身翁鸣,无形的内力铺开,将这三颗木球原路打回。 三名弟子被力道极重的木球砸中胸口,止不住的倒飞出去,趴在地上吐了口血。 段聿晟收了散漫的姿势,自位子上站起身来,提了提曳地的衣袍,走到殿中央。 他负手而立,眼皮半掀,嗓音冷了下来,但依旧耐心道。 “和你们谈笔生意,告诉我你们主子是接了谁的生意,一定要置本座于死地,我留你们一具全尸,如何?” 三名弟子在地上趴伏着,胸口被重物击中,肺腑疼的厉害,难以忍受的呛咳不止。 其中一人唇边溢血,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只恨没能杀掉你,反而暴露身份,但其他的,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哈哈哈哈——” 笑着,那三人忽的齐齐翻身而起,舌尖似乎咬碎了什么,只消片刻,他们周身内力骤然涨起,唇边的黑血喷涌似的涌出。 祁延瞳眸一缩,手指握紧剑,便要冲过去。 房梁上的贺阎察觉到异样的内力波动,拎起弯刀,自上方一跃而下。 一切变动发生在瞬息之间。 祁延只觉眼前黑影闪过,一股极强的内力轰然爆发,等反应过来时,殿中的黑袍男人消失在了原地。 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三名弟子的身体撞上殿中大门,直直的砸开,继而滚落掉在门槛上。 雕栏暗红漆木门碎成几块,轰然倒塌,祁延愕然的看向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玄衣男子。 段聿晟缓慢的收回手掌,五根手指,骨节修长,他慢条斯理的理着折乱的衣袍,声线是没有一丝温度的漠然。 “好久没有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段聿晟眼底透着血色的红光,神情嗜血可怖。 祁延骇然的垂眸,单膝跪地。 气势汹汹跳下来但没发挥任何作用的贺阎愣在原地。 而殿门炸开的一瞬间,薄雾般的烟尘之外,露出了正巧来到院中巡视的楚厌殊。 他神情怔然,墨发和衣袂被内力搅起的罡风带动翻飞着。 第10章 执念难解成心魔 楚厌殊眼底映出了殿中玄袍加身似修竹般挺拔,长身玉立的男人。 就在刚才,他清楚的感受到了那突然间震荡开来的悍然难挡的内力波动,他一直都清楚,那人不轻易显露,隐藏在寒潭之下的难能知悉,不可捉摸的高深内力。 四年前,他刚被带回成影宫的时候,他唤段聿晟为少主,他视这个人为救命恩人,也养成了习惯,总是下意识的跟随着段聿晟的脚步往前走。 恩公哥哥从不懈怠每日习练,明明天赋卓绝,却仍要付出比旁人多百倍的坚持和努力。 楚厌殊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武功修炼上能够赶超于他,所以总是满目歆羡的仰望,总是偷偷的在角落里暗自窥视。 因此这样不加掩饰的暴露在人前,让楚厌殊顿觉万分窘迫。 段聿晟不经意间的抬眸,他注意到了院子里的人,认出了那人是谁,因为昨夜的事,他的打量的目光在院中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大约能知道,这人没死,看起来,应该也没烧傻。 两人的目光在相距不远的距离间短暂的接触碰撞,楚厌殊瞳眸微缩,心尖颤动,逃脱般的移开了视线,低垂着脑袋,苍白的薄唇张合不定。 他太懦弱,太胆怯了,就只敢在背地里,暗自窥视那人的音容面貌,然后独自一人在夜深人静时细细品味。 羞耻于正视自己不可控的情感,他用救命之恩掩藏,修饰,却连自己都骗不过。 这样大的动静惊动了在偏殿休息的陆辛戾,他裹着厚狐裘,面容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倦怠,缓步走过廊檐,因为注意力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没有注意到台阶下方站着的人。 陆辛戾跨过那一地碎裂的殿门残骸,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间,在那三具已经失去声息的弟子身上看了两眼,轻啧了两声,一面往殿中走,一面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帕。 “擦擦,你手背上沾了血。”陆辛戾将那块深红色的帕子递给了段聿晟。 两人站的距离极近,姿态很亲昵的样子。 而殿外伫立的楚厌殊看到这样一幕,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眼睛一样,眼眶涩痛,心口闷疼的厉害,那一瞬间,身上被鞭打的伤忽然就开始疼了起来。 楚厌殊脸色仓惶的垂首低喘了口气,他抬眼自虐似的看着殿中那衣着华贵的男人和陆辛戾亲昵相处的模样,眼中抑制不住的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也有无法遏制升腾而起的嫉妒,他总也学不会心怀宽广。 无论他有多努力,多拼命,却始终不可能离那人更近了。 因为他身份不明,因为他心思不正,因为他抱有见不得人的私欲。 楚厌殊喉头涩痛难忍,低垂了眸子,利落干脆的转身离去,带走了一身的失意与落寞。 即便重来一世,他仍然渴望着。 渴望得到注视,渴望得到回应,哪怕是主子对下属的信任。 仍然放不下,逃不开。 放不下对那人的关心,逃不开段聿晟这三个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他心头的字。 殿内,段聿晟垂着眼皮,随手接过陆辛戾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擦手背溅上的血迹,随后不堪在意的扔在了地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瞳眸里,沸腾而起的躁动和难压的杀意逐渐退却,最终归为一片寒潭般寂寥。 陆辛戾先是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贺阎,唇角不自觉的抿起笑,小小少年已经长大了,个头都快比他还高了,就是看起来有点瘦,脸上没什么肉,若是刮了大风,可能会把人吹走吧,看来得给人炖个药羹补补。 陆辛戾关心的思索了片刻,继而才将视线落在段聿晟身上,他皱着眉打量着,胳膊架在胸前,面露隐忧。 这个人心思深沉,非一般人能看透,行事疯魔,杀人更是不眨眼,心冷的可怕。 但习武之人,行事太过张狂无忌,很可能会出乱子的。 前些日子陆辛戾就发现段聿晟心绪躁动难平,这对于内功修炼者来说是大忌讳。 现下殿中有人,陆辛戾没有直接讲出。 段聿晟回到位子上,撩起衣袍施施然的坐下,看着殿中跪着的两个影卫,淡声道。 “找人来修缮殿门,这三个人扔到后山林子里,那些牲畜应是许久未见人血了。” 祁延心下颤然,恭敬的拱手应道,“是。” 接了命令,祁延先一步离开,很快找来了几个杂役弟子,把碎裂的木门残骸收拾干净,又将三具尸身一一抬走。 贺阎是为护卫,这会儿感觉主上和这个老狐狸陆辛戾可能有话要说,很有先见之明的先退下了。 “属下告退。” 段聿晟眼都没抬,嗯了一声,随手翻看桌上放着的手下整理的关于江湖里发生各种大事件或者秘闻事件汇总成的册子。 陆辛戾的视线紧随着贺阎离去背影,直至消失在殿外。 段聿晟见人半天没动静,抬眸看了一眼,体贴道。 “你对本座有救命之恩,若是喜欢,本座便将他赏给你。” 陆辛戾:“……” 他伤怀的心情一下子就被人打乱了,愤然的走到段聿晟跟前低吼道。 “强权压迫来的感情有什么意思?!” 段聿晟不太理解陆辛戾的意思,轻飘飘瞥了一眼正在发怒的人。 “所以,做个缩头乌龟,就能让他多看你一眼吗?” 显然是不能的。 陆辛戾:“……”气愤但无力的捶打空气。 在段聿晟这里,如果他喜欢那就抢过来,不听话就打一顿,还不听话就废了武功锁起来,就算对方不愿意,那也反抗不了,只能心甘情愿的待在自己身边。 折了翅膀,缚上锁链,终其一生都逃不了。 段聿晟冷笑一声,看向陆辛戾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和鄙夷。 段聿晟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实话,陆辛戾气馁的坐到书案旁的地板上,厚狐裘铺了一地。 “他有心悦之人,我除了眼睁睁看着,还能做什么?你这种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根本理解不了!” 段聿晟翻过一页纸,认真的看着,闻言头也不抬的接道。 “把半条命都换给了他,这算心怀慈悲吗?” 陆辛戾听了,面色有些不自然。 “我不想谈这些。” 段聿晟没说话。 陆辛戾想了想,仰起脑袋盯着书案后段聿晟的侧脸,虽然这人性子是无趣了些,但这长相容貌,倒还能入眼。 陆辛戾笑了笑,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我亲爱的主上大人,虽然您内力深厚,但做属下的还是想提醒您一句,执念成魔,于修行不宜。” 带着笑意的嗓音传到了段聿晟耳边,他翻动手中信纸的动作停了下来,漆黑瞳眸深处的情绪涌动有一瞬间的滞缓。 脑海里,他忽而忆起梦里自己悲亡惨死前的一幕幕,万千的心绪翻涌。 段聿晟周身的气息因为心绪的变化骤然间发起狂来,披散在肩头的发丝被无形之中涌动的内力掀了起来。 在梦里,他便是执念成魔,身边没有一个知心人,与他一同长大的陆辛戾因为剧毒发作,年纪轻轻就失了性命,身边保护他的影卫一个接一个的惨死,而他自己也被魔教中人逼上绝路。 一生悲戚,鳏寡孤独。 陆辛戾隐隐感到了内力的压迫,内里五脏六腑都不太舒服,但他没动,就那样坐在原处,神情平静的看着段聿晟。 他们两人自小一同长大,现在应是这世间最了解对方脾性的人。 陆辛戾眼看着段聿晟自父母双亡之后,性情大变,良善之人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硬生生逼成了疯子,变得寡言冷漠,阴晴不定,多疑猜忌。 他无法切身体会对方所承受的痛苦与压力,就连他自己如今也是靠着段聿晟的庇护才安然的活到现在,他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能让人回到曾经的模样。 陆辛戾自诩自己的医术冠绝天下,可他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也救不了已经深陷复仇泥潭的段聿晟。 殿中一时没人说话,陷入了沉寂。 吕朵来送晚饭的时候,打破了殿内的安静的氛围。 晚饭很丰盛,吕朵一一摆放好,然后送来了一盆净手的水,待段聿晟和陆辛戾两人用过之后,便端走退下了。 这时的段聿晟已然恢复了正常,面色冷沉,眉心微拧着一抹弧度。 陆辛戾见人没事了,也没再多言,他抬眼看着纤细少女曼妙的身姿,低头喃喃道。 “我唯独不是女子,连一争之力都没有。” 说完,陆辛戾尽职尽责的验毒,而后捡起落在地上的狐裘披在身上,然后离开了凌云殿。 夜间一直是刺客闯入多发的时间段,但成影宫布防严密,一丝缝隙都没有,刺客来了,也只会无功而返。 此次红梅阁的刺杀行动落下帷幕,楚厌殊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以后的走向是否和那场大梦一样,他站在了望台上,遥望着漆黑天空明亮的繁星,苍白的唇微微弯起。 他从不后悔爱上段聿晟。 自他被段聿晟救起的那一刻,他的骨血里便融进了对段聿晟的忠诚与不悔。 冷风萧瑟,凄苦寒凉。 楚厌殊不想因自己前世的惨死,被主子所弃,被辜负真心,重生后就去报复段聿晟,但他也不甘愿就这么接受疾疾无终的事实。 如今重活一次,他有了一个很想完成的愿望。 他依旧想得到段聿晟的信任与肯定。 楚厌殊的愿望是那么的卑微,却又虔诚。 而今后他也有了更大的目标。 楚厌殊想活的时间长一些,想帮段聿晟报了血亲之仇,想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久一点。 或许也只有时间能给予他答案,令他能够解开他的执念,放下这段注定无果的奢求。 到那时,他会选择离开,去寻找自己丢失的幼时记忆。 若他这辈子注定孤苦伶仃,那么在成影宫与那人相处的短暂日子,这些难得的回忆也足够让他回味一生了。 第11章 面目可憎心惘然 翌日清晨,楚厌殊踏着林间露水回到了住处,他一夜都在宫中巡逻,解决掉一些不知死活想要强闯进来的刺客,这一晚就这样平静无波的过去。 楚厌殊眉眼间尽是疲惫,他走进屋子里,将无吟剑搁置在桌上,反手关上了房门,整个人颓然的靠着门闭眼站了一会儿,晕眩不止的脑袋才算舒服一些。 他感觉身体有些热,可能是在低烧,前胸后背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大概是伤口裂开导致发炎。 楚厌殊从床头柜里摸一个小瓷瓶放到了桌子上,转身出门拎了桶热水兑了些凉水在屋子里随意的冲了个澡,滴下来的血水顺着地面石板上的斜坡流向门外水渠之中。 冲完澡之后,楚厌殊用布巾擦干身上水渍,裸着身体,拿起桌上的瓷瓶打开,将里面的药粉直接倒在后背前胸。 劣质的药粉只有止血的作用,楚厌殊顿时被疼的闭上了眼睛,腹间流畅紧绷的肌理在水光的映照下,显得煞是诱人。 上完药后,他找来绷带,随意的给自己重新包扎了一下。 楚厌殊肩宽腿长,身形消瘦,肌肉很薄,但不可小觑的是那肩臂极具爆发力,他飞快的穿上干净的影卫服,入秋的天气微凉,他两只手覆在一起搓了搓,带起些许热度。 收拾好之后,楚厌殊想去拂袖堂喝碗热粥垫垫肚子。 结果在打饭阿婆的热情关怀下,楚厌殊吃的饱饱的,之后离开拂袖堂,去了戒律堂,领他该受的惩罚。 去往戒律堂的路上,有许多勾肩搭背,交谈欢笑的弟子,楚厌殊目无斜视,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别处,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到了楚厌殊的耳朵里了。 也或许那些弟子根本就是故意说的很大声,丝毫没有小声偷偷说别人坏话的自觉。 这是去戒律堂的路,只有这一条路,而这条路也只会是去戒律堂。 那些弟子心中知晓,怕是这影三大人又要挨罚了。 幸灾乐祸的私语声在周遭回荡。 秋天里的风很凉,楚厌殊抬手掖了掖有些薄的衣服领,没把那些人嘲讽的笑意放在心上。 成影宫的弟子分成五个部分,四位堂主管辖以及直系听命于宫主的执剑阁。 楚厌殊在执剑阁的话,那些执剑阁弟子不会那么嚣张,但在这执剑阁之外,四堂之内,便少有弟子心怀敬畏了,多是嫉妒居多。 而这属于戒律堂门下的弟子,深受堂主严威邪风戾气的影响,对谁都不怎么放进眼里。 戒律堂建在半山之上,山坡之上一栋五层的阁楼,阁楼之下是山洞凿开的刑室,建在山体之中,阴暗潮湿,为多数弟子恐惧之处。 楚厌殊熟门熟路的被守门的戒律堂弟子引进去。 “影三大人这边请,我们堂主就在里面等您。” 严威坐在一尊石头铸成的宝座之上,双眼半阖,闻声眼皮掀开一条缝隙,看了眼来人是谁,就闭上了,唇边却抑制不住的露出了悄然的嗤笑。 “哟,影三大人,来我这方寸之地有何贵干啊?” 楚厌殊眉眼凌冽,狭长的眼尾挑起,他未携带佩剑,就这么姿态随意的站在堂中央,可周身气息极盛,落在严威眼中,无端像是在挑衅。 在严威逐渐不耐烦愤怒的眼神里,楚厌殊神情平静,嗓音有些不明显的哑,淡声开口道。 “我来领罚。” 严威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出声,他一把掀起衣袍,苍老但冒着算计精光的鼠眼打量了片刻。 “影三大人这是又惹了主上不快?” 严威身居堂主之位,对宫中之事不说一清二楚,但大事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他稍稍一想,便知道了楚厌殊因何而要受罚。 楚厌殊说完,就静静站着,没再多言,听到严威的话也懒得回答。 而严威也没有想要楚厌殊回答他,他兴致盎然,走下高位到了楚厌殊面前,咧嘴笑着道。 “既如此,那自然还要本堂主亲自动手,才对得起影三大人的信赖有加。” 楚厌殊神情未变,对严威面上露出的得意的笑容视若无睹。 成影宫里,阶级分明,武功与权力至上,楚厌殊看过太多冷眼,受过太多冷待,在他知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之后,他就再也没奢望过会得人怜惜。 严威抬手命人将楚厌殊两手用铁链吊起来,在此之前,楚厌殊为防止好好的衣物被打烂,提前将外袍脱了下来,只留一件白色中衣。 楚厌殊站在刑台之上,扬头看了看吊在洞顶上的铁链,他抬手将链子在手腕上缠了几圈,这样可以让他疼极之时做一下缓冲。 伤上加伤,楚厌殊心想,怕是真的要在榻上躺个两天两夜起不来了。 严威进了刑室最里面,挑选了一条骨刺最尖锐的鞭子,他向来看楚厌殊就觉得碍眼,整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得人火大。 他年老垂已,年轻时内力修行上只能算是还看得过去,拼了命跟随老宫主打江山,开创成影宫,混了一堂之主的位子。 如今忝居堂主之位,本应为肃正成影宫戒律而花费心血,他却一度沉迷权力带来的殊荣。 如今的严威,欺凌弱小,以权谋私,看不得少年英才风华正茂,以至嫉妒成性。 严威立在刑台之下,面上肆意的讽笑,而在这些虚假的光鲜之下,是他早已腐朽枯化的躯体。 他踱步着,循循诱导,“只要你肯求我,我便可以放轻一些力道,让你不至于下不来这刑台。” 楚厌殊眼皮半掀,姿容俊秀,生的一副好皮囊,他神色未变,也不觉恐惧,似是怜悯,似是觉得悲哀的看着眼前的严威,微白的薄唇抿了抿,面色显露出一丝犹豫,斟酌道。 “严堂主,素来听闻您与老宫主当年一起扬名江湖的事迹,宣扬正道之风,影三心中钦佩已久。” 一席未能预料的话砸在严威耳边,他霎时间直觉脸上火辣辣的,早已偏离初心的他,直接曲解了楚厌殊话中的未尽之意。 他以为楚厌殊在嘲讽他,哪怕楚厌殊脸上并无笑意,可就算面无表情,他仍旧愤怒的不能自已。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提老宫主!” 随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一道灌满十成十力道的鞭子。 骨鞭划破空气,闷哼声夹杂着铁链的晃动声齐齐响起,纯白的中衣连同里面的肌肤皮肉顷刻间被撕裂,浓郁的血腥气涌出,一道鲜红的血痕印在前胸。 楚厌殊脸色本就苍白,更是瞬间白的更狠。 他闭上了眼睛,唇边勾起一抹落寞的笑意。 严威面目狰狞,双眼发红,胸腔呼哧呼哧的起伏不定,他恼怒的理智全失,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打死以泄心中之恨。 他高抬起手,正要挥第二鞭,却只闻一声清脆的响声,骨鞭纠缠在一柄泛着冷光的剑刃上。 严威双目圆睁,愤然的转过头颅。 祁延和陆辛戾两人立在刑室门口,神情肃然的瞪着明显下了死手的严威身上。 “主上是要惩戒犯错的影三,可没让严堂主要了影三的命!” 祁延怒吼出声,眼中的怒意不加掩饰。 陆辛戾脸色也不太好看,刑室血腥气本身就重,对他这个身子骨虚弱的人来说,不是个好去处。 严威手中的骨鞭被祁延手中的长剑绞下,重重的摔落在地。 他心中发虚,面上却强撑着,底气不足的为自己辩解。 “我才是戒律堂堂主,用不到你来对我的做法指指点点!” 祁延走近了几步,周身散开了内力压迫,冷沉的视线直直定在严威身上。 “是!你是戒律堂堂主,但我是带着主上之命来告诉你,楚厌殊接下来的鞭刑由我来代为执行,严堂主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严威的面容因这番话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他心知影二不可能说谎,但他不想错失这么好的一个教训楚厌殊的机会,实在是心有不甘! 可面对祁延内力威压的胁迫,严威脑门上已经浮现了冷汗,识时务者为俊杰,来日方长,这楚厌殊迟早还得落在他手里! 严威愤愤的一甩衣袖,离开了刑室,走之前命两名弟子在此处观刑,以防影二大人徇私情蒙蔽主上,瞒天过海。 祁延没反对有旁人在,只不过刚才实在太过生气,手中这柄剑险些就刺在严威身上了。 第12章 少时美好今难认(上) 刑室里的吵闹声响不小,楚厌殊行动受限,在忍过一阵激烈难扛的痛楚过后,缓缓抬起脑袋,视线拉长看向刑室门口。 他看着严威由暴怒到歇斯底里,但无法奈何祁延而气急摔门离去,门口来了两名戒律堂弟子。 还有刑室里,一脸不忍注视着他的陆辛戾。 楚厌殊喘息声低沉,披散在肩头的黑发被折腾的凌乱几分,苍白的面容因低烧而泛着病态的嫣红。 祁延走到刑室里面的房间,取了一根绒鞭,用羊皮所制,鞭身细软,只要控制好力道,不怎么伤人。 楚厌殊只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意图,无奈的垂眸抿唇。 陆辛戾受不了刑室的血腥气,止不住的呛咳,实在无法忍受就先出去站在刑室门口等待。 那两名戒律堂的弟子自然看到了祁延手中毫无威胁的鞭子,两人面面相觑,再抬眼去看祁延,正对上对方隐含威胁的眼神。 两名弟子后背一寒,面露惧意,顿时紧闭上了嘴,不敢在私语多言。 祁延走到刑台前,看着被吊起双手的楚厌殊,眉心蹙着,轻声道。 “影三,接下来的鞭罚由我来执行,你可有异议?” 楚厌殊薄唇紧抿,神情复杂的看着祁延,轻轻摇了摇头。 就算他不同意,不想牵连旁人,祁延也不是会听他话的人,所以不必多言。 祁延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手臂高高扬起,重重的落下,却在半途上卸去了大半力道。 楚厌殊能感觉到鞭子抽打的疼痛,但比之严威的手段,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不能说是不疼不痒,但属实不会受伤。 一连五十鞭,祁延的手都磨出了血,楚厌殊的脸色却没再继续惨白下去。 直到一阵脚步声自刑室外传来,严威恭敬行礼的声音十分响亮。 “属下见过主上。” 陆辛戾闻声望外看去,赤红色的眸子里浮起疑惑。 段聿晟来刑室做什么? 他心中不解,为避免他和祁延的小心思被发现,上前一步将人拦住。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觉得血腥味重,讨厌的紧么?”陆辛戾挂上关心的笑容。 段聿晟身着玄色长袍,衣袍垂落在地上,两手负于身后,面上神情冷淡倨傲,虽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但也不像是有什么好事,所以来者绝对不善。 陆辛戾挡在段聿晟身前,面上笑意盈盈,两只俊美秀丽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形,眯起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 “对了,我们许久未曾饮酒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一起去喝酒吧,我珍藏的一坛桃花醉,你想不想尝尝什么味道?” 段聿晟面无表情的看着陆辛戾,先是懒散的掀起眼皮瞥了身前欠身行礼的严威一眼,摆手让人不必多礼,才将视线放在一身火红衣裳的陆辛戾这里。 “你忘了你的身体要忌酒了吗?” 陆辛戾脸色微微一僵,尴尬的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 “一次而已,不会有事的。” 段聿晟斜眼睨他,眼神凉薄,带着让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陆辛戾顶着对方质疑的视线,讨饶道,“师父不会知道的,再说,我陪你喝,又不是我要喝,对吧?” 段聿晟冷眼旁观,无视陆辛戾的存在,径直往刑室里走。 陆辛戾心中一紧,连忙转身想拉住人再拖一会儿,结果屋子里传来锁链轻响的声音,他的动作停住了。 段聿晟进入刑室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气,刚刚他在外面就能听到鞭子抽打的声响,一刻未停。 而进去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楚厌殊失力的跪坐在地上,纯白色的中衣已经被血液染红,颜色鲜红刺眼。 守在一旁的弟子见到段聿晟,在看了一眼之后,连忙垂下脑袋,恭敬的欠身行礼。 段聿晟蹙着眉,摆手让人滚出去,鼻间的血腥气太重,待在这里的确不舒服。 祁延放好行刑用的绒鞭,从里面的小房间走出来,单膝跪地。 “主上,影三的惩戒已经执行完毕。” 楚厌殊见主上亲自来刑室查看,没有血色的脸上布满冷汗,心下愕然,稍稍一想,又觉得惊恐。 难道祁延为他偷偷减轻刑罚一事,被知晓了? 他费力的撑起身体,双膝点地,背脊挺直,极力保持声线平稳道。 “见过主上,属下知错。” 段聿晟眸色寒凉,没有什么温度,他本不关心眼前人的死活,但梦中光阴尤在眼前。 这一世,他突然很想努力拾起为人的七情六欲,想活的像一个人,而非弟子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 更何况,楚厌殊此人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太容易能磨灭的记忆。 那覆满脸颊的伤心泪水,都太过刺眼,令人难以忽视。 段聿晟有意或无意的忘却了幼时与楚厌殊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他还记得,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少年,怯生生的追在他后面叫他恩公哥哥。 小时候的段聿晟性子张扬,脾气很暴躁,但心肠不坏,只是一个渴望亲情关爱的小孩。 父母常年在江湖行走,来无影去无踪,很少归家,他用暴脾气遮掩内心的胆怯不安,为自己建立一个保护圈,不许陌生人打扰靠近,不接受任何人施加的善意。 所以那时候的段聿晟,总是对楚厌殊没什么耐心,不肯承认喜欢那个小瘸子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面,一遍一遍的可怜兮兮的叫喊他。 “恩公哥哥,您等等我,我跟不上了。” 楚厌殊穿着段聿晟送来的洁白衣袍,这与小时候就喜穿黑衣的段聿晟对比明显。 “您要去哪里呀?能带上我吗?”楚厌殊眼睛睁的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殷切。 少年段聿晟心中隐隐欢喜,面上却还是凶巴巴的,猛地站定,料想着楚厌殊肯定会撞到他。 接着,不出他所料,楚厌殊的鼻子就狠狠的撞到他背脊上了。 少年楚厌殊闷哼一声,吃疼的捂着鼻子。 段聿晟转过身,假装自己很生气,叉着腰吼道。 “你长不长眼睛啊?没看到我吗?你撞到我了知道吗?” 然后在他愤怒的视线里,小瘸子红了眼睛,两手吃疼的揉着撞疼的鼻子,没哭,但是声音带上了哭腔,害怕但坚强的道歉。 “对不起恩公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啊?我给你揉揉好吗?” 少年段聿晟抱胸,像只高傲的孔雀般仰起脑袋,眼睛闭上,又偷偷掀开一条缝隙,故作大方的冷哼道。 “看在你知道错了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下回看清路知道吗?” 小瘸子听了,立马点点头,眼睛也不红了,眨着晶亮的眸子,欣喜崇拜的看着段聿晟,仿佛对方是大英雄一样。 而少年楚厌殊在崖底一片漆黑中醒来时,身体极度昏沉疼痛,迎着明亮的光看到的那个人,是段聿晟。 在那时,少年段聿晟就已经是少年楚厌殊的大英雄了。 是他救了自己,是他治好了自己的伤,是他保护自己不受旁人的迫害。 楚厌殊不知道的是,那时他摔落在崖底,腿受了伤,一阵阵的泛着刺疼,白衣染了血,他蜷缩着身体窝在草堆里,昏睡中无意识的痛吟。 就像一只受伤的白猫,可怜兮兮的发出求救的声响,引得路过此地的段聿晟停住脚步钻进了草丛里,循声而来的段聿晟皱着眉,将人扶起来,搂进了怀里。 “我还以为是只猫呢,但既然被你骗了,那我就把你抓回去,让你当我的小猫好了。” 那时楚厌殊被段聿晟带去凌云殿住,他像是藏起什么宝贝一样,把人安置在自己房间里。 陆辛戾几日没见到段聿晟,很好奇他最近在做什么,就来找段聿晟,和平时一样想不敲门就进去,门却突然间被人拉开,正对上段聿晟凶巴巴的脸。 陆辛戾:“……” 段聿晟脸色凶狠,“你有没有礼貌,不知道敲门啊?” 熟知段聿晟小霸王性格的陆辛戾并没有生气,反而乐了起来。 他身着红衣,发丝尽白,因为身染剧毒,左眼的瞳色不如普通人那般漆黑,不过不仅不难看,反而平添妖异的美感,好看的桃花眼眯起,眼睫纤长,像一只刚睡醒的红狐狸,狡猾的厉害。 “少主,你藏了什么宝贝?拿出来让我也观一观?品鉴品鉴?” 看着这一幕,段聿晟心中警铃大响,脸颊绷紧,故作大人一样的严肃,他看着陆辛戾。 “才不给你看!你快走!”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阻隔了陆辛戾探究的视线。 徒留心知肚明的陆辛戾被关在门外,好笑的抿着唇。 前些日子,少主带回一个脏兮兮又满身是血的白衣少年,这事还瞒不住他。 陆辛戾没刻意拆穿,眯着笑眼,悠哉哉的抱胸离去。 第13章 少时美好今难认(下) 而屋子里,楚厌殊一脸紧张的看着回来的段聿晟。 “怎么了?是我被人发现了吗?”楚厌殊小脸绷紧,他是实打实的害怕。 他知道这里不是普通的门派,规矩森严,也就是靠着恩公哥哥,才没人敢动他的。 段聿晟见人害怕,本想解释宽慰一番,却不知楚厌殊脸上的表情,哪里戳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换了一套说辞。 “没有。” 楚厌殊闻言大大的松了口气,气还没喘匀,就听人语气严肃道。 “但我跟你说,就是那个陆辛戾你见过,对吧?他是属狐狸的,心眼最多的那一种,最会骗人了,你可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以后也少跟他讲话。” 楚厌殊想起那个温声细语的为他治伤的大夫,眉头因疑惑而微微蹙起。 狐狸?心眼多会骗人? 他小声的嘀嘀咕咕道,“陆大夫不像这样的人呀?” 小霸王段聿晟见人似有一些不相信自己的话,顿时怒了。 他直接抬手捧住楚厌殊的脸,狠狠一捏。 “是我救了你,也是我治好了你的伤,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楚厌殊疼的一激灵,眼泪差点就这么落下来,红着眼睛哀急的回道。 “恩公哥哥,我相信您的!我以后不和陆大夫说话了!” 段聿晟听了,心里的小恶魔终于满足了,施施然的松开手。 见给人捏红了脸,脸上露出些许愧疚的神色。 但一个霸气的小霸王是不会道歉的。 看着楚厌殊垂着脑袋揉自己被捏红的脸,段聿晟冷脸觑着。 然后晚上的时候偷偷跑去拂袖堂,让阿婆专门做了甜甜的梨花糕,扔在了楚厌殊面前。 后者一脸欣喜的捧起来,吃得开心。 “好甜!谢谢恩公哥哥!” 段聿晟高傲的冷哼一声,孔雀华丽的尾巴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出绚烂的色彩。 即使这段时光很短暂,回忆起来却始终甜蜜。 楚厌殊本就是魔教中人,据调查出来的消息称,他的父亲是魔教教主左护法,母亲是教主身边的一名侍女,因其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欲脱离魔教,未得教主许可擅自逃离而惨遭追杀。 在那场穷追不舍的逃杀当中,其父亲为帮助楚厌殊逃脱而被抓回,母亲当场被杀,楚厌殊则失足滚落悬崖,没死,但左腿受伤,失去记忆,后被路过此地的段聿晟所救,带回成影宫。 前世,段聿晟一开始对楚厌殊的真实身份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只不过信奉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原则,在楚厌殊被魔教带走失去音讯三月有余,安然无恙回来时。 段聿晟产生了怀疑,楚厌殊的身份必有没查清楚之处。 魔教之人生性嗜杀,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楚厌殊的父母作为叛离魔教的弟子,其子在被带回魔教之后,还能全须全尾的逃走? 是该说楚厌殊心志坚硬,武功高强,视魔教地牢守卫于无物,还是说楚厌殊的身份依旧存疑? 这些事情段聿晟前世不清楚,今生却也没有去深入调查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楚厌殊始终忠于他。 无论楚厌殊是否会恢复记忆,是否前世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段聿晟看到的是,楚厌殊选择了回来,且义无反顾。 回忆到此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突然自己飞了回来,落在了手中,段聿晟心口某处热热的,但他还未意识到这是为什么。 那时,楚厌殊被带回成影宫没多久,就传来了段聿晟父母惨死的消息,成影宫上下一时间动荡不安,尚且年幼的段聿晟被推上风口浪尖,每日夜里都要经历无数次的暗杀,以至夜不能寐。 若非如此,楚厌殊也不会在腿伤刚刚恢复,就加入执剑阁,一心想提升内力保护自己的恩人,以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 朦胧的爱意刚刚苏醒,却只能深深的埋进心底,再无诉说之日,这无论是对楚厌殊,还是段聿晟,都同样的残忍无情。 段聿晟更是在一日日的阴谋诡计当中被迫变得心如顽石,刀枪不入。 后来的他,真的就谁也不肯信了。 在那场大梦里,段聿晟调查了关于楚厌殊的身份来历,对于魔教,无论是自幼在中原长大的楚厌殊,还是以后可能会恢复记忆的楚厌殊,楚厌殊重新回到魔教的可能性都很小。 段聿晟没理由再去怀疑这样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他是以折磨人为乐,但他也绝不能在清楚真相之后,再将怒火痛苦发泄在楚厌殊身上。 即使有消息传回,杀他父母的人,与魔教中人有所勾结,可那些跟楚厌殊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来此是想免了因他个人脾性让楚厌殊受的没有缘由的惩罚。 大梦一场,有些忘却记忆也随之逐渐的苏醒回笼,段聿晟不愿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点思念当初那个独属于他的少年。 但似乎他来晚了。 段聿晟面色冷沉,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满身血迹的人,眸子里几不可察的流露出不忍的情绪,但很快隐藏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 他微微叹了口气,在刑室中,一堆人屏息凝神等待发落的心绪里,色泽浅淡的薄唇微启,“罢了,陆辛戾,你带楚厌殊下去治伤,只管将人治好。” 说着,又转向楚厌殊所在的方向,说道,“你这几日不用再去值夜了。” 这话落在陆辛戾耳朵里,他心下一喜,他是大夫,最见不得人受伤了。 祁延听了,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楚厌殊能好好的休息疗伤,他心下宽慰些许。 可楚厌殊闻言,却心下大震,他不明白段聿晟的意思,他绞尽脑汁,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他极有可能是被主上嫌弃了。 嫌他无用,嫌他总是犯错。 楚厌殊的眼睛瞬间红透,焦急抬起脑袋,通红的眸子直直的看向还未离开的段聿晟。 后者本来在思虑其他的事情,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微抬了眸子看过去。 楚厌殊眼睛发红,薄唇紧抿,因为太过用力,嘴唇都被磨破,流了些许血迹。 楚厌殊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极力忍着没说出口,他用着含着悲痛忐忑的眸子,看了段聿晟半晌,而后垂了脑袋,哑声道。 “谢主上关心,属下遵命。” 段聿晟心有不解,但却不知从何处去问,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自从回忆起少时的记忆,太多冗杂纷乱的情绪涌进脑海,他的心绪就极难平静了。 不知何时,他弄丢了那个会跟在他身后,小声黏乎乎喊他恩公哥哥的少年。 他莫名感觉到失落,悔愧,心口处像是空了一块,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而那个少年的影子却逐渐与眼前的楚厌殊融合在一起。 两人是那么的像,可段聿晟却总不肯承认。 他的少年,是个小瘸子,武功平平,胆子小,会哭,会叫他恩公哥哥,身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伤痕。 反观楚厌殊,内力深厚,性子怯懦,他们是主仆关系,总因为办事不力而受惩戒,满身疤痕,难看的很。 第14章 风雨欲来人不知 楚厌殊这次所受的鞭伤,除却严威打的那一道,其余的都是些皮肉之伤,没伤到内里肺腑,亏得避开了严威动手,否则楚厌殊极有可能重伤吐血,至少得休养半个月。 得了主子许可休假,楚厌殊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等伤口不再流血,结痂之后就不再发烧了,人也有精神了。 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即使这两日他不必再去值夜巡逻,但每天也都会去执剑阁走动,检查是否有执剑阁弟子在偷懒的。 执剑阁的弟子对楚厌殊向来是较为畏惧的,毕竟他们跟人住得近,相处的时间也比较长,对楚厌殊的了解比其他四堂的人要多得多。 所以尽管知道影三大人这几日休沐,也不敢在人不在的时候起什么偷懒的心思,都只管尽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楚厌殊身着影卫服,负手立在阁楼廊下,就着身前廊柱的遮掩,看着阁中弟子来回走动,传递讯息和值守换班。 祁延在楚厌殊受过惩戒之后,见阁中无事,就准备收拾东西下山继续管理搜集情报方面的事务了。 成影宫位于高山树林之中,远离闹市喧嚣,宫内规矩森严,消息闭塞,须得有可信忠诚之人在成影宫和江湖两者之中传递讯息,保持消息畅通。 这日,楚厌殊用过饭后,闲来无事的在阁中闲逛,在执剑阁后方,是一大片茂密的山林,入了秋,树叶渐黄飘落,一派萧瑟秋景。 而山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修建演武场,以做执剑阁弟子的日常训练之处。 而管辖弟子训练的正是影四,牧闻砚。 远远走来,楚厌殊就听到了整齐划一的挥剑破空之声。 随着牧闻砚掷地沉劲的呼喝声,弟子们整齐划一的紧握剑柄,脚步敏捷,剑随心动,剑风呼啸拔地而起,带起周边分散的落叶,剑力千钧冲天而出。 楚厌殊观此景象,积沉郁结已久的心绪,突得一片豁然开朗,山林之中枯黄的叶子纷繁的落下来,剑影舞动,光影交错,许多叶子还未落在地上便被剑气绞成了碎渣。 牧闻砚手持一柄长剑,似是注意到了来人,但未曾理会,而是运功提气,脚尖轻点,腾空而起,反手挥出一剑,剑势惊人。 弟子后方的几棵树齐刷刷的倒下,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林中窸窣的鸟雀,荡起无数烟尘。 而烟尘落下消散之时,牧闻砚再去看演武场来处的位置,那里已经没有了人。 牧闻砚垂眸打量自己手中的长剑,心说,他还是更习惯使枪,这剑太轻了,劈起来柔柔的,没什么力量感。 祁延从一棵树后走出来,俊秀的眉眼染上笑意,看着楚厌殊离去的方向,似是终于可以放下心头的担忧。 这几日,祁延在楚厌殊身上留了些心思,能隐约感觉到对方心绪不佳,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而就在刚刚,祁延敏锐的捕捉到了楚厌殊面上显露出来开怀与豁达。 怀才之人久不得赏识,反而欲加贬黜,难免让人产生自我怀疑和怨怼。 但只要无愧于心,相信总能清楚自己所要走的路。 牧闻砚看到祁延,摆手让弟子们列队继续练剑,挥砍,而自己走到祁延身旁,想与人说些什么,见人的注意力还是落在他处,心中不由得觉得大为不舒服。 但牧闻砚没管,只是盯了祁延半晌,默不作声的走上前,遮挡住祁延的视线,径直往演武场出口走去。 祁延被人挡住视线之后,才骤然回神,后知后觉哪里不对。 他看牧闻砚都不跟他说一句话,直接离开,心中有些疑惑,但没有多想,而是准备回房间收拾收拾包袱下山去了。 这边,楚厌殊回了执剑阁后,拿起无吟剑去了院中。 长剑出鞘,寒芒乍现,楚厌殊手腕轻抖,衣袂飘飞,剑影飞舞,招式变幻无穷,剑随心动,带着击破万钧雷霆的气势,迎空挥斩。 路过此地的执剑阁弟子纷纷被铺开的过重内力压的喘不过气来。 楚厌殊心中郁结甚重,急需一个排解的渠道。 狭长的眸子紧紧看向前方,手腕翻转,每一剑都用尽的力气去挥去劈,他身姿轻盈,剑意却无比沉重,千万难解的苦闷心绪都被挥出的道道剑气击碎。 楚厌殊脚尖点地,手臂弯折,利落收剑,额角处隐隐冒汗,唇角绷紧,畅快的呼了一口气。 院中的一棵白梨树在这时节还未开花,嫩绿的叶子迎风飘动,树冠高大,被一道失控的剑气波及,折断了一根枝杈,掉落在地上。 楚厌殊余光瞥见,抬步走过去,将梨花枝捡了起来,他看着细细的枝杈,上面仅有一两颗花苞,待到入了冬,它便会开出美丽高洁的白梨花。 新鲜娇嫩的白梨花可以采摘下来做成梨花糕,味道很是细腻甜美。 似是回忆起什么,楚厌殊嘴角抿出一抹涩然的苦笑。 但楚厌殊手中这枝已经被切断了枝丫,没有养分的输送,它注定枯败在这个秋天伊始。 楚厌殊默了片刻,他走到树底下,用剑将这个枯枝的根部削尖,插进了土里。 他想,即便遭逢灾难,这棵枯枝也应当留在它原本生长的地方,或生或死。 楚厌殊弄完便起身离开了,他的手掌紧握剑柄,最后缓缓的松开。 他以为面对段聿晟所要遭受责难打压,他已经足够知晓并且能够承受。 可后来他才知道,段聿晟对他的不喜厌弃,早已映在眼中,显在脸上,并昭示在一次次的严厉惩罚当中。 而自己选择蒙蔽双眼,选择不听不看,选择一味逃避忍受,除了毁灭自己,给段聿晟带不来任何的喜悦欢喜。 变故出现在两日后。 楚厌殊身上的鞭伤好了七七八八,虽然只是伤口结痂了,内里还未好全,但已经不妨碍行动了。 既如此,他便没再继续歇着了,而是继续值夜巡逻,做他应该做的事。 那天,凌云殿主殿里,迎来一个人,也或许称之为恶鬼,淫鬼更为妥帖。 禅阴已经尽力给自己洗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澡,换了身干净的灰袍,只不过在污浊之处待了太久,骨子都被浸淫入味了,哪是洗一次澡就能解决掉的? 他刚踏入凌云殿的时候,端坐在主位上的玄袍男人就嗅闻到了一股陈年臭味。 段聿晟厌恶的皱了眉头,抬起含着隐怒的眸子往下看去。 禅阴走路的步伐颤颤巍巍的,脸上肥肉横陈,只不过走了一段路,便有些呼哧呼哧的大喘气了。 段聿晟冷冷的注视着下方抖着身体跪在地上的人。 “老朽禅阴,见过主上。” 段聿晟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了他的话,循着这个名字思索了半晌,才将名字和人对上了号。 禅阴,跟随老宫主打江山的人,当初不过是一个小弟子,武功平平,但活得久,混到现在资历老了,得了堂主之位,安之一隅。 段聿晟接管成影宫,主要熟悉成影宫在江湖各地的商铺和收服执剑阁弟子,这才是成影宫的中坚力量,得了执剑阁弟子的承认,四堂的长老就算反对,也很难闹起水花。 尤其是极乐堂这种,根本毫无战力的地方,段聿晟压根就没想起来。 禅阴自己找来,倒是省了他的事。 段聿晟免了禅阴的礼,让人站起身来。 哪知禅阴这老头,本来见这大殿氛围肃穆,他心中还忐忑不安。 毕竟他虽远在极乐堂,对于宫中事务不太清楚,但也知道新上任的宫主,手段毒辣,城府极深。 这会儿见宫主对他态度还算可以,禅阴缩起来的傲慢便隐隐冒了头,他悠然自得的想,他毕竟是宫里老人了,就算新主子脾性恶劣,那也得看看他是谁!得给他留几分薄面! 禅阴顿时坐在地上,手脚乱舞的哭了起来,满面的肥肉挤压在一起,更是让人难以直视。 段聿晟一脸黑线,手指微动,白玉戒指光芒微闪,掌心的纸张霎时间成了粉末。 他忍了忍,出声问道。 “禅长老,你来所为何事?” 禅阴闻声,形象全无的坐在地上开始往外吐露苦水。 前些日子,楚厌殊莫名其妙来他这里拿人,虽说那两人是成影宫的奸细,可他是极乐堂堂主,那楚厌殊来了他的地盘,先是给他下马威,后是险些砍了他,还劈了极乐堂的牌匾,这根本就是目中无人,不把他这个长老堂主放在眼里。 这事本来禅阴不想闹大,他极乐堂出了奸细,主子没来找他算账,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可他见楚厌殊身段极佳,近日又玩腻了身边的事事体贴的小妖精,就想找个烈性子的训训。 一想起楚厌殊,禅阴心底的馋虫就上来了,偶然听弟子说,咱们这位新主子,其实对影三十分不喜,奈何影三武功高强,在弟子中名望极高,主上几次三番都只是将人严惩了一顿,而未真正的下死手。 禅阴一听,本来快要掐灭的心思瞬间如同燎原之火,熊熊燃烧,烧尽了他的理智,稍稍一合计,他心中有了一个淫邪的计划。 禅阴咧着嘴,哭叫着将自己如何被楚厌殊威胁,如何险些被楚厌殊所伤,添油加醋,真真假假的说了一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殿外的吕朵本想是进来给主上添茶,听了这禅阴这番话,心中一凉。 她一看这禅阴就不像个好人,那话里话外分明是想主上严惩楚厌殊。 吕朵姣好的面容纠成一团,她自小在成影宫长大,因为相貌出众,得了不少宫内弟子的怜爱保护。 但由于成影宫男弟子较多,这其中也总有心思不轨的人,那日她险些被人侮辱,是楚厌殊获知消息,及时赶来将她救下,并且严厉的惩罚了企图对她欲行不轨的弟子。 吕朵心中感激不尽,一开始对楚厌殊有过别样的情愫,可楚厌殊拒绝的干脆利落,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吕朵长在成影宫,虽武功低微,但看惯了刀枪剑影,她不是困于闺阁只有满心情爱依附夫家的小女子。 想明白之后,她便把楚厌殊当成哥哥,一心希望楚厌殊能够平平安安,得偿所愿。 吕朵虽不知道楚厌殊是否有心悦之人,但是她知道,在这成影宫内,有楚厌殊要留下去的理由。 吕朵凝眉思索,想到了陆辛戾,陆大夫跟主上关系亲近,医者仁心,待谁都好,想来只有他在,万一主上开罪楚厌殊,也能帮着劝劝。 吕朵如是想,端着一壶茶飞快的跑开了。 殿内,禅阴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肥肉横陈的脸颊上挂着鳄鱼的眼泪。 段聿晟由始至终没变过表情,依旧是漠然置之的神情。 禅阴话中,楚厌殊俨然一副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贵为极乐堂堂主的禅阴一通威胁。 段聿晟清楚禅阴来此的目的是想借他之手惩戒楚厌殊。 而他心中对禅阴也有了一番计较。 段聿晟沉黑的眸子定在殿中央已经滚的毫无长老形象的禅阴身上,开口喊道。 “来人。” 话音刚落,自殿外来了两名在凌云殿值守的弟子。 “回主上,弟子在。” 段聿晟微勾了唇角,用手托住脸颊,胳膊支在书案上,不急不缓的开口道。 “去,将影三喊来,就说有人要和他当面对峙。” 弟子得令退下。 梁上,贺阎小脸紧皱,他抱紧了怀中的双刀,心里面嘀咕道。 “臭长老,一肚子坏水,主上不会真信了吧?” 想着想着,又抬眼往外看去,刚刚他明明注意到阿朵姑娘来了,怎么突然间又走了呢? 贺阎盘着腿坐在梁上,有些郁闷地托着下巴。 第15章 忐忑难言不容情 陆辛戾平日没事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药谷里。 这处山谷位于成影宫内最远的一片林子里,环境清幽,树木高大,灌木丛生,中心位置有一处泉眼,所以附近泥土湿润,水分充足,适宜许多珍稀毒草的生长,对于大夫来说,毒草亦可入药,是难得的珍稀药草。 药谷有两位长老。 药长老,赖敬寿和毒长老,谟丘。 二人年轻时就沉迷药理,一位行医数十载,一位制毒数十载,平日里针锋相对,如今年岁已高,仍旧深居药谷,足不出户。 一个想制出能解百毒的奇药,一个想制出药长老研制不出解药的世间至毒。 但至今,谁也没有成功。 药长老解不了陆辛戾身上的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终日深受剧毒折磨。 毒长老研究着陆辛戾身上的剧毒,一心想要分析出毒素的成分,将它制成属于他毒长老的毒药。 陆辛戾深得两位长老亲传,既会行医,也会制毒。 他悠哉哉的坐在谷中一处草棚子里喝茶,今日阳光甚好,棚子外的空地上晒了许多草药和毒草,他忙活了一早上,才将各种药草一一分类摆好,累的四肢酸乏的厉害。 陆辛戾伸展着四肢,那只赤红色的眼睛舒服眯起,草屋里他的两位师父又在日常吵闹,他颇有兴致的听着。 虽然两个小老头白胡子一大把,但精神矍铄,每日都吵个没完没了。 草屋里,赖敬寿一身灰袍,手里拿着药瓶,对着谟丘狂撒药粉。 “你这个老毒虫!整日搞些邪性的玩意,看我不药死你!” 谟丘被撒了一脸白粉,有些阴郁的面容上顿时露出怒不可遏的神色,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毒粉,兜头撒出去,“你才是老迂腐!医毒不分家知道吗?医术不精!毒死你毒死你!” 谟丘的毒粉是特制的痒痒粉,赖敬寿嗅闻到毒粉的气味,立马寻到解药,反手撒在半空,让那毒粉失去作用。 不出预料,谟丘见自己的药粉被轻易化解也不着急,而是拿出一个暗绿色的小瓷瓶,反手向对面的人洒出。 赖敬寿灵活的躲开攻击,鼻子微动,面色顿时一寒。 这不是毒粉,而是一种特制粉末,配合解痒痒粉的药粉能招来山谷里面谟丘培育的特殊品种的蜜蜂。 赖敬寿低骂一声,谟丘使阴招,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解痒痒粉的药粉也撒在谟丘身上。 吕朵气喘吁吁的跑来药谷的时候,只见陆辛戾倏的一下站起身来,看向草屋的方向,而那屋顶半空中,是一群五颜六色的蜜蜂,嗡嗡的盘旋高飞着,紧接着一窝蜂的从草屋窗户口,钻进了屋子里。 随即响起的是两道苍老的怒骂声,还有互殴肉搏的声音。 但没过片刻,草屋的门直接被人踢开了。 两位被蜜蜂蛰了满脸红包的老人从草屋里缓缓走出来,嘴里还不忘骂着。 谟丘眸光轻蔑道,“你不是自诩医术精湛吗?怎么连驱赶蜜蜂的药粉都没研制出来?” 赖敬寿气的脸色发红,“老毒虫,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整天闲着没事研究这些害人的东西?你那些毒虫跟普通的蜜蜂能一样吗?” 陆辛戾走到亭子外,看着自家两位师父面容狼狈的样子,抿唇忍着笑,斟酌道。 “赖师父,谟师父,你们这……还好吗?” 赖敬寿在徒弟面前脸上挂不住,胡乱的摆手,“没事没事,这蜜蜂没毒,就是蛰人疼,过两天我研制出解药就行了。” 陆辛戾忙不迭的点头,他自小在两位师父身边长大,看他们整日互相毒害,早就已经习惯了。 倒是吕朵,见两位德高望重的药谷长老一副被人毒害的极惨的模样,一时有些怔愣。 还是赖敬寿看到有人到访,胡乱的拍拍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药粉,捡起自己踩在地上已久的威严,清了清嗓子,问道。 “吕朵姑娘是吧?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吕朵闻声回过神来,跑的太急,她脸颊红的厉害,但面上焦急,叫人禁不住的耐下心来倾听。 她看向陆辛戾,脸上流露出求救的神色。 “陆大人,你快去凌云殿,影三大人似乎犯了错,极乐堂禅长老亲自前来告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陆辛戾闻言,心下一惊,立马转向出谷的方向,边走边说。 “多谢吕姑娘告知,我这就随你去凌云殿。” 别的事,陆辛戾可能不急,但对楚厌殊,他是最清楚段聿晟心有多狠了。 且不说这极乐堂堂主禅阴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就他所了解的,禅阴此人阴险狡诈,生性好色,终日沉浸情色之事,他来此的目的只可能有一个。 禅阴这是想把手伸到楚厌殊身上了。 陆辛戾不知道,这楚厌殊是何时入了禅阴那老淫鬼的眼里了。 药谷之于执剑阁要远一些,陆辛戾尚且在路上,凌云殿这边,楚厌殊已经在弟子的传唤下来到了殿中。 楚厌殊夜里值守,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住处,随意洗漱一番正要休息,便听闻主上有要事传唤。 他便立即穿衣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来了凌云殿,当他走进殿中时,他看到了跪在一旁,低着脑袋的禅阴,对方抬起那双浑浊但充满了色欲贪婪的眼睛。 楚厌殊瞳眸骤然一缩,心头闷跳不止,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中隐隐成形,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破开一道裂纹,露出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转眸看向高位之上,那人一如既往的端坐着,侧首支颈,饶有趣味的往殿中央看来。 楚厌殊不敢去深想,本该单膝跪地,也因为心中的慌乱变成了双膝跪地,他躬身行礼,话音出口,带着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音。 “属下见过主上。” 段聿晟面色凉薄,轻嗯了一声,看了楚厌殊一眼,便移开视线落在了禅阴身上。 禅阴此时正低垂着脑袋,肩膀止不住的抖动,看不到他脸上神情的人估计会以为他是因为委屈难过导致的,而身旁的楚厌殊却能将禅阴脸上得逞的淫笑尽收眼底。 楚厌殊垂在身侧的五指紧攥,面色绷的死紧,眼神仓惶不定。 只听段聿晟开口道,“影三,禅长老说,你前几日曾对他多有冒犯,你可认?” 楚厌殊瞬间抬眼看去,那双向来逆来顺受,没什么脾气的眼睛霎时间泛起红,他的视线同段聿晟对上,他极力的想弄清楚,段聿晟的这次问话,是否是因为已经到了容不下他,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地步。 可段聿晟神情冷淡,深如寒潭的眸子让外人难以窥见一丝心底真实的情绪。 楚厌殊看不透,也愿相信心中遏制不住的可怖猜想,他喉头涩哑难忍,但不得不低头承认,他的确在前几日对禅阴发泄过私愤。 “属下确实曾对禅长老有过不敬。” 段聿晟勾唇嗯了一声,斜睨了一眼禅阴,眉头蹙起,这全身散发着臭味的老头,他面上殷切露骨的眼神让他觉得不适,说不清因何不适,但他已经不想再废话下去了。 “那既如此,便将以不敬长老之名惩戒影三,禅长老你可有异议?” 这话一出,楚厌殊绷紧的心绪瞬间一松,他如蒙大赦,像是多日未进水的人找到了水源,萌生了还能活下去的希望。 他胸腔起伏不定,因为忐忑难安忘了呼吸,这时急促的低喘着气。 只要不把他送去极乐堂,多重的刑罚他都能承受。 禅阴却面露不愉,跪在地上拱手道,“主上,属下不敢质疑您的决定,但这影三那日态度嚣张,属下身为堂主却被公然挑衅,若不严惩,属下恐难在弟子面前立威。” 段聿晟眼底露出嫌恶,收回视线,懒得再看。 禅阴却越说越起劲,大胆道,“主上,属下胆敢请求主上让我将影三带去极乐堂亲自教导,我那极乐堂也许久没来新的囚犯了,属下每月拿着份额不少的例银,实在心觉惭愧。” 这些话,无不透露着禅阴赤裸裸的欲望,楚厌殊心脏畏怯的怦跳不止,他求救般的看着主位上的人,嘴唇翕动,无声的求饶。 只可惜,段聿晟头都没抬,过分强烈的视线他无法忽视,只不过这时他心中有所计较,没去理会。 而是同意了禅阴的要求。 楚厌殊瞬间绝望,面色惨白到无一丝血色,颓然的跪坐在地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段聿晟会厌弃他至此,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禅阴见主上没有反对,看来弟子中的传言不虚,这位新的宫主的确是对楚厌殊十分不喜,竟是到了一点情分都不顾的地步了。 禅阴躬身行礼道,“谢主上为属下正名,最多三天,属下便能将影三教好,而后会将人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说完,禅阴站起身走到楚厌殊身边,色眯眯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人打量。 他伸手想将楚厌殊拉到他身边,却被人躲开了触碰。 禅阴眯了眯眼,神情阴郁。 楚厌殊砰的一声头磕在地上,整座大殿里回荡着闷重的响声。 段聿晟自然也听到了,抬眼看去,他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 楚厌殊嗓音哽咽,极力保持着镇定,道,“主上,属下知错,求主上别把我送去极乐堂,我知道错了,属下甘受惩戒,愿当成影宫众弟子的面给禅长老下跪认错,只求主上饶过我,求您……” 段聿晟没有说话,他不明白楚厌殊这么排斥极乐堂的原因。 禅长老浑浊的眼睛眯起,面露狠意,但此时也不得发作,只能耐心的躬身等待着主上的回答。 段聿晟心口发闷,他找不到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听到楚厌殊的求饶声,更觉烦闷加重,下意识的不愿深想,他定下的计划更不容改变,冷声道。 “影三,你是要抗命吗?”段聿晟的声音里隐含着怒意。 楚厌殊听出了段聿晟话里的不耐烦,他俯地的身子微微发着抖,通红的眼眶里有泪意闪烁。 他死死的掐住手心,一番无力的挣扎过后,他认命的闭上了眼睛,那还没来得及溢出的伤心泪水被主人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属下……不敢……” 禅阴见主上没有反悔,心下一喜,连忙将在殿外等候的两名极乐堂弟子叫过来。 这两名弟子,肌肤白皙,眼尾生着媚意,身着靛蓝色弟子服,衣衫略微不整,硬是将规整肃穆的弟子服穿出了其他不可言说的味道。 禅阴命那两名弟子将楚厌殊两手用镣铐锁起来。 段聿晟冷眼旁观着,见到这一幕,无意识的皱了皱眉。 这边,禅阴脸上堆着讨好的媚笑,“属下这就将影三带走,这就离开。” 段聿晟视线垂落在书案上,没有应答。 楚厌殊一时哀莫大于心死,任由那两名弟子给自己套上枷锁也没有反抗。 陆辛戾匆匆赶来,正见到殿中几人往外走,为首的人是禅阴,而楚厌殊已经被捆上了锁链,低垂着脑袋,面上的情绪看不真切。 陆辛戾怒火中烧,上前一步将楚厌殊拉了过来,大吼道。 “你知不知道极乐堂是什么地方?你疯了吗?!” 陆辛戾厉声骂道,对此,楚厌殊没有任何反应,他眼神呆滞,目光空洞的看着地面。 他已经请求过了,他得不到段聿晟的宽恕,无论他对主子是否是真心献忠,那人不关心,也不肯要。 陆辛戾哀其不争,怒容满面,转头看向端坐在高位上,一言未发的人。 “段聿晟!你非要把人逼死才满意吗?” 第16章 生而未死哀莫言 段聿晟闻声抬眸,眼底尽是不耐,他尚未理清导致他心烦的原因,这时候实在不想跟旁人多说什么。 陆辛戾狠瞪着段聿晟,见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头更是火大,正要再说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扯了几下。 耳边传来低哑的说话声。 “陆大人,多谢你,但此事是我犯错在先,我不怨他人。” 话语里求生的意志微乎其微,楚厌殊是认了命。 陆辛戾怒其不争,恼火的甩开衣袖,那只赤红色的瞳眸迸发着显而易见的火气。 楚厌殊却转过身,面向主位,微微欠身拱手道,“主上,属下知错认罪。” 说话间,锁链叮叮作响。 说完,楚厌殊没再停留,先行抬步离去。 而禅阴不欲与陆辛戾争执,这人同楚厌殊不一样,他同主上幼时一起长大,情谊深厚,非一般人能开罪的。 陆辛戾气的用力抓着楚厌殊的肩膀,低低的恨声道。 “不管你到底有没有错,以你的本事若要离开成影宫,我可以送你走,天高海阔,任你远走,别留在这里了。” 楚厌殊闻声,似是轻笑了一声,他没有回应什么,只是默然不语的往前走。 陆辛戾没有内力,楚厌殊认真了,他根本拦不住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厌殊随着禅阴离开凌云殿。 陆辛戾闭了闭眼,他愤愤的走到段聿晟面前,两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怒道。 “段聿晟!你不知道极乐堂是什么去处吗?禅阴那小儿阴险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你把影三送到极乐堂,你不如直接杀了他,也好过这番折辱于他!” 段聿晟眉心拧起的弧度更深,他对上陆辛戾怒火中烧的眼神,忍着不耐道。 “你是把影三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吗?他武功几何,你不清楚吗?他若不愿,谁能折辱的了他?” 段聿晟自认思虑周全,以楚厌殊的武功,即便去了极乐堂那种地方,无非挨一顿骂,无人能够轻易对他做什么。 陆辛戾听了这话却是冷笑一声,赤色眸子斜睨着段聿晟。 “影三为人忠诚,甚至到了愚昧的地步,你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听你的话,你亲自将他交到禅阴手里,等同于无视他的忠诚,直接放弃他这个人!你非要把人逼上绝路来检验你要的忠心吗?” 他当然不怀疑楚厌殊对他的忠心,可段聿晟被人一次次顶撞,耐心早已告罄,看着陆辛戾极力为影三辩驳的样子,说不上来哪里莫名不爽,心中烦闷愈重,冷声质问道。 “陆辛戾,你如此费心为影三辩解,你究竟是心悦谁?” 这话砸的陆辛戾一愣,接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段聿晟。 “帮一个无辜之人辩解就是有所图谋了吗?段聿晟,四年时间不长,就这么轻易将你变成了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人?” 陆辛戾失望的垂眼,连继续跟人吵架的力气都没了。 他本就身体虚弱,这会儿气急攻心,嘴里弥漫着血腥气,胸口处泛着密密麻麻的疼,抬眸看了眼梁上,眼底情绪不明,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你既然不管,那我便亲自带楚厌殊回来,到时候还请主上高抬贵手,放人一马。” 眼前的一抹赤红消失,告诫之语尤在耳边,段聿晟拧着眉摔落了案上的一盏烛台。 梁上,贺阎惊讶的捂住嘴,黑溜溜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原来,陆辛戾喜欢影三? 陆辛戾是段聿晟父母带回来的孩子,自小跟亲生孩子似的养在跟前,跟段聿晟这个亲生儿子的待遇差不多。 小时候的段聿晟还以为爹娘更疼爱陆辛戾,不喜爱他,因此,他万分讨厌陆辛戾,总觉得是他抢走了爹娘的关爱,他对着这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哥哥总也没有好态度。 陆辛戾身子自小就不好,内力修行上进度缓慢,他便凭借高于他许多的内力欺负他。 陆辛戾不是个乖乖挨打不说的性子,所以每次段聿晟欺负人,第二天都会被爹娘一顿训斥。 然后段聿晟就更加讨厌这个哥哥了,恨不得他赶快消失才好。 直到有一次,陆辛戾突然生了重病,整个人高烧昏迷,身体滚烫,始终无法把温度降下来,爹娘为了保住陆辛戾的性命,一连几日都没有睡好觉。 那天晚上,段聿晟和父亲坐在房顶上看夜色浓稠的天空,他听父亲讲了一个故事。 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天之骄子,年少成名,总想着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 但江湖之中势力错综复杂,波云诡谲,阴谋诡计防不胜防,尚且青涩的少年心思单纯,没有防备落了敌人陷阱,险些送了命。 有一人为他挡住了敌人的杀招,为父亲争取了逃脱的时间,他才得以活下来。 而这个人,便是陆辛戾的父亲。 段聿晟幼时顽劣,父母平日事务繁忙缺少陪伴关爱,他渴望亲情,也更希望自己能帮着减轻爹娘肩上的压力。 那日后,段聿晟便不再欺负陆辛戾,对这个曾救过他父亲的友人的孩子多了感谢与宽容。 极乐堂。 楚厌殊被两名弟子摁着肩膀,两只手的腕子被铁链绑缚着,一路从凌云殿走过成影宫内的中央广场,在众多成影宫弟子愕然的视线里走过。 经过执剑阁,再转到一条小路上,树林变得越来越茂密,这条石子小路上的灯也越来越少,光线相较于外面都暗了许多。 最后踏过悬于两座山峰之间的索桥,到了极乐堂门口。 楚厌殊面如死灰,他看着那扇红漆木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内里是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 禅阴转过身来,脸上浮现了贪图淫乐的笑意,他搓着手走到楚厌殊身前。 那两名弟子熟稔的低下脑袋往后退去。 楚厌殊目不斜视,并不看他。 禅阴也没想在自家门前发作,只是端了一路的堂主架子,他早已心痒痒的厉害,这会儿忍不住的回头看看自己今日带回的战利品。 楚厌殊身段极佳,样貌俊秀,不似旁的只知饮酒作乐,拼刀拼枪的粗野男人。 他身上有着不同于武将的文人墨客的气质,这股书卷气是禅阴渴望已久的,他见不得人的心思在楚厌殊身上得以具象化实现。 楚厌殊太干净了,他忍不住的想要把他亲手撕碎弄脏。 禅阴明晃晃打量的视线让楚厌殊极其不舒服,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恶心死死压住,将蚀骨的悲伤与失落深深埋藏在心底。 他总不肯认清事实,总不肯放下不可求之人。 禅阴低低的邪笑,他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弟子将人带进门。 楚厌殊下意识的挣扎反抗,两名弟子察觉到他的排斥摁压他肩膀的力道加重。 禅阴就在一旁站着,猎物已经到手,他不介意吃之前,先好好玩赏一下这个看起来不太乖的猎物。 被人推着,楚厌殊一步步被黑暗吞噬,扑面而来是浓郁刺鼻的脂粉香气,轻柔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一名身着白衣,柔若无骨的男人像只蝴蝶似的飞到了另一边禅阴的身上,后者将人搂进了怀里。 楚厌殊能够听到他们捏着嗓子说话的低语。 白衣男子倚在禅阴身上,娇声道。 “你怎么带外人来了?是不准备疼阿燕了吗?” 禅阴摸了一把怀里人纤细的腰身,遮掩不住老气的声线刻意的掐细,却只显得怪异嘶哑。 “别急嘛,我疼完他,就来找你。” 白衣男子羞怯的瞪了禅阴一眼。 禅阴脸上堆满笑意,出声问道,“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白衣男子满不在乎的嘁了一声,“你就是老色鬼,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禅阴没生气,反而乐得呵呵直笑。 第17章 宁死不屈以命搏 白衣男子进了里面的一个屋子,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色泽漆黑的汤药。 禅阴伸手接过,转头将阴恻恻的视线落在了站的笔直的楚厌殊身上。 楚厌殊看到了那碗药,他不觉得禅阴费了这番功夫,是为了毒死他,所以这药有什么作用,可想而知。 楚厌殊面上流露出抗拒的神情,禅阴却不给他选择的余地,眼神示意楚厌殊身后站着的两名弟子将人压住。 两名弟子得令,抬脚踢在楚厌殊膝弯的位置,迫使人跪在地上。 可楚厌殊是习武之人,这两脚不足以让他跪下来。 楚厌殊吃疼的闷哼一声,他低着脑袋,眸光暗淡,“禅长老,是我失礼在先,您可否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从今往后,我绝不敢再来招惹您。” 禅阴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接过白衣男子手里的汤碗,一步步走到楚厌殊跟前。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主上已经弃了你,你若从了我,你以后的日子不会比从前更差,我禅阴从不亏待枕边人。” 禅阴拍拍胸膛,结果拍重了,给自己拍的咳嗽不止。 楚厌殊痛苦的闭了闭眼,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若这些是段聿晟期望看到的,他又怎会去躲,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禅阴的话让他骤然清醒,他没想到段聿晟已经厌他至此,竟是恨不得直接让旁人侮辱他。 禅阴却没有耐心跟人废话了,他示意弟子摁住楚厌殊的肩膀。 那两名弟子立马上前,一人一边抓住楚厌殊的肩膀,将人摁住,抬腿再次踢上去,这一次轻而易举的迫使人跪在了地上。 突的一疼,楚厌殊被人掐住了下巴,微敛的眸子被迫扬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慢慢的凑到了他面前,药味实在难闻。 禅阴掐住他的下巴,想将药直接灌进去。 楚厌殊却偏开了脑袋,黑色的药液顺着下巴流淌到脖颈,衣襟上。 禅阴沉了脸色,手上的动作从一开始的怜香惜玉变的狠厉毒辣。 他向来不会疼惜手底下的人。 白衣男子端来药之后就老实的站在一旁,神情呆滞,在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他为自己寻求到了一个好的活法。 那就是尽力讨好主人,他才会免于毒打,他害怕了。 他看到禅阴脸上露出嗜血阴狠的表情,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苏醒,他捂住了嘴,眼神惊惧,抱住脑袋,不敢再看。 他知道,这个男人将会面临和他一样的命运,反抗是没有用的,挣扎也是没有用的,只有妥协,认命,服从。 他不要再挨打了,不要再衣不蔽体的被丢在门外,他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楚厌殊的脸被人强行掰了回来。 禅阴脸上讨好的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是个嗜欲成性的疯子,他手段阴狠,绝不会给人留活路的。 禅阴脸上的笑容是志在必得,他冷笑道,“你内力高强,我怎么可能让你带着武功上我的床?” 楚厌殊被灌进不少药汤,激得他呛咳不止,耳边是禅阴低沉的,带着威胁的声线。 “不过你放心,主上没开口,我也不敢废你武功,这是软筋散,不过是让你一时失去内力,让你好好跟本堂主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楚厌殊苍白的脸上被禅阴掐出了道道红痕。 一碗汤药很快见底,两名弟子将人放开,楚厌殊跪坐在地上,咳了许久,面上多了些血色。 禅阴凑过来,一点点的掐住楚厌殊的脖子,手心里这截细弱的脖颈,让人喜爱的紧。 “去,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 白衣男子闻声立马站起身来,迅速跑进了屋子里,不出片刻,便找来了一套纯白色的衣物。 这是独属于禅阴的癖好,他喜欢让人穿着洁净无瑕的白衣,再由他亲手撕碎。 干净的衣服被人搁在楚厌殊面前的地面上。 禅阴松开楚厌殊的脖子,说道。 “换上,然后到屋里找我,其他人退下吧。” 白衣男子如蒙大赦,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转身跑走了。 那两名弟子去了极乐堂其他地方忙活去了。 此地只留下了楚厌殊一人。 楚厌殊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碗药喝下之后,他便感觉内力流动滞缓,他的内力是实实在在的被封住了。 因为药力的作用,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使不上什么力气。 楚厌殊行走在不为人所知的阴暗处,向来只穿黑衣,而现在,地上放着的这件干净到有些刺眼的白衣,他竟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楚厌殊跪坐着,许久未曾动弹。 禅阴在屋里等的不耐烦了,走到门口,看着还跪在原处的楚厌殊,语气意味不明的说道。 “你不肯自己穿,是要我亲自来穿吗?” 楚厌殊闻声,视线落在地面上,淡淡的灰尘飘在空气中,他无意识的伸手一抓,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最终,他脱下身上黑色的外袍,套上了这件白衣,他站起身,膝盖跪的有些疼,密密麻麻的隐隐作痛。 楚厌殊像是三魂七魄都散了,只剩下识魂,只知道听从,什么反抗都不会了。 他步伐不稳的走进了禅阴的屋子,看到了身前不远处的大床,还有身后令他排斥的气息步步逼近。 在禅阴的手放在他腰间的时候,楚厌殊闭上眼睛,咬紧了牙根。 禅阴抬手摁在楚厌殊肩头,用力将人推倒在榻上。 乌黑的头发铺了满床,楚厌殊平躺着,脸微微偏向另一个方向,遮掩面上绷紧的神情。 他脑海中无数情绪混杂在一起,痛苦的,难堪的,悲伤的,似是快要将他逼疯,直到嗅闻到禅阴衣袍上沾染的异香。 那是情香,能够勾起人的万般邪念。 楚厌殊灰暗的眸子骤然紧缩,他双拳死死握紧,快要将牙根压碎。 这一刻,他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宁可死,也绝不甘愿受辱。 楚厌殊坐起身,在人要扑过来前,用尽身体里残留的力气,猛的将人推开,禅阴一时没注意,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厌殊,眼底的神情由震惊转变为恼怒。 禅阴从地上爬起来,另一边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鞭子,他随手拿了一条,直接抽在楚厌殊身上。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但禅阴没有内力,这一下不似严威打的那般狠,但也在白衣上留下了突兀的赤红色的狰狞血痕。 楚厌殊站着没动,没了内力护身,四肢由于药力的作用软的厉害,他扛不住鞭子呼啸而来的力道,很快被打倒在地。 他趴躺在地上,白衣染了尘土,变得脏污不堪,他竭力将痛呼压在喉咙里,额角青筋暴起,也没发出一丝闷哼声。 禅阴怒火当头,嘴里骂道,“你就是缺乏管教!看我不打死你!!” “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撒野!” 禅阴怒吼着,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粗重难听。 鞭子抽打声猎猎作响,不出片刻,楚厌殊身上的白衣就被血色笼罩,浓郁的血腥气充斥整个房间。 一路紧赶慢赶,却因体力不支而不得不降下速度的陆辛戾,蹲在小路上咳嗽不止。 肺里被灌满冷气,激的他咳的停不下来。 陆辛戾从怀里摸出药丸,仰头咽进去,他拍着胸口,费力的给自己顺气。 不经意抬眸间,看到了此时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段聿晟走到陆辛戾身后,抬手抚在陆辛戾后心口,给人渡了些真气过去。 一股温热舒缓的气息没入四肢百骸,陆辛戾身体疲倦顿时消散大半。 陆辛戾还在气头上,但若是段聿晟肯收回他下的命令,那这肯定比他的话管用多了,他自然得将人留住。 “影三即便错了,骂一顿,罚一顿都好,极乐堂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段聿晟闻言刚刚舒缓的眉心再度皱起,为自己周全的考虑解释道。 “他非是普通人,禅阴就算有歪心思,打到影三身上,他只会吃亏。” 陆辛戾看着段聿晟的脸,见人并没有说反话的意思,突然明白过来。 “你以为影三内力高强便能不受伤了?是你将他罚去极乐堂,若是受辱,他敢用武功去反抗吗?” 段聿晟霎时间陷入了沉思。 “你就不觉得楚厌殊这人木讷至极,对你甚至有些愚忠?可人心是肉做的,你这一刀,是实实在在刺在人心口上了。” 陆辛戾说完,叹了口气,提步转身就走。 第18章 恩义两清欲别离 等陆辛戾同段聿晟两人赶来极乐堂时,禅阴房间里的鞭子声已经停歇了。 楚厌殊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没有内力护体,这种几乎是往死里的鞭打,任何人都很难承受得住。 禅阴手里拎着染血的鞭子,半蹲在一旁,他饶有趣味的欣赏着自己的大作,伸手勾起楚厌殊面颊汗湿的碎发,给人拨到一边,露出整张脸。 他低声耐心的劝慰道,“乖乖听话,少受一些皮肉之苦不好吗?” 楚厌殊眸子黯然,唇色苍白如纸,边缘处溢着血迹,闻声,他忍着痛呼,抖着手去抓禅阴的衣袖。 “禅阴……求你,放过我……” 禅阴听到了楚厌殊的话,面上淫笑泛滥,“这是极乐堂,往生极乐,只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禅阴的笑容在房间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的巨响声中凝滞在脸上。 陆辛戾率先看到了躺在血泊里楚厌殊,他瞳眸不可置信的瞪大,他不敢想,先后不过半个多时辰,人就变成这样了。 后方跟随而来的段聿晟先是看到了禅阴,而后才注意到地上躺倒的血人,竟是楚厌殊! 陆辛戾疾步走过去蹲到地上,看着楚厌殊满身是伤,竟不知何处能触碰将人扶起来。 楚厌殊听到了声响,也看到了来人,只不过失血过多,一时没分清来的是谁。 红色衣服近在眼前,楚厌殊能看出这人是陆辛戾,远一些的人,他用力睁大眼看着那玄衣男人许久,才得出,那人是段聿晟。 怎么会是段聿晟呢? 主上怎么可能会来呢? 楚厌殊疼的眼前发晕,也分不清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在做梦了。 他撑着陆辛戾的胳膊,努力的坐起身来,远远望着段聿晟,眼眶瞬间就红了。 难堪悲伤的泪水从酸涩疼痛的眼眶里滚落,混着脸颊上的血水齐齐落在染满血迹的白衣上。 禅阴早已被段聿晟突然的到来,吓的跪在地上,噤若寒蝉,一字一句都不敢言。 段聿晟的视线定在楚厌殊身上,这时,他能清楚的感知到,他心绪繁杂的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看着他重伤至此,他心头的无名火猛烈的烧灼起来。 陆辛戾从衣袖里翻出金疮药,不要钱似的往楚厌殊身上洒,想把鞭打出的伤口处不断涌出的血给止住。 楚厌殊却恍若未闻,他两手撑着地面,姿容狼狈的站起身。 他内力全无,失血过多,根本站不稳,陆辛戾连忙跟随着起来去扶他,却被人趁机摸走了腰间的一柄匕首。 陆辛戾顿时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段聿晟就立在原处,分毫未动。 另一处的禅阴,却被持刀的楚厌殊吓的缩到角落里去了。 楚厌殊只是紧紧捏着刀柄,一步步的,坚定不移的往段聿晟跟前走。 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双眼通红,巨大的悲伤涌动其中,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滴落。 陆辛戾想将人拦住,段聿晟却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就这么无动于衷的看着楚厌殊手持利刃,向他走来。 段聿晟深知这次是他判断错误,是他利用了影三,即便他可以这样做,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但此时,他也想知道,楚厌殊会怎么样去报复他? 楚厌殊手里的匕首泛着冷光,他走到段聿晟身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一身白衣被血液浸透,浓郁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身上这些刺眼的红,唇角的弧度彻底消失不见。 楚厌殊会伤的这么严重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无论如何,影三都是他的护卫,旁人还没有敢染指他身边人的权力,自己的物品被人肆意践踏让段聿晟感到无边的愤怒。 楚厌殊站定,段聿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而后楚厌殊抓住段聿晟的手,并将匕首反握,手柄的一端放进了段聿晟的右手掌心里。 段聿晟面露不解,还未做他想。 楚厌殊发丝凌乱,俊秀的面容被鲜红血迹弄的狼狈,身上的白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干裂流血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四年前,是您救了我,如今我把命还给您,这样我就不欠您什么了,您会开心一些吗?” 不等人答话,楚厌殊抓住段聿晟的手腕,眸色痛楚,对着自己的心口猛地用力刺去。 距离心口只差一寸的距离,段聿晟脸色一寒,反手将匕首摔在了地上,楚厌殊也被甩开了手,气力不支的摔倒在地。 这样虚弱的楚厌殊让陆辛戾和段聿晟都心觉有异。 陆辛戾连忙走过来捏住了楚厌殊的腕子。 这一探,竟然发现楚厌殊内力全无。 陆辛戾同段聿晟对视一眼,在凝重的氛围里,他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段聿晟冷眼看向角落里的禅阴,他本想拿影三做局,若禅阴胆敢对他身边人下手,他便以此为理由惩治禅阴,整顿极乐堂。 却没想到,影三会误会他的意思,任人摆布,内力没了不说,还把自己折腾出一身伤。 人有能耐又如何?脑子是笨的,毫无用处。 楚厌殊这一摔,就彻底没有力气再动弹了,失血过多撑在现在已经到了极限,眼皮沉重的闭上,对于外界的一切感知都消失不见了。 “影三?楚厌殊?!” 陆辛戾摇晃着楚厌殊的身体,大声呼喊着,脸上全是焦急的神情,伸手探了探脉搏,发现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晕厥,才松了口气,连忙给人喂了几颗补气丸。 段聿晟抬步走到跟前,陆辛戾抬眸狠狠瞪了一眼,冷声道。 “你不是说他武功高便不会有事吗?那现在算什么?你既然厌他至此,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陆辛戾看向地上那柄匕首,眼神埋怨。 段聿晟却是心烦意乱的捏了捏眉心,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 这倒真如陆辛戾所说,楚厌殊此人傻的可以。 陆辛戾两指并拢,细细的探着楚厌殊的脉搏,真气溃散,内力似是被药物压住了,他鼻间嗅闻了一丝浅淡的药香,垂首闻了闻楚厌殊的衣领。 熟悉的药味让陆辛戾明白过来。 “是软筋散。” 陆辛戾顿时松了口气,这要是内力被废了,他医术再高超也救不回来了。 陆辛戾对着昏迷过去的楚厌殊举止亲密,那垂首俯身的一幕落在段聿晟眼里不知为何,总觉得碍眼,心里面很不舒服。 他刻意移开自己的视线,将目光落在缩在角落里的禅阴身上。 “本座让你教导他,有允许你给他下软筋散吗?禅阴,你是不知道影三是本座的人吗?” 禅阴被这番话吓的从角落里滚出来,他跪在段聿晟脚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诉。 “主上饶命,影三他内功强劲,属下却没有内功傍身,下软筋散也不过是教导他的方式之一,并无真的想伤他的意思。” 段聿晟听了这番辩驳之语,不以为意的冷笑一声。 “你既无能,还敢向本座提要求?那现在你伤了本座的人,又该如何算?” 第19章 怒意翻涌心有愧 禅阴哀呼不止,段聿晟都还没对他做什么,他就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哀声求饶,脑袋砰砰砰的磕在地面上,大叫着冤屈。 “主上!属下不敢僭越!只是这影三性子倔强,属下这才下手重了些,属下知错!主上饶命啊!!” 段聿晟站着未动,面上情绪不明,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内力压迫,胸腔里无端升腾起名为愤怒的火焰,这番怒气搅扰他的心绪纷杂。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禅阴垂垂老矣的躯体猛地砸向墙壁,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随之响起的是难以入耳的惨叫声。 段聿晟捡起扔在地上,染血的鞭子。 他面色阴沉,冷声质问,话里却尽是笃定。 “刚才,你就是用这根鞭子打的影三?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禅阴畏缩着身体往后躲,他哭的满脸都是泪,形容狼狈滑稽,嘴里呜咽咽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段聿晟看着鞭子布满鲜血的鞭子,向来少有起伏的情绪此时却像是冲开了某种枷锁束缚,肆意横行的叫嚣。 段聿晟掀起眼皮,瞳眸寒凉刺骨,高扬起手臂对着跪在地上的人就是狠狠一鞭,屋子里瞬间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啊——” 他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暴怒难忍的情绪决堤般塌陷。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愤怒的理由是什么,他只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有权力决定楚厌殊的生死。 楚厌殊是他救回来的,生是他的人,死也得死在他手里。 禅阴竟敢如此这般的对待楚厌殊,是段聿晟没有提前料想到的,他以为自己是绝对的掌控,却没料到他漠然置之的态度把楚厌殊推向了绝路。 盛怒中的人,毫无理智可言,禅阴被抽的衣袍破碎,满身是血,嘴里的哀嚎声都低微了许多。 能得段聿晟亲自动手,此种殊荣,禅阴也算是死也无憾了。 段聿晟声线发寒,厉声道,“来人,把禅阴关去地牢,没有本座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话音落下,守在门口忐忑不安已久的极乐堂弟子立马走进房间里。 他们听到禅阴被关去地牢的消息,面上非但没有惊恐害怕,更无担心忧虑,而是隐隐的窃喜着。 他们上前将满身血污,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禅阴搀扶起来,动作间看似恭敬,实则却用了狠力往外拉扯。 虽然如今的禅阴明显被主子弃了,但他们还是担心主上会收回命令,必须尽快让禅阴消失在主上面前才行。 就算他们再如何揣测主上是否是真的厌弃影三? 但他们能亲眼看到的是,主上是真的因为禅阴擅自做主重伤了影三而因此获罪,被废掉其堂主之位。 再者说,禅阴被打至重伤关在牢里,只要不让他死掉,想做什么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终于可以报禅阴侮辱之仇了。 他们的胳膊都因为莫大激动而隐隐颤抖着。 禅阴因为身体的疼痛不断的哀嚎求饶,满脸都是冷汗,他不信主上会对他这般残忍。 “主上,饶命啊!属下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 这些话没能得到段聿晟的回应。 禅阴在段聿晟的沉默中变得疯狂起来,他心知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彻骨撕裂般的疼让他眼前发昏发黑。 他的脑子终于在将死之际清醒了,估计从一开始段聿晟这个小子就是打着要把他这个堂主换掉的心思。 什么许他将影三带走教导,根本就是借口! 思及此,禅阴明白自己是被阴了,因而就彻底无所顾忌,他疯魔了一般的愤怒大骂。 “段聿晟!我是老宫主亲赐的堂主之位!你岂敢如此对我,你就不怕遭人非议吗?” “你才刚刚坐稳宫主之位,就这么着急肃清成影宫的长老,你居心叵测!” “你会遭天谴的!你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诸如此类的难听话语层出不穷。 段聿晟回以漠然的态度,这样的话他听的太多了,成影宫交到他手里以来,闲言碎语只多不少,新老弟子更迭之后,这种情况才少了许多。 禅阴被极乐堂弟子带走后,房间里总算清静了。 段聿晟扔掉手里的鞭子,转过身,看到陆辛戾怀里揽抱着的人,白衣染血,满身血糊糊的,让他难以直视。 他确实心有所愧。 陆辛戾已经给楚厌殊涂了止血药,也喂了补气丸,软筋散的解药不在这里,得把人先带回去再说。 可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段聿晟两人。 他身子孱弱,让他扛一个百十斤的男人,这不太可能。 所以陆辛戾将目光放在了段聿晟身上。 “还看什么看?不赶紧来搭把手?” 说着,陆辛戾扶着昏迷中的楚厌殊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段聿晟看起来似乎不太情愿,紧皱着眉不知道再想什么,但还是走了过来。 他偏开视线不去看楚厌殊,无措的抿了抿唇,他伸手撑起楚厌殊另半边身体。 明明段聿晟人高马大的,陆辛戾却感觉段聿晟好像没有怎么使力气。 两个人扶着楚厌殊,楚厌殊的身体还是摇摇晃晃的。 陆辛戾转头看向段聿晟,见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楚厌殊身上,登时就怒了,横眉竖眼的,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起,怒气冲冲道。 “段聿晟!是你把他送到这里来的,你还把人当作棋子!害人至此,居然一点悔过弥补的心思都没有?” 段聿晟一脸黑线,欲说话反驳,却发现自己理亏至此,一句话都憋不出来,只好干巴巴道。 “我没料到影三会误解我的意思,这一幕同样不是我想看到的。” 陆辛戾怒意当头,也不听人解释,不管不顾的说道。 “当初是谁把楚厌殊当宝贝似的藏起来,如今是玩腻了,就随手丢开吗?” 被戳到了脆弱心虚之处,段聿晟眉头皱的死紧,眼底情绪晦暗,冷声道。 “你闭嘴!” 陆辛戾被裹挟内力的声音震的不大舒服,刚才禅阴被内力击飞,他也身处在这个房间内,在波及范围内。 两次内力压迫,陆辛戾脸色微白,搀扶着楚厌殊的力气不够,靠在肩头的人,就要往地上摔去。 陆辛戾心中一紧,却只见刚才还极不情愿的段聿晟此刻动作比谁都快,直接伸手将人扶了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 陆辛戾唇角微勾,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段聿晟扶着轻飘飘的人,眼底古怪的情绪更甚,神色绷的紧紧的。 一个成年男人,怎么感觉一点重量都没有? 陆辛戾看着段聿晟别扭的样子,心觉好笑,他两手得了空闲,装模作样的捶捶自己的肩膀。 “哎呦,可沉死我了。” 段聿晟下意识掂量怀里的人重量,轻的像薄薄的纸,垂眼心中腹诽道。 臭狐狸就是虚。 陆辛戾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轻咳两声,面上保持着严肃的神情,添油加醋的说道。 “如果让其他弟子搀扶,你舍得其他人这样那样的触碰影三吗?毕竟影三虽是重伤,这张脸却是依旧耐看,身段这么好,也难怪禅阴费尽心机想要得到了。” 陆辛戾往房间外走着,语气似是叹惋,似是哀愁。 段聿晟听着陆辛戾的话,脑海里勾勒出了令他恶心的画面,嫌弃的抬眼,怒吼道。 “陆辛戾!你给本座闭嘴!” 陆辛戾闻声回眸,讨好似的用手指点点唇,最后说了句,“你赶紧的,楚厌殊身上的伤还没处理,耽误不得。” 说完,大步离开,只给后面的人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段聿晟黑着脸,低头看了看怀里呼吸声很浅的人,咬了咬牙,无可奈何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脚步飞快的追上陆辛戾。 极乐堂距离执剑阁距离有些远。 来的时候,陆辛戾心中焦急,跑的飞快,气喘吁吁,差点没跑死,回去的时候,心境开阔,反而健步如飞。 快步走着,陆辛戾还不忘回头嘱咐身后跟着的人。 “你抱稳点,影三身上都是鞭伤,别压到伤口了。” 段聿晟脸又黑了一度,但他自己都不自觉的屈了胳膊,让人躺的更舒服些。 天色已晚,周遭的景物被黑暗所笼罩,静谧幽深的林子里,时不时有小动物叽叽咕咕的叫唤。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却极有节奏,听在耳朵里,令人躁郁难安的心绪陡然沉静下来。 段聿晟抱着人,思绪恍惚间飘向远处。 漆黑昏暗,毒蛇猛兽横生的崖底,少年段聿晟拨开生长茂盛的灌木丛,一步步循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 他此次出宫是想去找爹娘,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了。 第20章 心意难解恼羞怒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耳朵捕捉到细微的哼声时,段聿晟顿时心生警惕,紧抿着唇,听着周遭的动静。 低小的呻吟声不具任何危险性,段聿晟很快放下心来。 当走进灌木深处时,鼻间先是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他嫌恶的皱了皱眉。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片白,他眼睛亮了亮,难道是不小心被野兽咬伤的野猫吗? 段聿晟嘴角弯起,面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他一直很想养一只宠物的。 他身为成影宫少主,财力殷实,别说一只,就算是几百只,也都是分分钟就实现的。 可是段聿晟觉得那样得到的宠物没有让他珍视的意义。 但若是他亲自相中,并带回去的,他才觉得合心意。 段聿晟确认不会有危险之后,满心欢喜的跑过去,那一抹白被血色脏污遮盖,这时他才发现那不是猫,也不是任何小动物,而是一个人。 段聿晟当时就觉得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气愤极了。 可他没忘爹娘的谆谆教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段聿晟叹了口气,心说道。 你碰见我,算是死不了了。 而后他蹲下身来,替人检查伤势,得出的结果是,这人身上被枝杈划了数不清的伤痕。 但这些都不严重,最严重的是他的左腿,磕在了崖底的石头上,看起来多半是动不了了。 段聿晟先给人喂了水,滋润了一下对方干裂的嘴唇,然后盯着对方的脸,嘀咕了几句,接着任劳任怨的将人扶起来背着。 两人在黑暗中缓慢的往前行走。 四周静谧无声,仅有的声音是林中小动物的窸窸窣窣的叫唤声。 段聿晟稳稳的背着人,不知走了多久,背上的人有了些动静。 段聿晟随口问道。 “醒了?” 背上的人没有说话。 段聿晟也不恼,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没多久后面传来一道怯怯的询问,夹杂着身体疼痛的抽气声。 “是你救了我?” 段聿晟没好气道,“这不明显吗?” “噢噢,那我是谁?你又是谁?” 段聿晟傻眼了,他突然想起刚刚好像没给这家伙检查脑袋,难不成这人还摔失忆了? 他眉头皱起,但没多久就愉悦的舒展开来。 这人刚才欺骗了他,让他失去了一只独属于他的小猫。 但现在他失忆了,那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边做他的小猫了。 “我见你腰间有一个香囊,上面绣了几个字,楚,另一面的字是,厌殊,你以后就叫楚厌殊好了。” 段聿晟就这么随意的决定了对方的名字。 背上的人轻轻动了几下,然后轻声回道。 “谢谢你,那我听你的,就叫楚厌殊。” 段聿晟嗯了一声,没再答话。 直到后背传来轻柔的手指摁压的感觉,他意识到背上的人似乎是要跟他说话。 楚厌殊咬牙忍着身体各处的疼,小声问道。 “那你呢?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段聿晟挑挑眉,身后无形的孔雀尾巴高傲的翘起来。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你只需要记得,是我救了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 楚厌殊听了,没有觉得恼怒,也没有生气,而是猛地点头,“我知道了,恩公哥哥。” 段聿晟耳后可疑的发红:“……” 这人不是失忆了吗?怎么感觉他的脑子并没有受到影响呢? 过往种种浮现在眼前,如今这番景象,倒像是回到了从前那般。 夜半子时,段聿晟披着月色,怀里抱着一团不知死活的人大步走进执剑阁。 这一幕可把正准备出去巡逻的执剑阁弟子吓的纷纷定在原地。 主上大晚上的竟然来了执剑阁? 主上怀里抱着谁? 那人不会死了吧? 嗯……这个方向……有点像是去影三大人居住的小竹楼。 执剑阁弟子眼神怀疑,难不成主上怀里的人是影三大人? 似是窥见了真相的执剑阁弟子集体缩了缩脖子,莫名后背发凉,他们不会被灭口吧? 到了住处,段聿晟按照陆辛戾的指示将人搁置在榻上,然后躲什么似的与楚厌殊拉开了距离。 段聿晟立一旁,神情难辨。 陆辛戾顾不得管他,出去找了名弟子来,去将他放置在凌云殿的药箱拿来。 段聿晟站在一边,无所事事的看了会儿尚未醒来的楚厌殊一眼。 那人脸上血迹斑驳,遮挡了本来的面容,莫名有些碍眼。 他看了半晌,等陆辛戾拿到自己药箱进屋的时候,他才陡然发觉自己竟看了这么久,脸色不愉的转身要走。 却被陆辛戾扯住了衣袖,阻拦了去路。 “这次是你决策失误,让人受了不该受的伤,那影三要用的疗伤药,还有补气血的汤药,你是不是都要负责?” 段聿晟背对着陆辛戾,咬牙忍了忍道,“我会派人送来。” 陆辛戾笑了一声,“多谢主上关怀,既如此,主上还需给影三准备一些衣服被褥,你看他满身是血被你放在床上,身下的被子都不能要了。” 其实洗洗也还是能用的,陆辛戾却故意说不能使用了,他紧盯着人脸上的神色变化,期待什么似的。 段聿晟闻声,回眸看了一眼,被陆辛戾气的,愤愤一甩衣袖,拉开了陆辛戾扯住的袖角。 “一应需求去找吕朵安排,本座都允了!” 说完,再也忍受不住的推门而出。 陆辛戾抿唇笑了笑。 段聿晟站在门口,心烦意乱,眉头蹙的死死的。 陆辛戾却从段聿晟别扭的脸色里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直到这时,陆辛戾才隐隐发觉,楚厌殊对段聿晟的忠诚,或许并不全是下属对于主子的忠诚,也并非是一定要报答的救命之恩。 很可能是喜欢。 楚厌殊喜欢段聿晟。 偷偷的喜欢。 陆辛戾为自己大胆的猜想而震惊,但同时又觉得合情合理。 不然谁会那么傻?为了报恩,待在恩人身边四年不说,一次又一次的身受重伤也没有一句怨言。 而这段聿晟对楚厌殊好像也不是表面上的那般厌弃,更像是自我逃避,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情感已经有所偏移。 陆辛戾觉得,段聿晟对楚厌殊或许还没到喜欢的地步,但只要不是全然不在乎,这就足够了。 这样,楚厌殊的愚忠就不会被段聿晟永远看不到。 即使求不得心意相通,也总好过兵戎相见吧。 第21章 哀莫心死何处去 若非第二日晚上,他醒过来了,楚厌殊还真以为他就此获得了解脱。 他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浓稠,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他究竟睡了多久。 楚厌殊高烧一天,这会儿退烧了,身上没什么力气,他费力的忍着疼,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被子滑落搭在腿上。 他背靠着床栏,神色低落,面色灰败,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恹恹的闭上了眼。 楚厌殊脸上没什么血色,就这么枯坐着,他想起昨晚段聿晟也来了极乐堂。 想来是有事要做吧,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段聿晟亲自前来,但想必应该很重要吧。 他半途昏迷过去,不知道之后会面对怎样的惩罚。 楚厌殊垂眼,抿了抿干裂流血的唇,脸上神色地却异常的淡然。 等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才缓慢起身下榻,桌子上留了一碗黑乎乎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汤药,不需要多想,就知道这肯定是陆辛戾放在这里的。 楚厌殊端起来凑到鼻间闻了闻,气味涩苦,激得人禁不住的皱眉,他忍着苦味闷头灌进了肚子里。 他身上的伤已经被人妥善包扎好了,衣服也换了干净的。 楚厌殊微微抿唇,流露出愁苦的神色,他实在不想欠陆辛戾太多。 无论是人情还是银两。 但这次很明显,他又欠了陆辛戾很多银子,还有还不完的人情。 只不过没等他思虑忧愁太久,一串敲门声拉回了楚厌殊飘离的心绪。 楚厌殊走过去,拉开门,看清了来人。 “影四?”楚厌殊面露疑惑。 牧闻砚轻笑一声,手里端着饭食很沉,他笑着开口道。 “进屋再说?” 楚厌殊闻声,立马让开了路,请人进了屋。 他这间屋子不常待,没什么人气,灰尘也大。 楚厌殊将门窗敞开透气,转身走到桌前,见桌上瓷壶里没有水了,便想出去烧点热水,后院里有间小厨房,自己烧水也很方便。 牧闻砚站在桌前摆放饭食,出声拦住他。 “有米粥,你刚醒,先喝点粥。” 楚厌殊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眸子,脸上的神情都是踌躇。 “我自己可以弄吃的,不好麻烦你。” 牧闻砚却答非所问,他说道,““你醒了就好,陆大人的医术果然高明,说几刻醒,你便几刻就醒来了,也不至于让我扑个空。” 楚厌殊想起什么,在桌前坐了下来。 “陆大人除了这个,还与你说其他事情了吗?” 他记得那晚陆辛戾和段聿晟是一起来的,如果有事情要交待,陆辛戾应当是知道的。 牧闻砚也坐了下来,看着楚厌殊道。 “也是陆大人让我来给你送饭的,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你身体尚且虚弱,主上将执剑阁晚间巡逻的事务交给我了,这几天先养养伤。” 楚厌殊闻言,端起米粥碗的动作一顿,碗险些掉下去,莫大失落席卷而来,他心口处闷胀发疼,即便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步境地,他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他竭力保持冷静,轻轻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不过我不用休息,明天我会按时去极乐堂,不会让主上难做。” 牧闻砚听了楚厌殊的话,不太能理解,只是解释道。 “你误会了,主上只是想让你好好养伤,禅阴已经被关去地牢了,待你伤好,主上或许有其他安排。” 这下,楚厌殊瞳孔收缩,他是真的震惊了,连忙出声问道。 “这是为何?” 牧闻砚解释道。 “禅长老重伤于你,活该受罚,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楚厌殊却摇摇头道。 “可我本就是在主上许可下,被禅长老带去教导的,受伤是不可避免的。” 若是因此,怕是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反正不会是因为他就对了。 牧闻砚对于禅阴来凌云殿哭诉这件事知道的不多,他是接到主上传唤去了凌云殿,被安排接下晚间巡逻事务。 他听弟子私底下讨论才得知,禅长老伤了影三,对于那些弟子讳莫如深的眼神,他不太明白。 楚厌殊垂着眼,执起勺子慢慢喝粥。 “影四,麻烦你了,若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牧闻砚看楚厌殊脸上落寞的神情,虽不知其缘由,但听多了风言风语,也大概知道一些。 “放心吧,主上不会弃了你,你伤势很重,接连受伤,又被灌了软筋散,不好好静养根本好不了,安心休养,别胡思乱想。” 说着,牧闻砚站起身,看了看门外的天色,说道。 “既无事,我便先走了。” 楚厌殊也随之跟着站起身来。 “好,若实在忙不过来,便来找我,我平时也没什么事。” 牧闻砚笑了笑,打趣道,“本就是你的活,我才不会尽心做呢。” 说完,转身离去了。 楚厌殊看着牧闻砚的身影消失在院里,而后才回屋坐下来,继续吃饭。 禅长老被关押,那他就不必再去极乐堂了,他身为影卫应当管辖的事务也被卸下了,除了在屋子里安心养伤,他确实没什么事要做了。 对于因何禅阴被关押,楚厌殊心有疑问,不过不等他去凌云殿询问缘由,陆辛戾第二天早上便上门来送药了。 楚厌殊看着这一碗碗黑乎乎的汤药,眼睛却自动将汤药转变成了一块块银子,是他还不起的数额。 楚厌殊只觉额角抽搐,万分心累的摁了摁眉心。 陆辛戾见人气色还不错,自得的拍了拍胸口。 “我的医术果然高明!” 楚厌殊神情恹恹,不太捧场点了点头。 陆辛戾不跟人计较,自顾自的陶醉于自己高明的医术,他将汤药推到楚厌殊面前,示意人赶紧喝了。 楚厌殊不是很想喝,他觉得自己身体还行,就算不喝药,靠自愈也能好。 但是他也不愿辜负别人的心意,所以依旧是一脸苦大仇深的仰头灌进去。 “陆大人,我身体好很多了,不需要继续喝药了。” 陆辛戾一听,舒展的眉头立马皱的死死的。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楚厌殊不想听,只是重复道,“不用麻烦,你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我没有很多银子给你。” 对于囊中羞涩这一点,楚厌殊倒是不怯于讲出口。 陆辛戾却大方的摆摆手,“没事,这次你用的药材我都记在段聿晟那家伙头上了。” 楚厌殊听了,微微怔愣,陆辛戾当真深受主上疼爱,都可随意的直呼姓名,稍稍失神之后,刻意忽视心中的涩然才说道。 “这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会还你钱的。” 他只以为,陆辛戾是为了帮他弄上好的药材治伤,才让主上为他付了这笔银两。 陆辛戾却是笑着,妖异好看的桃花眼泛着赤红光芒。 “他这次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别说几捆药材了,过几天,我非得让他给你多买点补药,好好补补身体。” 闻言,楚厌殊却猛地呛咳起来,病态苍白的面颊都染上了些许红。 “为什么?” 陆辛戾伸手给人拍拍背,嘀咕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楚厌殊咳的两只眼睛都红了起来,一副不解焦急的不行的神情,看的陆辛戾心软。 他年长楚厌殊好几岁,对待影卫几人都像是照顾自己亲弟弟似的。 陆辛戾看着楚厌殊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关爱,叹了口气,解释道。 “主上让你去极乐堂意在设局,若是禅阴敢动你,他是想以此为理由惩治禅阴,整顿极乐堂,但没想到你真的不反抗,内力全无不说,还被人伤的那么重,这下可算是理由充分了。” 陆辛戾唏嘘哀哉着无奈的笑。 楚厌殊瞳眸收缩,霎时间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被解开了。 原来主上早就想惩治禅阴了。 楚厌殊垂眼,默默想,幸好他没有给主上的计划添乱。 陆辛戾笑着用肩膀碰碰楚厌殊的肩膀,嬉笑道。 “好了嘛,都知道是误会了,你可要少生一些段聿晟的气了,你当时都被打成血人了,浑身都血糊糊的,他认错态度也很良好,一路将你从极乐堂抱回来,在旁边看我给你换完伤药才离开呢。” 虽然这其中有陆辛戾强迫故意的成分在,但大差不差嘛。 陆辛戾觑着楚厌殊的脸色,见人听了自己这番话,眼里明显有光芒显现,但却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就被更多灰暗遮掩殆尽。 陆辛戾咬了咬唇,思索着说道,“你若还是生气,可借此向主上讨些赏赐,他定会给你,就算作补偿了。” 楚厌殊摇了摇头,他虽然震惊段聿晟竟会亲自将他带回来,但那不过是因为陆辛戾身体虚弱,做不到将他扛回来这件事,没办法才亲自动手。 他心里面自行为段聿晟异常的举动,安排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忽视了极乐堂有房间可供休息,也忽视了极乐堂不止禅阴一位长老,还有数十弟子的存在。 陆辛戾能够感受到楚厌殊身上颓然落寞的低落气息,他不明白是为什么,只好先转移话题。 “厌殊,对于你的过去,你真的就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楚厌殊闻声,愣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陆辛戾神情有些凝重,又问道。 “那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楚厌殊拧眉沉思,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一点他是在意的,他实在是不想总背着疑似魔教奸细的身份被人怀疑。 他也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他的爹娘尚且康健,也在世间某处等待着他的归来。 可他每次想到这些,他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喊,撕心裂肺地喊。 “跑!快跑!别回头!不要回头!”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胸腔里充斥着莫大的恐惧,害怕,悲怆,可他只能循声拼命的往前跑,摔倒了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不敢回头看,不知疲累,不知前路,没有尽头的拼命奔跑。 直到眼前出现一团极亮的白光,光芒过后,是他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一个少年稚嫩俊秀的面庞。 “喂,你是死了吗?没死就赶紧起来,再不起来大灰狼就来吃你咯。” 从那以后,楚厌殊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第22章 奇思妙手缺头脑 楚厌殊这次被许可休假好好养伤,估计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正如陆辛戾所说,这次他惨遭虐打,主上的确曾为此觉得愧疚。 具体表现在一连三日,凌云殿的侍女吕朵亲自来他这小竹楼,送了入秋的四套影卫服,两套崭新绵软的厚被褥加上一大堆金疮药和补气血的药丸。 衣服和被褥的料子都是吕朵亲自选的,有了主上亲口承允,吕朵竭尽全力为楚厌殊谋好处,挑的都是上好的面料和最软的棉花。 小姑娘力气不大,来回跑了三次,才算搬完,楚厌殊面上挂不住,极为不好意思。 “你遣人喊我一声,我可以自己去拿的。” 楚厌殊脸上满是歉意,走到桌边给人倒了杯水递过去。 吕朵身着浅黄色的绒裙,笑容明亮,伸手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大大的呼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细汗。 “你还得好好养伤呢?哪能做这些体力劳动。” 楚厌殊更觉羞愧,他伤的确实不轻,但还不至于拎几样东西都拎不动。 吕朵面上笑意盈盈,看着楚厌殊满面羞惭的样子,她觉得分外有意思。 吕朵解了渴,事情都忙完了,开始有心思打量楚厌殊屋子里的陈设。 总体布置简单,床榻,衣柜,桌子,椅子,以及一些日常用具,再无其他任何装饰物,跟其主人一样寡淡无味。 吕朵笑了笑,余光瞥见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间屋子靠近床榻的窗台边上,摆放了好几只可爱的木雕。 吕朵好奇的走过去看,说道,“这是什么?你做的吗?” 楚厌殊没想到会被人看到,有些不自在的挠耳朵,应道。 “是我做的。” 木雕的形状有的是小兔子,有的是小猫咪,有的是小狗,还有几个圆滚滚的,头上两只圆耳朵,脸颊上用刻刀刻出了眼睛鼻子,但观其形,不知为何物。 并且窗台上摆放的每一只小动物,动作都不太一样,有的是站立,有的是卧着,有的是半蹲着,个个看起来憨态可掬。 这些是这两日楚厌殊闲来无事待在屋子里雕刻的,他想着习得一门手艺,看看能不能趁可以下山休沐的时候去卖,也能挣点钱。 吕朵拿起一个小兔子木雕细细打量,长长的耳朵,大大的眼睛,两只脚卧在身前,整体坐立着,眼珠上还涂了红色胭脂,表面都用砂纸打磨过,整体看上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楚厌殊见人喜欢,便道,“你喜欢就送你了,不值钱。” 吕朵笑容明艳,“你做的这么好看,我可不能轻易就拿走了,你出个价,我买了。” 被人直接夸赞,楚厌殊不能良好的接受,他略微不自然的抿着唇,想了想说道,“我刻这些是为了卖钱,一文钱一个,你觉得贵吗?” 吕朵震惊了,她捏着两根手指大小的兔子木雕,“一文钱?这样你怎么可能挣到钱?” 楚厌殊想了想,解释道,“我多刻一些,如果有人喜欢,应该可以多卖一点。” 吕朵笑楚厌殊太正经了,实在是没有经商的头脑。 “你这一个小木雕,做工精细,卖十文钱一个都算便宜了。” 楚厌殊因吕朵的话,沉思了一会儿才抬眼道。 “你帮我送来那么多东西,你既喜欢便拿走,我不收你钱。” 吕朵笑了笑,没再坚持,将这个可爱的兔子木雕带走了。 等人离开之后,楚厌殊将床底下剩余的木料拿出来,继续坐在桌边刻他的小木雕。 再过几日,他就可以领腰牌下山了,到时候可以试试能不能卖出去。 十文钱……那就听吕朵的,卖十文钱好了。 他没卖过东西,不太懂物品的价格怎么定。 他做木雕的材料很好找,雕起来虽然费时间,但也不难,所以他不敢定太贵,怕没人买。 那晚楚厌殊被段聿晟亲自带回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自古以来的惯例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楚厌殊窝在屋子里休养身体时,执剑阁以及四堂弟子对此事却讨论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看到主上亲自抱着影三回来的弟子在没看到的弟子面前夸夸其谈,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毕竟往日来的说法一直是,影三于主上来说,那可谓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都说功高盖主,楚厌殊此人内力高强,在执剑阁名望又高,这样的人难免让主子心生嫌隙。 弟子们都唏嘘着,还是当普通人好呀,主上身边可不是好待的。 而远在凌云殿。 段聿晟身坐位子上,心思却不同于往日那般宁静闲适。 他的眉头因为心烦而紧紧蹙着,想到什么,忽的抬手猛拍了一下书案,紫檀木的桌子腿瞬间生了几道裂纹,好在段聿晟是收着力的,不然这书案估计得当场碎裂。 梁上的贺阎缩了缩脖子,瑟瑟发抖的抱着自己的弯刀,企图获得安全感。 陆辛戾给楚厌殊送去了今天中午的汤药,更换了渗血的绷带之后,闲着没事就逛来了凌云殿,正好看到段聿晟一掌险些拍碎了书案。 见人似是在为什么事心烦,陆辛戾无所畏惧,好奇的走过去。 “怎么?出什么事了?” 段聿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着陆辛戾一时间变幻莫测,最终他压下了心头烦忧,只字不言。 陆辛戾没得到答案,大失所望,坐到段聿晟身旁的地面上,好看的桃花眼眯了眯,一身火红衣衫衬的人眉目含情似的。 他故意道。 “主上,您不亲自去看看影三身体恢复的如何了吗?那些补药你都是遣旁人送的,万一没送到影三手上,影三身受重伤,又无药材治伤,影三会不会……” 陆辛戾似乎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满脸不加掩饰的担忧,装的很像。 段聿晟听了却是瞬间冷了脸色。 “还没人敢对本座的命令阳奉阴违!” 陆辛戾认真的听着,闻声赞同的点头。 “那就好,影三实在愚钝,人也特别好欺负,每回送药,他都想给我银两,我都说不需要了,这是主上您给他的,可他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 段聿晟眉心蹙起的弧度更深。 这一瞬真实情绪的表达,一下子就被紧盯着段聿晟神色看的陆辛戾抓了个正着。 陆辛戾嘴角的笑越来越深。 原来竟真是因楚厌殊而觉得心烦。 不过这有什么好困扰的?实在放心不下就亲自去看看,这样不就安心了。 在这里躲着算怎么回事? 还不是胆小鬼一个。 陆辛戾撇嘴,在心里唾弃眼前这个男人。 当初把楚厌殊当成宝贝一样藏在寝殿,看都不让他看一眼,如今倒是任人频繁出入戒律堂都理都不理。 陆辛戾在心里面为楚厌殊打抱不平,痛骂段聿晟是个负心汉。 段聿晟被陆辛戾刻意言说的话弄得心绪不宁,明明那番话漏洞百出,他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些什么,他明明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如今却在楚厌殊这件事上摸不清自己的心。 思来想去,想不到解决办法,段聿晟冷声开口道。 “陆辛戾,影五,你们两个都出去!” 他现在急需静一静,忙不迭的就将殿里面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陆辛戾阴差阳错之下得了和贺阎单独相处的机会。 “你最近有没有乖乖喝我给你炖的药羹?” 陆辛戾瞅着贺阎的脸,心里面嘀咕道, 怎么感觉人还是很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不该啊…… 听到陆辛戾的话,贺阎猛地点头,却忍不住心虚。 那药羹实在太难喝了,陆辛戾这是想苦死他吧? 贺阎眼神闪躲,不敢看人。 陆辛戾眯起眼睛,脸上的神色如同阴云密布,看着贺阎躲闪的眼神,他明白了原因。 接着他故意拉长声线,语气隐带着威胁,手从衣袖里摸出一根银针,针尖寒芒闪闪,举到贺焰面前挥舞着,低声道。 “小五,那些可都是上等药材,你若再敢浪费,你信不信我……呵呵呵……” 一副想用银针把人扎成筛子的模样,赤红色的狐狸眼里满是邪恶。 贺阎被陆辛戾佯装的模样,吓得抱住脑袋。 “陆大夫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我下次保证都喝光光!” 陆辛戾得了保证,神色恢复到晴天,收了手里的银针,眯着狐狸眼笑道。 “乖孩子。” 说完,陆辛戾拎起衣摆,狐狸耳朵左右摇晃,悠哉哉的离开了。 身后的贺阎皱着小脸,气愤的捶打空气。 他可是主上身边第五个影卫,怎么老是被这个臭狐狸威胁,他明明毫无内力! 第23章 是非真相今未明 没几日,楚厌殊被极乐堂主禅阴重伤的消息就被弟子们传的沸沸扬扬,但大多数弟子都是在私底下谈论。 极乐堂的弟子对此事最为清楚,自从他们堂主被关在地牢里了,他们的日子就好过许多,不再整日被禅阴强迫留在极乐堂这种成影宫的偏僻之处了。 “我跟你们说,以前我们都误会主上了,主上并非真的不喜影三大人,反正肯定是没有到那种要把人弄死的地步。” “对呀,毕竟影三大人为成影宫做了那么多,就算没有功劳,那也得有苦劳吧?” 一个极乐堂的弟子佝偻着脑袋站在几人身后,鼓足勇气插话。 “我那天值夜,我亲眼看到是主上将影三大人带走的。” “还是抱走的。” 后半句,他犹犹豫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说出口。 因为这就是真相。 可这话一出,热闹闹的拂袖堂登时就静了。 极乐堂弟子瑟缩着脑袋,害怕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 他在极乐堂只学会了勾引人的本领,可不会打架啊,感受到无数道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他吓的立马抱头逃跑了。 徒留拂袖堂内,一众神情古怪的弟子。 一名弟子指了指跑走的人,问道,“刚才那个是极乐堂弟子吧?” 很快有几个人附和,“是的,他们的弟子服都改瘦了一些,同其他弟子的不太一样,你们看那身段,是不是特勾人?” 说完,还嬉笑几声,吹了个口哨,一副流氓浪荡样。 “那你们说,他是不是被禅阴弄疯了呀?” “你们觉得是他疯了的可能性大?还是相信主上抱着影三离开极乐堂可信?” 众弟子纷纷选择了前者。 他们都觉得自己还没疯。 楚厌殊身体好的差不多,就不想再喝陆辛戾每天定时定点送来的乌漆麻黑的汤药了。 实在太苦了,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但楚厌殊觉得,再喝下去,他的舌头就要坏掉了,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滋味了。 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都被浸出了一身苦药味。 趁着饭点,楚厌殊带着自己做木雕的工具和一截木头离开了执剑阁。 他先去拂袖堂用了饭,在众弟子的注目礼下,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整顿饭。 接着,他去了广场,那里位置空旷,午后这个点一般都没有什么人来,他可以不被人打扰的专心刻自己的木雕。 楚厌殊盘腿坐在地上,将几种不同形状的刻刀一一摆放好,然后拿起木头开始削。 微风徐徐,在此处待着,也不会感觉到热。 从天色明亮到夕阳西下,柔和暖黄的光打在人身上,给人添了一层浅色的光晕。 两个时辰的时间,楚厌殊只在脖子酸乏时,站起身揉揉酸痛的地方,原地走了几圈,活动活动肩膀脖颈就继续坐下来刻他的木雕了。 一下午的成果是,这一截木头一共刻了六个小动物木雕。 六个就可以卖六十文钱。 虽然这距离还陆辛戾的汤药钱和衣服钱还差的很远,但总算是有收入了,也是值得高兴一下的。 楚厌殊将刻刀木雕一一收进灰布袋里,收拾干净地面上的木屑,然后去拂袖堂用饭,紧接着回了执剑阁。 而远在凌云殿,自极乐堂之事告一段落之后,段聿晟就在等着楚厌殊来找他。 他自信的认为楚厌殊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就会洗清对他的误会,至少会来表示一下对他送了这么多补药和衣物的感谢或者感动吧? 段聿晟重重的搁下手里的书册。 但实际是,楚厌殊不仅没有来,甚至当段聿晟起身开门透气时,他看到在院中巡逻的弟子都换了人。 段聿晟想,可能是楚厌殊的身体还没好,没来巡逻而已。 可心里那点点的怀疑忐忑在第二晚看到那个陌生的弟子时,段聿晟没忍住把人唤来询问。 “今日是你值守凌云殿?” 那弟子姿态恭敬的躬身答道。 “回主上,是属下。” 段聿晟听了,高高悬起的心落下去一点点,继而状若无意的问道。 “你们影三大人的身体如何了?” 那弟子听说过一点影三的事,一本正经的答道。 “回主上,影三大人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今天晚上就来巡逻了,就在北面的了望台。” 段聿晟悬着的那颗心直接在半空碎掉了。 他不信邪的问道,“你是被影三安排来巡逻这里的?” 那弟子似乎有些自豪,毕竟能在凌云殿护卫,可不是一般弟子能有的殊荣。 “回主上,是。” 那弟子神采飞扬,得了影三大人的信赖,显然是很高兴。 段聿晟嘴角抽搐:“……” 他压下心口处发闷的感觉,极力忍着什么摆手让那弟子离开。 凌云殿里,几位侍女将安眠的熏香点起,忙活完杂事之后就离开了。 段聿晟躺在床上,破天荒的没能入睡,在榻上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劲。 在他的床头柜上,摆放了一排做工细致的动物木雕,但手法显得稚嫩许多,他们早已被主人遗忘在深处,每回只有前来打扫的侍女将他们一一擦拭干净,再摆放回原处。 一夜无话,直到后半夜,段聿晟才缓缓进入深眠。 不一样的是,劳累一天的楚厌殊,洗漱完刚刚沾床就睡着了,并且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景象是早些年,他刚来到成影宫的时候。 他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所以从不敢踏出凌云殿,平时吃饭都是段聿晟送过来的。 对方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他不挑食,把餐盘上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 这时候,段聿晟就站在一边,一手叉腰一手抚摸着楚厌殊的脑袋,慢悠悠的想。 他养的这只猫还是超级能吃的猫! 他心甚慰! 楚厌殊摸着饱饱的肚子,笑容满面。 “谢谢恩公哥哥!” 梦大概是个美梦,处于深度睡眠之中的楚厌殊,那总是深拧着的眉心缓缓舒展。 连日来的动荡与波折似乎因此得到了些许安慰。 或许拥有的太少,过往那些不值一提的点点滴滴就显得尤为可贵。 楚厌殊靠着反复回味,才能在段聿晟一日又一日的冷待中坚守至今。 他也是人,怎么会不痛,又怎么会不失望。 享受过烈阳的照射,幻想着只要挺过寒冬,就能再次迎来朝阳。 翌日,是个大晴天,太阳的光芒是这几日来最盛的一天。 楚厌殊站在烈阳下面想着,正好把新换的被褥抱出去晒晒,这样晚上盖着时就会更暖和一些。 他身上的伤在几日清闲之中都好的差不多了,内力也恢复如常。 执剑阁的事务他平时没事也会抽空去看看,牧闻砚毕竟主要管弟子集训,再加一个值夜巡逻,很可能会忙不过来。 楚厌殊虽然知道了段聿晟这次并没有真的要放弃他。 但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吧。 对此,楚厌殊深觉无能为力,除了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别无他想。 然则今天,向来安静无喧哗的执剑阁,弟子们突然四下乱跑起来。 楚厌殊竹楼的位置最靠后,他听到喧闹声响起一瞬,之后就像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里,除了时不时传来的低语声,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了。 楚厌殊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就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叫住一名弟子询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弟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虽是惊惧,但更多的是敬畏,他急的结结巴巴道。 “主上,是主上,主上他今天突然来执剑阁巡视了!” 楚厌殊听了,神情一瞬间的怔愣。 那弟子说完了,就赶紧跑开了,万一主上逮到他问话,就他这个胆量,可不敢跟主上讲话,若是给执剑阁丢脸了,那他可就是罪人了。 而楚厌殊愣过之后,心中只有疑惑不解。 他也不明白主上来此做什么? 明明前世,段聿晟一次都没有来过。 第24章 往日情景时时现 第二天早上,段聿晟猛地坐起身来,终于意识到导致他失眠的真凶就藏在执剑阁。 段聿晟是个急脾气,冲动易怒,当他发现问题的时候,就会迫切的亲自去探究。 就比如现在,他因为一夜没睡好,眼底一片青黑,无端像是被人打了两拳时。 段聿晟神色发沉,唇角向下紧抿着。 这就好比,如果有一个人每时,每刻,每天都将视线放在你的身上。 你从一开始的感觉异样,到逐渐适应甚至习以为常,不觉有异,但同时你也会慢慢的忽视这道视线,意识不到他的存在感。 但当这道视线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他不再每时,每刻,每天凝聚在你的身上。 你甚至找不到他的存在时,你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不见了,他早就因为失望难过离开了。 原来自己把别人的殷切关注当成了理所当然。 而段聿晟如今就处在戒断期。 有长达七八天的时间,他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楚厌殊的消息。 他给了楚厌殊那么多补偿,难道连一句感谢都不配得到吗? 段聿晟冷着脸想,是他所展现的脾气太好了吗? 楚厌殊竟敢这般忽略他的感受?? 很好!既然人不来找他,甚至有躲着他的嫌疑,那为了他今天晚上不再失眠,他就只能亲自来解决这个麻烦了。 所以气氛不同于昨日的执剑阁,是因为这里今天迎来了一位贵客。 ——黑脸魔王段聿晟。 段聿晟身着玄袍,两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脸上是客气疏离的微笑。 在一众弟子热情恭敬的问候行礼声中往里面走。 他先是装模作样的在执剑阁内巡查了一通。 然后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了一下他们影三大人在何处?说是有要事相商。 单纯好骗的执剑阁弟子信以为真,并且为自己能为主上排忧解难,付出一份力而感到自豪。 紧接着,段聿晟在执剑阁弟子的引领下来到了他本身就知道怎么去的小竹楼。 两层高的小竹楼坐落在执剑阁最深的地方,环境静谧,院子空旷。 进门的一瞬间,段聿晟就看到了晾在木架上的被褥,那料子他很熟悉,吕朵挑选好之后,曾让他看过。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执剑阁弟子在将主上送到影三的住处后,功成身退,马不停蹄的行完礼跑走了。 对此,段聿晟没有什么反应,他的注意力在这处的小竹楼上。 上一次他来时是在晚上,并不能很好的看清这栋竹楼的外形。 这栋竹楼有四个房间,能住四个人,但因为执剑阁的屋舍较多,弟子们有可选择的余地,所以既然影三大人住这里,那他们就没必要跟影三大人被迫住一起了。 不过由于竹楼后院和其他屋舍相连,所以平时也经常能遇见影三大人,避是避不开的。 段聿晟站了半天,都没有见到楚厌殊出来迎接,他不悦的拧眉。 难道说他扑空了? 他堂堂宫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亲自前来看望,竟然没能抓到人? 段聿晟大失所望,非常不自觉的往前走。 然后轻轻一推,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旁若无人的进门,打量了一下屋内的环境,就和上次急匆匆来时一样,干净整洁。 段聿晟自顾自的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桌上的凉开水,决定就地等待。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悄然流逝,段聿晟坐在屋里悠然自得,但院落外的楚厌殊却极为煎熬。 当听到主上要来的消息时,他立马就躲藏到了一边,他知道段聿晟对他颇为不喜,所以只想避开,不想触人霉头。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主上竟然跑到他屋子里去了。 刚才他也偶然听到弟子讨论主上来此的目的是,找影三有要事相商。 楚厌殊犹犹豫豫,站门外罚站似的站了许久,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进去。 因为他觉得,若是主上真有要事相商,直接找弟子传唤就好了,何必亲自来一趟呢? 楚厌殊对这番说法心存疑虑,可见到那人真的来了他的屋子,他却畏怯的不敢走过去了。 楚厌殊眉头紧皱,心乱如麻。 不见到人时,他什么都能搁置一边不再去渴望。 可看到人了,他才发现,他的思念渴\/慕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过。 楚厌殊陷入深深的自我挣扎当中,他还没理清自己的头绪,身边突然一道声音炸开。 “影三大人,您怎么在这里?主上刚刚寻你有事要说呢?” 说话声不高不低,楚厌殊却骤然心底一凉。 只听屋子里传来一道加注内力的熟悉又陌生的男声。 “影三,在外面做什么?过来。” 那弟子意识到不对劲,立马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小跑着离开了。 楚厌殊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的走进了院子里,远远望去,他看到了那个多日未见的男人。 段聿晟今日穿着一身略微朴素的玄袍,乌黑浓密的长发用发带束着,冷峻的面容上,神色冷沉。 他此时正坐在楚厌殊屋子里的桌边,动作优雅,姿态闲适的饮茶。 楚厌殊心底一紧,神情绷紧,他放快了脚步,走进屋中,单膝跪地行礼。 “属下见过主上。” 段聿晟转过头,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许是让他在这里等待了这么久,这道视线略微沉重。 楚厌殊感觉到主上情绪不对,大气都不敢喘,尽力保持着端正的跪姿。 好在段聿晟只是小发了一下脾气,没有真的要责难人,他出声道。 “起来吧。” 楚厌殊的心却依旧高高悬起,听话的站起身立在一边,不敢言语。 段聿晟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是在躲着本座?” 楚厌殊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可是事实的确如此,他无从辩驳,只能闭了闭眼,设想着若是主上要因此惩罚他,他也认了。 只不过楚厌殊理解错了,段聿晟并没有这个意思,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楚厌殊的说什么,而是接着问道。 “你在生我的气?” 这话比刚才的话情况更严重了,楚厌殊连忙摇头,双膝跪地,低声回道。 “属下不敢。” 段聿晟被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瞬,不自觉的皱眉。 “你反应这么激烈,是承认了吗?” 楚厌殊摸不清段聿晟现在的脾气,他太慌张了,就算有怨,他也不敢任其发展。 只是这两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排解自己的忧愁,所以才选择暂时不见,可这些话,他无法讲出口。 “属下不敢质疑您的决定,自然更不可能去生气,属下对您绝没有任何怨怼。” 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辩驳,听的段聿晟莫名不是滋味,他来这里为的也不是这个。 段聿晟站起身来,垂眸看着楚厌殊黑乎乎的发顶,脑海中的记忆随之被唤醒。 他如从前那般将手放在了楚厌殊的脑袋上,动作轻缓的揉了揉。 楚厌殊瞬间僵了身体,心脏砰砰乱跳,眼尾也因为这个动作而泛起红。 段聿晟沉思了一会儿,意识到不对劲,收回了自己这个在此情形不太合适的动作,说道。 “过两日本座要下山去扬州,你可愿同行?” 楚厌殊闻言,惊讶的抬起脑袋,正对上段聿晟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不敢相信主上竟会带他一起? 主上不是很厌烦他了吗? 况且,若是为了这件事,主上直接遣弟子告诉他就好了,为什么要亲自来一趟呢? 楚厌殊怎么也想不明白,可难以忽视的是,他有点雀跃开心,连日来的忧虑霎时间消散开来。 他为自己被段聿晟需要而感到心满意足。 楚厌殊找回自己跑远的心绪,在段聿晟逐渐严肃的神色里,欣然同意。 “属下愿陪同主上一起。” 段聿晟得了肯定的答案,肃然的神情才逐渐缓和一些。 他都亲自来找人问了,没理由会被人当面拒绝吧? 再说了,他心情好来问问,楚厌殊若敢不同意,他千万种法子让人心甘情愿陪他一起去。 段聿晟心中的小恶魔,桀桀的笑。 说完话之后,段聿晟没再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楚厌殊也站起身一路护送段聿晟,都快走到了凌云殿。 一人大步往前走,一人快步跟在后面。 此时此景,就好像回到了过去楚厌殊初来成影宫的时候。 而当下,楚厌殊心绪难平,段聿晟亦然。 那个小瘸子长大了,腿不瘸了,可再也不会从身后拽他的衣角了。 段聿晟抬手抚在心口的位置,神色茫然,那里总感觉缺失了什么东西,这时候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 楚厌殊回去后,看着自己桌面上放着的一袋子他这些日子刻好的木雕,一时有些惆怅。 “看来只能等下山之后再寻机会卖掉了。” 第25章 疑点重重云雾迷 段聿晟的父亲名,段誉,母亲名,明秋霜。 在四年前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两人仗剑江湖,伉俪情深,为江湖同道敬佩称颂。 而当他们两人的死讯传出时,在江湖上短时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江湖人议论纷纷,慷慨激昂的要组织队伍为段大侠和明女侠报仇! 可没过几日这些消息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全部压了下来。 从此,江湖中人无人再敢为段誉和明秋霜夫妻之死打抱不平,倾诉冤屈,也无人敢去探究其真正的死因。 是为江湖杀手组织所寻仇而死? 是被江湖人上门挑衅而死? 可这些人的背后,谁都不能在短时间内让整个江湖都缄口不言。 这背后究竟是一股何其强大的力量在操控着? 是夜,凌云殿后山,段聿晟父母的埋骨之处。 这里少有人能来,杂草横生,而到某个时间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抱着几坛酒坐在两个墓碑前喝的烂醉。 而今天是段聿晟爹娘的忌日。 那天同往日没什么区别,少年段聿晟还在为找不到爹娘行踪而苦恼着。 往年他只能一个人枯坐在凌云殿前,身边的侍女都被他大声呵斥赶走了。 但现在少年身边多了一个人。 是他亲自带回来的人。 楚厌殊感受到了恩公哥哥身上颓然难过的气息,他很心疼,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让人高兴起来。 他知道恩公哥哥一直在找他的爹娘,他想,等他长大了,他一定要帮恩公哥哥找到他爹娘,求他爹娘不要再离开了。 楚厌殊鼓足勇气,张开手抱住段聿晟的背,嗓音低哑,小的只能让对方听到。 “恩公哥哥,不要难过,他们会回来的。” 段聿晟没有被这种拙劣的安慰感动到。 他反手摁住楚厌殊的脑袋,狠揉了一把。 楚厌殊整齐的头发被人揉的一团乱,跟炸毛似的。 段聿晟故意道,“好啊,这是你说的,我爹娘要是不回来,那我就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楚厌殊被吓到了,抱着人缩了缩脖子。 不幸的是,人的确回来了,只不过却是被人抬着的,白布上满是污血泥土。 执剑阁的弟子来报,宫主及宫主夫人是在暮雨山中发现的,尸首被雨水浸泡了一夜。 第二日有行人路过发现报官才被殓尸,几番周折之下确认身份,送回成影宫。 那天,本来天气明媚,却突然狂风大作,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乌云笼罩天空,顷刻间电闪雷鸣,骤雨倾盆。 少年段聿晟跪坐在地面上,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淋湿浸透,他目光空洞无神,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景物是真是假。 他的爹娘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结了诸多善缘,名望极高,从不与人为恶,没什么仇怨。 会是什么人动手杀人? 会是什么人杀人还要虐杀? 行径极其恶劣残忍。 赖敬寿和谟丘一起验尸,用了一夜的时间在两具尸身上找到了多处致命伤。 伤口形状不一,所用凶器不止一种,初步推凶手有好几个人,且很可能是仇杀,刀刀致命,手法残忍,是奔着要人命去的,根本没想过让人活下来。 段誉五处致命伤,明秋霜三处致命伤。 死的时候两人没有分开,两只手都紧紧握在一起。 至死不渝。 那天的记忆尤甚清晰,爹娘死后近一个月里,段聿晟将自己关在凌云殿,谁也不见,除了木然的吃下保住性命存活的食物,他一句话没有说过。 谁来都不管用。 少年楚厌殊日日在殿外跪着,哭着乞求段聿晟能出来见他一面,只不过直到他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他也没有等到人。 陆辛戾将人带走医治,但等楚厌殊醒来之后又去凌云殿外等段聿晟出来。 “少主……” 他喊了人,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爹娘突然间离去,没有人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痛苦。 楚厌殊没了记忆,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何处,孤身行走至今,坚强惯了,他体会不到这种情绪。 陆辛戾的爹娘是为匡扶正义而死,段誉后来抓住了凶手,为他爹娘报了仇,他们一生行善,只求无愧于心,死得其所。 陆辛戾明白爹娘一生的追求,难过萎靡了一些时日就释然了,而后他学医救人,亲身践行着父母的谆谆教诲。 段聿晟的爹娘却死于虐杀,凶手不知何人,在此后的四年里,毫无调查结果。 楚厌殊风雨无阻的在凌云殿外守了月余,之后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执剑阁,他要帮助恩公哥哥报仇,要手刃仇人。 这一天之后,两人从此陌路。 陆辛戾在后山找到段聿晟时,那人已经喝的半醉了,周身酒气弥漫,十分熏人。 他微微叹了口气,“年年如此,这一点你倒是没怎么变。” 陆辛戾踢了踢旁边的杂草,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伯父伯母在天上看着呢,就算要报仇,你也得把自己活的像是个人样吧?” 段聿晟醉眼迷离,陆辛戾的话他听到了。 若是梦里的那个他,对此只会是不屑一顾,他好不容易见到爹娘却是阴阳两隔,实在太痛苦了。 除了报仇这一个信念能让他咬死了活下去,什么东西他都提不起兴趣。 许是经历过一次的缘故,如今的段聿晟对身边的人都多匀了些心思。 他应道,“嗯。” 以为得不到回应的陆辛戾听到这一个音节,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轻笑了一声,才正色道。 “听说调查有结果了?要下山?” 段聿晟抬眼看着夜色朦胧的天空,梦中死过一次,他醒来后,将梦里那七年的经历重新梳理了一遍。 前世的他只以为是门派之争,江湖寻仇,从没有往其他地方想过。 可后来魔教突然大举进犯,这一点是无法解释的。 魔教的力量相比于中原四大门派弱了不少,这样一场必输的争斗,打起来有什么意义? 但出乎人预料的是,魔教势如破竹,冲破四大门派设下的重重险阻,大举进攻。 四大门派弟子死伤无数,魔教弟子的数量却空前强盛。 这场战争最终的结果如何,段聿晟那时已经被逼到绝路自尽,他不知道。 但醒来后略微想想,便能意识到不对劲之处。 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魔教征战中原? 还有一个疑点是,过去的四大门派和后来的四大门派也是不同的,四大门派均在魔教发起进攻之前均更换过掌门人。 后来的四大门派人心早已不齐。 通过验尸得知,他父亲身上的其中一处致死伤,是一枚黑色的掌印。 这是极其阴毒的一门功法,能够调动自身内力化去对手的内力,但同时自己的内力也会受损。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可如若不是这一掌,以他爹娘的武功,对战三人都不一定落于下风。 怪就怪在有修炼此种功法之人提前献祭,才能让其他人有能力虐杀他的父母。 这门功法是落枫山庄一名弟子所创,后因其太过阴毒而被弟子禁止修习。 时过境迁,就连落枫山庄也找不到这份功法的完整记载了,只知道它的名字叫“化魂掌”,其余的一概不知。 落枫山庄也为自己门派的弟子创出如此阴邪功法而感到惭愧,所以门中弟子对此绝口不提,这对段聿晟的调查起了重重阻碍。 前世的他,甚至没能查到这门功法来自落枫山庄。 还是后来在魔教进攻,混战之时,他看到死去的弟子身上有这个熟悉的掌印,他急忙在人群之中寻找。 那人脸上戴着鬼面具,不知其身份,而他的衣衫被人扯烂时,露出了一个形状怪异的火灼般的图案。 梦醒之后,他就命执剑阁弟子循着这枚怪异的图案去调查。 直至今日才获知,这是落枫山庄被驱逐的弟子打上的一种象征耻辱的烙印。 都是不可为人道的丑闻,自然无人会大肆宣扬出去。 段聿晟没有说什么,但脸上坚定要寻求一个答案的坚定表情,已经回答了陆辛戾的问。 见人一直不停的喝酒,陆辛戾自知自己是劝不了的,就起身离开了。 他本想去找楚厌殊来陪陪段聿晟,毕竟这人对段聿晟始终是不一样的,却没想到陆辛戾刚往外走了几步。 他就看到了躲在山石角落里的楚厌殊,对方眸光复杂,目光远远的落在喝醉酒,半靠在墓碑旁的段聿晟身上。 那双眸子里面包含了显而易见的心疼,哀伤,还有渴慕与悲怆。 陆辛戾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里的楚厌殊,垂眸笑叹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楚厌殊又怎会放任段聿晟独自一人承受呢。 即便往日情分已尽,楚厌殊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等待段聿晟回头再看他一眼。 第26章 成影·吾剑名念安 段聿晟要下山的消息,第二天就为成影宫四堂一谷的所有长老知晓了。 纷纷前来询问原因,真心或虚情的交代要多注意安全,多带些弟子随身保护。 大早上的凌云殿里热闹极了。 段聿晟坐在主位上,心觉疲累的揉着眉心。 药谷的赖敬寿和谟丘来的是最早的,大包小包的带了一大堆精心培育的药草,说是下山期间若是生病了不怕缺药材。 陆辛戾用了一早上的时间都在试图阻止自家师父拿这些东西给段聿晟,但均以失败告终,两位师父的热情实在难挡。 成影宫在江湖中很多地方开的都有药铺,药草是最不可能缺失的,但老人关怀小辈的心,年纪尚轻的人很难理解,实在是拒绝不了,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 段聿晟冷着脸不说话,眼前的琐碎事情全权交由陆辛戾来解决。 接着上前说话的是机要堂林述长老。 机要堂算是四堂之中比极乐堂还没存在感的一堂,倒不是说新入门的弟子觉得此处待遇不好,而是说,喜欢捣鼓一些奇门遁甲的弟子,大多寡言少语。 这些热爱钻研阵法的弟子,连吃饭都经常忘,还是在饿晕四五个弟子之后,老宫主便专门给机要堂弟子开了特权,需要拂袖堂杂事弟子按时按点送饭,这才没有机要堂弟子因为饿晕而被送往药谷了。 林述胡子灰白,因为嫌胡子长了碍事,被他用刀剃的凌乱,再长了之后就把胡子编成了一束辫子,省得耽误他搞研究。 接着众人只见,编着灰白小胡子的林长老抱着一个长长的黑漆木盒走到殿中央,微微欠身道。 “老朽见过主上。” 段聿晟闻声抬眸,视线落在下方的人身上。 “林长老不必多礼。” 林述客气一笑,抬步上前将木盒放置在段聿晟晟身前的书案上。 “您的佩剑已经重修完毕,还请主上过目。” 陆辛戾好奇的凑过来看。 段聿晟打开盒子,里面放置的是一柄银光四散的长剑。 当初他爹娘在江湖游历时,曾救过一名遭遇刺客的铁匠,为报答救命之恩,那铁匠便将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块上好的寒铁赠予了对方。 段誉与明秋霜便委托那铁匠将这块寒铁锻造成了一柄短剑给自己疼爱的儿子,寄平安信回宫时正好一并寄了回去。 那柄短剑,少年段聿晟爱不释手,直至噩耗传来那日,心绪不宁的段聿晟力道过重,竟将这柄短剑硬生生折断了。 待到段聿晟整理好混乱的思绪,他将断成两截的短剑交给了林述重新锻造,但不要再做成短剑了。 而是一柄杀伐之意更重的长剑。 段聿晟垂眼,伸手轻抚着泛着寒光的剑身,那剑柄上倒映着上方的人脸。 一双凉薄的眼眸里,冷光乍现。 前世,这柄剑始终只有一个名字。 “思亲”。 爹娘赠剑,取意为此。 而如今段聿晟的心境有所变化,他既想要报仇,也想按照爹娘在世时的期盼,快乐无忧的活着。 段聿晟在心里重新给这柄剑起了名字。 便叫“念安”吧。 段聿晟动作间流露出万般的珍惜与爱护。 陆辛戾知道这柄剑的来历,明白他是在思念爹娘,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段聿晟的肩膀,以示安慰。 斯人已逝,人都得向前看,困于原地,只会疯魔。 楚厌殊来到凌云殿的时候,这处因着段聿晟脸色的缘故,众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楚厌殊进门之后,也立马抿住嘴站到了一旁,同旁边的贺阎站到了一起,还没等他跟人打个招呼,就只见前面一位个子不高的小老头瞬间蹦跳着过来。 林述见到楚厌殊来了,眼睛直放光,他蹦哒到人身边,激动的开口道。 “楚影卫啊,你何时有时间咱去千重谷玩玩呗?最近在阵法修缮改进上,老朽有了几个好主意,现在就缺一个人带我一起进去看看了。” 楚厌殊一向不知道怎么回应别人的热情,闻言,态度正经的回道。 “林长老,我空闲的时候便可以同您一起去看看。” 灰胡子小老头高兴的拍手,脸上的皱纹都笑出来了,但还没高兴一小会儿,只听主位上传来声响。 楚厌殊和林述齐齐转头看去,两人均垂了眼睛,微微欠身。 “见过主上。”楚厌殊垂眼,单膝跪地道。 段聿晟负手而立,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抬步走下台阶,接着道。 “免礼,今晚便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最迟后天出发,你准备什么时候同林长老去千重谷?” 众所周知,去一趟千重谷,少说也得月余时间,段聿晟明知故问,其话里的含义,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楚厌殊站起身,敏锐的察觉到主上好像有点生气的意思,立马出声解释道。 “主上,待属下陪您下山,回来之后再去。” 段聿晟微眯了眸子,眼底的冷笑散了开来。 林述不满的撅嘴,心里面嘀嘀咕咕。 真以为他每日都在机要堂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宫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他也是知道的好吗? 主上明明不喜影三,话里话外却要控制人的行动。 控制欲要不要那么强啊? 林述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 当初若非楚厌殊对奇门遁甲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否则他非得把人拐去机要堂,做他的关门弟子。 也好过在执剑阁日日受罚,看看都把他的宝贝儿折腾什么样了? 林述大为不满,奈何不敢指责宫主的不是,只好忍气吞声,憋屈极了。 段聿晟听了楚厌殊的回答,非常满意,不再多问了。 身后方不远处的陆辛戾盯着段聿晟的侧脸,轻啧道。 “哎,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拂袖堂堂主,吕央,吕朵的父亲。 吕央是和吕朵一起来的,两人挽着胳膊进门,姿态闲适,让段聿晟等他两人,倒真是无所畏惧。 而不远处的贺阎视线里多了一抹明黄的颜色,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朝着吕朵的方向,嘴角咧的大大的,笑容傻气。 吕朵则是十分矜持的微微笑着点头示意。 吕央身着灰白色宽袖袍子,八字胡,抱袖站着,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相。 然后他这副模样,没能撑得住片刻,进了殿门就轰然破碎了。 他动作熟练的从衣襟里面摸出他的如意小算盘,手指灵活的拨弄着算盘珠子,大步走到段聿晟跟前,行了个似是而非的礼,就开始滔滔不绝道。 “主上,前几日您又损坏了一张紫檀木书案,前前前几日,你损坏了两扇木门,这些都是不必要的开销,您以后还是注意点。” “我每日东奔西跑给宫内各处损坏的用具换新,这些可都是大笔大笔银子的支出,咱们成影宫虽然有财宝无数,但也不能这么铺张浪费啊,您不知道百姓总说,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吗……” 段聿晟黑了脸。 吕朵一脸尴尬的上前把自己滔滔不绝的父亲拉回来,低声急急劝道。 “爹,您可别说了,您没看到主上要发飙了吗?” 吕央并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他被人扯着衣服拉着胳膊远离了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爹爹爹,您再说,您女儿就没脸在主上身边伺候了!” 吕央莫名其妙的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你也不能浪费,知道吗?你是我闺女,要以身作则知道吗?” 吕朵捂脸,欲哭无泪。 她将自家这个丢人的父亲扯到一边,上前跪地行礼。 “奴婢见过主上,父亲行为无矩,还望主上莫要怪罪。” 段聿晟神色没什么变化,不堪在意冷眼觑了吕央一眼,道,“无妨,免礼。” 吕朵闻言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 “主上,奴婢已经将您下山所需的衣物准备好了,山下也备了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 段聿晟嗯了一声,现在成影宫各处长老管事算是到齐了。 除了被关在地牢里生死未知的禅阴,或是听闻主上严厉惩戒了得罪影三的长老之后,吓得缠绵病榻的严威之外。 各长老说完闲话之后,也纷纷正色起来,与段聿晟一起商议了要事。 “本座此行是秘密下山调查,除了必要的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非要紧事,不必传信于我,你们几人商议过后可自行决定。” 众长老齐齐躬身,“是,主上。” 楚厌殊等人也随之躬身行礼。 第27章 成影·惧噩神思乱 诸般琐事均安排好之后,诸位长老便先离开了。 段聿晟走下主位,叫住了还未离开的楚厌殊。 “你跟我来。” 楚厌殊先是抬眸看了人一眼,随即垂下脑袋应道,“是。” 陆辛戾勾着唇笑,饶有趣味的盯着两人一同离去的背影。 贺阎在散会之后立马殷切的凑到吕朵跟前。 “阿朵姑娘。” 吕朵闻声回眸看去,见是经常在主上身边护卫的影五大人,微抿着唇,笑容腼腆。 “影五大人,您找我有事?” 贺阎被人这么称呼,脸皮薄,实在挂不住,禁不住的红了脸。 “说了别这么叫我,我的能耐可没有三哥那般厉害,担不起的。” 吕朵被人突然脸红给逗笑了,抬手掩唇轻笑。 “影五大人年少有为,应当夸奖。” 贺阎挠头不好意思的直笑,他跟女孩子说话本来就容易脸红,被人这么喊,整张脸都快红透了。 脑子也糊涂的厉害,迷蒙间想起自己的打算,连忙跑到殿外将自己今早去采的野花绑成了一束拿进来,红着脸递给吕朵。 吕朵有些惊讶,“这是?” 贺阎垂着脑袋,高大挺拔的身形为面前的小姑娘弯了下来。 “送给你的,我明天会跟主上一起下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可不可以别忘记我?” 这时候吕朵也逐渐明白了贺阎的意思,她嘴角的笑意慢慢变浅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或者该不该说明白的犹豫着。 贺阎是在这成影宫里为数不多对她只有纯质善意的弟子。 两人总会在回去休息的路上遇见,她能感受到贺阎对她的不同。 可是吕朵更清楚的明白自己对贺阎是没有别的意思的。 她不想耽误这个心思单纯的青年,却又怕说的太明白会伤到对方,一时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贺阎见人一直不接,疑惑的抬起脑袋看过去,脸上的热度也逐渐退却了。 他握着鲜花的手慢慢在半空滑落。 贺阎声音里充满失落,“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吕朵脸色焦急道,“影五大人,我……或许是因为您见过的女子太少了,才会觉得自己喜欢我,您明日就要下山了,不如去看看其他人呢?” 贺阎听了,摒除最开始的伤心,吕朵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 吕朵见人似乎听进去了,继续道。 “再说了,您喜欢我,又喜欢我哪里呢?世间女子万千,比我温婉的有,比我貌美的也有,您看中哪部分呢?” 贺阎被人问的脑子晕乎,他确实不懂喜欢。 他爹娘自他长大就每天在他耳边念叨,说以后一定要娶个温婉娴淑的女子为妻。 他听多了,入了心,看到吕朵第一眼,就觉得她正好符合他爹娘期望的那样。 所以他就觉得自己一定喜欢这样的女子,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 这种感觉他说不清楚,看到人会脸红心跳,不好意思,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但也因为这样,他其实连跟人说话都需要很大的勇气,认识这么久,他跟吕朵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吕朵抿唇笑着,“影五大人,我很开心您会喜欢我。” 贺阎不好意思的挠头,他执着了几个月的事,被人几句话就给说动摇了,但是他抬起脑袋,目光坚定道。 “阿朵姑娘,等我下山回来,我一定能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吕朵没有拒绝。 贺阎收回了自己表示心意用的花束,等他弄清自己的心意回来之后,他会送给心上人更大更美的花。 贺阎跟吕朵告别,很快离开了凌云殿。 而一直停留在殿外听人说话的陆辛戾跟上了贺阎离去的步伐。 半途中,那束还挂着露水的鲜花被人扔在了殿外花圃之中。 只见,贺阎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会明白的。” 接着,贺阎握紧自己腰间的佩刀,大步离去。 那处刚刚有人站过的地方,一位红衣人走了过来。 他捡起了那束鲜花,将它规规整整的理好,珍惜的拿在手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另一边,楚厌殊跟随着段聿晟走上了一条熟悉的路。 这个方向是去极乐堂。 楚厌殊的脸色因为某些记忆的苏醒而逐渐泛起白,他走的越来越慢,很快就远远落后于段聿晟。 没过多久,段聿晟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转身看去,就见到楚厌殊手撑着一旁的树,脸色苍白,眼眶泛红。 段聿晟皱了眉,看着楚厌殊虚弱无力的模样,走上前询问道。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听着那人似是关心的话语,楚厌殊眼底满是畏惧的神色,动作仓惶的伸手扯住段聿晟的衣袖,双腿发软的跪了下来,眼神乞求的看着对方。 “别,我不去极乐堂,您不是说,不会再送我去了吗?” 心神大乱间,楚厌殊又想,主上好像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更是惧怕的厉害。 段聿晟眉头皱的死紧,神色晦暗,还未开口便听人抖着声音,低声恳求道。 “主上,属下是不是又犯错了?您换个方式惩罚我行吗?属下认错,什么惩罚我都接受,求您不要送我去极乐堂。” 楚厌殊说话时,瞳眸都因为过度的恐慌变得涣散了。 段聿晟心口一紧,直接伸手将人扶起来,抬手拍了拍楚厌殊的后背让人清醒一点。 “我没有要罚你,别胡思乱想。” 楚厌殊听不进去话,情绪崩溃的不停的摇着脑袋,嘴里面重复着不要去不要去,很快额头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热汗。 段聿晟的耐心逐渐消散,他看着处在慌神之中的楚厌殊,想到什么,安慰似的抬手抚摸对方的发顶。 说话的声线低沉,但已经竭力柔和了,所以显得有些僵硬。 “楚厌殊,冷静下来,能做到吗?” 楚厌殊在段聿晟触碰他脑袋的时候,就骤然睁大了眼睛,涣散的瞳孔恢复清明,意识到主上在做什么,慌乱的心神平静下来。 段聿晟见人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便收回手,重复道,“不是惩罚。” 楚厌殊愣住了,他疑惑不解的低声念道。 “不是惩罚?那为何要去极乐堂?” 作为一名合格的宫主,段聿晟不想再提自己前些日子判断错误导致楚厌殊重伤的事。 但眼下见人怕成这样,他一边觉得必须跟人解释清楚,一边又觉得,他堂堂宫主,需要这么跟人解释吗? 两种不同的想法撕扯着段聿晟高傲的面子。 最终他折中道。 “之前,本座也没有要罚你的意思,是你自己误解的其中含义,让本座的计划险些失败不说,还让我背上了虐待忠诚手下的骂名。” 段聿晟两手负于身后,神色故作严肃。 楚厌殊闻言恍然大悟,他听明白了,主上的意思是说,是他自己意会错了,不仅差点让计划失败,还因他的缘故被其他弟子误会。 这实在是太不该了,楚厌殊连忙道歉,“对不起,属下明白了,是我误会您了。” 段聿晟轻咳两声,掩饰面上的不自然。 “嗯,本座念你受伤,不予追责。” 楚厌殊抬眸看着段聿晟,神色认真道。 “谢主上关怀,那我们去极乐堂要做什么呢?” 段聿晟眼神骤然变冷道。 “自然是算账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楚厌殊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上。 有了段聿晟这番话,他起码知道了,此行不是想要惩罚他,他安下了心,不再那么恐惧了。 楚厌殊循着段聿晟刚刚那番话思索着。 前些日子因为他误会了段聿晟的意思,才致使自己受那么重的伤。 如今竟是再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主上的事情。 对此,楚厌殊感到有些气馁。 楚厌殊情绪恢复如常,两个身怀轻功的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到了极乐堂前。 守门的弟子见主上来到,连忙放下手中的佩剑,跪地行礼。 “见过主上。” 大门被人推开后,段聿晟直接往里面走,没分给其他人一个眼神。 第28章 成影·利刃破梦魇 极乐堂不复往日气氛低迷的光景。 那个自称阿燕的男人身着黑衣,高声吆喝着弟子整理极乐堂中的内务,弟子们来来回回跑动着,看起来井然有序。 禅阴被关押起来了,他便算是这里官最大的了,虽然也只是近侍,但已足够让极乐堂内的弟子听命于他。 没了禅阴,阿燕的面容焕发着往日所没有的明亮光泽。 段聿晟和楚厌殊两人来时,阿燕正在安排各处弟子打扫牢房。 即使这里除了他们堂主禅阴,已经没有任何囚犯了,但基本的打扫还是不能懈怠的。 阿燕见贵客到访,连忙跪地行礼,周围哗啦啦的跪了一堆人。 段聿晟开门见山,问道,“禅阴现关在何处?” 阿燕一愣,不知主上的目的,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主上又把人放出去了。 但他一个小喽啰也改变不了主上的意见,只好怀揣着慌乱的心情,亲自领人过去。 快到关押禅阴牢房门口时,远远就听到那人呕哑嘲哳难听的呼痛声。 阿燕把人领到门口,不肯在这里多待片刻,行完礼就跑走了。 段聿晟站在牢房门口,里面的人似乎也听到声音了。 禅阴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布满血污的手抓住木栏杆,他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 看清外面的人是谁之后,两只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段聿晟!你这个狗东西!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楚厌殊闻声,眼底浮现出怒意,还没等他开口怒斥,就听禅阴又哭着道。 “主上,我知道错了,您别折磨我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楚厌殊就在不远处沉默的站着,他转眸看了一眼神色冷窒的段聿晟,就收回了目光,他也不知道段聿晟现在是何想法。 禅阴见段聿晟没有回应,就把目光放到旁边的楚厌殊身上。 “影三!你自己说,我有没有碰你!我没有!只是打了几鞭子又要不了你的命,可现在因为你,主上把我关进牢里面,我都快被外面那群兔崽子给折腾死了,你就非要我死吗?” 楚厌殊听着禅阴的喊话,垂于身侧的手指瞬间攥紧了。 想到那日屈辱的画面,他恨极了,这人对他的淫邪心思实在恶心。 禅阴泪流满面,滴下来却是血水,他从栏杆缝隙处伸出胳膊,摊开自己的手让人看。 “你看,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拔我一根手指甲,都快要人命了……” 楚厌殊远远看了一眼,禅阴的几根手指头都被包扎了绷带,上面浸满了血,他满眼嫌恶的移开视线。 禅阴站的久了没力气,很快坐到地上,佝偻的身躯靠着牢房的石墙。 段聿晟冷眼看着,他从未交代过让极乐堂弟子刻意去折磨禅阴,如今这番结果,不过是禅阴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禅阴还在哭诉,“他们还拿鞭子打我,你们根本不知道有多疼……” 这番话语,若让极乐堂弟子听见了,少不得哭天抢地的为自己辩解。 他们的确对禅阴动了刑,可他们担心把人打死,这几日的时间,他们不过打了二十几鞭,还不如禅阴打他们一天的数量多。 那指甲也不过是一天撬一个,这才第九天,不过八个而已,今天的还没动手呢。 段聿晟听的觉得好笑,回头看向楚厌殊,从衣袖里摸出一柄匕首递给对方。 “或生或死,都交由你。” 楚厌殊愕然抬眼,主上的意思是让他报仇吗? 他对上段聿晟的视线,一寸一寸的探究对方的意思是否如自己所想的那般。 段聿晟的神情由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的任人打量。 看的时间长了,楚厌殊有点往别处想了,主上竟真的会维护他至此,是真的觉得愧疚要补偿他吗? 思及此,楚厌殊连忙扼制住发散的想法,视线落在那柄匕首上。 熟悉样式的匕首映在眼中,楚厌殊瞳眸骤缩。 是那日在极乐堂,他万念俱灰,想要自戕时,抢走的属于陆辛戾的匕首。 虽然理智告诉他,主上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含义,但楚厌殊还是控制不住的眼眶发热,他自顾自的将此认为是主上在替他报仇。 在段聿晟等候已久的视线里,楚厌殊伸手接过匕首。 “谢谢您。” 楚厌殊说话的语气很轻,但声音里快要溢出来的满足和喜悦,让听者耳朵不禁一痒。 段聿晟神色一紧,逃避似的转身出去。 “本座在外面等你,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楚厌殊立即躬身应道,“是。” 楚厌殊言必出,行必果。 不出一刻钟,他就出来了,手中的匕首染了血,身上也溅了些许血迹,虽看不清楚,但味道很重。 段聿晟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楚厌殊倒是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神,惭愧道,“抱歉,属下没弄干净。” 段聿晟没有多问,只是在四周一众不敢抬头的弟子面前说道。 “里面的人不论生死,交给你们处理,三日后极乐堂弟子可以重新选择去处。” “从此之后,成影宫再无极乐堂。” 众弟子满目哗然。 交代完事情之后,段聿晟转身离去,楚厌殊快步跟上。 仅这一件事,没有耽误很久。 两人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很亮,阳光明媚,正好到了中午用饭的时间。 楚厌殊此刻心情舒畅,他抬眸看着天,被光芒刺的眯了眯眼,唇边却露出了些许笑意。 楚厌殊将那柄匕首擦干净,藏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他想,之后他会去向陆辛戾买下这柄匕首以作留念。 两人同行在一条路上,段聿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楚厌殊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可是他怕惹了人不快,胆怯着不敢开口。 之前两次来极乐堂,楚厌殊都觉得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痛苦和难堪如影随形,总觉得走不到尽头一样。 可今天他心底掩藏的涩痛暂时不见了踪影,却觉得这条路好短,他没能跟段聿晟待在一起多长时间,就到了分开的时候。 段聿晟往凌云殿行去,楚厌殊只能立在原处,远远的目送着人走上九十九级台阶。 他有一瞬间的怅然,他和段聿晟之间的距离又何止这九十九级台阶。 前世,他用尽了力气都没能让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待到那两扇红漆木门在眼前缓缓合上之时,楚厌殊才失落的垂下眼睛,转身离去。 回执剑阁的路上,来来往往的弟子有许多,他们的眼神,或是好奇打量,或许嫉妒不喜,或是钦佩有加,远远看着楚厌殊。 自从禅阴因影三而被主上下令关在地牢时,他们对楚厌殊的看法就大有改变了。 往日里还敢看轻蔑视,如今心中再有不满嫉妒,也不能表现太明显了。 主上对待影三的态度实在令人琢磨不清。 有时会因一个无伤大雅的错误将影三罚去戒律堂挨一顿鞭子。 有时却也会亲自将胆敢戕害影三的人重刑加身,永无翻身之日。 实在是令人看不透,摸不清,只言道,影三,不可轻易招惹。 楚厌殊闲来无事,先去拂袖堂用了饭,打饭阿婆依旧热心的给他盛了许多饭食。 楚厌殊还是不能适应他人的热情,一脸的不知所措,饭后也留了下来给阿婆帮忙。 成影宫弟子众多,拂袖堂的杂事弟子也不少。 但这位甘阿婆闲不下来,眼里总有活,跑来跑去,比杂役弟子还能忙活。 楚厌殊会把甘阿婆手里活接过去自己来做,让人歇一会儿。 甘阿婆暂时得了空,就坐在板凳上跟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一会儿问人年纪多大了? 一会儿问人可有心怡的姑娘? 一会儿又操心觉得小公子太瘦了,得多吃点,要不然干活可没力气呀。 楚厌殊一边整理着餐具,一边被人说的脸红,又不得不及时答话,弄得人没做什么力气活,却出了满头汗。 待到未时,甘阿婆就开始撵人了。 “既然有假,那就多回去休息休息,好些时日没看到你了,这一看,你又是清瘦了不少。” 楚厌殊抿着唇,轻轻点头,净手后就离开了。 回到住处,他简单收拾了两套秋季的影卫服放进包袱里面,还将自己刻的木雕塞了进去。 楚厌殊整理好衣物之后,就坐在榻上发起了呆。 他在想,这次主上下山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因为他的某些行为的影响,导致时间线改变了,也不知道这会让之后的事会产生什么变化。 楚厌殊忧虑的拧了拧眉,但抛开这些不谈,他还是很期待这次出行的。 因为这是段聿晟亲自来与他讲,希望他能同行,这是不是也说明,他对段聿晟而言,亦是有用的? 楚厌殊脑子里被自己的各种猜想搅的一团乱,唇角不自觉的抿起,无声的笑着。 见天色晚了,楚厌殊起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影卫服,将那件被血弄脏的衣物放进木盆里,去水井边洗掉,晾好。 凌云殿。 戌时三刻,陆辛戾从外面进来,身后一名弟子帮忙拎着药箱。 殿内点了一排排蜡烛,段聿晟就在主位上坐着看书,听到声响也没有抬眼。 陆辛戾让弟子把药箱放下,就可以离开了。 等殿内只剩他们两人了,陆辛戾才说道。 “一刀毙命,出手利落果决,在下实在佩服。” 段聿晟抿了口茶,懒懒的掀起眼皮。 “怎么?你同情禅阴?” 陆辛戾摇摇头,略微嫌弃道。 “不是你让我去看看人死没死,没死再补一刀么?不过你好狠的心,居然让我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去杀人??” 段聿晟施施然地搁下茶杯,“所以?” 陆辛戾叹了口气,很苦恼的模样,“但我医术不精,救不了一个作茧自缚成性的人。” 段聿晟淡笑不语。 第29章 成影·江湖与同游 翌日清晨。 楚厌殊早早洗漱完去拂袖堂吃了早饭,回来换了身干净的影卫服拿上佩剑,背上包袱先行下山,在山下的马车旁等着了。 晨时朝露,入秋了,寒凉天气都冻不死的青草叶子上聚着几颗露水,晶莹剔透,水润清亮。 楚厌殊盯着路旁野蛮生长的杂草,看入了神。 贺阎也是身着影卫服,背着包袱蹦蹦跶跶从台阶上跳下来的声响引得楚厌殊抬眼看去。 贺阎脸上的神情雀跃着,腰间别着双刀,高兴挥手跟人打招呼。 “三哥,早安。” 楚厌殊嗯了一声,回道“早。” 贺阎凑近了,想到什么,眼神担忧的低声问楚厌殊,道。 “听说你前几日被禅阴那厮伤到了,现在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楚厌殊点点头,微微笑道,“没事了。” 贺阎脸色严肃,他抱胸,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三哥,我向来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可别听那些弟子乱说什么主上不喜谁谁的那些话,我跟你讲,根本不可能!如果真不喜,咱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遇见了,你说是不是?” 楚厌殊笑了起来,“我知道的,是我以前误会了。” 主上做事向来公正,是他的心偏了,总想要一些与旁人不同的对待。 贺阎说完也挠了挠头,神情疑惑不解。 “其实我有时候也摸不清楚主上的态度,可能处于高位上的人脾气都是稀奇古怪的吧?” 楚厌殊抿唇浅笑,并未多言。 贺阎自顾自的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成影宫啊?” 楚厌殊乍一听,愣了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贺阎却神神秘秘的凑过来。 “人家不都说年龄到了就要娶媳妇吗?三哥,你待在成影宫那么年,肯定攒了不少积蓄吧?还不够娶媳妇吗?” 楚厌殊红着耳朵,扶了扶额,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贺阎惊讶了,“三哥,难道说你不娶媳妇吗?” 楚厌殊脸上的热度在攀升,咬了咬牙,反问道。 “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呢?” 这话问的贺阎立马就来劲了,他伸展了一下腰肢,更是凑近了楚厌殊。 “我倒是想,这不是钱还没攒够,再者说,我喜欢的人她不喜欢我,而且现在我也闹不懂我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了。” 楚厌殊闻言,无意识的拧眉,“为何会不懂自己喜不喜欢?” 贺阎却拍拍楚厌殊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喜欢她的温婉的性子?还是长的好看?我觉得两样我都喜欢,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厌殊听的认真,循声思索着,思绪被拉向记忆深处。 在幽暗漆黑,鸟雀啼鸣,野兽时不时出没的崖底。 他醒来睁开眼时,只能看到眼前人身着黑色的衣服,鼻间嗅着这人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熏香味。 他身体各处受了伤,疼的受不了,压在喉咙口的痛哼声,急切的叫嚣着想冲出去。 奇异的是那人的肩头却让人感觉踏实安稳,因为身体的疼痛和因身处环境的未知而慌乱不堪的心绪,因此得到一丝宁静。 他被人带回了家,他身上的伤和他的腿都得到了妥善的医治,那人虽不是什么耐心的性子,但一应需求都准备的齐全。 至少在凌云殿居住的那些日子,段聿晟为他遮蔽了风霜雨雪,他从没为怎么活下去担忧过。 他也很难想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动了心。 他只知道,从他的视线落在段聿晟身上那天起,就再也移不开了。 喜欢他冷傲孤僻的性子也好,喜欢他俊逸丰神的样貌也好。 他只知道,只要那个人是段聿晟,他就再也移不开眼,也放不下了。 “喂喂喂,三哥?三哥?” 贺阎见人似是走神了,在人眼前来回挥舞着手。 “三哥?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认真?”贺阎好奇的问道。 楚厌殊闻声,神思回归大脑,视线聚到实处。 “抱歉,走神了,也没想什么,都是一些过去的事情罢了。” 贺阎见人回神了,大方的摆摆手表示没事,继续自己开解自己道。 “我想我肯定是喜欢的,不然怎么会一看到人就会脸红呢?” 楚厌殊无法给贺阎更好的回答,只认同道,“或许这也是吧。” 毕竟他看到段聿晟的时候,也的确总是会心绪不平,虽不至于脸红心跳,但总会变得跟往常不太一样呢。 两人接着又说了几句,楚厌殊不是很会闲谈,但有在努力跟上贺阎跳跃性的思维。 从今后的打算,说到成影宫各处弟子,又说到那个被关到地牢的禅阴,贺阎又是嫌弃又是鄙夷的唾弃了好几句。 楚厌殊见人这么讨厌禅阴,便告诉了贺阎,禅阴已被处死的消息,隐去了是他亲自动手这一事实。 贺阎听了,瞬间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捂住了嘴。 两人在山脚下等了半晌,才见到两名凌云殿的杂役弟子提着两个包袱跟在段聿晟和陆辛戾后面。 段聿晟依旧身着他那万年不变的黑色衣袍,不过衣襟上的暗纹和袖子长度大不相同,能够看出来这是不同款式的衣服,脑后的长发用银簪挽着,其余随意的披散在肩头。 他神色肃冷,脸上没什么表情,同陆辛戾一起缓步走下台阶。 楚厌殊与贺阎两人注意到来人,连忙退至一旁,低垂了视线。 陆辛戾今日的着装倒和往日大不相同,虽然依旧是最艳丽的红色衣衫,一头白发用木簪挽起,容颜清隽柔和,因其江湖中不乏有内力高深,容貌年轻的老者,所以满头白发倒是不稀奇。 但他的眼睛用冰绡覆着,质地轻软的薄绸遮住了他妖异的赤红色眸子。 此次出行,重在低调,陆辛戾形貌与旁人略有不同,难免需要一番遮掩,如果冰绡不方便,他还准备了一个由白色轻纱与竹帽制成的,可以遮掩住面容的幂篱。 冰绡覆着眼睛,导致陆辛戾视物有些不方便,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并不是完全看不清,但到底没有原来清楚了。 一名弟子在旁边搀扶着他的胳膊为他指路。 若是仔细观察,陆辛戾虽被遮住了眼睛,但其实并不影响他的行走。 并不似突然看不见的人,没头没脑的四处乱撞,他有一定的方向感,也能略微感知到前方是否有障碍物。 这并非是陆辛戾过去有所练习,而是说,他的眼睛本身视物就不是很清晰,尤其是夜里,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若非他的师父竭力救治,保住了他一只眼睛,说不定他现在就是个双目失明的小瞎子。 冰绡遮住了陆辛戾大半的视线,倒也可以勉强视物。 陆辛戾觉得此番体验很新奇,从凌云殿到下山,一路上都在好奇的摸索,像是第一天刚学会走路一样。 倒是身边的段聿晟脸色不好看,到了马车旁,他又道。 “说了不需要你,你留在宫里面不行吗?” 陆辛戾却是不愿,反驳道,“你此次下山归期未定,身边怎么可能不需要一个大夫?” 段聿晟瞥他一眼,语气尖酸刻薄道,“我是需要大夫,可也不需要一个瞎眼大夫。” 陆辛戾闻言,抬手扯掉冰绡,恼怒了,好看的桃花眼气的睁的大大的。 “段聿晟!我这还不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让你的事办的顺利些,我这么一番良苦用心,你根本不懂!” 段聿晟冷着脸看他一眼,后者不甘示弱的瞪过去。 楚厌殊看着两人,如无旁人在侧似的说笑,不禁心底泛酸。 他不由得想,如今的段聿晟也只有在陆辛戾面前,才会露出他柔软亲切的一面了。 段聿晟不想陆辛戾跟着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此行要去落枫山庄调查。 而梦中前尘,陆辛戾就是在落枫山庄身中剧毒濒死。 若是以前的他,他并不在乎谁的死活,死了就死了,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在他之前尽数离去。 独身一人存于世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可刚刚在凌云殿,段聿晟就已经跟陆辛戾吵了三百回合,完全说不通。 陆辛戾甚至大放厥词。 “你不带我去,我一会儿就雇一辆马车,偷偷跟着,反正腿长在我身上,谁也管不了。” 这话说的还真是。 在这成影宫,弟子们第一畏惧的是主上,段聿晟。 第二不敢招惹的就是时常跟在主上身边的陆辛戾。 他虽在成影宫没有什么实际的职务,但就陆辛戾是前宫主亲自带回来,并同主上一起长大的这两点,任何人都不敢不听从他的命令。 段聿晟奈何不了陆辛戾,没法子,只能默许对方跟着,一同坐上了马车。 包袱和行李都安放上马车之后,楚厌殊和贺阎一同在前方驾车,一行人很快就出发了。 第30章 落枫·愿君得所愿 “此行出行,重在暗中调查,不必操之过急,去扬州城落枫山庄的路上,沿途慢行便好。” 段聿晟上了马车后,撩开车帘交代前方驾车的两人。 楚厌殊与贺阎两人齐齐道,“是。”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贺阎在成影宫憋了许久,终于可以下山了,这时候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直接把缰绳全部揽到他手里,让楚厌殊先行歇着。 “三哥,我先来,等我累了,再交给你。” 楚厌殊没有特别要求,应声点了点头,得了空闲,他便将注意力放在道路两旁随着车马快速向前奔跑而不断向后掠过的只余残影的树上。 陆辛戾坐进马车,冰绡就握在手里没有戴着了,幂篱也被人随手搁置在一边,整个人侧躺在马车里宽敞的座椅上,眯着眼睛准备入睡。 段聿晟坐在另一边两手搭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身后的成影宫所在的山峰已经看不到了,行驶方向的前方是一眼不看到头的林间土路。 清晨时分气候凉爽,行至晌午的时候,就能明显的感觉温度升高了,光芒刺眼的太阳高高挂在头顶。 马儿也跑累了,段聿晟适时的开口道,“找个近水的地方停下歇息,午后再继续赶路。” 楚厌殊应了一声,摸出怀里的灰色的手帕递给了旁边驾车出了一头热汗的贺阎。 “你擦擦,我先去前边看看附近的情况。” 贺阎头也不回的接过手帕,囫囵的擦擦脸。 楚厌殊说完,直接站起身,跳下了马车,然后大步往前快跑,脚尖蹬地,飞身而起。 他身形灵活的翻到树上,踩着树枝叉再一借力,直接跳到了前方的树上,就这么连续几次轻掠,片刻之间就将马车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马儿跑了一上午了,累了也渴了,这会儿驾车的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好在楚厌殊一刻钟的时间就回来了,他从树枝上,纵身一跳,身姿轻柔的落在了马车前。 “往前走,看见岔路拐个弯,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条河,就在那里停吧。” 贺阎脸上都是热汗,闻声咧了个大大的笑。 “好嘞。” 这会儿睡了一上午的陆辛戾终于是醒盹了,伸手捂着自己的嘴,扬起脑袋,眯着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一旁的段聿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陆辛戾浑然不觉得不好意思,他撩开车帘,见驾车的人是贺阎,他定住了目光,仔仔细细的一寸寸打量。 那人脸颊处的热汗顺着侧脸哗啦啦的往下流,热气扑面而来抵挡不住,近距离的感受到朝气蓬勃之态。 陆辛戾莫名脸红,他松开手,钻进马车里面把自己的水壶拿到手里。 段聿晟半掀着眼皮瞥他,嗤笑对方这般没出息的样子。 陆辛戾尴尬的轻咳几声,他正了正色,把自己下巴上无形的口水给擦干净,提声嘲讽回去。 “呵,我是身子孱弱,阳气不足,那你是什么?禁欲太久,身子不行了?” 说完,不给段聿晟再刺激他的机会,陆辛戾坐在马车帘边上,撩开帘子,轻声道。 “厌殊,你可以先帮小五驾会儿马车吗?” 楚厌殊本来还在走神,他知道主上可能会在车里同陆辛戾说些什么,或者……再做些什么。 万一被人听到了,不太好,所以他尽可能的敛了心思不去听,可是细微的动静还是控制不住的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挠的人心口发痒,不太好受。 这会儿听见陆辛戾的说话声,楚厌殊眼神慌了一瞬,连忙稳住心神,应道,“好,贺阎,你休息会儿,我来驾车。” 贺阎本来想到了河边再停,可他余光看到陆狐狸好像有话要跟他说,他便把缰绳递到楚厌殊手里了。 贺阎得了空,用衣襟里楚厌殊给的手帕把脸上的热汗擦擦,正晌午的太阳过分晒人了,他心情雀跃,总想着活动活动,身体热量也高,折腾了一会儿就出汗了。 陆辛戾笑眯眯的将水壶递过去,贴心道,“你没有带水壶吧,先喝我的?” 贺阎跟陆辛戾从来不知道客气,潜意识里,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值得信赖,毫不怀疑的伸手接过。 他正要往嘴里灌,突然想起什么,喝水的动作停滞在半空,壶里倒出来的水洒了出来,顺着贺阎筋络凸显的脖颈慢慢往下滴落。 晶亮的水滴在人麦黄色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晶亮的水痕。 贺阎突然心生警惕,他差点忘了,前些年他刚来成影宫没多久,陆辛戾这个看起来儒雅随和,温声细语的大夫是怎么骗他喝了三碗苦药汤的。 见他苦着脸巴巴的喝完了捉弄人用的药汤,陆辛戾在他面前笑的前仰后合。 可怜单纯的贺阎在下一次陆狐狸使用诡计骗术的时候,他还是被这张看起来令人顿生信任的脸给骗了。 硬生生被人蒙骗了三次,贺阎就再也不敢喝陆辛戾给的东西了,但抵不住他老是把这事忘在脑后。 毕竟陆辛戾这张俊秀雅致的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了,很难想象他会是个爱捉弄人的大夫。 这会儿贺阎拿着陆辛戾给的水壶,味蕾突然就想起了那一碗碗难喝的要死的汤药。 贺阎把水壶推到陆辛戾怀里,警惕的询问道。 “陆大夫,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你有那么好心吗?” 陆辛戾被人怀疑了,也没有生气,甚至抱胸坐着,昳丽的桃花眼弯成了小月牙,认真道。 “小五,我是大夫,从不害人。” 说着,他把水壶推回去,笑意盈盈的看着对方,只待人再一次相信他。 贺阎咬着唇,看着陆辛戾的笑脸,拿过水壶认命的仰头一饮而尽。 骗就骗了,反正陆辛戾最多逗弄他一下,总也不会害死他。 水是普通的水,只不过贺阎一门心思认为陆辛戾肯定会骗他,以至于喝猛了,给自己呛的咳嗽不止。 见状,陆辛戾赶忙坐直身体,伸手给人拍背,贺阎咳的眼尾泛红,气喘吁吁的指着陆辛戾,装成一副水里被人下了毒药,他喝水中毒了的模样。 贺阎砰的一声靠在马车上,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翻白眼,嘴里振振有词。 “陆大夫,你居然在水里下毒?你要杀我?我怎么你了,你要这么报复我?” 陆辛戾本来就猜贺阎肯定是在装,结果对方越演越是那么回事。 这下,陆辛戾是真的急了,恍惚间心神大乱,连忙捏住对方的脉搏给人探脉。 可是脉象平稳有力,柔和均匀,是极为健康,气血通畅的脉象。 陆辛戾行医多年,不会把错脉,难不成是他不知道的毒药吗? 陆辛戾压下慌乱的心绪,面色凝重极了,正要重新探脉,便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刻意压低的沉沉笑意。 “陆大夫,你终于被我骗了!哈哈哈——” 贺阎猛地坐起身,激动的笑道。 说完,贺阎怕挨打,见马车正好到了河边,便跳车跑了。 陆辛戾先是一愣,回过神之后气急败坏的跟着跳下马车,结果刚刚心绪激荡的给人把脉,腿蹲麻了,这猛的一跳,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而身后,段聿晟站在马车上,眼皮半掀,懒懒的瞥了差点摔倒的陆辛戾一眼,眸子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讽笑。 陆辛戾:“……” 楚厌殊早在马车停下的时候就跑到刚才他看到有生长许多鲜嫩野草的地方,用剑割了一大捆草抱了回来。 他给马儿喂草喂水,远处,陆辛戾与贺阎还在围着几棵树嬉戏打闹。 陆辛戾跑不快,贺阎觉得无聊,就故意把人拉开几步,但就是不让人追上。 陆辛戾刚刚被吓到了,这会儿也气的很,立誓不打到人,他绝不停下。 而段聿晟到了河边,先洗了洗手,找了颗干净的大石头独自一人坐着歇息了。 段聿晟游离于人群之外,面上的神色平淡,看不出真实的心绪。 楚厌殊喂好马,他走到段聿晟身后的那棵树后面,停住了脚步,在成影宫的时候,他没有这般机会可以这样的看着人。 他看的时间久了,除了自己心底压制不住的渴慕之外,他也从段聿晟孤单萧索的背影里品出了其他滋味。 初来成影宫的那段记忆,他从未忘却,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段聿晟,虽也是一副小大人,不苟言笑的模样,可言行举止之间尽是遮掩不住的天真少年气。 而如今,物是人非,自从前宫主及夫人死后,主上就再也没有开怀过了。 楚厌殊思考着,若是能成功报仇,段聿晟是不是就会开心了? 他前世死的早,后来的事情他不清楚,他很想知道段聿晟到最后有没有得偿所愿。 父母之仇得报,压在数年的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那时候的段聿晟不知得有多开心。 段聿晟感觉有些口渴,想回去找水喝的时候,他觉察到身后有一道不加掩饰的窥视的视线,他立刻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了楚厌殊往林中方向走去。 他眼底情绪幽深,视线定在人身上片刻之后才缓缓移开。 半个时辰后,陆辛戾与贺阎终于闹累了,他们两人找了两块石头,坐到了段聿晟身边。 段聿晟喝着壶里的水,嘴里咬着出发时准备好的干粮。 距离成影宫最近的平遥镇,骑马的话需要半天,但是坐马车就慢了许多。 陆辛戾睡了一上午,这会儿不怎么饿,他光喝了两口水就饱了,就眼巴巴的看着食量极大的贺阎啃了两张肉饼,大有继续吃的兴致。 几人坐了许久,陆辛戾一直没看到楚厌殊,奇怪的问道。 “影三呢?” 贺阎闻声,把两口饼一下子塞嘴里,站起身四处张望着,“我刚刚看他往林子去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陆辛戾皱了皱眉,这毕竟是在宫外,虽是在成影宫脚下,就算有山匪,他们也不敢嚣张,怕就怕有什么毒蛇猛兽,这东西可比人可怕多了。 段聿晟听了陆辛戾的话,也抬头看了两眼,正好看到了从林子里快步走回来的楚厌殊。 陆辛戾远远的摆手,问道,“你跑哪里去了?” 楚厌殊先是应了一声,他跑的额头上覆着一层热汗,两手背在身后,走到几人跟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挪到了段聿晟旁边,悄声请求道。 “主上,您可以跟属下来一下吗?” 段聿晟神情莫名,楚厌殊的脸色因为跑急了,有点泛红,眼神奇怪的闪躲着。 陆辛戾打量着楚厌殊,见人是想跟段聿晟说悄悄话,他抿唇笑了笑,连忙说道。 “哎呀,人家小楚叫你,你就去一趟呗,多大点事。” 段聿晟冷觑了陆辛戾一眼,后者感受到杀气,躲到贺阎身边寻求保护。 但其实贺阎也怕啊。 好在段聿晟并没有动怒,瞥见楚厌殊背在身后的手里抓着什么,他突然有点好奇了,就站起身,跟着楚厌殊走远了一点。 楚厌殊背对着陆辛戾,把手里树叶包裹的烤鸡递到了段聿晟面前,此时他的脸已经红透了。 “属下刚刚在树林里抓到的,很新鲜,已经烤好了,您要不要尝尝?” 树叶子打开之后,属于烤鸡的香味就四散开了。 段聿晟鼻子动了动,他在宫里,在美食方面从不亏待自己,但被人护宝贝儿似的献上一只烤鸡,这经历还挺稀奇。 他看着楚厌殊泛红的脸颊,不自觉的挑了挑眉。 楚厌殊这脸上的一抹红,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跑急了,还因为…… 段聿晟在楚厌殊期待的目光里伸手接过,正要打开细看,后面闻到香味的陆辛戾就跑过来了。 他大喝一声,“好啊,吃独食!小楚,你这么做可不利于团结啊!” 这话一出,楚厌殊脸上的热度就很高了,面颊泛起更明显的嫣红。 他确实是不太好意思,野鸡体型不大,肉少,他就抓到一只,若是分给其他人,根本不够吃,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没想到被人直接揭穿,楚厌殊羞的无地自容。 陆辛戾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不过是故意逗人,笑看着楚厌殊整个人都要羞愧地埋进地里了。 段聿晟打开叶子包着比成年男人手掌大一些的烤鸡,扯下来一条鸡翅膀塞进了陆辛戾的嘴里。 “吃吧,堵不住你的嘴。” 陆辛戾惊了,险些到嘴的肉飞了。 段聿晟看着手里还剩下好多的烤鸡,莫名的觉得心情愉悦。 他抬眼看了看脸快红成苹果的楚厌殊,大发慈悲让人赶紧去吃饭,再休息会儿就要继续赶路了。 楚厌殊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飞快的转身跑了。 陆辛戾啃着他手里的鸡翅膀,笑眯眯的看着楚厌殊落荒而逃的背影,禁不住的想笑。 段聿晟见人一直盯着楚厌殊看,微拧了眉,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陆辛戾的视线,然后拽掉一根鸡腿递过去。 陆辛戾觉得楚厌殊的手艺真好,烤鸡实在是香,见段聿晟递过来了一根大鸡腿,神色一喜,他正好没吃够。 结果,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给影三,你不许偷吃。” 陆辛戾手捏着鸡腿,原地石化,半晌他才不死心的追过去。 “那还有一个鸡腿呢?你一个人吃一只烤鸡又吃不完,另一个给我行吧?” 第31章 落枫·意错怒火现 几人歇过脚之后,纷纷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赶路。 贺阎赶了一上午马车,下午没他什么事了,心弦一松,坐到马车上就睡着了。 楚厌殊便尽力将马车赶的稳一点,既方便马车里面的人休息,也方便贺阎睡午觉。 午后的阳光暖黄暖黄的,照的人浑身懒洋洋的。 楚厌殊手拉着缰绳,神情认真盯着前方的路况。 离镇子越近,每隔一段距离,路边就会有商户摆放茶摊,供给赶路的行人歇脚装水。 这片就在成影宫脚下的镇子,常年受成影宫庇护,山贼山匪都不敢轻易来犯,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平静之景。 天色暗了些的时候,楚厌殊一行人赶到了平遥镇。 进了镇子,能够看到,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的买卖声响亮高昂,百姓们热闹的说话声纷纷杂杂,充斥耳间。 道路上行人较多,楚厌殊拉住缰绳,将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 这时,段聿晟出声道。 “找家最近的客栈歇息。” 楚厌殊应了一声,拉住缰绳往镇子里面赶去。 贺阎醒了有一会儿了,他看着热闹的集市,心里面痒痒的,但此时人多,他须得保护主上安危,只好眼巴巴的坐在马车上。 他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各种铺子,极少下山的贺阎,强自压住好奇心和探索欲。 平遥镇地处偏远,客栈只有一家,段聿晟和陆辛戾先下了马车进了前堂。 陆辛戾担心自己异常的瞳色吓到人,便将幂篱戴在了头上,遮掩住了面容。 贺阎紧随其后。 楚厌殊牵着马跟着客栈店小二去了后院给马喂水喂草。 段聿晟进了客栈,店老板热情的招待,见几人衣着不凡,问询的态度更是认真热情。 “几位有什么需要?” 段聿晟正要开口,身旁戴着幂篱的陆辛戾却抢过话头。 “老板!要两间上房,再把你们店里特色菜食都上一份!” 店小二看着面前一行三人,却只要了两间上房,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莫名。 贺阎站在后面心想,他晚上得守夜,有没有房间都一样。 店老板奇怪了一下,没敢多问。 站在三人中间的那位玄衣男子,衣着虽然朴素,但举止间却透露着万分华贵的气质,对方绝不是普通人,很可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并且他冷着脸,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凶。 倒是站在最后面的那位小公子,感觉挺好说话的,只不过他似乎不敢插话,对前面两人的决定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店小二将两间上房的钥匙递给那位遮掩面容的红衣男子。 “二位的饭菜是送到房间,还是下来用饭?” 陆辛戾凑到段聿晟跟前小声道。 “坐了一天马车了,我累了,一会儿让贺阎陪我吃饭,楚厌殊就交给你了。” 段聿晟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无意识的皱了眉,还没来得及对陆辛戾的话做出评价,陆辛戾就直接说道。 “送到房间里吧,都是两人份。” 店小二热情的说了一声,“好嘞。” 陆辛戾兴致勃勃拉着段聿晟的衣袖往楼上走。 贺阎看着陆辛戾和自家主上那般亲密的动作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陆辛戾不是喜欢影三吗? 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这样好吗? 贺阎小脑袋瓜子嗡嗡的,想不明白这般复杂的问题。 客栈里吃饭的人不多,周围的环境比较安静。 贺阎跟着前面的人上了楼,见两人分开进门了,他就站着门口几步远的位置守着,想着的等楚厌殊回来了,跟人商量一下,谁守前半夜,谁守后半夜。 没等多久,楚厌殊安置好马车,拎着段聿晟与陆辛戾的包袱回来了。 店小二也准备好了饭菜,上楼正好看到刚才一起来的几位客人。 贺阎见店小二一人端了两大盘饭菜,快步走过去帮人分担了一些。 楚厌殊看到了楼上的贺阎,他上楼走过去,询问贺阎陆辛戾在哪间屋子,得到回答后,他敲了敲门,先将陆辛戾的包袱递给了对方。 陆辛戾待房间里就去掉了遮掩面容之物,他谢过楚厌殊,正好看到贺阎前来送饭菜,便弯了唇角道。 “小五,你过来,咱们俩一起吃饭。” 贺阎愣了一下,想要拒绝,陆辛戾却没有把人放走的意思,摁着人的肩膀,把人扣在了椅子上。 陆辛戾弯着眼睛,“陪我吃饭嘛,累了一天了,也该休息会儿了。” 好不容易抓住跟人单独相处的机会,陆辛戾才不会放过呢。 楚厌殊关门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陆辛戾同贺阎姿态亲昵的场景,他拧了拧眉。 另一边,店小二已经将饭菜送进了段聿晟的房间。 门还未合上的时候,段聿晟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他起身走到门口,对人说道,“进来。” 楚厌殊闻声回眸,收了打量陆辛戾房间的视线,以为是段聿晟唤他过去,便立马快步进屋,顺带关上了门,进屋后,将对方的包袱放置好,就站到了一边。 段聿晟已经坐回了桌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楚厌殊绷着身体站在门边,跟个守门神似的。 他说道,“坐下,吃饭。” 楚厌殊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他看到桌上的饭菜,他自觉自己明白了主上的意思。 是让他试毒,他懂了。 楚厌殊顿了顿,应声走到桌边,拿起旁边搁置的另一副碗筷,分别夹了每盘菜的一点放到闲置的碗里面。 他低头嗅了嗅饭菜,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卖相也没有异常的颜色,接着毫不犹豫的吃掉,眼神视死如归,如同成就大义一般。 段聿晟手捏着筷子,皱着眉看楚厌殊奇怪的举动。 在他的视线里,楚厌殊吃完几口菜就搁下了筷子,然后姿态恭敬的站到一旁。 段聿晟:“……” 段聿晟搁下筷子,闭了闭眼,再次道,“我是让你坐下吃饭,明白吗?” 楚厌殊神色一顿,他明白了主上的意思,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涌起无措,他连忙退后两步,惶恐的摆手道。 “不用,谢主上关心,属下还不饿,吃饼就足够了。” 他们是主仆,阶级分明,一起用饭这种没有规矩的事情,楚厌殊是万万不敢做的。 对此,段聿晟耐心耗尽,刚拿起的筷子,砰的一声摔在了桌面上,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怒意。 楚厌殊眼神慌乱,自知是自己惹了主上怒火,双膝一弯,直接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第32章 落枫·情深何处生 往日他与段聿晟不常见面就经常会惹对方生气,如今待在一处,他只能更加的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没表现好。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低垂着的脑袋,他还记得,从前他经常给楚厌殊送饭,每回他都乖乖巧巧的听话,如今怎么就不行了? 他压着不耐与心烦,声线有些沉冷,道。 “本座命你坐下吃饭,如果你再不听,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一出,楚厌殊身子抖了抖,就算依旧不是很能理解段聿晟的意思,他也不敢再想旁的意思,连忙应道,“属下遵命。” 楚厌殊窥探似的抬眸看了段聿晟一眼,然后慢慢站起身走到桌子的另一边。 虽说主上命令他坐下,可是他们两人毕竟身份不同,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好。 楚厌殊捧着自己面前的碗,动作小心的拿起筷子,尽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饭菜很丰盛,有菜有肉,也有炖的很香的肉汤,可这些菜似乎都不合楚厌殊的胃口,他只夹了一点点菜,跟只兔子似的干巴巴的嚼。 段聿晟趁吃饭的空隙,抬眼看了楚厌殊几次,心情更是沉郁。 明明以前楚厌殊不是这样的。 无论他送的什么饭菜,他都会吃的很美味,狼吞虎咽的,让人看着非常有食欲。 如今却是看起来就像是被他强迫吃东西,万分的勉强。 段聿晟吃了几口饭就不想吃了,心口实在是闷堵的不爽,一点食欲都没了。 但是害他吃饭没胃口的人他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段聿晟搁下碗筷,看着桌上还剩了一堆的饭菜,语气有些发冷。 “把桌上这些吃干净,不然就罚你在门外跪一夜。” 不是不想吃吗? 那就让他不得不吃! 对于自己这般霸道的行径,段聿晟丝毫不觉得羞惭,站起身,推门出去了。 徒留一脸紧张,不知所措,嘴里咬着菜叶子的楚厌殊。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什么了? 看着桌上剩了一堆的饭菜,楚厌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段聿晟去了客栈正堂里坐了一会儿。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楚厌殊就算能吃也吃不了多少,他就是故意那么说的。 想起楚厌殊怔神发愣的神色,段聿晟心里面莫名舒解。 等他回去的时候,楚厌殊正努力的大口大口塞饭,两颊都撑鼓了,也没能吃多少。 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楚厌殊顿时吓的瞪大眼睛,看着桌上根本没动多少的饭菜,他认命的低了脑袋。 段聿晟开门进屋,见人两颊鼓鼓,努力的咽下去的模样,嘴角禁不住的勾起。 楚厌殊神色低落的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跪下。 “属下认罚。” 楚厌殊蔫蔫的想,那满桌子菜,两到三个人的量,让他一个人吃,根本不可能吃完,他明白自己这是惹了主上不快,估计就是想随意找个理由惩罚他一顿罢了。 段聿晟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故作善解人意,体贴大方道。 “罢了,明日还要继续赶路,这罚就先欠着。” 楚厌殊瞳孔微微一缩,听明白了,立马应道。 “谢主上,属下遵命。” 说完,楚厌殊站起身出门找了店小二收拾桌子。 他看到段聿晟回来之后就坐到桌边品茶,见人神情似乎还算平和,没有再生气,楚厌殊心底松了口气。 他想着自己在这里总是惹人生气,便出去守夜好了,即便他心里面其实很想留下来再多跟人说几句话。 另一边,陆辛戾饭量不大,吃了些菜,喝了一碗汤就饱了,他十分有兴趣的手托着下巴看贺阎狼吞虎咽的吃饭。 陆辛戾见人吃的香,心情愉悦极了,妖异的赤眸眯起好看的弧度。 贺阎被人瞧着吃饭,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尴尬的放慢了速度解释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饿,就会吃的多些,陆大夫,你介意的话,我就端着饭出去吃。” 陆辛戾闻言抿唇轻笑,善解人意道,“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很正常,看着你吃饭,我也很有食欲。” 说着,他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多吃了几口菜。 贺阎观察着陆辛戾脸上的表情,见人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他这种没形象且放肆的行为,就放心大胆的胡吃海塞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对于陆辛戾这个人,就算他每次都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的话不可信,可他还是会下意识的相信,甚至从来毫不畏惧对方的身份。 明明在成影宫里,许多弟子对于陆辛戾都是敬而远之,但他每次见到人,却始终无法做到疏离冷待对方。 贺阎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他干脆就不想了,习以为常就好,他本来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知足常乐就够了。 陆辛戾看着埋着脑袋吃饭,记忆被拉回两年前的一天晚上。 那是他第一次在成影宫看见贺阎,个子不高的小少年坐在泥地上,脸颊上糊满了眼泪,不停的低噎抽泣着。 陆辛戾担心自己白发红瞳的样子吓到对方,就没敢上前,夜色笼罩天地,四周一片漆黑,也给他异样的容颜形成了天然的遮掩。 他就在另一旁远远的坐着,把自己衣襟里放着的一块梨花糕递给了出去。 贺阎的哭声停了一瞬,他畏怯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陌生人,有些警惕,可看到那块香软的糕点时,他什么戒备心都没有了。 飞快的伸手将香喷喷的糕点接过去,末了,还不忘道声谢。 贺阎的声音青涩极了,陆辛戾用余光偷瞟着他的样貌,估摸了一下对方的年龄,应该年岁不大。 陆辛戾看着人接过了梨花糕,直接打开外面包裹的一层油纸,将里面的糕点塞进了嘴里,动作很急切,似乎是晚上没吃饱饭的样子。 陆辛戾出声问道,“你晚上没吃饭吗?” 小少年一口就把糕点全咽进肚子里去了,他抬手抹了抹眼泪,委屈道。 “我个子太矮,宫里面其他弟子总是欺负我,抢我的饭,还打我,我打不过他们,所以只能饿肚子。” 陆辛戾听了,当即就怒了,但他跟人不熟,也不好帮对方说什么,思来想去,他提议道。 “我房间里有吃的,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贺阎看向陆辛戾,后者没有看他,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陌生的红衣哥哥是在微微笑着的。 “我家就在那里。”陆辛戾指了指远处药谷的方向。 贺阎心性单纯,一块香软的糕点就已经把他收买了,当下没有怀疑直接就跟着陆辛戾去了药谷。 到了地方,陆辛戾将自己吃不完的果脯和各色糕点都拿给了贺阎。 “现在晚了,没有饭了,等明天,如果他们还欺负你,你就来这里找我,我给你找饭吃。” 贺阎着急忙慌的往嘴里塞着果脯,狼吞虎咽的,也不怕陆辛戾是个坏人,会下毒害他。 甚至因为天色较暗,他也没注意到陆辛戾不经意间露出的不同寻常的瞳眸。 那时候的贺阎,就跟现在一样,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陆辛戾歪着脑袋,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人。 小小少年在他的相护下慢慢长大,身量长的比他还高,也比他要壮实的多。 如今的贺阎已经初具成年男人的特征。 这般想着,陆辛戾的思绪开始往不可描述的地方跑去了,嘴角无意识的抿起笑。 等贺阎吃饱时,桌上的饭菜已经不剩多少了,差不多三个人的量,他一个人就解决了大部分。 贺阎先是心满意足的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后略微不好意思的站起身说道。 “我找人来收拾,陆大夫,您早早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贺阎没有停留,转身就出门了。 陆辛戾眼底的情绪,顿时变得黯然。 当年的小少年长大了,变强了,可也把他忘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了。 陆辛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贺阎,他们两人过去的种种经历。 也不知道是否能与贺阎表达自己的心意,他总是犹豫着,迟疑着。 两年前他因为胆怯没能说出口,现如今对方已经忘却了曾经的情谊,他若说了,还能求到他想要的结果吗? 答案显而易见。 陆辛戾面露怅然。 贺阎出去时看到,楚厌殊在另一间屋子的门前守着,他走过去,商量道。 “三哥,你赶了一下午的马车,要不先去休息,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 楚厌殊这会儿想着刚才的事情,心绪郁结,实在是毫无睡意,便回道。 “你睡吧,我守夜就可以了。” 第33章 落枫·险象陡环生 贺阎当然不同意楚厌殊守一整夜的提议,熬一晚上第二天怎么可能还有精神继续赶路呢,他准备找个地方先浅眠一会儿,醒来之后去接替楚厌殊。 他正准备去找店小二要一间普通客房,一抬眸看到了开门出来的陆辛戾,对方笑眯眯的冲他打招呼,示意他过来。 贺阎心生疑惑,便往陆辛戾所在的房间走去,结果人刚走到屋子门口,就被一股极重的力道扯进了屋子里,紧接着砰的一声,被人压在了门上。 陆辛戾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将贺阎的两条手臂压制在房门上,凑过去,近距离看着贺阎。 在人慌神不解的视线里,陆辛戾勾唇笑着,用空余的手点了点贺阎的嘴唇,妖异的赤眸闪烁着红光,些许发丝垂落,半遮半掩的挡住了面容。 动作间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暗示意味。 贺阎满脸不解,他随着陆辛戾将他压住,但面前的人力气实在太小,他只要用力,很容易反客为主,他之所以不动,是因为他没有搞清楚陆辛戾的意思。 贺阎真诚的发问道,“你怎么了?” 陆辛戾知道对方只是一名心思澄澈的少年,不解风情很正常,他凑近贺阎的面颊,轻浅的呼吸打在人脸上。 贺阎心底痒痒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陆辛戾抿唇笑着,随口扯道,“我就是觉得一个人睡觉实在孤独,这里不比防守森严的成影宫,我有些害怕。” 贺阎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稍微使力就把陆辛戾的牵制挣脱开了,谁知力道过大,险些将陆辛戾推倒在地。 陆辛戾顿时一惊。 贺阎连忙伸出胳膊搂住了陆辛戾的腰。 陆辛戾愣了片刻,就软了身体,没力气似的倚靠着贺阎结实的臂膀。 贺阎有些愧疚,将人扶起来站好,连忙将手臂收回去,他想,跟已经心有所属的陆辛戾,他可不能跟人太过亲密。 这般想着贺阎还往后退了两步。 “你没事吧?” 陆辛戾紧盯着贺阎面上的神色的变化,见人似乎有些排斥,他不满的拧眉,眼底一片黯然。 “怎么?我没有武功,想要你贴身保护我,不行吗?” 贺阎抬头看人,连忙解释道,“不是的,陆大夫,影三就在外守着,你不必害怕。” 陆辛戾见人拒绝,也不想废话了,直接伸手拉住了贺阎的衣袖,故意将人扯住床前用力推下去。 贺阎瞳眸一缩,想躲开,却怕碰到陆辛戾,只好顺从着力道倒在了柔软的榻上,神色发懵。 转念一想,自己坐在了陆辛戾的床上,更是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陆辛戾看着害羞的模样,心情甚是愉悦。 没待一会儿,贺阎猛地站起身,扶住陆辛戾,迅速的躲去一边,慌慌张张的解释道。 “陆大夫,你你……你不用担心,我先去睡一会儿,晚会儿就来陪你。” 陆辛戾本不想让人走,但贺阎真心想离开,他根本拦不住。 只不过令几人没料到的是,今晚谁也不能安眠。 楚厌殊守在楼梯边,手里紧握着长剑,目光在逐渐沉寂下来的客栈里巡回打量。 天气入了秋,夜晚气温寒凉,楚厌殊不自觉的搓了搓手,试图汲取一些温度。 他在客栈里面站了一会儿,一刻钟后,他出了客栈,翻身上了房顶。 这个镇子的客栈只有两层,楚厌殊脚步放的极轻,踩着房顶瓦片,慢慢的走到段聿晟所在房间的顶上。 黑靴踩踏在红瓦片上,楚厌殊凛风而立,站在此处他可以将整个客栈外围的景象尽收眼底,也能清楚的看到是否有可疑人士的存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看到客栈门口,来了五个人,均衣着朴素。 楚厌殊遥遥看着,待那几个人刚进门,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立马翻身下了房顶。 那几个人虽是一身布衣,但脚上穿着质地特别的黑靴,暴露了这几人身份异常,并非普通人。 楚厌殊抬手拔剑,一脚踹开客栈大门,迎面袭来的便是一名布衣男子手持长刀,身手敏锐的挥砍而来。 而客栈里面,柜台后面的店小二被人打晕在地。 店老板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其余几人飞身的攀上楼梯,楚厌殊注意到,眸子一缩,面露寒意,直接挑飞了与自己缠斗在一起的男子手持的长刀,抬脚将人踹开。 楚厌殊凌空跃起脚尖踩在楼梯扶手上借力,一个空翻跳上了二楼,阻拦了那几名杀手的去路。 贺阎是抱着弯刀入睡的,从陆辛戾那里离开之后,他很快平复了心绪,找了个角落坐着睡着了,客栈里有响动的时候,他陡然惊醒。 刚一睁开眼,正好看到前堂从地上挣扎爬起来手握长刀的杀手。 他疾步跑出来,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楚厌殊一人挡了四名杀手。 其中有两个被人狠狠踹下了楼,砸烂了桌子,重重在摔在了地上,激起浓烈的烟尘。 贺阎上前阻挡住这三人的脚步。 刀枪剑戟相交的声响让沉寂下来的客栈骤然沸腾起来。 有探出头看热闹的,也有吓的想逃离客栈的,但大门位于前堂,那里有三名面色凶恶的匪徒,他们想逃走,显然更不实际,只好缩在自己房间里,紧紧锁住了房门。 楚厌殊踢开最后两名杀手的阻拦,着急的推开了段聿晟所在的屋子。 他刚一进去,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只见背对着门口,身披月色的男人,手里拎着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剑身上染着血迹,殷红的血液映着月色,显得莫名恐怖。 而窗台上趴着的是瞬间被割喉的杀手。 楚厌殊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确认主上没有受伤,立即转身出门,去了隔壁房间查看。 屋子里传来的响动让楚厌殊心底一紧,他抬腿踢开门,窗外月色照明下,正见到陆辛戾被一名杀手掐住脖子摁在地上。 陆辛戾拼命的挣扎,而那名杀手的刀掉在一旁。 显然是突然偷袭的时候,被陆辛戾察觉了。 楚厌殊神色冷然,上前一脚将那杀手踹开。 力道过重,那杀手狠狠的摔在墙上,接着重重的掉在地上,没有声息了。 楚厌殊蹲下身将陆辛戾扶起来,关切的询问道。 “陆大人,还好吗?有哪里受伤吗?” 陆辛戾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大喘气,他心有余悸的说道。 “还好我反应快,听到外面打斗声就醒了,见有人爬窗,直接甩出了三根毒针,他没有防备中招了,但尚有余力,差点掐死我。” 楚厌殊嗯了一声,见陆辛戾确实没受伤,顿时松了口气。 他不敢想,万一陆辛戾受伤,段聿晟会多生气。 楚厌殊将剑放回剑鞘之中,扶着陆辛戾的胳膊,等他戴好幂篱,做好遮掩,才往外走。 楼下的贺阎,已经将余下的杀手清理干净了。 两人出了房门就看到段聿晟立在走廊外,神色晦暗不明。 贺阎拎着染血的弯刀,上楼告知情况,在外形势特殊,他便没有多行礼数,直接低声讲道。 “主上,楼下杀手五人,楼上两人,上来直奔您所在的位置,看来是提前就知道您在这里,是有组织预谋的。” “属下还看到那几人身上均有红梅图,是红梅阁的高阶杀手。” 段聿晟听着,神色冷峻,未发一言。 他听到身旁的动静,转过头看到了被人搀扶着出来的陆辛戾。 继而,他的视线缓缓落在楚厌殊搀扶着陆辛戾胳膊的手上,他拧了眉,眼底露出不悦。 楚厌殊敏锐的捕捉到段聿晟的情绪变化,连忙松开了陆辛戾的胳膊,并与之拉开了距离。 诸般作为,段聿晟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许。 楚厌殊心底却止不住的涩然。 第34章 落枫·忐忑跪求罚 陆辛戾看着段聿晟的脸色,又看了一眼被无声训斥,低垂着脑袋,遮掩低落神情的楚厌殊,他走过去,低声跟段聿晟讲道。 “你那么凶做什么?你没事,我也没事,你可不要因为这件事又责罚影三。” 段聿晟拧眉,刚刚就见陆辛戾跟楚厌殊走的那么近,现在陆辛戾又诸般维护对方。 这让十分不满的他毫无理智,一点听不进去话,心中更是觉得不舒服。 他没理会陆辛戾,转向楚厌殊所在的方向说道。 “去把马车牵来,继续赶路吧,这里也住不了人了。” 楚厌殊闻声抬眸,对上那人冰冷的眸子,心里一紧,重新垂下脑袋,应了一声,转身下了楼。 段聿晟几人很快离开。 陆辛戾出门前,在柜台上放了三块银锭以作补偿。 店老板看着这几块银锭又是哭又是笑。 陆辛戾歉意的解释道,“掌柜的,您报官吧,让官府出面处置。” 店老板手里捏住银锭,哭的点点头。 几人上了马车,贺阎抓着缰绳赶车。 楚厌殊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不知这次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陆辛戾虽没有受严重的伤,但刚刚他看到,对方脖子上被杀手掐的满是淤青,看着实在吓人。 月上中天,凭借着月色,勉强能够看清前面的路,一行人一路往扬州的方向赶去,马儿在客栈换了一匹,足以跑一整夜。 楚厌殊心绪不宁,毫无睡意,他接过贺阎手里的缰绳,轻声道。 “你去休息吧,我来就好。” 贺阎本不愿,但实在瞌睡,他一直都是按时按点睡眠的人,一时受不住突然熬夜,楚厌殊这么说,他便靠在马车上,倒头睡去了,也不管明天会有什么惩罚等着他。 楚厌殊心不在焉的赶车,马车里的人没有讲话,他也不敢擅自去问。 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马车里传来声音。 段聿晟说道,“找个近水的地方停一下。” 楚厌殊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停在了一条溪水边。 他先行下车,去周围找嫩绿的草喂给马儿。 贺阎下了马车,他伸了个懒腰。 陆辛戾还在马车里睡觉,一时醒不过来。 段聿晟也下来透气。 楚厌殊忙活完就走了过来,跪到地上,背脊挺的直直的,语气没有起伏,似乎对于自己会受怎样的惩罚,一点也不关心,不在意。 “主上,属下护卫不及,致使陆大人受伤,还请主上严惩。” 贺阎看见,也连忙走过来跪下,等待发落。 段聿晟居高临下的看着楚厌殊,他心口闷堵的那股气始终挥散不开,看人的脸色也极为不好。 他想教训一下楚厌殊,可又排斥让人受伤。 他很厌恶看到奄奄一息的楚厌殊。 当初他花费力气将人带回来,不是让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你让陆辛戾受伤了,问我要惩罚做什么?等他醒来你自己去问他。” 说完,段聿晟一甩衣袖,大步走开,不再看还跪在原地的楚厌殊与贺阎两人。 楚厌殊只来得及应了一声,“是。” 贺阎却凑过来问道,“那主上这是不准备惩罚我们了?” 楚厌殊脸色不太好看,他一天一夜没睡了,还在客栈打了一架,体力消耗极大。 “应该是吧,等陆大人醒了,再问问他吧。” 贺阎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陆大人的话那就没事了,总比主上亲口下令要好得多。” 这般想着,刚走几步,心底却隐隐愧疚起来,他看向马车,昨晚若是他留在陆辛戾房间陪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楚厌殊嗯了一声,也站起来了。 他看向段聿晟所在的位置,静静的看了许久,而后移开视线,坐到树下靠着,身体疲惫极了,心弦松了些,一合眼就睡了过去。 楚厌殊醒的时候身旁不远处,生起了火堆。 段聿晟,陆辛戾,还有贺阎三人就围在火堆边,火堆上面架了几根木头,放置着几张肉饼,正用火烤着。 楚厌殊心里装着事,见陆辛戾醒了,便想询问一下对方,正要站起身,身上却掉下来一件黑色的大氅。 他神色怔愣,连忙伸手接住,没让衣服掉在地上。 楚厌殊眸子里满是疑惑,他把大氅规规矩矩的叠好,走到贺阎身边问道。 “这是你的吗?” 贺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楚厌殊看的莫名。 他回答道,“不是我的。” 楚厌殊得到了答案,又走到陆辛戾身旁问道。 “陆大人,这是你给我盖的吗?” 这个时候,段聿晟的脸上已经凝结了冰渣。 陆辛戾闻声先是笑了一下,正要解释,却只听身边传来两声干咳。 陆辛戾:“……”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微微笑着,接过楚厌殊手里的黑色大氅。 “是我的,不过这件大氅颜色太难看了,我一直都不喜欢,不如就送给你了。” 楚厌殊受宠若惊,连忙推拒。 陆辛戾却直接把衣服搁在了楚厌殊手里。 “没关系,不值钱的。” 段聿晟:“……” 楚厌殊没能拒绝成功,勉为其难的抱在怀里了,他由半蹲的姿势改为了单膝跪地。 “陆大人,昨天我护卫不及害你受伤,你若是生气,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只希望你能消气。” 在楚厌殊刚跪到地上的时候,陆辛戾就惊了,他连忙伸手将人扶起来,先是怒瞪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段聿晟。 接着宽慰道,“没事没事,我都不感觉疼了,一点没气,你不用自责。” 楚厌殊顺着力道站起身,他抬眼看着陆辛戾脖颈处变得发紫的淤青,很是愧疚的垂了眼睫。 贺阎也走了过来,他胆量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是对陆辛戾,他总是毫不畏惧的。 “是啊是啊,我就眯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会有杀手,你实在生气,发火也行,早知道,我就留在你房间守着你了,这些杀手实在狡猾,居然声东击西,害你受伤,真是对不起。” 他说着,不好意思的挠头。 陆辛戾笑着叹了口气,倒是对贺阎的另一番说法,有些意动。 “行啊,小五,我这次受伤,可能就是缺了你的缘故。” 贺阎歉疚的笑了笑,大方道,“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陆辛戾笑容明亮,注意到楚厌殊神色依旧凝重,又道。 “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就是瘀血看着吓人,很快就没事了,不如你给我抓只野鸡吧,上次你烤的好香啊,可是我只吃到了一个鸡翅膀,都没什么肉。” 这事被提及,楚厌殊想起上次他大着胆子给段聿晟烤的野鸡,到后来,陆辛戾给他了一只鸡腿,说是段聿晟给的。 虽然他吃了,但他并不信陆辛戾的话。 陆辛戾提的要求并不难,楚厌殊欣然同意了。 楚厌殊将手里的大氅放在马车上,转身进了林子里。 贺阎左右无事,且陆辛戾受伤也有他一份责任,就跟随着楚厌殊一起去了。 此地只留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段聿晟和难掩嘲笑的陆辛戾。 段聿晟把玩着一根两指粗细的树枝,被人用手轻轻一折就断了,他冷眼看向陆辛戾。 陆辛戾不笑了。 静了片刻,陆辛戾问道。 “你到底在气什么啊?你明知道我不会生气,还跟影三说那样的话,故意气人的吗?” 段聿晟垂眸,不发一言。 陆辛戾问不出答案,也不恼,反而饶有趣味的说道。 “我把你衣服送给影三了,你气不气?” 段聿晟瞪了陆辛戾一眼,冷冷道。 “衣服是你拿的,也是你给他盖的,和我有关系吗?” 陆辛戾轻啧,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不是你在我耳边说饿了,还让贺阎生火烤饼,那饼吃凉的怎么了?还时不时往影三那边瞟,怕人着凉直说不行吗?” 段聿晟拧着眉,冷眼看着陆辛戾,“我说了,我没有。” 陆辛戾一副懒得听你讲的表情,小声嘀嘀咕咕的说道。 “说什么让我罚楚厌殊,我真罚了,你第一个得弄死我,不就是知道我不会生气么?呵呵呵。” 陆辛戾坐在地上,背靠着树,看了眼面上没什么温度的段聿晟。 他想起楚厌殊对段聿晟的那不可言说的心思,想到楚厌殊在段聿晟面前的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生怕惹人生气的模样。 陆辛戾叹了口气,总结道,单相思实在是苦啊。 第35章 落枫·红梅遭覆灭 楚厌殊同贺阎在林子深处抓到了一只野鸡,去溪边清洗干净,叉在树枝上在火上烤着。 贺阎举着野鸡来回翻面烤着,因为他没尝试过,一时新鲜感上来了,便主动揽过烤野鸡的重任。 楚厌殊坐在陆辛戾旁边的位置,跟段聿晟拉开距离,就怕再惹人生气。 段聿晟坐在最远的地方,和谁都不挨着。 他看着在火堆上炙烤的野鸡,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陆辛戾,不屑的在心底冷哼着。 贺阎烤出来的能和楚厌殊一样么? 一行四人谁都没有出声讲话打破此刻沉寂的氛围。 陆辛戾的注意力一直在烤鸡这里,肉香气渐渐的溢了出来,馋的他直流口水。 结果扫兴的是,野鸡刚刚烤好,贺阎将熟透的烤鸡递给陆辛戾,后者刚张大嘴啃上一口。 只见段聿晟站起身,不容否决道。 “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陆辛戾闻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要不要这么急啊?? 段聿晟并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开先行上了马车。 陆辛戾只好举着烤鸡,拎着衣摆,气呼呼的跟上,然后弄了一车厢的烤鸡味。 气的段聿晟黑了脸,他把车帘高高掀起,一路上都没放下。 陆辛戾悠然自得的啃的满嘴流油。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下一个镇子。 枣先镇。 进了镇子,先去寻了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段聿晟和陆辛戾拿过钥匙就上去休息了,并吩咐店小二晚些时候送饭上来。 楚厌殊同贺阎商量好谁先守夜,然后找地方坐下,点了两份面食,随便吃了几口垫垫肚子。 这夜倒是平安无事的度过,没有任何异常。 翌日,继续赶路,途中经过一片茂密树林的时候,十几名杀手从天而落。 不过这次,段聿晟等人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 枣先镇上,有一处成影宫的暗哨,已经暗中将此地的异常之处以密信形式告知了段聿晟。 四人提前有了准备,当杀手突袭时,楚厌殊率先拔剑而起,脚尖一点,跃上树梢。 树林中刀光剑影,剑气翻飞,几棵无辜的树直接被拦腰砍断,轰然倒地,激起几丈高的烟尘。 贺阎也从腰间拔出双刀,将试图冲到马车前的杀手一一解决掉,任何杀手都无法接近马车四周。 这一波刺杀很快结束,林子里躺了一地的黑衣杀手。 楚厌殊利落的收剑入鞘,回到马车上,说道。 “主上,已全部解决干净。” 端坐在马车里面的段聿晟,淡淡的嗯了一声,语气没有太大起伏。 “继续赶路。” 陆辛戾大大的呼了一口气,绷紧的心弦瞬间松了下来。 他撩开车帘去寻贺阎的身影,仔仔细细将人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明显的伤口,心中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出声问道。 “你们俩个可有受伤?” 贺阎驾着马车,轻快的笑了一声,头也不回道。 “没有没有,陆大夫不用担心。” 楚厌殊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回道。 “无事。” 陆辛戾便安了心,放下了车帘,转头去问段聿晟,他眉心拧着忧虑。 “可有查出来是谁向红梅阁买了你的命吗?几次三番刺杀,为何一定要你死?” 段聿晟垂眼沉思,想要他的命的人不在少数,可这么急切的想要他的命的却是独一份。 算上这一波,红梅阁已经连续派了三波杀手,看来是不把他弄死誓不罢休了。 陆辛戾的问题正好也是他想知道的,前世红梅阁对他的刺杀同样存在,但并没有现在这般急切,就像是再不杀了段聿晟,他们自己就会被灭门一样。 一语成谶。 段聿晟等人去往扬州的路途上,经历了数波红梅阁杀手的绞杀和堵截,一次比一次派出的人多。 但这些均以失败告终,当他们几人安然无恙赶到扬州城时,江湖上突然传来消息。 红梅阁覆灭,其门徒尽皆惨死! 扬州城。 悦来客栈。 贺阎同楚厌殊一连赶路数日,到了地方,段聿晟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可以用来好好休息睡觉,也可以出去四处闲逛。 一路上遭遇无数次的刺杀,楚厌殊忧心段聿晟的安危,本想贴身保护,但对方似乎是有事要做,并不想让他跟着,他便没再坚持。 陆辛戾睡醒之后,跟段聿晟打了个招呼,戴好幂篱,拉着贺阎就去街上逛了。 楚厌殊留在客栈也没什么事,突然想起自己刻了许久的木雕还没卖,他便拎着布袋,出了客栈。 段聿晟在客栈里待了片刻,也出了门,确认身后无人跟随之后,进入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 许久之后,段聿晟从一家当铺中出来,最后若无其事的离开。 回到客栈的段聿晟坐在小榻上,看着执剑阁调查出来的关于红梅阁突遭覆灭的信件。 信中所述,红梅阁高阶弟子,一夜之间全部惨死,此消息震动江湖各门派,但对于出手杀人者,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看完了信件,段聿晟面色冷沉,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火焰窜起,瞬间将信纸烧成了黑色的灰烬。 门口传来敲门声。 段聿晟抬眼看去。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段聿晟应道,“进。” 陆辛戾推门而入,他随手扯掉头上的幂篱扔在地上,露出脸上无法遮掩的担忧神色,快步行至段聿晟面前,几番思虑问道。 “我听外面的人议论纷纷,红梅阁的杀手全死了,这是真的吗?” 他本来同贺阎逛的挺开心的,走到一处茶摊旁,听闲人议论,得知了这个令人惊惧的消息。 段聿晟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看了陆辛戾一眼,继而移开了视线,无声之中回答了对方的问询。 陆辛戾眉心凝起的弧度加深。 “怎么会这样?就突然间全死了?背后动手之人毫无遮掩?红梅阁臭名昭着,就算该被诛杀,可怎么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全死了?屠杀之人就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段聿晟从软榻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神情晦暗不明,他道。 “这般行事,足可证这背后之人能手眼通天,不留痕迹,他就是想让我死罢了。许是给了红梅阁一定的期限来杀我,但红梅阁刺杀行动失败,自然要接受惩罚,代价是……红梅阁上下所有人都会死。” 陆辛戾听着这番话,深深的拧着眉,很难想象这背后动手之人到底是何身份,他总觉得,他们所面对的不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恩怨了。 他忧心忡忡的看着段聿晟沉冷的侧脸,头一次,他想劝人别再往下查了。 过去他只是觉得,段聿晟父母之死,是为江湖人寻仇,可现在想来,倒像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 他们不仅要杀段聿晟的爹娘,还要杀了段聿晟,或许直至成影宫就此覆灭,那些人才会善罢甘休。 陆辛戾为自己心中的猜想感到不寒而栗。 诚然,成影宫弟子近万人,也不敢说灭了一个门派而不留下一丝踪迹。 可就是有人做到了。 这其中难道有朝堂的势力渗入? 陆辛戾霎时间慌了神,一时没站稳,直接摔坐在了软榻上。 段聿晟面色未变,平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象。 百姓熙熙攘攘的行走在热闹的街市上,江湖中的事牵连不到他们,依旧平静如常的过日子。 许久,他收回视线,看向面色发白的陆辛戾。 第36章 落枫·木雕引人目 段聿晟眸光沉静,并没有感受到恐惧,反而觉得他与这背后动手之人越来越近了,他不能停,也不可能放弃。 不同于前世,如今红梅阁几次三番欲要置他于死地,这说明他所调查之事已经触及到了可能的真相。 那些人急了,怕被他发现他父母究竟因何而死。 怕被他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密谋什么。 段聿晟眸色深如寒潭,他势必要为父母报仇,哪怕死也在所不惜,这般想着,他看着陆辛戾,说道。 “你没有内力傍身,早些时日回宫吧,你也知道现在要面对的是什么,若真打起来了,实难兼顾到你。” 陆辛戾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开,他看着段聿晟,语气倔强道。 “反正我烂命一条,我不怕死,你最好别干涉我的事,你管不了我!” 陆辛戾放了话,也不想再听人劝他离开,他站起身,直接推门而离开。 守在门外贺阎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陆辛戾出来了,但用作遮掩的幂篱没戴。 贺阎心生疑惑,正想上去跟人询问一番,却注意到陆辛戾的脸色不太好看。 贺阎赶忙走过去,想询问一下缘由。 陆辛戾脸色难看极了,看到贺阎一瞬间,眼圈骤然发红,猛地快步跑过去,冲到人怀里。 贺阎慌张的将人扶住,对于陆辛戾扒拉住他脖子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制止。 陆辛戾明知道段聿晟再往前走就是死路,可他没有办法拦住段聿晟。 段聿晟一心只想报仇,其他的全然不顾。 可陆辛戾不想身边任何一个人出事,光是想想,他就慌乱的不行。 贺阎感受到了陆辛戾身上莫大的悲伤,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刚才在外面,他和陆辛戾得知了红梅阁覆灭之事,当时陆辛戾脸上的神情就不太对,虽说是死了很多人,但那些人满手血腥,死不足惜。 陆辛戾不至于为这些人而感到难过吧? 可转念一想,贺阎又觉得合理,陆辛戾是大夫,最见不得生灵逝去了。 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陆辛戾肯定是难过了。 贺阎觉得自己弄懂了让陆辛戾感到伤心之事,思索一番,笨拙的抬手,力道轻柔的拍拍陆辛戾单薄的背脊,低声安慰道。 “没事的,不怪你。” 陆辛戾情绪失控了片刻,因着贺阎如此这般的安慰,他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见怀里人突然间笑了起来,昳丽好看的面庞一瞬间绽放开来,妖异的红眸弯起,煞是好看。 此番情景,贺阎不知所觉的红了耳朵,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跟人拉开了距离,磕磕巴巴的说道。 “你没事就好。” 贺阎心觉真是奇怪,陆辛戾生的好看,他一直都知道,怎么突然他看陆辛戾也会脸红了? 房间里,段聿晟坐在榻上闭上了眼睛,循着前世的记忆梳理脑海中的关于凶手的线索,试图寻找到过往遗漏之处。 他记起了许多事,在他一心想要复仇的路上,有一人的身影不可忽视。 那人陪在他身边长达五年的时间,直到在他眼前死去。 思及此,段聿晟睁开了眼,瞳眸发深,剑眉微蹙,浓黑的眼睫低垂着。 不可怀疑,楚厌殊是个忠诚的下属,从未背叛,直至身死。 可楚厌殊的死,是因为他冤枉了楚厌殊,误以为他背叛了自己。 在对方拼命解释从未叛主之时,段聿晟选择直接放弃身份存疑之人。 那时候,段聿晟记得,楚厌殊是哭了的。 段聿晟拧了拧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些。 楚厌殊跪在地上,泪水覆满面颊的那一幕,在脑海里突然间清晰了起来。 他的心口处更是感到一片空无,那股熟悉的窒闷感翻涌了上来。 段聿晟紧蹙着眉站起身,推门而出。 贺阎守在门外,见主上出来,连忙走近,低下脑袋问道。 “主上,您有什么需要?” 段聿晟看了看四周,没找到楚厌殊的身影,出声问道。 “影三呢?” 贺阎回道。 “回主上,影三出去了,还未回来。” “去了何处?” 贺阎转了转脑袋,使劲想了想,突然想起来楚厌殊离开时说要去集市上看看。 他回道,“影三应该还在街上,主上您要寻他吗?” 段聿晟正要点头,却想起来今天让楚厌殊与贺阎休息了,这般半道上叫人回来,倒显得他不近人情了。 “无事,你也去歇着吧,不过别离开太远,陆辛戾身边需要人跟着。” 贺阎应了一声。 段聿晟转身下楼,趁着天色尚早,也准备出去走走。 街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段聿晟刚出了客栈,没走几步路就深觉不适。 因为总有过路的行人无意间撞到他的肩膀。 段聿晟走到一处茶馆时,彻底没有继续逛下去的欲望了。 他上了二楼,要了一壶好茶,找了个窗外的位置坐了下来。 此处足以将整条街道的景象收尽眼中。 段聿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的品着,不经意间偏头在小巷子旁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正坐在糕点铺子外面的台阶上,面前摆放着几只小小的木雕,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也不吆喝人来买。 段聿晟认出那些木雕的手艺,他尘封已久的记忆因此被打开了一处缺口。 四年前,他把楚厌殊带回成影宫没多久,这人闲着没事自己琢磨学会了刻木雕的手艺。 那时候,楚厌殊刻了许多木雕送给他。 应是为了讨好他吧? 段聿晟如是想,眼见着楚厌殊刻木雕的手艺越来越好。 再到后来……段聿晟皱了眉,后面的事,他想不起来了。 他仅还记得,他只想手刃杀害爹娘的凶手。 段聿晟垂了眼睫,放下手中的茶杯,侧首往外看。 楚厌殊坐在巷子边,他摆放成一排的木雕,被前面的茶摊挡住了一些,来往的行人虽然很多,却无一人驻足去看他的木雕。 楚厌殊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 他不太懂得怎么卖东西,他见旁边几个摊贩就这么摆放着,就会有人来买,可奇怪的是却没有人来买他的。 楚厌殊不禁在想,难道是他雕的太丑? 根本不会有人喜欢,自然不会有人买吗? 楚厌殊垂着脑袋,坐在茶馆二楼的段聿晟看不到楚厌殊脸上的表情。 但他光是猜就知道这人此时肯定是满脸苦恼。 看着对方这般呆笨的行为,段聿晟禁不住的勾了唇角,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 段聿晟在心里思索着。 楚厌殊能不能将那些木雕卖出去? 不过很快,段聿晟就得到了答案。 楚厌殊观察的仔细,也学的很快,他见有人吆喝叫卖,他便努力克服羞怯,慢慢的喊出声。 “卖木雕,十文钱一个,有人需要吗?” 叫卖的声音轻微的发着抖,昭示着卖货人不平的心绪。 段聿晟耳聪目明,自然将楚厌殊发抖的声线听的清清楚楚。 霎时间心口处泛起一阵痒意,奇异的感觉席卷而来。 段聿晟盯着楚厌殊看的神情更加认真了。 第37章 落枫·修竹寒山立 一位身着明黄色披风的贵公子行至此地,来人容貌俊朗,风流倜傥,眉眼间有着岁月积淀的沉稳。 他在各式各样的铺子前流连不定,新奇的赏玩,他的目光最终锁定了靠里面的一处独具特色的木雕小摊上。 他走近,视线巡留在一排看起来手艺精巧,但却毫无装饰,简单素雅的木雕上。 楚厌殊见终于有人肯来看看他买的木雕了,眼里瞬间亮起了光,心底隐隐激动着。 “您有喜欢的吗?” 面前的人刚准备蹲下身拿一个细细打量,他的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小老头,衣着简单,须发半白,模样看起来像是个管家。 “公子啊,怎么一下没看住,您就不见了,可吓坏老……德才了。” 老人家只是轻声抱怨了一句,也不敢抬头看人,抢先一步蹲下身将木雕拿在手里了。 先是用衣袖擦拭干净,又是放到眼前,仔仔细细的瞅了一番,确认着什么,才两手捧起,交给那位容颜俊朗的贵公子。 “叶公子,您来看。” 叶公子莞尔一笑,没有生气,垂眸细细赏玩。 楚厌殊见人这般检查他刻的木雕,行为十分谨慎,他直觉面前人身份有异,怕不是普通人家,这让他顿时心生警惕。 然则不等楚厌殊再多想什么,远处茶馆方向,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一名男子,他跑到楚厌殊面前,满脸洋溢着笑意。 “哎呀哎呀!头一回见到做工这么精致的木雕,我全要了,老板!包起来!” 这话一出,楚厌殊霎时间瞪大了眼睛,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认似的问道。 “全要?您确定吗?” 旁边的叶公子也挑眉看了过来。 那位男子自信一笑,他衣着虽然普通,但出手就是一块银锭,直接把钱塞到了楚厌殊怀里。 “包了!老板,我要全部,包括旁边这位公子手上的那个,多余的银两不要了!” 楚厌殊拿着这块烫手的银锭,怔了一下,转而看向叶公子。 叶公子还未开口说话,他身旁的老管家却发话了,面上显而易见的怒意。 “我们先来的,就算你要买,也只能买剩下的。” 男子也不甘示弱,回怼过去。 “但你们只是看,没有付钱买,我先付的钱,所以是我的!” 老管家眯了眼睛,甚至两手掐上了腰,扎着架势要跟人吵。 见情况不对,楚厌殊面露难意,左右为难,想要出言劝解,毕竟这木雕做工算不得好,堪不上为此吵架。 但先他一步开口的是,那位不怎么说话的叶公子。 他将木雕递给了老管家,微微笑着。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位兄台既然喜爱至极,德才,那便让给他吧。” 叶公子语气温和,听不出一点怒意。 楚厌殊面露歉意。 那位名叫德才的老管家狠狠剜了一眼那名男子,才把木雕放回原处,跟着叶公子离开了。 叶公子走远了几步,到了茶馆前面忽然驻足,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二楼之上。 那里原本坐着一位黑衣男子,此时却不知去了哪里。 楚厌殊的目光停在那位气质不俗的男子身上,直到人走远才收回了视线。 面前的男子已经急的催促了。 “老板,辛苦你快帮我包起来吧。” 楚厌殊这才赶紧把十几个木雕全部塞回布袋里。 一个木雕十文钱,对方却给了一个银锭,这都足够买几百个木雕了。 楚厌殊只觉受之有愧,他拿着一块银锭,神色为难的解释道。 “用不了那么多,你有没有碎银?这实在太多了。” 那男子却大方的摆摆手,接过出楚厌殊递来的布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楚厌殊一下子卖完了木雕,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把那块银锭塞到衣襟里面放起来了。 他暗自高兴,看来靠手艺,他是能够挣到钱的。 不远处茶馆之中,刚从外面回来的店小二,见到了给了他两块银锭的黑衣公子。 这人不言说其他,只让他去将那位可怜兮兮做生意的摊主,卖的所有木雕买下来,尤其是被人拿在手上的那个。 一笔从天而降的财宝,闪瞎了店小二的眼睛,立马颠颠的跑出去了。 他将买回来的一袋子木雕递给坐在一楼雅间的黑衣男子。 “公子,都在这里了。” 段聿晟拿起那一袋子木雕,面无表情的放进衣袖里,施施然的离开了茶馆。 卖完东西,心情愉悦的楚厌殊随意的在街上逛着,看到一处装横贵气的饰品铺子。 楚厌殊摸着自己怀里的那块银锭,进了锦饰坊。 这里有诸多珠宝首饰,珠钗,发簪,玉镯。 也有低调奢华系发用的银灰色发带,做工精美,上面用黛绿色丝线绣着修竹,高洁雅致。 楚厌殊一眼就心生喜意,觉得它极为适合段聿晟。 掌柜的见有人来,连忙热情的上前迎客。 “公子啊,可有喜欢的?” 楚厌殊伸手指了指摆放在红漆纹木盒上的银灰色帛带。 掌柜的笑着道。 “公子真有眼光,这是我们锦饰坊最心灵手巧的一位绣娘绣的,只卖二十两银子呢。” 楚厌殊没有对这个价格感到惊讶,他知道他买不起,毕竟若是便宜了,也配不上段聿晟,他只是叹惋此时自己买不起。 虽然他也明白,就算买了也送不出去。 楚厌殊心境豁然,恋恋不舍的再看了一眼那根银灰色发带,掩去眼底的失落,离开了锦饰坊。 在他离开之后,锦饰坊迎来了一位黑衣男子。 锦饰坊的掌柜看着这人相貌虽英俊,但眉眼间戾气却极重,被吓了一大跳,心惊胆颤的听人问话,哆哆嗦嗦的给人指路。 第38章 落枫·不离誓死随 这扬州城,有许多人在暗地里议论关于红梅阁被灭门之事。 从锦饰坊出来的楚厌殊准备回的客栈,听到巷子里有人低声细语的议论。 捕捉到某些字眼的楚厌殊停住了脚步。 红梅阁覆灭? 是真是假?谁做的? 楚厌殊眉心拧起,他第一反应只觉这些是不可尽信的流言。 但走了一段路,楚厌殊听到了超过四五个人在议论,他直觉有异,立即去了扬州城内他所知的一处,执剑阁暗哨。 他询问了关于红梅阁覆灭的传言是真是假,得到的结果竟是真的。 楚厌殊站在来来往往许多人的街头,突然间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 前世,红梅阁并未落到如此惨烈的下场,是什么影响了事态的发展? 难道是因为主上提前下山影响到了背后成事之人? 楚厌殊眼底充满忧虑。 自下了山几番遭遇刺杀,杀手每次都能提前知悉他们的去处,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要去扬州城吗? 他总感觉如今像是身处在一张大网之中,无数阴谋将他们困在其中。 楚厌殊心绪不宁的回到客栈,他抬眸看向三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本想上去说些什么,但又在原地顿住脚步,他能想到的,想必主上定也能想到,这些消息,想必主上应是早已得知了。 这背后之人能够轻易的灭了红梅阁,可见其手眼通天,极难对付。 楚厌殊心知段聿晟此行下山是为了调查杀害双亲的凶手,沿途遭遇无数次刺杀都未曾退却一步,因此即便知道前路艰险未卜,段聿晟也不会就此收手。 而他,亦会誓死跟随。 楚厌殊抬步上了楼,遇到店小二前来送餐,他思虑一番,还是接了过来。 赶路的这些日子,除却第一次住店时,因他的不慎,惹了段聿晟不快,以至于后来几次住店用饭,他都躲的远远的,不再往前凑。 但今天不同,江湖上不太平,尤其是这股杀意是直冲着段聿晟来的。 这让楚厌殊实难放下心来,心底总是隐隐的不安。 在这种情形下,楚厌殊突然很想去见段聿晟。 他心里面总觉得,只要见到人了,他就能安下心来。 楚厌殊走到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得到了允许,他才推门而入。 早一步回来的段聿晟端坐在小榻上看书,余光偏见来人是楚厌殊,憋了几日的气,让他无法给人好脸色。 又想起刚刚在街上,他突然脑子发热,做的一系列蠢事,令他恼羞成怒,更是不想理人。 他可太知道眼前的人有多大能耐了,情愿去楼下吃白面条,也不愿在他这里吃荤素搭配的饭菜,怎么今天突然有心情给他送饭了? 楚厌殊不知道屋里人心里面是如何想他的,他规规矩矩的将餐盘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面上,才抬头道。 “主上,饭菜是热的,先来吃饭吧?” 段聿晟瞥了楚厌殊一眼就没再看,继续翻动手上的书。 楚厌殊能感觉到段聿晟对他的不喜,他本也不想在这里讨人嫌。 可眼下他实在不想离开,他心底不安,想留下来多跟段聿晟待一会儿,见人不理会他,他只好鼓足勇气说道。 “主上,属下先给您试毒,您净了手就可以来用饭了。” 段聿晟闻声皱眉,一下子摔了手里的书,站起身大步走来。 谁需要你给本座试毒? 要银针是做什么的? 段聿晟从衣袖里摸出一根银针,分别放在菜上挨个试过。 能不被银针试出的毒并不多,再者说,过去这些年陆辛戾在他耳边也念叨过许多种剧毒,基本的辨毒能力,他是有的。 段聿晟观察了一会儿饭菜的颜色,觉得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坐下了,他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之处,完全是下意识的。 可楚厌殊见此情景,心底却闷闷的难受,他没想到,主上竟连试毒都不愿意让他来。 段聿晟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夹了一口菜,片刻后像是刚想起身边有人一样,语气凉凉道。 “不是喜食面条吗?留在这里做什么?这家客栈不至于连一碗素面条都没有吧?” 楚厌殊闻声愣住了,主上怎么知道他吃过面条? 他偷偷觑着段聿晟的脸色,不太明白主上话里的意思,他是不能吃面条吗? “回主上,属下并不喜爱面条。” 段聿晟闻声,没有说什么。 楚厌殊见人不理会自己,眸光黯然,心底有些难过,但还是大着胆子道。 “陆大人那边有贺阎保护,这些时日总有刺客袭击,属下斗胆恳请主上,特允属下在您身边贴身护卫。” 楚厌殊抿了抿唇,面色绷紧,他为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靠近感到不耻。 但他实在是过分担忧,也过分想亲近,用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遮掩自己真实的目的。 段聿晟听了这话倒是愣了,他没想到一向爱躲着他的楚厌殊竟然会请求近身保护。 他不是更在乎陆辛戾那家伙吗? 段聿晟心底冷哼,面上不显,装作万般不情愿的同意了。 楚厌殊心中一喜,险些激动的没绷住面上的神色,他连忙单膝跪地,沉声保证道。 “属下绝不会扰您休息的。” 段聿晟冷着脸,心底那股郁气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这么散了,随口问道。 “起来吧。用饭了吗?” 关切的话语入了耳,楚厌殊心脏微微发麻,明知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意思,还是控制不住的隐隐窃喜。 他站起身来,诚实的回道,“回主上,属下还没。” 段聿晟垂着眼,嗯了一声,随口道。 “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楚厌殊眼眸一缩,后退半步,急道。 “属下不急,您慢慢吃,属下等一会儿吃剩下的就好了。” 砰的一声,段聿晟又炸了,他把手里的筷子狠拍在桌子上,冷脸看着人。 “……” 好声好气叫他一起吃个饭就这么难?非要他生气才行吗? 楚厌殊吓的僵在原地,一步步挪到桌边坐下,他再也不敢推辞了。 “属下遵命。” 段聿晟冷冷的瞪了人几眼,气的不想再看。 店小二准备碗筷的时候,多准备了一份备用。 楚厌殊先把新的筷子拿给摔了筷子的段聿晟,后者没好气的接过去。 楚厌殊捡起扔在桌子的筷子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吃着,一边还趁着段聿晟不注意偷看几眼,顿感心满意足。 另一间屋子里。 贺阎能感觉到陆辛戾的心情不太好,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突然间死了太多人的缘故。 但好歹侍奉同一个主子那么久,他们也算朋友了吧? 所以朋友难过了,他当然要关心,在陆辛戾面前,他向来胆子很大,一点也不畏惧这个人。 陆辛戾回屋后,就面朝着床躺着,也不知是睡着没睡着。 贺阎进门之后,先是叫了一声。 “陆大夫~” 他拉长了声音轻轻去喊,但没得到回应,他就只好先坐在桌边等候了。 最近江湖不太平,陆辛戾没有内力傍身,近身保护才能保证安全。 省得再让人经历上次那样的危险,主上那边有影三护卫,应当不会出问题。 第39章 落枫·愧悔难自赎 自新皇梁安帝登基,执政以来,通商减税,社稷安宁,十年来,风调雨顺,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国祚昌隆。 近日,这繁华热闹的扬州城中的落枫山庄有件大事要办。 百姓说是这关庄主今年五十大寿,前些年时运不济,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没有好好操办。 如今这海晏河清的盛世,怎么说也得要大操大办,好好热闹一下了。 因此,落枫山庄广邀江湖侠士前来,既是祝寿,也是比武论道,借此机会,与其他门派弟子切磋武艺,交流心得体会。 落枫山庄,庄主关落琴乐善好施,经常扶危济困,深得扬州百姓爱戴称颂,百姓嘴里的大善人。 关落琴身为落枫山庄庄主,护佑一方百姓,责任所在,不曾懈怠过。 说要举办这五十大寿,当日山庄内门庭若市,有不少人前来拜贺祝寿,热闹非凡。 悦来客栈。 段聿晟看着执剑阁弟子设法弄来的请帖,他的目光停留在请帖里面关落琴这三个字上。 他想知道,那名因创出阴邪功法,身上被打上落枫山庄驱逐烙印的弟子,同这落枫山庄背地里有没有牵扯? 这名弟子,是否暗中听命于落枫山庄? 他爹娘的死,跟落枫山庄到底有没有关系? 深受百姓称颂,名声斐然的关庄主,是否真的是谦谦君子,表里如一? 他连日来所遭遇的无数次红梅阁的刺杀是否是出自落枫山庄的手笔? 红梅阁的覆灭,这幕后布局之人,究竟想要谋求什么? 段聿晟理好思绪,带上佩剑,拉开门还没踏出去,抬眼正好看到站在门口正前方扶栏旁的陆辛戾。 他一身红衣,头戴幂篱,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楚厌殊守在门口,见人出来了,眼底有微光亮起,漆黑漂亮的瞳眸里倒映着段聿晟的身影。 他见段聿晟似是有话要跟陆辛戾说,便主动往后退了几步,与两人拉开距离。 贺阎备好出行所需要的马车,回来后就在扶梯旁等待着。 段聿晟淡淡的看了陆辛戾一眼,薄唇翕动,声线凉薄。 “你身无内力,不必跟着。” 陆辛戾听到了段聿晟的话,并未回答,而是问道。 “你是不是要去落枫山庄?去贺寿?还是说你查出什么了?” 段聿晟移开视线,垂眸摇了摇头,一副不想过多谈论的神色。 “和你无关。影五?” 贺阎闻声,走上前来,“属下在。” 段聿晟的话语不容否决。 “你留下,看住陆辛戾,没我命令,不许他离开客栈。” 贺阎听了,先是愕然的抬眸看了眼身旁两步远的陆辛戾,对方未曾言语。 贺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一想到主上此行可能会有危险,陆辛戾毫无内力,留在客栈才是安全的,他立刻回道。 “是,属下遵命。” 陆辛戾捏了捏拳头,薄雾般的轻纱遮掩住他愤怒到发红的眼圈,咬牙压低声音怒道。 “段聿晟!当初你爹娘离开成影宫之前,跟我说,让我看住你,不允许你做危险的事,你可否愿意听我一次劝?别再往下查了……” 段聿晟恍若未闻,抬步往楼下走,楚厌殊跟随其后。 陆辛戾红着眼睛,冲着段聿晟的背影,哑着声音道。 “你根本不知道你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红梅阁所有的刺客一夜之间全死了,你看不明白吗?幕后真凶,势力庞大,至少等那些人浮出水面,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查下去,不行吗?” 段聿晟离去的步伐一丝一毫都未曾停止过。 楚厌殊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回眸看向楼上的陆辛戾,嘴角抿出一抹弧度,上下唇轻碰着,无声的说道。 [陆大人,请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主上。] 这句话是楚厌殊对陆辛戾做的保证,他会拼尽性命护人周全,让陆辛戾不必为此忧虑伤神。 更是他自己定下的决心。 楚厌殊看的很清楚。 段聿晟与陆辛戾之间,情谊深厚,非比寻常,远不是他所能取代的。 前世求不到的,今生亦是如此。 楚厌殊掩去眼底的落寞不甘,余下的只有对主子的忠诚不悔。 陆辛戾看懂了楚厌殊所表达的意思,因为无能为力,气到发红的眼睛慢慢闭上。 他担心段聿晟的安危是真。 却也惋惜楚厌殊在背后默默为段聿晟所付出的一切。 若不是真心在乎,又怎会为一人拼命至此? 陆辛戾看着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段聿晟,你一心只想报仇,何时才肯回头看看呢? 深陷复仇泥潭,终将会毁了你自己。 会不会有一天,你愿意回头看的时候。 会后悔呢…… 陆辛戾万般无奈,抬头看到了身旁寸步未离的贺阎。 霎时间,陆辛戾眸子红的更厉害,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泄洪一般涌出。 他跑过去,伸手抱住对方劲瘦的腰,百无禁忌的将自己的不安,担忧,难过全部释放出来。 贺阎见人难过至此,一时手足无措。 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下属,左右不了主子的决定,也不知道与主上关系要好的陆辛戾为何会被不允许一同前去祝寿。 但现在身在客栈走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贺阎揽住陆辛戾的肩膀,将人带进屋子里。 进了房间,陆辛戾情绪似乎好了一些,蔫蔫的随手将头上的幂篱扔到一边,他坐到窗边的小榻上,就这么目光怔愣的看向窗外,眼看着楼下有一辆马车转过街头,渐渐驶离。 贺阎想哄人开心一点,至少主上这般行事也的确是担心陆辛戾的安危,即便语气冷了一点,但好在事出有因。 这般想着,贺阎坐到桌边,先是露出大大的笑脸,说道。 “陆大夫,你不用担心,影三武功高强,此行就算有危险,主上与影三也定能全身而退。” 陆辛戾眉间拢着一层阴云,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段聿晟强烈的反对他下山? 甚至到了要限制他与之同行的地步? 这人明明心硬如铁,幼时那个天真的少年早就没有了,若说是心系他的安危,陆辛戾总觉得这并不符合他对段聿晟的了解。 陆辛戾听到了贺阎安慰的话语,他回眸看向贺阎,跟人对上视线,微抿了唇,抬手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红眸微眯,意思不言而喻。 贺阎心领神会,心无旁骛的走过去,他知道此刻的陆辛戾需要陪伴,他不会拒绝对方。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自己似乎对陆辛戾这个人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贺阎坐到陆辛戾身旁,对方直接亲昵的靠在他的肩头。 贺阎一瞬间僵了半边身体,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心口处浮起异样的感觉。 好奇怪,同为男子,为何他面对陆辛戾,时不时的会心跳加快? 贺阎僵直着背脊,陆辛戾木簪挽发,余下披散的长发垂在他的手背上,他无意识的捻起,发丝细软,摸起来滑滑的。 陆辛戾靠在他的颈肩,贺阎鼻间飘来一股药香味,味道并不刺鼻,这股味道在他这里也不特别。 他似乎已经闻习惯了,很多时候,他甚至意识不到陆辛戾身上的味道与旁人比,其实很特别。 贺阎垂下眸子看去,此时他的手指上缠着一缕陆辛戾的头发,发丝尽白。 这时,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幅画面。 曾几何时,他是不是也碰过陆辛戾的头发? 他好像还给人编过小辫子? 贺阎眼底透着不加掩饰的疑惑,一时搞不懂是他忘了什么? 还是说,他现在想对陆辛戾做这些事? 另一边,段聿晟同楚厌殊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落枫山庄,楚厌殊思绪却飘向远处,他没有忘记,前世,就是在落枫山庄,陆辛戾身中剧毒。 当时,他们一行人受邀来到落枫山庄,却没料到遭遇刺杀,幕后主使者不知。 庄主关落琴当场暴毙而亡。 陆辛戾中了暗器,上面淬了毒,虽非无可解的剧毒,但陆辛戾体内本就有烈性毒素,常年用药压制,才得以无性命之忧。 后来再次中毒,以至体内的毒素被引出,性命垂危,即使药谷两位长老齐齐出手,也堪堪只能保人一年寿命。 楚厌殊还记得,陆辛戾死的时候,五感尽失,他的性命以最为痛苦的方式终结了。 思及此,楚厌殊眼底黯然,有些事情,他始终觉得愧对于陆辛戾。 前世陆辛戾去世后,他就再也没能从段聿晟脸上看到些许笑意。 爱人身亡的痛苦,没有人能切身体会。 对此,楚厌殊为自己的私心忏悔,在陆辛戾死后,他无数次的后悔过,夙夜难寐,难得安寝。 但今陆辛戾平安无事,楚厌殊稍稍回神。 他对段聿晟以陆辛戾内力不济为由,拒绝对方一同跟随的决定是万分赞同的。 只要陆辛戾好好活着,段聿晟就不会那么难过伤心。 待到大仇得报,他们二人就能放下世俗怨仇,平淡安稳的过日子。 到那时,段聿晟得偿所愿,他自将万般不甘尽舍,亦可心安离去。 第40章 落枫·何处可为家 落枫山庄位于半山腰,漫山遍野的红枫树林之中,整座山庄的瓦片是朱红色的,自山下往上望去,仿佛火焰在熊熊燃烧。 日头正盛之时,段聿晟与楚厌殊两人到了落枫山庄。 在上山的入口,有位身着绛红色衣衫的落枫弟子前来引领,那人脸上堆着和善喜悦的笑,热情的邀他们进入落枫山庄。 段聿晟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在红漆大门前,他抬眸看去,那正中间的是一块金色的匾额,劲秀有力的四个大字。 ——落枫山庄。 楚厌殊落后段聿晟半步,见人停住脚步,他也顺势停下,随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落枫山庄的匾额。 前世此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楚厌殊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令他愧疚数年,难以忘却的是,从那日后,陆辛戾性命垂危。 那时的楚厌殊明明有能力保住陆辛戾的性命,却因着私心,漠然置之。 如今看着这块匾额,脑海里被勾起的记忆让楚厌殊心底发虚,再也支撑不住的收回视线。 他眸光发怔,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 不一样了,再不会像从前那般了。 只可惜楚厌殊没能骗过自己。 若往事重现,他会选择不同于前世的那条路。 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用执剑阁弟子设法弄来的请帖,以假身份进入了落枫山庄之内。 这次关落琴的五十大寿,下发请帖广邀江湖名士,有心之人若想混入其中,并不困难,所以段聿晟与楚厌殊没有多费口舌很轻易的就进入了落枫山庄。 落枫山庄里面也种了许多红枫树,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火红。 山庄里面各处挂着寿字绸缎,来来回回跑动搬东西布置的弟子数不胜数,旁的不讲,这些来参与祝寿的江湖侠士,每张脸却让人觉得陌生。 段聿晟甚少关心江湖事,对于江湖上如今又有了多少后起之秀他不太清楚,但也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这些受邀而来的宾客,却无一人是他觉得熟悉的。 段聿晟同楚厌殊在落枫弟子的带领下进入山庄深处。 渐渐的,他们二人周围的落枫弟子越来越少。 那些脸上洋溢着祝贺假笑的宾客们也没了身影。 直至再过一道拱门,前面引路的弟子骤然加快速度,闷头往前猛跑几步,快速绕过围墙,消失了踪迹。 因其地形缘故,这里面的路错综复杂,楚厌殊见人有异,抬步去追,却在拐弯处停住脚步,看着面前有不同方向的岔路,为避免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只能放弃追上去。 楚厌殊退回到段聿晟身旁站定,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神色严峻,低声道。 “主上,这里有古怪,是否需要立即离开此地?” 段聿晟漆黑幽深的瞳眸看着四周随风飘飞的绣着寿字的红色绸缎,周遭静谧无声。 此地除了他们二人,看起来是再没有其他人了。 其实在进入山庄之时,段聿晟就发觉到了不寻常之处。 既为祝寿,虽不说要庄主亲自出来相迎,但庄主的女儿女婿总要出来迎接五湖四海的宾客吧。 可是守在山庄门口的只有落枫山庄的弟子,再无其他人,此为一。 甚至,在来落枫山庄之前,段聿晟就已经对落枫山庄展开了细致的调查。 关落琴的女儿,两个月前,已经暗中离开了扬州,去往何处尚且不清楚,总之不在此地,此为二。 并且就在段聿晟等人到了扬州没几日,关落琴竟突然要举办五十大寿。 时间如此巧妙,这未免太过诡异了点,实在很难不让人猜想,这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此为三。 种种迹象表明,这场祝寿宴会,多半就是专门为他布的陷阱。 而段聿晟从一开始也知道这是个局,却仍固执的要踏进去。 他以身入局,就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想要取他性命。 落枫山庄对他设下鸿门宴,足可印证,落枫山庄与那名被驱逐弟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今日来时,阳光明媚,微风清凉,可这天气却在一炷香之间忽然狂风大作起来,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外面原本嘈杂的议论声顷刻间戛然而止,落针可闻,只余下树叶沙沙的作响声。 狂风呼啸,刮飞了满地的红枫落叶。 吱呀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队红衣弟子,约有快二十人左右,直接将段聿晟二人围在其中,用剑指着。 楚厌殊面色冷肃,往后退了半步,近距离护在段聿晟身前。 在场的红衣弟子只顿了片刻,杀意乍现,齐齐出手。 楚厌殊反手握剑,横剑在前,步伐极快的将最先冲上来的一波红衣弟子用剑气震开。 随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楚厌殊一个人阻挡不住,他担心的往身旁去看,生怕有漏掉的弟子突破他的防线,伤到他身后之人。 段聿晟站在原地微动,黑眸冷沉的扫视四周的景象。 那个人,他一定就在这暗处窥视着,看他被落枫山庄弟子围攻,试图以此取他性命。 可这些弟子不过是普通弟子,根本不及红梅阁的杀手。 段聿晟甚至无需出手,楚厌殊一人就可将此解决干净。 一柱香过后,段聿晟纹丝未动,周遭躺了一地哀呼不止的红衣弟子的。 楚厌殊没有取这些人的性命,只是打伤他们,令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段聿晟漠不关心的瞥了一眼,灌注内力厉声喊道。 “关落琴,再不出来,你门下这些弟子,本座会取了他们的性命!” 话音落下,此地除却回荡开来的余音,并无任何一人出现。 段聿晟负手而立,声线发寒又隐带着笑意。 “关落琴,你不会以为我单枪匹马就敢来赴你的鸿门宴吧?如果我猜的不错,并非是你要取我性命,所以,你能否告诉我,究竟是谁在逼迫你?” 段聿晟的话依旧没能得到回应,他叹了口气,取下自己腰间的寒铁剑,一柄银灰色寒意深重的长剑缓缓被人拔出来。 倏的一声,段聿晟反手挥出一道剑气,直直的劈在一名正在哀呼的弟子面前。 那名弟子眼见着,自己面前的青石板裂开一道两指宽的裂纹,他不敢想,这道剑气要是劈在他身上,他不得直接命丧当场! 随着弟子的一声惨叫响彻云霄,一位身着大红色袍子,胡须灰白,面容肃和威严的男子,自一处围墙边缓步走出来。 段聿晟闻声转脸看去。 是关落琴,落枫山庄的第三代掌门人。 关落琴面色凝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挣扎痛苦,更多是无可奈何的认命的颓败。 “段宫主所说的话皆是对的,我无意于取您性命,可我没有办法,我一生行善事无数,只求无愧于心,可谁知事事难料,须发尽白之时,一身清名却要毁于一旦。” 段聿晟眼底戾气横生,转瞬之间到了关落琴跟前,直接狠掐住对方的脖颈,问道。 “告诉我,那名被你驱逐的弟子现下在何处?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如此行事,你说,我不杀你,我亦可倾尽所有保你无虞。” 关落琴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不畅致使苍老的面容发起红来,他推着段聿晟的手腕,呜咽道。 “你做不到的,谁都做不到,如今唯一能阻止那个人的,不是我们能够触及到的。” 关落琴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告诫。 “别再试图往下查了,你斗不过的,斗不过的……” 关落琴眼睛血红,他早已被逼的没办法了。 段聿晟神色凶狠,眼底酝酿着风暴,他只要再用力一点就可以直接捏断关落琴的脖子,他杀死眼前这个人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 就在段聿晟抑制不住杀意之时,他的衣袖被人扯住了。 同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主上,属下来解决他,别脏了您的手。” 段聿晟被这道声音找回了些许理智,心弦一松,他盈满恨意怒火的眸子静了一瞬。 他松了手,关落琴直接摔坐在地,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 楚厌殊看了一眼关落琴的模样,心觉有异的去探对方脉搏。 这一试,居然发现如今这关落琴竟是毫无内力!? 堂堂落枫山庄掌门人,怎么可能没有内力呢? 楚厌殊神情愕然。 关落琴形容狼狈的坐在地上,明明才五十岁,正值壮年,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岁,垂垂老矣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 他说道,“我身无内力,你们不会是想我去杀段聿晟吧?此时不显身,更待何时?” 这话很明显不是对段聿晟二人说的。 楚厌殊立即起身,快步走到段聿晟身旁站定,神色绷紧,警惕的看向四周。 旁边的一处厢房顶上,一位脸上覆着鬼面的黑衣人负手而立。 他未曾开口,可脸上的鬼面具已经足以昭示一切。 段聿晟在看到那个鬼面的时候,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就彻底崩断了。 就是他,这个人就是杀害他爹娘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必杀之! 段聿晟眼底涌现无数怒火杀意,提剑飞身踩着廊柱跃上房顶,与鬼面人缠斗至一起。 这鬼面人武功并不强,不出几回合,就被段聿晟直接打下房顶。 可就鬼面人在摔下房顶的那一刻,一位蒙面黑衣人疾行而来,从段聿晟手底下将人带离,避开了段聿晟挥出的数道剑气。 剑气劈在瓦片上,直接弄塌了脚下屋子的房顶。 蒙面人拎着鬼面人的衣领,躲开段聿晟的攻击。 段聿晟面前,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手持长剑的杀手。 他们有的脱下外面落枫山庄的绛红色弟子服,有的则是一身华服像是前来祝寿的宾客,脱掉外衣之后,均露出里面的款式相近的黑衣。 令人震惊的是这些人竟大半不是落枫山庄弟子,身份暂时未明。 黑衣杀手如同浪潮,顷刻间蜂拥而至,楚厌殊率先提剑阻拦这些人疯狂袭来的杀招。 段聿晟追着那蒙面人而去,后者见实在无法脱身,直接将鬼面人扔到一边,拔剑对上段聿晟。 二人在一处不大的空地处,瞬息间,交手数十回合。 楚厌殊看不见段聿晟的身影,仅仅是抵挡躲开这些人的杀招就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他极难在几十的杀手中脱身。 几番分神间,楚厌殊被数道剑气砍伤,撕裂了衣襟,殷红的血迹溢出,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就在楚厌殊将要抵挡不住之时,段聿晟提前预知安排好的执剑阁弟子冲上落枫山庄。 几方人马在落枫山庄激烈交战,刀枪剑戟声极为沉闷。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落枫弟子,大部分早已在关落琴的指示下躲藏了起来。 如今留下来落枫山庄弟子只有初始的那近二十人。 关落琴坐在地上,被恢复些力气的落枫弟子扶起来。 “庄主,您跟我们一起走吧。” 关落琴脸色难看,眼泛泪花。 “你们快走吧,我走不了了,也不能走。” 恩恩怨怨何时休,他作为知情人,没有逃离的道理。 落枫弟子劝说无果,竟是毅然决然的留下来。 关落琴看着身边尚且年轻的落枫弟子,他心里面难以形容的痛心。 叹他无能,不能在乱世之中为落枫弟子谋得一处安然的庇护之所。 盛世之下,他竟也不能独善其身,还将落枫山庄的无辜弟子牵扯了进来。 究竟何处可为家? 第41章 落枫·火红枫叶林 远在客栈之中,陆辛戾靠着贺阎的肩头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坐直身体,偏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出声问道。 “他们可有回来?” 贺阎就这么硬生生的让人靠着肩膀睡了半个多时辰,他不动声色的扭了扭肩膀,活络了一下血液流动僵住的肌肉,闻声回道。 “并无。” 陆辛戾同贺阎就这么从正午时分又等到了申时。 外面天色很亮,却无端生了狂风,无数枯黄的落叶随风舞动,总让人心觉凄凉萧瑟。 陆辛戾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深,他并不想躲开贺阎独自前去落枫山庄。 他无半分内力,去了个也只会给人添麻烦,所以,他出声问道。 “贺阎,你去扬州城内执剑阁的暗哨看看,询问一下是否有消息,若有变动回来告诉我。” 贺阎正要听命起身,却突然想到什么,眼神怀疑的看向陆辛戾。 陆辛戾笑的无辜,“我知道你不信我,那不如我们一起去吧?若得到他们无事的消息,我们就回来,若……” 另一种可能性,陆辛戾不愿去想。 贺阎也在担心,更何况陆辛戾只是想要知道消息,他没有阻拦的必要。 二人去了一间药铺,跟掌柜的对上暗号之后,才得知,原来此时所有的执剑阁弟子全部去了落枫山庄。 现下的局面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段聿晟与楚厌殊极有可能是受困于落枫山庄不得出了。 最坏的可能性成真了,陆辛戾脸上的情绪并不激烈,只是面色如常的看向贺阎。 “他们极有可能出事了,贺阎,你还要拦我吗?” 贺阎被人如此这般坦诚的话,问的怔了片刻。 他知道,如果他再继续拦着人,陆辛戾也要动真格了。 他是可以用武功拦住陆辛戾不让他走,可若是人真想离开,直接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贺阎就全无办法了。 贺阎迟疑了,但此时也并无其他更好的办法,他只好牵来一匹马,先行上去,再对陆辛戾伸出手,后者抿唇轻笑,握住贺阎的手上了马,二人不再耽搁,即刻出发。 但如果他会料到后面发生的事,在今天,他绝对会倾其所有拦住陆辛戾。 可这世上并无后悔药。 远在落枫山庄,蒙面人被段聿晟打的后退数步,以剑撑地才没堪堪倒地。 蒙面人深刻知悉自己绝不是段聿晟的对手,当下果断做了决定,放弃鬼面人,独身撤退。 他的主子并没有给他,要他一定要把郑陵洪带回去的命令。 若这郑陵洪能够解决掉段聿晟,则证明他还有价值,若不能,那死了就死了吧,不必花费心力去救。 鬼面人从地上爬起来就要逃,他将此地提前布置好的枫林阵启动,隐身于阵法之中。 轰隆隆的巨响声起,惊飞山中鸟雀,段聿晟同楚厌殊所在之地的青石板发生转动,周遭的红枫树的叶子霎时间如龙卷风似的高空旋转起来。 那些身份不明的黑衣杀手在阵法开启之前就隐入了漫天枫叶林中。 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同执剑阁弟子齐齐被困于阵中。 数不清红枫树叶如同漫天落下的箭雨,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被扎成刺猬。 关落琴等落枫山庄弟子亦无法逃脱,围成一团,合力抵挡红枫树叶的袭击。 楚厌殊第一时间回到段聿晟身旁护卫。 二人凝神思索,身形灵活的躲开红枫树叶的同时,试图找到破局的方式。 机关阵法,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找到阵眼,阵眼既是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最隐秘,最安全的地方。 段聿晟立于原地,紧握手中寒铁长剑,面色沉冷的几乎要凝成冰块。 如果他所料不错,鬼面人一定会躲在阵眼的位置。 找到鬼面人,就能找到阵眼。 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一同出剑,无形的剑气将纷飞不止的红枫叶搅碎成残渣,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 落枫弟子亦在竭力寻找破阵出去的方法。 众人齐心协力,此时再没了刚才初遇时的刀兵相见。 但令人未预料到的是,突然间,三五个落枫弟子面露痛色,失力的跪到地上,许是内力耗损过度所导致的。 长时间用内力破开犹如暗器袭来的落叶本就耗费体力,更别说,在此处上不知道提前备了多少红枫树叶,就像是根本除不尽一样。 犹豫迟疑的片刻功夫,有更多的落枫弟子栽倒在地,红枫叶深深刺入他的肉里,伤到身体脆弱的地方,直接当场殒命。 紧接着是执剑阁弟子,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 段聿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这些人或许根本不是因为过度损耗内力失力晕厥,这些红枫叶是被灌了毒。 毕竟再多的暗器也不可能伤到训练有素的弟子,伤不了内力高深的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 让他们在无知无觉间失去内力,这才是鬼面人的真实目的。 楚厌殊挥出一剑,站到段聿晟身前替对方挡住些许枫叶的袭击,渐渐的,他只觉越来越力不从心,经脉内流动的内力滞缓,他的挥剑劈碎的枫叶的速度大幅度将了下来。 他的衣服被尖锐的枫叶划烂破损,露出内里染血的里衣。 他再也不能完全顾及到身后的段聿晟。 楚厌殊紧咬牙根,满脸都是力竭渗出的汗水,唇色发白,隐隐见血。 陆辛戾同贺阎骑快马赶来的时候,落枫山庄的大门自内紧锁,无法进入。 贺阎上前,举起两柄弯刀,用了全力直接将落枫山庄的大门劈成两半。 随着大门的轰然倒塌,贺阎第一时间转身伸出胳膊,将陆辛戾挡在身后。 呼啸而来的红枫叶如刀般割在人肌肤上,罡风不止,贺阎面颊处被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 头顶的天空昏沉沉的,阴云密布,仿佛下一息就要在轰隆隆中降下滚滚雷云。 贺阎走在前面挡住迎面袭来的强风,陆辛戾紧紧拽着贺阎的衣角才堪堪没被大风刮走。 初入落枫山庄里面,陆辛戾就敏锐的嗅闻到了一股几乎算是淡到几乎没有味道的异香。 不通医理的人自然难以觉察,但对陆辛戾来说,要分辨出来不难。 这股异香之中有茯莲草,会致使人内力大减,极为伤身,也是软筋散的配方之一。 异香里其余的药草,陆辛戾暂时没心思去管,他既然得知这其中有茯莲草就想明白了,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为何会被困住。 陆辛戾将怀里备着的解毒丸递给贺阎。 虽不能直接解开茯莲草的毒,但至少会让人恢复些力气,减少茯莲草对身体的影响。 陆辛戾说道,“我们进去找主上和影三。” 贺阎神色微顿,这落枫山庄之内凶险未知,他本不愿让人进去,可此地暗处不知是否有隐藏的杀手,放着毫无内力陆辛戾一人留在此地也并不安全。 他只好同人一起去了落枫山庄深处。 还没行至段聿晟二人所在的位置,贺阎只觉扑面而来的拉扯力道,无形的力量欲要将他卷入阵中。 还未等贺阎看清,眼前的冲天而起的火红色龙卷风,在半空中突然炸裂。 漫天的红枫叶飘然落下。 楚厌殊先一步找到阵眼,段聿晟迅速出手,一剑刺入鬼面人的肩膀上。 一声嘶吼传出,鬼面人的面具被人用剑挑飞。 一张毁了容貌的显于人前,他的脸似乎被火烧过,身后衣衫被剑气割烂,露出了落枫山庄被驱逐弟子的象征耻辱的烙印。 段聿晟冷眼看着,问道。 “杀我爹娘的,是不是你?” 话是问句,语气却万分笃定,不容反驳。 关落琴满脸是血,颤颤巍巍的被落枫弟子搀扶着站起来。 “陵洪啊,你心中就是有怨,也不该如此滥杀无辜,段誉大侠和明女侠那般良善之人,你都不放过,甚至你还要与狼子野心之徒同流合污……” 关落琴苍老虚弱的面颊上满是痛苦之色。 没错,这名弟子就是关落琴年轻时收入门中的一名弟子,天资聪颖,才华出众,年轻就可独自创出一门功法。 但其因功效诡谲,被明令禁止修习。 而郑陵洪则就是因此被逐出了落枫山庄。 彼时的关落琴行事亦有失公允,他不仅没能引导郑陵洪一心向善,反而让他门下的弟子流落无处,终是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 关落琴心中日日煎熬,可郑陵洪倒从未后悔过。 他嗜血善欺,当初他一人创下化魂掌这门功法,经过他的苦心孤诣钻研,如今不仅可以轻易废掉旁人的内力,甚至可以纳为己用。 若非他身子不行了,无法修习,他早就可以将这门功法再度精进一番了。 凭什么有的人天赋卓绝?轻而易举就可以提高内力。 而有的人只能终其一生苦学,也极难达到武学之巅。 既然老天爷如此不公,那得不到就抢过来,重新制定规则,也不无不可。 郑陵洪笑容狰狞可怖,他在段聿晟恨极的视线里,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我又如何?你爹娘当初死的时候,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郑陵洪被火焚烧过的面容丑陋难堪,笑容更是瘆人嘶哑,他唇边溢着血迹,嘶笑着说道。 “他们被我废去武功,跪在地上求我,求我饶他们一命,他们还有个孩子……” 后面的话,郑陵洪没能再说出口。 段聿晟直接一剑抹了郑陵洪的脖子,手起刀落,鲜血喷溅在地面上,出手利落果决,面色沉的可怕。 楚厌殊满脸是汗,为了破阵,身上的衣物被枫叶割烂,有的甚至已经割破了皮肤,殷红色的血液往下滴落。 众人没能歇息片刻。 那些黑衣杀手再度卷土重来。 可如今大半执剑阁弟子及落枫弟子早已无再战之力。 陆辛戾给的解毒丸只能暂时抑制茯莲草的毒性,并不能恢复他们的内力。 如今这残兵面对实力尚存的杀手,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但面对那些人锋利长剑,他们也只能咬牙苦撑,提剑抵挡,五脏六腑都被震的发着疼。 陆辛戾看向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他们的内力比那些弟子强上许多,这时候尚还可以撑住。 陆辛戾观察着落枫山庄内生长的草,试图从其中找到可短暂做出茯莲草解药的药草,他抱着头,躬着身体,在贺阎的帮助下,躲开杀手的攻击,往其他地方跑走了。 贺阎作为这里面中毒最轻的人,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了抵挡杀手攻击的核心力量。 待到陆辛戾去了落枫山庄里面的药房,在那里面,他找到了各种药材,并沉心静气的磨药,熬药,配制解药。 两刻钟后,解药大功告成,外面交战的形势也已经更凄惨了。 段聿晟满身狼狈,面色发白,衣衫凌乱,内力损耗过度,再加上中了毒,阻挡杀手的剑完全靠蛮力挥出去。 楚厌殊唇边溢血,脸色苍白至极。 贺阎也隐隐力不从心,枫林阵虽然破了,可这毒被人藏在何处还未找到,他也吸入了不少异香,内力渐渐使不出来,那解毒丸的效用在逐渐失去。 好在陆辛戾来的及时,他把解药先是分给了成影宫众人,之后才是落枫弟子。 落枫弟子见到一个形貌有异的人,面露惊讶,但并不害怕,毕竟他们身在江湖,见得怪事多了去了。 只是容貌异于常人而已,但对方不仅没有坏心思,甚至还给他们解药,所以他们也只是稍稍吃惊,并无太大反应。 那些黑衣杀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虚弱无力,毫无内力的陆辛戾,没想到却是能坏他们事的人。 黑衣杀手立马提剑上前,欲要杀死陆辛戾,后被贺阎一一挡下。 那些尚有力气的黑衣杀手,见势不妙便要逃离。 执剑阁弟子服下解药之后,在原地等待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正要去追。 却发现,落枫山庄突遭大火。 火红色的枫叶林,这次是真真切切的燃烧了起来。 第42章 落枫·前世情形现 突如其来的大火,让在场的人全都始料未及,纷纷转头看向火势最烈的地方。 关落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看着山庄被大火一点点吞没,满目痛色,却再也做不了什么。 余下的落枫弟子服下解药之后,连忙去找水井打水灭火,可这火势实在太大,落枫山庄的屋舍大都是木制建筑,一旦着火,及时扑灭尚能挽救。 可此次的大火明显是有预谋的,乍然间烧起来,火势瞬间以燎原之势扩散开来,势不可挡。 几名弟子打来的水无异于杯水车薪。 浓烟滚滚,呛咳难忍,愈来愈盛的火势逼的众人只能赶紧下山,远离此地。 楚厌殊收剑入鞘,在混乱的情形中先是找到段聿晟所在的位置,赶忙跑到人身边,跟随对方一起下山。 贺阎的弯刀放在腰间,拉着跑不快的陆辛戾,到了后面火势蔓延太快,陆辛戾呼哧呼哧的,脸都憋红了也跑不动了。 贺阎立即停住脚步,蹲下身,转头对人说道。 “我背你,上来。” 陆辛戾吸入了太多冷风,嗓子干涩发疼,四肢也不知因何,突然使不上力气,他心知自己的身体此时不对劲,却也没有时间细想。 见贺阎提出要背他,他愣了一瞬就赶忙趴到人背上。 贺阎把人稳稳的背起来,迅速站起身,跟上撤离的队伍。 落枫山庄位于半山腰,整座山都是树木,这一次的大火,不知得烧个几天几夜才能结束了。 好在落枫山庄附近并无村镇,不至于牵连无辜的百姓受伤。 到了山下,段聿晟命执剑阁弟子立即各回其位修整,而他转身看向身后。 贺阎正背着陆辛戾跑过来。 这次能够击退杀手,陆辛戾功不可没。 段聿晟思及前世情形,如今见陆辛戾并未身中暗器,他不由得想,或许这辈子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 贺阎行至马车前,他将陆辛戾放下来,看到段聿晟,想到自己无视命令,擅自将陆辛戾带出来,便单膝跪地,主动认错。 “主上,属下知错,愿接受惩罚。” 段聿晟面色冷沉,他还没开口说什么,这话让陆辛戾听到了,他急忙走上前,说道。 “我自己要出来的,和他无关,仅凭他一人,想拦住我,也没那么容易。” 段聿晟只是轻飘飘的看了陆辛戾一眼,此时此地,谈这些事并不合适,他并未多言,只是拎着染血的剑,先行上了马车。 陆辛戾见人没说什么,心底松了口气,转身拉着贺阎准备离开,他上了马车,贺阎去骑马。 就站在旁边的楚厌殊看到陆辛戾安然无恙,自他今晚在此地遇见陆辛戾就绷紧的心绪总算能松一些了。 他也随之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就逐渐驶离落枫山庄。 余下还未离开的落枫弟子看着自己居住了十几年的山庄被大火彻底吞没,眼底的悲痛难以疏解。 落枫山庄掌门人关落琴看着自己祖祖辈辈的心血顷刻间付之一炬,他心如刀绞,气血攻心,以至吐了口血,当场昏厥。 数月前,郑陵洪突然回到落枫山庄要求关落琴向江湖宣告,由他来做这落枫山庄的掌门人。 关落琴自然不允,他怎么可能将数千人的命运交到一个视生命如草芥的恶徒手里? 他不愿也不从,郑陵洪便联合其他人,废了他的武功,并要求他等段聿晟来了扬州,设下杀阵,并将人骗来落枫山庄。 关落琴的命被人掐在手里,他从不畏死,可他若死了,落枫山庄的弟子该怎么办,他只好假意顺从,暗中将落枫山庄弟子一一遣散。 剩余部分落枫弟子一直不肯离开,只想跟他一起留下来,共同面对落枫山庄的危机。 郑陵洪自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但他不屑于管,因为他的目标只有段聿晟。 只要杀掉段聿晟,他就能够向他的主子证明,他的创下的功法是足够强大的。 他就可以为自己争取到做试验用的“材料”。 而这材料是那些修炼内功且足够高深的人,供给他让人修习化魂掌,由于他所创出的功法存在弊端,修炼者容易走火入魔,所以他一直想找人试验,寻到致使人走火入魔的原因,并加以改进。 但事实是,郑陵洪失败了,他失去了价值。 林间土路上,一辆马车正疾行着。 距离身后被大火焚烧之地越来越远。 段聿晟坐在马车上闭着眼,运功疗伤,他中了茯莲草的毒,又多度损耗内力,伤及经脉,若不慎重对待,恐对修行不宜。 陆辛戾靠着车厢,浑身酸痛难忍,眼前的视线愈来愈模糊,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自己是累着了,歇息片刻就好了。 可他歇了许久,身体的疼痛不仅没有削减,反而愈演愈烈,他便意识到不对劲了,他给自己掐了脉。 是存于他体内多年的毒被引出之象。 陆辛戾他闭着眼凝神思索,能够让他体内剧毒躁动起来,无非是他再次中毒。 可刚刚他并未吃过什么东西,在落枫山庄也不过是吸入了带有茯莲草的异香,茯莲草本身是一种毒不错,可是它不至于引出他体内的毒。 是菱禾子! 陆辛戾倏然睁开眼,他当时辨出那异香之中有茯莲草,具有麻痹经脉之效。 他便断然确定那只是为了封住内力的药物,却没想到这其中也会掺杂可致人七窍流血的剧毒之物。 菱禾子的毒,效力并不强,对身怀内力的习武者几乎毫无威胁。 但若是用特殊方法混合茯莲草,就能达到先是削弱人的内力,再让人中菱禾子之毒。 待到毒素深入肺腑,便可令人七窍流血,瞬间毙命。 菱禾子气味并不特别,陆辛戾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那些弟子服下他的解药之后,内力恢复,便不会受到菱禾子之毒的影响。 但他不一样,他的身子就像是已经快要倒塌的房屋,已经摇摇欲坠,若再刮起一场大风,他就支撑不住了。 现在再去服用解药也已经为时过晚。 陆辛戾靠在马车厢上,无力的扯了扯嘴角。 如此这般,他不怪任何人。 他本就活不了多久,如今这样也好。 陆辛戾在心底庆幸,还好他并未与贺阎说什么。 贺阎没了记忆,他若死了,对方不会因此哀伤,他也可安心离去。 陆辛戾唇边隐隐见血,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他极力将痛呼声压在喉咙口,一丝微弱的痛吟都不肯发出来。 在他身旁的段聿晟,内力损耗过度,正专心运动疗伤,也并未发觉陆辛戾的异常。 直到马车停在客栈前。 贺阎骑快马先到,楚厌殊拉住缰绳,先行下了马车。 段聿晟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陆辛戾脸色惨白,唇边溢血,嘴唇都被人咬破皮流血了。 他瞳眸一缩,心中一凉,连忙扶起陆辛戾,转过对方的身体,给人渡去真气。 段聿晟厉声斥道,“你受伤了为何不说?!” 陆辛戾眼前模糊一片,身体也昏沉沉的,根本听不清段聿晟的话。 段聿晟没有迟疑,将人拉过来,靠在身上,抱下马车。 等在马车外的楚厌殊隐隐听到怒斥声的时候,他就心觉不对,他刚刚松懈下去的心绪瞬间绷紧了。 当他看到段聿晟抱着昏迷过去的陆辛戾下马车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僵住,不可置信紧盯着陆辛戾惨白的面容。 贺阎更是慌了神,明明刚才陆辛戾没事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般样子。 段聿晟抱着人,扔了句,找个大夫过来,就快步进了客栈。 贺阎看着陆辛戾双眼紧闭,气息奄奄的模样,一时手足无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转身跑去找大夫。 楚厌殊立在原地,神情呆滞,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为什么明明陆辛戾没有中暗器,他还是变成了这副气息微弱的模样? 楚厌殊身上的衣衫被利刃撕裂破损,经脉受损也没有及时运动疗伤,他唇边还沾着血迹,发丝更是凌乱不堪。 原本恢复了一些血色的面颊,这会儿也彻底变得苍白。 第43章 成影·叹命运捉弄 段聿晟将陆辛戾放置在榻上,待贺阎找到大夫,再细细给人把脉。 此时的陆辛戾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对外界毫无感知。 段聿晟见陆辛戾如前世那般身中剧毒,他的心底也没了确信笃定。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扭转前世那般的命运轨迹,但如今陆辛戾走上了过去的老路,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无论他多不想重蹈覆辙,也只是惘然? 段聿晟心烦意乱,陆辛戾的身体非是普通大夫能够医治的,如今需要即刻传信回成影宫,让药谷的两位长老赶过来。 他推门出去,第一眼看到的是楚厌殊。 段聿晟本想让楚厌殊去联系执剑阁弟子传信。 但见到楚厌殊满身狼狈,伤势比他都严重许多,竟然也不先去休息,而是傻愣愣的等在门口。 楚厌殊唇皮干裂,打了那么久的架,回到客栈他甚至都没去喝口水,只是眸光希冀的看着段聿晟。 “主上,陆大人怎么了?大夫怎么说?” 段聿晟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上,到嘴边的话也不忍再说了,看着人面容疲惫的样子,他出声道。 “还不知原因,你去休息吧,不必在这里守着。” 楚厌殊眼睛里长满了红血丝,他不肯去休息,执拗的问道。 “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段聿晟此时正心烦着,见楚厌殊明明伤的不轻,还不肯听话的去休息,他更是觉得烦闷至极,冷下脸色怒道。 “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吗?滚去休息!” 楚厌殊被吼的一愣,低垂了脑袋,不敢再言语,眼睛瞬间红了。 他低声回道,“是,属下告退。”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走廊。 不知因何,他好像感觉到了楚厌殊周身弥漫着难过的情绪。 他控制不住的想,楚厌殊就这么在意陆辛戾吗? 在乎到不顾伤势也要守在门外等待? 段聿晟垂下眼帘如是想道,这也正常,陆辛戾那般为人,生病了从不忘记给人送药送关怀,成影宫的弟子极少有不感激他的吧。 这里面当然包括楚厌殊。 段聿晟心底冷笑,面色发沉的走下楼梯,自己去联系执剑阁传信了。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贺阎找来的大夫正哀声叹气着,手里侍弄着几瓶药,说道。 “老朽医术不精,这位公子本就身中奇毒,如今更是再次中毒,实在回天乏术,你们尽快准备……后事吧。” 这话一出,贺阎脸色变得难看,他拉住老大夫要离开的步伐,低声请求道。 “不可能!不会没办法的,您再帮他看看?” 老大夫为难的摇头,他几十年的行医经验,甚少有疾病他治不好,除非是绝症。 可这位小友中的是毒,并且早已深入骨髓了,这哪还能救啊? 他除了开一些药压制毒素蔓延,毫无办法。 贺阎面露绝望,只能松开手,放老大夫离去。 段聿晟站在一旁未曾言语,吩咐贺阎先去依据药方抓药,给陆辛戾服下。 贺阎拿着药方,一步三回头,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突然间就一病不起了? 甚至到了……会死的地步? 贺阎眼睛红了,抓着药方不再迟疑,用最快的速度去抓药熬药。 段聿晟在陆辛戾榻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对方愈渐苍白的脸色,他走上前,给人渡了些真气过去,延缓毒素蔓延。 段聿晟站起身,眼前先是黑了一瞬,才逐渐清晰,继而闭了闭眼,抬步离开。 从成影宫到扬州,骑马的话,至少也要有三到四日时间,更何况药谷的两位长老都是老人家,颠簸不得,怕是需要七八天的时间才能到。 段聿晟负手立在扶栏边,眉心拧着郁气。 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楚厌殊走出房间,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扶栏旁的段聿晟。 他注意到了对方脸上沉冷的神色,他明白,主上定是在担心陆辛戾。 楚厌殊静静的看了人一会儿,抬步走了过来。 他行至段聿晟身前,停下脚步,微微欠身行礼。 “主上,属下可否能知道,陆大人他是怎么了?” 段聿晟看了楚厌殊一眼,眉心拧起的弧度加深,不太情愿的告诉他。 “中毒。” 得出意料之中的结果,楚厌殊并不惊讶,只是垂了眼皮,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 “属下知悉。” 说完,楚厌殊再无其他问题,说了句先行告退就离开了。 段聿晟本以为对方是要进去看看陆辛戾,却没想到楚厌殊直接走了。 贺阎去药铺抓完药,借了客栈的厨房,找了瓦罐开始熬药。 两刻钟后,贺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了陆辛戾的屋子。 说来也是巧,这会儿陆辛戾正好醒了,虽然意识很是昏沉,但好在能听清人说话了。 贺阎将人扶起来,尽力放柔了声音道。 “陆大夫,我熬了药,你先起来喝一些。” 陆辛戾分辨出这是贺阎的声音,他顺着对方的力道慢慢坐起身。 他心知如今不可能有任何药能救他,但即便如此,贺阎要给他喂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能看清眼前的人时,陆辛戾便把所有的目光放在了贺阎身上。 贺阎坐在陆辛戾身边,一边扶着人,一边一勺一勺的给人喂药。 陆辛戾还从没受过贺阎这般的待遇,心下软的一塌糊涂,笑着打趣道。 “你待别的姑娘也是这般体贴吗?” 贺阎闻言一愣,随着陆辛戾的话去思考,突然红了脸。 “你胡说什么啊?” 他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更别说这般亲近了。 陆辛戾轻笑起来,苍白的面颊生动起来。 他卑劣的觉得高兴,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贺阎这个人依旧是属于他的。 即便只有他一个人这般认为。 陆辛戾觉得身子好累,坐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软着身体倒在贺阎怀里。 贺阎没有推开他,反而将人妥帖的抱的稳稳的。 贺阎心思澄净,他只觉得陆辛戾如今是个病人,应当顺着些来。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对陆辛戾有些过于纵容了。 贺阎一点一点吹凉了药汤给人喂药,陆辛戾就乖乖的张嘴喝了。 很快,一碗苦药就见了底,贺阎便把空了的药碗放到桌子上。 陆辛戾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碗,神色有些苦闷。 怎么那么快就喝完了? 但即使药喝完了,陆辛戾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依旧靠在贺阎怀里,并且逐渐有更嚣张的意思。 贺阎也并没有把人拉开,而是低声问道。 “你是何时中的毒?你可有办法给自己解毒?需要什么药材?我现在去给你找。” 他话说的笃定,就好像只要陆辛戾开口,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他立马就会做,毫不迟疑。 陆辛戾闻言,亦是心底发酸,在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悄悄红了眼睛。 眼尾处落了滴晶莹的泪液。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死。 第44章 成影·是你忘了我 陆辛戾将自己的眼泪偷偷抹去,没被贺阎看到。 贺阎刚才端来的汤药许是有些效果,这会儿陆辛戾感觉身子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靠在贺阎怀里,想到什么,笑着说道。 “小五,其实你以前是喊我哥哥的,你知道吗?” 陆辛戾的声音有些哑,但说话的语气很有精神,不似面容那般苍白无力。 贺阎闻言,怔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他在脑海里努力搜寻关于陆辛戾所说的话。 突然间脑袋一疼,脑海里飞速闪过一片红色的衣角,快到让他抓不住。 陆辛戾见人没说话,不解的回头看过去。 贺阎正搂着陆辛戾的肩膀,对方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面颊,有些痒,贺阎下意识转脸躲开,嘴唇却碰到了陆辛戾刚好转过来的额头。 蜻蜓点水似的吻,落在陆辛戾眉间,他意识到之后,赤眸微微一缩。 贺阎也愣住了,霎时间脸就红透了,他磕磕绊绊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贺阎急的想躲开,却被陆辛戾抓住了腕子,迫使人跑不开。 陆辛戾靠在人肩头,轻笑了一声,说道。 “不就是亲了一下,又不是嘴,你紧张什么?” 贺阎眼神闪躲,脸颊飞起红晕,好半天才敢去看人。 陆辛戾不觉得有什么,他年岁比人大许多,他再害羞的抬不起头,那他俩可就别说话了。 贺阎被人拉着走不了,只好安下心继续坐着。 陆辛戾动了动身体,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贺阎肩头。 少年人如今已初具成年男人的体格,完全不似常年缺乏锻炼,体型消瘦的陆辛戾。 这样靠在贺阎怀里,陆辛戾只觉心满意足。 “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的。” 贺阎想不起来陆辛戾说他们很早就认识的事,但他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而是十分认真耐心的听下去。 陆辛戾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只是自顾自的把他埋在心底已久的话说出来。 因为很可能再不说,这辈子就来不及了。 陆辛戾回想着过去的事情,眼睛涩痛,慢慢的泛了红。 “你初来成影宫的时候,是我把你带到药谷,给你准备每日的餐食。” “是我替你教训了那些总是妄图欺负你的人。” “是我每日陪着你习练,你那对弯刀也是我托机要堂长老为你量身锻造的……” 贺阎听着陆辛戾的话,他的神色由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到后来逐渐转为不可置信。 他心底有什么东西快要呼之欲出。 他想问,所以,陆辛戾是……是喜…… 贺阎快要想清楚心底的猜想时,陆辛戾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陆辛戾坐直身子,转头看向贺阎,漂亮瓷白的面容盈满笑意。 他伸手拍了拍贺阎的发顶,就像哄小孩一般,轻声假意责怪道。 “就是很可惜,你生了场大病,醒过来就把我这个哥哥都忘光光了,真是坏透了。” 贺阎目露愧疚,他虽然没有想起陆辛戾说的这些事情,但他似乎有印象,因为他觉得很熟悉,可无论如何,他就是没能想起来。 陆辛戾拨开挡脸的头发,背对着贺阎说道。 “我有点饿了,你帮我挽一下头发,再给我弄点饭吃吧。” 贺阎本来还在思索,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伸手拢起陆辛戾及腰的长发,不需要思考怎么去给人挽头发,但他就像是做过许多次似的熟练,轻而易举的用桌边搁置的木簪,帮人挽好了长发。 等陆辛戾感觉不到贺阎的动作了,他疑惑的回眸看过去时。 只见贺阎垂着眼睛,他手心拢了几缕银白色的长发,眉心深拧。 他在想,他什么时候学会了给人挽发? 为何他竟丝毫没有印象? 陆辛戾出声唤道。 “小五?” 连续喊了好几声,贺阎才回过神,连忙站起身,无措的挠了挠头。 “抱歉,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些吃食。” 陆辛戾闻言,抿唇浅笑,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的饭,也是贺阎陪着陆辛戾一起用的。 吃过饭后,陆辛戾体力不支,面色虚白,还有些低烧,贺阎给人喂完两碗汤药,扶着人躺下睡觉。 “你先睡吧,主上已经传信给药谷长老了,不日便能赶来扬州。” 陆辛戾躺在被窝里面,贺阎很是贴心给人掖了掖被角。 即使心知即便他的两位师父前来,也几乎不可能有办法救他。 但是陆辛戾没把这些事实讲出来,他想,至少跟人渡过最后这段平静的日子吧。 贺阎没走,他怕陆辛戾夜里有事,就留在门口守着,直到后半夜换班他才离开。 月上中天,客栈里人来人往,前堂内空无一人。 段聿晟在另一间屋子里看执剑阁弟子搜寻来的关于几位江湖名医的讯息。 他想试着去找找这些人,万一其中哪位神医有办法解毒,也犹未可知。 前世他谁都不在乎,陆辛戾的死对他来说并无任何触动。 他自然也不可能亲自为陆辛戾寻医,但如今段聿晟只想竭尽全力保住陆辛戾的命。 自爹娘死后,陆辛戾跟他也算半个亲人。 段聿晟不想余下的唯一的亲人也先他一步离去。 他委派执剑阁弟子以成影宫的名义重金寻访名医,试图找到能够医治陆辛戾的大夫。 浓稠的夜色铺满大地,此刻的天空只有几颗隐匿在云层里的星星,光芒微弱,后半夜的时候,连月亮都隐匿起来了。 夜晚的扬州城漆黑一片,客栈内几盏烛灯照明,供给客人起夜上茅房。 二楼一间拐角处的屋子里,却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烛火。 楚厌殊点了烛灯,坐在桌边,他准备了纸笔,伏案认真的写了许久。 几张纸被人胡乱的团成团扔在桌上,楚厌殊眉心拧着,昏黄的烛火映衬着人的面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执笔重写,却又将纸张,团成了一团。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诉说,却又觉得不太合适。 最终一腔真情,万般话语,只化为了一行字。 楚厌殊将写好的纸晾干,就这么摆放在了桌面上,还有他的无吟剑与那张信纸,一并放在了一起。 紧接着,楚厌殊推门而出,他离开房间,走到陆辛戾的房间门口时。 他停住了脚步,眸光拉长,楚厌殊看向旁边的那间屋子。 他眸光缱绻,就这么驻足停了许久。 第45章 成影·我心意已决 楚厌殊一言未发,敛起眼眸,推门而入。 陆辛戾的房间并没有点灯,贺阎守前半夜,后半夜是楚厌殊,他把握着好时间过来,不会被其他人知道。 楚厌殊缓步走到陆辛戾床前,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而后半蹲在榻前,正要伸手去点人穴道的时候,陆辛戾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体内毒素发作,五脏六腑灼热的难受,搅扰的陆辛戾睡不安稳。 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人,身体的反应速度快过脑子,衣袖藏着的银针刹那间就被人扔了出去。 好在楚厌殊反应快,他迅速起身,巧妙的躲开了银针的攻击。 三根银针齐刷刷的刺在墙板上。 陆辛戾坐起身,眼前模糊一片,好半天没看清眼前的人。 楚厌殊先一步上前,捂住了对方的嘴唇。 “嘘,别说话。”楚厌殊沉声道。 这话一出,陆辛戾听到熟悉人的声音,就不再准备反抗了。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楚厌殊松了一口气,见陆辛戾既然醒了,那便说清楚好了。 楚厌殊走到窗边,伸手将其中一扇窗推开,外面的月光洒进来,给漆黑的屋子带来了些许亮光。 继而,楚厌殊缓步走到陆辛戾床榻边。 陆辛戾不知道楚厌殊要做什么,但他不觉得这人大半夜过来是为了杀他的,这不可能。 所以陆辛戾坐起身,靠在床栏看向楚厌殊所在的位置,待眼前视线清晰起来,他问道。 “你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楚厌殊坐到陆辛戾床边的一个椅子上,他没有看着人,只是低垂着眼帘道。 “我欠你的银子,我可能还不了了。” 陆辛戾闻言,确定楚厌殊说的是欠他银子这件事,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竟然大半夜来找我说?不还就不还了,反正我也不缺银两,真是的,多大点事。” 楚厌殊却没有因此露出笑意。 “嗯。” 陆辛戾笑了两声,见人仍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他直觉对方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慢慢的他也收了玩笑的心思。 没等陆辛戾去询问,楚厌殊自己就说了,他抬起眼眸,看向陆辛戾,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能救你。” 陆辛戾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眉心缓缓蹙起。 楚厌殊神情认真,话语里也并无开玩笑的意思。 陆辛戾脸上已经隐隐露出怒容。 “我身中无可解的剧毒,连我的两位师父都毫无办法,你觉得你可以?” 楚厌殊抿了抿唇,思及那场大梦,梦里的陆辛戾也是身中剧毒,性命垂危。 当时的他曾无意中听药谷的长老说起过。 陆辛戾身上的剧毒,若有一人愿为他,用全部内力强行驱毒,或是引走些许毒素到自己身上,或可保住陆辛戾的性命。 但此番这般动用内力者,极有可能会致使经脉严重受损,此生再难修炼,形同废人。 并且若是将引毒到自己身上,很可能会同陆辛戾一样,身染剧毒,寿数大减。 楚厌殊得知了这一法子,却从始至终都未曾说出口过。 谁甘愿将一身内力尽数散去,沦为废人? 谁又甘愿身中剧毒,此生日日承受剧毒的折磨? 楚厌殊不怕被折磨,也不怕从此他可能会变成废人。 可他若是武功全废,他还能留在成影宫吗? 一个武功全废之人,段聿晟怎么可能还会将他留在身边? 楚厌殊不敢深想,只要想到他若是选择去救陆辛戾,他就会被赶出成影宫,他就害怕恐惧的再不肯去救陆辛戾了。 因为私心,他放弃了救陆辛戾的最佳时机,以至对方日日承受剧毒的折磨,最终凄惨死去。 正因如此,只要一想到陆辛戾在自己受伤时,关心备至的话语,楚厌殊就不堪忍受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过重的愧疚,楚厌殊撑在腿上的手都在轻微发着抖,是他太自私了。 “陆辛戾,若我说,我明明能救你,却不想那么做,你会恨我吗?” 陆辛戾听的云里雾里,摸不着楚厌殊话里的意思,他拧着眉说出自己的理解。 “我不觉得牺牲自己换取旁人的生这是在救人,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那完全谈不上恨,因为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救一个人,是不需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的。” 楚厌殊垂着脑袋,眼底情绪黯然,陆辛戾这般的话倒是让他愧疚感减轻不少。 陆辛戾始终是一位体贴大方的大夫。 楚厌殊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对上陆辛戾的视线,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的说道。 “我可以用我全部的内力帮你驱毒,并且帮你引出你体内部分毒素到我身上,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楚厌殊说的轻松,做下决定前的诸般挣扎,他直接掠过了。 陆辛戾难以置信的看着楚厌殊,语气头一次的严厉肃冷。 “你这不是在救我,你是想拿你的命来换我的命!” 楚厌殊却没给陆辛戾反应的时间,他站起身,速度极快的到了陆辛戾跟前,两指并拢,点了对方的穴道。 这样陆辛戾就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了。 陆辛戾神情严肃,一副真的生气的模样。 楚厌殊不去看陆辛戾的神色,正要走到床榻边运功给人驱毒的时候。 陆辛戾房间的门突然从外被人推开。 楚厌殊心中一惊,转身看过去。 只见一袭玄袍的段聿晟,脸色沉冷的立在门前。 他冷声质问道。 “你在做什么?” 陆辛戾看向段聿晟所在的方向,穴道被封住,他说不出话,只能嗡嗡嗡的向来人求救。 楚厌殊在发现来人是段聿晟的时候,他就垂下了脑袋,因为心虚,他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对方的问话。 段聿晟神色不耐,大步走进屋子里,先给陆辛戾解了穴道,才看向楚厌殊,说道。 “你来此是为了做什么?” 楚厌殊听着段聿晟的话,深知对方是误以为他要伤害陆辛戾,只好忍着心底的酸涩,出声解释道。 “属下有办法救陆大人,还请主上应允。” 段聿晟脸色发黑,两只黑眸里喷薄欲出的怒意。 他不是聋子,刚才屋子里两人的话,他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但他仍旧出声问道。 “你能做什么?” 楚厌殊微微欠身,姿态恭敬道。 “属下可用内力为陆大人先驱毒,若实在不行,还可将部分毒素引至我身上。” 陆辛戾听了,气的怒道。 “谁允许了!楚厌殊,你是疯了是不是?” 段聿晟眸底压制着怒火,声线发寒。 “所以就算你自己可能因此沦为废人,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也在所不惜?” 楚厌殊心意已决,闻声,他神情坚定的点了点头。 第46章 成影·忠诚恩不负 楚厌殊仅仅是觉得,陆辛戾的命比他重要多了,用他换取对方的生,这很值得。 陆辛戾皱了眉,楚厌殊明明心悦段聿晟,为何却不惜代价定要救自己? 这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舍出去的东西,楚厌殊竟如此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吗? 思及此,陆辛戾皱了眉,他很生气。 段聿晟克制着几欲喷薄的火气,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脸色沉黑。 他没想到,自己救回来的人,如今倒是为了旁人不顾生死,莫名烧灼起来的怒火在段聿晟胸腔里激烈翻涌着。 他神色不耐的掀起眼皮看向,低垂着脑袋的楚厌殊,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很难说清他现在究竟在生气什么? 是嫉妒陆辛戾,被楚厌殊这般在乎? 还是气楚厌殊竟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可不论是哪种,段聿晟都不可能同意,他厉声道。 “本座不允!你给我滚出去!” 段聿晟放了话,脸上不可否决的态度。 楚厌殊听了,默然的站在原地,片刻后,他动了动,突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语气倔强道。 “属下定要相救陆大人,还请主上应允!” 啪的一下,清脆的声音响起。 楚厌殊左脸浮起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整个人被人打的摔在地上,唇边溢血,他的眼底尽是挣扎痛苦。 他不明白,段聿晟为何要这般阻拦他? 就算救不了陆辛戾,也总有一试的余地吧? 难道说,用他的这条不值一提的命,去换陆辛戾生,他都不配吗? 楚厌殊眼底泛红,撑在地上的手指死死的攥紧,眼眶中已经有泪意在打转。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段聿晟气的胸腔起伏不定,他低声怒道。 “本座当初带你回来就是这般让你作贱自己的性命吗?既然如此,你不如直接滚!本座身边不留废人!” 段聿晟这一巴掌,把陆辛戾惊到了。 他急的硬撑着发软的身体下了榻,扶着床栏费力的走到楚厌殊身边蹲下,一头白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生气又不解的看着段聿晟。 “你如今还要撵他走!你凭什么啊?!” 段聿晟恼怒之下打了人,这会儿心底的异样感越来越重,打人的手此刻缩进了衣袖里,神色阴晴不定。 陆辛戾情绪起伏过分激烈,吼完了人,自己气的止不住的咳嗽。 他思及楚厌殊不声不响,不求回报的守着段聿晟那么久。 就算他胆大妄为,非要喜欢自己的主子! 就算他自不量力,非要爱上一个不通情爱的人! 陆辛戾看向沉着脸色的段聿晟,他为楚厌殊不值,故而冷下脸色。 “那你也不能因为他喜欢你!你就这么欺负他啊!” 陆辛戾也是被气急了,本不该他来挑明的事,他却口不择言的讲了出来,说完了,他又有些后悔。 可眼看着这两人明明就是在乎对方,还不好好心平气和的把话说清楚。 陆辛戾都觉得自己还没被毒死,都要被这两个人给气死了! 尤其是段聿晟,气别人不把身体当回事,直说不就好了!拐弯抹角的像什么样子! 段聿晟听了陆辛戾的话却当场愣住,整个人像是被定住那般,神思都被抽离。 这句话振聋发聩,像是一记闷锤,狠狠的打在人心尖上。 你不能因为他喜欢你……你就这么欺负他啊…… 因为他喜欢你…… 他喜欢你…… 喜欢…… 你…… 可你还是欺负了他。 楚厌殊喜欢段聿晟,身为影卫倾心于他的主人。 他怎么敢的啊? 段聿晟眼底尽是不可置信,往日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中一一闪过。 他竟一点看不出,楚厌殊对他有存有异样的心思。 楚厌殊喜欢他?这怎么可能? 陆辛戾的话一出,楚厌殊眼眶里凝聚的泪水,悄然间自眼尾滑落。 他的左脸此刻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口处酸涩难忍的痛苦。 对陆辛戾把他的至死都不可能说出口的心思,讲了出来。 他除了觉得窘迫难堪,更多的是释然。 楚厌殊此刻显得异常的镇定,他撑着地板缓缓跪坐起来。 “枉费了您的心血,属下该死,但我不是在作践自己的性命,我是情愿用自己换取陆大人的安康,您或许觉得我命贱,我不配,但我只有这么多了……” 楚厌殊眼尾泛红,眼眶里的泪液珠子似的垂落下来,他目露渴求。 “我总也做不好,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您满意,对不起,您别因为我生气,今夜过后,无论是生是死,属下自请离开成影宫,还求您应允。” 楚厌殊说话的嗓音发哑,喉咙酸痛,俊秀的面容上盈满了难堪与痛苦。 陆辛戾神色难以明辨,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傻到这种地步? 段聿晟却迟迟未反应过来,他从来都以为楚厌殊在意的是陆辛戾,并对此毫不怀疑。 可陆辛戾语气笃定,又在如今这般境地,段聿晟终于肯换个角度去思考楚厌殊如此这般行为的动机了。 所以,他拼命想救陆辛戾,不是因为过分在乎陆辛戾,而是因为心悦自己,想要以此来讨好他吗? 段聿晟满腔怒火就像是被一盆水直接泼灭。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想因为眼前人此般不爱惜身体的行为而责骂对方一顿,他都气不起来了。 怎么说,楚厌殊总也是为了想让他高兴而已。 段聿晟听到了楚厌殊自请要离开成影宫的话,他眉头无意识的蹙起。 “我……” 他想说些什么挽回,可在此情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此时,他丝毫不觉得楚厌殊喜欢他,会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他甚至自然而然的信服了楚厌殊是心悦他,而非陆辛戾。 段聿晟冷着的脸色悄然的柔和了下来,但话语依旧冷硬。 “不管你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要去救陆辛戾,本座都不可能应允,我身边也不可能留一个废人,楚厌殊,你既有胆子对本座抱有此等心思,又凭什么瞧不起你自己?” 陆辛戾听着段聿晟这番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是直接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一点都不生气的? 怎么还有种很希望楚厌殊继续喜欢下去的意思? 并且还有点过分自负,好像这世间就不会有人不喜欢自己似的? 陆辛戾眼神鄙夷的看着段聿晟,他总觉得眼前这人若是有尾巴,估计都翘上天了。 第47章 成影·此心意难辨 楚厌殊却不像陆辛戾那般能够洞悉段聿晟的心思。 那番话,他只听出了,段聿晟依旧不允他救陆辛戾,他的身边更不留废人。 换句话说,就是你若敢救,武功尽废之后,就必定将你赶出成影宫,绝不留情面。 还有一点是,想到这里的时候,楚厌殊愣了愣。 奇怪的是,主上好像并没有因他胆大妄为的心悦他,而生气? 这是为什么呢? 楚厌殊疑惑不解的抬眸看向段聿晟,正好对上了后者恰好也在打量他的视线。 楚厌殊心中一紧,瞳眸颤动,连忙垂了脑袋,磕磕巴巴的辩解道。 “您是属下的救命恩人,我既做了您的影卫,那便终身都是您的影卫。” “所以属下对您恭敬有加,竭力为您排忧解难,更多的是下属对主子的忠诚,属下不敢真的对您怀有其他心思,陆大人之言,是真也不全为真。” 陆辛戾眼神怀疑,眯起眼睛看向楚厌殊,他才不信呢。 楚厌殊垂了眸子,他刚才说的话,自然不是真的。 他已经喜欢到无可自拔的地步了,两世都陷了进去,至今都未能放下。 但明知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楚厌殊早已不对此怀有希冀。 他只是不想到最后,连忠诚二字都担不起。 “若您有需要,属下甘愿为您万死不辞,所以到最后真的寻不到为陆大人解毒的法子,属下仍愿意出手相救。” 楚厌殊在心里面思索,或许是因为段聿晟觉得,如今为时尚早,不一定就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吧? 所以没必要这般早的做决定。 段聿晟听到了楚厌殊这番为自己解释的话语,他原本舒缓开来的眉头再次拧紧。 喜欢他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段聿晟语气僵硬,十分不悦的说道。 “你若要离开成影宫,那就按照成影宫的规矩,自行脱离,本座不插手,但我不允的事,你也休要揣测本座的心思。” 楚厌殊闻声,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全都被堵了回去,他眼底的红还未散去,神色忐忑的仰头看着段聿晟。 段聿晟掀起眼皮,缓声道。 “念你事出有因,今夜忤逆本座之事,不予责罚你,好好收拾一番,天亮就准备赶路,起来吧。” 楚厌殊垂了脑袋,跪坐在原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发现了心思,竟没有因此被惩罚? 自己那番漏洞百出的话,他不觉得段聿晟信了。 闻言,楚厌殊愣愣的嗯了一声。 陆辛戾却偷偷窃笑着,他身子虚软,蹲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结果想站起来却是难了。 还是楚厌殊走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段聿晟的目光无声无息的扫过楚厌殊搀扶陆辛戾的胳膊的手。 他总觉得,陆辛戾是在骗他,楚厌殊何曾待他如此亲密过。 说什么楚厌殊心悦的人是他,这番话如今看来全然信不得,估计根本就是糊弄他的缓兵之计。 段聿晟心气郁结的转身离开,门外贺阎已经等候了许久。 房间里几人的争吵声他自然听了一清二楚,但全程贺阎的关注点只在楚厌殊说的,可以保住陆辛戾性命的法子上。 段聿晟看到贺阎在门外并不意外,他看了人一眼,默了片刻,撂了一句话。 “如果你想救陆辛戾,亦或是好奇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就跟我来。” 语毕,段聿晟理了理衣袖,转身走到旁边的房间推门而入。 这边屋子里,陆辛戾坐在床榻上,气鼓鼓的掐着腰,凶巴巴的将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楚厌殊骂了一顿。 “以后那些不要命的话不许再说了!听到没?我不需要你来救!” 楚厌殊愧然的垂着脑袋,表面上答应了。 “嗯。” 陆辛戾胡乱把自己的头发拨到脑后,持续输出。 “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爱惜,难不成旁人还能天天看着你不成?” 楚厌殊乖乖点头。 “嗯。” 陆辛戾实在太生气了,胳膊横在胸前,认真思索了一番道。 “不就是喜欢段聿晟?我跟你讲,他这个人就是脸皮薄,一句软话都不肯说,其实心里面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楚厌殊继续点头。 “嗯……嗯?” 楚厌殊反应过来后,眸子骤缩,眼神躲闪不定。 陆辛戾面色有些白,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精神了,但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完,迟迟不肯去睡觉。 “好了,回去用凉水敷一下脸,你脸都肿起来了。” 楚厌殊抬手碰了碰,有些疼。 陆辛戾看了,面露不忍。 “段聿晟生起气来,下手没个轻重,让他道歉估计也不可能。” 楚厌殊不堪在意的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再重的责罚他都受过了,又怎么会在意这一巴掌? 陆辛戾困的眼睛都闭上了,说了句先睡了,躺进被窝里就没声了。 楚厌殊出了房间,给人关上了门,转身看向旁边的那间屋子。 他本以为今夜就能离开了,却没料到竟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 在段聿晟的屋子里,贺阎立在桌边,垂首认真的听着段聿晟讲述。 “两年前你来到成影宫训练,结识陆辛戾,你与他怎么认识的本座不清楚,我所知道的,只有陆辛戾突然频繁的出入执剑阁。” “半年后,一次你休沐归家,休沐日结束,你迟迟未归,陆辛戾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下山寻你。” 贺阎对段聿晟所讲述的事没有任何记忆,但若是仔细深想,他总是隐隐约约的感觉熟悉。 “待到人未回来,本座派执剑阁弟子前去寻找,却发现陆辛戾同你昏迷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陆辛戾体内剧毒发作,性命垂危,而在你身上找到了被蛇噬咬的痕迹。” 贺阎垂了眼睛,神色难辨。 段聿晟只是平铺直叙,话语里没有任何过重的语气点缀。 “药谷长老验明,中蛇毒的人是你,可因蛇毒险些身死的人却是陆辛戾。” 贺阎身子颤了一下,眼底情绪黯然。 “或许你不会知道,两年前,陆辛戾的身体远不似今日这般脆弱不堪,他一直在努力重塑丹田,修炼内功,这对压制他体内的毒素,有极好的效果。” “但为了救你,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甚至险些双眼失明,如今落枫山庄这一遭,是第二次。” 说完,段聿晟敛了眸子。 贺阎心神大乱,霎时间头疼欲裂,伸手摁住自己的脑袋。 段聿晟瞥了人一眼,最后道。 “蛇毒让你高烧不退,那时你被送回了家,毒解了之后,等你再回到成影宫,陆辛戾也能下榻去找你的时候,却发现,你把他忘的一干二净。” 贺阎脸颊因为疼痛而狰狞着,他极力忍着疼痛,神色迷茫不解,问道。 “那他为何不告诉我呢?” 段聿晟半掀着眼皮,眸光未聚到实处,他回忆着那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若你忘记的那些记忆不重要,有说的必要吗?若你忘记的那些记忆是重要的,陆辛戾又该如何开口?” 段聿晟漠然的看着贺阎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你认为,陆辛戾把你当什么人?” 第48章 成影·别离惜前夜 两人相处时点点滴滴的画面,一幕幕的在脑海里回放着。 陆辛戾怎么想的,把他当什么人,贺阎不清楚,估计用他的脑子也很难想清楚。 他现在只知道,陆辛戾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是因为他,两次都是因为他。 向来心境豁达,不为俗事所累的人,此时就好像背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脚步无法轻快的蹦跳起来,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了。 段聿晟说完他想说的话,停顿了一会儿,才道。 “明日一早赶路,本座已与药谷长老传信,约定在两州交界之地碰面,陆辛戾的情况等不及了。” 贺阎垂着头,闻声,在一片茫然若失之中找回自己的声音道。 “是,属下知悉。” 段聿晟站起身,走到窗前,月亮的余光洒进来,照亮这间屋子,他负手而立,说道。 “同你讲这些并不是逼你去相救陆辛戾,而是所有的缘由你都该知道,而非被蒙在鼓里。当然,若到时候真的毫无办法,你愿意出手去救陆辛戾,本座亦可保证,你与你的父母这辈子都会衣食无忧,不必忧虑安危。” 贺阎默了片刻,拱手行礼,出声道。 “谢主上,到底是属下之过,陆大夫是好人,他不该为我承受这些,此因是我,我应偿还苦果。” 段聿晟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人可以离开了。 天亮后,一行人就收拾行李出发了。 陆辛戾身子虚弱,夜里睡的不安稳,这时候也叫不醒。 贺阎便将人裹在被子里,直接抱了出来。 陆辛戾还在发着低烧,普通的退热药已经对陆辛戾不起作用了。 陆辛戾没醒,身边需要人照顾,贺阎便抱着陆辛戾上了马车,驾马车的事就落到楚厌殊身上了。 楚厌殊看着陆辛戾昏睡不醒的模样,眼底满是忧虑,他很怕陆辛戾等不到解药配制出来。 到那时,段聿晟他…… 思及此,楚厌殊下意识的去寻找段聿晟的身影,好巧不巧的正对上身旁不远处,段聿晟沉冷的脸色。 楚厌殊连忙移开视线,低垂了脑袋不敢去看。 他的小心思已经被公之于众了,现在看到人实在是窘迫的厉害。 而观察了楚厌殊片刻的段聿晟,眸色尽是探究。 他就知道,陆辛戾说的话不是真的。 说楚厌殊偷偷喜欢他,结果呢? 时不时楚厌殊那视线就黏在陆辛戾身上,担心忧虑的眉心都皱出纹来了。 什么时候像这样看过他呢? 段聿晟心底冷笑,他两步并做一步走到了楚厌殊跟前。 此刻一行人正在后院整理行囊。 楚厌殊立在马车旁,身后是客栈后院的围栏,突然感觉到有人逼近,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才抬眼看去。 注意到来人是段聿晟,楚厌殊顿时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他慌了神,眼神躲闪的垂了脑袋。 段聿晟却没给楚厌殊躲自己的机会,直接伸手掐住了楚厌殊的下巴,迫使人抬起脑袋。 楚厌殊身子绷紧,眸底尽是慌张。 段聿晟将人仓惶的模样尽收眼底,心情愉悦极了。 “你昨夜说心悦本座,为何我没看出来?” 楚厌殊脸颊都憋红了,心神彻底大乱,急切的探寻段聿晟没什么表情的脸色下,是否已经隐隐动怒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了解段聿晟,所以他再努力的琢磨,也看不出段聿晟此时的心情是高兴的。 段聿晟十分享受楚厌殊将全部视线放在他身上的感觉,一丝一毫他都不想分出去。 楚厌殊不知如何作答,眼神畏怯,视线落于他处,神色蔫蔫的说道。 “属下对您真的只有敬仰,再无其他。” 段聿晟黑眸眯起,冷峻的面容上笑意浅淡,他不满楚厌殊的回答,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加重了。 楚厌殊吃疼的闷哼了一声。 段聿晟给予他痛苦,眸底深处却流露出隐隐的笑意。 他一寸寸的扫过昨晚因他失控发怒,打的楚厌殊那一巴掌,这致使人到现在,脸都还是肿着的,他手一抖,钳制住楚厌殊下巴的动作不受控制的松开了。 见此,段聿晟心口处隐隐觉得不适,那肿起来的面颊有些碍眼。 楚厌殊被人松开了,他连忙退后一步,跟人拉开距离,但也实在不懂段聿晟的意思,只好干巴巴的站在原地。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的微肿的左脸,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涂药了吗?” 楚厌殊闻言怔住了,好半晌才诚实道。 “回主上,属下还没。” 段聿晟薄唇轻启,毫不留情的骂道。 “蠢死算了,那你就疼着。” 闻言,楚厌殊垂着脑袋,唇角一抿,不是很开心。 不出片刻,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瓷瓶。 段聿晟想到了什么,说道。 “若是脸上留疤了,以后就少出现在本座面前,实在碍眼。” 说完,把瓷瓶扔到楚厌殊怀里,转身就走了。 楚厌殊手忙脚乱的接住,这才没让瓷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愣愣的看着段聿晟大步离开,利落的翻身上马的身影,再看看手里还残留着属于那人气味的瓷瓶。 楚厌殊脸颊热热的,因为那一巴掌他难过了很久,迟迟不能释怀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些许慰藉。 很快,一行人就开始往约定之处赶去了。 贺阎护着昏睡不起的陆辛戾坐在车厢里面。 楚厌殊在外面驾车,段聿晟骑马在前。 四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争取在午时之前赶到下一个镇子。 马车快了就会比较颠簸,清晨的气温低,也很冷,等到太阳出来,热了些之后,陆辛戾也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从昏睡中醒过来。 睡的迷迷糊糊的陆辛戾还以为自己这是在客栈,因为实在太暖和了。 但过分的颠簸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这一抬头,额头撞到了贺阎高挺的鼻子,耳边传来闷哼声。 陆辛戾顿时睁大了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人抱着的?! 贺阎本就是将人搂进怀里的姿势,陆辛戾身上都没几两肉,轻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重量,放在腿上也不觉得累。 陆辛戾弄清了自己此时的状态,少见的脸颊泛红,小声道。 “小五,你把我先放下来。” 贺阎闻声没动,先是伸手给人探了探额头,依旧是烫热的触感,还是在发烧。 闻言,贺阎不仅没松手,还将人被子掖了掖,抱的更紧了。 “你最好老实点,外面风大,这样你不容易着凉,主上说,跟药谷长老约定好了,两方一起赶路,可以大大的缩减时间,会找到办法救你的。” 陆辛戾闻言,心底热热的,乖乖的不动了。 不过,他自己就是大夫,能不能救,他心里能没数吗? 但此刻氛围太好,陆辛戾不想打破。 他故意说道,“小五,你又是抱我,又是亲我的,以后我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贺阎听了,先是脸颊发热,被陆辛戾的话激的,一时也分不清主次真假了,困惑的挠挠头,顺着人的话道。 “那……那我……对你负责好了……” 贺阎时刻谨记爹娘的教导,若是冒犯了别人,一定是要负责到底的! 闻言,陆辛戾趴在人肩头,闷笑不止。 第49章 成影·危局入迷途 快至午时,经过一处林子时,停落于树上稀稀疏疏的鸟雀倏的四下散开。 段聿晟面色肃然,吁的一声,停下了马。 楚厌殊也扯住缰绳,将马车缓缓停下来。 不出三息,隐藏于此地林中已久的杀手齐刷刷的自林子深处持刀砍来。 这一次,杀手数目庞大,且因为此地山林是一处山势的低洼处,林子里面有杀手,两处山坡上分别有两波杀手冲下山来。 段聿晟反手拔剑,自马背上轻跃而起,最先入了包围之地。 楚厌殊亦毫不迟疑,与杀手交锋之前,说了句。 “影五,你只需护好陆大人,其余的交给我便好。” 双拳难敌四手,段聿晟与楚厌殊武功再强,也很难在几十名杀手的包围下安然撤退。 渐渐的,随着打斗时间的延长,段聿晟与楚厌殊额角隐隐发汗,被众多杀手步步紧逼。 这些杀手身着普通布衣,看不出身份,但其本身的实力不低于红梅阁的高阶刺客。 好在段聿晟早就有所应对,提前安排了执剑阁弟子暗中护送,当有杀手来袭之时,执剑阁弟子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就在段聿晟与楚厌殊加上执剑阁弟子,快将全部杀手解决殆尽之时,一队十人左右的黑衣蒙面杀手自林中持剑冲来。 而这队杀手的实力极为恐怖,哪怕是段聿晟或者楚厌殊,也最多一人对上两人。 来者人数众多,以至于楚厌殊自顾不暇,贺阎所在的马车也被蒙面杀手俯空下落直接打烂了马车的车厢。 贺阎一手拉着陆辛戾,一手持弯刀,及时的将身后冲过来的刺客一一解决掉。 这些蒙面杀手实力堪称恐怖,杀招更是每一下都直刺要害,甚至不顾暴露自己的弱点,打法极具杀伤力和自毁性。 段聿晟隐隐看出这些人的来处,若他猜的不错,这群蒙面杀手的主子就是杀他爹娘的幕后主使者。 山坡之上,一棵两个成年人张开手臂才能合抱住的大树后面。 一位容颜生的俊俏,眉眼却阴翳冷漠,满是精于心术算计的紫袍男人,他手里拉起了弓,用的箭头是淬了毒的。 这时,紫袍男人身旁来了个人,点头哈腰,面露难色的说道。 “小主子,那边有令,不许弄死段聿晟,要留人活口的。” 紫袍男人听了,不屑冷笑,拉弓箭的肩背绷紧,这蓄满力道的一箭顷刻间射了出去。 楚厌殊就在段聿晟身后不远处,正替人挡住蒙面杀手偷袭。 他最先注意到那自山坡之上射来的箭刃,直直的冲着段聿晟的后心口。 楚厌殊眸子一紧,话还没喊出来,身体就已经先冲了出去。 “主上!躲开!” 这时,段聿晟刚解决掉一名杀手,闻声,他回眸看去。 楚厌殊离他两步远,见人满目惊惧的看着他,段聿晟明白过来,却已经迟了。 那突如其来射过来的箭,很难避开,楚厌殊离稍远了些,等他跑过来,想将段聿晟扑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楚厌殊抱着段聿晟摔在地上,那箭刺在了段聿晟的右肩处,堪堪避过了后心口。 段聿晟骤然一疼,整条胳膊都使不上力气了,手里的剑也掉在了地上,发出阵阵嗡鸣声。 楚厌殊满目惶恐,可他此时不能多说什么,必须先把杀手击退才行,将人扶起来后,就拎着剑将冲过来的蒙面杀手一一解决掉。 楚厌殊分神去看刚才那箭射来的方向,没有看到有人潜藏,他只好先收回视线,提高了警惕。 远处山坡上,紫袍男人见那一箭射偏了,兴致缺缺的将手里的灰色长弓递给了身旁等候的人。 不料,等他看到那下方,楚厌殊那张脸的时候,他因不悦而抿起的唇又弯了起来,笑吟吟的说道。 “呦,遇上熟人了这是?” 可这些蒙面杀手不仅实力强悍,数量也是逐渐增多。 贺阎护着陆辛戾,身上已经被剑气割出了数道血痕,衣衫破损严重。 执剑阁弟子比不得那些训练精良的杀手,他们刀刀致人死地,很快,执剑阁就几乎不剩几人了。 眼看着在围攻之中,越来越难以脱身。 段聿晟忍着疼将箭拔出来,用左手持剑,随手抹掉额头的细汗,走到楚厌殊与贺阎身旁不远处。 陆辛戾见此,也趁着贺阎拖住蒙面杀手跑了过来。 他面色忧虑,见人中箭了,连忙想给人检查一下那箭上是否有毒。 就在陆辛戾的手快碰上段聿晟肩头的时候,后者摇了摇头,避开了陆辛戾的动作。 “没毒,我看过了。” 陆辛戾见人不是很情愿的样子,眼神疑惑。 段聿晟说完,抬头看了陆辛戾一眼,又转头看向楚厌殊与贺阎所在之处。 “影二的支援怕是需要一两日,只要现在能逃掉,联系上执剑阁就行了,影五,你带着陆辛戾先走,影三,你护他们走,这些人的目的是我,我去引开他们。” 贺阎自然是没有异议,他心里面,当下最要紧的只有陆辛戾,他满脑子都是陆辛戾不会武功,定不能让人出事。 但主上不一样,就算身旁无人护卫,凭借自己也肯定能闯出去。 但楚厌殊不愿,他一剑刺穿了冲过来的一名杀手持刀的腕子,接着卸了对方的兵器,然后一脚将人踹开。 刚才的话,楚厌殊听见了,得了空,他连忙跑到段聿晟身边,眼神哀求的看着段聿晟。 这是在知道楚厌殊的心思后,第一次,段聿晟看到楚厌殊的视线完完整整的在他身上,从未偏移到旁人身上。 鬼使神差的,段聿晟没有再说什么,心口处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而今看着楚厌殊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想把人据为己有的冲动,占有对方的身体,抢占对方的注视,让人从身到心都是他的。 段聿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 楚厌殊本身就是他的影卫。 本来就是他的人。 他还能怎么做呢? 段聿晟只觉得不满足,不过眼下不是思考此事的时机。 陆辛戾清楚自己帮不上忙,尽量服从安排,让人不必为自己多花心思。 楚厌殊握紧剑,跟在段聿晟身后,两人合力解决掉三名蒙面杀手,打开一处突破口,撤了出去。 段聿晟这一走,大半的杀手都追了上去。 余下的蒙面杀手,即便贺阎要带着陆辛戾撤离,也足以应对。 段聿晟与楚厌殊为了甩开身后的人,只管往林子深处跑,里面灌木丛比较多,不利于刀剑的使用。 如今正值深秋,树上的叶子都掉完了,并不利于藏身,段聿晟与楚厌殊两人只好一边跑,一边找寻能够藏身之地。 身后蒙面杀手步步紧逼,段聿晟与楚厌殊两人没看到脚下出现了地势坑洼处,直接踩空摔了进去。 第50章 成影·只许你看我 幸好这下面有条溪流,摔进水里并不疼。 楚厌殊迅速站起身,趁那些蒙面杀手没追下来之前,搀扶起磕碰到肩膀伤处肩,疼的半天没能站起来的段聿晟。 两人躲进了此处山洼深处,顺着下方的山洞,径直往里走。 这山洞中阴暗潮湿,地面坑坑洼洼,石壁上布满了水珠,湿漉漉的,里面的通道曲折蜿蜒狭窄,犹如迷宫一般,很多地方都仅容一人通过。 段聿晟和楚厌殊二人只管往里面走,试图借此甩掉身后那些穷追不舍的杀手。 洞内光线昏暗,静而幽深,段聿晟和楚厌殊行至一处走到了尽头,便在角落里躲藏下来,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身处在漆黑昏暗的环境里,对于时间的流逝感知也逐渐削弱了许多。 楚厌殊守在洞口边缘,脸色绷紧,时刻保持着警惕,以及时防卫杀手袭来。 段聿晟肩膀上的箭伤持续不停隐隐作痛,他蹲下身,手捂着伤口的位置,额角隐隐发汗。 楚厌殊见外面并未有脚步声传来,这才转身用极其微小的气声询问道。 “主上,您还好吗?” 说着,楚厌殊撩开衣摆,撕下来一块布,道。 “您的伤口是不是还在流血,我帮您包扎一下?” 段聿晟的呼吸声有些沉闷,闻言,他嗯了一声。 楚厌殊竖着耳朵仔细去听,得到准许之后,他慢慢起身,在一片漆黑之中伸出手去摸索。 他先是碰到了段聿晟的胳膊,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倏的收回了手。 段聿晟看不见楚厌殊的动作,并且这时候他脑袋晕沉的厉害,所有的心神都来强撑着濒临塌陷的精神,他根本不知道楚厌殊在做什么。 楚厌殊收回手,声线有些紧。 “主上,属下冒犯了,您别生气。” 段聿晟不知道楚厌殊心里面在想什么,闻言,有些不知名的恼怒,直接上手将人的手抓过来,摁在自己肩膀上。 楚厌殊惊了一瞬,但很快因为鼻间嗅闻到血腥味平息了下来,全神灌注的帮人包扎止血。 段聿晟失力的倚靠在潮湿的石壁上。 楚厌殊动作小心翼翼的给人上药,包扎好伤口之后,然后就默声不动的半蹲在墙边。 此处空间狭小,习武之人又耳聪目明,楚厌殊静下心之后就能清晰的听到段聿晟粗重的呼吸声。 楚厌殊直觉不对,正待沉思之时,身旁传来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转身看过去,两只眼睛并不能看清山洞内的景象,只能略微感知到段聿晟似乎是站起来了。 接着楚厌殊就听到人说。 “有一段时间了,此地不能久待,找出去的路。” 楚厌殊闻声,立马站起身,他感觉到段聿晟的情况许是不太好,出声问道。 “主上,那箭上是不是有毒?您身体是不是很不舒服?” 段聿晟脚步微顿,在楚厌殊看不到的地方他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他极力保持声线平稳,说道。 “无事,先离开。” 楚厌殊感觉到了段聿晟话中的回避之意,他只好先压下心底的担忧,上前搀扶着人,并寻路离开山洞。 山洞内静悄悄的,不小心踢到一块碎石头都会产生极大的声响。 楚厌殊顿时提高警惕,空出一只手搁置在剑柄上。 两人在山洞里面转了不知道多久,这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杀手。 那些要命的蒙面杀手似乎是撤退了,直到楚厌殊与段聿晟二人出了山洞,都没再遇见。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了。 约莫着应该是申时了,出了山洞之后,光线很亮,楚厌殊能清楚的,看到段聿晟脸颊泛着异常的嫣红。 楚厌殊心中一紧,不等他去询问,只见,段聿晟一手撑着山洞墙壁,一手拉扯着衣服,说道。 “那些人可能还未离开,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此时,段聿晟身体极为不舒服,暂且无法赶路。 楚厌殊愣了许久,垂了眸子回道。 “是。” 两人进了灌木丛繁茂的林子里,这里山洼多,想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身并不难。 楚厌殊与段聿晟二人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暗下来,山脚处,无数枯藤遮掩下,有一个十分隐蔽,可供人藏身的山洞。 楚厌殊拉开挡住洞口的藤蔓,扶着身体虚软无力的段聿晟进去,再将枯藤摆放好,遮掩住洞口。 楚厌殊找了一块大石头,简单擦拭干净,扶着段聿晟坐下。 接着,楚厌殊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 段聿晟闭着眼睛没说话,两手撑在膝盖上,额角,面颊皆是隐忍的细汗。 楚厌殊不是什么都不懂傻小子,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段聿晟此刻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那箭上没有抹毒药,但竟是淬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多数情药一般性烈,若不及时解毒,对身体亦有很大损害,但这里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其他人了,楚厌殊也不懂草药,无法为段聿晟配制解药。 眼见着段聿晟脖颈,手背都隐隐绷起了青筋,楚厌殊后知后觉的退了两步,移开视线,垂了眸子,低声道。 “主上,属下在外守着,您安心休息。” 楚厌殊想到,段聿晟的爱人是陆辛戾,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他在此地极为不妥,便要转身去洞口处待着。 却没想到,楚厌殊刚一转身,自己的肩膀就被人摁住了,比他略微高了些许的男人,自身后圈住了他的腰。 “你要走?” 话音沙哑,喷薄而出的热气吐在楚厌殊颈侧。 楚厌殊的身体倏的绷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段聿晟似乎对于身前人的不回应有些恼怒,直接垂了脑袋,张嘴咬在了楚厌殊脖子上。 楚厌殊吃疼的闷哼一声。 段聿晟声线低沉,浑身散发着热气,禁锢楚厌殊的动作极为强横,不给人留一丝逃跑的余地。 “不许走,不许骗我,只准你看我一个人。” 他语气霸道,带着含糊情欲的依恋。 楚厌殊瞳眸颤动,眼眶酸涩,莫大的心酸难忍涌上心头。 是把他当成陆辛戾了吗? 段聿晟眼底情绪幽深迷蒙,似乎已经沉沦进了欲望之中。 他用手掐住了楚厌殊的下巴,气声道。 “我中的是情毒,你不愿留下来陪我吗?” 楚厌殊被迫仰起脑袋,呼吸都快停住,默了好久才抖着声音道。 “我不走。” 哪怕是骗来的,楚厌殊却也不想放开,蕴含言不尽悲伤的泪液,无声的从眼尾处顺着侧脸滑落。 第51章 成影·君安今别离 这一滴灼热的眼泪正好砸在了段聿晟环在楚厌殊腰处的手上。 手背被烫了一下,短暂的唤回了段聿晟濒临失控的理智。 他怔然的收回手,看到手背上的眼泪,只觉刺眼。 段聿晟忍着嫉妒恼怒,忍了忍,没忍住,他拉过楚厌殊,将人转过身来。 只见,楚厌殊眼尾泛红,看起来对他做出的冒犯举动,极为不满,但许是因为不敢反抗,所以就算不情愿,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忍着。 楚厌殊却觉,是发现他不是陆辛戾了吗? 是要被赶走了吗? 楚厌殊整个人像是站到悬崖边,冷风呼呼怒号着,若是风刮的再重一点,都会将他直接掀进崖底,再也爬不上来。 段聿晟心烦意乱将人推开,转过身不再去看。 他不明白。 他带回来的人,凭什么最在乎的人不是他? 段聿晟气急,呼吸紊乱,面色沉冷的可怕。 直到肩背上传来旁人触碰的感觉,段聿晟不平的心绪瞬间凝滞住了。 楚厌殊抛却尊严,用平生堆积下来的勇气,伸手搂住了段聿晟的腰,微微踮脚,吻了吻对方的耳朵。 他嗓音干哑,声线抖的厉害,话语却清晰极了。 “我愿意。” 段聿晟眼底的风暴再次疯狂的涌动起来,肆意横行的狂傲彻底无所顾忌。 是他救回来的,永远都会是他的人。 终有一日,他会让楚厌殊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后来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是谁先扯开了谁的腰带,也不知道是谁也吻住了谁。 段聿晟肆意妄为,楚厌殊无论疼痛与否,全部接下,一开始还在无声的哭,而后就连一声低泣都发不出来了。 山洞外,乌云聚集,刹那间狂风大作,倾盆大雨骤然落下,厚重的云层之中电闪雷鸣。 一道贯彻天际的雷霆直接将一棵树劈成了两半,轰隆隆的倒塌在地,雨水汇聚成流,涌入山中溪涧。 一夜雷雨不停,自天亮时分才骤然停歇。 昨夜点的火堆,此时已经烧尽枯枝,火熄灭了。 楚厌殊先醒了过来,身子虚软无力,整个下半身都没什么知觉,他闭眼躺了一会儿,身上盖着那人在浓情蜜意之时搭上去的衣袍。 他深知段聿晟是中了情毒,神智不清,认错了人。 可他是清醒的,却比中毒之人还要神智全失。 楚厌殊满身红痕,就这么静静看着身旁情毒解了之后,睡的正沉的人。 段聿晟眉眼生的俊俏好看,想起昨夜,楚厌殊在这眉间亲吻了许多次,他只觉心满意足。 楚厌殊眸底盈满不舍眷恋,伸手轻轻碰了碰段聿晟的嘴唇。 也只有在人睡着的时候,楚厌殊才敢这般无所顾忌。 他闭了闭眼,早已流干的眼泪,此时竟再次涌了出来。 是他行为卑劣无耻,强占心有所属之人,他该死。 楚厌殊眸子里泪光闪烁,深深的看了人一眼,忍着身子的不适,将散乱的头发用帛带系好,捡起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找了一件还没被扯烂的衣物穿上。 他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却没想到刚走两步,就腿软的险些跪在地上。 难以启齿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正常的走路。 楚厌殊忍着疼,扶着石壁,一步步往外挪动。 快走到洞口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几道杂乱的脚步,距离此地不近,但如果等着那些人找来,估计只是时间问题。 楚厌殊面色瞬间绷紧,他回眸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人,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将人叫醒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段聿晟,他承担不住段聿晟的怒火,也对不起陆辛戾。 听着外面的脚步愈来愈近,楚厌殊并未带上无吟剑,而是拉开枯藤的遮掩,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段聿晟悠悠转醒,他坐起身,昨夜混乱的记忆涌上心头,莫大的愧疚感袭来。 他顾不得肩膀上伤口的疼,赶忙转身看向身旁,却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人,山洞里面也没有任何人存在的身影。 属于楚厌殊的佩剑还在,只不过衣服却不见了。 段聿晟脑中有一根弦崩断了。 他是中了情毒不错,可他也不至于理智全失的地步,能够分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从始至终,他要的都是楚厌殊。 他迟疑,他急切,他不甘,全都不过是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楚厌殊全部的注视,他嫉妒,他愤恨,恼羞成怒。 所以他推开楚厌殊,只想着,人若不愿,何苦强逼呢? 可一夜疯狂过去,段聿晟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等醒来,他定会给人一个交代。 却万万没想到,楚厌殊直接不见了,段聿晟觉得,他并未强求,他想不明白楚厌殊究竟是因为什么选择离开? 段聿晟冷着脸,穿好衣服,拿好两人的佩剑,拉开枯藤的遮挡就出去寻人了。 可这座山那么大,仅凭他一人又去何处寻呢? 楚厌殊走了,也并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段聿晟在此处山洞,从白天等到晚上,等到天色再次暗了下来,并且祁延都接到信,赶来了,楚厌殊都没再回来。 若说一开始发现人不见了,段聿晟还没有那么确信楚厌殊是真的走了。 可一天过去了,楚厌殊还是没有回来,段聿晟这才不得不相信,人可能真的离开了。 但当祁延带着执剑阁精英弟子到了此地,段聿晟还是要求人搜山。 段聿晟仍不愿信,前世被认定叛主,至死都未曾离开他的人,这辈子竟然会选择不声不响走了?! 比起楚厌殊是自愿离去,段聿晟更相信楚厌殊是被人抓走了。 祁延得知楚厌殊很可能被人抓走,当下也是更认真的安排弟子一处一处搜寻,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严格搜查是否有不明势力的踪迹。 执剑阁弟子三十人,加上祁延和段聿晟,一共三十二个人,在此地搜了三天三夜,寻不到一丝不寻常之处。 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种种迹象无不透露着,楚厌殊极有可能是自行离开的。 但段聿晟不肯信。 因为他觉得,无论是楚厌殊自愿离开也好,还是被人抓走了,段聿晟通通不管,他必须把人找回来,不管楚厌殊愿不愿意。 搜山行动结束,段聿晟先同执剑阁弟子与陆辛戾,贺阎两人汇合。 待到去了汀山镇,祁延将楚厌殊的包袱给了段聿晟。 他道,“主上,影三似乎有话留给您。” 段聿晟脸色难看,看起来十分不耐,动作间却着急的将楚厌殊的包袱接了过来。 里面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上面的字,字体工整,隽秀有力。 “而今别离,唯念君安。” 所以,楚厌殊是早就想走了,如今不过是时机正合适吗? 段聿晟怒极,手指攥紧,薄薄的一张纸承受不住他的力道,直接被震碎,洒了一地的碎屑。 第52章 成影·生或死无惧 扬州城内,一处奢华低调,庭院错落有致的庄园,表面上风平浪静,静谧无声,实则在庄园地下暗室之中,此时正对一个刚抓回来的一名男子严刑逼供着,气氛低压肃冷。 暗室中光线灰暗,仅靠着墙壁上那几盏点燃的烛灯照明。 沉闷的鞭子抽打声在暗室囚牢外都能听到。 可那被酷刑加身的黑衣男子却一声未吭。 兴致缺缺的紫袍男人摩挲着拇指端的金戒指,轻皱眉头叹了口气。 “这么死扛着有什么意义呢?非要本少主动真格的,你才会开口吗?” 这位紫袍男人名叫乌行煜,魔教教主的小儿子,性格跋扈乖张,手段狠辣,落在他手里的人不死也得残。 乌行煜坐在狼牙座椅上,眼尾向上挑起,神色肆意张扬。 他唇角勾起一抹讽刺意味浓重的笑意。 “那样可就没意思了。” 乌行煜站起身,宽袖一甩,两手负于身后,慢慢踱步到刑架前。 他轻挥手,正在施行的弟子得令退下。 被铁链缚在刑架上的楚厌殊对于乌行煜的问话,自始至终,只字不言。 他从那山洞出来后,故意跑进那些蒙面杀手的搜查的范围里,刻意将人引开。 但楚厌殊只有一个人,且手无寸铁,因着发起高烧,身体的敏捷性都大大下降。 他一边快跑着躲避杀手的袭击,一边寻找掩体试图在那些人的追杀下逃脱掉。 他并未有求死之意,但最终乌行煜在他被数位蒙面杀手的围攻之时,一箭射穿了他的肩膀,他就再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楚厌殊心知此次怕是回不去了,被人摁在地上束缚住肩膀的时候,他满目痛色的看着山洞的方向。 直到这时,楚厌殊才开始后悔,他为什么没有把那句他是真的爱他的话说出口。 哪怕是借着别人的身份呢? 楚厌殊失力的躺倒在地,被人摁着胳膊,捆上麻绳,而后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身体过度疲惫而晕厥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因过度的疼痛而被硬生生疼醒的。 他的两只手腕被铁链绑缚在刑架上,涂抹了盐水,带着倒刺的,无限度加剧疼痛的鞭子狠狠打在他身上。 楚厌殊大脑昏沉的厉害,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到了疼,口鼻发热干燥,他视线迷蒙,好半天才能看清眼前的人。 那人身着紫袍,神色凶狠,楚厌殊只看了一眼,就因为过重的疼痛而合上了眼帘。 至于那人说了什么,楚厌殊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他什么都不会说,再重的酷刑无非是要了他一条命去,什么都得不到。 乌行煜懒懒的掀起眼皮,嘴角抿着嫌弃的弧度。 “瞅瞅,你如今都沦落到给人做奴才的地步了,被人当作玩物一般用完就扔,却像一条狗一样护着主人,蠢不蠢啊?” 楚厌殊衣衫破损,领口被扯烂,露出的前胸遍布红痕,那些引人遐想的痕迹,不必多言,一眼便知这是怎么回事。 况且这本就是乌行煜的恶趣味,他再清楚不过。 乌行煜目光赤裸,一寸寸的将楚厌殊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看着人浑身被抽打的血糊糊,狼狈不堪的模样,神色没有什么起伏,只是低声抱怨道。 “若非老头子铁了心要找你回去,我也不至于费力将你带回来,早就当场一刀砍死你了。” 他的母亲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被父亲误解冷待,整日郁郁寡欢,难露欢颜,他恨极了。 不过又想到什么,乌行煜流露出阴沉的笑意。 “但留你在我这里玩几天也不是不可以,桀桀桀——”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大声笑了出来。 楚厌殊正高烧着,失血过多,意识也不清晰。 他没听到身前的人在说什么,也不关心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即便他这次大难不死,成影宫,他也回不去了。 在哪都一样,生或死也无甚区别,都已经不重要了。 楚厌殊扯了扯嘴角,糊满血迹的面颊上露出了一抹难看的笑意。 乌行煜笑着,大步离开牢房。 距离扬州城不远的汀山镇,那里的氛围也是风雨欲来,难以平静。 在山林之中,贺阎带着陆辛戾甩掉杀手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去距离此地最近的镇子。 陆辛戾身体虚弱,受不了长时间的奔波,脸色白的极狠。 贺阎直接背起人往镇上赶,他先是将人带去镇上的暗哨,那里有几名执剑阁弟子护卫,十分安全。 这样贺阎就可以安心出去找大夫给陆辛戾看病。 但可惜的是,找再多的大夫得到的答案也只有一个。 无药可医。 毒已深入肺腑,想要拔除,要么知道所中之毒是如何配制出来的,要么就只剩下以命换命了。 陆辛戾脸色苍白如纸,自逃出来后,就没再醒过来。 大夫开的那些压制毒性的汤药一点用都没有。 贺阎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立在陆辛戾床榻前,却被难以接受的事实压弯了背脊。 他佝偻着身躯,缓缓蹲下身来。 看着陆辛戾双眼紧闭,声息微弱的模样,贺阎只觉胸口处闷堵的厉害。 陆辛戾只是平日爱说些逗弄人的话,但他医术精湛,在成影宫不辞辛劳,为那么多弟子治伤,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就不能安然活下来呢? 贺阎满腔愧悔,如若不是他,陆辛戾就不会修不了炼内功,无法压制体内的毒。 如若不是他放人去落枫山庄,陆辛戾就不会再次中毒,以至昏迷不醒的地步。 贺阎蹲跪在地上,他伸出手,在被子里握住陆辛戾冰凉的手。 他低声哀道。 “陆大夫,你醒醒好不好?我好像找不到办法救你了。” 贺阎垂着眼睛,用自己手心的热度一点点捂热陆辛戾僵冷的手指。 空气在此刻恍若凝结冻住。 贺阎想起段聿晟说的那些话,他想了很久,低声道。 “陆大夫,你骗了我很多次,总也不肯告诉实情。” “可是为什么呢?我想不明白,我脑子笨,你不告诉我,我很可能永远都看不透,我现在只觉得很对不起你。” 贺阎眼睛泛起红,他不喜欢亏欠别人的,尤其是陆辛戾这般心善的人。 就好像他欺负了陆辛戾一样。 从来都不会不理他的人,此刻却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贺阎鼻子酸涩,弯下身,趴在床头。 他吸了吸鼻子,说道,“陆大夫,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不然陆辛戾没必要豁出性命救他,还不肯告诉他。 贺阎想到这个答案真的用了很久的时间。 之前他一直以为陆辛戾更喜欢楚厌殊,是他误解了。 记忆里那片红色衣角愈发的清晰起来,那永远看不清脸的人,此时却轻而易举的看到,那人是陆辛戾。 仗着比他年幼,个子矮,总是欺负他,跑的那么快,让他根本追不上,连人的衣角都抓不到。 第53章 成影·心意两相通 榻上之人突然猛然呛咳起来,贺阎立即抬头看过去,却只见陆辛戾并没有睁开眼,嘴里却呕出了血。 血液的颜色发黑,贺阎心急如焚,抓着陆辛戾的力道更重了。 贺阎深深的看了人一眼,起身端来一盆水,兑了热水,动作轻柔的用布巾一点一点给人嘴角溢出的血迹擦干净。 他想起那日楚厌殊欲要以命救陆辛戾,却遭到了强烈的阻拦。 贺阎想,陆辛戾身为大夫,自然是见不得无辜之人为自己作出牺牲。 但他不无辜啊,他是罪魁祸首,是害陆辛戾至今昏迷不醒的人。 贺阎擦拭干净陆辛戾被血迹弄脏的脸颊。 接着他蹲跪着,眸底情绪很深的看着陆辛戾,那弯起来很像狐狸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的面容,还有生起气来,无意识会抿起来的淡色的薄唇。 可是这些,如今都看不到了。 贺阎心口抽痛,难以言说的愧悔持续蔓延。 贺阎垂下眼睛,小声问道。 “陆大夫,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我想救你,你醒来后,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陆辛戾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依旧是安静的沉睡着。 贺阎俊朗的眉眼凝着柔和的笑意,突然羞怯着说道。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但等你醒过来,我想和你试试,我觉得我应当是喜欢你的,你可一定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贺阎看向陆辛戾失去血色的唇,试探的凑过去,轻轻碰了碰陆辛戾冰凉的唇。 异样的感觉在心底流淌着,贺阎跪直身体,脸颊羞红了,而后两日,陆辛戾几次从昏迷中醒来,意识模糊,视线没有聚到实处。 贺阎守在陆辛戾身旁,他看着人对着虚空说话,似是已经眼睛看不清了,贺阎再也不能眼睁睁的坐以待毙了。 贺阎抱着处在昏睡之中陆辛戾,眼睛泛红,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待到段聿晟来到汀山镇的那天,陆辛戾昏迷多日,总算是肯睁开眼了。 药谷赖长老守在榻边,感觉到陆辛戾触碰他的动作时,打着瞌睡的头,一下子栽下去又抬起来。 赖敬寿转头看过去,苍老的面容瞬间笑了起来,他高声喊道。 “谟老鬼!你徒儿醒了!赶快去把贺小子叫过来!” 外面屋子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 “知道啦!赖老鬼!” 陆辛戾无力的弯了弯唇,体内的毒素得以压制,他的眼睛没有彻底瞎掉,见到熟悉的人,他心里面感觉很温暖。 赖敬寿搀扶着陆辛戾坐起来靠着床榻。 “麻烦师父了,您快坐。” 赖敬寿笑着拍了拍陆辛戾的脑袋。 “臭小子!还跟师父客气。” 陆辛戾唇边的笑容加深,他感觉到此时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目露疑惑的看向赖敬寿。 “师父,您是用什么法子救的我?雪枯之毒研究出解药了?” 赖敬寿闻言,眼神一瞬躲闪,然后强装无事的点头,他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 “是啊!接到段小子来信之后,我就立马跟你谟师父下山了,那时候我们早就配制出了一种可压制雪枯毒的药,你要知道你体内的毒并未解,只不过暂时不会发作了。” 陆辛戾眯着眼盯着赖敬寿看。 别看赖敬寿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实则心里面已经开始哀叫了! 他早就说了!他这徒弟打小就聪明!哪可能那么容易骗到他! 赖敬寿欲哭无泪,装的一副高深莫测,还扶着额角,面色忧虑的皱了皱眉。 “你都不知道,我和你谟师父好几天都没合眼了,就怕赶不及给你服用解药,好在是来得及了。” 陆辛戾暂时看不出赖敬寿是否在说谎,便收回了眼,听着这话,心底也很不是滋味。 “多谢师父挂怀,您辛苦了,快些去休息吧,弟子已经没事了。” 没有雪枯之毒的折磨,他只觉身心舒畅。 赖敬寿在心里给自己抹了把汗,偷偷觑着陆辛戾的神色,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他连忙站起身。 只见贺阎换掉了一身黑衣影卫服,只着普通布衣,但身量很高,容颜朗俊,即便着素衣,也遮掩不住不凡的气质。 陆辛戾坐在榻上,遥遥望着立在门边的男人身上,他禁不住的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贺阎见人总算醒了,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微白的唇抿起,看着陆辛戾不好意思的挠头。 心境不一样了,他现在见到陆辛戾就更容易脸红害羞了。 而且脑子里多了些两人相处的记忆,导致贺阎在面对陆辛戾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想依赖,但又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了,如今他必须强大起来,才能保护陆辛戾。 他的陆哥哥。 赖敬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回打量,脸上的皱纹漾开,心底叹道。 他这个笨徒儿总算是得偿所愿了,这般想着,心满意足的抚着自己的灰胡子离开了,把空间留给这两个年轻人了。 贺阎虽然不好意思,但时间长了,也就能适应了,他进了屋,坐到陆辛戾身旁,语气关切的问道。 “你感觉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辛戾弯着眼睛,笑着答道。 “没有,但我饿了。” 贺阎一愣,继而也笑了起来。 “好,刚好我最近在练厨艺,让你尝尝我的拿手好菜!” 说着,他便要起身,却被人扯住衣角拉了回去。 贺阎猛然坐回原地。 陆辛戾拽着贺阎衣角,攀着对方的肩膀,吻上贺阎的唇。 贺阎当场愣在原地,眼睛都瞪大了,熟悉但又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 陆辛戾昏迷不醒的时候,这嘴唇冷的叫人只觉害怕,如今却带着温热的触感,软软的,令人陶醉。 还是陆辛戾见人还是睁着眼,受不了的抬手捂住了贺阎的眼睛,加深了这个由自己主动的吻。 正待贺阎渐入佳境,想要伸手搂住陆辛戾的腰时,后者却通红着耳根坐了回去。 陆辛戾坐在床榻上,低垂着脑袋,绞着手指,为自己头脑一热做下的举动而感到迟来的后悔。 但是水已经泼出去了,也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陆辛戾闭了闭眼,直接破罐子破摔。 “贺阎,之前因为我命在旦夕,所以我不敢说自己的心意,但如今雪枯之毒得到压制,我能活很久,你可不可以跟我试试?” 贺阎听着,脸颊也红的彻底,嗓子微痒,他轻咳几声。 陆辛戾却以为他是不愿意,赶忙抬头看去。 贺阎抿了抿唇,抬眸看向陆辛戾,他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眼里满是期待与渴慕。 陆辛戾看着贺阎想起什么,又垂了脑袋,嘟嘟囔囔的说道。 “我其实也可以当你媳妇的,对不对?除了生不了小孩,其他的不都一样,一定要是女孩子吗?” 让他的陆哥哥当他的媳妇? 贺阎听着,耳朵倏的烧红,再也忍受不了抱住陆辛戾,下巴搁在对方肩头。 “我可能知道一点你有多喜欢我,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和你一样的喜欢……” 陆辛戾低落的垂了眼睛,以为贺阎是不愿意。 却听见贺阎又道,“但是我们可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做到你想要的那种喜欢。” 他嗓音沙哑,语气却异常坚定。 陆辛戾惊讶的睁大眼睛,他回抱住贺阎,难忍喜悦的回道。 “嗯!” 第54章 成影·万两黄金令 陆辛戾的身体还很虚弱,跟贺阎说了没几句话就合上了眼,有点昏昏欲睡了。 贺阎也想让人好好休息,就跟陆辛戾说道。 “你先再躺会儿,饭做好我就来喊你。” 陆辛戾虽然乖乖躺进被窝里面了,但拉着贺阎的手却怎么都不肯放开,眼巴巴的望着贺阎。 贺阎被一双水润润的眸子盯的完全是毫无办法,他耳朵还红着。 并且面对陆辛戾的时候,总觉得对方还是那个他永远可以依赖撒娇的陆哥哥,他还没能转变成保护者的角色。 陆辛戾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热,贺阎虽害羞,却也不忍对陆辛戾说出拒绝的话语。 他始终记得,现在的陆辛戾是脆弱的,是需要他的保护的。 贺阎伸出手轻抚在陆辛戾的柔软的发丝上,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但总觉得说什么都太难以启齿了。 最终贺阎用行动给了陆辛戾此刻最想要的。 在陆辛戾讶异的视线里,贺阎俯身吻在对方眉心,轻声道。 “陆大夫,快点好起来吧。” 陆辛戾一下子脸就红透了,直接伸手拉起被子,把头埋了进去,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听不清楚。 “你快去吧,我睡着了。” 贺阎满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起身走到房间门口时,又回头看了榻上蒙着脑袋的人一眼,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虽然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很喜欢陆辛戾,但似乎他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在乎陆辛戾,只不过分开一会儿,他竟也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贺阎嘴角抿着甜蜜的笑容,步伐轻快的出了门。 走到房屋外,贺阎却突然拧了眉,面露痛色,手掌摁着胸口发疼的地方,唇边溢出点点血迹。 段聿晟从对面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面色未变,神情淡然的立在原地。 贺阎随意的抹了抹嘴角,强撑起的血色这会儿散了一干二净,抬起眸时看到段聿晟,他敛了眸子,缓步走过去。 他如今已经不再是段聿晟身边的影卫了,内力尽散,他也已经没有资格再做影卫了。 贺阎抬步走过去,段聿晟看了人一眼,知道对方有话要说,往别处走了走,离这处的几间屋子远了些。 贺阎微微躬身,拱手道,“主上,属下还请您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陆辛戾,他会生气的。” 段聿晟看了贺阎一眼,没有停顿的直道。 “你瞒不住他。” 贺阎神色忧虑,脸上尽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疑惑。 段聿晟看着蔚蓝色的天空,淡声道。 “陆辛戾本就聪慧过人,他又是大夫,如今是伤势未愈,他暂未起疑,待他伤好,你不可能瞒的住他。” 段聿晟话说的毫不留情,贺阎哑然失语,发白的面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他为帮陆辛戾压制驱除体内的雪枯之毒,几乎耗尽透支了内力。 并且雪枯之毒,毒性又是极为霸道,难以剥除时,贺阎甚至将剧毒引到了自己身上,致使经脉严重受损,此后想重修内功,甚为艰难。 但贺阎不后悔,是他的错,他该去偿还苦果,贺阎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雪枯毒发作起来如同万蚁噬心,极为痛苦,原来陆辛戾活的那样辛苦。 后来,他力竭昏迷,雪枯毒发作,引起高烧,好在赖敬寿与谟丘两人及时赶到,为他医治,毒性压制,才让他的经脉不至于持续损伤到难以修复的地步。 昏迷一天一夜,贺阎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有很多他忘却的记忆,尽数回忆起来。 从他来到成影宫不久,他就结识了陆辛戾,很温柔的一位红衣哥哥,有一只赤色的眼睛,很特别,不仅不丑,还很好看。 与旁人不同的是,陆哥哥的头发是银白色的,从前贺阎一直以为隐世高人都是这个模样。 所以他更加钦佩陆哥哥了。 陆哥哥总会拿很多甜甜的糕点给他,他因为训练过重,手脚都抬不起来,也是陆哥哥为捏肩揉腿,缓解疲劳,还熬了很多补药给他喝。 在成影宫处处维护他,那些总爱欺负他的弟子就再也不敢动他了。 因为他可是有哥哥护着的人! 而他也在陆辛戾细心的照料下,不用畏惧风雨的长大。 两年的时间,陆辛戾的身影刻进了他的记忆里,一场大病,他却将对方忘的一干二净。 从昏迷中醒来后的贺阎,眸光空洞,就像是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极度的伤心过后,只剩下恍然无觉,失魂落魄。 幸好他还是找回来了。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贺阎只觉甘之如饴。 段聿晟说完话,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了祁延回来,他立即抬步走过去,将人引进屋子里谈话。 祁延单膝跪地说道。 “主上,属下已派出现下能够调遣的所有执剑阁弟子前去调查影三的行踪,但……” 祁延拧着眉,先是看了背对着他一言未发的段聿晟一眼才道。 “但影三仍未有消息,属下斗胆猜测,若影三是自愿离开的,不会没留下一丝踪迹,极有可能是被人抓走了,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祁延后半句话说的小心翼翼,他抬眸看着立在窗前,光影映照下,看不清面上神情的男人。 他有些担心,若主上放弃追查下去,影三怕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毕竟被人带走,无论哪方势力,影三也很难全须全尾的回来,非死即残,花费诸多时间去寻,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 祁延只觉,以主上对影三琢磨不清,冷酷决绝的态度,很可能会被放弃继续找寻。 但段聿晟接下来的话,却让祁延更为的捉摸不透。 只听人冷声道。 “你去以成影宫的名义向江湖同道发布悬赏令,就说成影宫影卫,影三楚厌殊偷了本座一件极为珍贵的东西,勒令楚厌殊必须亲手将此物还回来,若谁能抓到楚厌殊,赏黄金万两。” 祁延愕然的睁大眼睛,他不能理解主上这番话深处的含义。 若说影三对主上很重要,无论如何也要将人带回来,那为何要昭告江湖发了悬赏令,怎么看都像是冲着人命去的。 还有,影三偷了主上什么重要的东西? 竟让主上不惜花费黄金万两也要追回? 祁延满腹疑惑,却只得尽数压下去,应道。 “是,主上,属下这就去。” 待祁延离开之后,段聿晟掩去眸底的隐忧,在桌边坐下。 从衣袖里摸出前些日子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十几只木雕。 形状各异,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木雕被人一一摆在桌面上。 段聿晟眉眼拧着郁气,看着这些形貌可爱的木雕隐露笑意,却下一息散了干净。 他愤怒的将桌上的木雕全部挥倒在桌面上,有几只还掉在了地上。 段聿晟气息不稳的闭了闭眼。 若楚厌殊真的是自己离开的,他非得把人抓回来,关起来,好好“折磨”一顿。 看楚厌殊还敢不敢跑了! 第55章 成影·身世扑朔迷 光线昏暗的暗室之中,四周静悄悄的,人都走了的时候,此地就只能听到被束缚在刑架上的男人,沙哑的喘息声。 身上的鞭伤鲜血淋漓,没一处好肉了,高烧不退,又得不到医治,楚厌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很长时间里,他都是昏昏沉沉的,时而睡过去,时而又被伤口生生疼醒,脸色苍白憔悴,头发蓬乱,模样狼狈。 楚厌殊被铁链紧紧束缚的手腕已经勒出了血痕,迷迷糊糊的。 偶然他睁开眼睛时,却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段聿晟一身黑衣,负手立在暗室石墙最高处的窗户照射出的斜斜的光影之中,他深拧着眉,看着楚厌殊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模样,目露嫌弃。 楚厌殊扬起脑袋,本想出声喊人,但看到段聿晟脸上不加掩饰的嫌恶之后,他怯懦了,只是抿住干裂流血的唇,不再言语,眼眶红肿充血,难忍悲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只听段聿晟冷声道。 “你明知我不喜你!竟胆敢在本座身中情毒之时,刻意勾引!楚厌殊,你行为卑鄙,恬不知耻!本座真是恨死你了!” 楚厌殊眸色沉痛,闻言,低低的呜咽一声,两行清泪悄然落下,混合着殷红的血迹砸在刑架的木台上,嗓音干涩发哑,哀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可以弥补吗?求求您……别那么恨我……对不起……” 段聿晟神色冷硬,语气决绝。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消失在本座眼前,再也不要出现!实在碍眼至极!” 楚厌殊目露惊惧,心痛到极致,连现实与虚妄都分不清了。 他身前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却对着一团空气,哀声乞求着。 直到体力耗尽陷入昏厥,才算结束。 乌行煜再来暗室时候,直接兜头一盆冷水,欲将楚厌殊弄醒。 但楚厌殊伤的太重,这样的刺激没能把人唤醒。 乌行煜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不想留着楚厌殊这样一个祸患,万一威胁到他今后继承魔教教主之位怎么办? 他的哥哥,乌行澈,早在四年前就该死了,而不是苟延残喘到现在。 就算他父亲定要找回乌行澈又如何? 死了就是死了。 待到父亲寻到人,也只会剩下一捧骨灰了。 乌行煜眼底喷薄着,嗜血阴翳的可怕欲望。 他从腰间摸出匕首,清脆的声响过后,一柄泛着冷光的刀刃映出男人恐怖的面颊。 乌行煜一步步走到暗室之中,看着这个大他两岁,抢走了父亲全部疼爱的哥哥。 乌行澈就该死! 乌行煜步步逼近,胳膊高高举起匕首,对着楚厌殊昏睡时,裸露出来的脆弱的颈项,正要刺下去。 一幕画面却在突然出现乌行煜的脑海中,瞬间止住了他的动作。 “你们都走开!不许欺负他!” 年幼的乌行澈声音稚嫩,圆乎乎的小脸上却绷着严肃的神色。 乌行澈挡在他身前,挡住了那些想要欺负他的陌生小孩。 他们不在乌月地界,外面的人不识得他乌行煜的身份,只看他胆小好欺负,总是抢他的钱,还要打他。 因为母亲是妾室,并且不受教主喜爱,所以魔教弟子根本不把乌行煜二少主的身份放在眼里。 在乌月国还好,好歹也是教主的儿子,即便不受尊敬,也没人敢公然欺凌他。 可出了乌月国,早已养成仰人鼻息过活的乌行煜胆小自卑,懦弱无能。 对于乌行澈施舍式的维护,乌行煜只觉得恼怒,从没有领过乌行澈的情。 但到了今天,这些画面突然窜进脑海,乌行煜高举起的胳膊却迟迟落不下去了。 楚厌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视线不堪清晰,一醒来,身上的疼痛刺激着大脑,令人面目扭曲起来。 他感觉身边站了人,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过去。 只见乌行煜怒视着他,面容冷沉一言未发。 而后突然有弟子匆匆来报,乌行煜一听,拧了眉收起匕首,跟人出去了。 楚厌殊被冷水冻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他无心去管乌行煜来此是要做什么,他只是觉得好累,眼皮沉重的就像挂上了石头,越是努力的想睁开眼,就越是睁不开。 楚厌殊失力的合上眼睛,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了刀剑相交,清脆的碰撞声。 还有许多弟子的呼喊声,还有惨叫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听的不真切。 再之后,楚厌殊的神思彻底抽离,周遭的声音归于虚无。 待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几日后了。 楚厌殊以为自己是死了,还未睁开眼时,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不似受重刑那般疼痛,疼的令人恨不得下一刻就直接死去。 当他睁开眼睛时,眼睫轻轻抖动,入目的是陌生的穹顶。 楚厌殊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他闭上眼,咬牙忍耐。 这过分的痛楚令他意识到,他还没有死。 楚厌殊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确定不可能会是段聿晟来救他,所以他并不好奇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楚厌殊睁着眼躺了一会儿,本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身子沉重的厉害,根本使不上力气,他便不再动了,就这么静静的平躺着,眸光呆愣的看着天花板。 直到两刻钟后,房间外面传来两道脚步声。 楚厌殊侧眸去看。 陌生的一男一女进入了他的视线,应该就是这两人救了他吧。 两人看到楚厌殊醒了,纷纷喜极而泣,声音难掩激动。 “少主,你可总算是醒了!” 楚厌殊听着这番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闭了闭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干涩发疼,无法发出声音。 那名女子见状连忙推了男子一把,责怪道。 “快去倒杯热茶来!” 男子冷着脸嗯了一声,搁下手里端着的东西,转身出去了。 女子名叫萧霖苓,是萧萍收的义女。 而萧萍是魔教教主乌擎隶,派去照顾乌行澈母亲,萧月卿的一名侍女。 男子名叫楚蘅,是魔教左护法楚奉林收的义子。 萧霖苓与楚蘅两人,自楚奉林和萧萍被乌擎隶派出数百弟子追杀开始,就躲藏了起来。 暗中帮扶着两人逃脱,却没能改变楚奉林和萧萍的结局。 在那场穷追不舍的追杀当中,萧萍惨死,楚奉林被魔教弟子抓走,至今下落不明。 而乌行澈真正的母亲,萧月卿也从此消失,难寻踪迹。 缘何身为魔教少主的乌行澈,突然被人说是左护法与侍女私通诞下的孩子? 缘何深受乌擎隶疼爱的萧月卿,突然音讯全无? 缘何楚奉林定要伙同萧萍将尚且年幼的乌行澈带出乌月国?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没人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56章 成影·只有一点点 夜空深邃如薄纱,天上有一弯残月,在沙土地上洒下一片银白的碎影。 段聿晟孤身一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林间土路上,按照信中的约定地点,他如期到达。 此行,他身边没有跟随任何一名影卫,也没有执剑阁弟子相随护卫。 明明知道江湖上有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命,段聿晟却还是毫无惧意。 他身着墨黑色的箭袖衣衫,整个人快要与这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段聿晟走到一处波光粼粼的湖泊前站定,静静的等待约定者的到来。 风沙沙的吹过林中枯黄的树叶,轻轻拂过了林中孤影伫立之人的面庞,带着些许的凉意。 一刻钟后,一串脚步声响起,直直的冲着段聿晟所在的位置奔来。 段聿晟不想过多反抗,竟是直接闭上眼睛,任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将他带走。 后颈处骤然一疼,段聿晟直接陷入昏迷,等再醒来的时候,目之所及,是光线不堪明晰的暗室囚牢。 他的眼睛被人用黑布覆上,两手被铁链绑缚在刑架两端动弹不得,一身内力被六根银针封住。 段聿晟刚醒过来时,只觉脖颈后面疼的厉害,经脉里内力流动滞缓,但他脸上未见任何慌张害怕的情绪。 一位身着暗红色宽袖长袍的男人缓步自暗室之外踱步走来。 梁晋拇指端戴着墨色玉扳指,身形硕长,气度不凡,眉毛浓密,眼神深沉锐利,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人野心勃勃,渴望追求权力至巅。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形瘦削,长相清秀的男子,他是梁晋身边的侍卫,亦是枭羽卫统领。 他的名字叫枭羽,本名不知,也无人关心,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忘了。 枭羽卫是专属于梁晋的死士,根本也不配有自己的名字。 梁晋走进暗室之中,一甩袍袖,转身坐在刑架前的座椅上。 枭羽手持长剑,面色冷窒的立在梁晋身后。 梁晋斜倚在座椅扶手上,姿态慵懒道。 “段宫主,别来无恙。” 段聿晟的眼睛被黑布遮住,他看不见,听力这时候就变得异常清晰。 从说话之人的声音,段聿晟对眼前的年岁有了大致估量。 他也能听到这屋子里第三人的呼吸声。 段聿晟不欲与人闲扯,开口道。 “楚厌殊在哪?” 梁晋笑了一声,语气似乎有些讶异。 “他究竟是何人,竟让段宫主不惜赌上性命也敢来一搏?” 段聿晟脸色微冷,语气如常的搬出那套蒙人的说辞。 “他偷了本座的宝物,我势必要将他抓回来,亲自审讯。” 梁晋眉毛拧起,笑容发寒。 “这套说辞,段宫主拿来糊弄那些见到金银就愚昧无知的百姓尚可,就不用拿来搪塞我了。” 枭羽眯了眯眼,从旁边墙壁上取下一根带着倒刺的骨鞭,两步走上前,反手甩出去。 只听一声压抑的闷哼声响起,段聿晟前胸的衣服就被骨鞭撕裂破损,殷红的血液涌出,血腥味弥漫开来。 梁晋却装模作样的道。 “枭羽,何必动怒,快回来,这位可是我大费周章,请来的尊贵客人,怎能如此怠慢?” 枭羽得令收鞭,走回原位站定。 段聿晟咬牙忍过一阵激烈的疼,说道。 “他不过是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影卫,不知阁下抓他来有什么用?” 梁晋呵呵直笑。 “没用吗?你看,这不是把段宫主请来了吗?” 段聿晟闻言,突然低低的笑起来。 “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本座必须要先见到他,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谈话。” 梁晋轻啧道。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段聿晟,你进了这里,要么与我合作,要么就必死无疑。” 段聿晟面色未变,被蒙住的眼睛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他只是静静面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梁晋神色无奈道。 “若你跟你的成影宫愿归顺于我,我可保你想要的人安全无虞,如若不然,你得死,你的成影宫迟早有一天就如同昨日的落枫山庄,一场大火,全然付之一炬。” 段聿晟听了这番话,便明白了。 原来落枫山庄的覆灭是他主使的。 段聿晟不堪在意的嗤笑道。 “本座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生意不是这么谈的。” 梁晋靠坐在座椅上没动,枭羽看了人一眼,从怀里摸出一瓶剧毒走上前道。 “我家主人从不强迫别人,你自行服下此毒,等放你回去后,你要带着身边最可靠的弟子去乌月国,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段聿晟听到了乌月国这三个字,他开始猜测魔教中人在此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前世正邪两派之争,魔教的力量空前强大,竟是与藩王勾结得来的。 枭羽将瓷瓶打开,命令道。 “张嘴。” 段聿晟冷笑了一声,偏开头去,勾唇笑道。 “你不会真以为本座入你的局,还不给自己留退路?” 梁晋掀起眼皮看过去。 只听段聿缓声道。 “不如你们现在出去看看。” 这话音刚落,只听暗室外,一阵凌乱的兵器碰撞声响起。 一名侍卫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喊道。 “王爷!有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突然袭击,请您立刻离开!” 说完那名侍卫就被外面的人一剑刺死。 枭羽立即退后两步,护在梁晋身旁,眼睛紧盯着段聿晟。 梁晋面色一寒,直勾勾的看着段聿晟,问道。 “你做了什么?” 段聿晟眸色一暗,紧咬牙根,体内爆发出一瞬极强了内力,六根银针齐齐从身体里飞出去,狠狠刺入墙体之中。 枭羽横剑在前,挡开这股较强的气劲。 段聿晟唇边溢血,因为强行运功,致使内力反噬,五脏六腑都震颤的发疼,手臂上骤然青筋暴起,直接将束缚住他的锁链断开。 段聿晟走下刑台,抬手扯掉脸上覆着的黑布。 眼前两人的面孔映入眼帘。 “恭幽王,幸会。” 梁晋并不怕被人知晓身份,但他好奇的是,段聿晟手底下所有的弟子都在他的监视之中,对方是怎么躲开他的视线调来那么多人的。 段聿晟黑眸眯起,唇色发白,眸子里喷薄欲出的火焰,他抬手挥出一掌,用尽余下的全力。 “把楚厌殊交出来!” 枭羽最快上前接住,却被人打的倒退数步,他与段聿晟的实力相差了太多。 段聿晟看着名叫枭羽的人,心里面想道。 在落枫山庄想带走郑陵洪的正是此人! 梁晋见此,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神色阴狠道。 “想找他?本王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找到他!” 实则是在将段聿晟带来这暗室囚牢之时,梁晋的手下传来消息。 魔教那蠢笨的二少主,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就在几日前,楚厌殊竟然被人救走了。 梁晋并不打算告诉段聿晟实情,他今日来,无非是想同段聿晟谈谈,若能拉拢成影宫,这将对他所谋之事助益极大。 毕竟派了那么多杀手前去诛杀,都没能杀掉段聿晟,那既然如此,不如让人为他所用。 但段聿晟此人实在是城府极深。 就连梁晋也在人身上栽了跟头。 不过倒也不怪梁晋轻敌,而是说,他太过自负,一直在忽视某个人的存在。 枭羽挡在梁晋跟前,他想杀掉段聿晟,但见人强行运功逼出银针后,似乎并未受伤,实力依旧强过他时,枭羽迟疑了。 与人缠斗的时间越长,他和王爷就越难离开此地,他不能去赌。 现下情境,最为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里。 在中原偏南之地,怀安皇城脚下,他们的势力很难渗透。 第57章 成影·七八分画像 段聿晟没能得到楚厌殊的下落,他神色发狠的瞪着梁晋与枭羽两人渐行渐远,那一掌,他已是强弩之末,急需运功疗伤。 可他无暇顾及其他,欲要去追,却突然喉咙一痒,口喷鲜血,脸色一下子就更白了几分。 梁晋以银针封住内力,除非由本人来解开,否则,以任何方式强行运功,都会致使内力反噬,身受重伤。 可段聿晟顾不了那么多了。 段聿晟抹了把唇角的血迹,脸颊失了血色,额角发汗,不顾内里肺腑疼的极狠,也固执要追出去。 而暗室囚牢外,段聿晟见到两拨人正刀兵相对。 梁晋和枭羽二人已不见踪影。 这里是在荒郊野外建立的一处暗哨。 梁晋此人常年居于西北封地,也就近两年才将势力渗透到中原腹地,但依旧薄弱。 段聿晟本不知道这些,是在他接到梁晋约定的信函之时,一封同一时间收到的信函中,告知了梁晋的身份,并给了数十个训练精良的人暗中帮扶。 来信者希望他救回自己所要找的人之后,在扬州城中福来客栈见一叙。 但如今段聿晟并未找到人。 他眼看着梁晋与枭羽两人离开后,那群在院中守卫身着赤色衣衫的人竟尽数自尽而亡,一个活口都未留下,尸首横陈。 而余下的黑衣人中,有一人站出来说道。 “我家主子在福来客栈等您。” 说完,他们收队离去,如同一阵风,很快消失在了段聿晟眼前。 段聿晟神情难辨,垂着脑袋看向地面。 院中烛灯映照下,只一人身形孤单静立着,许久才抬步离去。 段聿晟先是回了执剑阁在汀山镇的一处暗哨。 陆辛戾身体休养许久,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见段聿晟一身衣衫破损,满身狼狈的回来,直接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段聿晟却像是没听见人说话似的,默然的站着。 陆辛戾醒了之后,也听贺阎说了关于楚厌殊失踪的消息,他同样很担心。 他知道段聿晟从未放弃去寻找,却也没料到这人竟真可以为了楚厌殊坚持到现在,甚至以身犯险。 陆辛戾心中已有猜想,思虑了许久,宽慰道。 “没找到说不定影三也可能真是生你气了呢?他故意躲起来不见你呢,不会出事的。” 段聿晟却拧了眉,扫了陆辛戾一眼,抬步就要走。 刚转过身,段聿晟却又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上璀璨的点点繁星,眸色很深,顿了许久才说道。 “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没早一点弄清楚自己的心意。 后悔没早跟楚厌殊说清楚,自己其实也挺喜欢他的。 段聿晟固执的觉得,他其实就是只喜欢楚厌殊一点点,没有很多,真的。 但就算如此,段聿晟也不允许楚厌殊不好好听他把话说完,就跑走了,寻到现在也寻不到。 段聿晟开始在心里面祈祷,楚厌殊真的只是在躲着他,反正他不会放弃追查的,迟早有一天,他会把人抓回来的,狠狠“折磨”一顿。 怕就怕楚厌殊被人关了起来。 求救无门,想回都回不来。 段聿晟脑中有了这种猜想,他心悸难忍,控制不住的深拧了眉头,眉眼间尽是戾气。 陆辛戾耐心的听人把话说完,他没有问段聿晟话里的意思,但他能看出来,这人是在为楚厌殊的事而忧心不已。 从一开始,楚厌殊的存在对段聿晟就是不一样的,那可是他亲自带回来,细心爱护过的人。 现在他嘴上不认为自己在乎楚厌殊,行动上却将对楚厌殊的在意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辛戾走近,嗅闻到段聿晟身上浓郁的血腥气,看到人衣衫上的破损,说道。 “先去涂药,你这是鞭伤,不好好处理是会发烧的。” 段聿晟却恍若未闻,说完那句话就回屋了。 屋子里的烛灯一直都没有被人点燃,黑漆漆的一片。 翌日是个艳阳天,天气晴朗,快至午时,太阳光渐渐有了温度,照的人暖洋洋的。 段聿晟推开门,独自一人骑马去了福来客栈。 他想,那人既然能知晓梁晋的身份,那说不定也能查到楚厌殊的下落。 段聿晟快步如飞,走过嘈杂热闹的街市,进了客栈。 路边一面告示栏上,此时还贴着,抓到偷盗贼楚厌殊,赏黄金万两。 巷子深处,一位身着素色宽袖长袍的男子探头往外看。 这人披着黑色斗篷,头上戴着黑色兜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他身后的一男一女靠在巷子里等着。 就在昨日,他们少主醒了之后,虽知道小主子记忆全失,但萧霖苓和楚蘅也没想到,一个人的性子居然能变化那么大。 除了那张和其母亲萧月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貌。 其余地方还真的不太像以前那个能言善道,儒雅随和的少主。 就比如,从前的小主子喜爱穿白衣,性格开朗,爱干净,哪里脏一些就会赶紧换身衣物,把脏了的衣服洗掉。 而如今,小主子却喜爱黑衣,看起来沉闷至极,别说脏一些就要换衣服了,就算被人鞭打的血肉模糊,后来换上的衣服染了大片血迹,也没见人觉得不舒服要更换。 萧霖苓看着自家小主子眼巴巴往外看,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就忍不住的心底叹气。 楚厌殊面色是大病初愈的白,萧霖苓两人从他醒之后就想带他回乌月国。 楚厌殊对乌月国这个几个字有些印象,更深的记忆却一直没能想起来。 他本想就此跟人离开这里,彻底跟过去告别。 但楚厌殊走到半路,还是掉头回来了。 他始终放心不下,很想偷偷看看那人,如今是否安好。 楚厌殊看到段聿晟出现在了街市中,他连忙拉低了帽沿。 等人走远了之后,才敢将兜帽扯开一些,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客栈之中。 楚蘅与萧霖苓是陌生面孔,所以他们大摇大摆的出去并不会引起注意。 他们二人行至告示栏前,他们看着上面画的人,跟他们少主好像极为相像。 萧霖苓心生疑惑,直接抬手将这张悬赏令扯了下来。 然后折起来塞进衣服里,两人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就在楚厌殊躲着的巷子里。 萧霖苓将那张悬赏令拿出来摊开看。 “少主,你看,这是不是你?跟你长的好像啊。” 楚厌殊看着画像上跟他有七八分像的人,再看看下方遒劲有力的字迹。 “罪奴成影宫影卫楚厌殊,盗取成影宫宫主价值连城的珍宝,若有武功高强者将人抓回来,要活口!切记!可得黄金万两!成影宫宫主金口玉言!绝无虚假!” 楚厌殊看着这张悬赏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如果这是真的,他想不明白主上为何要发布这样的悬赏令? 他从未行窃,更不可能偷段聿晟的珍宝。 如果这是假的,他觉得有必要毁掉,实在是污人名声。 然后楚厌殊就直接把悬赏令撕成了碎纸。 楚厌殊抬眸看向身旁站着的两人,微白的薄唇紧抿,默然片刻后,解释道。 “我从未偷过旁人的东西,这应是假的。” 萧霖苓不太相信,她憋了很久都没发出疑问。 直到楚厌殊转身走到巷子口,探出脑袋去看人了。 萧霖苓用肩膀戳了戳楚蘅。 “这悬赏令的内容咱先不做讨论,但就上面盖的那个红印,就算能作假,但谁胆子这么大,拿成影宫掌门人的印信作假,他不怕死吗?” 楚蘅脸色冷冷的,迟疑的点头,他认可萧霖苓的话。 这个悬赏令实在太奇怪了。 若说他们少主偷别人东西,那也不可能。 反正就是太奇怪了。 第58章 成影·是我的影卫 段聿晟进入客栈后,店掌柜见来客神采气度异于旁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算盘走上前去迎客。 还不待店掌柜开口询问,几步远刚给里间客人送完茶水的店小二连忙跑到段聿晟身旁,说道。 “客人这边请,里面雅间的一位客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段聿晟默然跟上,店小二将人引到地方之后就离开了。 一扇竹画屏风后,有位身着宽袖淡黄色长袍,气宇轩昂,面容朗清的男子正居于桌前静心品茶。 段聿晟走近,这个人很眼熟,很早之前就曾出现在扬州城,还要买他的木雕来着,且因已获知梁晋的身份是梁国的亲王,即便眼前的人并未告知他的真实身份,他也知晓此人来历定不简单。 段聿晟犹疑片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毫不客气的直接在对面坐下。 他想,有时候人还是不要那么聪明的好。 梁崧颉抬眼,视线轻飘飘的落在段聿晟身上,稍稍打量片刻,薄唇轻抿,眼睫低垂,缓缓放下手中茶杯,笑着说道。 “段宫主,幸会。” 段聿晟神色未变,定眼看着对面的人,开门见山道。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梁崧颉笑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看段宫主这模样,是没找到想找的人?” 段聿晟垂眼,沉默许久,说道。 “我知道你是天潢贵胄,权势通天,想必要找一个人很容易,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条件随你开。” 梁崧颉唇角微勾,一个有所牵挂的人更好控制,他欣然答应了段聿晟的请求。 “可以,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段聿晟看着梁崧颉,只听人说道。 “恭幽王野心昭昭,勾结乌月国魔教弟子,欲集结江湖人的力量为其谋求私利,我需要你同武林盟主协商,共同对抗魔教的入侵,江湖之事朝廷不便插手,一切恩仇,由你来解决。” 段聿晟一时没有应答,顿了片刻,抬眼问道。 “为何选我?” 梁崧颉微微叹了口气。 “不是我选了你,是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是你了。” 很多事情,一两句话难以言明,梁崧颉也不确定把赌注押在段聿晟身上是否正确。 只能且看以后了。 段聿晟没再多问,他说道。 “你可知楚厌殊的下落,他是我的影卫,前些日子被人抓走了,这些人跟恭幽王似乎有所牵扯,他是藩王,能在此地大动干戈,他身边的很可能是魔教之人。” 梁崧颉沉思了片刻,记下了段聿晟的话,答道。 “你说的那个人或许在扬州城,魔教教主之子曾出现在此地,你若想知道消息是否为真,可亲自去仔细调查一番。” 段聿晟眼底有暗芒闪过,立即起身,拱手道。 “多谢,你所需我做之事,待我寻到人,必会践行。” 说完,段聿晟就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人那边刚走,梁崧颉身旁就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衣着干练,身形瘦削,手持一柄墨黑色的长剑,神色肃然,他单膝跪地,小声道。 “陛下,那人…可信吗?” 梁崧颉思绪飘飞,桌上的茶水放了很久了,已经不烫了,他却在端起来后,依旧吹了几下。 “不知。” 穆远徵闻言,没再吭声。 梁崧颉思索了许久,他看着自己身边,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的人。 他的视线一寸寸往上移,目光落在穆远徵的面颊上。 梁崧颉这次出宫,主要是在皇宫里太无聊,听说自己那个至今仍不服他登上皇位的弟弟搞出了诸多乱子,便想着出来亲自查查。 他身边有一队禁军跟随,外加十个暗卫,以穆远徵为首。 而如今在他面前的,就是暗卫统领,穆远徵。 说话时而结巴,平日也不爱讲话,神出鬼没的。 脸有点圆,个子比他矮了一个头,瘦瘦小小的,不过倒是很能打。 就比如,梁崧颉突然伸手摸了摸穆远徵的脑袋。 穆远徵本来正在仔细想刚才与陛下会面的那个人,忽然被人碰了下脑袋。 他一下子身体僵住,一手想要撑地,却直接将客栈的木地板一张打穿了。 梁崧颉:“……” 穆远徵尴尬的满脸通红,磕磕绊绊的解释。 “对不起,属下…不是…故意的。” 这地方的声响引来了店小二。 然后梁崧颉给店家赔了修地板的银子。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客栈。 穆远徵亦步亦趋的跟在梁崧颉身后,神情懊恼。 梁崧颉却觉得十分有意思。 在皇宫的时间,每日都是一成不变的,永远上不完的早朝,批不完的奏折。 他那些宫妃成日将他不举这件事挂在嘴边,内务府的人也知悉他们的皇帝是个不能人道的,对此已经没抱太大希望了,反正可以过继宗室之子,不影响皇室血脉的纯正。 但为了不让这些事传进朝中大臣的耳朵里,梁崧颉每日都按时按点的翻牌子,接着去各个嫔妃宫中,跟那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对烛畅谈一夜。 十年了,换谁都会觉得腻的好吗? 所以出来微服私访,暗中调查,实则游山玩水的梁崧颉来说,看到任何事物都有一再深究的兴致。 尤其他身边这个徒手可掰断铁笼子的小暗卫。 段聿晟离开客栈之后,直奔扬州城执剑阁弟子所在的暗哨。 一间药铺的老板见主上亲至,连忙上前迎接。 两人商议过后,段聿晟转身离去。 在骑马回汀山镇的路上,段聿晟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尾随。 他的手摁在剑身上,静待片刻后突然拔剑而出,飞身而起,飘然落于地面上。 数十个黑衣杀手齐刷刷的从树上持剑挥砍下来。 段聿晟躲开这些人剑气的波及范围,与之缠斗在一起。 他昨日才受过内伤,此时强行运功只觉经脉,肺腑刺疼的厉害。 段聿晟面色隐隐泛白,一道强劲的剑气袭来,他已无力接下。 就在他认为自己可能躲不过这一剑,准备硬接的时候。 陌生的一男一女出现在他身前,替他接下了这一剑,并且帮他解决掉了这些杀手。 一场厮杀搏斗终于停歇,还不待段聿晟询问这两人为何出手救他? 那两人直接就轻功离开。 段聿晟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他们进入了林子里,遥遥望去,他看到了第三个人。 那人身披黑色斗篷,头戴兜帽,段聿晟没能看到他的脸,但他的心跳的频率却忽然失衡。 一个可能的猜测在段聿晟脑中形成,他没有片刻犹疑,直接追过去,但因身上有伤的缘故,他并不能追赶上那三人的步伐。 只能渐渐的与人拉开了距离。 段聿晟额角隐隐发汗,眸色沉戾,高声喊道。 “楚厌殊!” 那三人离去的步伐并没有停下,但那位头戴兜帽的人的动作似乎有所停顿。 起码段聿晟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第59章 成影·因你而疯魔 萧霖苓与楚蘅拉着内力尚未恢复的楚厌殊,狂奔几里地,把身后追了许久的人远远落在身后,才停下脚步,放开楚厌殊的肩膀。 萧霖苓抹了把汗。 “我说,少主,你究竟是偷了段宫主什么宝物?他至于对你如此穷追不舍吗?好歹我们也救了他吧?不至于非要赶尽杀绝吧?” 楚蘅垂眸,深深的思考着。 楚厌殊眸光呆愣,刚才段聿晟喊了他的名字,他险些被这熟悉的声音定在原地。 听到萧霖苓的话,楚厌殊想,他的确偷走了段聿晟很重要的东西。 他因自己的私心让段聿晟在陆辛戾面前难做。 他此般行为,让段聿晟自己都很难面对吧。 段聿晟发那个悬赏令,大约是因为气愤。 楚厌殊眼睫低垂,他想,他早该离开这里了,可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追随段聿晟而去,偷偷的跟在对方身后,暗中保护段聿晟。 如今形势不稳定,楚厌殊觉得,就算段聿晟有紧要事要做,也不该独自一个人出去。 思及此,楚厌殊皱了眉,觉得段聿晟如此不细心实在不妥。 萧霖苓看天色也不早了,说道。 “少主,我知道您现在还不想离开,那就先跟我们回的住处吧?那里守卫的弟子都是您父亲派来的,只为保护您的安全,忠诚可靠。” 楚厌殊对萧霖苓口中的他的父亲没什么印象,这两人直接认定他就是他们少主,楚厌殊自己是不认可的,但又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因为萧霖苓拿来的一幅关于他母亲的画像,眉眼间确跟他有几分相似。 楚厌殊看的久了,脑海里突然闪现几个画面。 画像里的人他隐约觉得熟悉,萧霖苓的话也可能不是在骗他。 但楚厌殊此刻还有事要做,便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需要去汀山镇确认一件事,如若无事了,我便跟你们去乌月国。” 萧霖苓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少主,您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说着,她还拉着楚蘅的胳膊,两人站到楚厌殊跟前,眸光坚定,不容否决。 楚厌殊一时失语,他自己都是给别人做下属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别人的主子。 既然萧霖苓不愿意先离开,楚厌殊也阻拦不得。 前些日子他伤势严重,至今伤势未愈,内力未恢复。 用武力撵人走,他现在做不到。 楚厌殊是想去看看,陆辛戾的毒解了吗? 如果没有,他还可以帮个忙,等确定人没事之后,他再离开也不迟。 楚厌殊朝着段聿晟刚刚所行的方向追过去。 这汀山镇不大,但想找到一处掩藏起来的暗哨,也没有那么容易。 楚厌殊担心自己去找执剑阁弟子会被发现,便托楚蘅用暗语联系了执剑阁弟子。 因为楚蘅是陌生面孔,那执剑阁弟子半信半疑,但好歹给出了一个可能的范围。 楚厌殊立即赶过去,在周遭徘徊着。 天快黑的时候,他躲在墙角处,看到了贺阎身着布衣,手里拎了个竹篮子从一条街口走出来。 楚厌殊见此,立即缩小范围,锁定大致位置了。 但到了门口,却发现有数名执剑阁弟子守卫。 楚厌殊实力全盛时,想悄无声息的避开这几名弟子尚可以做到。 但如今他内力未复,实难在不惊动守卫弟子的情况下潜进去。 楚厌殊拧眉思索了许久,萧霖苓看了半天,主动出声提出帮忙。 她道,“少主,说好了,今夜之事了了,您就必须跟我们回乌月国。” 楚厌殊点点头,十分感激的看着萧霖苓,后者见此,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紧接着,萧霖苓和楚蘅先引开几名执剑阁弟子,余下的弟子,楚厌殊能够凭借自己,避开他们的视线。 就这样,楚厌殊进入了这处庭院。 此地房间众多,楚厌殊第一次来,找了许久都未找到陆辛戾住在何处。 楚厌殊低头微微叹气,想着再去寻寻的时候,一名执剑阁弟子出现在他对面的走廊中。 楚厌殊立即躲在厢房后面,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这一口气还未全然松下来,楚厌殊突然感觉颈后泛起阵阵凉意,他心中咯噔一声。 楚厌殊不禁想,不会那么巧就碰上段聿晟的,如果是其他执剑阁弟子,他尚能对付。 只听身后,手持长剑,剑尖指着楚厌殊的人,开口道。 “你是什么人?转过身来!” 熟悉的声音敲击着耳膜,楚厌殊脸色一白,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一动都不敢动。 段聿晟见人不敢转身,再加上这人身形很熟悉,他足以断定,眼前的人是楚厌殊。 他不明白既然没被捉住,为何迟迟到今日才肯回来? 段聿晟越想脸色越沉,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发冷。 “楚厌殊!你是不敢让本座看你的脸吗?” 这一句话,彻底打碎了楚厌殊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他循声转过身来,楚厌殊眼底通红一片,头上戴着的兜帽被人缓缓掀开,露出他的面容。 段聿晟手里的剑缓缓放下,他看到楚厌殊面色发白难看,眼睛泛红。 几日不见,消瘦许多,他觉得无比愤怒,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攥紧了。 楚厌殊凭什么把自己变成这样? 既然在外面过的不好,为什么不知道回来? 既然回来了,居然还偷偷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段聿晟再多多打量片刻,只见楚厌殊躬起腰背,跪在地上,颤声道。 “主上,属下罪该万死,我愿接受任何惩罚,如果还需要的话,我还能帮陆大人解毒,您可否别那么恨我?” 说到最后,楚厌殊的声音都哽咽了,他卑怯的乞求着。 得不到那人的注视也就罢了。 他不想到最后落到被人记恨,被人仇视的地步。 段聿晟一听楚厌殊还没放弃要帮陆辛戾解毒这件事,他神色骤然变得凶狠,眼眸剧颤。 他直接上前一步,抓住楚厌殊的肩膀将人扯起来,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踢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楚厌殊被人狠狠推倒在床榻上。 他满目惊恐的看着段聿晟,眸子里充满疑惑。 段聿晟脸色沉黑,扔掉手里的剑,一边走近,一边解开腰带。 之前说什么来着? 抓到人之后,他定要把楚厌殊狠狠“折磨”一顿! 段聿晟言出必行,不顾楚厌殊的反抗挣扎哭诉,硬是把人狠狠摁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楚厌殊说自己恨他? 那确实,段聿晟可恨透楚厌殊了。 这些时日,段聿晟从未睡过好觉,他一合眼,就是楚厌殊哀痛欲绝的瞳眸,还有求自己救他的声音。 哭的让人心碎。 虽然现在的确是又让人哭了。 楚厌殊嘴里说着不可以,不行,不能这样做。 段聿晟却通通一概不听,他早就被楚厌殊逼疯了。 楚厌殊凭什么躲着他? 凭什么嘴上说着喜欢他,却总看着,想着陆辛戾? 凭什么他不是在楚厌殊心里面不是排的第一位? 当初的救命之恩,这么快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楚厌殊疼的泪流满面,一句求饶声都说不出来了。 段聿晟掐着楚厌殊的下巴,恶狠狠的说道。 “你不是觉得本座恨你吗?那就罚你留在本座身边赎罪,听到了吗?” 楚厌殊神色怔愣,眼睛红肿着,好半天才迟缓的点头。 段聿晟满意的笑了起来,轻柔的吻了吻楚厌殊的额头。 紧接着一点点吻住对方干涩的唇。 楚厌殊红了脸,理智全面塌陷,愧疚与欲望相互撕扯。 最终被迫臣服于汹涌的爱欲。 第60章 成影·我允你喜欢 两人的衣服随意的散落一地,两相交叠,徒留一室旖旎。 翌日清晨。 段聿晟最先睁开眼,看着怀里满身青紫红痕,尚在昏睡的人,眸底尽是餍足。 最原始的欲望和心底最真实的渴求均得到满足,段聿晟此时颇有耐心,也有心思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对待楚厌殊了。 昨晚一夜疯狂,那时候段聿晟脑中除了对楚厌殊最原始的占有,什么都没有。 如今恢复理智了,他才觉得似乎做的有些太过分了。 毕竟楚厌殊求饶那么多次,他竟一句都没听进去。 但段聿晟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意,他只是想到了这些,并不代表他对楚厌殊躲藏他的行为就会以宽容结尾。 他其实也觉得他昨夜的行为并没有很过分。 段聿晟神思清爽,嘴角抿着愉悦的笑意,看着楚厌殊熟睡的面容,心头一痒,俯身吻了一下。 他救回来的人,所思所想都要是他才行。 占不了楚厌殊的心,那他就把人强留在身边,迟早有一天,他会让楚厌殊言行合一。 而不是只有嘴上说着,虚情假意的喜欢他。 陆辛戾此人,根本算不了什么。 段聿晟无声的冷笑,之后才坐起身,把一地的衣服收拾叠好,找身干净的衣服穿上,出门洗漱。 昨夜虽然理智不再,但看着楚厌殊满身刚愈合的鞭子打出的伤痕,这些伤痕根本不可能是在成影宫受的罚所致。 段聿晟眼底情绪幽深,怒意翻涌,因此他也明白了楚厌殊的失踪,非是他自愿的。 但究竟是何人抓走的,还得等人醒了在仔细询问了。 楚厌殊这次受的伤本就没有痊愈,心绪起伏过大,都没有好好休息,他总在忧虑伤神,难得安寝。 不过这次被段聿晟强迫,他的眼前,他周遭的气息,全是段聿晟,他根本无暇想其他的事,倒是睡了个好觉。 段聿晟甚至不许楚厌殊分心,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人专注的看着自己。 楚厌殊醒的时候,只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打碎了,他是习武之人,按理来说,睡一觉就该恢复的差不多才对。 但事实好像并没有。 楚厌殊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事,脸颊就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但同时也有些不安。 不过这一次不是他自愿的,楚厌殊心底的愧疚没有上一次那么重了。 他见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就接受了现实。 楚厌殊觉得,他充其量就是个消遣,段聿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他的。 但就如此,楚厌殊也有些满足,本想穿衣服起来,才刚动两下,就扯到了伤口,疼的他面目拧到一起,直接摔躺了回去。 应是受了伤的,段聿晟虽然顾及他了,但毕竟当时很生气,难免失控。 楚厌殊动不了,又认命的趴了回去。 他想着,反正横竖不过一死,不急于一时。 段聿晟来的时候,楚厌殊眼皮沉重,有些困倦,就快要合上眼睡过去了,却被推门的响声惊醒了。 他连忙翻身坐起来,去四周找自己的衣服却没找到,慌乱之中就把被子裹身上了。 段聿晟进来就看到,楚厌殊裹着被子,神色惶恐,两只眼睛瞪的滚圆,一眼不眨的看着他,这模样实在滑稽。 楚厌殊想下去跪着,但此时条件不允许,只能干巴巴道。 “属下见过主上。” 被人全身心的注视着,段聿晟刚才忙事时的厌烦心绪得到了疏解,并未为难楚厌殊。 他抬步走到床榻边,神色淡然的看着楚厌殊,将手里的伤药递过去。 “自己来,还是本座亲自来?” 楚厌殊愣了一下,眸色羞然,明白过来之后连忙伸手接过瓷瓶,道了声谢。 伸出的光溜溜的胳膊上留着几个明显的牙印,突然就把冷寂的空气点燃了。 段聿晟注意到,眼神不自然的移到他处,掩唇轻咳了几声。 楚厌殊关注点在段聿晟竟然会亲自给他送药,心下正暖,闻声,不解的看过去,想到两人如今尴尬的境地,声音发紧的为自己解释道。 “前些日子,属下是被人抓走的,那日……” 说到此,那天的事,楚厌殊没脸说出口,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那些人属下不知其身份,后来是被……” 后面的话,段聿晟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是谁救的楚厌殊,他刚才已经知道了。 楚厌殊以为是自己说太多惹段聿晟厌烦了,就连忙闭了嘴,垂了眸子。 段聿晟却是走到楚厌殊跟前,伸手抬起楚厌殊的下巴,眼皮半掀,神色有点凶,薄唇微启。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本座?如今是不喜欢了?才躲着吗?” 楚厌殊眼神懵懂,对段聿晟的话不能理解,他怎么觉得如果这时候他说自己对主上只有下属对主子的恭敬,段聿晟也会生气呢? 楚厌殊眼神躲闪,底气不足的回答道。 “属下没有躲着您。” 段聿晟眯了眸子,楚厌殊实在是不够诚实,但他大方的暂时不再计较,手指摩挲着楚厌殊的下巴问道。 “那本座这么对你,你怨吗?” 楚厌殊闻言,抬眼看向段聿晟,对上那人深如寒潭的瞳眸,他心底发慌,他知道段聿晟指的是什么事。 怨肯定是没有的,只是他觉得这样做不好。 但他一个做下属的,自然没有权力评判主子的不是。 只不过,被人当作玩物,任谁也不会觉得开心吧? 谁不想堂堂正正被喜欢呢? 楚厌殊眼底流露一瞬的低落,精准的被段聿晟捕捉到。 有怨?不愿意? 那又如何? 段聿晟手指用力的掐住楚厌殊的下巴,语气不容否决道。 “本座允你喜欢,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不可以拒绝。” 楚厌殊被这番话砸的直接傻愣住。 他可以喜欢段聿晟,还是直接被段聿晟允许的? 但段聿晟不管楚厌殊想说什么,反正他同不同意都不重要了。 接着,段聿晟出了里屋,铃铃铛铛的拿来一条长长的铁锁链。 刚才他出去了那么长时间,也是在准备这个。 思来想去,还是把楚厌殊关起来最安全。 在对方没有全然爱上他之前,他不能把人放走。 第61章 成影·天大的误会 段聿晟没等楚厌殊回答,坐到床榻边的另一侧,把铁链堆在地面上,说道。 “把脚伸出来。” 楚厌殊没看明白段聿晟是在做什么,闻言,乖乖的把脚从被窝里伸了出来。 然后,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楚厌殊心尖一紧,止不住的瑟缩,却被人握的更紧。 很快,那条锁链的一端就套在他脚踝上了。 楚厌殊看着段聿晟垂眸认真的摆弄这个锁链,不解的问道。 “您是要把属下关起来吗?” 段聿晟头都没抬,嗯了一声。 楚厌殊愣愣的问道。 “属下能问问为什么吗?” 段聿晟弄好楚厌殊脚踝上的铁链,直起身,神色认真的看着楚厌殊。 “你不是觉得我恨你吗?所以你留在本座身边赎罪,你不愿吗?” 楚厌殊看着段聿晟没说话,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是被逼到没办法了,垂眸思虑了许久才出声问道。 “属下从不介意您对我做什么,无论您把我当什么都行,但是您真的不顾及陆大人吗?” 段聿晟皱了眉,不耐烦的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顾及陆辛戾?” 楚厌殊被人凶的一噎,刚冒头的勇气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您对陆辛戾情深意重,即便因属下之过做下不可挽回之事,但我相信只要您跟陆大人说清楚,他会谅解您的,实在不行,我也愿去跟陆大人赔罪,您不能再错下去了。” 这话说的义正辞严,铿锵有力。 段聿晟哑然许久,他听着楚厌殊一番言辞恳切的话语,突然福至心灵,他眼神奇怪的看着楚厌殊,问道。 “你当初为何执意要救陆辛戾?” 这个问题,跳跃性太大,楚厌殊怔了一下,才垂了眼眸,回答道。 “回主上,属下知您在乎陆大人,他身中剧毒,性命垂危,您心里肯定为此很担心伤神。” 段聿晟:“……” “属下既然能为您分忧,自当不怯,您更不用在意我的安危,我是心甘情愿的,就当是偿还您的救命之恩,这对我很公平。” 楚厌殊想到了前世,神色难掩哀伤,那时他没有救陆辛戾,他已经怯懦过一次了,不想再愧疚第二次。 这次就算豁上性命,他也要保住陆辛戾。 这样,他与段聿晟之间的恩怨就算两清了,求不到的,他这一世就不求了。 楚厌殊说完,没听到段聿晟的声音,疑惑的正要抬眸,却突然被人搂进了怀里。 他能感觉到抱住他的人,气息极度不稳。 段聿晟眸底情欲疯狂翻涌。 楚厌殊竟是觉得他喜欢陆辛戾?! 这么拼命想救陆辛戾竟然是因为他?! 段聿晟觉得可笑的同时,却难忍心疼,更多的是满溢出来的狂喜。 原来,楚厌殊深爱的人是他,是他段聿晟! 可楚厌殊是傻子吗? 他怎么可能喜欢陆辛戾那家伙? 段聿晟又气又好笑。 激烈的情绪躁动过后,他松开楚厌殊,闭了闭眼,稳住心神,说道。 “你觉得本座深爱陆辛戾,是吗?” 楚厌殊闻言,在心底怀疑着。 难道不是吗? 段聿晟光看楚厌殊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清楚对方心思之后他就不着急了。 他本想跟楚厌殊解释清楚,但被人气的太狠,他忽然不想说了,故意道。 “是啊,楚厌殊,本座与你如此这般,可真是太对不起陆辛戾了。” 说完,段聿晟站起身,故作冷漠的看了楚厌殊一眼,撂了句。 “这铁链能容你在这个房间自由行走,一会儿你所需要的衣物用具,本座会派人送来,等你身体恢复,且弄懂我心中所想之后,我自会解开你脚上的锁链。” 楚厌殊能感觉到段聿晟在生气,但是为什么呢? 他不能理解,闻言,呆愣的点点头。 段聿晟深深的看了楚厌殊一眼,气的准备先出去缓一会儿。 他生怕再没忍住,让人伤上加伤。 楚厌殊在床榻上躺了许久,伤口抹了药,就没有那么疼了。 执剑阁弟子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他便起身穿上了这件颜色素雅的衣服。 是霜灰色的,衣衫上面绣着墨绿色的竹子。 楚厌殊摸着衣服上的竹子,想到了那个他没能买得起的竹纹发带。 两者倒是很相似。 楚厌殊很喜欢这件衣服。 穿上新衣服之后,楚厌殊拖着铁链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这会儿才迟来的意识到,这是主上的房间。 莫名的羞耻感袭来,导致楚厌殊立马回屋关上了门。 好半晌,脸上的热度退下去,楚厌殊才推开门,他走到门口这段距离,已经是锁链的最大长度了,他出不去。 楚厌殊抿了抿唇,想到段聿晟刚刚说的话,他开始认真思索其中的含义。 主上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呢? 除了陆辛戾,还有别的吗? 正待楚厌殊拧眉认真思考的时候,对面的房间门开了。 陆辛戾同贺阎相谈甚欢,前者说着话,姿态自然的挽住后者的胳膊。 楚厌殊看着这一幕,拧了眉。 难道说,是陆大人先变心了吗? 没等楚厌殊想明白,陆辛戾先看到了对面房间门口的楚厌殊,他眼睛一亮,拉着贺阎就跑了过来。 语气激动道,“段聿晟把你找回来了?” 这话说的,楚厌殊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贺阎看到楚厌殊安然回来也很高兴。 “三哥,欢迎回来。” 楚厌殊应了一声,见贺阎没有穿影卫服了,心中生疑,但见此时时机不合适,就没有多问。 陆辛戾注意到楚厌殊脚边的铁链子,眼神奇怪的看着楚厌殊。 楚厌殊察觉到了陆辛戾的眼神,不自在的往房间里退了几步。 陆辛戾了然一笑,他转头对贺阎说道。 “你先去忙吧,我同楚厌殊有几句话要说。” 贺阎没有意见,嗯了一声。 陆辛戾却把人抓回来,硬是给了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才放人离开。 贺阎面皮薄,一下子就红了耳朵,逃似的跑走了。 楚厌殊眉心拧起的弧度更深了。 待到贺阎走了,语气严肃的问道。 “陆大人,你如今是不喜主上了吗?” 陆辛戾闻言,转回脑袋,奇怪啊了一声。 他为什么要喜欢段聿晟那家伙? 楚厌殊却神色焦急的问道。 “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分开了吗?因为我吗?” 陆辛戾听的一头雾水,疑惑的反问道。 “厌殊,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段聿晟啊?” 楚厌殊愣住了。 不…不喜欢吗? 陆辛戾语气嫌弃道。 “段聿晟这家伙也就你能忍受他的脾气,我可受不了,我跟你讲,他控制欲特别强,一点不顺心就要发脾气,臭毛病一大堆,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你可不要误会我啊。” 说着,陆辛戾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旁的铁链上,轻啧两声,动心了还不肯承认,别别扭扭,做这一出,像什么样子? 而后,语气惋惜道,“被他看上了,你就逃不了了。” 楚厌殊听的一脸难言,默然许久,垂了眸子,唇角抿起浅笑,说道。 “其实主上他…很好的。” 陆辛戾抱胸,冷呵两声,不信这个邪,若不是楚厌殊脾气好,段聿晟那家伙就得孤独终老。 第62章 成影·听话是愚忠 陆辛戾想起近日段聿晟为了寻楚厌殊的下落,没日没夜的奔忙,倒是足可见他是真的把楚厌殊放在心上了。 楚厌殊听了陆辛戾话中毫不迟疑的澄清,他渐渐的回过味来。 也对,他从来没有去询问过段聿晟和陆辛戾之间的关系,他看到他们两人并肩而立,觉得很般配,想当然的认为他们会是互相倾心。 但也可能只是因为陆辛戾待人温和,擅长照顾身边的人,更别说他本就与段聿晟相识多年,关系自然要比旁人好的多。 楚厌殊想到这一点,他好像明白了刚刚段聿晟说的话。 弄懂主上的心中所想,应当就是他并不爱陆辛戾吧。 他没有对不起陆辛戾,段聿晟也没有因他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楚厌殊只觉心口处闷堵的一块石头消失了,浑身舒畅,阴霾多日的心情迎来天晴。 陆辛戾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楚厌殊的肩膀。 “段聿晟他性子倔强,你能忍则忍,实在不行,就逃跑吧,天高海阔,任你高飞。” 楚厌殊忍俊不禁。 陆辛戾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经过几日的休养,他身体恢复的不错,人也不会总是昏睡了,总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迈进。 楚厌殊见陆辛戾气色红润,便知对方体内的毒定是得到了压制,他为陆辛戾感到高兴。 但他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贺阎一身普通布衣,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陆辛戾已经等不及要去找贺阎了,便跟楚厌殊打个招呼转身离开了。 楚厌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着没问。 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隐瞒下去,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楚厌殊回了屋子,合了门。 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看着脚踝上的铁链,有些忧心。 萧霖苓两人如今不知在何处,他出不去,也没办法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告诉对方。 况且那两人是魔教之人,他有些害怕让段聿晟知晓了,会误以为他有叛主的嫌疑。 前世的穿心之痛仿佛还在叫嚣,楚厌殊脸色微白,门却从外面被人推开,明亮的光芒争先恐后的涌进屋子里。 楚厌殊眼底的慌神还未褪去,正对上走进来的段聿晟。 看到那张他在梦中描绘过无数次的脸,楚厌殊只觉心口痛的更加厉害。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他从来不后悔为段聿晟所做的一切。 但他经历的所有痛苦是真的,下了赐死他的命令也是段聿晟亲口说的。 若是段聿晟知道他是魔教的人,今生和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楚厌殊垂了眼眸,极力想要克制住突然涩然的情绪,眼尾的泪水却还是不顾主人意愿悄然滑落。 段聿晟本有事要找楚厌殊说,这一进门却看到了那刺眼到不容忽视的眼泪。 那其中难忍的悲伤似乎都不需要言语,旁人都能感知到。 他把楚厌殊弄哭了很多次,但像这么绝望,这么伤心的眼泪,他是第二次看到。 第一次是前世他不肯信楚厌殊的解释,秉承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他…… 他做了…什么? 段聿晟眉心拧起,前世的他疯魔成性,神智全失,对楚厌殊做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但现在,他不会怀疑楚厌殊,前世的惨剧不会重演,楚厌殊怎么会又哭了呢? 是因为他将他关在房间里吗? 段聿晟突然觉得心慌,他一直都是自我为中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去询问楚厌殊的意见,是否情愿。 不算上前世,这辈子,他也已经将人伤的遍体鳞伤。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宁可豁出性命去救陆辛戾,也不愿好好活着呢? 明明上辈子,陆辛戾身中剧毒之时,楚厌殊并没有说过要拼死救人的话? 这辈子为什么不一样了? 段聿晟心中惶然,他知道楚厌殊爱他,可他不知道这份爱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甚至如今,是不是楚厌殊已经觉得累了?不想继续爱他了? 段聿晟进了屋,因楚厌殊眼角的泪水,沉默了下来。 楚厌殊见段聿晟来了,连忙起身,拖着脚腕上的链子,欲跪地行礼,却被人扶住了胳膊。 段聿晟眉心凝结着躁郁,他心虚,但不肯承认,明明是他自己的错,他却还要去问。 “我关你在此处,你觉得不开心了,是吗?” 楚厌殊听了,默了一下,垂眸一字一句道。 “属下是您的影卫,自当听从于您的命令。” 若是从前,段聿晟只会觉得自己的下属很听话,不作他想。 如今却觉得这话格外刺耳,就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段聿晟今早还在志得意满于楚厌殊深爱的人是他。 现在却分不清楚厌殊是真的喜欢他,还是说根本就是愚忠。 段聿晟的手在隐隐发抖,他暗自庆幸今生的惨剧还未发生,他没有让他自己与楚厌殊之间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他还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好疼,他看着楚厌殊听话乖巧的面庞,他想到了这次楚厌殊的失踪。 是不是就算无人将他抓走,迟早有一天,楚厌殊自己也会离开,毫不留情? 段聿晟喉咙酸胀发疼,许久都没再说话。 楚厌殊看的段聿晟脸色不太好,出声问道。 “您怎么了?” 段聿晟听到了楚厌殊的声音,快要沉没到水底深处,险些溺死的他,突然能够喘息了起来。 他抓握住楚厌殊的手,眸子有点泛红,声线极度不稳。 “我不许你擅自离开,你听到了吗?” 楚厌殊愣愣的点头,段聿晟忽然将人揽进怀里。 “本座不喜欢陆辛戾,从来都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这么误会?” 楚厌殊愕然的睁大眼睛,听了这话,好一会儿才道。 “对不起,是属下想错了,您别生气了,行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厌殊本以为段聿晟会是应一声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段聿晟冷哼一声道。 “本座才不是那种风流成性的浪荡子。” 段聿晟说话的时候,灼热的吐息喷薄在楚厌殊耳边,弄的人脖子发痒。 楚厌殊面色不自在的躲了几下。 段聿晟慢慢将人放开,认真的看着楚厌殊的眼睛,手抚在楚厌殊侧脸处,温声道。 “你怨我吗?” 楚厌殊不知道段聿晟指的是什么,眼神迷茫。 段聿晟垂了眼眸,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里闪过,若是楚厌殊已经忘了,他也不想再提,便说道。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就都过去了。” 段聿晟想当然的想把过去发生的不美好的事情全都抹除掉,自我欺骗的想,过去了就是不存在了。 楚厌殊神色呆愣的点点头。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的眼睛,语气没有询问的意思,直接道。 “你不是喜欢我吗?那我们可以试试。” 楚厌殊闻言,神色一片空白,他更不能理解段聿晟的话了。 试试? 第63章 成影·本就该如此 这份心思,早在四年前就该说出口了。 阴差阳错之下,平白折腾了两辈子,直到如今,段聿晟才弄清了自己的心思。 楚厌殊根本不可能想到段聿晟说的话,会是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 段聿晟也不打算多去解释,而是用行动去告诉楚厌殊。 他将楚厌殊拉进怀里,侧首稳吻住楚厌殊的唇。 双唇相互厮磨,暧昧的气氛陡然攀升。 这个吻的意义明显与之前多次满含情欲的吻不同,楚厌殊总算明白了段聿晟说的试,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砸的他晕乎。 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楚厌殊眼睛有些迷离,只听段聿晟说道。 “楚厌殊,继续爱我吧,不要为了再任何一个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楚厌殊心中骤然一暖,眸底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段聿晟本还想跟人再说些什么,但在旁边屋子里等待的两人已经等不及了,直接大步过来了。 结果正撞见这个冷面凶煞的黑袍男人抱着他家少主! 他家少主脚腕上还缠着锁链,这一幕看的萧霖苓登时就炸了,直接挥剑砍过去。 楚厌殊正对房屋门口,感觉到杀意,立马回神,眼底清明。 但他还未有动作,比他更快的是段聿晟,直接搂住他的腰,躲开了萧霖苓的袭击。 萧霖苓怒道:“登徒子!放开楚厌殊!” 段聿晟看向门口两人,冷眸微眯,正要说什么。 楚厌殊却从他怀里出去了,他站到萧霖苓两人跟前,眼神乞求的看着段聿晟。 “就是他们二人救了属下,您可不可以放过他们?” 段聿晟正愁没地方在楚厌殊心里留下好印象,见人可怜巴巴的求他,他心底的火气,瞬间偃旗息鼓,故作大方的摆手。 “本座知悉,这两人昨夜在此地鬼鬼祟祟,若非他二人救过你,定会严惩不贷。” 萧霖苓眼神冷冷的看着段聿晟,这个男人实在危险,她没想到少主要找的人竟会是他?! 这间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楚厌殊好言劝说,才让萧霖苓楚蘅两人放下手里的剑,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好好说话。 但段聿晟却不是好哄的人。 在萧霖苓和楚蘅二人的视线里。 段聿晟走到楚厌殊身旁,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 楚厌殊傻眼了。 楚蘅沉默了。 萧霖苓彻底炸了,从她看到楚厌殊被这个男人用锁链关在屋子里的时候。 她就忍无可忍了! 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嚣张! 看我不打死这个登徒子! 远在雍州的一处客栈。 那日因段聿晟设计,致使梁晋行踪暴露。 从暗哨离开后,梁晋与枭羽二人就一直在赶路。 在中原,他的力量薄弱,不适宜正面同段聿晟交锋。 况且他怀疑有人襄助段聿晟。 不然段聿晟不可能在他层层监视当中,还能调动下属来抵抗。 怕就怕段聿晟的背后是朝廷。 他的哥哥难不成已经知晓他的苦心孤诣多年的布局了? 梁晋一杯杯的喝着杯中辛辣的酒。 枭羽面色冷白,见人喝的太多,不忍的出声劝道。 “王爷,酒多饮伤身。” 梁晋闻声看向枭羽,锐利的眸子眯起。 他站起身,走到枭羽跟前,伸手掐住枭羽的下巴,拇指细细的碾磨。 “不喝酒能做什么呢?但本王好像把你忘了。” 说着,梁晋一弯身直接把枭羽打横抱起来,抱进了里屋。 衣物落地声清晰可闻。 外面的天色从尚有光亮到一片漆黑。 梁晋酒醉苏醒,头疼的用手摁压眉骨,他坐起身,看到身旁被他弄昏迷过去的枭羽,一脚将人踹了下去。 枭羽直接被摔醒了,但在他清醒那一刻开始,他就把喉咙里的闷哼压了下去,不顾身体还在疼,从地上找到自己衣服,快穿上。 枭羽单膝跪地,脖颈处的红痕隐隐约约,清晰可见。 他忍着羞耻的疼痛,说道。 “属下现在去给您备热水洗澡,您等一下。” 说完,枭羽站起身,因为疼导致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转身出门了。 作为梁晋身边的侍卫,不仅武艺要超群,床上功夫也不能差了。 汀山镇的庭院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止于楚厌殊主动伸手拉住了段聿晟。 萧霖苓狠瞪着段聿晟,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几人正待继续吵架,祁延获知近日江湖上盛传的消息连忙前来知会。 却没成想,主上的房间里会有那么多人。 祁延有点愣,但以自己绝佳的执行力,连忙住了嘴。 毕竟有两个陌生的人在,祁延无法将消息说出来。 段聿晟跟着祁延出了门,不出片刻,段聿晟同祁延却又回来了。 段聿晟在屋内三人面前,对祁延道。 “你不必顾及,直说就好。” 这两人愿于险境救楚厌殊,即便为魔教之人,但对楚厌殊的恩义不假。 所以楚厌殊的事自然不能瞒着他们两人。 祁延垂了眸子,拱手回道。 “是。”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上,说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犹豫。 “近日江湖上有消息盛传,成影宫段宫主身边的影卫楚厌殊是魔教奸细,叫嚣着要成影宫出面给江湖同道一个说法。” 楚厌殊的脸色,在听到那个魔教奸细的时候,瞬间就白了。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他甚至不敢去看段聿晟的脸色,即便就在刚刚几刻钟前,他还在与人亲密纠缠。 他害怕看到段聿晟怀疑的眼神,他根本不相信段聿晟会信任他,会倾心于他。 祁延当众突然把话说出来,楚厌殊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有两个魔教之人就坐在对面。 萧霖苓听了这话,见自家少主脸色不好,连忙低声道。 “不用担心,这些不过是江湖谣传,您都改名换姓了,他们不会知道的,实在不行您就跟我们走,我们定会护好您……” 后面的话,萧霖苓没机会说了。 因为段聿晟撵走了祁延,给了楚蘅一个眼神,站到楚厌殊跟前,挡住萧霖苓的视线。 段聿晟在想,楚厌殊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怕自己是魔教之人的身份暴露吗? 若是以前的他,可能真的会因此怀疑楚厌殊。 但如今即便楚厌殊不解释,段聿晟也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是以,他现在只是单纯的询问,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楚厌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第64章 成影·请你原谅我 段聿晟问询的话一出,楚厌殊低垂着脑袋,许久都没有吭声。 他坐在凳子上,手指紧抓着衣摆,弄出了很多褶皱。 若是问心无愧,又怎么会迟迟不敢答话? 早在楚厌殊不说话的时候,答案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楚厌殊仓惶到只知道段聿晟问他是不是有事隐瞒,甚至没有听到对方的语气并非是质问,而是单纯的希望他将没有说出来的事情讲出来。 可楚厌殊太害怕了,前世的梦魇尤在眼前,他的额角渗出了冷汗,整个人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萧霖苓见自家少主被这般质问,暴脾气根本忍不住,正要上前放话将人带走,却被楚蘅拉住了胳膊。 楚蘅没有说话,神色很镇定,并没有急于将自家少主给带走的意思。 萧霖苓皱眉不满,这个黑袍男人一看就是那种不好相与的,怎么能让少主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楚蘅不善言辞,但处事却极少出差错,萧霖苓即便不情愿,也跟人一起先出了门,将空间留给了房间里的人。 待楚蘅两人一走,楚厌殊站起身,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他低垂着脑袋,神色挣扎难言。 萧霖苓两个魔教弟子在此处,段聿晟一查就会知道他们的身份。 并且魔教中人怎么可能会花费力气救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这只能说明,他身份有异,他是跳进黄河也不可能洗清了。 就像前世那般,一样的落入魔教之人手中,他却能够独身一人逃离。 他不可信,怎么说都无法解释清楚了。 楚厌殊认命了,他不想也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是叹惜,他好不容易才得了段聿晟的另眼相看。 楚厌殊伸手抓住段聿晟的衣摆,嗓音有些哽咽,眼眶泛红,他出声否认了。 “那不是谣传,魔教确是属下的来处,我的确是魔教奸细,您杀了我吧,但我可不可以求您,看在属下为您效力那么多年的份上,放过门外那两人,他们只是普通的魔教弟子,并未做出戕害百姓之事。” 立在一旁的段聿晟本以为,楚厌殊会像前世般求他。 若是这样,他把会把楚厌殊抱进怀里轻声哄慰,会告诉他没关系的。 可是此刻,他听到了完全不同于前世的,楚厌殊对他说的话。 一切都那么的始料未及。 从前世的哭诉恳求,到如今的绝望认罪,同样被怀疑身份,楚厌殊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是因为他想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导致事态发生了转变吗? 还是说……一个令段聿晟难以接受的可能,缓慢的在脑海中成形。 段聿晟蹲下身,温和的眸色在无尽的沉寂当中逐渐变冷,到越来越压制不住心中的慌乱。 他眸色沉黑,看着楚厌殊痛苦的面容,语气难掩不可置信的缓缓道。 “我罚过你,在成影宫大殿之上。” 段聿晟的手指摁压在楚厌殊的心口。 楚厌殊的眸子微微一缩,神色骤然僵住,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惊惧的面容,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他所暗自庆幸的事,他所刻意忽视的事,如今所有的都显露了出来,无可遁形。 如此这般,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楚厌殊。 这就是楚厌殊拼命也要救陆辛戾的因由? 这就是楚厌殊躲藏他,不肯回来见他的缘故? 这就是楚厌殊流下同前世那般苦涩眼泪的缘由? 楚厌殊同他一样,也有着前世的记忆。 因他的执拗冷漠而死。 所有的伤害都存在,不可消弭,段聿晟再也无法自我欺骗,他只能用着苍白无力的语言,试着挽回。 “不一样了,楚厌殊,这辈子我不会再怀疑你,更不可能再做对你不利的事,别说这样的话,剜我的心了。” 楚厌殊微抿着唇,他听着段聿晟的话,想到了这辈子段聿晟待他与前世的不同。 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段聿晟心中苦涩,他将楚厌殊扶起来坐在凳子上,面色发沉。 “前世今生,对你所做之事,我很后悔,对不起…” 从楚厌殊失踪开始,段聿晟就再也不能向从前一样无动于衷。 他得承认,楚厌殊在他心里面留下的痕迹不可磨灭。 把人抓回来之后,他想的只有占有,他想,只要把人留在身边,就算他伤害过楚厌殊,在大错未铸成之前,也终有一日会被原谅的。 楚厌殊为人木讷,待他愚忠,段聿晟仍旧可以同过去一样,享受高高在上,被人满心满眼的注视着。 直到现在段聿晟才知道,没有什么是会一成不变的。 更何况是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事? 前世,楚厌殊自始至终没说过离开的话。 这辈子,楚厌殊却屡次想要逃离。 段聿晟隐隐察觉,他快要抓不住楚厌殊了。 难以形容的失控感侵袭而来,段聿晟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 “不会了,我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了,你能…原谅我吗?” 这话难以启齿,段聿晟却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说着,段聿晟弯身,在楚厌殊惊愕的视线里,把人脚踝上的锁链解开,他将人搂进怀里,声线低沉发哑。 “楚厌殊,对不起,你别不爱我。” 楚厌殊心口一片酸软,段聿晟会将身段放低至此,令他始料未及。 在这番对话之前,他一直觉得段聿晟只是把他当做玩物,喜欢就留在身边,不喜欢就丢开。 而他也很有做玩物的自觉,从没真的幻想段聿晟会对他产生别样的情愫。 但如今眼下的情况,似乎哪里又隐隐不同。 楚厌殊不敢把自己的期望放的太高。 他怕这是一场镜花水月,万一只是虚假的幻梦,他可能会被残酷的事实逼疯。 两辈子加一起,近十年的时间,楚厌殊对段聿晟的畏惧是根植于骨子里的。 楚厌殊无法对一番难以验证的言辞,倾心投入全部期待。 他不敢,他怕逾矩,他怕失了分寸。 所以就算段聿晟隐隐表露对他有所歉疚与喜欢,楚厌殊也不敢往别处想。 楚厌殊被动惯了,也习惯于仰望,可那高位上的人突然愿意走下来跟他讲话,他反而无所适从。 他只是慢慢冷静下来,试探性的轻声问道。 “您真的不怀疑属下吗?” 段聿晟松开人,看着楚厌殊的眼睛,不容置疑的答道。 “若是怀疑你,我便不会让影二当众把话讲出来,我更是知道,救你的人亦是魔教弟子,很多事情,你不必瞒我。” 楚厌殊若有暗害他的意思,早在四年前刚来成影宫就能给他下毒,那时候的他对楚厌殊并无防备之心。 在那之后,他为了找寻杀害爹娘的真凶,把自己逼的走火入魔。 无论是楚厌殊,还是同他相识多年的陆辛戾,他都没有在乎过。 甚至包括他自己。 疯魔至死的前世,段聿晟没有放过任何人。 楚厌殊的视线落在段聿晟脸上,似乎是在确定段聿晟的话有几分可信? 被人这般认真的注视着,段聿晟心情愉悦。 他骨子里的偏执,从未改变过。 第65章 成影·爱与恨消弭 楚厌殊心知,段聿晟没必要骗他。 可是他头一次被这么轻易饶恕了,楚厌殊竟是觉得缺了什么? 段聿晟看到楚厌殊皱了皱眉,似乎是因为想不明白什么而烦恼着。 他看的心底有些痒痒,不由自主的凑过去吻了一下楚厌殊的眉心。 楚厌殊似也是被段聿晟这样总是不事先说明,直接亲他的行为习惯了。 他现在也不觉得羞怯了,而是直直看过去。 他想看看段聿晟吻他的时候,眼睛里有什么? 是对玩物的施舍? 还是因哪怕就一点点的喜欢,而表达出的爱欲? 可楚厌殊还是胆子小,他抬眸看了段聿晟一眼,对上对方深如寒潭的眼眸,他心尖一紧,下意识的躲闪开。 熟悉的畏惧,怯然涌上心头,楚厌殊迅速收回视线,只觉心有余悸。 在偷偷心悦自己的主子这条路上,楚厌殊已经孤身走了太久。 久到他已经不期待段聿晟会给他回应了,久到段聿晟停下脚步回头来看他的时候,他都不敢抬头看。 楚厌殊躲闪的目光,深深的刺到了段聿晟的心。 段聿晟垂了眼睫,神色低落,他不知道如何去抚平他对楚厌殊的伤害,让人别再那么害怕他。 过了片刻,楚厌殊看了看自己脚踝处被解开的锁链,动了动没有任何限制的脚,薄唇抿起道。 “您不用道歉,属下从来没怨您,谈何原谅呢。” 但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介怀呢? 如果不是在意,楚厌殊怎会一次次想要选择放弃,不再挣扎,认命呢? 嘴上这么说着,就好像说的多了,他心里面就不痛了。 其实也不过是楚厌殊容易满足罢了。 况且,他要用什么身份去责怨段聿晟呢? 他是下属,犯错受罚不是天经地义吗? 段聿晟也心知楚厌殊的话,不过是表面上的托辞,全然信不得。 若是不怨,楚厌殊怎么会那般躲着他呢? 可是段聿晟除了给予楚厌殊一两句无用的道歉,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 楚厌殊倒是在想,段聿晟是真的很希望自己,继续喜欢他吗? 楚厌殊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不确定的小声问道。 “您真的要同属下在一起吗?” 段聿晟见人终于肯谈这个话题了,他面露喜色,坐到楚厌殊身边的凳子上,将人拥进怀里。 “本座从不与人扯谎。” 楚厌殊微红了脸,被人紧紧拥着,疲乏的身体似乎是找到了倚靠,他微微卸力,将自己的脑袋靠在段聿晟的臂膀上。 他害怕的闭上了眼睛,想象着会被人猛地推开,狠狠摔在地上。 可想象中的画面一直没能实现,楚厌殊的唇却人轻轻的碰了一下。 吓的楚厌殊连忙睁开眼睛,正看到段聿晟眸底含着的笑意。 楚厌殊只觉喉咙发哑,眼眶酸热。 此刻的氛围实在太好,他太希望这能永远的持续下去了。 他伸出胳膊想要搂住段聿晟,但最终还是太过怯懦,他没敢满足自己这个小小的渴求。 但楚厌殊也没能收回手,而是被段聿晟拉住胳膊绕在自己腰间。 “楚厌殊,本座都抱你好多次了,你嘴上说不怨,其实心里面一定是特别怨恨,对吗?连抱我一下都不肯。” 楚厌殊喉咙涩哑,无意间被人满足了此刻的小愿望,他心口温热一片,轻声回道。 “属下没有撒谎。” 段聿晟满脸不信,却也知道一时急不得,只要楚厌殊没离开,一切都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既然时间证明了他离不开楚厌殊,那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段聿晟都有信心一点点弥补楚厌殊心底的创伤,重拾对他的信任。 弄清自己的心思后,段聿晟的视线里多了一抹特殊的色彩,心中有了牵挂。 但同时有了致命的弱点。 这天,因为忽然得知两人均有前世的记忆。 段聿晟同楚厌殊默契的不去提他们两人之间前世的恩怨纠葛,而是就江湖上最近发生的大小事,商讨了一下。 段聿晟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此生除了为爹娘报仇,他如今还想与楚厌殊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楚厌殊讨论事情的时候很认真,几乎是心无旁骛的状态,很认真的听段聿晟说的每一个字,结合自己的记忆,思索着导致红梅阁不同于前世,惨遭覆灭的缘由。 但段聿晟显然不配合,时不时亲一下楚厌殊的额头,直接把楚厌殊的思考打乱了。 楚厌殊对段聿晟不会发脾气,只能故作镇定的重新思考,结果再次被人打乱。 几次三番下来,楚厌殊也恼了。 许是段聿晟今天的脾气太好,他又听了对方多次的道歉,被人纵容着似乎是做什么都行。 楚厌殊一时也没了顾忌,眉头一皱,抓住段聿晟想要捏他脸的手,说道。 “您不要捣乱。” 语气还有些凶呢。 这话刚说出口,楚厌殊就后悔了,他目露怯意的看向段聿晟,看到了对方脸上怔愣的表情。 楚厌殊心中忐忑,段聿晟是不是生气了? 是不是就会不喜欢他了? 楚厌殊满脑子都在后悔,被人打断了再从头想就是了。 他怎么敢对段聿晟说重话发火呢? 楚厌殊懊恼的垂了眸子,一肚子道歉的话还未说出,他却突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段聿晟眼底情绪幽深,看着楚厌殊的目光带着满满的侵略性。 “讨论了那么久累了吧?再睡会儿正好起来用午饭。” 楚厌殊感觉段聿晟这眼神似乎是想把他吃掉。 事实是,楚厌殊确实被吃掉了。 只不过没被吃到底,昨晚才做过,段聿晟还没那么禽兽,只不过是被人凶的心痒痒而已。 段聿晟禁欲多年,处子之身失在楚厌殊身上,他认为楚厌殊必须对他负责。 或许也只有沉沦于情欲之时,段聿晟才能不再去想他所做的那些,伤害楚厌殊之事。 间接或直接,总也是因他所起。 段聿晟没想逃避,他甚至希望楚厌殊一一报复回去。 他也愿意被楚厌殊报复,可他怕楚厌殊不肯。 爱一个人也好,恨一个人也好,都是极为强烈的情感。 怕就怕,那人不爱你了,也不肯去恨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爱恨都不再重要的时候,才是最令人绝望之时。 若段聿晟的父母没有惨死,而是在新年之际,平安无事的回到成影宫。 段聿晟这位脾性傲气的少年,会渐渐明晰自己对楚厌殊的情谊。 在一句句恩公哥哥中迷失自我。 永远作为保护者的角色护佑着楚厌殊。 而非成为施暴者。 段聿晟会帮楚厌殊找到他的家人。 会在漫天繁星之时,对自己亲自救回来的少年诉说心意。 而非恩怨纠葛,做下难以挽回之事。 只叹老天垂怜,赐予大梦一场。 第66章 离火·应有点喜欢 白日宣淫,实在是令人羞的厉害,到了最后,楚厌殊已经完全放下了羞耻心,任人折腾了。 激烈运动一场,楚厌殊昏昏欲睡。 但是段聿晟非要吻他的脸,将他的身体左右摆弄,他刚想合眼,就被折腾醒了。 完全睡不着。 楚厌殊意识迷糊,朦胧间只觉,段聿晟精力实在是旺盛的可怕,他有些受不住。 贺阎在厨房忙活许久,总算把午饭准备好了。 段聿晟抱着楚厌殊温存了一会儿,将人叫起来,收拾一番才去前堂用饭。 赖敬寿和谟丘两人也在,见段聿晟来了,就站到一旁等人落座,待得到段聿晟许可后,才坐了下来。 贺阎忙里忙外的端菜,还有两名打下手的弟子一起帮忙。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呈到桌上,看得人颇有食欲。 陆辛戾站在贺阎身前,体贴的帮人擦拭在厨房里忙活热出的汗水。 此刻,前堂里人多,被人这般亲密对待,贺阎很难坦然接受,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陆辛戾却面色如常,给人擦完汗水,拉着人在自己身旁坐下。 楚厌殊是跟着段聿晟一起来的,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陆辛戾同贺阎的亲密无间,旁若无人的相处,不由得为两人开心。 也同时心生艳羡,他和段聿晟以后也会这般亲密吗? 楚厌殊只是稍稍想想就断了心思。 其实段聿晟愿意跟他在一起试试,对他有一点点喜欢,就已经出乎他的预料了。 占了别人的身体还不够? 再想要心也全部是自己的,那就太贪婪了。 更何况,楚厌殊隐隐觉得,段聿晟对他应当是愧疚更多。 楚厌殊实在是找不到段聿晟会对他动心的理由。 段聿晟坐下来后,见楚厌殊迟迟不来,一转眼就看到楚厌殊神情专注的看着陆辛戾,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段聿晟脸色沉黑,站起身将楚厌殊拉了过来,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上,漆黑的眸子紧盯着楚厌殊,冷声道。 “看什么看?很好看吗?不饿是吗?那我们回屋继续。” 说话的声音不大,是只能让楚厌殊听清的,夹杂着隐隐暗示威胁的低语。 楚厌殊被人拽过来的时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听懂了段聿晟的威胁,一下子就垂了脑袋,羞的不敢看人了。 因着段聿晟生气,楚厌殊想,若是之前,楚厌殊可能会以为是自己同陆辛戾相处太过亲密,让极为在乎陆辛戾的段聿晟心里面不高兴了。 但误会已经全部解开了,段聿晟根本不喜欢陆辛戾,楚厌殊就不懂了,段聿晟这时候是在气什么呢? 以前,他又是在气什么呢? 难道说,当时是因为段聿晟不太喜欢自己,所以厌恶他触碰他的所有物吗? 那现在愿意跟他在一起试试,应该至少有一点点在意他的吧? 但怎么会又生气了呢? 楚厌殊乖乖的坐下来,见段聿晟面色不太好,习惯性的先道歉。 “对不起,属下饿了,可以先吃饭吗?” 段聿晟只是冷了一下脸,见楚厌殊眼神忐忑的看着自己,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太凶了,赶忙为自己找补,却又不肯承认是自己心急了。 “你说了跟本座在一起的,却老是看陆辛戾,楚厌殊,你之前的话是不是就是在骗我?” 楚厌殊哑然,他对陆辛戾可没有旁的心思,被人误解了,他垂了眼眸,好半晌也没能把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来,只是干巴巴的回道。 “属下不敢骗您。” 段聿晟见人不说话了,更气了,他心有亏欠,不愿对楚厌殊说狠话,但旁人他可就不在意了。 “陆辛戾!你是不饿吗?不吃饭就出去。” 莫名其妙被说了一通的陆辛戾脸色莫名。 他看看也是一脸不解的贺阎,陆辛戾觑着段聿晟明显带着火气的神色,又看看身旁垂着脑袋,不言不语的楚厌殊,他似乎明白了。 他心底毫不留情的嘲笑着。 拉不下脸哄人,就自己受罪去吧,活该! 陆辛戾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旁若无人的同贺阎说说笑笑。 一旁两位药谷长老见饭桌上气氛紧张,没敢插话,只是扒拉着面前的米饭。 楚厌殊心知是自己惹了段聿晟不快,默默为因他被误伤的陆辛戾感到抱歉。 一顿令人如坐针毡的午饭,在一片静寂中结束。 众人快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祁延自外面大步走来,他的视线落在段聿晟身上,似是有话想说。 看着祁延面色肃然,楚厌殊心中隐隐不安。 还是关于那些江湖谣传他的魔教奸细的吗? 段聿晟敏锐的捕捉到楚厌殊眼底一闪而过的惶恐,他欲往外走的脚步顿住,回到楚厌殊身边,低语道。 “先回屋等我,本座说了,会信你,定也会护你,能明白吗?” 楚厌殊黯淡的眼神瞬间亮堂起来。 落在段聿晟眼里,既是觉得心痒,又是心口酸软一片。 但此时人多,段聿晟也不好同楚厌殊做什么,他们的关系也没有进展到能和所有人宣布的程度。 段聿晟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他怕楚厌殊会有压力的。 楚厌殊很多根植于骨子里的想法,非是一日能改变的。 段聿晟更想慢慢的,让楚厌殊信他,爱他,迫不及待的愿意和身边的人诉说他们的关系。 所以纵然段聿晟急切,他也不能强逼着楚厌殊去做什么,强求得来的,他也不想要。 很快,段聿晟就跟着祁延离开了。 祁延要说的有两件事,第一个就是那些江湖谣传愈演愈烈,即使执剑阁弟子极力控制消息的传播,却还是没能制止住。 这明显是有心之人操纵。 段聿晟也能猜到做这些事的人会是谁。 那人是在拿楚厌殊威胁自己,若是不听他的,他第一个下手的人就会是楚厌殊。 段聿晟眸色冷沉,命祁延带领执剑阁弟子速速抓到作乱的人。 第二件事是,离火门掌门人明风华,传信来让段聿晟前去冀州明城,有要事相商。 若是旁人传信,段聿晟根本看都不会看,但这位明风华是他母亲的妹妹。 自爹娘去世之后,段聿晟也许久没见过明姨了。 此次相邀,定然是有要事相商。 除此以外,段聿晟仍然记得前世,明风华是武功尽失而殒命的。 后离火门易主,那时段聿晟并没有对此多加关注。 离火门掌门人突然内力尽废,江湖上只言道是修炼出了岔子以至走火入魔。 过去,段聿晟从没怀疑,但如今细细想来,怕是这场局早就已经布下了。 恭幽王梁晋狼子野心,欲操纵江湖力量为自己所用,首先就会将四大门派控制在掌心里。 如今落枫山庄陨灭在大火之中,接下来可能就是离火门。 按照前世的发展,这些事本应该发生在几年后。 段聿晟想,梁晋费尽心思想要除掉他,大约就是因为他阻碍了对方的路。 因他的出现,梁晋本想将落枫山庄收入囊中的计划全盘失败,恭幽王大约是恨极了他。 段聿晟思虑一番后,做下决定,准备即刻赶往冀州明城。 第67章 离火·难究其前因 段聿晟让祁延去通知陆辛戾等人后日出发赶往冀州明城,自己则是回了屋子。 楚厌殊心中不安,很难静下心来,待外面一传来动静,他立即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看到回来的人是段聿晟,楚厌殊觉得心安的同时,另一个不确定也逐渐漫上心头。 段聿晟感觉到楚厌殊的视线紧紧落在自己身上,刚才在吃饭时郁结的气瞬间就消散了,他进屋后反手关上了门。 楚厌殊被人一瞬不瞬的盯着看,一开始还在紧张的等待段聿晟讲话。 时间一长,楚厌殊就受不住了,他局促的立在原地,被人紧盯着时,让他总是忍不住的怀疑,他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楚厌殊脸上的忧虑太重,段聿晟大步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 “说了不用担心,你看你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了?” 话语里带着轻声的责备,楚厌殊本该觉得畏惧的,但如今却与之相反,他绷紧的心绪霎时间松懈了几分。 面前,拥住他的人动作太温和,楚厌殊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段聿晟跟楚厌殊简单说了一下他的猜测。 从他下山开始,一路上遭遇无数次刺杀,均是梁晋的手笔。 是因他在那场大梦醒来后,就将调查的目标放在了落枫山庄这里,因而影响到了梁晋的收拢计划的实施。 梁晋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要除掉他。 楚厌殊满眼忧心。 段聿晟见人一副担心他担心的不行的模样,心情难以抑制的愉悦起来。 “还有这些江湖谣传,无论你身份究竟如何,楚厌殊,你都绝不会是魔教奸细。” 段聿晟语气坚定,不容否决。 “你是成影宫的弟子,是本座的影卫,就算有人质疑,你都不要去听,我更不可能会再怀疑你了,信我好吗?” 闻言,楚厌殊眼眶渐渐泛红,他的脑袋被人动作轻柔的碰了两下,心底霎时间满胀的厉害。 好半晌,楚厌殊才点了点头。 没想到今生竟会得段聿晟如此这般的信任。 楚厌殊突然觉得喉头涩痛,长久以来的苦苦隐忍,咬牙坚持,像是终于走到了尽头,天光骤亮。 他得到了他本该有的恩赏,而非一柄决绝冷漠的匕首。 楚厌殊无声的落泪,紧咬着唇,没有言语。 段聿晟心中大痛,一时手足无措,除了将人拥进怀里紧紧抱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大错已然铸成,再多的悔愧之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知道楚厌殊没有真的要离他而去,也已经用尽了力气不去怨恨他。 段聿晟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他不会让楚厌殊后悔继续爱他的。 他会回馈楚厌殊比对方还要多的爱,还要多的在乎,还要多的耐心。 待他破除前世困他一生的梦魇,他会陪着楚厌殊去寻他的家人,去任何楚厌殊想去地方。 他养的白猫,会是这世间最为珍贵的无价之宝。 作为白猫的主人,他已经忽视它太久了。 段聿晟声线发哑,语气满含歉疚。 “对不起…” 楚厌殊的难过是无声的,但他没有让自己沉浸在低迷的情绪里太久。 今生同前世早已经不一样了。 这辈子他得到了与段聿晟亲密接触的机会,即便以后的事很难料准。 也许有一天,段聿晟会对他失去兴趣,但至少他不会再像梦中那般,满怀哀戚的死去。 对于段聿晟再一次的道歉,楚厌殊没有客气的婉拒,而是欣然接受了。 他能感觉到,段聿晟如今待他是用了心的,对方说出口的每一句对不起都饱含愧疚。 楚厌殊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接受段聿晟的道歉,愿意去试着相信对方的话。 楚厌殊抬起一双泪液湿润过的红眸,轻声问道。 “您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段聿晟语气坚定的回答道。 “是,楚厌殊,信我好吗?” 楚厌殊嗯了一声,没再问了,至于段聿晟为什么突然会喜欢他,他暂时不想考虑,只是伸出胳膊搂住了段聿晟的腰身,脸颊贴在对方肩头。 一颗经年漂泊的心,总算找到了停歇之处。 房间里许久都没再传出说话的声音。 楚厌殊心绪平稳之后就感觉到了困倦,他昨夜太过劳累,本也没休息好。 今日晨起,心绪起起伏伏,又同段聿晟厮混了一场,这时,眼皮子直打架。 但突然想到什么,还未来得及问,楚厌殊强撑着心神,伸手去扯段聿晟的衣物。 “主上,您胸口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在楚厌殊记忆里,段聿晟并未受过这样的伤。 在成影宫时,多位影卫保护,段聿晟无需亲自动手。 下了山,楚厌殊时时护在人身边,他怎么不知道段聿晟身上有这样一条疤痕? 难道是他被抓走的那段时间吗? 夜里光线昏暗,楚厌殊被人折腾的没力气,迷迷瞪瞪的只摸到了凸起的疤痕,也没看清是新伤还是旧伤。 段聿晟知道楚厌殊问的是什么,他本想告诉楚厌殊这伤是在寻他时,被人伤到的。 他想让楚厌殊知道,他不是什么都没做,不是不肯付出。 可一想到楚厌殊独自一人坚持那么久,受过无数的伤,他这点小打小闹,完全不够看的。 段聿晟便不想说出来,徒增楚厌殊烦恼了。 他与人一起躺到床榻上休憩。 楚厌殊的眼睛已经快要合上了,手指却还要紧抓着段聿晟的衣领口不放。 嘴里还无意识的念道。 “怎么会受伤呢…怎么会呢?” 段聿晟心软的一塌糊涂,往前移了两寸,吻了吻楚厌殊的唇。 他尝到了眼泪的苦涩味。 段聿晟没什么睡意,只是一寸寸的用目光描摹着楚厌殊的眉眼。 四年前,他遇见楚厌殊,将人带回成影宫。 他将楚厌殊当宝贝似的把人藏在凌云殿。 究竟是为什么,后来他竟会将人丢在执剑阁,四年的时间不闻不问? 段聿晟难以抑制的红了眼睛,心脏抽痛不止。 甚至疑心楚厌殊的忠诚,下了赐死楚厌殊的命令。 此后两年再也没有楚厌殊的身影。 那梦里的他,怎会心冷至此? 段聿晟的眼角处,在他自己都未曾知晓之时,落下了眼泪。 满心愧疚的情绪,翻江倒海似的向他侵袭而来。 段聿晟闭上眼睛,痛苦的蜷曲了身体,却紧紧抓握着楚厌殊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放开。 这世间若真有因果报应,段聿晟愿以身偿还他欠下的苦果。 第68章 离火·无吟剑意沉 楚厌殊睡着了,手指紧抓着段聿晟胸口的衣物,没有放开。 这会儿,段聿晟没再做什么打扰楚厌殊休息,他一点点将自己被扯皱的衣服弄出来,刻意放轻了动作,没有把人弄醒。 段聿晟坐在榻边,静静的看着楚厌殊的睡颜许久。 楚厌殊安然无恙的待在他身边,他再没了惊忧害怕,心底一片宁静。 段聿晟起身走到房间另一边的书案前,案上放置着曾被主人所弃的无吟剑。 无吟二字刻在剑柄处,每次握剑之时都能触碰到。 楚厌殊失踪的那些时日,段聿晟曾仔仔细细看过这柄执剑阁弟子佩剑,并无任何特别。 唯独这剑柄处刻上的无吟二字,让段聿晟反复的触摸许多次。 每一次都能品出不一样的意味。 是楚厌殊面对他的冷待,没有只字怨言。 是楚厌殊经受他的折磨,没有一声求饶。 是楚厌殊心灰意冷选择离去,没有怨恨吵闹。 这无吟二字,铭刻了太多,段聿晟越深想,越觉心疼。 他拿着这柄剑回到床榻旁,将佩剑搁置在床榻边缘,楚厌殊一醒来,伸手就能触碰到。 段聿晟倾身在人眉间轻吻。 熟睡中的楚厌殊眼睛滚了滚,但没有醒来。 段聿晟薄唇轻抿,眸色柔和,深深的看了楚厌殊一眼,才起身离开房间。 庭院对面的屋子里,祁延来告知陆辛戾与贺阎两人接下来主上要赶去冀州明城的消息。 对此,陆辛戾点点头,并没有什么意见。 贺阎立在陆辛戾身后,也没有任何异议。 祁延浅笑着,说完很快便离开了。 随着时日的迁移,陆辛戾体内的毒素彻底得到压制,身体恢复的极好,他再也不必像个瓷娃娃似的,出个远门都需要人忧心跟随了。 陆辛戾很高兴,这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贺阎。 二人心意相通,这些日子以来,贺阎待他关怀有加。 陆辛戾心知贺阎是把他当成了病人照顾,贺阎一直是这样任劳任怨,极少有脾气。 所以陆辛戾不知道这份关心里面爱意占了多少,他不想做个累赘拖累贺阎,觉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祁延走后,便对贺阎说道。 “这些时日你日日守在我身边,不分昼夜的陪着我,如此这般耽误你的事,我心觉有愧,而今我身体大好,你该做什么事就去做吧。” 陆辛戾觉得,贺阎待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洗衣做饭,跟个小跟班似的,太委屈人了。 贺阎一个身高八尺的好男儿,武功高强,就算不在段聿晟身边做影卫,执剑阁各处那么多弟子,总也有地方能让贺阎尽显恣意,不再像待在他身边似的束手束脚。 闻言,贺阎却神色一顿,眼神有一瞬的躲闪,他把想了几日的托辞说了出来。 “陆大夫,你是觉得我做的不好吗?” 这话说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但陆辛戾听了却心疼坏了。 他上前一步将贺阎抱进怀里,身量没有对方高,这般动作倒像是陆辛戾主动求抱一样。 “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做的不好?小五,我真的特别想把你留在身边,但是那样是不是太委屈你了?你做影卫,怎么说也比在我这里只能做些粗活,当个杂事弟子好吧,你可不能这么没志向啊!” 陆辛戾说完,松开人,神情很严肃。 贺阎垂了眸子,微抿了唇。 “可是我若是继续做影卫,就不能时时刻刻看到你了。” 说着,贺阎抬眼认真的看着,陆辛戾听了他的话怔愣住的神色。 “我想留在你身边只保护你,好不好?” 陆辛戾被这话说的,心尖软的一塌糊涂。 这会儿情意绵绵占据了他的心绪,陆辛戾没有发觉异常,只觉贺阎是不舍得离开他,才说了这番话。 陆辛戾面颊微红,笑容羞怯,上前一步,主动搂住贺阎的腰身,吻住了对方的喉结。 贺阎见人终于不再说让他走的话了,心底松了口气。 但陆辛戾接下来的行为却又让他刚刚松懈的心绪骤然绷紧。 贺阎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男人,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刻意去想还好,他本也不重欲。 况且,他的爱人陆辛戾身子不好,即便偷偷看了些隐晦的画本,挑起了他的欲求,他也从未在陆辛戾面前表现出来。 所以陆辛戾一直觉得贺阎是一朵纯洁的小白花。 他不知道,每天晚上,贺阎守着陆辛戾榻边,等人睡着之后,都会偷偷吻了吻对方脸和唇,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原本贺阎自己也觉得他可能比不得陆辛戾对自己那般在乎。 但随着几日时间过去,贺阎这才发现他对陆辛戾早已做不到当初的那般毫无波动了。 沉睡的记忆苏醒,早些年前,他就对陆哥哥有了不一样情感。 贺阎希望陆哥哥只对他关心,只对他温柔,只对他笑,再不愿旁人将这些分去,他想占有陆哥哥的全部。 向来宽以待人,好脾气的贺阎,在此刻眼底涌动着旁人难以窥见的暗流。 所以当陆辛戾主动的时候,贺阎便不再控制心底的堆积膨胀的爱欲,肆意妄为的施加在陆辛戾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因为疲累,疼痛,哭到不能自抑的陆辛戾,直到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才恍惚的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但已经来不及了。 贺阎动作轻柔的将陆辛戾哭湿的发丝拨弄到脸颊一边,轻轻的吻了吻。 “陆大夫,你身上的药香好好闻。” 这话说的好单纯,陆辛戾听了,却只想骂人。 满室春情,直到后半夜才悄然止歇。 依旧身在扬州城没有离开的梁崧颉,饶有兴致的将在城中闲逛。 任凭外面江湖局势变幻无常,也影响不到梁崧颉的心情。 穆远徵一身黑衣,手持长剑,跟在梁崧颉身边,在暗处护卫。 他气势沉肃,衣着干练利落,但与之恰恰相反的是,穆远徵稚气未脱的面庞。 梁崧颉昂首阔步在前走着时候,他眉心深拧,想起这几日穆远徵出现在他眼前,总是一身暗色的衣物,明明年岁不大,却总是绷着脸,故作老成。 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他走到巷子口,抬了抬手,穆远徵便出现在梁崧颉身旁,低声道。 “属下在。” 梁崧颉眉心深拧,面上隐有愁绪,薄唇微启,肃然道。 “你同我来。” 穆远徵不问缘由,应了一声,便跟在梁崧颉身后。 第69章 离火·纯净心安处 梁崧颉带着穆远徵去了成衣店,店掌柜见来人样貌不凡,热情殷切的走上来询问。 “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吗?” 穆远徵看到店掌柜凑近了,眉峰一竖,立马警惕的护在梁崧颉跟前。 店掌柜一看这位披着玄色大氅的黄袍公子身后竟还跟着一位带刀黑衣剑客,顿时被吓了一跳。 因为剑客身形瘦小,黄袍公子身量高,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店掌柜一开始就没看到。 只见那剑客手持漆黑长剑,神色肃杀,即便这人看起来更像个强装大人的少年,店掌柜还是面露怯意,礼貌客气的退后两步。 梁崧颉抿唇浅笑,宽厚的大掌落在身前人的脑袋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这么大脾气呢。” 穆远徵一下子绷紧了身体,两只眼睛睁的圆溜溜的,耳朵尖红了。 这次梁崧颉出宫,是穆远徵在暗卫营沉浮数年,才得到这次贴身护卫的机会,他不敢松懈心神,生怕自己顾及不到,让陛下遭遇险情。 被问罪砍头事小,穆远徵最不能接受的是陛下受伤。 穆远徵忝居暗卫统领之位不久,下面的人并不信服。 因为他年纪尚小,除了一身蛮力,心思不够细致沉稳,在陛下身边做事,难免疏漏。 出宫挑选护卫的时候,穆远徵并不是首选。 之所以定下穆远徵,是梁崧颉兴致来了,亲自去了暗卫营,觉得穆远徵周身气质跟这个沉冷肃杀的暗卫营完全不符,觉得有意思便带上了。 穆远徵当时还以为陛下想起他来了,后来跟随一起出宫几日,穆远徵眼巴巴的趁着空闲偷看,慢慢确定陛下早就已经不记得他了。 是啊,他怎么能奢望陛下记住一个街头小乞丐? 陛下救他于水火之中,但于对方来说不过是随手的施舍,并无值得铭记之处。 穆远徵感恩于心,没有很失落。 如今他只想尽心护卫陛下安危,别无他想。 不过,陛下总是喜欢摸他脑袋这一点,穆远徵不是很能理解,他面色微红,被人摁住了脑袋看向店里面各式各样的衣裳。 颜色鲜亮的,素雅的,款式新奇的,内敛的应有尽有。 梁崧颉笑道,“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穆远徵闻声,目光直愣愣的落在那些衣裳上面,每一件都很好看。 只不过,他穿黑衣习惯了,旁的颜色,他虽心生喜意,但做暗卫穿这些并不合适,他回道。 “公子,这些都…很好看。” 梁崧颉见穆远徵自己不挑,那他可亲自来了。 明明心性尚且单纯青涩,何必成日弄的那般暗沉沉的,实在不好看。 梁崧颉走进店里面,挑了件款式素雅的青色衣袍。 颇有些尚需上学堂的感觉。 穆远徵长相清秀,若不是身在暗卫营,如今这年纪应该在好好上学堂吧。 梁崧颉指了指这件青衣,店掌柜立马上前取下来递过去,询问了一番尺寸,确定合适才言罢。 梁崧颉摸了摸衣袍的料子,挺软的,领口带着细绒,快入冬了,这衣服穿着应该不冷,接着,他抬头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斗篷,用以挡冷风。 很快,梁崧颉看上了一件素白色的斗篷,他让店掌柜取下来,一并递给了穆远徵,道。 “换上看看。” 穆远徵闻言,神色讶异,第一时间接了过来,却抱着衣裳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换。 梁崧颉可没有跟人开玩笑的意思,他面色未变,对上穆远徵疑惑不解的眼神,回以淡然的微笑。 穆远徵见陛下对自己笑,心尖酥麻一片,面颊微红,抱着衣裳跑进里面更换了。 颇有一种,为讨美人一笑,万般信念皆舍之样。 梁崧颉看着穆远徵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没几息这人又抱着衣服跑回来了。 穆远徵眸底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对方还未言语,梁崧颉便明白了穆远徵的顾虑,说道。 “片刻功夫,不碍事。” 穆远徵抿唇,迟迟不肯去换衣服,还回到了梁崧颉身旁站定。 见人这般,梁崧颉冷了脸色,一下子就给人吓跑了。 走之前,穆远徵把剑递给梁崧颉,后者无奈接下,穆远徵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里间。 梁崧颉不禁失笑,他身边这个小暗卫,为人听话,实在胆小好欺负。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这般好欺负的暗卫,梁崧颉可不会放过。 穆远徵换衣速度很快,片刻后,腰封都没有系好就出来了,满脸紧张担心去寻梁崧颉。 梁崧颉见人一身青衣,衬的姣好面容更加稚嫩了,唇角露出些许笑意。 就是斗篷有点长了,穆远徵穿着,快挨到地面了。 梁崧颉上前,没忍住的笑了一声。 “个头不够,得多补补了。” 穆远徵扯着衣服,一脸不好意思的点头。 这衣裳很适合穆远徵,梁崧颉果断买下,说道。 “赏你的,以后就穿这个。” 穆远徵心中欢喜,自觉他并未做什么足够得赏赐的事情,想要婉拒,梁崧颉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梁崧颉把手里的剑递还回去,转身就离开了成衣店。 店掌柜将客人原本的衣服打包好,递给穆远徵。 穆远徵焦急的接过来,连忙跑出去追上梁崧颉。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梁崧颉身后,只听人问道。 “上过学堂吗?” 穆远徵挠挠头,回道,“回公子,属下…没有。” 他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能记事的时候一直靠乞讨为生,当年快要病死幸运的被人救了。 而后为了报恩,拼命训练,只为能够站到那人身旁,哪有机会上学堂啊。 梁崧颉应了一声,没有应答。 穆远徵换了身与平时不太一样的衣服,初始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两人回来的时候,客栈里的德公公看到了,还夸赞了穆远徵一番。 穆远徵连忙回道,“是陛下…赏赐的。” 德才是宫里的老人,跟在梁崧颉身边快二十年了,打小看人长大。 看到穆远徵的装束,不用穆远徵说明,一猜就知道肯定陛下做的。 梁崧颉回到客栈,命德才准备笔墨纸砚。 德才一听,以为陛下是有要事要做,没有多想便出去了。 他们离宫多日,陛下总算肯处理政务了吗? 德才心中有些激动。 回到客栈之后,穆远徵就没影了,但梁崧颉知道,他肯定就在附近能看到自己的地方。 等德才备好笔墨纸砚的时候,梁崧颉有规律的敲了敲桌面,不出三息,只听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梁崧颉弯了弯唇,道。 “进。” 穆远徵推门而入,抬眼看到梁崧颉让他过去,他便走近了跟前。 梁崧颉让他坐下,穆远徵就乖乖坐下。 梁崧颉指了指桌上摆放的纸张,说道。 “这几个字认识吗?” 那纸上,梁崧颉刚刚写了穆远徵的名字。 穆远徵一眼就认出来了,旁的字他不认识,但自己的名字他看过好几次了,知道是这几个字是他的名字。 他当乞丐的时候,都是被人小乞丐,小乞丐的叫,没有自己的名字。 后来遇见了一位失意的夫子,穆远徵将自己乞讨来的食物给了这位夫子,那人便还给他了一个名字。 穆远徵跟人学了几遍,记住了这几个字。 穆远徵回道,“陛下,您写的…是属下的…名字。” 梁崧颉嗯了一声,道,“你写出来,朕看看。” 穆远徵闻言,立马垂了脑袋,小脸皱巴,手抓着新衣服的衣摆,踌躇了好久才道。 “属下不会…写字。” 意料之中,梁崧颉轻笑一声,温声道。 “那朕教你写你的名字,好不好?” 穆远徵心脏砰砰乱跳,他的耳朵尖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梁崧颉见人一副羞的抬不起头的模样,颇觉有趣。 这次出宫,穆远徵的存在,倒是给他增添了不少乐趣。 小小少年,性子乖巧听话,心思澄澈,让梁崧颉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 穆远徵在他身边的时候,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是梁崧颉能够让松懈几分心神之处。 第70章 离火·风波再涌起 穆远徵当然不会拒绝,他猛地点了两下头。 梁崧颉神色温和,走到书案一旁,执起毫笔,微微倾身在宣纸上笔画流畅的写下来穆远徵三个字,演示给穆远徵看。 穆远徵眸子微微睁大,他觉得陛下好厉害,这字写的既快又好看,笔锋飘逸洒脱,有力量,令他不由得心生敬佩。 梁崧颉写完之后,将毫笔搁置在笔架上。 “能看懂吗?你来写个试试。” 穆远徵听着身旁人的说话声,仰起脑袋看过去,正对上梁崧颉含着笑意的瞳眸,心口处顿时一紧。 他应了一声,低垂了脑袋。 穆远徵脑子里想着刚刚陛下执笔的姿势,慢慢捏住毫笔,但握笔的姿势略显怪异。 梁崧颉上前指尖捏住毫笔上面,给穆远徵调整了握笔的姿势。 穆远徵脸颊微红,小声道谢。 这执笔和握剑不同,写字用的是巧力,穆远徵想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几次三番笔都掉了下来,没能成功。 这毫笔那么细,他总害怕太过用力,会把陛下的毫笔弄断。 梁崧颉在一旁看人磨蹭半晌,宣纸上墨水都落了好几滴,可穆远徵一撇都没有写出来。 穆远徵脸颊都急红了,不知所措的看向身旁的人,眼神求救意味很明显。 梁崧颉唇边勾着笑意,俊朗的五官近距离的显在眼前。 穆远徵看着看着就看痴了,手上的动作没有意识去控制了,脆弱的毫笔受不住执笔的力道,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穆远徵呆住了。 梁崧颉略一挑眉,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是让你写字,可不是舞刀弄枪,无需用这般大的力气。” 穆远徵吓的垂首,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磕磕巴巴的道歉。 “对不起…” 他又弄坏了一样东西。 自能记事起就是这样,他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破坏力惊人。 他乞讨居住的破庙,庙门就是他弄塌的。 那时因为有人要打他,穆远徵跑着躲开,想着关上门挡一下,结果他却把门掰了下来,直接把想要打他人吓跑了。 破庙里还有一个两人高铜像,因为门坏了,天冷下雨门口不停的灌风,他把坏掉的门放回原处,但容易被风刮倒,他就把庙里的铜像搬到门口挡风。 但是在搬运过程中,铜像被他捏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 穆远徵面色苦恼的看着面前书案上断成两截的毫笔。 梁崧颉失笑着摇头,给穆远徵拿了一根新的毫笔,他握住穆远徵的手,将毫笔放入对方手中。 宽厚细腻的大手包着满是厚茧的小手。 梁崧颉走到对方身后,做着这般动作,嘴里说着如何执笔的话。 怎么用巧劲不会把笔弄断。 穆远徵耳朵烫热,被温热的大掌包裹住的手都感觉直接僵硬住了,他完全使不上力气,被人牵引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日,屋子外面,阳光很暖,是一个很适宜出游的天气。 但梁崧颉没有出去,而是万分耐心的陪着穆远徵练了一下午的字。 虽然收效甚微,但梁崧颉觉得很有意思。 尤其是看着穆远徵写的还不如鸡爪子挠出来的字。 梁崧颉真的很难忍住不笑。 穆远徵心情忐忑,若让他舞剑,他很有自信能舞的漂亮。 但偏偏是让他写字。 穆远徵实在佩服陛下怎么可以将力道控制的如此精妙,写出来的字就像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一样。 不像他乱麻缠枝,毫无章法,难以入眼,若非知道他是在学写自己的名字,旁人估计会以为这是在练习山水画的线条。 穆远徵小脸绷紧,沉默的坐在书案旁,他惆怅的看着自己独自执笔写出的字。 梁崧颉看的好笑,安慰似的抚了抚穆远徵的发顶。 一身青衣的少年,此刻右手抓握着毫笔,脸颊上沾染上了墨水,神色低落,似是在苦恼为何习练的功课那么多。 但其实梁崧颉只是让他写三个字而已。 感受到梁崧颉的动作,穆远徵仰起脑袋去看,澄澈的眼睛里,聚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梁崧颉宽慰道,“不急着半日学会,日后每日都要刻苦习练才行。” 穆远徵闻声,神情坚定的点点头。 风景如画的庭院里,清晨时分,鸟儿啼鸣。 一张榻上,陆辛戾与贺阎紧紧相拥着,就像昨夜云雨之时,纠缠的难舍难分那般。 快至午时,陆辛戾悄然睁开眼,熟悉的气息萦绕鼻腔,陆辛戾安心的往贺阎怀里钻了钻。 贺阎的体温要比他高的多,骨子里透着寒凉的陆辛戾窝在对方怀里,只觉暖和。 陆辛戾腰腿酸软,看外面天色大亮,但尚觉疲惫,正要闭眼再睡一会儿,余光瞥见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 陆辛戾离远了些距离,他的眸光定在贺阎发顶,那里生了许多根灰白的头发,因为不多,所以不是很明显。 陆辛戾却冷了脸色,他伸出手去触碰那几根白头发,心中一直没有消解的疑惑涌上心头。 这些时日以来,贺阎并未表现出异常,除了他拒绝回去再做影卫这一点。 原先陆辛戾只以为贺阎是舍不得他,可细细想来自他醒来后,贺阎就再也没穿过影卫服,他甚至再没去履行过执剑阁弟子的职责。 近些日子,那些江湖谣传愈演愈烈,欲要责难成影宫的江湖势力也愈发猖獗。 贺阎身为执剑阁的弟子,怎能不出去应对危机? 反而神色如常的为他做饭洗衣,做尽杂事? 陆辛戾不觉贺阎是如此分不清主次的人。 除非…… 陆辛戾抓握住贺阎的腕子,食指一捏。 一切被隐藏的真相无所遁形。 贺阎丹田空无,经脉受损,无可解的雪枯毒侵袭肺腑。 陆辛戾的脸色骤然发白。 贺阎自从内力尽失,经脉严重受损之后,虽每日都有在重塑经脉,但短期内并无什么起色。 陆辛戾触碰到贺阎手腕的时候,后者顿时就清醒了,但也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陆辛戾双眸渐渐泛红,眼眶里凝聚了泪液,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一言未发的坐起身就要下榻。 贺阎心神慌乱,他看着陆辛戾裸露的脊背,那上面布满了昨夜被他折腾出的红痕。 他的神色闪躲一瞬,速度更快的将陆辛戾抱进了怀里,低声请求道。 “陆大夫,你别生气,好不好?” 陆辛戾气的浑身都在发抖,赤眸里的光芒极盛,像是快要流出鲜红血液一般,他手指攥紧,闭眼咬牙忍了忍,低吼出声。 “谁让你这么做的?!你们都在骗我?!” 贺阎被吼的愣住,默然片刻,他抓起被子,裹在了陆辛戾身上,只道。 “外面冷,陆大夫,穿好衣服再出去。” 第71章 离火·气盛徒伤悲 陆辛戾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的泪水一颗颗的砸下来。 他吼完这一句,再多的狠话他就说不出来了。 他就知道,十几年都没能研制出的解药,不会那么巧突然就能研制出来。 是他太心急了,一醒来只想着同贺阎表明心意,什么都没问清楚,让人瞒了他那么久。 但就算他醒来后就发现了,又能如何呢? 已经散尽的内力也找不回来了。 陆辛戾满含悲伤的泪水持续不停的滚落,砸在被褥上,很快浸到了棉花里。 贺阎大气都不敢喘,像是被主人责骂的小狗,眼睛都耷拉着。 “陆大夫,不难过了,好不好?” 他伸手去碰陆辛戾的肩膀,却被人直接躲开。 这一幕落在贺阎眼睛里,就像是被一根针刺了一样疼。 陆辛戾从来都不会拒绝他的。 直到贺阎才觉得害怕起来,他张开胳膊将人禁锢在怀里,脑袋搁在陆辛戾肩头,难过的哭诉。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手冰冷的可怕,我寻了好多大夫都解不了你的毒,赖长老,谟长老来了,却发现以往能压制雪枯毒的药也失去效用了,我找不到救你的办法,你难道要我看着你,就这么死掉吗?” 陆辛戾被人一通话说着心尖涩痛,他最不想连累贺阎。 可如今因为他,贺阎坚持数年的努力付之一炬,沦为最下等废人。 陆辛戾被逼没办法,通红着眼睛转头看向贺阎。 “我死了又怎么样?!谁强迫你救我了!你好好的做影卫不行吗?你不是喜欢吕朵吗?你回去找她啊!你那时又没那么喜欢我!见死不救又怎么样?!” 贺阎神情怔愣住,被这话刺的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陆辛戾理智全然不在,这话他说出口之后就后悔了。 他心知这会儿他冷静不下来,说的话伤人不见血。 陆辛戾弯身捡起扔在地上的衣服,胡乱的穿回身上,不顾贺阎的阻拦,披头散发的推开门跑走了。 贺阎也顾不得把衣服穿规整,胡乱套上就追出去了。 陆辛戾的身子被雪枯毒毁了大半,就算毒素得以压制,也仍旧需要人保护。 更何况是对陆辛戾生了情意的贺阎,就算陆辛戾话说的再难听,贺阎这时做不到全然不顾。 刚从外面回来的段聿晟,远远就见到一袭红衣,风风火火往庭院后山跑去的陆辛戾。 还有大步追赶过去的贺阎。 只消几眼,段聿晟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他微微挑眉,只当没看见,抬步回了房间。 昨日楚厌殊睡了一下午,算是恢复了精力,醒来时看到手边属于他的佩剑,一时有些怔愣,也算阔别已久吧。 昨天晚上,用过饭后,楚厌殊被段聿晟强拉着去街上逛了一圈,等到堆积在胃里的食物消化的差不多,才一同洗漱上床。 楚厌殊本来想找其他房间休息的,这毕竟是段聿晟的屋子,他身为影卫,成日宿在此处,总觉得不太好。 他见段聿晟今夜没有需求,楚厌殊就想离开,却被人死死摁在榻上,动弹不得。 段聿晟阴恻恻的附在他耳边的问道。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要去哪?” 楚厌殊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属下日日宿在此处会扰您休息的。” 段聿晟眯了眯眼,不太接受这番解释。 楚厌殊干巴巴道。 “虽然您说要同属下在一起,但我还是您的影卫啊,属下已经很多天没有履行影卫的职责了,实在懈怠。” 段聿晟闻言,低声笑了出来,他勾住楚厌殊铺在榻上的发丝,在指尖缠了几圈,刻意凑近了几分,压低声线道。 “是吗?那不如今夜继续,本座许你换一种方式履行影卫的职责。” 楚厌殊惊了一下,脸颊飞起红晕。 后来,楚厌殊没能走掉。 段聿晟压着楚厌殊把人亲了个透。 翌日,楚厌殊起了个大早,身旁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他知道段聿晟肯定是有事出去了,但还是没忍住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楚厌殊穿好衣服,洗漱完之后,拿起搁置在桌上无吟剑,就出去习练了。 庭院后面有一块空地,鲜少有人来,晨光熹微,阳光透过枝叶落下细碎的光影。 楚厌殊拔剑出鞘,身姿挺拔如松,手腕轻抖,长剑破空而去。 一道强劲的剑气呼啸而出,衣袂纷飞,猎猎作响。 剑随心转,身姿轻盈灵动,霎时间此地光影纷杂。 段聿晟来寻人的时候只觉剑气扑面而来,披肩的长发被剑风带起来,几根青丝被折断,飘然落下。 楚厌殊眸色一紧,他舞的酣畅淋漓,一时过分沉浸其中,也没注意到来人。 见自己的剑气波及到段聿晟,楚厌殊收剑快步行至段聿晟跟前,神色紧张的看着人。 楚厌殊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见段聿晟脸上身上都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 段聿晟心觉好笑道。 “在你心里,本座就是这般弱不禁风吗?” 楚厌殊呐呐,他当然不会觉得段聿晟身子弱,但总会控制不住的关心。 就算内力强大也可能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楚厌殊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谨慎考虑的。 所以他嘴上很不甘愿的回道。 “属下没有这么觉得。” 段聿晟见楚厌殊垂了脑袋,说话的语气却让人听出了不甘愿。 段聿晟好奇的俯身去看楚厌殊的脸。 只见楚厌殊薄唇紧抿着,一脸的不服气。 段聿晟没忍住笑,低沉的哼声自喉咙里传出来。 楚厌殊愣了愣,一抬头嘴唇却碰到了段聿晟凑近的面颊。 段聿晟神色讶异,他像是被人轻薄了一样,捂住被楚厌殊嘴唇碰到的地方。 楚厌殊羞红了脸,磕磕巴巴的道歉,却被段聿晟搂进怀里,轻声喊道。 “乌行澈?阿澈?” 楚厌殊瞳眸颤动,眼眶微微泛红,小声道。 “您都知道了啊。” 段聿晟听人声音有些哑,他将人松开,去看楚厌殊的脸,见人眼睛红红的,只觉心疼。 “我想知道你的过去,便结合现下所知的,重新查了一番。” 以前他是不关心,但现在只要是关于楚厌殊的,他都想知道。 楚厌殊小心翼翼的觑了一下段聿晟的脸色,见人真的没有介意他魔教的身份,才安下心来。 第72章 离火·予生绝前尘 楚厌殊差不多也练完剑了,多日未曾活动筋骨,这突然一遭,末了,手腕还有些酸胀。 同段聿晟回去的路上,楚厌殊时不时的垂眸揉手腕,步伐就落后前者许多。 段聿晟转身看过去,上前一步将楚厌殊手里拎着的无吟剑拿了过来,大手握住楚厌殊的腕子,动作随意,没有丝毫突兀。 “是这里疼吗?” 楚厌殊被段聿晟这一系列熟稔的动作,弄的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闻言,楚厌殊眼眶一热,低垂了脑袋,轻轻的嗯了一声。 段聿晟手上力道把握的极好,刚好缓解了楚厌殊手腕处的酸胀感。 楚厌殊本也没有很难受,倒是因段聿晟这突然的体贴,他觉得手腕的酸痛开始尖锐的疼了起来。 段聿晟出声询问还疼不疼的时候,楚厌殊回答的声音有些哑。 “还是很疼。” 段聿晟听了,想着楚厌殊不是那般会叫痛的人,估计是真伤到了,他面色严肃下来,拉着人准备找赖长老,谟长老仔细看看。 一路上,冷风吹拂,吹散了楚厌殊一时的脑热,到了两位长老住处时,楚厌殊挣扎了几下道。 “属下不疼了,不用打扰两位长老。” 段聿晟根本不信,楚厌殊惯会忍疼,手腕的伤可不是小事,必须慎重。 楚厌殊欲哭无泪。 后面就是,赖长老和谟长老给楚厌殊把脉把了半天,这脉象有力,除了气血稍微亏虚一些,并无其他病症。 这腕子赖长老小心按压着筋络,也没发觉那里有暗伤。 谟长老也没探出来有中毒之象。 段聿晟见两位长老都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心觉肯定是这两位医术不够精,一会儿等陆辛戾回来,找他再看看。 楚厌殊满脸尴尬。 赖敬寿觑着段聿晟忧心的神色,又看看楚厌殊惭愧的垂着脑袋,他摸摸胡子,面上笑容慈祥。 他们这位年轻的少宫主,总算是心有牵挂了。 虽为男子,倒也无伤大雅。 赖敬寿说要给楚厌殊开点药补补亏损的气血,在段聿晟走之前,赖敬寿冒着可能会被杀的风险,凑到对方耳边提醒。 “你俩那个…那什么…少一些…楚厌殊受刑过多,身子骨亏损较重,太多了,会伤到精气神的。” 赖敬寿眼神躲闪,似乎有些难说出口。 谟长老倒是想说,他有些可强身健体的药…毒药…情毒,可不受影响,但被赖敬寿瞪了一眼,他闭上嘴,不说了。 段聿晟若有所思,没觉得被冒犯了。 他细细想来,这几日楚厌殊确实容易疲倦,他虽然不想减少与人亲密的次数,但事关楚厌殊的身体,大夫的话还是要听从的。 楚厌殊立在一旁,眼见着段聿晟和赖长老两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高深莫测一番后收回了。 楚厌殊微微蹙眉,神色疑惑。 回去的路上,段聿晟拿着赖敬寿开好的药方,找了名弟子去药铺抓药。 楚厌殊硬着头皮解释道,“主上,属下手腕没有受伤,刚才说的重了,但其实没有很疼的。” 段聿晟面色如常的嗯了一声,伸手捏揉了几下楚厌殊的手腕道。 “你身上有旧伤,及时寻大夫看看也好。” 楚厌殊小声问道,“您不气属下扯谎吗?” 段聿晟笑了起来,“难受了就是难受了,怎么会是扯谎?” 他明白楚厌殊的顾虑,无非是小伤可忍,觉得没必要说,但他既然要同楚厌殊在一起,就需要及时感知到对方的情绪,爱一个人得事事体贴才行。 难受了,想要些关心怎么了? 段聿晟停下脚步,捧起楚厌殊的脸吻了吻。 “你愿意对我说出你的需要,我很高兴。” 楚厌殊心底发暖,刚才一直没能消散的愧疚感,因为段聿晟这句话,全然消散不见了。 早饭已经备好了,段聿晟带着楚厌殊去前堂用饭。 萧霖苓和楚蘅两人也在,这两日被执剑阁的弟子拦住脚步,迟迟没寻到机会来找楚厌殊。 当两人看到段聿晟牵着他家少主进门的时候,萧霖苓眼前一黑,但同时也深知他们这次很难将楚厌殊带回乌月国了。 他们在中原寻找少主乌行澈的下落已经很多年了。 因为分毫线索都寻不到,他们便跟着乌行煜,只要确保这个人没有先找到少主,起码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保证少主不会遭遇暗杀。 后来,乌行煜真的先一步寻到了他们的少主,那人名叫楚厌殊,若非容貌同姑姑给的画像极为相似,他们还真不能确认身份。 还记得他们刚刚从乌行煜那里将楚厌殊救走。 楚厌殊清醒过来后,整个人失魂落魄,谁也近身不得,满身的鞭伤也不肯让他们换药,高烧不退,意识都是朦胧的。 萧霖苓和楚蘅拿人没办法,无意间随口的一句话,却提起了楚厌殊的精神。 “伤不好好养,纵然你想做什么,也是不可能的。” 楚厌殊听了,不再排斥萧霖苓的靠近,乖乖听话一一把渗血的纱布换好。 见人将汤药饮下,萧霖苓两人才安了心。 但最终的结果就是,楚厌殊的伤一养好,就要出去寻人。 萧霖苓和楚蘅完全拦不住。 当初为报姑姑的恩情,她立誓要帮姑姑完成心愿,一个是找到乌行澈,另一个就是用命保护少主安危。 楚蘅同她是一样的。 如今既然少主执意不肯离去,所以就算非要待在这危机四伏的中原,她也定要相随左右。 楚厌殊看到萧霖苓和楚蘅,心觉有愧,他上前一步想跟人道歉。 但萧霖苓却先他一步开口,见楚厌殊同那个黑袍男人关系甚密,估计身份什么的,也已经说清了,她便直接道。 “少主,您不走,我们也不会走。” 楚厌殊抿唇,想要说些什么,但萧霖苓脸色尽是决然,好像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楚蘅走上前道,“少主,我们知道您在中原还有事要做,我们不会强求您和我们离开,但乌月国,同样需要您回去,可否在您诸般事了结之后,跟我们回去看看?”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想到乌月国,想到乌行煜,楚厌殊就会头疼的厉害,他心知他注定要回去,也只有回去,才能知道脑海里那句,要他定要活下去的话,在那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乌行澈这个名字,他不觉得陌生,反而很亲切。 楚蘅的请求,楚厌殊没有拒绝,他转头看向段聿晟,似是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但实则段聿晟自己都很想同楚厌殊去乌月国看看。 当初他在崖底将人救回,虽给了人生路,但同时也断绝了楚厌殊寻回身世的机会。 段聿晟垂眼,掩藏住心底痛惜的情绪。 前世至死,他都在怀疑楚厌殊的忠心。 关于楚厌殊的身世,他从未认真细致的彻查过。 竟这么晚才知晓,楚厌殊是乌行澈,是魔教少主。 如今段聿晟很想知道,从前的楚厌殊是什么样子的? 他生活过的地方又是什么样的? 听话的楚厌殊他喜欢,可太乖了,段聿晟就心疼了。 他想让人跟他说真心话,露出真实的笑颜,而非看他的脸色行事。 有小脾气的楚厌殊,段聿晟同样喜欢。 第73章 离火·别扭小媳妇 庭院后山荒凉枯败,快要入冬了,气温寒凉,许多草木都枯死了,树上的叶子纷纷扬扬的飘落,透着几分萧索。 陆辛戾形单影只的立着,秋风带起他的衣摆翻飞着,他的目光落在天边,面上情绪很淡,万般思绪皆隐于心底,令旁人难以窥见。 贺阎愿救他,是预料之中的意外。 陆辛戾面颊上滑落一道晶莹的泪水。 贺阎心性善良,他会出手救他,这并不令人意外。 只不过陆辛戾不想贺阎这么做,一点都不想。 但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了。 陆辛戾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满腔的痛苦快要将他淹没。 这不仅仅是因为旁人牺牲自己去换取你的生而产生的愧疚。 更因为贺阎是他心爱的人。 陆辛戾只要一想到自己成为了贺阎的拖累,他就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去面对贺阎。 他想要贺阎爱他,但绝不是把一个良善昂扬的少年变得面目全非。 若是如此,他还需要眼睁睁的看着贺阎去心悦旁的人吗? 他早就可以把贺阎据为己有了。 陆辛戾独自难过的时候,贺阎就在不远处站着,他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解陆辛戾。 他甚至不明白陆辛戾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他明明是心甘情愿的,不需要偿还,也没有任何代价。 即便内力尽失,以后也能重新修炼不是吗? 更何况,他也爱陆辛戾啊…… 贺阎垂了眸子,陆辛戾说的那些话,莫不是真要自己看着他死吗? 陆辛戾的心,怎么这么狠呀? 远远的,贺阎看到陆辛戾似乎抹了抹眼泪,他只觉心口闷疼,再也不能束手等待,大步走了过去。 陆辛戾眼眶通红,埋怨的看着走到面前的贺阎。 贺阎小声道歉,先给人抹了抹脸上快要被风干的眼泪,又给陆辛戾挽了挽散乱的头发。 陆辛戾被人这样贴心照顾着,他心口的一股气忽然就提不起来了。 从小到大,爹娘很少在身边,他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后来爹娘去世了,他被带来了成影宫。 成影宫的少主年纪比他小,脾气还很大,自然而然的他当起了哥哥的角色。 他对身边的人没什么脾气,就算被苛待了,陆辛戾也能劝说自己不去跟人计较。 再后来他遇见了贺阎,小少年个头不高,却懂得感恩。 陆辛戾还记得,那时候贺阎学会武功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身边,气势凛凛的喊道。 “陆哥哥!今后我就能保护你了!” 陆辛戾哑然失笑,他年纪比人大那么多,他应该保护贺阎才对。 他心里这么想,但贺阎的那句孩子气的话,陆辛戾至今想起还觉温暖。 或许是坚强惯了,陆辛戾有时候也忘记了,他其实也很想被人无条件的护着。 想有一个人能让他依赖,接受他温和面容下的脾气。 陆辛戾别扭的想,贺阎就是喜欢温柔的人。 姑娘也好,他也好,温柔娴淑,最符合贺阎爹娘说的那般模样了。 如果不是温柔的人,他肯定就不喜欢了! 贺阎看到了陆辛戾埋怨的眼神,道歉的话他都不知道说过几遍了,但还是好脾气道。 “陆大夫,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一定提前问你。” 陆辛戾冷哼一声,撇开脸不去看他。 贺阎给陆辛戾理好头发之后就在对方身旁站着,替他挡住了远处吹来的冷风。 这些天,他也想了很多,最终决定把话说明白。 “陆大夫,陆哥哥,你这般生气是因为你是大夫,见不得无辜之人受伤?还是你觉得你是我哥哥,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弟弟呢?” 这话说的突然,陆辛戾闻声,瞳眸微微睁大。 贺阎都想起来了? 贺阎说完话,见人这么看着自己,小声解释道。 “因为要救你,受伤高烧,醒来后,我想起了很多事,同你在成影宫的相识,我们的情谊,还有你为我做的。” 说着,贺阎抬眼,目光直直的看向陆辛戾。 “你是陆哥哥。” 陆辛戾神情难忍欣喜,扑到贺阎怀里紧紧抱住人。 “你怎么不告诉我?” 贺阎再次道歉,愧然道,“我当时不知道怎么说,也怕被你发现我没有内力的事,但现在瞒不住了。” 陆辛戾没回他的话,贺阎继续说道。 “若说你要生我的气,那我可不可以气你呢?” 闻言,陆辛戾动了动,想挣扎起来,却被贺阎抱的紧紧的。 “当初我身中蛇毒,你也不该救我,我也要生气!” 陆辛戾急了,他激烈挣扎着,贺阎不得已将人松开。 陆辛戾漂亮的狐狸眼瞪的圆溜溜的,他看着贺阎,底气十足的说道。 “我是大夫你是大夫?我还是你哥!我救你是理所应当!你救我就是不听劝告!” 贺阎偏开头,一副不想听的样子,陆辛戾真是太不讲理了。 陆辛戾气的头发都支棱起来了。 贺阎见好就收,故意凑近了几分道。 “陆哥哥,不气了吧?我们扯平了。” 陆辛戾看着贺阎,几欲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垂了眼睫,赤眸里盈满难过。 “你现在愿意救我,是因为感恩和喜欢,可你还年轻,万一有一天你觉得我不好,恩情偿还的也太多了,你恨我了,怎么办?” 贺阎听不懂陆辛戾的话,他今天喜欢陆辛戾,明天也会喜欢,后天也一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有突然不喜欢的? 只会一年比一年喜欢才对! 贺阎抱住陆辛戾,大大的亲了一口。 “哪家的男人会觉得自己媳妇不好?谈恨就更胡说八道了。” 陆辛戾红了脸,怎么突然亲他?还说这种话。 贺阎见人神色躲闪,震惊的问道。 “陆哥哥,你之前说好的要嫁给我的,你不会反悔了吧?” 贺阎耳朵烫热,反正陆辛戾自己说的,他又没有胡说八道。 陆辛戾受不了了,抬手捂住贺阎的嘴。 这人开过一次荤之后,脸皮都变厚了。 陆辛戾忍住内心的窃喜,别扭道。 “谁要做你媳妇?胡说!” 贺阎是传统的男人,他弯身打横抱起陆辛戾,给人吓的惊呼出声。 只听贺阎笑意深沉道。 “确实不是,还没过门。” 陆辛戾抱住贺阎的脖子,靠在人颈间,羞的满面通红,心里面嘀嘀咕咕道。 都没有内力了,怎么力气还那么大? 抱陆辛戾回去的路上,贺阎心道。 陆大夫有时候也挺霸道的。 许他自己对旁人做出牺牲,却不许旁人为他奉献。 哪有这样的道理? 第74章 离火·江湖恣意行 陆辛戾同贺阎来到前堂时,正好楚厌殊与萧霖苓,楚蘅两人的对话刚结束。 萧霖苓和楚蘅齐齐向楚厌殊,面色庄重的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贺阎向段聿晟欠身行礼。 陆辛戾看着这一幕,眼神好奇的打量着,待那两人走了,快步走到楚厌殊跟前,神色肯定的问道。 “厌殊,最近结交江湖好友啦?” 楚厌殊面露窘迫,近日江湖谣传愈演愈烈,陆辛戾肯定知晓这些事。 但他见人没有露出不喜厌恶的神色,紧绷的心绪渐渐放松下来,回答道。 “算是吧。” 陆辛戾笑意盎然,看到楚厌殊浑身别扭,畏怯的不敢说出口的模样,妖异的桃花眼眯起,唇角微勾,故意言道。 “是好友就是好友,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意思呢?我跟厌殊也算是好友吗?” 这般问话,令楚厌殊陡然心神慌乱起来,他想肯定的说,陆辛戾和他是好友,可对方身份同他不一样,一个主子一个下属,他这般回答会不会冒犯陆辛戾? 但如果说不是,陆辛戾会不会难过? 楚厌殊眸色挣扎惶恐,求救般的看向段聿晟。 即便段聿晟确定要跟他在一起,但在楚厌殊心中依旧有主次之分,他不觉得自己得到了主上的宠爱,就有了颐指气使的权力。 楚厌殊眼神可怜兮兮的,段聿晟听到了陆辛戾的问话,也看到了楚厌殊脸上的犹疑不安。 段聿晟本想让人自己坚定的回答陆辛戾,是。 他与楚厌殊已经在一起了,是相知相恋的江湖眷侣,楚厌殊对自己该有自信,对他也应当信任。 但看着人求救的眼神,段聿晟还是狠不下心,仔细想想,楚厌殊也不是那种会恃宠而骄的性格,还是不能急于一时。 段聿晟正要出言解救楚厌殊,陆辛戾却不给段聿晟这个机会。 陆辛戾上前一步,胳膊搭在楚厌殊肩膀上,像是亲兄弟一样,脑袋凑近,说着悄悄话。 “厌殊,你不是都跟段聿晟在一起了吗?怎么还这么胆小呀?你看,你喜欢的人那么嚣张狂妄,你不得学学?” 楚厌殊面露怯然,脸颊有些羞红,被陆辛戾引导着,小声问道。 “我那么做,主上会生气的吧?” 陆辛戾摇头,肯定表示不会。 楚厌殊若有所思。 陆辛戾笑嘻嘻道,“厌殊,问你有没有把我当好友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你怎么还看段聿晟?” 楚厌殊支支吾吾小声问道,“我说是的话,那样会不会冒犯到你?” 闻声,陆辛戾面露惊讶,“我也是寄人篱下,做下属的,怎么会冒犯?影卫里面,我第一,你第三,比你高一点点而已。”虽然是他自己固执的要做影卫,也就只能验验毒罢了,其余的,段聿晟不怎么理会他。 楚厌殊面露惊讶,陆辛戾竟然是影一? 当初他加入执剑阁时,影一是何许人也,一直未曾得知。 他只以为影一应当是在外执行任务,其中秘辛不为旁人所知。 实在是没想到…… 陆辛戾嘻嘻笑道。 “当初段聿晟整日被人刺杀,防不胜防,为了护他性命,才决定要训练影卫贴身保护他,同时需要管辖执剑阁事务,我精修医毒,难道不堪影一之位吗?” 楚厌殊明白了,却也从陆辛戾的话里,知晓了段聿晟曾遭遇了无数的危机。 陆辛戾一看楚厌殊,就知道这人肯定又在担忧段聿晟那家伙了,无时无刻的牵挂着,真是贴心。 段聿晟竟有个楚厌殊这般妙人心悦,真是叫人妒忌。 陆辛戾揽着人还要说悄悄话,一旁的段聿晟与贺阎都忍不住了。 段聿晟最先黑了脸,上前一步将楚厌殊拉走了,说话的语气不太好。 “饭还吃不吃了?!” 楚厌殊缩了脑袋,不敢言语,乖乖跟上段聿晟。 陆辛戾被贺阎抓到身前,贺阎附耳小声委屈道。 “陆哥哥,你跟三哥的关系很好吗?你是不是更喜欢三哥呀?” 陆辛戾本来还怒气冲冲对着段聿晟。 这什么人啊! 也就楚厌殊脾气好,你看谁会这么惯着你! 直到耳边被炙热的呼吸喷薄,陆辛戾感到脖子发痒,禁不住的想躲,闻声,既是觉得贺阎想象力丰富,又被人这副故作可怜的模样给骗到了。 陆辛戾回身抱住比他高出很多的男人,嘴里轻声安慰着。 贺阎躬着身子任人搂抱,嘴角勾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饭后,陆辛戾跟段聿晟提出,不再跟随一起去冀州明城。 段聿晟有所预料,并不惊讶。 贺阎倒是不明白,陆辛戾缘何做下这个决定,不过他没什么意见,就静静的在旁听着。 陆辛戾看了贺阎一眼,唇角微弯,慢慢解释其中缘由。 “贺阎此番为救我,内力尽失,我虽不能接受,但也无可挽回。” 贺阎不安的抓握陆辛戾的手,他怕人还在生他的气。 楚厌殊看向贺阎,心中的疑虑得以解答。 还记得在那场大梦之中,在剧毒的折磨下,陆辛戾坚持了一年,憾然离世。 那时,贺阎与陆辛戾是陌路人,并未有如今这般以命相救。 楚厌殊垂了眼眸,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几人原本的人生轨迹。 但能够知道的是,陆辛戾不会再因剧毒折磨而死,自己也不会再因身份有异而被赐死。 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楚厌殊抬眼看向身旁的段聿晟,他开始对以后有了憧憬。 他真的很想很想和段聿晟一起过简单顺遂,平淡闲适的日子。 段聿晟感觉到了一道很强烈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他嘴唇勾起,转首对上楚厌殊被人抓包,慌张躲开的神色。 段聿晟不禁失笑。 陆辛戾言道。 “我想回成影宫,寻找解雪枯毒的法子,还有如何重塑经脉,能让人重新修习内功,为我自己,也为贺阎。” 段聿晟不置可否,同意了陆辛戾的请求。 从前堂离开后,陆辛戾回屋的时候,面上的神色低落下来。 贺阎以为陆辛戾是在难过不能出去游山玩水了,正要劝解,却忽然被人抱住了腰。 陆辛戾声音闷闷的。 “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否则我就跟你掰了,不和你好了!” 贺阎一听,急了,打他骂他,什么都行,没媳妇可不行! 他连忙搂住人,委委屈屈的做出保证。 “我都听陆大夫的!” 第75章 离火·真心或玩弄 翌日清晨,用过饭后,几人便要分别赶路了。 赖敬寿与谟丘躬身拱手道。 “主上,老朽就留在扬州城,您若有需要,随时知会。” 段聿晟嗯了一声,让人先回去了。 执剑阁弟子已经备好了马车和健壮的马匹。 楚厌殊一身素色雅致的衣袍,手持长剑,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穿的很厚,很暖和。 陆辛戾身着红衣,洁白的狐裘紧紧裹着,阻隔了冷风的侵袭。 陆辛戾上前抱抱楚厌殊,跟人告别。 “你跟着段聿晟,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他这人心黑,可不能太听他的话,要懂得反抗拒绝,知道吗?” 楚厌殊抿了抿唇,眼尾微微弯起。 “嗯,陆大人,您一路平安。” 陆辛戾最厌恶离别,可世事无常,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控制的。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陆辛戾难免感伤,贺阎立在他身后,见人红了眼睛,轻声劝解。 “主上忙完事就回来了,三哥也会的。” 段聿晟一身玄袍,腰间别着一柄寒铁剑,面色肃然,看起来很不好招惹,衬的身旁两步远的楚厌殊,极为柔弱好欺负。 陆辛戾红着眼睛看着段聿晟,泪眼婆娑道。 “段聿晟,你一定要活着回来,遇事别太拼命了,有些执念也该放下了,有人心中牵挂你,不为自己,也为关心你的人考虑考虑。” 这话一出,段聿晟面色波动不大,楚厌殊却垂了脑袋。 陆辛戾说完话,没再停留,转身上了马车。 贺阎躬身行礼道,“主上,属下会护好陆大夫,您尽可安心。”说完,得了回应,才转身去驾马车离开,驶向成影宫。 段聿晟转首拉过楚厌殊上了马。 二人同乘一匹马,楚厌殊被段聿晟护在身前,不由得红了面庞。 段聿晟故意垂眸凑近,压低声线道。 “要启程了,准备好了吗?” 楚厌殊也想拉缰绳,但手没地方放,犹豫间就被人抓握住了手指,听到段聿晟的话,他点点头,答道。 “嗯,好了。” 段聿晟笑了起来,胸腔闷鼓,震的楚厌殊心脏砰砰乱跳。 骏马蹬蹄嘶鸣,风驰电掣般冲向前路,烈风在耳边呼啸,脚下尘土飞扬。 马背上的人衣摆翻飞,被迎面而来的风,吹的睁不开眼。 段聿晟言道,“风大,把斗篷系紧点。” 楚厌殊闻声,立马拉紧了斗篷,把帽子也戴上了,做完这些,小声问道。 “您冷不冷呀?” 段聿晟哼笑一声,这点冷算什么? 他不欲回答楚厌殊的问题,只是将人搂的更紧,像是以此取暖一般。 二人马不停蹄的赶路,不同于赶往扬州城的时候,这一路几乎没有碰到刺杀。 近日有诸多江湖势力欲讨伐成影宫,江湖各地的暗哨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袭击。 偶有疑心段聿晟身份的,但因没有亲眼见过成影宫掌门人,也只得作罢。 但因为提前做好防范,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 楚厌殊失踪那段时间,段聿晟寻人画过楚厌殊的画像,但普遍在扬州城流传,离了此地,识得楚厌殊的人几乎没有。 二人不欲引起旁人的注意,尽量低调行事。 赶路十天左右,到了距离冀州明城脚下的一处镇子,名叫华莲镇。 许是临近春节的缘故,这处镇子得益于离火门的庇护,百姓安居乐业,每个人脸上均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连续赶了许久的路,段聿晟面色疲惫,楚厌殊心系对方的身体,也极少能安下心来。 到了华莲镇,段聿晟就找了一家看起来尚可的客栈休息。 段聿晟前几日就将自己的钱袋子给了楚厌殊。 楚厌殊第一次接住的时候只觉烫手,然,多日同吃同睡,他已经不觉得羞怯了,十分熟练的走到柜台前,说道。 “一间上房,还有你们这里上好的菜各上一份,碗筷要备两份。” 掌柜的见来人衣着打扮虽低调,但那布料均为上乘,这出手气度也不像是没钱开两间房的样子。 若是夫妻二人也就罢了,怎么两个男人只要一间房? 掌柜的面上笑意逢迎,心里面满是疑惑。 楚厌殊已经习惯了每家客栈的掌柜对他露出这番难以言喻的表情了。 对此,楚厌殊神色毫无波动。 待掌柜的给了上房的钥匙,楚厌殊转身走到段聿晟身旁,两人相视一笑,一起上了二楼。 远在扬州城客栈迟迟未离开的梁崧颉立在书案旁,听着身旁侍卫的汇报,手指把玩着一根毫笔。 “段聿晟二人已经到了冀州?” “是。” 梁崧颉神色晦暗不明,嗯了一声。 那侍卫再报,“陛下,已经查清,那段聿晟身边的影卫确是魔教少主,这二人关系甚密,属下担心那段聿晟会起异心。” 梁崧颉眯了眸子,薄唇轻抿。 “异心?他敢。” 说着,梁崧颉手指微微用力,只听一声脆响,毫笔断裂成两半,于半空中坠落于地。 那侍卫心尖一颤,垂了脑袋,言道。 “属下已派人严密监视,若他胆敢有异心,必诛之。” 梁崧颉没再说话,那侍卫说了声告退就离开了。 待人走了之后,梁崧颉低声道。 “是玩弄,还是真心呢?是使其疯魔,还是坚守本心呢?” 梁崧颉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朕很期待你的表现。”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拉回了梁崧颉的思绪。 “进。” 穆远徵一身黑衣,紧张的推开门走进去。 梁崧颉转身见来人是穆远徵,拧起的眉心微微舒展。 穆远徵捏着手里的纸张,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将字帖递过去。 “陛下,属下…写完了,您要…看看吗?” 梁崧颉接过,在穆远徵屏息凝神等待的视线里,将两张纸分别看了一遍,看的很认真,像批阅奏折那样。 穆远徵紧张的捏着衣角,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梁崧颉的面庞。 这字帖是梁崧颉让穆远徵写的,只需要练习自己的名字。 穆远徵学着梁崧颉的笔触,算是画完了一张字帖。 别说,画的很像,就是横不平,竖不直。 只不过梁崧颉能透出这张字帖看出穆远徵的态度。 虽然笨拙,但很努力。 在穆远徵期待的视线里,梁崧颉抬手抚了两下对方的脑袋,笑了出来。 “写的很好,想要奖励吗?” 穆远徵目露惊喜,他愧然道。 “属下还需要…努力,不需要…奖励的。” 梁崧颉笑容加深,见穆远徵身着原来的黑衣,出声问道。 “怎么不穿新衣裳?” 穆远徵闻言,刚刚松懈了的心绪,再次紧张起来,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属下不小心…将衣裳…溅上墨水了,就换下来…洗掉了,但墨渍好像…洗不掉了……陛下,属下…知错,您罚我吧!” 第76章 离火·卿柔情似水 穆远徵面色惶恐,像是犯了大错一般垂着脑袋站在梁崧颉跟前,说着话,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膝盖磕地的声音很响,梁崧颉笑的无可奈何,他言道。 “朕就这么吓人么?” 穆远徵连忙摇摇脑袋,“是属下做错事了。” 梁崧颉笑了声,垂眸看着穆远徵的发顶,俯身蹲下来。 穆远徵小脸皱巴,大眼睛里满是紧张,对上梁崧颉的视线,脑袋垂的更低了。 一件衣服而已,梁崧颉不可能为此生气。 不过,他觉得穆远徵身为暗卫统领,却这么胆小,好像还很怕他。 梁崧颉伸手掐住穆远徵的下巴,将人的脑袋抬起来,露出整张慌神的面容。 穆远徵虽为男子,但生的小巧,也可能是年纪尚小,还没长开的缘故,声音听起来都很稚嫩青涩。 尤其是这一双能直观到心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污秽杂质。 梁崧颉自幼在皇宫长大,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就算深感疲倦,他也没有退路,甚至没有任何能松懈心神的时机。 在禁军严密护卫下的大内皇宫,同样危机四伏,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梁崧颉不喜这皇位,却无法轻易抛下,他不算是明君,但也不想做一个昏君。 父皇病重托付,他即便再不情愿,也逃不开了。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的三弟,恭幽王梁晋,比他适合这个位子。 所以,时至今日,梁崧颉也未能想明白,他的父皇究竟为何定要他来继位。 十年里,梁崧颉执政期间,边陲小国不敢来犯,没有苛重赋税,兵强马壮,军粮充足,社稷稳固,国泰民安。 梁崧颉自认对梁氏江山也算尽了心,今已至壮年,他的身边甚至没有一位可心之人相伴。 实在觉得落寞,孤寂。 穆远徵被人捏住了下巴,以为陛下是要惩罚他,害怕的闭上眼睛,紧绷着心绪等了许久,却没感觉到痛,他不由得睁开眼看过去。 正对上梁崧颉含笑的眼眸。 俊美的面庞显于眼前,穆远徵心神一慌,心脏砰砰乱跳,控制不住的红了面颊。 梁崧颉眼见着穆远徵整张脸倏然变红,眼神躲闪不定。 突然就害羞了? 说来也怪,梁崧颉不觉得自己脾气温和,反而他时常暴躁,身边伺候得不好的奴才,他毫不留情施以惩罚。 但他似乎总会下意识的对穆远徵有过多的耐心。 明明这个小暗卫,看着就笨就傻,一点也不机灵。 穆远徵可不知道陛下心里怎么想他的,他正在竭力控制自己慌乱的心绪。 好奇怪,为什么他看到陛下的时候,总会心跳加快,脸也会发烫呢? 梁崧颉注意到穆远徵心不在焉,他略微皱眉。 这家伙,刚才还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现在竟敢走神? 梁崧颉加重手上的力道,穆远徵吃疼回神,绷紧的小脸再次被惶恐充斥。 梁崧颉小小的表达不满,大发慈悲的放开穆远徵。 “衣裳坏了就不要了,改日朕让人给你重新准备,起来吧。” 穆远徵见自己被饶恕了,感激的看着梁崧颉,并谢恩。 对于穆远徵这个眼神,梁崧颉很是受用。 华莲镇上,某家客栈二楼。 段聿晟接到了明风华派弟子送来的信,是在催他来离火门。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重要的事。 刚刚用完饭,楚厌殊帮着店小二把碗筷收拾出去才回来。 推门进屋,那人就如前几日一般,端坐在桌前。 虽然此行并非是为了游山玩水。 但近些日子,段聿晟对他事事体贴,楚厌殊总会生出岁月恬静的安然之感。 楚厌殊一进门,段聿晟闻声,起身走来,动作熟稔的将人搂进怀里。 “恭幽王近日行踪不明,此去离火门不知是否是同落枫山庄那般是一场鸿门宴,为防备恭幽王背后设局,影二已经先一步去了明城探查消息。” 楚厌殊脑袋倚靠在段聿晟肩头,轻声回道。 “属下知悉。” 段聿晟将人抱的更紧了些,呼吸间满是楚厌殊的气息让他心绪平静,想到了什么,他出声言道。 “我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楚厌殊,你好像还没唤过我的名字。” 楚厌殊心口一跳,神情讶异,很快,眼睫低垂了下来,唇角抿着浅笑。 他犹豫许久,但最终也没能将那个名字喊出口,声音停在喉咙里,怎么就发不出来。 段聿晟也没有强求,松开人,捧起楚厌殊的脸吻了吻。 今日诸般事了,不再急着赶路,段聿晟那些压在心底的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也开始冒了头。 他深吻着,楚厌殊的眼睛也开始迷蒙。 两人都像是中了情毒,楚厌殊虽从不主动,但这夜,他没有求饶过。 云雨过后,楚厌殊昏昏欲睡,段聿晟一脸餍足,他将楚厌殊搂进怀里,侧首轻吻着。 “疼吗?抹点药?” 楚厌殊闻声,估计是没听清段聿晟的话,他下意识的伸手要抱。 被人需要,段聿晟很欣喜,险些再度失控。 屋子里的桌面上,照明的蜡烛快要燃尽,流了一地的烛油。 段聿晟轻抚着楚厌殊身上已经结痂淡化的疤痕,他心疼的吻了吻。 从前不爱之时,楚厌殊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如今情愿正浓,段聿晟后悔过去那般狠心,痛惜楚厌殊因他的冷待遭遇的所有。 段聿晟不是那种会反思自己的人,这辈子和上辈子,所有的歉疚,心疼都给了楚厌殊。 幸得楚厌殊不仇怨他,段聿晟才能不在万般愧悔之中,自我毁灭。 楚厌殊身子亏虚,精气神不足,这一番折腾下来,早就没力气了。 段聿晟担心楚厌殊会发烧,还是找来了药膏给人抹了抹,才拥着人沉沉睡去。 翌日,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 段聿晟睡醒了,怀里人依旧睡得香甜。 他闲来无事,便用手指仔细描摹着楚厌殊的眉眼。 楚厌殊生的很漂亮,是不容人挑出瑕疵的那种好看,眼尾上翘,应是性格开朗,脾性张扬的那种。 段聿晟想象着从前楚厌殊的模样,只觉得心痒难耐。 楚厌殊醒的时候,感受到了一道过分强烈的视线凝在他身上。 此时此刻,被子之下,浑身一丝不挂的楚厌殊,心知看他的人只会有一个。 楚厌殊红了脸,手捏被角,往被子深处挪了挪。 第77章 离火·执念刻骨深 见人醒了,段聿晟先是抱住人亲了一顿,接着同人说一些床笫间的悄悄话。 楚厌殊脑袋晕乎的厉害,只听段聿晟缓声道。 “我唤你厌殊,可好?” 这样的称呼尽显亲密,楚厌殊自然没有意见,反而心中难忍欣喜。 “您唤属下什么都行。” 段聿晟伸手抚摸着楚厌殊的背脊,那里疤痕遍布。 这具身体几乎没有任何美感,一夜里,却几欲令他失控。 “厌殊,你心中有怨,尽可向我倾诉委屈痛恨,过去之事,我的确处事不公。” 楚厌殊静静的听着,想起什么,眼睫黯然低垂。 段聿晟倾身吻了吻楚厌殊的眉心,以此安慰对方。 “我那时心有所蔽,做下错事,这些时日我极力不去深想,因为想的多了,就会觉得待你还是不够好,总觉亏欠。” 楚厌殊很想说,您已经待我很好了,如今两人的相处,是他几辈子都不敢幻想的。 段聿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 “我想要弥补你,可你从未提过任何,我不知道该怎么待你好,是不是有一天,你觉得往日怨恨不能化解,只字未留就离开了,到时,我该拿什么挽回你?” 楚厌殊从来不知道段聿晟对他的歉疚已经深到了这种地步。 主上是他忧虑他会离开吗? 或许曾经会,但如今,他奢求的已经全部得到了,他怎么肯甘心离去? 怕是,就算段聿晟不爱他了,他也不肯走。 两人似乎都在担心对方不爱自己。 此时的楚厌殊是能够体会段聿晟所想的。 因而,楚厌殊小声的,忍着不好意思道。 “那属下想您再对我好一点,可以吗?” 段聿晟失笑,楚厌殊要的太简单了。 楚厌殊面颊微红,小声诉说。 “属下对您不是没有怨,只是您若是因我受伤,我不能接受,但我希望您能永远喜欢我,用这个作为偿还,您能给我吗?” 段聿晟眼眶酸胀,难言的抱住楚厌殊。 “好,那就罚我永远爱你,傻了,痴了,也只记得楚厌殊,只求他怜爱,不弃我,不会令我露宿街头。” 楚厌殊笑着,心底发暖,回抱过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段聿晟唤来店小二备了热水。 两人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出发了。 华莲镇距离明城不远,祁延还未传回消息,段聿晟也不急着赶去离火门,便买了辆马车,雇马夫驾车。 两人悠哉哉的行了两天,才到了明城。 离火门就在整座城池的中心位置。 段聿晟同楚厌殊去了此地装饰豪华的一家客栈,仍旧是只要了一间上房。 他们二人在此地待了三日,到了第三日,祁延仍旧没传来消息。 段聿晟直觉不对,正要去暗哨查消息的时候,客栈内来了一队气势汹汹的白衣弟子。 这些人面色沉肃,引起了客栈内的其他客人的注意。 离火门的弟子他们不害怕,只不过这次阵仗不一样,看起来有点吓人。 领头的弟子想要走到段聿晟身边,被楚厌殊挡住了去路。 楚厌殊眉心皱紧,眸色警惕。 段聿晟安慰的拍拍楚厌殊的肩膀。 那领头的弟子刻意压低声音道。 “明掌门有请,您的那位下属已经去离火门做客了,就差您来就能开宴了。” 就这几个人,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如果想走,他们拦不住。 但段聿晟想知道这离火门中发生了何事? 竟让影二都深陷其中,消息都没能传出来。 在那一队弟子半是强迫,半是邀请之下,段聿晟同楚厌殊去了离火门。 离火门弟子众多,主要以炼铁器为主,因其距离怀安皇城较近,所以也会为皇宫炼制精巧的兵器,同皇家关系密切。 段聿晟想,离火门与皇城纠葛很深,若是出事了,想必那位也早就知晓了。 坐着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到了离火门。 离火门的建筑普遍是以石头所建造,石板排列紧密,墙壁厚重,上面有雕刻出的纹路,整体看上去颇为雅致。 此时离火门并无一名行走的弟子,整个石板堆砌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领头的弟子带着段聿晟进入离火门大殿,行至此地之时,那队弟子就离开了。 只一位身着肃穆白袍的女子背对着殿门,立在殿中央。 段聿晟看着,出声道。 “晚辈段聿晟,前来拜见明掌门。” 楚厌殊一同行礼。 白衣女子闻声,转过身来,遥遥看向段聿晟。 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这是他母亲的妹妹,明风华,他该唤对方明姨。 段聿晟喊道,“明姨。” 明风华瞬间红了眼睛,自她姐姐惨死,她闭关多年。 对于她姐姐唯一的孩子,她关心的太少。 “聿晟,你可否走近点,让明姨看看?” 明风华似乎身体不太好,说了两句话就咳嗽了起来。 段聿晟虽跟明风华不亲近,但毕竟有血缘关系的存在,看到明风华同她母亲相似的眉眼,他难免感伤,闻声,走了过去。 楚厌殊跟在段聿晟身后,站在离人两步远的位置,他不想打扰他们讲话,但这里气氛诡异,他不愿离段聿晟太远。 明风华也不介意,她看着段聿晟,过去豆大点的孩子,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感慨不已。 这般看着,她忍不住的想起了她的姐姐,她姐姐没能看到自己的孩子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明风华眼眶通红,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时间不等人,明风华不准备再多说什么。 她执掌离火门多年,素日事务繁忙,很少有闲暇时间,同段聿晟并不亲近。 但这是姐姐的孩子,无论如何,她也要护住。 明风华看向段聿晟身后一位年岁相仿的小公子,目露笑意。 “聿晟,这是你心悦的人吗?” 这话入了耳,楚厌殊一下子红了脸。 他们表现的很明显吗? 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明风华浅笑着,轻咳几声,努力将涌到喉咙口的血气压了回去。 段聿晟对明风华点了点头,并不打算隐瞒。 他以后是要与楚厌殊成婚的,爹娘已经不在世了,明姨若是能做见证人,也好。 明风华看着楚厌殊,对段聿晟说道。 “很乖的孩子,你要好好待人家,别把人欺负跑了,知道吗?” 这话说的,段聿晟难免心虚。 明风华笑着,缓声道。 “既如此,你就回成影宫吧,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没放弃调查害你爹娘的凶手,但别再查了,这些事明姨会替你去做,好吗?” 段聿晟拧眉,父母之仇怎可假手于人? 明风华也知段聿晟不会轻易放弃,劝道。 “聿晟,人活在世,难免遗憾,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不是更重要吗?” 这话倒是令段聿晟的心绪有了波动,他转眸看向楚厌殊。 他已经负了对方一世,他不能,也不可以让楚厌殊再等他一辈子了。 可他前世疯魔半生就为了替父母报仇,这辈子总算找到了线索,他又怎可半途放弃? 第78章 离火·君子为义死 万般心绪在心头翻涌,段聿晟面临着两难的抉择。 明风华对段聿晟的劝诫并非空穴来风。 段聿晟也能深刻体会到,自他下山以来,数度遭遇危机,他扰乱了幕后真凶的布局,那些人欲除之而后快。 若是他定要坚持继续调查,不肯罢手,那么所要付出的代价,他极有可能无法偿还。 前世半生孤独,段聿晟执念至死。 这辈子他心有牵挂,再也不能那般无所顾忌了。 楚厌殊听到了明风华的话,也看出了段聿晟的为难。 主上为了报仇,前世至死都未曾放弃,今生怎么会轻易放下? 楚厌殊觉得主上应坚定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主上怎么迟疑了呢? 楚厌殊没能想明白,他走到段聿晟身旁,轻声道。 “主上,无论您要做什么,属下都绝不背离。” 段聿晟闻声转眸,他看着楚厌殊坚定不移的神色,突然觉得很心疼。 这人根本不知道他如今迟迟无法抉择是因为什么? 段聿晟伸手将楚厌殊搂进怀里,回道。 “我知道。” 此来离火门,那领头的弟子曾言,祁延在此地,段聿晟抬眼看向明风华。 “我手下有个弟子,名叫祁延,您门下弟子带我来时,曾说他已来了此地,不知明姨可否将人放出来。” 段聿晟这番话一出,明风华的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她掩去眼底的异色,面向空旷的大殿沉声道。 “将那名客人带来。” 话音落下不久,大殿外出现了一名踉踉跄跄被推出来的黑衣男子。 祁延满脸污血,姿容狼狈,眼底泛着倔强的光芒。 他抬眸看到大殿之中熟悉的身影,他像是看到希望,但很快又露出恐惧的神色。 祁延快步跑过去,在段聿晟和楚厌殊均愕然的视线里,扑通一声跪下。 他艰难的想要发出声音,可嗓子受了伤,根本说不出话。 楚厌殊满面不解,跑过去将人扶起来。 段聿晟沉了脸色,他转眸看向明风华,质问的话停在嘴边。 因为刚才还好好的明风华,此刻面色难掩苍白,唇边溢血。 她痛苦不堪的摇着头,手撑着身后的石座,坚持道,说话却已是气声。 “聿晟,快走吧,我从未给你传过信,这是一场局,别再查了,离开这里,离开冀州,回成影宫,明姨求你了。” 明风华满脸痛苦。 段聿晟听着,明风华说的话,他有所预料,看着人如此模样,他出声问道。 “您这是怎么了?” 明风华却苦笑着摇头,“你就当我是修炼的走火入魔了吧,你快走,不必管我。” 段聿晟心头一跳,面色微变。 前世情景再现,段聿晟此刻也想清楚了其中缘由。 此地绝不可久留。 段聿晟躬身行礼,楚厌殊搀扶着祁延,三人不再迟疑,转身离开大殿。 身后的明风华注视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最终喷出一口黑血,倒在了石座之上。 一位留着八字胡,满脸邪气,胳膊上挽着拂尘的绿衣男子出现在大殿之中。 他走到石座旁,面色阴冷的看着这位年轻的掌门人死去的模样,唇边流露出点点嗤笑。 陈元民一甩拂尘,叹息道。 “明掌门傲骨不屈,不肯归降,可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却还想护住你这唯一的外侄,真是令人叹服呢,只可惜王爷有令,今日定是要段聿晟有来无回呢,呵呵呵。” 陈元民笑声尖细,转身迈着小步子走出大殿。 段聿晟三人刚刚走到离火门广场上,只听一道尖锐的喊声于身后响起。 “来人呐!明掌门被杀啦!就是这几人,快拿下他们!” 段聿晟闻声,停下撤离的脚步,转眸看去。 明风华死了? 陡然听到,段聿晟难掩愕然。 陈元民冷笑着。 随着这一声呼喊,广场上数十弟子蜂拥而至,将段聿晟三人围了起来,用剑指着。 段聿晟的视线却一直在陈元民身上,他看着对方手里的拂尘。 他记起,当时药谷长老验尸,他爹娘脖子上有许多极细的勒痕,虽不致命,但伤口极深,可见其下手之人何其残忍。 药谷长老言道,这种伤痕或可是坚硬的丝线能造成。 而拂尘恰恰是其中之一。 段聿晟眸色发狠,面色冷窒的看着陈元民。 “是你!段誉,明秋霜之死,你也参与其中,对吗?” 陈元民眯着眼笑,并未言语。 段聿晟却短促的冷笑一声,他低声道。 “落枫山庄的郑陵洪,恭幽王的侍卫枭羽,还有刚刚杀害明风华的你,通通是杀害我爹娘的凶手!是不是!” 一声厉响,段聿晟拔剑,剑指众弟子身后的陈元民。 陈元民冷眼看着。 段聿晟垂眼拧了拧眉,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思索几息后,他眼眶骤然发红,眉眼狠厉,满目痛恨。 “所以,你们都听命于恭幽王,第一个目标也不是落枫山庄,而是成影宫!我爹娘不为虎作伥,你们便狠心杀了他们!对吗?!” 陈元民叹服的轻啧两声,他甩了一下拂尘,往前走了两步。 “怪不得王爷定要你死,你可真是太容易坏事了,红梅阁派出无数高阶杀手都未能杀掉你,果然不是那群人是酒囊饭袋,不堪大用,而是你,实在难缠。” 陈元民话音刚刚落下,那些离火门弟子却突然转了方向,尽数指向陈元民。 陈元民面色一寒。 只听其中一名弟子言道。 “掌门有令,诛杀奸邪,誓死护段宫主离开离火门!” 说着,数十弟子蜂拥而上,陈元民愤恨的咬牙。 没想到这明风华居然留有后手! 段聿晟看着突然转而攻击那太监的离火门弟子,他想到了明风华。 前世江湖皆传,明风华是走火入魔。 这辈子才明了,明风华实则是被人戕害至死。 恭幽王苦心孤诣,数年前就布下弥天大局。 成影宫,段誉,明秋霜至死不屈。 落枫山庄,关落琴赔上半生清名,也要护住门中弟子,不肯苟活。 离火门,明风华被人暗害,死之前所思所想的,没有为自己考虑半分。 祁延吐了口血,胸腔痛极,脖颈处有着遮掩不住的,狰狞的红痕,他挣扎道,说话的声音哑的几乎很难分辨。 “主上,属下是…被明掌门…从刚才那人…手里救回来的,随我一起暗中…调查的…执…执剑阁弟子都…牺牲…牺牲了。” 楚厌殊目露痛色,他从怀里摸出一瓶内服伤药递给祁延。 祁延急喘着气,抬手接下,并道谢。 段聿晟听见了,但没有回答,他看着那太监被离火门弟子拦住去路,他只道。 “先离开这里。” 就算他要报仇,此刻也不能辜负明掌门的一番心意。 说着,段聿晟抬步转身离去。 第79章 离火·亲缘乱心绪 陈元民遥遥看着段聿晟的背影,发狠的一甩拂尘,击飞了前面的几个弟子,他脚尖点地,跃到石柱上,躲开围攻。 陈元民转而向段聿晟所在的位置狠狠袭来。 段聿晟与楚厌殊两人,均感觉到了杀气,他们转眸看去,拔出挥出一道剑气。 而后那数十弟子也紧随其后,持剑追来。 陈元民厉声暴喝道,“还不现身!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陈元民挥开一柄迎面袭来的长剑,轻功跃起躲开攻击。 乌行煜两手负于身后,悠哉哉的从一根石柱后显身。 三队黑衣魔教弟子从石阶下狂奔而来,杀意扑面。 而那领头的黑衣弟子,正是在客栈装作离火门弟子,威胁段聿晟的人。 段聿晟看向身后几十名魔教弟子袭来,他心知此番极难离开离火门了。 而在暗中监视段聿晟的侍卫,此刻也被梁晋派来的死士缠住了去路。 同一时刻,梁崧颉正在赶往青州的途中。 青州,苍武岛,武林盟主曹万尊,正是他接下来要策反之人。 据调查,武林盟主已经投靠了恭幽王,真假尚不得知。 如今落枫山庄毁于一旦,离火门已被梁晋控制,段聿晟此去怕是要经历一场恶战,不过倒也能以此检验段聿晟是否值得信任。 梁崧颉已经安排了侍卫跟在段聿晟身边,关键时刻会出手保人性命。 但梁崧颉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的三弟梁晋,这一次要的不仅是离火门,还有他至今没能渗透的成影宫。 不知为何,梁晋觉得,段聿晟似乎提前有所准备,他花费心力安排进成影宫的暗线,已经被逐一拔除了。 但没关系,只要杀了段聿晟,成影宫一时无主,必会人心大乱,梁晋趁此控制成影宫,时机刚好合适。 而梁崧颉,当今圣上,他的哥哥,是他谋划里最大的障碍。 梁晋一袭赤色衣袍,负手立于梁崧颉赶路途中的一处密林。 他轻轻挥手,隐于暗处的死士,尽数出动。 这一次他几乎把手底下能调动的死士全部带来了中原,如果这次能暗中杀掉梁崧颉,也算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梁国皇帝,微服私访途中被杀,朝堂那些大臣敢将圣上身亡消息传出来吗? 就算这次杀不了梁崧颉,梁晋也不许梁崧颉破坏他的苦心谋划。 此刻,梁崧颉正居于马车内闭目沉思,穆远徵和德才在外驾车。 一道破空而来的箭矢被及时觉察到的穆远徵,一剑打落。 德才吓了一大跳,竭力拉住缰绳控制马车行进的方向,同时转头对着马车,嘴里喊叫着。 “公子哎!!” 梁崧颉睁开眼,眸色沉静,他听到了外面逐渐躁动起来的响声。 穆远徵飞身落在马车顶上,一柄长剑横在身前,齐齐袭来的箭矢被人尽数挥开。 隐于暗处的暗卫已经同梁晋的死士交上手。 两者实力相差无几,但死士的数量要远远大于暗卫。 所以穆远徵只得一人抵挡这场箭雨。 马车行驶速度逐渐慢下来,有几根箭,射中马儿的腿,导致本来快要停下的马车突然被发狂的马带着快速奔跑,并且毫无方向的乱窜。 穆远徵被震的步伐乱了片刻,他飞身下来,抬手拎起德公公,将人扔在地面上。 德公公在地上滚了一圈,摔疼了,但并未受伤。 穆远徵撩开车帘,对上梁崧颉波澜不惊的眸色,他心口一紧,镇定道。 “陛下,属下会护好您,现在我们要先离开马车。” 马车颠动,穆远徵抓着马车厢边框,他神色紧张,向梁崧颉伸出手。 梁崧颉看着穆远徵,面前的人穿着他准备的青色衣衫。 到底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面对这样大的阵仗,穆远徵明显慌了。 梁崧颉勾唇,抓住穆远徵的手,随之起身。 因为马车狂奔,这时刺客也被甩在了后面,但穆远徵怕有暗器袭击,所以穆远徵用身体挡住梁崧颉。 穆远徵抱住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一同从飞速狂奔快要撞上树干的马车上跳到地面上,为了卸力,两人在地面滚了一下。 穆远徵最快站起身,追杀而来的刺客就在不远处,他立在梁崧颉身前,眸色发狠。 远在离火门的段聿晟等人,也正遭遇围攻。 以乌行煜为首的魔教弟子同段聿晟,楚厌殊两人缠斗起来。 明风华留下的数十弟子明显不是陈元民的对手,渐渐落于下风,多名弟子重伤。 段聿晟踢开拦路的魔教弟子,飞身跃至陈元民跟前。 既然走不掉了,那就留下来为他爹娘报仇! 段聿晟眸子里喷薄着愤怒的火焰,长剑破空而去,剑气直逼陈元民面门。 短短几息之间,二人交手数十回合。 段聿晟平时不显山露水,实则内力霸道,瞬间爆发力极强。 陈元民完全招架不住,他的拂尘被剑气断了数十根,唇边溢出血迹,偏偏他还不认,反而阴笑着。 “段宫主,就算你如今杀了我又如何?你爹娘也不可能回来了!哈哈哈哈——” 段聿晟眸色发狠,出剑的速度加快,但因心绪不佳,破绽也多了起来。 楚厌殊闻声回眸,他看出段聿晟周身内力暴涨,也能辨出对方气息极度不稳,再这么下去,极易走火入魔。 他欲赶过去帮忙,却被数名魔教弟子拦住去路。 乌行煜缓步行来,立于人群之外。 上次让乌行澈侥幸逃走,这一次,他必手刃楚厌殊! “乌行澈!你苟延残喘至今,可还敢回乌月国?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如今身在何处吗?” 楚厌殊一掌打飞一名弟子,闻言,他步伐微顿,转眸看过去。 乌行煜恶狠狠的笑着。 “你母亲那样护你,爱你,你却将此忘的一干二净,数年不曾回去,何其不孝!” 楚厌殊脑海里因乌行煜这番话,几幅画面闪现,他只觉头疼欲裂,吃疼的闭了闭眼。 脑海里一道柔和温婉的女声响起。 “澈儿,来,阿娘煮了甜羹,快来尝尝。” 乌行煜笑容阴险,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自怀里摸出,他疾速刺过去。 就在匕首距离楚厌殊只差半寸之时,楚厌殊睁开眼睛,眸色凌冽,抬剑抵挡。 铁器碰撞,响声震耳欲聋。 楚厌殊虽然及时反应过来,但未能聚起足够的内劲抵抗,被乌行煜灌注的内力伤到肺腑,喉头腥甜,刺眼的血丝自唇角滑落。 楚厌殊摁了摁发疼的胸口,转首看向段聿晟所在的位置。 乌行煜冷眼看着楚厌殊的作为,他微微翻转手腕,嗤笑道。 “乌行澈,你如今已经堕落到与男人苟且的地步,你就这么在乎他?” 楚厌殊无意与人争执,他看到段聿晟因为心绪不稳,在陈元民的多番攻势下,渐渐落于下风。 他现在只想赶到段聿晟身边,保护他的主子。 旁的人,旁的话,他不在意。 第80章 离火·以身护主心 祁延受了内伤很重,捡了一柄剑拼尽全力抵挡,却连自己都很难护住,在步步逼近的魔教弟子面前,身负重伤的他,完全没有匹敌之力。 好在楚蘅,萧霖苓在离火门外守着,觉察不对劲及时赶来,在魔教弟子剑下救了祁延一命。 他们二人看到楚厌殊正与乌行煜交手。 楚厌殊看着段聿晟深陷仇恨魔障难以自拔,在陈元民刻意的引导激怒下,段聿晟心绪越来越不稳,被人寻到了破绽而因此受伤。 楚厌殊满眼心疼,对着阻拦自己的乌行煜反手挥出一剑,剑气荡开,眸色变得沉冷发狠。 他早已被逼的失去耐心。 对旁人向来鲜少有波动的眸子里,陡然升起了极大的愤怒。 楚厌殊厉声吼道,“你给我滚开!” 乌行煜却呵呵冷笑着,嘴里怒骂着。 “乌行澈!你不仅自甘堕落,还是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小人!” 萧霖苓立即冲过去,替楚厌殊挡住了乌行煜的短刃,并且将对方嘴里喷出的怒骂之语,也怼了回去。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你才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卑鄙小人!当初澈公子就不该好心护着你!” 乌行煜被剑气震开,后退数步,闻声,他沉了脸色。 楚厌殊得了空闲,他看都不看乌行煜一眼,立即转身跑向段聿晟那边。 彼时,段聿晟与陈元民二人均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们二人谁也容不下谁,使出的所有都是将人往死里打的招式。 两掌虚空对接,无形的内力震荡开来,二人身边的离火门以及魔教弟子,尽数被波及到,吐血重伤倒地不起。 段聿晟持剑撑在地上,肺腑受伤,唇边溢血。 他的神色却极为狠厉,整个人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兽类,无声的嘶吼着。 万千仇怨喷薄欲出,他恨不得将陈元民剥皮抽筋,以解心头之恨。 陈元民满身都是被段聿晟剑气撕裂出的血痕,他手里拂尘的白毛断了大半,嘴里呕出黑血。 他今日被段聿晟重伤,就算回去,怕是也难以恢复到曾经的实力了。 他得恭幽王赏识,跟随王爷多年,如今自觉就算死也值了。 陈元民咧开嘴,鲜血不停的从嘴里淌下来,他仰天大笑。 王爷要杀之人,他必将人拖进地狱,为他陪葬! 陈元民衣衫碎裂,面目扭曲狰狞着,嘶笑着甩起手中拂尘,忍着肺腑之疼,疾速冲至段聿晟身前,而后五指聚力攥紧,自爆内力,欲跟人同归于尽。 段聿晟急喘着气,想要抬步躲开,却只觉双腿像是灌了铅那样沉重。 楚厌殊觉察到不对劲,他倏的睁大眼睛,已经来不及阻止陈元民了。 他调转方向,用尽全力扑到段聿晟身前,用自己身体挡住陈元民自爆内力,产生的极强波动。 以陈元民为中心,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飞了出去,离的越近伤的越重。 当空血色弥漫,陈元民整个人被血水浸透,如同少了支撑的木偶一般,身体以诡异的姿势,重重的摔在地上,很快没了声息。 段聿晟神色发怔,他迟了一步将楚厌殊护在身下,多数的内力爆炸造成的伤害被楚厌殊全数挡住。 刺鼻的血腥味顷刻间扑满鼻腔,段聿晟目露痛色,他满身狼狈,胳膊撑在地上,身下是被陈元民内力震伤,面色骤然发白的楚厌殊。 陈元民濒死之际爆发的内力过强,以性命血肉献祭,可以将内力瞬间提高至平时的数倍不止。 就算有所防备,也难免伤及心脉。 段聿晟脸上手上满是殷红的血,他自己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此刻却全然顾不得自己。 而是撑着力气将楚厌殊搂进怀里,掌心置于对方后心口,将体内余下的真气输送至楚厌殊身体里,护住他受损的心脉。 “楚厌殊!醒醒!别睡!” 楚厌殊双眼紧闭,唇角溢血,止不住的呛咳着,发白的面颊上尽是血迹。 段聿晟第一次觉得如此恐慌害怕,他双目赤红,紧紧搂住楚厌殊的身体,嘴里不停的喊着对方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段聿晟从衣襟里找出以备不时之需的疗伤药,他将药喂给楚厌殊。 可楚厌殊此刻伤的太重,意识介于清醒和昏迷之间,他不肯将那枚药丸咽进去,反而往外推拒着。 段聿晟没有片刻犹豫,他俯低身子,掐住楚厌殊的下巴,吻住对方的唇,渡了一口气过去。 接着抬手抚弄着楚厌殊的后颈,见人喉结滚动,那枚药丸终于是咽进了喉咙。 段聿晟紧紧搂住楚厌殊的身体,他小心的避开楚厌殊的后背,那里的肌肤被震裂,血糊糊的一片,他满眼疼惜,心痛的难以言喻。 “谁允你救我了……” 哪怕周遭仍旧有不少爬起来的魔教弟子围攻上来,段聿晟却无心去应对,他紧紧搂住人,不间断的为楚厌殊灌输疗伤真气,并在其后背伤处撒了止血伤药。 这一场恶战,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 来时,天光明亮,此时阴云笼罩,光线昏暗下来。 很快,成影宫执剑阁弟子的增援来到,加入了这场混乱的争斗。 萧霖苓与楚蘅吐了口血,两人合力拦住乌行煜的去路。 “煜公子!教主有令,任何人不得伤澈公子,您若再苦苦相逼,休怪我们不手下留情了!” 萧霖苓一甩长剑,眉目冷冽,话语掷地有声。 闻言,乌行煜面色沉黑。 陈元民已死,明风华留下的离火门弟子誓死也要护住段聿晟,执剑阁弟子也赶来了。 这时候,他杀不了段聿晟。 魔教弟子被打的节节败退,乌行煜见大势已去,也无意多留。 他愤恨的看了被段聿晟紧紧护着的乌行澈。 这一次,乌行煜依旧杀不了乌行澈。 他一甩衣袖,在魔教弟子的相护下,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离火门。 明风华留下的数十名离火门弟子,如今还活着的也只有四五个了。 他们立在离火门广场中央,面朝大殿,齐齐跪地,高声喊道。 “弟子恭送掌门!” 离火门其他的弟子并未离开,他们是离火门传承下去的希望,而非就此覆灭。 若此战得胜,离火门就还是当初明风华在时的模样。 若此战败,明风华也只道,叹世事无常,换随新主,无愧于心则已。 这场混乱的血战,总算落下帷幕,天空之上笼罩的阴霾,却迟迟没有散去。 祁延得执剑阁弟子相护,也算在困乱的局面保住了一条命,他以剑撑地,努力的站起身,看向不远处那席地而坐的两个人。 第81章 离火·前世梦魇现 段聿晟真气枯竭,唇色白的难看,他怀里的人迟迟不肯醒来,赤红的眸子里,雾蒙蒙的一片,嗓音嘶哑低微。 “我没许你救我,楚厌殊,你再不醒,我真的要生气了,你最害怕本座生气了,对不对?” 段聿晟双目空洞无神,他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气息低微的楚厌殊。 他声音嘶哑,缓声念道。 “楚厌殊,你若敢继续睡,本座就不喜欢你了,讨厌你,最讨厌你……” 段聿晟喉咙涩痛,他垂首吻了吻楚厌殊的额头,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热触感。 而后,段聿晟掩去眸底的痛楚,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执意复仇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段聿晟神思恍惚,满心痛苦,难以接受,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的扯动。 段聿晟心底一震,他垂眸看去,只见楚厌殊面色发白,双眼依旧是紧紧闭着。 他眉心紧蹙,薄唇却努力的张合,楚厌殊扯着段聿晟的衣角,努力的发出声音。 “不行…您不…不要…呜…” 楚厌殊眼尾泛红,悲伤的泪水涌了出来。 段聿晟灼烫的泪液也悄然砸在楚厌殊血迹斑驳的面颊上,混合着血液顺着侧脸滚落。 “楚厌殊,坚持住,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我带你回去治伤。” 楚厌殊呜哝着,他听到了刚刚段聿晟说要讨厌他的话语,他伤心极了,手指紧紧攥着段聿晟的衣角,怎么都不肯放开。 段聿晟内伤也极为严重,但他只想将楚厌殊抱的紧紧的,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赶来此处的楚蘅,萧霖苓,以及执剑阁弟子都被段聿晟沉冷如水的神色,吓的后退数步,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段聿晟轻声附在楚厌殊耳边道。 “厌殊,我背你回去好不好?你乖一点,不要睡着。” 楚厌殊拽着段聿晟的衣袖,闻声,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说话都是气声。 但段聿晟好像听清了,他听到了楚厌殊说的是,好。 实则楚厌殊说的是,您伤的也很重,需要好好休息。 只不过段聿晟根本不听。 楚厌殊后背的伤口很深,段聿晟扶着人站起身,将楚厌殊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半蹲下来,慢慢用力将人背到身上。 楚厌殊很轻,无力的趴在段聿晟背上,几乎没什么重量。 段聿晟不想楚厌殊睡着,他很怕对方会一睡不起。 心脉之伤,极为严重,他太害怕了,他不敢赌。 从离火门广场到走到大门的位置,段聿晟一直在同楚厌殊说着小话。 “四年前,本座就是这么把你带回成影宫的,还记得吗?” 楚厌殊没力气,话都说不出来,呼吸吐气间的热气打在段聿晟后颈,他张嘴用牙磨了磨对方的颈间的肌肤,以示自己记得。 段聿晟面色虚白,却还是笑着。 “学会咬人了?不愧是我养的猫,随主人。” 楚厌殊一听,他转而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弄的段聿晟缩了两下脖子,直骂道。 “坏猫,回去就教训你。” 话虽这么说,段聿晟语气里却并无任何责怪的意思,反而隐隐欣喜着。 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气力已经耗尽,全凭意念支撑着,却咬咬牙,故作无事,出声问道。 “厌殊,背上的伤,是不是很疼啊?” 段聿晟声音里难掩心疼。 楚厌殊眼皮沉重,也是强撑着心力同段聿晟讲话,他知道对方忧心他的伤势,他很想说自己不疼,能坚持。 可是他现在好累,累到几个字都没有力气说出来。 肺腑剧烈的灼烧疼痛,后背肌肤的疼痛都已经疼到麻木了。 楚厌殊没有回应。 段聿晟眼眶泛红,他没有再逼迫楚厌殊回他的话,只是轻声说道,语气里夹杂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的意味。 “厌殊,我们就要回家了,你累了就睡一会儿,等我叫你的时候,一定要醒过来,听到了吗?” 许久,背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动静,颈间呼出的热气也越来越浅。 段聿晟满眼惶恐,心脏疼的快要裂开,一直稳稳行走的步伐,骤然乱了。 大梦里,楚厌殊在他眼前身死的恐惧,在这一刻凝成实质,一点点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 万般难以形容,无法逃避的梦魇,将他吞噬殆尽,眼前的景物归于一片虚无。 楚厌殊跪在他面前,脸上布满泪水,神情痛苦,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无情的夺去了他的性命。 段聿晟困在梦中那具冰冷无情的壳子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厌殊口吐鲜血,心脉尽碎而死。 楚厌殊的声息,在他眼前骤然断绝,段聿晟拼命的想要冲出去,嗓子都喊哑了,却也无济于事。 他疯魔的看着楚厌殊躺倒在地,逐渐失去神韵的眸子缓缓合上,他心痛的快要裂开。 他痛骂着前世那个无情无义的自己! 他骂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怒吼着让自己去死! 他千般恨,万般悔,却也换不回楚厌殊的性命。 离火门前,段聿晟背着楚厌殊停住脚步,他周身的气息极为低沉,充斥着浓稠的绝望悲泣。 祁延,萧霖苓,楚蘅,还有在场所有的执剑阁弟子,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从段聿晟身上传来的,极为强盛且无形的暴怒,压的人难以喘息,心生恐惧。 而感触最为明显的是段聿晟背上因为伤势严重,身体过度疲惫而被惊扰醒来的楚厌殊。 他感受到了段聿晟身上的绝望悲泣,还有难以削减的愤怒。 楚厌殊不知道段聿晟在生气什么,他只是用余下不多的气力,用牙齿碾磨着段聿晟的后颈。 他想说,“您别生气了,好不好?等属下伤好,您想要什么,属下都能给您办到。” 细微的痒意唤回了段聿晟濒临塌陷的神智。 他深深的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掩去眸底快要成形的可怕的肆虐欲,哑声恳求道。 “厌殊,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求你了……” 梦中独行的那些年,段聿晟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太冷了,也太苦了。 这辈子,他只要楚厌殊陪着他,他绝不许楚厌殊抛下他一个人。 楚厌殊听到了段聿晟的话,他感觉主上此时好像很脆弱,也很需要他。 而他也不想死,更不想离开段聿晟。 他会努力活下去的。 楚厌殊嗓音发哑,言道。 “不走,您爱…我,不走……” 这话说完,楚厌殊动了动脑袋,一个似是而非的亲吻落在段聿晟颈间。 快要被逼疯的段聿晟因着这句话,这个动作,得到了拯救。 段聿晟只觉沉重的双腿重新灌注了力量,他稳稳的背着楚厌殊,一路将人背到了山下。 他将人抱在怀里,坐进马车里,胳膊紧紧的护着楚厌殊的后背。 马车颠簸不止,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客栈。 第82章 成影·惊险一瞬间 荒凉鲜少人烟的山路途中,一辆奢华低调的马车轰然撞到树干上,霎时间四分五裂。 穆远徵牢牢的将梁崧颉护在身后,抬手横剑在前,面对着步步逼近的刺客,他丝毫不觉恐惧。 在那些黑衣刺客齐齐出手挥剑刺过来之前,穆远徵身形更快,抬手挥出一剑,刺客提剑格挡,但仍被过强的剑气逼的后退数步。 这些刺客无疑是冲着陛下来的,穆远徵绝不能让陛下受到任何伤害。 这些黑衣刺客人数不少,仅凭穆远徵一个人,很难在危机四伏的树林里处处兼顾到。 所以不能在此处跟刺客纠缠不休,必须尽早脱身,等待在前方探路的禁军赶来,保证陛下的安全。 穆远徵这般思索着,他转身用手将身后一人胖瘦的树拔地而起,直接扔向那冲过来的刺客。 枝丫繁杂的树枝阻拦了刺客的脚步。 穆远徵转首看向身旁伫立等待,一直想要出手帮忙却一直未能找到机会的梁崧颉。 “陛下,我们走!” 梁崧颉嗯了一声,主动向穆远徵伸出手。 穆远徵神色愣一下,抿了唇,而后不再迟疑,抓握住梁崧颉的手带着人往林子深处跑去。 远处的德公公因毫无威胁,他蹲在灌木丛边,被刺客直接忽视了。 数十暗卫在解决掉棘手的刺客后,也随之往林子里面赶去。 另一边,梁晋兴致缺缺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听着打斗声越来越远。 枭羽手持长剑,出现在梁晋身旁,躬身行礼道。 “王爷。” 梁晋遥遥远眺,思索半晌,微勾了唇角。 “给我准备一张弓来,今日心情好,打个猎玩玩。” 枭羽得令而去,片刻后,他将拿来的弓递给梁晋,而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跟随死士消失的地方进入了密林。 秋风萧瑟,枯叶尽落,树梢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在生机沉寂的季节里,想要在林子里寻到一处躲藏之处也极为不易。 穆远徵同梁崧颉不停的往前跑,但那些刺客就在身后不远处跟随着,根本甩不掉。 穆远徵回身对上那刺客甩过来的长剑,他挥出一道剑气直接将其打落,头也不回的对梁崧颉说道。 “陛下,您先走,属下…拦住他们!” 梁崧颉却没有动,他走到穆远徵身旁,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没有离开的意思。 穆远徵见陛下不走,他神色焦急,一把抓住冲过来的一个刺客的衣领,反手将比他自己要高出许多的刺客扔出了几丈远,重重的砸在远处的树干上,最后生死不知的摔在地上。 穆远徵甩了甩酸疼的胳膊,他跑到梁崧颉身边,心急道。 “陛下!” 梁崧颉却是神色沉静,手里拎着一柄染血的长剑,没有丝毫慌乱。 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外出行,他身边都会跟随着许多侍卫禁军,还有忠心耿耿,时常隐匿着的,常人难以窥见的暗卫。 他从不需要自己持剑迎敌。 如今这一遭,手握锋利的长剑令他身体里的血都沸腾起来,只觉阔别已久。 梁崧颉对上穆远徵盈满忧虑的视线,他回以安慰的浅笑。 穆远徵小脸皱巴到一起。 他是万分不愿陛下去碰这些肮脏的刺客的。 可他一介小卒,既没有说话的余地,也阻拦不了陛下的决定。 接下来,梁崧颉与穆远徵一起应对追杀而来的刺客,两人武功都不低,无论是机敏性,还是配合度,都磨合的不错,数十实力强劲的刺客在他们的剑下一一倒下去。 剩余两个,穆远徵本想抓住刺客,借此逼问他们什么。 却只见下一瞬,那些黑衣人一咬牙根,只过了数息,两人均口吐黑血,脖子歪倒,就这么服毒自尽了。 梁崧颉束手而立,他垂眸看向那地上气绝身亡的黑衣人,他们武功路数,以及面容都极为陌生,他从未见过。 既没有军中人的影子,也不像是肆意潇洒的江湖刺客或是杀手。 这群刺客内力高强,且有组织有目的,对主子完完全全的尽忠,自知被抓无法逃生,就直接服毒自尽,没有片刻犹豫。 梁崧颉默然不语,许久后,他确定。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他的三弟派来的。 没有人会比他三弟更希望他死了。 没有什么刺客杀手会比一群毫无身份的,且绝不背弃主人的死士更适合执行刺杀他的任务了。 他不知梁晋是如何做到将这些死士悄无声息的带进中原,并知晓他出宫了,且在此地守株待兔。 派出去探路的禁军迟迟未回,梁崧颉让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离火门被梁晋控制他已知晓,但他的势力很难渗透中原,所以能在冀州帮助梁晋的,只有魔教弟子。 段聿晟掌管成影宫多年,不至于连这些都应对不了。 梁崧颉揉了揉眉心,若此行梁晋真是豁出了所有要置他于死地,那他还真的可能会应对不了。 毕竟他这次出行,带着人不多,还分出去了一部分监视段聿晟。 若真出事,等宫里人意识到不对劲,也已经晚了。 将追赶而来的刺客全部解决干净后,穆远徵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他环顾四面八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他心底隐隐不安,小脸紧紧绷着,面向梁崧颉,请求道。 “陛下,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会儿,待禁军赶来,我们再离开,您觉得行吗?” 梁崧颉面色未变,他不像穆远徵那样情绪外露,这些年各种各样的暗杀刺杀经历过无数次了,他早已习以为常,闻言,回道。 “好。” 这话刚落,梁崧颉眸色一凛,他拉住站在自己身前的穆远徵后退数步,躲开破空而来的箭矢。 反手挥出一剑,挡开身侧袭来的另一支箭矢。 可没等梁崧颉再反应,被他护到身前,个子才到他下巴的穆远徵,张开手臂揽抱住他的腰,用力将他扑倒,滚到一边。 前前后后,一共三支箭簇。 梁崧颉拉着穆远徵躲开了前面那支,挡住了身侧那支,同一时间,后面袭来的那一支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哼,鲜血的铁锈味萦绕鼻间。 梁崧颉被穆远徵抱着滚落在地,眼眸骤然一凛,他看到那支黑色的箭簇深深的刺入穆远徵后心口,不知是正中心脏,还是偏了几寸。 梁崧颉只能看到穆远徵一直在吐血,红润的小脸顷刻间失去血色。 梁崧颉向来游刃有余的神色的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这就好像,他刚刚看上了一个令人觉得有趣的小物件,转眼间就被人抢走,狠狠扔在地上,瞬间摔的粉碎。 第83章 成影·只能是我的 他喜不喜欢这个物件另说。 但梁崧颉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胆敢这般践踏他的东西,只会让他失控发疯,没有理智可言。 他避开穆远徵的伤处,把还在挣扎的人搂抱进怀里,瘦瘦小小的穆远徵就这么有气无力的缩在他怀里。 青衣染血,极为刺目,梁崧颉眼底怒火翻涌,他没有片刻迟疑,辨清箭矢射来的方向之后,就躲藏到了一棵两人合抱的树后面。 远处,手持长弓的梁晋撇了撇嘴。 “本王这个哥哥,身边总有一群愿意为他卖命的人,真是碍事。” 枭羽手里也拎着一把长弓,身后跟着一名死士。 一次没能正中目标,想再来一次几乎不可能了。 梁晋不打算在此刻跟梁崧颉对上,他微微抬手,身后的枭羽将长弓接了过去。 “准备撤吧,冀州那边有消息了吗?陈元民有没有杀掉段聿晟?” 枭羽面色冷淡,躬身回道。 “回王爷,还未得知。” 梁晋轻啧一声,转眸瞥了一眼,垂着脑袋,躬着身子的枭羽。 那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落入眼底,让梁晋因为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失意的心绪,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梁晋凌厉的眸子微眯,伸手掐住枭羽的脖颈,将人抓到身前,低声道。 “那就滚去查。” 枭羽身子一僵,低着的脑袋,顿时垂的更低了。 “是,王爷。” 梁晋低低的笑着。 他手上的力道只要再重一点,就能直接要了枭羽的命。 枭羽身子止不住的打颤,他心知王爷此刻心情不好,要杀他解气,也不是不可能。 但梁晋并没有那么做。 枭羽此人,他还没有玩够呢。 明城客栈。 从离火门回来后,段聿晟时时刻刻绷着神经,明明同样受了严重的内伤,却任人怎么劝都不肯离开,非要当人形枕头,扶着昏迷过去的楚厌殊。 赖敬寿和谟丘两位长老已经得到消息在赶来的途中了。 这会儿给楚厌殊医治的,是寻来的一位老大夫,行医多年,医术精湛。 他虽奈何不了内伤,但肌肤上的外伤,老大夫还是很有自信能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给清理包扎好的。 此处整间客栈已经被段聿晟包下了。 这时里面来来回回的都是端热水,换浸血纱布的执剑阁弟子。 待到楚厌殊后背的伤口涂上一层又一层药粉止住血,萧霖苓和楚蘅两人进屋,为楚厌殊输送真气护住受损严重的心脉。 祁延自回来后,也是不肯歇息片刻。 老大夫开了药,祁延伤势不轻,气力不足,走不远,他就等执剑阁弟子把药买回来,他在厨房给人煮药,整张脸都是白的,满眼忧虑。 待药汤煮好,祁延费力的端出去,将药碗送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主上,影三的药煮好了。” 许久都没有人回应,祁延便端着汤药推门而入。 萧霖苓武功没有楚蘅高,她最先支撑不住松了手,看到来人是送药的,正要接过,却对上一张惨白的脸,把她吓的险些没厥过去。 她接过汤药,也不管这人究竟是何身份,连忙将人推出去,让人赶紧找大夫看看。 祁延当时是受了张元民一掌,虽然未伤及心脉,但四肢各处,尤其是脖子那里,被衣领遮掩的地方,布满了被拂尘抽出的伤痕。 他的嗓子就是被陈元民拂尘勒伤的,若非明掌门出手相助,他极有可能死在陈元民手中。 祁延没去找大夫治伤,他落寞的站在房间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没能及时告知主上离火门的情况,没能在主上出现危机的时候及时相护,甚至连给影三煮一碗药,他都要做不到了。 祁延万般自责,眼睛红肿的快要睁不开,迈着沉重的脚步,拖着疲惫的身体随便找了个房间,躲进去了。 楚蘅为楚厌殊输送完真气之后,楚厌殊苍白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没再继续难看下去。 萧霖苓验了一下祁延刚刚送来的药汤,确认没问题之后,才坐到一边,想给人喂药。 但楚厌殊此刻处在深度昏迷之中,让人把药喝进去并不容易。 段聿晟便让萧霖苓将药放下,待温一些之后,他来喂给楚厌殊。 萧霖苓看着刚刚自己喂出去的一勺药都顺着楚厌殊唇边淌了下去,也没再强求。 段聿晟搂着楚厌殊的身体坐在床榻上,用被子将人裹起来,感受着对方虚弱,但持续不停的扑通扑通的心跳,他恐慌惧怕的心绪才得到片刻安慰。 楚厌殊面色虚白,双眼紧紧闭着,在昏睡过去之前,他用手指勾拽住了段聿晟的衣领。 他很怕段聿晟会嫌他无用,将他丢弃。 他现在身体很累,很疲惫,没有任何力气向段聿晟证明他的价值。 处在困苦之时,楚厌殊没有任何自信想着,他是段聿晟亲自认定的爱侣,他不会被段聿晟无情的抛弃。 楚厌殊该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段聿晟对他的喜爱。 但不幸的是,楚厌殊却与之相反的以为,是他缠着段聿晟多一些。 是他对段聿晟有用,玩弄也好,真心也罢,他都是自愿待在段聿晟身边的,而非对方对他亦有真情,亦有真心。 现在他伤势严重,花费心力医治他明显不值当,很可能被丢掉,很可能段聿晟会对他不喜,不多的真心也很快会消失不见,连玩弄都不再剩下。 楚厌殊睡的不安稳,紧紧抓着段聿晟衣领的手无力的扯动着,眉头蹙起,凝着散不去的不安与恐慌。 被人扯住衣领,段聿晟只是将人抱紧了。 楚厌殊两辈子没体会过什么甜的滋味,见到对方像是做噩梦的模样,段聿晟只以为楚厌殊是想起来了过去痛苦的记忆,睡得不安稳,心疼的吻了吻对方的眉心。 一旁的萧霖苓看着发丝凌乱,衣衫破损,裸露的肌肤上都是伤痕,内伤还不知道有多严重的段聿晟,偏偏不肯去运功疗伤,非要抱着他家少主不放,装什么深情啊? 虽然萧霖苓不知道他家少主这几年里都经历了什么,但给人做影卫,说的好听是高高在上,但那还不是下人的活计。 他家少主也是金枝玉叶好吗? 萧霖苓心里面翻了个白眼,念及自家少主挺稀罕这个黑脸大块头的,不情不愿的将忙活完出去歇了没多久的老大夫叫过来给段聿晟看伤。 老大夫倒是想,可是这段聿晟抱着昏迷着的人,动都不肯动,老大夫尴尬的缩着手站到一旁。 段聿晟也不管身边的人,他搂抱着楚厌殊,将被子往上拉拉,拥的更紧了。 很难形容他对楚厌殊究竟是控制占有欲,是喜欢对方的听话乖巧,还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对人动了情。 这份情欲里面掺杂了太多情感,让段聿晟分不清自己的心。 他只知道,楚厌殊是他的,生或死也都该由他来决定。 他不想楚厌殊受伤,不想楚厌殊在他面前落泪,不想楚厌殊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 他要楚厌殊完完全全都是他的。 楚厌殊的痛苦或是欢愉,都应该由他段聿晟,由救他性命的人来赐予。 段聿晟悔恨过去对楚厌殊的冷待折磨,那是因为,那些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是他疯了…是他失了心,在复仇的路上变得面目全非。 那不是他想做的…… 他没想逃避,没想不承担过去对楚厌殊造成的伤害,所应当付出的代价。 他只是不愿将过去冷待楚厌殊的自己和如今见不得楚厌殊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的自己,混为一谈。 段聿晟紧紧抱住人,眸子里盈满了痛色与疼惜,声音低沉沙哑,附在楚厌殊的耳边,轻声恳求道。 “厌殊,快快醒来吧,本座有点想你了,以后都待你好,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第84章 成影·愤恨意难消 密林深处,数十暗卫很快来到,他们在周遭寻觅着自家主子的踪迹,直到行至某处时,那里歪七扭八的躺了一地的黑衣刺客的尸首,他们心惊肉跳的看着这番景象。 一棵略微粗壮的树后,梁崧颉将穆远徵搂进怀里,对方的脑袋靠在他的颈间,虚弱的眼皮都睁不开,呼吸粗重,眉心皱着死紧,嘴里吐着焦急的话语,急的都不结巴了。 “陛下,快走!您快走!” 四周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梁崧颉就听到了,他探出头查看,见是暗卫赶来,才放下心来。 梁崧颉神色发冷,地面上的树叶都因他散开的内力威压而隐隐震颤着。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枚药丸,塞进穆远徵的嘴里,抚了抚对方的后颈强迫式的将药喂进去。 接着,梁崧颉拉开穆远徵的衣物,对着中箭的位置撒了一堆上好的伤药,可止住血。 他的三弟,恭幽王梁晋,派死士来刺杀他,他不觉愤怒,并且在猜到极有可能是梁晋的时候,梁崧颉心中都没什么变化。 对刺杀,他习以为常,对梁晋的敌意,他早已深知。 只要梁晋没对百姓,没对这梁氏江山犯下大错,梁崧颉都可以选择不去指责,他知对方心中有怨,对父皇选他继承大统,心有不甘。 但现在,梁崧颉生气了,梁晋杀他可以,但不该触碰他喜爱的物件。 梁崧颉搂抱着穆远徵站起来,小小人儿没什么重量,他没用什么力气。 穆远徵痛极,失血过多导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伸出手指抓住梁崧颉的衣领,左右摇晃着。 “陛下……” 梁崧颉冷着一张脸,只字不言。 他抬步走出去,那数十暗卫见到人纷纷单膝跪地,没人敢抬眼打量。 更没人敢心生疑问,为何他们统领大人会被陛下抱在怀里? 梁崧颉抱着人,下了一道命令。 “派人告诉段聿晟,不得让恭幽王有任何机会操纵江湖门派,若武林盟主曹万尊已勾结恭幽王,朕命令他即刻取而代之。” 迂回曲折的方式,梁崧颉已经不打算继续下去了,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 他的三弟干涉江湖事,并密谋掌控江湖力量,已经将朝廷置于风口浪尖。 若是大面积的引起江湖人士的不喜和抵抗,这将会带来不必要的伤亡和暴乱。 这一幕,是梁崧颉万万不想看到的,从一开始,他只想一点点的削弱梁晋的势力,但现在他失去耐心了。 帝王之怒,不是谁都能承担的。 并且,梁晋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梁崧颉不觉得对方会因他未曾下死手而心存感激。 对待这样的人,有时候,武力镇压,或许才是更好的解决方式。 暗卫闻声,回道,“是!” 梁崧颉眯了眯眼,声线凉薄,“若段聿晟与恭幽王勾结,即刻诛杀,提他的人头来见朕!” 众暗卫心中一凛,顿时垂了脑袋回道。 “属下遵命。” 两名暗卫,即刻领命,先行离开。 说完,梁崧颉也抬步离开,他稳稳的抱着半昏迷的穆远徵,一只手覆在对方背部,输送真气过去。 没伤到心脉,自是更好,若是伤到了,梁崧颉眼底情绪涌动,就算如此,穆远徵也不能死。 他不许人死。 暗卫护送梁崧颉出了密林,路上遇见了来寻人的德公公。 德公公见到梁崧颉,老脸皱到一起,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若在平常,梁崧颉或有心思打趣一番,但他现在因为穆远徵生死未明,他满心愤怒,神思也一团乱麻,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德公公看到梁崧颉怀里,面色苍白,身染血迹的穆远徵,他顿时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语。 他偷偷觑着陛下的脸色,心中大叹。 这究竟是谁做的? 伤谁不行,非要伤到陛下近日心生喜爱的人。 德公公皱着眉,叹了无数口气。 梁崧颉也没在外游玩的心思了,如今只想快速赶回皇宫。 宫里面有御医,一定能救回穆远徵。 梁崧颉抱着人在林子外等待,几个暗卫用最快速度赶去附近的镇子里找了马车和大夫。 几个人再狂奔回来,梁崧颉抱着昏迷过去的穆远徵上了马车,将人放在自己大腿上,稳稳的搂着。 那被抓来的老大夫,看到这位青衣公子是中了箭。 这这……普通的伤口还好处理,这箭伤,中箭的位置还是后心那里,这谁敢碰啊? 老大夫心中叫苦不迭,但对上马车里面的另一位冷脸的黄袍男人,他顿时闭上嘴,不敢言语了。 老大夫解释道,“马车颠簸,公子受的箭伤在后心口,不能轻易拔出,这会儿先上点止血的药吧。” 梁崧颉看了那大夫一眼,他垂首看着穆远徵的后背渗血的地方。 刚才已经抹了药,血流的没有那么多了。 但多上点药,也没什么事。 梁崧颉便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在老大夫的帮忙下,再重新上了一遍药。 暗卫在前赶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镇子上。 那老大夫见回来了就想跑走,却被暗卫拦住了去路。 梁崧颉抱着穆远徵去了一家看起来尚可的客栈,暗卫在前向掌柜的要了一间上房,并嘱咐店小二准备热水。 几个暗卫守在房间门口和四周,另有暗卫出去再寻几个大夫。 三位老大夫在梁崧颉的视线里,站在床榻前。 一位老大夫给穆远徵把脉,一位老大夫去查看穆远徵的眼睛,还有一位仔细观察着穆远发白的嘴唇,确定没中毒,才放下心来。 老大夫用刀小心翼翼的划开穆远徵的被血浸透的衣物。 几人仔细看了看,确定距心脏偏了几寸,才放下心来,确定好角度后,将箭刃拔了出来。 顷刻间,血液涌出,老大夫快速用绷带捂住伤口,拿来了伤药涂抹上去。 还好箭的伤口不大,撒了止血的伤药之后,再包扎好,很快就不流血了。 箭刃拔出之后,一位老大夫却大惊,箭头上是淬了毒的,虽不是无法解的毒,但也致命,但他们刚才观察这位公子并未中毒之象啊。 老大夫疑惑着,重新为小公子把脉,这才察觉出,确实中毒了,只不过被人喂服一种极为珍贵的解毒药,所中之毒早已经解了。 见此,老大夫这才松了口气。 第85章 成影·始终未醒来 给穆远徵包扎好伤口,三名老大夫来来回回,半刻钟把了十几次脉,确定人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伤及肺腑而昏厥之后,才放下心来。 虽然伤势严重,但只要好好休养,待伤口愈合,就会醒的。 老大夫见身旁那位黄袍公子气度华贵,应是不缺钱财这种身外之物的,便给人开了用最名贵的药材的药方。 梁崧颉看了一眼,确定只是补气血,促进伤势愈合之类的伤药,便交由德公公去采买了。 德才接过,从门边缝隙里看了一眼,没能看到那小暗卫,才收回视线作罢,拿着药方出门去了。 梁崧颉回到床榻边坐下,给穆远徵掖了掖被角,对方后背有伤,身子不能压着伤口,是侧着身子睡的。 穆远徵已经昏迷过去了,这眉心却还是死死的蹙着,梁崧颉看着,伸手去触碰,想将这位小大人的愁绪拨开,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穆远徵闭着眼,唇色发白,两只小手抓握着梁崧颉的腕子,嘴里念道。 “陛下,躲开,您快走,走,快走……” 梁崧颉静静的听着,心口微微发紧,他垂了眼睫,伸出手指点了点穆远徵的唇,微勾了唇,心道。 “笨,朕早就跑走了,谁要留下跟你一起被抓啊。” 想着想着,手指突然一热,梁崧颉抬眸看去,只见自己的手指被人张嘴咬住了。 梁崧颉心一慌,直接把手抽了出来,面露异色,眉心皱起。 他看着昏睡的穆远徵,低声骂道。 “等你醒了,朕定要罚你。” 这般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怎么会结巴呢? 梁崧颉仔细的看着穆远徵的面容,小小的身体蕴藏巨大的力量。 但其实还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没有阅历,心思单纯,还一根筋。 看着看着,似乎还有些眼熟。 他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梁崧颉垂了细细思索,并未想起来。 梁崧颉用衣服擦去手指的水迹,伸手掐了掐穆远徵惨白的脸蛋。 “朕之前见过你吗?跟在朕身边那么久,是不是没说实话?” 把人脸上掐出了印子,梁崧颉才松开了手。 这日后,穆远徵一直在昏睡,药煮好了,有时是梁崧颉亲自喂,很多时候是德公公。 德公公坐在榻边,一勺一勺尽心尽力的给穆远徵喂药,嘴里念叨着。 “穆侍卫,快醒吧,陛下等的快没耐心了,老奴那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看到陛下这么在意一个人呢,你可要快点醒啊,陛下发怒了,老奴可承受不了哇。” 德才感觉着这两日陛下明显焦躁了。 还找了好几个大夫给穆远徵把脉,确定人没事,只是尚因虚弱,处在昏迷当中,才作罢。 夜晚,梁崧颉坐到榻边,他撩开穆远徵的头发,伸手掐了掐对方日益红润起来的脸颊。 “回宫找御医给你看病吧,这里的大夫朕不放心。” 穆远徵现在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话,但梁崧颉自顾自的点头认可了。 看着人依旧昏睡的模样,梁崧颉唇边的笑意慢慢的被漠然冷淡所覆盖。 冀州明城客栈。 段聿晟不管不顾的陪了楚厌殊两日,第三日的时候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好在祁延身上的伤恢复好了,这才及时将人扶去其他房间休息,并找来大夫医治。 因为受的都是外伤,治起来不麻烦,但段聿晟也昏迷了数日才醒。 这是因为气力消耗过大,过度透支的缘故。 段聿晟一醒来,便问身旁守着的祁延,几日了,楚厌殊醒没醒。 祁延回答了三日,并且他每天都会去看影三醒没醒,但影三一丝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段聿晟看着祁延的神色,不必对方言语,他也明悉了。 段聿晟坐起身,祁延送来干净的衣物,还有一碗需要服用的伤药。 段聿晟接过,并端过那碗伤药一饮而尽,换好衣服就出去看楚厌殊了。 经过几日的休养,楚厌殊面色红润起来,不像那日治伤之时,惨白到无一丝血色,身体都是冰冷的。 段聿晟在榻边坐下来,眉眼柔和,握住了楚厌殊微凉一些的手指,他用掌心给人暖和着,轻声问道。 “还在生气吗?都不肯睁开眼看看我?” 段聿晟眉心拧着散不开的忧虑。 祁延见段聿晟醒了,将午饭送过去,顺带说了这些时日外面的局势变化。 “落枫弟子重建落枫山庄,庄主关落琴不再是掌门,但因元气大伤,已不再位居四大门派之列。” “离火门,明掌门身死,离火门掌门之位空悬,除了这些之外,关于影三身份的谣传并未止歇,这些时日已经有江湖势力知晓楚厌殊身在此地,近日客栈周围有不少人蹲守。” 祁延躬身询问道,“主上,我们是否要尽快离开,回成影宫?” 段聿晟的视线从楚厌殊这里慢慢收回。 他看向窗外,外面日头明亮,不似那日在离火门时,天色昏沉,像是要下倾盆大雨似的。 “明掌门的葬礼可有操办?” 祁延回道,“回主上,离火门弟子已经操办了,葬礼很盛大,属下已经派执剑阁弟子送去了奠仪和挽联,并相送明掌门直到下葬。” 段聿晟嗯了一声,垂了眼睫,没再多问。 楚厌殊是在赖敬寿和谟丘赶到明城后,才渐渐有了要苏醒的迹象。 因为心脉的伤较为严重,肌肤之伤,在这十几天里已经愈合了大半。 赖敬寿和谟丘研制了几种特殊的疗愈内伤的药,不用在耗费真气为人疗伤了。 在给人喂服了两天之后,肉眼可见的,楚厌殊的面色愈来愈好。 五天后,楚厌殊手指动了动,段聿晟以为人终于要醒了,激动握住了楚厌殊的手指,并垂首吻了吻。 他叫来了赖敬寿,谟丘两位长老查看。 萧霖苓,楚蘅,祁延几人得到消息都赶来了。 但众人等了许久,楚厌殊也没有睁开眼。 所有人的希望,因楚厌殊依旧紧闭着眼而落空。 段聿晟周身气息不稳,他的眸子骤然变得赤红,低声质问道。 “楚厌殊为何还不醒?十一天了!不是说那药能治好他的内伤吗?为何他还不醒?!” 段聿晟等了那么多天,突然希望破灭,他根本接受不了! 疯了一般的出声质问,段聿晟满目通红,整个人处在被逼疯的边缘。 赖敬寿和谟丘两人心急的为楚厌殊细细探脉,这无论是内伤还是外伤,楚厌殊身子已经好了,按道理来讲,该醒了。 怎么会还不醒呢? 赖敬寿和谟丘一时也没摸着头绪,只是说道。 “主上放心,楚影卫心脉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现在还未苏醒,应是有其他缘故,您稍做等待,待老朽细细查看一番。”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紧闭着的眸子,他用尽全力的闭了闭眼,掩去眸底疯狂翻涌的情绪。 第86章 成影·生杀予夺权 楚厌殊迟迟未醒,在场的人满眼忧虑,但也只能先行离去。 此间屋子里只留了两位长老和情绪失控的段聿晟。 赖敬寿和谟丘两位长老仔仔细细的把脉,又拨开楚厌殊的眼皮查看,确定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但过了那么多天,依旧没有醒,如果不是身体的原因,那会不会是困在了梦魇之中? 赖敬寿医治过许多因中了某些影响神智的毒素而疯癫成性的人。 他们身体是完好无损的,但是人却疯了。 不过楚厌殊并未中毒,但也可能因重伤,神智被某些记忆,某些放不下的执念困住。 赖敬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段聿晟,后者听完,霎时间沉默了下来。 梦魇? 困在梦魇里面? 段聿晟瞳眸微微紧缩,他坐到床榻边,将楚厌殊的手握在手心里,眉心深拧,眸光定在楚厌殊双眼紧闭的面颊上。 “若是如此,有什么办法能唤醒他吗?” 赖敬寿沉默了一会儿,谟丘先出声答道。 “有,用药物安神,让他在意的人在身旁呼唤他,困在梦魇中的人对声音很敏锐,尤其是熟悉的人。” 赖敬寿认可了谟丘的说法,末了他加上一句。 “心诚则灵吧。” 段聿晟倒不把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有法子救楚厌殊,无论付出代价什么他都愿意尝试。 赖敬寿和谟丘说完,出去找了安神的香点燃,搁置好香炉,看了自家主上一眼,便一同离开了。 他们觉得很奇怪,小小年纪的楚厌殊,有怎样深的执念能被困在梦魇里出不来? 待两位长老走后,段聿晟便俯身侧躺在楚厌殊床榻边,轻声道。 “厌殊,醒醒好不好?梦里面的都是假的,我不会再那么对你了。” “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真的后悔了。” 段聿晟垂首吻了吻楚厌殊的手背,声音里饱含愧疚。 “我恨不得你亲手杀了那个我。” 这话一出,楚厌殊被人紧握着的手,突然挣扎了两下。 段聿晟一惊,连忙撑起身体看着楚厌殊。 只见楚厌殊眼皮滚动着,眉心微微蹙起。 见此,段聿晟明白了,楚厌殊确实能听见他说话,他不由得苦笑一声,伸手轻抚楚厌殊的头发,他凑过去吻了吻。 “对不起,只要你愿意醒来,你想做什么,我都允许。” “两辈子,我最亏欠的人就是你,若你想杀我报仇也行,把我关起来折磨也行,都随你,什么时候你消气了,没那么恨我了,再允许我喜欢你,好不好?” 段聿晟说到这里的时候,楚厌殊的手动了动,抓住了段聿晟的一根手指。 段聿晟眼眸颤动,微抿了唇,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你,只求你醒过来看看我,厌殊,快快醒来吧。” 段聿晟悬在半空的心,稍稍的放下一些,他蜷缩起身体,躺在楚厌殊身旁。 “但是,我可不可以求你,别太讨厌我,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你如果厌恶我了,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段聿晟眸底泛红,满心的愧恨快要将他淹没压垮。 只要楚厌殊有一点的可能会厌恶他,他就觉得很痛苦,很难过,过往那些他对楚厌殊做的那些不该做的事,成倍的愧疚翻涌袭来。 快要把他逼疯,也快要把他推向悬崖底。 理智摇摇欲坠。 他有的是手段将楚厌殊困在身边无法逃离。 可段聿晟想要的不是一个只会乖乖听话的木偶。 楚厌殊的喜怒哀乐,他都想要,他要的是楚厌殊完完整整的属于他。 段聿晟太贪婪了。 他愿意偿还代价,让楚厌殊尽情的报复他,却不希望楚厌殊厌恶他一分一毫。 一分一毫都不行。 段聿晟彻夜难眠,每时每刻都在说着,会待楚厌殊好的话语。 说的太多了,若是楚厌殊醒着,估计早就听腻了。 可是段聿晟依旧锲而不舍,他害怕了。 他想,是不是他多说几句,楚厌殊就会深信他的话,把以前那些痛苦的记忆都忘掉,只记得现在。 只记得段聿晟爱他,并且,只爱他一人。 许是段聿晟的愿望太强烈。 第二天夜里的时候,楚厌殊醒了过来。 段聿晟好几天都没睡过一场安心的觉,这天他的身体消耗到了极点,不知不觉间的就睡了过去,手指紧握着楚厌殊的手。 楚厌殊醒的时候,一扭脸就能看到段聿晟。 夜里光线昏暗,但借着没合关严实的窗棂,他隐隐约约的能分清蜷缩在他床榻边的人是段聿晟。 楚厌殊抿了抿唇,伸手摸着段聿晟的眉眼。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醒来只觉脑中一片清明。 不止现在的他,包括过去的他。 楚厌殊看着面前的男人,是他深爱,经历无数次折磨,两世都难求的人。 困在梦魇里面的时候,楚厌殊听到过一道熟悉的声音说出的话语。 “我喜欢你……” 那时,楚厌殊跪在地上仰头看向坐在高位上,冷漠绝情,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的男人。 听着脑海里传来的那句话,楚厌殊怔愣了许久。 他分不清真假,却又觉得那句话饱含深情,并非是他痛极,臆想出来的。 不管梦里的男人有多么绝情冷漠,楚厌殊有多么的难过痛苦。 在醒来看到段聿晟的那一刻,楚厌殊心中的悸动,作不了假。 他始终忘不了这个给予他痛苦,却也给了他欢愉的男人。 楚厌殊闭了闭眼,慢慢挪动身体缩到段聿晟怀里。 不管明天将要发生什么,在今晚,楚厌殊只想骗自己,这个男人深爱着他。 就算终有一天消失,起码在这一刻,段聿晟对他的喜爱,不是假的。 楚厌殊心中宁静,伸手搂抱着段聿晟的腰,仰头吻了吻男人的下巴。 过去,哪怕是亲吻,他都很吝啬从这个男人索取。 他始终认为,这个男人施予他的一切都是恩赐,他怎可再以卑贱的身份去要求什么? 他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了枷锁,将另一端塞进了段聿晟的手中。 生杀予夺,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段聿晟。 但现在,楚厌殊想将这些权力收回来了。 这夜,段聿晟是真的太过疲倦。 楚厌殊醒了很久,段聿晟都没有发觉。 第87章 乌月·怎可换真情 后半夜,客栈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武功极高,一般的执剑阁弟子并不能察觉他的动静。 是以让枭羽旁若无人的进入了客栈。 祁延伤重,这些时日,精神一直没养回来,所以没有及时觉察。 楚厌殊睁开眼,眸底清明,他转首看向窗外,眼中闪过一瞬杀意。 楚厌殊动作小心的起身,他看到榻前床上放置的衣物,颜色素雅,以灰色调为主。 自他失踪一次后,段聿晟给他准备的衣物,都偏向于此。 但其实他更爱白衣,或许楚厌殊不喜欢,但他乌行澈喜爱。 不过这时也不是挑剔的时候,乌行澈抓起衣服套在身上,转身推门而出。 而觉察有不明刺客闯入,萧霖苓和楚蘅本就没睡,很快拎起剑起身。 他们一出门就看到了醒来的楚厌殊,眸子里盈满惊喜。 不过乌行澈没有理会,而是交代道。 “你们留在此处看着屋里的人,我出去一趟。” 萧霖苓和楚蘅听到楚厌殊这个语气,他们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之前的楚厌殊何时都没有这么命令过他们,对他们二人说话都是极为客气的。 但现下情景不由得令他们心底隐隐生出猜测。 楚蘅最先反应过来,回道。 “是,少主。” 乌行澈眸色漠然,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转身离开。 他避开守卫的执剑阁弟子,来了客栈后院。 而枭羽就在客栈后院的一处凉亭坐着,来此,目的并非是要杀人。 乌行澈来到此处,看到枭羽时,他微眯了眸子,他还记得就是此人险些坏了段聿晟的事。 不过不管是否因为段聿晟,他对这人也升不起什么好感。 枭羽见人来了,视线定在了乌行澈身上。 二人气氛诡异,就在乌行澈失去耐心,欲要出手将人打走的时候。 枭羽出声道。 “你的主子似乎很宠爱你?” 是问询,语气却很肯定。 这般说着,枭羽垂了眸,他站起身,身上的伤却让他的面色露出了异样。 乌行澈面色未变,看着枭羽未曾言语。 枭羽站到月色下,露出的面颊苍白,他咬牙忍了忍,抬眸,却道。 “你被抓走时,段宫主曾与我家主子做过交易,只为换回你。” 这话一出,乌行澈变了脸色,段聿晟从未跟他讲过这些,但是对方胸口的那一道鞭痕却让他印象深刻。 枭羽看着乌行澈,继续言道,“明知是一场骗局,他还是来了,我很好奇,你明明只是他的影卫,他为何如此在乎你?你身上有什么令他很在意的东西吗?” 乌行澈抿唇浅笑,他也很好奇,段聿晟怎么就突然开始喜欢他了。 但这个问题,没必要和枭羽这个外人谈论。 乌行澈眸色转瞬间变得肃冷,低声问道。 “段聿晟爹娘之死,你可有参与?” 枭羽还在思考,闻声愣了一下。 但乌行澈已经没有耐心了,凌空挥出一掌,狠狠的打向向枭羽。 枭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虽然躲开了,但还是被波及到了。 况且他身上本就有伤,以至枭羽蹲在地上吐了口血,他眼中没有怨恨,只是仰头看着乌行澈。 “你跟以前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乌行澈闻言,眉心紧蹙,眼神躲闪,他一甩衣袖,厉声道。 “少废话!” 枭羽笑了一声,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 “但没有变的是,你还是很在乎段宫主。” 乌行澈面色沉冷的看着枭羽。 只见枭羽摇了摇头,“不管你信不信,我虽恶事作尽,但段大侠和明大侠,我未曾伤他们。” 说着,枭羽落寞的垂了脑袋,“但我也算是凶手之一,因为我没有出手阻拦。” 乌行澈冷眼看着,怒道,“认一个是非不分,滥杀无辜的人为主,你这是自甘堕落。” 枭羽闻言,沉默了下来。 他始终记得,他杀了很多无辜的人。 即便那是那个人命令,到最后也是他做的,是他亲自动的手。 枭羽眼底尽是迷茫,他抬眸看向乌行澈。 “我知道,我是个罪人,可我的命是他救的,我没办法。” 乌行澈看向枭羽的目光,慢慢变得复杂,这人同他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没有选择的。 枭羽目光恳切,问道。 “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何能得主子的喜爱?我应该怎么做能让他待我好一点?” 乌行澈听了,却垂了眼睫,只道。 “我不知道。” 他自己都在奇怪,段聿晟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对他另眼相看了呢? 明明上辈子,那般厌弃他。 乌行澈抬手摁了摁眉心。 枭羽看着乌行澈,自知没那么容易得到答案,也没有强求,很快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了。 乌行澈知道枭羽没有直接杀害段聿晟的爹娘后,他就没有要杀死枭羽的心思了。 见人要走,他也没有去追赶。 乌行澈转身回去,萧霖苓和楚蘅两人却来了后院。 乌行澈先是看了看前面客栈,确认没什么动静,才将视线放在萧霖苓两人身上。 萧霖苓眼眸通红,他看着乌行澈,声音里带着哭腔。 “少主,是你,对吗?” 闻言,乌行澈面色平淡,嗯了一声。 萧霖苓哇的一声,上前抱住了乌行澈。 楚蘅咳了两声,言道。 “少主,欢迎回来。” 乌行澈好不容易将萧霖苓从他身上扒拉下来,问道。 “我娘如今在何处?” 萧霖苓本来还在感伤,闻声,她的脸色变得难看。 “少主,您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回事吗?为何您会被说是楚护法与我姑姑的孩子?这根本不可能啊?” 乌行澈闻言,眸光变得暗淡。 这也是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了。 乌行澈的母亲萧月卿,本是一名良家女,是被魔教教主乌擎隶看上,强行掳掠来的乌月岚城。 萧月卿初来岚城,对绑架她的乌擎隶只有恨,恨不得杀了乌擎隶。 但萧月卿很快得知,乌擎隶位高权重,武功高强,根本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杀的了的。 不过萧月卿没有放弃,寻到机会几次三番刺杀乌擎隶,但最多给人手划伤,旁的,她做不到。 乌擎隶一开始对萧月卿很有耐心,就算她仇恨自己,他也并未强迫对方。 他想着只要用真心待萧月卿,总有一天会感动她,让人愿意留在乌月岚城陪伴他。 乌擎隶是真心喜爱萧月卿,但他根本不知道,一开始就是错的,就算后面极力想要拨乱反正,也几乎不可能了。 更别说乌擎隶一次被刺杀中了毒,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强迫萧月卿。 这让本对乌擎隶将要放下戒备心的萧月卿彻底的恨上了乌擎隶。 就算怀了乌擎隶的孩子,萧月卿也只想着离开。 但那是岚城,是乌擎隶的地盘,一名弱女子如何能离开? 彼时,深受萧月卿冷待的乌擎隶也失去了耐心,他不再给萧月卿好脸色,对人也不闻不问了。 十个月后,萧月卿生下乌行澈。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这个孩子又爱又恨,但到底是她的亲生骨肉,做母亲的,哪有整日把孩子当成仇人看待呢? 这般想着,慢慢的萧月卿逐渐接纳了这个孩子,虽然乌擎隶跟萧月卿关系不好,但从未缺她的吃穿用度。 更何况,她还是自己儿子的母亲。 两年后,乌擎隶一次醉酒,有了新欢,仇妍。 是乌行煜的母亲。 萧月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只觉松了口气。 乌擎隶不再时时刻刻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她觉得挺好的。 二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十年光阴。 萧月卿眼见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她对于能逃离这里,也没抱太大希望了。 况且她的孩子很乖巧听话,萧月卿身为人母,在别处寻到了的慰藉。 但好景不长,乌擎隶无意间撞见萧月卿和他的左护法楚奉林举止亲密,他当即大怒。 恶狠狠的将楚奉林杖责数百,把萧月卿关了起来。 乌擎隶怒意当头,这时候他意识到,就算萧月卿不喜欢他,他也不能将萧月卿拱手让人。 许是萧月卿的确生的美艳,这让身为君子的楚奉林也没能控制住自己心的偏移。 但楚奉林虽对萧月卿心思不正,但其实他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 更多的是萧月卿向楚奉林吐露愁绪。 楚奉林为萧月卿哀戚的命运感到同情,他想帮助人完成心愿,带着小少主离开岚城。 被杖责数百之后,楚奉林并未歇了心思,而是开始想办法帮萧月卿逃离岚城。 但让楚奉林和萧月卿都没预料到的是。 乌擎隶竟会怀疑起乌行澈的血脉,萧月卿被人掐着脖子质问,乌行澈究竟是谁的孩子? 是他? 还是楚奉林? 乌擎隶更是恨声质问,萧月卿和楚奉林究竟是什么时候苟合到一起的? 萧月卿只觉乌擎隶待她,未免太过残忍。 而这一切的阴谋者,正是仇妍。 她想除掉萧月卿,想独占乌擎隶,如今时机刚好合适。 乌擎隶怒火当头,他不仅想要处死楚奉林,更想将这个血脉不纯的儿子杀死。 得知消息后,楚奉林便提前一步寻到机会将乌行澈带走。 萧月卿难以脱身,便由身边的侍女萧萍,两人一起带着乌行澈逃出了乌月国。 三人一路被乌擎隶派人追杀,只能四处躲躲藏藏。 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乌擎隶的追捕。 萧萍当场被杀。 楚奉林被抓了回去。 乌行澈失足掉下悬崖。 乌擎隶为遮掩丑闻,硬是说乌行澈血脉不纯,乃是左护法楚奉林和侍女萧萍的孩子,以此来堵住悠悠众口。 此后,乌月岚城,对乌行澈这个名字,讳莫如深。 第1章 无情惩戒有情诉 感谢阅读! 咻——咻—— 几道鞭子划破空气的响声回荡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 身着黑衣,体形劲瘦的男人两只手被粗糙的麻绳束缚住手腕,整个人被高高吊在木制的十字架上。 施加酷刑的人站在那男人身前,手中的鞭子如同毒蛇嘶嘶吐信子一般,蜿蜒打出,力道极重,几下就将面前人身上单薄的黑色劲装抽的撕裂破碎,露出里面被抽烂流血的肌肤。 刑架上的男人上半身遍布鞭痕,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肌肤表面缓缓的滑下,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上。 楚厌殊手指攥紧,双眼紧闭着,面色惨白的极狠,唇边溢出些许猩红的血迹,他死死咬牙忍着,眉头因剧烈的疼痛而紧紧蹙起,冷汗打湿了发丝,却没发出一声痛吟。 “说说,你怎么又惹主上不开心了?” 前方传来的说话声语气愉悦,带着看好戏,调笑的口吻。 戒律堂堂主,严威姿态闲适,扔掉手里沾着血水的鞭子,负手立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眼前血腥惨烈的画面,不由得轻啧两声。 许是刑架上的人伤的太重,没有什么力气,并没有回应他的话。 严威面上笑意不减,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眼前的人算是他这戒律堂的常客,时不时就会来领一通责罚,回回还都是主上亲自下的命令,也算独到的一份特殊待遇吧。 毕竟旁人还没有这份特殊关怀呢! 百十道鞭子打完后,戒律堂堂主严威,命堂中弟子将楚厌殊从刑架上放下来。 质地粗糙的麻绳被解开,那细瘦的腕子上清晰可见束缚的狰狞淤痕,没了支撑,楚厌殊的身体摇摇欲坠,他闭着眼,脸色白的极狠,咬牙忍了忍,颤颤巍巍的用胳膊撑着身旁的墙壁站着,才没姿态狼狈的倒在血水污浊的地面上。 严威挥手示意弟子出去,抬腿走到楚厌殊面前,看着对方,他脸上嘲讽的笑意不堪明显,颔首沉思了一会儿道。 “影三大人,你还好吗?”语气却不似话中那般有关心别人的意思,只可见满满的幸灾乐祸。 楚厌殊闭眼缓了一会儿疼痛,废了些许力气直起了躬着的背脊,凌乱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鞭子抽的破烂不堪,现在也就堪堪能蔽体。 闻言,楚厌殊苍白的薄唇动了动,一双微翘的丹凤眼半阖着,竭力压下快要冲出喉咙的痛呼声,苍白虚弱但却遮掩不住的俊美,面颊绷的死紧,嗓音却是难以掩饰的沙哑干涩。 “无事。” 严威一身灰色袍子,唇边黑白的胡须微微翘起,两手背在身后,在原地踱了几步,慢悠悠道。 “主上性情向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在其手底下做事,难免遭受一些无妄之灾,你心中……定是有怨的吧?” 严威说着,眼睛里算计的精光遮掩不住的冒了出来,见对方没反应,试探着压低了声线道。 “以影三大人的实力和地位,若是想谋夺,反了……” 陡然间,一阵凌厉的剑鸣声呼啸而来。 后面的话,严威没能说出口,他微敛了眸子,瞥见了肩颈处那银色的剑刃。 他颈侧的一缕头发在骤然静谧的空气中缓缓飘落。 严威脸色难看,苍老的三角鼠眼恶狠狠的眯起。 不知何时,楚厌殊的佩剑“无吟”,已经被紧握在了主人的手中。 剑刃抵在严威脖颈处的皮肤上,楚厌殊唇边溢血,眸色沉冷的直视着严威,声线因为伤重而沙哑却但带着极为沉重的压迫感。 “严堂主,您秉公执法,戒鞭道道落实,我不会因此记恨你,但你休要无端揣测,质疑我可以,倘若敢对主上不忠,休怪我不客气。” 楚厌殊说完,黑眸微眯,利落的收剑离开。 严威注视着楚厌殊离开时的背影,他抬手抚了抚唇上新长出的胡须,看了一会儿,嘲讽着嗤笑几声,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楚厌殊在戒律堂受刑的消息没有刻意压着,很快就传遍了成影宫上上下下,表面上无人敢多表露什么,但私底下弟子们讨论的热火朝天。 那可是主上身边的得力下属,平日里端着架子,眼高于顶,任谁都不放进眼里。 既在执剑阁当值,又是主上近身的人,享无上的权力和殊荣,难免遭人眼红和嫉妒。 可楚厌殊这人,虽武功高强,得了主子提拔,可偏偏性子寡淡,主上对他也似乎颇为不喜,总是变着法子折腾人,你看,今天这事,可不就是无妄之灾。 也叹道,他们影三大人内力强悍,身体素质极好,遭了那般多的折磨还能好好的活下来,跟没事人一样,铜皮铁骨似的。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楚厌殊之于戒律堂,那都是常去做客之处了。 回执剑阁的路上。 楚厌殊眸色寒凉,手里拎着一柄剑,浑身浴血似的,一步步往执剑阁走去,脸颊处,血水混着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滑落。 系发的黑色帛带松了,一头乌黑的青丝就这样披散着,面色白如金纸,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透着冷光,加上衣物被鞭子抽烂,破布条似的挂在身上,手里拎着的银白剑身上覆着从臂腕处滚落下来的血水。 他走过的地方滴洒了一路的血迹。 微微荡起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了数不清的血脚印。 此时楚厌殊的状态,无端像是厉鬼出笼,寒气冲天,好在是青天白日,日头正盛,阴气再重,即便是厉鬼也无法作妖。 一路上遇见的成影宫弟子注意到楚厌殊,无一不侧目打量,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面上虽恭敬的行礼,但嘴角怀揣着恶意的笑容已经快要掩藏不住了。 没有人不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坠落于地的戏幕。 他们在内心盘桓已久的嫉妒终于在此刻达到了某种诡异的消解与平息。 楚厌殊没有驻足停留,发红的眼睛直视前方。 到了住处,楚厌殊推门而入,反手关上了门,胸腔里强撑的气息瞬间泄下来。 手中紧握的剑被主人放开,砰咚一声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屋子里。 他靠着门框滑落在地,整个人弥漫着颓然的气息,房间里很快归于平静,四周静谧一片。 这会儿他面上却露出难以扼制的,异常的骇然和痛苦。 死前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盘旋不定,利刃刺破胸腔,剧痛袭来,心脉尽碎。 那时,他双目圆睁,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哪怕痛彻心扉,却也一声不吭。 他只是用最后的力气勉强的为自己辩解。 “我从未背叛主上。” 血液从身体里流尽的那一刻,他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双眼合上,周遭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没有了万般的心酸委屈,没有了彻骨寒凉的苦痛,整个人从身到心,总算是得到了解脱与释然。 他再不甘心,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认命。 在一片空寂的黑暗当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眼前一阵强烈到刺眼的白光闪过,他突然间被火辣辣的疼痛惊醒,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刑架上。 眼前那些挥之不去的漫天血色和蚀骨疼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处刑地——成影宫,戒律堂。 楚厌殊竭力的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双眸圆睁。 即便再难以置信,可此刻身体被鞭打的阵阵痛楚,让楚厌殊不得不相信,老天爷似乎是让他回到了过去。 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对楚厌殊来说,重新来过,非是恩赐。 这就像是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一样。 大梦一场,脑海中的记忆那样真实,心口被利刃刺穿的痛苦仿佛还在叫嚣,密密麻麻泛起了酸涩的刺疼。 此时的颓靡的坐在地上的楚厌殊,额头上,脖颈间,布满冷汗,他仰起头,嘴角咧开,唇皮干裂,无声的笑着。 忠守一世,为主效力,即便落了个叛主的骂名,但至少……他无愧于心。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楚厌殊正坐在地上运功疗伤,唇边的笑容倏的凝住。 “影三,我带了伤药给你。” 熟悉的声线传入耳朵里,那人的音容面貌浮现在脑海中。 楚厌殊闭眼低喘了几声,眉心无意识的凝起,收力站起身,转首打开了门。 即便再不喜此人,楚厌殊也不能向这个人随意发泄不满。 只因……他是主上宠着……爱着的人。 外面的天光趁空钻进了漆黑的屋子里,照亮了光线昏暗的房间。 来人背负着光,一张脸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等人半步踏进了门,光线柔和下来,楚厌殊定眼看去。 那人身着深红色的衣袍,发丝尽白,前边的白发用着一根红色发带往后束着,鬓角留着碎发,后脑的头发就那么随意披散在肩头。 五官张扬,肌肤胜雪,容颜俊美,昳丽的桃花眼向上挑起,不显得俗气,却异常的引人注目,尤其突兀的是那只左眼,瞳孔的颜色是赤红色的。 白发红瞳,若是被普通人撞见了,估计会被吓的呆滞在原地。 这分明就是鬼啊! 陆辛戾,药谷毒,医两位长老的关门弟子,也是段聿晟的得力下属和楚厌殊地位同等,甚至更高。 且最主要的是,陆辛戾还有另一层身份。 他是主上的……爱人。 楚厌殊眸色黯然,压着喉咙里的闷哼,低垂的眼眸,竭力保持面色的平稳。 陆辛戾手里拎着药箱,面上笑容亲和,温文尔雅,看起来人的脾性倒不似外表那般恐怖。 楚厌殊唇边有一抹血迹,看到来人,微抿了唇,往旁边让了些。 陆辛戾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笑盈盈的说道。 “知道你不会来找我拿伤药,所以我便不请自来,还请影三大人莫要动怒才好。” 楚厌殊抬步走到桌边,面上神色淡淡,哑声道,“陆大人,您客气了,我自是不敢。” 说着,他拎起桌上的瓷壶,倒了一杯凉开水。 他待屋子里的时间不长,屋子里也不可能备着热水。 楚厌殊姿态端正,并无妒意促使刻意薄待对方,他将茶杯递给陆辛戾,后者倒也没嫌弃。 陆辛戾闻言笑着,抿了一口茶水,眼神落在楚厌殊身上,看着那撕成布条状的衣物,里面的肌肤撕裂,有内力的压制,血虽然不往外渗了,但那狰狞破损的皮肉看起来仍是可怖,他语气里带着身为医者的明显不忍,语气斟酌道。 “苦了你了。” 楚厌殊摇摇头,唇边抿出些许客气的笑容,“无碍,习惯了。” 陆辛戾提议道,“我给你上药?你自己来或许不方便。” 楚厌殊眉型较为锋利,冷脸的时候,看起来很凶,他抿着唇,摇了摇头,转而对陆辛戾道。 “陆大人,不用麻烦,你把药留下,我自己来就行。” 陆辛戾笑着出言打断他,手上摆弄着瓶瓶罐罐的药粉,语气揶揄道。 “把药给你,然后下次遇见我,原封不动的再还给我?” 楚厌殊抬眸看了眼陆辛戾,没说话。 陆辛戾仍是笑着,打趣道,“你不看重自己,没人会在乎你,成影宫是你的家,可这里是会吃人的。” 几乎每一次来给楚厌殊送药,陆辛戾都要啰嗦一遍。 很可惜,眼前的人丝毫不在意。 生如浮萍,漂泊无依。 楚厌殊不关心自己,却心心念念着旁人。 他想去凌云殿,看看那个冷漠绝情,却让他始终难以割舍的男人。 楚厌殊忽的嘴角扬起一抹怅然的笑。 陆辛戾理着药箱里的瓶瓶罐罐,他是大夫,他不容许伤者轻视自己的伤势。 陆辛戾微偏了脑袋,打量了片刻,抬手就要摁住楚厌殊的肩膀,迫使对方听从他的话。 楚厌殊机敏性极高,黑眸闪过一道冷光,下意识扬臂格挡,这一下灌注了些许内力,若是对上其他人,根本毫无用处。 可对方是陆辛戾,一个内力低微的人。 楚厌殊脸色一变,挥出去的手臂,立马收了回来,经脉里本就不平稳的内力反窜,致使他闷咳起来,唇间滴落血迹,被人随意的抹去,他压低声线问道。 “你想做什么?!” 陆辛戾看着楚厌殊气息微弱的模样,皱着眉微叹道。 “不要在大夫面前耍横,尤其是身负重伤的时候。” 楚厌殊喘气声愈来愈大,他强忍着身体的痛楚,故作无事的坐下来,可面上的神情丝毫未变,语气凉薄。 “我说了,不需要,陆大人,您请回吧!” 陆辛戾摇了摇头,实在无可奈何,他从药箱里面拿出两瓶药,一瓶内服,可治鞭子造成的肺腑的伤,一瓶可止血,促使皮肤表层的鞭伤快速结痂。 砰咚一声,药瓶与木桌相撞的声响起,似乎也昭示着主人的不满。 陆辛戾脸色微冷,“影三大人,既然如此,那陆某便不多事了。” 楚厌殊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无意再去送客。 陆辛戾很快就收拾完药箱离开了。 而楚厌殊坐的歇了一会儿,站起身,用木桶出去打了凉水,关上门窗在里屋里绳上几件衣服的遮挡下,随意的将身上的血迹冲刷掉,他看了眼桌上的白色瓷瓶。 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都是上好的疗伤药,楚厌殊捏着白瓷瓶身,沉默了片刻,将药瓶放回了原处。 顿了半晌,楚厌殊将这几瓶药,好生收了起来。 楚厌殊没有用陆辛戾给的药,他自己也有伤药,只不过品阶就比较差远了,仅仅只有止血的作用而已。 换了身干净的影卫服,楚厌殊唇色泛白,脑袋晕沉的厉害,失力的躺倒在榻上。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睡了过去。 【本文内容简介】 段聿晟(yuchéng)&楚厌殊 梁崧颉(jié)&穆沅徵(zhēng) 主cp双重生,且看在乱世之中,主角们不可控的产生因缘纠葛,或爱或恨,或分离或团圆,携手逃离困境,情感萌芽初生,心悦难舍,最终缔结良缘,共渡此生。 前世,未能逃脱命运的摆布。 楚厌殊身中剧毒,拼命赶回却落得个叛主之名,利刃穿心而死。 幸得老天垂怜,让楚厌殊有了重来之机。 他再次见到了心悦已久的人。 眼前的景象似真似幻,楚厌殊不做他想,不管真假,只求问心无愧。 他是影卫,早已生死看淡,也将未言明的情意,生生世世藏于心底深处。 但却没料到,今生会得了那人的另眼相看。 一时间,楚厌殊心乱如麻。 自古帝王多无情,但梁崧颉是个例外。 踽踽独行数十年,本已至壮年,却得了个可心人。 一次微服私访,梁崧颉捡了穆沅徵这个小结巴。 然后这个小结巴还偷偷喜欢他,私底下藏了好几幅他的画像,总算是被他抓住了! 梁崧颉笑容发寒,吓得穆沅徵背着小包袱逃跑了! 后来,梁崧颉把人抓回来! 他准备娶了这个小结巴!让他做自己的皇后! 第2章 心魔作乱一场梦 凌云殿主殿之中。 端坐在书案后的男人眉眼狭长凌厉,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五官俊俏却带着些薄情之相,一头黑亮的墨色长发用银冠束起,余下的发丝披散在肩头,闪烁着宝石光芒的黑色发链点缀其间。 额前留着的少许的碎发忽而被殿前拂来的微风轻轻吹起,此人身着矜贵华丽的宽袖曳地玄袍,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上戴着两枚样式不同,镶嵌着白玉的银戒,修长有力的指节捏着信纸,垂眸凝神看着。 书案的桌面上,规整的摆放着笔墨纸砚,不远处的木架上,一盏刻有花纹,外表精致的香炉,正袅袅升起淡淡的雾气,白烟消散在空气里,不经意间,吸入鼻中,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房中人精神上的疲倦。 段聿晟眉心拧着一道弧度,有力修长的手指骨节微微用力,崭新整洁的信纸随即出现一道道折痕,他眼底倏的闪过一道暗光,锐利的冷眸眯起,手指捏着的信纸刹那间化作一地飘渺的粉末。 掌心处释放出来的内力带动了额间碎发轻轻的舞动。 段聿晟半垂着眸子,视线落在刚刚捏着信纸的手指上,食指与拇指摩挲着,眼底的光芒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影宫居于四大门派之一,虽不为正道门派之首,但其门下弟子众多,在江湖之中颇具盛名。 自成影宫上一任宫主意外身亡之后,年纪尚轻的段聿晟用了四年时间,磨砺心性,精于算计,以雷霆手段将成影宫内,身怀异心之人尽数铲除,才坐稳了成影宫宫主之位。 段聿晟如今不过刚刚及冠。 时至今日,段聿晟才算是彻底得到了成影宫上上下下,数万弟子心甘情愿的臣服。 坐稳掌门人的位置之后,段聿晟便派了上百名执剑阁的弟子下山搜集各路情报,调查他父母的真正的死因。 探查至今,也算初有端倪。 得到了杀害他父母凶手的线索,段聿晟紧绷许久的心绪得到一丝的放松,他闭上眼睛,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以缓解身体的不适。 绷着的精神一旦松懈,连日来不得休息,苦苦搜寻线索以至于堆积在身体里的疲倦不受控制的席卷而上。 段聿晟胳膊支在案上,以掌心托着下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本是少梦之人,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做起一场梦。 一场醒来之后难分真假的噩梦。 梦里面刀光剑影,血色弥漫,黄沙笼罩大地,周围皆是人拼杀不休的嘶吼声,刀枪剑戟相撞,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血腥气浓郁刺鼻,时刻充斥着鼻腔,令人感觉极度不适。 段聿晟双眸紧闭,眉心紧紧的拧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梦中所发生的事似乎令他极度不安。 梦中天地极为诡异,天色昏暗,乌云密布,云层轰隆隆的翻滚着,震的人心惶惶,正邪两派之争,双方弟子死伤无数,在一眼望不到头黄沙地上,鲜血汇聚成流。 西域魔教进犯中原武林,以四大门派为首,皆群起而攻之。 在群山环壑之中,各路英雄豪杰皆拎着自己的兵器上了战场,加入这场魔教与中原武林的争斗当中。 段聿晟身为正道四大门派之一的成影宫宫主,自然没有退却的道理。 西域魔教来势汹汹,面对实力不俗的中原四大门派显得毫不吃力。 四大门派心知魔教实力大增,却也是奋起退敌,无论如何,不能让魔教的爪牙进犯中原,烧杀抢掠,扰乱江湖安宁,乃至无辜百姓困于水火之中。 段聿晟记得,此时的他还未找出杀害父母的真凶,而被挑动的正邪两派之争背后的阴谋层层笼罩在场的每一个人,连他也没能幸免。 除却楚厌殊因叛主早早被赐死,尽管后来调查清楚,楚厌殊是被人栽赃陷害,并非真的叛主。 其余影卫也均在正邪纷争之际战死沙场。 段聿晟的经脉骤然剧痛不止,内力突然失去了大半,身边的影卫一个接一个的被杀,面对武功高强的魔教徒众难有匹敌之力。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迎面袭来,内力几乎耗尽的段聿晟完全避之不及,赤红的瞳眸骤然一缩。 噗呲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声响。 滚烫灼人的鲜血喷洒在脸颊上,剧痛瞬间遍及全身。 耳边是对手桀桀发出的得意笑声。 身体里的血液止不住的涌出,段聿晟感觉浑身发冷。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人到了快死的时候,脑海里总会走马观花似的,飞速掠过自己的一生。 七年的复仇之路,早已让他迷失自我,纵观他这一生,竟无一处值得回忆与惦念。 除了找寻杀害父母的凶手,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曾在意。 他疯魔成性,残忍噬血,活的浑浑噩噩,终其一生,沦为复仇的奴隶。 段聿晟不甘心,更不想认输,当眼前的景象被无垠的黑暗笼罩的时候。 段聿晟疯了一般的挣扎,试图冲破眼前无垠的黑暗。 他不知疲倦的挣扎,不肯屈服于现实,不肯承认是他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他疯魔痴狂,是正道门派的掌门人,却从不讲求公道律法,做事随性肆意妄为,成影宫在他的带领下,逐渐偏移原本的道路,在江湖人口中,成了魔教。 段聿晟无声的嘶吼,发狂的哀嚎,在气力耗尽之前,他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安静舒适的房间,鼻间环绕的是适宜的熏香,熟悉的房间布置,唤回了段聿晟濒临崩塌的理智和精神。 段聿晟坐直身体,满头冷汗,瞳眸涣散迷茫。 这梦实在诡异至极,像是假的,可深刻进骨子里的仇恨和疯魔却不容他忽视,不许他逃避。 经脉破裂的疼痛似乎还在身体里蔓延,桌案后的男人缓缓掀开眼帘,漆黑幽深的瞳眸里情绪晦暗寂寥,冰冷蚀骨。 梦中的他不愿被魔教徒众挟持,也不愿死在魔教之人的手里,所以先一步选择自爆内力,经脉尽裂,七窍流血而亡。 段聿晟垂下眼睑,伸出衣袖的手掌,静静的端详了片刻。 自爆内力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可他现在竟安然无恙的坐着? 但那梦中的死去,那强烈到快要将他撕碎的情感会是虚假的吗? 段聿晟站起身,掀起眼皮环视了一周,房间里的陈设很熟悉,是凌云殿,他在成影宫的住处。 眼前之景不似假象。 桌子上的香炉正燃着,缥缈的烟雾蜿蜒升起,屋子里弥漫着令让人放松的气息。 他抬起手,五指并拢,微微感受了一下,经脉里内力涌动顺畅,没有半点凝滞之象。 段聿晟恍然了片刻,他认为,或许那只是一场由心魔产生的梦境而已。 父母突然被杀,为了追寻其中原因,他将自己逼的太紧,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 梦中的经历无法抑制的回想起,段聿晟唇角微微弯起,眸中有笑但不达眼底,依旧是如极北之地的冰山那般彻骨冷窒。 段聿晟垂眸沉思着,这梦竟有些预知的作用。 守在房梁上的影五,贺阎,见主上恢复正常,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刚刚他觉察主上内力有异动,在擅自下去查看和原地等待静观其变,两者之间,他纠结了多久。 既怕主上有事,也怕主上没事。 贺阎侥幸的抬手做了个擦汗的动作。 下方传来动静,贺阎探头看去,原来是主上起身了。 段聿晟站起身,坐了许久,身体有些麻木,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压出褶皱的衣袍,接着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越过屏风,走向殿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殿门打开,露出外面已经昏暗的天色。 他这一觉,竟是睡了一下午。 段聿晟面色未变,缓步走出门外,立在漆红色的长廊上,长袍曳地,仰首注视着照射着昏黄色光线的天空。 这般光亮打下来,给这座通体红木建造的凌云殿,镀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光晕。 夕阳西下,正值入秋之际,昼短夜长,天色总是黑的很快,不过酉时,院内的烛灯都需要点亮照明道路了。 迎面吹来微凉的风,轻柔的拂过人的面庞,玩闹似的轻撩人鬓边的发丝,清凉的触感使得人心旷神怡,周身舒畅。 段聿晟微微闭上眼,独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第3章 难言心绪遥相望 不多时,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道下力沉重,显然是不会武功之人,一个道步声轻盈,但行路匆匆,两道声音交汇到一起,低低的私语声犹在耳边,但那两人是在凌云殿大门外,于此处还有些距离。 段聿晟没有睁眼,也刻意收了心思,不再去听。 只过了半刻钟,院门被人推开,一个黑衣人的身影显出,两手端着餐盘。 楚厌殊此来是为见段聿晟,没有携带佩剑。 一进院中,饭菜的香味扩散开来,引得长廊上伫立的人掀开半阖的眸子,遥遥的望过去。 楚厌殊低垂着脑袋,稳稳的端着饭菜往殿门口走去,走得近了,感受到殿中人的视线,匆匆的步履稍作停歇,他捏着木盘的指节微微收紧,拢在衣领下的脖颈处,因为紧张而凸起了青筋。 他内力高强,傲然于世,却仍有畏惧恐惧之物,也有他看不透,猜不透,不敢接近之人。 这种失态只持续了几息,楚厌殊强自稳定心神,将所有紊乱烦杂的心事尽数压下。 再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仍未收回,楚厌殊似有所感的驻足停留,微扬起头看过去。 这一眼正好与往下方瞥来的人撞上视线。 一人身形消瘦,面色虚白,楚厌殊心潮汹涌,胸腔之中似有千言万语翻滚而起。 楚厌殊幽深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手指无意识的用力捏紧了餐盘。 一人负手而立,段聿晟的神色如往日那般的冷漠,目光凉薄,不带一丝感情。 如从前千万次一样,光是看一眼,楚厌殊都无法好好的克制住自己的心绪,很快乱了章法。 楚厌殊怯然的收回视线,不敢再看,连忙垂下脑袋,飞快的压下躁乱的心绪,端着饭食迈上殿前的阶梯。 段聿晟的目光在楚厌殊身上停留了片刻,似是回忆起什么,那些令他感觉极为不适的梦中景象重现脑海里。 他心觉不适,很快收回,先一步进了殿中。 楚厌殊紧随其后,迈上数道台阶,越过殿内的竹画屏风,步步向前,他将手中的饭菜一一摆放在主殿后面屋子里的桌上。 段聿晟就坐在桌前,视线落在还在散发着热气的饭菜上,慢条斯理的抚弄着自己冗长的衣袖。 楚厌殊摆好饭食后,抿了抿唇,忽的双膝一弯,砰咚一声闷响,跪在了地上。 他两手俯地,压低身子,沉声道,“属下有负主上信任,此前疏于防范让刺客有机可乘一事,属下保证,类似事件此后必不会再发生!” 成影宫立于江湖之中,各种利益牵扯,难免令人心生杀意,屡屡行刺。 且成影宫的商铺遍布江湖各地,财力殷实,总会让一些恶徒染生贪欲,不惜豁出性命来抢夺。 然,刺杀对成影宫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了,毕竟弟子众多,混入一些怀有异心之人实难防范。 楚厌殊掌管成影宫布防,一天到晚,光是刺杀都不下三起,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 但即便有刺客,杀手闯入,也都不可能得逞。 居于宫主之位,身边自然有诸多高手护卫,刺客杀手是连近身都极为困难的。 可偏偏主上有意问责,楚厌殊有心辩解,却也逃脱不了惩戒。 段聿晟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冷光闪烁,视线往下偏移,落在了地上俯地跪着的人后颈处,那里有几道衣服领子遮掩不住的赤色鞭痕,丝丝微弱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段聿晟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他记起来了,不过是白日里,那会儿因为探子呈上来的毫无线索的消息令他心情不愉,得知宫内有杀手闯入时,随口便发作了管事的人。 是什么惩罚来着? 段聿晟敛眸思索。 想了一会儿,他记起来了。 影卫失察之责,足有百十道鞭子。 段聿晟心中毫无起伏,并未多想,随口道。 “嗯,退下吧。” 楚厌殊闻声,紧绷的背脊松了些,应道,“是。” 楚厌殊站起身,脑袋低垂着,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 他无意在此搅扰主上心情,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 段聿晟想起什么,微微抬起眼眸,看向正向殿门离去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那道略显清瘦的人背影上,眼前划过梦中所经历的一幕幕场景。 他身死之时,楚厌殊这个影卫已经死了有两年了,关于他的记忆,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但对于这个人,有一点倒让他印象极为深刻。 哪怕已经醒了,脑中的一切都被他归为心魔作乱,可那双盈满了畏惧与害怕的血红瞳眸却挥之不去。 那时,楚厌殊被他派去打探消息,却突然被魔教中人带走,音讯全无,谁也不知道楚厌殊究竟是死是活。 直到几日后,楚厌殊匆匆赶回,浑身浴血,但被冠上叛主之名,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言辞恳切的向高位上的人一遍遍陈述自己是被魔教之人绑走,并未叛主,求主上允他解释,给他澄清的时间。 他对此的态度是冷眼旁观。 楚厌殊身份特殊,此次被带去魔教之地,一连消失数日,同那魔教之人牵连极深,其人已不再可信。 段聿晟为人薄情寡义,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秉持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原则,他给了楚厌殊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冷眼看着楚厌殊面上覆满泪水,深邃的眸子里藏着难以诉说的痛苦。 对此,那时的段聿晟没有半分动容。 可此时的段聿晟却下意识的凝眉思索,那双眸子太悲怆了,满含痛苦绝望的同时,里面还藏有许多难以窥见的情感。 若非当时,段聿晟一颗心只想着复仇,眼里什么都容不下,或许他会有耐心去探究。 楚厌殊为何会那般绝望? 他很畏惧死亡吗? 为何流下的眼泪会让他觉得有些苦涩? 是他多心了吗? 思及此,段聿晟微敛了眸子,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异样感。 楚厌殊走到殿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来此的陆辛戾。 陆辛戾一身红衣,银白的长发随意的用木簪挽着,气质清绝出尘。 楚厌殊面色平平,反观陆辛戾倒颇觉诧异,伤的那样重,居然不好好休息?! 陆辛戾没好气的问道:“你伤势如何了?” 楚厌殊抬起脑袋,露出发白失血的脸色,干裂到快要流血的嘴唇微抿着。 “无碍,多谢陆大人关心。” 陆辛戾呵呵笑了两声,桃花眼弯弯,眸子里却没有笑意,冷声道。 “你最好是,省得我浪费时间力气救你。” 话音落下,陆辛戾没等人回答,气呼呼的抬步进了偏殿。 楚厌殊面色如常,没有因陆辛戾的话而感到气愤,对方一走,他也很快离开了。 身体里气血翻涌的厉害,他的确需要时间缓缓。 而段聿晟这里,有陆辛戾陪着,总也不会用得到他。 偏殿里。 陆辛戾行了个礼,招呼也不打就坐到自己惯常坐的位置,在段聿晟的面前,毫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分别夹了三盘菜的一点。 陆辛戾没有吃,只是用鼻子嗅了嗅,便将菜搁在了自己面前的小盘子上。 段聿晟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薄唇微启,“吃掉。” 陆辛戾闻声偏头看他,脸上熟稔的挂上笑意,“宫主大人,你不信我?” 段聿晟没理会他的话,只是拿起另一双筷子慢条斯理的用餐,片刻才随意的开口道,“出去罚站一个时辰。” 陆辛戾闻言,捏了捏拳头,毫无在意的用筷子夹起自己刚刚挑出的菜,一一送入了口中。 他善毒,江湖上能叫的出名字的毒药,不能叫出名字的毒药,无色无味的毒药,都很难瞒过他的眼睛和鼻子。 平时替主上试毒,他都会直接吃掉,但今日,他有意表达不满,刻意做出了不同以往的举动,不出预料的便将他性情孤僻的主上给惹到了。 陆辛戾同段聿晟算是一起长大,旁人畏惧段聿晟的宫主之尊,他倒还行,算是比旁人不怕死些。 陆辛戾吃完菜,搁下筷子,看着面前人冷硬的侧脸,吃饭的动作不急不躁,行为举止之间透着一股矜贵的气息。 可陆辛戾却清楚,这人只是比较善于伪装,段聿晟比任何人都疯魔嗜血,绝非表面贵公子的模样。 陆辛戾垂了眼睛,顿了片刻,大胆道,“楚厌殊是执剑阁的影卫,你的贴身护卫,年纪轻轻就在武学上造诣非凡,这样的人物若是入了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世人要尊称一声大侠的,在您身边默默无闻的护了你四年,您若不喜他,便遣他下山,何必非要与人交恶?” 段聿晟抬眼看他,淡声问道,“你觉得本座给他的待遇很差?” 陆辛戾低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讽刺,答非所问道,“主上莫不是以为用毒来控制我们便高枕无忧了?我才是医者。” 段聿晟脸色沉了下来。 陆辛戾站起身,跪到地上,两臂绷直,身子俯地,规规矩矩的行礼。 “主上,您对楚厌殊是如何行事的,想必您心中已有考量,属下不敢多言。” 段聿晟冷笑,砰的一声,手中的筷子摔在桌上。 “我看你敢的很!” 这句话说出之时,裹挟着内力压迫,内力不济的陆辛戾脸色登时就白了。 他直起身,毫不畏惧的迎上段聿晟含怒的视线。 “属下失言,先告退了。” 陆辛戾站起身,强撑着身子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段聿晟只觉好笑,楚厌殊武功再厉害又如何? 身在成影宫,便要守这里的规矩,犯错受罚天经地义。 段聿晟不觉得他对楚厌殊过于苛刻了。 陆辛戾自幼同他一起长大,若不是父母早亡,他继承宫主之位,他和陆辛戾也不会有现在泾渭分明的主仆尊卑之分。 但即便如此,陆辛戾也是不怕他的,有任何不满当场就说了,陆辛戾赌的是段聿晟心底最后的一抹良善,还未被复仇的怒火彻底湮灭。 陆辛戾的意思,段聿晟稍稍一想,便能明白,成影宫内如今刚刚稳定,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耐下性子招揽能人,纳为己用。 楚厌殊武功高强,性子倔强,且忠诚于成影宫,这样的人是该珍惜的。 念在陆辛戾是为成影宫考虑的份上,段聿晟不欲开罪,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第4章 阴谋诡计梦中梦 陆辛戾走路带风,气势汹汹的出了房间。 行至前殿,陆辛戾本要找个地方站着,忽而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倏尔顿住了脚步微偏了脑袋往上看去。 陆辛戾唇角微勾,面上升起玩味的笑容,昳丽秀美的容颜绽放开来,那只赤红的桃花眼眯起,里面因为某些令他感兴趣的事物泛着兴奋的光泽,光芒闪烁,霎时间妖冶好看。 陆辛戾收回视线,正了正衣襟,好整以暇,煞有介事的低声哄骗道。 “小五啊,阿朵姑娘找你似乎有话要说,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一看?” 话音落下,房梁上并无动静传来,陆辛戾淡淡的笑了一声,似是懊恼的说了一句。 “那好吧,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便只能去回阿朵姑娘,小五是不愿见你的了。” 房梁上传来一阵愤愤的低哼声。 陆辛戾逗完了人,心情愉悦,展颜笑了开来,不给房梁上的人留时间,大步离开了凌云殿。 砰的一声响,大殿的门合上了,阻隔了里间人窥探的视线。 这边人刚离开,那边梁顶上就探出了一颗黑黑的脑袋,少年人的面庞还有些未褪去的青涩,但眉宇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沉着稳重。 贺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殿门的方向。 他想去见阿朵姑娘,可是现在是他当值的时间,他不能擅离职守。 贺阎抱着他的两柄弯刀,泄气的叹息着。 他想,影三,平时是他们五人当中最尽职尽责的了,可还是总被主上以各种理由责罚,他可不是三哥那般认真严肃的性子,稍微不小心,估计就得去戒律堂转转了。 贺阎稍稍一想那戒律堂的骨鞭,他就浑身发毛,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并且,这个陆辛戾整日脸上挂着奸邪的笑,谁不知道就他心眼最多,跟马蜂窝似得,光想着害他。 贺阎才不信阿朵姑娘找他了。 肯定是陆辛戾编出的谎话,故意引他破戒受罚。 毕竟,阿朵姑娘见了他,向来是害羞胆怯的,怎么可能会主动来寻他? 贺阎越想越觉得陆辛戾这个臭家伙是在唬他,就是想让他受主上的惩罚! 贺阎紧抱着怀里的弯刀坐在房梁上,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像个河豚。 楚厌殊离开后,先去拂袖堂草草的吃了几口饭垫垫肚子,打饭阿婆一如既往的热情,他心力交瘁,招架不住,而后拖着沉重的躯体回了住处休息。 身上鞭子打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衣服领处露出的些许狰狞的皮肉,泛着点点猩红。 楚厌殊面色白的厉害,他反手关上门,原本行如疾风的步伐一瞬间像是失去了动力的支撑,陡然间踉跄几步。 他撑着墙壁慢慢的走到榻前坐了下来,楚厌殊摁着闷疼不止的胸口,眉眼低敛着,似乎是在沉思些什么。 楚厌殊伸出手,他看着自己掌心清晰的纹路,回想自己从戒律堂醒来,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好好理理脑中纷乱的思绪。 眼前的景象,还有那凌云殿那人,都如往常一样,分毫未变。 到底他脑子里的那些记忆是虚假的,还是眼前这些其实是不真实的,是他临死前做出的幻想,是他的不甘,让他持续在弥留之际不肯离开。 楚厌殊心神俱疲,额角疼的快要裂开,忍不住的发出一声闷哼。 身体过度的疲倦让只休息了两个时辰的楚厌殊再度失去了清醒。 楚厌殊躺倒在榻上,衣衫未解,就这样半是困倦,半是昏迷的昏睡了过去。 现已值入秋之际,天气寒凉,寻常人都需要稍稍添些衣物了,若为习武之人,倒是还可以穿着短衫赤膊行走。 但楚厌殊是重伤之人,真气虚浮,内力溃散,身上穿的还是夏季的薄衣,睡觉时还不盖被子,他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 这样就很容易遭遇病魔的入侵。 夜半子时,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促使高烧昏迷中的楚厌殊醒了过来。 木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楚厌殊坐起身,摁了摁发胀的额角,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拿起佩剑,很快出门了。 夜里这个时候该他当值,他向来风雨无阻。 楚厌殊去了执剑阁,该守夜轮班的弟子已经整合完毕,只待他们的统领,影三大人来到。 楚厌殊双手负于身后,站在高一阶的石梯上,苍白的面色紧紧绷着,仔细的点了一下人数,确认一人未缺之后,就要领队出发。 站在前排的一名弟子,几番欲言又止,但见楚厌殊肃然沉冷的面色,他最终将涌到喉头的话咽了下去。 执剑阁的弟子,每一个都经受过残酷严格的训练,无论是体能,还是头脑谋略,都实属成影宫弟子的上乘。 那名弟子初来成影宫,本为保命,求一口饭吃,却没想到,成影宫的弟子训练那样艰苦,当下,他就萌生了退意。 他是想活着,可现在实在太苦了,太累了,也太难受了。 这样的活法不是他想要的。 说来也是他太过懦弱,畏惧困难罢了。 可这成影宫哪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加入成影宫之后想要离开,除非你打赢这里的一位长老,否则想安然无恙的走就是痴心妄想。 他自知这是入了狼窝,但这一步已然踏出,他后悔也是无用了。 他经受不住这里严苛的训练,每日被打得鼻青脸肿,手折腿折,简直是生不如死。 直到那日,他想寻死,却得影三大人所救。 他本无意活下去,但听了影三一番话之后,他改变了想法。 天地浩大,若只一味的逃离躲避,他永远也看不清前路,分不清自己所求为何?只要他肯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他能堂堂正正的脱离成影宫。 楚厌殊脸色不可谓不难看,执剑阁的弟子大部分都知道,他们的统领今日受了酷刑,可这和他们是毫无干系的,自然不会多管。 这名弟子承过恩,心里面对这位影三大人,又敬又畏,想要劝大人多休息,可最终还是怯懦,没敢多说什么。 成影宫防卫最薄弱的地方,是成影山北面毗邻悬崖之处。 那里虽然有天然形成的万丈沟壑,却偏偏相对而立了一座高度相差无多的山峰,这便对群山环壑的成影宫形成了天然的威胁。 此处对于武功稍弱的人,自是能够抵挡,但怕就怕,来得是轻功卓越的,翻越一座山峰,那自然是轻而易举不在话下了。 若是让这样的人借此混入其中,恐怕会在成影宫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所以这里一般守卫森严。 楚厌殊带着一队弟子在宫内巡逻,他走路步伐稳健,像是什么病痛都没有,根本看不出一点白日里受过重罚的模样。 白日的时候,就是此处有人擅闯,还让他突破了成影宫的重重防卫,闯进了成影宫内。 然,没能下了此处了望台,就被楚厌殊就地格杀。 楚厌殊立在了望台上,极目远眺,漆黑的夜幕如同潮水一般笼罩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难以预料的邪恶或许就在这暗处悄无声息的滋生。 魑魅魍魉肆意横行,无人能挡。 楚厌殊嗓子微痒,低低咳嗽出声,浓稠的夜色的遮掩下,很少有人能看出,他的脸色已经由白变得病态的发红。 一声闷咳响起,楚厌殊眉心紧皱,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他伸手搀扶住了望台的木栏杆,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楚厌殊唇皮干裂,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等脑袋不再犯晕的时候,他走下了了望台,离开这里,往另一处巡查去了。 他看着成影宫熟悉的走道,熟悉的摆设,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的真实,若脑海中的那些记忆是假的,那他身处的地方就是真实的。 楚厌殊敛眸,微仰起脑袋看向远处的深邃幽暗的天空。 也或许,那些记忆也是真的,是以后的走向,是告诉他,他与他心悦之人,注定不可能的结局。 楚厌殊唇角微抿,流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那笑有些怅然,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其实他从未想过,能与那人之间有什么。 那般想法有多不切实际,他比谁都清楚。 前世落得个叛主的骂名,他虽绝不认,但众人对他的怀疑,也都情有可原。 他本身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啊。 楚厌殊唇角的笑意散尽,失神落寞的眼眸缓缓低垂下来。 忽的,楚厌殊眉眼一凛,腰上携带的佩剑应召而出。 叮的一声脆响。 一道破空而来的箭簇被锋利的剑刃于夜空中劈成两半。 楚厌殊长身玉立,扬手接住了落下来的无吟剑。 周围觉察到动静的成影弟子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只消过了三息,楚厌殊刚抬起步子,正要迈出去。 一名黑衣刺客,从对面的悬崖峭壁之上,凌空踏步,他手里甩着钩索,尖锐的金属钩爪瞬间定在这边的石壁之上。 那人飞跃至钩索之上,借着钩索,一步步的往这边飞来。 成影宫弟子纷纷拉开弓弩,漫天箭雨落下,那人躲闪不及,很快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中。 很显然,这个刺客根本就是来送死的,那悬于两座悬崖之间的钩索被成影宫弟子劈断,打落,全程用时不过几息的功夫。 尽管如此,对面悬崖之上依旧陆陆续续有不少刺客闯入,可他们这番举动,显然是无用之举。 有几名持剑的弟子,见刺客众多,冲至楚厌殊身边,躬身问道。 “影三大人,是否要调宫内其他地方的弟子前来支援?” 楚厌殊手持银白长剑,立于众弟子身后,面如沉水,闻言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的回道。 “不,所有弟子誓死守好这里,一个刺客都不能漏掉!全部诛杀!” 楚厌殊面色冷白,飘逸的黑发被清风拂起,薄唇轻启,吐露骇人之语。 “任何人胆敢擅离此地,格杀勿论!” 第5章 极乐奢靡难入眼 这里是成影宫防御的薄弱之处,但这就代表这里将会是弟子守卫最多的地方。 若以此处作为杀入成影宫的突破口,幕后主使者的目的必将迎来失败。 所以,他们的目的并非表面上那样简单。 楚厌殊说完话,前来询问的几名弟子身子抖了抖,面露惊惧,立刻转身加入战局,无人再敢多言。 楚厌殊见此处防守力量能够支撑,便没再多留,飞快的离开了这里。 在那场似真似幻的梦里,他清晰的记得,这次刺客对成影宫的突袭,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楚厌殊醒来时便受了重伤,头晕脑胀的,还没分清今夕何夕,竟是撞上了一次江湖中红梅阁对于成影宫一次小规模的暗杀行动。 楚厌殊去了几处防御要地,在那些刺客趁乱袭击之前,提前做好防守准备。 贺阎本来已经准备休息了,忽闻耳边声音嘈杂,向来保持着高度警惕心的他连忙起身抓着佩刀,披上衣服出了门。 执剑阁内的走廊,过道,殿内各处灯火通明,弟子们一个个的举着火把,手持长剑都往外跑。 贺阎跟上队伍,小声细致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有数十名杀手突袭成影宫。 他瞬间就不瞌睡了,胸腔中燃起熊熊斗志,跟着队伍去了成影宫各处击杀冲进来的刺客。 途中碰上了往反方向疾步行来的楚厌殊,贺阎正想开口叫人,却只感觉到一阵清风拂过脸颊,楚厌殊在他眼前瞬间没了人影。 贺阎:“……” 影四,牧闻砚得知消息,领着大队弟子正要赶往成影宫几处防御要点,却被匆匆赶来的楚厌殊拦了下来。 两人身处的石子路两旁燃着烛火,映的人脸昏黄暗沉,光影交错混乱间,面容看的不太真切。 牧闻砚一袭黑色劲装,手里拎着一杆银灰色长枪,周身气质凛冽,肃然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昏黄的冷光。 楚厌殊急喘了几口气,竭力保持气息的稳定,火把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照出了那面颊肌肤上滴滴坠落的晶亮的汗珠。 牧闻砚感觉到楚厌殊的气息极其不稳定,但他还没能多想,便听人喘息着说道。 “你带着弟子守在凌云殿外,除了你,任何人不得靠近!” 楚厌殊语气冷窒,漆黑的瞳眸往外散发着凶狠的光芒。 牧闻砚眯了眯眼,他听出了楚厌殊话中未尽之意,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多问,立刻拱手答道。 “是,影三大人。” 牧闻砚带着身后的弟子赶往了的另一个方向。 楚厌殊吞咽了一口唾沫,脸颊发汗,额角上的汗水越聚越多。 他的身体因为高烧冒着虚汗,可此时紧张的局势却不容他停下来休息。 即便梦中,这场突袭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损失,主上也并没有因此受伤,但对于执剑阁弟子来说,却要承担严重失察的责罚。 他刚因为此受过责罚,一是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二是,他不能让执剑阁的弟子同他一起受罚。 既然提前知悉杀手的布局,那他一定要将此次的暗杀行动的损失在最大程度上降到最低。 这样到时候,主上震怒,他一人便可抗下主上的滔天怒火。 楚厌殊身形几不可察的摇晃了一瞬,他抬手拭去额角的汗水,眼中神情坚毅,既不畏死,也不怕死。 成影宫内,许多潜藏着的刺客内应已经开始动了,好在执剑阁的弟子随机应变能力强,那些突然反扑的“成影宫弟子”没能掀起什么水花就被制服了。 北面临崖之处的刺客袭击,不过是故意引人注目,希望以此来吸引成影宫守卫弟子的注意,借以隐藏他们的真实目的。 而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那位尚且年轻,在大多数江湖人士眼里,暂不成气候的成影宫宫主,段聿晟。 楚厌殊既没去凌云殿,也未去遭逢袭击的成影宫各处支援,而是独自一人,走在黑漆漆的石子路上,过了一架立在两处高崖之上的索桥。 这座索桥通往的地方是成影宫,极乐堂。 那是通往人间极乐之处,也是魔鬼聚集之地。 每日污言秽语,饮酒作乐声不绝于耳,凄厉的惨叫哭喊声更是久未断绝。 当初楚厌殊不止一次想过,主上厌恶他,不喜他,但却从未将他送进此地,想来,也算给他留着几分薄面。 两座山峰之间的索桥积年久未修缮,人走上去,磨的那桥上铁链咔咔作响。 楚厌殊立于桥上,微偏了脑袋看了一眼索桥之下的风光。 万丈悬崖,黑雾飘渺,树枝杈遮掩,让人看不清悬崖下方究竟有什么。 楚厌殊抿了抿唇,一言未发,径直走过索桥,大步行至极乐堂前。 极乐堂建于山崖之中,陡峭的石壁上,挂着一个红漆泼铸的匾额。 上面有着血淋淋的三个大字。 “极乐堂。” 楚厌殊手持长剑,停在极乐堂门口,没有再进去,耳边窸窸窣窣的传来污秽难听的声音。 他手腕微转,横劈两剑,山壁之上被划了两道两指之深的剑痕,碎石滚落产生巨大的轰鸣声。 里间难以入耳的声音似是停了一瞬。 不消片刻,那红漆木门随着轰隆隆的几声响,缓缓打开。 自洞内走来一人,随着烟尘降下,显现出来人的影子。 极乐堂,堂主,禅阴。 他身上的灰黑色纱衣歪歪斜斜的挂着,露着前面大片大片赤裸的胸膛,此人唇边留着络腮胡,脸上堆积着肥肉,一头蓬乱乌密的长发挂着几颗彩色铃铛,见有人在,两手撑着发胖的肚子,仰着脑袋,扯着嗓子问道。 “影三?你来此地做甚?你是想劈了我这极乐堂吗?”禅阴老鼠一样精明的眼睛看到对方手上的泛着冷光的长剑,阴阳怪气的问道。 “还拿着剑,你是来杀我的是不是?” 禅阴说完,楚厌殊还未作回答,他便先捧着肚子呵呵大笑起来。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给我滚!!” 楚厌殊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右手抬起,剑指面前的人,冷声道。 “少废话!常在你身旁侍奉的两个人,现在何处?” 禅阴闻言,非但丝毫不惧,反而饶有趣味的打量眼前的黑衣影卫。 他是晓得他们的主上大人训练了五个影卫,做贴身近侍,武功有多强,暂且不论,但就冲这张精致好看,唇红齿白的脸。 禅阴也喜欢得不得了。 “嘿嘿嘿……这小模样……” 他向来荤素不忌,漂亮的男男女女,送来了他这极乐堂,他都会好好赏玩一番,将物尽其用发挥到极致。 禅阴打量楚厌殊的视线越来越露骨,那面上淫邪的笑容快要遮掩不住。 楚厌殊额角的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流,视线也开始模糊,他没有时间再和禅阴废话,发白的薄唇紧抿着,手腕翻转,剑刃裹挟着极强的内力轰然挥出,直在红漆牌匾上的石壁处,劈出了一道长达近一丈的豁口。 刀割裂石声响巨大,碎石子如落雨般砸下来,可把禅阴这个酒囊饭袋吓的抱头逃窜,见这一剑不是砍在他身上,他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声怒吼道。 “大胆影三!你可知本堂主是谁?你岂敢对我不敬!!” 第6章 强忍病体杀意现 在成影宫,权力代表了地位,而地位更需要是武功的高低来巩固。 影卫直属宫主调遣,武艺高强,行事向来无需看人脸色。 禅阴本为成影宫四堂之一的堂主,也只屈居于宫主之下,自不是一般人敢冒犯的。 可偏偏禅阴纵欲过度,武功修行早就荒废了,现在身上半点内力都无,还敢趾高气扬,无非是靠着这堂主身份狐假虎威,没什么说服力,普通弟子怵他,但稍微有点内力的,根本不惧怕,更别说是楚厌殊其人了。 禅阴恶狠狠的瞪着楚厌殊,那老鼠一般的小眼睛射出重重怒意与恨意,甚至恨不得就这样在楚厌殊身上挖下一块肉来,可是他打不过,也吓不过对方,只能认栽。 现在的他就期盼着这影三赶紧遭了主上的厌弃,然后把武功全废的楚厌殊,扔到这极乐堂来,这样他可就有机会好好调教调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了! 楚厌殊心中焦急,见人没反应,便要动真格了,刚才那一剑不过是吓吓他,他若识相便罢,若仍旧负隅顽抗,他不介意替着极乐堂的恶鬼教训一下逞凶已久的极乐堂堂主。 楚厌殊眼中杀意浮现,肃杀之气于四周弥漫开来,吓得禅阴立马就老实了,他缩着身体倚着墙,肥胖的身体发着抖,短小的手指怒指着楚厌殊。 “不就是两个臭奴才,我把他俩找他给你不就好了!” 禅阴说着,扯着粗大的嗓门吼道。 “来人!把阿左阿右叫来!” 禅阴话音刚落,洞内便有一道矫揉造作的回答的声音。 “堂主大人,这就来了~” 一位容貌水灵好看的男人,穿着一身被扯的破烂不堪的白衣,自极乐堂内走来,身子似是柔弱无骨的斜倚在禅阴肥胖的躯体上,一双摄魂勾人的眉眼直勾勾的盯着禅阴,说话的嗓音甜腻腻的。 “堂主大人,阿左阿右早半刻钟便离开了,他不是跟您说了,要出去给您打酒吗?您怎么这么快就给忘了呀~” 禅阴搂着那妖娆男人纤细的腰肢,嘴里嘿嘿的笑着,肥腻的大脸挤出色欲的笑容。 楚厌殊面露厌恶,心中恶心至极,知晓那两人已经逃走,片刻都不想再停留,提剑转身就走。 那禅阴看出楚厌殊对他的厌弃,也不心生恼怒,反而更加猖狂,他短小的手指往怀里的男人柔软的一截腰肢上一掐。 一声吃疼的呻吟回荡在狭小空旷的山谷之中。 楚厌殊离开的脚步微顿,一张脸黑如煤炭,转瞬间,回手横劈一剑。 凌冽的剑风袭去,直接将禅阴和他怀里没骨头的男人给吹倒在地,摔的两人呲牙咧嘴。 而极乐堂前,那棵树冠绿油油的树,断了一条巨大的树枝杈。 只闻轰的一声,树枝杈狠狠砸下,荡起了一片灰尘。 弄得禅阴和他怀里的男人灰头土脸的。 “影三,本堂主跟你没完!!!” 楚厌殊过了索桥,直接轻功离去,把禅阴和那柔声细语的男人,两人的怒骂声抛在了身后。 阿左和阿右是红梅阁派来的卧底,他们早早潜入成影宫打探消息,摸查成影宫的布防已有一年之久。 这两人也算足够聪明,在这成影宫,四堂一阁,要数极乐堂管辖最为松懈。 那里原本只是临时审讯关押囚徒之处,建于山谷之中,四面都是悬崖,除了索桥,根本无处能离开。 后来慢慢演变成了纵情享乐之地,看守自然就松了很多,上一代宫主还未来得及进行重整,到了段聿晟这一代就更为放肆了。 那两人的目的无非是凌云殿那位,楚厌殊在去凌云殿的必经之路上,用轻功快速去追。 只要这两人敢出现,必会直接拿下。 一路上,石子路两旁的烛灯都已点亮,然夜色浓稠,漆黑如墨,这些微弱的灯火就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块地方。 楚厌殊疾掠无声,不知何时已近凌云殿外。 看来那两人并未直接来凌云殿。 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牧闻砚带着十几名弟子正潜藏于殿外围墙下的草丛之中各处。 楚厌殊见凌云殿内静悄悄一片,殿内机关尚未被触动,便知一切如常。 楚厌殊立于红漆殿门处,看着里面隐隐透出的光亮,焦躁的心绪平息半分。 若不惊动主上,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牧闻砚从暗处现身,几息之间便到了楚厌殊身旁。 “是有刺客突袭吗?” 楚厌殊抬起眼眸,看了牧闻砚一眼,嗯了一声,低声解释道。 “成影宫内有奸细,他们的目的是主上。” 牧闻砚:“凌云殿内的全部机关夜间会全部打开,那机关错综复杂,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必会引起大动静,现在想来是相安无事。” 楚厌殊眉眼低垂,转首看向九十九级台阶之下,夜色幽暗,暗处的危机仍在不知处发生着。 牧闻砚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上,借着这微弱的烛光,他清晰的看到面前人苍白到无一丝血色的脸颊,还有那脖颈间大颗大颗的落下汗滴。 牧闻砚眉心微微拧起,他犹豫片刻,问道。 “今日弟子集训结束后,我听弟子讨论,你今天是受罚了,对吗?” 楚厌殊面色未变,黑沉沉的眸子里倒映着烛火的光芒,瘦削的背脊仍挺的直直的,眼睛里情绪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既没有怨,也没有恨。 他顿了片刻,才回道。 “嗯。” 牧闻砚移开了视线,仰头看向沉黑的夜色,抿了抿唇说道。 “你伤的太重了。”他是习武之人,很轻易的就能感知到楚厌殊此刻周身的气息有多混乱躁动。 楚厌殊缓慢摇了摇头。 “不重要。” 牧闻砚似是叹了一口气,“今晚的行动若不惊动主上,我想就算主上第二天知道了今夜的事,想来也不会责罚于你。但若是主上知晓了,以你现在的身体,还能再受住一场酷刑吗?” 楚厌殊顺着牧闻砚的话想了想。 再重的酷刑,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死,他倒还真不怕。 他只是不想死而已。 “影四,不必为我多费心思,今夜的事是我失察,若是主上问责,你全数推到我身上便可。” 牧闻砚闻言,无奈的笑出了声,“你还真是……” 话刚说了一半,台阶下不远处掠来一位黑衣人。 楚厌殊握紧了手中长剑,大步迈开轻功飞了下去。 两人行的近了,楚厌殊才看清来人容貌。 “祁大人。” 来人是居于影二的祁延。 他行色匆匆,手中的长剑上已经染了血。 而祁延温润斯文的面容上也沾染了不少猩红的血迹。 他一路从成影宫外杀进来,再一路协助成影宫弟子除掉那些刺客,颇费了一番功夫。 见有人在凌云殿守着,祁延稍稍安下心。 楚厌殊收剑,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祁大人,您来此可是有得到什么消息?” 祁延平复了一下呼吸,解释道。 “成影宫有红梅阁的奸细,我刚刚得到消息,怕执剑阁也已经被渗透,消息被拦截,便亲自赶回通知,但似乎我还是晚了一步。”祁延看到了台阶上的牧闻砚,便知此处已经有了布防。 祁延负责收集成影宫在外的情报,常年不在成影宫,除非有大事才会赶回来。 楚厌殊闻言,接道,“是阿左阿右,于一年前混入成影宫。” 祁延听了,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心中却有疑虑,楚厌殊是如何知道的? 楚厌殊眸色冷然:“这两人暂不知去向,我担心仍有潜藏者,这里只有牧闻砚一人守着,我怕他一个人抵挡不住,便没有离开。” 祁延往四周看了看,楚厌殊继续道,“暗处有人守着,但我担心有奸细渗入,不便离开,所以阿左阿右便要靠你去抓了。” 祁延见楚厌殊思虑周全,剩下的半颗心也放进了肚子里,应了一声便要带人去搜查奸细,突然注意到什么,令人顿住了脚步。 夜里光线昏暗,这几盏烛灯照物根本不清楚,若非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还真注意不到楚厌殊不太正常的脸色。 祁延伸手碰了碰楚厌殊的额头,速度很快,此时反应稍微迟钝的楚厌殊,一时没能避开。 触手烫的惊人,祁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你发着高烧,你知道吗?” 楚厌殊后退了几步,避开祁延的接触,他抬手抹了脸上的冷汗,回道。 “我没事。” 说话的气息都在发虚,偏生说出的话还那么固执。 祁延知道自己没有管他的权力,此时情况紧急,也不容他多想,吐了一口浊气,转身正要离开。 一柄漆黑的长刀破空刺来。 楚厌殊轻功掠起,率先出手,刀剑碰的一声撞到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 一名黑衣刺客从黑暗里显现出来,楚厌殊同人交上手,凌冽骇人的剑气道道挥出。 而这位黑衣人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刺客,祁延用剑挡开另一名刺客的偷袭,四个人战至一团。 牧闻砚立在凌云殿外,下面的打斗声清晰可闻,但见祁延和楚厌殊尚可退敌,他便没有上前。 台阶之下刀光剑影,阵阵剑风扫去,聚起猎猎狂风,转瞬间飞沙走石,烟尘四起。 第7章 高烧晕厥病难忍 几息之间,黑衣刺客和玄衣影卫交手数十回合。 四人周围狂风大作,剑气光影照亮了打斗之处。 剑刃刺破皮肉,血液飞溅,红与黑相互映衬,更显诡谲凶狠。 牧闻砚看了片刻,忽闻周围有细微的动静,立马握紧了手中长枪,他提着长枪飞身至殿外场地的中央,低喝一声。 “还不出来!” 隐匿于弟子队伍中已久的奸细不再藏着,拎着长刀凌空飞来,裹挟着万千劲风的一刀迎头劈下。 牧闻砚以长枪相抵,金属碰撞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牧闻砚眉峰高竖,横扫一腿,衣袍翻飞,那人立刻飞身往后闪躲。 灌注内力的长枪挥舞,力道极重,黑衣刺客被迫接了一击,被强横的力道震退数步,自知不是对手,飞身下了台阶,似是想与下方的人汇合。 其余掩藏在暗处的成影宫弟子也纷纷现身加入战局。 楚厌殊剑气极强,横扫一剑,对面的黑衣刺客以剑做挡,完全不能敌,直接被打的倒飞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吐了口血。 楚厌殊面颊汗水滴落,一息之间,疾掠至人前,一剑刺出洞穿了那人握剑的手腕。 霎时间,血流如注。 楚厌殊狭长的眼睛透着冷光,周身戾气极重,反手一剑抹了地上的这个黑衣刺客的脖子。 一时间耗费太多内力,楚厌殊身子一软,单膝跪地,以剑撑地才得以缓过劲来。 持续的高烧让他的思维都变的缓慢,但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挥剑砍杀丝毫不受影响。 他站直身体,转首加入祁延与另一个黑衣刺客的战局之中。 祁延擅长收集情报,对于近身作战稍微有所欠缺,这两个刺客明显是杀手组织精心挑选,实力不低。 楚厌殊加入战局后,只消几剑,便刺穿了黑衣刺客的肩膀,祁延甚至没能来得及喊出手下留人。 那黑衣刺客便殒了命。 好在与牧闻砚缠斗的奸细已经被制服。 祁延走过去,正要问话,只见那奸细欲要咬舌自尽。 牧闻砚反应极快,瞬间掐住了他的下巴,却没想到这人求死心坚决,用尽力气往前一扑,两手抓握住牧闻砚的长枪刺进自己的心口。 皮肉撕裂的声响猝然响起。 祁延三步并做两步赶过去,也没能来得及阻止。 祁延查看了一下这三个人的特征,其中两人肩臂上有红梅阁高阶弟子的红梅图,便是他查出是奸细的阿左阿右两人。 此处危机算是解除,楚厌殊正想去成影宫北面临山之地看看,贺阎便独自一人赶来了。 他凌空踏步的速度极快,以至于收起轻功的时候,根本刹不住,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令人寒心的是,在场影卫三人加上数名执剑阁弟子竟无一人上前扶住他。 弟子们胆子小,尚可理解。 可他这二哥,三哥,四哥,竟然没一个关心他的。 贺阎趴在地上,气呼呼的狠捶了几下地面,扑腾起了淡淡的粉尘。 他不知道,唯一会关心他的人此时不在。 最终还是祁延没看下去,走上前一步,将人搀扶起来,还贴心的给人拍了拍衣服沾染的灰尘。 贺阎红着眼圈,怨诉的瞪了在场三人几眼。 牧闻砚抱着一杆长枪,摸了摸鼻子,看向天空,正在数天上的星星有几颗。 楚厌殊一脸尴尬,轻咳了几声以作掩饰,他确实略微有些嫌弃贺阎身上的血腥气,但也就一点点,他只是反应没有祁延快而已。 祁延拍拍贺阎的背脊,问道,“你急匆匆赶来,可是成影宫内还有刺客闯入?” 提到正事,贺阎就认真了,小脸顿时绷紧,他拎着自己的两把沾血的弯刀,解释道。 “没了,外面的刺客都已经被解决了,我是来看看主上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闻言,祁延,楚厌殊,牧闻砚三人均松了一口气。 楚厌殊回眸看了看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的凌云殿,那里灯火平静,没有丝毫动静,他该庆幸,今晚的动静没有惊动主上。 贺阎看了看祁延,又看了看牧闻砚,几人脸上面色都有些凝重。 最后他将目光放在楚厌殊身上,那人脸色比纸还白,能坚持到现在估计已经快到极限了。 贺阎大大的呼了一口气,甩了甩手里的两把弯刀。 “既然事情都结束了,那我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吧,今晚的事明天再向主上禀报。” 祁延点了点头,牧闻砚也应了一声,转身要将余下的弟子带走,奸细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四人正要抬步离开的时候,只闻吱呀一声,是木门打开的声响,顿时心中一凉。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楚厌殊。 他转过身,瞳眸骤缩,遥遥看向台阶之上,那两扇大大的红漆木门缓缓打开。 一位身着面色肃冷的宽袖玄袍男人踱步而出,身后跟着一名黄衣女子和一位披着厚实红色狐裘的白发男人。 楚厌殊面色发白,唇皮干裂流血,身上的黑衣早已被汗水浸透,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祁延清楚其中的利弊,他正要抬步过去,想把责任揽在他身上,毕竟是他得到消息太晚,致使成影宫没能在第一时间排查奸细,以至于给了刺客闯入成影宫的时间。 楚厌殊至少觉察及时,周到严密的进行了布防,在这次暗杀行动中,他不仅没有过错,反而应受嘉奖。 可祁延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了。 握住他的手温度冰凉,没有一丝热气。 祁延偏头看向楚厌殊,拧眉低声斥道。 “责任在我,你发着高烧就别逞强了。” 楚厌殊却是垂下眸子,神情黯淡下来,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二哥,你知道的,主上向来不喜我,我一人担下责罚,你们都会免受责罚。” 祁延冷笑,用力扯开了楚厌殊的抓握,“不需要!” 楚厌殊抿了抿唇,没再多言,只是先一步的踏上了台阶。 他太清楚段聿晟的脾气了。 何必拉上其他人和他一起受罚呢? 祁延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身世清白,段聿晟自然会多信他几分。 贺阎年纪尚轻,不过是普通农户之子,容易拿捏,段聿晟没有防备他的理由。 牧闻砚据说身份尊贵,落魄来此也不过是求生罢了,身世依旧清清楚楚。 只有他,待在这成影宫,处在中原大地上,却与魔教中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主上不信任他,怀疑他,理由合理且充分。 祁延面色严肃的跟上了楚厌殊的脚步。 他们四人一起来到凌云殿外,齐齐躬身行礼。 楚厌殊却在行完礼之后,摘下佩剑搁在地上,撩起衣摆,双膝跪地,说道。 “属下失察致使刺客闯入,虽刺客已经解决,然实有失察之责,属下愿承受所有责罚,请主上降罪。” 段聿晟身上披着外袍,乌黑的青丝随意的用玉簪挽着,晚间的时候,他便知道今夜会有一场针对他的刺杀,但这场刺杀并未产生多大的影响,所以他不关心,只待外面的影卫将这些事全权解决掉。 只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次似乎比梦里那次解决的更快一些,毕竟之前那次,有一名刺客闯入凌云殿了。 那名刺客会被殿内所设的机关术当场绞杀,血肉模糊。 但现在那个刺客并未闯入。 显然事情有变,是什么影响了事态的发展呢? 段聿晟虽没想明白,但他思虑着,或许往后事态的发展并非就会如梦中那样,到了最后,他不会那样惨烈的死去。 意识到这一点,段聿晟心境开阔,面露愉悦,便起身想出门亲自查看一番。 他听到了眼前跪在地上请罪的影卫所说的话。 无非是想一人担下责罚罢了。 不过是小事,心情不错的段聿晟当然可以满足他,他嘴角勾起一抹寒凉的微笑,忽而想起什么,往前走了几步,距离那个影卫近了些,循循善诱着询问道。 “若本座给你的惩罚很重,你……不怕死吗?” 段聿晟居高临下的看着身前跪在地上的人,淡淡的掀起眼皮,睥睨着他。 沉冷的声线钻入耳中,楚厌殊闭了闭眼,眼前的视线晕的厉害,他只能将余下所有的力气用在保持清醒上。 撑在地上的五根手指死死的扣着地面,用力的恨不得抠出血来。 楚厌殊用疼痛促使自己保持清醒,闻声诚实的回答道,嗓音干涩。 “回主上,属下怕。” 祁延见状,也屈膝跪了下去,拱手道,“主上,责任在于属下,影三及时觉察有刺客闯入,并将其及时制服,是属下失职,请主上降罪。” 牧闻砚与贺阎放下手里的兵刃,恭敬的单膝跪地。 段聿晟先是冷呵了两声,见有人抢着揽责,面色寡淡,没什么反应。 陆辛戾立在段聿晟身后,他远远看了楚厌殊一眼,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知道,此时楚厌殊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眉心因为忧心而微微蹙起。 黄衣女子名叫吕朵,是凌云殿内的侍女。 今夜外面有动静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去喊主上,却发现主上根本没有入睡,正在桌前与自己对弈下棋。 见此,她才松了口气,默默祈祷外面的打斗赶紧结束。 直到两刻钟后,声息逐渐平歇,他知道,是主上那几个得力的手下已经将事情解决了,正要去同主上讲,让人快些休息。 没想到主上却起身了。 吕朵担忧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上,今日她便听闻楚厌殊受了罚,晚上遇到时,她就见人面色苍白难看,这会儿要是再受罚,再强的身子也撑不住啊。 然,他们冷漠无情的主上是没有人性的。 只听,一道带着些许笑意的嗓音传来。 段聿晟开口道。 “你既求了,本座自然愿意满足你,其他人无过,一切责罚由你一人来承担,翻倍,明日便去戒律堂领罚吧。” 祁延还想说什么,却被贺阎抓住了衣袖,祁延看过去,正对上贺阎忧虑阻止的眼神。 这时候再多嘴,主上震怒,谁都逃不过倒也无妨,怕就怕主上会加重对楚厌殊的责罚,这是他们都不想看到的。 楚厌殊闻声却是松了口气,额角的汗水滴落在身前地面上,眼前的视线虚虚实实,已经看不太清了。 “谢主上开恩,属下遵命。” 他知道,他不会死。 刑罚再重也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楚厌殊无声的勾唇笑着。 陆辛戾眸光复杂的看了眼楚厌殊,又看了看毫无人性的段聿晟一眼,心中愤愤。 “既无事,全部退下吧。” 说完,段聿晟转身便要离开。 “是。” 等了片刻,楚厌殊两手努力撑着地面站起来,脑袋晕沉的厉害,身子摇摇晃晃,忽的眼前骤然一黑,视野归于昏暗的沉寂。 牧闻砚见状,正要伸手搀扶一把,楚厌殊却直直向另一个方向栽倒而去。 牧闻砚反应未及,祁延迟了一步站起身,要去抓已经来不及了。 贺阎离的远,根本够不到。 吕朵站在段聿晟身后,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楚厌殊往他们主上身上倒。 陆辛戾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段聿晟觉察到什么,下意识的转身,鬼使神差的伸手,正好将直挺挺栽倒下来的楚厌殊,抱了个满怀。 “……” 一时之间,周遭空气极为寂静,落针可闻。 在场几人,个个瞪大了眼睛,面色诡异,却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段聿晟眉心拧的死紧。 这是什么体力?只是打了一架,跪了一会儿,就晕倒了? 他浑然是已经忘了白日里,楚厌殊受了多重的刑罚。 段聿晟见人迟迟未醒,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楚厌殊身子单薄冰凉,双眼紧闭,雪白如纸的面颊上挂满了冷汗,身上一丝热气也没,尽管在昏迷中还在努力的想要清醒过来,但意志力再强也抵不过身体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只能无法抑制的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段聿晟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楚厌殊的手腕,稍稍一探便能感知到,怀里这人正发着高烧。 且再这么烧下去,不是烧糊涂,就是直接烧成傻子。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怀里这团不知名物体,他应该会直接丢出去,管他摔在地上会骨碌碌的滚几圈。 哎,不对。 段聿晟黑沉沉的眸子微微眯起,转念一想,按照以往,他根本不会伸出手来接! 第8章 身无分文情何堪 段聿晟脸色黑的难看,在他发怒直接将人丢出去之前,祁延及时上前将昏迷过去的人接了过来,并开口道,“影三失礼,主上恕罪。” 夜风寒凉刺骨,陆辛戾掩唇轻咳几声,嘴角掩着揶揄的偷笑,拢了拢肩上的衣物,抬步走来,出声解释道,“影三白日重刑加身,并未妥善医治,还请主上莫要怪罪于他。” 段聿晟眸色深了深,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心中了然,面色依旧是沉冷的,他无意在此时苛责,愤愤的甩了甩衣袖,厉声道。 “那你便去给他治治,治不好就不要回来了!本座身边不留废人!” 陆辛戾视线落在祁延怀中人身上,面上隐含担忧,闻声,欠身应道。 “属下遵命。” 说完,段聿晟没再停留,转身进了殿门。 其余影卫躬着背脊,见主子身影消失在大门处,才直起身来。 吕朵紧随其后,她抬眼看了看门外几人,视线在昏迷过去的楚厌殊身上停留了片刻,目露担忧,但未曾多言,拉着殿门缓慢的合上。 陆辛戾看着其余影卫率先提议道,“宫中各处还需你们前去善后,影三就先交给我吧。” 祁延抬眸看向陆辛戾,他是大夫,医术精湛,楚厌殊交给他不会出问题,便点了点头。 牧闻砚微微欠身,很快下了台阶离去。 另一边,贺阎的视线却久久凝望在关闭上的红漆木门上。 那一抹淡黄的颜色在眼前挥之不去。 贺阎两手拎着弯刀,无措的抬手挠了挠脑袋,垂眸抿唇,笑的腼腆。 陆辛戾将楚厌殊接过来靠在肩膀上,空余间,视线瞥向几步远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位身形挺拔消瘦的青年人,面容尚且青涩,性子单纯活泼,即使经受了严苛残酷的影卫训练,心性未变,依旧良善质朴。 陆辛戾的目光落在贺阎身上,他眼睛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与温软。 只可惜,他眼中的人,却对着早已关上的殿门笑的羞涩。 那是少年有了心仪女子才会露出的痴傻神情。 祁延和牧闻砚先行离去,陆辛戾没让自己的思绪飘开太久,刻意移开了视线,稳住心神,抿了抿唇,带着楚厌殊回了执剑阁。 陆辛戾拖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还好凌云殿距离执剑阁不远,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架得住那么长时间。 将人搁置在榻上,又是熬药,又是喂药,又是换凉水冷敷,还给楚厌殊身上早已渗血的绷带拆掉重换,陆辛戾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才可以停脚歇息会儿。 后半夜的时候,一名执剑阁的普通弟子接下了照看病人的任务,陆辛戾如今的身体经受不了通宵熬着。 为避免病人救回来了,他却可能倒下的情况,陆辛戾不能太过放肆,乖乖收拾好药箱,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 清晨时分,执剑阁院中的薄雾还未散去,在阁中内外已经有许多弟子起来练剑了。 在成影宫,武功高低在一定程度上能决定很多,无论是得到主上的另眼相看,还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下保住性命,对于提高内力,强健体魄,任何弟子都不会懈怠。 在执剑阁一处较为偏远的一栋竹楼内,楚厌殊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到逐渐明晰,入目的是熟悉的穹顶。 桌边的窗户紧紧的关着,但挡不住外面日头强盛的太阳光照射进来。 彻夜的高烧让楚厌殊头晕眼花,浑身没力气,哪怕已经退烧了,这会儿脑袋仍残留着微弱的闷疼。 楚厌殊抬手捏了捏眉心,喉咙干涩的厉害,他试图撑起用手臂身子,这一使力,才发现自己身体疲软的厉害,病魔肆虐过后,徒留疮痍的病体。 楚厌殊低喘一声,费力坐起身,甩了甩晕乎的脑袋,扶着床栏走到桌前凳子上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缓解了涩痛难忍的嗓子,也让他因为高烧搅的一团乱麻的大脑逐渐明晰起来。 昨晚意识消失前的记忆回笼,这让楚厌殊本就发白的脸色更了一分,他记得自己是突然间失了力气,好像是有人在他背后扶住了他,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责罚呢?主上后来都说了什么?他好好的在房间休息,莫不是有人替他扛了罪责? 楚厌殊思及此,心中忐忑,登时就站起身了,因为生病且长时间没有进食,身体虚弱的厉害,心中焦急,气血翻涌,导致眼前阵阵发黑。 楚厌殊撑着桌子缓了几息,正要推门而出,那木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熹微的晨光争先恐后的钻入这间少有人气的屋子里,在一缕阳光映照下,空气中飘荡的灰尘清晰可见。 来人是陆辛戾,一袭红衣,纤细瘦弱的手拎着药箱,风尘仆仆赶来,见人醒来,脸上露出笑来,那只没有任何遮掩的赤眼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醒了呀?药熬好了,过来喝吧。” 楚厌殊面色有些急,闻言却上前一步问道。 话一出口,嗓音干哑至极,“陆大人,昨夜……” 陆辛戾闻声抬眸看向楚厌殊,见人一副心急的模样,顿觉有趣。 “怎么?” 楚厌殊哑着嗓子问道,“昨夜我突然昏过去,刺客一事,主上可有迁怒他人?” 陆辛戾知道他要问什么,面上笑意不减,“想知道主上怎么责罚你们?怕影二将罪责担了去?” 楚厌殊神情紧绷的点点头。 陆辛戾见此,将药箱里的一碗汤药端出来,推到楚厌殊跟前的桌子上,笑眯眯的说道。 “老实喝完,我就告诉你。” 楚厌殊脸色瞬间紧绷,定定的看了那黑糊糊的汤药一眼,没有迟疑,认命的端起碗喝了个一干二净,眉头因为药液涩苦而无意识的蹙起。 陆辛戾将人的面色变化尽收眼底,饶有趣味的轻啧两声,似是揶揄似是抱怨,“昨晚给你喂药,弄了我一身汤汤水水的,你可记得赔我衣服。” 楚厌殊闻言,神情有些僵硬,但不仔细看,倒看不出什么。 陆辛戾就这么一眼不眨的笑着看他,似乎是从楚厌殊冰冷的一张面瘫脸之下看出了什么端倪。 楚厌殊偏了偏头,刻意躲开了对方探查的视线,哑声道,“抱歉。” 陆辛戾见人别扭的模样,忍不住的笑了两声,丝毫没收敛。 楚厌殊不自在的轻咳两声,苍白的面色泛了点红,他正了正色,肃然询问道。 “主上可有责罚影二?” 陆辛戾见人老实的把药吃了,任务完成,一脸轻松的耸耸肩,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 “还是你自己担着,不过你今天可以休息,等明天再去戒律堂领罚吧,影二他们都好好的,少操心了你。” 楚厌殊紧张的心绪松懈半分,思虑着又问道,“我突然昏厥,主上可有生气?” 他这番失礼,少不得要受些责难吧。 陆辛戾闻声想到了什么,神情狐疑的抬眸打量了楚厌殊几眼。 楚厌殊站着没动,静静让人看,只不过陆辛戾的神情有些古怪,令他刚刚松懈的心绪瞬间绷紧了。 陆辛戾脸色一阵变化,最终嬉笑的起来,他决定暂时不说这件事,不然以楚厌殊的薄面皮和在主子面前谨小慎微的性子,不知得吓成什么样! 他可是被他们的疯主子抱进怀里了! 多吓人啊! 楚厌殊为人木讷正经,这种事对他打击指定很大! 陆辛戾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主上念在你是因病失礼的份上,不予追责。” 闻声,楚厌殊没有怀疑,顿时松了口气,他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近里间,将床底下柜子里,放置的一个褐色小布袋拿了出来。 楚厌殊摸出里面几块的碎银,又将空空如也的布袋子放回原处,转身走到陆辛戾面前,将几块碎银搁置在了桌面上。 陆辛戾莫名的看了楚厌殊一眼,眼神充满了疑惑。 楚厌殊清咳了几声,垂眸解释道。 “衣裳钱,还有汤药钱,可能不太够,其余的等下个月再还你。” 说完,似是知道陆辛戾会嘲笑他,楚厌殊冷着脸,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陆辛戾看着桌子上可怜巴巴的几块小小的碎银子,伸着手指头挨个点了点,一共六块。 够买个什么? 他的一片衣裳角吗? 陆辛戾一脸黑线,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不说成影宫会吃人呢,这里对门下弟子待遇的确不错,弟子每个月能拿到的月例很高,可就算如此也架不住整日受伤买各种药材啊。 楚厌殊受伤的次数最多,对于伤药方面的花销极大,甚至根本不够。 陆辛戾叹了口气,将六块碎银塞进了衣袖里。 他感叹道。 虽然他是个大夫,不需要花费钱财在汤药方面,但其实他也很缺银子啊。 陆辛戾万分无奈的拢了拢衣袖。 楚厌殊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陆辛戾出来了,又冷着脸进屋去了。 他没有跟陆辛戾打招呼,就像看不见这个人一样。 陆辛戾:“……” 被人当了空气,陆辛戾那只赤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杀意。 等陆辛戾离开之后,楚厌殊让管理杂事的弟子准备了些热水,发烧出汗,身上粘腻的厉害,后背和前胸都被绷带包扎着,他用汗巾将其他地方擦了擦,洗了头发,换了身干净的影卫服。 天色尚早,白天不是楚厌殊值班,他将湿漉漉的发丝擦拭半干,随意的用帛带束起,把脏衣服放进木盆里,端着盆去了后院水井旁洗衣服。 入秋了,天气冷了,这井水倒不如热天的时候那么冰凉了,反而有些温热。 皂角揉碎进水里起了泡沫,楚厌殊慢慢的揉搓着衣服,将上面覆着的血迹一一搓洗掉,很快盆中的清水就被浸泡成了红涔涔的血水。 后院来来回回走动的弟子不少,楚厌殊坐在小木板凳上,能感觉到他背后落了几道打量的视线,有探究,有好奇,有嫉妒,有嫌弃。 只不过这些,楚厌殊通通不管,专心致志的洗衣服。 受刑的时候毁了一件影卫服,这是个人原因损毁,若是要到拂袖堂换新,是需要交银子的,可是他最后的几块银子也赔给了陆辛戾。 真真是身无分文,穷光蛋一个,没钱添置新衣服了。 楚厌殊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惆怅。 第9章 凶名远扬谁人知 衣服洗好,在衣架上晾好,楚厌殊忙活了小半个早晨,在肚子咕咕咕发出第三次抗议的时候,他去了拂袖堂用饭。 这里是弟子食堂,大多数弟子都会在此吃饭。 楚厌殊来的时候,拂袖堂里氛围热闹,却在他踏进去的那一刻,潮水般翻涌的吵闹讨论声骤然止歇,堂中氛围变得落针可闻。 弟子们小心的觑着门口进来的人,纷纷闭上了嘴,小声的跟拂袖堂阿婆说要哪些吃食,没人再敢大声吆喝。 楚厌殊不知其缘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凶名早已传遍成影宫里里外外。 加入成影宫的弟子,部分加入四堂,其余弟子入执剑阁,第一步他们会在执剑阁进行训练。 在武功上有所突破进境的弟子才能成为内门弟子,接着开始学习成影宫弟子不外传的剑法和心法,而后满两年,有选择进入千重谷试炼,但过程中生死自负。 用越短时间通过千重谷层层试炼的弟子,那则说明在武功内力上就越强。 成影宫地处雍州,高山林立,丛林茂密,山势险峻,这千重谷便是由天险形成,里面密林繁复,山壁陡峭,常有野兽出没其中。 成影宫初代宫主立派之后,便将这处山谷作为弟子试炼的场地,而后在其中加入了奇门遁甲和各种阵法提高难度。 试炼时间为三个月,正常来说,用两个月时间破除阵法机关,在野兽环伺的山谷中平安闯出来,就已经是足够优秀的成绩了。 可偏偏有一人只用了一个半月时间,破了谷中的所有阵法不说,还将谷内地形和机关阵法分布绘制成图,得了一百两白银的奖励。 至于为何成影宫需要这份地形图,这其中缘由也是值得一谈的。 初代宫主及长老合力开创千重谷,当时对这凶险的山谷绘过地形图,但随着岁月的流逝,谷内地形有所变化,可宫内却少有弟子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弄清谷内地形,以至于让地形图的更新和谷内阵法的维护修缮变得有些困难了。 制作地形图,这不仅仅对武功内力要求极高,更需要足够坚韧顽强的心理素质。 自千重谷确立至今,楚厌殊是除了初代宫主长老那些人之外,唯一能够将地形图完完整整的绘制出来的人,且性命无忧。 其实力恐怖程度可想而知,自然饱得宫中弟子尊敬和畏惧。 再加上楚厌殊其人寡言少语,在宫中地位尊崇,但也只显得那俊朗的面容尤其可怖瘆人,一般人不敢轻易去招惹。 楚厌殊身着影卫服,长袖黑靴,肩宽腿长,身形挺拔瘦削,面色淡然的走进拂袖堂。 影卫服相较于成影宫其他弟子的服饰稍显繁复,衣服上多了些纹路和暗袋,并且影卫服只有黑色,其他弟子平日会有款式简单的靛蓝色或者灰白色的弟子服饰。 所以一身黑衣的弟子来这拂袖堂,光是服饰方面就显得极为特殊,不可忽视。 楚厌殊对于堂内紧绷的氛围一无所知,见面前的人将打饭的位置让开了,他便走到打饭的阿婆面前,轻声道。 “两个素包子,一碗米粥,谢谢。” 拂袖堂打饭阿婆热情接待,但没按照楚厌殊要的给,而是拿了三个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肉包子和一碗汤饺。 拂袖堂的吃食不需要弟子花钱,只需要在闲暇时来拂袖堂帮忙干活即可。 楚厌殊看着和他所要的不一样的食物,神情有些怔愣。 打饭的阿婆慈祥的咧嘴笑,“男孩子干力气活,要多吃点才行,你看你,脸色憔悴的,以后都要多吃点。” 楚厌殊愣愣的点头,对于陌生人的关心有些不知所措,他向来不适应这些,他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接过餐盘,规规矩矩的答谢。 打饭阿婆笑着点头。 楚厌殊端着食物找了角落的桌子坐下吃饭。 见楚厌殊终于坐下开始吃饭了,拂袖堂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才自行解了禁言,拂袖堂慢慢的恢复了一开始的热闹。 另一边,坐着牧闻砚注意到拂袖堂氛围的变化,没说什么,看了安静用餐的楚厌殊几眼,吃完饭很快离开了。 楚厌殊将三个肉包子都塞进肚子里,一大碗汤饺吃的他饱饱的,他不喜浪费粮食,即便因为生病,食欲不是很好,也还是老老实实将食物都吃干净了。 只不过胃部撑的有些难受,楚厌殊微拧的眉头,伸手揉了揉发胀的胃。 饭后,他留在拂袖堂帮打饭阿婆收拾餐具,择菜。 他坐着小木凳,一点点将手边新鲜采摘的青菜分出能吃留下。 甘阿婆看着面前勤快的小公子,嘴边咧着和蔼的笑,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准备晚上的饭菜,时不时的聊两句。 “小公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楚厌殊听见了甘阿婆的声音,抬起脑袋,看向说话声来源的方向,应道。 “我没事,阿婆。” 甘阿婆却是不信,她在这成影宫待了快有十年了,每天都能见到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年轻小伙子,可也就看身边这个,人长的怪漂亮的,就是性子木讷,这不就是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甘阿婆躬着腰,严肃的道,“小公子,你们平日里训练重,但要知道对自己好,身体健健康康最重要,别太劳累了,那么小就给身体折腾坏了,还得找媳妇呢。” 楚厌殊听到后半段,甘阿婆让他找媳妇,莫名有些脸红,他抬起衣袖抹了抹烧热起来的脸颊。 “我知道的,阿婆。” 甘阿婆笑容慈爱,她看眼前的小伙子就像自己孙子似的,止不住的心中疼惜,她走到这边拿厨具的时候,用没沾水的左手抚了抚楚厌殊的发顶。 楚厌殊僵了身子,面上有些不自然,但没有躲开。 “乖孩子。” 楚厌殊做的很认真,择完菜端着一大盆青菜到后院清洗,弄好了又进厨房帮着洗了很多用过的脏餐具。 差不多待了一个多时辰,楚厌殊才被打饭阿婆以他需要多休息理由撵走。 楚厌殊唇色发白,气血亏虚,他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旁边有一张纸。 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 “谨遵医嘱,必须喝药!” 楚厌殊:“……” 他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苦药,有些头疼。 没人知道不怕累,更不怕疼的影三大人,会怕喝一碗苦涩的汤药。 没人看着,楚厌殊冷着脸视若无睹,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睡觉,拒绝跟那碗苦药亲密接触。 裹着被子,闷着头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醒来时,天色有些暗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楚厌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身上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不过这样的疼痛尚在忍受范围内。 楚厌殊喉头微痒,忍不住的咳了几声,他走到桌边,看到了已经凉透的汤药,陷入了沉思。 明天还有一场酷刑等着他,他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以免再发生突然晕厥的情况,这样虚弱的样子实在难看。 楚厌殊端起药碗,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仰起脑袋将凉透的汤碗喝了个干净。 吃过饭后,差不多到了楚厌殊值班的时间,他便领着晚间值守弟子在宫中四处查看,确认各处布防没出任何纰漏。 因为宫内弟子中混入了奸细。 祁延作为管理情报事务的弟子,这一整天都在执剑阁查询宫内所有弟子的身份信息,并一一核实,并将三个身份存疑的弟子带到凌云殿。 凌云殿中。 段聿晟一袭宽袖玄袍,面色冷沉,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高位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张,指骨上的白玉银戒闪烁着微亮的光。 殿中央跪着三名黑衣男子,他们的胳膊被捆在背后,口中塞着防止咬舌自尽的木球,由于下颚无法合上,导致唇边落了些涎水,模样有些狼狈。 祁延单膝跪地,拱着手一一陈述自己这些时日调查的结果。 手下回禀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直到人说完,段聿晟也未发一词,时间在一片静默中悄然流逝。 祁延不敢抬头看,低垂着脑袋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梁上的贺阎觉察到殿中气氛不对,抱紧了怀中的弯刀,极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 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估计自己今日是活不了了,便狠瞪着双眼看着端坐在上的男人,他们的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呜呜咽咽了半天,却也吐不出一个字。 不过这点声响倒是引起了主位上那人的注意。 段聿晟唇角微勾,缓缓抬眸,略显刻薄的薄唇微微动了动。 “松绑。” 祁延闻声顿了一下,但没迟疑太久,立刻起身将那三名黑衣身上的束缚解开了,然后手持长剑立在一边。 这三名弟子的武功虽然在带来凌云殿时已经被废掉了,但也说不准会有暗器防不胜防。 但祁延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只能循令给他们解开束缚。 双手得了空,那三名弟子立刻站起身,将身上的麻绳狠狠摔在地上,动作发狠的将嘴里的木球扣出来,随意的用衣袖抹去唇边的涎水。 段聿晟好整以暇的看着下方的人,一双沉静的黑眸犹如寒潭那般深不可测,他唇边的笑意未敛,整个人姿态慵懒,右胳膊支在书案上,手掌托着下巴,落在颈侧的发丝垂落下来,他开口道。 “在本座门下待了那么久,觉得此地环境如何?本座不比你前主子待你好吗?” 其中一名弟子冷笑一声,没有丝毫畏惧,手里捏着木球,愤声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想都别想!” 另两名弟子虽没有说话,但心中的恐惧已经遮掩不住的显露了出来。 段聿晟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但这成影宫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门徒众多,实力不容小觑。 那这能坐上宫主之位的人,武功内力会有几何,可想而知,他们即便未曾听说过,心中也都明晰,自己此番注定不可能活下去了。 段聿晟闻声,唇边的笑意微微放大。 那三名弟子心中陡然一慌,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们下意识的反扑,而手边只有一个防止自杀用的木球,未多考虑,三人齐齐出手。 三颗木球自三人手中飞出,因为内力被废,即便穷途末路,爆发出的力量依旧有限。 甚至不用在身边护卫的贺阎出手,祁延稍稍一抬剑,剑身翁鸣,无形的内力铺开,将这三颗木球原路打回。 三名弟子被力道极重的木球砸中胸口,止不住的倒飞出去,趴在地上吐了口血。 段聿晟收了散漫的姿势,自位子上站起身来,提了提曳地的衣袍,走到殿中央。 他负手而立,眼皮半掀,嗓音冷了下来,但依旧耐心道。 “和你们谈笔生意,告诉我你们主子是接了谁的生意,一定要置本座于死地,我留你们一具全尸,如何?” 三名弟子在地上趴伏着,胸口被重物击中,肺腑疼的厉害,难以忍受的呛咳不止。 其中一人唇边溢血,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只恨没能杀掉你,反而暴露身份,但其他的,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哈哈哈哈——” 笑着,那三人忽的齐齐翻身而起,舌尖似乎咬碎了什么,只消片刻,他们周身内力骤然涨起,唇边的黑血喷涌似的涌出。 祁延瞳眸一缩,手指握紧剑,便要冲过去。 房梁上的贺阎察觉到异样的内力波动,拎起弯刀,自上方一跃而下。 一切变动发生在瞬息之间。 祁延只觉眼前黑影闪过,一股极强的内力轰然爆发,等反应过来时,殿中的黑袍男人消失在了原地。 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三名弟子的身体撞上殿中大门,直直的砸开,继而滚落掉在门槛上。 雕栏暗红漆木门碎成几块,轰然倒塌,祁延愕然的看向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玄衣男子。 段聿晟缓慢的收回手掌,五根手指,骨节修长,他慢条斯理的理着折乱的衣袍,声线是没有一丝温度的漠然。 “好久没有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段聿晟眼底透着血色的红光,神情嗜血可怖。 祁延骇然的垂眸,单膝跪地。 气势汹汹跳下来但没发挥任何作用的贺阎愣在原地。 而殿门炸开的一瞬间,薄雾般的烟尘之外,露出了正巧来到院中巡视的楚厌殊。 他神情怔然,墨发和衣袂被内力搅起的罡风带动翻飞着。 第10章 执念难解成心魔 楚厌殊眼底映出了殿中玄袍加身似修竹般挺拔,长身玉立的男人。 就在刚才,他清楚的感受到了那突然间震荡开来的悍然难挡的内力波动,他一直都清楚,那人不轻易显露,隐藏在寒潭之下的难能知悉,不可捉摸的高深内力。 四年前,他刚被带回成影宫的时候,他唤段聿晟为少主,他视这个人为救命恩人,也养成了习惯,总是下意识的跟随着段聿晟的脚步往前走。 恩公哥哥从不懈怠每日习练,明明天赋卓绝,却仍要付出比旁人多百倍的坚持和努力。 楚厌殊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武功修炼上能够赶超于他,所以总是满目歆羡的仰望,总是偷偷的在角落里暗自窥视。 因此这样不加掩饰的暴露在人前,让楚厌殊顿觉万分窘迫。 段聿晟不经意间的抬眸,他注意到了院子里的人,认出了那人是谁,因为昨夜的事,他的打量的目光在院中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大约能知道,这人没死,看起来,应该也没烧傻。 两人的目光在相距不远的距离间短暂的接触碰撞,楚厌殊瞳眸微缩,心尖颤动,逃脱般的移开了视线,低垂着脑袋,苍白的薄唇张合不定。 他太懦弱,太胆怯了,就只敢在背地里,暗自窥视那人的音容面貌,然后独自一人在夜深人静时细细品味。 羞耻于正视自己不可控的情感,他用救命之恩掩藏,修饰,却连自己都骗不过。 这样大的动静惊动了在偏殿休息的陆辛戾,他裹着厚狐裘,面容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倦怠,缓步走过廊檐,因为注意力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没有注意到台阶下方站着的人。 陆辛戾跨过那一地碎裂的殿门残骸,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间,在那三具已经失去声息的弟子身上看了两眼,轻啧了两声,一面往殿中走,一面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帕。 “擦擦,你手背上沾了血。”陆辛戾将那块深红色的帕子递给了段聿晟。 两人站的距离极近,姿态很亲昵的样子。 而殿外伫立的楚厌殊看到这样一幕,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眼睛一样,眼眶涩痛,心口闷疼的厉害,那一瞬间,身上被鞭打的伤忽然就开始疼了起来。 楚厌殊脸色仓惶的垂首低喘了口气,他抬眼自虐似的看着殿中那衣着华贵的男人和陆辛戾亲昵相处的模样,眼中抑制不住的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也有无法遏制升腾而起的嫉妒,他总也学不会心怀宽广。 无论他有多努力,多拼命,却始终不可能离那人更近了。 因为他身份不明,因为他心思不正,因为他抱有见不得人的私欲。 楚厌殊喉头涩痛难忍,低垂了眸子,利落干脆的转身离去,带走了一身的失意与落寞。 即便重来一世,他仍然渴望着。 渴望得到注视,渴望得到回应,哪怕是主子对下属的信任。 仍然放不下,逃不开。 放不下对那人的关心,逃不开段聿晟这三个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他心头的字。 殿内,段聿晟垂着眼皮,随手接过陆辛戾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擦手背溅上的血迹,随后不堪在意的扔在了地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瞳眸里,沸腾而起的躁动和难压的杀意逐渐退却,最终归为一片寒潭般寂寥。 陆辛戾先是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贺阎,唇角不自觉的抿起笑,小小少年已经长大了,个头都快比他还高了,就是看起来有点瘦,脸上没什么肉,若是刮了大风,可能会把人吹走吧,看来得给人炖个药羹补补。 陆辛戾关心的思索了片刻,继而才将视线落在段聿晟身上,他皱着眉打量着,胳膊架在胸前,面露隐忧。 这个人心思深沉,非一般人能看透,行事疯魔,杀人更是不眨眼,心冷的可怕。 但习武之人,行事太过张狂无忌,很可能会出乱子的。 前些日子陆辛戾就发现段聿晟心绪躁动难平,这对于内功修炼者来说是大忌讳。 现下殿中有人,陆辛戾没有直接讲出。 段聿晟回到位子上,撩起衣袍施施然的坐下,看着殿中跪着的两个影卫,淡声道。 “找人来修缮殿门,这三个人扔到后山林子里,那些牲畜应是许久未见人血了。” 祁延心下颤然,恭敬的拱手应道,“是。” 接了命令,祁延先一步离开,很快找来了几个杂役弟子,把碎裂的木门残骸收拾干净,又将三具尸身一一抬走。 贺阎是为护卫,这会儿感觉主上和这个老狐狸陆辛戾可能有话要说,很有先见之明的先退下了。 “属下告退。” 段聿晟眼都没抬,嗯了一声,随手翻看桌上放着的手下整理的关于江湖里发生各种大事件或者秘闻事件汇总成的册子。 陆辛戾的视线紧随着贺阎离去背影,直至消失在殿外。 段聿晟见人半天没动静,抬眸看了一眼,体贴道。 “你对本座有救命之恩,若是喜欢,本座便将他赏给你。” 陆辛戾:“……” 他伤怀的心情一下子就被人打乱了,愤然的走到段聿晟跟前低吼道。 “强权压迫来的感情有什么意思?!” 段聿晟不太理解陆辛戾的意思,轻飘飘瞥了一眼正在发怒的人。 “所以,做个缩头乌龟,就能让他多看你一眼吗?” 显然是不能的。 陆辛戾:“……”气愤但无力的捶打空气。 在段聿晟这里,如果他喜欢那就抢过来,不听话就打一顿,还不听话就废了武功锁起来,就算对方不愿意,那也反抗不了,只能心甘情愿的待在自己身边。 折了翅膀,缚上锁链,终其一生都逃不了。 段聿晟冷笑一声,看向陆辛戾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和鄙夷。 段聿晟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实话,陆辛戾气馁的坐到书案旁的地板上,厚狐裘铺了一地。 “他有心悦之人,我除了眼睁睁看着,还能做什么?你这种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根本理解不了!” 段聿晟翻过一页纸,认真的看着,闻言头也不抬的接道。 “把半条命都换给了他,这算心怀慈悲吗?” 陆辛戾听了,面色有些不自然。 “我不想谈这些。” 段聿晟没说话。 陆辛戾想了想,仰起脑袋盯着书案后段聿晟的侧脸,虽然这人性子是无趣了些,但这长相容貌,倒还能入眼。 陆辛戾笑了笑,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我亲爱的主上大人,虽然您内力深厚,但做属下的还是想提醒您一句,执念成魔,于修行不宜。” 带着笑意的嗓音传到了段聿晟耳边,他翻动手中信纸的动作停了下来,漆黑瞳眸深处的情绪涌动有一瞬间的滞缓。 脑海里,他忽而忆起梦里自己悲亡惨死前的一幕幕,万千的心绪翻涌。 段聿晟周身的气息因为心绪的变化骤然间发起狂来,披散在肩头的发丝被无形之中涌动的内力掀了起来。 在梦里,他便是执念成魔,身边没有一个知心人,与他一同长大的陆辛戾因为剧毒发作,年纪轻轻就失了性命,身边保护他的影卫一个接一个的惨死,而他自己也被魔教中人逼上绝路。 一生悲戚,鳏寡孤独。 陆辛戾隐隐感到了内力的压迫,内里五脏六腑都不太舒服,但他没动,就那样坐在原处,神情平静的看着段聿晟。 他们两人自小一同长大,现在应是这世间最了解对方脾性的人。 陆辛戾眼看着段聿晟自父母双亡之后,性情大变,良善之人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硬生生逼成了疯子,变得寡言冷漠,阴晴不定,多疑猜忌。 他无法切身体会对方所承受的痛苦与压力,就连他自己如今也是靠着段聿晟的庇护才安然的活到现在,他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能让人回到曾经的模样。 陆辛戾自诩自己的医术冠绝天下,可他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也救不了已经深陷复仇泥潭的段聿晟。 殿中一时没人说话,陷入了沉寂。 吕朵来送晚饭的时候,打破了殿内的安静的氛围。 晚饭很丰盛,吕朵一一摆放好,然后送来了一盆净手的水,待段聿晟和陆辛戾两人用过之后,便端走退下了。 这时的段聿晟已然恢复了正常,面色冷沉,眉心微拧着一抹弧度。 陆辛戾见人没事了,也没再多言,他抬眼看着纤细少女曼妙的身姿,低头喃喃道。 “我唯独不是女子,连一争之力都没有。” 说完,陆辛戾尽职尽责的验毒,而后捡起落在地上的狐裘披在身上,然后离开了凌云殿。 夜间一直是刺客闯入多发的时间段,但成影宫布防严密,一丝缝隙都没有,刺客来了,也只会无功而返。 此次红梅阁的刺杀行动落下帷幕,楚厌殊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以后的走向是否和那场大梦一样,他站在了望台上,遥望着漆黑天空明亮的繁星,苍白的唇微微弯起。 他从不后悔爱上段聿晟。 自他被段聿晟救起的那一刻,他的骨血里便融进了对段聿晟的忠诚与不悔。 冷风萧瑟,凄苦寒凉。 楚厌殊不想因自己前世的惨死,被主子所弃,被辜负真心,重生后就去报复段聿晟,但他也不甘愿就这么接受疾疾无终的事实。 如今重活一次,他有了一个很想完成的愿望。 他依旧想得到段聿晟的信任与肯定。 楚厌殊的愿望是那么的卑微,却又虔诚。 而今后他也有了更大的目标。 楚厌殊想活的时间长一些,想帮段聿晟报了血亲之仇,想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久一点。 或许也只有时间能给予他答案,令他能够解开他的执念,放下这段注定无果的奢求。 到那时,他会选择离开,去寻找自己丢失的幼时记忆。 若他这辈子注定孤苦伶仃,那么在成影宫与那人相处的短暂日子,这些难得的回忆也足够让他回味一生了。 第11章 面目可憎心惘然 翌日清晨,楚厌殊踏着林间露水回到了住处,他一夜都在宫中巡逻,解决掉一些不知死活想要强闯进来的刺客,这一晚就这样平静无波的过去。 楚厌殊眉眼间尽是疲惫,他走进屋子里,将无吟剑搁置在桌上,反手关上了房门,整个人颓然的靠着门闭眼站了一会儿,晕眩不止的脑袋才算舒服一些。 他感觉身体有些热,可能是在低烧,前胸后背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大概是伤口裂开导致发炎。 楚厌殊从床头柜里摸一个小瓷瓶放到了桌子上,转身出门拎了桶热水兑了些凉水在屋子里随意的冲了个澡,滴下来的血水顺着地面石板上的斜坡流向门外水渠之中。 冲完澡之后,楚厌殊用布巾擦干身上水渍,裸着身体,拿起桌上的瓷瓶打开,将里面的药粉直接倒在后背前胸。 劣质的药粉只有止血的作用,楚厌殊顿时被疼的闭上了眼睛,腹间流畅紧绷的肌理在水光的映照下,显得煞是诱人。 上完药后,他找来绷带,随意的给自己重新包扎了一下。 楚厌殊肩宽腿长,身形消瘦,肌肉很薄,但不可小觑的是那肩臂极具爆发力,他飞快的穿上干净的影卫服,入秋的天气微凉,他两只手覆在一起搓了搓,带起些许热度。 收拾好之后,楚厌殊想去拂袖堂喝碗热粥垫垫肚子。 结果在打饭阿婆的热情关怀下,楚厌殊吃的饱饱的,之后离开拂袖堂,去了戒律堂,领他该受的惩罚。 去往戒律堂的路上,有许多勾肩搭背,交谈欢笑的弟子,楚厌殊目无斜视,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别处,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到了楚厌殊的耳朵里了。 也或许那些弟子根本就是故意说的很大声,丝毫没有小声偷偷说别人坏话的自觉。 这是去戒律堂的路,只有这一条路,而这条路也只会是去戒律堂。 那些弟子心中知晓,怕是这影三大人又要挨罚了。 幸灾乐祸的私语声在周遭回荡。 秋天里的风很凉,楚厌殊抬手掖了掖有些薄的衣服领,没把那些人嘲讽的笑意放在心上。 成影宫的弟子分成五个部分,四位堂主管辖以及直系听命于宫主的执剑阁。 楚厌殊在执剑阁的话,那些执剑阁弟子不会那么嚣张,但在这执剑阁之外,四堂之内,便少有弟子心怀敬畏了,多是嫉妒居多。 而这属于戒律堂门下的弟子,深受堂主严威邪风戾气的影响,对谁都不怎么放进眼里。 戒律堂建在半山之上,山坡之上一栋五层的阁楼,阁楼之下是山洞凿开的刑室,建在山体之中,阴暗潮湿,为多数弟子恐惧之处。 楚厌殊熟门熟路的被守门的戒律堂弟子引进去。 “影三大人这边请,我们堂主就在里面等您。” 严威坐在一尊石头铸成的宝座之上,双眼半阖,闻声眼皮掀开一条缝隙,看了眼来人是谁,就闭上了,唇边却抑制不住的露出了悄然的嗤笑。 “哟,影三大人,来我这方寸之地有何贵干啊?” 楚厌殊眉眼凌冽,狭长的眼尾挑起,他未携带佩剑,就这么姿态随意的站在堂中央,可周身气息极盛,落在严威眼中,无端像是在挑衅。 在严威逐渐不耐烦愤怒的眼神里,楚厌殊神情平静,嗓音有些不明显的哑,淡声开口道。 “我来领罚。” 严威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出声,他一把掀起衣袍,苍老但冒着算计精光的鼠眼打量了片刻。 “影三大人这是又惹了主上不快?” 严威身居堂主之位,对宫中之事不说一清二楚,但大事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他稍稍一想,便知道了楚厌殊因何而要受罚。 楚厌殊说完,就静静站着,没再多言,听到严威的话也懒得回答。 而严威也没有想要楚厌殊回答他,他兴致盎然,走下高位到了楚厌殊面前,咧嘴笑着道。 “既如此,那自然还要本堂主亲自动手,才对得起影三大人的信赖有加。” 楚厌殊神情未变,对严威面上露出的得意的笑容视若无睹。 成影宫里,阶级分明,武功与权力至上,楚厌殊看过太多冷眼,受过太多冷待,在他知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之后,他就再也没奢望过会得人怜惜。 严威抬手命人将楚厌殊两手用铁链吊起来,在此之前,楚厌殊为防止好好的衣物被打烂,提前将外袍脱了下来,只留一件白色中衣。 楚厌殊站在刑台之上,扬头看了看吊在洞顶上的铁链,他抬手将链子在手腕上缠了几圈,这样可以让他疼极之时做一下缓冲。 伤上加伤,楚厌殊心想,怕是真的要在榻上躺个两天两夜起不来了。 严威进了刑室最里面,挑选了一条骨刺最尖锐的鞭子,他向来看楚厌殊就觉得碍眼,整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得人火大。 他年老垂已,年轻时内力修行上只能算是还看得过去,拼了命跟随老宫主打江山,开创成影宫,混了一堂之主的位子。 如今忝居堂主之位,本应为肃正成影宫戒律而花费心血,他却一度沉迷权力带来的殊荣。 如今的严威,欺凌弱小,以权谋私,看不得少年英才风华正茂,以至嫉妒成性。 严威立在刑台之下,面上肆意的讽笑,而在这些虚假的光鲜之下,是他早已腐朽枯化的躯体。 他踱步着,循循诱导,“只要你肯求我,我便可以放轻一些力道,让你不至于下不来这刑台。” 楚厌殊眼皮半掀,姿容俊秀,生的一副好皮囊,他神色未变,也不觉恐惧,似是怜悯,似是觉得悲哀的看着眼前的严威,微白的薄唇抿了抿,面色显露出一丝犹豫,斟酌道。 “严堂主,素来听闻您与老宫主当年一起扬名江湖的事迹,宣扬正道之风,影三心中钦佩已久。” 一席未能预料的话砸在严威耳边,他霎时间直觉脸上火辣辣的,早已偏离初心的他,直接曲解了楚厌殊话中的未尽之意。 他以为楚厌殊在嘲讽他,哪怕楚厌殊脸上并无笑意,可就算面无表情,他仍旧愤怒的不能自已。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提老宫主!” 随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一道灌满十成十力道的鞭子。 骨鞭划破空气,闷哼声夹杂着铁链的晃动声齐齐响起,纯白的中衣连同里面的肌肤皮肉顷刻间被撕裂,浓郁的血腥气涌出,一道鲜红的血痕印在前胸。 楚厌殊脸色本就苍白,更是瞬间白的更狠。 他闭上了眼睛,唇边勾起一抹落寞的笑意。 严威面目狰狞,双眼发红,胸腔呼哧呼哧的起伏不定,他恼怒的理智全失,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打死以泄心中之恨。 他高抬起手,正要挥第二鞭,却只闻一声清脆的响声,骨鞭纠缠在一柄泛着冷光的剑刃上。 严威双目圆睁,愤然的转过头颅。 祁延和陆辛戾两人立在刑室门口,神情肃然的瞪着明显下了死手的严威身上。 “主上是要惩戒犯错的影三,可没让严堂主要了影三的命!” 祁延怒吼出声,眼中的怒意不加掩饰。 陆辛戾脸色也不太好看,刑室血腥气本身就重,对他这个身子骨虚弱的人来说,不是个好去处。 严威手中的骨鞭被祁延手中的长剑绞下,重重的摔落在地。 他心中发虚,面上却强撑着,底气不足的为自己辩解。 “我才是戒律堂堂主,用不到你来对我的做法指指点点!” 祁延走近了几步,周身散开了内力压迫,冷沉的视线直直定在严威身上。 “是!你是戒律堂堂主,但我是带着主上之命来告诉你,楚厌殊接下来的鞭刑由我来代为执行,严堂主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严威的面容因这番话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他心知影二不可能说谎,但他不想错失这么好的一个教训楚厌殊的机会,实在是心有不甘! 可面对祁延内力威压的胁迫,严威脑门上已经浮现了冷汗,识时务者为俊杰,来日方长,这楚厌殊迟早还得落在他手里! 严威愤愤的一甩衣袖,离开了刑室,走之前命两名弟子在此处观刑,以防影二大人徇私情蒙蔽主上,瞒天过海。 祁延没反对有旁人在,只不过刚才实在太过生气,手中这柄剑险些就刺在严威身上了。 第12章 少时美好今难认(上) 刑室里的吵闹声响不小,楚厌殊行动受限,在忍过一阵激烈难扛的痛楚过后,缓缓抬起脑袋,视线拉长看向刑室门口。 他看着严威由暴怒到歇斯底里,但无法奈何祁延而气急摔门离去,门口来了两名戒律堂弟子。 还有刑室里,一脸不忍注视着他的陆辛戾。 楚厌殊喘息声低沉,披散在肩头的黑发被折腾的凌乱几分,苍白的面容因低烧而泛着病态的嫣红。 祁延走到刑室里面的房间,取了一根绒鞭,用羊皮所制,鞭身细软,只要控制好力道,不怎么伤人。 楚厌殊只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意图,无奈的垂眸抿唇。 陆辛戾受不了刑室的血腥气,止不住的呛咳,实在无法忍受就先出去站在刑室门口等待。 那两名戒律堂的弟子自然看到了祁延手中毫无威胁的鞭子,两人面面相觑,再抬眼去看祁延,正对上对方隐含威胁的眼神。 两名弟子后背一寒,面露惧意,顿时紧闭上了嘴,不敢在私语多言。 祁延走到刑台前,看着被吊起双手的楚厌殊,眉心蹙着,轻声道。 “影三,接下来的鞭罚由我来执行,你可有异议?” 楚厌殊薄唇紧抿,神情复杂的看着祁延,轻轻摇了摇头。 就算他不同意,不想牵连旁人,祁延也不是会听他话的人,所以不必多言。 祁延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手臂高高扬起,重重的落下,却在半途上卸去了大半力道。 楚厌殊能感觉到鞭子抽打的疼痛,但比之严威的手段,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不能说是不疼不痒,但属实不会受伤。 一连五十鞭,祁延的手都磨出了血,楚厌殊的脸色却没再继续惨白下去。 直到一阵脚步声自刑室外传来,严威恭敬行礼的声音十分响亮。 “属下见过主上。” 陆辛戾闻声望外看去,赤红色的眸子里浮起疑惑。 段聿晟来刑室做什么? 他心中不解,为避免他和祁延的小心思被发现,上前一步将人拦住。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觉得血腥味重,讨厌的紧么?”陆辛戾挂上关心的笑容。 段聿晟身着玄色长袍,衣袍垂落在地上,两手负于身后,面上神情冷淡倨傲,虽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但也不像是有什么好事,所以来者绝对不善。 陆辛戾挡在段聿晟身前,面上笑意盈盈,两只俊美秀丽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形,眯起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 “对了,我们许久未曾饮酒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一起去喝酒吧,我珍藏的一坛桃花醉,你想不想尝尝什么味道?” 段聿晟面无表情的看着陆辛戾,先是懒散的掀起眼皮瞥了身前欠身行礼的严威一眼,摆手让人不必多礼,才将视线放在一身火红衣裳的陆辛戾这里。 “你忘了你的身体要忌酒了吗?” 陆辛戾脸色微微一僵,尴尬的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 “一次而已,不会有事的。” 段聿晟斜眼睨他,眼神凉薄,带着让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陆辛戾顶着对方质疑的视线,讨饶道,“师父不会知道的,再说,我陪你喝,又不是我要喝,对吧?” 段聿晟冷眼旁观,无视陆辛戾的存在,径直往刑室里走。 陆辛戾心中一紧,连忙转身想拉住人再拖一会儿,结果屋子里传来锁链轻响的声音,他的动作停住了。 段聿晟进入刑室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气,刚刚他在外面就能听到鞭子抽打的声响,一刻未停。 而进去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楚厌殊失力的跪坐在地上,纯白色的中衣已经被血液染红,颜色鲜红刺眼。 守在一旁的弟子见到段聿晟,在看了一眼之后,连忙垂下脑袋,恭敬的欠身行礼。 段聿晟蹙着眉,摆手让人滚出去,鼻间的血腥气太重,待在这里的确不舒服。 祁延放好行刑用的绒鞭,从里面的小房间走出来,单膝跪地。 “主上,影三的惩戒已经执行完毕。” 楚厌殊见主上亲自来刑室查看,没有血色的脸上布满冷汗,心下愕然,稍稍一想,又觉得惊恐。 难道祁延为他偷偷减轻刑罚一事,被知晓了? 他费力的撑起身体,双膝点地,背脊挺直,极力保持声线平稳道。 “见过主上,属下知错。” 段聿晟眸色寒凉,没有什么温度,他本不关心眼前人的死活,但梦中光阴尤在眼前。 这一世,他突然很想努力拾起为人的七情六欲,想活的像一个人,而非弟子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 更何况,楚厌殊此人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太容易能磨灭的记忆。 那覆满脸颊的伤心泪水,都太过刺眼,令人难以忽视。 段聿晟有意或无意的忘却了幼时与楚厌殊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他还记得,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少年,怯生生的追在他后面叫他恩公哥哥。 小时候的段聿晟性子张扬,脾气很暴躁,但心肠不坏,只是一个渴望亲情关爱的小孩。 父母常年在江湖行走,来无影去无踪,很少归家,他用暴脾气遮掩内心的胆怯不安,为自己建立一个保护圈,不许陌生人打扰靠近,不接受任何人施加的善意。 所以那时候的段聿晟,总是对楚厌殊没什么耐心,不肯承认喜欢那个小瘸子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面,一遍一遍的可怜兮兮的叫喊他。 “恩公哥哥,您等等我,我跟不上了。” 楚厌殊穿着段聿晟送来的洁白衣袍,这与小时候就喜穿黑衣的段聿晟对比明显。 “您要去哪里呀?能带上我吗?”楚厌殊眼睛睁的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殷切。 少年段聿晟心中隐隐欢喜,面上却还是凶巴巴的,猛地站定,料想着楚厌殊肯定会撞到他。 接着,不出他所料,楚厌殊的鼻子就狠狠的撞到他背脊上了。 少年楚厌殊闷哼一声,吃疼的捂着鼻子。 段聿晟转过身,假装自己很生气,叉着腰吼道。 “你长不长眼睛啊?没看到我吗?你撞到我了知道吗?” 然后在他愤怒的视线里,小瘸子红了眼睛,两手吃疼的揉着撞疼的鼻子,没哭,但是声音带上了哭腔,害怕但坚强的道歉。 “对不起恩公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啊?我给你揉揉好吗?” 少年段聿晟抱胸,像只高傲的孔雀般仰起脑袋,眼睛闭上,又偷偷掀开一条缝隙,故作大方的冷哼道。 “看在你知道错了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下回看清路知道吗?” 小瘸子听了,立马点点头,眼睛也不红了,眨着晶亮的眸子,欣喜崇拜的看着段聿晟,仿佛对方是大英雄一样。 而少年楚厌殊在崖底一片漆黑中醒来时,身体极度昏沉疼痛,迎着明亮的光看到的那个人,是段聿晟。 在那时,少年段聿晟就已经是少年楚厌殊的大英雄了。 是他救了自己,是他治好了自己的伤,是他保护自己不受旁人的迫害。 楚厌殊不知道的是,那时他摔落在崖底,腿受了伤,一阵阵的泛着刺疼,白衣染了血,他蜷缩着身体窝在草堆里,昏睡中无意识的痛吟。 就像一只受伤的白猫,可怜兮兮的发出求救的声响,引得路过此地的段聿晟停住脚步钻进了草丛里,循声而来的段聿晟皱着眉,将人扶起来,搂进了怀里。 “我还以为是只猫呢,但既然被你骗了,那我就把你抓回去,让你当我的小猫好了。” 那时楚厌殊被段聿晟带去凌云殿住,他像是藏起什么宝贝一样,把人安置在自己房间里。 陆辛戾几日没见到段聿晟,很好奇他最近在做什么,就来找段聿晟,和平时一样想不敲门就进去,门却突然间被人拉开,正对上段聿晟凶巴巴的脸。 陆辛戾:“……” 段聿晟脸色凶狠,“你有没有礼貌,不知道敲门啊?” 熟知段聿晟小霸王性格的陆辛戾并没有生气,反而乐了起来。 他身着红衣,发丝尽白,因为身染剧毒,左眼的瞳色不如普通人那般漆黑,不过不仅不难看,反而平添妖异的美感,好看的桃花眼眯起,眼睫纤长,像一只刚睡醒的红狐狸,狡猾的厉害。 “少主,你藏了什么宝贝?拿出来让我也观一观?品鉴品鉴?” 看着这一幕,段聿晟心中警铃大响,脸颊绷紧,故作大人一样的严肃,他看着陆辛戾。 “才不给你看!你快走!”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阻隔了陆辛戾探究的视线。 徒留心知肚明的陆辛戾被关在门外,好笑的抿着唇。 前些日子,少主带回一个脏兮兮又满身是血的白衣少年,这事还瞒不住他。 陆辛戾没刻意拆穿,眯着笑眼,悠哉哉的抱胸离去。 第13章 少时美好今难认(下) 而屋子里,楚厌殊一脸紧张的看着回来的段聿晟。 “怎么了?是我被人发现了吗?”楚厌殊小脸绷紧,他是实打实的害怕。 他知道这里不是普通的门派,规矩森严,也就是靠着恩公哥哥,才没人敢动他的。 段聿晟见人害怕,本想解释宽慰一番,却不知楚厌殊脸上的表情,哪里戳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换了一套说辞。 “没有。” 楚厌殊闻言大大的松了口气,气还没喘匀,就听人语气严肃道。 “但我跟你说,就是那个陆辛戾你见过,对吧?他是属狐狸的,心眼最多的那一种,最会骗人了,你可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以后也少跟他讲话。” 楚厌殊想起那个温声细语的为他治伤的大夫,眉头因疑惑而微微蹙起。 狐狸?心眼多会骗人? 他小声的嘀嘀咕咕道,“陆大夫不像这样的人呀?” 小霸王段聿晟见人似有一些不相信自己的话,顿时怒了。 他直接抬手捧住楚厌殊的脸,狠狠一捏。 “是我救了你,也是我治好了你的伤,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楚厌殊疼的一激灵,眼泪差点就这么落下来,红着眼睛哀急的回道。 “恩公哥哥,我相信您的!我以后不和陆大夫说话了!” 段聿晟听了,心里的小恶魔终于满足了,施施然的松开手。 见给人捏红了脸,脸上露出些许愧疚的神色。 但一个霸气的小霸王是不会道歉的。 看着楚厌殊垂着脑袋揉自己被捏红的脸,段聿晟冷脸觑着。 然后晚上的时候偷偷跑去拂袖堂,让阿婆专门做了甜甜的梨花糕,扔在了楚厌殊面前。 后者一脸欣喜的捧起来,吃得开心。 “好甜!谢谢恩公哥哥!” 段聿晟高傲的冷哼一声,孔雀华丽的尾巴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出绚烂的色彩。 即使这段时光很短暂,回忆起来却始终甜蜜。 楚厌殊本就是魔教中人,据调查出来的消息称,他的父亲是魔教教主左护法,母亲是教主身边的一名侍女,因其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欲脱离魔教,未得教主许可擅自逃离而惨遭追杀。 在那场穷追不舍的逃杀当中,其父亲为帮助楚厌殊逃脱而被抓回,母亲当场被杀,楚厌殊则失足滚落悬崖,没死,但左腿受伤,失去记忆,后被路过此地的段聿晟所救,带回成影宫。 前世,段聿晟一开始对楚厌殊的真实身份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只不过信奉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原则,在楚厌殊被魔教带走失去音讯三月有余,安然无恙回来时。 段聿晟产生了怀疑,楚厌殊的身份必有没查清楚之处。 魔教之人生性嗜杀,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楚厌殊的父母作为叛离魔教的弟子,其子在被带回魔教之后,还能全须全尾的逃走? 是该说楚厌殊心志坚硬,武功高强,视魔教地牢守卫于无物,还是说楚厌殊的身份依旧存疑? 这些事情段聿晟前世不清楚,今生却也没有去深入调查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楚厌殊始终忠于他。 无论楚厌殊是否会恢复记忆,是否前世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段聿晟看到的是,楚厌殊选择了回来,且义无反顾。 回忆到此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突然自己飞了回来,落在了手中,段聿晟心口某处热热的,但他还未意识到这是为什么。 那时,楚厌殊被带回成影宫没多久,就传来了段聿晟父母惨死的消息,成影宫上下一时间动荡不安,尚且年幼的段聿晟被推上风口浪尖,每日夜里都要经历无数次的暗杀,以至夜不能寐。 若非如此,楚厌殊也不会在腿伤刚刚恢复,就加入执剑阁,一心想提升内力保护自己的恩人,以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 朦胧的爱意刚刚苏醒,却只能深深的埋进心底,再无诉说之日,这无论是对楚厌殊,还是段聿晟,都同样的残忍无情。 段聿晟更是在一日日的阴谋诡计当中被迫变得心如顽石,刀枪不入。 后来的他,真的就谁也不肯信了。 在那场大梦里,段聿晟调查了关于楚厌殊的身份来历,对于魔教,无论是自幼在中原长大的楚厌殊,还是以后可能会恢复记忆的楚厌殊,楚厌殊重新回到魔教的可能性都很小。 段聿晟没理由再去怀疑这样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他是以折磨人为乐,但他也绝不能在清楚真相之后,再将怒火痛苦发泄在楚厌殊身上。 即使有消息传回,杀他父母的人,与魔教中人有所勾结,可那些跟楚厌殊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来此是想免了因他个人脾性让楚厌殊受的没有缘由的惩罚。 大梦一场,有些忘却记忆也随之逐渐的苏醒回笼,段聿晟不愿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点思念当初那个独属于他的少年。 但似乎他来晚了。 段聿晟面色冷沉,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满身血迹的人,眸子里几不可察的流露出不忍的情绪,但很快隐藏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 他微微叹了口气,在刑室中,一堆人屏息凝神等待发落的心绪里,色泽浅淡的薄唇微启,“罢了,陆辛戾,你带楚厌殊下去治伤,只管将人治好。” 说着,又转向楚厌殊所在的方向,说道,“你这几日不用再去值夜了。” 这话落在陆辛戾耳朵里,他心下一喜,他是大夫,最见不得人受伤了。 祁延听了,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楚厌殊能好好的休息疗伤,他心下宽慰些许。 可楚厌殊闻言,却心下大震,他不明白段聿晟的意思,他绞尽脑汁,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他极有可能是被主上嫌弃了。 嫌他无用,嫌他总是犯错。 楚厌殊的眼睛瞬间红透,焦急抬起脑袋,通红的眸子直直的看向还未离开的段聿晟。 后者本来在思虑其他的事情,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微抬了眸子看过去。 楚厌殊眼睛发红,薄唇紧抿,因为太过用力,嘴唇都被磨破,流了些许血迹。 楚厌殊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极力忍着没说出口,他用着含着悲痛忐忑的眸子,看了段聿晟半晌,而后垂了脑袋,哑声道。 “谢主上关心,属下遵命。” 段聿晟心有不解,但却不知从何处去问,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自从回忆起少时的记忆,太多冗杂纷乱的情绪涌进脑海,他的心绪就极难平静了。 不知何时,他弄丢了那个会跟在他身后,小声黏乎乎喊他恩公哥哥的少年。 他莫名感觉到失落,悔愧,心口处像是空了一块,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而那个少年的影子却逐渐与眼前的楚厌殊融合在一起。 两人是那么的像,可段聿晟却总不肯承认。 他的少年,是个小瘸子,武功平平,胆子小,会哭,会叫他恩公哥哥,身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伤痕。 反观楚厌殊,内力深厚,性子怯懦,他们是主仆关系,总因为办事不力而受惩戒,满身疤痕,难看的很。 第14章 风雨欲来人不知 楚厌殊这次所受的鞭伤,除却严威打的那一道,其余的都是些皮肉之伤,没伤到内里肺腑,亏得避开了严威动手,否则楚厌殊极有可能重伤吐血,至少得休养半个月。 得了主子许可休假,楚厌殊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等伤口不再流血,结痂之后就不再发烧了,人也有精神了。 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即使这两日他不必再去值夜巡逻,但每天也都会去执剑阁走动,检查是否有执剑阁弟子在偷懒的。 执剑阁的弟子对楚厌殊向来是较为畏惧的,毕竟他们跟人住得近,相处的时间也比较长,对楚厌殊的了解比其他四堂的人要多得多。 所以尽管知道影三大人这几日休沐,也不敢在人不在的时候起什么偷懒的心思,都只管尽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楚厌殊身着影卫服,负手立在阁楼廊下,就着身前廊柱的遮掩,看着阁中弟子来回走动,传递讯息和值守换班。 祁延在楚厌殊受过惩戒之后,见阁中无事,就准备收拾东西下山继续管理搜集情报方面的事务了。 成影宫位于高山树林之中,远离闹市喧嚣,宫内规矩森严,消息闭塞,须得有可信忠诚之人在成影宫和江湖两者之中传递讯息,保持消息畅通。 这日,楚厌殊用过饭后,闲来无事的在阁中闲逛,在执剑阁后方,是一大片茂密的山林,入了秋,树叶渐黄飘落,一派萧瑟秋景。 而山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修建演武场,以做执剑阁弟子的日常训练之处。 而管辖弟子训练的正是影四,牧闻砚。 远远走来,楚厌殊就听到了整齐划一的挥剑破空之声。 随着牧闻砚掷地沉劲的呼喝声,弟子们整齐划一的紧握剑柄,脚步敏捷,剑随心动,剑风呼啸拔地而起,带起周边分散的落叶,剑力千钧冲天而出。 楚厌殊观此景象,积沉郁结已久的心绪,突得一片豁然开朗,山林之中枯黄的叶子纷繁的落下来,剑影舞动,光影交错,许多叶子还未落在地上便被剑气绞成了碎渣。 牧闻砚手持一柄长剑,似是注意到了来人,但未曾理会,而是运功提气,脚尖轻点,腾空而起,反手挥出一剑,剑势惊人。 弟子后方的几棵树齐刷刷的倒下,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林中窸窣的鸟雀,荡起无数烟尘。 而烟尘落下消散之时,牧闻砚再去看演武场来处的位置,那里已经没有了人。 牧闻砚垂眸打量自己手中的长剑,心说,他还是更习惯使枪,这剑太轻了,劈起来柔柔的,没什么力量感。 祁延从一棵树后走出来,俊秀的眉眼染上笑意,看着楚厌殊离去的方向,似是终于可以放下心头的担忧。 这几日,祁延在楚厌殊身上留了些心思,能隐约感觉到对方心绪不佳,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而就在刚刚,祁延敏锐的捕捉到了楚厌殊面上显露出来开怀与豁达。 怀才之人久不得赏识,反而欲加贬黜,难免让人产生自我怀疑和怨怼。 但只要无愧于心,相信总能清楚自己所要走的路。 牧闻砚看到祁延,摆手让弟子们列队继续练剑,挥砍,而自己走到祁延身旁,想与人说些什么,见人的注意力还是落在他处,心中不由得觉得大为不舒服。 但牧闻砚没管,只是盯了祁延半晌,默不作声的走上前,遮挡住祁延的视线,径直往演武场出口走去。 祁延被人挡住视线之后,才骤然回神,后知后觉哪里不对。 他看牧闻砚都不跟他说一句话,直接离开,心中有些疑惑,但没有多想,而是准备回房间收拾收拾包袱下山去了。 这边,楚厌殊回了执剑阁后,拿起无吟剑去了院中。 长剑出鞘,寒芒乍现,楚厌殊手腕轻抖,衣袂飘飞,剑影飞舞,招式变幻无穷,剑随心动,带着击破万钧雷霆的气势,迎空挥斩。 路过此地的执剑阁弟子纷纷被铺开的过重内力压的喘不过气来。 楚厌殊心中郁结甚重,急需一个排解的渠道。 狭长的眸子紧紧看向前方,手腕翻转,每一剑都用尽的力气去挥去劈,他身姿轻盈,剑意却无比沉重,千万难解的苦闷心绪都被挥出的道道剑气击碎。 楚厌殊脚尖点地,手臂弯折,利落收剑,额角处隐隐冒汗,唇角绷紧,畅快的呼了一口气。 院中的一棵白梨树在这时节还未开花,嫩绿的叶子迎风飘动,树冠高大,被一道失控的剑气波及,折断了一根枝杈,掉落在地上。 楚厌殊余光瞥见,抬步走过去,将梨花枝捡了起来,他看着细细的枝杈,上面仅有一两颗花苞,待到入了冬,它便会开出美丽高洁的白梨花。 新鲜娇嫩的白梨花可以采摘下来做成梨花糕,味道很是细腻甜美。 似是回忆起什么,楚厌殊嘴角抿出一抹涩然的苦笑。 但楚厌殊手中这枝已经被切断了枝丫,没有养分的输送,它注定枯败在这个秋天伊始。 楚厌殊默了片刻,他走到树底下,用剑将这个枯枝的根部削尖,插进了土里。 他想,即便遭逢灾难,这棵枯枝也应当留在它原本生长的地方,或生或死。 楚厌殊弄完便起身离开了,他的手掌紧握剑柄,最后缓缓的松开。 他以为面对段聿晟所要遭受责难打压,他已经足够知晓并且能够承受。 可后来他才知道,段聿晟对他的不喜厌弃,早已映在眼中,显在脸上,并昭示在一次次的严厉惩罚当中。 而自己选择蒙蔽双眼,选择不听不看,选择一味逃避忍受,除了毁灭自己,给段聿晟带不来任何的喜悦欢喜。 变故出现在两日后。 楚厌殊身上的鞭伤好了七七八八,虽然只是伤口结痂了,内里还未好全,但已经不妨碍行动了。 既如此,他便没再继续歇着了,而是继续值夜巡逻,做他应该做的事。 那天,凌云殿主殿里,迎来一个人,也或许称之为恶鬼,淫鬼更为妥帖。 禅阴已经尽力给自己洗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澡,换了身干净的灰袍,只不过在污浊之处待了太久,骨子都被浸淫入味了,哪是洗一次澡就能解决掉的? 他刚踏入凌云殿的时候,端坐在主位上的玄袍男人就嗅闻到了一股陈年臭味。 段聿晟厌恶的皱了眉头,抬起含着隐怒的眸子往下看去。 禅阴走路的步伐颤颤巍巍的,脸上肥肉横陈,只不过走了一段路,便有些呼哧呼哧的大喘气了。 段聿晟冷冷的注视着下方抖着身体跪在地上的人。 “老朽禅阴,见过主上。” 段聿晟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了他的话,循着这个名字思索了半晌,才将名字和人对上了号。 禅阴,跟随老宫主打江山的人,当初不过是一个小弟子,武功平平,但活得久,混到现在资历老了,得了堂主之位,安之一隅。 段聿晟接管成影宫,主要熟悉成影宫在江湖各地的商铺和收服执剑阁弟子,这才是成影宫的中坚力量,得了执剑阁弟子的承认,四堂的长老就算反对,也很难闹起水花。 尤其是极乐堂这种,根本毫无战力的地方,段聿晟压根就没想起来。 禅阴自己找来,倒是省了他的事。 段聿晟免了禅阴的礼,让人站起身来。 哪知禅阴这老头,本来见这大殿氛围肃穆,他心中还忐忑不安。 毕竟他虽远在极乐堂,对于宫中事务不太清楚,但也知道新上任的宫主,手段毒辣,城府极深。 这会儿见宫主对他态度还算可以,禅阴缩起来的傲慢便隐隐冒了头,他悠然自得的想,他毕竟是宫里老人了,就算新主子脾性恶劣,那也得看看他是谁!得给他留几分薄面! 禅阴顿时坐在地上,手脚乱舞的哭了起来,满面的肥肉挤压在一起,更是让人难以直视。 段聿晟一脸黑线,手指微动,白玉戒指光芒微闪,掌心的纸张霎时间成了粉末。 他忍了忍,出声问道。 “禅长老,你来所为何事?” 禅阴闻声,形象全无的坐在地上开始往外吐露苦水。 前些日子,楚厌殊莫名其妙来他这里拿人,虽说那两人是成影宫的奸细,可他是极乐堂堂主,那楚厌殊来了他的地盘,先是给他下马威,后是险些砍了他,还劈了极乐堂的牌匾,这根本就是目中无人,不把他这个长老堂主放在眼里。 这事本来禅阴不想闹大,他极乐堂出了奸细,主子没来找他算账,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可他见楚厌殊身段极佳,近日又玩腻了身边的事事体贴的小妖精,就想找个烈性子的训训。 一想起楚厌殊,禅阴心底的馋虫就上来了,偶然听弟子说,咱们这位新主子,其实对影三十分不喜,奈何影三武功高强,在弟子中名望极高,主上几次三番都只是将人严惩了一顿,而未真正的下死手。 禅阴一听,本来快要掐灭的心思瞬间如同燎原之火,熊熊燃烧,烧尽了他的理智,稍稍一合计,他心中有了一个淫邪的计划。 禅阴咧着嘴,哭叫着将自己如何被楚厌殊威胁,如何险些被楚厌殊所伤,添油加醋,真真假假的说了一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殿外的吕朵本想是进来给主上添茶,听了这禅阴这番话,心中一凉。 她一看这禅阴就不像个好人,那话里话外分明是想主上严惩楚厌殊。 吕朵姣好的面容纠成一团,她自小在成影宫长大,因为相貌出众,得了不少宫内弟子的怜爱保护。 但由于成影宫男弟子较多,这其中也总有心思不轨的人,那日她险些被人侮辱,是楚厌殊获知消息,及时赶来将她救下,并且严厉的惩罚了企图对她欲行不轨的弟子。 吕朵心中感激不尽,一开始对楚厌殊有过别样的情愫,可楚厌殊拒绝的干脆利落,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吕朵长在成影宫,虽武功低微,但看惯了刀枪剑影,她不是困于闺阁只有满心情爱依附夫家的小女子。 想明白之后,她便把楚厌殊当成哥哥,一心希望楚厌殊能够平平安安,得偿所愿。 吕朵虽不知道楚厌殊是否有心悦之人,但是她知道,在这成影宫内,有楚厌殊要留下去的理由。 吕朵凝眉思索,想到了陆辛戾,陆大夫跟主上关系亲近,医者仁心,待谁都好,想来只有他在,万一主上开罪楚厌殊,也能帮着劝劝。 吕朵如是想,端着一壶茶飞快的跑开了。 殿内,禅阴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肥肉横陈的脸颊上挂着鳄鱼的眼泪。 段聿晟由始至终没变过表情,依旧是漠然置之的神情。 禅阴话中,楚厌殊俨然一副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贵为极乐堂堂主的禅阴一通威胁。 段聿晟清楚禅阴来此的目的是想借他之手惩戒楚厌殊。 而他心中对禅阴也有了一番计较。 段聿晟沉黑的眸子定在殿中央已经滚的毫无长老形象的禅阴身上,开口喊道。 “来人。” 话音刚落,自殿外来了两名在凌云殿值守的弟子。 “回主上,弟子在。” 段聿晟微勾了唇角,用手托住脸颊,胳膊支在书案上,不急不缓的开口道。 “去,将影三喊来,就说有人要和他当面对峙。” 弟子得令退下。 梁上,贺阎小脸紧皱,他抱紧了怀中的双刀,心里面嘀咕道。 “臭长老,一肚子坏水,主上不会真信了吧?” 想着想着,又抬眼往外看去,刚刚他明明注意到阿朵姑娘来了,怎么突然间又走了呢? 贺阎盘着腿坐在梁上,有些郁闷地托着下巴。 第15章 忐忑难言不容情 陆辛戾平日没事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药谷里。 这处山谷位于成影宫内最远的一片林子里,环境清幽,树木高大,灌木丛生,中心位置有一处泉眼,所以附近泥土湿润,水分充足,适宜许多珍稀毒草的生长,对于大夫来说,毒草亦可入药,是难得的珍稀药草。 药谷有两位长老。 药长老,赖敬寿和毒长老,谟丘。 二人年轻时就沉迷药理,一位行医数十载,一位制毒数十载,平日里针锋相对,如今年岁已高,仍旧深居药谷,足不出户。 一个想制出能解百毒的奇药,一个想制出药长老研制不出解药的世间至毒。 但至今,谁也没有成功。 药长老解不了陆辛戾身上的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终日深受剧毒折磨。 毒长老研究着陆辛戾身上的剧毒,一心想要分析出毒素的成分,将它制成属于他毒长老的毒药。 陆辛戾深得两位长老亲传,既会行医,也会制毒。 他悠哉哉的坐在谷中一处草棚子里喝茶,今日阳光甚好,棚子外的空地上晒了许多草药和毒草,他忙活了一早上,才将各种药草一一分类摆好,累的四肢酸乏的厉害。 陆辛戾伸展着四肢,那只赤红色的眼睛舒服眯起,草屋里他的两位师父又在日常吵闹,他颇有兴致的听着。 虽然两个小老头白胡子一大把,但精神矍铄,每日都吵个没完没了。 草屋里,赖敬寿一身灰袍,手里拿着药瓶,对着谟丘狂撒药粉。 “你这个老毒虫!整日搞些邪性的玩意,看我不药死你!” 谟丘被撒了一脸白粉,有些阴郁的面容上顿时露出怒不可遏的神色,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毒粉,兜头撒出去,“你才是老迂腐!医毒不分家知道吗?医术不精!毒死你毒死你!” 谟丘的毒粉是特制的痒痒粉,赖敬寿嗅闻到毒粉的气味,立马寻到解药,反手撒在半空,让那毒粉失去作用。 不出预料,谟丘见自己的药粉被轻易化解也不着急,而是拿出一个暗绿色的小瓷瓶,反手向对面的人洒出。 赖敬寿灵活的躲开攻击,鼻子微动,面色顿时一寒。 这不是毒粉,而是一种特制粉末,配合解痒痒粉的药粉能招来山谷里面谟丘培育的特殊品种的蜜蜂。 赖敬寿低骂一声,谟丘使阴招,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解痒痒粉的药粉也撒在谟丘身上。 吕朵气喘吁吁的跑来药谷的时候,只见陆辛戾倏的一下站起身来,看向草屋的方向,而那屋顶半空中,是一群五颜六色的蜜蜂,嗡嗡的盘旋高飞着,紧接着一窝蜂的从草屋窗户口,钻进了屋子里。 随即响起的是两道苍老的怒骂声,还有互殴肉搏的声音。 但没过片刻,草屋的门直接被人踢开了。 两位被蜜蜂蛰了满脸红包的老人从草屋里缓缓走出来,嘴里还不忘骂着。 谟丘眸光轻蔑道,“你不是自诩医术精湛吗?怎么连驱赶蜜蜂的药粉都没研制出来?” 赖敬寿气的脸色发红,“老毒虫,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整天闲着没事研究这些害人的东西?你那些毒虫跟普通的蜜蜂能一样吗?” 陆辛戾走到亭子外,看着自家两位师父面容狼狈的样子,抿唇忍着笑,斟酌道。 “赖师父,谟师父,你们这……还好吗?” 赖敬寿在徒弟面前脸上挂不住,胡乱的摆手,“没事没事,这蜜蜂没毒,就是蛰人疼,过两天我研制出解药就行了。” 陆辛戾忙不迭的点头,他自小在两位师父身边长大,看他们整日互相毒害,早就已经习惯了。 倒是吕朵,见两位德高望重的药谷长老一副被人毒害的极惨的模样,一时有些怔愣。 还是赖敬寿看到有人到访,胡乱的拍拍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药粉,捡起自己踩在地上已久的威严,清了清嗓子,问道。 “吕朵姑娘是吧?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吕朵闻声回过神来,跑的太急,她脸颊红的厉害,但面上焦急,叫人禁不住的耐下心来倾听。 她看向陆辛戾,脸上流露出求救的神色。 “陆大人,你快去凌云殿,影三大人似乎犯了错,极乐堂禅长老亲自前来告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陆辛戾闻言,心下一惊,立马转向出谷的方向,边走边说。 “多谢吕姑娘告知,我这就随你去凌云殿。” 别的事,陆辛戾可能不急,但对楚厌殊,他是最清楚段聿晟心有多狠了。 且不说这极乐堂堂主禅阴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就他所了解的,禅阴此人阴险狡诈,生性好色,终日沉浸情色之事,他来此的目的只可能有一个。 禅阴这是想把手伸到楚厌殊身上了。 陆辛戾不知道,这楚厌殊是何时入了禅阴那老淫鬼的眼里了。 药谷之于执剑阁要远一些,陆辛戾尚且在路上,凌云殿这边,楚厌殊已经在弟子的传唤下来到了殿中。 楚厌殊夜里值守,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住处,随意洗漱一番正要休息,便听闻主上有要事传唤。 他便立即穿衣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来了凌云殿,当他走进殿中时,他看到了跪在一旁,低着脑袋的禅阴,对方抬起那双浑浊但充满了色欲贪婪的眼睛。 楚厌殊瞳眸骤然一缩,心头闷跳不止,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中隐隐成形,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破开一道裂纹,露出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转眸看向高位之上,那人一如既往的端坐着,侧首支颈,饶有趣味的往殿中央看来。 楚厌殊不敢去深想,本该单膝跪地,也因为心中的慌乱变成了双膝跪地,他躬身行礼,话音出口,带着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音。 “属下见过主上。” 段聿晟面色凉薄,轻嗯了一声,看了楚厌殊一眼,便移开视线落在了禅阴身上。 禅阴此时正低垂着脑袋,肩膀止不住的抖动,看不到他脸上神情的人估计会以为他是因为委屈难过导致的,而身旁的楚厌殊却能将禅阴脸上得逞的淫笑尽收眼底。 楚厌殊垂在身侧的五指紧攥,面色绷的死紧,眼神仓惶不定。 只听段聿晟开口道,“影三,禅长老说,你前几日曾对他多有冒犯,你可认?” 楚厌殊瞬间抬眼看去,那双向来逆来顺受,没什么脾气的眼睛霎时间泛起红,他的视线同段聿晟对上,他极力的想弄清楚,段聿晟的这次问话,是否是因为已经到了容不下他,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地步。 可段聿晟神情冷淡,深如寒潭的眸子让外人难以窥见一丝心底真实的情绪。 楚厌殊看不透,也愿相信心中遏制不住的可怖猜想,他喉头涩哑难忍,但不得不低头承认,他的确在前几日对禅阴发泄过私愤。 “属下确实曾对禅长老有过不敬。” 段聿晟勾唇嗯了一声,斜睨了一眼禅阴,眉头蹙起,这全身散发着臭味的老头,他面上殷切露骨的眼神让他觉得不适,说不清因何不适,但他已经不想再废话下去了。 “那既如此,便将以不敬长老之名惩戒影三,禅长老你可有异议?” 这话一出,楚厌殊绷紧的心绪瞬间一松,他如蒙大赦,像是多日未进水的人找到了水源,萌生了还能活下去的希望。 他胸腔起伏不定,因为忐忑难安忘了呼吸,这时急促的低喘着气。 只要不把他送去极乐堂,多重的刑罚他都能承受。 禅阴却面露不愉,跪在地上拱手道,“主上,属下不敢质疑您的决定,但这影三那日态度嚣张,属下身为堂主却被公然挑衅,若不严惩,属下恐难在弟子面前立威。” 段聿晟眼底露出嫌恶,收回视线,懒得再看。 禅阴却越说越起劲,大胆道,“主上,属下胆敢请求主上让我将影三带去极乐堂亲自教导,我那极乐堂也许久没来新的囚犯了,属下每月拿着份额不少的例银,实在心觉惭愧。” 这些话,无不透露着禅阴赤裸裸的欲望,楚厌殊心脏畏怯的怦跳不止,他求救般的看着主位上的人,嘴唇翕动,无声的求饶。 只可惜,段聿晟头都没抬,过分强烈的视线他无法忽视,只不过这时他心中有所计较,没去理会。 而是同意了禅阴的要求。 楚厌殊瞬间绝望,面色惨白到无一丝血色,颓然的跪坐在地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段聿晟会厌弃他至此,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禅阴见主上没有反对,看来弟子中的传言不虚,这位新的宫主的确是对楚厌殊十分不喜,竟是到了一点情分都不顾的地步了。 禅阴躬身行礼道,“谢主上为属下正名,最多三天,属下便能将影三教好,而后会将人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说完,禅阴站起身走到楚厌殊身边,色眯眯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人打量。 他伸手想将楚厌殊拉到他身边,却被人躲开了触碰。 禅阴眯了眯眼,神情阴郁。 楚厌殊砰的一声头磕在地上,整座大殿里回荡着闷重的响声。 段聿晟自然也听到了,抬眼看去,他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 楚厌殊嗓音哽咽,极力保持着镇定,道,“主上,属下知错,求主上别把我送去极乐堂,我知道错了,属下甘受惩戒,愿当成影宫众弟子的面给禅长老下跪认错,只求主上饶过我,求您……” 段聿晟没有说话,他不明白楚厌殊这么排斥极乐堂的原因。 禅长老浑浊的眼睛眯起,面露狠意,但此时也不得发作,只能耐心的躬身等待着主上的回答。 段聿晟心口发闷,他找不到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听到楚厌殊的求饶声,更觉烦闷加重,下意识的不愿深想,他定下的计划更不容改变,冷声道。 “影三,你是要抗命吗?”段聿晟的声音里隐含着怒意。 楚厌殊听出了段聿晟话里的不耐烦,他俯地的身子微微发着抖,通红的眼眶里有泪意闪烁。 他死死的掐住手心,一番无力的挣扎过后,他认命的闭上了眼睛,那还没来得及溢出的伤心泪水被主人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属下……不敢……” 禅阴见主上没有反悔,心下一喜,连忙将在殿外等候的两名极乐堂弟子叫过来。 这两名弟子,肌肤白皙,眼尾生着媚意,身着靛蓝色弟子服,衣衫略微不整,硬是将规整肃穆的弟子服穿出了其他不可言说的味道。 禅阴命那两名弟子将楚厌殊两手用镣铐锁起来。 段聿晟冷眼旁观着,见到这一幕,无意识的皱了皱眉。 这边,禅阴脸上堆着讨好的媚笑,“属下这就将影三带走,这就离开。” 段聿晟视线垂落在书案上,没有应答。 楚厌殊一时哀莫大于心死,任由那两名弟子给自己套上枷锁也没有反抗。 陆辛戾匆匆赶来,正见到殿中几人往外走,为首的人是禅阴,而楚厌殊已经被捆上了锁链,低垂着脑袋,面上的情绪看不真切。 陆辛戾怒火中烧,上前一步将楚厌殊拉了过来,大吼道。 “你知不知道极乐堂是什么地方?你疯了吗?!” 陆辛戾厉声骂道,对此,楚厌殊没有任何反应,他眼神呆滞,目光空洞的看着地面。 他已经请求过了,他得不到段聿晟的宽恕,无论他对主子是否是真心献忠,那人不关心,也不肯要。 陆辛戾哀其不争,怒容满面,转头看向端坐在高位上,一言未发的人。 “段聿晟!你非要把人逼死才满意吗?” 第16章 生而未死哀莫言 段聿晟闻声抬眸,眼底尽是不耐,他尚未理清导致他心烦的原因,这时候实在不想跟旁人多说什么。 陆辛戾狠瞪着段聿晟,见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头更是火大,正要再说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扯了几下。 耳边传来低哑的说话声。 “陆大人,多谢你,但此事是我犯错在先,我不怨他人。” 话语里求生的意志微乎其微,楚厌殊是认了命。 陆辛戾怒其不争,恼火的甩开衣袖,那只赤红色的瞳眸迸发着显而易见的火气。 楚厌殊却转过身,面向主位,微微欠身拱手道,“主上,属下知错认罪。” 说话间,锁链叮叮作响。 说完,楚厌殊没再停留,先行抬步离去。 而禅阴不欲与陆辛戾争执,这人同楚厌殊不一样,他同主上幼时一起长大,情谊深厚,非一般人能开罪的。 陆辛戾气的用力抓着楚厌殊的肩膀,低低的恨声道。 “不管你到底有没有错,以你的本事若要离开成影宫,我可以送你走,天高海阔,任你远走,别留在这里了。” 楚厌殊闻声,似是轻笑了一声,他没有回应什么,只是默然不语的往前走。 陆辛戾没有内力,楚厌殊认真了,他根本拦不住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厌殊随着禅阴离开凌云殿。 陆辛戾闭了闭眼,他愤愤的走到段聿晟面前,两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怒道。 “段聿晟!你不知道极乐堂是什么去处吗?禅阴那小儿阴险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你把影三送到极乐堂,你不如直接杀了他,也好过这番折辱于他!” 段聿晟眉心拧起的弧度更深,他对上陆辛戾怒火中烧的眼神,忍着不耐道。 “你是把影三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吗?他武功几何,你不清楚吗?他若不愿,谁能折辱的了他?” 段聿晟自认思虑周全,以楚厌殊的武功,即便去了极乐堂那种地方,无非挨一顿骂,无人能够轻易对他做什么。 陆辛戾听了这话却是冷笑一声,赤色眸子斜睨着段聿晟。 “影三为人忠诚,甚至到了愚昧的地步,你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听你的话,你亲自将他交到禅阴手里,等同于无视他的忠诚,直接放弃他这个人!你非要把人逼上绝路来检验你要的忠心吗?” 他当然不怀疑楚厌殊对他的忠心,可段聿晟被人一次次顶撞,耐心早已告罄,看着陆辛戾极力为影三辩驳的样子,说不上来哪里莫名不爽,心中烦闷愈重,冷声质问道。 “陆辛戾,你如此费心为影三辩解,你究竟是心悦谁?” 这话砸的陆辛戾一愣,接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段聿晟。 “帮一个无辜之人辩解就是有所图谋了吗?段聿晟,四年时间不长,就这么轻易将你变成了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人?” 陆辛戾失望的垂眼,连继续跟人吵架的力气都没了。 他本就身体虚弱,这会儿气急攻心,嘴里弥漫着血腥气,胸口处泛着密密麻麻的疼,抬眸看了眼梁上,眼底情绪不明,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你既然不管,那我便亲自带楚厌殊回来,到时候还请主上高抬贵手,放人一马。” 眼前的一抹赤红消失,告诫之语尤在耳边,段聿晟拧着眉摔落了案上的一盏烛台。 梁上,贺阎惊讶的捂住嘴,黑溜溜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原来,陆辛戾喜欢影三? 陆辛戾是段聿晟父母带回来的孩子,自小跟亲生孩子似的养在跟前,跟段聿晟这个亲生儿子的待遇差不多。 小时候的段聿晟还以为爹娘更疼爱陆辛戾,不喜爱他,因此,他万分讨厌陆辛戾,总觉得是他抢走了爹娘的关爱,他对着这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哥哥总也没有好态度。 陆辛戾身子自小就不好,内力修行上进度缓慢,他便凭借高于他许多的内力欺负他。 陆辛戾不是个乖乖挨打不说的性子,所以每次段聿晟欺负人,第二天都会被爹娘一顿训斥。 然后段聿晟就更加讨厌这个哥哥了,恨不得他赶快消失才好。 直到有一次,陆辛戾突然生了重病,整个人高烧昏迷,身体滚烫,始终无法把温度降下来,爹娘为了保住陆辛戾的性命,一连几日都没有睡好觉。 那天晚上,段聿晟和父亲坐在房顶上看夜色浓稠的天空,他听父亲讲了一个故事。 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天之骄子,年少成名,总想着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 但江湖之中势力错综复杂,波云诡谲,阴谋诡计防不胜防,尚且青涩的少年心思单纯,没有防备落了敌人陷阱,险些送了命。 有一人为他挡住了敌人的杀招,为父亲争取了逃脱的时间,他才得以活下来。 而这个人,便是陆辛戾的父亲。 段聿晟幼时顽劣,父母平日事务繁忙缺少陪伴关爱,他渴望亲情,也更希望自己能帮着减轻爹娘肩上的压力。 那日后,段聿晟便不再欺负陆辛戾,对这个曾救过他父亲的友人的孩子多了感谢与宽容。 极乐堂。 楚厌殊被两名弟子摁着肩膀,两只手的腕子被铁链绑缚着,一路从凌云殿走过成影宫内的中央广场,在众多成影宫弟子愕然的视线里走过。 经过执剑阁,再转到一条小路上,树林变得越来越茂密,这条石子小路上的灯也越来越少,光线相较于外面都暗了许多。 最后踏过悬于两座山峰之间的索桥,到了极乐堂门口。 楚厌殊面如死灰,他看着那扇红漆木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内里是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 禅阴转过身来,脸上浮现了贪图淫乐的笑意,他搓着手走到楚厌殊身前。 那两名弟子熟稔的低下脑袋往后退去。 楚厌殊目不斜视,并不看他。 禅阴也没想在自家门前发作,只是端了一路的堂主架子,他早已心痒痒的厉害,这会儿忍不住的回头看看自己今日带回的战利品。 楚厌殊身段极佳,样貌俊秀,不似旁的只知饮酒作乐,拼刀拼枪的粗野男人。 他身上有着不同于武将的文人墨客的气质,这股书卷气是禅阴渴望已久的,他见不得人的心思在楚厌殊身上得以具象化实现。 楚厌殊太干净了,他忍不住的想要把他亲手撕碎弄脏。 禅阴明晃晃打量的视线让楚厌殊极其不舒服,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恶心死死压住,将蚀骨的悲伤与失落深深埋藏在心底。 他总不肯认清事实,总不肯放下不可求之人。 禅阴低低的邪笑,他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弟子将人带进门。 楚厌殊下意识的挣扎反抗,两名弟子察觉到他的排斥摁压他肩膀的力道加重。 禅阴就在一旁站着,猎物已经到手,他不介意吃之前,先好好玩赏一下这个看起来不太乖的猎物。 被人推着,楚厌殊一步步被黑暗吞噬,扑面而来是浓郁刺鼻的脂粉香气,轻柔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一名身着白衣,柔若无骨的男人像只蝴蝶似的飞到了另一边禅阴的身上,后者将人搂进了怀里。 楚厌殊能够听到他们捏着嗓子说话的低语。 白衣男子倚在禅阴身上,娇声道。 “你怎么带外人来了?是不准备疼阿燕了吗?” 禅阴摸了一把怀里人纤细的腰身,遮掩不住老气的声线刻意的掐细,却只显得怪异嘶哑。 “别急嘛,我疼完他,就来找你。” 白衣男子羞怯的瞪了禅阴一眼。 禅阴脸上堆满笑意,出声问道,“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白衣男子满不在乎的嘁了一声,“你就是老色鬼,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禅阴没生气,反而乐得呵呵直笑。 第17章 宁死不屈以命搏 白衣男子进了里面的一个屋子,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色泽漆黑的汤药。 禅阴伸手接过,转头将阴恻恻的视线落在了站的笔直的楚厌殊身上。 楚厌殊看到了那碗药,他不觉得禅阴费了这番功夫,是为了毒死他,所以这药有什么作用,可想而知。 楚厌殊面上流露出抗拒的神情,禅阴却不给他选择的余地,眼神示意楚厌殊身后站着的两名弟子将人压住。 两名弟子得令,抬脚踢在楚厌殊膝弯的位置,迫使人跪在地上。 可楚厌殊是习武之人,这两脚不足以让他跪下来。 楚厌殊吃疼的闷哼一声,他低着脑袋,眸光暗淡,“禅长老,是我失礼在先,您可否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从今往后,我绝不敢再来招惹您。” 禅阴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接过白衣男子手里的汤碗,一步步走到楚厌殊跟前。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主上已经弃了你,你若从了我,你以后的日子不会比从前更差,我禅阴从不亏待枕边人。” 禅阴拍拍胸膛,结果拍重了,给自己拍的咳嗽不止。 楚厌殊痛苦的闭了闭眼,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若这些是段聿晟期望看到的,他又怎会去躲,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禅阴的话让他骤然清醒,他没想到段聿晟已经厌他至此,竟是恨不得直接让旁人侮辱他。 禅阴却没有耐心跟人废话了,他示意弟子摁住楚厌殊的肩膀。 那两名弟子立马上前,一人一边抓住楚厌殊的肩膀,将人摁住,抬腿再次踢上去,这一次轻而易举的迫使人跪在了地上。 突的一疼,楚厌殊被人掐住了下巴,微敛的眸子被迫扬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慢慢的凑到了他面前,药味实在难闻。 禅阴掐住他的下巴,想将药直接灌进去。 楚厌殊却偏开了脑袋,黑色的药液顺着下巴流淌到脖颈,衣襟上。 禅阴沉了脸色,手上的动作从一开始的怜香惜玉变的狠厉毒辣。 他向来不会疼惜手底下的人。 白衣男子端来药之后就老实的站在一旁,神情呆滞,在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他为自己寻求到了一个好的活法。 那就是尽力讨好主人,他才会免于毒打,他害怕了。 他看到禅阴脸上露出嗜血阴狠的表情,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苏醒,他捂住了嘴,眼神惊惧,抱住脑袋,不敢再看。 他知道,这个男人将会面临和他一样的命运,反抗是没有用的,挣扎也是没有用的,只有妥协,认命,服从。 他不要再挨打了,不要再衣不蔽体的被丢在门外,他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楚厌殊的脸被人强行掰了回来。 禅阴脸上讨好的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是个嗜欲成性的疯子,他手段阴狠,绝不会给人留活路的。 禅阴脸上的笑容是志在必得,他冷笑道,“你内力高强,我怎么可能让你带着武功上我的床?” 楚厌殊被灌进不少药汤,激得他呛咳不止,耳边是禅阴低沉的,带着威胁的声线。 “不过你放心,主上没开口,我也不敢废你武功,这是软筋散,不过是让你一时失去内力,让你好好跟本堂主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楚厌殊苍白的脸上被禅阴掐出了道道红痕。 一碗汤药很快见底,两名弟子将人放开,楚厌殊跪坐在地上,咳了许久,面上多了些血色。 禅阴凑过来,一点点的掐住楚厌殊的脖子,手心里这截细弱的脖颈,让人喜爱的紧。 “去,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 白衣男子闻声立马站起身来,迅速跑进了屋子里,不出片刻,便找来了一套纯白色的衣物。 这是独属于禅阴的癖好,他喜欢让人穿着洁净无瑕的白衣,再由他亲手撕碎。 干净的衣服被人搁在楚厌殊面前的地面上。 禅阴松开楚厌殊的脖子,说道。 “换上,然后到屋里找我,其他人退下吧。” 白衣男子如蒙大赦,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转身跑走了。 那两名弟子去了极乐堂其他地方忙活去了。 此地只留下了楚厌殊一人。 楚厌殊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碗药喝下之后,他便感觉内力流动滞缓,他的内力是实实在在的被封住了。 因为药力的作用,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使不上什么力气。 楚厌殊行走在不为人所知的阴暗处,向来只穿黑衣,而现在,地上放着的这件干净到有些刺眼的白衣,他竟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楚厌殊跪坐着,许久未曾动弹。 禅阴在屋里等的不耐烦了,走到门口,看着还跪在原处的楚厌殊,语气意味不明的说道。 “你不肯自己穿,是要我亲自来穿吗?” 楚厌殊闻声,视线落在地面上,淡淡的灰尘飘在空气中,他无意识的伸手一抓,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最终,他脱下身上黑色的外袍,套上了这件白衣,他站起身,膝盖跪的有些疼,密密麻麻的隐隐作痛。 楚厌殊像是三魂七魄都散了,只剩下识魂,只知道听从,什么反抗都不会了。 他步伐不稳的走进了禅阴的屋子,看到了身前不远处的大床,还有身后令他排斥的气息步步逼近。 在禅阴的手放在他腰间的时候,楚厌殊闭上眼睛,咬紧了牙根。 禅阴抬手摁在楚厌殊肩头,用力将人推倒在榻上。 乌黑的头发铺了满床,楚厌殊平躺着,脸微微偏向另一个方向,遮掩面上绷紧的神情。 他脑海中无数情绪混杂在一起,痛苦的,难堪的,悲伤的,似是快要将他逼疯,直到嗅闻到禅阴衣袍上沾染的异香。 那是情香,能够勾起人的万般邪念。 楚厌殊灰暗的眸子骤然紧缩,他双拳死死握紧,快要将牙根压碎。 这一刻,他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宁可死,也绝不甘愿受辱。 楚厌殊坐起身,在人要扑过来前,用尽身体里残留的力气,猛的将人推开,禅阴一时没注意,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厌殊,眼底的神情由震惊转变为恼怒。 禅阴从地上爬起来,另一边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鞭子,他随手拿了一条,直接抽在楚厌殊身上。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但禅阴没有内力,这一下不似严威打的那般狠,但也在白衣上留下了突兀的赤红色的狰狞血痕。 楚厌殊站着没动,没了内力护身,四肢由于药力的作用软的厉害,他扛不住鞭子呼啸而来的力道,很快被打倒在地。 他趴躺在地上,白衣染了尘土,变得脏污不堪,他竭力将痛呼压在喉咙里,额角青筋暴起,也没发出一丝闷哼声。 禅阴怒火当头,嘴里骂道,“你就是缺乏管教!看我不打死你!!” “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撒野!” 禅阴怒吼着,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粗重难听。 鞭子抽打声猎猎作响,不出片刻,楚厌殊身上的白衣就被血色笼罩,浓郁的血腥气充斥整个房间。 一路紧赶慢赶,却因体力不支而不得不降下速度的陆辛戾,蹲在小路上咳嗽不止。 肺里被灌满冷气,激的他咳的停不下来。 陆辛戾从怀里摸出药丸,仰头咽进去,他拍着胸口,费力的给自己顺气。 不经意抬眸间,看到了此时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段聿晟走到陆辛戾身后,抬手抚在陆辛戾后心口,给人渡了些真气过去。 一股温热舒缓的气息没入四肢百骸,陆辛戾身体疲倦顿时消散大半。 陆辛戾还在气头上,但若是段聿晟肯收回他下的命令,那这肯定比他的话管用多了,他自然得将人留住。 “影三即便错了,骂一顿,罚一顿都好,极乐堂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段聿晟闻言刚刚舒缓的眉心再度皱起,为自己周全的考虑解释道。 “他非是普通人,禅阴就算有歪心思,打到影三身上,他只会吃亏。” 陆辛戾看着段聿晟的脸,见人并没有说反话的意思,突然明白过来。 “你以为影三内力高强便能不受伤了?是你将他罚去极乐堂,若是受辱,他敢用武功去反抗吗?” 段聿晟霎时间陷入了沉思。 “你就不觉得楚厌殊这人木讷至极,对你甚至有些愚忠?可人心是肉做的,你这一刀,是实实在在刺在人心口上了。” 陆辛戾说完,叹了口气,提步转身就走。 第18章 恩义两清欲别离 等陆辛戾同段聿晟两人赶来极乐堂时,禅阴房间里的鞭子声已经停歇了。 楚厌殊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没有内力护体,这种几乎是往死里的鞭打,任何人都很难承受得住。 禅阴手里拎着染血的鞭子,半蹲在一旁,他饶有趣味的欣赏着自己的大作,伸手勾起楚厌殊面颊汗湿的碎发,给人拨到一边,露出整张脸。 他低声耐心的劝慰道,“乖乖听话,少受一些皮肉之苦不好吗?” 楚厌殊眸子黯然,唇色苍白如纸,边缘处溢着血迹,闻声,他忍着痛呼,抖着手去抓禅阴的衣袖。 “禅阴……求你,放过我……” 禅阴听到了楚厌殊的话,面上淫笑泛滥,“这是极乐堂,往生极乐,只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禅阴的笑容在房间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的巨响声中凝滞在脸上。 陆辛戾率先看到了躺在血泊里楚厌殊,他瞳眸不可置信的瞪大,他不敢想,先后不过半个多时辰,人就变成这样了。 后方跟随而来的段聿晟先是看到了禅阴,而后才注意到地上躺倒的血人,竟是楚厌殊! 陆辛戾疾步走过去蹲到地上,看着楚厌殊满身是伤,竟不知何处能触碰将人扶起来。 楚厌殊听到了声响,也看到了来人,只不过失血过多,一时没分清来的是谁。 红色衣服近在眼前,楚厌殊能看出这人是陆辛戾,远一些的人,他用力睁大眼看着那玄衣男人许久,才得出,那人是段聿晟。 怎么会是段聿晟呢? 主上怎么可能会来呢? 楚厌殊疼的眼前发晕,也分不清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在做梦了。 他撑着陆辛戾的胳膊,努力的坐起身来,远远望着段聿晟,眼眶瞬间就红了。 难堪悲伤的泪水从酸涩疼痛的眼眶里滚落,混着脸颊上的血水齐齐落在染满血迹的白衣上。 禅阴早已被段聿晟突然的到来,吓的跪在地上,噤若寒蝉,一字一句都不敢言。 段聿晟的视线定在楚厌殊身上,这时,他能清楚的感知到,他心绪繁杂的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看着他重伤至此,他心头的无名火猛烈的烧灼起来。 陆辛戾从衣袖里翻出金疮药,不要钱似的往楚厌殊身上洒,想把鞭打出的伤口处不断涌出的血给止住。 楚厌殊却恍若未闻,他两手撑着地面,姿容狼狈的站起身。 他内力全无,失血过多,根本站不稳,陆辛戾连忙跟随着起来去扶他,却被人趁机摸走了腰间的一柄匕首。 陆辛戾顿时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段聿晟就立在原处,分毫未动。 另一处的禅阴,却被持刀的楚厌殊吓的缩到角落里去了。 楚厌殊只是紧紧捏着刀柄,一步步的,坚定不移的往段聿晟跟前走。 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双眼通红,巨大的悲伤涌动其中,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滴落。 陆辛戾想将人拦住,段聿晟却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就这么无动于衷的看着楚厌殊手持利刃,向他走来。 段聿晟深知这次是他判断错误,是他利用了影三,即便他可以这样做,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但此时,他也想知道,楚厌殊会怎么样去报复他? 楚厌殊手里的匕首泛着冷光,他走到段聿晟身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一身白衣被血液浸透,浓郁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身上这些刺眼的红,唇角的弧度彻底消失不见。 楚厌殊会伤的这么严重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无论如何,影三都是他的护卫,旁人还没有敢染指他身边人的权力,自己的物品被人肆意践踏让段聿晟感到无边的愤怒。 楚厌殊站定,段聿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而后楚厌殊抓住段聿晟的手,并将匕首反握,手柄的一端放进了段聿晟的右手掌心里。 段聿晟面露不解,还未做他想。 楚厌殊发丝凌乱,俊秀的面容被鲜红血迹弄的狼狈,身上的白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干裂流血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四年前,是您救了我,如今我把命还给您,这样我就不欠您什么了,您会开心一些吗?” 不等人答话,楚厌殊抓住段聿晟的手腕,眸色痛楚,对着自己的心口猛地用力刺去。 距离心口只差一寸的距离,段聿晟脸色一寒,反手将匕首摔在了地上,楚厌殊也被甩开了手,气力不支的摔倒在地。 这样虚弱的楚厌殊让陆辛戾和段聿晟都心觉有异。 陆辛戾连忙走过来捏住了楚厌殊的腕子。 这一探,竟然发现楚厌殊内力全无。 陆辛戾同段聿晟对视一眼,在凝重的氛围里,他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段聿晟冷眼看向角落里的禅阴,他本想拿影三做局,若禅阴胆敢对他身边人下手,他便以此为理由惩治禅阴,整顿极乐堂。 却没想到,影三会误会他的意思,任人摆布,内力没了不说,还把自己折腾出一身伤。 人有能耐又如何?脑子是笨的,毫无用处。 楚厌殊这一摔,就彻底没有力气再动弹了,失血过多撑在现在已经到了极限,眼皮沉重的闭上,对于外界的一切感知都消失不见了。 “影三?楚厌殊?!” 陆辛戾摇晃着楚厌殊的身体,大声呼喊着,脸上全是焦急的神情,伸手探了探脉搏,发现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晕厥,才松了口气,连忙给人喂了几颗补气丸。 段聿晟抬步走到跟前,陆辛戾抬眸狠狠瞪了一眼,冷声道。 “你不是说他武功高便不会有事吗?那现在算什么?你既然厌他至此,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陆辛戾看向地上那柄匕首,眼神埋怨。 段聿晟却是心烦意乱的捏了捏眉心,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 这倒真如陆辛戾所说,楚厌殊此人傻的可以。 陆辛戾两指并拢,细细的探着楚厌殊的脉搏,真气溃散,内力似是被药物压住了,他鼻间嗅闻了一丝浅淡的药香,垂首闻了闻楚厌殊的衣领。 熟悉的药味让陆辛戾明白过来。 “是软筋散。” 陆辛戾顿时松了口气,这要是内力被废了,他医术再高超也救不回来了。 陆辛戾对着昏迷过去的楚厌殊举止亲密,那垂首俯身的一幕落在段聿晟眼里不知为何,总觉得碍眼,心里面很不舒服。 他刻意移开自己的视线,将目光落在缩在角落里的禅阴身上。 “本座让你教导他,有允许你给他下软筋散吗?禅阴,你是不知道影三是本座的人吗?” 禅阴被这番话吓的从角落里滚出来,他跪在段聿晟脚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诉。 “主上饶命,影三他内功强劲,属下却没有内功傍身,下软筋散也不过是教导他的方式之一,并无真的想伤他的意思。” 段聿晟听了这番辩驳之语,不以为意的冷笑一声。 “你既无能,还敢向本座提要求?那现在你伤了本座的人,又该如何算?” 第19章 怒意翻涌心有愧 禅阴哀呼不止,段聿晟都还没对他做什么,他就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哀声求饶,脑袋砰砰砰的磕在地面上,大叫着冤屈。 “主上!属下不敢僭越!只是这影三性子倔强,属下这才下手重了些,属下知错!主上饶命啊!!” 段聿晟站着未动,面上情绪不明,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内力压迫,胸腔里无端升腾起名为愤怒的火焰,这番怒气搅扰他的心绪纷杂。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禅阴垂垂老矣的躯体猛地砸向墙壁,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随之响起的是难以入耳的惨叫声。 段聿晟捡起扔在地上,染血的鞭子。 他面色阴沉,冷声质问,话里却尽是笃定。 “刚才,你就是用这根鞭子打的影三?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禅阴畏缩着身体往后躲,他哭的满脸都是泪,形容狼狈滑稽,嘴里呜咽咽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段聿晟看着鞭子布满鲜血的鞭子,向来少有起伏的情绪此时却像是冲开了某种枷锁束缚,肆意横行的叫嚣。 段聿晟掀起眼皮,瞳眸寒凉刺骨,高扬起手臂对着跪在地上的人就是狠狠一鞭,屋子里瞬间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啊——” 他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暴怒难忍的情绪决堤般塌陷。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愤怒的理由是什么,他只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有权力决定楚厌殊的生死。 楚厌殊是他救回来的,生是他的人,死也得死在他手里。 禅阴竟敢如此这般的对待楚厌殊,是段聿晟没有提前料想到的,他以为自己是绝对的掌控,却没料到他漠然置之的态度把楚厌殊推向了绝路。 盛怒中的人,毫无理智可言,禅阴被抽的衣袍破碎,满身是血,嘴里的哀嚎声都低微了许多。 能得段聿晟亲自动手,此种殊荣,禅阴也算是死也无憾了。 段聿晟声线发寒,厉声道,“来人,把禅阴关去地牢,没有本座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话音落下,守在门口忐忑不安已久的极乐堂弟子立马走进房间里。 他们听到禅阴被关去地牢的消息,面上非但没有惊恐害怕,更无担心忧虑,而是隐隐的窃喜着。 他们上前将满身血污,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禅阴搀扶起来,动作间看似恭敬,实则却用了狠力往外拉扯。 虽然如今的禅阴明显被主子弃了,但他们还是担心主上会收回命令,必须尽快让禅阴消失在主上面前才行。 就算他们再如何揣测主上是否是真的厌弃影三? 但他们能亲眼看到的是,主上是真的因为禅阴擅自做主重伤了影三而因此获罪,被废掉其堂主之位。 再者说,禅阴被打至重伤关在牢里,只要不让他死掉,想做什么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终于可以报禅阴侮辱之仇了。 他们的胳膊都因为莫大激动而隐隐颤抖着。 禅阴因为身体的疼痛不断的哀嚎求饶,满脸都是冷汗,他不信主上会对他这般残忍。 “主上,饶命啊!属下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 这些话没能得到段聿晟的回应。 禅阴在段聿晟的沉默中变得疯狂起来,他心知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彻骨撕裂般的疼让他眼前发昏发黑。 他的脑子终于在将死之际清醒了,估计从一开始段聿晟这个小子就是打着要把他这个堂主换掉的心思。 什么许他将影三带走教导,根本就是借口! 思及此,禅阴明白自己是被阴了,因而就彻底无所顾忌,他疯魔了一般的愤怒大骂。 “段聿晟!我是老宫主亲赐的堂主之位!你岂敢如此对我,你就不怕遭人非议吗?” “你才刚刚坐稳宫主之位,就这么着急肃清成影宫的长老,你居心叵测!” “你会遭天谴的!你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诸如此类的难听话语层出不穷。 段聿晟回以漠然的态度,这样的话他听的太多了,成影宫交到他手里以来,闲言碎语只多不少,新老弟子更迭之后,这种情况才少了许多。 禅阴被极乐堂弟子带走后,房间里总算清静了。 段聿晟扔掉手里的鞭子,转过身,看到陆辛戾怀里揽抱着的人,白衣染血,满身血糊糊的,让他难以直视。 他确实心有所愧。 陆辛戾已经给楚厌殊涂了止血药,也喂了补气丸,软筋散的解药不在这里,得把人先带回去再说。 可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段聿晟两人。 他身子孱弱,让他扛一个百十斤的男人,这不太可能。 所以陆辛戾将目光放在了段聿晟身上。 “还看什么看?不赶紧来搭把手?” 说着,陆辛戾扶着昏迷中的楚厌殊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段聿晟看起来似乎不太情愿,紧皱着眉不知道再想什么,但还是走了过来。 他偏开视线不去看楚厌殊,无措的抿了抿唇,他伸手撑起楚厌殊另半边身体。 明明段聿晟人高马大的,陆辛戾却感觉段聿晟好像没有怎么使力气。 两个人扶着楚厌殊,楚厌殊的身体还是摇摇晃晃的。 陆辛戾转头看向段聿晟,见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楚厌殊身上,登时就怒了,横眉竖眼的,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起,怒气冲冲道。 “段聿晟!是你把他送到这里来的,你还把人当作棋子!害人至此,居然一点悔过弥补的心思都没有?” 段聿晟一脸黑线,欲说话反驳,却发现自己理亏至此,一句话都憋不出来,只好干巴巴道。 “我没料到影三会误解我的意思,这一幕同样不是我想看到的。” 陆辛戾怒意当头,也不听人解释,不管不顾的说道。 “当初是谁把楚厌殊当宝贝似的藏起来,如今是玩腻了,就随手丢开吗?” 被戳到了脆弱心虚之处,段聿晟眉头皱的死紧,眼底情绪晦暗,冷声道。 “你闭嘴!” 陆辛戾被裹挟内力的声音震的不大舒服,刚才禅阴被内力击飞,他也身处在这个房间内,在波及范围内。 两次内力压迫,陆辛戾脸色微白,搀扶着楚厌殊的力气不够,靠在肩头的人,就要往地上摔去。 陆辛戾心中一紧,却只见刚才还极不情愿的段聿晟此刻动作比谁都快,直接伸手将人扶了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 陆辛戾唇角微勾,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段聿晟扶着轻飘飘的人,眼底古怪的情绪更甚,神色绷的紧紧的。 一个成年男人,怎么感觉一点重量都没有? 陆辛戾看着段聿晟别扭的样子,心觉好笑,他两手得了空闲,装模作样的捶捶自己的肩膀。 “哎呦,可沉死我了。” 段聿晟下意识掂量怀里的人重量,轻的像薄薄的纸,垂眼心中腹诽道。 臭狐狸就是虚。 陆辛戾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轻咳两声,面上保持着严肃的神情,添油加醋的说道。 “如果让其他弟子搀扶,你舍得其他人这样那样的触碰影三吗?毕竟影三虽是重伤,这张脸却是依旧耐看,身段这么好,也难怪禅阴费尽心机想要得到了。” 陆辛戾往房间外走着,语气似是叹惋,似是哀愁。 段聿晟听着陆辛戾的话,脑海里勾勒出了令他恶心的画面,嫌弃的抬眼,怒吼道。 “陆辛戾!你给本座闭嘴!” 陆辛戾闻声回眸,讨好似的用手指点点唇,最后说了句,“你赶紧的,楚厌殊身上的伤还没处理,耽误不得。” 说完,大步离开,只给后面的人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段聿晟黑着脸,低头看了看怀里呼吸声很浅的人,咬了咬牙,无可奈何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脚步飞快的追上陆辛戾。 极乐堂距离执剑阁距离有些远。 来的时候,陆辛戾心中焦急,跑的飞快,气喘吁吁,差点没跑死,回去的时候,心境开阔,反而健步如飞。 快步走着,陆辛戾还不忘回头嘱咐身后跟着的人。 “你抱稳点,影三身上都是鞭伤,别压到伤口了。” 段聿晟脸又黑了一度,但他自己都不自觉的屈了胳膊,让人躺的更舒服些。 天色已晚,周遭的景物被黑暗所笼罩,静谧幽深的林子里,时不时有小动物叽叽咕咕的叫唤。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却极有节奏,听在耳朵里,令人躁郁难安的心绪陡然沉静下来。 段聿晟抱着人,思绪恍惚间飘向远处。 漆黑昏暗,毒蛇猛兽横生的崖底,少年段聿晟拨开生长茂盛的灌木丛,一步步循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 他此次出宫是想去找爹娘,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了。 第20章 心意难解恼羞怒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耳朵捕捉到细微的哼声时,段聿晟顿时心生警惕,紧抿着唇,听着周遭的动静。 低小的呻吟声不具任何危险性,段聿晟很快放下心来。 当走进灌木深处时,鼻间先是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他嫌恶的皱了皱眉。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片白,他眼睛亮了亮,难道是不小心被野兽咬伤的野猫吗? 段聿晟嘴角弯起,面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他一直很想养一只宠物的。 他身为成影宫少主,财力殷实,别说一只,就算是几百只,也都是分分钟就实现的。 可是段聿晟觉得那样得到的宠物没有让他珍视的意义。 但若是他亲自相中,并带回去的,他才觉得合心意。 段聿晟确认不会有危险之后,满心欢喜的跑过去,那一抹白被血色脏污遮盖,这时他才发现那不是猫,也不是任何小动物,而是一个人。 段聿晟当时就觉得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气愤极了。 可他没忘爹娘的谆谆教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段聿晟叹了口气,心说道。 你碰见我,算是死不了了。 而后他蹲下身来,替人检查伤势,得出的结果是,这人身上被枝杈划了数不清的伤痕。 但这些都不严重,最严重的是他的左腿,磕在了崖底的石头上,看起来多半是动不了了。 段聿晟先给人喂了水,滋润了一下对方干裂的嘴唇,然后盯着对方的脸,嘀咕了几句,接着任劳任怨的将人扶起来背着。 两人在黑暗中缓慢的往前行走。 四周静谧无声,仅有的声音是林中小动物的窸窸窣窣的叫唤声。 段聿晟稳稳的背着人,不知走了多久,背上的人有了些动静。 段聿晟随口问道。 “醒了?” 背上的人没有说话。 段聿晟也不恼,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没多久后面传来一道怯怯的询问,夹杂着身体疼痛的抽气声。 “是你救了我?” 段聿晟没好气道,“这不明显吗?” “噢噢,那我是谁?你又是谁?” 段聿晟傻眼了,他突然想起刚刚好像没给这家伙检查脑袋,难不成这人还摔失忆了? 他眉头皱起,但没多久就愉悦的舒展开来。 这人刚才欺骗了他,让他失去了一只独属于他的小猫。 但现在他失忆了,那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边做他的小猫了。 “我见你腰间有一个香囊,上面绣了几个字,楚,另一面的字是,厌殊,你以后就叫楚厌殊好了。” 段聿晟就这么随意的决定了对方的名字。 背上的人轻轻动了几下,然后轻声回道。 “谢谢你,那我听你的,就叫楚厌殊。” 段聿晟嗯了一声,没再答话。 直到后背传来轻柔的手指摁压的感觉,他意识到背上的人似乎是要跟他说话。 楚厌殊咬牙忍着身体各处的疼,小声问道。 “那你呢?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段聿晟挑挑眉,身后无形的孔雀尾巴高傲的翘起来。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你只需要记得,是我救了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 楚厌殊听了,没有觉得恼怒,也没有生气,而是猛地点头,“我知道了,恩公哥哥。” 段聿晟耳后可疑的发红:“……” 这人不是失忆了吗?怎么感觉他的脑子并没有受到影响呢? 过往种种浮现在眼前,如今这番景象,倒像是回到了从前那般。 夜半子时,段聿晟披着月色,怀里抱着一团不知死活的人大步走进执剑阁。 这一幕可把正准备出去巡逻的执剑阁弟子吓的纷纷定在原地。 主上大晚上的竟然来了执剑阁? 主上怀里抱着谁? 那人不会死了吧? 嗯……这个方向……有点像是去影三大人居住的小竹楼。 执剑阁弟子眼神怀疑,难不成主上怀里的人是影三大人? 似是窥见了真相的执剑阁弟子集体缩了缩脖子,莫名后背发凉,他们不会被灭口吧? 到了住处,段聿晟按照陆辛戾的指示将人搁置在榻上,然后躲什么似的与楚厌殊拉开了距离。 段聿晟立一旁,神情难辨。 陆辛戾顾不得管他,出去找了名弟子来,去将他放置在凌云殿的药箱拿来。 段聿晟站在一边,无所事事的看了会儿尚未醒来的楚厌殊一眼。 那人脸上血迹斑驳,遮挡了本来的面容,莫名有些碍眼。 他看了半晌,等陆辛戾拿到自己药箱进屋的时候,他才陡然发觉自己竟看了这么久,脸色不愉的转身要走。 却被陆辛戾扯住了衣袖,阻拦了去路。 “这次是你决策失误,让人受了不该受的伤,那影三要用的疗伤药,还有补气血的汤药,你是不是都要负责?” 段聿晟背对着陆辛戾,咬牙忍了忍道,“我会派人送来。” 陆辛戾笑了一声,“多谢主上关怀,既如此,主上还需给影三准备一些衣服被褥,你看他满身是血被你放在床上,身下的被子都不能要了。” 其实洗洗也还是能用的,陆辛戾却故意说不能使用了,他紧盯着人脸上的神色变化,期待什么似的。 段聿晟闻声,回眸看了一眼,被陆辛戾气的,愤愤一甩衣袖,拉开了陆辛戾扯住的袖角。 “一应需求去找吕朵安排,本座都允了!” 说完,再也忍受不住的推门而出。 陆辛戾抿唇笑了笑。 段聿晟站在门口,心烦意乱,眉头蹙的死死的。 陆辛戾却从段聿晟别扭的脸色里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直到这时,陆辛戾才隐隐发觉,楚厌殊对段聿晟的忠诚,或许并不全是下属对于主子的忠诚,也并非是一定要报答的救命之恩。 很可能是喜欢。 楚厌殊喜欢段聿晟。 偷偷的喜欢。 陆辛戾为自己大胆的猜想而震惊,但同时又觉得合情合理。 不然谁会那么傻?为了报恩,待在恩人身边四年不说,一次又一次的身受重伤也没有一句怨言。 而这段聿晟对楚厌殊好像也不是表面上的那般厌弃,更像是自我逃避,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情感已经有所偏移。 陆辛戾觉得,段聿晟对楚厌殊或许还没到喜欢的地步,但只要不是全然不在乎,这就足够了。 这样,楚厌殊的愚忠就不会被段聿晟永远看不到。 即使求不得心意相通,也总好过兵戎相见吧。 第21章 哀莫心死何处去 若非第二日晚上,他醒过来了,楚厌殊还真以为他就此获得了解脱。 他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浓稠,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他究竟睡了多久。 楚厌殊高烧一天,这会儿退烧了,身上没什么力气,他费力的忍着疼,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被子滑落搭在腿上。 他背靠着床栏,神色低落,面色灰败,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恹恹的闭上了眼。 楚厌殊脸上没什么血色,就这么枯坐着,他想起昨晚段聿晟也来了极乐堂。 想来是有事要做吧,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段聿晟亲自前来,但想必应该很重要吧。 他半途昏迷过去,不知道之后会面对怎样的惩罚。 楚厌殊垂眼,抿了抿干裂流血的唇,脸上神色地却异常的淡然。 等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才缓慢起身下榻,桌子上留了一碗黑乎乎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汤药,不需要多想,就知道这肯定是陆辛戾放在这里的。 楚厌殊端起来凑到鼻间闻了闻,气味涩苦,激得人禁不住的皱眉,他忍着苦味闷头灌进了肚子里。 他身上的伤已经被人妥善包扎好了,衣服也换了干净的。 楚厌殊微微抿唇,流露出愁苦的神色,他实在不想欠陆辛戾太多。 无论是人情还是银两。 但这次很明显,他又欠了陆辛戾很多银子,还有还不完的人情。 只不过没等他思虑忧愁太久,一串敲门声拉回了楚厌殊飘离的心绪。 楚厌殊走过去,拉开门,看清了来人。 “影四?”楚厌殊面露疑惑。 牧闻砚轻笑一声,手里端着饭食很沉,他笑着开口道。 “进屋再说?” 楚厌殊闻声,立马让开了路,请人进了屋。 他这间屋子不常待,没什么人气,灰尘也大。 楚厌殊将门窗敞开透气,转身走到桌前,见桌上瓷壶里没有水了,便想出去烧点热水,后院里有间小厨房,自己烧水也很方便。 牧闻砚站在桌前摆放饭食,出声拦住他。 “有米粥,你刚醒,先喝点粥。” 楚厌殊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眸子,脸上的神情都是踌躇。 “我自己可以弄吃的,不好麻烦你。” 牧闻砚却答非所问,他说道,““你醒了就好,陆大人的医术果然高明,说几刻醒,你便几刻就醒来了,也不至于让我扑个空。” 楚厌殊想起什么,在桌前坐了下来。 “陆大人除了这个,还与你说其他事情了吗?” 他记得那晚陆辛戾和段聿晟是一起来的,如果有事情要交待,陆辛戾应当是知道的。 牧闻砚也坐了下来,看着楚厌殊道。 “也是陆大人让我来给你送饭的,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你身体尚且虚弱,主上将执剑阁晚间巡逻的事务交给我了,这几天先养养伤。” 楚厌殊闻言,端起米粥碗的动作一顿,碗险些掉下去,莫大失落席卷而来,他心口处闷胀发疼,即便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步境地,他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他竭力保持冷静,轻轻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不过我不用休息,明天我会按时去极乐堂,不会让主上难做。” 牧闻砚听了楚厌殊的话,不太能理解,只是解释道。 “你误会了,主上只是想让你好好养伤,禅阴已经被关去地牢了,待你伤好,主上或许有其他安排。” 这下,楚厌殊瞳孔收缩,他是真的震惊了,连忙出声问道。 “这是为何?” 牧闻砚解释道。 “禅长老重伤于你,活该受罚,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楚厌殊却摇摇头道。 “可我本就是在主上许可下,被禅长老带去教导的,受伤是不可避免的。” 若是因此,怕是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反正不会是因为他就对了。 牧闻砚对于禅阴来凌云殿哭诉这件事知道的不多,他是接到主上传唤去了凌云殿,被安排接下晚间巡逻事务。 他听弟子私底下讨论才得知,禅长老伤了影三,对于那些弟子讳莫如深的眼神,他不太明白。 楚厌殊垂着眼,执起勺子慢慢喝粥。 “影四,麻烦你了,若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牧闻砚看楚厌殊脸上落寞的神情,虽不知其缘由,但听多了风言风语,也大概知道一些。 “放心吧,主上不会弃了你,你伤势很重,接连受伤,又被灌了软筋散,不好好静养根本好不了,安心休养,别胡思乱想。” 说着,牧闻砚站起身,看了看门外的天色,说道。 “既无事,我便先走了。” 楚厌殊也随之跟着站起身来。 “好,若实在忙不过来,便来找我,我平时也没什么事。” 牧闻砚笑了笑,打趣道,“本就是你的活,我才不会尽心做呢。” 说完,转身离去了。 楚厌殊看着牧闻砚的身影消失在院里,而后才回屋坐下来,继续吃饭。 禅长老被关押,那他就不必再去极乐堂了,他身为影卫应当管辖的事务也被卸下了,除了在屋子里安心养伤,他确实没什么事要做了。 对于因何禅阴被关押,楚厌殊心有疑问,不过不等他去凌云殿询问缘由,陆辛戾第二天早上便上门来送药了。 楚厌殊看着这一碗碗黑乎乎的汤药,眼睛却自动将汤药转变成了一块块银子,是他还不起的数额。 楚厌殊只觉额角抽搐,万分心累的摁了摁眉心。 陆辛戾见人气色还不错,自得的拍了拍胸口。 “我的医术果然高明!” 楚厌殊神情恹恹,不太捧场点了点头。 陆辛戾不跟人计较,自顾自的陶醉于自己高明的医术,他将汤药推到楚厌殊面前,示意人赶紧喝了。 楚厌殊不是很想喝,他觉得自己身体还行,就算不喝药,靠自愈也能好。 但是他也不愿辜负别人的心意,所以依旧是一脸苦大仇深的仰头灌进去。 “陆大人,我身体好很多了,不需要继续喝药了。” 陆辛戾一听,舒展的眉头立马皱的死死的。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楚厌殊不想听,只是重复道,“不用麻烦,你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我没有很多银子给你。” 对于囊中羞涩这一点,楚厌殊倒是不怯于讲出口。 陆辛戾却大方的摆摆手,“没事,这次你用的药材我都记在段聿晟那家伙头上了。” 楚厌殊听了,微微怔愣,陆辛戾当真深受主上疼爱,都可随意的直呼姓名,稍稍失神之后,刻意忽视心中的涩然才说道。 “这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会还你钱的。” 他只以为,陆辛戾是为了帮他弄上好的药材治伤,才让主上为他付了这笔银两。 陆辛戾却是笑着,妖异好看的桃花眼泛着赤红光芒。 “他这次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别说几捆药材了,过几天,我非得让他给你多买点补药,好好补补身体。” 闻言,楚厌殊却猛地呛咳起来,病态苍白的面颊都染上了些许红。 “为什么?” 陆辛戾伸手给人拍拍背,嘀咕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楚厌殊咳的两只眼睛都红了起来,一副不解焦急的不行的神情,看的陆辛戾心软。 他年长楚厌殊好几岁,对待影卫几人都像是照顾自己亲弟弟似的。 陆辛戾看着楚厌殊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关爱,叹了口气,解释道。 “主上让你去极乐堂意在设局,若是禅阴敢动你,他是想以此为理由惩治禅阴,整顿极乐堂,但没想到你真的不反抗,内力全无不说,还被人伤的那么重,这下可算是理由充分了。” 陆辛戾唏嘘哀哉着无奈的笑。 楚厌殊瞳眸收缩,霎时间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被解开了。 原来主上早就想惩治禅阴了。 楚厌殊垂眼,默默想,幸好他没有给主上的计划添乱。 陆辛戾笑着用肩膀碰碰楚厌殊的肩膀,嬉笑道。 “好了嘛,都知道是误会了,你可要少生一些段聿晟的气了,你当时都被打成血人了,浑身都血糊糊的,他认错态度也很良好,一路将你从极乐堂抱回来,在旁边看我给你换完伤药才离开呢。” 虽然这其中有陆辛戾强迫故意的成分在,但大差不差嘛。 陆辛戾觑着楚厌殊的脸色,见人听了自己这番话,眼里明显有光芒显现,但却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就被更多灰暗遮掩殆尽。 陆辛戾咬了咬唇,思索着说道,“你若还是生气,可借此向主上讨些赏赐,他定会给你,就算作补偿了。” 楚厌殊摇了摇头,他虽然震惊段聿晟竟会亲自将他带回来,但那不过是因为陆辛戾身体虚弱,做不到将他扛回来这件事,没办法才亲自动手。 他心里面自行为段聿晟异常的举动,安排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忽视了极乐堂有房间可供休息,也忽视了极乐堂不止禅阴一位长老,还有数十弟子的存在。 陆辛戾能够感受到楚厌殊身上颓然落寞的低落气息,他不明白是为什么,只好先转移话题。 “厌殊,对于你的过去,你真的就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楚厌殊闻声,愣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陆辛戾神情有些凝重,又问道。 “那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楚厌殊拧眉沉思,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一点他是在意的,他实在是不想总背着疑似魔教奸细的身份被人怀疑。 他也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他的爹娘尚且康健,也在世间某处等待着他的归来。 可他每次想到这些,他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喊,撕心裂肺地喊。 “跑!快跑!别回头!不要回头!”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胸腔里充斥着莫大的恐惧,害怕,悲怆,可他只能循声拼命的往前跑,摔倒了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不敢回头看,不知疲累,不知前路,没有尽头的拼命奔跑。 直到眼前出现一团极亮的白光,光芒过后,是他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一个少年稚嫩俊秀的面庞。 “喂,你是死了吗?没死就赶紧起来,再不起来大灰狼就来吃你咯。” 从那以后,楚厌殊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第22章 奇思妙手缺头脑 楚厌殊这次被许可休假好好养伤,估计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正如陆辛戾所说,这次他惨遭虐打,主上的确曾为此觉得愧疚。 具体表现在一连三日,凌云殿的侍女吕朵亲自来他这小竹楼,送了入秋的四套影卫服,两套崭新绵软的厚被褥加上一大堆金疮药和补气血的药丸。 衣服和被褥的料子都是吕朵亲自选的,有了主上亲口承允,吕朵竭尽全力为楚厌殊谋好处,挑的都是上好的面料和最软的棉花。 小姑娘力气不大,来回跑了三次,才算搬完,楚厌殊面上挂不住,极为不好意思。 “你遣人喊我一声,我可以自己去拿的。” 楚厌殊脸上满是歉意,走到桌边给人倒了杯水递过去。 吕朵身着浅黄色的绒裙,笑容明亮,伸手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大大的呼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细汗。 “你还得好好养伤呢?哪能做这些体力劳动。” 楚厌殊更觉羞愧,他伤的确实不轻,但还不至于拎几样东西都拎不动。 吕朵面上笑意盈盈,看着楚厌殊满面羞惭的样子,她觉得分外有意思。 吕朵解了渴,事情都忙完了,开始有心思打量楚厌殊屋子里的陈设。 总体布置简单,床榻,衣柜,桌子,椅子,以及一些日常用具,再无其他任何装饰物,跟其主人一样寡淡无味。 吕朵笑了笑,余光瞥见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间屋子靠近床榻的窗台边上,摆放了好几只可爱的木雕。 吕朵好奇的走过去看,说道,“这是什么?你做的吗?” 楚厌殊没想到会被人看到,有些不自在的挠耳朵,应道。 “是我做的。” 木雕的形状有的是小兔子,有的是小猫咪,有的是小狗,还有几个圆滚滚的,头上两只圆耳朵,脸颊上用刻刀刻出了眼睛鼻子,但观其形,不知为何物。 并且窗台上摆放的每一只小动物,动作都不太一样,有的是站立,有的是卧着,有的是半蹲着,个个看起来憨态可掬。 这些是这两日楚厌殊闲来无事待在屋子里雕刻的,他想着习得一门手艺,看看能不能趁可以下山休沐的时候去卖,也能挣点钱。 吕朵拿起一个小兔子木雕细细打量,长长的耳朵,大大的眼睛,两只脚卧在身前,整体坐立着,眼珠上还涂了红色胭脂,表面都用砂纸打磨过,整体看上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楚厌殊见人喜欢,便道,“你喜欢就送你了,不值钱。” 吕朵笑容明艳,“你做的这么好看,我可不能轻易就拿走了,你出个价,我买了。” 被人直接夸赞,楚厌殊不能良好的接受,他略微不自然的抿着唇,想了想说道,“我刻这些是为了卖钱,一文钱一个,你觉得贵吗?” 吕朵震惊了,她捏着两根手指大小的兔子木雕,“一文钱?这样你怎么可能挣到钱?” 楚厌殊想了想,解释道,“我多刻一些,如果有人喜欢,应该可以多卖一点。” 吕朵笑楚厌殊太正经了,实在是没有经商的头脑。 “你这一个小木雕,做工精细,卖十文钱一个都算便宜了。” 楚厌殊因吕朵的话,沉思了一会儿才抬眼道。 “你帮我送来那么多东西,你既喜欢便拿走,我不收你钱。” 吕朵笑了笑,没再坚持,将这个可爱的兔子木雕带走了。 等人离开之后,楚厌殊将床底下剩余的木料拿出来,继续坐在桌边刻他的小木雕。 再过几日,他就可以领腰牌下山了,到时候可以试试能不能卖出去。 十文钱……那就听吕朵的,卖十文钱好了。 他没卖过东西,不太懂物品的价格怎么定。 他做木雕的材料很好找,雕起来虽然费时间,但也不难,所以他不敢定太贵,怕没人买。 那晚楚厌殊被段聿晟亲自带回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自古以来的惯例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楚厌殊窝在屋子里休养身体时,执剑阁以及四堂弟子对此事却讨论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看到主上亲自抱着影三回来的弟子在没看到的弟子面前夸夸其谈,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毕竟往日来的说法一直是,影三于主上来说,那可谓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都说功高盖主,楚厌殊此人内力高强,在执剑阁名望又高,这样的人难免让主子心生嫌隙。 弟子们都唏嘘着,还是当普通人好呀,主上身边可不是好待的。 而远在凌云殿。 段聿晟身坐位子上,心思却不同于往日那般宁静闲适。 他的眉头因为心烦而紧紧蹙着,想到什么,忽的抬手猛拍了一下书案,紫檀木的桌子腿瞬间生了几道裂纹,好在段聿晟是收着力的,不然这书案估计得当场碎裂。 梁上的贺阎缩了缩脖子,瑟瑟发抖的抱着自己的弯刀,企图获得安全感。 陆辛戾给楚厌殊送去了今天中午的汤药,更换了渗血的绷带之后,闲着没事就逛来了凌云殿,正好看到段聿晟一掌险些拍碎了书案。 见人似是在为什么事心烦,陆辛戾无所畏惧,好奇的走过去。 “怎么?出什么事了?” 段聿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着陆辛戾一时间变幻莫测,最终他压下了心头烦忧,只字不言。 陆辛戾没得到答案,大失所望,坐到段聿晟身旁的地面上,好看的桃花眼眯了眯,一身火红衣衫衬的人眉目含情似的。 他故意道。 “主上,您不亲自去看看影三身体恢复的如何了吗?那些补药你都是遣旁人送的,万一没送到影三手上,影三身受重伤,又无药材治伤,影三会不会……” 陆辛戾似乎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满脸不加掩饰的担忧,装的很像。 段聿晟听了却是瞬间冷了脸色。 “还没人敢对本座的命令阳奉阴违!” 陆辛戾认真的听着,闻声赞同的点头。 “那就好,影三实在愚钝,人也特别好欺负,每回送药,他都想给我银两,我都说不需要了,这是主上您给他的,可他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 段聿晟眉心蹙起的弧度更深。 这一瞬真实情绪的表达,一下子就被紧盯着段聿晟神色看的陆辛戾抓了个正着。 陆辛戾嘴角的笑越来越深。 原来竟真是因楚厌殊而觉得心烦。 不过这有什么好困扰的?实在放心不下就亲自去看看,这样不就安心了。 在这里躲着算怎么回事? 还不是胆小鬼一个。 陆辛戾撇嘴,在心里唾弃眼前这个男人。 当初把楚厌殊当成宝贝一样藏在寝殿,看都不让他看一眼,如今倒是任人频繁出入戒律堂都理都不理。 陆辛戾在心里面为楚厌殊打抱不平,痛骂段聿晟是个负心汉。 段聿晟被陆辛戾刻意言说的话弄得心绪不宁,明明那番话漏洞百出,他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些什么,他明明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如今却在楚厌殊这件事上摸不清自己的心。 思来想去,想不到解决办法,段聿晟冷声开口道。 “陆辛戾,影五,你们两个都出去!” 他现在急需静一静,忙不迭的就将殿里面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陆辛戾阴差阳错之下得了和贺阎单独相处的机会。 “你最近有没有乖乖喝我给你炖的药羹?” 陆辛戾瞅着贺阎的脸,心里面嘀咕道, 怎么感觉人还是很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不该啊…… 听到陆辛戾的话,贺阎猛地点头,却忍不住心虚。 那药羹实在太难喝了,陆辛戾这是想苦死他吧? 贺阎眼神闪躲,不敢看人。 陆辛戾眯起眼睛,脸上的神色如同阴云密布,看着贺阎躲闪的眼神,他明白了原因。 接着他故意拉长声线,语气隐带着威胁,手从衣袖里摸出一根银针,针尖寒芒闪闪,举到贺焰面前挥舞着,低声道。 “小五,那些可都是上等药材,你若再敢浪费,你信不信我……呵呵呵……” 一副想用银针把人扎成筛子的模样,赤红色的狐狸眼里满是邪恶。 贺阎被陆辛戾佯装的模样,吓得抱住脑袋。 “陆大夫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我下次保证都喝光光!” 陆辛戾得了保证,神色恢复到晴天,收了手里的银针,眯着狐狸眼笑道。 “乖孩子。” 说完,陆辛戾拎起衣摆,狐狸耳朵左右摇晃,悠哉哉的离开了。 身后的贺阎皱着小脸,气愤的捶打空气。 他可是主上身边第五个影卫,怎么老是被这个臭狐狸威胁,他明明毫无内力! 第23章 是非真相今未明 没几日,楚厌殊被极乐堂主禅阴重伤的消息就被弟子们传的沸沸扬扬,但大多数弟子都是在私底下谈论。 极乐堂的弟子对此事最为清楚,自从他们堂主被关在地牢里了,他们的日子就好过许多,不再整日被禅阴强迫留在极乐堂这种成影宫的偏僻之处了。 “我跟你们说,以前我们都误会主上了,主上并非真的不喜影三大人,反正肯定是没有到那种要把人弄死的地步。” “对呀,毕竟影三大人为成影宫做了那么多,就算没有功劳,那也得有苦劳吧?” 一个极乐堂的弟子佝偻着脑袋站在几人身后,鼓足勇气插话。 “我那天值夜,我亲眼看到是主上将影三大人带走的。” “还是抱走的。” 后半句,他犹犹豫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说出口。 因为这就是真相。 可这话一出,热闹闹的拂袖堂登时就静了。 极乐堂弟子瑟缩着脑袋,害怕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 他在极乐堂只学会了勾引人的本领,可不会打架啊,感受到无数道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他吓的立马抱头逃跑了。 徒留拂袖堂内,一众神情古怪的弟子。 一名弟子指了指跑走的人,问道,“刚才那个是极乐堂弟子吧?” 很快有几个人附和,“是的,他们的弟子服都改瘦了一些,同其他弟子的不太一样,你们看那身段,是不是特勾人?” 说完,还嬉笑几声,吹了个口哨,一副流氓浪荡样。 “那你们说,他是不是被禅阴弄疯了呀?” “你们觉得是他疯了的可能性大?还是相信主上抱着影三离开极乐堂可信?” 众弟子纷纷选择了前者。 他们都觉得自己还没疯。 楚厌殊身体好的差不多,就不想再喝陆辛戾每天定时定点送来的乌漆麻黑的汤药了。 实在太苦了,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但楚厌殊觉得,再喝下去,他的舌头就要坏掉了,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滋味了。 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都被浸出了一身苦药味。 趁着饭点,楚厌殊带着自己做木雕的工具和一截木头离开了执剑阁。 他先去拂袖堂用了饭,在众弟子的注目礼下,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整顿饭。 接着,他去了广场,那里位置空旷,午后这个点一般都没有什么人来,他可以不被人打扰的专心刻自己的木雕。 楚厌殊盘腿坐在地上,将几种不同形状的刻刀一一摆放好,然后拿起木头开始削。 微风徐徐,在此处待着,也不会感觉到热。 从天色明亮到夕阳西下,柔和暖黄的光打在人身上,给人添了一层浅色的光晕。 两个时辰的时间,楚厌殊只在脖子酸乏时,站起身揉揉酸痛的地方,原地走了几圈,活动活动肩膀脖颈就继续坐下来刻他的木雕了。 一下午的成果是,这一截木头一共刻了六个小动物木雕。 六个就可以卖六十文钱。 虽然这距离还陆辛戾的汤药钱和衣服钱还差的很远,但总算是有收入了,也是值得高兴一下的。 楚厌殊将刻刀木雕一一收进灰布袋里,收拾干净地面上的木屑,然后去拂袖堂用饭,紧接着回了执剑阁。 而远在凌云殿,自极乐堂之事告一段落之后,段聿晟就在等着楚厌殊来找他。 他自信的认为楚厌殊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就会洗清对他的误会,至少会来表示一下对他送了这么多补药和衣物的感谢或者感动吧? 段聿晟重重的搁下手里的书册。 但实际是,楚厌殊不仅没有来,甚至当段聿晟起身开门透气时,他看到在院中巡逻的弟子都换了人。 段聿晟想,可能是楚厌殊的身体还没好,没来巡逻而已。 可心里那点点的怀疑忐忑在第二晚看到那个陌生的弟子时,段聿晟没忍住把人唤来询问。 “今日是你值守凌云殿?” 那弟子姿态恭敬的躬身答道。 “回主上,是属下。” 段聿晟听了,高高悬起的心落下去一点点,继而状若无意的问道。 “你们影三大人的身体如何了?” 那弟子听说过一点影三的事,一本正经的答道。 “回主上,影三大人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今天晚上就来巡逻了,就在北面的了望台。” 段聿晟悬着的那颗心直接在半空碎掉了。 他不信邪的问道,“你是被影三安排来巡逻这里的?” 那弟子似乎有些自豪,毕竟能在凌云殿护卫,可不是一般弟子能有的殊荣。 “回主上,是。” 那弟子神采飞扬,得了影三大人的信赖,显然是很高兴。 段聿晟嘴角抽搐:“……” 他压下心口处发闷的感觉,极力忍着什么摆手让那弟子离开。 凌云殿里,几位侍女将安眠的熏香点起,忙活完杂事之后就离开了。 段聿晟躺在床上,破天荒的没能入睡,在榻上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劲。 在他的床头柜上,摆放了一排做工细致的动物木雕,但手法显得稚嫩许多,他们早已被主人遗忘在深处,每回只有前来打扫的侍女将他们一一擦拭干净,再摆放回原处。 一夜无话,直到后半夜,段聿晟才缓缓进入深眠。 不一样的是,劳累一天的楚厌殊,洗漱完刚刚沾床就睡着了,并且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景象是早些年,他刚来到成影宫的时候。 他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所以从不敢踏出凌云殿,平时吃饭都是段聿晟送过来的。 对方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他不挑食,把餐盘上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 这时候,段聿晟就站在一边,一手叉腰一手抚摸着楚厌殊的脑袋,慢悠悠的想。 他养的这只猫还是超级能吃的猫! 他心甚慰! 楚厌殊摸着饱饱的肚子,笑容满面。 “谢谢恩公哥哥!” 梦大概是个美梦,处于深度睡眠之中的楚厌殊,那总是深拧着的眉心缓缓舒展。 连日来的动荡与波折似乎因此得到了些许安慰。 或许拥有的太少,过往那些不值一提的点点滴滴就显得尤为可贵。 楚厌殊靠着反复回味,才能在段聿晟一日又一日的冷待中坚守至今。 他也是人,怎么会不痛,又怎么会不失望。 享受过烈阳的照射,幻想着只要挺过寒冬,就能再次迎来朝阳。 翌日,是个大晴天,太阳的光芒是这几日来最盛的一天。 楚厌殊站在烈阳下面想着,正好把新换的被褥抱出去晒晒,这样晚上盖着时就会更暖和一些。 他身上的伤在几日清闲之中都好的差不多了,内力也恢复如常。 执剑阁的事务他平时没事也会抽空去看看,牧闻砚毕竟主要管弟子集训,再加一个值夜巡逻,很可能会忙不过来。 楚厌殊虽然知道了段聿晟这次并没有真的要放弃他。 但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吧。 对此,楚厌殊深觉无能为力,除了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别无他想。 然则今天,向来安静无喧哗的执剑阁,弟子们突然四下乱跑起来。 楚厌殊竹楼的位置最靠后,他听到喧闹声响起一瞬,之后就像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里,除了时不时传来的低语声,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了。 楚厌殊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就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叫住一名弟子询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弟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虽是惊惧,但更多的是敬畏,他急的结结巴巴道。 “主上,是主上,主上他今天突然来执剑阁巡视了!” 楚厌殊听了,神情一瞬间的怔愣。 那弟子说完了,就赶紧跑开了,万一主上逮到他问话,就他这个胆量,可不敢跟主上讲话,若是给执剑阁丢脸了,那他可就是罪人了。 而楚厌殊愣过之后,心中只有疑惑不解。 他也不明白主上来此做什么? 明明前世,段聿晟一次都没有来过。 第24章 往日情景时时现 第二天早上,段聿晟猛地坐起身来,终于意识到导致他失眠的真凶就藏在执剑阁。 段聿晟是个急脾气,冲动易怒,当他发现问题的时候,就会迫切的亲自去探究。 就比如现在,他因为一夜没睡好,眼底一片青黑,无端像是被人打了两拳时。 段聿晟神色发沉,唇角向下紧抿着。 这就好比,如果有一个人每时,每刻,每天都将视线放在你的身上。 你从一开始的感觉异样,到逐渐适应甚至习以为常,不觉有异,但同时你也会慢慢的忽视这道视线,意识不到他的存在感。 但当这道视线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他不再每时,每刻,每天凝聚在你的身上。 你甚至找不到他的存在时,你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不见了,他早就因为失望难过离开了。 原来自己把别人的殷切关注当成了理所当然。 而段聿晟如今就处在戒断期。 有长达七八天的时间,他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楚厌殊的消息。 他给了楚厌殊那么多补偿,难道连一句感谢都不配得到吗? 段聿晟冷着脸想,是他所展现的脾气太好了吗? 楚厌殊竟敢这般忽略他的感受?? 很好!既然人不来找他,甚至有躲着他的嫌疑,那为了他今天晚上不再失眠,他就只能亲自来解决这个麻烦了。 所以气氛不同于昨日的执剑阁,是因为这里今天迎来了一位贵客。 ——黑脸魔王段聿晟。 段聿晟身着玄袍,两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脸上是客气疏离的微笑。 在一众弟子热情恭敬的问候行礼声中往里面走。 他先是装模作样的在执剑阁内巡查了一通。 然后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了一下他们影三大人在何处?说是有要事相商。 单纯好骗的执剑阁弟子信以为真,并且为自己能为主上排忧解难,付出一份力而感到自豪。 紧接着,段聿晟在执剑阁弟子的引领下来到了他本身就知道怎么去的小竹楼。 两层高的小竹楼坐落在执剑阁最深的地方,环境静谧,院子空旷。 进门的一瞬间,段聿晟就看到了晾在木架上的被褥,那料子他很熟悉,吕朵挑选好之后,曾让他看过。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执剑阁弟子在将主上送到影三的住处后,功成身退,马不停蹄的行完礼跑走了。 对此,段聿晟没有什么反应,他的注意力在这处的小竹楼上。 上一次他来时是在晚上,并不能很好的看清这栋竹楼的外形。 这栋竹楼有四个房间,能住四个人,但因为执剑阁的屋舍较多,弟子们有可选择的余地,所以既然影三大人住这里,那他们就没必要跟影三大人被迫住一起了。 不过由于竹楼后院和其他屋舍相连,所以平时也经常能遇见影三大人,避是避不开的。 段聿晟站了半天,都没有见到楚厌殊出来迎接,他不悦的拧眉。 难道说他扑空了? 他堂堂宫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亲自前来看望,竟然没能抓到人? 段聿晟大失所望,非常不自觉的往前走。 然后轻轻一推,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旁若无人的进门,打量了一下屋内的环境,就和上次急匆匆来时一样,干净整洁。 段聿晟自顾自的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桌上的凉开水,决定就地等待。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悄然流逝,段聿晟坐在屋里悠然自得,但院落外的楚厌殊却极为煎熬。 当听到主上要来的消息时,他立马就躲藏到了一边,他知道段聿晟对他颇为不喜,所以只想避开,不想触人霉头。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主上竟然跑到他屋子里去了。 刚才他也偶然听到弟子讨论主上来此的目的是,找影三有要事相商。 楚厌殊犹犹豫豫,站门外罚站似的站了许久,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进去。 因为他觉得,若是主上真有要事相商,直接找弟子传唤就好了,何必亲自来一趟呢? 楚厌殊对这番说法心存疑虑,可见到那人真的来了他的屋子,他却畏怯的不敢走过去了。 楚厌殊眉头紧皱,心乱如麻。 不见到人时,他什么都能搁置一边不再去渴望。 可看到人了,他才发现,他的思念渴\/慕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过。 楚厌殊陷入深深的自我挣扎当中,他还没理清自己的头绪,身边突然一道声音炸开。 “影三大人,您怎么在这里?主上刚刚寻你有事要说呢?” 说话声不高不低,楚厌殊却骤然心底一凉。 只听屋子里传来一道加注内力的熟悉又陌生的男声。 “影三,在外面做什么?过来。” 那弟子意识到不对劲,立马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小跑着离开了。 楚厌殊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的走进了院子里,远远望去,他看到了那个多日未见的男人。 段聿晟今日穿着一身略微朴素的玄袍,乌黑浓密的长发用发带束着,冷峻的面容上,神色冷沉。 他此时正坐在楚厌殊屋子里的桌边,动作优雅,姿态闲适的饮茶。 楚厌殊心底一紧,神情绷紧,他放快了脚步,走进屋中,单膝跪地行礼。 “属下见过主上。” 段聿晟转过头,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许是让他在这里等待了这么久,这道视线略微沉重。 楚厌殊感觉到主上情绪不对,大气都不敢喘,尽力保持着端正的跪姿。 好在段聿晟只是小发了一下脾气,没有真的要责难人,他出声道。 “起来吧。” 楚厌殊的心却依旧高高悬起,听话的站起身立在一边,不敢言语。 段聿晟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是在躲着本座?” 楚厌殊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可是事实的确如此,他无从辩驳,只能闭了闭眼,设想着若是主上要因此惩罚他,他也认了。 只不过楚厌殊理解错了,段聿晟并没有这个意思,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楚厌殊的说什么,而是接着问道。 “你在生我的气?” 这话比刚才的话情况更严重了,楚厌殊连忙摇头,双膝跪地,低声回道。 “属下不敢。” 段聿晟被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瞬,不自觉的皱眉。 “你反应这么激烈,是承认了吗?” 楚厌殊摸不清段聿晟现在的脾气,他太慌张了,就算有怨,他也不敢任其发展。 只是这两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排解自己的忧愁,所以才选择暂时不见,可这些话,他无法讲出口。 “属下不敢质疑您的决定,自然更不可能去生气,属下对您绝没有任何怨怼。” 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辩驳,听的段聿晟莫名不是滋味,他来这里为的也不是这个。 段聿晟站起身来,垂眸看着楚厌殊黑乎乎的发顶,脑海中的记忆随之被唤醒。 他如从前那般将手放在了楚厌殊的脑袋上,动作轻缓的揉了揉。 楚厌殊瞬间僵了身体,心脏砰砰乱跳,眼尾也因为这个动作而泛起红。 段聿晟沉思了一会儿,意识到不对劲,收回了自己这个在此情形不太合适的动作,说道。 “过两日本座要下山去扬州,你可愿同行?” 楚厌殊闻言,惊讶的抬起脑袋,正对上段聿晟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不敢相信主上竟会带他一起? 主上不是很厌烦他了吗? 况且,若是为了这件事,主上直接遣弟子告诉他就好了,为什么要亲自来一趟呢? 楚厌殊怎么也想不明白,可难以忽视的是,他有点雀跃开心,连日来的忧虑霎时间消散开来。 他为自己被段聿晟需要而感到心满意足。 楚厌殊找回自己跑远的心绪,在段聿晟逐渐严肃的神色里,欣然同意。 “属下愿陪同主上一起。” 段聿晟得了肯定的答案,肃然的神情才逐渐缓和一些。 他都亲自来找人问了,没理由会被人当面拒绝吧? 再说了,他心情好来问问,楚厌殊若敢不同意,他千万种法子让人心甘情愿陪他一起去。 段聿晟心中的小恶魔,桀桀的笑。 说完话之后,段聿晟没再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楚厌殊也站起身一路护送段聿晟,都快走到了凌云殿。 一人大步往前走,一人快步跟在后面。 此时此景,就好像回到了过去楚厌殊初来成影宫的时候。 而当下,楚厌殊心绪难平,段聿晟亦然。 那个小瘸子长大了,腿不瘸了,可再也不会从身后拽他的衣角了。 段聿晟抬手抚在心口的位置,神色茫然,那里总感觉缺失了什么东西,这时候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 楚厌殊回去后,看着自己桌面上放着的一袋子他这些日子刻好的木雕,一时有些惆怅。 “看来只能等下山之后再寻机会卖掉了。” 第25章 疑点重重云雾迷 段聿晟的父亲名,段誉,母亲名,明秋霜。 在四年前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两人仗剑江湖,伉俪情深,为江湖同道敬佩称颂。 而当他们两人的死讯传出时,在江湖上短时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江湖人议论纷纷,慷慨激昂的要组织队伍为段大侠和明女侠报仇! 可没过几日这些消息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全部压了下来。 从此,江湖中人无人再敢为段誉和明秋霜夫妻之死打抱不平,倾诉冤屈,也无人敢去探究其真正的死因。 是为江湖杀手组织所寻仇而死? 是被江湖人上门挑衅而死? 可这些人的背后,谁都不能在短时间内让整个江湖都缄口不言。 这背后究竟是一股何其强大的力量在操控着? 是夜,凌云殿后山,段聿晟父母的埋骨之处。 这里少有人能来,杂草横生,而到某个时间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抱着几坛酒坐在两个墓碑前喝的烂醉。 而今天是段聿晟爹娘的忌日。 那天同往日没什么区别,少年段聿晟还在为找不到爹娘行踪而苦恼着。 往年他只能一个人枯坐在凌云殿前,身边的侍女都被他大声呵斥赶走了。 但现在少年身边多了一个人。 是他亲自带回来的人。 楚厌殊感受到了恩公哥哥身上颓然难过的气息,他很心疼,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让人高兴起来。 他知道恩公哥哥一直在找他的爹娘,他想,等他长大了,他一定要帮恩公哥哥找到他爹娘,求他爹娘不要再离开了。 楚厌殊鼓足勇气,张开手抱住段聿晟的背,嗓音低哑,小的只能让对方听到。 “恩公哥哥,不要难过,他们会回来的。” 段聿晟没有被这种拙劣的安慰感动到。 他反手摁住楚厌殊的脑袋,狠揉了一把。 楚厌殊整齐的头发被人揉的一团乱,跟炸毛似的。 段聿晟故意道,“好啊,这是你说的,我爹娘要是不回来,那我就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楚厌殊被吓到了,抱着人缩了缩脖子。 不幸的是,人的确回来了,只不过却是被人抬着的,白布上满是污血泥土。 执剑阁的弟子来报,宫主及宫主夫人是在暮雨山中发现的,尸首被雨水浸泡了一夜。 第二日有行人路过发现报官才被殓尸,几番周折之下确认身份,送回成影宫。 那天,本来天气明媚,却突然狂风大作,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乌云笼罩天空,顷刻间电闪雷鸣,骤雨倾盆。 少年段聿晟跪坐在地面上,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淋湿浸透,他目光空洞无神,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景物是真是假。 他的爹娘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结了诸多善缘,名望极高,从不与人为恶,没什么仇怨。 会是什么人动手杀人? 会是什么人杀人还要虐杀? 行径极其恶劣残忍。 赖敬寿和谟丘一起验尸,用了一夜的时间在两具尸身上找到了多处致命伤。 伤口形状不一,所用凶器不止一种,初步推凶手有好几个人,且很可能是仇杀,刀刀致命,手法残忍,是奔着要人命去的,根本没想过让人活下来。 段誉五处致命伤,明秋霜三处致命伤。 死的时候两人没有分开,两只手都紧紧握在一起。 至死不渝。 那天的记忆尤甚清晰,爹娘死后近一个月里,段聿晟将自己关在凌云殿,谁也不见,除了木然的吃下保住性命存活的食物,他一句话没有说过。 谁来都不管用。 少年楚厌殊日日在殿外跪着,哭着乞求段聿晟能出来见他一面,只不过直到他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他也没有等到人。 陆辛戾将人带走医治,但等楚厌殊醒来之后又去凌云殿外等段聿晟出来。 “少主……” 他喊了人,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爹娘突然间离去,没有人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痛苦。 楚厌殊没了记忆,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何处,孤身行走至今,坚强惯了,他体会不到这种情绪。 陆辛戾的爹娘是为匡扶正义而死,段誉后来抓住了凶手,为他爹娘报了仇,他们一生行善,只求无愧于心,死得其所。 陆辛戾明白爹娘一生的追求,难过萎靡了一些时日就释然了,而后他学医救人,亲身践行着父母的谆谆教诲。 段聿晟的爹娘却死于虐杀,凶手不知何人,在此后的四年里,毫无调查结果。 楚厌殊风雨无阻的在凌云殿外守了月余,之后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执剑阁,他要帮助恩公哥哥报仇,要手刃仇人。 这一天之后,两人从此陌路。 陆辛戾在后山找到段聿晟时,那人已经喝的半醉了,周身酒气弥漫,十分熏人。 他微微叹了口气,“年年如此,这一点你倒是没怎么变。” 陆辛戾踢了踢旁边的杂草,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伯父伯母在天上看着呢,就算要报仇,你也得把自己活的像是个人样吧?” 段聿晟醉眼迷离,陆辛戾的话他听到了。 若是梦里的那个他,对此只会是不屑一顾,他好不容易见到爹娘却是阴阳两隔,实在太痛苦了。 除了报仇这一个信念能让他咬死了活下去,什么东西他都提不起兴趣。 许是经历过一次的缘故,如今的段聿晟对身边的人都多匀了些心思。 他应道,“嗯。” 以为得不到回应的陆辛戾听到这一个音节,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轻笑了一声,才正色道。 “听说调查有结果了?要下山?” 段聿晟抬眼看着夜色朦胧的天空,梦中死过一次,他醒来后,将梦里那七年的经历重新梳理了一遍。 前世的他只以为是门派之争,江湖寻仇,从没有往其他地方想过。 可后来魔教突然大举进犯,这一点是无法解释的。 魔教的力量相比于中原四大门派弱了不少,这样一场必输的争斗,打起来有什么意义? 但出乎人预料的是,魔教势如破竹,冲破四大门派设下的重重险阻,大举进攻。 四大门派弟子死伤无数,魔教弟子的数量却空前强盛。 这场战争最终的结果如何,段聿晟那时已经被逼到绝路自尽,他不知道。 但醒来后略微想想,便能意识到不对劲之处。 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魔教征战中原? 还有一个疑点是,过去的四大门派和后来的四大门派也是不同的,四大门派均在魔教发起进攻之前均更换过掌门人。 后来的四大门派人心早已不齐。 通过验尸得知,他父亲身上的其中一处致死伤,是一枚黑色的掌印。 这是极其阴毒的一门功法,能够调动自身内力化去对手的内力,但同时自己的内力也会受损。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可如若不是这一掌,以他爹娘的武功,对战三人都不一定落于下风。 怪就怪在有修炼此种功法之人提前献祭,才能让其他人有能力虐杀他的父母。 这门功法是落枫山庄一名弟子所创,后因其太过阴毒而被弟子禁止修习。 时过境迁,就连落枫山庄也找不到这份功法的完整记载了,只知道它的名字叫“化魂掌”,其余的一概不知。 落枫山庄也为自己门派的弟子创出如此阴邪功法而感到惭愧,所以门中弟子对此绝口不提,这对段聿晟的调查起了重重阻碍。 前世的他,甚至没能查到这门功法来自落枫山庄。 还是后来在魔教进攻,混战之时,他看到死去的弟子身上有这个熟悉的掌印,他急忙在人群之中寻找。 那人脸上戴着鬼面具,不知其身份,而他的衣衫被人扯烂时,露出了一个形状怪异的火灼般的图案。 梦醒之后,他就命执剑阁弟子循着这枚怪异的图案去调查。 直至今日才获知,这是落枫山庄被驱逐的弟子打上的一种象征耻辱的烙印。 都是不可为人道的丑闻,自然无人会大肆宣扬出去。 段聿晟没有说什么,但脸上坚定要寻求一个答案的坚定表情,已经回答了陆辛戾的问。 见人一直不停的喝酒,陆辛戾自知自己是劝不了的,就起身离开了。 他本想去找楚厌殊来陪陪段聿晟,毕竟这人对段聿晟始终是不一样的,却没想到陆辛戾刚往外走了几步。 他就看到了躲在山石角落里的楚厌殊,对方眸光复杂,目光远远的落在喝醉酒,半靠在墓碑旁的段聿晟身上。 那双眸子里面包含了显而易见的心疼,哀伤,还有渴慕与悲怆。 陆辛戾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里的楚厌殊,垂眸笑叹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楚厌殊又怎会放任段聿晟独自一人承受呢。 即便往日情分已尽,楚厌殊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等待段聿晟回头再看他一眼。 第26章 成影·吾剑名念安 段聿晟要下山的消息,第二天就为成影宫四堂一谷的所有长老知晓了。 纷纷前来询问原因,真心或虚情的交代要多注意安全,多带些弟子随身保护。 大早上的凌云殿里热闹极了。 段聿晟坐在主位上,心觉疲累的揉着眉心。 药谷的赖敬寿和谟丘来的是最早的,大包小包的带了一大堆精心培育的药草,说是下山期间若是生病了不怕缺药材。 陆辛戾用了一早上的时间都在试图阻止自家师父拿这些东西给段聿晟,但均以失败告终,两位师父的热情实在难挡。 成影宫在江湖中很多地方开的都有药铺,药草是最不可能缺失的,但老人关怀小辈的心,年纪尚轻的人很难理解,实在是拒绝不了,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 段聿晟冷着脸不说话,眼前的琐碎事情全权交由陆辛戾来解决。 接着上前说话的是机要堂林述长老。 机要堂算是四堂之中比极乐堂还没存在感的一堂,倒不是说新入门的弟子觉得此处待遇不好,而是说,喜欢捣鼓一些奇门遁甲的弟子,大多寡言少语。 这些热爱钻研阵法的弟子,连吃饭都经常忘,还是在饿晕四五个弟子之后,老宫主便专门给机要堂弟子开了特权,需要拂袖堂杂事弟子按时按点送饭,这才没有机要堂弟子因为饿晕而被送往药谷了。 林述胡子灰白,因为嫌胡子长了碍事,被他用刀剃的凌乱,再长了之后就把胡子编成了一束辫子,省得耽误他搞研究。 接着众人只见,编着灰白小胡子的林长老抱着一个长长的黑漆木盒走到殿中央,微微欠身道。 “老朽见过主上。” 段聿晟闻声抬眸,视线落在下方的人身上。 “林长老不必多礼。” 林述客气一笑,抬步上前将木盒放置在段聿晟晟身前的书案上。 “您的佩剑已经重修完毕,还请主上过目。” 陆辛戾好奇的凑过来看。 段聿晟打开盒子,里面放置的是一柄银光四散的长剑。 当初他爹娘在江湖游历时,曾救过一名遭遇刺客的铁匠,为报答救命之恩,那铁匠便将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块上好的寒铁赠予了对方。 段誉与明秋霜便委托那铁匠将这块寒铁锻造成了一柄短剑给自己疼爱的儿子,寄平安信回宫时正好一并寄了回去。 那柄短剑,少年段聿晟爱不释手,直至噩耗传来那日,心绪不宁的段聿晟力道过重,竟将这柄短剑硬生生折断了。 待到段聿晟整理好混乱的思绪,他将断成两截的短剑交给了林述重新锻造,但不要再做成短剑了。 而是一柄杀伐之意更重的长剑。 段聿晟垂眼,伸手轻抚着泛着寒光的剑身,那剑柄上倒映着上方的人脸。 一双凉薄的眼眸里,冷光乍现。 前世,这柄剑始终只有一个名字。 “思亲”。 爹娘赠剑,取意为此。 而如今段聿晟的心境有所变化,他既想要报仇,也想按照爹娘在世时的期盼,快乐无忧的活着。 段聿晟在心里重新给这柄剑起了名字。 便叫“念安”吧。 段聿晟动作间流露出万般的珍惜与爱护。 陆辛戾知道这柄剑的来历,明白他是在思念爹娘,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段聿晟的肩膀,以示安慰。 斯人已逝,人都得向前看,困于原地,只会疯魔。 楚厌殊来到凌云殿的时候,这处因着段聿晟脸色的缘故,众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楚厌殊进门之后,也立马抿住嘴站到了一旁,同旁边的贺阎站到了一起,还没等他跟人打个招呼,就只见前面一位个子不高的小老头瞬间蹦跳着过来。 林述见到楚厌殊来了,眼睛直放光,他蹦哒到人身边,激动的开口道。 “楚影卫啊,你何时有时间咱去千重谷玩玩呗?最近在阵法修缮改进上,老朽有了几个好主意,现在就缺一个人带我一起进去看看了。” 楚厌殊一向不知道怎么回应别人的热情,闻言,态度正经的回道。 “林长老,我空闲的时候便可以同您一起去看看。” 灰胡子小老头高兴的拍手,脸上的皱纹都笑出来了,但还没高兴一小会儿,只听主位上传来声响。 楚厌殊和林述齐齐转头看去,两人均垂了眼睛,微微欠身。 “见过主上。”楚厌殊垂眼,单膝跪地道。 段聿晟负手而立,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抬步走下台阶,接着道。 “免礼,今晚便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最迟后天出发,你准备什么时候同林长老去千重谷?” 众所周知,去一趟千重谷,少说也得月余时间,段聿晟明知故问,其话里的含义,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楚厌殊站起身,敏锐的察觉到主上好像有点生气的意思,立马出声解释道。 “主上,待属下陪您下山,回来之后再去。” 段聿晟微眯了眸子,眼底的冷笑散了开来。 林述不满的撅嘴,心里面嘀嘀咕咕。 真以为他每日都在机要堂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宫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他也是知道的好吗? 主上明明不喜影三,话里话外却要控制人的行动。 控制欲要不要那么强啊? 林述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 当初若非楚厌殊对奇门遁甲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否则他非得把人拐去机要堂,做他的关门弟子。 也好过在执剑阁日日受罚,看看都把他的宝贝儿折腾什么样了? 林述大为不满,奈何不敢指责宫主的不是,只好忍气吞声,憋屈极了。 段聿晟听了楚厌殊的回答,非常满意,不再多问了。 身后方不远处的陆辛戾盯着段聿晟的侧脸,轻啧道。 “哎,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拂袖堂堂主,吕央,吕朵的父亲。 吕央是和吕朵一起来的,两人挽着胳膊进门,姿态闲适,让段聿晟等他两人,倒真是无所畏惧。 而不远处的贺阎视线里多了一抹明黄的颜色,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朝着吕朵的方向,嘴角咧的大大的,笑容傻气。 吕朵则是十分矜持的微微笑着点头示意。 吕央身着灰白色宽袖袍子,八字胡,抱袖站着,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相。 然后他这副模样,没能撑得住片刻,进了殿门就轰然破碎了。 他动作熟练的从衣襟里面摸出他的如意小算盘,手指灵活的拨弄着算盘珠子,大步走到段聿晟跟前,行了个似是而非的礼,就开始滔滔不绝道。 “主上,前几日您又损坏了一张紫檀木书案,前前前几日,你损坏了两扇木门,这些都是不必要的开销,您以后还是注意点。” “我每日东奔西跑给宫内各处损坏的用具换新,这些可都是大笔大笔银子的支出,咱们成影宫虽然有财宝无数,但也不能这么铺张浪费啊,您不知道百姓总说,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吗……” 段聿晟黑了脸。 吕朵一脸尴尬的上前把自己滔滔不绝的父亲拉回来,低声急急劝道。 “爹,您可别说了,您没看到主上要发飙了吗?” 吕央并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他被人扯着衣服拉着胳膊远离了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爹爹爹,您再说,您女儿就没脸在主上身边伺候了!” 吕央莫名其妙的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你也不能浪费,知道吗?你是我闺女,要以身作则知道吗?” 吕朵捂脸,欲哭无泪。 她将自家这个丢人的父亲扯到一边,上前跪地行礼。 “奴婢见过主上,父亲行为无矩,还望主上莫要怪罪。” 段聿晟神色没什么变化,不堪在意冷眼觑了吕央一眼,道,“无妨,免礼。” 吕朵闻言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 “主上,奴婢已经将您下山所需的衣物准备好了,山下也备了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 段聿晟嗯了一声,现在成影宫各处长老管事算是到齐了。 除了被关在地牢里生死未知的禅阴,或是听闻主上严厉惩戒了得罪影三的长老之后,吓得缠绵病榻的严威之外。 各长老说完闲话之后,也纷纷正色起来,与段聿晟一起商议了要事。 “本座此行是秘密下山调查,除了必要的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非要紧事,不必传信于我,你们几人商议过后可自行决定。” 众长老齐齐躬身,“是,主上。” 楚厌殊等人也随之躬身行礼。 第27章 成影·惧噩神思乱 诸般琐事均安排好之后,诸位长老便先离开了。 段聿晟走下主位,叫住了还未离开的楚厌殊。 “你跟我来。” 楚厌殊先是抬眸看了人一眼,随即垂下脑袋应道,“是。” 陆辛戾勾着唇笑,饶有趣味的盯着两人一同离去的背影。 贺阎在散会之后立马殷切的凑到吕朵跟前。 “阿朵姑娘。” 吕朵闻声回眸看去,见是经常在主上身边护卫的影五大人,微抿着唇,笑容腼腆。 “影五大人,您找我有事?” 贺阎被人这么称呼,脸皮薄,实在挂不住,禁不住的红了脸。 “说了别这么叫我,我的能耐可没有三哥那般厉害,担不起的。” 吕朵被人突然脸红给逗笑了,抬手掩唇轻笑。 “影五大人年少有为,应当夸奖。” 贺阎挠头不好意思的直笑,他跟女孩子说话本来就容易脸红,被人这么喊,整张脸都快红透了。 脑子也糊涂的厉害,迷蒙间想起自己的打算,连忙跑到殿外将自己今早去采的野花绑成了一束拿进来,红着脸递给吕朵。 吕朵有些惊讶,“这是?” 贺阎垂着脑袋,高大挺拔的身形为面前的小姑娘弯了下来。 “送给你的,我明天会跟主上一起下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可不可以别忘记我?” 这时候吕朵也逐渐明白了贺阎的意思,她嘴角的笑意慢慢变浅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或者该不该说明白的犹豫着。 贺阎是在这成影宫里为数不多对她只有纯质善意的弟子。 两人总会在回去休息的路上遇见,她能感受到贺阎对她的不同。 可是吕朵更清楚的明白自己对贺阎是没有别的意思的。 她不想耽误这个心思单纯的青年,却又怕说的太明白会伤到对方,一时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贺阎见人一直不接,疑惑的抬起脑袋看过去,脸上的热度也逐渐退却了。 他握着鲜花的手慢慢在半空滑落。 贺阎声音里充满失落,“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吕朵脸色焦急道,“影五大人,我……或许是因为您见过的女子太少了,才会觉得自己喜欢我,您明日就要下山了,不如去看看其他人呢?” 贺阎听了,摒除最开始的伤心,吕朵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 吕朵见人似乎听进去了,继续道。 “再说了,您喜欢我,又喜欢我哪里呢?世间女子万千,比我温婉的有,比我貌美的也有,您看中哪部分呢?” 贺阎被人问的脑子晕乎,他确实不懂喜欢。 他爹娘自他长大就每天在他耳边念叨,说以后一定要娶个温婉娴淑的女子为妻。 他听多了,入了心,看到吕朵第一眼,就觉得她正好符合他爹娘期望的那样。 所以他就觉得自己一定喜欢这样的女子,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 这种感觉他说不清楚,看到人会脸红心跳,不好意思,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但也因为这样,他其实连跟人说话都需要很大的勇气,认识这么久,他跟吕朵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吕朵抿唇笑着,“影五大人,我很开心您会喜欢我。” 贺阎不好意思的挠头,他执着了几个月的事,被人几句话就给说动摇了,但是他抬起脑袋,目光坚定道。 “阿朵姑娘,等我下山回来,我一定能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吕朵没有拒绝。 贺阎收回了自己表示心意用的花束,等他弄清自己的心意回来之后,他会送给心上人更大更美的花。 贺阎跟吕朵告别,很快离开了凌云殿。 而一直停留在殿外听人说话的陆辛戾跟上了贺阎离去的步伐。 半途中,那束还挂着露水的鲜花被人扔在了殿外花圃之中。 只见,贺阎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会明白的。” 接着,贺阎握紧自己腰间的佩刀,大步离去。 那处刚刚有人站过的地方,一位红衣人走了过来。 他捡起了那束鲜花,将它规规整整的理好,珍惜的拿在手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另一边,楚厌殊跟随着段聿晟走上了一条熟悉的路。 这个方向是去极乐堂。 楚厌殊的脸色因为某些记忆的苏醒而逐渐泛起白,他走的越来越慢,很快就远远落后于段聿晟。 没过多久,段聿晟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转身看去,就见到楚厌殊手撑着一旁的树,脸色苍白,眼眶泛红。 段聿晟皱了眉,看着楚厌殊虚弱无力的模样,走上前询问道。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听着那人似是关心的话语,楚厌殊眼底满是畏惧的神色,动作仓惶的伸手扯住段聿晟的衣袖,双腿发软的跪了下来,眼神乞求的看着对方。 “别,我不去极乐堂,您不是说,不会再送我去了吗?” 心神大乱间,楚厌殊又想,主上好像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更是惧怕的厉害。 段聿晟眉头皱的死紧,神色晦暗,还未开口便听人抖着声音,低声恳求道。 “主上,属下是不是又犯错了?您换个方式惩罚我行吗?属下认错,什么惩罚我都接受,求您不要送我去极乐堂。” 楚厌殊说话时,瞳眸都因为过度的恐慌变得涣散了。 段聿晟心口一紧,直接伸手将人扶起来,抬手拍了拍楚厌殊的后背让人清醒一点。 “我没有要罚你,别胡思乱想。” 楚厌殊听不进去话,情绪崩溃的不停的摇着脑袋,嘴里面重复着不要去不要去,很快额头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热汗。 段聿晟的耐心逐渐消散,他看着处在慌神之中的楚厌殊,想到什么,安慰似的抬手抚摸对方的发顶。 说话的声线低沉,但已经竭力柔和了,所以显得有些僵硬。 “楚厌殊,冷静下来,能做到吗?” 楚厌殊在段聿晟触碰他脑袋的时候,就骤然睁大了眼睛,涣散的瞳孔恢复清明,意识到主上在做什么,慌乱的心神平静下来。 段聿晟见人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便收回手,重复道,“不是惩罚。” 楚厌殊愣住了,他疑惑不解的低声念道。 “不是惩罚?那为何要去极乐堂?” 作为一名合格的宫主,段聿晟不想再提自己前些日子判断错误导致楚厌殊重伤的事。 但眼下见人怕成这样,他一边觉得必须跟人解释清楚,一边又觉得,他堂堂宫主,需要这么跟人解释吗? 两种不同的想法撕扯着段聿晟高傲的面子。 最终他折中道。 “之前,本座也没有要罚你的意思,是你自己误解的其中含义,让本座的计划险些失败不说,还让我背上了虐待忠诚手下的骂名。” 段聿晟两手负于身后,神色故作严肃。 楚厌殊闻言恍然大悟,他听明白了,主上的意思是说,是他自己意会错了,不仅差点让计划失败,还因他的缘故被其他弟子误会。 这实在是太不该了,楚厌殊连忙道歉,“对不起,属下明白了,是我误会您了。” 段聿晟轻咳两声,掩饰面上的不自然。 “嗯,本座念你受伤,不予追责。” 楚厌殊抬眸看着段聿晟,神色认真道。 “谢主上关怀,那我们去极乐堂要做什么呢?” 段聿晟眼神骤然变冷道。 “自然是算账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楚厌殊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上。 有了段聿晟这番话,他起码知道了,此行不是想要惩罚他,他安下了心,不再那么恐惧了。 楚厌殊循着段聿晟刚刚那番话思索着。 前些日子因为他误会了段聿晟的意思,才致使自己受那么重的伤。 如今竟是再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主上的事情。 对此,楚厌殊感到有些气馁。 楚厌殊情绪恢复如常,两个身怀轻功的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到了极乐堂前。 守门的弟子见主上来到,连忙放下手中的佩剑,跪地行礼。 “见过主上。” 大门被人推开后,段聿晟直接往里面走,没分给其他人一个眼神。 第28章 成影·利刃破梦魇 极乐堂不复往日气氛低迷的光景。 那个自称阿燕的男人身着黑衣,高声吆喝着弟子整理极乐堂中的内务,弟子们来来回回跑动着,看起来井然有序。 禅阴被关押起来了,他便算是这里官最大的了,虽然也只是近侍,但已足够让极乐堂内的弟子听命于他。 没了禅阴,阿燕的面容焕发着往日所没有的明亮光泽。 段聿晟和楚厌殊两人来时,阿燕正在安排各处弟子打扫牢房。 即使这里除了他们堂主禅阴,已经没有任何囚犯了,但基本的打扫还是不能懈怠的。 阿燕见贵客到访,连忙跪地行礼,周围哗啦啦的跪了一堆人。 段聿晟开门见山,问道,“禅阴现关在何处?” 阿燕一愣,不知主上的目的,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主上又把人放出去了。 但他一个小喽啰也改变不了主上的意见,只好怀揣着慌乱的心情,亲自领人过去。 快到关押禅阴牢房门口时,远远就听到那人呕哑嘲哳难听的呼痛声。 阿燕把人领到门口,不肯在这里多待片刻,行完礼就跑走了。 段聿晟站在牢房门口,里面的人似乎也听到声音了。 禅阴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布满血污的手抓住木栏杆,他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 看清外面的人是谁之后,两只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段聿晟!你这个狗东西!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楚厌殊闻声,眼底浮现出怒意,还没等他开口怒斥,就听禅阴又哭着道。 “主上,我知道错了,您别折磨我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楚厌殊就在不远处沉默的站着,他转眸看了一眼神色冷窒的段聿晟,就收回了目光,他也不知道段聿晟现在是何想法。 禅阴见段聿晟没有回应,就把目光放到旁边的楚厌殊身上。 “影三!你自己说,我有没有碰你!我没有!只是打了几鞭子又要不了你的命,可现在因为你,主上把我关进牢里面,我都快被外面那群兔崽子给折腾死了,你就非要我死吗?” 楚厌殊听着禅阴的喊话,垂于身侧的手指瞬间攥紧了。 想到那日屈辱的画面,他恨极了,这人对他的淫邪心思实在恶心。 禅阴泪流满面,滴下来却是血水,他从栏杆缝隙处伸出胳膊,摊开自己的手让人看。 “你看,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拔我一根手指甲,都快要人命了……” 楚厌殊远远看了一眼,禅阴的几根手指头都被包扎了绷带,上面浸满了血,他满眼嫌恶的移开视线。 禅阴站的久了没力气,很快坐到地上,佝偻的身躯靠着牢房的石墙。 段聿晟冷眼看着,他从未交代过让极乐堂弟子刻意去折磨禅阴,如今这番结果,不过是禅阴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禅阴还在哭诉,“他们还拿鞭子打我,你们根本不知道有多疼……” 这番话语,若让极乐堂弟子听见了,少不得哭天抢地的为自己辩解。 他们的确对禅阴动了刑,可他们担心把人打死,这几日的时间,他们不过打了二十几鞭,还不如禅阴打他们一天的数量多。 那指甲也不过是一天撬一个,这才第九天,不过八个而已,今天的还没动手呢。 段聿晟听的觉得好笑,回头看向楚厌殊,从衣袖里摸出一柄匕首递给对方。 “或生或死,都交由你。” 楚厌殊愕然抬眼,主上的意思是让他报仇吗? 他对上段聿晟的视线,一寸一寸的探究对方的意思是否如自己所想的那般。 段聿晟的神情由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的任人打量。 看的时间长了,楚厌殊有点往别处想了,主上竟真的会维护他至此,是真的觉得愧疚要补偿他吗? 思及此,楚厌殊连忙扼制住发散的想法,视线落在那柄匕首上。 熟悉样式的匕首映在眼中,楚厌殊瞳眸骤缩。 是那日在极乐堂,他万念俱灰,想要自戕时,抢走的属于陆辛戾的匕首。 虽然理智告诉他,主上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含义,但楚厌殊还是控制不住的眼眶发热,他自顾自的将此认为是主上在替他报仇。 在段聿晟等候已久的视线里,楚厌殊伸手接过匕首。 “谢谢您。” 楚厌殊说话的语气很轻,但声音里快要溢出来的满足和喜悦,让听者耳朵不禁一痒。 段聿晟神色一紧,逃避似的转身出去。 “本座在外面等你,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楚厌殊立即躬身应道,“是。” 楚厌殊言必出,行必果。 不出一刻钟,他就出来了,手中的匕首染了血,身上也溅了些许血迹,虽看不清楚,但味道很重。 段聿晟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楚厌殊倒是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神,惭愧道,“抱歉,属下没弄干净。” 段聿晟没有多问,只是在四周一众不敢抬头的弟子面前说道。 “里面的人不论生死,交给你们处理,三日后极乐堂弟子可以重新选择去处。” “从此之后,成影宫再无极乐堂。” 众弟子满目哗然。 交代完事情之后,段聿晟转身离去,楚厌殊快步跟上。 仅这一件事,没有耽误很久。 两人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很亮,阳光明媚,正好到了中午用饭的时间。 楚厌殊此刻心情舒畅,他抬眸看着天,被光芒刺的眯了眯眼,唇边却露出了些许笑意。 楚厌殊将那柄匕首擦干净,藏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他想,之后他会去向陆辛戾买下这柄匕首以作留念。 两人同行在一条路上,段聿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楚厌殊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可是他怕惹了人不快,胆怯着不敢开口。 之前两次来极乐堂,楚厌殊都觉得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痛苦和难堪如影随形,总觉得走不到尽头一样。 可今天他心底掩藏的涩痛暂时不见了踪影,却觉得这条路好短,他没能跟段聿晟待在一起多长时间,就到了分开的时候。 段聿晟往凌云殿行去,楚厌殊只能立在原处,远远的目送着人走上九十九级台阶。 他有一瞬间的怅然,他和段聿晟之间的距离又何止这九十九级台阶。 前世,他用尽了力气都没能让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待到那两扇红漆木门在眼前缓缓合上之时,楚厌殊才失落的垂下眼睛,转身离去。 回执剑阁的路上,来来往往的弟子有许多,他们的眼神,或是好奇打量,或许嫉妒不喜,或是钦佩有加,远远看着楚厌殊。 自从禅阴因影三而被主上下令关在地牢时,他们对楚厌殊的看法就大有改变了。 往日里还敢看轻蔑视,如今心中再有不满嫉妒,也不能表现太明显了。 主上对待影三的态度实在令人琢磨不清。 有时会因一个无伤大雅的错误将影三罚去戒律堂挨一顿鞭子。 有时却也会亲自将胆敢戕害影三的人重刑加身,永无翻身之日。 实在是令人看不透,摸不清,只言道,影三,不可轻易招惹。 楚厌殊闲来无事,先去拂袖堂用了饭,打饭阿婆依旧热心的给他盛了许多饭食。 楚厌殊还是不能适应他人的热情,一脸的不知所措,饭后也留了下来给阿婆帮忙。 成影宫弟子众多,拂袖堂的杂事弟子也不少。 但这位甘阿婆闲不下来,眼里总有活,跑来跑去,比杂役弟子还能忙活。 楚厌殊会把甘阿婆手里活接过去自己来做,让人歇一会儿。 甘阿婆暂时得了空,就坐在板凳上跟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一会儿问人年纪多大了? 一会儿问人可有心怡的姑娘? 一会儿又操心觉得小公子太瘦了,得多吃点,要不然干活可没力气呀。 楚厌殊一边整理着餐具,一边被人说的脸红,又不得不及时答话,弄得人没做什么力气活,却出了满头汗。 待到未时,甘阿婆就开始撵人了。 “既然有假,那就多回去休息休息,好些时日没看到你了,这一看,你又是清瘦了不少。” 楚厌殊抿着唇,轻轻点头,净手后就离开了。 回到住处,他简单收拾了两套秋季的影卫服放进包袱里面,还将自己刻的木雕塞了进去。 楚厌殊整理好衣物之后,就坐在榻上发起了呆。 他在想,这次主上下山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因为他的某些行为的影响,导致时间线改变了,也不知道这会让之后的事会产生什么变化。 楚厌殊忧虑的拧了拧眉,但抛开这些不谈,他还是很期待这次出行的。 因为这是段聿晟亲自来与他讲,希望他能同行,这是不是也说明,他对段聿晟而言,亦是有用的? 楚厌殊脑子里被自己的各种猜想搅的一团乱,唇角不自觉的抿起,无声的笑着。 见天色晚了,楚厌殊起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影卫服,将那件被血弄脏的衣物放进木盆里,去水井边洗掉,晾好。 凌云殿。 戌时三刻,陆辛戾从外面进来,身后一名弟子帮忙拎着药箱。 殿内点了一排排蜡烛,段聿晟就在主位上坐着看书,听到声响也没有抬眼。 陆辛戾让弟子把药箱放下,就可以离开了。 等殿内只剩他们两人了,陆辛戾才说道。 “一刀毙命,出手利落果决,在下实在佩服。” 段聿晟抿了口茶,懒懒的掀起眼皮。 “怎么?你同情禅阴?” 陆辛戾摇摇头,略微嫌弃道。 “不是你让我去看看人死没死,没死再补一刀么?不过你好狠的心,居然让我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去杀人??” 段聿晟施施然地搁下茶杯,“所以?” 陆辛戾叹了口气,很苦恼的模样,“但我医术不精,救不了一个作茧自缚成性的人。” 段聿晟淡笑不语。 第29章 成影·江湖与同游 翌日清晨。 楚厌殊早早洗漱完去拂袖堂吃了早饭,回来换了身干净的影卫服拿上佩剑,背上包袱先行下山,在山下的马车旁等着了。 晨时朝露,入秋了,寒凉天气都冻不死的青草叶子上聚着几颗露水,晶莹剔透,水润清亮。 楚厌殊盯着路旁野蛮生长的杂草,看入了神。 贺阎也是身着影卫服,背着包袱蹦蹦跶跶从台阶上跳下来的声响引得楚厌殊抬眼看去。 贺阎脸上的神情雀跃着,腰间别着双刀,高兴挥手跟人打招呼。 “三哥,早安。” 楚厌殊嗯了一声,回道“早。” 贺阎凑近了,想到什么,眼神担忧的低声问楚厌殊,道。 “听说你前几日被禅阴那厮伤到了,现在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楚厌殊点点头,微微笑道,“没事了。” 贺阎脸色严肃,他抱胸,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三哥,我向来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可别听那些弟子乱说什么主上不喜谁谁的那些话,我跟你讲,根本不可能!如果真不喜,咱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遇见了,你说是不是?” 楚厌殊笑了起来,“我知道的,是我以前误会了。” 主上做事向来公正,是他的心偏了,总想要一些与旁人不同的对待。 贺阎说完也挠了挠头,神情疑惑不解。 “其实我有时候也摸不清楚主上的态度,可能处于高位上的人脾气都是稀奇古怪的吧?” 楚厌殊抿唇浅笑,并未多言。 贺阎自顾自的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成影宫啊?” 楚厌殊乍一听,愣了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贺阎却神神秘秘的凑过来。 “人家不都说年龄到了就要娶媳妇吗?三哥,你待在成影宫那么年,肯定攒了不少积蓄吧?还不够娶媳妇吗?” 楚厌殊红着耳朵,扶了扶额,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贺阎惊讶了,“三哥,难道说你不娶媳妇吗?” 楚厌殊脸上的热度在攀升,咬了咬牙,反问道。 “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呢?” 这话问的贺阎立马就来劲了,他伸展了一下腰肢,更是凑近了楚厌殊。 “我倒是想,这不是钱还没攒够,再者说,我喜欢的人她不喜欢我,而且现在我也闹不懂我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了。” 楚厌殊闻言,无意识的拧眉,“为何会不懂自己喜不喜欢?” 贺阎却拍拍楚厌殊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喜欢她的温婉的性子?还是长的好看?我觉得两样我都喜欢,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厌殊听的认真,循声思索着,思绪被拉向记忆深处。 在幽暗漆黑,鸟雀啼鸣,野兽时不时出没的崖底。 他醒来睁开眼时,只能看到眼前人身着黑色的衣服,鼻间嗅着这人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熏香味。 他身体各处受了伤,疼的受不了,压在喉咙口的痛哼声,急切的叫嚣着想冲出去。 奇异的是那人的肩头却让人感觉踏实安稳,因为身体的疼痛和因身处环境的未知而慌乱不堪的心绪,因此得到一丝宁静。 他被人带回了家,他身上的伤和他的腿都得到了妥善的医治,那人虽不是什么耐心的性子,但一应需求都准备的齐全。 至少在凌云殿居住的那些日子,段聿晟为他遮蔽了风霜雨雪,他从没为怎么活下去担忧过。 他也很难想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动了心。 他只知道,从他的视线落在段聿晟身上那天起,就再也移不开了。 喜欢他冷傲孤僻的性子也好,喜欢他俊逸丰神的样貌也好。 他只知道,只要那个人是段聿晟,他就再也移不开眼,也放不下了。 “喂喂喂,三哥?三哥?” 贺阎见人似是走神了,在人眼前来回挥舞着手。 “三哥?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认真?”贺阎好奇的问道。 楚厌殊闻声,神思回归大脑,视线聚到实处。 “抱歉,走神了,也没想什么,都是一些过去的事情罢了。” 贺阎见人回神了,大方的摆摆手表示没事,继续自己开解自己道。 “我想我肯定是喜欢的,不然怎么会一看到人就会脸红呢?” 楚厌殊无法给贺阎更好的回答,只认同道,“或许这也是吧。” 毕竟他看到段聿晟的时候,也的确总是会心绪不平,虽不至于脸红心跳,但总会变得跟往常不太一样呢。 两人接着又说了几句,楚厌殊不是很会闲谈,但有在努力跟上贺阎跳跃性的思维。 从今后的打算,说到成影宫各处弟子,又说到那个被关到地牢的禅阴,贺阎又是嫌弃又是鄙夷的唾弃了好几句。 楚厌殊见人这么讨厌禅阴,便告诉了贺阎,禅阴已被处死的消息,隐去了是他亲自动手这一事实。 贺阎听了,瞬间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捂住了嘴。 两人在山脚下等了半晌,才见到两名凌云殿的杂役弟子提着两个包袱跟在段聿晟和陆辛戾后面。 段聿晟依旧身着他那万年不变的黑色衣袍,不过衣襟上的暗纹和袖子长度大不相同,能够看出来这是不同款式的衣服,脑后的长发用银簪挽着,其余随意的披散在肩头。 他神色肃冷,脸上没什么表情,同陆辛戾一起缓步走下台阶。 楚厌殊与贺阎两人注意到来人,连忙退至一旁,低垂了视线。 陆辛戾今日的着装倒和往日大不相同,虽然依旧是最艳丽的红色衣衫,一头白发用木簪挽起,容颜清隽柔和,因其江湖中不乏有内力高深,容貌年轻的老者,所以满头白发倒是不稀奇。 但他的眼睛用冰绡覆着,质地轻软的薄绸遮住了他妖异的赤红色眸子。 此次出行,重在低调,陆辛戾形貌与旁人略有不同,难免需要一番遮掩,如果冰绡不方便,他还准备了一个由白色轻纱与竹帽制成的,可以遮掩住面容的幂篱。 冰绡覆着眼睛,导致陆辛戾视物有些不方便,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并不是完全看不清,但到底没有原来清楚了。 一名弟子在旁边搀扶着他的胳膊为他指路。 若是仔细观察,陆辛戾虽被遮住了眼睛,但其实并不影响他的行走。 并不似突然看不见的人,没头没脑的四处乱撞,他有一定的方向感,也能略微感知到前方是否有障碍物。 这并非是陆辛戾过去有所练习,而是说,他的眼睛本身视物就不是很清晰,尤其是夜里,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若非他的师父竭力救治,保住了他一只眼睛,说不定他现在就是个双目失明的小瞎子。 冰绡遮住了陆辛戾大半的视线,倒也可以勉强视物。 陆辛戾觉得此番体验很新奇,从凌云殿到下山,一路上都在好奇的摸索,像是第一天刚学会走路一样。 倒是身边的段聿晟脸色不好看,到了马车旁,他又道。 “说了不需要你,你留在宫里面不行吗?” 陆辛戾却是不愿,反驳道,“你此次下山归期未定,身边怎么可能不需要一个大夫?” 段聿晟瞥他一眼,语气尖酸刻薄道,“我是需要大夫,可也不需要一个瞎眼大夫。” 陆辛戾闻言,抬手扯掉冰绡,恼怒了,好看的桃花眼气的睁的大大的。 “段聿晟!我这还不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让你的事办的顺利些,我这么一番良苦用心,你根本不懂!” 段聿晟冷着脸看他一眼,后者不甘示弱的瞪过去。 楚厌殊看着两人,如无旁人在侧似的说笑,不禁心底泛酸。 他不由得想,如今的段聿晟也只有在陆辛戾面前,才会露出他柔软亲切的一面了。 段聿晟不想陆辛戾跟着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此行要去落枫山庄调查。 而梦中前尘,陆辛戾就是在落枫山庄身中剧毒濒死。 若是以前的他,他并不在乎谁的死活,死了就死了,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在他之前尽数离去。 独身一人存于世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可刚刚在凌云殿,段聿晟就已经跟陆辛戾吵了三百回合,完全说不通。 陆辛戾甚至大放厥词。 “你不带我去,我一会儿就雇一辆马车,偷偷跟着,反正腿长在我身上,谁也管不了。” 这话说的还真是。 在这成影宫,弟子们第一畏惧的是主上,段聿晟。 第二不敢招惹的就是时常跟在主上身边的陆辛戾。 他虽在成影宫没有什么实际的职务,但就陆辛戾是前宫主亲自带回来,并同主上一起长大的这两点,任何人都不敢不听从他的命令。 段聿晟奈何不了陆辛戾,没法子,只能默许对方跟着,一同坐上了马车。 包袱和行李都安放上马车之后,楚厌殊和贺阎一同在前方驾车,一行人很快就出发了。 第30章 落枫·愿君得所愿 “此行出行,重在暗中调查,不必操之过急,去扬州城落枫山庄的路上,沿途慢行便好。” 段聿晟上了马车后,撩开车帘交代前方驾车的两人。 楚厌殊与贺阎两人齐齐道,“是。”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贺阎在成影宫憋了许久,终于可以下山了,这时候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直接把缰绳全部揽到他手里,让楚厌殊先行歇着。 “三哥,我先来,等我累了,再交给你。” 楚厌殊没有特别要求,应声点了点头,得了空闲,他便将注意力放在道路两旁随着车马快速向前奔跑而不断向后掠过的只余残影的树上。 陆辛戾坐进马车,冰绡就握在手里没有戴着了,幂篱也被人随手搁置在一边,整个人侧躺在马车里宽敞的座椅上,眯着眼睛准备入睡。 段聿晟坐在另一边两手搭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身后的成影宫所在的山峰已经看不到了,行驶方向的前方是一眼不看到头的林间土路。 清晨时分气候凉爽,行至晌午的时候,就能明显的感觉温度升高了,光芒刺眼的太阳高高挂在头顶。 马儿也跑累了,段聿晟适时的开口道,“找个近水的地方停下歇息,午后再继续赶路。” 楚厌殊应了一声,摸出怀里的灰色的手帕递给了旁边驾车出了一头热汗的贺阎。 “你擦擦,我先去前边看看附近的情况。” 贺阎头也不回的接过手帕,囫囵的擦擦脸。 楚厌殊说完,直接站起身,跳下了马车,然后大步往前快跑,脚尖蹬地,飞身而起。 他身形灵活的翻到树上,踩着树枝叉再一借力,直接跳到了前方的树上,就这么连续几次轻掠,片刻之间就将马车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马儿跑了一上午了,累了也渴了,这会儿驾车的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好在楚厌殊一刻钟的时间就回来了,他从树枝上,纵身一跳,身姿轻柔的落在了马车前。 “往前走,看见岔路拐个弯,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条河,就在那里停吧。” 贺阎脸上都是热汗,闻声咧了个大大的笑。 “好嘞。” 这会儿睡了一上午的陆辛戾终于是醒盹了,伸手捂着自己的嘴,扬起脑袋,眯着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一旁的段聿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陆辛戾浑然不觉得不好意思,他撩开车帘,见驾车的人是贺阎,他定住了目光,仔仔细细的一寸寸打量。 那人脸颊处的热汗顺着侧脸哗啦啦的往下流,热气扑面而来抵挡不住,近距离的感受到朝气蓬勃之态。 陆辛戾莫名脸红,他松开手,钻进马车里面把自己的水壶拿到手里。 段聿晟半掀着眼皮瞥他,嗤笑对方这般没出息的样子。 陆辛戾尴尬的轻咳几声,他正了正色,把自己下巴上无形的口水给擦干净,提声嘲讽回去。 “呵,我是身子孱弱,阳气不足,那你是什么?禁欲太久,身子不行了?” 说完,不给段聿晟再刺激他的机会,陆辛戾坐在马车帘边上,撩开帘子,轻声道。 “厌殊,你可以先帮小五驾会儿马车吗?” 楚厌殊本来还在走神,他知道主上可能会在车里同陆辛戾说些什么,或者……再做些什么。 万一被人听到了,不太好,所以他尽可能的敛了心思不去听,可是细微的动静还是控制不住的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挠的人心口发痒,不太好受。 这会儿听见陆辛戾的说话声,楚厌殊眼神慌了一瞬,连忙稳住心神,应道,“好,贺阎,你休息会儿,我来驾车。” 贺阎本来想到了河边再停,可他余光看到陆狐狸好像有话要跟他说,他便把缰绳递到楚厌殊手里了。 贺阎得了空,用衣襟里楚厌殊给的手帕把脸上的热汗擦擦,正晌午的太阳过分晒人了,他心情雀跃,总想着活动活动,身体热量也高,折腾了一会儿就出汗了。 陆辛戾笑眯眯的将水壶递过去,贴心道,“你没有带水壶吧,先喝我的?” 贺阎跟陆辛戾从来不知道客气,潜意识里,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值得信赖,毫不怀疑的伸手接过。 他正要往嘴里灌,突然想起什么,喝水的动作停滞在半空,壶里倒出来的水洒了出来,顺着贺阎筋络凸显的脖颈慢慢往下滴落。 晶亮的水滴在人麦黄色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晶亮的水痕。 贺阎突然心生警惕,他差点忘了,前些年他刚来成影宫没多久,陆辛戾这个看起来儒雅随和,温声细语的大夫是怎么骗他喝了三碗苦药汤的。 见他苦着脸巴巴的喝完了捉弄人用的药汤,陆辛戾在他面前笑的前仰后合。 可怜单纯的贺阎在下一次陆狐狸使用诡计骗术的时候,他还是被这张看起来令人顿生信任的脸给骗了。 硬生生被人蒙骗了三次,贺阎就再也不敢喝陆辛戾给的东西了,但抵不住他老是把这事忘在脑后。 毕竟陆辛戾这张俊秀雅致的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了,很难想象他会是个爱捉弄人的大夫。 这会儿贺阎拿着陆辛戾给的水壶,味蕾突然就想起了那一碗碗难喝的要死的汤药。 贺阎把水壶推到陆辛戾怀里,警惕的询问道。 “陆大夫,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你有那么好心吗?” 陆辛戾被人怀疑了,也没有生气,甚至抱胸坐着,昳丽的桃花眼弯成了小月牙,认真道。 “小五,我是大夫,从不害人。” 说着,他把水壶推回去,笑意盈盈的看着对方,只待人再一次相信他。 贺阎咬着唇,看着陆辛戾的笑脸,拿过水壶认命的仰头一饮而尽。 骗就骗了,反正陆辛戾最多逗弄他一下,总也不会害死他。 水是普通的水,只不过贺阎一门心思认为陆辛戾肯定会骗他,以至于喝猛了,给自己呛的咳嗽不止。 见状,陆辛戾赶忙坐直身体,伸手给人拍背,贺阎咳的眼尾泛红,气喘吁吁的指着陆辛戾,装成一副水里被人下了毒药,他喝水中毒了的模样。 贺阎砰的一声靠在马车上,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翻白眼,嘴里振振有词。 “陆大夫,你居然在水里下毒?你要杀我?我怎么你了,你要这么报复我?” 陆辛戾本来就猜贺阎肯定是在装,结果对方越演越是那么回事。 这下,陆辛戾是真的急了,恍惚间心神大乱,连忙捏住对方的脉搏给人探脉。 可是脉象平稳有力,柔和均匀,是极为健康,气血通畅的脉象。 陆辛戾行医多年,不会把错脉,难不成是他不知道的毒药吗? 陆辛戾压下慌乱的心绪,面色凝重极了,正要重新探脉,便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刻意压低的沉沉笑意。 “陆大夫,你终于被我骗了!哈哈哈——” 贺阎猛地坐起身,激动的笑道。 说完,贺阎怕挨打,见马车正好到了河边,便跳车跑了。 陆辛戾先是一愣,回过神之后气急败坏的跟着跳下马车,结果刚刚心绪激荡的给人把脉,腿蹲麻了,这猛的一跳,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而身后,段聿晟站在马车上,眼皮半掀,懒懒的瞥了差点摔倒的陆辛戾一眼,眸子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讽笑。 陆辛戾:“……” 楚厌殊早在马车停下的时候就跑到刚才他看到有生长许多鲜嫩野草的地方,用剑割了一大捆草抱了回来。 他给马儿喂草喂水,远处,陆辛戾与贺阎还在围着几棵树嬉戏打闹。 陆辛戾跑不快,贺阎觉得无聊,就故意把人拉开几步,但就是不让人追上。 陆辛戾刚刚被吓到了,这会儿也气的很,立誓不打到人,他绝不停下。 而段聿晟到了河边,先洗了洗手,找了颗干净的大石头独自一人坐着歇息了。 段聿晟游离于人群之外,面上的神色平淡,看不出真实的心绪。 楚厌殊喂好马,他走到段聿晟身后的那棵树后面,停住了脚步,在成影宫的时候,他没有这般机会可以这样的看着人。 他看的时间久了,除了自己心底压制不住的渴慕之外,他也从段聿晟孤单萧索的背影里品出了其他滋味。 初来成影宫的那段记忆,他从未忘却,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段聿晟,虽也是一副小大人,不苟言笑的模样,可言行举止之间尽是遮掩不住的天真少年气。 而如今,物是人非,自从前宫主及夫人死后,主上就再也没有开怀过了。 楚厌殊思考着,若是能成功报仇,段聿晟是不是就会开心了? 他前世死的早,后来的事情他不清楚,他很想知道段聿晟到最后有没有得偿所愿。 父母之仇得报,压在数年的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那时候的段聿晟不知得有多开心。 段聿晟感觉有些口渴,想回去找水喝的时候,他觉察到身后有一道不加掩饰的窥视的视线,他立刻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了楚厌殊往林中方向走去。 他眼底情绪幽深,视线定在人身上片刻之后才缓缓移开。 半个时辰后,陆辛戾与贺阎终于闹累了,他们两人找了两块石头,坐到了段聿晟身边。 段聿晟喝着壶里的水,嘴里咬着出发时准备好的干粮。 距离成影宫最近的平遥镇,骑马的话需要半天,但是坐马车就慢了许多。 陆辛戾睡了一上午,这会儿不怎么饿,他光喝了两口水就饱了,就眼巴巴的看着食量极大的贺阎啃了两张肉饼,大有继续吃的兴致。 几人坐了许久,陆辛戾一直没看到楚厌殊,奇怪的问道。 “影三呢?” 贺阎闻声,把两口饼一下子塞嘴里,站起身四处张望着,“我刚刚看他往林子去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陆辛戾皱了皱眉,这毕竟是在宫外,虽是在成影宫脚下,就算有山匪,他们也不敢嚣张,怕就怕有什么毒蛇猛兽,这东西可比人可怕多了。 段聿晟听了陆辛戾的话,也抬头看了两眼,正好看到了从林子里快步走回来的楚厌殊。 陆辛戾远远的摆手,问道,“你跑哪里去了?” 楚厌殊先是应了一声,他跑的额头上覆着一层热汗,两手背在身后,走到几人跟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挪到了段聿晟旁边,悄声请求道。 “主上,您可以跟属下来一下吗?” 段聿晟神情莫名,楚厌殊的脸色因为跑急了,有点泛红,眼神奇怪的闪躲着。 陆辛戾打量着楚厌殊,见人是想跟段聿晟说悄悄话,他抿唇笑了笑,连忙说道。 “哎呀,人家小楚叫你,你就去一趟呗,多大点事。” 段聿晟冷觑了陆辛戾一眼,后者感受到杀气,躲到贺阎身边寻求保护。 但其实贺阎也怕啊。 好在段聿晟并没有动怒,瞥见楚厌殊背在身后的手里抓着什么,他突然有点好奇了,就站起身,跟着楚厌殊走远了一点。 楚厌殊背对着陆辛戾,把手里树叶包裹的烤鸡递到了段聿晟面前,此时他的脸已经红透了。 “属下刚刚在树林里抓到的,很新鲜,已经烤好了,您要不要尝尝?” 树叶子打开之后,属于烤鸡的香味就四散开了。 段聿晟鼻子动了动,他在宫里,在美食方面从不亏待自己,但被人护宝贝儿似的献上一只烤鸡,这经历还挺稀奇。 他看着楚厌殊泛红的脸颊,不自觉的挑了挑眉。 楚厌殊这脸上的一抹红,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跑急了,还因为…… 段聿晟在楚厌殊期待的目光里伸手接过,正要打开细看,后面闻到香味的陆辛戾就跑过来了。 他大喝一声,“好啊,吃独食!小楚,你这么做可不利于团结啊!” 这话一出,楚厌殊脸上的热度就很高了,面颊泛起更明显的嫣红。 他确实是不太好意思,野鸡体型不大,肉少,他就抓到一只,若是分给其他人,根本不够吃,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没想到被人直接揭穿,楚厌殊羞的无地自容。 陆辛戾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不过是故意逗人,笑看着楚厌殊整个人都要羞愧地埋进地里了。 段聿晟打开叶子包着比成年男人手掌大一些的烤鸡,扯下来一条鸡翅膀塞进了陆辛戾的嘴里。 “吃吧,堵不住你的嘴。” 陆辛戾惊了,险些到嘴的肉飞了。 段聿晟看着手里还剩下好多的烤鸡,莫名的觉得心情愉悦。 他抬眼看了看脸快红成苹果的楚厌殊,大发慈悲让人赶紧去吃饭,再休息会儿就要继续赶路了。 楚厌殊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飞快的转身跑了。 陆辛戾啃着他手里的鸡翅膀,笑眯眯的看着楚厌殊落荒而逃的背影,禁不住的想笑。 段聿晟见人一直盯着楚厌殊看,微拧了眉,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陆辛戾的视线,然后拽掉一根鸡腿递过去。 陆辛戾觉得楚厌殊的手艺真好,烤鸡实在是香,见段聿晟递过来了一根大鸡腿,神色一喜,他正好没吃够。 结果,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给影三,你不许偷吃。” 陆辛戾手捏着鸡腿,原地石化,半晌他才不死心的追过去。 “那还有一个鸡腿呢?你一个人吃一只烤鸡又吃不完,另一个给我行吧?” 第31章 落枫·意错怒火现 几人歇过脚之后,纷纷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赶路。 贺阎赶了一上午马车,下午没他什么事了,心弦一松,坐到马车上就睡着了。 楚厌殊便尽力将马车赶的稳一点,既方便马车里面的人休息,也方便贺阎睡午觉。 午后的阳光暖黄暖黄的,照的人浑身懒洋洋的。 楚厌殊手拉着缰绳,神情认真盯着前方的路况。 离镇子越近,每隔一段距离,路边就会有商户摆放茶摊,供给赶路的行人歇脚装水。 这片就在成影宫脚下的镇子,常年受成影宫庇护,山贼山匪都不敢轻易来犯,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平静之景。 天色暗了些的时候,楚厌殊一行人赶到了平遥镇。 进了镇子,能够看到,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的买卖声响亮高昂,百姓们热闹的说话声纷纷杂杂,充斥耳间。 道路上行人较多,楚厌殊拉住缰绳,将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 这时,段聿晟出声道。 “找家最近的客栈歇息。” 楚厌殊应了一声,拉住缰绳往镇子里面赶去。 贺阎醒了有一会儿了,他看着热闹的集市,心里面痒痒的,但此时人多,他须得保护主上安危,只好眼巴巴的坐在马车上。 他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各种铺子,极少下山的贺阎,强自压住好奇心和探索欲。 平遥镇地处偏远,客栈只有一家,段聿晟和陆辛戾先下了马车进了前堂。 陆辛戾担心自己异常的瞳色吓到人,便将幂篱戴在了头上,遮掩住了面容。 贺阎紧随其后。 楚厌殊牵着马跟着客栈店小二去了后院给马喂水喂草。 段聿晟进了客栈,店老板热情的招待,见几人衣着不凡,问询的态度更是认真热情。 “几位有什么需要?” 段聿晟正要开口,身旁戴着幂篱的陆辛戾却抢过话头。 “老板!要两间上房,再把你们店里特色菜食都上一份!” 店小二看着面前一行三人,却只要了两间上房,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莫名。 贺阎站在后面心想,他晚上得守夜,有没有房间都一样。 店老板奇怪了一下,没敢多问。 站在三人中间的那位玄衣男子,衣着虽然朴素,但举止间却透露着万分华贵的气质,对方绝不是普通人,很可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并且他冷着脸,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凶。 倒是站在最后面的那位小公子,感觉挺好说话的,只不过他似乎不敢插话,对前面两人的决定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店小二将两间上房的钥匙递给那位遮掩面容的红衣男子。 “二位的饭菜是送到房间,还是下来用饭?” 陆辛戾凑到段聿晟跟前小声道。 “坐了一天马车了,我累了,一会儿让贺阎陪我吃饭,楚厌殊就交给你了。” 段聿晟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无意识的皱了眉,还没来得及对陆辛戾的话做出评价,陆辛戾就直接说道。 “送到房间里吧,都是两人份。” 店小二热情的说了一声,“好嘞。” 陆辛戾兴致勃勃拉着段聿晟的衣袖往楼上走。 贺阎看着陆辛戾和自家主上那般亲密的动作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陆辛戾不是喜欢影三吗? 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这样好吗? 贺阎小脑袋瓜子嗡嗡的,想不明白这般复杂的问题。 客栈里吃饭的人不多,周围的环境比较安静。 贺阎跟着前面的人上了楼,见两人分开进门了,他就站着门口几步远的位置守着,想着的等楚厌殊回来了,跟人商量一下,谁守前半夜,谁守后半夜。 没等多久,楚厌殊安置好马车,拎着段聿晟与陆辛戾的包袱回来了。 店小二也准备好了饭菜,上楼正好看到刚才一起来的几位客人。 贺阎见店小二一人端了两大盘饭菜,快步走过去帮人分担了一些。 楚厌殊看到了楼上的贺阎,他上楼走过去,询问贺阎陆辛戾在哪间屋子,得到回答后,他敲了敲门,先将陆辛戾的包袱递给了对方。 陆辛戾待房间里就去掉了遮掩面容之物,他谢过楚厌殊,正好看到贺阎前来送饭菜,便弯了唇角道。 “小五,你过来,咱们俩一起吃饭。” 贺阎愣了一下,想要拒绝,陆辛戾却没有把人放走的意思,摁着人的肩膀,把人扣在了椅子上。 陆辛戾弯着眼睛,“陪我吃饭嘛,累了一天了,也该休息会儿了。” 好不容易抓住跟人单独相处的机会,陆辛戾才不会放过呢。 楚厌殊关门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陆辛戾同贺阎姿态亲昵的场景,他拧了拧眉。 另一边,店小二已经将饭菜送进了段聿晟的房间。 门还未合上的时候,段聿晟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他起身走到门口,对人说道,“进来。” 楚厌殊闻声回眸,收了打量陆辛戾房间的视线,以为是段聿晟唤他过去,便立马快步进屋,顺带关上了门,进屋后,将对方的包袱放置好,就站到了一边。 段聿晟已经坐回了桌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楚厌殊绷着身体站在门边,跟个守门神似的。 他说道,“坐下,吃饭。” 楚厌殊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他看到桌上的饭菜,他自觉自己明白了主上的意思。 是让他试毒,他懂了。 楚厌殊顿了顿,应声走到桌边,拿起旁边搁置的另一副碗筷,分别夹了每盘菜的一点放到闲置的碗里面。 他低头嗅了嗅饭菜,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卖相也没有异常的颜色,接着毫不犹豫的吃掉,眼神视死如归,如同成就大义一般。 段聿晟手捏着筷子,皱着眉看楚厌殊奇怪的举动。 在他的视线里,楚厌殊吃完几口菜就搁下了筷子,然后姿态恭敬的站到一旁。 段聿晟:“……” 段聿晟搁下筷子,闭了闭眼,再次道,“我是让你坐下吃饭,明白吗?” 楚厌殊神色一顿,他明白了主上的意思,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涌起无措,他连忙退后两步,惶恐的摆手道。 “不用,谢主上关心,属下还不饿,吃饼就足够了。” 他们是主仆,阶级分明,一起用饭这种没有规矩的事情,楚厌殊是万万不敢做的。 对此,段聿晟耐心耗尽,刚拿起的筷子,砰的一声摔在了桌面上,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怒意。 楚厌殊眼神慌乱,自知是自己惹了主上怒火,双膝一弯,直接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第32章 落枫·情深何处生 往日他与段聿晟不常见面就经常会惹对方生气,如今待在一处,他只能更加的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没表现好。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低垂着的脑袋,他还记得,从前他经常给楚厌殊送饭,每回他都乖乖巧巧的听话,如今怎么就不行了? 他压着不耐与心烦,声线有些沉冷,道。 “本座命你坐下吃饭,如果你再不听,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一出,楚厌殊身子抖了抖,就算依旧不是很能理解段聿晟的意思,他也不敢再想旁的意思,连忙应道,“属下遵命。” 楚厌殊窥探似的抬眸看了段聿晟一眼,然后慢慢站起身走到桌子的另一边。 虽说主上命令他坐下,可是他们两人毕竟身份不同,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好。 楚厌殊捧着自己面前的碗,动作小心的拿起筷子,尽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饭菜很丰盛,有菜有肉,也有炖的很香的肉汤,可这些菜似乎都不合楚厌殊的胃口,他只夹了一点点菜,跟只兔子似的干巴巴的嚼。 段聿晟趁吃饭的空隙,抬眼看了楚厌殊几次,心情更是沉郁。 明明以前楚厌殊不是这样的。 无论他送的什么饭菜,他都会吃的很美味,狼吞虎咽的,让人看着非常有食欲。 如今却是看起来就像是被他强迫吃东西,万分的勉强。 段聿晟吃了几口饭就不想吃了,心口实在是闷堵的不爽,一点食欲都没了。 但是害他吃饭没胃口的人他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段聿晟搁下碗筷,看着桌上还剩了一堆的饭菜,语气有些发冷。 “把桌上这些吃干净,不然就罚你在门外跪一夜。” 不是不想吃吗? 那就让他不得不吃! 对于自己这般霸道的行径,段聿晟丝毫不觉得羞惭,站起身,推门出去了。 徒留一脸紧张,不知所措,嘴里咬着菜叶子的楚厌殊。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什么了? 看着桌上剩了一堆的饭菜,楚厌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段聿晟去了客栈正堂里坐了一会儿。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楚厌殊就算能吃也吃不了多少,他就是故意那么说的。 想起楚厌殊怔神发愣的神色,段聿晟心里面莫名舒解。 等他回去的时候,楚厌殊正努力的大口大口塞饭,两颊都撑鼓了,也没能吃多少。 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楚厌殊顿时吓的瞪大眼睛,看着桌上根本没动多少的饭菜,他认命的低了脑袋。 段聿晟开门进屋,见人两颊鼓鼓,努力的咽下去的模样,嘴角禁不住的勾起。 楚厌殊神色低落的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跪下。 “属下认罚。” 楚厌殊蔫蔫的想,那满桌子菜,两到三个人的量,让他一个人吃,根本不可能吃完,他明白自己这是惹了主上不快,估计就是想随意找个理由惩罚他一顿罢了。 段聿晟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故作善解人意,体贴大方道。 “罢了,明日还要继续赶路,这罚就先欠着。” 楚厌殊瞳孔微微一缩,听明白了,立马应道。 “谢主上,属下遵命。” 说完,楚厌殊站起身出门找了店小二收拾桌子。 他看到段聿晟回来之后就坐到桌边品茶,见人神情似乎还算平和,没有再生气,楚厌殊心底松了口气。 他想着自己在这里总是惹人生气,便出去守夜好了,即便他心里面其实很想留下来再多跟人说几句话。 另一边,陆辛戾饭量不大,吃了些菜,喝了一碗汤就饱了,他十分有兴趣的手托着下巴看贺阎狼吞虎咽的吃饭。 陆辛戾见人吃的香,心情愉悦极了,妖异的赤眸眯起好看的弧度。 贺阎被人瞧着吃饭,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尴尬的放慢了速度解释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饿,就会吃的多些,陆大夫,你介意的话,我就端着饭出去吃。” 陆辛戾闻言抿唇轻笑,善解人意道,“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很正常,看着你吃饭,我也很有食欲。” 说着,他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多吃了几口菜。 贺阎观察着陆辛戾脸上的表情,见人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他这种没形象且放肆的行为,就放心大胆的胡吃海塞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对于陆辛戾这个人,就算他每次都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的话不可信,可他还是会下意识的相信,甚至从来毫不畏惧对方的身份。 明明在成影宫里,许多弟子对于陆辛戾都是敬而远之,但他每次见到人,却始终无法做到疏离冷待对方。 贺阎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他干脆就不想了,习以为常就好,他本来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知足常乐就够了。 陆辛戾看着埋着脑袋吃饭,记忆被拉回两年前的一天晚上。 那是他第一次在成影宫看见贺阎,个子不高的小少年坐在泥地上,脸颊上糊满了眼泪,不停的低噎抽泣着。 陆辛戾担心自己白发红瞳的样子吓到对方,就没敢上前,夜色笼罩天地,四周一片漆黑,也给他异样的容颜形成了天然的遮掩。 他就在另一旁远远的坐着,把自己衣襟里放着的一块梨花糕递给了出去。 贺阎的哭声停了一瞬,他畏怯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陌生人,有些警惕,可看到那块香软的糕点时,他什么戒备心都没有了。 飞快的伸手将香喷喷的糕点接过去,末了,还不忘道声谢。 贺阎的声音青涩极了,陆辛戾用余光偷瞟着他的样貌,估摸了一下对方的年龄,应该年岁不大。 陆辛戾看着人接过了梨花糕,直接打开外面包裹的一层油纸,将里面的糕点塞进了嘴里,动作很急切,似乎是晚上没吃饱饭的样子。 陆辛戾出声问道,“你晚上没吃饭吗?” 小少年一口就把糕点全咽进肚子里去了,他抬手抹了抹眼泪,委屈道。 “我个子太矮,宫里面其他弟子总是欺负我,抢我的饭,还打我,我打不过他们,所以只能饿肚子。” 陆辛戾听了,当即就怒了,但他跟人不熟,也不好帮对方说什么,思来想去,他提议道。 “我房间里有吃的,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贺阎看向陆辛戾,后者没有看他,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陌生的红衣哥哥是在微微笑着的。 “我家就在那里。”陆辛戾指了指远处药谷的方向。 贺阎心性单纯,一块香软的糕点就已经把他收买了,当下没有怀疑直接就跟着陆辛戾去了药谷。 到了地方,陆辛戾将自己吃不完的果脯和各色糕点都拿给了贺阎。 “现在晚了,没有饭了,等明天,如果他们还欺负你,你就来这里找我,我给你找饭吃。” 贺阎着急忙慌的往嘴里塞着果脯,狼吞虎咽的,也不怕陆辛戾是个坏人,会下毒害他。 甚至因为天色较暗,他也没注意到陆辛戾不经意间露出的不同寻常的瞳眸。 那时候的贺阎,就跟现在一样,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陆辛戾歪着脑袋,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人。 小小少年在他的相护下慢慢长大,身量长的比他还高,也比他要壮实的多。 如今的贺阎已经初具成年男人的特征。 这般想着,陆辛戾的思绪开始往不可描述的地方跑去了,嘴角无意识的抿起笑。 等贺阎吃饱时,桌上的饭菜已经不剩多少了,差不多三个人的量,他一个人就解决了大部分。 贺阎先是心满意足的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后略微不好意思的站起身说道。 “我找人来收拾,陆大夫,您早早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贺阎没有停留,转身就出门了。 陆辛戾眼底的情绪,顿时变得黯然。 当年的小少年长大了,变强了,可也把他忘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了。 陆辛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贺阎,他们两人过去的种种经历。 也不知道是否能与贺阎表达自己的心意,他总是犹豫着,迟疑着。 两年前他因为胆怯没能说出口,现如今对方已经忘却了曾经的情谊,他若说了,还能求到他想要的结果吗? 答案显而易见。 陆辛戾面露怅然。 贺阎出去时看到,楚厌殊在另一间屋子的门前守着,他走过去,商量道。 “三哥,你赶了一下午的马车,要不先去休息,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 楚厌殊这会儿想着刚才的事情,心绪郁结,实在是毫无睡意,便回道。 “你睡吧,我守夜就可以了。” 第33章 落枫·险象陡环生 贺阎当然不同意楚厌殊守一整夜的提议,熬一晚上第二天怎么可能还有精神继续赶路呢,他准备找个地方先浅眠一会儿,醒来之后去接替楚厌殊。 他正准备去找店小二要一间普通客房,一抬眸看到了开门出来的陆辛戾,对方笑眯眯的冲他打招呼,示意他过来。 贺阎心生疑惑,便往陆辛戾所在的房间走去,结果人刚走到屋子门口,就被一股极重的力道扯进了屋子里,紧接着砰的一声,被人压在了门上。 陆辛戾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将贺阎的两条手臂压制在房门上,凑过去,近距离看着贺阎。 在人慌神不解的视线里,陆辛戾勾唇笑着,用空余的手点了点贺阎的嘴唇,妖异的赤眸闪烁着红光,些许发丝垂落,半遮半掩的挡住了面容。 动作间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暗示意味。 贺阎满脸不解,他随着陆辛戾将他压住,但面前的人力气实在太小,他只要用力,很容易反客为主,他之所以不动,是因为他没有搞清楚陆辛戾的意思。 贺阎真诚的发问道,“你怎么了?” 陆辛戾知道对方只是一名心思澄澈的少年,不解风情很正常,他凑近贺阎的面颊,轻浅的呼吸打在人脸上。 贺阎心底痒痒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陆辛戾抿唇笑着,随口扯道,“我就是觉得一个人睡觉实在孤独,这里不比防守森严的成影宫,我有些害怕。” 贺阎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稍微使力就把陆辛戾的牵制挣脱开了,谁知力道过大,险些将陆辛戾推倒在地。 陆辛戾顿时一惊。 贺阎连忙伸出胳膊搂住了陆辛戾的腰。 陆辛戾愣了片刻,就软了身体,没力气似的倚靠着贺阎结实的臂膀。 贺阎有些愧疚,将人扶起来站好,连忙将手臂收回去,他想,跟已经心有所属的陆辛戾,他可不能跟人太过亲密。 这般想着贺阎还往后退了两步。 “你没事吧?” 陆辛戾紧盯着贺阎面上的神色的变化,见人似乎有些排斥,他不满的拧眉,眼底一片黯然。 “怎么?我没有武功,想要你贴身保护我,不行吗?” 贺阎抬头看人,连忙解释道,“不是的,陆大夫,影三就在外守着,你不必害怕。” 陆辛戾见人拒绝,也不想废话了,直接伸手拉住了贺阎的衣袖,故意将人扯住床前用力推下去。 贺阎瞳眸一缩,想躲开,却怕碰到陆辛戾,只好顺从着力道倒在了柔软的榻上,神色发懵。 转念一想,自己坐在了陆辛戾的床上,更是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陆辛戾看着害羞的模样,心情甚是愉悦。 没待一会儿,贺阎猛地站起身,扶住陆辛戾,迅速的躲去一边,慌慌张张的解释道。 “陆大夫,你你……你不用担心,我先去睡一会儿,晚会儿就来陪你。” 陆辛戾本不想让人走,但贺阎真心想离开,他根本拦不住。 只不过令几人没料到的是,今晚谁也不能安眠。 楚厌殊守在楼梯边,手里紧握着长剑,目光在逐渐沉寂下来的客栈里巡回打量。 天气入了秋,夜晚气温寒凉,楚厌殊不自觉的搓了搓手,试图汲取一些温度。 他在客栈里面站了一会儿,一刻钟后,他出了客栈,翻身上了房顶。 这个镇子的客栈只有两层,楚厌殊脚步放的极轻,踩着房顶瓦片,慢慢的走到段聿晟所在房间的顶上。 黑靴踩踏在红瓦片上,楚厌殊凛风而立,站在此处他可以将整个客栈外围的景象尽收眼底,也能清楚的看到是否有可疑人士的存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看到客栈门口,来了五个人,均衣着朴素。 楚厌殊遥遥看着,待那几个人刚进门,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立马翻身下了房顶。 那几个人虽是一身布衣,但脚上穿着质地特别的黑靴,暴露了这几人身份异常,并非普通人。 楚厌殊抬手拔剑,一脚踹开客栈大门,迎面袭来的便是一名布衣男子手持长刀,身手敏锐的挥砍而来。 而客栈里面,柜台后面的店小二被人打晕在地。 店老板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其余几人飞身的攀上楼梯,楚厌殊注意到,眸子一缩,面露寒意,直接挑飞了与自己缠斗在一起的男子手持的长刀,抬脚将人踹开。 楚厌殊凌空跃起脚尖踩在楼梯扶手上借力,一个空翻跳上了二楼,阻拦了那几名杀手的去路。 贺阎是抱着弯刀入睡的,从陆辛戾那里离开之后,他很快平复了心绪,找了个角落坐着睡着了,客栈里有响动的时候,他陡然惊醒。 刚一睁开眼,正好看到前堂从地上挣扎爬起来手握长刀的杀手。 他疾步跑出来,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楚厌殊一人挡了四名杀手。 其中有两个被人狠狠踹下了楼,砸烂了桌子,重重在摔在了地上,激起浓烈的烟尘。 贺阎上前阻挡住这三人的脚步。 刀枪剑戟相交的声响让沉寂下来的客栈骤然沸腾起来。 有探出头看热闹的,也有吓的想逃离客栈的,但大门位于前堂,那里有三名面色凶恶的匪徒,他们想逃走,显然更不实际,只好缩在自己房间里,紧紧锁住了房门。 楚厌殊踢开最后两名杀手的阻拦,着急的推开了段聿晟所在的屋子。 他刚一进去,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只见背对着门口,身披月色的男人,手里拎着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剑身上染着血迹,殷红的血液映着月色,显得莫名恐怖。 而窗台上趴着的是瞬间被割喉的杀手。 楚厌殊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确认主上没有受伤,立即转身出门,去了隔壁房间查看。 屋子里传来的响动让楚厌殊心底一紧,他抬腿踢开门,窗外月色照明下,正见到陆辛戾被一名杀手掐住脖子摁在地上。 陆辛戾拼命的挣扎,而那名杀手的刀掉在一旁。 显然是突然偷袭的时候,被陆辛戾察觉了。 楚厌殊神色冷然,上前一脚将那杀手踹开。 力道过重,那杀手狠狠的摔在墙上,接着重重的掉在地上,没有声息了。 楚厌殊蹲下身将陆辛戾扶起来,关切的询问道。 “陆大人,还好吗?有哪里受伤吗?” 陆辛戾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大喘气,他心有余悸的说道。 “还好我反应快,听到外面打斗声就醒了,见有人爬窗,直接甩出了三根毒针,他没有防备中招了,但尚有余力,差点掐死我。” 楚厌殊嗯了一声,见陆辛戾确实没受伤,顿时松了口气。 他不敢想,万一陆辛戾受伤,段聿晟会多生气。 楚厌殊将剑放回剑鞘之中,扶着陆辛戾的胳膊,等他戴好幂篱,做好遮掩,才往外走。 楼下的贺阎,已经将余下的杀手清理干净了。 两人出了房门就看到段聿晟立在走廊外,神色晦暗不明。 贺阎拎着染血的弯刀,上楼告知情况,在外形势特殊,他便没有多行礼数,直接低声讲道。 “主上,楼下杀手五人,楼上两人,上来直奔您所在的位置,看来是提前就知道您在这里,是有组织预谋的。” “属下还看到那几人身上均有红梅图,是红梅阁的高阶杀手。” 段聿晟听着,神色冷峻,未发一言。 他听到身旁的动静,转过头看到了被人搀扶着出来的陆辛戾。 继而,他的视线缓缓落在楚厌殊搀扶着陆辛戾胳膊的手上,他拧了眉,眼底露出不悦。 楚厌殊敏锐的捕捉到段聿晟的情绪变化,连忙松开了陆辛戾的胳膊,并与之拉开了距离。 诸般作为,段聿晟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许。 楚厌殊心底却止不住的涩然。 第34章 落枫·忐忑跪求罚 陆辛戾看着段聿晟的脸色,又看了一眼被无声训斥,低垂着脑袋,遮掩低落神情的楚厌殊,他走过去,低声跟段聿晟讲道。 “你那么凶做什么?你没事,我也没事,你可不要因为这件事又责罚影三。” 段聿晟拧眉,刚刚就见陆辛戾跟楚厌殊走的那么近,现在陆辛戾又诸般维护对方。 这让十分不满的他毫无理智,一点听不进去话,心中更是觉得不舒服。 他没理会陆辛戾,转向楚厌殊所在的方向说道。 “去把马车牵来,继续赶路吧,这里也住不了人了。” 楚厌殊闻声抬眸,对上那人冰冷的眸子,心里一紧,重新垂下脑袋,应了一声,转身下了楼。 段聿晟几人很快离开。 陆辛戾出门前,在柜台上放了三块银锭以作补偿。 店老板看着这几块银锭又是哭又是笑。 陆辛戾歉意的解释道,“掌柜的,您报官吧,让官府出面处置。” 店老板手里捏住银锭,哭的点点头。 几人上了马车,贺阎抓着缰绳赶车。 楚厌殊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不知这次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陆辛戾虽没有受严重的伤,但刚刚他看到,对方脖子上被杀手掐的满是淤青,看着实在吓人。 月上中天,凭借着月色,勉强能够看清前面的路,一行人一路往扬州的方向赶去,马儿在客栈换了一匹,足以跑一整夜。 楚厌殊心绪不宁,毫无睡意,他接过贺阎手里的缰绳,轻声道。 “你去休息吧,我来就好。” 贺阎本不愿,但实在瞌睡,他一直都是按时按点睡眠的人,一时受不住突然熬夜,楚厌殊这么说,他便靠在马车上,倒头睡去了,也不管明天会有什么惩罚等着他。 楚厌殊心不在焉的赶车,马车里的人没有讲话,他也不敢擅自去问。 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马车里传来声音。 段聿晟说道,“找个近水的地方停一下。” 楚厌殊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停在了一条溪水边。 他先行下车,去周围找嫩绿的草喂给马儿。 贺阎下了马车,他伸了个懒腰。 陆辛戾还在马车里睡觉,一时醒不过来。 段聿晟也下来透气。 楚厌殊忙活完就走了过来,跪到地上,背脊挺的直直的,语气没有起伏,似乎对于自己会受怎样的惩罚,一点也不关心,不在意。 “主上,属下护卫不及,致使陆大人受伤,还请主上严惩。” 贺阎看见,也连忙走过来跪下,等待发落。 段聿晟居高临下的看着楚厌殊,他心口闷堵的那股气始终挥散不开,看人的脸色也极为不好。 他想教训一下楚厌殊,可又排斥让人受伤。 他很厌恶看到奄奄一息的楚厌殊。 当初他花费力气将人带回来,不是让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你让陆辛戾受伤了,问我要惩罚做什么?等他醒来你自己去问他。” 说完,段聿晟一甩衣袖,大步走开,不再看还跪在原地的楚厌殊与贺阎两人。 楚厌殊只来得及应了一声,“是。” 贺阎却凑过来问道,“那主上这是不准备惩罚我们了?” 楚厌殊脸色不太好看,他一天一夜没睡了,还在客栈打了一架,体力消耗极大。 “应该是吧,等陆大人醒了,再问问他吧。” 贺阎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陆大人的话那就没事了,总比主上亲口下令要好得多。” 这般想着,刚走几步,心底却隐隐愧疚起来,他看向马车,昨晚若是他留在陆辛戾房间陪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楚厌殊嗯了一声,也站起来了。 他看向段聿晟所在的位置,静静的看了许久,而后移开视线,坐到树下靠着,身体疲惫极了,心弦松了些,一合眼就睡了过去。 楚厌殊醒的时候身旁不远处,生起了火堆。 段聿晟,陆辛戾,还有贺阎三人就围在火堆边,火堆上面架了几根木头,放置着几张肉饼,正用火烤着。 楚厌殊心里装着事,见陆辛戾醒了,便想询问一下对方,正要站起身,身上却掉下来一件黑色的大氅。 他神色怔愣,连忙伸手接住,没让衣服掉在地上。 楚厌殊眸子里满是疑惑,他把大氅规规矩矩的叠好,走到贺阎身边问道。 “这是你的吗?” 贺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楚厌殊看的莫名。 他回答道,“不是我的。” 楚厌殊得到了答案,又走到陆辛戾身旁问道。 “陆大人,这是你给我盖的吗?” 这个时候,段聿晟的脸上已经凝结了冰渣。 陆辛戾闻声先是笑了一下,正要解释,却只听身边传来两声干咳。 陆辛戾:“……”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微微笑着,接过楚厌殊手里的黑色大氅。 “是我的,不过这件大氅颜色太难看了,我一直都不喜欢,不如就送给你了。” 楚厌殊受宠若惊,连忙推拒。 陆辛戾却直接把衣服搁在了楚厌殊手里。 “没关系,不值钱的。” 段聿晟:“……” 楚厌殊没能拒绝成功,勉为其难的抱在怀里了,他由半蹲的姿势改为了单膝跪地。 “陆大人,昨天我护卫不及害你受伤,你若是生气,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只希望你能消气。” 在楚厌殊刚跪到地上的时候,陆辛戾就惊了,他连忙伸手将人扶起来,先是怒瞪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段聿晟。 接着宽慰道,“没事没事,我都不感觉疼了,一点没气,你不用自责。” 楚厌殊顺着力道站起身,他抬眼看着陆辛戾脖颈处变得发紫的淤青,很是愧疚的垂了眼睫。 贺阎也走了过来,他胆量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是对陆辛戾,他总是毫不畏惧的。 “是啊是啊,我就眯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会有杀手,你实在生气,发火也行,早知道,我就留在你房间守着你了,这些杀手实在狡猾,居然声东击西,害你受伤,真是对不起。” 他说着,不好意思的挠头。 陆辛戾笑着叹了口气,倒是对贺阎的另一番说法,有些意动。 “行啊,小五,我这次受伤,可能就是缺了你的缘故。” 贺阎歉疚的笑了笑,大方道,“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陆辛戾笑容明亮,注意到楚厌殊神色依旧凝重,又道。 “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就是瘀血看着吓人,很快就没事了,不如你给我抓只野鸡吧,上次你烤的好香啊,可是我只吃到了一个鸡翅膀,都没什么肉。” 这事被提及,楚厌殊想起上次他大着胆子给段聿晟烤的野鸡,到后来,陆辛戾给他了一只鸡腿,说是段聿晟给的。 虽然他吃了,但他并不信陆辛戾的话。 陆辛戾提的要求并不难,楚厌殊欣然同意了。 楚厌殊将手里的大氅放在马车上,转身进了林子里。 贺阎左右无事,且陆辛戾受伤也有他一份责任,就跟随着楚厌殊一起去了。 此地只留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段聿晟和难掩嘲笑的陆辛戾。 段聿晟把玩着一根两指粗细的树枝,被人用手轻轻一折就断了,他冷眼看向陆辛戾。 陆辛戾不笑了。 静了片刻,陆辛戾问道。 “你到底在气什么啊?你明知道我不会生气,还跟影三说那样的话,故意气人的吗?” 段聿晟垂眸,不发一言。 陆辛戾问不出答案,也不恼,反而饶有趣味的说道。 “我把你衣服送给影三了,你气不气?” 段聿晟瞪了陆辛戾一眼,冷冷道。 “衣服是你拿的,也是你给他盖的,和我有关系吗?” 陆辛戾轻啧,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不是你在我耳边说饿了,还让贺阎生火烤饼,那饼吃凉的怎么了?还时不时往影三那边瞟,怕人着凉直说不行吗?” 段聿晟拧着眉,冷眼看着陆辛戾,“我说了,我没有。” 陆辛戾一副懒得听你讲的表情,小声嘀嘀咕咕的说道。 “说什么让我罚楚厌殊,我真罚了,你第一个得弄死我,不就是知道我不会生气么?呵呵呵。” 陆辛戾坐在地上,背靠着树,看了眼面上没什么温度的段聿晟。 他想起楚厌殊对段聿晟的那不可言说的心思,想到楚厌殊在段聿晟面前的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生怕惹人生气的模样。 陆辛戾叹了口气,总结道,单相思实在是苦啊。 第35章 落枫·红梅遭覆灭 楚厌殊同贺阎在林子深处抓到了一只野鸡,去溪边清洗干净,叉在树枝上在火上烤着。 贺阎举着野鸡来回翻面烤着,因为他没尝试过,一时新鲜感上来了,便主动揽过烤野鸡的重任。 楚厌殊坐在陆辛戾旁边的位置,跟段聿晟拉开距离,就怕再惹人生气。 段聿晟坐在最远的地方,和谁都不挨着。 他看着在火堆上炙烤的野鸡,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陆辛戾,不屑的在心底冷哼着。 贺阎烤出来的能和楚厌殊一样么? 一行四人谁都没有出声讲话打破此刻沉寂的氛围。 陆辛戾的注意力一直在烤鸡这里,肉香气渐渐的溢了出来,馋的他直流口水。 结果扫兴的是,野鸡刚刚烤好,贺阎将熟透的烤鸡递给陆辛戾,后者刚张大嘴啃上一口。 只见段聿晟站起身,不容否决道。 “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陆辛戾闻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要不要这么急啊?? 段聿晟并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开先行上了马车。 陆辛戾只好举着烤鸡,拎着衣摆,气呼呼的跟上,然后弄了一车厢的烤鸡味。 气的段聿晟黑了脸,他把车帘高高掀起,一路上都没放下。 陆辛戾悠然自得的啃的满嘴流油。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下一个镇子。 枣先镇。 进了镇子,先去寻了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段聿晟和陆辛戾拿过钥匙就上去休息了,并吩咐店小二晚些时候送饭上来。 楚厌殊同贺阎商量好谁先守夜,然后找地方坐下,点了两份面食,随便吃了几口垫垫肚子。 这夜倒是平安无事的度过,没有任何异常。 翌日,继续赶路,途中经过一片茂密树林的时候,十几名杀手从天而落。 不过这次,段聿晟等人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 枣先镇上,有一处成影宫的暗哨,已经暗中将此地的异常之处以密信形式告知了段聿晟。 四人提前有了准备,当杀手突袭时,楚厌殊率先拔剑而起,脚尖一点,跃上树梢。 树林中刀光剑影,剑气翻飞,几棵无辜的树直接被拦腰砍断,轰然倒地,激起几丈高的烟尘。 贺阎也从腰间拔出双刀,将试图冲到马车前的杀手一一解决掉,任何杀手都无法接近马车四周。 这一波刺杀很快结束,林子里躺了一地的黑衣杀手。 楚厌殊利落的收剑入鞘,回到马车上,说道。 “主上,已全部解决干净。” 端坐在马车里面的段聿晟,淡淡的嗯了一声,语气没有太大起伏。 “继续赶路。” 陆辛戾大大的呼了一口气,绷紧的心弦瞬间松了下来。 他撩开车帘去寻贺阎的身影,仔仔细细将人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明显的伤口,心中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出声问道。 “你们俩个可有受伤?” 贺阎驾着马车,轻快的笑了一声,头也不回道。 “没有没有,陆大夫不用担心。” 楚厌殊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回道。 “无事。” 陆辛戾便安了心,放下了车帘,转头去问段聿晟,他眉心拧着忧虑。 “可有查出来是谁向红梅阁买了你的命吗?几次三番刺杀,为何一定要你死?” 段聿晟垂眼沉思,想要他的命的人不在少数,可这么急切的想要他的命的却是独一份。 算上这一波,红梅阁已经连续派了三波杀手,看来是不把他弄死誓不罢休了。 陆辛戾的问题正好也是他想知道的,前世红梅阁对他的刺杀同样存在,但并没有现在这般急切,就像是再不杀了段聿晟,他们自己就会被灭门一样。 一语成谶。 段聿晟等人去往扬州的路途上,经历了数波红梅阁杀手的绞杀和堵截,一次比一次派出的人多。 但这些均以失败告终,当他们几人安然无恙赶到扬州城时,江湖上突然传来消息。 红梅阁覆灭,其门徒尽皆惨死! 扬州城。 悦来客栈。 贺阎同楚厌殊一连赶路数日,到了地方,段聿晟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可以用来好好休息睡觉,也可以出去四处闲逛。 一路上遭遇无数次的刺杀,楚厌殊忧心段聿晟的安危,本想贴身保护,但对方似乎是有事要做,并不想让他跟着,他便没再坚持。 陆辛戾睡醒之后,跟段聿晟打了个招呼,戴好幂篱,拉着贺阎就去街上逛了。 楚厌殊留在客栈也没什么事,突然想起自己刻了许久的木雕还没卖,他便拎着布袋,出了客栈。 段聿晟在客栈里待了片刻,也出了门,确认身后无人跟随之后,进入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 许久之后,段聿晟从一家当铺中出来,最后若无其事的离开。 回到客栈的段聿晟坐在小榻上,看着执剑阁调查出来的关于红梅阁突遭覆灭的信件。 信中所述,红梅阁高阶弟子,一夜之间全部惨死,此消息震动江湖各门派,但对于出手杀人者,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看完了信件,段聿晟面色冷沉,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火焰窜起,瞬间将信纸烧成了黑色的灰烬。 门口传来敲门声。 段聿晟抬眼看去。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段聿晟应道,“进。” 陆辛戾推门而入,他随手扯掉头上的幂篱扔在地上,露出脸上无法遮掩的担忧神色,快步行至段聿晟面前,几番思虑问道。 “我听外面的人议论纷纷,红梅阁的杀手全死了,这是真的吗?” 他本来同贺阎逛的挺开心的,走到一处茶摊旁,听闲人议论,得知了这个令人惊惧的消息。 段聿晟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看了陆辛戾一眼,继而移开了视线,无声之中回答了对方的问询。 陆辛戾眉心凝起的弧度加深。 “怎么会这样?就突然间全死了?背后动手之人毫无遮掩?红梅阁臭名昭着,就算该被诛杀,可怎么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全死了?屠杀之人就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段聿晟从软榻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神情晦暗不明,他道。 “这般行事,足可证这背后之人能手眼通天,不留痕迹,他就是想让我死罢了。许是给了红梅阁一定的期限来杀我,但红梅阁刺杀行动失败,自然要接受惩罚,代价是……红梅阁上下所有人都会死。” 陆辛戾听着这番话,深深的拧着眉,很难想象这背后动手之人到底是何身份,他总觉得,他们所面对的不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恩怨了。 他忧心忡忡的看着段聿晟沉冷的侧脸,头一次,他想劝人别再往下查了。 过去他只是觉得,段聿晟父母之死,是为江湖人寻仇,可现在想来,倒像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 他们不仅要杀段聿晟的爹娘,还要杀了段聿晟,或许直至成影宫就此覆灭,那些人才会善罢甘休。 陆辛戾为自己心中的猜想感到不寒而栗。 诚然,成影宫弟子近万人,也不敢说灭了一个门派而不留下一丝踪迹。 可就是有人做到了。 这其中难道有朝堂的势力渗入? 陆辛戾霎时间慌了神,一时没站稳,直接摔坐在了软榻上。 段聿晟面色未变,平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象。 百姓熙熙攘攘的行走在热闹的街市上,江湖中的事牵连不到他们,依旧平静如常的过日子。 许久,他收回视线,看向面色发白的陆辛戾。 第36章 落枫·木雕引人目 段聿晟眸光沉静,并没有感受到恐惧,反而觉得他与这背后动手之人越来越近了,他不能停,也不可能放弃。 不同于前世,如今红梅阁几次三番欲要置他于死地,这说明他所调查之事已经触及到了可能的真相。 那些人急了,怕被他发现他父母究竟因何而死。 怕被他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密谋什么。 段聿晟眸色深如寒潭,他势必要为父母报仇,哪怕死也在所不惜,这般想着,他看着陆辛戾,说道。 “你没有内力傍身,早些时日回宫吧,你也知道现在要面对的是什么,若真打起来了,实难兼顾到你。” 陆辛戾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开,他看着段聿晟,语气倔强道。 “反正我烂命一条,我不怕死,你最好别干涉我的事,你管不了我!” 陆辛戾放了话,也不想再听人劝他离开,他站起身,直接推门而离开。 守在门外贺阎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陆辛戾出来了,但用作遮掩的幂篱没戴。 贺阎心生疑惑,正想上去跟人询问一番,却注意到陆辛戾的脸色不太好看。 贺阎赶忙走过去,想询问一下缘由。 陆辛戾脸色难看极了,看到贺阎一瞬间,眼圈骤然发红,猛地快步跑过去,冲到人怀里。 贺阎慌张的将人扶住,对于陆辛戾扒拉住他脖子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制止。 陆辛戾明知道段聿晟再往前走就是死路,可他没有办法拦住段聿晟。 段聿晟一心只想报仇,其他的全然不顾。 可陆辛戾不想身边任何一个人出事,光是想想,他就慌乱的不行。 贺阎感受到了陆辛戾身上莫大的悲伤,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刚才在外面,他和陆辛戾得知了红梅阁覆灭之事,当时陆辛戾脸上的神情就不太对,虽说是死了很多人,但那些人满手血腥,死不足惜。 陆辛戾不至于为这些人而感到难过吧? 可转念一想,贺阎又觉得合理,陆辛戾是大夫,最见不得生灵逝去了。 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陆辛戾肯定是难过了。 贺阎觉得自己弄懂了让陆辛戾感到伤心之事,思索一番,笨拙的抬手,力道轻柔的拍拍陆辛戾单薄的背脊,低声安慰道。 “没事的,不怪你。” 陆辛戾情绪失控了片刻,因着贺阎如此这般的安慰,他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见怀里人突然间笑了起来,昳丽好看的面庞一瞬间绽放开来,妖异的红眸弯起,煞是好看。 此番情景,贺阎不知所觉的红了耳朵,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跟人拉开了距离,磕磕巴巴的说道。 “你没事就好。” 贺阎心觉真是奇怪,陆辛戾生的好看,他一直都知道,怎么突然他看陆辛戾也会脸红了? 房间里,段聿晟坐在榻上闭上了眼睛,循着前世的记忆梳理脑海中的关于凶手的线索,试图寻找到过往遗漏之处。 他记起了许多事,在他一心想要复仇的路上,有一人的身影不可忽视。 那人陪在他身边长达五年的时间,直到在他眼前死去。 思及此,段聿晟睁开了眼,瞳眸发深,剑眉微蹙,浓黑的眼睫低垂着。 不可怀疑,楚厌殊是个忠诚的下属,从未背叛,直至身死。 可楚厌殊的死,是因为他冤枉了楚厌殊,误以为他背叛了自己。 在对方拼命解释从未叛主之时,段聿晟选择直接放弃身份存疑之人。 那时候,段聿晟记得,楚厌殊是哭了的。 段聿晟拧了拧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些。 楚厌殊跪在地上,泪水覆满面颊的那一幕,在脑海里突然间清晰了起来。 他的心口处更是感到一片空无,那股熟悉的窒闷感翻涌了上来。 段聿晟紧蹙着眉站起身,推门而出。 贺阎守在门外,见主上出来,连忙走近,低下脑袋问道。 “主上,您有什么需要?” 段聿晟看了看四周,没找到楚厌殊的身影,出声问道。 “影三呢?” 贺阎回道。 “回主上,影三出去了,还未回来。” “去了何处?” 贺阎转了转脑袋,使劲想了想,突然想起来楚厌殊离开时说要去集市上看看。 他回道,“影三应该还在街上,主上您要寻他吗?” 段聿晟正要点头,却想起来今天让楚厌殊与贺阎休息了,这般半道上叫人回来,倒显得他不近人情了。 “无事,你也去歇着吧,不过别离开太远,陆辛戾身边需要人跟着。” 贺阎应了一声。 段聿晟转身下楼,趁着天色尚早,也准备出去走走。 街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段聿晟刚出了客栈,没走几步路就深觉不适。 因为总有过路的行人无意间撞到他的肩膀。 段聿晟走到一处茶馆时,彻底没有继续逛下去的欲望了。 他上了二楼,要了一壶好茶,找了个窗外的位置坐了下来。 此处足以将整条街道的景象收尽眼中。 段聿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的品着,不经意间偏头在小巷子旁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正坐在糕点铺子外面的台阶上,面前摆放着几只小小的木雕,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也不吆喝人来买。 段聿晟认出那些木雕的手艺,他尘封已久的记忆因此被打开了一处缺口。 四年前,他把楚厌殊带回成影宫没多久,这人闲着没事自己琢磨学会了刻木雕的手艺。 那时候,楚厌殊刻了许多木雕送给他。 应是为了讨好他吧? 段聿晟如是想,眼见着楚厌殊刻木雕的手艺越来越好。 再到后来……段聿晟皱了眉,后面的事,他想不起来了。 他仅还记得,他只想手刃杀害爹娘的凶手。 段聿晟垂了眼睫,放下手中的茶杯,侧首往外看。 楚厌殊坐在巷子边,他摆放成一排的木雕,被前面的茶摊挡住了一些,来往的行人虽然很多,却无一人驻足去看他的木雕。 楚厌殊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 他不太懂得怎么卖东西,他见旁边几个摊贩就这么摆放着,就会有人来买,可奇怪的是却没有人来买他的。 楚厌殊不禁在想,难道是他雕的太丑? 根本不会有人喜欢,自然不会有人买吗? 楚厌殊垂着脑袋,坐在茶馆二楼的段聿晟看不到楚厌殊脸上的表情。 但他光是猜就知道这人此时肯定是满脸苦恼。 看着对方这般呆笨的行为,段聿晟禁不住的勾了唇角,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 段聿晟在心里思索着。 楚厌殊能不能将那些木雕卖出去? 不过很快,段聿晟就得到了答案。 楚厌殊观察的仔细,也学的很快,他见有人吆喝叫卖,他便努力克服羞怯,慢慢的喊出声。 “卖木雕,十文钱一个,有人需要吗?” 叫卖的声音轻微的发着抖,昭示着卖货人不平的心绪。 段聿晟耳聪目明,自然将楚厌殊发抖的声线听的清清楚楚。 霎时间心口处泛起一阵痒意,奇异的感觉席卷而来。 段聿晟盯着楚厌殊看的神情更加认真了。 第37章 落枫·修竹寒山立 一位身着明黄色披风的贵公子行至此地,来人容貌俊朗,风流倜傥,眉眼间有着岁月积淀的沉稳。 他在各式各样的铺子前流连不定,新奇的赏玩,他的目光最终锁定了靠里面的一处独具特色的木雕小摊上。 他走近,视线巡留在一排看起来手艺精巧,但却毫无装饰,简单素雅的木雕上。 楚厌殊见终于有人肯来看看他买的木雕了,眼里瞬间亮起了光,心底隐隐激动着。 “您有喜欢的吗?” 面前的人刚准备蹲下身拿一个细细打量,他的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小老头,衣着简单,须发半白,模样看起来像是个管家。 “公子啊,怎么一下没看住,您就不见了,可吓坏老……德才了。” 老人家只是轻声抱怨了一句,也不敢抬头看人,抢先一步蹲下身将木雕拿在手里了。 先是用衣袖擦拭干净,又是放到眼前,仔仔细细的瞅了一番,确认着什么,才两手捧起,交给那位容颜俊朗的贵公子。 “叶公子,您来看。” 叶公子莞尔一笑,没有生气,垂眸细细赏玩。 楚厌殊见人这般检查他刻的木雕,行为十分谨慎,他直觉面前人身份有异,怕不是普通人家,这让他顿时心生警惕。 然则不等楚厌殊再多想什么,远处茶馆方向,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一名男子,他跑到楚厌殊面前,满脸洋溢着笑意。 “哎呀哎呀!头一回见到做工这么精致的木雕,我全要了,老板!包起来!” 这话一出,楚厌殊霎时间瞪大了眼睛,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认似的问道。 “全要?您确定吗?” 旁边的叶公子也挑眉看了过来。 那位男子自信一笑,他衣着虽然普通,但出手就是一块银锭,直接把钱塞到了楚厌殊怀里。 “包了!老板,我要全部,包括旁边这位公子手上的那个,多余的银两不要了!” 楚厌殊拿着这块烫手的银锭,怔了一下,转而看向叶公子。 叶公子还未开口说话,他身旁的老管家却发话了,面上显而易见的怒意。 “我们先来的,就算你要买,也只能买剩下的。” 男子也不甘示弱,回怼过去。 “但你们只是看,没有付钱买,我先付的钱,所以是我的!” 老管家眯了眼睛,甚至两手掐上了腰,扎着架势要跟人吵。 见情况不对,楚厌殊面露难意,左右为难,想要出言劝解,毕竟这木雕做工算不得好,堪不上为此吵架。 但先他一步开口的是,那位不怎么说话的叶公子。 他将木雕递给了老管家,微微笑着。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位兄台既然喜爱至极,德才,那便让给他吧。” 叶公子语气温和,听不出一点怒意。 楚厌殊面露歉意。 那位名叫德才的老管家狠狠剜了一眼那名男子,才把木雕放回原处,跟着叶公子离开了。 叶公子走远了几步,到了茶馆前面忽然驻足,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二楼之上。 那里原本坐着一位黑衣男子,此时却不知去了哪里。 楚厌殊的目光停在那位气质不俗的男子身上,直到人走远才收回了视线。 面前的男子已经急的催促了。 “老板,辛苦你快帮我包起来吧。” 楚厌殊这才赶紧把十几个木雕全部塞回布袋里。 一个木雕十文钱,对方却给了一个银锭,这都足够买几百个木雕了。 楚厌殊只觉受之有愧,他拿着一块银锭,神色为难的解释道。 “用不了那么多,你有没有碎银?这实在太多了。” 那男子却大方的摆摆手,接过出楚厌殊递来的布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楚厌殊一下子卖完了木雕,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把那块银锭塞到衣襟里面放起来了。 他暗自高兴,看来靠手艺,他是能够挣到钱的。 不远处茶馆之中,刚从外面回来的店小二,见到了给了他两块银锭的黑衣公子。 这人不言说其他,只让他去将那位可怜兮兮做生意的摊主,卖的所有木雕买下来,尤其是被人拿在手上的那个。 一笔从天而降的财宝,闪瞎了店小二的眼睛,立马颠颠的跑出去了。 他将买回来的一袋子木雕递给坐在一楼雅间的黑衣男子。 “公子,都在这里了。” 段聿晟拿起那一袋子木雕,面无表情的放进衣袖里,施施然的离开了茶馆。 卖完东西,心情愉悦的楚厌殊随意的在街上逛着,看到一处装横贵气的饰品铺子。 楚厌殊摸着自己怀里的那块银锭,进了锦饰坊。 这里有诸多珠宝首饰,珠钗,发簪,玉镯。 也有低调奢华系发用的银灰色发带,做工精美,上面用黛绿色丝线绣着修竹,高洁雅致。 楚厌殊一眼就心生喜意,觉得它极为适合段聿晟。 掌柜的见有人来,连忙热情的上前迎客。 “公子啊,可有喜欢的?” 楚厌殊伸手指了指摆放在红漆纹木盒上的银灰色帛带。 掌柜的笑着道。 “公子真有眼光,这是我们锦饰坊最心灵手巧的一位绣娘绣的,只卖二十两银子呢。” 楚厌殊没有对这个价格感到惊讶,他知道他买不起,毕竟若是便宜了,也配不上段聿晟,他只是叹惋此时自己买不起。 虽然他也明白,就算买了也送不出去。 楚厌殊心境豁然,恋恋不舍的再看了一眼那根银灰色发带,掩去眼底的失落,离开了锦饰坊。 在他离开之后,锦饰坊迎来了一位黑衣男子。 锦饰坊的掌柜看着这人相貌虽英俊,但眉眼间戾气却极重,被吓了一大跳,心惊胆颤的听人问话,哆哆嗦嗦的给人指路。 第38章 落枫·不离誓死随 这扬州城,有许多人在暗地里议论关于红梅阁被灭门之事。 从锦饰坊出来的楚厌殊准备回的客栈,听到巷子里有人低声细语的议论。 捕捉到某些字眼的楚厌殊停住了脚步。 红梅阁覆灭? 是真是假?谁做的? 楚厌殊眉心拧起,他第一反应只觉这些是不可尽信的流言。 但走了一段路,楚厌殊听到了超过四五个人在议论,他直觉有异,立即去了扬州城内他所知的一处,执剑阁暗哨。 他询问了关于红梅阁覆灭的传言是真是假,得到的结果竟是真的。 楚厌殊站在来来往往许多人的街头,突然间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 前世,红梅阁并未落到如此惨烈的下场,是什么影响了事态的发展? 难道是因为主上提前下山影响到了背后成事之人? 楚厌殊眼底充满忧虑。 自下了山几番遭遇刺杀,杀手每次都能提前知悉他们的去处,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要去扬州城吗? 他总感觉如今像是身处在一张大网之中,无数阴谋将他们困在其中。 楚厌殊心绪不宁的回到客栈,他抬眸看向三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本想上去说些什么,但又在原地顿住脚步,他能想到的,想必主上定也能想到,这些消息,想必主上应是早已得知了。 这背后之人能够轻易的灭了红梅阁,可见其手眼通天,极难对付。 楚厌殊心知段聿晟此行下山是为了调查杀害双亲的凶手,沿途遭遇无数次刺杀都未曾退却一步,因此即便知道前路艰险未卜,段聿晟也不会就此收手。 而他,亦会誓死跟随。 楚厌殊抬步上了楼,遇到店小二前来送餐,他思虑一番,还是接了过来。 赶路的这些日子,除却第一次住店时,因他的不慎,惹了段聿晟不快,以至于后来几次住店用饭,他都躲的远远的,不再往前凑。 但今天不同,江湖上不太平,尤其是这股杀意是直冲着段聿晟来的。 这让楚厌殊实难放下心来,心底总是隐隐的不安。 在这种情形下,楚厌殊突然很想去见段聿晟。 他心里面总觉得,只要见到人了,他就能安下心来。 楚厌殊走到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得到了允许,他才推门而入。 早一步回来的段聿晟端坐在小榻上看书,余光偏见来人是楚厌殊,憋了几日的气,让他无法给人好脸色。 又想起刚刚在街上,他突然脑子发热,做的一系列蠢事,令他恼羞成怒,更是不想理人。 他可太知道眼前的人有多大能耐了,情愿去楼下吃白面条,也不愿在他这里吃荤素搭配的饭菜,怎么今天突然有心情给他送饭了? 楚厌殊不知道屋里人心里面是如何想他的,他规规矩矩的将餐盘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面上,才抬头道。 “主上,饭菜是热的,先来吃饭吧?” 段聿晟瞥了楚厌殊一眼就没再看,继续翻动手上的书。 楚厌殊能感觉到段聿晟对他的不喜,他本也不想在这里讨人嫌。 可眼下他实在不想离开,他心底不安,想留下来多跟段聿晟待一会儿,见人不理会他,他只好鼓足勇气说道。 “主上,属下先给您试毒,您净了手就可以来用饭了。” 段聿晟闻声皱眉,一下子摔了手里的书,站起身大步走来。 谁需要你给本座试毒? 要银针是做什么的? 段聿晟从衣袖里摸出一根银针,分别放在菜上挨个试过。 能不被银针试出的毒并不多,再者说,过去这些年陆辛戾在他耳边也念叨过许多种剧毒,基本的辨毒能力,他是有的。 段聿晟观察了一会儿饭菜的颜色,觉得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坐下了,他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之处,完全是下意识的。 可楚厌殊见此情景,心底却闷闷的难受,他没想到,主上竟连试毒都不愿意让他来。 段聿晟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夹了一口菜,片刻后像是刚想起身边有人一样,语气凉凉道。 “不是喜食面条吗?留在这里做什么?这家客栈不至于连一碗素面条都没有吧?” 楚厌殊闻声愣住了,主上怎么知道他吃过面条? 他偷偷觑着段聿晟的脸色,不太明白主上话里的意思,他是不能吃面条吗? “回主上,属下并不喜爱面条。” 段聿晟闻声,没有说什么。 楚厌殊见人不理会自己,眸光黯然,心底有些难过,但还是大着胆子道。 “陆大人那边有贺阎保护,这些时日总有刺客袭击,属下斗胆恳请主上,特允属下在您身边贴身护卫。” 楚厌殊抿了抿唇,面色绷紧,他为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靠近感到不耻。 但他实在是过分担忧,也过分想亲近,用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遮掩自己真实的目的。 段聿晟听了这话倒是愣了,他没想到一向爱躲着他的楚厌殊竟然会请求近身保护。 他不是更在乎陆辛戾那家伙吗? 段聿晟心底冷哼,面上不显,装作万般不情愿的同意了。 楚厌殊心中一喜,险些激动的没绷住面上的神色,他连忙单膝跪地,沉声保证道。 “属下绝不会扰您休息的。” 段聿晟冷着脸,心底那股郁气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这么散了,随口问道。 “起来吧。用饭了吗?” 关切的话语入了耳,楚厌殊心脏微微发麻,明知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意思,还是控制不住的隐隐窃喜。 他站起身来,诚实的回道,“回主上,属下还没。” 段聿晟垂着眼,嗯了一声,随口道。 “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楚厌殊眼眸一缩,后退半步,急道。 “属下不急,您慢慢吃,属下等一会儿吃剩下的就好了。” 砰的一声,段聿晟又炸了,他把手里的筷子狠拍在桌子上,冷脸看着人。 “……” 好声好气叫他一起吃个饭就这么难?非要他生气才行吗? 楚厌殊吓的僵在原地,一步步挪到桌边坐下,他再也不敢推辞了。 “属下遵命。” 段聿晟冷冷的瞪了人几眼,气的不想再看。 店小二准备碗筷的时候,多准备了一份备用。 楚厌殊先把新的筷子拿给摔了筷子的段聿晟,后者没好气的接过去。 楚厌殊捡起扔在桌子的筷子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吃着,一边还趁着段聿晟不注意偷看几眼,顿感心满意足。 另一间屋子里。 贺阎能感觉到陆辛戾的心情不太好,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突然间死了太多人的缘故。 但好歹侍奉同一个主子那么久,他们也算朋友了吧? 所以朋友难过了,他当然要关心,在陆辛戾面前,他向来胆子很大,一点也不畏惧这个人。 陆辛戾回屋后,就面朝着床躺着,也不知是睡着没睡着。 贺阎进门之后,先是叫了一声。 “陆大夫~” 他拉长了声音轻轻去喊,但没得到回应,他就只好先坐在桌边等候了。 最近江湖不太平,陆辛戾没有内力傍身,近身保护才能保证安全。 省得再让人经历上次那样的危险,主上那边有影三护卫,应当不会出问题。 第39章 落枫·愧悔难自赎 自新皇梁安帝登基,执政以来,通商减税,社稷安宁,十年来,风调雨顺,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国祚昌隆。 近日,这繁华热闹的扬州城中的落枫山庄有件大事要办。 百姓说是这关庄主今年五十大寿,前些年时运不济,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没有好好操办。 如今这海晏河清的盛世,怎么说也得要大操大办,好好热闹一下了。 因此,落枫山庄广邀江湖侠士前来,既是祝寿,也是比武论道,借此机会,与其他门派弟子切磋武艺,交流心得体会。 落枫山庄,庄主关落琴乐善好施,经常扶危济困,深得扬州百姓爱戴称颂,百姓嘴里的大善人。 关落琴身为落枫山庄庄主,护佑一方百姓,责任所在,不曾懈怠过。 说要举办这五十大寿,当日山庄内门庭若市,有不少人前来拜贺祝寿,热闹非凡。 悦来客栈。 段聿晟看着执剑阁弟子设法弄来的请帖,他的目光停留在请帖里面关落琴这三个字上。 他想知道,那名因创出阴邪功法,身上被打上落枫山庄驱逐烙印的弟子,同这落枫山庄背地里有没有牵扯? 这名弟子,是否暗中听命于落枫山庄? 他爹娘的死,跟落枫山庄到底有没有关系? 深受百姓称颂,名声斐然的关庄主,是否真的是谦谦君子,表里如一? 他连日来所遭遇的无数次红梅阁的刺杀是否是出自落枫山庄的手笔? 红梅阁的覆灭,这幕后布局之人,究竟想要谋求什么? 段聿晟理好思绪,带上佩剑,拉开门还没踏出去,抬眼正好看到站在门口正前方扶栏旁的陆辛戾。 他一身红衣,头戴幂篱,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楚厌殊守在门口,见人出来了,眼底有微光亮起,漆黑漂亮的瞳眸里倒映着段聿晟的身影。 他见段聿晟似是有话要跟陆辛戾说,便主动往后退了几步,与两人拉开距离。 贺阎备好出行所需要的马车,回来后就在扶梯旁等待着。 段聿晟淡淡的看了陆辛戾一眼,薄唇翕动,声线凉薄。 “你身无内力,不必跟着。” 陆辛戾听到了段聿晟的话,并未回答,而是问道。 “你是不是要去落枫山庄?去贺寿?还是说你查出什么了?” 段聿晟移开视线,垂眸摇了摇头,一副不想过多谈论的神色。 “和你无关。影五?” 贺阎闻声,走上前来,“属下在。” 段聿晟的话语不容否决。 “你留下,看住陆辛戾,没我命令,不许他离开客栈。” 贺阎听了,先是愕然的抬眸看了眼身旁两步远的陆辛戾,对方未曾言语。 贺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一想到主上此行可能会有危险,陆辛戾毫无内力,留在客栈才是安全的,他立刻回道。 “是,属下遵命。” 陆辛戾捏了捏拳头,薄雾般的轻纱遮掩住他愤怒到发红的眼圈,咬牙压低声音怒道。 “段聿晟!当初你爹娘离开成影宫之前,跟我说,让我看住你,不允许你做危险的事,你可否愿意听我一次劝?别再往下查了……” 段聿晟恍若未闻,抬步往楼下走,楚厌殊跟随其后。 陆辛戾红着眼睛,冲着段聿晟的背影,哑着声音道。 “你根本不知道你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红梅阁所有的刺客一夜之间全死了,你看不明白吗?幕后真凶,势力庞大,至少等那些人浮出水面,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查下去,不行吗?” 段聿晟离去的步伐一丝一毫都未曾停止过。 楚厌殊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回眸看向楼上的陆辛戾,嘴角抿出一抹弧度,上下唇轻碰着,无声的说道。 [陆大人,请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主上。] 这句话是楚厌殊对陆辛戾做的保证,他会拼尽性命护人周全,让陆辛戾不必为此忧虑伤神。 更是他自己定下的决心。 楚厌殊看的很清楚。 段聿晟与陆辛戾之间,情谊深厚,非比寻常,远不是他所能取代的。 前世求不到的,今生亦是如此。 楚厌殊掩去眼底的落寞不甘,余下的只有对主子的忠诚不悔。 陆辛戾看懂了楚厌殊所表达的意思,因为无能为力,气到发红的眼睛慢慢闭上。 他担心段聿晟的安危是真。 却也惋惜楚厌殊在背后默默为段聿晟所付出的一切。 若不是真心在乎,又怎会为一人拼命至此? 陆辛戾看着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段聿晟,你一心只想报仇,何时才肯回头看看呢? 深陷复仇泥潭,终将会毁了你自己。 会不会有一天,你愿意回头看的时候。 会后悔呢…… 陆辛戾万般无奈,抬头看到了身旁寸步未离的贺阎。 霎时间,陆辛戾眸子红的更厉害,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泄洪一般涌出。 他跑过去,伸手抱住对方劲瘦的腰,百无禁忌的将自己的不安,担忧,难过全部释放出来。 贺阎见人难过至此,一时手足无措。 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下属,左右不了主子的决定,也不知道与主上关系要好的陆辛戾为何会被不允许一同前去祝寿。 但现在身在客栈走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贺阎揽住陆辛戾的肩膀,将人带进屋子里。 进了房间,陆辛戾情绪似乎好了一些,蔫蔫的随手将头上的幂篱扔到一边,他坐到窗边的小榻上,就这么目光怔愣的看向窗外,眼看着楼下有一辆马车转过街头,渐渐驶离。 贺阎想哄人开心一点,至少主上这般行事也的确是担心陆辛戾的安危,即便语气冷了一点,但好在事出有因。 这般想着,贺阎坐到桌边,先是露出大大的笑脸,说道。 “陆大夫,你不用担心,影三武功高强,此行就算有危险,主上与影三也定能全身而退。” 陆辛戾眉间拢着一层阴云,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段聿晟强烈的反对他下山? 甚至到了要限制他与之同行的地步? 这人明明心硬如铁,幼时那个天真的少年早就没有了,若说是心系他的安危,陆辛戾总觉得这并不符合他对段聿晟的了解。 陆辛戾听到了贺阎安慰的话语,他回眸看向贺阎,跟人对上视线,微抿了唇,抬手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红眸微眯,意思不言而喻。 贺阎心领神会,心无旁骛的走过去,他知道此刻的陆辛戾需要陪伴,他不会拒绝对方。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自己似乎对陆辛戾这个人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贺阎坐到陆辛戾身旁,对方直接亲昵的靠在他的肩头。 贺阎一瞬间僵了半边身体,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心口处浮起异样的感觉。 好奇怪,同为男子,为何他面对陆辛戾,时不时的会心跳加快? 贺阎僵直着背脊,陆辛戾木簪挽发,余下披散的长发垂在他的手背上,他无意识的捻起,发丝细软,摸起来滑滑的。 陆辛戾靠在他的颈肩,贺阎鼻间飘来一股药香味,味道并不刺鼻,这股味道在他这里也不特别。 他似乎已经闻习惯了,很多时候,他甚至意识不到陆辛戾身上的味道与旁人比,其实很特别。 贺阎垂下眸子看去,此时他的手指上缠着一缕陆辛戾的头发,发丝尽白。 这时,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幅画面。 曾几何时,他是不是也碰过陆辛戾的头发? 他好像还给人编过小辫子? 贺阎眼底透着不加掩饰的疑惑,一时搞不懂是他忘了什么? 还是说,他现在想对陆辛戾做这些事? 另一边,段聿晟同楚厌殊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落枫山庄,楚厌殊思绪却飘向远处,他没有忘记,前世,就是在落枫山庄,陆辛戾身中剧毒。 当时,他们一行人受邀来到落枫山庄,却没料到遭遇刺杀,幕后主使者不知。 庄主关落琴当场暴毙而亡。 陆辛戾中了暗器,上面淬了毒,虽非无可解的剧毒,但陆辛戾体内本就有烈性毒素,常年用药压制,才得以无性命之忧。 后来再次中毒,以至体内的毒素被引出,性命垂危,即使药谷两位长老齐齐出手,也堪堪只能保人一年寿命。 楚厌殊还记得,陆辛戾死的时候,五感尽失,他的性命以最为痛苦的方式终结了。 思及此,楚厌殊眼底黯然,有些事情,他始终觉得愧对于陆辛戾。 前世陆辛戾去世后,他就再也没能从段聿晟脸上看到些许笑意。 爱人身亡的痛苦,没有人能切身体会。 对此,楚厌殊为自己的私心忏悔,在陆辛戾死后,他无数次的后悔过,夙夜难寐,难得安寝。 但今陆辛戾平安无事,楚厌殊稍稍回神。 他对段聿晟以陆辛戾内力不济为由,拒绝对方一同跟随的决定是万分赞同的。 只要陆辛戾好好活着,段聿晟就不会那么难过伤心。 待到大仇得报,他们二人就能放下世俗怨仇,平淡安稳的过日子。 到那时,段聿晟得偿所愿,他自将万般不甘尽舍,亦可心安离去。 第40章 落枫·何处可为家 落枫山庄位于半山腰,漫山遍野的红枫树林之中,整座山庄的瓦片是朱红色的,自山下往上望去,仿佛火焰在熊熊燃烧。 日头正盛之时,段聿晟与楚厌殊两人到了落枫山庄。 在上山的入口,有位身着绛红色衣衫的落枫弟子前来引领,那人脸上堆着和善喜悦的笑,热情的邀他们进入落枫山庄。 段聿晟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在红漆大门前,他抬眸看去,那正中间的是一块金色的匾额,劲秀有力的四个大字。 ——落枫山庄。 楚厌殊落后段聿晟半步,见人停住脚步,他也顺势停下,随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落枫山庄的匾额。 前世此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楚厌殊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令他愧疚数年,难以忘却的是,从那日后,陆辛戾性命垂危。 那时的楚厌殊明明有能力保住陆辛戾的性命,却因着私心,漠然置之。 如今看着这块匾额,脑海里被勾起的记忆让楚厌殊心底发虚,再也支撑不住的收回视线。 他眸光发怔,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 不一样了,再不会像从前那般了。 只可惜楚厌殊没能骗过自己。 若往事重现,他会选择不同于前世的那条路。 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用执剑阁弟子设法弄来的请帖,以假身份进入了落枫山庄之内。 这次关落琴的五十大寿,下发请帖广邀江湖名士,有心之人若想混入其中,并不困难,所以段聿晟与楚厌殊没有多费口舌很轻易的就进入了落枫山庄。 落枫山庄里面也种了许多红枫树,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火红。 山庄里面各处挂着寿字绸缎,来来回回跑动搬东西布置的弟子数不胜数,旁的不讲,这些来参与祝寿的江湖侠士,每张脸却让人觉得陌生。 段聿晟甚少关心江湖事,对于江湖上如今又有了多少后起之秀他不太清楚,但也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这些受邀而来的宾客,却无一人是他觉得熟悉的。 段聿晟同楚厌殊在落枫弟子的带领下进入山庄深处。 渐渐的,他们二人周围的落枫弟子越来越少。 那些脸上洋溢着祝贺假笑的宾客们也没了身影。 直至再过一道拱门,前面引路的弟子骤然加快速度,闷头往前猛跑几步,快速绕过围墙,消失了踪迹。 因其地形缘故,这里面的路错综复杂,楚厌殊见人有异,抬步去追,却在拐弯处停住脚步,看着面前有不同方向的岔路,为避免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只能放弃追上去。 楚厌殊退回到段聿晟身旁站定,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神色严峻,低声道。 “主上,这里有古怪,是否需要立即离开此地?” 段聿晟漆黑幽深的瞳眸看着四周随风飘飞的绣着寿字的红色绸缎,周遭静谧无声。 此地除了他们二人,看起来是再没有其他人了。 其实在进入山庄之时,段聿晟就发觉到了不寻常之处。 既为祝寿,虽不说要庄主亲自出来相迎,但庄主的女儿女婿总要出来迎接五湖四海的宾客吧。 可是守在山庄门口的只有落枫山庄的弟子,再无其他人,此为一。 甚至,在来落枫山庄之前,段聿晟就已经对落枫山庄展开了细致的调查。 关落琴的女儿,两个月前,已经暗中离开了扬州,去往何处尚且不清楚,总之不在此地,此为二。 并且就在段聿晟等人到了扬州没几日,关落琴竟突然要举办五十大寿。 时间如此巧妙,这未免太过诡异了点,实在很难不让人猜想,这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此为三。 种种迹象表明,这场祝寿宴会,多半就是专门为他布的陷阱。 而段聿晟从一开始也知道这是个局,却仍固执的要踏进去。 他以身入局,就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想要取他性命。 落枫山庄对他设下鸿门宴,足可印证,落枫山庄与那名被驱逐弟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今日来时,阳光明媚,微风清凉,可这天气却在一炷香之间忽然狂风大作起来,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外面原本嘈杂的议论声顷刻间戛然而止,落针可闻,只余下树叶沙沙的作响声。 狂风呼啸,刮飞了满地的红枫落叶。 吱呀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队红衣弟子,约有快二十人左右,直接将段聿晟二人围在其中,用剑指着。 楚厌殊面色冷肃,往后退了半步,近距离护在段聿晟身前。 在场的红衣弟子只顿了片刻,杀意乍现,齐齐出手。 楚厌殊反手握剑,横剑在前,步伐极快的将最先冲上来的一波红衣弟子用剑气震开。 随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楚厌殊一个人阻挡不住,他担心的往身旁去看,生怕有漏掉的弟子突破他的防线,伤到他身后之人。 段聿晟站在原地微动,黑眸冷沉的扫视四周的景象。 那个人,他一定就在这暗处窥视着,看他被落枫山庄弟子围攻,试图以此取他性命。 可这些弟子不过是普通弟子,根本不及红梅阁的杀手。 段聿晟甚至无需出手,楚厌殊一人就可将此解决干净。 一柱香过后,段聿晟纹丝未动,周遭躺了一地哀呼不止的红衣弟子的。 楚厌殊没有取这些人的性命,只是打伤他们,令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段聿晟漠不关心的瞥了一眼,灌注内力厉声喊道。 “关落琴,再不出来,你门下这些弟子,本座会取了他们的性命!” 话音落下,此地除却回荡开来的余音,并无任何一人出现。 段聿晟负手而立,声线发寒又隐带着笑意。 “关落琴,你不会以为我单枪匹马就敢来赴你的鸿门宴吧?如果我猜的不错,并非是你要取我性命,所以,你能否告诉我,究竟是谁在逼迫你?” 段聿晟的话依旧没能得到回应,他叹了口气,取下自己腰间的寒铁剑,一柄银灰色寒意深重的长剑缓缓被人拔出来。 倏的一声,段聿晟反手挥出一道剑气,直直的劈在一名正在哀呼的弟子面前。 那名弟子眼见着,自己面前的青石板裂开一道两指宽的裂纹,他不敢想,这道剑气要是劈在他身上,他不得直接命丧当场! 随着弟子的一声惨叫响彻云霄,一位身着大红色袍子,胡须灰白,面容肃和威严的男子,自一处围墙边缓步走出来。 段聿晟闻声转脸看去。 是关落琴,落枫山庄的第三代掌门人。 关落琴面色凝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挣扎痛苦,更多是无可奈何的认命的颓败。 “段宫主所说的话皆是对的,我无意于取您性命,可我没有办法,我一生行善事无数,只求无愧于心,可谁知事事难料,须发尽白之时,一身清名却要毁于一旦。” 段聿晟眼底戾气横生,转瞬之间到了关落琴跟前,直接狠掐住对方的脖颈,问道。 “告诉我,那名被你驱逐的弟子现下在何处?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如此行事,你说,我不杀你,我亦可倾尽所有保你无虞。” 关落琴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不畅致使苍老的面容发起红来,他推着段聿晟的手腕,呜咽道。 “你做不到的,谁都做不到,如今唯一能阻止那个人的,不是我们能够触及到的。” 关落琴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告诫。 “别再试图往下查了,你斗不过的,斗不过的……” 关落琴眼睛血红,他早已被逼的没办法了。 段聿晟神色凶狠,眼底酝酿着风暴,他只要再用力一点就可以直接捏断关落琴的脖子,他杀死眼前这个人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 就在段聿晟抑制不住杀意之时,他的衣袖被人扯住了。 同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主上,属下来解决他,别脏了您的手。” 段聿晟被这道声音找回了些许理智,心弦一松,他盈满恨意怒火的眸子静了一瞬。 他松了手,关落琴直接摔坐在地,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 楚厌殊看了一眼关落琴的模样,心觉有异的去探对方脉搏。 这一试,居然发现如今这关落琴竟是毫无内力!? 堂堂落枫山庄掌门人,怎么可能没有内力呢? 楚厌殊神情愕然。 关落琴形容狼狈的坐在地上,明明才五十岁,正值壮年,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岁,垂垂老矣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 他说道,“我身无内力,你们不会是想我去杀段聿晟吧?此时不显身,更待何时?” 这话很明显不是对段聿晟二人说的。 楚厌殊立即起身,快步走到段聿晟身旁站定,神色绷紧,警惕的看向四周。 旁边的一处厢房顶上,一位脸上覆着鬼面的黑衣人负手而立。 他未曾开口,可脸上的鬼面具已经足以昭示一切。 段聿晟在看到那个鬼面的时候,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就彻底崩断了。 就是他,这个人就是杀害他爹娘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必杀之! 段聿晟眼底涌现无数怒火杀意,提剑飞身踩着廊柱跃上房顶,与鬼面人缠斗至一起。 这鬼面人武功并不强,不出几回合,就被段聿晟直接打下房顶。 可就鬼面人在摔下房顶的那一刻,一位蒙面黑衣人疾行而来,从段聿晟手底下将人带离,避开了段聿晟挥出的数道剑气。 剑气劈在瓦片上,直接弄塌了脚下屋子的房顶。 蒙面人拎着鬼面人的衣领,躲开段聿晟的攻击。 段聿晟面前,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手持长剑的杀手。 他们有的脱下外面落枫山庄的绛红色弟子服,有的则是一身华服像是前来祝寿的宾客,脱掉外衣之后,均露出里面的款式相近的黑衣。 令人震惊的是这些人竟大半不是落枫山庄弟子,身份暂时未明。 黑衣杀手如同浪潮,顷刻间蜂拥而至,楚厌殊率先提剑阻拦这些人疯狂袭来的杀招。 段聿晟追着那蒙面人而去,后者见实在无法脱身,直接将鬼面人扔到一边,拔剑对上段聿晟。 二人在一处不大的空地处,瞬息间,交手数十回合。 楚厌殊看不见段聿晟的身影,仅仅是抵挡躲开这些人的杀招就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他极难在几十的杀手中脱身。 几番分神间,楚厌殊被数道剑气砍伤,撕裂了衣襟,殷红的血迹溢出,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就在楚厌殊将要抵挡不住之时,段聿晟提前预知安排好的执剑阁弟子冲上落枫山庄。 几方人马在落枫山庄激烈交战,刀枪剑戟声极为沉闷。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落枫弟子,大部分早已在关落琴的指示下躲藏了起来。 如今留下来落枫山庄弟子只有初始的那近二十人。 关落琴坐在地上,被恢复些力气的落枫弟子扶起来。 “庄主,您跟我们一起走吧。” 关落琴脸色难看,眼泛泪花。 “你们快走吧,我走不了了,也不能走。” 恩恩怨怨何时休,他作为知情人,没有逃离的道理。 落枫弟子劝说无果,竟是毅然决然的留下来。 关落琴看着身边尚且年轻的落枫弟子,他心里面难以形容的痛心。 叹他无能,不能在乱世之中为落枫弟子谋得一处安然的庇护之所。 盛世之下,他竟也不能独善其身,还将落枫山庄的无辜弟子牵扯了进来。 究竟何处可为家? 第41章 落枫·火红枫叶林 远在客栈之中,陆辛戾靠着贺阎的肩头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坐直身体,偏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出声问道。 “他们可有回来?” 贺阎就这么硬生生的让人靠着肩膀睡了半个多时辰,他不动声色的扭了扭肩膀,活络了一下血液流动僵住的肌肉,闻声回道。 “并无。” 陆辛戾同贺阎就这么从正午时分又等到了申时。 外面天色很亮,却无端生了狂风,无数枯黄的落叶随风舞动,总让人心觉凄凉萧瑟。 陆辛戾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深,他并不想躲开贺阎独自前去落枫山庄。 他无半分内力,去了个也只会给人添麻烦,所以,他出声问道。 “贺阎,你去扬州城内执剑阁的暗哨看看,询问一下是否有消息,若有变动回来告诉我。” 贺阎正要听命起身,却突然想到什么,眼神怀疑的看向陆辛戾。 陆辛戾笑的无辜,“我知道你不信我,那不如我们一起去吧?若得到他们无事的消息,我们就回来,若……” 另一种可能性,陆辛戾不愿去想。 贺阎也在担心,更何况陆辛戾只是想要知道消息,他没有阻拦的必要。 二人去了一间药铺,跟掌柜的对上暗号之后,才得知,原来此时所有的执剑阁弟子全部去了落枫山庄。 现下的局面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段聿晟与楚厌殊极有可能是受困于落枫山庄不得出了。 最坏的可能性成真了,陆辛戾脸上的情绪并不激烈,只是面色如常的看向贺阎。 “他们极有可能出事了,贺阎,你还要拦我吗?” 贺阎被人如此这般坦诚的话,问的怔了片刻。 他知道,如果他再继续拦着人,陆辛戾也要动真格了。 他是可以用武功拦住陆辛戾不让他走,可若是人真想离开,直接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贺阎就全无办法了。 贺阎迟疑了,但此时也并无其他更好的办法,他只好牵来一匹马,先行上去,再对陆辛戾伸出手,后者抿唇轻笑,握住贺阎的手上了马,二人不再耽搁,即刻出发。 但如果他会料到后面发生的事,在今天,他绝对会倾其所有拦住陆辛戾。 可这世上并无后悔药。 远在落枫山庄,蒙面人被段聿晟打的后退数步,以剑撑地才没堪堪倒地。 蒙面人深刻知悉自己绝不是段聿晟的对手,当下果断做了决定,放弃鬼面人,独身撤退。 他的主子并没有给他,要他一定要把郑陵洪带回去的命令。 若这郑陵洪能够解决掉段聿晟,则证明他还有价值,若不能,那死了就死了吧,不必花费心力去救。 鬼面人从地上爬起来就要逃,他将此地提前布置好的枫林阵启动,隐身于阵法之中。 轰隆隆的巨响声起,惊飞山中鸟雀,段聿晟同楚厌殊所在之地的青石板发生转动,周遭的红枫树的叶子霎时间如龙卷风似的高空旋转起来。 那些身份不明的黑衣杀手在阵法开启之前就隐入了漫天枫叶林中。 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同执剑阁弟子齐齐被困于阵中。 数不清红枫树叶如同漫天落下的箭雨,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被扎成刺猬。 关落琴等落枫山庄弟子亦无法逃脱,围成一团,合力抵挡红枫树叶的袭击。 楚厌殊第一时间回到段聿晟身旁护卫。 二人凝神思索,身形灵活的躲开红枫树叶的同时,试图找到破局的方式。 机关阵法,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找到阵眼,阵眼既是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最隐秘,最安全的地方。 段聿晟立于原地,紧握手中寒铁长剑,面色沉冷的几乎要凝成冰块。 如果他所料不错,鬼面人一定会躲在阵眼的位置。 找到鬼面人,就能找到阵眼。 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一同出剑,无形的剑气将纷飞不止的红枫叶搅碎成残渣,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 落枫弟子亦在竭力寻找破阵出去的方法。 众人齐心协力,此时再没了刚才初遇时的刀兵相见。 但令人未预料到的是,突然间,三五个落枫弟子面露痛色,失力的跪到地上,许是内力耗损过度所导致的。 长时间用内力破开犹如暗器袭来的落叶本就耗费体力,更别说,在此处上不知道提前备了多少红枫树叶,就像是根本除不尽一样。 犹豫迟疑的片刻功夫,有更多的落枫弟子栽倒在地,红枫叶深深刺入他的肉里,伤到身体脆弱的地方,直接当场殒命。 紧接着是执剑阁弟子,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 段聿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这些人或许根本不是因为过度损耗内力失力晕厥,这些红枫叶是被灌了毒。 毕竟再多的暗器也不可能伤到训练有素的弟子,伤不了内力高深的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 让他们在无知无觉间失去内力,这才是鬼面人的真实目的。 楚厌殊挥出一剑,站到段聿晟身前替对方挡住些许枫叶的袭击,渐渐的,他只觉越来越力不从心,经脉内流动的内力滞缓,他的挥剑劈碎的枫叶的速度大幅度将了下来。 他的衣服被尖锐的枫叶划烂破损,露出内里染血的里衣。 他再也不能完全顾及到身后的段聿晟。 楚厌殊紧咬牙根,满脸都是力竭渗出的汗水,唇色发白,隐隐见血。 陆辛戾同贺阎骑快马赶来的时候,落枫山庄的大门自内紧锁,无法进入。 贺阎上前,举起两柄弯刀,用了全力直接将落枫山庄的大门劈成两半。 随着大门的轰然倒塌,贺阎第一时间转身伸出胳膊,将陆辛戾挡在身后。 呼啸而来的红枫叶如刀般割在人肌肤上,罡风不止,贺阎面颊处被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 头顶的天空昏沉沉的,阴云密布,仿佛下一息就要在轰隆隆中降下滚滚雷云。 贺阎走在前面挡住迎面袭来的强风,陆辛戾紧紧拽着贺阎的衣角才堪堪没被大风刮走。 初入落枫山庄里面,陆辛戾就敏锐的嗅闻到了一股几乎算是淡到几乎没有味道的异香。 不通医理的人自然难以觉察,但对陆辛戾来说,要分辨出来不难。 这股异香之中有茯莲草,会致使人内力大减,极为伤身,也是软筋散的配方之一。 异香里其余的药草,陆辛戾暂时没心思去管,他既然得知这其中有茯莲草就想明白了,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为何会被困住。 陆辛戾将怀里备着的解毒丸递给贺阎。 虽不能直接解开茯莲草的毒,但至少会让人恢复些力气,减少茯莲草对身体的影响。 陆辛戾说道,“我们进去找主上和影三。” 贺阎神色微顿,这落枫山庄之内凶险未知,他本不愿让人进去,可此地暗处不知是否有隐藏的杀手,放着毫无内力陆辛戾一人留在此地也并不安全。 他只好同人一起去了落枫山庄深处。 还没行至段聿晟二人所在的位置,贺阎只觉扑面而来的拉扯力道,无形的力量欲要将他卷入阵中。 还未等贺阎看清,眼前的冲天而起的火红色龙卷风,在半空中突然炸裂。 漫天的红枫叶飘然落下。 楚厌殊先一步找到阵眼,段聿晟迅速出手,一剑刺入鬼面人的肩膀上。 一声嘶吼传出,鬼面人的面具被人用剑挑飞。 一张毁了容貌的显于人前,他的脸似乎被火烧过,身后衣衫被剑气割烂,露出了落枫山庄被驱逐弟子的象征耻辱的烙印。 段聿晟冷眼看着,问道。 “杀我爹娘的,是不是你?” 话是问句,语气却万分笃定,不容反驳。 关落琴满脸是血,颤颤巍巍的被落枫弟子搀扶着站起来。 “陵洪啊,你心中就是有怨,也不该如此滥杀无辜,段誉大侠和明女侠那般良善之人,你都不放过,甚至你还要与狼子野心之徒同流合污……” 关落琴苍老虚弱的面颊上满是痛苦之色。 没错,这名弟子就是关落琴年轻时收入门中的一名弟子,天资聪颖,才华出众,年轻就可独自创出一门功法。 但其因功效诡谲,被明令禁止修习。 而郑陵洪则就是因此被逐出了落枫山庄。 彼时的关落琴行事亦有失公允,他不仅没能引导郑陵洪一心向善,反而让他门下的弟子流落无处,终是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 关落琴心中日日煎熬,可郑陵洪倒从未后悔过。 他嗜血善欺,当初他一人创下化魂掌这门功法,经过他的苦心孤诣钻研,如今不仅可以轻易废掉旁人的内力,甚至可以纳为己用。 若非他身子不行了,无法修习,他早就可以将这门功法再度精进一番了。 凭什么有的人天赋卓绝?轻而易举就可以提高内力。 而有的人只能终其一生苦学,也极难达到武学之巅。 既然老天爷如此不公,那得不到就抢过来,重新制定规则,也不无不可。 郑陵洪笑容狰狞可怖,他在段聿晟恨极的视线里,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我又如何?你爹娘当初死的时候,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郑陵洪被火焚烧过的面容丑陋难堪,笑容更是瘆人嘶哑,他唇边溢着血迹,嘶笑着说道。 “他们被我废去武功,跪在地上求我,求我饶他们一命,他们还有个孩子……” 后面的话,郑陵洪没能再说出口。 段聿晟直接一剑抹了郑陵洪的脖子,手起刀落,鲜血喷溅在地面上,出手利落果决,面色沉的可怕。 楚厌殊满脸是汗,为了破阵,身上的衣物被枫叶割烂,有的甚至已经割破了皮肤,殷红色的血液往下滴落。 众人没能歇息片刻。 那些黑衣杀手再度卷土重来。 可如今大半执剑阁弟子及落枫弟子早已无再战之力。 陆辛戾给的解毒丸只能暂时抑制茯莲草的毒性,并不能恢复他们的内力。 如今这残兵面对实力尚存的杀手,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但面对那些人锋利长剑,他们也只能咬牙苦撑,提剑抵挡,五脏六腑都被震的发着疼。 陆辛戾看向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他们的内力比那些弟子强上许多,这时候尚还可以撑住。 陆辛戾观察着落枫山庄内生长的草,试图从其中找到可短暂做出茯莲草解药的药草,他抱着头,躬着身体,在贺阎的帮助下,躲开杀手的攻击,往其他地方跑走了。 贺阎作为这里面中毒最轻的人,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了抵挡杀手攻击的核心力量。 待到陆辛戾去了落枫山庄里面的药房,在那里面,他找到了各种药材,并沉心静气的磨药,熬药,配制解药。 两刻钟后,解药大功告成,外面交战的形势也已经更凄惨了。 段聿晟满身狼狈,面色发白,衣衫凌乱,内力损耗过度,再加上中了毒,阻挡杀手的剑完全靠蛮力挥出去。 楚厌殊唇边溢血,脸色苍白至极。 贺阎也隐隐力不从心,枫林阵虽然破了,可这毒被人藏在何处还未找到,他也吸入了不少异香,内力渐渐使不出来,那解毒丸的效用在逐渐失去。 好在陆辛戾来的及时,他把解药先是分给了成影宫众人,之后才是落枫弟子。 落枫弟子见到一个形貌有异的人,面露惊讶,但并不害怕,毕竟他们身在江湖,见得怪事多了去了。 只是容貌异于常人而已,但对方不仅没有坏心思,甚至还给他们解药,所以他们也只是稍稍吃惊,并无太大反应。 那些黑衣杀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虚弱无力,毫无内力的陆辛戾,没想到却是能坏他们事的人。 黑衣杀手立马提剑上前,欲要杀死陆辛戾,后被贺阎一一挡下。 那些尚有力气的黑衣杀手,见势不妙便要逃离。 执剑阁弟子服下解药之后,在原地等待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正要去追。 却发现,落枫山庄突遭大火。 火红色的枫叶林,这次是真真切切的燃烧了起来。 第42章 落枫·前世情形现 突如其来的大火,让在场的人全都始料未及,纷纷转头看向火势最烈的地方。 关落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看着山庄被大火一点点吞没,满目痛色,却再也做不了什么。 余下的落枫弟子服下解药之后,连忙去找水井打水灭火,可这火势实在太大,落枫山庄的屋舍大都是木制建筑,一旦着火,及时扑灭尚能挽救。 可此次的大火明显是有预谋的,乍然间烧起来,火势瞬间以燎原之势扩散开来,势不可挡。 几名弟子打来的水无异于杯水车薪。 浓烟滚滚,呛咳难忍,愈来愈盛的火势逼的众人只能赶紧下山,远离此地。 楚厌殊收剑入鞘,在混乱的情形中先是找到段聿晟所在的位置,赶忙跑到人身边,跟随对方一起下山。 贺阎的弯刀放在腰间,拉着跑不快的陆辛戾,到了后面火势蔓延太快,陆辛戾呼哧呼哧的,脸都憋红了也跑不动了。 贺阎立即停住脚步,蹲下身,转头对人说道。 “我背你,上来。” 陆辛戾吸入了太多冷风,嗓子干涩发疼,四肢也不知因何,突然使不上力气,他心知自己的身体此时不对劲,却也没有时间细想。 见贺阎提出要背他,他愣了一瞬就赶忙趴到人背上。 贺阎把人稳稳的背起来,迅速站起身,跟上撤离的队伍。 落枫山庄位于半山腰,整座山都是树木,这一次的大火,不知得烧个几天几夜才能结束了。 好在落枫山庄附近并无村镇,不至于牵连无辜的百姓受伤。 到了山下,段聿晟命执剑阁弟子立即各回其位修整,而他转身看向身后。 贺阎正背着陆辛戾跑过来。 这次能够击退杀手,陆辛戾功不可没。 段聿晟思及前世情形,如今见陆辛戾并未身中暗器,他不由得想,或许这辈子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 贺阎行至马车前,他将陆辛戾放下来,看到段聿晟,想到自己无视命令,擅自将陆辛戾带出来,便单膝跪地,主动认错。 “主上,属下知错,愿接受惩罚。” 段聿晟面色冷沉,他还没开口说什么,这话让陆辛戾听到了,他急忙走上前,说道。 “我自己要出来的,和他无关,仅凭他一人,想拦住我,也没那么容易。” 段聿晟只是轻飘飘的看了陆辛戾一眼,此时此地,谈这些事并不合适,他并未多言,只是拎着染血的剑,先行上了马车。 陆辛戾见人没说什么,心底松了口气,转身拉着贺阎准备离开,他上了马车,贺阎去骑马。 就站在旁边的楚厌殊看到陆辛戾安然无恙,自他今晚在此地遇见陆辛戾就绷紧的心绪总算能松一些了。 他也随之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就逐渐驶离落枫山庄。 余下还未离开的落枫弟子看着自己居住了十几年的山庄被大火彻底吞没,眼底的悲痛难以疏解。 落枫山庄掌门人关落琴看着自己祖祖辈辈的心血顷刻间付之一炬,他心如刀绞,气血攻心,以至吐了口血,当场昏厥。 数月前,郑陵洪突然回到落枫山庄要求关落琴向江湖宣告,由他来做这落枫山庄的掌门人。 关落琴自然不允,他怎么可能将数千人的命运交到一个视生命如草芥的恶徒手里? 他不愿也不从,郑陵洪便联合其他人,废了他的武功,并要求他等段聿晟来了扬州,设下杀阵,并将人骗来落枫山庄。 关落琴的命被人掐在手里,他从不畏死,可他若死了,落枫山庄的弟子该怎么办,他只好假意顺从,暗中将落枫山庄弟子一一遣散。 剩余部分落枫弟子一直不肯离开,只想跟他一起留下来,共同面对落枫山庄的危机。 郑陵洪自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但他不屑于管,因为他的目标只有段聿晟。 只要杀掉段聿晟,他就能够向他的主子证明,他的创下的功法是足够强大的。 他就可以为自己争取到做试验用的“材料”。 而这材料是那些修炼内功且足够高深的人,供给他让人修习化魂掌,由于他所创出的功法存在弊端,修炼者容易走火入魔,所以他一直想找人试验,寻到致使人走火入魔的原因,并加以改进。 但事实是,郑陵洪失败了,他失去了价值。 林间土路上,一辆马车正疾行着。 距离身后被大火焚烧之地越来越远。 段聿晟坐在马车上闭着眼,运功疗伤,他中了茯莲草的毒,又多度损耗内力,伤及经脉,若不慎重对待,恐对修行不宜。 陆辛戾靠着车厢,浑身酸痛难忍,眼前的视线愈来愈模糊,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自己是累着了,歇息片刻就好了。 可他歇了许久,身体的疼痛不仅没有削减,反而愈演愈烈,他便意识到不对劲了,他给自己掐了脉。 是存于他体内多年的毒被引出之象。 陆辛戾他闭着眼凝神思索,能够让他体内剧毒躁动起来,无非是他再次中毒。 可刚刚他并未吃过什么东西,在落枫山庄也不过是吸入了带有茯莲草的异香,茯莲草本身是一种毒不错,可是它不至于引出他体内的毒。 是菱禾子! 陆辛戾倏然睁开眼,他当时辨出那异香之中有茯莲草,具有麻痹经脉之效。 他便断然确定那只是为了封住内力的药物,却没想到这其中也会掺杂可致人七窍流血的剧毒之物。 菱禾子的毒,效力并不强,对身怀内力的习武者几乎毫无威胁。 但若是用特殊方法混合茯莲草,就能达到先是削弱人的内力,再让人中菱禾子之毒。 待到毒素深入肺腑,便可令人七窍流血,瞬间毙命。 菱禾子气味并不特别,陆辛戾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那些弟子服下他的解药之后,内力恢复,便不会受到菱禾子之毒的影响。 但他不一样,他的身子就像是已经快要倒塌的房屋,已经摇摇欲坠,若再刮起一场大风,他就支撑不住了。 现在再去服用解药也已经为时过晚。 陆辛戾靠在马车厢上,无力的扯了扯嘴角。 如此这般,他不怪任何人。 他本就活不了多久,如今这样也好。 陆辛戾在心底庆幸,还好他并未与贺阎说什么。 贺阎没了记忆,他若死了,对方不会因此哀伤,他也可安心离去。 陆辛戾唇边隐隐见血,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他极力将痛呼声压在喉咙口,一丝微弱的痛吟都不肯发出来。 在他身旁的段聿晟,内力损耗过度,正专心运动疗伤,也并未发觉陆辛戾的异常。 直到马车停在客栈前。 贺阎骑快马先到,楚厌殊拉住缰绳,先行下了马车。 段聿晟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陆辛戾脸色惨白,唇边溢血,嘴唇都被人咬破皮流血了。 他瞳眸一缩,心中一凉,连忙扶起陆辛戾,转过对方的身体,给人渡去真气。 段聿晟厉声斥道,“你受伤了为何不说?!” 陆辛戾眼前模糊一片,身体也昏沉沉的,根本听不清段聿晟的话。 段聿晟没有迟疑,将人拉过来,靠在身上,抱下马车。 等在马车外的楚厌殊隐隐听到怒斥声的时候,他就心觉不对,他刚刚松懈下去的心绪瞬间绷紧了。 当他看到段聿晟抱着昏迷过去的陆辛戾下马车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僵住,不可置信紧盯着陆辛戾惨白的面容。 贺阎更是慌了神,明明刚才陆辛戾没事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般样子。 段聿晟抱着人,扔了句,找个大夫过来,就快步进了客栈。 贺阎看着陆辛戾双眼紧闭,气息奄奄的模样,一时手足无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转身跑去找大夫。 楚厌殊立在原地,神情呆滞,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为什么明明陆辛戾没有中暗器,他还是变成了这副气息微弱的模样? 楚厌殊身上的衣衫被利刃撕裂破损,经脉受损也没有及时运动疗伤,他唇边还沾着血迹,发丝更是凌乱不堪。 原本恢复了一些血色的面颊,这会儿也彻底变得苍白。 第43章 成影·叹命运捉弄 段聿晟将陆辛戾放置在榻上,待贺阎找到大夫,再细细给人把脉。 此时的陆辛戾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对外界毫无感知。 段聿晟见陆辛戾如前世那般身中剧毒,他的心底也没了确信笃定。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扭转前世那般的命运轨迹,但如今陆辛戾走上了过去的老路,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无论他多不想重蹈覆辙,也只是惘然? 段聿晟心烦意乱,陆辛戾的身体非是普通大夫能够医治的,如今需要即刻传信回成影宫,让药谷的两位长老赶过来。 他推门出去,第一眼看到的是楚厌殊。 段聿晟本想让楚厌殊去联系执剑阁弟子传信。 但见到楚厌殊满身狼狈,伤势比他都严重许多,竟然也不先去休息,而是傻愣愣的等在门口。 楚厌殊唇皮干裂,打了那么久的架,回到客栈他甚至都没去喝口水,只是眸光希冀的看着段聿晟。 “主上,陆大人怎么了?大夫怎么说?” 段聿晟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上,到嘴边的话也不忍再说了,看着人面容疲惫的样子,他出声道。 “还不知原因,你去休息吧,不必在这里守着。” 楚厌殊眼睛里长满了红血丝,他不肯去休息,执拗的问道。 “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段聿晟此时正心烦着,见楚厌殊明明伤的不轻,还不肯听话的去休息,他更是觉得烦闷至极,冷下脸色怒道。 “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吗?滚去休息!” 楚厌殊被吼的一愣,低垂了脑袋,不敢再言语,眼睛瞬间红了。 他低声回道,“是,属下告退。”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走廊。 不知因何,他好像感觉到了楚厌殊周身弥漫着难过的情绪。 他控制不住的想,楚厌殊就这么在意陆辛戾吗? 在乎到不顾伤势也要守在门外等待? 段聿晟垂下眼帘如是想道,这也正常,陆辛戾那般为人,生病了从不忘记给人送药送关怀,成影宫的弟子极少有不感激他的吧。 这里面当然包括楚厌殊。 段聿晟心底冷笑,面色发沉的走下楼梯,自己去联系执剑阁传信了。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贺阎找来的大夫正哀声叹气着,手里侍弄着几瓶药,说道。 “老朽医术不精,这位公子本就身中奇毒,如今更是再次中毒,实在回天乏术,你们尽快准备……后事吧。” 这话一出,贺阎脸色变得难看,他拉住老大夫要离开的步伐,低声请求道。 “不可能!不会没办法的,您再帮他看看?” 老大夫为难的摇头,他几十年的行医经验,甚少有疾病他治不好,除非是绝症。 可这位小友中的是毒,并且早已深入骨髓了,这哪还能救啊? 他除了开一些药压制毒素蔓延,毫无办法。 贺阎面露绝望,只能松开手,放老大夫离去。 段聿晟站在一旁未曾言语,吩咐贺阎先去依据药方抓药,给陆辛戾服下。 贺阎拿着药方,一步三回头,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突然间就一病不起了? 甚至到了……会死的地步? 贺阎眼睛红了,抓着药方不再迟疑,用最快的速度去抓药熬药。 段聿晟在陆辛戾榻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对方愈渐苍白的脸色,他走上前,给人渡了些真气过去,延缓毒素蔓延。 段聿晟站起身,眼前先是黑了一瞬,才逐渐清晰,继而闭了闭眼,抬步离开。 从成影宫到扬州,骑马的话,至少也要有三到四日时间,更何况药谷的两位长老都是老人家,颠簸不得,怕是需要七八天的时间才能到。 段聿晟负手立在扶栏边,眉心拧着郁气。 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楚厌殊走出房间,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扶栏旁的段聿晟。 他注意到了对方脸上沉冷的神色,他明白,主上定是在担心陆辛戾。 楚厌殊静静的看了人一会儿,抬步走了过来。 他行至段聿晟身前,停下脚步,微微欠身行礼。 “主上,属下可否能知道,陆大人他是怎么了?” 段聿晟看了楚厌殊一眼,眉心拧起的弧度加深,不太情愿的告诉他。 “中毒。” 得出意料之中的结果,楚厌殊并不惊讶,只是垂了眼皮,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 “属下知悉。” 说完,楚厌殊再无其他问题,说了句先行告退就离开了。 段聿晟本以为对方是要进去看看陆辛戾,却没想到楚厌殊直接走了。 贺阎去药铺抓完药,借了客栈的厨房,找了瓦罐开始熬药。 两刻钟后,贺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了陆辛戾的屋子。 说来也是巧,这会儿陆辛戾正好醒了,虽然意识很是昏沉,但好在能听清人说话了。 贺阎将人扶起来,尽力放柔了声音道。 “陆大夫,我熬了药,你先起来喝一些。” 陆辛戾分辨出这是贺阎的声音,他顺着对方的力道慢慢坐起身。 他心知如今不可能有任何药能救他,但即便如此,贺阎要给他喂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能看清眼前的人时,陆辛戾便把所有的目光放在了贺阎身上。 贺阎坐在陆辛戾身边,一边扶着人,一边一勺一勺的给人喂药。 陆辛戾还从没受过贺阎这般的待遇,心下软的一塌糊涂,笑着打趣道。 “你待别的姑娘也是这般体贴吗?” 贺阎闻言一愣,随着陆辛戾的话去思考,突然红了脸。 “你胡说什么啊?” 他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更别说这般亲近了。 陆辛戾轻笑起来,苍白的面颊生动起来。 他卑劣的觉得高兴,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贺阎这个人依旧是属于他的。 即便只有他一个人这般认为。 陆辛戾觉得身子好累,坐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软着身体倒在贺阎怀里。 贺阎没有推开他,反而将人妥帖的抱的稳稳的。 贺阎心思澄净,他只觉得陆辛戾如今是个病人,应当顺着些来。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对陆辛戾有些过于纵容了。 贺阎一点一点吹凉了药汤给人喂药,陆辛戾就乖乖的张嘴喝了。 很快,一碗苦药就见了底,贺阎便把空了的药碗放到桌子上。 陆辛戾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碗,神色有些苦闷。 怎么那么快就喝完了? 但即使药喝完了,陆辛戾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依旧靠在贺阎怀里,并且逐渐有更嚣张的意思。 贺阎也并没有把人拉开,而是低声问道。 “你是何时中的毒?你可有办法给自己解毒?需要什么药材?我现在去给你找。” 他话说的笃定,就好像只要陆辛戾开口,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他立马就会做,毫不迟疑。 陆辛戾闻言,亦是心底发酸,在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悄悄红了眼睛。 眼尾处落了滴晶莹的泪液。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死。 第44章 成影·是你忘了我 陆辛戾将自己的眼泪偷偷抹去,没被贺阎看到。 贺阎刚才端来的汤药许是有些效果,这会儿陆辛戾感觉身子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靠在贺阎怀里,想到什么,笑着说道。 “小五,其实你以前是喊我哥哥的,你知道吗?” 陆辛戾的声音有些哑,但说话的语气很有精神,不似面容那般苍白无力。 贺阎闻言,怔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他在脑海里努力搜寻关于陆辛戾所说的话。 突然间脑袋一疼,脑海里飞速闪过一片红色的衣角,快到让他抓不住。 陆辛戾见人没说话,不解的回头看过去。 贺阎正搂着陆辛戾的肩膀,对方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面颊,有些痒,贺阎下意识转脸躲开,嘴唇却碰到了陆辛戾刚好转过来的额头。 蜻蜓点水似的吻,落在陆辛戾眉间,他意识到之后,赤眸微微一缩。 贺阎也愣住了,霎时间脸就红透了,他磕磕绊绊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贺阎急的想躲开,却被陆辛戾抓住了腕子,迫使人跑不开。 陆辛戾靠在人肩头,轻笑了一声,说道。 “不就是亲了一下,又不是嘴,你紧张什么?” 贺阎眼神闪躲,脸颊飞起红晕,好半天才敢去看人。 陆辛戾不觉得有什么,他年岁比人大许多,他再害羞的抬不起头,那他俩可就别说话了。 贺阎被人拉着走不了,只好安下心继续坐着。 陆辛戾动了动身体,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贺阎肩头。 少年人如今已初具成年男人的体格,完全不似常年缺乏锻炼,体型消瘦的陆辛戾。 这样靠在贺阎怀里,陆辛戾只觉心满意足。 “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的。” 贺阎想不起来陆辛戾说他们很早就认识的事,但他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而是十分认真耐心的听下去。 陆辛戾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只是自顾自的把他埋在心底已久的话说出来。 因为很可能再不说,这辈子就来不及了。 陆辛戾回想着过去的事情,眼睛涩痛,慢慢的泛了红。 “你初来成影宫的时候,是我把你带到药谷,给你准备每日的餐食。” “是我替你教训了那些总是妄图欺负你的人。” “是我每日陪着你习练,你那对弯刀也是我托机要堂长老为你量身锻造的……” 贺阎听着陆辛戾的话,他的神色由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到后来逐渐转为不可置信。 他心底有什么东西快要呼之欲出。 他想问,所以,陆辛戾是……是喜…… 贺阎快要想清楚心底的猜想时,陆辛戾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陆辛戾坐直身子,转头看向贺阎,漂亮瓷白的面容盈满笑意。 他伸手拍了拍贺阎的发顶,就像哄小孩一般,轻声假意责怪道。 “就是很可惜,你生了场大病,醒过来就把我这个哥哥都忘光光了,真是坏透了。” 贺阎目露愧疚,他虽然没有想起陆辛戾说的这些事情,但他似乎有印象,因为他觉得很熟悉,可无论如何,他就是没能想起来。 陆辛戾拨开挡脸的头发,背对着贺阎说道。 “我有点饿了,你帮我挽一下头发,再给我弄点饭吃吧。” 贺阎本来还在思索,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伸手拢起陆辛戾及腰的长发,不需要思考怎么去给人挽头发,但他就像是做过许多次似的熟练,轻而易举的用桌边搁置的木簪,帮人挽好了长发。 等陆辛戾感觉不到贺阎的动作了,他疑惑的回眸看过去时。 只见贺阎垂着眼睛,他手心拢了几缕银白色的长发,眉心深拧。 他在想,他什么时候学会了给人挽发? 为何他竟丝毫没有印象? 陆辛戾出声唤道。 “小五?” 连续喊了好几声,贺阎才回过神,连忙站起身,无措的挠了挠头。 “抱歉,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些吃食。” 陆辛戾闻言,抿唇浅笑,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的饭,也是贺阎陪着陆辛戾一起用的。 吃过饭后,陆辛戾体力不支,面色虚白,还有些低烧,贺阎给人喂完两碗汤药,扶着人躺下睡觉。 “你先睡吧,主上已经传信给药谷长老了,不日便能赶来扬州。” 陆辛戾躺在被窝里面,贺阎很是贴心给人掖了掖被角。 即使心知即便他的两位师父前来,也几乎不可能有办法救他。 但是陆辛戾没把这些事实讲出来,他想,至少跟人渡过最后这段平静的日子吧。 贺阎没走,他怕陆辛戾夜里有事,就留在门口守着,直到后半夜换班他才离开。 月上中天,客栈里人来人往,前堂内空无一人。 段聿晟在另一间屋子里看执剑阁弟子搜寻来的关于几位江湖名医的讯息。 他想试着去找找这些人,万一其中哪位神医有办法解毒,也犹未可知。 前世他谁都不在乎,陆辛戾的死对他来说并无任何触动。 他自然也不可能亲自为陆辛戾寻医,但如今段聿晟只想竭尽全力保住陆辛戾的命。 自爹娘死后,陆辛戾跟他也算半个亲人。 段聿晟不想余下的唯一的亲人也先他一步离去。 他委派执剑阁弟子以成影宫的名义重金寻访名医,试图找到能够医治陆辛戾的大夫。 浓稠的夜色铺满大地,此刻的天空只有几颗隐匿在云层里的星星,光芒微弱,后半夜的时候,连月亮都隐匿起来了。 夜晚的扬州城漆黑一片,客栈内几盏烛灯照明,供给客人起夜上茅房。 二楼一间拐角处的屋子里,却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烛火。 楚厌殊点了烛灯,坐在桌边,他准备了纸笔,伏案认真的写了许久。 几张纸被人胡乱的团成团扔在桌上,楚厌殊眉心拧着,昏黄的烛火映衬着人的面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执笔重写,却又将纸张,团成了一团。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诉说,却又觉得不太合适。 最终一腔真情,万般话语,只化为了一行字。 楚厌殊将写好的纸晾干,就这么摆放在了桌面上,还有他的无吟剑与那张信纸,一并放在了一起。 紧接着,楚厌殊推门而出,他离开房间,走到陆辛戾的房间门口时。 他停住了脚步,眸光拉长,楚厌殊看向旁边的那间屋子。 他眸光缱绻,就这么驻足停了许久。 第45章 成影·我心意已决 楚厌殊一言未发,敛起眼眸,推门而入。 陆辛戾的房间并没有点灯,贺阎守前半夜,后半夜是楚厌殊,他把握着好时间过来,不会被其他人知道。 楚厌殊缓步走到陆辛戾床前,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而后半蹲在榻前,正要伸手去点人穴道的时候,陆辛戾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体内毒素发作,五脏六腑灼热的难受,搅扰的陆辛戾睡不安稳。 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人,身体的反应速度快过脑子,衣袖藏着的银针刹那间就被人扔了出去。 好在楚厌殊反应快,他迅速起身,巧妙的躲开了银针的攻击。 三根银针齐刷刷的刺在墙板上。 陆辛戾坐起身,眼前模糊一片,好半天没看清眼前的人。 楚厌殊先一步上前,捂住了对方的嘴唇。 “嘘,别说话。”楚厌殊沉声道。 这话一出,陆辛戾听到熟悉人的声音,就不再准备反抗了。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楚厌殊松了一口气,见陆辛戾既然醒了,那便说清楚好了。 楚厌殊走到窗边,伸手将其中一扇窗推开,外面的月光洒进来,给漆黑的屋子带来了些许亮光。 继而,楚厌殊缓步走到陆辛戾床榻边。 陆辛戾不知道楚厌殊要做什么,但他不觉得这人大半夜过来是为了杀他的,这不可能。 所以陆辛戾坐起身,靠在床栏看向楚厌殊所在的位置,待眼前视线清晰起来,他问道。 “你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楚厌殊坐到陆辛戾床边的一个椅子上,他没有看着人,只是低垂着眼帘道。 “我欠你的银子,我可能还不了了。” 陆辛戾闻言,确定楚厌殊说的是欠他银子这件事,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竟然大半夜来找我说?不还就不还了,反正我也不缺银两,真是的,多大点事。” 楚厌殊却没有因此露出笑意。 “嗯。” 陆辛戾笑了两声,见人仍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他直觉对方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慢慢的他也收了玩笑的心思。 没等陆辛戾去询问,楚厌殊自己就说了,他抬起眼眸,看向陆辛戾,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能救你。” 陆辛戾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眉心缓缓蹙起。 楚厌殊神情认真,话语里也并无开玩笑的意思。 陆辛戾脸上已经隐隐露出怒容。 “我身中无可解的剧毒,连我的两位师父都毫无办法,你觉得你可以?” 楚厌殊抿了抿唇,思及那场大梦,梦里的陆辛戾也是身中剧毒,性命垂危。 当时的他曾无意中听药谷的长老说起过。 陆辛戾身上的剧毒,若有一人愿为他,用全部内力强行驱毒,或是引走些许毒素到自己身上,或可保住陆辛戾的性命。 但此番这般动用内力者,极有可能会致使经脉严重受损,此生再难修炼,形同废人。 并且若是将引毒到自己身上,很可能会同陆辛戾一样,身染剧毒,寿数大减。 楚厌殊得知了这一法子,却从始至终都未曾说出口过。 谁甘愿将一身内力尽数散去,沦为废人? 谁又甘愿身中剧毒,此生日日承受剧毒的折磨? 楚厌殊不怕被折磨,也不怕从此他可能会变成废人。 可他若是武功全废,他还能留在成影宫吗? 一个武功全废之人,段聿晟怎么可能还会将他留在身边? 楚厌殊不敢深想,只要想到他若是选择去救陆辛戾,他就会被赶出成影宫,他就害怕恐惧的再不肯去救陆辛戾了。 因为私心,他放弃了救陆辛戾的最佳时机,以至对方日日承受剧毒的折磨,最终凄惨死去。 正因如此,只要一想到陆辛戾在自己受伤时,关心备至的话语,楚厌殊就不堪忍受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过重的愧疚,楚厌殊撑在腿上的手都在轻微发着抖,是他太自私了。 “陆辛戾,若我说,我明明能救你,却不想那么做,你会恨我吗?” 陆辛戾听的云里雾里,摸不着楚厌殊话里的意思,他拧着眉说出自己的理解。 “我不觉得牺牲自己换取旁人的生这是在救人,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那完全谈不上恨,因为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救一个人,是不需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的。” 楚厌殊垂着脑袋,眼底情绪黯然,陆辛戾这般的话倒是让他愧疚感减轻不少。 陆辛戾始终是一位体贴大方的大夫。 楚厌殊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对上陆辛戾的视线,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的说道。 “我可以用我全部的内力帮你驱毒,并且帮你引出你体内部分毒素到我身上,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楚厌殊说的轻松,做下决定前的诸般挣扎,他直接掠过了。 陆辛戾难以置信的看着楚厌殊,语气头一次的严厉肃冷。 “你这不是在救我,你是想拿你的命来换我的命!” 楚厌殊却没给陆辛戾反应的时间,他站起身,速度极快的到了陆辛戾跟前,两指并拢,点了对方的穴道。 这样陆辛戾就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了。 陆辛戾神情严肃,一副真的生气的模样。 楚厌殊不去看陆辛戾的神色,正要走到床榻边运功给人驱毒的时候。 陆辛戾房间的门突然从外被人推开。 楚厌殊心中一惊,转身看过去。 只见一袭玄袍的段聿晟,脸色沉冷的立在门前。 他冷声质问道。 “你在做什么?” 陆辛戾看向段聿晟所在的方向,穴道被封住,他说不出话,只能嗡嗡嗡的向来人求救。 楚厌殊在发现来人是段聿晟的时候,他就垂下了脑袋,因为心虚,他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对方的问话。 段聿晟神色不耐,大步走进屋子里,先给陆辛戾解了穴道,才看向楚厌殊,说道。 “你来此是为了做什么?” 楚厌殊听着段聿晟的话,深知对方是误以为他要伤害陆辛戾,只好忍着心底的酸涩,出声解释道。 “属下有办法救陆大人,还请主上应允。” 段聿晟脸色发黑,两只黑眸里喷薄欲出的怒意。 他不是聋子,刚才屋子里两人的话,他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但他仍旧出声问道。 “你能做什么?” 楚厌殊微微欠身,姿态恭敬道。 “属下可用内力为陆大人先驱毒,若实在不行,还可将部分毒素引至我身上。” 陆辛戾听了,气的怒道。 “谁允许了!楚厌殊,你是疯了是不是?” 段聿晟眸底压制着怒火,声线发寒。 “所以就算你自己可能因此沦为废人,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也在所不惜?” 楚厌殊心意已决,闻声,他神情坚定的点了点头。 第46章 成影·忠诚恩不负 楚厌殊仅仅是觉得,陆辛戾的命比他重要多了,用他换取对方的生,这很值得。 陆辛戾皱了眉,楚厌殊明明心悦段聿晟,为何却不惜代价定要救自己? 这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舍出去的东西,楚厌殊竟如此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吗? 思及此,陆辛戾皱了眉,他很生气。 段聿晟克制着几欲喷薄的火气,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脸色沉黑。 他没想到,自己救回来的人,如今倒是为了旁人不顾生死,莫名烧灼起来的怒火在段聿晟胸腔里激烈翻涌着。 他神色不耐的掀起眼皮看向,低垂着脑袋的楚厌殊,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很难说清他现在究竟在生气什么? 是嫉妒陆辛戾,被楚厌殊这般在乎? 还是气楚厌殊竟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可不论是哪种,段聿晟都不可能同意,他厉声道。 “本座不允!你给我滚出去!” 段聿晟放了话,脸上不可否决的态度。 楚厌殊听了,默然的站在原地,片刻后,他动了动,突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语气倔强道。 “属下定要相救陆大人,还请主上应允!” 啪的一下,清脆的声音响起。 楚厌殊左脸浮起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整个人被人打的摔在地上,唇边溢血,他的眼底尽是挣扎痛苦。 他不明白,段聿晟为何要这般阻拦他? 就算救不了陆辛戾,也总有一试的余地吧? 难道说,用他的这条不值一提的命,去换陆辛戾生,他都不配吗? 楚厌殊眼底泛红,撑在地上的手指死死的攥紧,眼眶中已经有泪意在打转。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段聿晟气的胸腔起伏不定,他低声怒道。 “本座当初带你回来就是这般让你作贱自己的性命吗?既然如此,你不如直接滚!本座身边不留废人!” 段聿晟这一巴掌,把陆辛戾惊到了。 他急的硬撑着发软的身体下了榻,扶着床栏费力的走到楚厌殊身边蹲下,一头白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生气又不解的看着段聿晟。 “你如今还要撵他走!你凭什么啊?!” 段聿晟恼怒之下打了人,这会儿心底的异样感越来越重,打人的手此刻缩进了衣袖里,神色阴晴不定。 陆辛戾情绪起伏过分激烈,吼完了人,自己气的止不住的咳嗽。 他思及楚厌殊不声不响,不求回报的守着段聿晟那么久。 就算他胆大妄为,非要喜欢自己的主子! 就算他自不量力,非要爱上一个不通情爱的人! 陆辛戾看向沉着脸色的段聿晟,他为楚厌殊不值,故而冷下脸色。 “那你也不能因为他喜欢你!你就这么欺负他啊!” 陆辛戾也是被气急了,本不该他来挑明的事,他却口不择言的讲了出来,说完了,他又有些后悔。 可眼看着这两人明明就是在乎对方,还不好好心平气和的把话说清楚。 陆辛戾都觉得自己还没被毒死,都要被这两个人给气死了! 尤其是段聿晟,气别人不把身体当回事,直说不就好了!拐弯抹角的像什么样子! 段聿晟听了陆辛戾的话却当场愣住,整个人像是被定住那般,神思都被抽离。 这句话振聋发聩,像是一记闷锤,狠狠的打在人心尖上。 你不能因为他喜欢你……你就这么欺负他啊…… 因为他喜欢你…… 他喜欢你…… 喜欢…… 你…… 可你还是欺负了他。 楚厌殊喜欢段聿晟,身为影卫倾心于他的主人。 他怎么敢的啊? 段聿晟眼底尽是不可置信,往日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中一一闪过。 他竟一点看不出,楚厌殊对他有存有异样的心思。 楚厌殊喜欢他?这怎么可能? 陆辛戾的话一出,楚厌殊眼眶里凝聚的泪水,悄然间自眼尾滑落。 他的左脸此刻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口处酸涩难忍的痛苦。 对陆辛戾把他的至死都不可能说出口的心思,讲了出来。 他除了觉得窘迫难堪,更多的是释然。 楚厌殊此刻显得异常的镇定,他撑着地板缓缓跪坐起来。 “枉费了您的心血,属下该死,但我不是在作践自己的性命,我是情愿用自己换取陆大人的安康,您或许觉得我命贱,我不配,但我只有这么多了……” 楚厌殊眼尾泛红,眼眶里的泪液珠子似的垂落下来,他目露渴求。 “我总也做不好,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您满意,对不起,您别因为我生气,今夜过后,无论是生是死,属下自请离开成影宫,还求您应允。” 楚厌殊说话的嗓音发哑,喉咙酸痛,俊秀的面容上盈满了难堪与痛苦。 陆辛戾神色难以明辨,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傻到这种地步? 段聿晟却迟迟未反应过来,他从来都以为楚厌殊在意的是陆辛戾,并对此毫不怀疑。 可陆辛戾语气笃定,又在如今这般境地,段聿晟终于肯换个角度去思考楚厌殊如此这般行为的动机了。 所以,他拼命想救陆辛戾,不是因为过分在乎陆辛戾,而是因为心悦自己,想要以此来讨好他吗? 段聿晟满腔怒火就像是被一盆水直接泼灭。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想因为眼前人此般不爱惜身体的行为而责骂对方一顿,他都气不起来了。 怎么说,楚厌殊总也是为了想让他高兴而已。 段聿晟听到了楚厌殊自请要离开成影宫的话,他眉头无意识的蹙起。 “我……” 他想说些什么挽回,可在此情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此时,他丝毫不觉得楚厌殊喜欢他,会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他甚至自然而然的信服了楚厌殊是心悦他,而非陆辛戾。 段聿晟冷着的脸色悄然的柔和了下来,但话语依旧冷硬。 “不管你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要去救陆辛戾,本座都不可能应允,我身边也不可能留一个废人,楚厌殊,你既有胆子对本座抱有此等心思,又凭什么瞧不起你自己?” 陆辛戾听着段聿晟这番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是直接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一点都不生气的? 怎么还有种很希望楚厌殊继续喜欢下去的意思? 并且还有点过分自负,好像这世间就不会有人不喜欢自己似的? 陆辛戾眼神鄙夷的看着段聿晟,他总觉得眼前这人若是有尾巴,估计都翘上天了。 第47章 成影·此心意难辨 楚厌殊却不像陆辛戾那般能够洞悉段聿晟的心思。 那番话,他只听出了,段聿晟依旧不允他救陆辛戾,他的身边更不留废人。 换句话说,就是你若敢救,武功尽废之后,就必定将你赶出成影宫,绝不留情面。 还有一点是,想到这里的时候,楚厌殊愣了愣。 奇怪的是,主上好像并没有因他胆大妄为的心悦他,而生气? 这是为什么呢? 楚厌殊疑惑不解的抬眸看向段聿晟,正好对上了后者恰好也在打量他的视线。 楚厌殊心中一紧,瞳眸颤动,连忙垂了脑袋,磕磕巴巴的辩解道。 “您是属下的救命恩人,我既做了您的影卫,那便终身都是您的影卫。” “所以属下对您恭敬有加,竭力为您排忧解难,更多的是下属对主子的忠诚,属下不敢真的对您怀有其他心思,陆大人之言,是真也不全为真。” 陆辛戾眼神怀疑,眯起眼睛看向楚厌殊,他才不信呢。 楚厌殊垂了眸子,他刚才说的话,自然不是真的。 他已经喜欢到无可自拔的地步了,两世都陷了进去,至今都未能放下。 但明知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楚厌殊早已不对此怀有希冀。 他只是不想到最后,连忠诚二字都担不起。 “若您有需要,属下甘愿为您万死不辞,所以到最后真的寻不到为陆大人解毒的法子,属下仍愿意出手相救。” 楚厌殊在心里面思索,或许是因为段聿晟觉得,如今为时尚早,不一定就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吧? 所以没必要这般早的做决定。 段聿晟听到了楚厌殊这番为自己解释的话语,他原本舒缓开来的眉头再次拧紧。 喜欢他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段聿晟语气僵硬,十分不悦的说道。 “你若要离开成影宫,那就按照成影宫的规矩,自行脱离,本座不插手,但我不允的事,你也休要揣测本座的心思。” 楚厌殊闻声,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全都被堵了回去,他眼底的红还未散去,神色忐忑的仰头看着段聿晟。 段聿晟掀起眼皮,缓声道。 “念你事出有因,今夜忤逆本座之事,不予责罚你,好好收拾一番,天亮就准备赶路,起来吧。” 楚厌殊垂了脑袋,跪坐在原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发现了心思,竟没有因此被惩罚? 自己那番漏洞百出的话,他不觉得段聿晟信了。 闻言,楚厌殊愣愣的嗯了一声。 陆辛戾却偷偷窃笑着,他身子虚软,蹲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结果想站起来却是难了。 还是楚厌殊走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段聿晟的目光无声无息的扫过楚厌殊搀扶陆辛戾的胳膊的手。 他总觉得,陆辛戾是在骗他,楚厌殊何曾待他如此亲密过。 说什么楚厌殊心悦的人是他,这番话如今看来全然信不得,估计根本就是糊弄他的缓兵之计。 段聿晟心气郁结的转身离开,门外贺阎已经等候了许久。 房间里几人的争吵声他自然听了一清二楚,但全程贺阎的关注点只在楚厌殊说的,可以保住陆辛戾性命的法子上。 段聿晟看到贺阎在门外并不意外,他看了人一眼,默了片刻,撂了一句话。 “如果你想救陆辛戾,亦或是好奇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就跟我来。” 语毕,段聿晟理了理衣袖,转身走到旁边的房间推门而入。 这边屋子里,陆辛戾坐在床榻上,气鼓鼓的掐着腰,凶巴巴的将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楚厌殊骂了一顿。 “以后那些不要命的话不许再说了!听到没?我不需要你来救!” 楚厌殊愧然的垂着脑袋,表面上答应了。 “嗯。” 陆辛戾胡乱把自己的头发拨到脑后,持续输出。 “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爱惜,难不成旁人还能天天看着你不成?” 楚厌殊乖乖点头。 “嗯。” 陆辛戾实在太生气了,胳膊横在胸前,认真思索了一番道。 “不就是喜欢段聿晟?我跟你讲,他这个人就是脸皮薄,一句软话都不肯说,其实心里面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楚厌殊继续点头。 “嗯……嗯?” 楚厌殊反应过来后,眸子骤缩,眼神躲闪不定。 陆辛戾面色有些白,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精神了,但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完,迟迟不肯去睡觉。 “好了,回去用凉水敷一下脸,你脸都肿起来了。” 楚厌殊抬手碰了碰,有些疼。 陆辛戾看了,面露不忍。 “段聿晟生起气来,下手没个轻重,让他道歉估计也不可能。” 楚厌殊不堪在意的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再重的责罚他都受过了,又怎么会在意这一巴掌? 陆辛戾困的眼睛都闭上了,说了句先睡了,躺进被窝里就没声了。 楚厌殊出了房间,给人关上了门,转身看向旁边的那间屋子。 他本以为今夜就能离开了,却没料到竟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 在段聿晟的屋子里,贺阎立在桌边,垂首认真的听着段聿晟讲述。 “两年前你来到成影宫训练,结识陆辛戾,你与他怎么认识的本座不清楚,我所知道的,只有陆辛戾突然频繁的出入执剑阁。” “半年后,一次你休沐归家,休沐日结束,你迟迟未归,陆辛戾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下山寻你。” 贺阎对段聿晟所讲述的事没有任何记忆,但若是仔细深想,他总是隐隐约约的感觉熟悉。 “待到人未回来,本座派执剑阁弟子前去寻找,却发现陆辛戾同你昏迷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陆辛戾体内剧毒发作,性命垂危,而在你身上找到了被蛇噬咬的痕迹。” 贺阎垂了眼睛,神色难辨。 段聿晟只是平铺直叙,话语里没有任何过重的语气点缀。 “药谷长老验明,中蛇毒的人是你,可因蛇毒险些身死的人却是陆辛戾。” 贺阎身子颤了一下,眼底情绪黯然。 “或许你不会知道,两年前,陆辛戾的身体远不似今日这般脆弱不堪,他一直在努力重塑丹田,修炼内功,这对压制他体内的毒素,有极好的效果。” “但为了救你,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甚至险些双眼失明,如今落枫山庄这一遭,是第二次。” 说完,段聿晟敛了眸子。 贺阎心神大乱,霎时间头疼欲裂,伸手摁住自己的脑袋。 段聿晟瞥了人一眼,最后道。 “蛇毒让你高烧不退,那时你被送回了家,毒解了之后,等你再回到成影宫,陆辛戾也能下榻去找你的时候,却发现,你把他忘的一干二净。” 贺阎脸颊因为疼痛而狰狞着,他极力忍着疼痛,神色迷茫不解,问道。 “那他为何不告诉我呢?” 段聿晟半掀着眼皮,眸光未聚到实处,他回忆着那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若你忘记的那些记忆不重要,有说的必要吗?若你忘记的那些记忆是重要的,陆辛戾又该如何开口?” 段聿晟漠然的看着贺阎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你认为,陆辛戾把你当什么人?” 第48章 成影·别离惜前夜 两人相处时点点滴滴的画面,一幕幕的在脑海里回放着。 陆辛戾怎么想的,把他当什么人,贺阎不清楚,估计用他的脑子也很难想清楚。 他现在只知道,陆辛戾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是因为他,两次都是因为他。 向来心境豁达,不为俗事所累的人,此时就好像背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脚步无法轻快的蹦跳起来,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了。 段聿晟说完他想说的话,停顿了一会儿,才道。 “明日一早赶路,本座已与药谷长老传信,约定在两州交界之地碰面,陆辛戾的情况等不及了。” 贺阎垂着头,闻声,在一片茫然若失之中找回自己的声音道。 “是,属下知悉。” 段聿晟站起身,走到窗前,月亮的余光洒进来,照亮这间屋子,他负手而立,说道。 “同你讲这些并不是逼你去相救陆辛戾,而是所有的缘由你都该知道,而非被蒙在鼓里。当然,若到时候真的毫无办法,你愿意出手去救陆辛戾,本座亦可保证,你与你的父母这辈子都会衣食无忧,不必忧虑安危。” 贺阎默了片刻,拱手行礼,出声道。 “谢主上,到底是属下之过,陆大夫是好人,他不该为我承受这些,此因是我,我应偿还苦果。” 段聿晟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人可以离开了。 天亮后,一行人就收拾行李出发了。 陆辛戾身子虚弱,夜里睡的不安稳,这时候也叫不醒。 贺阎便将人裹在被子里,直接抱了出来。 陆辛戾还在发着低烧,普通的退热药已经对陆辛戾不起作用了。 陆辛戾没醒,身边需要人照顾,贺阎便抱着陆辛戾上了马车,驾马车的事就落到楚厌殊身上了。 楚厌殊看着陆辛戾昏睡不醒的模样,眼底满是忧虑,他很怕陆辛戾等不到解药配制出来。 到那时,段聿晟他…… 思及此,楚厌殊下意识的去寻找段聿晟的身影,好巧不巧的正对上身旁不远处,段聿晟沉冷的脸色。 楚厌殊连忙移开视线,低垂了脑袋不敢去看。 他的小心思已经被公之于众了,现在看到人实在是窘迫的厉害。 而观察了楚厌殊片刻的段聿晟,眸色尽是探究。 他就知道,陆辛戾说的话不是真的。 说楚厌殊偷偷喜欢他,结果呢? 时不时楚厌殊那视线就黏在陆辛戾身上,担心忧虑的眉心都皱出纹来了。 什么时候像这样看过他呢? 段聿晟心底冷笑,他两步并做一步走到了楚厌殊跟前。 此刻一行人正在后院整理行囊。 楚厌殊立在马车旁,身后是客栈后院的围栏,突然感觉到有人逼近,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才抬眼看去。 注意到来人是段聿晟,楚厌殊顿时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他慌了神,眼神躲闪的垂了脑袋。 段聿晟却没给楚厌殊躲自己的机会,直接伸手掐住了楚厌殊的下巴,迫使人抬起脑袋。 楚厌殊身子绷紧,眸底尽是慌张。 段聿晟将人仓惶的模样尽收眼底,心情愉悦极了。 “你昨夜说心悦本座,为何我没看出来?” 楚厌殊脸颊都憋红了,心神彻底大乱,急切的探寻段聿晟没什么表情的脸色下,是否已经隐隐动怒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了解段聿晟,所以他再努力的琢磨,也看不出段聿晟此时的心情是高兴的。 段聿晟十分享受楚厌殊将全部视线放在他身上的感觉,一丝一毫他都不想分出去。 楚厌殊不知如何作答,眼神畏怯,视线落于他处,神色蔫蔫的说道。 “属下对您真的只有敬仰,再无其他。” 段聿晟黑眸眯起,冷峻的面容上笑意浅淡,他不满楚厌殊的回答,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加重了。 楚厌殊吃疼的闷哼了一声。 段聿晟给予他痛苦,眸底深处却流露出隐隐的笑意。 他一寸寸的扫过昨晚因他失控发怒,打的楚厌殊那一巴掌,这致使人到现在,脸都还是肿着的,他手一抖,钳制住楚厌殊下巴的动作不受控制的松开了。 见此,段聿晟心口处隐隐觉得不适,那肿起来的面颊有些碍眼。 楚厌殊被人松开了,他连忙退后一步,跟人拉开距离,但也实在不懂段聿晟的意思,只好干巴巴的站在原地。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的微肿的左脸,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涂药了吗?” 楚厌殊闻言怔住了,好半晌才诚实道。 “回主上,属下还没。” 段聿晟薄唇轻启,毫不留情的骂道。 “蠢死算了,那你就疼着。” 闻言,楚厌殊垂着脑袋,唇角一抿,不是很开心。 不出片刻,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瓷瓶。 段聿晟想到了什么,说道。 “若是脸上留疤了,以后就少出现在本座面前,实在碍眼。” 说完,把瓷瓶扔到楚厌殊怀里,转身就走了。 楚厌殊手忙脚乱的接住,这才没让瓷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愣愣的看着段聿晟大步离开,利落的翻身上马的身影,再看看手里还残留着属于那人气味的瓷瓶。 楚厌殊脸颊热热的,因为那一巴掌他难过了很久,迟迟不能释怀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些许慰藉。 很快,一行人就开始往约定之处赶去了。 贺阎护着昏睡不起的陆辛戾坐在车厢里面。 楚厌殊在外面驾车,段聿晟骑马在前。 四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争取在午时之前赶到下一个镇子。 马车快了就会比较颠簸,清晨的气温低,也很冷,等到太阳出来,热了些之后,陆辛戾也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从昏睡中醒过来。 睡的迷迷糊糊的陆辛戾还以为自己这是在客栈,因为实在太暖和了。 但过分的颠簸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这一抬头,额头撞到了贺阎高挺的鼻子,耳边传来闷哼声。 陆辛戾顿时睁大了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人抱着的?! 贺阎本就是将人搂进怀里的姿势,陆辛戾身上都没几两肉,轻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重量,放在腿上也不觉得累。 陆辛戾弄清了自己此时的状态,少见的脸颊泛红,小声道。 “小五,你把我先放下来。” 贺阎闻声没动,先是伸手给人探了探额头,依旧是烫热的触感,还是在发烧。 闻言,贺阎不仅没松手,还将人被子掖了掖,抱的更紧了。 “你最好老实点,外面风大,这样你不容易着凉,主上说,跟药谷长老约定好了,两方一起赶路,可以大大的缩减时间,会找到办法救你的。” 陆辛戾闻言,心底热热的,乖乖的不动了。 不过,他自己就是大夫,能不能救,他心里能没数吗? 但此刻氛围太好,陆辛戾不想打破。 他故意说道,“小五,你又是抱我,又是亲我的,以后我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贺阎听了,先是脸颊发热,被陆辛戾的话激的,一时也分不清主次真假了,困惑的挠挠头,顺着人的话道。 “那……那我……对你负责好了……” 贺阎时刻谨记爹娘的教导,若是冒犯了别人,一定是要负责到底的! 闻言,陆辛戾趴在人肩头,闷笑不止。 第49章 成影·危局入迷途 快至午时,经过一处林子时,停落于树上稀稀疏疏的鸟雀倏的四下散开。 段聿晟面色肃然,吁的一声,停下了马。 楚厌殊也扯住缰绳,将马车缓缓停下来。 不出三息,隐藏于此地林中已久的杀手齐刷刷的自林子深处持刀砍来。 这一次,杀手数目庞大,且因为此地山林是一处山势的低洼处,林子里面有杀手,两处山坡上分别有两波杀手冲下山来。 段聿晟反手拔剑,自马背上轻跃而起,最先入了包围之地。 楚厌殊亦毫不迟疑,与杀手交锋之前,说了句。 “影五,你只需护好陆大人,其余的交给我便好。” 双拳难敌四手,段聿晟与楚厌殊武功再强,也很难在几十名杀手的包围下安然撤退。 渐渐的,随着打斗时间的延长,段聿晟与楚厌殊额角隐隐发汗,被众多杀手步步紧逼。 这些杀手身着普通布衣,看不出身份,但其本身的实力不低于红梅阁的高阶刺客。 好在段聿晟早就有所应对,提前安排了执剑阁弟子暗中护送,当有杀手来袭之时,执剑阁弟子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就在段聿晟与楚厌殊加上执剑阁弟子,快将全部杀手解决殆尽之时,一队十人左右的黑衣蒙面杀手自林中持剑冲来。 而这队杀手的实力极为恐怖,哪怕是段聿晟或者楚厌殊,也最多一人对上两人。 来者人数众多,以至于楚厌殊自顾不暇,贺阎所在的马车也被蒙面杀手俯空下落直接打烂了马车的车厢。 贺阎一手拉着陆辛戾,一手持弯刀,及时的将身后冲过来的刺客一一解决掉。 这些蒙面杀手实力堪称恐怖,杀招更是每一下都直刺要害,甚至不顾暴露自己的弱点,打法极具杀伤力和自毁性。 段聿晟隐隐看出这些人的来处,若他猜的不错,这群蒙面杀手的主子就是杀他爹娘的幕后主使者。 山坡之上,一棵两个成年人张开手臂才能合抱住的大树后面。 一位容颜生的俊俏,眉眼却阴翳冷漠,满是精于心术算计的紫袍男人,他手里拉起了弓,用的箭头是淬了毒的。 这时,紫袍男人身旁来了个人,点头哈腰,面露难色的说道。 “小主子,那边有令,不许弄死段聿晟,要留人活口的。” 紫袍男人听了,不屑冷笑,拉弓箭的肩背绷紧,这蓄满力道的一箭顷刻间射了出去。 楚厌殊就在段聿晟身后不远处,正替人挡住蒙面杀手偷袭。 他最先注意到那自山坡之上射来的箭刃,直直的冲着段聿晟的后心口。 楚厌殊眸子一紧,话还没喊出来,身体就已经先冲了出去。 “主上!躲开!” 这时,段聿晟刚解决掉一名杀手,闻声,他回眸看去。 楚厌殊离他两步远,见人满目惊惧的看着他,段聿晟明白过来,却已经迟了。 那突如其来射过来的箭,很难避开,楚厌殊离稍远了些,等他跑过来,想将段聿晟扑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楚厌殊抱着段聿晟摔在地上,那箭刺在了段聿晟的右肩处,堪堪避过了后心口。 段聿晟骤然一疼,整条胳膊都使不上力气了,手里的剑也掉在了地上,发出阵阵嗡鸣声。 楚厌殊满目惶恐,可他此时不能多说什么,必须先把杀手击退才行,将人扶起来后,就拎着剑将冲过来的蒙面杀手一一解决掉。 楚厌殊分神去看刚才那箭射来的方向,没有看到有人潜藏,他只好先收回视线,提高了警惕。 远处山坡上,紫袍男人见那一箭射偏了,兴致缺缺的将手里的灰色长弓递给了身旁等候的人。 不料,等他看到那下方,楚厌殊那张脸的时候,他因不悦而抿起的唇又弯了起来,笑吟吟的说道。 “呦,遇上熟人了这是?” 可这些蒙面杀手不仅实力强悍,数量也是逐渐增多。 贺阎护着陆辛戾,身上已经被剑气割出了数道血痕,衣衫破损严重。 执剑阁弟子比不得那些训练精良的杀手,他们刀刀致人死地,很快,执剑阁就几乎不剩几人了。 眼看着在围攻之中,越来越难以脱身。 段聿晟忍着疼将箭拔出来,用左手持剑,随手抹掉额头的细汗,走到楚厌殊与贺阎身旁不远处。 陆辛戾见此,也趁着贺阎拖住蒙面杀手跑了过来。 他面色忧虑,见人中箭了,连忙想给人检查一下那箭上是否有毒。 就在陆辛戾的手快碰上段聿晟肩头的时候,后者摇了摇头,避开了陆辛戾的动作。 “没毒,我看过了。” 陆辛戾见人不是很情愿的样子,眼神疑惑。 段聿晟说完,抬头看了陆辛戾一眼,又转头看向楚厌殊与贺阎所在之处。 “影二的支援怕是需要一两日,只要现在能逃掉,联系上执剑阁就行了,影五,你带着陆辛戾先走,影三,你护他们走,这些人的目的是我,我去引开他们。” 贺阎自然是没有异议,他心里面,当下最要紧的只有陆辛戾,他满脑子都是陆辛戾不会武功,定不能让人出事。 但主上不一样,就算身旁无人护卫,凭借自己也肯定能闯出去。 但楚厌殊不愿,他一剑刺穿了冲过来的一名杀手持刀的腕子,接着卸了对方的兵器,然后一脚将人踹开。 刚才的话,楚厌殊听见了,得了空,他连忙跑到段聿晟身边,眼神哀求的看着段聿晟。 这是在知道楚厌殊的心思后,第一次,段聿晟看到楚厌殊的视线完完整整的在他身上,从未偏移到旁人身上。 鬼使神差的,段聿晟没有再说什么,心口处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而今看着楚厌殊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想把人据为己有的冲动,占有对方的身体,抢占对方的注视,让人从身到心都是他的。 段聿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 楚厌殊本身就是他的影卫。 本来就是他的人。 他还能怎么做呢? 段聿晟只觉得不满足,不过眼下不是思考此事的时机。 陆辛戾清楚自己帮不上忙,尽量服从安排,让人不必为自己多花心思。 楚厌殊握紧剑,跟在段聿晟身后,两人合力解决掉三名蒙面杀手,打开一处突破口,撤了出去。 段聿晟这一走,大半的杀手都追了上去。 余下的蒙面杀手,即便贺阎要带着陆辛戾撤离,也足以应对。 段聿晟与楚厌殊为了甩开身后的人,只管往林子深处跑,里面灌木丛比较多,不利于刀剑的使用。 如今正值深秋,树上的叶子都掉完了,并不利于藏身,段聿晟与楚厌殊两人只好一边跑,一边找寻能够藏身之地。 身后蒙面杀手步步紧逼,段聿晟与楚厌殊两人没看到脚下出现了地势坑洼处,直接踩空摔了进去。 第50章 成影·只许你看我 幸好这下面有条溪流,摔进水里并不疼。 楚厌殊迅速站起身,趁那些蒙面杀手没追下来之前,搀扶起磕碰到肩膀伤处肩,疼的半天没能站起来的段聿晟。 两人躲进了此处山洼深处,顺着下方的山洞,径直往里走。 这山洞中阴暗潮湿,地面坑坑洼洼,石壁上布满了水珠,湿漉漉的,里面的通道曲折蜿蜒狭窄,犹如迷宫一般,很多地方都仅容一人通过。 段聿晟和楚厌殊二人只管往里面走,试图借此甩掉身后那些穷追不舍的杀手。 洞内光线昏暗,静而幽深,段聿晟和楚厌殊行至一处走到了尽头,便在角落里躲藏下来,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身处在漆黑昏暗的环境里,对于时间的流逝感知也逐渐削弱了许多。 楚厌殊守在洞口边缘,脸色绷紧,时刻保持着警惕,以及时防卫杀手袭来。 段聿晟肩膀上的箭伤持续不停隐隐作痛,他蹲下身,手捂着伤口的位置,额角隐隐发汗。 楚厌殊见外面并未有脚步声传来,这才转身用极其微小的气声询问道。 “主上,您还好吗?” 说着,楚厌殊撩开衣摆,撕下来一块布,道。 “您的伤口是不是还在流血,我帮您包扎一下?” 段聿晟的呼吸声有些沉闷,闻言,他嗯了一声。 楚厌殊竖着耳朵仔细去听,得到准许之后,他慢慢起身,在一片漆黑之中伸出手去摸索。 他先是碰到了段聿晟的胳膊,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倏的收回了手。 段聿晟看不见楚厌殊的动作,并且这时候他脑袋晕沉的厉害,所有的心神都来强撑着濒临塌陷的精神,他根本不知道楚厌殊在做什么。 楚厌殊收回手,声线有些紧。 “主上,属下冒犯了,您别生气。” 段聿晟不知道楚厌殊心里面在想什么,闻言,有些不知名的恼怒,直接上手将人的手抓过来,摁在自己肩膀上。 楚厌殊惊了一瞬,但很快因为鼻间嗅闻到血腥味平息了下来,全神灌注的帮人包扎止血。 段聿晟失力的倚靠在潮湿的石壁上。 楚厌殊动作小心翼翼的给人上药,包扎好伤口之后,然后就默声不动的半蹲在墙边。 此处空间狭小,习武之人又耳聪目明,楚厌殊静下心之后就能清晰的听到段聿晟粗重的呼吸声。 楚厌殊直觉不对,正待沉思之时,身旁传来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转身看过去,两只眼睛并不能看清山洞内的景象,只能略微感知到段聿晟似乎是站起来了。 接着楚厌殊就听到人说。 “有一段时间了,此地不能久待,找出去的路。” 楚厌殊闻声,立马站起身,他感觉到段聿晟的情况许是不太好,出声问道。 “主上,那箭上是不是有毒?您身体是不是很不舒服?” 段聿晟脚步微顿,在楚厌殊看不到的地方他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他极力保持声线平稳,说道。 “无事,先离开。” 楚厌殊感觉到了段聿晟话中的回避之意,他只好先压下心底的担忧,上前搀扶着人,并寻路离开山洞。 山洞内静悄悄的,不小心踢到一块碎石头都会产生极大的声响。 楚厌殊顿时提高警惕,空出一只手搁置在剑柄上。 两人在山洞里面转了不知道多久,这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杀手。 那些要命的蒙面杀手似乎是撤退了,直到楚厌殊与段聿晟二人出了山洞,都没再遇见。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了。 约莫着应该是申时了,出了山洞之后,光线很亮,楚厌殊能清楚的,看到段聿晟脸颊泛着异常的嫣红。 楚厌殊心中一紧,不等他去询问,只见,段聿晟一手撑着山洞墙壁,一手拉扯着衣服,说道。 “那些人可能还未离开,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此时,段聿晟身体极为不舒服,暂且无法赶路。 楚厌殊愣了许久,垂了眸子回道。 “是。” 两人进了灌木丛繁茂的林子里,这里山洼多,想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身并不难。 楚厌殊与段聿晟二人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暗下来,山脚处,无数枯藤遮掩下,有一个十分隐蔽,可供人藏身的山洞。 楚厌殊拉开挡住洞口的藤蔓,扶着身体虚软无力的段聿晟进去,再将枯藤摆放好,遮掩住洞口。 楚厌殊找了一块大石头,简单擦拭干净,扶着段聿晟坐下。 接着,楚厌殊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 段聿晟闭着眼睛没说话,两手撑在膝盖上,额角,面颊皆是隐忍的细汗。 楚厌殊不是什么都不懂傻小子,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段聿晟此刻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那箭上没有抹毒药,但竟是淬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多数情药一般性烈,若不及时解毒,对身体亦有很大损害,但这里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其他人了,楚厌殊也不懂草药,无法为段聿晟配制解药。 眼见着段聿晟脖颈,手背都隐隐绷起了青筋,楚厌殊后知后觉的退了两步,移开视线,垂了眸子,低声道。 “主上,属下在外守着,您安心休息。” 楚厌殊想到,段聿晟的爱人是陆辛戾,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他在此地极为不妥,便要转身去洞口处待着。 却没想到,楚厌殊刚一转身,自己的肩膀就被人摁住了,比他略微高了些许的男人,自身后圈住了他的腰。 “你要走?” 话音沙哑,喷薄而出的热气吐在楚厌殊颈侧。 楚厌殊的身体倏的绷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段聿晟似乎对于身前人的不回应有些恼怒,直接垂了脑袋,张嘴咬在了楚厌殊脖子上。 楚厌殊吃疼的闷哼一声。 段聿晟声线低沉,浑身散发着热气,禁锢楚厌殊的动作极为强横,不给人留一丝逃跑的余地。 “不许走,不许骗我,只准你看我一个人。” 他语气霸道,带着含糊情欲的依恋。 楚厌殊瞳眸颤动,眼眶酸涩,莫大的心酸难忍涌上心头。 是把他当成陆辛戾了吗? 段聿晟眼底情绪幽深迷蒙,似乎已经沉沦进了欲望之中。 他用手掐住了楚厌殊的下巴,气声道。 “我中的是情毒,你不愿留下来陪我吗?” 楚厌殊被迫仰起脑袋,呼吸都快停住,默了好久才抖着声音道。 “我不走。” 哪怕是骗来的,楚厌殊却也不想放开,蕴含言不尽悲伤的泪液,无声的从眼尾处顺着侧脸滑落。 第51章 成影·君安今别离 这一滴灼热的眼泪正好砸在了段聿晟环在楚厌殊腰处的手上。 手背被烫了一下,短暂的唤回了段聿晟濒临失控的理智。 他怔然的收回手,看到手背上的眼泪,只觉刺眼。 段聿晟忍着嫉妒恼怒,忍了忍,没忍住,他拉过楚厌殊,将人转过身来。 只见,楚厌殊眼尾泛红,看起来对他做出的冒犯举动,极为不满,但许是因为不敢反抗,所以就算不情愿,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忍着。 楚厌殊却觉,是发现他不是陆辛戾了吗? 是要被赶走了吗? 楚厌殊整个人像是站到悬崖边,冷风呼呼怒号着,若是风刮的再重一点,都会将他直接掀进崖底,再也爬不上来。 段聿晟心烦意乱将人推开,转过身不再去看。 他不明白。 他带回来的人,凭什么最在乎的人不是他? 段聿晟气急,呼吸紊乱,面色沉冷的可怕。 直到肩背上传来旁人触碰的感觉,段聿晟不平的心绪瞬间凝滞住了。 楚厌殊抛却尊严,用平生堆积下来的勇气,伸手搂住了段聿晟的腰,微微踮脚,吻了吻对方的耳朵。 他嗓音干哑,声线抖的厉害,话语却清晰极了。 “我愿意。” 段聿晟眼底的风暴再次疯狂的涌动起来,肆意横行的狂傲彻底无所顾忌。 是他救回来的,永远都会是他的人。 终有一日,他会让楚厌殊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后来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是谁先扯开了谁的腰带,也不知道是谁也吻住了谁。 段聿晟肆意妄为,楚厌殊无论疼痛与否,全部接下,一开始还在无声的哭,而后就连一声低泣都发不出来了。 山洞外,乌云聚集,刹那间狂风大作,倾盆大雨骤然落下,厚重的云层之中电闪雷鸣。 一道贯彻天际的雷霆直接将一棵树劈成了两半,轰隆隆的倒塌在地,雨水汇聚成流,涌入山中溪涧。 一夜雷雨不停,自天亮时分才骤然停歇。 昨夜点的火堆,此时已经烧尽枯枝,火熄灭了。 楚厌殊先醒了过来,身子虚软无力,整个下半身都没什么知觉,他闭眼躺了一会儿,身上盖着那人在浓情蜜意之时搭上去的衣袍。 他深知段聿晟是中了情毒,神智不清,认错了人。 可他是清醒的,却比中毒之人还要神智全失。 楚厌殊满身红痕,就这么静静看着身旁情毒解了之后,睡的正沉的人。 段聿晟眉眼生的俊俏好看,想起昨夜,楚厌殊在这眉间亲吻了许多次,他只觉心满意足。 楚厌殊眸底盈满不舍眷恋,伸手轻轻碰了碰段聿晟的嘴唇。 也只有在人睡着的时候,楚厌殊才敢这般无所顾忌。 他闭了闭眼,早已流干的眼泪,此时竟再次涌了出来。 是他行为卑劣无耻,强占心有所属之人,他该死。 楚厌殊眸子里泪光闪烁,深深的看了人一眼,忍着身子的不适,将散乱的头发用帛带系好,捡起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找了一件还没被扯烂的衣物穿上。 他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却没想到刚走两步,就腿软的险些跪在地上。 难以启齿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正常的走路。 楚厌殊忍着疼,扶着石壁,一步步往外挪动。 快走到洞口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几道杂乱的脚步,距离此地不近,但如果等着那些人找来,估计只是时间问题。 楚厌殊面色瞬间绷紧,他回眸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人,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将人叫醒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段聿晟,他承担不住段聿晟的怒火,也对不起陆辛戾。 听着外面的脚步愈来愈近,楚厌殊并未带上无吟剑,而是拉开枯藤的遮掩,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段聿晟悠悠转醒,他坐起身,昨夜混乱的记忆涌上心头,莫大的愧疚感袭来。 他顾不得肩膀上伤口的疼,赶忙转身看向身旁,却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人,山洞里面也没有任何人存在的身影。 属于楚厌殊的佩剑还在,只不过衣服却不见了。 段聿晟脑中有一根弦崩断了。 他是中了情毒不错,可他也不至于理智全失的地步,能够分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从始至终,他要的都是楚厌殊。 他迟疑,他急切,他不甘,全都不过是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楚厌殊全部的注视,他嫉妒,他愤恨,恼羞成怒。 所以他推开楚厌殊,只想着,人若不愿,何苦强逼呢? 可一夜疯狂过去,段聿晟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等醒来,他定会给人一个交代。 却万万没想到,楚厌殊直接不见了,段聿晟觉得,他并未强求,他想不明白楚厌殊究竟是因为什么选择离开? 段聿晟冷着脸,穿好衣服,拿好两人的佩剑,拉开枯藤的遮挡就出去寻人了。 可这座山那么大,仅凭他一人又去何处寻呢? 楚厌殊走了,也并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段聿晟在此处山洞,从白天等到晚上,等到天色再次暗了下来,并且祁延都接到信,赶来了,楚厌殊都没再回来。 若说一开始发现人不见了,段聿晟还没有那么确信楚厌殊是真的走了。 可一天过去了,楚厌殊还是没有回来,段聿晟这才不得不相信,人可能真的离开了。 但当祁延带着执剑阁精英弟子到了此地,段聿晟还是要求人搜山。 段聿晟仍不愿信,前世被认定叛主,至死都未曾离开他的人,这辈子竟然会选择不声不响走了?! 比起楚厌殊是自愿离去,段聿晟更相信楚厌殊是被人抓走了。 祁延得知楚厌殊很可能被人抓走,当下也是更认真的安排弟子一处一处搜寻,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严格搜查是否有不明势力的踪迹。 执剑阁弟子三十人,加上祁延和段聿晟,一共三十二个人,在此地搜了三天三夜,寻不到一丝不寻常之处。 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种种迹象无不透露着,楚厌殊极有可能是自行离开的。 但段聿晟不肯信。 因为他觉得,无论是楚厌殊自愿离开也好,还是被人抓走了,段聿晟通通不管,他必须把人找回来,不管楚厌殊愿不愿意。 搜山行动结束,段聿晟先同执剑阁弟子与陆辛戾,贺阎两人汇合。 待到去了汀山镇,祁延将楚厌殊的包袱给了段聿晟。 他道,“主上,影三似乎有话留给您。” 段聿晟脸色难看,看起来十分不耐,动作间却着急的将楚厌殊的包袱接了过来。 里面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上面的字,字体工整,隽秀有力。 “而今别离,唯念君安。” 所以,楚厌殊是早就想走了,如今不过是时机正合适吗? 段聿晟怒极,手指攥紧,薄薄的一张纸承受不住他的力道,直接被震碎,洒了一地的碎屑。 第52章 成影·生或死无惧 扬州城内,一处奢华低调,庭院错落有致的庄园,表面上风平浪静,静谧无声,实则在庄园地下暗室之中,此时正对一个刚抓回来的一名男子严刑逼供着,气氛低压肃冷。 暗室中光线灰暗,仅靠着墙壁上那几盏点燃的烛灯照明。 沉闷的鞭子抽打声在暗室囚牢外都能听到。 可那被酷刑加身的黑衣男子却一声未吭。 兴致缺缺的紫袍男人摩挲着拇指端的金戒指,轻皱眉头叹了口气。 “这么死扛着有什么意义呢?非要本少主动真格的,你才会开口吗?” 这位紫袍男人名叫乌行煜,魔教教主的小儿子,性格跋扈乖张,手段狠辣,落在他手里的人不死也得残。 乌行煜坐在狼牙座椅上,眼尾向上挑起,神色肆意张扬。 他唇角勾起一抹讽刺意味浓重的笑意。 “那样可就没意思了。” 乌行煜站起身,宽袖一甩,两手负于身后,慢慢踱步到刑架前。 他轻挥手,正在施行的弟子得令退下。 被铁链缚在刑架上的楚厌殊对于乌行煜的问话,自始至终,只字不言。 他从那山洞出来后,故意跑进那些蒙面杀手的搜查的范围里,刻意将人引开。 但楚厌殊只有一个人,且手无寸铁,因着发起高烧,身体的敏捷性都大大下降。 他一边快跑着躲避杀手的袭击,一边寻找掩体试图在那些人的追杀下逃脱掉。 他并未有求死之意,但最终乌行煜在他被数位蒙面杀手的围攻之时,一箭射穿了他的肩膀,他就再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楚厌殊心知此次怕是回不去了,被人摁在地上束缚住肩膀的时候,他满目痛色的看着山洞的方向。 直到这时,楚厌殊才开始后悔,他为什么没有把那句他是真的爱他的话说出口。 哪怕是借着别人的身份呢? 楚厌殊失力的躺倒在地,被人摁着胳膊,捆上麻绳,而后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身体过度疲惫而晕厥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因过度的疼痛而被硬生生疼醒的。 他的两只手腕被铁链绑缚在刑架上,涂抹了盐水,带着倒刺的,无限度加剧疼痛的鞭子狠狠打在他身上。 楚厌殊大脑昏沉的厉害,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到了疼,口鼻发热干燥,他视线迷蒙,好半天才能看清眼前的人。 那人身着紫袍,神色凶狠,楚厌殊只看了一眼,就因为过重的疼痛而合上了眼帘。 至于那人说了什么,楚厌殊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他什么都不会说,再重的酷刑无非是要了他一条命去,什么都得不到。 乌行煜懒懒的掀起眼皮,嘴角抿着嫌弃的弧度。 “瞅瞅,你如今都沦落到给人做奴才的地步了,被人当作玩物一般用完就扔,却像一条狗一样护着主人,蠢不蠢啊?” 楚厌殊衣衫破损,领口被扯烂,露出的前胸遍布红痕,那些引人遐想的痕迹,不必多言,一眼便知这是怎么回事。 况且这本就是乌行煜的恶趣味,他再清楚不过。 乌行煜目光赤裸,一寸寸的将楚厌殊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看着人浑身被抽打的血糊糊,狼狈不堪的模样,神色没有什么起伏,只是低声抱怨道。 “若非老头子铁了心要找你回去,我也不至于费力将你带回来,早就当场一刀砍死你了。” 他的母亲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被父亲误解冷待,整日郁郁寡欢,难露欢颜,他恨极了。 不过又想到什么,乌行煜流露出阴沉的笑意。 “但留你在我这里玩几天也不是不可以,桀桀桀——”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大声笑了出来。 楚厌殊正高烧着,失血过多,意识也不清晰。 他没听到身前的人在说什么,也不关心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即便他这次大难不死,成影宫,他也回不去了。 在哪都一样,生或死也无甚区别,都已经不重要了。 楚厌殊扯了扯嘴角,糊满血迹的面颊上露出了一抹难看的笑意。 乌行煜笑着,大步离开牢房。 距离扬州城不远的汀山镇,那里的氛围也是风雨欲来,难以平静。 在山林之中,贺阎带着陆辛戾甩掉杀手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去距离此地最近的镇子。 陆辛戾身体虚弱,受不了长时间的奔波,脸色白的极狠。 贺阎直接背起人往镇上赶,他先是将人带去镇上的暗哨,那里有几名执剑阁弟子护卫,十分安全。 这样贺阎就可以安心出去找大夫给陆辛戾看病。 但可惜的是,找再多的大夫得到的答案也只有一个。 无药可医。 毒已深入肺腑,想要拔除,要么知道所中之毒是如何配制出来的,要么就只剩下以命换命了。 陆辛戾脸色苍白如纸,自逃出来后,就没再醒过来。 大夫开的那些压制毒性的汤药一点用都没有。 贺阎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立在陆辛戾床榻前,却被难以接受的事实压弯了背脊。 他佝偻着身躯,缓缓蹲下身来。 看着陆辛戾双眼紧闭,声息微弱的模样,贺阎只觉胸口处闷堵的厉害。 陆辛戾只是平日爱说些逗弄人的话,但他医术精湛,在成影宫不辞辛劳,为那么多弟子治伤,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就不能安然活下来呢? 贺阎满腔愧悔,如若不是他,陆辛戾就不会修不了炼内功,无法压制体内的毒。 如若不是他放人去落枫山庄,陆辛戾就不会再次中毒,以至昏迷不醒的地步。 贺阎蹲跪在地上,他伸出手,在被子里握住陆辛戾冰凉的手。 他低声哀道。 “陆大夫,你醒醒好不好?我好像找不到办法救你了。” 贺阎垂着眼睛,用自己手心的热度一点点捂热陆辛戾僵冷的手指。 空气在此刻恍若凝结冻住。 贺阎想起段聿晟说的那些话,他想了很久,低声道。 “陆大夫,你骗了我很多次,总也不肯告诉实情。” “可是为什么呢?我想不明白,我脑子笨,你不告诉我,我很可能永远都看不透,我现在只觉得很对不起你。” 贺阎眼睛泛起红,他不喜欢亏欠别人的,尤其是陆辛戾这般心善的人。 就好像他欺负了陆辛戾一样。 从来都不会不理他的人,此刻却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贺阎鼻子酸涩,弯下身,趴在床头。 他吸了吸鼻子,说道,“陆大夫,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不然陆辛戾没必要豁出性命救他,还不肯告诉他。 贺阎想到这个答案真的用了很久的时间。 之前他一直以为陆辛戾更喜欢楚厌殊,是他误解了。 记忆里那片红色衣角愈发的清晰起来,那永远看不清脸的人,此时却轻而易举的看到,那人是陆辛戾。 仗着比他年幼,个子矮,总是欺负他,跑的那么快,让他根本追不上,连人的衣角都抓不到。 第53章 成影·心意两相通 榻上之人突然猛然呛咳起来,贺阎立即抬头看过去,却只见陆辛戾并没有睁开眼,嘴里却呕出了血。 血液的颜色发黑,贺阎心急如焚,抓着陆辛戾的力道更重了。 贺阎深深的看了人一眼,起身端来一盆水,兑了热水,动作轻柔的用布巾一点一点给人嘴角溢出的血迹擦干净。 他想起那日楚厌殊欲要以命救陆辛戾,却遭到了强烈的阻拦。 贺阎想,陆辛戾身为大夫,自然是见不得无辜之人为自己作出牺牲。 但他不无辜啊,他是罪魁祸首,是害陆辛戾至今昏迷不醒的人。 贺阎擦拭干净陆辛戾被血迹弄脏的脸颊。 接着他蹲跪着,眸底情绪很深的看着陆辛戾,那弯起来很像狐狸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的面容,还有生起气来,无意识会抿起来的淡色的薄唇。 可是这些,如今都看不到了。 贺阎心口抽痛,难以言说的愧悔持续蔓延。 贺阎垂下眼睛,小声问道。 “陆大夫,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我想救你,你醒来后,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陆辛戾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依旧是安静的沉睡着。 贺阎俊朗的眉眼凝着柔和的笑意,突然羞怯着说道。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但等你醒过来,我想和你试试,我觉得我应当是喜欢你的,你可一定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贺阎看向陆辛戾失去血色的唇,试探的凑过去,轻轻碰了碰陆辛戾冰凉的唇。 异样的感觉在心底流淌着,贺阎跪直身体,脸颊羞红了,而后两日,陆辛戾几次从昏迷中醒来,意识模糊,视线没有聚到实处。 贺阎守在陆辛戾身旁,他看着人对着虚空说话,似是已经眼睛看不清了,贺阎再也不能眼睁睁的坐以待毙了。 贺阎抱着处在昏睡之中陆辛戾,眼睛泛红,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待到段聿晟来到汀山镇的那天,陆辛戾昏迷多日,总算是肯睁开眼了。 药谷赖长老守在榻边,感觉到陆辛戾触碰他的动作时,打着瞌睡的头,一下子栽下去又抬起来。 赖敬寿转头看过去,苍老的面容瞬间笑了起来,他高声喊道。 “谟老鬼!你徒儿醒了!赶快去把贺小子叫过来!” 外面屋子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 “知道啦!赖老鬼!” 陆辛戾无力的弯了弯唇,体内的毒素得以压制,他的眼睛没有彻底瞎掉,见到熟悉的人,他心里面感觉很温暖。 赖敬寿搀扶着陆辛戾坐起来靠着床榻。 “麻烦师父了,您快坐。” 赖敬寿笑着拍了拍陆辛戾的脑袋。 “臭小子!还跟师父客气。” 陆辛戾唇边的笑容加深,他感觉到此时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目露疑惑的看向赖敬寿。 “师父,您是用什么法子救的我?雪枯之毒研究出解药了?” 赖敬寿闻言,眼神一瞬躲闪,然后强装无事的点头,他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 “是啊!接到段小子来信之后,我就立马跟你谟师父下山了,那时候我们早就配制出了一种可压制雪枯毒的药,你要知道你体内的毒并未解,只不过暂时不会发作了。” 陆辛戾眯着眼盯着赖敬寿看。 别看赖敬寿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实则心里面已经开始哀叫了! 他早就说了!他这徒弟打小就聪明!哪可能那么容易骗到他! 赖敬寿欲哭无泪,装的一副高深莫测,还扶着额角,面色忧虑的皱了皱眉。 “你都不知道,我和你谟师父好几天都没合眼了,就怕赶不及给你服用解药,好在是来得及了。” 陆辛戾暂时看不出赖敬寿是否在说谎,便收回了眼,听着这话,心底也很不是滋味。 “多谢师父挂怀,您辛苦了,快些去休息吧,弟子已经没事了。” 没有雪枯之毒的折磨,他只觉身心舒畅。 赖敬寿在心里给自己抹了把汗,偷偷觑着陆辛戾的神色,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他连忙站起身。 只见贺阎换掉了一身黑衣影卫服,只着普通布衣,但身量很高,容颜朗俊,即便着素衣,也遮掩不住不凡的气质。 陆辛戾坐在榻上,遥遥望着立在门边的男人身上,他禁不住的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贺阎见人总算醒了,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微白的唇抿起,看着陆辛戾不好意思的挠头。 心境不一样了,他现在见到陆辛戾就更容易脸红害羞了。 而且脑子里多了些两人相处的记忆,导致贺阎在面对陆辛戾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想依赖,但又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了,如今他必须强大起来,才能保护陆辛戾。 他的陆哥哥。 赖敬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回打量,脸上的皱纹漾开,心底叹道。 他这个笨徒儿总算是得偿所愿了,这般想着,心满意足的抚着自己的灰胡子离开了,把空间留给这两个年轻人了。 贺阎虽然不好意思,但时间长了,也就能适应了,他进了屋,坐到陆辛戾身旁,语气关切的问道。 “你感觉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辛戾弯着眼睛,笑着答道。 “没有,但我饿了。” 贺阎一愣,继而也笑了起来。 “好,刚好我最近在练厨艺,让你尝尝我的拿手好菜!” 说着,他便要起身,却被人扯住衣角拉了回去。 贺阎猛然坐回原地。 陆辛戾拽着贺阎衣角,攀着对方的肩膀,吻上贺阎的唇。 贺阎当场愣在原地,眼睛都瞪大了,熟悉但又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 陆辛戾昏迷不醒的时候,这嘴唇冷的叫人只觉害怕,如今却带着温热的触感,软软的,令人陶醉。 还是陆辛戾见人还是睁着眼,受不了的抬手捂住了贺阎的眼睛,加深了这个由自己主动的吻。 正待贺阎渐入佳境,想要伸手搂住陆辛戾的腰时,后者却通红着耳根坐了回去。 陆辛戾坐在床榻上,低垂着脑袋,绞着手指,为自己头脑一热做下的举动而感到迟来的后悔。 但是水已经泼出去了,也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陆辛戾闭了闭眼,直接破罐子破摔。 “贺阎,之前因为我命在旦夕,所以我不敢说自己的心意,但如今雪枯之毒得到压制,我能活很久,你可不可以跟我试试?” 贺阎听着,脸颊也红的彻底,嗓子微痒,他轻咳几声。 陆辛戾却以为他是不愿意,赶忙抬头看去。 贺阎抿了抿唇,抬眸看向陆辛戾,他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眼里满是期待与渴慕。 陆辛戾看着贺阎想起什么,又垂了脑袋,嘟嘟囔囔的说道。 “我其实也可以当你媳妇的,对不对?除了生不了小孩,其他的不都一样,一定要是女孩子吗?” 让他的陆哥哥当他的媳妇? 贺阎听着,耳朵倏的烧红,再也忍受不了抱住陆辛戾,下巴搁在对方肩头。 “我可能知道一点你有多喜欢我,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和你一样的喜欢……” 陆辛戾低落的垂了眼睛,以为贺阎是不愿意。 却听见贺阎又道,“但是我们可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做到你想要的那种喜欢。” 他嗓音沙哑,语气却异常坚定。 陆辛戾惊讶的睁大眼睛,他回抱住贺阎,难忍喜悦的回道。 “嗯!” 第54章 成影·万两黄金令 陆辛戾的身体还很虚弱,跟贺阎说了没几句话就合上了眼,有点昏昏欲睡了。 贺阎也想让人好好休息,就跟陆辛戾说道。 “你先再躺会儿,饭做好我就来喊你。” 陆辛戾虽然乖乖躺进被窝里面了,但拉着贺阎的手却怎么都不肯放开,眼巴巴的望着贺阎。 贺阎被一双水润润的眸子盯的完全是毫无办法,他耳朵还红着。 并且面对陆辛戾的时候,总觉得对方还是那个他永远可以依赖撒娇的陆哥哥,他还没能转变成保护者的角色。 陆辛戾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热,贺阎虽害羞,却也不忍对陆辛戾说出拒绝的话语。 他始终记得,现在的陆辛戾是脆弱的,是需要他的保护的。 贺阎伸出手轻抚在陆辛戾的柔软的发丝上,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但总觉得说什么都太难以启齿了。 最终贺阎用行动给了陆辛戾此刻最想要的。 在陆辛戾讶异的视线里,贺阎俯身吻在对方眉心,轻声道。 “陆大夫,快点好起来吧。” 陆辛戾一下子脸就红透了,直接伸手拉起被子,把头埋了进去,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听不清楚。 “你快去吧,我睡着了。” 贺阎满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起身走到房间门口时,又回头看了榻上蒙着脑袋的人一眼,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虽然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很喜欢陆辛戾,但似乎他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在乎陆辛戾,只不过分开一会儿,他竟也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贺阎嘴角抿着甜蜜的笑容,步伐轻快的出了门。 走到房屋外,贺阎却突然拧了眉,面露痛色,手掌摁着胸口发疼的地方,唇边溢出点点血迹。 段聿晟从对面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面色未变,神情淡然的立在原地。 贺阎随意的抹了抹嘴角,强撑起的血色这会儿散了一干二净,抬起眸时看到段聿晟,他敛了眸子,缓步走过去。 他如今已经不再是段聿晟身边的影卫了,内力尽散,他也已经没有资格再做影卫了。 贺阎抬步走过去,段聿晟看了人一眼,知道对方有话要说,往别处走了走,离这处的几间屋子远了些。 贺阎微微躬身,拱手道,“主上,属下还请您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陆辛戾,他会生气的。” 段聿晟看了贺阎一眼,没有停顿的直道。 “你瞒不住他。” 贺阎神色忧虑,脸上尽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疑惑。 段聿晟看着蔚蓝色的天空,淡声道。 “陆辛戾本就聪慧过人,他又是大夫,如今是伤势未愈,他暂未起疑,待他伤好,你不可能瞒的住他。” 段聿晟话说的毫不留情,贺阎哑然失语,发白的面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他为帮陆辛戾压制驱除体内的雪枯之毒,几乎耗尽透支了内力。 并且雪枯之毒,毒性又是极为霸道,难以剥除时,贺阎甚至将剧毒引到了自己身上,致使经脉严重受损,此后想重修内功,甚为艰难。 但贺阎不后悔,是他的错,他该去偿还苦果,贺阎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雪枯毒发作起来如同万蚁噬心,极为痛苦,原来陆辛戾活的那样辛苦。 后来,他力竭昏迷,雪枯毒发作,引起高烧,好在赖敬寿与谟丘两人及时赶到,为他医治,毒性压制,才让他的经脉不至于持续损伤到难以修复的地步。 昏迷一天一夜,贺阎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有很多他忘却的记忆,尽数回忆起来。 从他来到成影宫不久,他就结识了陆辛戾,很温柔的一位红衣哥哥,有一只赤色的眼睛,很特别,不仅不丑,还很好看。 与旁人不同的是,陆哥哥的头发是银白色的,从前贺阎一直以为隐世高人都是这个模样。 所以他更加钦佩陆哥哥了。 陆哥哥总会拿很多甜甜的糕点给他,他因为训练过重,手脚都抬不起来,也是陆哥哥为捏肩揉腿,缓解疲劳,还熬了很多补药给他喝。 在成影宫处处维护他,那些总爱欺负他的弟子就再也不敢动他了。 因为他可是有哥哥护着的人! 而他也在陆辛戾细心的照料下,不用畏惧风雨的长大。 两年的时间,陆辛戾的身影刻进了他的记忆里,一场大病,他却将对方忘的一干二净。 从昏迷中醒来后的贺阎,眸光空洞,就像是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极度的伤心过后,只剩下恍然无觉,失魂落魄。 幸好他还是找回来了。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贺阎只觉甘之如饴。 段聿晟说完话,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了祁延回来,他立即抬步走过去,将人引进屋子里谈话。 祁延单膝跪地说道。 “主上,属下已派出现下能够调遣的所有执剑阁弟子前去调查影三的行踪,但……” 祁延拧着眉,先是看了背对着他一言未发的段聿晟一眼才道。 “但影三仍未有消息,属下斗胆猜测,若影三是自愿离开的,不会没留下一丝踪迹,极有可能是被人抓走了,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祁延后半句话说的小心翼翼,他抬眸看着立在窗前,光影映照下,看不清面上神情的男人。 他有些担心,若主上放弃追查下去,影三怕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毕竟被人带走,无论哪方势力,影三也很难全须全尾的回来,非死即残,花费诸多时间去寻,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 祁延只觉,以主上对影三琢磨不清,冷酷决绝的态度,很可能会被放弃继续找寻。 但段聿晟接下来的话,却让祁延更为的捉摸不透。 只听人冷声道。 “你去以成影宫的名义向江湖同道发布悬赏令,就说成影宫影卫,影三楚厌殊偷了本座一件极为珍贵的东西,勒令楚厌殊必须亲手将此物还回来,若谁能抓到楚厌殊,赏黄金万两。” 祁延愕然的睁大眼睛,他不能理解主上这番话深处的含义。 若说影三对主上很重要,无论如何也要将人带回来,那为何要昭告江湖发了悬赏令,怎么看都像是冲着人命去的。 还有,影三偷了主上什么重要的东西? 竟让主上不惜花费黄金万两也要追回? 祁延满腹疑惑,却只得尽数压下去,应道。 “是,主上,属下这就去。” 待祁延离开之后,段聿晟掩去眸底的隐忧,在桌边坐下。 从衣袖里摸出前些日子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十几只木雕。 形状各异,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木雕被人一一摆在桌面上。 段聿晟眉眼拧着郁气,看着这些形貌可爱的木雕隐露笑意,却下一息散了干净。 他愤怒的将桌上的木雕全部挥倒在桌面上,有几只还掉在了地上。 段聿晟气息不稳的闭了闭眼。 若楚厌殊真的是自己离开的,他非得把人抓回来,关起来,好好“折磨”一顿。 看楚厌殊还敢不敢跑了! 第55章 成影·身世扑朔迷 光线昏暗的暗室之中,四周静悄悄的,人都走了的时候,此地就只能听到被束缚在刑架上的男人,沙哑的喘息声。 身上的鞭伤鲜血淋漓,没一处好肉了,高烧不退,又得不到医治,楚厌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很长时间里,他都是昏昏沉沉的,时而睡过去,时而又被伤口生生疼醒,脸色苍白憔悴,头发蓬乱,模样狼狈。 楚厌殊被铁链紧紧束缚的手腕已经勒出了血痕,迷迷糊糊的。 偶然他睁开眼睛时,却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段聿晟一身黑衣,负手立在暗室石墙最高处的窗户照射出的斜斜的光影之中,他深拧着眉,看着楚厌殊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模样,目露嫌弃。 楚厌殊扬起脑袋,本想出声喊人,但看到段聿晟脸上不加掩饰的嫌恶之后,他怯懦了,只是抿住干裂流血的唇,不再言语,眼眶红肿充血,难忍悲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只听段聿晟冷声道。 “你明知我不喜你!竟胆敢在本座身中情毒之时,刻意勾引!楚厌殊,你行为卑鄙,恬不知耻!本座真是恨死你了!” 楚厌殊眸色沉痛,闻言,低低的呜咽一声,两行清泪悄然落下,混合着殷红的血迹砸在刑架的木台上,嗓音干涩发哑,哀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可以弥补吗?求求您……别那么恨我……对不起……” 段聿晟神色冷硬,语气决绝。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消失在本座眼前,再也不要出现!实在碍眼至极!” 楚厌殊目露惊惧,心痛到极致,连现实与虚妄都分不清了。 他身前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却对着一团空气,哀声乞求着。 直到体力耗尽陷入昏厥,才算结束。 乌行煜再来暗室时候,直接兜头一盆冷水,欲将楚厌殊弄醒。 但楚厌殊伤的太重,这样的刺激没能把人唤醒。 乌行煜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不想留着楚厌殊这样一个祸患,万一威胁到他今后继承魔教教主之位怎么办? 他的哥哥,乌行澈,早在四年前就该死了,而不是苟延残喘到现在。 就算他父亲定要找回乌行澈又如何? 死了就是死了。 待到父亲寻到人,也只会剩下一捧骨灰了。 乌行煜眼底喷薄着,嗜血阴翳的可怕欲望。 他从腰间摸出匕首,清脆的声响过后,一柄泛着冷光的刀刃映出男人恐怖的面颊。 乌行煜一步步走到暗室之中,看着这个大他两岁,抢走了父亲全部疼爱的哥哥。 乌行澈就该死! 乌行煜步步逼近,胳膊高高举起匕首,对着楚厌殊昏睡时,裸露出来的脆弱的颈项,正要刺下去。 一幕画面却在突然出现乌行煜的脑海中,瞬间止住了他的动作。 “你们都走开!不许欺负他!” 年幼的乌行澈声音稚嫩,圆乎乎的小脸上却绷着严肃的神色。 乌行澈挡在他身前,挡住了那些想要欺负他的陌生小孩。 他们不在乌月地界,外面的人不识得他乌行煜的身份,只看他胆小好欺负,总是抢他的钱,还要打他。 因为母亲是妾室,并且不受教主喜爱,所以魔教弟子根本不把乌行煜二少主的身份放在眼里。 在乌月国还好,好歹也是教主的儿子,即便不受尊敬,也没人敢公然欺凌他。 可出了乌月国,早已养成仰人鼻息过活的乌行煜胆小自卑,懦弱无能。 对于乌行澈施舍式的维护,乌行煜只觉得恼怒,从没有领过乌行澈的情。 但到了今天,这些画面突然窜进脑海,乌行煜高举起的胳膊却迟迟落不下去了。 楚厌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视线不堪清晰,一醒来,身上的疼痛刺激着大脑,令人面目扭曲起来。 他感觉身边站了人,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过去。 只见乌行煜怒视着他,面容冷沉一言未发。 而后突然有弟子匆匆来报,乌行煜一听,拧了眉收起匕首,跟人出去了。 楚厌殊被冷水冻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他无心去管乌行煜来此是要做什么,他只是觉得好累,眼皮沉重的就像挂上了石头,越是努力的想睁开眼,就越是睁不开。 楚厌殊失力的合上眼睛,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了刀剑相交,清脆的碰撞声。 还有许多弟子的呼喊声,还有惨叫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听的不真切。 再之后,楚厌殊的神思彻底抽离,周遭的声音归于虚无。 待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几日后了。 楚厌殊以为自己是死了,还未睁开眼时,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不似受重刑那般疼痛,疼的令人恨不得下一刻就直接死去。 当他睁开眼睛时,眼睫轻轻抖动,入目的是陌生的穹顶。 楚厌殊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他闭上眼,咬牙忍耐。 这过分的痛楚令他意识到,他还没有死。 楚厌殊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确定不可能会是段聿晟来救他,所以他并不好奇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楚厌殊睁着眼躺了一会儿,本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身子沉重的厉害,根本使不上力气,他便不再动了,就这么静静的平躺着,眸光呆愣的看着天花板。 直到两刻钟后,房间外面传来两道脚步声。 楚厌殊侧眸去看。 陌生的一男一女进入了他的视线,应该就是这两人救了他吧。 两人看到楚厌殊醒了,纷纷喜极而泣,声音难掩激动。 “少主,你可总算是醒了!” 楚厌殊听着这番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闭了闭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干涩发疼,无法发出声音。 那名女子见状连忙推了男子一把,责怪道。 “快去倒杯热茶来!” 男子冷着脸嗯了一声,搁下手里端着的东西,转身出去了。 女子名叫萧霖苓,是萧萍收的义女。 而萧萍是魔教教主乌擎隶,派去照顾乌行澈母亲,萧月卿的一名侍女。 男子名叫楚蘅,是魔教左护法楚奉林收的义子。 萧霖苓与楚蘅两人,自楚奉林和萧萍被乌擎隶派出数百弟子追杀开始,就躲藏了起来。 暗中帮扶着两人逃脱,却没能改变楚奉林和萧萍的结局。 在那场穷追不舍的追杀当中,萧萍惨死,楚奉林被魔教弟子抓走,至今下落不明。 而乌行澈真正的母亲,萧月卿也从此消失,难寻踪迹。 缘何身为魔教少主的乌行澈,突然被人说是左护法与侍女私通诞下的孩子? 缘何深受乌擎隶疼爱的萧月卿,突然音讯全无? 缘何楚奉林定要伙同萧萍将尚且年幼的乌行澈带出乌月国?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没人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56章 成影·只有一点点 夜空深邃如薄纱,天上有一弯残月,在沙土地上洒下一片银白的碎影。 段聿晟孤身一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林间土路上,按照信中的约定地点,他如期到达。 此行,他身边没有跟随任何一名影卫,也没有执剑阁弟子相随护卫。 明明知道江湖上有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命,段聿晟却还是毫无惧意。 他身着墨黑色的箭袖衣衫,整个人快要与这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段聿晟走到一处波光粼粼的湖泊前站定,静静的等待约定者的到来。 风沙沙的吹过林中枯黄的树叶,轻轻拂过了林中孤影伫立之人的面庞,带着些许的凉意。 一刻钟后,一串脚步声响起,直直的冲着段聿晟所在的位置奔来。 段聿晟不想过多反抗,竟是直接闭上眼睛,任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将他带走。 后颈处骤然一疼,段聿晟直接陷入昏迷,等再醒来的时候,目之所及,是光线不堪明晰的暗室囚牢。 他的眼睛被人用黑布覆上,两手被铁链绑缚在刑架两端动弹不得,一身内力被六根银针封住。 段聿晟刚醒过来时,只觉脖颈后面疼的厉害,经脉里内力流动滞缓,但他脸上未见任何慌张害怕的情绪。 一位身着暗红色宽袖长袍的男人缓步自暗室之外踱步走来。 梁晋拇指端戴着墨色玉扳指,身形硕长,气度不凡,眉毛浓密,眼神深沉锐利,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人野心勃勃,渴望追求权力至巅。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形瘦削,长相清秀的男子,他是梁晋身边的侍卫,亦是枭羽卫统领。 他的名字叫枭羽,本名不知,也无人关心,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忘了。 枭羽卫是专属于梁晋的死士,根本也不配有自己的名字。 梁晋走进暗室之中,一甩袍袖,转身坐在刑架前的座椅上。 枭羽手持长剑,面色冷窒的立在梁晋身后。 梁晋斜倚在座椅扶手上,姿态慵懒道。 “段宫主,别来无恙。” 段聿晟的眼睛被黑布遮住,他看不见,听力这时候就变得异常清晰。 从说话之人的声音,段聿晟对眼前的年岁有了大致估量。 他也能听到这屋子里第三人的呼吸声。 段聿晟不欲与人闲扯,开口道。 “楚厌殊在哪?” 梁晋笑了一声,语气似乎有些讶异。 “他究竟是何人,竟让段宫主不惜赌上性命也敢来一搏?” 段聿晟脸色微冷,语气如常的搬出那套蒙人的说辞。 “他偷了本座的宝物,我势必要将他抓回来,亲自审讯。” 梁晋眉毛拧起,笑容发寒。 “这套说辞,段宫主拿来糊弄那些见到金银就愚昧无知的百姓尚可,就不用拿来搪塞我了。” 枭羽眯了眯眼,从旁边墙壁上取下一根带着倒刺的骨鞭,两步走上前,反手甩出去。 只听一声压抑的闷哼声响起,段聿晟前胸的衣服就被骨鞭撕裂破损,殷红的血液涌出,血腥味弥漫开来。 梁晋却装模作样的道。 “枭羽,何必动怒,快回来,这位可是我大费周章,请来的尊贵客人,怎能如此怠慢?” 枭羽得令收鞭,走回原位站定。 段聿晟咬牙忍过一阵激烈的疼,说道。 “他不过是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影卫,不知阁下抓他来有什么用?” 梁晋呵呵直笑。 “没用吗?你看,这不是把段宫主请来了吗?” 段聿晟闻言,突然低低的笑起来。 “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本座必须要先见到他,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谈话。” 梁晋轻啧道。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段聿晟,你进了这里,要么与我合作,要么就必死无疑。” 段聿晟面色未变,被蒙住的眼睛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他只是静静面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梁晋神色无奈道。 “若你跟你的成影宫愿归顺于我,我可保你想要的人安全无虞,如若不然,你得死,你的成影宫迟早有一天就如同昨日的落枫山庄,一场大火,全然付之一炬。” 段聿晟听了这番话,便明白了。 原来落枫山庄的覆灭是他主使的。 段聿晟不堪在意的嗤笑道。 “本座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生意不是这么谈的。” 梁晋靠坐在座椅上没动,枭羽看了人一眼,从怀里摸出一瓶剧毒走上前道。 “我家主人从不强迫别人,你自行服下此毒,等放你回去后,你要带着身边最可靠的弟子去乌月国,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段聿晟听到了乌月国这三个字,他开始猜测魔教中人在此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前世正邪两派之争,魔教的力量空前强大,竟是与藩王勾结得来的。 枭羽将瓷瓶打开,命令道。 “张嘴。” 段聿晟冷笑了一声,偏开头去,勾唇笑道。 “你不会真以为本座入你的局,还不给自己留退路?” 梁晋掀起眼皮看过去。 只听段聿缓声道。 “不如你们现在出去看看。” 这话音刚落,只听暗室外,一阵凌乱的兵器碰撞声响起。 一名侍卫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喊道。 “王爷!有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突然袭击,请您立刻离开!” 说完那名侍卫就被外面的人一剑刺死。 枭羽立即退后两步,护在梁晋身旁,眼睛紧盯着段聿晟。 梁晋面色一寒,直勾勾的看着段聿晟,问道。 “你做了什么?” 段聿晟眸色一暗,紧咬牙根,体内爆发出一瞬极强了内力,六根银针齐齐从身体里飞出去,狠狠刺入墙体之中。 枭羽横剑在前,挡开这股较强的气劲。 段聿晟唇边溢血,因为强行运功,致使内力反噬,五脏六腑都震颤的发疼,手臂上骤然青筋暴起,直接将束缚住他的锁链断开。 段聿晟走下刑台,抬手扯掉脸上覆着的黑布。 眼前两人的面孔映入眼帘。 “恭幽王,幸会。” 梁晋并不怕被人知晓身份,但他好奇的是,段聿晟手底下所有的弟子都在他的监视之中,对方是怎么躲开他的视线调来那么多人的。 段聿晟黑眸眯起,唇色发白,眸子里喷薄欲出的火焰,他抬手挥出一掌,用尽余下的全力。 “把楚厌殊交出来!” 枭羽最快上前接住,却被人打的倒退数步,他与段聿晟的实力相差了太多。 段聿晟看着名叫枭羽的人,心里面想道。 在落枫山庄想带走郑陵洪的正是此人! 梁晋见此,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神色阴狠道。 “想找他?本王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找到他!” 实则是在将段聿晟带来这暗室囚牢之时,梁晋的手下传来消息。 魔教那蠢笨的二少主,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就在几日前,楚厌殊竟然被人救走了。 梁晋并不打算告诉段聿晟实情,他今日来,无非是想同段聿晟谈谈,若能拉拢成影宫,这将对他所谋之事助益极大。 毕竟派了那么多杀手前去诛杀,都没能杀掉段聿晟,那既然如此,不如让人为他所用。 但段聿晟此人实在是城府极深。 就连梁晋也在人身上栽了跟头。 不过倒也不怪梁晋轻敌,而是说,他太过自负,一直在忽视某个人的存在。 枭羽挡在梁晋跟前,他想杀掉段聿晟,但见人强行运功逼出银针后,似乎并未受伤,实力依旧强过他时,枭羽迟疑了。 与人缠斗的时间越长,他和王爷就越难离开此地,他不能去赌。 现下情境,最为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里。 在中原偏南之地,怀安皇城脚下,他们的势力很难渗透。 第57章 成影·七八分画像 段聿晟没能得到楚厌殊的下落,他神色发狠的瞪着梁晋与枭羽两人渐行渐远,那一掌,他已是强弩之末,急需运功疗伤。 可他无暇顾及其他,欲要去追,却突然喉咙一痒,口喷鲜血,脸色一下子就更白了几分。 梁晋以银针封住内力,除非由本人来解开,否则,以任何方式强行运功,都会致使内力反噬,身受重伤。 可段聿晟顾不了那么多了。 段聿晟抹了把唇角的血迹,脸颊失了血色,额角发汗,不顾内里肺腑疼的极狠,也固执要追出去。 而暗室囚牢外,段聿晟见到两拨人正刀兵相对。 梁晋和枭羽二人已不见踪影。 这里是在荒郊野外建立的一处暗哨。 梁晋此人常年居于西北封地,也就近两年才将势力渗透到中原腹地,但依旧薄弱。 段聿晟本不知道这些,是在他接到梁晋约定的信函之时,一封同一时间收到的信函中,告知了梁晋的身份,并给了数十个训练精良的人暗中帮扶。 来信者希望他救回自己所要找的人之后,在扬州城中福来客栈见一叙。 但如今段聿晟并未找到人。 他眼看着梁晋与枭羽两人离开后,那群在院中守卫身着赤色衣衫的人竟尽数自尽而亡,一个活口都未留下,尸首横陈。 而余下的黑衣人中,有一人站出来说道。 “我家主子在福来客栈等您。” 说完,他们收队离去,如同一阵风,很快消失在了段聿晟眼前。 段聿晟神情难辨,垂着脑袋看向地面。 院中烛灯映照下,只一人身形孤单静立着,许久才抬步离去。 段聿晟先是回了执剑阁在汀山镇的一处暗哨。 陆辛戾身体休养许久,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见段聿晟一身衣衫破损,满身狼狈的回来,直接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段聿晟却像是没听见人说话似的,默然的站着。 陆辛戾醒了之后,也听贺阎说了关于楚厌殊失踪的消息,他同样很担心。 他知道段聿晟从未放弃去寻找,却也没料到这人竟真可以为了楚厌殊坚持到现在,甚至以身犯险。 陆辛戾心中已有猜想,思虑了许久,宽慰道。 “没找到说不定影三也可能真是生你气了呢?他故意躲起来不见你呢,不会出事的。” 段聿晟却拧了眉,扫了陆辛戾一眼,抬步就要走。 刚转过身,段聿晟却又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上璀璨的点点繁星,眸色很深,顿了许久才说道。 “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没早一点弄清楚自己的心意。 后悔没早跟楚厌殊说清楚,自己其实也挺喜欢他的。 段聿晟固执的觉得,他其实就是只喜欢楚厌殊一点点,没有很多,真的。 但就算如此,段聿晟也不允许楚厌殊不好好听他把话说完,就跑走了,寻到现在也寻不到。 段聿晟开始在心里面祈祷,楚厌殊真的只是在躲着他,反正他不会放弃追查的,迟早有一天,他会把人抓回来的,狠狠“折磨”一顿。 怕就怕楚厌殊被人关了起来。 求救无门,想回都回不来。 段聿晟脑中有了这种猜想,他心悸难忍,控制不住的深拧了眉头,眉眼间尽是戾气。 陆辛戾耐心的听人把话说完,他没有问段聿晟话里的意思,但他能看出来,这人是在为楚厌殊的事而忧心不已。 从一开始,楚厌殊的存在对段聿晟就是不一样的,那可是他亲自带回来,细心爱护过的人。 现在他嘴上不认为自己在乎楚厌殊,行动上却将对楚厌殊的在意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辛戾走近,嗅闻到段聿晟身上浓郁的血腥气,看到人衣衫上的破损,说道。 “先去涂药,你这是鞭伤,不好好处理是会发烧的。” 段聿晟却恍若未闻,说完那句话就回屋了。 屋子里的烛灯一直都没有被人点燃,黑漆漆的一片。 翌日是个艳阳天,天气晴朗,快至午时,太阳光渐渐有了温度,照的人暖洋洋的。 段聿晟推开门,独自一人骑马去了福来客栈。 他想,那人既然能知晓梁晋的身份,那说不定也能查到楚厌殊的下落。 段聿晟快步如飞,走过嘈杂热闹的街市,进了客栈。 路边一面告示栏上,此时还贴着,抓到偷盗贼楚厌殊,赏黄金万两。 巷子深处,一位身着素色宽袖长袍的男子探头往外看。 这人披着黑色斗篷,头上戴着黑色兜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他身后的一男一女靠在巷子里等着。 就在昨日,他们少主醒了之后,虽知道小主子记忆全失,但萧霖苓和楚蘅也没想到,一个人的性子居然能变化那么大。 除了那张和其母亲萧月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貌。 其余地方还真的不太像以前那个能言善道,儒雅随和的少主。 就比如,从前的小主子喜爱穿白衣,性格开朗,爱干净,哪里脏一些就会赶紧换身衣物,把脏了的衣服洗掉。 而如今,小主子却喜爱黑衣,看起来沉闷至极,别说脏一些就要换衣服了,就算被人鞭打的血肉模糊,后来换上的衣服染了大片血迹,也没见人觉得不舒服要更换。 萧霖苓看着自家小主子眼巴巴往外看,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就忍不住的心底叹气。 楚厌殊面色是大病初愈的白,萧霖苓两人从他醒之后就想带他回乌月国。 楚厌殊对乌月国这个几个字有些印象,更深的记忆却一直没能想起来。 他本想就此跟人离开这里,彻底跟过去告别。 但楚厌殊走到半路,还是掉头回来了。 他始终放心不下,很想偷偷看看那人,如今是否安好。 楚厌殊看到段聿晟出现在了街市中,他连忙拉低了帽沿。 等人走远了之后,才敢将兜帽扯开一些,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客栈之中。 楚蘅与萧霖苓是陌生面孔,所以他们大摇大摆的出去并不会引起注意。 他们二人行至告示栏前,他们看着上面画的人,跟他们少主好像极为相像。 萧霖苓心生疑惑,直接抬手将这张悬赏令扯了下来。 然后折起来塞进衣服里,两人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就在楚厌殊躲着的巷子里。 萧霖苓将那张悬赏令拿出来摊开看。 “少主,你看,这是不是你?跟你长的好像啊。” 楚厌殊看着画像上跟他有七八分像的人,再看看下方遒劲有力的字迹。 “罪奴成影宫影卫楚厌殊,盗取成影宫宫主价值连城的珍宝,若有武功高强者将人抓回来,要活口!切记!可得黄金万两!成影宫宫主金口玉言!绝无虚假!” 楚厌殊看着这张悬赏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如果这是真的,他想不明白主上为何要发布这样的悬赏令? 他从未行窃,更不可能偷段聿晟的珍宝。 如果这是假的,他觉得有必要毁掉,实在是污人名声。 然后楚厌殊就直接把悬赏令撕成了碎纸。 楚厌殊抬眸看向身旁站着的两人,微白的薄唇紧抿,默然片刻后,解释道。 “我从未偷过旁人的东西,这应是假的。” 萧霖苓不太相信,她憋了很久都没发出疑问。 直到楚厌殊转身走到巷子口,探出脑袋去看人了。 萧霖苓用肩膀戳了戳楚蘅。 “这悬赏令的内容咱先不做讨论,但就上面盖的那个红印,就算能作假,但谁胆子这么大,拿成影宫掌门人的印信作假,他不怕死吗?” 楚蘅脸色冷冷的,迟疑的点头,他认可萧霖苓的话。 这个悬赏令实在太奇怪了。 若说他们少主偷别人东西,那也不可能。 反正就是太奇怪了。 第58章 成影·是我的影卫 段聿晟进入客栈后,店掌柜见来客神采气度异于旁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算盘走上前去迎客。 还不待店掌柜开口询问,几步远刚给里间客人送完茶水的店小二连忙跑到段聿晟身旁,说道。 “客人这边请,里面雅间的一位客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段聿晟默然跟上,店小二将人引到地方之后就离开了。 一扇竹画屏风后,有位身着宽袖淡黄色长袍,气宇轩昂,面容朗清的男子正居于桌前静心品茶。 段聿晟走近,这个人很眼熟,很早之前就曾出现在扬州城,还要买他的木雕来着,且因已获知梁晋的身份是梁国的亲王,即便眼前的人并未告知他的真实身份,他也知晓此人来历定不简单。 段聿晟犹疑片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毫不客气的直接在对面坐下。 他想,有时候人还是不要那么聪明的好。 梁崧颉抬眼,视线轻飘飘的落在段聿晟身上,稍稍打量片刻,薄唇轻抿,眼睫低垂,缓缓放下手中茶杯,笑着说道。 “段宫主,幸会。” 段聿晟神色未变,定眼看着对面的人,开门见山道。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梁崧颉笑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看段宫主这模样,是没找到想找的人?” 段聿晟垂眼,沉默许久,说道。 “我知道你是天潢贵胄,权势通天,想必要找一个人很容易,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条件随你开。” 梁崧颉唇角微勾,一个有所牵挂的人更好控制,他欣然答应了段聿晟的请求。 “可以,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段聿晟看着梁崧颉,只听人说道。 “恭幽王野心昭昭,勾结乌月国魔教弟子,欲集结江湖人的力量为其谋求私利,我需要你同武林盟主协商,共同对抗魔教的入侵,江湖之事朝廷不便插手,一切恩仇,由你来解决。” 段聿晟一时没有应答,顿了片刻,抬眼问道。 “为何选我?” 梁崧颉微微叹了口气。 “不是我选了你,是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是你了。” 很多事情,一两句话难以言明,梁崧颉也不确定把赌注押在段聿晟身上是否正确。 只能且看以后了。 段聿晟没再多问,他说道。 “你可知楚厌殊的下落,他是我的影卫,前些日子被人抓走了,这些人跟恭幽王似乎有所牵扯,他是藩王,能在此地大动干戈,他身边的很可能是魔教之人。” 梁崧颉沉思了片刻,记下了段聿晟的话,答道。 “你说的那个人或许在扬州城,魔教教主之子曾出现在此地,你若想知道消息是否为真,可亲自去仔细调查一番。” 段聿晟眼底有暗芒闪过,立即起身,拱手道。 “多谢,你所需我做之事,待我寻到人,必会践行。” 说完,段聿晟就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人那边刚走,梁崧颉身旁就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衣着干练,身形瘦削,手持一柄墨黑色的长剑,神色肃然,他单膝跪地,小声道。 “陛下,那人…可信吗?” 梁崧颉思绪飘飞,桌上的茶水放了很久了,已经不烫了,他却在端起来后,依旧吹了几下。 “不知。” 穆远徵闻言,没再吭声。 梁崧颉思索了许久,他看着自己身边,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的人。 他的视线一寸寸往上移,目光落在穆远徵的面颊上。 梁崧颉这次出宫,主要是在皇宫里太无聊,听说自己那个至今仍不服他登上皇位的弟弟搞出了诸多乱子,便想着出来亲自查查。 他身边有一队禁军跟随,外加十个暗卫,以穆远徵为首。 而如今在他面前的,就是暗卫统领,穆远徵。 说话时而结巴,平日也不爱讲话,神出鬼没的。 脸有点圆,个子比他矮了一个头,瘦瘦小小的,不过倒是很能打。 就比如,梁崧颉突然伸手摸了摸穆远徵的脑袋。 穆远徵本来正在仔细想刚才与陛下会面的那个人,忽然被人碰了下脑袋。 他一下子身体僵住,一手想要撑地,却直接将客栈的木地板一张打穿了。 梁崧颉:“……” 穆远徵尴尬的满脸通红,磕磕绊绊的解释。 “对不起,属下…不是…故意的。” 这地方的声响引来了店小二。 然后梁崧颉给店家赔了修地板的银子。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客栈。 穆远徵亦步亦趋的跟在梁崧颉身后,神情懊恼。 梁崧颉却觉得十分有意思。 在皇宫的时间,每日都是一成不变的,永远上不完的早朝,批不完的奏折。 他那些宫妃成日将他不举这件事挂在嘴边,内务府的人也知悉他们的皇帝是个不能人道的,对此已经没抱太大希望了,反正可以过继宗室之子,不影响皇室血脉的纯正。 但为了不让这些事传进朝中大臣的耳朵里,梁崧颉每日都按时按点的翻牌子,接着去各个嫔妃宫中,跟那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对烛畅谈一夜。 十年了,换谁都会觉得腻的好吗? 所以出来微服私访,暗中调查,实则游山玩水的梁崧颉来说,看到任何事物都有一再深究的兴致。 尤其他身边这个徒手可掰断铁笼子的小暗卫。 段聿晟离开客栈之后,直奔扬州城执剑阁弟子所在的暗哨。 一间药铺的老板见主上亲至,连忙上前迎接。 两人商议过后,段聿晟转身离去。 在骑马回汀山镇的路上,段聿晟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尾随。 他的手摁在剑身上,静待片刻后突然拔剑而出,飞身而起,飘然落于地面上。 数十个黑衣杀手齐刷刷的从树上持剑挥砍下来。 段聿晟躲开这些人剑气的波及范围,与之缠斗在一起。 他昨日才受过内伤,此时强行运功只觉经脉,肺腑刺疼的厉害。 段聿晟面色隐隐泛白,一道强劲的剑气袭来,他已无力接下。 就在他认为自己可能躲不过这一剑,准备硬接的时候。 陌生的一男一女出现在他身前,替他接下了这一剑,并且帮他解决掉了这些杀手。 一场厮杀搏斗终于停歇,还不待段聿晟询问这两人为何出手救他? 那两人直接就轻功离开。 段聿晟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他们进入了林子里,遥遥望去,他看到了第三个人。 那人身披黑色斗篷,头戴兜帽,段聿晟没能看到他的脸,但他的心跳的频率却忽然失衡。 一个可能的猜测在段聿晟脑中形成,他没有片刻犹疑,直接追过去,但因身上有伤的缘故,他并不能追赶上那三人的步伐。 只能渐渐的与人拉开了距离。 段聿晟额角隐隐发汗,眸色沉戾,高声喊道。 “楚厌殊!” 那三人离去的步伐并没有停下,但那位头戴兜帽的人的动作似乎有所停顿。 起码段聿晟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第59章 成影·因你而疯魔 萧霖苓与楚蘅拉着内力尚未恢复的楚厌殊,狂奔几里地,把身后追了许久的人远远落在身后,才停下脚步,放开楚厌殊的肩膀。 萧霖苓抹了把汗。 “我说,少主,你究竟是偷了段宫主什么宝物?他至于对你如此穷追不舍吗?好歹我们也救了他吧?不至于非要赶尽杀绝吧?” 楚蘅垂眸,深深的思考着。 楚厌殊眸光呆愣,刚才段聿晟喊了他的名字,他险些被这熟悉的声音定在原地。 听到萧霖苓的话,楚厌殊想,他的确偷走了段聿晟很重要的东西。 他因自己的私心让段聿晟在陆辛戾面前难做。 他此般行为,让段聿晟自己都很难面对吧。 段聿晟发那个悬赏令,大约是因为气愤。 楚厌殊眼睫低垂,他想,他早该离开这里了,可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追随段聿晟而去,偷偷的跟在对方身后,暗中保护段聿晟。 如今形势不稳定,楚厌殊觉得,就算段聿晟有紧要事要做,也不该独自一个人出去。 思及此,楚厌殊皱了眉,觉得段聿晟如此不细心实在不妥。 萧霖苓看天色也不早了,说道。 “少主,我知道您现在还不想离开,那就先跟我们回的住处吧?那里守卫的弟子都是您父亲派来的,只为保护您的安全,忠诚可靠。” 楚厌殊对萧霖苓口中的他的父亲没什么印象,这两人直接认定他就是他们少主,楚厌殊自己是不认可的,但又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因为萧霖苓拿来的一幅关于他母亲的画像,眉眼间确跟他有几分相似。 楚厌殊看的久了,脑海里突然闪现几个画面。 画像里的人他隐约觉得熟悉,萧霖苓的话也可能不是在骗他。 但楚厌殊此刻还有事要做,便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需要去汀山镇确认一件事,如若无事了,我便跟你们去乌月国。” 萧霖苓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少主,您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说着,她还拉着楚蘅的胳膊,两人站到楚厌殊跟前,眸光坚定,不容否决。 楚厌殊一时失语,他自己都是给别人做下属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别人的主子。 既然萧霖苓不愿意先离开,楚厌殊也阻拦不得。 前些日子他伤势严重,至今伤势未愈,内力未恢复。 用武力撵人走,他现在做不到。 楚厌殊是想去看看,陆辛戾的毒解了吗? 如果没有,他还可以帮个忙,等确定人没事之后,他再离开也不迟。 楚厌殊朝着段聿晟刚刚所行的方向追过去。 这汀山镇不大,但想找到一处掩藏起来的暗哨,也没有那么容易。 楚厌殊担心自己去找执剑阁弟子会被发现,便托楚蘅用暗语联系了执剑阁弟子。 因为楚蘅是陌生面孔,那执剑阁弟子半信半疑,但好歹给出了一个可能的范围。 楚厌殊立即赶过去,在周遭徘徊着。 天快黑的时候,他躲在墙角处,看到了贺阎身着布衣,手里拎了个竹篮子从一条街口走出来。 楚厌殊见此,立即缩小范围,锁定大致位置了。 但到了门口,却发现有数名执剑阁弟子守卫。 楚厌殊实力全盛时,想悄无声息的避开这几名弟子尚可以做到。 但如今他内力未复,实难在不惊动守卫弟子的情况下潜进去。 楚厌殊拧眉思索了许久,萧霖苓看了半天,主动出声提出帮忙。 她道,“少主,说好了,今夜之事了了,您就必须跟我们回乌月国。” 楚厌殊点点头,十分感激的看着萧霖苓,后者见此,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紧接着,萧霖苓和楚蘅先引开几名执剑阁弟子,余下的弟子,楚厌殊能够凭借自己,避开他们的视线。 就这样,楚厌殊进入了这处庭院。 此地房间众多,楚厌殊第一次来,找了许久都未找到陆辛戾住在何处。 楚厌殊低头微微叹气,想着再去寻寻的时候,一名执剑阁弟子出现在他对面的走廊中。 楚厌殊立即躲在厢房后面,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这一口气还未全然松下来,楚厌殊突然感觉颈后泛起阵阵凉意,他心中咯噔一声。 楚厌殊不禁想,不会那么巧就碰上段聿晟的,如果是其他执剑阁弟子,他尚能对付。 只听身后,手持长剑,剑尖指着楚厌殊的人,开口道。 “你是什么人?转过身来!” 熟悉的声音敲击着耳膜,楚厌殊脸色一白,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一动都不敢动。 段聿晟见人不敢转身,再加上这人身形很熟悉,他足以断定,眼前的人是楚厌殊。 他不明白既然没被捉住,为何迟迟到今日才肯回来? 段聿晟越想脸色越沉,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发冷。 “楚厌殊!你是不敢让本座看你的脸吗?” 这一句话,彻底打碎了楚厌殊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他循声转过身来,楚厌殊眼底通红一片,头上戴着的兜帽被人缓缓掀开,露出他的面容。 段聿晟手里的剑缓缓放下,他看到楚厌殊面色发白难看,眼睛泛红。 几日不见,消瘦许多,他觉得无比愤怒,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攥紧了。 楚厌殊凭什么把自己变成这样? 既然在外面过的不好,为什么不知道回来? 既然回来了,居然还偷偷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段聿晟再多多打量片刻,只见楚厌殊躬起腰背,跪在地上,颤声道。 “主上,属下罪该万死,我愿接受任何惩罚,如果还需要的话,我还能帮陆大人解毒,您可否别那么恨我?” 说到最后,楚厌殊的声音都哽咽了,他卑怯的乞求着。 得不到那人的注视也就罢了。 他不想到最后落到被人记恨,被人仇视的地步。 段聿晟一听楚厌殊还没放弃要帮陆辛戾解毒这件事,他神色骤然变得凶狠,眼眸剧颤。 他直接上前一步,抓住楚厌殊的肩膀将人扯起来,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踢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楚厌殊被人狠狠推倒在床榻上。 他满目惊恐的看着段聿晟,眸子里充满疑惑。 段聿晟脸色沉黑,扔掉手里的剑,一边走近,一边解开腰带。 之前说什么来着? 抓到人之后,他定要把楚厌殊狠狠“折磨”一顿! 段聿晟言出必行,不顾楚厌殊的反抗挣扎哭诉,硬是把人狠狠摁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楚厌殊说自己恨他? 那确实,段聿晟可恨透楚厌殊了。 这些时日,段聿晟从未睡过好觉,他一合眼,就是楚厌殊哀痛欲绝的瞳眸,还有求自己救他的声音。 哭的让人心碎。 虽然现在的确是又让人哭了。 楚厌殊嘴里说着不可以,不行,不能这样做。 段聿晟却通通一概不听,他早就被楚厌殊逼疯了。 楚厌殊凭什么躲着他? 凭什么嘴上说着喜欢他,却总看着,想着陆辛戾? 凭什么他不是在楚厌殊心里面不是排的第一位? 当初的救命之恩,这么快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楚厌殊疼的泪流满面,一句求饶声都说不出来了。 段聿晟掐着楚厌殊的下巴,恶狠狠的说道。 “你不是觉得本座恨你吗?那就罚你留在本座身边赎罪,听到了吗?” 楚厌殊神色怔愣,眼睛红肿着,好半天才迟缓的点头。 段聿晟满意的笑了起来,轻柔的吻了吻楚厌殊的额头。 紧接着一点点吻住对方干涩的唇。 楚厌殊红了脸,理智全面塌陷,愧疚与欲望相互撕扯。 最终被迫臣服于汹涌的爱欲。 第60章 成影·我允你喜欢 两人的衣服随意的散落一地,两相交叠,徒留一室旖旎。 翌日清晨。 段聿晟最先睁开眼,看着怀里满身青紫红痕,尚在昏睡的人,眸底尽是餍足。 最原始的欲望和心底最真实的渴求均得到满足,段聿晟此时颇有耐心,也有心思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对待楚厌殊了。 昨晚一夜疯狂,那时候段聿晟脑中除了对楚厌殊最原始的占有,什么都没有。 如今恢复理智了,他才觉得似乎做的有些太过分了。 毕竟楚厌殊求饶那么多次,他竟一句都没听进去。 但段聿晟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意,他只是想到了这些,并不代表他对楚厌殊躲藏他的行为就会以宽容结尾。 他其实也觉得他昨夜的行为并没有很过分。 段聿晟神思清爽,嘴角抿着愉悦的笑意,看着楚厌殊熟睡的面容,心头一痒,俯身吻了一下。 他救回来的人,所思所想都要是他才行。 占不了楚厌殊的心,那他就把人强留在身边,迟早有一天,他会让楚厌殊言行合一。 而不是只有嘴上说着,虚情假意的喜欢他。 陆辛戾此人,根本算不了什么。 段聿晟无声的冷笑,之后才坐起身,把一地的衣服收拾叠好,找身干净的衣服穿上,出门洗漱。 昨夜虽然理智不再,但看着楚厌殊满身刚愈合的鞭子打出的伤痕,这些伤痕根本不可能是在成影宫受的罚所致。 段聿晟眼底情绪幽深,怒意翻涌,因此他也明白了楚厌殊的失踪,非是他自愿的。 但究竟是何人抓走的,还得等人醒了在仔细询问了。 楚厌殊这次受的伤本就没有痊愈,心绪起伏过大,都没有好好休息,他总在忧虑伤神,难得安寝。 不过这次被段聿晟强迫,他的眼前,他周遭的气息,全是段聿晟,他根本无暇想其他的事,倒是睡了个好觉。 段聿晟甚至不许楚厌殊分心,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人专注的看着自己。 楚厌殊醒的时候,只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打碎了,他是习武之人,按理来说,睡一觉就该恢复的差不多才对。 但事实好像并没有。 楚厌殊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事,脸颊就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但同时也有些不安。 不过这一次不是他自愿的,楚厌殊心底的愧疚没有上一次那么重了。 他见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就接受了现实。 楚厌殊觉得,他充其量就是个消遣,段聿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他的。 但就如此,楚厌殊也有些满足,本想穿衣服起来,才刚动两下,就扯到了伤口,疼的他面目拧到一起,直接摔躺了回去。 应是受了伤的,段聿晟虽然顾及他了,但毕竟当时很生气,难免失控。 楚厌殊动不了,又认命的趴了回去。 他想着,反正横竖不过一死,不急于一时。 段聿晟来的时候,楚厌殊眼皮沉重,有些困倦,就快要合上眼睡过去了,却被推门的响声惊醒了。 他连忙翻身坐起来,去四周找自己的衣服却没找到,慌乱之中就把被子裹身上了。 段聿晟进来就看到,楚厌殊裹着被子,神色惶恐,两只眼睛瞪的滚圆,一眼不眨的看着他,这模样实在滑稽。 楚厌殊想下去跪着,但此时条件不允许,只能干巴巴道。 “属下见过主上。” 被人全身心的注视着,段聿晟刚才忙事时的厌烦心绪得到了疏解,并未为难楚厌殊。 他抬步走到床榻边,神色淡然的看着楚厌殊,将手里的伤药递过去。 “自己来,还是本座亲自来?” 楚厌殊愣了一下,眸色羞然,明白过来之后连忙伸手接过瓷瓶,道了声谢。 伸出的光溜溜的胳膊上留着几个明显的牙印,突然就把冷寂的空气点燃了。 段聿晟注意到,眼神不自然的移到他处,掩唇轻咳了几声。 楚厌殊关注点在段聿晟竟然会亲自给他送药,心下正暖,闻声,不解的看过去,想到两人如今尴尬的境地,声音发紧的为自己解释道。 “前些日子,属下是被人抓走的,那日……” 说到此,那天的事,楚厌殊没脸说出口,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那些人属下不知其身份,后来是被……” 后面的话,段聿晟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是谁救的楚厌殊,他刚才已经知道了。 楚厌殊以为是自己说太多惹段聿晟厌烦了,就连忙闭了嘴,垂了眸子。 段聿晟却是走到楚厌殊跟前,伸手抬起楚厌殊的下巴,眼皮半掀,神色有点凶,薄唇微启。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本座?如今是不喜欢了?才躲着吗?” 楚厌殊眼神懵懂,对段聿晟的话不能理解,他怎么觉得如果这时候他说自己对主上只有下属对主子的恭敬,段聿晟也会生气呢? 楚厌殊眼神躲闪,底气不足的回答道。 “属下没有躲着您。” 段聿晟眯了眸子,楚厌殊实在是不够诚实,但他大方的暂时不再计较,手指摩挲着楚厌殊的下巴问道。 “那本座这么对你,你怨吗?” 楚厌殊闻言,抬眼看向段聿晟,对上那人深如寒潭的瞳眸,他心底发慌,他知道段聿晟指的是什么事。 怨肯定是没有的,只是他觉得这样做不好。 但他一个做下属的,自然没有权力评判主子的不是。 只不过,被人当作玩物,任谁也不会觉得开心吧? 谁不想堂堂正正被喜欢呢? 楚厌殊眼底流露一瞬的低落,精准的被段聿晟捕捉到。 有怨?不愿意? 那又如何? 段聿晟手指用力的掐住楚厌殊的下巴,语气不容否决道。 “本座允你喜欢,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不可以拒绝。” 楚厌殊被这番话砸的直接傻愣住。 他可以喜欢段聿晟,还是直接被段聿晟允许的? 但段聿晟不管楚厌殊想说什么,反正他同不同意都不重要了。 接着,段聿晟出了里屋,铃铃铛铛的拿来一条长长的铁锁链。 刚才他出去了那么长时间,也是在准备这个。 思来想去,还是把楚厌殊关起来最安全。 在对方没有全然爱上他之前,他不能把人放走。 第61章 成影·天大的误会 段聿晟没等楚厌殊回答,坐到床榻边的另一侧,把铁链堆在地面上,说道。 “把脚伸出来。” 楚厌殊没看明白段聿晟是在做什么,闻言,乖乖的把脚从被窝里伸了出来。 然后,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楚厌殊心尖一紧,止不住的瑟缩,却被人握的更紧。 很快,那条锁链的一端就套在他脚踝上了。 楚厌殊看着段聿晟垂眸认真的摆弄这个锁链,不解的问道。 “您是要把属下关起来吗?” 段聿晟头都没抬,嗯了一声。 楚厌殊愣愣的问道。 “属下能问问为什么吗?” 段聿晟弄好楚厌殊脚踝上的铁链,直起身,神色认真的看着楚厌殊。 “你不是觉得我恨你吗?所以你留在本座身边赎罪,你不愿吗?” 楚厌殊看着段聿晟没说话,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是被逼到没办法了,垂眸思虑了许久才出声问道。 “属下从不介意您对我做什么,无论您把我当什么都行,但是您真的不顾及陆大人吗?” 段聿晟皱了眉,不耐烦的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顾及陆辛戾?” 楚厌殊被人凶的一噎,刚冒头的勇气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您对陆辛戾情深意重,即便因属下之过做下不可挽回之事,但我相信只要您跟陆大人说清楚,他会谅解您的,实在不行,我也愿去跟陆大人赔罪,您不能再错下去了。” 这话说的义正辞严,铿锵有力。 段聿晟哑然许久,他听着楚厌殊一番言辞恳切的话语,突然福至心灵,他眼神奇怪的看着楚厌殊,问道。 “你当初为何执意要救陆辛戾?” 这个问题,跳跃性太大,楚厌殊怔了一下,才垂了眼眸,回答道。 “回主上,属下知您在乎陆大人,他身中剧毒,性命垂危,您心里肯定为此很担心伤神。” 段聿晟:“……” “属下既然能为您分忧,自当不怯,您更不用在意我的安危,我是心甘情愿的,就当是偿还您的救命之恩,这对我很公平。” 楚厌殊想到了前世,神色难掩哀伤,那时他没有救陆辛戾,他已经怯懦过一次了,不想再愧疚第二次。 这次就算豁上性命,他也要保住陆辛戾。 这样,他与段聿晟之间的恩怨就算两清了,求不到的,他这一世就不求了。 楚厌殊说完,没听到段聿晟的声音,疑惑的正要抬眸,却突然被人搂进了怀里。 他能感觉到抱住他的人,气息极度不稳。 段聿晟眸底情欲疯狂翻涌。 楚厌殊竟是觉得他喜欢陆辛戾?! 这么拼命想救陆辛戾竟然是因为他?! 段聿晟觉得可笑的同时,却难忍心疼,更多的是满溢出来的狂喜。 原来,楚厌殊深爱的人是他,是他段聿晟! 可楚厌殊是傻子吗? 他怎么可能喜欢陆辛戾那家伙? 段聿晟又气又好笑。 激烈的情绪躁动过后,他松开楚厌殊,闭了闭眼,稳住心神,说道。 “你觉得本座深爱陆辛戾,是吗?” 楚厌殊闻言,在心底怀疑着。 难道不是吗? 段聿晟光看楚厌殊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清楚对方心思之后他就不着急了。 他本想跟楚厌殊解释清楚,但被人气的太狠,他忽然不想说了,故意道。 “是啊,楚厌殊,本座与你如此这般,可真是太对不起陆辛戾了。” 说完,段聿晟站起身,故作冷漠的看了楚厌殊一眼,撂了句。 “这铁链能容你在这个房间自由行走,一会儿你所需要的衣物用具,本座会派人送来,等你身体恢复,且弄懂我心中所想之后,我自会解开你脚上的锁链。” 楚厌殊能感觉到段聿晟在生气,但是为什么呢? 他不能理解,闻言,呆愣的点点头。 段聿晟深深的看了楚厌殊一眼,气的准备先出去缓一会儿。 他生怕再没忍住,让人伤上加伤。 楚厌殊在床榻上躺了许久,伤口抹了药,就没有那么疼了。 执剑阁弟子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他便起身穿上了这件颜色素雅的衣服。 是霜灰色的,衣衫上面绣着墨绿色的竹子。 楚厌殊摸着衣服上的竹子,想到了那个他没能买得起的竹纹发带。 两者倒是很相似。 楚厌殊很喜欢这件衣服。 穿上新衣服之后,楚厌殊拖着铁链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这会儿才迟来的意识到,这是主上的房间。 莫名的羞耻感袭来,导致楚厌殊立马回屋关上了门。 好半晌,脸上的热度退下去,楚厌殊才推开门,他走到门口这段距离,已经是锁链的最大长度了,他出不去。 楚厌殊抿了抿唇,想到段聿晟刚刚说的话,他开始认真思索其中的含义。 主上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呢? 除了陆辛戾,还有别的吗? 正待楚厌殊拧眉认真思考的时候,对面的房间门开了。 陆辛戾同贺阎相谈甚欢,前者说着话,姿态自然的挽住后者的胳膊。 楚厌殊看着这一幕,拧了眉。 难道说,是陆大人先变心了吗? 没等楚厌殊想明白,陆辛戾先看到了对面房间门口的楚厌殊,他眼睛一亮,拉着贺阎就跑了过来。 语气激动道,“段聿晟把你找回来了?” 这话说的,楚厌殊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贺阎看到楚厌殊安然回来也很高兴。 “三哥,欢迎回来。” 楚厌殊应了一声,见贺阎没有穿影卫服了,心中生疑,但见此时时机不合适,就没有多问。 陆辛戾注意到楚厌殊脚边的铁链子,眼神奇怪的看着楚厌殊。 楚厌殊察觉到了陆辛戾的眼神,不自在的往房间里退了几步。 陆辛戾了然一笑,他转头对贺阎说道。 “你先去忙吧,我同楚厌殊有几句话要说。” 贺阎没有意见,嗯了一声。 陆辛戾却把人抓回来,硬是给了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才放人离开。 贺阎面皮薄,一下子就红了耳朵,逃似的跑走了。 楚厌殊眉心拧起的弧度更深了。 待到贺阎走了,语气严肃的问道。 “陆大人,你如今是不喜主上了吗?” 陆辛戾闻言,转回脑袋,奇怪啊了一声。 他为什么要喜欢段聿晟那家伙? 楚厌殊却神色焦急的问道。 “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分开了吗?因为我吗?” 陆辛戾听的一头雾水,疑惑的反问道。 “厌殊,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段聿晟啊?” 楚厌殊愣住了。 不…不喜欢吗? 陆辛戾语气嫌弃道。 “段聿晟这家伙也就你能忍受他的脾气,我可受不了,我跟你讲,他控制欲特别强,一点不顺心就要发脾气,臭毛病一大堆,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你可不要误会我啊。” 说着,陆辛戾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旁的铁链上,轻啧两声,动心了还不肯承认,别别扭扭,做这一出,像什么样子? 而后,语气惋惜道,“被他看上了,你就逃不了了。” 楚厌殊听的一脸难言,默然许久,垂了眸子,唇角抿起浅笑,说道。 “其实主上他…很好的。” 陆辛戾抱胸,冷呵两声,不信这个邪,若不是楚厌殊脾气好,段聿晟那家伙就得孤独终老。 第62章 成影·听话是愚忠 陆辛戾想起近日段聿晟为了寻楚厌殊的下落,没日没夜的奔忙,倒是足可见他是真的把楚厌殊放在心上了。 楚厌殊听了陆辛戾话中毫不迟疑的澄清,他渐渐的回过味来。 也对,他从来没有去询问过段聿晟和陆辛戾之间的关系,他看到他们两人并肩而立,觉得很般配,想当然的认为他们会是互相倾心。 但也可能只是因为陆辛戾待人温和,擅长照顾身边的人,更别说他本就与段聿晟相识多年,关系自然要比旁人好的多。 楚厌殊想到这一点,他好像明白了刚刚段聿晟说的话。 弄懂主上的心中所想,应当就是他并不爱陆辛戾吧。 他没有对不起陆辛戾,段聿晟也没有因他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楚厌殊只觉心口处闷堵的一块石头消失了,浑身舒畅,阴霾多日的心情迎来天晴。 陆辛戾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楚厌殊的肩膀。 “段聿晟他性子倔强,你能忍则忍,实在不行,就逃跑吧,天高海阔,任你高飞。” 楚厌殊忍俊不禁。 陆辛戾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经过几日的休养,他身体恢复的不错,人也不会总是昏睡了,总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迈进。 楚厌殊见陆辛戾气色红润,便知对方体内的毒定是得到了压制,他为陆辛戾感到高兴。 但他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贺阎一身普通布衣,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陆辛戾已经等不及要去找贺阎了,便跟楚厌殊打个招呼转身离开了。 楚厌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着没问。 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隐瞒下去,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楚厌殊回了屋子,合了门。 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看着脚踝上的铁链,有些忧心。 萧霖苓两人如今不知在何处,他出不去,也没办法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告诉对方。 况且那两人是魔教之人,他有些害怕让段聿晟知晓了,会误以为他有叛主的嫌疑。 前世的穿心之痛仿佛还在叫嚣,楚厌殊脸色微白,门却从外面被人推开,明亮的光芒争先恐后的涌进屋子里。 楚厌殊眼底的慌神还未褪去,正对上走进来的段聿晟。 看到那张他在梦中描绘过无数次的脸,楚厌殊只觉心口痛的更加厉害。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他从来不后悔为段聿晟所做的一切。 但他经历的所有痛苦是真的,下了赐死他的命令也是段聿晟亲口说的。 若是段聿晟知道他是魔教的人,今生和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楚厌殊垂了眼眸,极力想要克制住突然涩然的情绪,眼尾的泪水却还是不顾主人意愿悄然滑落。 段聿晟本有事要找楚厌殊说,这一进门却看到了那刺眼到不容忽视的眼泪。 那其中难忍的悲伤似乎都不需要言语,旁人都能感知到。 他把楚厌殊弄哭了很多次,但像这么绝望,这么伤心的眼泪,他是第二次看到。 第一次是前世他不肯信楚厌殊的解释,秉承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他…… 他做了…什么? 段聿晟眉心拧起,前世的他疯魔成性,神智全失,对楚厌殊做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但现在,他不会怀疑楚厌殊,前世的惨剧不会重演,楚厌殊怎么会又哭了呢? 是因为他将他关在房间里吗? 段聿晟突然觉得心慌,他一直都是自我为中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去询问楚厌殊的意见,是否情愿。 不算上前世,这辈子,他也已经将人伤的遍体鳞伤。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宁可豁出性命去救陆辛戾,也不愿好好活着呢? 明明上辈子,陆辛戾身中剧毒之时,楚厌殊并没有说过要拼死救人的话? 这辈子为什么不一样了? 段聿晟心中惶然,他知道楚厌殊爱他,可他不知道这份爱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甚至如今,是不是楚厌殊已经觉得累了?不想继续爱他了? 段聿晟进了屋,因楚厌殊眼角的泪水,沉默了下来。 楚厌殊见段聿晟来了,连忙起身,拖着脚腕上的链子,欲跪地行礼,却被人扶住了胳膊。 段聿晟眉心凝结着躁郁,他心虚,但不肯承认,明明是他自己的错,他却还要去问。 “我关你在此处,你觉得不开心了,是吗?” 楚厌殊听了,默了一下,垂眸一字一句道。 “属下是您的影卫,自当听从于您的命令。” 若是从前,段聿晟只会觉得自己的下属很听话,不作他想。 如今却觉得这话格外刺耳,就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段聿晟今早还在志得意满于楚厌殊深爱的人是他。 现在却分不清楚厌殊是真的喜欢他,还是说根本就是愚忠。 段聿晟的手在隐隐发抖,他暗自庆幸今生的惨剧还未发生,他没有让他自己与楚厌殊之间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他还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好疼,他看着楚厌殊听话乖巧的面庞,他想到了这次楚厌殊的失踪。 是不是就算无人将他抓走,迟早有一天,楚厌殊自己也会离开,毫不留情? 段聿晟喉咙酸胀发疼,许久都没再说话。 楚厌殊看的段聿晟脸色不太好,出声问道。 “您怎么了?” 段聿晟听到了楚厌殊的声音,快要沉没到水底深处,险些溺死的他,突然能够喘息了起来。 他抓握住楚厌殊的手,眸子有点泛红,声线极度不稳。 “我不许你擅自离开,你听到了吗?” 楚厌殊愣愣的点头,段聿晟忽然将人揽进怀里。 “本座不喜欢陆辛戾,从来都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这么误会?” 楚厌殊愕然的睁大眼睛,听了这话,好一会儿才道。 “对不起,是属下想错了,您别生气了,行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厌殊本以为段聿晟会是应一声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段聿晟冷哼一声道。 “本座才不是那种风流成性的浪荡子。” 段聿晟说话的时候,灼热的吐息喷薄在楚厌殊耳边,弄的人脖子发痒。 楚厌殊面色不自在的躲了几下。 段聿晟慢慢将人放开,认真的看着楚厌殊的眼睛,手抚在楚厌殊侧脸处,温声道。 “你怨我吗?” 楚厌殊不知道段聿晟指的是什么,眼神迷茫。 段聿晟垂了眼眸,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里闪过,若是楚厌殊已经忘了,他也不想再提,便说道。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就都过去了。” 段聿晟想当然的想把过去发生的不美好的事情全都抹除掉,自我欺骗的想,过去了就是不存在了。 楚厌殊神色呆愣的点点头。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的眼睛,语气没有询问的意思,直接道。 “你不是喜欢我吗?那我们可以试试。” 楚厌殊闻言,神色一片空白,他更不能理解段聿晟的话了。 试试? 第63章 成影·本就该如此 这份心思,早在四年前就该说出口了。 阴差阳错之下,平白折腾了两辈子,直到如今,段聿晟才弄清了自己的心思。 楚厌殊根本不可能想到段聿晟说的话,会是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 段聿晟也不打算多去解释,而是用行动去告诉楚厌殊。 他将楚厌殊拉进怀里,侧首稳吻住楚厌殊的唇。 双唇相互厮磨,暧昧的气氛陡然攀升。 这个吻的意义明显与之前多次满含情欲的吻不同,楚厌殊总算明白了段聿晟说的试,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砸的他晕乎。 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楚厌殊眼睛有些迷离,只听段聿晟说道。 “楚厌殊,继续爱我吧,不要为了再任何一个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楚厌殊心中骤然一暖,眸底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段聿晟本还想跟人再说些什么,但在旁边屋子里等待的两人已经等不及了,直接大步过来了。 结果正撞见这个冷面凶煞的黑袍男人抱着他家少主! 他家少主脚腕上还缠着锁链,这一幕看的萧霖苓登时就炸了,直接挥剑砍过去。 楚厌殊正对房屋门口,感觉到杀意,立马回神,眼底清明。 但他还未有动作,比他更快的是段聿晟,直接搂住他的腰,躲开了萧霖苓的袭击。 萧霖苓怒道:“登徒子!放开楚厌殊!” 段聿晟看向门口两人,冷眸微眯,正要说什么。 楚厌殊却从他怀里出去了,他站到萧霖苓两人跟前,眼神乞求的看着段聿晟。 “就是他们二人救了属下,您可不可以放过他们?” 段聿晟正愁没地方在楚厌殊心里留下好印象,见人可怜巴巴的求他,他心底的火气,瞬间偃旗息鼓,故作大方的摆手。 “本座知悉,这两人昨夜在此地鬼鬼祟祟,若非他二人救过你,定会严惩不贷。” 萧霖苓眼神冷冷的看着段聿晟,这个男人实在危险,她没想到少主要找的人竟会是他?! 这间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楚厌殊好言劝说,才让萧霖苓楚蘅两人放下手里的剑,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好好说话。 但段聿晟却不是好哄的人。 在萧霖苓和楚蘅二人的视线里。 段聿晟走到楚厌殊身旁,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 楚厌殊傻眼了。 楚蘅沉默了。 萧霖苓彻底炸了,从她看到楚厌殊被这个男人用锁链关在屋子里的时候。 她就忍无可忍了! 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嚣张! 看我不打死这个登徒子! 远在雍州的一处客栈。 那日因段聿晟设计,致使梁晋行踪暴露。 从暗哨离开后,梁晋与枭羽二人就一直在赶路。 在中原,他的力量薄弱,不适宜正面同段聿晟交锋。 况且他怀疑有人襄助段聿晟。 不然段聿晟不可能在他层层监视当中,还能调动下属来抵抗。 怕就怕段聿晟的背后是朝廷。 他的哥哥难不成已经知晓他的苦心孤诣多年的布局了? 梁晋一杯杯的喝着杯中辛辣的酒。 枭羽面色冷白,见人喝的太多,不忍的出声劝道。 “王爷,酒多饮伤身。” 梁晋闻声看向枭羽,锐利的眸子眯起。 他站起身,走到枭羽跟前,伸手掐住枭羽的下巴,拇指细细的碾磨。 “不喝酒能做什么呢?但本王好像把你忘了。” 说着,梁晋一弯身直接把枭羽打横抱起来,抱进了里屋。 衣物落地声清晰可闻。 外面的天色从尚有光亮到一片漆黑。 梁晋酒醉苏醒,头疼的用手摁压眉骨,他坐起身,看到身旁被他弄昏迷过去的枭羽,一脚将人踹了下去。 枭羽直接被摔醒了,但在他清醒那一刻开始,他就把喉咙里的闷哼压了下去,不顾身体还在疼,从地上找到自己衣服,快穿上。 枭羽单膝跪地,脖颈处的红痕隐隐约约,清晰可见。 他忍着羞耻的疼痛,说道。 “属下现在去给您备热水洗澡,您等一下。” 说完,枭羽站起身,因为疼导致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转身出门了。 作为梁晋身边的侍卫,不仅武艺要超群,床上功夫也不能差了。 汀山镇的庭院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止于楚厌殊主动伸手拉住了段聿晟。 萧霖苓狠瞪着段聿晟,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几人正待继续吵架,祁延获知近日江湖上盛传的消息连忙前来知会。 却没成想,主上的房间里会有那么多人。 祁延有点愣,但以自己绝佳的执行力,连忙住了嘴。 毕竟有两个陌生的人在,祁延无法将消息说出来。 段聿晟跟着祁延出了门,不出片刻,段聿晟同祁延却又回来了。 段聿晟在屋内三人面前,对祁延道。 “你不必顾及,直说就好。” 这两人愿于险境救楚厌殊,即便为魔教之人,但对楚厌殊的恩义不假。 所以楚厌殊的事自然不能瞒着他们两人。 祁延垂了眸子,拱手回道。 “是。”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楚厌殊身上,说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犹豫。 “近日江湖上有消息盛传,成影宫段宫主身边的影卫楚厌殊是魔教奸细,叫嚣着要成影宫出面给江湖同道一个说法。” 楚厌殊的脸色,在听到那个魔教奸细的时候,瞬间就白了。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他甚至不敢去看段聿晟的脸色,即便就在刚刚几刻钟前,他还在与人亲密纠缠。 他害怕看到段聿晟怀疑的眼神,他根本不相信段聿晟会信任他,会倾心于他。 祁延当众突然把话说出来,楚厌殊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有两个魔教之人就坐在对面。 萧霖苓听了这话,见自家少主脸色不好,连忙低声道。 “不用担心,这些不过是江湖谣传,您都改名换姓了,他们不会知道的,实在不行您就跟我们走,我们定会护好您……” 后面的话,萧霖苓没机会说了。 因为段聿晟撵走了祁延,给了楚蘅一个眼神,站到楚厌殊跟前,挡住萧霖苓的视线。 段聿晟在想,楚厌殊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怕自己是魔教之人的身份暴露吗? 若是以前的他,可能真的会因此怀疑楚厌殊。 但如今即便楚厌殊不解释,段聿晟也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是以,他现在只是单纯的询问,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楚厌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第64章 成影·请你原谅我 段聿晟问询的话一出,楚厌殊低垂着脑袋,许久都没有吭声。 他坐在凳子上,手指紧抓着衣摆,弄出了很多褶皱。 若是问心无愧,又怎么会迟迟不敢答话? 早在楚厌殊不说话的时候,答案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楚厌殊仓惶到只知道段聿晟问他是不是有事隐瞒,甚至没有听到对方的语气并非是质问,而是单纯的希望他将没有说出来的事情讲出来。 可楚厌殊太害怕了,前世的梦魇尤在眼前,他的额角渗出了冷汗,整个人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萧霖苓见自家少主被这般质问,暴脾气根本忍不住,正要上前放话将人带走,却被楚蘅拉住了胳膊。 楚蘅没有说话,神色很镇定,并没有急于将自家少主给带走的意思。 萧霖苓皱眉不满,这个黑袍男人一看就是那种不好相与的,怎么能让少主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楚蘅不善言辞,但处事却极少出差错,萧霖苓即便不情愿,也跟人一起先出了门,将空间留给了房间里的人。 待楚蘅两人一走,楚厌殊站起身,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他低垂着脑袋,神色挣扎难言。 萧霖苓两个魔教弟子在此处,段聿晟一查就会知道他们的身份。 并且魔教中人怎么可能会花费力气救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这只能说明,他身份有异,他是跳进黄河也不可能洗清了。 就像前世那般,一样的落入魔教之人手中,他却能够独身一人逃离。 他不可信,怎么说都无法解释清楚了。 楚厌殊认命了,他不想也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是叹惜,他好不容易才得了段聿晟的另眼相看。 楚厌殊伸手抓住段聿晟的衣摆,嗓音有些哽咽,眼眶泛红,他出声否认了。 “那不是谣传,魔教确是属下的来处,我的确是魔教奸细,您杀了我吧,但我可不可以求您,看在属下为您效力那么多年的份上,放过门外那两人,他们只是普通的魔教弟子,并未做出戕害百姓之事。” 立在一旁的段聿晟本以为,楚厌殊会像前世般求他。 若是这样,他把会把楚厌殊抱进怀里轻声哄慰,会告诉他没关系的。 可是此刻,他听到了完全不同于前世的,楚厌殊对他说的话。 一切都那么的始料未及。 从前世的哭诉恳求,到如今的绝望认罪,同样被怀疑身份,楚厌殊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是因为他想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导致事态发生了转变吗? 还是说……一个令段聿晟难以接受的可能,缓慢的在脑海中成形。 段聿晟蹲下身,温和的眸色在无尽的沉寂当中逐渐变冷,到越来越压制不住心中的慌乱。 他眸色沉黑,看着楚厌殊痛苦的面容,语气难掩不可置信的缓缓道。 “我罚过你,在成影宫大殿之上。” 段聿晟的手指摁压在楚厌殊的心口。 楚厌殊的眸子微微一缩,神色骤然僵住,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惊惧的面容,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他所暗自庆幸的事,他所刻意忽视的事,如今所有的都显露了出来,无可遁形。 如此这般,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楚厌殊。 这就是楚厌殊拼命也要救陆辛戾的因由? 这就是楚厌殊躲藏他,不肯回来见他的缘故? 这就是楚厌殊流下同前世那般苦涩眼泪的缘由? 楚厌殊同他一样,也有着前世的记忆。 因他的执拗冷漠而死。 所有的伤害都存在,不可消弭,段聿晟再也无法自我欺骗,他只能用着苍白无力的语言,试着挽回。 “不一样了,楚厌殊,这辈子我不会再怀疑你,更不可能再做对你不利的事,别说这样的话,剜我的心了。” 楚厌殊微抿着唇,他听着段聿晟的话,想到了这辈子段聿晟待他与前世的不同。 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段聿晟心中苦涩,他将楚厌殊扶起来坐在凳子上,面色发沉。 “前世今生,对你所做之事,我很后悔,对不起…” 从楚厌殊失踪开始,段聿晟就再也不能向从前一样无动于衷。 他得承认,楚厌殊在他心里面留下的痕迹不可磨灭。 把人抓回来之后,他想的只有占有,他想,只要把人留在身边,就算他伤害过楚厌殊,在大错未铸成之前,也终有一日会被原谅的。 楚厌殊为人木讷,待他愚忠,段聿晟仍旧可以同过去一样,享受高高在上,被人满心满眼的注视着。 直到现在段聿晟才知道,没有什么是会一成不变的。 更何况是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事? 前世,楚厌殊自始至终没说过离开的话。 这辈子,楚厌殊却屡次想要逃离。 段聿晟隐隐察觉,他快要抓不住楚厌殊了。 难以形容的失控感侵袭而来,段聿晟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 “不会了,我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了,你能…原谅我吗?” 这话难以启齿,段聿晟却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说着,段聿晟弯身,在楚厌殊惊愕的视线里,把人脚踝上的锁链解开,他将人搂进怀里,声线低沉发哑。 “楚厌殊,对不起,你别不爱我。” 楚厌殊心口一片酸软,段聿晟会将身段放低至此,令他始料未及。 在这番对话之前,他一直觉得段聿晟只是把他当做玩物,喜欢就留在身边,不喜欢就丢开。 而他也很有做玩物的自觉,从没真的幻想段聿晟会对他产生别样的情愫。 但如今眼下的情况,似乎哪里又隐隐不同。 楚厌殊不敢把自己的期望放的太高。 他怕这是一场镜花水月,万一只是虚假的幻梦,他可能会被残酷的事实逼疯。 两辈子加一起,近十年的时间,楚厌殊对段聿晟的畏惧是根植于骨子里的。 楚厌殊无法对一番难以验证的言辞,倾心投入全部期待。 他不敢,他怕逾矩,他怕失了分寸。 所以就算段聿晟隐隐表露对他有所歉疚与喜欢,楚厌殊也不敢往别处想。 楚厌殊被动惯了,也习惯于仰望,可那高位上的人突然愿意走下来跟他讲话,他反而无所适从。 他只是慢慢冷静下来,试探性的轻声问道。 “您真的不怀疑属下吗?” 段聿晟松开人,看着楚厌殊的眼睛,不容置疑的答道。 “若是怀疑你,我便不会让影二当众把话讲出来,我更是知道,救你的人亦是魔教弟子,很多事情,你不必瞒我。” 楚厌殊若有暗害他的意思,早在四年前刚来成影宫就能给他下毒,那时候的他对楚厌殊并无防备之心。 在那之后,他为了找寻杀害爹娘的真凶,把自己逼的走火入魔。 无论是楚厌殊,还是同他相识多年的陆辛戾,他都没有在乎过。 甚至包括他自己。 疯魔至死的前世,段聿晟没有放过任何人。 楚厌殊的视线落在段聿晟脸上,似乎是在确定段聿晟的话有几分可信? 被人这般认真的注视着,段聿晟心情愉悦。 他骨子里的偏执,从未改变过。 第65章 成影·爱与恨消弭 楚厌殊心知,段聿晟没必要骗他。 可是他头一次被这么轻易饶恕了,楚厌殊竟是觉得缺了什么? 段聿晟看到楚厌殊皱了皱眉,似乎是因为想不明白什么而烦恼着。 他看的心底有些痒痒,不由自主的凑过去吻了一下楚厌殊的眉心。 楚厌殊似也是被段聿晟这样总是不事先说明,直接亲他的行为习惯了。 他现在也不觉得羞怯了,而是直直看过去。 他想看看段聿晟吻他的时候,眼睛里有什么? 是对玩物的施舍? 还是因哪怕就一点点的喜欢,而表达出的爱欲? 可楚厌殊还是胆子小,他抬眸看了段聿晟一眼,对上对方深如寒潭的眼眸,他心尖一紧,下意识的躲闪开。 熟悉的畏惧,怯然涌上心头,楚厌殊迅速收回视线,只觉心有余悸。 在偷偷心悦自己的主子这条路上,楚厌殊已经孤身走了太久。 久到他已经不期待段聿晟会给他回应了,久到段聿晟停下脚步回头来看他的时候,他都不敢抬头看。 楚厌殊躲闪的目光,深深的刺到了段聿晟的心。 段聿晟垂了眼睫,神色低落,他不知道如何去抚平他对楚厌殊的伤害,让人别再那么害怕他。 过了片刻,楚厌殊看了看自己脚踝处被解开的锁链,动了动没有任何限制的脚,薄唇抿起道。 “您不用道歉,属下从来没怨您,谈何原谅呢。” 但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介怀呢? 如果不是在意,楚厌殊怎会一次次想要选择放弃,不再挣扎,认命呢? 嘴上这么说着,就好像说的多了,他心里面就不痛了。 其实也不过是楚厌殊容易满足罢了。 况且,他要用什么身份去责怨段聿晟呢? 他是下属,犯错受罚不是天经地义吗? 段聿晟也心知楚厌殊的话,不过是表面上的托辞,全然信不得。 若是不怨,楚厌殊怎么会那般躲着他呢? 可是段聿晟除了给予楚厌殊一两句无用的道歉,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 楚厌殊倒是在想,段聿晟是真的很希望自己,继续喜欢他吗? 楚厌殊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不确定的小声问道。 “您真的要同属下在一起吗?” 段聿晟见人终于肯谈这个话题了,他面露喜色,坐到楚厌殊身边的凳子上,将人拥进怀里。 “本座从不与人扯谎。” 楚厌殊微红了脸,被人紧紧拥着,疲乏的身体似乎是找到了倚靠,他微微卸力,将自己的脑袋靠在段聿晟的臂膀上。 他害怕的闭上了眼睛,想象着会被人猛地推开,狠狠摔在地上。 可想象中的画面一直没能实现,楚厌殊的唇却人轻轻的碰了一下。 吓的楚厌殊连忙睁开眼睛,正看到段聿晟眸底含着的笑意。 楚厌殊只觉喉咙发哑,眼眶酸热。 此刻的氛围实在太好,他太希望这能永远的持续下去了。 他伸出胳膊想要搂住段聿晟,但最终还是太过怯懦,他没敢满足自己这个小小的渴求。 但楚厌殊也没能收回手,而是被段聿晟拉住胳膊绕在自己腰间。 “楚厌殊,本座都抱你好多次了,你嘴上说不怨,其实心里面一定是特别怨恨,对吗?连抱我一下都不肯。” 楚厌殊喉咙涩哑,无意间被人满足了此刻的小愿望,他心口温热一片,轻声回道。 “属下没有撒谎。” 段聿晟满脸不信,却也知道一时急不得,只要楚厌殊没离开,一切都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既然时间证明了他离不开楚厌殊,那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段聿晟都有信心一点点弥补楚厌殊心底的创伤,重拾对他的信任。 弄清自己的心思后,段聿晟的视线里多了一抹特殊的色彩,心中有了牵挂。 但同时有了致命的弱点。 这天,因为忽然得知两人均有前世的记忆。 段聿晟同楚厌殊默契的不去提他们两人之间前世的恩怨纠葛,而是就江湖上最近发生的大小事,商讨了一下。 段聿晟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此生除了为爹娘报仇,他如今还想与楚厌殊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楚厌殊讨论事情的时候很认真,几乎是心无旁骛的状态,很认真的听段聿晟说的每一个字,结合自己的记忆,思索着导致红梅阁不同于前世,惨遭覆灭的缘由。 但段聿晟显然不配合,时不时亲一下楚厌殊的额头,直接把楚厌殊的思考打乱了。 楚厌殊对段聿晟不会发脾气,只能故作镇定的重新思考,结果再次被人打乱。 几次三番下来,楚厌殊也恼了。 许是段聿晟今天的脾气太好,他又听了对方多次的道歉,被人纵容着似乎是做什么都行。 楚厌殊一时也没了顾忌,眉头一皱,抓住段聿晟想要捏他脸的手,说道。 “您不要捣乱。” 语气还有些凶呢。 这话刚说出口,楚厌殊就后悔了,他目露怯意的看向段聿晟,看到了对方脸上怔愣的表情。 楚厌殊心中忐忑,段聿晟是不是生气了? 是不是就会不喜欢他了? 楚厌殊满脑子都在后悔,被人打断了再从头想就是了。 他怎么敢对段聿晟说重话发火呢? 楚厌殊懊恼的垂了眸子,一肚子道歉的话还未说出,他却突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段聿晟眼底情绪幽深,看着楚厌殊的目光带着满满的侵略性。 “讨论了那么久累了吧?再睡会儿正好起来用午饭。” 楚厌殊感觉段聿晟这眼神似乎是想把他吃掉。 事实是,楚厌殊确实被吃掉了。 只不过没被吃到底,昨晚才做过,段聿晟还没那么禽兽,只不过是被人凶的心痒痒而已。 段聿晟禁欲多年,处子之身失在楚厌殊身上,他认为楚厌殊必须对他负责。 或许也只有沉沦于情欲之时,段聿晟才能不再去想他所做的那些,伤害楚厌殊之事。 间接或直接,总也是因他所起。 段聿晟没想逃避,他甚至希望楚厌殊一一报复回去。 他也愿意被楚厌殊报复,可他怕楚厌殊不肯。 爱一个人也好,恨一个人也好,都是极为强烈的情感。 怕就怕,那人不爱你了,也不肯去恨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爱恨都不再重要的时候,才是最令人绝望之时。 若段聿晟的父母没有惨死,而是在新年之际,平安无事的回到成影宫。 段聿晟这位脾性傲气的少年,会渐渐明晰自己对楚厌殊的情谊。 在一句句恩公哥哥中迷失自我。 永远作为保护者的角色护佑着楚厌殊。 而非成为施暴者。 段聿晟会帮楚厌殊找到他的家人。 会在漫天繁星之时,对自己亲自救回来的少年诉说心意。 而非恩怨纠葛,做下难以挽回之事。 只叹老天垂怜,赐予大梦一场。 第66章 离火·应有点喜欢 白日宣淫,实在是令人羞的厉害,到了最后,楚厌殊已经完全放下了羞耻心,任人折腾了。 激烈运动一场,楚厌殊昏昏欲睡。 但是段聿晟非要吻他的脸,将他的身体左右摆弄,他刚想合眼,就被折腾醒了。 完全睡不着。 楚厌殊意识迷糊,朦胧间只觉,段聿晟精力实在是旺盛的可怕,他有些受不住。 贺阎在厨房忙活许久,总算把午饭准备好了。 段聿晟抱着楚厌殊温存了一会儿,将人叫起来,收拾一番才去前堂用饭。 赖敬寿和谟丘两人也在,见段聿晟来了,就站到一旁等人落座,待得到段聿晟许可后,才坐了下来。 贺阎忙里忙外的端菜,还有两名打下手的弟子一起帮忙。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呈到桌上,看得人颇有食欲。 陆辛戾站在贺阎身前,体贴的帮人擦拭在厨房里忙活热出的汗水。 此刻,前堂里人多,被人这般亲密对待,贺阎很难坦然接受,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陆辛戾却面色如常,给人擦完汗水,拉着人在自己身旁坐下。 楚厌殊是跟着段聿晟一起来的,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陆辛戾同贺阎的亲密无间,旁若无人的相处,不由得为两人开心。 也同时心生艳羡,他和段聿晟以后也会这般亲密吗? 楚厌殊只是稍稍想想就断了心思。 其实段聿晟愿意跟他在一起试试,对他有一点点喜欢,就已经出乎他的预料了。 占了别人的身体还不够? 再想要心也全部是自己的,那就太贪婪了。 更何况,楚厌殊隐隐觉得,段聿晟对他应当是愧疚更多。 楚厌殊实在是找不到段聿晟会对他动心的理由。 段聿晟坐下来后,见楚厌殊迟迟不来,一转眼就看到楚厌殊神情专注的看着陆辛戾,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段聿晟脸色沉黑,站起身将楚厌殊拉了过来,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上,漆黑的眸子紧盯着楚厌殊,冷声道。 “看什么看?很好看吗?不饿是吗?那我们回屋继续。” 说话的声音不大,是只能让楚厌殊听清的,夹杂着隐隐暗示威胁的低语。 楚厌殊被人拽过来的时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听懂了段聿晟的威胁,一下子就垂了脑袋,羞的不敢看人了。 因着段聿晟生气,楚厌殊想,若是之前,楚厌殊可能会以为是自己同陆辛戾相处太过亲密,让极为在乎陆辛戾的段聿晟心里面不高兴了。 但误会已经全部解开了,段聿晟根本不喜欢陆辛戾,楚厌殊就不懂了,段聿晟这时候是在气什么呢? 以前,他又是在气什么呢? 难道说,当时是因为段聿晟不太喜欢自己,所以厌恶他触碰他的所有物吗? 那现在愿意跟他在一起试试,应该至少有一点点在意他的吧? 但怎么会又生气了呢? 楚厌殊乖乖的坐下来,见段聿晟面色不太好,习惯性的先道歉。 “对不起,属下饿了,可以先吃饭吗?” 段聿晟只是冷了一下脸,见楚厌殊眼神忐忑的看着自己,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太凶了,赶忙为自己找补,却又不肯承认是自己心急了。 “你说了跟本座在一起的,却老是看陆辛戾,楚厌殊,你之前的话是不是就是在骗我?” 楚厌殊哑然,他对陆辛戾可没有旁的心思,被人误解了,他垂了眼眸,好半晌也没能把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来,只是干巴巴的回道。 “属下不敢骗您。” 段聿晟见人不说话了,更气了,他心有亏欠,不愿对楚厌殊说狠话,但旁人他可就不在意了。 “陆辛戾!你是不饿吗?不吃饭就出去。” 莫名其妙被说了一通的陆辛戾脸色莫名。 他看看也是一脸不解的贺阎,陆辛戾觑着段聿晟明显带着火气的神色,又看看身旁垂着脑袋,不言不语的楚厌殊,他似乎明白了。 他心底毫不留情的嘲笑着。 拉不下脸哄人,就自己受罪去吧,活该! 陆辛戾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旁若无人的同贺阎说说笑笑。 一旁两位药谷长老见饭桌上气氛紧张,没敢插话,只是扒拉着面前的米饭。 楚厌殊心知是自己惹了段聿晟不快,默默为因他被误伤的陆辛戾感到抱歉。 一顿令人如坐针毡的午饭,在一片静寂中结束。 众人快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祁延自外面大步走来,他的视线落在段聿晟身上,似是有话想说。 看着祁延面色肃然,楚厌殊心中隐隐不安。 还是关于那些江湖谣传他的魔教奸细的吗? 段聿晟敏锐的捕捉到楚厌殊眼底一闪而过的惶恐,他欲往外走的脚步顿住,回到楚厌殊身边,低语道。 “先回屋等我,本座说了,会信你,定也会护你,能明白吗?” 楚厌殊黯淡的眼神瞬间亮堂起来。 落在段聿晟眼里,既是觉得心痒,又是心口酸软一片。 但此时人多,段聿晟也不好同楚厌殊做什么,他们的关系也没有进展到能和所有人宣布的程度。 段聿晟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他怕楚厌殊会有压力的。 楚厌殊很多根植于骨子里的想法,非是一日能改变的。 段聿晟更想慢慢的,让楚厌殊信他,爱他,迫不及待的愿意和身边的人诉说他们的关系。 所以纵然段聿晟急切,他也不能强逼着楚厌殊去做什么,强求得来的,他也不想要。 很快,段聿晟就跟着祁延离开了。 祁延要说的有两件事,第一个就是那些江湖谣传愈演愈烈,即使执剑阁弟子极力控制消息的传播,却还是没能制止住。 这明显是有心之人操纵。 段聿晟也能猜到做这些事的人会是谁。 那人是在拿楚厌殊威胁自己,若是不听他的,他第一个下手的人就会是楚厌殊。 段聿晟眸色冷沉,命祁延带领执剑阁弟子速速抓到作乱的人。 第二件事是,离火门掌门人明风华,传信来让段聿晟前去冀州明城,有要事相商。 若是旁人传信,段聿晟根本看都不会看,但这位明风华是他母亲的妹妹。 自爹娘去世之后,段聿晟也许久没见过明姨了。 此次相邀,定然是有要事相商。 除此以外,段聿晟仍然记得前世,明风华是武功尽失而殒命的。 后离火门易主,那时段聿晟并没有对此多加关注。 离火门掌门人突然内力尽废,江湖上只言道是修炼出了岔子以至走火入魔。 过去,段聿晟从没怀疑,但如今细细想来,怕是这场局早就已经布下了。 恭幽王梁晋狼子野心,欲操纵江湖力量为自己所用,首先就会将四大门派控制在掌心里。 如今落枫山庄陨灭在大火之中,接下来可能就是离火门。 按照前世的发展,这些事本应该发生在几年后。 段聿晟想,梁晋费尽心思想要除掉他,大约就是因为他阻碍了对方的路。 因他的出现,梁晋本想将落枫山庄收入囊中的计划全盘失败,恭幽王大约是恨极了他。 段聿晟思虑一番后,做下决定,准备即刻赶往冀州明城。 第67章 离火·难究其前因 段聿晟让祁延去通知陆辛戾等人后日出发赶往冀州明城,自己则是回了屋子。 楚厌殊心中不安,很难静下心来,待外面一传来动静,他立即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看到回来的人是段聿晟,楚厌殊觉得心安的同时,另一个不确定也逐渐漫上心头。 段聿晟感觉到楚厌殊的视线紧紧落在自己身上,刚才在吃饭时郁结的气瞬间就消散了,他进屋后反手关上了门。 楚厌殊被人一瞬不瞬的盯着看,一开始还在紧张的等待段聿晟讲话。 时间一长,楚厌殊就受不住了,他局促的立在原地,被人紧盯着时,让他总是忍不住的怀疑,他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楚厌殊脸上的忧虑太重,段聿晟大步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 “说了不用担心,你看你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了?” 话语里带着轻声的责备,楚厌殊本该觉得畏惧的,但如今却与之相反,他绷紧的心绪霎时间松懈了几分。 面前,拥住他的人动作太温和,楚厌殊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段聿晟跟楚厌殊简单说了一下他的猜测。 从他下山开始,一路上遭遇无数次刺杀,均是梁晋的手笔。 是因他在那场大梦醒来后,就将调查的目标放在了落枫山庄这里,因而影响到了梁晋的收拢计划的实施。 梁晋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要除掉他。 楚厌殊满眼忧心。 段聿晟见人一副担心他担心的不行的模样,心情难以抑制的愉悦起来。 “还有这些江湖谣传,无论你身份究竟如何,楚厌殊,你都绝不会是魔教奸细。” 段聿晟语气坚定,不容否决。 “你是成影宫的弟子,是本座的影卫,就算有人质疑,你都不要去听,我更不可能会再怀疑你了,信我好吗?” 闻言,楚厌殊眼眶渐渐泛红,他的脑袋被人动作轻柔的碰了两下,心底霎时间满胀的厉害。 好半晌,楚厌殊才点了点头。 没想到今生竟会得段聿晟如此这般的信任。 楚厌殊突然觉得喉头涩痛,长久以来的苦苦隐忍,咬牙坚持,像是终于走到了尽头,天光骤亮。 他得到了他本该有的恩赏,而非一柄决绝冷漠的匕首。 楚厌殊无声的落泪,紧咬着唇,没有言语。 段聿晟心中大痛,一时手足无措,除了将人拥进怀里紧紧抱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大错已然铸成,再多的悔愧之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知道楚厌殊没有真的要离他而去,也已经用尽了力气不去怨恨他。 段聿晟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他不会让楚厌殊后悔继续爱他的。 他会回馈楚厌殊比对方还要多的爱,还要多的在乎,还要多的耐心。 待他破除前世困他一生的梦魇,他会陪着楚厌殊去寻他的家人,去任何楚厌殊想去地方。 他养的白猫,会是这世间最为珍贵的无价之宝。 作为白猫的主人,他已经忽视它太久了。 段聿晟声线发哑,语气满含歉疚。 “对不起…” 楚厌殊的难过是无声的,但他没有让自己沉浸在低迷的情绪里太久。 今生同前世早已经不一样了。 这辈子他得到了与段聿晟亲密接触的机会,即便以后的事很难料准。 也许有一天,段聿晟会对他失去兴趣,但至少他不会再像梦中那般,满怀哀戚的死去。 对于段聿晟再一次的道歉,楚厌殊没有客气的婉拒,而是欣然接受了。 他能感觉到,段聿晟如今待他是用了心的,对方说出口的每一句对不起都饱含愧疚。 楚厌殊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接受段聿晟的道歉,愿意去试着相信对方的话。 楚厌殊抬起一双泪液湿润过的红眸,轻声问道。 “您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段聿晟语气坚定的回答道。 “是,楚厌殊,信我好吗?” 楚厌殊嗯了一声,没再问了,至于段聿晟为什么突然会喜欢他,他暂时不想考虑,只是伸出胳膊搂住了段聿晟的腰身,脸颊贴在对方肩头。 一颗经年漂泊的心,总算找到了停歇之处。 房间里许久都没再传出说话的声音。 楚厌殊心绪平稳之后就感觉到了困倦,他昨夜太过劳累,本也没休息好。 今日晨起,心绪起起伏伏,又同段聿晟厮混了一场,这时,眼皮子直打架。 但突然想到什么,还未来得及问,楚厌殊强撑着心神,伸手去扯段聿晟的衣物。 “主上,您胸口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在楚厌殊记忆里,段聿晟并未受过这样的伤。 在成影宫时,多位影卫保护,段聿晟无需亲自动手。 下了山,楚厌殊时时护在人身边,他怎么不知道段聿晟身上有这样一条疤痕? 难道是他被抓走的那段时间吗? 夜里光线昏暗,楚厌殊被人折腾的没力气,迷迷瞪瞪的只摸到了凸起的疤痕,也没看清是新伤还是旧伤。 段聿晟知道楚厌殊问的是什么,他本想告诉楚厌殊这伤是在寻他时,被人伤到的。 他想让楚厌殊知道,他不是什么都没做,不是不肯付出。 可一想到楚厌殊独自一人坚持那么久,受过无数的伤,他这点小打小闹,完全不够看的。 段聿晟便不想说出来,徒增楚厌殊烦恼了。 他与人一起躺到床榻上休憩。 楚厌殊的眼睛已经快要合上了,手指却还要紧抓着段聿晟的衣领口不放。 嘴里还无意识的念道。 “怎么会受伤呢…怎么会呢?” 段聿晟心软的一塌糊涂,往前移了两寸,吻了吻楚厌殊的唇。 他尝到了眼泪的苦涩味。 段聿晟没什么睡意,只是一寸寸的用目光描摹着楚厌殊的眉眼。 四年前,他遇见楚厌殊,将人带回成影宫。 他将楚厌殊当宝贝似的把人藏在凌云殿。 究竟是为什么,后来他竟会将人丢在执剑阁,四年的时间不闻不问? 段聿晟难以抑制的红了眼睛,心脏抽痛不止。 甚至疑心楚厌殊的忠诚,下了赐死楚厌殊的命令。 此后两年再也没有楚厌殊的身影。 那梦里的他,怎会心冷至此? 段聿晟的眼角处,在他自己都未曾知晓之时,落下了眼泪。 满心愧疚的情绪,翻江倒海似的向他侵袭而来。 段聿晟闭上眼睛,痛苦的蜷曲了身体,却紧紧抓握着楚厌殊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放开。 这世间若真有因果报应,段聿晟愿以身偿还他欠下的苦果。 第68章 离火·无吟剑意沉 楚厌殊睡着了,手指紧抓着段聿晟胸口的衣物,没有放开。 这会儿,段聿晟没再做什么打扰楚厌殊休息,他一点点将自己被扯皱的衣服弄出来,刻意放轻了动作,没有把人弄醒。 段聿晟坐在榻边,静静的看着楚厌殊的睡颜许久。 楚厌殊安然无恙的待在他身边,他再没了惊忧害怕,心底一片宁静。 段聿晟起身走到房间另一边的书案前,案上放置着曾被主人所弃的无吟剑。 无吟二字刻在剑柄处,每次握剑之时都能触碰到。 楚厌殊失踪的那些时日,段聿晟曾仔仔细细看过这柄执剑阁弟子佩剑,并无任何特别。 唯独这剑柄处刻上的无吟二字,让段聿晟反复的触摸许多次。 每一次都能品出不一样的意味。 是楚厌殊面对他的冷待,没有只字怨言。 是楚厌殊经受他的折磨,没有一声求饶。 是楚厌殊心灰意冷选择离去,没有怨恨吵闹。 这无吟二字,铭刻了太多,段聿晟越深想,越觉心疼。 他拿着这柄剑回到床榻旁,将佩剑搁置在床榻边缘,楚厌殊一醒来,伸手就能触碰到。 段聿晟倾身在人眉间轻吻。 熟睡中的楚厌殊眼睛滚了滚,但没有醒来。 段聿晟薄唇轻抿,眸色柔和,深深的看了楚厌殊一眼,才起身离开房间。 庭院对面的屋子里,祁延来告知陆辛戾与贺阎两人接下来主上要赶去冀州明城的消息。 对此,陆辛戾点点头,并没有什么意见。 贺阎立在陆辛戾身后,也没有任何异议。 祁延浅笑着,说完很快便离开了。 随着时日的迁移,陆辛戾体内的毒素彻底得到压制,身体恢复的极好,他再也不必像个瓷娃娃似的,出个远门都需要人忧心跟随了。 陆辛戾很高兴,这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贺阎。 二人心意相通,这些日子以来,贺阎待他关怀有加。 陆辛戾心知贺阎是把他当成了病人照顾,贺阎一直是这样任劳任怨,极少有脾气。 所以陆辛戾不知道这份关心里面爱意占了多少,他不想做个累赘拖累贺阎,觉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祁延走后,便对贺阎说道。 “这些时日你日日守在我身边,不分昼夜的陪着我,如此这般耽误你的事,我心觉有愧,而今我身体大好,你该做什么事就去做吧。” 陆辛戾觉得,贺阎待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洗衣做饭,跟个小跟班似的,太委屈人了。 贺阎一个身高八尺的好男儿,武功高强,就算不在段聿晟身边做影卫,执剑阁各处那么多弟子,总也有地方能让贺阎尽显恣意,不再像待在他身边似的束手束脚。 闻言,贺阎却神色一顿,眼神有一瞬的躲闪,他把想了几日的托辞说了出来。 “陆大夫,你是觉得我做的不好吗?” 这话说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但陆辛戾听了却心疼坏了。 他上前一步将贺阎抱进怀里,身量没有对方高,这般动作倒像是陆辛戾主动求抱一样。 “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做的不好?小五,我真的特别想把你留在身边,但是那样是不是太委屈你了?你做影卫,怎么说也比在我这里只能做些粗活,当个杂事弟子好吧,你可不能这么没志向啊!” 陆辛戾说完,松开人,神情很严肃。 贺阎垂了眸子,微抿了唇。 “可是我若是继续做影卫,就不能时时刻刻看到你了。” 说着,贺阎抬眼认真的看着,陆辛戾听了他的话怔愣住的神色。 “我想留在你身边只保护你,好不好?” 陆辛戾被这话说的,心尖软的一塌糊涂。 这会儿情意绵绵占据了他的心绪,陆辛戾没有发觉异常,只觉贺阎是不舍得离开他,才说了这番话。 陆辛戾面颊微红,笑容羞怯,上前一步,主动搂住贺阎的腰身,吻住了对方的喉结。 贺阎见人终于不再说让他走的话了,心底松了口气。 但陆辛戾接下来的行为却又让他刚刚松懈的心绪骤然绷紧。 贺阎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男人,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刻意去想还好,他本也不重欲。 况且,他的爱人陆辛戾身子不好,即便偷偷看了些隐晦的画本,挑起了他的欲求,他也从未在陆辛戾面前表现出来。 所以陆辛戾一直觉得贺阎是一朵纯洁的小白花。 他不知道,每天晚上,贺阎守着陆辛戾榻边,等人睡着之后,都会偷偷吻了吻对方脸和唇,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原本贺阎自己也觉得他可能比不得陆辛戾对自己那般在乎。 但随着几日时间过去,贺阎这才发现他对陆辛戾早已做不到当初的那般毫无波动了。 沉睡的记忆苏醒,早些年前,他就对陆哥哥有了不一样情感。 贺阎希望陆哥哥只对他关心,只对他温柔,只对他笑,再不愿旁人将这些分去,他想占有陆哥哥的全部。 向来宽以待人,好脾气的贺阎,在此刻眼底涌动着旁人难以窥见的暗流。 所以当陆辛戾主动的时候,贺阎便不再控制心底的堆积膨胀的爱欲,肆意妄为的施加在陆辛戾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因为疲累,疼痛,哭到不能自抑的陆辛戾,直到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才恍惚的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但已经来不及了。 贺阎动作轻柔的将陆辛戾哭湿的发丝拨弄到脸颊一边,轻轻的吻了吻。 “陆大夫,你身上的药香好好闻。” 这话说的好单纯,陆辛戾听了,却只想骂人。 满室春情,直到后半夜才悄然止歇。 依旧身在扬州城没有离开的梁崧颉,饶有兴致的将在城中闲逛。 任凭外面江湖局势变幻无常,也影响不到梁崧颉的心情。 穆远徵一身黑衣,手持长剑,跟在梁崧颉身边,在暗处护卫。 他气势沉肃,衣着干练利落,但与之恰恰相反的是,穆远徵稚气未脱的面庞。 梁崧颉昂首阔步在前走着时候,他眉心深拧,想起这几日穆远徵出现在他眼前,总是一身暗色的衣物,明明年岁不大,却总是绷着脸,故作老成。 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他走到巷子口,抬了抬手,穆远徵便出现在梁崧颉身旁,低声道。 “属下在。” 梁崧颉眉心深拧,面上隐有愁绪,薄唇微启,肃然道。 “你同我来。” 穆远徵不问缘由,应了一声,便跟在梁崧颉身后。 第69章 离火·纯净心安处 梁崧颉带着穆远徵去了成衣店,店掌柜见来人样貌不凡,热情殷切的走上来询问。 “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吗?” 穆远徵看到店掌柜凑近了,眉峰一竖,立马警惕的护在梁崧颉跟前。 店掌柜一看这位披着玄色大氅的黄袍公子身后竟还跟着一位带刀黑衣剑客,顿时被吓了一跳。 因为剑客身形瘦小,黄袍公子身量高,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店掌柜一开始就没看到。 只见那剑客手持漆黑长剑,神色肃杀,即便这人看起来更像个强装大人的少年,店掌柜还是面露怯意,礼貌客气的退后两步。 梁崧颉抿唇浅笑,宽厚的大掌落在身前人的脑袋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这么大脾气呢。” 穆远徵一下子绷紧了身体,两只眼睛睁的圆溜溜的,耳朵尖红了。 这次梁崧颉出宫,是穆远徵在暗卫营沉浮数年,才得到这次贴身护卫的机会,他不敢松懈心神,生怕自己顾及不到,让陛下遭遇险情。 被问罪砍头事小,穆远徵最不能接受的是陛下受伤。 穆远徵忝居暗卫统领之位不久,下面的人并不信服。 因为他年纪尚小,除了一身蛮力,心思不够细致沉稳,在陛下身边做事,难免疏漏。 出宫挑选护卫的时候,穆远徵并不是首选。 之所以定下穆远徵,是梁崧颉兴致来了,亲自去了暗卫营,觉得穆远徵周身气质跟这个沉冷肃杀的暗卫营完全不符,觉得有意思便带上了。 穆远徵当时还以为陛下想起他来了,后来跟随一起出宫几日,穆远徵眼巴巴的趁着空闲偷看,慢慢确定陛下早就已经不记得他了。 是啊,他怎么能奢望陛下记住一个街头小乞丐? 陛下救他于水火之中,但于对方来说不过是随手的施舍,并无值得铭记之处。 穆远徵感恩于心,没有很失落。 如今他只想尽心护卫陛下安危,别无他想。 不过,陛下总是喜欢摸他脑袋这一点,穆远徵不是很能理解,他面色微红,被人摁住了脑袋看向店里面各式各样的衣裳。 颜色鲜亮的,素雅的,款式新奇的,内敛的应有尽有。 梁崧颉笑道,“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穆远徵闻声,目光直愣愣的落在那些衣裳上面,每一件都很好看。 只不过,他穿黑衣习惯了,旁的颜色,他虽心生喜意,但做暗卫穿这些并不合适,他回道。 “公子,这些都…很好看。” 梁崧颉见穆远徵自己不挑,那他可亲自来了。 明明心性尚且单纯青涩,何必成日弄的那般暗沉沉的,实在不好看。 梁崧颉走进店里面,挑了件款式素雅的青色衣袍。 颇有些尚需上学堂的感觉。 穆远徵长相清秀,若不是身在暗卫营,如今这年纪应该在好好上学堂吧。 梁崧颉指了指这件青衣,店掌柜立马上前取下来递过去,询问了一番尺寸,确定合适才言罢。 梁崧颉摸了摸衣袍的料子,挺软的,领口带着细绒,快入冬了,这衣服穿着应该不冷,接着,他抬头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斗篷,用以挡冷风。 很快,梁崧颉看上了一件素白色的斗篷,他让店掌柜取下来,一并递给了穆远徵,道。 “换上看看。” 穆远徵闻言,神色讶异,第一时间接了过来,却抱着衣裳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换。 梁崧颉可没有跟人开玩笑的意思,他面色未变,对上穆远徵疑惑不解的眼神,回以淡然的微笑。 穆远徵见陛下对自己笑,心尖酥麻一片,面颊微红,抱着衣裳跑进里面更换了。 颇有一种,为讨美人一笑,万般信念皆舍之样。 梁崧颉看着穆远徵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没几息这人又抱着衣服跑回来了。 穆远徵眸底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对方还未言语,梁崧颉便明白了穆远徵的顾虑,说道。 “片刻功夫,不碍事。” 穆远徵抿唇,迟迟不肯去换衣服,还回到了梁崧颉身旁站定。 见人这般,梁崧颉冷了脸色,一下子就给人吓跑了。 走之前,穆远徵把剑递给梁崧颉,后者无奈接下,穆远徵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里间。 梁崧颉不禁失笑,他身边这个小暗卫,为人听话,实在胆小好欺负。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这般好欺负的暗卫,梁崧颉可不会放过。 穆远徵换衣速度很快,片刻后,腰封都没有系好就出来了,满脸紧张担心去寻梁崧颉。 梁崧颉见人一身青衣,衬的姣好面容更加稚嫩了,唇角露出些许笑意。 就是斗篷有点长了,穆远徵穿着,快挨到地面了。 梁崧颉上前,没忍住的笑了一声。 “个头不够,得多补补了。” 穆远徵扯着衣服,一脸不好意思的点头。 这衣裳很适合穆远徵,梁崧颉果断买下,说道。 “赏你的,以后就穿这个。” 穆远徵心中欢喜,自觉他并未做什么足够得赏赐的事情,想要婉拒,梁崧颉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梁崧颉把手里的剑递还回去,转身就离开了成衣店。 店掌柜将客人原本的衣服打包好,递给穆远徵。 穆远徵焦急的接过来,连忙跑出去追上梁崧颉。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梁崧颉身后,只听人问道。 “上过学堂吗?” 穆远徵挠挠头,回道,“回公子,属下…没有。” 他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能记事的时候一直靠乞讨为生,当年快要病死幸运的被人救了。 而后为了报恩,拼命训练,只为能够站到那人身旁,哪有机会上学堂啊。 梁崧颉应了一声,没有应答。 穆远徵换了身与平时不太一样的衣服,初始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两人回来的时候,客栈里的德公公看到了,还夸赞了穆远徵一番。 穆远徵连忙回道,“是陛下…赏赐的。” 德才是宫里的老人,跟在梁崧颉身边快二十年了,打小看人长大。 看到穆远徵的装束,不用穆远徵说明,一猜就知道肯定陛下做的。 梁崧颉回到客栈,命德才准备笔墨纸砚。 德才一听,以为陛下是有要事要做,没有多想便出去了。 他们离宫多日,陛下总算肯处理政务了吗? 德才心中有些激动。 回到客栈之后,穆远徵就没影了,但梁崧颉知道,他肯定就在附近能看到自己的地方。 等德才备好笔墨纸砚的时候,梁崧颉有规律的敲了敲桌面,不出三息,只听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梁崧颉弯了弯唇,道。 “进。” 穆远徵推门而入,抬眼看到梁崧颉让他过去,他便走近了跟前。 梁崧颉让他坐下,穆远徵就乖乖坐下。 梁崧颉指了指桌上摆放的纸张,说道。 “这几个字认识吗?” 那纸上,梁崧颉刚刚写了穆远徵的名字。 穆远徵一眼就认出来了,旁的字他不认识,但自己的名字他看过好几次了,知道是这几个字是他的名字。 他当乞丐的时候,都是被人小乞丐,小乞丐的叫,没有自己的名字。 后来遇见了一位失意的夫子,穆远徵将自己乞讨来的食物给了这位夫子,那人便还给他了一个名字。 穆远徵跟人学了几遍,记住了这几个字。 穆远徵回道,“陛下,您写的…是属下的…名字。” 梁崧颉嗯了一声,道,“你写出来,朕看看。” 穆远徵闻言,立马垂了脑袋,小脸皱巴,手抓着新衣服的衣摆,踌躇了好久才道。 “属下不会…写字。” 意料之中,梁崧颉轻笑一声,温声道。 “那朕教你写你的名字,好不好?” 穆远徵心脏砰砰乱跳,他的耳朵尖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梁崧颉见人一副羞的抬不起头的模样,颇觉有趣。 这次出宫,穆远徵的存在,倒是给他增添了不少乐趣。 小小少年,性子乖巧听话,心思澄澈,让梁崧颉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 穆远徵在他身边的时候,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是梁崧颉能够让松懈几分心神之处。 第70章 离火·风波再涌起 穆远徵当然不会拒绝,他猛地点了两下头。 梁崧颉神色温和,走到书案一旁,执起毫笔,微微倾身在宣纸上笔画流畅的写下来穆远徵三个字,演示给穆远徵看。 穆远徵眸子微微睁大,他觉得陛下好厉害,这字写的既快又好看,笔锋飘逸洒脱,有力量,令他不由得心生敬佩。 梁崧颉写完之后,将毫笔搁置在笔架上。 “能看懂吗?你来写个试试。” 穆远徵听着身旁人的说话声,仰起脑袋看过去,正对上梁崧颉含着笑意的瞳眸,心口处顿时一紧。 他应了一声,低垂了脑袋。 穆远徵脑子里想着刚刚陛下执笔的姿势,慢慢捏住毫笔,但握笔的姿势略显怪异。 梁崧颉上前指尖捏住毫笔上面,给穆远徵调整了握笔的姿势。 穆远徵脸颊微红,小声道谢。 这执笔和握剑不同,写字用的是巧力,穆远徵想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几次三番笔都掉了下来,没能成功。 这毫笔那么细,他总害怕太过用力,会把陛下的毫笔弄断。 梁崧颉在一旁看人磨蹭半晌,宣纸上墨水都落了好几滴,可穆远徵一撇都没有写出来。 穆远徵脸颊都急红了,不知所措的看向身旁的人,眼神求救意味很明显。 梁崧颉唇边勾着笑意,俊朗的五官近距离的显在眼前。 穆远徵看着看着就看痴了,手上的动作没有意识去控制了,脆弱的毫笔受不住执笔的力道,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穆远徵呆住了。 梁崧颉略一挑眉,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是让你写字,可不是舞刀弄枪,无需用这般大的力气。” 穆远徵吓的垂首,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磕磕巴巴的道歉。 “对不起…” 他又弄坏了一样东西。 自能记事起就是这样,他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破坏力惊人。 他乞讨居住的破庙,庙门就是他弄塌的。 那时因为有人要打他,穆远徵跑着躲开,想着关上门挡一下,结果他却把门掰了下来,直接把想要打他人吓跑了。 破庙里还有一个两人高铜像,因为门坏了,天冷下雨门口不停的灌风,他把坏掉的门放回原处,但容易被风刮倒,他就把庙里的铜像搬到门口挡风。 但是在搬运过程中,铜像被他捏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 穆远徵面色苦恼的看着面前书案上断成两截的毫笔。 梁崧颉失笑着摇头,给穆远徵拿了一根新的毫笔,他握住穆远徵的手,将毫笔放入对方手中。 宽厚细腻的大手包着满是厚茧的小手。 梁崧颉走到对方身后,做着这般动作,嘴里说着如何执笔的话。 怎么用巧劲不会把笔弄断。 穆远徵耳朵烫热,被温热的大掌包裹住的手都感觉直接僵硬住了,他完全使不上力气,被人牵引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日,屋子外面,阳光很暖,是一个很适宜出游的天气。 但梁崧颉没有出去,而是万分耐心的陪着穆远徵练了一下午的字。 虽然收效甚微,但梁崧颉觉得很有意思。 尤其是看着穆远徵写的还不如鸡爪子挠出来的字。 梁崧颉真的很难忍住不笑。 穆远徵心情忐忑,若让他舞剑,他很有自信能舞的漂亮。 但偏偏是让他写字。 穆远徵实在佩服陛下怎么可以将力道控制的如此精妙,写出来的字就像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一样。 不像他乱麻缠枝,毫无章法,难以入眼,若非知道他是在学写自己的名字,旁人估计会以为这是在练习山水画的线条。 穆远徵小脸绷紧,沉默的坐在书案旁,他惆怅的看着自己独自执笔写出的字。 梁崧颉看的好笑,安慰似的抚了抚穆远徵的发顶。 一身青衣的少年,此刻右手抓握着毫笔,脸颊上沾染上了墨水,神色低落,似是在苦恼为何习练的功课那么多。 但其实梁崧颉只是让他写三个字而已。 感受到梁崧颉的动作,穆远徵仰起脑袋去看,澄澈的眼睛里,聚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梁崧颉宽慰道,“不急着半日学会,日后每日都要刻苦习练才行。” 穆远徵闻声,神情坚定的点点头。 风景如画的庭院里,清晨时分,鸟儿啼鸣。 一张榻上,陆辛戾与贺阎紧紧相拥着,就像昨夜云雨之时,纠缠的难舍难分那般。 快至午时,陆辛戾悄然睁开眼,熟悉的气息萦绕鼻腔,陆辛戾安心的往贺阎怀里钻了钻。 贺阎的体温要比他高的多,骨子里透着寒凉的陆辛戾窝在对方怀里,只觉暖和。 陆辛戾腰腿酸软,看外面天色大亮,但尚觉疲惫,正要闭眼再睡一会儿,余光瞥见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 陆辛戾离远了些距离,他的眸光定在贺阎发顶,那里生了许多根灰白的头发,因为不多,所以不是很明显。 陆辛戾却冷了脸色,他伸出手去触碰那几根白头发,心中一直没有消解的疑惑涌上心头。 这些时日以来,贺阎并未表现出异常,除了他拒绝回去再做影卫这一点。 原先陆辛戾只以为贺阎是舍不得他,可细细想来自他醒来后,贺阎就再也没穿过影卫服,他甚至再没去履行过执剑阁弟子的职责。 近些日子,那些江湖谣传愈演愈烈,欲要责难成影宫的江湖势力也愈发猖獗。 贺阎身为执剑阁的弟子,怎能不出去应对危机? 反而神色如常的为他做饭洗衣,做尽杂事? 陆辛戾不觉贺阎是如此分不清主次的人。 除非…… 陆辛戾抓握住贺阎的腕子,食指一捏。 一切被隐藏的真相无所遁形。 贺阎丹田空无,经脉受损,无可解的雪枯毒侵袭肺腑。 陆辛戾的脸色骤然发白。 贺阎自从内力尽失,经脉严重受损之后,虽每日都有在重塑经脉,但短期内并无什么起色。 陆辛戾触碰到贺阎手腕的时候,后者顿时就清醒了,但也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陆辛戾双眸渐渐泛红,眼眶里凝聚了泪液,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一言未发的坐起身就要下榻。 贺阎心神慌乱,他看着陆辛戾裸露的脊背,那上面布满了昨夜被他折腾出的红痕。 他的神色闪躲一瞬,速度更快的将陆辛戾抱进了怀里,低声请求道。 “陆大夫,你别生气,好不好?” 陆辛戾气的浑身都在发抖,赤眸里的光芒极盛,像是快要流出鲜红血液一般,他手指攥紧,闭眼咬牙忍了忍,低吼出声。 “谁让你这么做的?!你们都在骗我?!” 贺阎被吼的愣住,默然片刻,他抓起被子,裹在了陆辛戾身上,只道。 “外面冷,陆大夫,穿好衣服再出去。” 第71章 离火·气盛徒伤悲 陆辛戾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的泪水一颗颗的砸下来。 他吼完这一句,再多的狠话他就说不出来了。 他就知道,十几年都没能研制出的解药,不会那么巧突然就能研制出来。 是他太心急了,一醒来只想着同贺阎表明心意,什么都没问清楚,让人瞒了他那么久。 但就算他醒来后就发现了,又能如何呢? 已经散尽的内力也找不回来了。 陆辛戾满含悲伤的泪水持续不停的滚落,砸在被褥上,很快浸到了棉花里。 贺阎大气都不敢喘,像是被主人责骂的小狗,眼睛都耷拉着。 “陆大夫,不难过了,好不好?” 他伸手去碰陆辛戾的肩膀,却被人直接躲开。 这一幕落在贺阎眼睛里,就像是被一根针刺了一样疼。 陆辛戾从来都不会拒绝他的。 直到贺阎才觉得害怕起来,他张开胳膊将人禁锢在怀里,脑袋搁在陆辛戾肩头,难过的哭诉。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手冰冷的可怕,我寻了好多大夫都解不了你的毒,赖长老,谟长老来了,却发现以往能压制雪枯毒的药也失去效用了,我找不到救你的办法,你难道要我看着你,就这么死掉吗?” 陆辛戾被人一通话说着心尖涩痛,他最不想连累贺阎。 可如今因为他,贺阎坚持数年的努力付之一炬,沦为最下等废人。 陆辛戾被逼没办法,通红着眼睛转头看向贺阎。 “我死了又怎么样?!谁强迫你救我了!你好好的做影卫不行吗?你不是喜欢吕朵吗?你回去找她啊!你那时又没那么喜欢我!见死不救又怎么样?!” 贺阎神情怔愣住,被这话刺的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陆辛戾理智全然不在,这话他说出口之后就后悔了。 他心知这会儿他冷静不下来,说的话伤人不见血。 陆辛戾弯身捡起扔在地上的衣服,胡乱的穿回身上,不顾贺阎的阻拦,披头散发的推开门跑走了。 贺阎也顾不得把衣服穿规整,胡乱套上就追出去了。 陆辛戾的身子被雪枯毒毁了大半,就算毒素得以压制,也仍旧需要人保护。 更何况是对陆辛戾生了情意的贺阎,就算陆辛戾话说的再难听,贺阎这时做不到全然不顾。 刚从外面回来的段聿晟,远远就见到一袭红衣,风风火火往庭院后山跑去的陆辛戾。 还有大步追赶过去的贺阎。 只消几眼,段聿晟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他微微挑眉,只当没看见,抬步回了房间。 昨日楚厌殊睡了一下午,算是恢复了精力,醒来时看到手边属于他的佩剑,一时有些怔愣,也算阔别已久吧。 昨天晚上,用过饭后,楚厌殊被段聿晟强拉着去街上逛了一圈,等到堆积在胃里的食物消化的差不多,才一同洗漱上床。 楚厌殊本来想找其他房间休息的,这毕竟是段聿晟的屋子,他身为影卫,成日宿在此处,总觉得不太好。 他见段聿晟今夜没有需求,楚厌殊就想离开,却被人死死摁在榻上,动弹不得。 段聿晟阴恻恻的附在他耳边的问道。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要去哪?” 楚厌殊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属下日日宿在此处会扰您休息的。” 段聿晟眯了眯眼,不太接受这番解释。 楚厌殊干巴巴道。 “虽然您说要同属下在一起,但我还是您的影卫啊,属下已经很多天没有履行影卫的职责了,实在懈怠。” 段聿晟闻言,低声笑了出来,他勾住楚厌殊铺在榻上的发丝,在指尖缠了几圈,刻意凑近了几分,压低声线道。 “是吗?那不如今夜继续,本座许你换一种方式履行影卫的职责。” 楚厌殊惊了一下,脸颊飞起红晕。 后来,楚厌殊没能走掉。 段聿晟压着楚厌殊把人亲了个透。 翌日,楚厌殊起了个大早,身旁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他知道段聿晟肯定是有事出去了,但还是没忍住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楚厌殊穿好衣服,洗漱完之后,拿起搁置在桌上无吟剑,就出去习练了。 庭院后面有一块空地,鲜少有人来,晨光熹微,阳光透过枝叶落下细碎的光影。 楚厌殊拔剑出鞘,身姿挺拔如松,手腕轻抖,长剑破空而去。 一道强劲的剑气呼啸而出,衣袂纷飞,猎猎作响。 剑随心转,身姿轻盈灵动,霎时间此地光影纷杂。 段聿晟来寻人的时候只觉剑气扑面而来,披肩的长发被剑风带起来,几根青丝被折断,飘然落下。 楚厌殊眸色一紧,他舞的酣畅淋漓,一时过分沉浸其中,也没注意到来人。 见自己的剑气波及到段聿晟,楚厌殊收剑快步行至段聿晟跟前,神色紧张的看着人。 楚厌殊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见段聿晟脸上身上都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 段聿晟心觉好笑道。 “在你心里,本座就是这般弱不禁风吗?” 楚厌殊呐呐,他当然不会觉得段聿晟身子弱,但总会控制不住的关心。 就算内力强大也可能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楚厌殊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谨慎考虑的。 所以他嘴上很不甘愿的回道。 “属下没有这么觉得。” 段聿晟见楚厌殊垂了脑袋,说话的语气却让人听出了不甘愿。 段聿晟好奇的俯身去看楚厌殊的脸。 只见楚厌殊薄唇紧抿着,一脸的不服气。 段聿晟没忍住笑,低沉的哼声自喉咙里传出来。 楚厌殊愣了愣,一抬头嘴唇却碰到了段聿晟凑近的面颊。 段聿晟神色讶异,他像是被人轻薄了一样,捂住被楚厌殊嘴唇碰到的地方。 楚厌殊羞红了脸,磕磕巴巴的道歉,却被段聿晟搂进怀里,轻声喊道。 “乌行澈?阿澈?” 楚厌殊瞳眸颤动,眼眶微微泛红,小声道。 “您都知道了啊。” 段聿晟听人声音有些哑,他将人松开,去看楚厌殊的脸,见人眼睛红红的,只觉心疼。 “我想知道你的过去,便结合现下所知的,重新查了一番。” 以前他是不关心,但现在只要是关于楚厌殊的,他都想知道。 楚厌殊小心翼翼的觑了一下段聿晟的脸色,见人真的没有介意他魔教的身份,才安下心来。 第72章 离火·予生绝前尘 楚厌殊差不多也练完剑了,多日未曾活动筋骨,这突然一遭,末了,手腕还有些酸胀。 同段聿晟回去的路上,楚厌殊时不时的垂眸揉手腕,步伐就落后前者许多。 段聿晟转身看过去,上前一步将楚厌殊手里拎着的无吟剑拿了过来,大手握住楚厌殊的腕子,动作随意,没有丝毫突兀。 “是这里疼吗?” 楚厌殊被段聿晟这一系列熟稔的动作,弄的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闻言,楚厌殊眼眶一热,低垂了脑袋,轻轻的嗯了一声。 段聿晟手上力道把握的极好,刚好缓解了楚厌殊手腕处的酸胀感。 楚厌殊本也没有很难受,倒是因段聿晟这突然的体贴,他觉得手腕的酸痛开始尖锐的疼了起来。 段聿晟出声询问还疼不疼的时候,楚厌殊回答的声音有些哑。 “还是很疼。” 段聿晟听了,想着楚厌殊不是那般会叫痛的人,估计是真伤到了,他面色严肃下来,拉着人准备找赖长老,谟长老仔细看看。 一路上,冷风吹拂,吹散了楚厌殊一时的脑热,到了两位长老住处时,楚厌殊挣扎了几下道。 “属下不疼了,不用打扰两位长老。” 段聿晟根本不信,楚厌殊惯会忍疼,手腕的伤可不是小事,必须慎重。 楚厌殊欲哭无泪。 后面就是,赖长老和谟长老给楚厌殊把脉把了半天,这脉象有力,除了气血稍微亏虚一些,并无其他病症。 这腕子赖长老小心按压着筋络,也没发觉那里有暗伤。 谟长老也没探出来有中毒之象。 段聿晟见两位长老都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心觉肯定是这两位医术不够精,一会儿等陆辛戾回来,找他再看看。 楚厌殊满脸尴尬。 赖敬寿觑着段聿晟忧心的神色,又看看楚厌殊惭愧的垂着脑袋,他摸摸胡子,面上笑容慈祥。 他们这位年轻的少宫主,总算是心有牵挂了。 虽为男子,倒也无伤大雅。 赖敬寿说要给楚厌殊开点药补补亏损的气血,在段聿晟走之前,赖敬寿冒着可能会被杀的风险,凑到对方耳边提醒。 “你俩那个…那什么…少一些…楚厌殊受刑过多,身子骨亏损较重,太多了,会伤到精气神的。” 赖敬寿眼神躲闪,似乎有些难说出口。 谟长老倒是想说,他有些可强身健体的药…毒药…情毒,可不受影响,但被赖敬寿瞪了一眼,他闭上嘴,不说了。 段聿晟若有所思,没觉得被冒犯了。 他细细想来,这几日楚厌殊确实容易疲倦,他虽然不想减少与人亲密的次数,但事关楚厌殊的身体,大夫的话还是要听从的。 楚厌殊立在一旁,眼见着段聿晟和赖长老两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高深莫测一番后收回了。 楚厌殊微微蹙眉,神色疑惑。 回去的路上,段聿晟拿着赖敬寿开好的药方,找了名弟子去药铺抓药。 楚厌殊硬着头皮解释道,“主上,属下手腕没有受伤,刚才说的重了,但其实没有很疼的。” 段聿晟面色如常的嗯了一声,伸手捏揉了几下楚厌殊的手腕道。 “你身上有旧伤,及时寻大夫看看也好。” 楚厌殊小声问道,“您不气属下扯谎吗?” 段聿晟笑了起来,“难受了就是难受了,怎么会是扯谎?” 他明白楚厌殊的顾虑,无非是小伤可忍,觉得没必要说,但他既然要同楚厌殊在一起,就需要及时感知到对方的情绪,爱一个人得事事体贴才行。 难受了,想要些关心怎么了? 段聿晟停下脚步,捧起楚厌殊的脸吻了吻。 “你愿意对我说出你的需要,我很高兴。” 楚厌殊心底发暖,刚才一直没能消散的愧疚感,因为段聿晟这句话,全然消散不见了。 早饭已经备好了,段聿晟带着楚厌殊去前堂用饭。 萧霖苓和楚蘅两人也在,这两日被执剑阁的弟子拦住脚步,迟迟没寻到机会来找楚厌殊。 当两人看到段聿晟牵着他家少主进门的时候,萧霖苓眼前一黑,但同时也深知他们这次很难将楚厌殊带回乌月国了。 他们在中原寻找少主乌行澈的下落已经很多年了。 因为分毫线索都寻不到,他们便跟着乌行煜,只要确保这个人没有先找到少主,起码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保证少主不会遭遇暗杀。 后来,乌行煜真的先一步寻到了他们的少主,那人名叫楚厌殊,若非容貌同姑姑给的画像极为相似,他们还真不能确认身份。 还记得他们刚刚从乌行煜那里将楚厌殊救走。 楚厌殊清醒过来后,整个人失魂落魄,谁也近身不得,满身的鞭伤也不肯让他们换药,高烧不退,意识都是朦胧的。 萧霖苓和楚蘅拿人没办法,无意间随口的一句话,却提起了楚厌殊的精神。 “伤不好好养,纵然你想做什么,也是不可能的。” 楚厌殊听了,不再排斥萧霖苓的靠近,乖乖听话一一把渗血的纱布换好。 见人将汤药饮下,萧霖苓两人才安了心。 但最终的结果就是,楚厌殊的伤一养好,就要出去寻人。 萧霖苓和楚蘅完全拦不住。 当初为报姑姑的恩情,她立誓要帮姑姑完成心愿,一个是找到乌行澈,另一个就是用命保护少主安危。 楚蘅同她是一样的。 如今既然少主执意不肯离去,所以就算非要待在这危机四伏的中原,她也定要相随左右。 楚厌殊看到萧霖苓和楚蘅,心觉有愧,他上前一步想跟人道歉。 但萧霖苓却先他一步开口,见楚厌殊同那个黑袍男人关系甚密,估计身份什么的,也已经说清了,她便直接道。 “少主,您不走,我们也不会走。” 楚厌殊抿唇,想要说些什么,但萧霖苓脸色尽是决然,好像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楚蘅走上前道,“少主,我们知道您在中原还有事要做,我们不会强求您和我们离开,但乌月国,同样需要您回去,可否在您诸般事了结之后,跟我们回去看看?”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想到乌月国,想到乌行煜,楚厌殊就会头疼的厉害,他心知他注定要回去,也只有回去,才能知道脑海里那句,要他定要活下去的话,在那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乌行澈这个名字,他不觉得陌生,反而很亲切。 楚蘅的请求,楚厌殊没有拒绝,他转头看向段聿晟,似是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但实则段聿晟自己都很想同楚厌殊去乌月国看看。 当初他在崖底将人救回,虽给了人生路,但同时也断绝了楚厌殊寻回身世的机会。 段聿晟垂眼,掩藏住心底痛惜的情绪。 前世至死,他都在怀疑楚厌殊的忠心。 关于楚厌殊的身世,他从未认真细致的彻查过。 竟这么晚才知晓,楚厌殊是乌行澈,是魔教少主。 如今段聿晟很想知道,从前的楚厌殊是什么样子的? 他生活过的地方又是什么样的? 听话的楚厌殊他喜欢,可太乖了,段聿晟就心疼了。 他想让人跟他说真心话,露出真实的笑颜,而非看他的脸色行事。 有小脾气的楚厌殊,段聿晟同样喜欢。 第73章 离火·别扭小媳妇 庭院后山荒凉枯败,快要入冬了,气温寒凉,许多草木都枯死了,树上的叶子纷纷扬扬的飘落,透着几分萧索。 陆辛戾形单影只的立着,秋风带起他的衣摆翻飞着,他的目光落在天边,面上情绪很淡,万般思绪皆隐于心底,令旁人难以窥见。 贺阎愿救他,是预料之中的意外。 陆辛戾面颊上滑落一道晶莹的泪水。 贺阎心性善良,他会出手救他,这并不令人意外。 只不过陆辛戾不想贺阎这么做,一点都不想。 但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了。 陆辛戾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满腔的痛苦快要将他淹没。 这不仅仅是因为旁人牺牲自己去换取你的生而产生的愧疚。 更因为贺阎是他心爱的人。 陆辛戾只要一想到自己成为了贺阎的拖累,他就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去面对贺阎。 他想要贺阎爱他,但绝不是把一个良善昂扬的少年变得面目全非。 若是如此,他还需要眼睁睁的看着贺阎去心悦旁的人吗? 他早就可以把贺阎据为己有了。 陆辛戾独自难过的时候,贺阎就在不远处站着,他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解陆辛戾。 他甚至不明白陆辛戾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他明明是心甘情愿的,不需要偿还,也没有任何代价。 即便内力尽失,以后也能重新修炼不是吗? 更何况,他也爱陆辛戾啊…… 贺阎垂了眸子,陆辛戾说的那些话,莫不是真要自己看着他死吗? 陆辛戾的心,怎么这么狠呀? 远远的,贺阎看到陆辛戾似乎抹了抹眼泪,他只觉心口闷疼,再也不能束手等待,大步走了过去。 陆辛戾眼眶通红,埋怨的看着走到面前的贺阎。 贺阎小声道歉,先给人抹了抹脸上快要被风干的眼泪,又给陆辛戾挽了挽散乱的头发。 陆辛戾被人这样贴心照顾着,他心口的一股气忽然就提不起来了。 从小到大,爹娘很少在身边,他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后来爹娘去世了,他被带来了成影宫。 成影宫的少主年纪比他小,脾气还很大,自然而然的他当起了哥哥的角色。 他对身边的人没什么脾气,就算被苛待了,陆辛戾也能劝说自己不去跟人计较。 再后来他遇见了贺阎,小少年个头不高,却懂得感恩。 陆辛戾还记得,那时候贺阎学会武功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身边,气势凛凛的喊道。 “陆哥哥!今后我就能保护你了!” 陆辛戾哑然失笑,他年纪比人大那么多,他应该保护贺阎才对。 他心里这么想,但贺阎的那句孩子气的话,陆辛戾至今想起还觉温暖。 或许是坚强惯了,陆辛戾有时候也忘记了,他其实也很想被人无条件的护着。 想有一个人能让他依赖,接受他温和面容下的脾气。 陆辛戾别扭的想,贺阎就是喜欢温柔的人。 姑娘也好,他也好,温柔娴淑,最符合贺阎爹娘说的那般模样了。 如果不是温柔的人,他肯定就不喜欢了! 贺阎看到了陆辛戾埋怨的眼神,道歉的话他都不知道说过几遍了,但还是好脾气道。 “陆大夫,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一定提前问你。” 陆辛戾冷哼一声,撇开脸不去看他。 贺阎给陆辛戾理好头发之后就在对方身旁站着,替他挡住了远处吹来的冷风。 这些天,他也想了很多,最终决定把话说明白。 “陆大夫,陆哥哥,你这般生气是因为你是大夫,见不得无辜之人受伤?还是你觉得你是我哥哥,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弟弟呢?” 这话说的突然,陆辛戾闻声,瞳眸微微睁大。 贺阎都想起来了? 贺阎说完话,见人这么看着自己,小声解释道。 “因为要救你,受伤高烧,醒来后,我想起了很多事,同你在成影宫的相识,我们的情谊,还有你为我做的。” 说着,贺阎抬眼,目光直直的看向陆辛戾。 “你是陆哥哥。” 陆辛戾神情难忍欣喜,扑到贺阎怀里紧紧抱住人。 “你怎么不告诉我?” 贺阎再次道歉,愧然道,“我当时不知道怎么说,也怕被你发现我没有内力的事,但现在瞒不住了。” 陆辛戾没回他的话,贺阎继续说道。 “若说你要生我的气,那我可不可以气你呢?” 闻言,陆辛戾动了动,想挣扎起来,却被贺阎抱的紧紧的。 “当初我身中蛇毒,你也不该救我,我也要生气!” 陆辛戾急了,他激烈挣扎着,贺阎不得已将人松开。 陆辛戾漂亮的狐狸眼瞪的圆溜溜的,他看着贺阎,底气十足的说道。 “我是大夫你是大夫?我还是你哥!我救你是理所应当!你救我就是不听劝告!” 贺阎偏开头,一副不想听的样子,陆辛戾真是太不讲理了。 陆辛戾气的头发都支棱起来了。 贺阎见好就收,故意凑近了几分道。 “陆哥哥,不气了吧?我们扯平了。” 陆辛戾看着贺阎,几欲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垂了眼睫,赤眸里盈满难过。 “你现在愿意救我,是因为感恩和喜欢,可你还年轻,万一有一天你觉得我不好,恩情偿还的也太多了,你恨我了,怎么办?” 贺阎听不懂陆辛戾的话,他今天喜欢陆辛戾,明天也会喜欢,后天也一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有突然不喜欢的? 只会一年比一年喜欢才对! 贺阎抱住陆辛戾,大大的亲了一口。 “哪家的男人会觉得自己媳妇不好?谈恨就更胡说八道了。” 陆辛戾红了脸,怎么突然亲他?还说这种话。 贺阎见人神色躲闪,震惊的问道。 “陆哥哥,你之前说好的要嫁给我的,你不会反悔了吧?” 贺阎耳朵烫热,反正陆辛戾自己说的,他又没有胡说八道。 陆辛戾受不了了,抬手捂住贺阎的嘴。 这人开过一次荤之后,脸皮都变厚了。 陆辛戾忍住内心的窃喜,别扭道。 “谁要做你媳妇?胡说!” 贺阎是传统的男人,他弯身打横抱起陆辛戾,给人吓的惊呼出声。 只听贺阎笑意深沉道。 “确实不是,还没过门。” 陆辛戾抱住贺阎的脖子,靠在人颈间,羞的满面通红,心里面嘀嘀咕咕道。 都没有内力了,怎么力气还那么大? 抱陆辛戾回去的路上,贺阎心道。 陆大夫有时候也挺霸道的。 许他自己对旁人做出牺牲,却不许旁人为他奉献。 哪有这样的道理? 第74章 离火·江湖恣意行 陆辛戾同贺阎来到前堂时,正好楚厌殊与萧霖苓,楚蘅两人的对话刚结束。 萧霖苓和楚蘅齐齐向楚厌殊,面色庄重的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贺阎向段聿晟欠身行礼。 陆辛戾看着这一幕,眼神好奇的打量着,待那两人走了,快步走到楚厌殊跟前,神色肯定的问道。 “厌殊,最近结交江湖好友啦?” 楚厌殊面露窘迫,近日江湖谣传愈演愈烈,陆辛戾肯定知晓这些事。 但他见人没有露出不喜厌恶的神色,紧绷的心绪渐渐放松下来,回答道。 “算是吧。” 陆辛戾笑意盎然,看到楚厌殊浑身别扭,畏怯的不敢说出口的模样,妖异的桃花眼眯起,唇角微勾,故意言道。 “是好友就是好友,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意思呢?我跟厌殊也算是好友吗?” 这般问话,令楚厌殊陡然心神慌乱起来,他想肯定的说,陆辛戾和他是好友,可对方身份同他不一样,一个主子一个下属,他这般回答会不会冒犯陆辛戾? 但如果说不是,陆辛戾会不会难过? 楚厌殊眸色挣扎惶恐,求救般的看向段聿晟。 即便段聿晟确定要跟他在一起,但在楚厌殊心中依旧有主次之分,他不觉得自己得到了主上的宠爱,就有了颐指气使的权力。 楚厌殊眼神可怜兮兮的,段聿晟听到了陆辛戾的问话,也看到了楚厌殊脸上的犹疑不安。 段聿晟本想让人自己坚定的回答陆辛戾,是。 他与楚厌殊已经在一起了,是相知相恋的江湖眷侣,楚厌殊对自己该有自信,对他也应当信任。 但看着人求救的眼神,段聿晟还是狠不下心,仔细想想,楚厌殊也不是那种会恃宠而骄的性格,还是不能急于一时。 段聿晟正要出言解救楚厌殊,陆辛戾却不给段聿晟这个机会。 陆辛戾上前一步,胳膊搭在楚厌殊肩膀上,像是亲兄弟一样,脑袋凑近,说着悄悄话。 “厌殊,你不是都跟段聿晟在一起了吗?怎么还这么胆小呀?你看,你喜欢的人那么嚣张狂妄,你不得学学?” 楚厌殊面露怯然,脸颊有些羞红,被陆辛戾引导着,小声问道。 “我那么做,主上会生气的吧?” 陆辛戾摇头,肯定表示不会。 楚厌殊若有所思。 陆辛戾笑嘻嘻道,“厌殊,问你有没有把我当好友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你怎么还看段聿晟?” 楚厌殊支支吾吾小声问道,“我说是的话,那样会不会冒犯到你?” 闻声,陆辛戾面露惊讶,“我也是寄人篱下,做下属的,怎么会冒犯?影卫里面,我第一,你第三,比你高一点点而已。”虽然是他自己固执的要做影卫,也就只能验验毒罢了,其余的,段聿晟不怎么理会他。 楚厌殊面露惊讶,陆辛戾竟然是影一? 当初他加入执剑阁时,影一是何许人也,一直未曾得知。 他只以为影一应当是在外执行任务,其中秘辛不为旁人所知。 实在是没想到…… 陆辛戾嘻嘻笑道。 “当初段聿晟整日被人刺杀,防不胜防,为了护他性命,才决定要训练影卫贴身保护他,同时需要管辖执剑阁事务,我精修医毒,难道不堪影一之位吗?” 楚厌殊明白了,却也从陆辛戾的话里,知晓了段聿晟曾遭遇了无数的危机。 陆辛戾一看楚厌殊,就知道这人肯定又在担忧段聿晟那家伙了,无时无刻的牵挂着,真是贴心。 段聿晟竟有个楚厌殊这般妙人心悦,真是叫人妒忌。 陆辛戾揽着人还要说悄悄话,一旁的段聿晟与贺阎都忍不住了。 段聿晟最先黑了脸,上前一步将楚厌殊拉走了,说话的语气不太好。 “饭还吃不吃了?!” 楚厌殊缩了脑袋,不敢言语,乖乖跟上段聿晟。 陆辛戾被贺阎抓到身前,贺阎附耳小声委屈道。 “陆哥哥,你跟三哥的关系很好吗?你是不是更喜欢三哥呀?” 陆辛戾本来还怒气冲冲对着段聿晟。 这什么人啊! 也就楚厌殊脾气好,你看谁会这么惯着你! 直到耳边被炙热的呼吸喷薄,陆辛戾感到脖子发痒,禁不住的想躲,闻声,既是觉得贺阎想象力丰富,又被人这副故作可怜的模样给骗到了。 陆辛戾回身抱住比他高出很多的男人,嘴里轻声安慰着。 贺阎躬着身子任人搂抱,嘴角勾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饭后,陆辛戾跟段聿晟提出,不再跟随一起去冀州明城。 段聿晟有所预料,并不惊讶。 贺阎倒是不明白,陆辛戾缘何做下这个决定,不过他没什么意见,就静静的在旁听着。 陆辛戾看了贺阎一眼,唇角微弯,慢慢解释其中缘由。 “贺阎此番为救我,内力尽失,我虽不能接受,但也无可挽回。” 贺阎不安的抓握陆辛戾的手,他怕人还在生他的气。 楚厌殊看向贺阎,心中的疑虑得以解答。 还记得在那场大梦之中,在剧毒的折磨下,陆辛戾坚持了一年,憾然离世。 那时,贺阎与陆辛戾是陌路人,并未有如今这般以命相救。 楚厌殊垂了眼眸,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几人原本的人生轨迹。 但能够知道的是,陆辛戾不会再因剧毒折磨而死,自己也不会再因身份有异而被赐死。 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楚厌殊抬眼看向身旁的段聿晟,他开始对以后有了憧憬。 他真的很想很想和段聿晟一起过简单顺遂,平淡闲适的日子。 段聿晟感觉到了一道很强烈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他嘴唇勾起,转首对上楚厌殊被人抓包,慌张躲开的神色。 段聿晟不禁失笑。 陆辛戾言道。 “我想回成影宫,寻找解雪枯毒的法子,还有如何重塑经脉,能让人重新修习内功,为我自己,也为贺阎。” 段聿晟不置可否,同意了陆辛戾的请求。 从前堂离开后,陆辛戾回屋的时候,面上的神色低落下来。 贺阎以为陆辛戾是在难过不能出去游山玩水了,正要劝解,却忽然被人抱住了腰。 陆辛戾声音闷闷的。 “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否则我就跟你掰了,不和你好了!” 贺阎一听,急了,打他骂他,什么都行,没媳妇可不行! 他连忙搂住人,委委屈屈的做出保证。 “我都听陆大夫的!” 第75章 离火·真心或玩弄 翌日清晨,用过饭后,几人便要分别赶路了。 赖敬寿与谟丘躬身拱手道。 “主上,老朽就留在扬州城,您若有需要,随时知会。” 段聿晟嗯了一声,让人先回去了。 执剑阁弟子已经备好了马车和健壮的马匹。 楚厌殊一身素色雅致的衣袍,手持长剑,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穿的很厚,很暖和。 陆辛戾身着红衣,洁白的狐裘紧紧裹着,阻隔了冷风的侵袭。 陆辛戾上前抱抱楚厌殊,跟人告别。 “你跟着段聿晟,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他这人心黑,可不能太听他的话,要懂得反抗拒绝,知道吗?” 楚厌殊抿了抿唇,眼尾微微弯起。 “嗯,陆大人,您一路平安。” 陆辛戾最厌恶离别,可世事无常,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控制的。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陆辛戾难免感伤,贺阎立在他身后,见人红了眼睛,轻声劝解。 “主上忙完事就回来了,三哥也会的。” 段聿晟一身玄袍,腰间别着一柄寒铁剑,面色肃然,看起来很不好招惹,衬的身旁两步远的楚厌殊,极为柔弱好欺负。 陆辛戾红着眼睛看着段聿晟,泪眼婆娑道。 “段聿晟,你一定要活着回来,遇事别太拼命了,有些执念也该放下了,有人心中牵挂你,不为自己,也为关心你的人考虑考虑。” 这话一出,段聿晟面色波动不大,楚厌殊却垂了脑袋。 陆辛戾说完话,没再停留,转身上了马车。 贺阎躬身行礼道,“主上,属下会护好陆大夫,您尽可安心。”说完,得了回应,才转身去驾马车离开,驶向成影宫。 段聿晟转首拉过楚厌殊上了马。 二人同乘一匹马,楚厌殊被段聿晟护在身前,不由得红了面庞。 段聿晟故意垂眸凑近,压低声线道。 “要启程了,准备好了吗?” 楚厌殊也想拉缰绳,但手没地方放,犹豫间就被人抓握住了手指,听到段聿晟的话,他点点头,答道。 “嗯,好了。” 段聿晟笑了起来,胸腔闷鼓,震的楚厌殊心脏砰砰乱跳。 骏马蹬蹄嘶鸣,风驰电掣般冲向前路,烈风在耳边呼啸,脚下尘土飞扬。 马背上的人衣摆翻飞,被迎面而来的风,吹的睁不开眼。 段聿晟言道,“风大,把斗篷系紧点。” 楚厌殊闻声,立马拉紧了斗篷,把帽子也戴上了,做完这些,小声问道。 “您冷不冷呀?” 段聿晟哼笑一声,这点冷算什么? 他不欲回答楚厌殊的问题,只是将人搂的更紧,像是以此取暖一般。 二人马不停蹄的赶路,不同于赶往扬州城的时候,这一路几乎没有碰到刺杀。 近日有诸多江湖势力欲讨伐成影宫,江湖各地的暗哨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袭击。 偶有疑心段聿晟身份的,但因没有亲眼见过成影宫掌门人,也只得作罢。 但因为提前做好防范,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 楚厌殊失踪那段时间,段聿晟寻人画过楚厌殊的画像,但普遍在扬州城流传,离了此地,识得楚厌殊的人几乎没有。 二人不欲引起旁人的注意,尽量低调行事。 赶路十天左右,到了距离冀州明城脚下的一处镇子,名叫华莲镇。 许是临近春节的缘故,这处镇子得益于离火门的庇护,百姓安居乐业,每个人脸上均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连续赶了许久的路,段聿晟面色疲惫,楚厌殊心系对方的身体,也极少能安下心来。 到了华莲镇,段聿晟就找了一家看起来尚可的客栈休息。 段聿晟前几日就将自己的钱袋子给了楚厌殊。 楚厌殊第一次接住的时候只觉烫手,然,多日同吃同睡,他已经不觉得羞怯了,十分熟练的走到柜台前,说道。 “一间上房,还有你们这里上好的菜各上一份,碗筷要备两份。” 掌柜的见来人衣着打扮虽低调,但那布料均为上乘,这出手气度也不像是没钱开两间房的样子。 若是夫妻二人也就罢了,怎么两个男人只要一间房? 掌柜的面上笑意逢迎,心里面满是疑惑。 楚厌殊已经习惯了每家客栈的掌柜对他露出这番难以言喻的表情了。 对此,楚厌殊神色毫无波动。 待掌柜的给了上房的钥匙,楚厌殊转身走到段聿晟身旁,两人相视一笑,一起上了二楼。 远在扬州城客栈迟迟未离开的梁崧颉立在书案旁,听着身旁侍卫的汇报,手指把玩着一根毫笔。 “段聿晟二人已经到了冀州?” “是。” 梁崧颉神色晦暗不明,嗯了一声。 那侍卫再报,“陛下,已经查清,那段聿晟身边的影卫确是魔教少主,这二人关系甚密,属下担心那段聿晟会起异心。” 梁崧颉眯了眸子,薄唇轻抿。 “异心?他敢。” 说着,梁崧颉手指微微用力,只听一声脆响,毫笔断裂成两半,于半空中坠落于地。 那侍卫心尖一颤,垂了脑袋,言道。 “属下已派人严密监视,若他胆敢有异心,必诛之。” 梁崧颉没再说话,那侍卫说了声告退就离开了。 待人走了之后,梁崧颉低声道。 “是玩弄,还是真心呢?是使其疯魔,还是坚守本心呢?” 梁崧颉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朕很期待你的表现。”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拉回了梁崧颉的思绪。 “进。” 穆远徵一身黑衣,紧张的推开门走进去。 梁崧颉转身见来人是穆远徵,拧起的眉心微微舒展。 穆远徵捏着手里的纸张,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将字帖递过去。 “陛下,属下…写完了,您要…看看吗?” 梁崧颉接过,在穆远徵屏息凝神等待的视线里,将两张纸分别看了一遍,看的很认真,像批阅奏折那样。 穆远徵紧张的捏着衣角,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梁崧颉的面庞。 这字帖是梁崧颉让穆远徵写的,只需要练习自己的名字。 穆远徵学着梁崧颉的笔触,算是画完了一张字帖。 别说,画的很像,就是横不平,竖不直。 只不过梁崧颉能透出这张字帖看出穆远徵的态度。 虽然笨拙,但很努力。 在穆远徵期待的视线里,梁崧颉抬手抚了两下对方的脑袋,笑了出来。 “写的很好,想要奖励吗?” 穆远徵目露惊喜,他愧然道。 “属下还需要…努力,不需要…奖励的。” 梁崧颉笑容加深,见穆远徵身着原来的黑衣,出声问道。 “怎么不穿新衣裳?” 穆远徵闻言,刚刚松懈了的心绪,再次紧张起来,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属下不小心…将衣裳…溅上墨水了,就换下来…洗掉了,但墨渍好像…洗不掉了……陛下,属下…知错,您罚我吧!” 第76章 离火·卿柔情似水 穆远徵面色惶恐,像是犯了大错一般垂着脑袋站在梁崧颉跟前,说着话,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膝盖磕地的声音很响,梁崧颉笑的无可奈何,他言道。 “朕就这么吓人么?” 穆远徵连忙摇摇脑袋,“是属下做错事了。” 梁崧颉笑了声,垂眸看着穆远徵的发顶,俯身蹲下来。 穆远徵小脸皱巴,大眼睛里满是紧张,对上梁崧颉的视线,脑袋垂的更低了。 一件衣服而已,梁崧颉不可能为此生气。 不过,他觉得穆远徵身为暗卫统领,却这么胆小,好像还很怕他。 梁崧颉伸手掐住穆远徵的下巴,将人的脑袋抬起来,露出整张慌神的面容。 穆远徵虽为男子,但生的小巧,也可能是年纪尚小,还没长开的缘故,声音听起来都很稚嫩青涩。 尤其是这一双能直观到心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污秽杂质。 梁崧颉自幼在皇宫长大,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就算深感疲倦,他也没有退路,甚至没有任何能松懈心神的时机。 在禁军严密护卫下的大内皇宫,同样危机四伏,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梁崧颉不喜这皇位,却无法轻易抛下,他不算是明君,但也不想做一个昏君。 父皇病重托付,他即便再不情愿,也逃不开了。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的三弟,恭幽王梁晋,比他适合这个位子。 所以,时至今日,梁崧颉也未能想明白,他的父皇究竟为何定要他来继位。 十年里,梁崧颉执政期间,边陲小国不敢来犯,没有苛重赋税,兵强马壮,军粮充足,社稷稳固,国泰民安。 梁崧颉自认对梁氏江山也算尽了心,今已至壮年,他的身边甚至没有一位可心之人相伴。 实在觉得落寞,孤寂。 穆远徵被人捏住了下巴,以为陛下是要惩罚他,害怕的闭上眼睛,紧绷着心绪等了许久,却没感觉到痛,他不由得睁开眼看过去。 正对上梁崧颉含笑的眼眸。 俊美的面庞显于眼前,穆远徵心神一慌,心脏砰砰乱跳,控制不住的红了面颊。 梁崧颉眼见着穆远徵整张脸倏然变红,眼神躲闪不定。 突然就害羞了? 说来也怪,梁崧颉不觉得自己脾气温和,反而他时常暴躁,身边伺候得不好的奴才,他毫不留情施以惩罚。 但他似乎总会下意识的对穆远徵有过多的耐心。 明明这个小暗卫,看着就笨就傻,一点也不机灵。 穆远徵可不知道陛下心里怎么想他的,他正在竭力控制自己慌乱的心绪。 好奇怪,为什么他看到陛下的时候,总会心跳加快,脸也会发烫呢? 梁崧颉注意到穆远徵心不在焉,他略微皱眉。 这家伙,刚才还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现在竟敢走神? 梁崧颉加重手上的力道,穆远徵吃疼回神,绷紧的小脸再次被惶恐充斥。 梁崧颉小小的表达不满,大发慈悲的放开穆远徵。 “衣裳坏了就不要了,改日朕让人给你重新准备,起来吧。” 穆远徵见自己被饶恕了,感激的看着梁崧颉,并谢恩。 对于穆远徵这个眼神,梁崧颉很是受用。 华莲镇上,某家客栈二楼。 段聿晟接到了明风华派弟子送来的信,是在催他来离火门。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重要的事。 刚刚用完饭,楚厌殊帮着店小二把碗筷收拾出去才回来。 推门进屋,那人就如前几日一般,端坐在桌前。 虽然此行并非是为了游山玩水。 但近些日子,段聿晟对他事事体贴,楚厌殊总会生出岁月恬静的安然之感。 楚厌殊一进门,段聿晟闻声,起身走来,动作熟稔的将人搂进怀里。 “恭幽王近日行踪不明,此去离火门不知是否是同落枫山庄那般是一场鸿门宴,为防备恭幽王背后设局,影二已经先一步去了明城探查消息。” 楚厌殊脑袋倚靠在段聿晟肩头,轻声回道。 “属下知悉。” 段聿晟将人抱的更紧了些,呼吸间满是楚厌殊的气息让他心绪平静,想到了什么,他出声言道。 “我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楚厌殊,你好像还没唤过我的名字。” 楚厌殊心口一跳,神情讶异,很快,眼睫低垂了下来,唇角抿着浅笑。 他犹豫许久,但最终也没能将那个名字喊出口,声音停在喉咙里,怎么就发不出来。 段聿晟也没有强求,松开人,捧起楚厌殊的脸吻了吻。 今日诸般事了,不再急着赶路,段聿晟那些压在心底的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也开始冒了头。 他深吻着,楚厌殊的眼睛也开始迷蒙。 两人都像是中了情毒,楚厌殊虽从不主动,但这夜,他没有求饶过。 云雨过后,楚厌殊昏昏欲睡,段聿晟一脸餍足,他将楚厌殊搂进怀里,侧首轻吻着。 “疼吗?抹点药?” 楚厌殊闻声,估计是没听清段聿晟的话,他下意识的伸手要抱。 被人需要,段聿晟很欣喜,险些再度失控。 屋子里的桌面上,照明的蜡烛快要燃尽,流了一地的烛油。 段聿晟轻抚着楚厌殊身上已经结痂淡化的疤痕,他心疼的吻了吻。 从前不爱之时,楚厌殊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如今情愿正浓,段聿晟后悔过去那般狠心,痛惜楚厌殊因他的冷待遭遇的所有。 段聿晟不是那种会反思自己的人,这辈子和上辈子,所有的歉疚,心疼都给了楚厌殊。 幸得楚厌殊不仇怨他,段聿晟才能不在万般愧悔之中,自我毁灭。 楚厌殊身子亏虚,精气神不足,这一番折腾下来,早就没力气了。 段聿晟担心楚厌殊会发烧,还是找来了药膏给人抹了抹,才拥着人沉沉睡去。 翌日,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 段聿晟睡醒了,怀里人依旧睡得香甜。 他闲来无事,便用手指仔细描摹着楚厌殊的眉眼。 楚厌殊生的很漂亮,是不容人挑出瑕疵的那种好看,眼尾上翘,应是性格开朗,脾性张扬的那种。 段聿晟想象着从前楚厌殊的模样,只觉得心痒难耐。 楚厌殊醒的时候,感受到了一道过分强烈的视线凝在他身上。 此时此刻,被子之下,浑身一丝不挂的楚厌殊,心知看他的人只会有一个。 楚厌殊红了脸,手捏被角,往被子深处挪了挪。 第77章 离火·执念刻骨深 见人醒了,段聿晟先是抱住人亲了一顿,接着同人说一些床笫间的悄悄话。 楚厌殊脑袋晕乎的厉害,只听段聿晟缓声道。 “我唤你厌殊,可好?” 这样的称呼尽显亲密,楚厌殊自然没有意见,反而心中难忍欣喜。 “您唤属下什么都行。” 段聿晟伸手抚摸着楚厌殊的背脊,那里疤痕遍布。 这具身体几乎没有任何美感,一夜里,却几欲令他失控。 “厌殊,你心中有怨,尽可向我倾诉委屈痛恨,过去之事,我的确处事不公。” 楚厌殊静静的听着,想起什么,眼睫黯然低垂。 段聿晟倾身吻了吻楚厌殊的眉心,以此安慰对方。 “我那时心有所蔽,做下错事,这些时日我极力不去深想,因为想的多了,就会觉得待你还是不够好,总觉亏欠。” 楚厌殊很想说,您已经待我很好了,如今两人的相处,是他几辈子都不敢幻想的。 段聿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 “我想要弥补你,可你从未提过任何,我不知道该怎么待你好,是不是有一天,你觉得往日怨恨不能化解,只字未留就离开了,到时,我该拿什么挽回你?” 楚厌殊从来不知道段聿晟对他的歉疚已经深到了这种地步。 主上是他忧虑他会离开吗? 或许曾经会,但如今,他奢求的已经全部得到了,他怎么肯甘心离去? 怕是,就算段聿晟不爱他了,他也不肯走。 两人似乎都在担心对方不爱自己。 此时的楚厌殊是能够体会段聿晟所想的。 因而,楚厌殊小声的,忍着不好意思道。 “那属下想您再对我好一点,可以吗?” 段聿晟失笑,楚厌殊要的太简单了。 楚厌殊面颊微红,小声诉说。 “属下对您不是没有怨,只是您若是因我受伤,我不能接受,但我希望您能永远喜欢我,用这个作为偿还,您能给我吗?” 段聿晟眼眶酸胀,难言的抱住楚厌殊。 “好,那就罚我永远爱你,傻了,痴了,也只记得楚厌殊,只求他怜爱,不弃我,不会令我露宿街头。” 楚厌殊笑着,心底发暖,回抱过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段聿晟唤来店小二备了热水。 两人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出发了。 华莲镇距离明城不远,祁延还未传回消息,段聿晟也不急着赶去离火门,便买了辆马车,雇马夫驾车。 两人悠哉哉的行了两天,才到了明城。 离火门就在整座城池的中心位置。 段聿晟同楚厌殊去了此地装饰豪华的一家客栈,仍旧是只要了一间上房。 他们二人在此地待了三日,到了第三日,祁延仍旧没传来消息。 段聿晟直觉不对,正要去暗哨查消息的时候,客栈内来了一队气势汹汹的白衣弟子。 这些人面色沉肃,引起了客栈内的其他客人的注意。 离火门的弟子他们不害怕,只不过这次阵仗不一样,看起来有点吓人。 领头的弟子想要走到段聿晟身边,被楚厌殊挡住了去路。 楚厌殊眉心皱紧,眸色警惕。 段聿晟安慰的拍拍楚厌殊的肩膀。 那领头的弟子刻意压低声音道。 “明掌门有请,您的那位下属已经去离火门做客了,就差您来就能开宴了。” 就这几个人,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如果想走,他们拦不住。 但段聿晟想知道这离火门中发生了何事? 竟让影二都深陷其中,消息都没能传出来。 在那一队弟子半是强迫,半是邀请之下,段聿晟同楚厌殊去了离火门。 离火门弟子众多,主要以炼铁器为主,因其距离怀安皇城较近,所以也会为皇宫炼制精巧的兵器,同皇家关系密切。 段聿晟想,离火门与皇城纠葛很深,若是出事了,想必那位也早就知晓了。 坐着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到了离火门。 离火门的建筑普遍是以石头所建造,石板排列紧密,墙壁厚重,上面有雕刻出的纹路,整体看上去颇为雅致。 此时离火门并无一名行走的弟子,整个石板堆砌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领头的弟子带着段聿晟进入离火门大殿,行至此地之时,那队弟子就离开了。 只一位身着肃穆白袍的女子背对着殿门,立在殿中央。 段聿晟看着,出声道。 “晚辈段聿晟,前来拜见明掌门。” 楚厌殊一同行礼。 白衣女子闻声,转过身来,遥遥看向段聿晟。 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这是他母亲的妹妹,明风华,他该唤对方明姨。 段聿晟喊道,“明姨。” 明风华瞬间红了眼睛,自她姐姐惨死,她闭关多年。 对于她姐姐唯一的孩子,她关心的太少。 “聿晟,你可否走近点,让明姨看看?” 明风华似乎身体不太好,说了两句话就咳嗽了起来。 段聿晟虽跟明风华不亲近,但毕竟有血缘关系的存在,看到明风华同她母亲相似的眉眼,他难免感伤,闻声,走了过去。 楚厌殊跟在段聿晟身后,站在离人两步远的位置,他不想打扰他们讲话,但这里气氛诡异,他不愿离段聿晟太远。 明风华也不介意,她看着段聿晟,过去豆大点的孩子,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感慨不已。 这般看着,她忍不住的想起了她的姐姐,她姐姐没能看到自己的孩子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明风华眼眶通红,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时间不等人,明风华不准备再多说什么。 她执掌离火门多年,素日事务繁忙,很少有闲暇时间,同段聿晟并不亲近。 但这是姐姐的孩子,无论如何,她也要护住。 明风华看向段聿晟身后一位年岁相仿的小公子,目露笑意。 “聿晟,这是你心悦的人吗?” 这话入了耳,楚厌殊一下子红了脸。 他们表现的很明显吗? 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明风华浅笑着,轻咳几声,努力将涌到喉咙口的血气压了回去。 段聿晟对明风华点了点头,并不打算隐瞒。 他以后是要与楚厌殊成婚的,爹娘已经不在世了,明姨若是能做见证人,也好。 明风华看着楚厌殊,对段聿晟说道。 “很乖的孩子,你要好好待人家,别把人欺负跑了,知道吗?” 这话说的,段聿晟难免心虚。 明风华笑着,缓声道。 “既如此,你就回成影宫吧,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没放弃调查害你爹娘的凶手,但别再查了,这些事明姨会替你去做,好吗?” 段聿晟拧眉,父母之仇怎可假手于人? 明风华也知段聿晟不会轻易放弃,劝道。 “聿晟,人活在世,难免遗憾,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不是更重要吗?” 这话倒是令段聿晟的心绪有了波动,他转眸看向楚厌殊。 他已经负了对方一世,他不能,也不可以让楚厌殊再等他一辈子了。 可他前世疯魔半生就为了替父母报仇,这辈子总算找到了线索,他又怎可半途放弃? 第78章 离火·君子为义死 万般心绪在心头翻涌,段聿晟面临着两难的抉择。 明风华对段聿晟的劝诫并非空穴来风。 段聿晟也能深刻体会到,自他下山以来,数度遭遇危机,他扰乱了幕后真凶的布局,那些人欲除之而后快。 若是他定要坚持继续调查,不肯罢手,那么所要付出的代价,他极有可能无法偿还。 前世半生孤独,段聿晟执念至死。 这辈子他心有牵挂,再也不能那般无所顾忌了。 楚厌殊听到了明风华的话,也看出了段聿晟的为难。 主上为了报仇,前世至死都未曾放弃,今生怎么会轻易放下? 楚厌殊觉得主上应坚定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主上怎么迟疑了呢? 楚厌殊没能想明白,他走到段聿晟身旁,轻声道。 “主上,无论您要做什么,属下都绝不背离。” 段聿晟闻声转眸,他看着楚厌殊坚定不移的神色,突然觉得很心疼。 这人根本不知道他如今迟迟无法抉择是因为什么? 段聿晟伸手将楚厌殊搂进怀里,回道。 “我知道。” 此来离火门,那领头的弟子曾言,祁延在此地,段聿晟抬眼看向明风华。 “我手下有个弟子,名叫祁延,您门下弟子带我来时,曾说他已来了此地,不知明姨可否将人放出来。” 段聿晟这番话一出,明风华的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她掩去眼底的异色,面向空旷的大殿沉声道。 “将那名客人带来。” 话音落下不久,大殿外出现了一名踉踉跄跄被推出来的黑衣男子。 祁延满脸污血,姿容狼狈,眼底泛着倔强的光芒。 他抬眸看到大殿之中熟悉的身影,他像是看到希望,但很快又露出恐惧的神色。 祁延快步跑过去,在段聿晟和楚厌殊均愕然的视线里,扑通一声跪下。 他艰难的想要发出声音,可嗓子受了伤,根本说不出话。 楚厌殊满面不解,跑过去将人扶起来。 段聿晟沉了脸色,他转眸看向明风华,质问的话停在嘴边。 因为刚才还好好的明风华,此刻面色难掩苍白,唇边溢血。 她痛苦不堪的摇着头,手撑着身后的石座,坚持道,说话却已是气声。 “聿晟,快走吧,我从未给你传过信,这是一场局,别再查了,离开这里,离开冀州,回成影宫,明姨求你了。” 明风华满脸痛苦。 段聿晟听着,明风华说的话,他有所预料,看着人如此模样,他出声问道。 “您这是怎么了?” 明风华却苦笑着摇头,“你就当我是修炼的走火入魔了吧,你快走,不必管我。” 段聿晟心头一跳,面色微变。 前世情景再现,段聿晟此刻也想清楚了其中缘由。 此地绝不可久留。 段聿晟躬身行礼,楚厌殊搀扶着祁延,三人不再迟疑,转身离开大殿。 身后的明风华注视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最终喷出一口黑血,倒在了石座之上。 一位留着八字胡,满脸邪气,胳膊上挽着拂尘的绿衣男子出现在大殿之中。 他走到石座旁,面色阴冷的看着这位年轻的掌门人死去的模样,唇边流露出点点嗤笑。 陈元民一甩拂尘,叹息道。 “明掌门傲骨不屈,不肯归降,可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却还想护住你这唯一的外侄,真是令人叹服呢,只可惜王爷有令,今日定是要段聿晟有来无回呢,呵呵呵。” 陈元民笑声尖细,转身迈着小步子走出大殿。 段聿晟三人刚刚走到离火门广场上,只听一道尖锐的喊声于身后响起。 “来人呐!明掌门被杀啦!就是这几人,快拿下他们!” 段聿晟闻声,停下撤离的脚步,转眸看去。 明风华死了? 陡然听到,段聿晟难掩愕然。 陈元民冷笑着。 随着这一声呼喊,广场上数十弟子蜂拥而至,将段聿晟三人围了起来,用剑指着。 段聿晟的视线却一直在陈元民身上,他看着对方手里的拂尘。 他记起,当时药谷长老验尸,他爹娘脖子上有许多极细的勒痕,虽不致命,但伤口极深,可见其下手之人何其残忍。 药谷长老言道,这种伤痕或可是坚硬的丝线能造成。 而拂尘恰恰是其中之一。 段聿晟眸色发狠,面色冷窒的看着陈元民。 “是你!段誉,明秋霜之死,你也参与其中,对吗?” 陈元民眯着眼笑,并未言语。 段聿晟却短促的冷笑一声,他低声道。 “落枫山庄的郑陵洪,恭幽王的侍卫枭羽,还有刚刚杀害明风华的你,通通是杀害我爹娘的凶手!是不是!” 一声厉响,段聿晟拔剑,剑指众弟子身后的陈元民。 陈元民冷眼看着。 段聿晟垂眼拧了拧眉,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思索几息后,他眼眶骤然发红,眉眼狠厉,满目痛恨。 “所以,你们都听命于恭幽王,第一个目标也不是落枫山庄,而是成影宫!我爹娘不为虎作伥,你们便狠心杀了他们!对吗?!” 陈元民叹服的轻啧两声,他甩了一下拂尘,往前走了两步。 “怪不得王爷定要你死,你可真是太容易坏事了,红梅阁派出无数高阶杀手都未能杀掉你,果然不是那群人是酒囊饭袋,不堪大用,而是你,实在难缠。” 陈元民话音刚刚落下,那些离火门弟子却突然转了方向,尽数指向陈元民。 陈元民面色一寒。 只听其中一名弟子言道。 “掌门有令,诛杀奸邪,誓死护段宫主离开离火门!” 说着,数十弟子蜂拥而上,陈元民愤恨的咬牙。 没想到这明风华居然留有后手! 段聿晟看着突然转而攻击那太监的离火门弟子,他想到了明风华。 前世江湖皆传,明风华是走火入魔。 这辈子才明了,明风华实则是被人戕害至死。 恭幽王苦心孤诣,数年前就布下弥天大局。 成影宫,段誉,明秋霜至死不屈。 落枫山庄,关落琴赔上半生清名,也要护住门中弟子,不肯苟活。 离火门,明风华被人暗害,死之前所思所想的,没有为自己考虑半分。 祁延吐了口血,胸腔痛极,脖颈处有着遮掩不住的,狰狞的红痕,他挣扎道,说话的声音哑的几乎很难分辨。 “主上,属下是…被明掌门…从刚才那人…手里救回来的,随我一起暗中…调查的…执…执剑阁弟子都…牺牲…牺牲了。” 楚厌殊目露痛色,他从怀里摸出一瓶内服伤药递给祁延。 祁延急喘着气,抬手接下,并道谢。 段聿晟听见了,但没有回答,他看着那太监被离火门弟子拦住去路,他只道。 “先离开这里。” 就算他要报仇,此刻也不能辜负明掌门的一番心意。 说着,段聿晟抬步转身离去。 第79章 离火·亲缘乱心绪 陈元民遥遥看着段聿晟的背影,发狠的一甩拂尘,击飞了前面的几个弟子,他脚尖点地,跃到石柱上,躲开围攻。 陈元民转而向段聿晟所在的位置狠狠袭来。 段聿晟与楚厌殊两人,均感觉到了杀气,他们转眸看去,拔出挥出一道剑气。 而后那数十弟子也紧随其后,持剑追来。 陈元民厉声暴喝道,“还不现身!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陈元民挥开一柄迎面袭来的长剑,轻功跃起躲开攻击。 乌行煜两手负于身后,悠哉哉的从一根石柱后显身。 三队黑衣魔教弟子从石阶下狂奔而来,杀意扑面。 而那领头的黑衣弟子,正是在客栈装作离火门弟子,威胁段聿晟的人。 段聿晟看向身后几十名魔教弟子袭来,他心知此番极难离开离火门了。 而在暗中监视段聿晟的侍卫,此刻也被梁晋派来的死士缠住了去路。 同一时刻,梁崧颉正在赶往青州的途中。 青州,苍武岛,武林盟主曹万尊,正是他接下来要策反之人。 据调查,武林盟主已经投靠了恭幽王,真假尚不得知。 如今落枫山庄毁于一旦,离火门已被梁晋控制,段聿晟此去怕是要经历一场恶战,不过倒也能以此检验段聿晟是否值得信任。 梁崧颉已经安排了侍卫跟在段聿晟身边,关键时刻会出手保人性命。 但梁崧颉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的三弟梁晋,这一次要的不仅是离火门,还有他至今没能渗透的成影宫。 不知为何,梁晋觉得,段聿晟似乎提前有所准备,他花费心力安排进成影宫的暗线,已经被逐一拔除了。 但没关系,只要杀了段聿晟,成影宫一时无主,必会人心大乱,梁晋趁此控制成影宫,时机刚好合适。 而梁崧颉,当今圣上,他的哥哥,是他谋划里最大的障碍。 梁晋一袭赤色衣袍,负手立于梁崧颉赶路途中的一处密林。 他轻轻挥手,隐于暗处的死士,尽数出动。 这一次他几乎把手底下能调动的死士全部带来了中原,如果这次能暗中杀掉梁崧颉,也算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梁国皇帝,微服私访途中被杀,朝堂那些大臣敢将圣上身亡消息传出来吗? 就算这次杀不了梁崧颉,梁晋也不许梁崧颉破坏他的苦心谋划。 此刻,梁崧颉正居于马车内闭目沉思,穆远徵和德才在外驾车。 一道破空而来的箭矢被及时觉察到的穆远徵,一剑打落。 德才吓了一大跳,竭力拉住缰绳控制马车行进的方向,同时转头对着马车,嘴里喊叫着。 “公子哎!!” 梁崧颉睁开眼,眸色沉静,他听到了外面逐渐躁动起来的响声。 穆远徵飞身落在马车顶上,一柄长剑横在身前,齐齐袭来的箭矢被人尽数挥开。 隐于暗处的暗卫已经同梁晋的死士交上手。 两者实力相差无几,但死士的数量要远远大于暗卫。 所以穆远徵只得一人抵挡这场箭雨。 马车行驶速度逐渐慢下来,有几根箭,射中马儿的腿,导致本来快要停下的马车突然被发狂的马带着快速奔跑,并且毫无方向的乱窜。 穆远徵被震的步伐乱了片刻,他飞身下来,抬手拎起德公公,将人扔在地面上。 德公公在地上滚了一圈,摔疼了,但并未受伤。 穆远徵撩开车帘,对上梁崧颉波澜不惊的眸色,他心口一紧,镇定道。 “陛下,属下会护好您,现在我们要先离开马车。” 马车颠动,穆远徵抓着马车厢边框,他神色紧张,向梁崧颉伸出手。 梁崧颉看着穆远徵,面前的人穿着他准备的青色衣衫。 到底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面对这样大的阵仗,穆远徵明显慌了。 梁崧颉勾唇,抓住穆远徵的手,随之起身。 因为马车狂奔,这时刺客也被甩在了后面,但穆远徵怕有暗器袭击,所以穆远徵用身体挡住梁崧颉。 穆远徵抱住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一同从飞速狂奔快要撞上树干的马车上跳到地面上,为了卸力,两人在地面滚了一下。 穆远徵最快站起身,追杀而来的刺客就在不远处,他立在梁崧颉身前,眸色发狠。 远在离火门的段聿晟等人,也正遭遇围攻。 以乌行煜为首的魔教弟子同段聿晟,楚厌殊两人缠斗起来。 明风华留下的数十弟子明显不是陈元民的对手,渐渐落于下风,多名弟子重伤。 段聿晟踢开拦路的魔教弟子,飞身跃至陈元民跟前。 既然走不掉了,那就留下来为他爹娘报仇! 段聿晟眸子里喷薄着愤怒的火焰,长剑破空而去,剑气直逼陈元民面门。 短短几息之间,二人交手数十回合。 段聿晟平时不显山露水,实则内力霸道,瞬间爆发力极强。 陈元民完全招架不住,他的拂尘被剑气断了数十根,唇边溢出血迹,偏偏他还不认,反而阴笑着。 “段宫主,就算你如今杀了我又如何?你爹娘也不可能回来了!哈哈哈哈——” 段聿晟眸色发狠,出剑的速度加快,但因心绪不佳,破绽也多了起来。 楚厌殊闻声回眸,他看出段聿晟周身内力暴涨,也能辨出对方气息极度不稳,再这么下去,极易走火入魔。 他欲赶过去帮忙,却被数名魔教弟子拦住去路。 乌行煜缓步行来,立于人群之外。 上次让乌行澈侥幸逃走,这一次,他必手刃楚厌殊! “乌行澈!你苟延残喘至今,可还敢回乌月国?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如今身在何处吗?” 楚厌殊一掌打飞一名弟子,闻言,他步伐微顿,转眸看过去。 乌行煜恶狠狠的笑着。 “你母亲那样护你,爱你,你却将此忘的一干二净,数年不曾回去,何其不孝!” 楚厌殊脑海里因乌行煜这番话,几幅画面闪现,他只觉头疼欲裂,吃疼的闭了闭眼。 脑海里一道柔和温婉的女声响起。 “澈儿,来,阿娘煮了甜羹,快来尝尝。” 乌行煜笑容阴险,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自怀里摸出,他疾速刺过去。 就在匕首距离楚厌殊只差半寸之时,楚厌殊睁开眼睛,眸色凌冽,抬剑抵挡。 铁器碰撞,响声震耳欲聋。 楚厌殊虽然及时反应过来,但未能聚起足够的内劲抵抗,被乌行煜灌注的内力伤到肺腑,喉头腥甜,刺眼的血丝自唇角滑落。 楚厌殊摁了摁发疼的胸口,转首看向段聿晟所在的位置。 乌行煜冷眼看着楚厌殊的作为,他微微翻转手腕,嗤笑道。 “乌行澈,你如今已经堕落到与男人苟且的地步,你就这么在乎他?” 楚厌殊无意与人争执,他看到段聿晟因为心绪不稳,在陈元民的多番攻势下,渐渐落于下风。 他现在只想赶到段聿晟身边,保护他的主子。 旁的人,旁的话,他不在意。 第80章 离火·以身护主心 祁延受了内伤很重,捡了一柄剑拼尽全力抵挡,却连自己都很难护住,在步步逼近的魔教弟子面前,身负重伤的他,完全没有匹敌之力。 好在楚蘅,萧霖苓在离火门外守着,觉察不对劲及时赶来,在魔教弟子剑下救了祁延一命。 他们二人看到楚厌殊正与乌行煜交手。 楚厌殊看着段聿晟深陷仇恨魔障难以自拔,在陈元民刻意的引导激怒下,段聿晟心绪越来越不稳,被人寻到了破绽而因此受伤。 楚厌殊满眼心疼,对着阻拦自己的乌行煜反手挥出一剑,剑气荡开,眸色变得沉冷发狠。 他早已被逼的失去耐心。 对旁人向来鲜少有波动的眸子里,陡然升起了极大的愤怒。 楚厌殊厉声吼道,“你给我滚开!” 乌行煜却呵呵冷笑着,嘴里怒骂着。 “乌行澈!你不仅自甘堕落,还是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小人!” 萧霖苓立即冲过去,替楚厌殊挡住了乌行煜的短刃,并且将对方嘴里喷出的怒骂之语,也怼了回去。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你才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卑鄙小人!当初澈公子就不该好心护着你!” 乌行煜被剑气震开,后退数步,闻声,他沉了脸色。 楚厌殊得了空闲,他看都不看乌行煜一眼,立即转身跑向段聿晟那边。 彼时,段聿晟与陈元民二人均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们二人谁也容不下谁,使出的所有都是将人往死里打的招式。 两掌虚空对接,无形的内力震荡开来,二人身边的离火门以及魔教弟子,尽数被波及到,吐血重伤倒地不起。 段聿晟持剑撑在地上,肺腑受伤,唇边溢血。 他的神色却极为狠厉,整个人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兽类,无声的嘶吼着。 万千仇怨喷薄欲出,他恨不得将陈元民剥皮抽筋,以解心头之恨。 陈元民满身都是被段聿晟剑气撕裂出的血痕,他手里拂尘的白毛断了大半,嘴里呕出黑血。 他今日被段聿晟重伤,就算回去,怕是也难以恢复到曾经的实力了。 他得恭幽王赏识,跟随王爷多年,如今自觉就算死也值了。 陈元民咧开嘴,鲜血不停的从嘴里淌下来,他仰天大笑。 王爷要杀之人,他必将人拖进地狱,为他陪葬! 陈元民衣衫碎裂,面目扭曲狰狞着,嘶笑着甩起手中拂尘,忍着肺腑之疼,疾速冲至段聿晟身前,而后五指聚力攥紧,自爆内力,欲跟人同归于尽。 段聿晟急喘着气,想要抬步躲开,却只觉双腿像是灌了铅那样沉重。 楚厌殊觉察到不对劲,他倏的睁大眼睛,已经来不及阻止陈元民了。 他调转方向,用尽全力扑到段聿晟身前,用自己身体挡住陈元民自爆内力,产生的极强波动。 以陈元民为中心,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飞了出去,离的越近伤的越重。 当空血色弥漫,陈元民整个人被血水浸透,如同少了支撑的木偶一般,身体以诡异的姿势,重重的摔在地上,很快没了声息。 段聿晟神色发怔,他迟了一步将楚厌殊护在身下,多数的内力爆炸造成的伤害被楚厌殊全数挡住。 刺鼻的血腥味顷刻间扑满鼻腔,段聿晟目露痛色,他满身狼狈,胳膊撑在地上,身下是被陈元民内力震伤,面色骤然发白的楚厌殊。 陈元民濒死之际爆发的内力过强,以性命血肉献祭,可以将内力瞬间提高至平时的数倍不止。 就算有所防备,也难免伤及心脉。 段聿晟脸上手上满是殷红的血,他自己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此刻却全然顾不得自己。 而是撑着力气将楚厌殊搂进怀里,掌心置于对方后心口,将体内余下的真气输送至楚厌殊身体里,护住他受损的心脉。 “楚厌殊!醒醒!别睡!” 楚厌殊双眼紧闭,唇角溢血,止不住的呛咳着,发白的面颊上尽是血迹。 段聿晟第一次觉得如此恐慌害怕,他双目赤红,紧紧搂住楚厌殊的身体,嘴里不停的喊着对方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段聿晟从衣襟里找出以备不时之需的疗伤药,他将药喂给楚厌殊。 可楚厌殊此刻伤的太重,意识介于清醒和昏迷之间,他不肯将那枚药丸咽进去,反而往外推拒着。 段聿晟没有片刻犹豫,他俯低身子,掐住楚厌殊的下巴,吻住对方的唇,渡了一口气过去。 接着抬手抚弄着楚厌殊的后颈,见人喉结滚动,那枚药丸终于是咽进了喉咙。 段聿晟紧紧搂住楚厌殊的身体,他小心的避开楚厌殊的后背,那里的肌肤被震裂,血糊糊的一片,他满眼疼惜,心痛的难以言喻。 “谁允你救我了……” 哪怕周遭仍旧有不少爬起来的魔教弟子围攻上来,段聿晟却无心去应对,他紧紧搂住人,不间断的为楚厌殊灌输疗伤真气,并在其后背伤处撒了止血伤药。 这一场恶战,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 来时,天光明亮,此时阴云笼罩,光线昏暗下来。 很快,成影宫执剑阁弟子的增援来到,加入了这场混乱的争斗。 萧霖苓与楚蘅吐了口血,两人合力拦住乌行煜的去路。 “煜公子!教主有令,任何人不得伤澈公子,您若再苦苦相逼,休怪我们不手下留情了!” 萧霖苓一甩长剑,眉目冷冽,话语掷地有声。 闻言,乌行煜面色沉黑。 陈元民已死,明风华留下的离火门弟子誓死也要护住段聿晟,执剑阁弟子也赶来了。 这时候,他杀不了段聿晟。 魔教弟子被打的节节败退,乌行煜见大势已去,也无意多留。 他愤恨的看了被段聿晟紧紧护着的乌行澈。 这一次,乌行煜依旧杀不了乌行澈。 他一甩衣袖,在魔教弟子的相护下,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离火门。 明风华留下的数十名离火门弟子,如今还活着的也只有四五个了。 他们立在离火门广场中央,面朝大殿,齐齐跪地,高声喊道。 “弟子恭送掌门!” 离火门其他的弟子并未离开,他们是离火门传承下去的希望,而非就此覆灭。 若此战得胜,离火门就还是当初明风华在时的模样。 若此战败,明风华也只道,叹世事无常,换随新主,无愧于心则已。 这场混乱的血战,总算落下帷幕,天空之上笼罩的阴霾,却迟迟没有散去。 祁延得执剑阁弟子相护,也算在困乱的局面保住了一条命,他以剑撑地,努力的站起身,看向不远处那席地而坐的两个人。 第81章 离火·前世梦魇现 段聿晟真气枯竭,唇色白的难看,他怀里的人迟迟不肯醒来,赤红的眸子里,雾蒙蒙的一片,嗓音嘶哑低微。 “我没许你救我,楚厌殊,你再不醒,我真的要生气了,你最害怕本座生气了,对不对?” 段聿晟双目空洞无神,他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气息低微的楚厌殊。 他声音嘶哑,缓声念道。 “楚厌殊,你若敢继续睡,本座就不喜欢你了,讨厌你,最讨厌你……” 段聿晟喉咙涩痛,他垂首吻了吻楚厌殊的额头,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热触感。 而后,段聿晟掩去眸底的痛楚,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执意复仇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段聿晟神思恍惚,满心痛苦,难以接受,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的扯动。 段聿晟心底一震,他垂眸看去,只见楚厌殊面色发白,双眼依旧是紧紧闭着。 他眉心紧蹙,薄唇却努力的张合,楚厌殊扯着段聿晟的衣角,努力的发出声音。 “不行…您不…不要…呜…” 楚厌殊眼尾泛红,悲伤的泪水涌了出来。 段聿晟灼烫的泪液也悄然砸在楚厌殊血迹斑驳的面颊上,混合着血液顺着侧脸滚落。 “楚厌殊,坚持住,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我带你回去治伤。” 楚厌殊呜哝着,他听到了刚刚段聿晟说要讨厌他的话语,他伤心极了,手指紧紧攥着段聿晟的衣角,怎么都不肯放开。 段聿晟内伤也极为严重,但他只想将楚厌殊抱的紧紧的,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赶来此处的楚蘅,萧霖苓,以及执剑阁弟子都被段聿晟沉冷如水的神色,吓的后退数步,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段聿晟轻声附在楚厌殊耳边道。 “厌殊,我背你回去好不好?你乖一点,不要睡着。” 楚厌殊拽着段聿晟的衣袖,闻声,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说话都是气声。 但段聿晟好像听清了,他听到了楚厌殊说的是,好。 实则楚厌殊说的是,您伤的也很重,需要好好休息。 只不过段聿晟根本不听。 楚厌殊后背的伤口很深,段聿晟扶着人站起身,将楚厌殊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半蹲下来,慢慢用力将人背到身上。 楚厌殊很轻,无力的趴在段聿晟背上,几乎没什么重量。 段聿晟不想楚厌殊睡着,他很怕对方会一睡不起。 心脉之伤,极为严重,他太害怕了,他不敢赌。 从离火门广场到走到大门的位置,段聿晟一直在同楚厌殊说着小话。 “四年前,本座就是这么把你带回成影宫的,还记得吗?” 楚厌殊没力气,话都说不出来,呼吸吐气间的热气打在段聿晟后颈,他张嘴用牙磨了磨对方的颈间的肌肤,以示自己记得。 段聿晟面色虚白,却还是笑着。 “学会咬人了?不愧是我养的猫,随主人。” 楚厌殊一听,他转而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弄的段聿晟缩了两下脖子,直骂道。 “坏猫,回去就教训你。” 话虽这么说,段聿晟语气里却并无任何责怪的意思,反而隐隐欣喜着。 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气力已经耗尽,全凭意念支撑着,却咬咬牙,故作无事,出声问道。 “厌殊,背上的伤,是不是很疼啊?” 段聿晟声音里难掩心疼。 楚厌殊眼皮沉重,也是强撑着心力同段聿晟讲话,他知道对方忧心他的伤势,他很想说自己不疼,能坚持。 可是他现在好累,累到几个字都没有力气说出来。 肺腑剧烈的灼烧疼痛,后背肌肤的疼痛都已经疼到麻木了。 楚厌殊没有回应。 段聿晟眼眶泛红,他没有再逼迫楚厌殊回他的话,只是轻声说道,语气里夹杂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的意味。 “厌殊,我们就要回家了,你累了就睡一会儿,等我叫你的时候,一定要醒过来,听到了吗?” 许久,背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动静,颈间呼出的热气也越来越浅。 段聿晟满眼惶恐,心脏疼的快要裂开,一直稳稳行走的步伐,骤然乱了。 大梦里,楚厌殊在他眼前身死的恐惧,在这一刻凝成实质,一点点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 万般难以形容,无法逃避的梦魇,将他吞噬殆尽,眼前的景物归于一片虚无。 楚厌殊跪在他面前,脸上布满泪水,神情痛苦,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无情的夺去了他的性命。 段聿晟困在梦中那具冰冷无情的壳子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厌殊口吐鲜血,心脉尽碎而死。 楚厌殊的声息,在他眼前骤然断绝,段聿晟拼命的想要冲出去,嗓子都喊哑了,却也无济于事。 他疯魔的看着楚厌殊躺倒在地,逐渐失去神韵的眸子缓缓合上,他心痛的快要裂开。 他痛骂着前世那个无情无义的自己! 他骂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怒吼着让自己去死! 他千般恨,万般悔,却也换不回楚厌殊的性命。 离火门前,段聿晟背着楚厌殊停住脚步,他周身的气息极为低沉,充斥着浓稠的绝望悲泣。 祁延,萧霖苓,楚蘅,还有在场所有的执剑阁弟子,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从段聿晟身上传来的,极为强盛且无形的暴怒,压的人难以喘息,心生恐惧。 而感触最为明显的是段聿晟背上因为伤势严重,身体过度疲惫而被惊扰醒来的楚厌殊。 他感受到了段聿晟身上的绝望悲泣,还有难以削减的愤怒。 楚厌殊不知道段聿晟在生气什么,他只是用余下不多的气力,用牙齿碾磨着段聿晟的后颈。 他想说,“您别生气了,好不好?等属下伤好,您想要什么,属下都能给您办到。” 细微的痒意唤回了段聿晟濒临塌陷的神智。 他深深的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掩去眸底快要成形的可怕的肆虐欲,哑声恳求道。 “厌殊,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求你了……” 梦中独行的那些年,段聿晟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太冷了,也太苦了。 这辈子,他只要楚厌殊陪着他,他绝不许楚厌殊抛下他一个人。 楚厌殊听到了段聿晟的话,他感觉主上此时好像很脆弱,也很需要他。 而他也不想死,更不想离开段聿晟。 他会努力活下去的。 楚厌殊嗓音发哑,言道。 “不走,您爱…我,不走……” 这话说完,楚厌殊动了动脑袋,一个似是而非的亲吻落在段聿晟颈间。 快要被逼疯的段聿晟因着这句话,这个动作,得到了拯救。 段聿晟只觉沉重的双腿重新灌注了力量,他稳稳的背着楚厌殊,一路将人背到了山下。 他将人抱在怀里,坐进马车里,胳膊紧紧的护着楚厌殊的后背。 马车颠簸不止,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客栈。 第82章 成影·惊险一瞬间 荒凉鲜少人烟的山路途中,一辆奢华低调的马车轰然撞到树干上,霎时间四分五裂。 穆远徵牢牢的将梁崧颉护在身后,抬手横剑在前,面对着步步逼近的刺客,他丝毫不觉恐惧。 在那些黑衣刺客齐齐出手挥剑刺过来之前,穆远徵身形更快,抬手挥出一剑,刺客提剑格挡,但仍被过强的剑气逼的后退数步。 这些刺客无疑是冲着陛下来的,穆远徵绝不能让陛下受到任何伤害。 这些黑衣刺客人数不少,仅凭穆远徵一个人,很难在危机四伏的树林里处处兼顾到。 所以不能在此处跟刺客纠缠不休,必须尽早脱身,等待在前方探路的禁军赶来,保证陛下的安全。 穆远徵这般思索着,他转身用手将身后一人胖瘦的树拔地而起,直接扔向那冲过来的刺客。 枝丫繁杂的树枝阻拦了刺客的脚步。 穆远徵转首看向身旁伫立等待,一直想要出手帮忙却一直未能找到机会的梁崧颉。 “陛下,我们走!” 梁崧颉嗯了一声,主动向穆远徵伸出手。 穆远徵神色愣一下,抿了唇,而后不再迟疑,抓握住梁崧颉的手带着人往林子深处跑去。 远处的德公公因毫无威胁,他蹲在灌木丛边,被刺客直接忽视了。 数十暗卫在解决掉棘手的刺客后,也随之往林子里面赶去。 另一边,梁晋兴致缺缺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听着打斗声越来越远。 枭羽手持长剑,出现在梁晋身旁,躬身行礼道。 “王爷。” 梁晋遥遥远眺,思索半晌,微勾了唇角。 “给我准备一张弓来,今日心情好,打个猎玩玩。” 枭羽得令而去,片刻后,他将拿来的弓递给梁晋,而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跟随死士消失的地方进入了密林。 秋风萧瑟,枯叶尽落,树梢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在生机沉寂的季节里,想要在林子里寻到一处躲藏之处也极为不易。 穆远徵同梁崧颉不停的往前跑,但那些刺客就在身后不远处跟随着,根本甩不掉。 穆远徵回身对上那刺客甩过来的长剑,他挥出一道剑气直接将其打落,头也不回的对梁崧颉说道。 “陛下,您先走,属下…拦住他们!” 梁崧颉却没有动,他走到穆远徵身旁,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没有离开的意思。 穆远徵见陛下不走,他神色焦急,一把抓住冲过来的一个刺客的衣领,反手将比他自己要高出许多的刺客扔出了几丈远,重重的砸在远处的树干上,最后生死不知的摔在地上。 穆远徵甩了甩酸疼的胳膊,他跑到梁崧颉身边,心急道。 “陛下!” 梁崧颉却是神色沉静,手里拎着一柄染血的长剑,没有丝毫慌乱。 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外出行,他身边都会跟随着许多侍卫禁军,还有忠心耿耿,时常隐匿着的,常人难以窥见的暗卫。 他从不需要自己持剑迎敌。 如今这一遭,手握锋利的长剑令他身体里的血都沸腾起来,只觉阔别已久。 梁崧颉对上穆远徵盈满忧虑的视线,他回以安慰的浅笑。 穆远徵小脸皱巴到一起。 他是万分不愿陛下去碰这些肮脏的刺客的。 可他一介小卒,既没有说话的余地,也阻拦不了陛下的决定。 接下来,梁崧颉与穆远徵一起应对追杀而来的刺客,两人武功都不低,无论是机敏性,还是配合度,都磨合的不错,数十实力强劲的刺客在他们的剑下一一倒下去。 剩余两个,穆远徵本想抓住刺客,借此逼问他们什么。 却只见下一瞬,那些黑衣人一咬牙根,只过了数息,两人均口吐黑血,脖子歪倒,就这么服毒自尽了。 梁崧颉束手而立,他垂眸看向那地上气绝身亡的黑衣人,他们武功路数,以及面容都极为陌生,他从未见过。 既没有军中人的影子,也不像是肆意潇洒的江湖刺客或是杀手。 这群刺客内力高强,且有组织有目的,对主子完完全全的尽忠,自知被抓无法逃生,就直接服毒自尽,没有片刻犹豫。 梁崧颉默然不语,许久后,他确定。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他的三弟派来的。 没有人会比他三弟更希望他死了。 没有什么刺客杀手会比一群毫无身份的,且绝不背弃主人的死士更适合执行刺杀他的任务了。 他不知梁晋是如何做到将这些死士悄无声息的带进中原,并知晓他出宫了,且在此地守株待兔。 派出去探路的禁军迟迟未回,梁崧颉让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离火门被梁晋控制他已知晓,但他的势力很难渗透中原,所以能在冀州帮助梁晋的,只有魔教弟子。 段聿晟掌管成影宫多年,不至于连这些都应对不了。 梁崧颉揉了揉眉心,若此行梁晋真是豁出了所有要置他于死地,那他还真的可能会应对不了。 毕竟他这次出行,带着人不多,还分出去了一部分监视段聿晟。 若真出事,等宫里人意识到不对劲,也已经晚了。 将追赶而来的刺客全部解决干净后,穆远徵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他环顾四面八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他心底隐隐不安,小脸紧紧绷着,面向梁崧颉,请求道。 “陛下,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会儿,待禁军赶来,我们再离开,您觉得行吗?” 梁崧颉面色未变,他不像穆远徵那样情绪外露,这些年各种各样的暗杀刺杀经历过无数次了,他早已习以为常,闻言,回道。 “好。” 这话刚落,梁崧颉眸色一凛,他拉住站在自己身前的穆远徵后退数步,躲开破空而来的箭矢。 反手挥出一剑,挡开身侧袭来的另一支箭矢。 可没等梁崧颉再反应,被他护到身前,个子才到他下巴的穆远徵,张开手臂揽抱住他的腰,用力将他扑倒,滚到一边。 前前后后,一共三支箭簇。 梁崧颉拉着穆远徵躲开了前面那支,挡住了身侧那支,同一时间,后面袭来的那一支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哼,鲜血的铁锈味萦绕鼻间。 梁崧颉被穆远徵抱着滚落在地,眼眸骤然一凛,他看到那支黑色的箭簇深深的刺入穆远徵后心口,不知是正中心脏,还是偏了几寸。 梁崧颉只能看到穆远徵一直在吐血,红润的小脸顷刻间失去血色。 梁崧颉向来游刃有余的神色的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这就好像,他刚刚看上了一个令人觉得有趣的小物件,转眼间就被人抢走,狠狠扔在地上,瞬间摔的粉碎。 第83章 成影·只能是我的 他喜不喜欢这个物件另说。 但梁崧颉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胆敢这般践踏他的东西,只会让他失控发疯,没有理智可言。 他避开穆远徵的伤处,把还在挣扎的人搂抱进怀里,瘦瘦小小的穆远徵就这么有气无力的缩在他怀里。 青衣染血,极为刺目,梁崧颉眼底怒火翻涌,他没有片刻迟疑,辨清箭矢射来的方向之后,就躲藏到了一棵两人合抱的树后面。 远处,手持长弓的梁晋撇了撇嘴。 “本王这个哥哥,身边总有一群愿意为他卖命的人,真是碍事。” 枭羽手里也拎着一把长弓,身后跟着一名死士。 一次没能正中目标,想再来一次几乎不可能了。 梁晋不打算在此刻跟梁崧颉对上,他微微抬手,身后的枭羽将长弓接了过去。 “准备撤吧,冀州那边有消息了吗?陈元民有没有杀掉段聿晟?” 枭羽面色冷淡,躬身回道。 “回王爷,还未得知。” 梁晋轻啧一声,转眸瞥了一眼,垂着脑袋,躬着身子的枭羽。 那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落入眼底,让梁晋因为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失意的心绪,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梁晋凌厉的眸子微眯,伸手掐住枭羽的脖颈,将人抓到身前,低声道。 “那就滚去查。” 枭羽身子一僵,低着的脑袋,顿时垂的更低了。 “是,王爷。” 梁晋低低的笑着。 他手上的力道只要再重一点,就能直接要了枭羽的命。 枭羽身子止不住的打颤,他心知王爷此刻心情不好,要杀他解气,也不是不可能。 但梁晋并没有那么做。 枭羽此人,他还没有玩够呢。 明城客栈。 从离火门回来后,段聿晟时时刻刻绷着神经,明明同样受了严重的内伤,却任人怎么劝都不肯离开,非要当人形枕头,扶着昏迷过去的楚厌殊。 赖敬寿和谟丘两位长老已经得到消息在赶来的途中了。 这会儿给楚厌殊医治的,是寻来的一位老大夫,行医多年,医术精湛。 他虽奈何不了内伤,但肌肤上的外伤,老大夫还是很有自信能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给清理包扎好的。 此处整间客栈已经被段聿晟包下了。 这时里面来来回回的都是端热水,换浸血纱布的执剑阁弟子。 待到楚厌殊后背的伤口涂上一层又一层药粉止住血,萧霖苓和楚蘅两人进屋,为楚厌殊输送真气护住受损严重的心脉。 祁延自回来后,也是不肯歇息片刻。 老大夫开了药,祁延伤势不轻,气力不足,走不远,他就等执剑阁弟子把药买回来,他在厨房给人煮药,整张脸都是白的,满眼忧虑。 待药汤煮好,祁延费力的端出去,将药碗送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主上,影三的药煮好了。” 许久都没有人回应,祁延便端着汤药推门而入。 萧霖苓武功没有楚蘅高,她最先支撑不住松了手,看到来人是送药的,正要接过,却对上一张惨白的脸,把她吓的险些没厥过去。 她接过汤药,也不管这人究竟是何身份,连忙将人推出去,让人赶紧找大夫看看。 祁延当时是受了张元民一掌,虽然未伤及心脉,但四肢各处,尤其是脖子那里,被衣领遮掩的地方,布满了被拂尘抽出的伤痕。 他的嗓子就是被陈元民拂尘勒伤的,若非明掌门出手相助,他极有可能死在陈元民手中。 祁延没去找大夫治伤,他落寞的站在房间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没能及时告知主上离火门的情况,没能在主上出现危机的时候及时相护,甚至连给影三煮一碗药,他都要做不到了。 祁延万般自责,眼睛红肿的快要睁不开,迈着沉重的脚步,拖着疲惫的身体随便找了个房间,躲进去了。 楚蘅为楚厌殊输送完真气之后,楚厌殊苍白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没再继续难看下去。 萧霖苓验了一下祁延刚刚送来的药汤,确认没问题之后,才坐到一边,想给人喂药。 但楚厌殊此刻处在深度昏迷之中,让人把药喝进去并不容易。 段聿晟便让萧霖苓将药放下,待温一些之后,他来喂给楚厌殊。 萧霖苓看着刚刚自己喂出去的一勺药都顺着楚厌殊唇边淌了下去,也没再强求。 段聿晟搂着楚厌殊的身体坐在床榻上,用被子将人裹起来,感受着对方虚弱,但持续不停的扑通扑通的心跳,他恐慌惧怕的心绪才得到片刻安慰。 楚厌殊面色虚白,双眼紧紧闭着,在昏睡过去之前,他用手指勾拽住了段聿晟的衣领。 他很怕段聿晟会嫌他无用,将他丢弃。 他现在身体很累,很疲惫,没有任何力气向段聿晟证明他的价值。 处在困苦之时,楚厌殊没有任何自信想着,他是段聿晟亲自认定的爱侣,他不会被段聿晟无情的抛弃。 楚厌殊该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段聿晟对他的喜爱。 但不幸的是,楚厌殊却与之相反的以为,是他缠着段聿晟多一些。 是他对段聿晟有用,玩弄也好,真心也罢,他都是自愿待在段聿晟身边的,而非对方对他亦有真情,亦有真心。 现在他伤势严重,花费心力医治他明显不值当,很可能被丢掉,很可能段聿晟会对他不喜,不多的真心也很快会消失不见,连玩弄都不再剩下。 楚厌殊睡的不安稳,紧紧抓着段聿晟衣领的手无力的扯动着,眉头蹙起,凝着散不去的不安与恐慌。 被人扯住衣领,段聿晟只是将人抱紧了。 楚厌殊两辈子没体会过什么甜的滋味,见到对方像是做噩梦的模样,段聿晟只以为楚厌殊是想起来了过去痛苦的记忆,睡得不安稳,心疼的吻了吻对方的眉心。 一旁的萧霖苓看着发丝凌乱,衣衫破损,裸露的肌肤上都是伤痕,内伤还不知道有多严重的段聿晟,偏偏不肯去运功疗伤,非要抱着他家少主不放,装什么深情啊? 虽然萧霖苓不知道他家少主这几年里都经历了什么,但给人做影卫,说的好听是高高在上,但那还不是下人的活计。 他家少主也是金枝玉叶好吗? 萧霖苓心里面翻了个白眼,念及自家少主挺稀罕这个黑脸大块头的,不情不愿的将忙活完出去歇了没多久的老大夫叫过来给段聿晟看伤。 老大夫倒是想,可是这段聿晟抱着昏迷着的人,动都不肯动,老大夫尴尬的缩着手站到一旁。 段聿晟也不管身边的人,他搂抱着楚厌殊,将被子往上拉拉,拥的更紧了。 很难形容他对楚厌殊究竟是控制占有欲,是喜欢对方的听话乖巧,还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对人动了情。 这份情欲里面掺杂了太多情感,让段聿晟分不清自己的心。 他只知道,楚厌殊是他的,生或死也都该由他来决定。 他不想楚厌殊受伤,不想楚厌殊在他面前落泪,不想楚厌殊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 他要楚厌殊完完全全都是他的。 楚厌殊的痛苦或是欢愉,都应该由他段聿晟,由救他性命的人来赐予。 段聿晟悔恨过去对楚厌殊的冷待折磨,那是因为,那些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是他疯了…是他失了心,在复仇的路上变得面目全非。 那不是他想做的…… 他没想逃避,没想不承担过去对楚厌殊造成的伤害,所应当付出的代价。 他只是不愿将过去冷待楚厌殊的自己和如今见不得楚厌殊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的自己,混为一谈。 段聿晟紧紧抱住人,眸子里盈满了痛色与疼惜,声音低沉沙哑,附在楚厌殊的耳边,轻声恳求道。 “厌殊,快快醒来吧,本座有点想你了,以后都待你好,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第84章 成影·愤恨意难消 密林深处,数十暗卫很快来到,他们在周遭寻觅着自家主子的踪迹,直到行至某处时,那里歪七扭八的躺了一地的黑衣刺客的尸首,他们心惊肉跳的看着这番景象。 一棵略微粗壮的树后,梁崧颉将穆远徵搂进怀里,对方的脑袋靠在他的颈间,虚弱的眼皮都睁不开,呼吸粗重,眉心皱着死紧,嘴里吐着焦急的话语,急的都不结巴了。 “陛下,快走!您快走!” 四周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梁崧颉就听到了,他探出头查看,见是暗卫赶来,才放下心来。 梁崧颉神色发冷,地面上的树叶都因他散开的内力威压而隐隐震颤着。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枚药丸,塞进穆远徵的嘴里,抚了抚对方的后颈强迫式的将药喂进去。 接着,梁崧颉拉开穆远徵的衣物,对着中箭的位置撒了一堆上好的伤药,可止住血。 他的三弟,恭幽王梁晋,派死士来刺杀他,他不觉愤怒,并且在猜到极有可能是梁晋的时候,梁崧颉心中都没什么变化。 对刺杀,他习以为常,对梁晋的敌意,他早已深知。 只要梁晋没对百姓,没对这梁氏江山犯下大错,梁崧颉都可以选择不去指责,他知对方心中有怨,对父皇选他继承大统,心有不甘。 但现在,梁崧颉生气了,梁晋杀他可以,但不该触碰他喜爱的物件。 梁崧颉搂抱着穆远徵站起来,小小人儿没什么重量,他没用什么力气。 穆远徵痛极,失血过多导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伸出手指抓住梁崧颉的衣领,左右摇晃着。 “陛下……” 梁崧颉冷着一张脸,只字不言。 他抬步走出去,那数十暗卫见到人纷纷单膝跪地,没人敢抬眼打量。 更没人敢心生疑问,为何他们统领大人会被陛下抱在怀里? 梁崧颉抱着人,下了一道命令。 “派人告诉段聿晟,不得让恭幽王有任何机会操纵江湖门派,若武林盟主曹万尊已勾结恭幽王,朕命令他即刻取而代之。” 迂回曲折的方式,梁崧颉已经不打算继续下去了,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 他的三弟干涉江湖事,并密谋掌控江湖力量,已经将朝廷置于风口浪尖。 若是大面积的引起江湖人士的不喜和抵抗,这将会带来不必要的伤亡和暴乱。 这一幕,是梁崧颉万万不想看到的,从一开始,他只想一点点的削弱梁晋的势力,但现在他失去耐心了。 帝王之怒,不是谁都能承担的。 并且,梁晋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梁崧颉不觉得对方会因他未曾下死手而心存感激。 对待这样的人,有时候,武力镇压,或许才是更好的解决方式。 暗卫闻声,回道,“是!” 梁崧颉眯了眯眼,声线凉薄,“若段聿晟与恭幽王勾结,即刻诛杀,提他的人头来见朕!” 众暗卫心中一凛,顿时垂了脑袋回道。 “属下遵命。” 两名暗卫,即刻领命,先行离开。 说完,梁崧颉也抬步离开,他稳稳的抱着半昏迷的穆远徵,一只手覆在对方背部,输送真气过去。 没伤到心脉,自是更好,若是伤到了,梁崧颉眼底情绪涌动,就算如此,穆远徵也不能死。 他不许人死。 暗卫护送梁崧颉出了密林,路上遇见了来寻人的德公公。 德公公见到梁崧颉,老脸皱到一起,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若在平常,梁崧颉或有心思打趣一番,但他现在因为穆远徵生死未明,他满心愤怒,神思也一团乱麻,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德公公看到梁崧颉怀里,面色苍白,身染血迹的穆远徵,他顿时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语。 他偷偷觑着陛下的脸色,心中大叹。 这究竟是谁做的? 伤谁不行,非要伤到陛下近日心生喜爱的人。 德公公皱着眉,叹了无数口气。 梁崧颉也没在外游玩的心思了,如今只想快速赶回皇宫。 宫里面有御医,一定能救回穆远徵。 梁崧颉抱着人在林子外等待,几个暗卫用最快速度赶去附近的镇子里找了马车和大夫。 几个人再狂奔回来,梁崧颉抱着昏迷过去的穆远徵上了马车,将人放在自己大腿上,稳稳的搂着。 那被抓来的老大夫,看到这位青衣公子是中了箭。 这这……普通的伤口还好处理,这箭伤,中箭的位置还是后心那里,这谁敢碰啊? 老大夫心中叫苦不迭,但对上马车里面的另一位冷脸的黄袍男人,他顿时闭上嘴,不敢言语了。 老大夫解释道,“马车颠簸,公子受的箭伤在后心口,不能轻易拔出,这会儿先上点止血的药吧。” 梁崧颉看了那大夫一眼,他垂首看着穆远徵的后背渗血的地方。 刚才已经抹了药,血流的没有那么多了。 但多上点药,也没什么事。 梁崧颉便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在老大夫的帮忙下,再重新上了一遍药。 暗卫在前赶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镇子上。 那老大夫见回来了就想跑走,却被暗卫拦住了去路。 梁崧颉抱着穆远徵去了一家看起来尚可的客栈,暗卫在前向掌柜的要了一间上房,并嘱咐店小二准备热水。 几个暗卫守在房间门口和四周,另有暗卫出去再寻几个大夫。 三位老大夫在梁崧颉的视线里,站在床榻前。 一位老大夫给穆远徵把脉,一位老大夫去查看穆远徵的眼睛,还有一位仔细观察着穆远发白的嘴唇,确定没中毒,才放下心来。 老大夫用刀小心翼翼的划开穆远徵的被血浸透的衣物。 几人仔细看了看,确定距心脏偏了几寸,才放下心来,确定好角度后,将箭刃拔了出来。 顷刻间,血液涌出,老大夫快速用绷带捂住伤口,拿来了伤药涂抹上去。 还好箭的伤口不大,撒了止血的伤药之后,再包扎好,很快就不流血了。 箭刃拔出之后,一位老大夫却大惊,箭头上是淬了毒的,虽不是无法解的毒,但也致命,但他们刚才观察这位公子并未中毒之象啊。 老大夫疑惑着,重新为小公子把脉,这才察觉出,确实中毒了,只不过被人喂服一种极为珍贵的解毒药,所中之毒早已经解了。 见此,老大夫这才松了口气。 第85章 成影·始终未醒来 给穆远徵包扎好伤口,三名老大夫来来回回,半刻钟把了十几次脉,确定人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伤及肺腑而昏厥之后,才放下心来。 虽然伤势严重,但只要好好休养,待伤口愈合,就会醒的。 老大夫见身旁那位黄袍公子气度华贵,应是不缺钱财这种身外之物的,便给人开了用最名贵的药材的药方。 梁崧颉看了一眼,确定只是补气血,促进伤势愈合之类的伤药,便交由德公公去采买了。 德才接过,从门边缝隙里看了一眼,没能看到那小暗卫,才收回视线作罢,拿着药方出门去了。 梁崧颉回到床榻边坐下,给穆远徵掖了掖被角,对方后背有伤,身子不能压着伤口,是侧着身子睡的。 穆远徵已经昏迷过去了,这眉心却还是死死的蹙着,梁崧颉看着,伸手去触碰,想将这位小大人的愁绪拨开,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穆远徵闭着眼,唇色发白,两只小手抓握着梁崧颉的腕子,嘴里念道。 “陛下,躲开,您快走,走,快走……” 梁崧颉静静的听着,心口微微发紧,他垂了眼睫,伸出手指点了点穆远徵的唇,微勾了唇,心道。 “笨,朕早就跑走了,谁要留下跟你一起被抓啊。” 想着想着,手指突然一热,梁崧颉抬眸看去,只见自己的手指被人张嘴咬住了。 梁崧颉心一慌,直接把手抽了出来,面露异色,眉心皱起。 他看着昏睡的穆远徵,低声骂道。 “等你醒了,朕定要罚你。” 这般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怎么会结巴呢? 梁崧颉仔细的看着穆远徵的面容,小小的身体蕴藏巨大的力量。 但其实还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没有阅历,心思单纯,还一根筋。 看着看着,似乎还有些眼熟。 他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梁崧颉垂了细细思索,并未想起来。 梁崧颉用衣服擦去手指的水迹,伸手掐了掐穆远徵惨白的脸蛋。 “朕之前见过你吗?跟在朕身边那么久,是不是没说实话?” 把人脸上掐出了印子,梁崧颉才松开了手。 这日后,穆远徵一直在昏睡,药煮好了,有时是梁崧颉亲自喂,很多时候是德公公。 德公公坐在榻边,一勺一勺尽心尽力的给穆远徵喂药,嘴里念叨着。 “穆侍卫,快醒吧,陛下等的快没耐心了,老奴那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看到陛下这么在意一个人呢,你可要快点醒啊,陛下发怒了,老奴可承受不了哇。” 德才感觉着这两日陛下明显焦躁了。 还找了好几个大夫给穆远徵把脉,确定人没事,只是尚因虚弱,处在昏迷当中,才作罢。 夜晚,梁崧颉坐到榻边,他撩开穆远徵的头发,伸手掐了掐对方日益红润起来的脸颊。 “回宫找御医给你看病吧,这里的大夫朕不放心。” 穆远徵现在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话,但梁崧颉自顾自的点头认可了。 看着人依旧昏睡的模样,梁崧颉唇边的笑意慢慢的被漠然冷淡所覆盖。 冀州明城客栈。 段聿晟不管不顾的陪了楚厌殊两日,第三日的时候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好在祁延身上的伤恢复好了,这才及时将人扶去其他房间休息,并找来大夫医治。 因为受的都是外伤,治起来不麻烦,但段聿晟也昏迷了数日才醒。 这是因为气力消耗过大,过度透支的缘故。 段聿晟一醒来,便问身旁守着的祁延,几日了,楚厌殊醒没醒。 祁延回答了三日,并且他每天都会去看影三醒没醒,但影三一丝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段聿晟看着祁延的神色,不必对方言语,他也明悉了。 段聿晟坐起身,祁延送来干净的衣物,还有一碗需要服用的伤药。 段聿晟接过,并端过那碗伤药一饮而尽,换好衣服就出去看楚厌殊了。 经过几日的休养,楚厌殊面色红润起来,不像那日治伤之时,惨白到无一丝血色,身体都是冰冷的。 段聿晟在榻边坐下来,眉眼柔和,握住了楚厌殊微凉一些的手指,他用掌心给人暖和着,轻声问道。 “还在生气吗?都不肯睁开眼看看我?” 段聿晟眉心拧着散不开的忧虑。 祁延见段聿晟醒了,将午饭送过去,顺带说了这些时日外面的局势变化。 “落枫弟子重建落枫山庄,庄主关落琴不再是掌门,但因元气大伤,已不再位居四大门派之列。” “离火门,明掌门身死,离火门掌门之位空悬,除了这些之外,关于影三身份的谣传并未止歇,这些时日已经有江湖势力知晓楚厌殊身在此地,近日客栈周围有不少人蹲守。” 祁延躬身询问道,“主上,我们是否要尽快离开,回成影宫?” 段聿晟的视线从楚厌殊这里慢慢收回。 他看向窗外,外面日头明亮,不似那日在离火门时,天色昏沉,像是要下倾盆大雨似的。 “明掌门的葬礼可有操办?” 祁延回道,“回主上,离火门弟子已经操办了,葬礼很盛大,属下已经派执剑阁弟子送去了奠仪和挽联,并相送明掌门直到下葬。” 段聿晟嗯了一声,垂了眼睫,没再多问。 楚厌殊是在赖敬寿和谟丘赶到明城后,才渐渐有了要苏醒的迹象。 因为心脉的伤较为严重,肌肤之伤,在这十几天里已经愈合了大半。 赖敬寿和谟丘研制了几种特殊的疗愈内伤的药,不用在耗费真气为人疗伤了。 在给人喂服了两天之后,肉眼可见的,楚厌殊的面色愈来愈好。 五天后,楚厌殊手指动了动,段聿晟以为人终于要醒了,激动握住了楚厌殊的手指,并垂首吻了吻。 他叫来了赖敬寿,谟丘两位长老查看。 萧霖苓,楚蘅,祁延几人得到消息都赶来了。 但众人等了许久,楚厌殊也没有睁开眼。 所有人的希望,因楚厌殊依旧紧闭着眼而落空。 段聿晟周身气息不稳,他的眸子骤然变得赤红,低声质问道。 “楚厌殊为何还不醒?十一天了!不是说那药能治好他的内伤吗?为何他还不醒?!” 段聿晟等了那么多天,突然希望破灭,他根本接受不了! 疯了一般的出声质问,段聿晟满目通红,整个人处在被逼疯的边缘。 赖敬寿和谟丘两人心急的为楚厌殊细细探脉,这无论是内伤还是外伤,楚厌殊身子已经好了,按道理来讲,该醒了。 怎么会还不醒呢? 赖敬寿和谟丘一时也没摸着头绪,只是说道。 “主上放心,楚影卫心脉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现在还未苏醒,应是有其他缘故,您稍做等待,待老朽细细查看一番。”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紧闭着的眸子,他用尽全力的闭了闭眼,掩去眸底疯狂翻涌的情绪。 第86章 成影·生杀予夺权 楚厌殊迟迟未醒,在场的人满眼忧虑,但也只能先行离去。 此间屋子里只留了两位长老和情绪失控的段聿晟。 赖敬寿和谟丘两位长老仔仔细细的把脉,又拨开楚厌殊的眼皮查看,确定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但过了那么多天,依旧没有醒,如果不是身体的原因,那会不会是困在了梦魇之中? 赖敬寿医治过许多因中了某些影响神智的毒素而疯癫成性的人。 他们身体是完好无损的,但是人却疯了。 不过楚厌殊并未中毒,但也可能因重伤,神智被某些记忆,某些放不下的执念困住。 赖敬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段聿晟,后者听完,霎时间沉默了下来。 梦魇? 困在梦魇里面? 段聿晟瞳眸微微紧缩,他坐到床榻边,将楚厌殊的手握在手心里,眉心深拧,眸光定在楚厌殊双眼紧闭的面颊上。 “若是如此,有什么办法能唤醒他吗?” 赖敬寿沉默了一会儿,谟丘先出声答道。 “有,用药物安神,让他在意的人在身旁呼唤他,困在梦魇中的人对声音很敏锐,尤其是熟悉的人。” 赖敬寿认可了谟丘的说法,末了他加上一句。 “心诚则灵吧。” 段聿晟倒不把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有法子救楚厌殊,无论付出代价什么他都愿意尝试。 赖敬寿和谟丘说完,出去找了安神的香点燃,搁置好香炉,看了自家主上一眼,便一同离开了。 他们觉得很奇怪,小小年纪的楚厌殊,有怎样深的执念能被困在梦魇里出不来? 待两位长老走后,段聿晟便俯身侧躺在楚厌殊床榻边,轻声道。 “厌殊,醒醒好不好?梦里面的都是假的,我不会再那么对你了。” “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真的后悔了。” 段聿晟垂首吻了吻楚厌殊的手背,声音里饱含愧疚。 “我恨不得你亲手杀了那个我。” 这话一出,楚厌殊被人紧握着的手,突然挣扎了两下。 段聿晟一惊,连忙撑起身体看着楚厌殊。 只见楚厌殊眼皮滚动着,眉心微微蹙起。 见此,段聿晟明白了,楚厌殊确实能听见他说话,他不由得苦笑一声,伸手轻抚楚厌殊的头发,他凑过去吻了吻。 “对不起,只要你愿意醒来,你想做什么,我都允许。” “两辈子,我最亏欠的人就是你,若你想杀我报仇也行,把我关起来折磨也行,都随你,什么时候你消气了,没那么恨我了,再允许我喜欢你,好不好?” 段聿晟说到这里的时候,楚厌殊的手动了动,抓住了段聿晟的一根手指。 段聿晟眼眸颤动,微抿了唇,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你,只求你醒过来看看我,厌殊,快快醒来吧。” 段聿晟悬在半空的心,稍稍的放下一些,他蜷缩起身体,躺在楚厌殊身旁。 “但是,我可不可以求你,别太讨厌我,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你如果厌恶我了,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段聿晟眸底泛红,满心的愧恨快要将他淹没压垮。 只要楚厌殊有一点的可能会厌恶他,他就觉得很痛苦,很难过,过往那些他对楚厌殊做的那些不该做的事,成倍的愧疚翻涌袭来。 快要把他逼疯,也快要把他推向悬崖底。 理智摇摇欲坠。 他有的是手段将楚厌殊困在身边无法逃离。 可段聿晟想要的不是一个只会乖乖听话的木偶。 楚厌殊的喜怒哀乐,他都想要,他要的是楚厌殊完完整整的属于他。 段聿晟太贪婪了。 他愿意偿还代价,让楚厌殊尽情的报复他,却不希望楚厌殊厌恶他一分一毫。 一分一毫都不行。 段聿晟彻夜难眠,每时每刻都在说着,会待楚厌殊好的话语。 说的太多了,若是楚厌殊醒着,估计早就听腻了。 可是段聿晟依旧锲而不舍,他害怕了。 他想,是不是他多说几句,楚厌殊就会深信他的话,把以前那些痛苦的记忆都忘掉,只记得现在。 只记得段聿晟爱他,并且,只爱他一人。 许是段聿晟的愿望太强烈。 第二天夜里的时候,楚厌殊醒了过来。 段聿晟好几天都没睡过一场安心的觉,这天他的身体消耗到了极点,不知不觉间的就睡了过去,手指紧握着楚厌殊的手。 楚厌殊醒的时候,一扭脸就能看到段聿晟。 夜里光线昏暗,但借着没合关严实的窗棂,他隐隐约约的能分清蜷缩在他床榻边的人是段聿晟。 楚厌殊抿了抿唇,伸手摸着段聿晟的眉眼。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醒来只觉脑中一片清明。 不止现在的他,包括过去的他。 楚厌殊看着面前的男人,是他深爱,经历无数次折磨,两世都难求的人。 困在梦魇里面的时候,楚厌殊听到过一道熟悉的声音说出的话语。 “我喜欢你……” 那时,楚厌殊跪在地上仰头看向坐在高位上,冷漠绝情,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的男人。 听着脑海里传来的那句话,楚厌殊怔愣了许久。 他分不清真假,却又觉得那句话饱含深情,并非是他痛极,臆想出来的。 不管梦里的男人有多么绝情冷漠,楚厌殊有多么的难过痛苦。 在醒来看到段聿晟的那一刻,楚厌殊心中的悸动,作不了假。 他始终忘不了这个给予他痛苦,却也给了他欢愉的男人。 楚厌殊闭了闭眼,慢慢挪动身体缩到段聿晟怀里。 不管明天将要发生什么,在今晚,楚厌殊只想骗自己,这个男人深爱着他。 就算终有一天消失,起码在这一刻,段聿晟对他的喜爱,不是假的。 楚厌殊心中宁静,伸手搂抱着段聿晟的腰,仰头吻了吻男人的下巴。 过去,哪怕是亲吻,他都很吝啬从这个男人索取。 他始终认为,这个男人施予他的一切都是恩赐,他怎可再以卑贱的身份去要求什么? 他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了枷锁,将另一端塞进了段聿晟的手中。 生杀予夺,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段聿晟。 但现在,楚厌殊想将这些权力收回来了。 这夜,段聿晟是真的太过疲倦。 楚厌殊醒了很久,段聿晟都没有发觉。 第87章 乌月·怎可换真情 后半夜,客栈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武功极高,一般的执剑阁弟子并不能察觉他的动静。 是以让枭羽旁若无人的进入了客栈。 祁延伤重,这些时日,精神一直没养回来,所以没有及时觉察。 楚厌殊睁开眼,眸底清明,他转首看向窗外,眼中闪过一瞬杀意。 楚厌殊动作小心的起身,他看到榻前床上放置的衣物,颜色素雅,以灰色调为主。 自他失踪一次后,段聿晟给他准备的衣物,都偏向于此。 但其实他更爱白衣,或许楚厌殊不喜欢,但他乌行澈喜爱。 不过这时也不是挑剔的时候,乌行澈抓起衣服套在身上,转身推门而出。 而觉察有不明刺客闯入,萧霖苓和楚蘅本就没睡,很快拎起剑起身。 他们一出门就看到了醒来的楚厌殊,眸子里盈满惊喜。 不过乌行澈没有理会,而是交代道。 “你们留在此处看着屋里的人,我出去一趟。” 萧霖苓和楚蘅听到楚厌殊这个语气,他们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之前的楚厌殊何时都没有这么命令过他们,对他们二人说话都是极为客气的。 但现下情景不由得令他们心底隐隐生出猜测。 楚蘅最先反应过来,回道。 “是,少主。” 乌行澈眸色漠然,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转身离开。 他避开守卫的执剑阁弟子,来了客栈后院。 而枭羽就在客栈后院的一处凉亭坐着,来此,目的并非是要杀人。 乌行澈来到此处,看到枭羽时,他微眯了眸子,他还记得就是此人险些坏了段聿晟的事。 不过不管是否因为段聿晟,他对这人也升不起什么好感。 枭羽见人来了,视线定在了乌行澈身上。 二人气氛诡异,就在乌行澈失去耐心,欲要出手将人打走的时候。 枭羽出声道。 “你的主子似乎很宠爱你?” 是问询,语气却很肯定。 这般说着,枭羽垂了眸,他站起身,身上的伤却让他的面色露出了异样。 乌行澈面色未变,看着枭羽未曾言语。 枭羽站到月色下,露出的面颊苍白,他咬牙忍了忍,抬眸,却道。 “你被抓走时,段宫主曾与我家主子做过交易,只为换回你。” 这话一出,乌行澈变了脸色,段聿晟从未跟他讲过这些,但是对方胸口的那一道鞭痕却让他印象深刻。 枭羽看着乌行澈,继续言道,“明知是一场骗局,他还是来了,我很好奇,你明明只是他的影卫,他为何如此在乎你?你身上有什么令他很在意的东西吗?” 乌行澈抿唇浅笑,他也很好奇,段聿晟怎么就突然开始喜欢他了。 但这个问题,没必要和枭羽这个外人谈论。 乌行澈眸色转瞬间变得肃冷,低声问道。 “段聿晟爹娘之死,你可有参与?” 枭羽还在思考,闻声愣了一下。 但乌行澈已经没有耐心了,凌空挥出一掌,狠狠的打向向枭羽。 枭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虽然躲开了,但还是被波及到了。 况且他身上本就有伤,以至枭羽蹲在地上吐了口血,他眼中没有怨恨,只是仰头看着乌行澈。 “你跟以前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乌行澈闻言,眉心紧蹙,眼神躲闪,他一甩衣袖,厉声道。 “少废话!” 枭羽笑了一声,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 “但没有变的是,你还是很在乎段宫主。” 乌行澈面色沉冷的看着枭羽。 只见枭羽摇了摇头,“不管你信不信,我虽恶事作尽,但段大侠和明大侠,我未曾伤他们。” 说着,枭羽落寞的垂了脑袋,“但我也算是凶手之一,因为我没有出手阻拦。” 乌行澈冷眼看着,怒道,“认一个是非不分,滥杀无辜的人为主,你这是自甘堕落。” 枭羽闻言,沉默了下来。 他始终记得,他杀了很多无辜的人。 即便那是那个人命令,到最后也是他做的,是他亲自动的手。 枭羽眼底尽是迷茫,他抬眸看向乌行澈。 “我知道,我是个罪人,可我的命是他救的,我没办法。” 乌行澈看向枭羽的目光,慢慢变得复杂,这人同他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没有选择的。 枭羽目光恳切,问道。 “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何能得主子的喜爱?我应该怎么做能让他待我好一点?” 乌行澈听了,却垂了眼睫,只道。 “我不知道。” 他自己都在奇怪,段聿晟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对他另眼相看了呢? 明明上辈子,那般厌弃他。 乌行澈抬手摁了摁眉心。 枭羽看着乌行澈,自知没那么容易得到答案,也没有强求,很快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了。 乌行澈知道枭羽没有直接杀害段聿晟的爹娘后,他就没有要杀死枭羽的心思了。 见人要走,他也没有去追赶。 乌行澈转身回去,萧霖苓和楚蘅两人却来了后院。 乌行澈先是看了看前面客栈,确认没什么动静,才将视线放在萧霖苓两人身上。 萧霖苓眼眸通红,他看着乌行澈,声音里带着哭腔。 “少主,是你,对吗?” 闻言,乌行澈面色平淡,嗯了一声。 萧霖苓哇的一声,上前抱住了乌行澈。 楚蘅咳了两声,言道。 “少主,欢迎回来。” 乌行澈好不容易将萧霖苓从他身上扒拉下来,问道。 “我娘如今在何处?” 萧霖苓本来还在感伤,闻声,她的脸色变得难看。 “少主,您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回事吗?为何您会被说是楚护法与我姑姑的孩子?这根本不可能啊?” 乌行澈闻言,眸光变得暗淡。 这也是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了。 乌行澈的母亲萧月卿,本是一名良家女,是被魔教教主乌擎隶看上,强行掳掠来的乌月岚城。 萧月卿初来岚城,对绑架她的乌擎隶只有恨,恨不得杀了乌擎隶。 但萧月卿很快得知,乌擎隶位高权重,武功高强,根本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杀的了的。 不过萧月卿没有放弃,寻到机会几次三番刺杀乌擎隶,但最多给人手划伤,旁的,她做不到。 乌擎隶一开始对萧月卿很有耐心,就算她仇恨自己,他也并未强迫对方。 他想着只要用真心待萧月卿,总有一天会感动她,让人愿意留在乌月岚城陪伴他。 乌擎隶是真心喜爱萧月卿,但他根本不知道,一开始就是错的,就算后面极力想要拨乱反正,也几乎不可能了。 更别说乌擎隶一次被刺杀中了毒,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强迫萧月卿。 这让本对乌擎隶将要放下戒备心的萧月卿彻底的恨上了乌擎隶。 就算怀了乌擎隶的孩子,萧月卿也只想着离开。 但那是岚城,是乌擎隶的地盘,一名弱女子如何能离开? 彼时,深受萧月卿冷待的乌擎隶也失去了耐心,他不再给萧月卿好脸色,对人也不闻不问了。 十个月后,萧月卿生下乌行澈。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这个孩子又爱又恨,但到底是她的亲生骨肉,做母亲的,哪有整日把孩子当成仇人看待呢? 这般想着,慢慢的萧月卿逐渐接纳了这个孩子,虽然乌擎隶跟萧月卿关系不好,但从未缺她的吃穿用度。 更何况,她还是自己儿子的母亲。 两年后,乌擎隶一次醉酒,有了新欢,仇妍。 是乌行煜的母亲。 萧月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只觉松了口气。 乌擎隶不再时时刻刻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她觉得挺好的。 二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十年光阴。 萧月卿眼见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她对于能逃离这里,也没抱太大希望了。 况且她的孩子很乖巧听话,萧月卿身为人母,在别处寻到了的慰藉。 但好景不长,乌擎隶无意间撞见萧月卿和他的左护法楚奉林举止亲密,他当即大怒。 恶狠狠的将楚奉林杖责数百,把萧月卿关了起来。 乌擎隶怒意当头,这时候他意识到,就算萧月卿不喜欢他,他也不能将萧月卿拱手让人。 许是萧月卿的确生的美艳,这让身为君子的楚奉林也没能控制住自己心的偏移。 但楚奉林虽对萧月卿心思不正,但其实他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 更多的是萧月卿向楚奉林吐露愁绪。 楚奉林为萧月卿哀戚的命运感到同情,他想帮助人完成心愿,带着小少主离开岚城。 被杖责数百之后,楚奉林并未歇了心思,而是开始想办法帮萧月卿逃离岚城。 但让楚奉林和萧月卿都没预料到的是。 乌擎隶竟会怀疑起乌行澈的血脉,萧月卿被人掐着脖子质问,乌行澈究竟是谁的孩子? 是他? 还是楚奉林? 乌擎隶更是恨声质问,萧月卿和楚奉林究竟是什么时候苟合到一起的? 萧月卿只觉乌擎隶待她,未免太过残忍。 而这一切的阴谋者,正是仇妍。 她想除掉萧月卿,想独占乌擎隶,如今时机刚好合适。 乌擎隶怒火当头,他不仅想要处死楚奉林,更想将这个血脉不纯的儿子杀死。 得知消息后,楚奉林便提前一步寻到机会将乌行澈带走。 萧月卿难以脱身,便由身边的侍女萧萍,两人一起带着乌行澈逃出了乌月国。 三人一路被乌擎隶派人追杀,只能四处躲躲藏藏。 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乌擎隶的追捕。 萧萍当场被杀。 楚奉林被抓了回去。 乌行澈失足掉下悬崖。 乌擎隶为遮掩丑闻,硬是说乌行澈血脉不纯,乃是左护法楚奉林和侍女萧萍的孩子,以此来堵住悠悠众口。 此后,乌月岚城,对乌行澈这个名字,讳莫如深。 第88章 乌月·请您待我归 夜色寂寥,只有些许虫鸣声在院子里回响。 乌行澈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他的神色有一瞬的茫然。 这些事情距离他,有些遥远,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的了,但实则是他抛下这些他该承担的事情,太久了。 萧霖苓看着乌行澈,神情难过。 “您逃离乌月国的时候,萧夫人就不见了,应当是被教主藏起来了。” 不出预料的结果,乌行澈垂了眼睫。 他转首看向前院,那里有一个人的存在,让他不能安下心回到他的来处。 但现在已经到了要做抉择的时候,乌行澈抿唇苦笑。 他抬步走到前院,在少有执剑阁弟子巡逻的地方站定。 乌行澈眸子里盈满不舍,依恋。 “段聿晟……” 他嘴里念着那人的名字,作为楚厌殊的时候,他始终不能将他的名字喊出口,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 段聿晟给他的权力,不过是那人一时宠爱他而已,对方可以随时收回,随时以恃宠而骄这个理由把他丢的远远的。 楚厌殊从不敢太过放肆,仅有的几句也不过是希望段聿晟爱他的时间多一些,再多一些。 把这些心底最深的渴求说出来,楚厌殊就心满意足了,旁的他从未想过。 作为乌行澈的时候,他能够不把自己看的那么卑贱,但其实想要的还是那些。 还是段聿晟这个人。 乌行澈担心,段聿晟仅仅喜欢的是楚厌殊的乖巧听话,从不言说痛苦,任人冤枉折磨,一句怨言都不会有,但那怎么可能呢? 楚厌殊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会疼,会难过,会委屈。 会忍不住的发脾气,为什么总是待旁人那么宽容,对我总是极为苛刻? 会想歇斯底里的询问,为什么就不能再多喜欢我一点呢? 你说的喜欢会持续多久? 你的愧疚是否只是嘴上言说? 明明那般厌恶自己的人,多了上辈子的记忆,忽然就对讨厌的人另眼相看了? 乌行澈想,说到底,段聿晟不过是不想失去一个可以随意折磨发疯还不会记恨他的人而已。 乌行澈红了眼睛,看向前院的视线模糊了。 段聿晟是不会接受真实模样的他的。 乌行澈薄唇翕动,“主上…段聿晟…属下要走了,就不告别了吧。” 楚厌殊终于叫出了段聿晟的名字,但段聿晟却没有机会听到。 乌行澈吸了吸鼻子,神色难掩哀伤。 “您等我回来吧,若是我能从乌月国回来,您还要我的话。” 他只希望段聿晟别太生气他的不告而别。 乌行澈抹了抹眼泪,一边走,一边难忍思念的回头看。 “您保护好自己,等一切事了,我会回来的,还做您的影卫。” “只做影卫…也行。” 没有喜欢了也行,反正上辈子就没奢求过,这辈子得到的终究都是要失去的,或早或晚罢了。 但是乌行澈可以做段聿晟一辈子的影卫。 乌行澈三人没再耽搁,很快启程。 万一段聿晟醒了,他就走不了了。 乌行澈安排萧霖苓给留守此地的魔教弟子联络,命那些人关键时刻出手相护段聿晟。 三人骑马向北而行,一路狂奔,没有再回头。 是翌日午时,段聿晟睁开眼的那一瞬,他就心觉不对,还未等他坐起身,只听身侧一声清脆的声音。 祁延单膝跪地,神色惶恐,言道。 “禀主上,影三不见了。” 段聿晟悬起的那颗心轰然碎裂。 他看了看四周,的确是空无一人,他眸色发狠,上前拽住祁延的衣领,声音彻骨发寒。 “他人呢?!” 祁延脑袋垂的更低。 “萧楚二人也不见了,属下已经派人调查,有几家农户夜半看到有几人骑马向北而行。” 段聿晟甩开手,步伐不稳,他目视前方,厉声道。 “若楚厌殊不是自愿,就极有可能是萧楚二人绑架他,定是要将楚厌殊带回乌月国,现在备马,必须把楚厌殊带回来!” 祁延跪坐地上,闻声,跪直身体回道。 “是!” 段聿晟垂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攥紧,他闭了闭眼,晨起刚醒,心绪起伏过大,导致他头疼欲裂。 他心知,楚厌殊极有可能是自己醒来,并且跟随萧楚二人离开的。 但他不肯承认,不肯信,他觉得楚厌殊怎么可能抛下他? 就算恢复记忆了又如何? 跟他说一声,总是可以的吧? 凡事都可以商量,如今无论楚厌殊想做什么,段聿晟都会支持,只要他高兴。 但这些都是段聿晟以为的,思来想去,无非是楚厌殊不信他,不信他的爱,不接受他待他的好。 祁延离开屋子去备马,段聿晟等不及片刻,牵过一匹马就追赶了上去。 祁延来不及跟随,只好先安排好执剑阁弟子接下来的事宜,才上马追赶。 楚厌殊早他们几个时辰赶路,估计会先一步到达乌月国。 乌月国形势不清楚,贸然追过去,说不定连进入乌月国都很难,更不说在乌月国寻人了。 好在祁延已经传信,让在冀州极北地的执剑阁弟子调查了,最好是能在楚厌殊被带入乌月国的时候将其拦下。 彼时,乌行澈与萧霖苓两人正在一家茶摊前喝茶。 他们耳边三言两语传来了一些对段聿晟身边楚姓影卫乃是魔教之人的谈论,并且言辞激烈,仿佛只要看到楚厌殊,就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一般。 乌行澈听的隐隐皱眉,他平日里只跟在段聿晟身边,不接触执剑阁情报事务,对外面的江湖流言并不知悉。 他没想到关于他身份的谣传已经这么大范围的传播了。 更没想到的是,都这么激烈了,段聿晟还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哪都带着他,还总有说不完的情话。 乌行澈微微红了脸,连忙制止了自己思绪的发散。 他怕自己越想越会忍不住回头找段聿晟,但已经连续赶了几天路了,回去是不太可能的。 乌行澈正走神着,出去打探消息的楚蘅回来了。 他眉心紧皱,神色严肃,欲言又止,在萧霖苓疑惑的视线里,他凑近说道。 “少主,段宫主似乎追来了。” 近日,楚蘅发觉,隐隐有行迹不明的人四处打探刚来此地之人的消息,派了魔教弟子去探查,才知这些人极有可能是成影宫执剑阁的弟子。 乌行澈心口一跳,垂了眼睫,掩去了面上的神色,他思来想去,仍忍不住担忧,转首对楚蘅说道。 “你派人传信给此地执剑阁,告知段宫主实情,并让他不必相随即可。” 段聿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追了过来,是乌行澈完全没有料到的。 但他们此行是要去乌月国,那里是魔教的地盘,段聿晟去了会有危险。 乌行澈拧了拧眉,段聿晟不至于为了一件心仪的玩物,追赶他到进乌月国吧? 第89章 怀安·新宠的妃子 怀安皇城。 穆远徵昏睡多日,醒的时候,脑袋沉的厉害,但身体很轻盈,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等穆远徵看清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他傻眼了。 这明黄色的帷帐,奢华珍贵的各种摆件,袅袅升起的香炉,精雕细琢的门窗,在明亮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这是陛下的寝殿! 穆远徵呆住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他闭眼摇了摇脑袋,眼前的景物并没有变化。 穆远徵:“……” 穆远徵摸着手里柔软的丝绸被褥,他只觉骇然。 他努力回想着,记忆出现模糊的时候,是他中箭昏迷被陛下护在怀里的时候。 穆远徵面露愧疚,明明他是暗卫,怎么反倒让陛下护他,实在是不该。 还有就是穆远徵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陛下的寝宫里面? 穆远徵转头四处看了看,见一旁桌子摆放了一件青色的衣袍,他连忙拿过来套上。 穆远徵穿上之后才发现,这件衣服用料极好,穿在身上既舒适又暖和。 穆远徵露了苦相,他是不是穿错了衣服? 但他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只有这一件衣裳,穆远徵悄悄想,先穿着,等他出去找到其他衣服,再还回来。 奈何穆远徵的想法是好的,还没等他离开这个寝殿,寝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穆远徵顿时一惊,他连忙抱住脑袋,披头散发的蹲到一根图案繁复的鎏金柱子后面,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他完全不敢抬头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希望陛下如果发现他了,也不要砍他的脑袋。 穆远徵闭着眼睛,害怕恐惧的等了半晌,却只听耳边传来几串笑吟吟的女声。 穆远徵一愣,他抬眸看去,只见他面前站着三位巧笑倩兮的女子。 她们衣着各色绣着精美图案的衣裳,梳着高高的发髻,头戴金簪,步摇,脖颈间坠着昂贵珍珠链子。 乍眼一看,金光闪闪,三位美艳的女子全都直勾勾的看着他,吓的穆远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什么时候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啊? 穆远徵记得这三位女子,都是陛下后宫的妃子,时常同陛下玩赏,他在暗处护卫的时候,有幸见过几眼。 穆远徵跪坐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前面一位身着淡粉色的衣裳的丽嫔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穆远徵闻声,愣了一下,正要回答,另一位身着梅红色衣裳的秦淑妃开口了。 “你这模样生的确实不错,年芳几何?” 穆远徵神色怔愣着。 另一位身着水红色的林贵妃开口了。 “你就是陛下新宠的妃子?” 穆远徵宛若晴天霹雳。 她们问的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穆远徵头发蓬乱,神色惶然,磕磕巴巴想要解释道,“我不是…” 还未待他说出一句话,丽嫔惊呼出声,指着穆远徵不堪明显的喉结说道。 “呀!他是男子!” 秦淑妃和林贵妃一听,纷纷定眼看了过去。 这场景,吓的穆远徵连忙捂住了脖子。 丽嫔掩唇轻笑,“还以为是陛下新宠的妃子呢?不好意思吓到你啦。” 林贵妃凑过去悄声道,“看这身段也不错,若陛下行,倒也可以收了。” 秦淑妃笑着咦了一声,“说什么呢?我看你们两个是最近月俸多了,再被陛下罚的一干二净,你们才开心呢。” 穆远徵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他都快哭了,眼睛红彤彤的。 林贵妃一看,怪可爱的,这位小公子模样生的水灵水灵的。 她伸出戴着金甲套的手,想要捏两把,却只听一声沉重的咳嗽声。 这一声,吓的在场的四人都转头看向声源处。 只见梁崧颉神色沉冷,一袭明黄色龙袍,负手自殿外行来,身后的德公公迈着小步子跟在后面。 三位妃嫔你推我搡,谁都不愿意先开口说话,最终齐齐欠身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梁崧颉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到穆远徵身边,撂了句。 “你们就让他跪在地上?不知道他的伤还没好吗?” 穆远徵跪在地上,俯身行礼。 “属下参见陛下。” 三位妃嫔面露羞愧,欠身行礼道歉。 德公公站在外殿的书案旁,将里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梁崧颉这次不欲开罪她们,直接让她们走了,俯身扶起跪在地上的穆远徵,出声问道。 “免礼,伤口还疼吗?” 穆远徵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男人朗俊的面庞,闻言,陡然回神。 他连忙收了视线,心神慌乱,约莫感觉了一下,好像不是很疼。 梁崧颉见人这般不把自己伤势当回事,冷了脸,伸手碰了碰穆远徵的后背伤处,力道不重,但伤口只是刚刚愈合,胡乱扯动容易撕裂,还很疼。 这轻轻一下,就让穆远徵疼的呲牙咧嘴,眼眶里沁出了泪水,大呼道。 “陛下…饶命!” 梁崧颉忍不住的轻笑,拉着穆远徵坐到榻边。 “这几日你一直在昏睡,外面的大夫不如宫里面的御医,等你伤好一点了,朕就带你回来了。” 穆远徵老实的点头,他动了动胳膊,痛感不重,他站起来躬身道。 “谢陛下怜爱,属下感觉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影响提剑的,属下请求回暗卫营。” 梁崧颉眼眸眯起。 伤还没好透,就想走? 况且,他这会儿实在稀罕这个小玩意,不想放人走怎么办? 梁崧颉的视线在穆远徵身上扫视一遍。 “暗卫营那边你暂时回不去,朕一会儿让德才给你收拾个房间,你最近住在这里。” 穆远徵不解的抬眸。 只见他面前,容颜朗俊,气度华贵,脾性温和的皇帝陛下,言道。 “这次出行,你护卫不及,应当受罚,朕念及你有伤在身,不作严惩,就罚你在这打扫朕的寝殿一个月吧,你可有异议?” 穆远徵闻声,羞愧万分,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回道。 “属下认罪,属下不敢,谢陛下开恩。” 梁崧颉微勾了唇角,伸手揉了揉穆远徵的脑袋。 晚间的时候,在德公公的帮助下,穆远徵正式入住梁崧颉的养心殿。 当然不过是其中的一间偏房。 穆远徵初来乍到,那些下人奴才多是见风使舵的家伙,本来以为陛下是要有新妃子了。 结果竟是名男子。 本来以为这名男子得了陛下器重,他们还准备巴结巴结呢。 结果第二天就被罚在养心殿做苦力。 这些下人奴才新奇了两天,就没人对穆远徵感兴趣了。 第90章 乌月·父子亲疏远 另一边,一处茶楼之中。 祁延将执剑阁传回的消息禀报给段聿晟。 “执剑阁弟子说,影三托人传回消息,告知您不必相随,此行回乌月国有要事要做,待事了,他会回来给您请罪的。” 段聿晟坐在桌前,闻言,指尖倏地用力,手中的瓷杯霎时间碎裂成几块碎片。 祁延跪在地上,低垂了眸子。 段聿晟面色冷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他醒来说走便走,把成影宫当什么地方?!此番作为,是就算本座不允,他也要抗命是吗?!” 祁延微抿了唇,他不知道楚厌殊究竟要去做什么,但就以主上这般心急就能看出,主上极为在意影三。 影三的事他知之甚少,更何况主上对影三的态度实在令人琢磨不透,祁延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应声道。 “属下已派弟子前去严查,抗命不遵的弟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属下也定将他捉拿回来,送到戒律堂严惩。” 段聿晟闻声,暴躁难平的心绪有一瞬的凝滞。 而后,他冷声道,“继续追查,想办法混入乌月国,本座需要知道魔教总坛岚城的具体位置。” 祁延闻言,立即应道。 “属下遵命。” 说完,祁延起身离开了。 段聿晟沉默了片刻,他解下腰间的一柄佩剑,将无吟剑搁置桌面上。 他眉眼微微缓和,看着这柄佩剑,他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当中。 “楚厌殊,对你来说,我就这般不可信,这般可随意丢弃的吗?这是你弃我第二次了。” 远在乌月国边境,乌行澈在萧霖苓与楚蘅二人的遮掩下,混入其中。 乌月国的民风比梁国开放许多,刚一踏入此地,乌行澈就碰到了一男一女在街上手牵手散步,时不时附耳调情,虽然神情羞怯,但行为举止倒是与之相反的大胆。 乌行澈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 三人尽量混在人多,鱼龙混杂的地方遮掩行迹。 他们在回乌月国的路上,遭遇过一次刺杀,对方身份不明,但乌行澈猜测极有可能是乌行煜派来的杀手。 他此行就是要回到乌月国,找到他娘的下落,若他娘要离开岚城,他定会完成娘的愿望。 幼时,他成了困住他娘的囚牢。 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该他承担的,他不会自私的逃避。 乌行澈仰头看向昏暗的天色。 待一切事了,他就能心无旁骛的去追寻他的愿求。 无论是作为无亲无故,心无牵挂的楚厌殊。 还是作为魔教少主的乌行澈,都再无掣肘。 魔教总坛岚城,就在乌月国极北地。 乌行澈三人本想快马加鞭赶回去,可进入乌月国之后,他们的行踪就彻底的暴露在了乌行煜眼皮子底下。 对于乌月国百姓来说,乌行煜才是货真价实的魔教少主,而他乌行澈,是被下令处死的,血脉不纯的假少主。 这次回来,萧霖苓已经提前几日派人给教主传了信,告知已寻回乌行澈,但这信函却石沉大海,迟迟未回信。 萧霖苓隐隐有所猜测,八成是乌行煜已经回到了岚城,出手阻拦,导致他给教主的信函没能及时送到。 乌行澈也想到了这一点。 在这乌月国,亦是阶级分明,寻常人想见教主一面是极难达成的一件事。 消息被拦,致使原本也在追杀名单中的萧霖苓与楚蘅二人,也无法见到教主。 乌行澈思索再三,也是毫无法子,只能找家客栈暂时住着。 他们如果直接宣告身份,虽然能将消息传出去,但最先引来的极有可能是乌行煜。 乌行澈这边不过三人,若是乌行煜铁了心要杀他,他很难逃脱。 所以接下来如何行事,需要有一番细致缜密的计划。 但还未等乌行澈想到妥善的办法,岚城那边,乌擎隶突然接到了下属禀报的消息。 乌行澈找到了。 乌擎隶万分激动,甚至要亲自出城迎接他失去数年的孩子。 不出两日,乌行澈所居住的客栈被两队黑衣魔教弟子重重包围。 客栈后院的厢房前,萧霖苓最先拔剑而出,站到最前面,而后是楚蘅和缓步出来的乌行澈。 两队魔教弟子分开而立,自那后面缓缓踱步走出一个眉宇间沉满岁月沧桑的积淀,面颊留了些胡须,气势凛凛的宽袖灰袍男子。 乌擎隶两鬓已白,他的视线遥遥落在乌行澈身上,一寸寸的打量着,最后视线定在乌行澈那张跟其母亲极为相似的面容上。 乌擎隶红了眼睛,出声喊道。 “澈儿,快到爹这来。” 当初,乌擎隶一时被人蛊惑,竟相信了奸人的挑唆之语,对萧月卿的不满化为重重猜忌,连他们的亲生儿子都仇视厌恶。 在楚奉林被抓回,严刑拷问后得知,他以为的两人狼狈为奸,不过是萧月卿想要离开岚城,求楚奉林出手帮助罢了。 这番辩驳之语,在乌擎隶盛怒之时,自然不信。 但随着乌行澈失踪,且完全找不到踪迹的时候,萧月卿几欲寻死,乌擎隶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回过神的乌擎隶悔恨自己当初的所做所为,但大错已经铸成。 他们的儿子乌行澈踪迹全无,面对着宁死都不肯看他一眼的萧月卿,乌擎隶毫无办法。 而在当下,乌行澈听到了乌擎隶的话语。 萧霖苓,楚蘅二人在看到教主乌擎隶,亲自前来时,也立刻收剑,退至乌行澈身后。 乌行澈看着已不再年轻的父亲,他心中有委屈,有难言,更多的是愤恨。 他仍旧记得他的父亲大人是如何下狠心令要处死他的。 乌行澈面上没有父子重逢的喜悦,他面色冷淡,看向乌擎隶的目光更没有父慈子孝。 乌擎隶面上的笑意在看到乌行澈面上冷淡的神情后也慢慢敛了起来,他苦笑一声。 “澈儿,爹错了,先跟爹回去吧,你娘还在等你。” 乌行澈听到这里了时候,面色微变,他站到乌擎隶跟前,神情无所畏惧,询问道。 “我阿娘她在哪?” 乌擎隶看着近在眼前的孩子,他满心眼疼惜,想伸手碰碰乌行澈的面颊,却被人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乌行澈神色闪躲,十分不自在。 乌擎隶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不过他好不容易寻回乌行澈,他现在有用不完的耐心,去化解父子之间的裂痕。 “你娘在岚城,跟爹回去就能见到了。” 乌行澈不置可否,此行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阿娘,他便直接跟着乌擎隶去了岚城。 第91章 乌月·母子诉亲情 远在乌月国边境,乌行煜带着魔教弟子,将段聿晟重重包围。 这次来乌月国,段聿晟没有给自己准备任何退路。 被乌行煜发现行踪的时候,段聿晟让祁延先行逃走,并命人传信回成影宫,召集执剑阁弟子来救援。 段聿晟被乌行煜抓到时,在几十个魔教弟子的包围下,就算他能侥幸逃走,也难免重伤。 而他此行是为了寻楚厌殊,那既然乌行煜亦是魔教教主的儿子,那想必会知道楚厌殊去了何处。 就这样,段聿晟反抗无果,束手就擒。 这就是乌行煜放弃阻拦乌行澈回到岚城,而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的缘由。 他可太知道他那位哥哥有多钟爱这位段宫主了。 这么好的一个筹码,乌行煜可不会放过。 岚城。 那日,乌行澈随乌擎隶回到岚城,乌擎隶便昭告乌月国百姓。 魔教少主乌行澈血脉纯正,是他亲子,不容置疑,当初受奸人挑拨,以至明珠蒙尘,遗失数年,今终得寻回,本座心甚慰,三日后将在岚城大摆宴席,与民同乐。 而刚刚回到故居的乌行澈,却对此处的陈设极为陌生。 这是他的住处,名为栖云苑。 自他有记忆时起,他就居住在这里,直到他因血脉不纯受到质疑,而被逐出栖云苑。 算算,两辈子,他已经快十年没回来了。 乌行澈看着庭院内熟悉的陈设,当初伺候他的仆人已经全都不在了,这里就显得十分冷清。 回到岚城之后,乌行澈就在栖云苑住下了,他想要去见阿娘。 可是问到了乌擎隶跟前,却总被敷衍,三两句就被岔开了话。 乌擎隶只说些要给乌行澈准备些御寒衣物,还询问乌行澈可有喜欢之物没有,他都能满足乌行澈。 可这些乌行澈通通不想要。 一次两次,乌行澈尚能忍受。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乌行澈忍无可忍,随手拔了一柄守卫弟子的佩剑,他站在魔教主殿,玥华殿前,剑指乌擎隶。 “我阿娘在哪?!” 乌擎隶见此情景,面色未变。 乌行澈眼睛发红,“我阿娘是不是……” 乌擎隶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 自乌行澈失去踪迹之后,萧月卿的神智不太清了,时而疯癫,时而惊厥哭泣,总之很多时候都不清醒。 乌擎隶虽然将人关了起来,但他并未虐待萧月卿,也派了丫鬟好生伺候着,之所以不带乌行澈来,只是因为他害怕刚寻回的孩子看到自己的母亲变成这副模样会难过。 萧月卿现下住在魔教最隐蔽的一处别院,距离乌擎隶的住处比较近,时常能去看她。 乌行澈跟随乌擎隶来到别院,站在庭院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块匾额上刻着几个大字。 “望舒苑” 乌擎隶推门而入,乌行澈落后一步跟上。 二人进到庭院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张竹摇椅上一位身着白衣女子,面容素雅,未着任何粉黛。 午时太阳尚有些热度,但这会太阳已经下山了,外面就冷了。 萧月卿闭目浅眠,身上盖着绒毯,身旁有位老妪正低声喊人,但是喊了好几声睡着的人都没有醒来。 老妪转身的时候看到来人,欠身行礼,先行退下了。 乌行澈看到萧月卿的时候,就跑了过去,他低声轻唤。 “阿娘。” 萧月卿的手指似动了一下,但幅度很小,让人分不清那是不是错觉。 “阿娘……” 乌行澈跪到一旁,低声喊着,却无人应答。 萧月卿仍在浅眠。 乌擎隶走近,解释了一番缘由后,说道。 “阿月,我们的孩子,我已经找回来了,你可否……哎,澈儿刚回来,你跟他说说话,也帮我……说点好话,行吗?” 对此,萧月卿没有任何回应。 乌擎隶说完,转身离开了。 待乌擎隶走后,萧月卿睁开了眼睛,眸色沉静,即便妆容素雅,年岁已高,但犹可见当初的绝世姿容。 她伸手握住了乌行澈的手,纤细的手指十分冰凉。 乌行澈眼尾泛红,眼眶里聚了泪液,他满心愧疚,他想说他不是故意不回来。 可是他还是让娘亲等了他那么久,为他日日担心操劳。 萧月卿亦是眸底水润一片,她坐起身俯身将乌行澈抱进了怀里。 “娘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娘不要的。” 这夜,乌行澈守在萧月卿床榻之侧,仔细的讲述了这些年他都去了哪里,结识了什么人。 萧月卿坐在榻上,听的认真,神智清醒,根本不像乌擎隶说的,时常疯癫之样。 乌行澈也觉察到了,他猜测,是因为阿娘不想见到父亲的缘故吧。 萧月卿看着长大的乌行澈,神色欣慰,俯身抱了抱乌行澈。 “光说些好听的骗娘,这么多年没见,娘只觉你变了许多。” 乌行澈微愣,继而垂了眼睫。 四年时间,记忆全失,一个人的性格很难不随着生存的环境而发生改变。 他与段聿晟之间的事,他没想隐瞒,但好不容易寻到阿娘,一是因为思念心疼,他不愿让阿娘因他的事烦扰。 二是,他与段聿晟之间,多是恩怨纠葛,也没什么能说的。 这些年,他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可那些都是他自愿的,他不怨任何人,更不想让这些事让阿娘担心。 所幸,乌行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垂眸笑了笑,而后出声问道。 “阿娘,您想要离开岚城吗?” 萧月卿眸子微缩,她看着乌行澈,无奈又心疼的抚了抚乌行澈的脸颊。 “孩子,你要记得,娘当初的确恨过你的出生,有过将自己的苦难归咎在你的身上。” “但后来娘就知道错了,那不是你的错,娘没有离去不仅仅是因为你,那也是娘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你不必因此觉得有愧于娘,知道吗?” 乌行澈红了眼睛,萧月卿的话他能听明白。 萧月卿看着自家孩子消瘦的面庞,忍不住的心疼,叹了口气道。 “好了,娘的事你不用管,娘与那乌擎隶也纠葛快二十年了,累了,这后半辈子你娘我就两个心愿,一个是找到你,一个就是找到你之后看着你成亲。” 萧月卿仰头想着日后自家孩子会找什么样的媳妇好呢? 娇俏可爱的? 性格泼辣的? 饱读诗书的? 想着想着,萧月卿一垂眸,却看到乌行澈一脸心虚。 萧月卿伸手碰了碰乌行澈泛红的脸,触手烫热。 萧月卿:“!” “澈儿,你发烧了?” 乌行澈闻声,连忙摇头,小声道。 “阿娘,我没有。” 萧月卿奇了,她虽然常居别院,但是心眼可不是没有的。 自家孩子这副神态,该不会是有心仪的女子了吧? 萧月卿抓住乌行澈的手,神色激动,语气急切道。 “快快,澈儿,你赶快把你喜欢的人带过来!” 乌行澈吓的直想后退,却被萧月卿死死拉住。 萧月卿眯眼看着乌行澈的神色,猜测道。 “莫不是你喜欢的女子,不喜欢你?” 乌行澈猛的摇摇头。 萧月卿皱眉,她拧眉思索,突然惊呼一声。 “澈儿,这事千万别让你爹知道!” 乌行澈闻言,目露疑惑。 萧月卿拧了拧眉,“你爹若是知道那女子不喜欢你,肯定会把那女子掳掠来的,你爹最擅长做这个。” 乌行澈闻言,轻咳两声。 第92章 乌月·两相离难聚 从萧月卿房间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夜,乌行澈就宿在了望舒苑。 丫鬟们打扫屋子的时候,乌行澈一身白衣,负手立在院中,仰头看着天上被云雾遮住大半的月亮。 从冀州明城离开至今快有半个月了,乌行澈这一路都刻意不去想段聿晟,这样他就不会过分思念。 乌行澈望着天上的星星点点的光,他想着,以段聿晟的脾气,这会儿估计不知道得多生气呢。 若是以后回去了,肯定会狠狠惩罚他的吧? 气他擅自离开,不告别,气他身为影卫,背离主人。 思及此,乌行澈敛了眼眸。 是啊,他曾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弃段聿晟的。 终究是他食言了。 不知道若他此番事了,段聿晟还愿不愿意留下一个曾背离过主子的影卫? 乌行澈微拧了眉,满眼都是化不开的愁绪。 但就算如此,乌行澈也还是会回去的。 段聿晟可以没有楚厌殊。 但楚厌殊需要段聿晟。 乌行澈抿了唇,转首看向身后的房间,丫鬟们已经收拾好了。 萧月卿这时起来了。 她今刚和失散已久的孩子重逢,心绪不静,难以入睡。 在乌行澈立在院中,满目愁绪之时,萧月卿就在走廊里站着。 她的孩子长大了,心里面藏了很多秘密。 萧月卿通情达理,且不说她如今和乌行澈生疏许多,就算她的孩子在身边长大,她也不会强迫乌行澈按照她的心意活着。 所以,萧月卿只是抿唇笑了笑,生了细纹的眼角弯着,她抬步走来。 乌行澈注意到来人,连忙将面上的落寞掩去,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并未为任何事伤神。 乌行澈面上的神情变化,萧月卿看的一清二楚,思虑了一番,问道。 “澈儿,这次回来,有想过待多久吗?” 乌行澈抬眸看去,眸子里露了些许不知所措,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认真考虑过,因为他的心始终在那个人身上,他其实很想回去。 “阿娘…我…” 萧月卿拢了拢肩上的白狐裘,伸手抚了抚乌行澈的面颊,她也不是着急要个答案。 “澈儿,这四年来,你跟娘说,你失去了记忆,那你失忆后,救你的人是什么人?这四年里,你结交的好友都唤你什么?” 乌行澈心有些乱,楚厌殊这个名字就像是尘封住的某些记忆的钥匙,他不敢告诉阿娘。 但萧月卿已经问了,乌行澈也无法拒绝回答了。 萧月卿与乌行澈二人立在院中,赏着院中乌擎隶专门寻花匠培育的,冬季里都不枯败的花草。 乌行澈耐心细致的讲述了救他的人,是成影宫的少宫主。 那人给他起了新的名字,待他很好,但也严厉,待他时常有些苛刻,但自己尚能接受。 楚厌殊有了属于乌行澈的记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办法做回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段聿晟的楚厌殊。 他肩上背负着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而如今见到母亲康健,乌行澈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他神色欢快喜悦的跟自己的母亲说着自己心悦的人。 楚厌殊跟萧月卿讲了很多段聿晟待他的好。 他说那人是自己的主子,性子虽冷淡严厉,但时而也会为他受的委屈出气。 虽过去不太喜欢他,但现在对他青睐有加,他很受主子的器重。 楚厌殊说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眼睛都是亮的。 萧月卿看到了,却心疼的不得了。 自己的孩子这四年里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少主,沦落给人做下属,也就她孩子傻,苦中作乐,对他一点好都要记这么长时间。 萧月卿神色无奈的揉了揉楚厌殊的脑袋。 楚厌殊抿唇浅笑。 萧月卿看自家孩子这副模样,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疼爱才好。 万一以后娶了媳妇,找了性子泼辣的,这还不得被欺负死? 萧月卿有点发愁,她出声问道。 “娘不拦着你去找你心仪的姑娘,但你要把那姑娘带过来给娘看看。” 萧月卿一问这些,楚厌殊就躲开了视线,他不敢抬头看萧月卿。 萧月卿见人这副模样,也没多想,只以为这孩子是害羞了。 时间很晚了,萧月卿就没多问,嘱咐乌行澈要早些休息就回屋去了。 楚厌殊也没在院子里待着,他最后看了眼被云雾几乎遮住了全部光芒的月亮。 此刻他却心境豁然,他想,既然母亲不愿离去,那他再待在岚城陪伴母亲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回成影宫了。 若段聿晟还愿意留他做影卫,他便留在成影宫。 但他就不再求那人对他另眼相看,若那人不提,过去的情意他也不会主动提。 到时,无论段聿晟把他当什么都行。 楚厌殊只求,段聿晟别赶他走就行了。 若段聿晟厌弃他,那他就离开成影宫,寻一处距离成影宫近些的住处,陪着段聿晟。 待那人寻到心中挚爱,他再回乌月国。 从此再也不来中原了。 楚厌殊薄唇轻抿,已在心中做好了打算,他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这夜,楚厌殊心绪平静,合眼很快入眠。 同一时刻,乌行煜在乌月国某处的行宫水牢之中。 段聿晟一袭黑袍尽数撕裂,满身血腥,姿容狼狈的跪坐在地上,两手被延伸至身后水潭之中的铁链束缚住。 这大概是段聿晟第一次将自己置于如此狼狈的境地。 他唇边溢血,发丝凌乱,只是一遍遍的问道。 “你可知乌行澈在哪?” 乌行煜身着贵气的紫袍,手持带刺长鞭,眉眼向上不屑的挑着。 段聿晟并不是没有机会逃走,乌行煜手底下的人其实很难拦住段聿晟。 但这人像是傻了,非要自囚在他这里,追问乌行澈的下落。 乌行煜只觉可笑,他知道又如何? 但他偏偏不说,又如何呢? 成影宫高高在上的段宫主如此狼狈的模样,这也算奇景了吧? 乌行煜怎可不珍惜机会? 他走到段聿晟跟前,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了一下,嫌弃的在鼻子前挥了挥手,一字一句的言道。 “本少主只能告诉你,我哥哥他是不会见你的。” 说完,乌行煜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跪坐在地上的段聿晟眸色发狠,心绪难平的攥紧了手,动作间彻动锁链叮当作响。 乌行煜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段聿晟。 “还以为我哥哥是在自轻自贱,没想到段宫主竟然对我哥哥也一往情深,但很可惜,太迟了,我哥哥他已经不要你了。” 段聿晟听到了乌行煜说的话,但他一个字都不信。 楚厌殊突然离开是因为有事要做,绝非是要弃他不顾。 当初他有那么多仇恨的理由,楚厌殊都从未背离。 这一次,楚厌殊根本不可能不要他。 是他自己无法安心坐着等待,非要见到人罢了。 万一楚厌殊回去出了事,他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段聿晟垂眸闭了闭眼,嗓音发哑,“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带我见乌行澈?” 乌行煜笑着,抬步在段聿晟跟前踱了几步,他蹙眉思索半晌,才道。 “你放心,我会让你见到我哥哥的。” 段聿晟脸颊处淌着血水,眸光冷冷的看着笑容诡谲的乌行煜。 第93章 乌月·今心绪不宁 乌行煜打的主意,段聿晟怎么会看不懂。 无非是想用他作为筹码威胁楚厌殊罢了。 但也正因此,段聿晟有了其他打算。 楚厌殊的心,段聿晟看的很清楚。 他从来都不肯相信自己是深爱着他。 这番因有要事而离去,楚厌殊都不肯提前与他言明。 段聿晟眉心深拧,叹了口气。 是他的错,这苦果他理应承担。 所以他不会责怨楚厌殊。 但这不代表他就不计较楚厌殊只字不言就离开这件事。 等他见到楚厌殊,势必要好好“惩罚”楚厌殊一顿,让人长长记性。 岚城。 这一整天,楚厌殊都在陪着萧月卿在望舒苑后花园里闲谈,煞风景的是,乌擎隶忙完事务后,也来了望舒苑。 他听下人说,自澈公子回来之后,萧夫人的神智清醒许多。 也很少再疯癫了。 乌擎隶听了,神色难掩欣喜,迫不及待就去寻萧月卿了。 然则,萧月卿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乌擎隶。 楚厌殊看了一眼走廊下站着的乌擎隶。 此番他能见到母亲,说到底,也是乌擎隶的容许。 楚厌殊心存感激,跟萧月卿说了一声,得到同意后,他走到乌擎隶身旁,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喊道。 “父亲,谢谢您。” 乌擎隶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本想伸手碰一下乌行澈的脸,却再一次被人躲了过去。 乌擎隶看着乌行澈躲闪的神色,心中只觉很不是滋味。 远处的萧月卿见此,只冷冷的笑了一声。 楚厌殊垂了脑袋,出声问道。 “父亲,我可否问问,楚护法现在何处?” 左护法楚奉林,在过去一直待他很好,他找回母亲之后,就一直忧虑担忧楚奉林的处境。 楚厌殊询问了萧月卿,却只得到了楚奉林没死的消息,具体在哪,乌擎隶不肯告诉她。 楚厌殊抬头对上乌擎隶锐利的眼眸,他无所畏惧的看过去。 乌擎隶神色无奈的笑了。 “很多时候,你的确跟楚奉林的性子很像,跟我这个父亲倒是完全不一样。” 楚厌殊面色骤变,他拧了眉,神色霎时间变得警惕。 乌擎隶看着人面色大变,一时哽住了。 萧月卿听不下去了,上前拉过楚厌殊,凉凉的瞪了一眼乌擎隶。 乌擎隶看向萧月卿的眸色布满柔情,耐心回道。 “楚奉林还活着,只是武功废了,是我的错,前些年清醒之后,我只将他关在岚城的一处宅子里,限制他行动,并未再对他做什么。” 乌擎隶当时想过要直接杀了楚奉林。 但这人深受萧月卿牵挂,他怕自己做的太狠,他跟萧月卿之间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萧月卿冷冷的看着乌擎隶。 乌擎隶面露愧然,继续解释道。 “你对楚奉林可能没有念想,但楚奉林对你还有没有念想,本座信不过。” 萧月卿听了乌擎隶的话,只觉可笑。 楚厌殊看着母亲和父亲气氛凝滞,他有心想要缓解,但他始终觉得是父亲行事太过独断,他做不到冷静劝说两人。 所以楚厌殊伸手给萧月卿围的狐裘往上拢了拢,小声说道。 “娘,您别动气,我来同父亲讲。” 萧月卿听到了乌行澈的话,将视线从乌擎隶身上移开,长长的呼了口气。 这些年她装疯卖傻,果然是明智之举,她要是成天跟乌擎隶这人待在一处。 她一定会被气的早早升天。 乌擎隶面露纠结,他实在不知道他又哪里惹了萧月卿不快? 实在没办法,乌擎隶便跟着楚厌殊来到一旁说话。 乌擎隶告诉了楚厌殊,楚奉林具体在哪里,楚厌殊感念的躬身行礼道谢。 乌擎隶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他这般生疏的模样,只觉心口处闷闷的。 这天晚上,楚厌殊等萧月卿睡下之后,才准备回房休息。 他刚推开门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屋子有人进去过。 楚厌殊微拧了眉头,神色肃然。 他抬步进屋,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封信。 是后日亥时,邀他在岚城外的松山别院会面。 楚厌殊看着手里的信纸,看着那末尾处的字迹染血的段字,眸子骤然紧缩。 主上?! 主上怎么会来乌月国? 不对! 且不说段聿晟会不会追他来乌月国。 单就说岚城魔教的总坛。 段聿晟没可能这般轻易的混入其中,还不被人发现。 所以这封信只能是有心之人,假借段聿晟的名头来诓骗他。 但楚厌殊转念一想,万一不是呢? 能视此地魔教弟子守卫于不顾的,且对他有敌意的人只有他弟弟乌行煜。 这封信大概率是乌行煜送来的。 楚厌殊从不惧怕乌行煜的针对。 但他看着这封信,他怕乌行煜真的得知了段聿晟的行踪,或者真的抓住了段聿晟。 那纸上染血的段字,刺的楚厌殊心绪躁乱难安。 这晚,楚厌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日,楚厌殊早早的起了。 他先是找萧霖苓和楚蘅二人告知了楚奉林的下落。 萧霖苓,楚蘅神情满是感激,多次谢过。 楚厌殊垂了眸子,请求道。 “你们可否帮我探查一下成影宫的消息?” 萧霖苓一看自家少主的脸色,楚厌殊什么话都不用多说了。 萧霖苓和楚蘅都明白。 他们二人爽快的答应了楚厌殊,这才提剑离开,准备出去找楚奉林的时候,沿途探查一番成影宫的消息。 在岚城,楚厌殊没有任何能够获取消息的地方。 也没人能够帮他去查,心中疑虑担忧迟迟得不到解答,导致楚厌殊这天陪在萧月卿身边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 萧月卿看出了乌行澈的思虑,她出声询问道。 “澈儿?发生了什么事吗?澈儿?” 楚厌殊陡然回神,胳膊碰倒了杯子,洒了一桌的茶水。 楚厌殊连忙起身,比丫鬟还迅速的收拾起了桌子。 丫鬟目露惶恐,只能做的更快,动作更殷勤,生怕主人家嫌她不勤快,不让她服侍了。 萧月卿无奈的垂眸浅笑。 她看向楚厌殊的视线里多了些担忧。 她有点担心这孩子是有自己没办法解决的事,却也不肯跟她开口讲。 到了晚上回房休息的时候,萧月卿依旧没有等到乌行澈同她说实话。 这天晚上,对于楚厌殊来说依旧是不眠之夜。 翌日,直到楚厌殊准备出发去信上的别院查看一番时,萧霖苓才狂奔了回来。 她冲到栖云苑,猛地推开门,见楚厌殊还在,正想说什么,却因为跑的太快,一口气险些喘没上来。 楚厌殊连忙说道,“你喘口气再讲,别着急,是查出什么了吗?” 萧霖苓憋的脸都红了,她神色焦急,呼哧呼哧的说道。 “少主,查到了,那个段宫主他不见了,据说是进入乌月国之后就消失了,执剑阁弟子都在找,虽然刻意压住了消息,但是但凡在江湖有点门道的,应该都知道了。” 楚厌殊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陡然踉跄了一步,摸出衣襟里放着的那张信纸。 他的眸子紧紧盯着,松山别院会面那几个字。 第94章 乌月·有情终相聚 萧霖苓一口气说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站不起来了。 楚厌殊满面担忧,他不再迟疑,从乌擎隶送来的那一堆各式各样的昂贵的物件里面找出了一柄上好的铁剑,转身出了门。 这边萧霖苓还未休息好,那边她一抬眸就看到楚厌殊大步出门了,她一急,连忙起身跟上,出声喊道。 “少主,你去哪?” 楚厌殊头也没回的说道。 “你不必跟着。” 但萧霖苓就当没听见。 如今少主刚刚回到乌月国,常年未归致使乌行澈身边并无任何亲信可用。 若要做什么,只能自己亲自去做。 萧霖苓也是考虑到这个,心急如焚的追上去,直接无视楚厌殊说的话。 楚厌殊走路的速度很快,他有意避开栖云苑,还有外面长廊庭院守卫的魔教弟子。 萧霖苓看出楚厌殊的意图,也随之隐匿了身影。 二人出了门,萧霖苓找来左护法留下的亲信,让人准备两匹好马,切记不能引人注目。 没用多长时间,那弟子就牵来了两匹健壮的马。 楚厌殊眉心深拧,踩着马鞍上马,拽过缰绳,很快就出发了。 萧霖苓上马后,迟疑了一下,还是让那弟子将消息告知给楚蘅。 在很多事情上,楚蘅都比她思虑的周全。 少主此行肯定是要找那成影宫的宫主。 但那怎么能单枪匹马去呢? 萧霖苓阻止不了楚厌殊,她便悄然跟随其后,见机行事。 岚城没有宵禁,所以即便很晚了,街上还有很多闲逛的人。 有人在街上溜达,自然有人摆摊卖东西。 街市上的氛围不算热闹,但也绝不冷清,人群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说话闲谈。 楚厌殊行至人多的地方时,不得已降了马儿奔跑的速度。 但很快,出了街市,楚厌殊便片刻不能再等待。 没用很长时间,楚厌殊便到了信纸上指定的地点。 此地人烟稀少,多为占地广阔的大庄园。 楚厌殊翻身下马,看着不远处那个挂着漆黑匾额,题字为松山的别院,他眸色发沉,抬步走近了。 在别院外,只能感觉到这里出奇的安静。 楚厌殊四处打量着。 这里树林茂密,虽然叶子尽落,但枝杈很多,现下夜色浓稠,就算有人在周围暗中窥伺,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 楚厌殊保持着万分警惕,手中长剑已经出鞘,他走上台阶,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入目的是,长长的石板铺成的道路,正前方是庭院的前堂。 四盏烛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楚厌殊抬步进入,等他进了庭院之后,站在院子里等了片刻,但一直都没有人来。 他便走进了庭院里面,这处偌大的庭院中心位置,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正待楚厌殊转过一道石拱门的时候,他嗅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楚厌殊定眼看去,就在石板铺成的道路中央,在路边四五盏烛灯的映照下。 一个巨大黑色的铁笼里关着一个衣衫破碎的人。 他的两只手被铁链高高束缚着,裸露的臂膀上布满蜿蜒的血痕。 楚厌殊心口突突直跳,他愿相信心中的猜测,不可置信的走近。 他只觉那蓬头乱发的男人让他觉得熟悉,待他走到铁笼跟前,两手抓住铁笼。 此时的他,仍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试探的出声问道。 “主上……是您吗?” 这一声,唤醒了笼中人的沉睡的意识。 段聿晟脸色惨白,是因痛极而晕厥的,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让他梦里血腥灰暗的画面轰然倒塌破碎,他皱了皱眉,抬头看向来人。 那人身着白衣,气质脱俗,眸色却难掩哀戚的看着他。 见那人确是楚厌殊,并且安然无恙的时候,段聿晟松了一口气,发白紧绷的唇角抿出了一抹笑。 他现在有耐心好好同分别半月有余的楚厌殊说话了。 楚厌殊在看到被关在笼子里,形貌狼狈的男人是段聿晟的时候,眼眸瞬间发红。 他握紧了铁笼,看向锁住铁笼的锁链,举起剑狠狠的劈下去。 几声剧烈的响声过后,铁锁完好无损。 楚厌殊心神大乱,红着眼睛重复着举剑挥砍的动作。 他用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大,震的楚厌殊虎口都裂开流血。 段聿晟蹙了眉,唇边溢血,出声喊道。 “楚厌殊!” 楚厌殊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眼眸空洞无神,他的右手已经渗了血,握不住剑,他便换成左手持剑,依旧不肯停下挥砍的动作。 段聿晟急了,他想过去阻拦楚厌殊,但铁链叮当作响,他仰头看了一眼,又心急的去看楚厌殊,并厉声喊道。 “楚厌殊!你再不停下来,本座要生气了!” 楚厌殊霎时间僵住,如同被定住的木偶,他眼尾泛红,手里的剑落在锁链上不动了。 段聿晟闭了闭眼,急喘了几口气,抬眸看向铁笼外站立的人,言道。 “楚厌殊,看着我。” 楚厌殊身子僵硬,闻声,他像是听懂指令的木偶,僵直的转过脑袋。 他眼尾泛红,一道晶莹的泪水就这么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要不是时机未到,他真的很想马上出去,把多日未见的人抱进怀里哄慰。 先轻声安慰,然后再把人“打”一顿。 楚厌殊的视线落在段聿晟血迹斑驳的脖颈,面颊,全身裸露的肌肤没一处好的皮肉。 段聿晟出声道,“我没事,那铁锁我不信你劈不开,楚厌殊,你是真心想救我吗?” 楚厌殊闻声,神色怔住,他垂眸看向手里的剑。 他用铁剑砍铁锁,光用蛮力,力气再大也很难把铁锁链劈断的。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言道。 “冷静点,如今我的命在你手里,你急什么?” 楚厌殊垂着脑袋,摇了摇头,他眸色通红的看过去。 段聿晟目光平淡,整个人在看到楚厌殊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就松懈了绷紧的心绪,仿佛前几日的疯癫不是他一样。 楚厌殊满目哀伤,握紧手里的剑,掌心聚力,闭眸挥出一剑。 一道无形的剑气转瞬间断开了铁锁。 重物落地声过后,楚厌殊打开铁笼的门,快步走到段聿晟身旁。 但他看着段聿晟满身都是伤,楚厌殊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触碰。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为他伤心难过的模样,心情甚是愉悦。 他周身气息舒畅,感觉那乌行煜再来抽他百十鞭子也不是不行。 楚厌殊立在段聿晟跟前,他看着束缚着段聿晟手腕的铁链,正要上手去碰,却被人躲开了。 楚厌殊发红的眸子里尽是不解。 他不明白,段聿晟为什么要躲开他? 第95章 乌月·危机险化解 段聿晟面色苍白,眸色故作冷淡,他语气冷冷的。 “少主大人此番作态是什么意思?先是命自己的弟弟将我捆来,然后再来一出英雄救美吗?” 楚厌殊听着,连忙辩驳道。 “我没有,不是的。” 段聿晟故意不看楚厌殊,语气凉薄。 “当初你走的时候,可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讲,乌行澈的话,本座一个字都不敢信。” 楚厌殊听着这话,看着段聿晟面上的冷淡,他的心口闷疼的厉害,难言道。 “那楚厌殊的话,您还愿意信吗?” 闻言,段聿晟看向楚厌殊,眸子里那些故作的冷淡,散了一干二净。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楚厌殊红着眼眶,轻声恳求道,“我想救您,可以吗?”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的面容,面颊憔悴,又瘦了许多,半个月而已,楚厌殊离了他,也并未过的很好。 楚厌殊见人没有反对,正要查看段聿晟束缚住手腕的锁链时。 段聿晟周身气息骤变,他抬眸看向异响传来的地方。 只见乌行煜坐在房顶瓦片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院中央那对苦命鸳鸯。 楚厌殊也察觉到了,转身立在段聿晟身前,呈保护姿态。 乌行煜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我给足了你们叙旧的时间,现在也差不多了吧?” 楚厌殊眸色发冷,看向乌行煜的视线只有对待敌人的漠然。 过去的一番兄友弟恭,早已消散在岁月的流逝里,况且他恢复记忆后,他认出这乌行煜很像前世将他掳走之人。 乌行煜看着乌行澈看他的眼神,他心中的嫉恨愈演愈烈。 “哥哥,放你俩团聚可以,但是,你可救不了他哦。” 楚厌殊剑眉冷竖,神色未变,“乌行煜,我无意与你争抢什么,你想要的,都随你拿去,只要你肯放过他。” 乌行煜呵呵笑了一声,他的眸色阴沉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只配捡你不要的东西是吗?” 楚厌殊并没有这个意思,乌行煜有意曲解罢了。 段聿晟听着乌行煜的话,实在没忍住,冷笑了出来。 乌行煜顿时更气了! 他看着困于铁笼的两人,愤恨道。 “乌行澈!既然你那么喜欢段宫主,那本少主行行好,就送你们去阎王那里做一对死鸳鸯吧!” 随着乌行煜话音落下,三道银针自手心飞出。 同一时间,从庭院三面冲来三队魔教弟子,他们手持长剑,杀意尽显。 楚厌殊毫无迟疑,打落那暗器的突袭,转身出了笼子,反手关上铁门,孤身应敌。 段聿晟看着乌行煜,唇角笑意微敛。 他跟楚厌殊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就是为了等乌行煜现身,这样才能弄清乌行煜究竟身在何处,省的他暗地里出阴招。 就在乌行煜志得意满,以为这次可以把楚厌殊除掉之时。 只见段聿晟看着他,神色没有慌张,反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乌行煜不解的拧眉,正在思考难道是他哪里没考虑到的时候。 别院围墙上翻过来十几执剑阁弟子,均身着黑衣,几乎融于夜色,领头的人是祁延。 祁延带着执剑阁弟子围了上来,扭转了楚厌殊被过多的魔教弟子步步逼退的局势。 楚厌殊得空跑进铁笼,他持剑用巧劲断开了段聿晟手腕处的铁锁。 那手腕已经被锁链磨破皮,溢出了血,楚厌殊红了眼睛,他难过的看着面上尽是虚弱笑意的段聿晟。 楚厌殊扶着段聿晟的腰身,后者也毫不客气的倚靠在楚厌殊身上。 乌行煜见楚厌殊救出了段聿晟,他怒极,拔出腰侧的佩剑,只消瞬息便刺了过去。 楚厌殊一边扶着段聿晟,一边横剑在前,挡住乌行煜的攻势。 段聿晟受了些伤,加上几日未进米水,只喝了些水充饥,此刻精疲力尽。 他并不能帮楚厌殊应敌,便尽可能为楚厌殊挡去旁边顾及不到的魔教弟子偷袭。 二人且战且退,院子里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 但魔教弟子的数量远远胜于祁延带来的人,眼看着要抵挡不住。 楚厌殊本想让段聿晟先离开,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段聿晟看穿了想法。 “你最好别说让我生气的话。” 楚厌殊一下子住了嘴,躲开乌行煜的剑气,呐呐道。 “是。” 段聿晟摁了摁发疼的胸口,眼看着院子里执剑阁弟子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他深拧着眉,思虑着破局之法。 祁延带的这些执剑阁弟子想混入乌月国已经用尽了法子,短时间内实在来不及想别的办法让更多的执剑阁弟子前来支援了。 并且,段聿晟以为,将近二十人,也足以应对危机了。 但令段聿晟没想到的是,乌行煜竟这般想要置楚厌殊于死地。 一下子派了将近三四十人,估计是把手底下能调动的力量都安排过来了。 段聿晟躲着魔教弟子的攻击,凝神思索着,但还未等段聿晟想到什么,别院外突然亮起一片火光。 乌行煜面色大变,他停下手,不管不顾的先行撤退。 走之前,他恶狠狠的看了楚厌殊一眼。 楚厌殊见乌行煜以及他所带的人尽数撤退,他停下手,一脸莫名。 段聿晟看向院外火光,只见在两队弟子的簇拥下。 一位身披玄色大氅的灰袍男人缓步行来。 他看着院中因为打斗而一片狼藉的模样,视线在人群中定在了楚厌殊身上。 乌擎隶向乌行澈抬了抬手,语气还算温和。 “澈儿,到爹这来。” 楚厌殊收剑看向乌擎隶。 只消片刻,院中所有执剑阁弟子被乌擎隶带来的人尽数拿下。 段聿晟是初次见到传闻的魔教教主乌擎隶。 他看着乌擎隶,微敛的眸子,闻言,转首看向楚厌殊。 而楚厌殊也正好看向了段聿晟。 他似在询问段聿晟的意见,弄的段聿晟哭笑不得。 乌擎隶是乌行澈的父亲。 段聿晟就算不喜,这会儿他也不敢跟人产生争执,会让楚厌殊为难的。 因而段聿晟只问道。 “你父亲待你好吗?” 楚厌殊听了点点头,转头看向还在耐心等待的乌擎隶。 除却被怀疑非是亲子之时,乌擎隶倒算是个好父亲。 他向来宠爱孩子,鲜少发脾气。 但此刻楚厌殊看着段聿晟身上的伤,他需要给人治伤。 楚厌殊的目光转回段聿晟身上,留恋的多看了几眼。 乌擎隶等了许久,已经没有耐心了,但好在楚厌殊及时过来了。 楚厌殊走到乌擎隶跟前,请求道。 “父亲,他就是当初救我的救命恩人,我可否将他带回岚城治伤?这院中的人都是成影宫弟子,您可否放了他们?” 乌擎隶闻声,终于肯施舍几分的目光在段聿晟身上了。 他所调查了解的,可比他这个儿子肯给他说的清楚多了。 这个人,当然要带回岚城,但至于在岚城会怎么样。 还是他说了算。 第96章 乌月·是一场豪赌 乌擎隶带来的是常在身边护卫的精锐弟子,个个高举火把,偌大的庭院灯火通明。 段聿晟看了看四周围了一圈的魔教弟子,他深觉自己现在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祁延立在段聿晟身后,静待主子的命令。 乌擎隶打量了段聿晟几眼,他眸光睥睨着,显然并没有将这个毛头小子放进眼里。 楚厌殊神色绷紧,看着面前身形高大,气势凛凛的乌擎隶,他屏息等待着。 他知道,这次若不是乌擎隶恰好赶来,他与主上很难从乌行煜的手底下逃走。 但他跟父亲已经多年未见了,这些时日虽然乌擎隶一直待他没有什么脾气,但那很可能是看与母亲的情份上。 对此,楚厌殊心里没底,只能奢求于他父亲能够高抬贵手放过段聿晟。 在紧张凝滞的氛围里,乌擎隶一甩衣袖,两手负于身后,他掀起眼皮打量了段聿晟几眼后,眸色毫无波动,很快看向自己的孩子。 “澈儿,先跟爹回去吧,你娘还在等你。” 乌擎隶向楚厌殊抬了抬手,唇角抿着柔和的笑意。 此刻,楚厌殊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 他走到乌擎隶跟前,微微抬眸对上乌擎隶慈爱的目光。 乌擎隶伸手抚了抚楚厌殊的发顶,唇边的笑容放大。 楚厌殊却不自在的垂了脑袋。 乌擎隶高兴了,才道,“除了段宫主,其余弟子,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从本座面前消失,否则,那就都别走了。” 声线凉薄,不讲丝毫情面。 此话一出,楚厌殊神色愕然,他眸子里显而易见的着急,他想转身去找段聿晟,却被两名魔教精锐弟子拦住了去路。 楚厌殊眸色一冷,正要出手,身后传来一道年长男人的声音。 “澈儿,乖乖待在爹身边。” 楚厌殊瞳眸一颤,他对上段聿晟安慰的视线,好半晌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倒是段聿晟面上没有任何忧虑,他来乌月国之前就想到了可能会面临的困境,如今这一遭,在他的预料之中。 况且,自从知道楚厌殊身份之后,段聿晟也时而想去拜会一下楚厌殊的亲人。 过去楚厌殊来历不明,无人相护,如今多了亲人疼爱,段聿晟为他感到高兴。 因而,段聿晟抿了抿干涩破皮的唇,转身对祁延交代道,“你先带执剑阁弟子撤离乌月国,先去青州,摸清那里的局势,以及查清武林盟主曹万尊,是否已投靠恭幽王。” 祁延认真的听着,神色却始终迟疑。 他带着执剑阁弟子撤离,可这魔教教主要对主上不利怎么办? 祁延看向楚厌殊,他实在没想到,楚厌殊确是魔教中人,并且身份尊贵,竟是魔教教主的儿子。 段聿晟面色未变,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祁延带执剑阁弟子尽快离开。 祁延犹疑的看着段聿晟,但后者神色坚定,祁延无法,只好先行撤离。 祁延想,既然楚厌殊是魔教少主,那他会护好主上的吧? 毕竟这次主上不顾危险执意进入乌月国,也是因为担心楚厌殊。 祁延看着自家主上,还有昔日同僚楚厌殊,莫名感慨。 实在没想到,他的同僚竟与他的主子关系甚密,隐隐有不可言说的意思。 着实令人叹服。 不出片刻,院中的执剑阁弟子挨个离开,消失的一干二净。 乌擎隶的视线始终落在楚厌殊身上,声线轻缓道。 “澈儿,这些时日跟在你娘身边,也没好好吃饭吗?你的气色很不好。” 楚厌殊的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段聿晟身上。 段聿晟身上伤势严重,脸色苍白无血色,唇边溢着血迹,他是刻意强撑着才不露怯。 但楚厌殊能看出来,主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心急,此刻却毫无办法,听到了乌擎隶的话语,楚厌殊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父亲,我会好好吃饭的。” 乌擎隶并未计较自家孩子对自己的冷淡敷衍,见院子里执剑阁弟子走的差不多了。 乌擎隶一摆手,命两名弟子把段聿晟捆缚起来。 那两名弟子准备了绳子,行动迅速,三两下给绑好了。 楚厌殊见此,他忍不了了,他快步想跑过去。 那魔教弟子拦楚厌殊也不过是装装样子,他们可不敢真的对教主的宝贝儿子做什么。 楚厌殊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时候,他们就撤开了。 楚厌殊跑到段聿晟身旁,眼睛红彤彤的。 段聿晟神色虚弱,嘴唇泛白,见楚厌殊过来了,他本想碰碰对方的脸,奈何双手被缚,完全做不到。 楚厌殊瞳眸里布满焦急,他扶着段聿晟摇摇欲坠的身体,神色恳求的看向乌擎隶。 “父亲,求您放过他。” 乌擎隶眉心微拧起了一抹弧度。 按道理来说,他刚寻回失散多年,在外吃了不少苦的孩子,他应当满足对方所有的愿望。 或大或小,只要能办到,乌擎隶都会尽可能的满足。 但就这件事而言,乌擎隶实在气愤,他转眸看向段聿晟。 就是这个人,仗着是澈儿的救命恩人,索取无度。 据他调查可知,他的孩子这些年在成影宫仰人鼻息的过活,步履维艰,稍稍没做好就会受到数不清的责罚。 而致使这一切发生的源头就是这个人。 他的孩子心善,不计较这些,但乌擎隶睚眦必报,他没有在见到段聿晟的时候,出手杀他,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因此,乌擎隶听着楚厌殊的请求,虽然极不忍拒绝,但此刻,他绝不会轻易饶过段聿晟。 “澈儿,爹这么做,有爹的理由,爹知道他救过你,你感念他,但爹也知道,他待你并不好,这样吧,爹把他带回去废了武功,关起来,让他这辈子留在你身边陪你,怎么样?” 乌擎隶自认,他已经退让了。 可楚厌殊一听,却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他慌了神,松开了搀扶段聿晟的手,缓缓俯身跪到地上。 “不,不行,父亲,求求您,我留下来陪您行吗?您放他走吧,他救我一次,我还他一次,以后就两不相欠了,父亲,这样行吗?您别伤他。” 段聿晟听着楚厌殊的话,看着人悲痛难过的模样,只觉心都快碎了。 他是自己执意要来的,无论会遭遇什么,只要留有一条命在,就算他赌赢了。 乌擎隶作为乌行澈的父亲,无非是要为自己的孩子出气。 这些年,段聿晟自知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苛待楚厌殊。 他一次又一次的因楚厌殊的身份怀疑他,无视楚厌殊的忠诚,细细数来。 他的确没有真的为楚厌殊做过什么。 段聿晟始终心中有愧。 他无法反驳乌擎隶的话。 第97章 乌月·换我来等你 他慢慢俯下身想将楚厌殊扶起来,但因为双手被缚导致他的行动极为不方便。 楚厌殊执意不肯起,他红着眼睛,紧盯着神色纠结的乌擎隶。 段聿晟没了法子,索性半蹲下来,轻声附在楚厌殊耳边劝道。 “厌殊,跟你父亲先回去吧,我相信你能保护我,我会等你来救我。” 楚厌殊转眸看向段聿晟,有眸子里尽是悲怆。 他不敢想万一段聿晟因他武功尽废,他该怎么办?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从他愿意留在段聿晟身边的时候开始,以前的事他都不计较了。 楚厌殊想的一直是,只要段聿晟以后肯待他好,那些不美好的过往,就都可以忘却。 他震惊于段聿晟会亲自来乌月国找他,他如今再也不能不信,段聿晟是在乎他的了。 这就够了,足够了。 楚厌殊摇摇头,委屈难言道。 “万一呢?万一我护不住您呢?我父亲他……我不能赌,您不该来这里的……” 说着,楚厌殊泛红的眼尾有泪液流淌,他是真的害怕极了。 他从未想过,因为他一次的不尽信,竟让段聿晟为此赌上了一切,乃至性命堪忧。 何至于此? 段聿晟手上的动作不方便,但还是抓着衣袖为楚厌殊擦了擦情绪失控急出的眼泪。 段聿晟突然觉得,楚厌殊怎么这么爱哭?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 还是说,就只是在他面前,就只是会因为他呢? 段聿晟见过楚厌殊很多次难过,次次都是因为他。 想到这些,段聿晟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他看了眼已经等着有些不耐烦的乌擎隶,转首对楚厌殊说道。 “你父亲还在等你,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法子救我的。” 段聿晟苍白的脸颊上神色认真,微抿了唇说道。 “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楚厌殊眼中的焦急还未褪去,闻言,他愣住了,看着段聿晟惨白的面容上,笑意温和,对他只有全然的信任。 他只觉,段聿晟的命,从这一刻起完完全全的掌握在了他的手里。 只要他有片刻的迟疑,段聿晟就会为这一次因为他而非要来到乌月的疯狂,付出巨大的代价。 对此,楚厌殊万分忐忑,但无法忽视的是,他心口充斥着段聿晟对他的信任依赖而产生的满足感。 段聿晟对他的喜爱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楚厌殊看不见这其中究竟有多深,但这一刻他清清楚楚的感触到了段聿晟对他的在意。 楚厌殊的心奇异的平静下来,他平息了慌乱的心绪,鬼使神差的说道。 “那您是不是该求我救您?而不是相信我会救您呢?” 段聿晟闻言,一时哑然,继而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 楚厌殊说完才反应过来,他懊恼的垂了脑袋。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聿晟笑声虚弱,他没力气了,由半蹲的姿势转为跪坐到地上,他的双手被紧紧绑缚着,侧首靠在楚厌殊肩膀上闭上了眼眸。 “恳请澈公子出手救在下性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楚厌殊闻声,紧抿住唇掩去了险些没忍住的笑意。 段聿晟力竭昏迷过去,楚厌殊将人稳稳的扶起来,又抬眸看向乌擎隶,倔强道。 “父亲,他过去的确待我不好,但那时我只是普通的成影宫弟子,我没有反抗的权力,无法为自己诉说委屈。” “但后来我也曾得他相护,可否请您看在孩儿与您失散多年的份上,饶过他,就算您以后定不许我与此人再有牵扯,我也愿意。” 乌擎隶眉心拧着,刚才他的孩子与这位段宫主之间交谈甚密,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如今想来,他的孩子之所以在乎这个段聿晟,应不仅仅是救命之恩的缘故了。 他的澈儿有些过分心系这位段宫主了。 乌擎隶想到这里的时候,对段聿晟的杀意达到了顶峰。 他怎可容许一个这般欺辱他孩子的人,此后还跟他的孩子有所牵连。 但等乌擎隶冷静想想之后。 他的澈儿是这般在乎段聿晟,他若是动手除掉段聿晟,虽然解了他心头之恨,但怕是他们的父子情分就彻底走到了尽头。 乌擎隶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没有回答楚厌殊的请求,看到段聿晟昏过去了,便摆手命两名弟子过去将人搀扶着。 楚厌殊不愿意旁人触碰段聿晟,但奈何,乌擎隶此时并不想再听他为段聿晟的求情了。 楚厌殊见乌擎隶脸色不好看,隐隐有动怒的趋势,他一时也不敢再多言,生怕激怒乌擎隶,只好放开了手。 乌擎隶带着楚厌殊坐上马车,段聿晟被那魔教弟子带去了另一辆马车上。 很快,几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松山别院。 而就在别院外,有一队人数不多的魔教弟子此时立在林子深处,遥遥的看着教主离开。 萧霖苓眉头紧蹙,她收到楚蘅回信,对方将能够调遣的余下亲近左护法的魔教弟子派过来帮忙。 就在刚才,她听到别院有打斗声音,正要出手救人,就见几队装束特殊的弟子行了过来。 萧霖苓立刻躲了起来,仔细观察发现,那是教主身边的精锐弟子。 后来,院中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寂,萧霖苓自知她绝无能耐跟教主抢人,所以留在树林中迟迟未出手。 见一行人离去,萧霖苓让那些魔教弟子先行离开,而她则跟上了离开的队伍。 回到岚城魔教总坛,乌擎隶下令将段聿晟关到地牢之中。 楚厌殊跑过去,再次求情道。 “父亲,他身上有很多伤,至少找个大夫给他治伤,行吗?” 楚厌殊神色小心翼翼,轻声恳求着,瞳眸紧紧盯着乌擎隶。 乌擎隶心软了,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楚厌殊的请求。 “可以。” 说着,乌擎隶命丫鬟去找大夫。 楚厌殊感激的看着乌擎隶,躬身行礼道谢。 “谢谢父亲。” 乌擎隶看着楚厌殊的模样,只觉这孩子始终对他太过生疏。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乌擎隶并不着急。 楚厌殊急着去看段聿晟,这会儿道完谢,很快就跑走了。 乌擎隶目送乌行澈的身形消失在眼前,而后才唤来身边护卫精锐弟子。 “去,查清这些时日乌行煜在做什么?今日之事,他是否是要对澈儿不利,若是如此,将他带到本座面前,我要亲自询问。” 那弟子领命而去。 乌擎隶沉黑的眸子眯了眯,神色威严冷肃。 当初因他之过,才有了第二个孩子乌行煜。 而乌行煜的母亲仇妍,因看不惯萧月卿,刻意设局陷害,借着他与萧月卿之间的矛盾,利用楚奉林,诬陷乌行澈血脉不纯。 当时他正在气头上,竟被仇妍三言两语哄骗了。 他冷静下来之后,才明白是被人设了局。 在那之后,仇妍就被送出了岚城,依旧衣食无忧。 只不过,乌擎隶不怎么去看她。 因她毕竟是乌行煜的母亲,乌擎隶没能狠心将她杀了,为乌行澈的失踪泄愤。 他与仇妍,不过是一人失意醉酒,一人刻意勾引,一场混乱罢了。 但就算如此,乌擎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确有偏移了。 并且他的两个孩子,他均有亏欠。 第98章 乌月·难解千重忧 楚厌殊心急如焚,快步跑去了地牢。 魔教地牢在后山,那里人迹罕至,只有三三两两的魔教弟子在外巡逻。 楚厌殊一路跑来,遇见他的魔教弟子纷纷垂首行礼,并唤道。 “少主。” 楚厌殊在魔教待了多日早已习惯,是以他头也不回的就快步走了。 魔教地牢修建在山洞之下,需要走过长长的石阶,才能到达。 楚厌殊来到时,寻问守卫的弟子得知段聿晟在哪后,转首跑向地牢最深处的位置。 他跑的速度太快,气息不稳,到了最后一间牢房时,楚厌殊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间只有干草堆积的牢房之中,段聿晟靠坐在墙边,此时力竭昏迷着。 他唇边的血迹已经干涸,两手被墙上长长的铁链束缚着,整个人倚靠在潮湿阴冷的石墙上睡着了,面色更加苍白几分。 楚厌殊心中大痛,他叫来看守弟子打开了牢房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他蹲到段聿晟身旁,又唤来一名弟子去准备热水,干净的衣服,还有饭食,饭食要晚一些送来。 那弟子闻言,迟疑了一瞬,因为这个人是教主亲自下令关押的。 他们不清楚教主的想法,不敢擅自对这人用刑,但也知这人是最低等的囚犯,怎么能在地牢这种地方,还能吃得饱,穿得暖呢? 那弟子犹豫了一会儿,正思考着对上了楚厌殊冰冷凉薄的视线,他只觉浑身一寒。 教主的命令他自当遵守,可少主的命令,他也不敢不从啊! 那弟子急切的行礼,即刻快步跑去准备了。 楚厌殊坐到段聿晟身旁,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到段聿晟身上。 他伸手握住段聿晟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试图将对方的手掌暖热。 楚厌殊心中的慌乱在见到人的那一刻,悄然止歇。 那丫鬟的手脚麻利,很快出去请了一个大夫回来,并带到了地牢之中。 大夫来时准备了齐全的伤药和绷带,他用小刀割开段聿晟破损严重的衣襟,到最后再脱掉上半身的衣物,用热水擦拭掉血渍,再一一抹上伤药。 大夫动作很小心,每一处都上好药,再用绷带包扎好。 段聿晟有些地方的伤因为耽误时间没及时医治,伤口里面凝了血块,为了让伤口快速愈合,大夫不得不用烧红的刀将血块挑出来,在重新包扎。 虽然伤口的面积不大,但仍然会疼,段聿晟正昏睡着,刀尖落到皮肉上时,眉心瞬间就皱紧了。 楚厌殊眸色发紧,大夫在给人包扎伤口时,他大气都不敢喘。 见那尖刀落在满是鞭痕的肌肤上,楚厌殊不忍再看,逃避似的躲开视线,心中大为难过。 楚厌殊用干净的巾帕一点点帮人把面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恢复原本整洁的容颜。 在需要处理段聿晟后背肩上的鞭伤时,楚厌殊将人扶了起来,靠在他的肩头,这一番动作下来,段聿晟都没有醒来。 楚厌殊心中忽然一慌,抬手抚在段聿晟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处轻缓有节奏的跳动,他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大夫动作很快,几盆热水的更换下来,很快将段聿晟身上的伤都包扎好了。 楚厌殊谢过那大夫,并给人塞了三块银锭答谢。 他的银锭都是他父亲硬要给他的,给了很多,他身上只放了三块,本来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但这时,楚厌殊真的很感谢这位大夫。 那大夫显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面前这位魔教少主明显对这个昏迷的男人太过关切了,但他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惊异的神色,只是欣然接了这三块银锭的谢礼,很快离开。 楚厌殊给段聿晟换上他遣弟子准备的新衣服,因为人还昏睡着,身上又有许多伤,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把人弄疼了。 很是折腾了一番,楚厌殊才给人换好了新衣服。 他扶着段聿晟慢慢靠在石墙上,楚厌殊收回自己被血水染脏的外衣,看到段聿晟脱下的衣衫,楚厌殊将它拿起来准备离开时一起带走。 就在楚厌殊拿起来的时候,衣服里面裹着了一样物品掉在了地面上。 楚厌殊垂眸看去,那物件是银灰色,上面的露出的图案让他有些眼熟。 他弯身将此物捡起来,放于牢中烛灯下细细查看,这才看清楚这个物件的样子。 是上面绣着黛绿色修竹的发带。 是在扬州城锦饰坊,跟他相中的一根系发用的帛带样式很像。 因为价格昂贵,他根本买不起。 楚厌殊看着这根竹纹发带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主上竟和他的眼光一样么? 楚厌殊没有再继续思考,他将发带留在了牢中的桌角处,出去唤弟子送饭食来。 大夫刚刚把脉的时候,就言道,这人已经多日未进米水了,若是一会儿还不醒,楚厌殊准备想办法把人叫醒,让人喝点米粥垫垫肚子再继续睡。 弟子很快将一碗加了些许肉沫的米粥送了过来,放置在了桌上。 楚厌殊走到石墙边蹲下身,他用力扶起段聿晟,对方手腕上的锁链比较长,不影响在牢中行走。 刚才大夫上药包扎伤口的时候,手腕这里被缠了很厚的绷带,也正好防止再被铁链磨伤。 楚厌殊扶着人走到桌边坐下,段聿晟眼眸紧闭,脑袋就靠在他的肩头。 这个人,此刻乖的不可思议。 楚厌殊转首看向近在咫尺的段聿晟的眉眼,他看的很投入。 心爱之人的面庞就在眼前,楚厌殊很难控制住自己想要亲吻对方的想法。 楚厌殊不由自主的微微靠近些,侧首薄唇碰了碰段聿晟的眉心。 偷亲得逞,楚厌殊只觉万分满足,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 但吓人的是,段聿晟醒了,并且没忍住笑了出来。 嗓音低哑,几乎是气声。 段聿晟失血过多,没什么力气,靠在楚厌殊身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楚厌殊闻声,惊的险些直接站起来,耳朵瞬间烧红,面色飞起一抹红晕,急急的询问道。 “您什么时候醒的?” 段聿晟眼皮半耷,面颊没什么血色,唇边却有很明显的笑意,气声道。 “你准备的饭太香了,把我勾醒了。” 楚厌殊脸一红,微抿着唇将那碗肉丝米粥推到段聿晟跟前,问道。 “您是不是很久没吃饭了?” 段聿晟笑意微敛,在选择说清楚和隐瞒实情之中,他犹豫不决。 第99章 乌月·与您长相思 楚厌殊对他的爱,向来多于他。 跟楚厌殊比,段聿晟自愧不如。 两世的坚定选择,是他段聿晟配不上这份感情。 他也不想做一个卑劣的小人,占有这么一份沉重的爱意,但迟了就是迟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不想放手。 如今他能做的只有一点点的去弥补,用时间来消解恩怨纠葛产生的裂痕。 段聿晟深知楚厌殊对他的爱,对此,他可以故作深情,用伤痛来骗取楚厌殊的心疼和关爱。 但段聿晟不想这么做。 他的爱不多,但都给了楚厌殊一人。 他不知道怎么才算真心喜欢一个人。 所以他在懂得心中所爱之后,他从不吝啬付出。 他用性命作为赌注,孤身进入乌月国,在明明能逃走的情况下,他选择束手就擒。 他要以此来换取楚厌殊的消息。 在这场盛大的赌局之中,段聿晟用满身狼狈,换得所求。 他不仅知道了楚厌殊的消息,这人甚至不顾危险执意来见他。 思及此,段聿晟只觉,他确是卑劣小人。 竟这般利用楚厌殊对他的纵容。 楚厌殊关切的话语入了耳,段聿晟喉头微哽,博取同情的事,他做不出来了。 更何况,他也不想让楚厌殊为他担心。 段聿晟轻笑一声,突然转首吻了吻楚厌殊的耳朵。 “只是有点饿了。” 这一番动作下来,成功的转移了楚厌殊的注意力。 楚厌殊红着脸,连忙将粥碗推的更近,问道。 “您能自己用饭吗?” 段聿晟身体疲乏的厉害,他其实不想动,但看到楚厌殊通红的耳根,他怕把人逗狠了,不在牢里陪他了。 那他不得寂寞死? 所以段聿晟坐起身来,从楚厌殊手里端过饭碗,表示自己可以。 楚厌殊这会儿有点害羞,刚刚偷亲被发现,这会儿跟人这般亲密,他实在不好意思。 段聿晟心情甚好,也因为确实饥饿,一碗肉丝粥很快下肚。 楚厌殊见人似乎是还没吃饱的样子,虽然很不忍心,但还是解释道。 “您现在脾胃虚弱,这会儿不能吃太多,先睡会儿,等醒来,我会再给您准备饭食的。” 段聿晟神色温和,用了热饭,他现在面色看起来似乎好看一点了。 楚厌殊将放置在桌角的那个竹纹发带拿了过来,并对段聿晟说道。 “我帮您重新绑头发,行吗?” 段聿晟此时的头发是用一根黑色的发带系着,但因为多番困境遭遇,以至现在发丝凌乱,模样堪称狼狈。 听到楚厌殊的话,段聿晟抬眸看去,看到那根竹纹发带,他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他到底还是好面子的。 那时在扬州城,他偷偷跟在楚厌殊身后,尾随了一路,绝非正经人做派。 这件事他一直没说过。 但这根竹纹发带却成了他那番行事的铁证。 段聿晟看向楚厌殊,对方面上只有询问征求意见的意思,好像没发现这根发带的特别之处。 段聿晟莫名有些气。 当初他可是亲眼见到楚厌殊对这根发带露出了喜爱之意。 怎么这会儿认都认不出来了? 楚厌殊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的气恼,他哪句话说错了吗? 他垂了眸子,拧眉沉思。 段聿晟本想等着来哄,但一看楚厌殊垂了脑袋,连看他都不看了,他更气了。 他猛地站起身想坐到楚厌殊身旁的位置上,却因为气血亏虚,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楚厌殊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人。 段聿晟撑着桌面,好半晌才恢复过来,他眸色怨诉的拿起那根发带,将人摁坐下。 他的动作完全称不上温柔的解开楚厌殊头上的发带,用这根新的发带重新系上,动作间铁链叮当作响。 “你不是喜欢吗?这么快就不喜欢了吗?” 还没从主上亲自为他系发的震惊中走出,听到段聿晟的话,楚厌殊神色怔愣。 他不太明白,但看着段聿晟气愤的神色,他有一个不太可能,但又很有可能的猜测在心中缓缓形成。 楚厌殊摸了摸头上的新发带,觑着段聿晟脸色,小声问道。 “这是您当初在扬州城锦饰坊买的吗?” 段聿晟抱臂,冷哼了一声。 楚厌殊明白了,心口处突然有一股暖流涌过,身体都热热的,他抬眼问道。 “所以那时您也来了锦饰坊,您看到我了,对吗?” 段聿晟不肯再说了,明知楚厌殊肯定会一直喜欢他的,但他总也会为一些小事气个没完。 在这件事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跟有病一样斤斤计较。 但楚厌殊看着段聿晟的面上的神情变化,他得出答案,他的猜想是对的。 那时主上明明很厌恶他的,怎么会关注到他的喜好? 难道那时候,主上其实并不是他所认为的讨厌他吗? 楚厌殊有些急,焦急的询问道。 “您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我…有喜欢的?” 这话问的很直白,段聿晟不是个喜欢把心里话明讲出来的人,他实在觉得难以启齿。 楚厌殊的目光太过炽热,段聿晟所有的举动在这一刻避无可避。 楚厌殊眸光紧紧盯着段聿晟。 前些日子,二人才得知对方都有着前世的记忆,他们且将那些记忆当作一场大梦。 梦里面,楚厌殊明明记得,段聿晟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这辈子直到他的喜欢被陆辛戾无意间揭露,他也破罐子破摔,不想挣扎,更是无所谓段聿晟知晓。 毕竟他觉得那人只会对他的偷偷喜欢嗤之以鼻,或是勃然大怒。 却没想到,他得到了宽恕,甚至有了机会同段聿晟在一起。 他一直不敢深思,只以为段聿晟把他当成玩物。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段聿晟的愧疚是他亲眼所见的,千里追来不顾安危进入乌月国是真实的。 楚厌殊不得不重新审视段聿晟待他的情意。 段聿晟对上楚厌殊急迫隐隐期待的神色,他唇边笑意微敛。 他不想欺骗楚厌殊,所以要么不谈论这些事。 要么既然这时楚厌殊问了,那段聿晟就会把心底真实的想法吐露出来。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你就是我的,是那场大梦让我幡然醒悟,是你的逃离让我觉得有什么在隐隐失控。”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愿你再多看别人一眼,厌殊,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段聿晟有些自责,他不是一个睿智的人,有时候他很羡慕陆辛戾。 陆辛戾爱恨分明,很早的时候就明确自己的心意。 可他不行,他品行恶劣自私,其实陆辛戾说的很对,也就楚厌殊能忍受他的脾气,换了旁人,早就弃他而去了。 段聿晟说完,一时胆怯他没有抬眸去看楚厌殊的神情。 他害怕看到楚厌殊的失望。 他说楚厌殊为人木讷,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蠢到连自己什么时候动了心,都不知道。 等把纵容自己的人伤的遍体鳞伤,他才迟来的悔悟。 当真愚蠢至极。 但段聿晟却突然被人搂抱住了,他讶异抬起眼眸。 楚厌殊抱住段聿晟,神色难掩高兴。 “所以从很早的时候,您就喜欢我了,对吗?” 段聿晟被人抱着,视线躲闪,他都不知道楚厌殊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板着脸道。 “我是把你当成我的所有物,这是自私的占有,你听懂什么了?” 第100章 乌月·误会终得解 段聿晟无法给楚厌殊明确的回答。 但在今天,因这根竹纹发带的出现,楚厌殊想通了一件事。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段聿晟很是厌恶他,因为段聿晟对待他的态度比一个普通弟子还要差。 他所受的责罚比任何人都要多,都要重,楚厌殊以为是段聿晟讨厌自己。 但现在他明白了,是他误会了。 过去的段聿晟对他,可能不是很喜欢,但能够肯定的是,也没有厌恶。 不然段聿晟怎会在他们关系势同水火的时候,买了他所喜欢的东西。 楚厌殊只觉心中甜蜜。 那段聿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 是将他当成猫救回成影宫的时候? 还是大梦一场后,段聿晟回味其中,因他的从未背离而感动? 是他数年不畏艰险,执意相随,终能捂热一颗冷硬的心吗? 这一点,楚厌殊暂时还没能想清楚,段聿晟自己也不清楚。 但楚厌殊知道了,至少在扬州城起,段聿晟待他的心意就已经不一样了。 不然,那根他看上竹纹发带,楚厌殊想不通怎么会出现到段聿晟手上。 楚厌殊眸色泛红,紧紧抱着段聿晟,等待一阵激烈的心绪翻涌过后,他听到了耳侧传来的吸气声。 楚厌殊大惊,连忙松开手,他这才想起来,主上身上还有伤! 段聿晟眉头紧蹙,他伤口疼了一下,一时心神松懈,没能忍住抽气声。 段聿晟极力保持面上的平静,实则他心里面乱糟糟的,但看着楚厌殊神色并无异常,他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害怕看到楚厌殊失望的眼神。 楚厌殊眼神小心翼翼的看着段聿晟的身体,轻声问道。 “是不是碰到伤口了,您还疼吗?” 段聿晟故作轻松的笑了一声。 楚厌殊心中慰贴,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着,他薄唇微弯,伸手抓握住段聿晟搁置在膝盖上的手掌。 段聿晟因为有伤在身,肢体很是冰凉。 楚厌殊两手抓握着,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 “占有也好,一点点喜欢也好,只要您是真心想与我在一起,就足够了。” 楚厌殊笑着抬起眼眸,对上了段聿晟无措的眼神。 段聿晟被人这般认真坚定的选择,饶是他脸皮厚,这时候也觉不好意思了。 原来在很久以前,在两人都无所知的情况下,情愫已然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滋生。 这一次,楚厌殊相信了段聿晟是真心要与他试试。 他抬手摸了摸那根崭新的竹纹发带,轻声解释道。 “主上,其实这根竹纹发带是我想买给您的。” 段聿晟闻言,眼睛有明显的愣神。 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楚厌殊眼尾弯起,笑容多了些窘迫道,“但那时我没有银子,也怕您厌恶我,所以……” 说到此,段聿晟已经听明白了。 段聿晟失笑,“原来是这样。” 楚厌殊这人,怎么总是学不会多想着自己一点。 楚厌殊说着,眸光落在段聿晟腕上的铁链上,他面上的笑意渐渐消散,缓声道。 “我会想办法救您出去的,您等我。” 段聿晟笑了一声,他将束缚手腕的铁链子拨弄到一旁,看起来似乎不是在意这个。 “嗯,此番是我莽撞了,给你添麻烦了。” 楚厌殊连忙摇摇头,他抬头看向段聿晟,眸子里绝无埋怨的意思。 比起添麻烦,倒不如说段聿晟这番为他而执意踏入乌月国举动令他震撼不已。 段聿晟被关押的位置在地牢深处,外面那些惨叫凄厉的哭喊声,他们这里听的不清。 段聿晟仰头倚靠在石壁上,楚厌殊就屈腿坐到旁边,二人姿态亲密。 段聿晟将人搂进怀里,怀抱很温暖,楚厌殊顺势卸了些力气靠在段聿晟肩头。 段聿晟被楚厌殊紧紧抓握住了手,紧到他想抽离都不太容易做到。 许久未见,好不容易见到了,楚厌殊很想念段聿晟,他想多跟人待一会儿。 段聿晟亦然。 但地牢这里条件不好,夜晚气温又低,前前后后耽搁了那么长时间,外面的天都快要亮了。 段聿晟侧首吻了吻楚厌殊的脸颊,轻声道。 “你先回去休息吧。” 楚厌殊抓握着段聿晟的手不肯松开。 这时候刚知道段聿晟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他了。 他再也不是一个随时就会被抛弃的玩物了。 楚厌殊现在有底气了,也有胆量拒绝段聿晟的命令了。 楚厌殊眉心蹙起,声音闷闷的,“我不走。” 段聿晟略一挑眉笑了,转眸看向楚厌殊。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楚厌殊漆黑的发顶,段聿晟无奈的抿唇浅笑。 “回去睡会吧,你天亮来的时候准备点饭食,实在是饿。” 楚厌殊一听,立马坐直了身子,他眸子睁大。 “很饿吗?还能坚持吗?” 段聿晟笑了笑,直起身用手抵住楚厌殊的后颈,侧首吻了吻对方的唇,很快坐回原处。 “还好,澈公子,如今在下性命全权交在您手里,您可不要忘记啊。” 被人亲了,唇上的异样感很重,楚厌殊无意识的舔了舔唇。 他的视线落在段聿晟张合不定的薄唇上,难忍欲求的凑过去,再次亲了亲。 楚厌殊跪坐着,段聿晟就这么垂了眸子看过去,却被人主动凑过来吻住唇。 他的眸子睁大,心神一瞬间震颤的厉害,头脑发热,全身的血液尽数往下涌去。 楚厌殊的主动对他来说似乎是一剂猛药。 在快要失去控制的时候,段聿晟闭上眼,咬了咬牙,用尽了极大的力气才将翻涌起来的欲望压下去,哑声交代道。 “厌殊,照顾好自己。” 楚厌殊对段聿晟的变化一无所知,他的视线紧紧黏在段聿晟身上,许久都不愿移开。 二人只是分别一会儿,就耗费了许多时间来告别。 楚厌殊将自己的外袍留在了牢房,带走了破损的脏衣服。 他本来还要遣弟子准备被褥来,但段聿晟怕楚厌殊给他太过独到的待遇,这会让乌擎隶不满,便摆手说不需要了。 乌擎隶将他关在牢房,就是为了折磨他,哪里肯让他吃好睡好呢? 楚厌殊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段聿晟目送楚厌殊的身影消失在牢房,他这才松懈了强撑的面色。 本来略微有了血色的面颊,此刻变得极为虚弱。 乌行煜对他用的刑太重,好几处都伤到了肺腑。 若是想恢复,估计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不过段聿晟不担心这个,他身下垫着楚厌殊给的衣袍,躺在干草堆上很快陷入了沉睡。 第101章 怀安·流言漫天飞 远在中原以南,怀安皇城。 自穆远徵被罚在养心殿洒扫时起,他每日都早早起来,比需要上早朝的梁崧颉起的还早。 那日梁崧颉刚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繁复的衣袍,穆远徵就来报到了。 只见一身黑衣,个头不高但却很有力量的穆远徵,一只手提着一个大水桶,一只手拿着布巾,一副准备开始干活的模样。 梁崧颉挑眉看着他。 穆远徵立在殿外,圆溜溜的眼睛满是对干活的热情。 梁崧颉简直哭笑不得。 他罚人在养心殿洒扫不过是寻了借口将人留在身边能日日逗玩罢了。 并不是真的要穆远徵做什么。 这人身上的箭伤还没好透,梁崧颉也不愿穆远徵太劳累。 但这个小暗卫性子老实,让他做什么就实诚的自己一个人全部做完。 第一天梁崧颉忙于处理奏折没顾及到。 那天晚上德公公凑到他身边说穆远徵擦了一天的地板,给那本来就光洁的养心殿殿,擦的更为亮堂了。 这么猛干的结果就是,御医被梁崧颉叫来给穆远徵看伤的时候,他后背的伤口绷开了,渗血严重。 当晚,穆远徵被梁崧颉沉黑冰冷的神色吓的缩了脑袋。 梁崧颉遣御医重新包扎,穆远徵乖乖的不敢言语。 但是第二日,穆远徵依旧早早来报到。 不过梁崧颉已经有了对策,他让德才告诉那些本就需要在养心殿洒扫的奴才把活全部揽过去,不许穆远徵多做。 那些奴才听着德公公的训话,心中骇然。 没想到陛下对这穆远徵,竟不是惩罚。 所以从第二天之后,穆远徵一来,那些奴才洒扫突然积极起来,穆远徵拿着擦地的布巾完全找不到他还能擦的地方。 之后几天,日日如此,穆远徵每日早上提着一桶干净的水来,每天晚上提着一桶几乎没用过的水早早回去。 他心想,他一天都没做什么,明天一定再早点来才好。 结果第二天,穆远徵一起,那些累了一天,还没睡好的奴才们满目惊恐,忍着瞌睡赶快起来打扫。 反正总是要比穆远徵跑的更快。 这日,穆远徵仍旧来的很早,梁崧颉见人这积极的劲头,都不知道穆远徵天天哪就那么多力气。 在殿外等候的德公公见穆远徵来了,笑着先行离开。 梁崧颉垂眸想了想,决定给穆远徵找点别的事情做。 “过来。” 穆远徵听到陛下的传唤,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跑过去,躬身行礼。 梁崧颉摆手示意免礼,然后昂首阔步往前走。 “今天你不用打扫了,随侍朕身边一起上朝。” 穆远徵点点头。 平时陛下身边都会有数个暗卫暗中相随,旁人很难获知他们的行踪。 穆远徵也是这么以为的。 待梁崧颉行到殿外走廊上时,身后跟着的穆远徵就不见了踪影。 梁崧颉正想找人说话,转身一看,身后空无一人,他皱了皱眉。 下一息,穆远徵自暗处现身。 “陛下,您可有…吩咐?” 梁崧颉垂眸看着穆远徵,言道,“跟在朕身边就行。” 说完,抬步往前走了。 穆远徵忙应声,跟着梁崧颉到了上朝的宣极殿,他没有跟进去,而是停在殿外等候。 待梁崧颉下了早朝,穆远徵绕到宣极殿后面,正好跟人碰上。 一旁的德公公见此,便先行退下了。 梁崧颉左右无事,带着穆远徵逛去了御花园。 那里风景不错,常有花匠打理,现下正值入冬之季,他们便在花坛里面种上了能在冬季盛开的花草。 穆远徵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警惕四周的动静,整颗心都系在梁崧颉的安危上,就算来了风景姣好的御花园,他也没有欣赏的时间。 梁崧颉赏玩了一会儿,转眼去看穆远徵的时候,他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 只见人小脸绷紧,神色肃然,乍一看还挺吓人。 梁崧颉莞尔一笑,抬手揉了揉穆远徵的脑袋。 “不用紧张,这里是皇宫,你担心什么?况且有人在暗处护卫,你跟在朕身边,注意力要放在朕这里。” 被人揉了脑袋,穆远徵先是愣了一下,听了梁崧颉的话,连忙躬身应道。 “是。” 梁崧颉行到了一处凉亭坐下,身后跟着的几名侍女见时辰差不多,便摆上了早膳。 穆远徵就立在亭外等候。 梁崧颉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独自用饭,颇觉无味。 转首看到穆远徵的时候,微勾了唇角,将人叫来一起用饭。 穆远徵心中大惊,但这是陛下的命令他不能拒绝,只好僵着身子走过去坐下。 这一顿饭,穆远徵用的心惊胆战。 饭后,梁崧颉散了会儿步,突然记起穆远徵似乎好几日没有练字了,便转了方向,回了养心殿。 到了殿内,梁崧颉屏退侍女,只留了穆远徵一人。 他唇角抿着浅笑,温声问道。 “这几日可有继续练字?” 这些时日,穆远徵满脑子都是好好打扫养心殿,练字这事,他早就忘掉了。 被人问及,穆远徵面露愧然,磕巴的回道。 “回陛下,属下…忘了。” 不出预料的答案,梁崧颉也不生气,而是找来宣纸和毫笔,放置在桌上。 “写自己的名字,朕要看。” 穆远徵连忙应道,不甚熟练的执起毫笔,在纸上画自己的名字。 笔触笨拙,非常不熟练。 梁崧颉却看的津津有味。 在这百无聊赖的皇宫之中,他给自己寻到了消磨时间之处。 这日后,穆远徵本是被罚扫养心殿一月,变成了日日在陛下书房勤练字帖。 这种既不让人劳累,又能将穆远徵留在养心殿的法子,梁崧颉甚为满意。 穆远徵每日早早来,时而也会被梁崧颉叫来服侍穿衣。 可穆远徵只会舞刀弄枪,让他打架他有自信,让他弄一些细致的活计,他就显得笨手笨脚的。 梁崧颉心血来潮喊穆远徵来帮他穿衣,在事后,他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决定。 因为穆远徵扣错了衣服扣子,耽搁了不少时间。 穆远徵急出了一头汗,梁崧颉见人小脸红扑扑的模样,一时看入了神,也没出声解救,而是穿着扣错扣子的衣服,直接套上外袍,系上腰封上朝去了。 这一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梁崧颉处处纵容穆远徵,平日闲暇的时间都用来教穆远徵练字了。 梁崧颉自己没觉得有问题,但他已经一个月没去宠幸妃子了。 难免让朝中大臣听到奴才们传出的风言风语。 近日陛下对一名暗卫格外有耐心,且时常将人带去养心殿一待就是一下午。 直到夜晚,那暗卫才会离开。 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子嗣,朝中大臣只觉定是宠幸妃子宠的不够,听到陛下同一名暗卫走的近,他们眉头紧皱。 陛下放着美艳的妃嫔不去宠幸,怎么在一个干巴巴的男人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 朝中大臣一个个唉声叹气,私底下也难免往旁的地方想。 是不是陛下……也不一定,不如过几日在朝议时建议陛下再举行选秀好了。 多挑选几名身体康健的女子纳入后宫,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说的人多了,也传到了德公公耳朵里,他一听,眉头便皱紧了。 还未等德公公将皇宫内这些言论告知陛下。 后宫那些闲得发慌的妃嫔们听到这些消息可来劲了。 她们这一个月都没同陛下秉烛夜谈,虽然清闲了,但也属实无聊。 陛下待她们向来宽容,留她们在皇宫无非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安定民心。 对她们并无实际的宠幸,待她们年纪大了,一直无所出的话,会被赏足够的银两送出皇宫,后半辈子也是衣食无忧。 所以她们对陛下的隐秘事向来守口如瓶,把自己当成陛下的妃子,素日装模作样关心一下陛下的身体,求一下宠爱。 这不,陛下一个月没来了。 秦淑妃,丽嫔,林贵妃三人都听到了宫内近日疯传的关于陛下身边暗卫的流言蜚语。 说是陛下对这暗卫极为上心,莫不是…… 她们相视一笑,对这个小暗卫一下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莫不是枯木逢春,陛下真的要开花了? 第102章 乌月·愧对生养恩 乌月国,岚城。 这一夜短暂分离,楚厌殊心绪难平,回了栖云苑洗漱后,躺在床榻上,许久都没有入眠。 这一晚连连面对各种危机,安然躺在榻上的时候,楚厌殊只觉不太真实。 他知道了主上,原来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厌恶他。 甚至从很早的时候,对他就另眼相看了。 楚厌殊平躺着,眸光未落到实处,脑中正一点点回想今晚发生的事。 如今段聿晟待他的心,他已明晓。 楚厌殊不自觉的抿唇浅笑,可一想到段聿晟现在被关在地牢,父亲执意又不肯放过,段聿晟处境堪忧。 楚厌殊面上心满意足的微笑顷刻间全然消失,很快被忧虑担心所替代。 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楚厌殊心绪不宁,起伏波动极大,睡睡醒醒,到天光明亮的时候,很快起床洗漱了。 这天,楚厌殊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袍,跑去地牢去寻段聿晟了。 彼时段聿晟因为伤重还没有醒,守卫的弟子见楚厌殊来了,并未阻拦,而是直接打开了牢房门。 楚厌殊走到段聿晟身前蹲下来,眸色柔和。 段聿晟深陷乌月国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就这短短半月多,人就消瘦许多,面颊凹陷,姿容狼狈。 楚厌殊看着段聿晟为了寻他,变成这般模样,他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或许曾经生过怨恨吧,但楚厌殊使劲回想,印象更深的是段聿晟如今为他的一意孤行。 楚厌殊慢慢跪坐着,伸手抓握住段聿晟搁置在干草上的手掌,触手有点冰凉,他连忙握的更紧了。 楚厌殊的目光落在段聿晟苍白的面颊上。 这人往日永远高高在上,他总是要仰起头来看他。 而现在不需要了。 段聿晟从高位上跌落了下来,性命交付于楚厌殊手上,再也由不得自己。 楚厌殊一边觉得愧疚,一边却难忍心底扭曲的占有欲。 他时而甚至会觉得父亲说的也不一定全然不对。 废了段聿晟的武功,让他这辈子都留自己身边,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段聿晟不是也喜欢自己吗? 肯定会愿意的,对吗? 楚厌殊眼底有猩红的光芒在闪烁。 若是这人被自己囚于牢笼,他就不用在担心段聿晟以后会不喜欢他了。 不用在强迫自己放下奢念,痛苦挣扎。 他也可以随心所欲的对段聿晟做出任何他想做的事。 楚厌殊的心底总会有一个声音在引诱他。 引他将心底真实的欲望释放出来,引他将自己喜欢的人永远捆缚在身边。 为什么不可以呢? 楚厌殊猛地闭了闭眼,他将那些不该出来的声音隔绝在外,他不想听,不想再深想下去。 他若真那样做了,才是断了他和段聿晟之间的可能。 段聿晟那么傲气的一个人,被折了翅膀关在笼子里面。 他能得到这人一时,但终有一天,那人可能会宁死都不再看他一眼。 楚厌殊想到此,心底迅速升腾起强烈的恐惧。 不!不可以! 楚厌殊慌了神,再也不敢深想下去,他紧握段聿晟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力。 楚厌殊心绪激烈翻涌,待到平静下来时,睁开眼刚好对上段聿晟平静里夹杂着担忧的神色。 楚厌殊一阵心悸,只觉心虚,神色躲闪。 段聿晟不知楚厌殊心中的想法,只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胳膊撑地,慢慢坐起身,倾身将楚厌殊抱进怀里。 “别怕,我没事。” 楚厌殊鼻子一酸,愧疚更甚。 他不敢将心底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怕段聿晟会生气。 就算知道这人如今也是真心爱着他,他也不敢将那些恐怖扭曲的想法开诚布公的说出。 人的情感总是多变的,难抵岁月流逝,情深一时,长久难许。 再多的海誓山盟,不如过好当下。 楚厌殊应道,“嗯,您等一下,我去给您准备热水洗漱,晚会儿再给您备饭。” 段聿晟抿唇轻笑,嗯了一声,侧头吻了吻楚厌殊的脸颊。 楚厌殊不好意思的垂了脑袋,脸颊有些红。 俩人这会儿没消磨太多时间,楚厌殊很快离开了。 他遣弟子送了热水和饭食之后,去了萧月卿的望舒苑。 那日遭遇危险,父亲都来了,想必母亲也已经知道消息了。 楚厌殊来到望舒苑时,萧月卿正居于凉亭饮茶。 楚厌殊看着母亲姿态闲适的模样,他脚步微顿,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当时他去松山别院,并未提前知会旁人。 就连萧霖苓都不太清楚,就算之后知道了,回去搬救兵,也不太可能会将父亲找来。 楚厌殊立在凉亭外不远处遥遥望着。 而亭中的姿容绝代的白衣妇人神色平静,见到楚厌殊,只道。 “澈儿,来娘这里。” 楚厌殊抿了抿唇,他从未要将他和段聿晟之间的事隐瞒下去。 即便他的爱欲并非世俗正道,他也无畏无惧。 楚厌殊抬步上了凉亭,一撩衣摆,弯身跪地,扬起脑袋,轻声问道。 “阿娘,是您让父亲留意孩儿行踪的吗?” 萧月卿对上乌行澈沉静无波的眸子,被人这般似质问的语气,她并未生气,只是有些许难过。 她与自己的孩子一别数年,今终于寻回,她自然事事会多留意几分。 乌行澈的异状,萧月卿早就看出来了。 “所以你带回的那个人,就是当初你跟娘说的救你的人?” 楚厌殊垂了眼睫,嗯了一声,思虑半晌才道。 “阿娘,我心悦他,可否求您让父亲放他离开,他来此地只为寻我,诸般纠葛,孩儿不便跟您言明,但他并无恶意。” 萧月卿呼吸一窒,神情有些难以置信。 楚厌殊跪的笔直,仿佛无论将会迎来什么,他都绝不躲闪。 萧月卿早已有所猜测,所以并不惊讶。 但是乌行澈这般与她言明,她一时还是接受不了。 她拼命生下又养大的孩子,分离数载,回来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说。 如今竟要不顾世俗眼光,同一个男人在一起。 萧月卿只觉满心惆怅。 可思来想去,她更担心澈儿会过的不幸福。 乌擎隶昨晚已经来过了,与她浅浅说了一些关于乌行澈这失踪四年的事情。 虽然不多,但足以窥见她的孩子这四年里吃了很多苦。 萧月卿心疼的难受,她不欲责备乌行澈,起身将人扶了起来,叹声道。 “澈儿,你容娘想一想吧。” 楚厌殊自知愧对母亲的生养之恩,他心底满是愧疚,闻声回道。 “阿娘,是孩儿不孝。” 萧月卿笑容勉强,抬眸看向乌行澈的目光里多是疼惜怜爱,几乎看不到什么责备的神色。 第103章 乌月·两世只唯你 萧月卿抬手轻抚乌行澈的发顶。 “澈儿,这事,娘会与你父亲商议,你放心,我们不会伤你在意的人。” 楚厌殊垂着脑袋,闻言,心中热热的,低声应道。 “谢谢阿娘。” 萧月卿垂眸看着眼前身形高出她许多的孩子,她神色感慨,抿唇笑了起来。 “傻孩子。” 萧月卿一时心中惆怅,无意间瞥见乌行澈头上系发的帛带,颜色很特别,样式很好看。 这个发带前些日子并未见乌行澈用过。 萧月卿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并未在此多费心神。 在望舒苑用过午饭后,楚厌殊陪萧月卿闲聊,时间一长,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已经有几个时辰没见到段聿晟了,他有些放不下心。 这里是乌月国,对段聿晟来说危机四伏,又被囚于地牢,他毫无反抗的能力。 萧月卿看出乌行澈的忧虑,先是摇了摇头,轻叹道。 “去吧,去找他吧,待娘跟你父亲商议过后,你把人带过来给娘看看。” 楚厌殊眸子轻颤,他有些不敢置信,掩饰般的垂下眼睫。 “阿娘,谢谢您。” 萧月卿弯了眼睛,眸色温和,眼尾的细纹都散发着慈爱的气息。 “澈儿,去吧,晚上还来陪娘吃饭。” 楚厌殊闻声,连忙躬身行了一礼,答应了。 他脸上露了清浅的笑意,眸光还有些犹疑,但在萧月卿鼓励支持的视线里,楚厌殊很快转身离开了。 萧月卿看着乌行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面上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她自然相信乌行澈的话,可是乌擎隶摆在她眼前的证据也做不得假。 身为母亲,萧月卿能够努力的去理解自己的孩子。 可更是因为她身为母亲,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走上歧路,以至一辈子难得幸福。 与自己的孩子错失了四年,萧月卿心疼都来不及,绝无可能将澈儿交给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后山地牢。 段聿晟孤独的一个人用餐,这些食物吃起来味同嚼蜡,实在没意思极了。 他询问外面守卫的弟子,乌行澈去了哪里? 可那些弟子完全不理会段聿晟的问询 段聿晟气闷极了,但是没办法。 他拎起腕上的铁链子,坐到牢房门边,这里是能够看到地牢大门处最近的位置。 段聿晟面色沉黑,眼巴巴的瞅着。 可那地牢的大门久久都没有动静。 直到近两个时辰后,地牢大门传来轰响声,段聿晟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立刻坐直身体,脸上愁苦的情绪尽收,故作一派闲适的模样。 耳朵却高高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守卫弟子齐声喊道,“少主。” 楚厌殊快步走来,看到牢房里面正安然坐着的段聿晟,他倏然松了口气。 守卫的弟子见少主驾临,他连忙打开了牢房门,恭敬的行礼跑去远点的地方守着了。 楚厌殊一身干净的白衣,与这肮脏污秽的地牢格格不入,但他快步跑过去,弯身蹲跪在地上,伸手将段聿晟抱住了。 段聿晟看到一位白衣公子来到,认出那人是楚厌殊时候,心中所有的愁绪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他本想迅速起身将人抓过来,但是楚厌殊的速度比他更快,先一步的拥住了他。 段聿晟扶住楚厌殊的后颈,侧首吻上去。 这个吻极其激烈,两个人像是阔别已久的爱侣。 像是干柴遇上烈火。 如若不是所处的地方不太合适,段聿晟不会这么轻易将人放开。 他珍惜的吻了吻楚厌殊的眼睛,胳膊用力将人摁在怀里。 “厌殊。” 这一声饱含深情,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比那些赤裸露骨的情话要好上一万倍。 楚厌殊心尖发颤,他卸力靠在段聿晟身上,最后被人直接搂进怀里,放在了腿上。 他受不住的红了脸。 段聿晟抱着人,突然脑中冒出了个想法。 他现在特别像是等待着夫君宠爱的小妾。 每天守着闺房,望眼欲穿的等夫君驾临。 段聿晟牙痒痒,张口咬在楚厌殊脖颈上,力道不重。 但足够引起楚厌殊的颤栗。 段聿晟将乱动的人抱紧了,不满的想。 他怎么能是小妾呢? 他是正妻! 段聿晟心里在想什么,楚厌殊可不知道。 楚厌殊只是很喜欢与段聿晟亲密接触。 两人这一下午,亲亲抱抱,没有哪一会儿是肯松开手的。 楚厌殊红着脸告诉段聿晟,母亲已经答应同父亲商议了,再等几日就可以放他出来了。 段聿晟嗯了一声,语气里却没有似楚厌殊那般的愉悦。 他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他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过去伤害楚厌殊的自己。 楚厌殊爹娘怎么可能会这般轻巧的愿意放过他呢? 怕是楚厌殊娘亲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托辞。 段聿晟想到这些,但并未跟正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楚厌殊说明。 这一次,面对楚厌殊的爹娘,他心中没底。 他何尝不想和楚厌殊在一起。 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希望,段聿晟都不会放弃。 楚厌殊扬头凑过去吻了吻段聿晟的下巴,他眼睫轻颤,两手扒着段聿晟的衣角,吻的投入。 段聿晟思绪混杂,被人这般用心的吻着,一时间让他不必为旁事烦忧。 两个时辰未见的爱侣,自然有一堆话要说。 亲够了,抱够了,段聿晟将楚厌殊抱在腿上,从背后抱着人,脑袋搁在人肩头。 两人亲密无间,气氛正好。 段聿晟眼睫低垂,出声问道,“你之前是不是特别气我?才总想着要离开。” 前世至死未曾背离,这辈子楚厌殊是已经不再奢求了。 段聿晟心里明白,却依旧难忍恐慌,这一世,幸亏他醒悟的早。 若是再晚一点,他自己都没脸求楚厌殊回来了。 楚厌殊眼眸轻颤,他抓握住段聿晟的手掌,顿了片刻。 “我说了,您会生气吗?” 说着,楚厌殊转头看向段聿晟,对上那人珍爱痛惜的眸色,他突然觉得就算他现在再任性玩闹,这人估计也不会生他的气。 楚厌殊抿唇笑了,轻声道。 “我现在不想走了。” 段聿晟心口闷疼,不由得将人拥的更紧,脸上的愧悔之色尤为明显。 这一刻,他迫不及待的想跟楚厌殊表明心意。 “厌殊,待得了你爹娘的同意,我们就成婚吧?” 他们二人心意相通,愿这一世求得。 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厌殊闻声,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睁大了眸子转头看向段聿晟。 段聿晟倾身吻住楚厌殊的唇,低声道。 “澈公子家大业大,你来提亲,我嫁于你,好不好?” 段聿晟特别强调,一本正经道,“先说好,我只做正妻。” 楚厌殊脸颊倏的红透,眼神慌乱闪躲不定。 段聿晟伸手摸了摸楚厌殊通红的耳根,低声轻笑着。 “澈公子是不愿吗?” 楚厌殊是被段聿晟的话惊到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见此,段聿晟故意调笑道。 “那行吧,那就由我来提亲,迎娶楚影卫做本座的夫人,你观如何?” 楚厌殊再也受不了了,他坐起身,堵住这张说不完甜言蜜语的嘴。 一吻毕,楚厌殊嗓音低哑,有一种被逼急了,什么都不顾的冲动。 “嫁,我嫁,您愿娶,我就嫁。” 段聿晟笑了起来,朗俊的面容盈满笑意。 楚厌殊看着看着,就看痴了。 他认定了这个人,此生不再回头。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的泛红的眼尾,动作疼惜温柔的抹了抹。 “厌殊,这两世,从始至终,我要的只有你,从无他人。” 何时生了爱意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反正,从段聿晟在那悬崖底把这个受伤的白衣少年带回去的时候。 他就认定,这个人只能是他的。 他也只要楚厌殊。 第104章 乌月·未知的危机 地牢深处的一间囚牢内,两个人颈项交缠,浓情蜜意,许久才肯分开。 楚厌殊瞳眸颤动,被段聿晟紧紧箍在怀里,半分都动弹不得。 段聿晟时不时的垂眸吻两下楚厌殊面颊,似是怎么亲都亲不够。 两人亲着,吻着,段聿晟时而再说点哄人的甜言蜜语,直把楚厌殊砸的晕头转向。 楚厌殊的腰带在亲吻撕扯间被拽开了。 段聿晟的胳膊搂着人,捡起地上掉的腰带,一点点给人系回去。 他眸色沉黑,动作迟缓,神情里能看出尽是不情愿的意思。 楚厌殊看着段聿晟欲色未退的眼眸,他伸手抱住段聿晟的脑袋,倾身吻了吻那泛白的薄唇。 这会儿亲的太多,嘴唇都发麻,还有点刺疼。 楚厌殊微红了脸,抓握住段聿晟帮他系腰带的手腕上,触碰到那漆黑冰冷的铁链,他动作顿了一下,继而才说道。 “等我救您出去,离开这里就……就可以了。”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露骨,楚厌殊说着,嗓音越来越低,脑袋也垂了下去,整个脑袋都像是放在热气里面蒸,红了个彻底。 段聿晟抬眸看向楚厌殊,唇边的笑意愈来愈深,声线低哑,带着莫名的引诱。 “那你可不许骗我。” 楚厌殊闻声,连忙保证,扬起的面颊通红,却眸色坚定。 “不会,我绝不骗您。” 段聿晟被楚厌殊的认真劲逗笑了,笑着笑着又有些心疼,说这人呆愣愚笨,也没说错。 若他是那种只知剥削的主子,楚厌殊还不得被他活活欺负死。 还好,他是个正直的主子,以后会是体贴温柔的伴侣。 段聿晟伸出胳膊将人揽进怀里,想在人一会儿离开之前,再同人亲密一会儿。 美好恬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段聿晟没觉得跟楚厌殊处在一起很久,没想到转眼一看向牢房外,各处已经点起了烛火。 他这间牢房里面的烛灯还是灭的,所以光线很暗。 楚厌殊坐起身来,从段聿晟腿上下来,先去将牢房里的烛灯点亮。 而后收拾整理了自己被扯乱的衣服,正要转身跟段聿晟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只听一阵叮当声过后,他被人从背后,动作强势的抱住了。 段聿晟声音里充满不舍,他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很少直接表明自己真实的模样,但现在他有点不想让楚厌殊走。 “厌殊,要到明天才能见到你了吗?” 楚厌殊心尖酸软,这话说的,让他什么都拒绝不了段聿晟。 “我忙完事就回来,晚上留下来陪您,行吗?” 段聿晟听了,刚刚一瞬间流露出的难过情绪这会儿尽数敛去,他告诉自己,现在的分离都是一时的。 段聿晟拉着楚厌殊转过身来,薄唇微弯,笑道。 “我知你有事要做,我不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见你的爹娘。” 段聿晟拇指抹着楚厌殊的眼尾,凑过去亲了亲。 总也是他们两人的事,不能让楚厌殊独自一人面对。 楚厌殊觉得羞怯,但不想躲开,闻声,他面露犹豫,他是不想让段聿晟去见他爹娘的。 魔教本身就是中原四大门派的死敌。 除开他们之间的羁绊不说,就二者身份上而言,就无法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论。 段聿晟看到楚厌殊面上的神情,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并未强求。 “厌殊,你答应会与我成婚的,无论以后要面对什么,我不可能总被你护在身后。” 楚厌殊垂了眼睫,有点不开心,小声嘟囔道。 “为什么不可以呢?” 本就是他的父母,何必让段聿晟平白为此受委屈,他能自己求得爹娘同意的。 声音很小,但段聿晟听到了,不由得失笑。 “知道你的能耐了,天色很晚了,你去忙吧。” 楚厌殊抿了抿唇,抬眸看向段聿晟,微微前倾,亲了亲段聿晟的面颊。 他只要一想到以后这个人会是他的,他就浑身发热。 段聿晟被楚厌殊亲的一愣,全身燥热的厉害,颇觉无奈的垂眸掩去眸底的欲色。 “别再勾我了,厌殊。” 楚厌殊想到什么,红了脸,转身跑走了。 段聿晟立在原地没动,手却下意识的伸了出去,他想抓住楚厌殊,他不想楚厌殊走。 可是现在还不行。 楚厌殊出了牢房之后,被冷风一激,脸上的热度消退,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时而抬手摸摸脑后系着的竹纹发带,唇边笑容渐大,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安排好弟子给段聿晟送饭之后,他去了望舒苑,到前堂的时候,下人们刚摆好饭食一一退下。 萧月卿见人终于肯回来了,笑容还是柔和的,就是很不满的看了乌行澈一眼。 “知道这是儿子找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嫁女儿呢?还没嫁出去,心都离开百十里地了。” 楚厌殊羞惭的垂了眸子,立在一旁,也不知是该坐还是不该坐。 身姿高挺的一个男人就这么低垂着脑袋站着,看着怪奇怪的,萧月卿气完了,心口闷堵的怨气也散了,出声道。 “坐吧,陪娘好好吃顿饭。” 楚厌殊坐下来,萧月卿唤来侍女备了些酒水。 “留在乌月过节吧,你既认定了,为娘也不好多说什么。” 说着,萧月卿叹了口气。 一旁的侍女上前斟了两杯酒。 萧月卿端起酒杯看着乌行澈,朱唇微弯。 “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有自己的决断,为娘不会干涉。” 楚厌殊眼眶酸胀,他端起酒杯面向萧月卿,一饮而尽。 他不常饮酒,入口辛辣的味觉他受不住,很快被激出了眼泪。 萧月卿不由得失笑,“急什么?” 楚厌殊满饮一杯,酒劲很快就上来了,他并不知道萧月卿准备的是烈酒,他只觉脸颊热的厉害。 “阿娘,谢谢您,我留下过节,连同他一起可以吗?” 萧月卿浅笑着,“饭后就让你爹把人放出来,把一派掌门人一直关在地牢里也说不过去。” 楚厌殊目露感激,他自己抓起酒壶,自己倒了一杯,看着神色慈爱的萧月卿毫不怀疑,再次喝了下去。 萧月卿微拧了眉,伸手拍了拍乌行澈的背脊。 “喝太多了,先吃点东西。” 楚厌殊脸上泛着醉意的嫣红,“是,阿娘。” 说着,笑着,萧月卿哄着人多喝了几杯酒。 楚厌殊也很高兴。 他若只是楚厌殊,他没有爹娘,没有过去,没有任何牵绊,他可以为了同段聿晟在一起,什么都不顾。 但偏偏他不只是楚厌殊,他还是萧月卿的孩子,是乌行澈,他不能不顾及爹娘的感受。 他也希望得到爹娘的认可,肯定与祝福。 因此,没人能体会到这天晚上楚厌殊心中有多喜悦。 这一世,他找回了父母,得到了段聿晟的另眼相看。 他还要跟段聿晟成婚,爹娘也同意了。 如今眼前的所有,都是他前世从未奢望过的。 没想到居然皆成了真。 楚厌殊兴奋过了头,喝醉了,面颊泛着红,他趴倒在桌上,眼眸迷蒙着。 身旁的萧月卿,脸上笑意却尽数敛去,眉心拧着化不开的愁绪。 第105章 乌月·只要他不弃 屋外,夜色漆黑浓稠,四周静寂无声,寒凉的冷风呼啸着。 楚厌殊趴伏在桌面上,饮了太多酒,睡的深沉。 萧月卿眸色深沉忧虑的注视着自己刚刚寻回的孩子,心中诸般抉择撕扯着她,她抬起手怜爱的轻抚乌行澈柔软的发丝。 她始终是疼爱这个孩子的。 那根样式特别的黛绿色竹纹发带垂在发间,萧月卿瞥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子里,来往行走的侍女很少,静悄悄的一片。 萧月卿看着乌行澈的睡颜,起身拿来了一件披风盖在了他身上,再一抬眼,门口处进来了一位气势强盛披着玄色大氅的男人。 萧月卿见到这人给不出好的脸色,垂了眼眸低声道。 “澈儿喝醉,睡着了。” 乌擎隶嗯了一声,眸色沉黑,视线落在乌行澈身上,眸光变得柔和。 萧月卿想到什么,声音里带了点怒气。 “澈儿是我的孩子,你若执意纵容旁人伤他,我定会带他离开岚城!不会再让你见他!” 乌擎隶看向萧月卿,眼中有太多悔恨无奈。 萧月卿直视着乌擎隶,厉声道。 “管好乌行煜!乌行煜不止一次的伤过澈儿,别以为你瞒着,我就无从得知,你不是从前的乌擎隶,而我也不再是过去的萧月卿!” 乌擎隶叹了口气,“我会管教煜儿的。” 萧月卿冷眼看着乌擎隶。 这晚,两人的谈话依旧是不欢而散,除却相同的目的,他们二人终究是无话可说。 后山地牢。 乌擎隶抬步行来,守夜的弟子见到教主亲临,纷纷跪地行礼,很快,他就走了最里间关押段聿晟所在的牢房。 乌擎隶刚进地牢的时候,段聿晟就听见了动静。 来人步履沉稳,不似楚厌殊每次来时那般急切。 因此,段聿晟早就知道,这时,来的人不是楚厌殊。 乌擎隶负手立在牢房前,段聿晟在干草地上打坐,闻声,他抬眸看向牢房外。 乌擎隶出声道,“幸会,段宫主。” 这般说着,守夜的弟子上前打开了牢房的锁后,很快退下。 段聿晟认出了乌擎隶,这人把他关起来几日都没来见他,今天晚上怎么有兴致来找他了? 段聿晟神色未变,心中保持着警惕。 “在下为你所囚,乌教主倒不必如此客气。” 段聿晟站起身,理了理束缚自己的锁链,一阵叮当声过后,缓步行至牢房前,同乌擎隶对视着。 即便被人所囚,段聿晟并未露出困兽之态,反而气势凛冽。 乌擎隶好整以暇的看着人,直言道。 “本座是来杀你的。” 段聿晟眯了眯眼眸,未露出恐惧之色,微勾了唇,笑道。 “乌教主这么有自信能杀掉我?” 被人这么挑衅,乌擎隶面色如常道。 “段宫主这般自信,是因本座的澈儿深爱着你吗?” 段聿晟脸色微变,气势有一瞬的削减,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抬眸神情坚定看向乌擎隶。 “乌教主,我同样心悦乌行澈。” 乌擎隶听了段聿晟的话,顿时冷笑起来。 “倒行逆施,违背人伦纲常,段宫主也有脸面讲出口?” 段聿晟并不觉得一份爱意还要区分三六九等,人伦常理。 动心了就是动心了,他不会顾及旁人的眼光。 乌擎隶冷眼看着段聿晟。 “你能给澈儿什么?你敢昭告世人,与他拜堂成亲吗?” 段聿晟声线沉稳,“只要他愿,我便能给。” 乌擎隶眼神轻蔑的看着段聿晟。 “你不顾及名声好坏,澈儿就不用顾及了吗?” 段聿晟眼中出现一瞬的迟疑。 是啊,他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可他绝不愿楚厌殊受人非议。 乌擎隶再次出声质问道。 “若澈儿想要儿孙满堂,承欢膝下,这些你能给他吗?” 段聿晟面色微白。 乌擎隶说的这些,他确实给不了。 乌擎隶冷笑一声。 “澈儿与段宫主始终年少轻狂,这时春心萌动,信了所谓的海誓山盟,但你觉得你能一辈子待本座的澈儿好吗?过去你如何待他,你心知肚明,若以后,澈儿也给不了你儿孙之福,你会一辈子只待他好吗?” 忆及从前,段聿晟面色发白,他看向乌擎隶的眸子里却盈满倔强。 他的确给不了楚厌殊儿孙之福,但他能够确定,这辈子他只要楚厌殊。 段聿晟低声喃喃道,“乌教主,我不会变心,我只会待他一人好。” 只要楚厌殊不弃,他会护他一辈子。 可话语始终苍白无力,这时说得出口,谁又能信十几年后的事情呢? 乌擎隶对于段聿晟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段宫主,本座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让我儿对你念念不忘,可这并非正途,本座本想放你走,可你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天,澈儿他就很难放下你,但如果你死了呢?或许澈儿很快就能把你忘的干干净净,你说对吗?” 乌擎隶的话语里杀意满满。 段聿晟眸色沉静,并逐渐染上厉色。 “乌教主,我敬您是乌行澈的父亲,我不想对您出手,过去我的确伤过乌行澈,这些事我无可辩驳,您若觉愤怒,我愿以身偿还,但请您相信,我定会待他好,此言既出,必一世践行。” 段聿晟语气铿锵有力,神色坚定不移。 乌擎隶耐心告罄,他并不想与段聿晟谈论他的可笑的真心。 若这人过去从未伤过澈儿,他尚且可以考虑二人之间的事。 可是澈儿失踪这四年里,这位年轻的成影宫掌门人待他澈儿是何其手段,他早已查清。 以救命之恩裹挟,绝非君子之道。 这般想着,乌擎隶面露怒意,隔空打出一掌。 段聿晟毫不躲避,硬生生受下,整个人直接被过强的力道掀起,狠狠撞在石墙上,再重重的摔下来。 段聿晟跪伏在地上,口中吐出殷红的血迹,面上的红润气色一瞬间被抽尽,变得惨白。 他摁着发疼的胸口,一手撑地,单膝跪地,动作间铁链叮当作响。 乌擎隶所为,段聿晟并不觉得愤怒,甚至觉得是他自己罪有应得,若从前他没被仇恨蒙蔽,以至无视楚厌殊待他的真心。 或许不必等待重来一世,在那场大梦之中,他就能与楚厌殊修成正果。 也不至于让楚厌殊难忍哀伤的被迫自尽在他眼前。 段聿晟心口处疼的快要裂开,他闭了闭眼,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抬眸看向牢房外立着的乌擎隶。 他缓缓直起身,神情固执,双腿弯折,跪在乌擎隶面前。 向来傲气冷漠,高高在上的人,在这一刻为了心中所求,不得不低下头颅,忏悔罪过。 段聿晟知道楚厌殊待他一向宽容,可在这一刻他才迟缓的意识到。 在楚厌殊面前,他甚至不用为过去所为怀揣着愧疚之心,就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爱侣,愿求厮守终生罢了。 段聿晟手腕处的肌肤被铁链剐蹭出了道道血痕,姿容变得狼狈,眉眼间盈满痛色,低声道。 “乌教主,我愿以性命起誓,会一辈子守护乌行澈,若有朝一日负了他,您可亲手取我性命,绝无怨言。” 第106章 乌月·质问其真心 段聿晟唇边溢血,紧咬着牙根,眸子里没有半分畏怯。 乌擎隶闻言,微拧了眸子,继而弯唇嗤笑道。 “段宫主,你的命没那么重要,本座也绝不会同意你与我儿在一起。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本座手下不留情了。” 这般说着,乌擎隶掌心聚力,黑眸眯起,里面的杀意丝毫没有掩饰。 刚才那一掌不过是随手挥出,并未使出全力,而现在他不想再废话了。 段聿晟微微抿住发白的唇,在乌擎隶聚力之时,他也做好了防守的准备。 乌擎隶灌注全力打出一掌,段聿晟站起身迎面对上,两掌隔空相接,无形的威压自周遭炸开。 那木制的牢房围栏直接被拦腰斩断,呼呼啦啦的落了一地。 段聿晟受了伤,内劲不足,在接下乌擎隶这一掌之时稍显吃力,先一步败下阵来。 段聿晟被掌风打退半步,锁链叮叮作响,他停靠在石墙前,单膝跪地,唇边再次溢出了鲜红的血迹,他抬眸注视着乌擎隶,神情倔强。 乌擎隶也后退一步,一甩衣袖,负手立着,他眸色沉肃,认真的打量着段聿晟。 这人年纪轻轻就内力不俗,甚至隐隐比他全盛时期还要强,假以时日,必定有所大成。 乌擎隶冷笑一声,“段宫主,看来当真是留你不得!” 段聿晟摁了摁发疼的胸口,他闭了闭眼,声音恳切道。 “乌教主,我无意冒犯您,乌行澈是您的孩子,我愿意竭力求得您的认可,只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或是弥补,或是赎罪,我都愿意。” 乌擎隶笑容凉薄,仅凭他自己若想杀掉段聿晟,的确不是易事。 段聿晟独身一人踏入乌月国,甚至甘愿受困于此,看来是早就有所估量。 这人此行并非孤注一掷。 乌擎隶冷眼看着段聿晟,薄唇轻启,吐露嗜血之语。 “段宫主,你说你对澈儿情根深种,过去种种伤害,愿以身偿还,那你就用命来还吧。” 段聿晟面色未变,眼看着乌擎隶在他面前,扔过来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 乌擎隶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讽笑,语气随意,稀疏平常。 “或者你剖出自己的心,本座倒要亲眼看看,这里面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段聿晟听着乌擎隶的话,他的视线落在那柄漆黑的匕首上,眼前的画面却突然被拉回大梦之中。 他看到楚厌殊跪在地上,面颊上覆满泪水,神情悲怆,几近绝望。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段聿晟心脏一阵紧缩的疼,苍白的唇紧抿着,他受不住的咬牙闭上了眼。 是了,他自认给了楚厌殊一个体面的死法。 就像现在,他被乌擎隶逼迫用性命来证明他所言为真一样。 段聿晟以手撑地,倾身将那柄冷光凛凛的匕首捡起来,握在手中。 他心口疼的快要裂开,他完全不能想象当时深爱着他的楚厌殊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去用心爱之人赐的刀,终结自己的性命。 段聿晟眼眶变得血红,他握刀的手在隐隐发颤。 乌擎隶无非是想让他死。 说什么剖心来验证他所言是否为真心。 就如同当初,他无非也是想让身份存疑的楚厌殊去死。 两者之间,没什么区别。 楚厌殊用再多的语言去解释,段聿晟也不信他始终忠诚于自己。 段聿晟认错的态度再恳切,乌擎隶也不信他对自己的孩子是真心的。 段聿晟垂着脑袋,失力的跪坐在地上,凝聚着悲伤愧悔的眼泪从眼角,掺着面上的点点血迹,一滴滴滑落。 他扬起脑袋,视线落于牢房外的乌擎隶身上。 “乌教主,我不能死,他还需要我,若这是他想要的,我不会迟疑,但这绝无可能是乌行澈的意思,您可否让我见他?” 乌擎隶勾了勾唇,笑容讥讽。 “莫不是段宫主连假意作为都不敢?” 段聿晟没有驳斥乌擎隶的话,他的神思因为某些记忆被牵起,此刻恍惚的厉害。 他急切的想见到楚厌殊。 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是他负了楚厌殊一辈子。 但老天爷既然让他重来了,他会弥补的,至少他这条命,该交由楚厌殊来做决定。 乌擎隶面色冷寒,薄唇吐露凉薄之语。 “段宫主,你放弃吧,我儿是不会来见你了。” 这话一出,段聿晟抬起通红的眼眸看向牢房外。 乌擎隶的话,他绝不会信。 但下一瞬,乌擎隶从衣袖里摸出一根黛绿色物件扔到段聿晟面前。 发带轻飘飘的,悄然落在地面上。 段聿晟认出这是什么,他不可置信将其抓在手里,咬牙喃喃道,“不可能。” 他抬头冲着乌擎隶厉声喊道。 “你把他怎么了?!” 如此贴身之物,怎么会落到乌擎隶手里? 说着,段聿晟站起身,他想要离开这里,他要去找楚厌殊。 但段聿晟刚走到门口,还未走出去,就被手腕上的锁链拦住了去路。 段聿晟眉心蹙起,神思恍惚的他,周身内力失控,一瞬间暴涨开来,直接将铁链震成了几段,内力炸开,掀起狂风。 乌擎隶抬起衣袖挡去扑面而来的厉风,转瞬间后退两步。 腕上的锁链尽数断裂,没了限制,段聿晟面色沉冷,大步走到牢房门口,正要出去,却被乌擎隶拦住去路。 二人大打出手,乌擎隶势必要杀掉段聿晟,因此,他出手毫不留情,杀机尽显。 但段聿晟有所顾忌,他不能真伤了乌擎隶,以至于处处受制,很快落于下风,被乌擎隶一掌打飞,狠狠摔在地上。 段聿晟趴伏在地上,面色白的更狠,嘴里鲜血狂喷,他看向乌擎隶的视线里充满不甘和哀怨。 乌擎隶负手立着,衣袍在打斗之中弄乱了些许,他睥睨着地上的人,冷声道。 “我儿他是不会见你的,不过你大可放心,澈儿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对他如何。” 段聿晟两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他抬手用袍袖抹去唇边的血迹,失去血色的面颊上,一双沉黑的眸子里盈满固执。 “就算你要杀我,也得让我先见到乌行澈!” 段聿晟发红的眼眸,紧盯着手里紧捏着的竹纹发带,他安慰自己,仅凭这说明不了什么,就算难逃一死,他也得死在楚厌殊手里。 乌擎隶彻底耐心告罄,他轻咳了一声,一队持剑的魔教弟子从牢房外冲进来,缓缓将段聿晟围在其中。 只听乌擎隶一声令下。 “格杀勿论!” 七八名魔教弟子尽数起剑挥砍,而段聿晟手里不过一柄虽锋利,但却很短的匕首做武器。 远在望舒苑一间厢房内,萧月卿坐在榻边守着睡的正沉的乌行澈。 忽而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这引起了萧月卿的注意,她起身走了出去。 而当萧月卿刚出门,自另一边窗户潜进来一个人。 她快速走到床榻旁,急切的呼唤道。 “少主!快醒醒!大事不好啦!” 说着,萧霖苓还伸手去拉楚厌殊的胳膊,见人睡的很沉,她左右摇晃着,鼻子嗅闻到浓郁的酒气,她大呼不妙。 但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了,她不可能在出去给人找解酒药。 刚刚故意弄出的动静也只能拦住萧夫人一时,实在没办法的萧霖苓只好将人扶起来,连拖带拉的将人带出了厢房。 在外接应的楚蘅见到萧霖苓搀扶的人,连忙上前将楚厌殊扶过去。 三人很快消失在望舒苑。 在一处杂物房中,服用解酒药醒过来的楚厌殊头疼欲裂,他神思迷茫,眸子无神。 萧霖苓急忙走近,低声道。 “少主,教主刚刚去地牢了,怕是去找那个姓段的了,而且牢房那边突然动静特别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不去看看吗?” 这话一出,本来还在迷蒙的楚厌殊,眼底倏然变得清明。 第107章 乌月·难求一世欢 地牢内,在数名魔教弟子围攻下,段聿晟形貌狼狈。 他刚更换不久的一身干净的衣物被袭来的道道剑气绞烂,朗俊的面容上割裂出了数道血痕,正往外渗着殷红的鲜血。 段聿晟眸色冷沉凶狠,他反握着匕首,身体抵在石墙边,就如同落于困境的一头凶悍的猛兽,即便处于劣势,也仍旧不肯低头,不肯臣服于残酷冰冷的现实。 那些魔教弟子出手狠辣,处处杀机,刀刀致命,可段聿晟却诸多顾虑,他不能将这些实力远弱于他的魔教弟子无情杀死。 起码身处现在的情境下,他不能那么做。 无论是对这些弟子,还是对身前不远处负手而立,面上尽是志在必得笑意的乌擎隶,他都无法用尽全力将他们斩于刀下。 他与楚厌殊之间,本就存在许多隔阂,段聿晟不想再让这些不值一提的人,成为他与楚厌殊后半生长相厮守的阻碍。 他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 段聿晟唇边溢血,面色惨白如纸,一身玄衣被无形的剑气撕裂。 地牢里的盏盏烛火随风摇曳,光影纷杂。 段聿晟只防不攻,长时间躲避杀招,还欲要闯出地牢,这让他精疲力竭,混着血液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整个人被那些魔教弟子用剑压在地上。 衣摆沾了地上的泥灰,脏的不成样子。 破损的衣袍下,被剑气撕裂的肌肤不停的渗着血,段聿晟疼到麻木,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却依旧拼尽全力站起来,往地牢走着。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何曾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何曾明明有能力反抗,有能力破局,偏偏还不能出手,腹背受敌? 乌擎隶立在一旁,他本可以出手了结段聿晟的性命,但当他看出这人只是防守,不肯出手伤这些魔教弟子时,他抬起的手掌,缓缓落了下去。 段聿晟挥出一掌将冲上来的魔教弟子打退,紧接着他往地牢门口快步走了几步。 被无限拖长的战局,极大了消耗了段聿晟的体力,机敏性下降许多,以至他往前快步走时,身后一名追赶而来的魔教弟子向前刺出一剑。 这一剑深深的没入段聿晟背部的皮肉里。 “呃……”利刃破开皮肉的声响极大,段聿晟脚步微顿,眉心拧着痛苦的弧度,嘴角边淌着鲜血,顺着下巴落在地面上。 但这没能让他停下脚步,段聿晟利落的抬手用短刃挡开侧面袭来的长剑,硬生生受下数道剑气,咬牙忍着溢到喉咙口的血气,继续往外拼命跑。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要见到楚厌殊。 他必须要见到楚厌殊。 谁的话他都不信,只有亲眼看到楚厌殊平安无事,他才能安下心来。 段聿晟身上各处的伤疼的都麻木了,神思恍惚的厉害,以至于他看到楚厌殊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是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看到是幻象,是他痛到极致臆想出来的假象。 而身后只知执行刺杀命令的魔教弟子,抬手挥出一道剑气,这道剑气直直打在停住脚步的段聿晟身上。 因此,当一路上忐忑难安,满心恐慌,用最快速度赶至地牢的楚厌殊,正好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画面。 那道剑气让早已不堪重负的段聿晟口中鲜血狂喷,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溅上数不清的血迹。 段聿晟气力尽失的栽倒了下去,他手里的匕首随之一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段聿晟!” 楚厌殊惊恐地喊出声,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到楚厌殊出手阻拦之时,却只来得及将段聿晟身后那名弟子隔空一掌打飞,连带着身后两名魔教弟子一同狠狠的撞到墙上。 楚厌殊神色慌乱,红透的瞳眸却冷沉的可怕,满目厉色的看向乌擎隶,最后失望至极的移开视线。 楚厌殊跑过去,跪坐到地上,他看着衣袍撕裂,满身血污的段聿晟,心痛难忍,汹涌的泪意在眼眶里打转,他甚至不知道哪里能够触碰。 当楚厌殊出现在地牢时,余下的几名魔教弟子动作迟疑,看了看楚厌殊,继而转眸去看乌擎隶。 乌擎隶眉心紧皱,一时没有言语。 而那几名魔教弟子也停在原地,不敢再动手了。 太疼了。 楚厌殊低垂着脑袋,薄唇紧抿,无声的嘶吼。 只是一会儿没见,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就变成这副凄惨狼狈的样子? 楚厌殊搀扶起段聿晟的身体,动作间抑制不住的发着抖。 段聿晟眼皮沉重,失血过多导致他没什么力气,但他能感觉到眼前的人是楚厌殊。 看到楚厌殊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段聿晟安了心。 被楚厌殊揽进怀里时,段聿晟就松了绷紧的心神,无力的倚靠在对方肩头。 这时,段聿晟万分确定,楚厌殊从未想过要与他分离。 乌擎隶之语,没有一句是可信的。 楚厌殊掌心抚在段聿晟后心的位置给人灌输真气,他担心刚才那道没能拦住的剑气伤到了段聿晟的心脉。 段聿晟只觉得心口处热热的,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身体冰冷,忽而暖和了起来。 楚厌殊眸色发红,紧咬着牙根不肯发出声音,不愿泄出一丝心底的真实恐惧。 他不敢想,万一他来晚了,或是这晚他没能及时被人叫醒。 段聿晟死了,被他父亲杀死了。 若真如此,他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楚厌殊没能抑制住呜咽声。 他脸颊上布满冷汗,一颗颗炙热的眼泪砸下来。 砸在段聿晟伸出去的手背上,烫的令人心惊。 段聿晟心疼不已,白着脸出声安慰着,说话都是气声。 “我没事,这只是…看着吓人,我还要和你…成亲呢…” 楚厌殊的神思并没有因这句话,从深深恐惧之中抽离。 在楚厌殊赶来不久,发觉异常的萧月卿随之而来。 她看着跪坐在地上,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轻轻的叹了口气,没再阻拦。 萧月卿看向乌擎隶,眼神示意对方,后者摇了摇头,两人一同先行离开。 很快,数名魔教弟子也跟随乌擎隶其后离去。 地牢深处这间漆黑寒冷的牢房外,只剩下了楚厌殊与段聿晟两人。 段聿晟抓握住楚厌殊一只手,他眼皮半闭,发白的唇轻轻动着。 他想到什么,嘲弄着说出口。 却没想到他说的这句无心之语,竟让楚厌殊陷入极深的恐惧痛苦当中。 段聿晟抿着干涩的唇,轻笑着。 “我过去那么混蛋,若是今日死在这里,就当是偿还孽债了,这是我应得的。” 楚厌殊闻言,却突然身体僵直,整个人像是化成了石雕跪坐在地上,他低低的念道,嗓音发哑。 “那我呢?” 段聿晟听出了楚厌殊话语里的不对劲,他用了些力气撑起身体,去看楚厌殊的面颊上的神色。 那张本该红润的面颊,霎时间血色尽失。 楚厌殊双眼空洞无神,像是被抽去了魂,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段聿晟眸子剧颤,他紧握着楚厌殊手,正要说什么,却被人用力抽走了。 楚厌殊无神的眸子怔怔的看着段聿晟身后的虚空,他在对一片虚无讲话。 “您今日若是死了,即使还能重来,您也不会再记得我,您会忘记这一世的情意,您与我形同陌路,到那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厌殊鼻尖酸涩,泛红的眼尾处落下一道晶莹的泪液。 “我还要一个人等多少年,才能等到您再一次对我另眼相看?” 楚厌殊自说自话。 说的是他两世积攒的怨诉。 是他从未言说出的深刻的委屈。 段聿晟心痛难忍,他倾身将人抱进怀里,自知言错,不断的低声道歉。 “我说错话了,我没事,不会的,厌殊,看看我,我好好的。” 楚厌殊满面痛苦,他寸步不离,坚守两世,终得夙愿之际,若这时告诉他,他眼前的景象都只是虚妄,倒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痛快。 若是段聿晟从未对他另眼相看也就罢了。 但他如今都要快与人拜堂成亲了…… 楚厌殊闭上眼睛,他的身体因为莫大的恐惧而剧烈的颤抖着,极力想要压制却是无能为力。 段聿晟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捧起楚厌殊脸颊,吻了上去。 唇瓣厮磨,用力到发疼。 可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楚厌殊知道,何为真实,何为虚妄。 楚厌殊泪意朦胧,被人摁着后脑勺,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凭什么…凭什么…” 段聿晟吻去楚厌殊眼角的泪水,气力耗尽后倚靠在楚厌殊肩头,哑声哄慰道。 “厌殊,你带我走吧,关在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只让我能看得见你,可好?” 楚厌殊眼尾红着,满脸的泪痕,闻声,他心神震荡,神色一片空白。 段聿晟却是拥紧了楚厌殊的身体,他闭着眼,脑袋倚在楚厌殊的肩头,哑声笑着,语气透着遮掩不住的轻松和满足。 “这一次,不用你等我,你可以只让我看到你一个人。” 第108章 乌月·予以生或恩 段聿晟之言是一种引诱。 诱惑着楚厌殊主动向上位者索取和占有。 他被动惯了,陡然间选择权被交还回自己的手里,楚厌殊怔住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真实的面目,或是将隐藏在心底的恐惧通通向段聿晟展示释放出来。 楚厌殊不是一个任性妄为的人。 并且他太害怕被丢弃,被漠视了,他再也受不了段聿晟的冷眼相待,也没有能力再承受一次重新来过了。 楚厌殊紧握着段聿晟的手,看到对方身上遍布的深刻入骨的剑伤。 他心疼的难受,恨不得以身代受。 无意间垂眸时,楚厌殊看到了段聿晟手指紧捏着的,被血水浸透的竹纹发带。 他将此扯了出来,看着被染满血迹的发带,他一时鼻尖酸涩,泪意汹涌。 段聿晟感觉到楚厌殊从他手里拿走了一样东西,想到那是什么,哑声笑着。 “脏了,以后再…送你更好的…” 楚厌殊将此珍惜的塞进衣襟里,声线低哑,哽咽道,“不会。”没有哪一个会比这个更好了。 段聿晟笑着,紧握住了楚厌殊的手。 地牢里没有伤药,楚厌殊想将人带出去,先治伤,其他的可容后再议。 但在离开地牢的过程中,段聿晟最后的倔强不容许楚厌殊抱着他走,非要坚持自己走。 楚厌殊有一点点不满,因为段聿晟伤的太重,那肌肤上的被剑气割开血口子还在往外不停的渗血,最好是不要动弹。 但还没等楚厌殊出声劝说,段聿晟刚被人扶着走了两步,就直接晕厥了过去。 楚厌殊心口一紧,连忙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这时清晰的感受到怀里人冰冷的温度。 段聿晟不要命的闯入乌月国,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也没有精心养着,以至于整个人消瘦的厉害。 楚厌殊面上难掩忧虑,步伐极快的将人抱了出去。 在地牢外等着的萧月卿和乌擎隶二人见楚厌殊出来了,本想说些什么。 但楚厌殊先一步开口,面上没有一丝笑意。 “父亲,阿娘,我带他先治伤,你们若连我的命也想要,稍后等我将他送出乌月国,是死是活都随你们。” 楚厌殊说的是气话,萧月卿二人能听的明白,他们面上流露出愧然的神色。 但楚厌殊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他稳稳的抱着陷入昏迷的人,快速回了栖云苑。 萧月卿看着乌行澈默然决绝的背影,踉跄了两步,难言的摁了摁心口。 乌擎隶在其后扶着萧月卿的腰,出声安慰道。 “澈儿说是气话,别往心里去。” 萧月卿眼睛有些红,垂下眼睫说道。 “终究是我们错了,以后澈儿的事,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乌擎隶虽然不愿,但萧月卿已经改了心意,他就不能再做什么了。 毕竟陪他后半生的是萧月卿,他也只想要萧月卿罢了。 乌擎隶将肩上的大氅披在了萧月卿肩上。 “先回去吧,外面冷。” 萧月卿红着眼,遥遥望着乌行澈离去的方向,未曾言语。 栖云苑。 萧霖苓和楚蘅二人已经等待多时。 待看到楚厌殊进门之时,二人均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一团漆黑的物体。 萧霖苓见楚厌殊安然回来,高高吊起的心就放下了。 至于姓段的是死是活,她二人倒是不在意,若不是怕少主伤心难过,他们才不会管。 但见人伤成这样,萧霖苓和楚蘅还是出门给少主心悦的人,找了治伤的药材,然后去煮药了。 楚厌殊遣丫鬟请来大夫为段聿晟医治,而他从旁用真气剥离对方肺腑上的还未散去的剑气。 丫鬟来来回回倒掉血水后,再更换了四五盆新的热水。 萧霖苓和楚蘅送来了补气血和让加速伤口愈合的的汤药。 这一晚,众人前前后后忙活,终于在晨光破晓之时,才算结束。 萧霖苓和楚蘅见没事了,便悄无声息退下了。 楚厌殊挥退丫鬟自己守在榻前,陪着面色苍白正处在昏迷之中的人。 段聿晟双眼紧闭,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好了,也更换了干净的衣物。 楚厌殊抓握着段聿晟的手,他眼睫低垂,神色不明。 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只余他们二人。 楚厌殊单膝跪在榻前,垂首在段聿晟手背上吻了吻。 虔诚的一吻,轻轻落下。 这两日发生了很多事。 在这其中,楚厌殊看到了段聿晟要同他在一起的决心和那无需言说的真心。 他何德何能,让段聿晟为他牺牲至此。 过去身为影卫的楚厌殊,他自认配不上,也担当不起。 哪怕如今他不再为奴,而是作为身份尊贵的魔教的少主乌行澈,他们看起来似乎是门当户对。 可终究,乌行澈还是楚厌殊。 楚厌殊从未想过让段聿晟用鲜血来证明他的爱。 不至于此。 楚厌殊蹲坐在榻前,他握着段聿晟的手指,用眼睛一寸寸描摹榻上人的眉眼。 这晚,他未曾合眼。 直到日照当空,丫鬟前来送洗漱的热水时,楚厌殊才动了动僵麻的腿,松开握着的手,撑着床榻站起身。 楚厌殊看着榻上人微白的唇,他难忍心疼,俯低身子凑过去吻了吻。 段聿晟没有醒,对外界毫无感知。 楚厌殊洗漱完,换身干净的衣物出去了。 但这里是乌月国,他不敢离的太远,只是在院子里走了两步,本想遣丫鬟将萧霖苓二人找来。 但还未等楚厌殊开口,栖云苑迎来了两位客人。 萧月卿裹着厚厚的白狐裘,来了这里,还遣侍女准备了饭食。 她担心乌行澈肯定只顾照料旁的人,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乌擎隶一身灰袍,亦步亦趋的跟在萧月卿身后,面上没有什么神情。 楚厌殊见此,连忙正了色,微微欠身道。 “父亲,阿娘。” 萧月卿自知做了错事,哪怕是自己的孩子,面对的时候,她的神色也很不自然。 “澈儿,段掌门醒了吗?” 楚厌殊下意识的看向屋子的方向,继而垂了眼眸,摇了摇头。 “还没,阿娘,等他醒了,我会送他走的。” 萧月卿笑容有些苦,“哎,别走了,留他一起吃个年夜饭吧。” 楚厌殊闻声,这时他脸上并未流露出喜悦的神色,他没那么容易再信萧月卿了。 因此,他沉默了下来。 不管说什么,楚厌殊想让段聿晟离开乌月国是他这时最想做的一件事。 段聿晟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乌月国有太多事是他控制不了的了,在这里,他护不住段聿晟。 楚厌殊没有回应萧月卿的话,乌擎隶出声劝道。 “澈儿,你娘说到底也是关心你。” 萧月卿将乌擎隶推到身后,她扯出一抹笑容。 “没事,澈儿,等段掌门醒了,你问问他吧,如果一定要走,娘让你爹派人护送。” 楚厌殊摇了摇头,“谢谢娘,不用麻烦了。” 被人拒绝了,萧月卿心头说不出的难过。 乌擎隶站出来,澄清道。 “你娘并未要杀段聿晟,这是爹自作主张,澈儿,不必埋怨你娘。” 这话是为萧月卿解释,可萧月卿并不觉得自己无辜,在这件事中,她袖手旁观,虽不是主使,但也漠视了这一切的发生。 换句话说,乌擎隶所为,也是她心中的想法。 楚厌殊身着银灰袍子,他静立着,听着爹娘的话,他久久未曾言语。 他的出生给母亲带来了不幸,楚厌殊始终觉得自己亏欠母亲。 但现在,他的母亲和父亲联合起来要杀他喜欢的人。 他愤怒至极恨不得报复回去。 可他能吗? 很显然,楚厌殊并不能,他甚至恨都恨不得。 所以他只能将自己不能言说的恐惧深深埋在心底,试图用自己的退让来换取他心悦之人的平安。 楚厌殊面颊泛着疲色,他嗓音发哑,低声道。 “阿娘,您可知,若是四年前他不救我,我会死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悬崖底,亦或是葬身野狼之腹,否则,我绝无可能安然无恙的站在您面前。” 萧月卿眼睛红了一圈,闻声,她点了点头。 乌擎隶没说什么,毕竟,只要萧月卿不同意,他即便想做什么,也是不敢做的。 楚厌殊漆黑纤长的眼睫低垂着,掩去眸底的情绪,只是言简意赅道。 “阿娘,我心悦他,这辈子分不开了。” 楚厌殊试图离开过,只是没能骗过自己的心。 况且如今又岂是他想放手,段聿晟就愿意让他离开的? 楚厌殊越来越相信他与段聿晟,今生会有个圆满的结局了。 萧月卿和乌擎隶没再多说什么,留了精心准备的饭食,很快离开了。 楚厌殊没有接受萧月卿的示好,但他接受了来自娘亲的关怀。 段聿晟是在这天晚上的时候醒的。 彼时楚厌殊正坐在榻前的地板上,拧眉打量自己手里的一根泛着冷光的铁锁链。 楚厌殊没注意到段聿晟已经醒了。 那眼睫轻轻颤动着,眼睛亮着浅浅的光芒,干燥泛白的薄唇微微弯了一下。 第109章 乌月·难能解相思 窗外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甚好,楚厌殊起来洗漱时就将窗户打开了一些,清凉的微风越过窗棂窜进屋子里,带走了病痛的燥热之气。 夜里天凉,楚厌殊便只留了一丝缝隙通风。 段聿晟醒了之后,身体各处的感官也随之苏醒了。 他眉心皱起,狠狠的咬了咬牙,才将身上一阵阵泛着的疼忍了下去,微微抬眼,他看到了坐在身前地上的楚厌殊。 段聿晟将楚厌殊此时在做什么,尽收眼底。 他弯唇浅笑,并未说什么,反而合上眼睛,故意将起身的动作弄的大了些,这引起了楚厌殊的注意。 段聿晟用余光瞄见楚厌殊似乎慌了,他将什么东西推进了床榻底下。 楚厌殊转身跪坐,看向醒过来的段聿晟,他的眸底还有一丝未能掩饰住的慌乱。 段聿晟想要坐起身来,楚厌殊便扶着人靠在床栏上。 待人坐稳了,楚厌殊蹲回榻边,不自觉的用手将床榻底下的锁链往里面推了推。 他怕段聿晟看见会不开心。 段聿晟忍过一阵刺疼,抬眼去看楚厌殊,他敏锐的看出这人的心不在焉。 他能猜到楚厌殊在思虑什么,但此刻他没有点明。 楚厌殊镇定下来之后就去遣丫鬟准备热食。 段聿晟昏迷一天一夜,这时估计是饥肠辘辘了。 楚厌殊回来继续蹲跪在床榻边,就这么仰着脑袋去看段聿晟,眸光柔和喜悦,漂亮的面颊上盈满了担心和忧虑。 段聿晟被人这眼神看的心口酸软,他伸手将人拽了上来,一不小心扯到了刀口,疼的他眼前一黑,闷哼声没忍住泄了出来。 楚厌殊一慌,连忙去扒段聿晟的衣物,却被人抓住了乱动的手。 段聿晟摁住了楚厌殊的脑袋,动作强硬的吻上去。 楚厌殊被迫接受,有些没准备好,但很快他就不挣扎了。 绵长灼热的一吻,暂缓相思之苦。 丫鬟送来热粥,楚厌殊试探的看了段聿晟两眼。 他的意思是想问对方是要自己用,还是他来喂。 但楚厌殊紧紧端着碗的手,明显昭示着,他的想法是后者。 段聿晟注意到楚厌殊的神情,十分配合的倚靠在床栏上,仿佛刚才还能强吻别人,这会儿突然没有力气了似的。 楚厌殊脸颊一红,也装傻充愣,他十分情愿的给人喂饭。 一碗粥不多,段聿晟刚醒,先喝粥垫垫肚子,过一会儿再准备其他的。 段聿晟凑过去啄了两下楚厌殊的额头,吃饱了饭,他的嘴唇也有了血色,说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厌殊,我听到了,你喊了我的名字,很大声。” 段聿晟说话的时候,神情愉悦,眉头都向上挑起。 楚厌殊闻声,忽而想起什么,倏的脸颊红透,他磕磕绊绊的道歉。 “不,我……” 当时他是太着急了。 段聿晟抱臂坐着,好整以暇的看着害羞的楚厌殊,他挑眉笑着故意道。 “不过很可惜,那是乌行澈喊的,不是楚厌殊,楚厌殊就不会这么叫,以后估计要成本座一辈子的遗憾了。” 楚厌殊被人逗的脸红了,眼神闪躲不定。 段聿晟故作大方,随意的一摆手。 “不妨事,本座与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相信终有一日会等到的。” 楚厌殊低垂着脑袋,面颊红透了,而后被段聿晟搂进怀里用力的吻了吻。 这两日段聿晟安然的在楚厌殊院里休养,并无旁人打扰,他一直在等着楚厌殊开口。 那根被人掩藏在床榻底的锁链,已经成为两人之间秘不可言的事。 段聿晟没有主动提,楚厌殊也没有将此拿出来。 前日治伤,楚厌殊看到段聿晟手腕上一次次被用铁链长时间捆缚住,那腕上的肌肤被磨出了数不清的血痕时,他就为自己卑劣的想法感到愧疚。 哪怕到现在,段聿晟手腕上还包扎着厚厚的绷带,那些被磨出的血痕不知道痊愈之后会不会留疤。 只要思及此,楚厌殊什么阴暗的想法都消失殆尽了。 段聿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等待着楚厌殊做下选择。 两人之间,均静默不语,夜里仍亲密的宿在一处。 这里是乌月国,段聿晟不敢太放肆,最多趁着天黑把楚厌殊摁在被子里狠狠的亲个透。 吻到自己的气息乱了,他才不得不将人松开,躲到一旁平复心绪。 而楚厌殊同样面颊泛着可疑的嫣红。 再后来两人就分开睡了,一人一床被子,以免坏事。 三日后,萧月卿派人唤楚厌殊前去正堂议事,并特别说明,段聿晟也要去。 楚厌殊原先还不愿,但段聿晟却欣然同意了,楚厌殊便没再多说什么。 段聿晟现在没有被囚住,楚厌殊相信,凭他两人闯出岚城,还是极有可能的。 因此,楚厌殊微微宽了心。 哪怕到了现在,对于那床榻底的锁链,段聿晟也没等到一个结果。 不过走之前,段聿晟特意弯身看了看他床榻底,里面藏了三日的锁链忽然消失不见了。 段聿晟薄唇勾起,失笑的摇了摇头,神态间倒是有些怅然若失。 他想,楚厌殊还是楚厌殊,并没有因为多了记忆而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亦或者说,过去的乌行澈与如今的楚厌殊无甚区别。 楚厌殊进屋看到立在原地正沉思的段聿晟,他看到那人的视线落在了床榻底,他心惊了一瞬,但他还未多想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男人身形高大,他被人拥在了一个很温暖的怀里。 “厌殊,我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选择的。” 楚厌殊初听时没明白,一脸懵,而后稍稍思索,他似乎明白过来了。 他眼底隐隐泛红,原来段聿晟早就知道了。 段聿晟珍重的吻着楚厌殊的侧脸。 楚厌殊低低的嗯了一声,眼尾上翘,扬起一抹喜悦的弧度。 正堂里,一名紫衣人被麻绳捆缚在地,他止不住的挣扎着,但并未发疯似的叫喊。 萧月卿满脸气愤,一眼都不想看。 乌擎隶叹了口气。 “煜儿,一会儿你好好跟你哥道个歉,澈儿若是原谅你这些时日来做的事就算了,并且你以后不许踏出乌月国一步。” 乌行煜跪在地上,神情狠厉,更有着无数的冤屈要诉说一般。 “爹,你就非要袒护乌行澈吗!他天天与一个野男人苟混在一起,你都不管,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待我!我难道不是你的血脉吗?!” 萧月卿冷冷的瞪了乌行煜一眼。 乌擎隶面色冷沉,闻声走上前狠狠给了乌行煜一巴掌。 “混账东西!” 乌行煜被人打倒在地,脸颊上浮现红红的巴掌印,但神情尽是不服气的意思。 乌擎隶冷冷的一甩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这个叛逆的孩子。 “你做的错事需要我一件件讲给你听吗!自己好好反思!” 乌行煜眸色发狠,蜷缩在地上,愤恨盯着地面。 楚厌殊和段聿晟姗姗来迟。 段聿晟见到坐在主位上的萧月卿和乌擎隶,客气的出声问好。 即便前几日这两人要杀他,他脸上也并未露出恨意,而是平淡如常。 “乌教主,萧夫人。” 不过,这次算是正式面见楚厌殊的爹娘,这倒是让段聿晟有点紧张。 萧月卿抬眼打量着眼前不远处立着的人。 段聿晟的伤没有好全,面上还泛着虚白,但气势强盛,哪怕病容也遮掩不去,且容貌俊朗,当是梁国的一名大好儿郎。 反而站在他身边的自家孩子,被这人称的极为乖软好欺负。 萧月卿忍不住的叹气,侧首不肯再看。 本来想着儿子娶媳妇,这下好了,自己还得备置嫁妆了。 楚厌殊欠身行礼。 萧月卿摆手让人不必多礼。 落座后,段聿晟才转眸认真的探究跪在地上的人。 楚厌殊看到乌行煜时,眼底迸发出了恨意。 就是这个人,几次三番加害于他,想除掉他,甚至对段聿晟动用私刑。 他没愤恨的动手了结乌行煜的性命,已经是看在这人同自己有血缘关系了。 过去的兄弟亲情已不必再提。 段聿晟察觉到楚厌殊的情绪变化,他将打量乌行煜的视线收回,握住楚厌殊的手,轻轻捏了捏。 楚厌殊眼底烧灼的怒火慢慢熄了。 他转首对上段聿晟含笑的眸子,快要失去控制的情绪得到平复。 第110章 乌月·白首不分离 楚厌殊与乌行煜之间并无什么是能拿出来讲的,前世有幸见过一次,是乌行煜对他施加重刑,当时的他并未恢复记忆,并不知道他是谁,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平添恨意罢了。 以前或许有一些儿时玩伴的情谊,但如今在乌行煜的几番主使的刺杀之下,也只剩下滔天仇恨。 乌行煜蜷缩在地,眸色冷冷的看着乌行澈。 那人面上沉静漠然的神色让他觉得无比的愤怒,乌行煜不禁嘶吼出声。 “乌行澈!终有一天,我定会杀了你!” 这句话显然只是濒临绝望之际最后的哀嚎,楚厌殊并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 段聿晟本也想出手狠狠教训一下乌行煜,为楚厌殊报仇,可如今形势,他完全没有动手的实力,只是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并且这话让萧月卿和乌擎隶听见了,他们也不再打算给乌行煜机会,而是直接让人将他拖下去关在他的院中,从今天开始禁足。 乌行煜被带走之后,正堂内余下的人面面相觑,楚厌殊起身开口问道。 “阿娘,父亲,明日我送段掌门离开乌月国,你们还有其他的要交代吗?” 萧月卿看着楚厌殊的神色变得纠结心疼,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那今晚段掌门就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楚厌殊正要婉拒,注意到起身走过来的段聿晟,他顿住了。 段聿晟微微颔首,“萧夫人盛情相邀,段某却之不恭。” 楚厌殊神色有些不太情愿,但对上段聿晟安慰的眸色,他只好将心底的忧虑压了下去。 晚饭时,楚厌殊和段聿晟早早入座,萧月卿和乌擎隶也很快来了。 丫鬟侍女将美酒佳肴一一摆放好,很快退了下去。 这顿饭吃的很沉默,直到饭中,院外突然传来炮竹的响声,打破了饭间的沉寂。 四人均抬眸往外看去。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映照在院中的光芒很亮,让人难以忽视。 这时,段聿晟搁下筷子,看向斜对面的乌擎隶,缓缓开口道。 “这一年到头,对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时候会比现在更幸福安宁了,乌教主,若是有人执意打破这些宁静,想必您是一个不会赞成的吧?” 乌擎隶神色未变,只是抬眸看着远处天边的焰火,陷入了沉思。 乌行煜在中原所做所为,他并非不知,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非乌行煜将爪子伸到了失散已久的乌行澈身上,他并不会管束乌行煜。 况且乌行煜搅乱的是梁国社稷,与他乌月国并无任何干系。 他乐得见其内乱,因此,何乐而不为呢? 当初他以为他的孩子在中原之地身死,他对梁国充满恨意。 但如今不一样了,他与萧月卿孩子已经找回来了。 且乌行澈心向中原,乌擎隶不得不为他的孩子重新考量。 起码对于恭幽王盛情相邀,乌擎隶可能无法如期履约了。 饭后,段聿晟同楚厌殊在栖云苑里面散步,周围没什么人,寂静闲适,这是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二人最为安然惬意的时候。 楚厌殊这会儿因刚才那顿相安无事的团圆饭,心情极佳,他觉得老天爷待他真好,重来一世,他获得了前世难求的所有。 美好的像一场梦一样。 思及此,楚厌殊心神一慌,转首向身旁的人看去,正对上段聿晟笑意盈盈的瞳眸,他的心陡然安定下来。 段聿晟拉住楚厌殊的手,摁住对方的后颈,重重的吻上去。 漆黑的天空之上,朵朵炸开的色泽瑰丽的焰火。 而焰火之下,是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白首不分离。 楚厌殊被人揽住了腰身,紧紧的摁在怀里不得动弹,他的呼吸被掠夺索取,直到喘不上气来,憋红了整张脸才被人放开。 段聿晟用拇指抹去楚厌殊嘴角的水液,轻柔的吻落在对方眼角,面颊,唇瓣各处,最后楚厌殊被人紧紧的拥在怀里。 段聿晟低沉的声线回响在耳边。 “我还有事要做,待明日离开,你就安心留在乌月国等我回来接你,行吗?” 楚厌殊闻言,他剧烈挣扎起来,抓握住段聿晟的手,低喘了几声急道。 “我跟您一起。” 段聿晟闻声松开人,看着楚厌殊焦急的瞳眸,笑了一声。 “恭幽王的计划被粉碎,他无法借用江湖门派的力量作为他的傀儡,所以我回去不会再遭遇任何危险了,你父亲这里还需要你留下来帮忙劝说,让你父亲不与恭幽王结盟,明白吗?” 楚厌殊却摇了摇头。 “不,如果您需要我帮忙劝说我爹,那我就应该陪您去中原,只有我在梁国的土地上,我爹才会有所顾忌。” 这话说的确有道理,但其实段聿晟的真实意图是让楚厌殊陪伴在他父母身边,而不是跟着他一起面对未知的危险。 苍武岛掌门,武林盟主曹万尊若是真投靠了恭幽王,那将会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 毕竟武林盟主曹万尊在江湖中有着一呼百应的威信。 但楚厌殊神色坚定,紧握着段聿晟的手不肯放开。 如此这般,段聿晟拿楚厌殊也没了法子。 这人并非没有头脑和武力,段聿晟是骗也骗不了,拦也拦不住的。 段聿晟无奈一笑,拢起楚厌殊的手,两人并肩而立,缓步回栖云苑。 回去的路上,天色晚了,月亮在云层的遮掩下透着薄纱般的光芒,将正在小道上行走的两个人身影拉的很长,斜斜的映在地面上。 只见,高一点的那道身影忽然动了动,遮掩住了另一道身影,二者紧密相融。 直到段聿晟和楚厌殊进了屋子,两道身影才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楚厌殊早早起了,遣人备好了快马,干粮和水,整理了几件厚衣服。 段聿晟理好衣襟,手里拿着一件斗篷,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正见到楚厌殊站在两匹高壮的马儿面前,给人喂草。 楚厌殊闻声转头看过去,见人醒了,面上露些许的笑容,抬步迎上去。 段聿晟给人披上斗篷,抓住楚厌殊的手,在人额间轻轻的落下一吻,才将人松开出声问道。 “现在能出发了吗?” 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亲密作为,楚厌殊有些受不住,微红了脸颊,周遭几个正在洒扫的丫鬟见状,连忙捂住脸快步跑开了。 楚厌殊红着脸抿了抿唇,回道。 “谢谢,已经准备好了。” 段聿晟莞尔一笑,拉着人一起去看那两匹健壮的马儿。 正待两人细看时,萧月卿和乌擎隶来了。 栖云苑的氛围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但萧月卿和乌擎隶此来并非为难段聿晟和楚厌殊二人。 他们只是交代了一些琐事,嘱咐赶路小心谨慎,如遇危险及时传信。 楚厌殊一一应下。 萧月卿披着白狐裘,她走近了些,神色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早去早回,忙完了事,你的婚事,娘打算亲自操持。” 楚厌殊闻言惊了一瞬,他抬眼望过去。 萧月卿抿唇浅笑,“儿大留不住,既然定下了,那就这样吧,娘不拦你。” 楚厌殊眼睛红了一圈,还未等他说什么,萧月卿猛得抱住了他。 “去吧,早些回来,望舒苑太冷清了,想你多来陪娘说说话,天冷多加衣,别冻着了。” 楚厌殊低低的应了一声,乌擎隶立在一旁,并未说什么,只是在萧月卿松开楚厌殊时,上前给了对方一块令牌。 “这是可调遣爹身边精锐弟子的令牌,已经命他们暗中保护你了,如若遇到危险,或有其他事要做,可吩咐他们去办。” 这些精锐弟子主要是护卫乌擎隶的,楚厌殊怎可随意带走,他本要拒绝,但乌擎隶却执意塞给了他。 乌擎隶神色不容反驳,负手立着。 “不必推脱,好了,早些时候出发吧,你娘还在等你回来呢。” 楚厌殊捏着手里的铁制令牌,心绪难平的垂了脑袋,欠身应道。 “是,阿爹。” 段聿晟站在两步远的位置看着楚厌殊与他的父母告别,分别数载,终得归家,他为楚厌殊感到高兴。 在这世间多一个人疼爱关心楚厌殊,段聿晟只会觉得欣慰,这是楚厌殊应得的。 只不过看的久了,他难免也会控制不住的心生羡慕,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他的爹娘何时会回来呢? 段聿晟眸色低落,他心知爹娘是不会再回来了,但这辈子与前世不同的是,他已寻到杀他血亲的仇人,他执念两世的仇恨终于快要走到尽头。 段聿晟思虑的深了,就有些失神,直到被人抱进怀里,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只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会待在您身边,一直陪着您的。” 萧月卿和楚擎隶见两人这番,抿唇笑笑,很快离去。 段聿晟闻声,没有问楚厌殊说这话的缘由,他的鼻尖一酸,眼睛忍不住的红了,喉咙酸涩,一时没能言语。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情绪回道。 “嗯。” 没有谁的诺言比楚厌殊的更为可信。 是以,段聿晟心中的那块空缺就这么轻易的被楚厌殊填补完整了。 从此,段聿晟的后半生再也不是孤独一个人了。 第111章 成影·愿一世践行 倾诉完告别之语,二人即刻启程。 楚厌殊与段聿晟牵着马出了院落,一路走到大门处。 守卫的弟子行完礼,立即上前将沉重的木门拉开。 萧月卿与乌擎隶立在院中遥遥目送孩子远去,欲要挽留,却不知从何说起。 楚厌殊历经万难才和爹娘团聚,即便世事无常,恩怨纷争不休,他也依旧难以割舍心中的留恋。 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他转头看过去,他的阿娘正在远处向他挥手,而后难忍伤心的被乌擎隶扶住身体。 楚厌殊眉心拧起一抹弧度,他时常忧虑,他的爹娘若一直容不下他心悦的人,他该如何自处? 他的爹娘对段聿晟敌意极深,且对其施以重刑,若段聿晟因此恨上他的爹娘,与他情缘消薄,他又该怎么办? 待二人离开这座庄严肃穆宅院,行走到了街市上,段聿晟才伸手点了点楚厌殊的额头。 不重,但足以让心不在焉的楚厌殊回过神来。 段聿晟抿唇轻笑,揶揄道。 “早说了让你在这里陪你爹娘,这还没离开岚城,就忍不住思念了吗?” 楚厌殊闻言,面露羞惭。 虽心中所思和段聿晟所说不尽相同,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讲给段聿晟,换句话说,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楚厌殊无法言语表达自己的心,他就用行动来展现。 反正出了那宅院,就算暗处有人护卫监视,那也不是很重要。 所以,楚厌殊的胆子尤其的大,他走近段聿晟身旁,踮脚亲了人脸颊一口,然后伸手扯住段聿晟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对方。 漆黑漂亮的眼睛里有光芒闪烁,好像在无声的言说,“请您不要丢下我,我一定要跟着您的。” 这一番动作下来,段聿晟看愣了,顿了片刻,唇边流露出无奈的笑意。 他抬手反握住楚厌殊的手,不顾旁人讶异的神色,同人亲密接触。 好在岚城百姓接受能力是比较强的,前些日子他们也听到不少关于教主大儿子的风言风语。 如今认出楚厌殊的模样,心中也有了数,见怪不怪了。 楚厌殊感觉到手背上温热的触觉,他展颜笑了出来。 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就这么闲庭信步般的行走在街市之中,同寻常的爱侣一样,只愿与爱人多相处片刻时间。 但时间不等人,眼看着天色渐晚,段聿晟和楚厌殊两人便翻身上马,驾马疾行。 待到日落而西,他们行到了一处客栈暂时歇息。 这夜他们并未交颈痴缠,一夜平静过后,第二日用过饭便继续赶路了,为了加快速度,他们二人甚至没有同乘一匹马。 数日如此,直到第五日的时候,二人行至乌月国边境。 而祁延等执剑阁弟子早已等候多时。 出了乌月国之后,段聿晟与楚厌殊带着接应的执剑阁弟子找了距离此地最近的镇上的一家客栈,包下整间客栈,用以歇脚。 这个镇子也是祁延这段时间带着执剑阁弟子一直盘踞之处,大部分的执剑阁弟子都在此地暗中埋伏着。 祁延见到主上毫发无损的回来,他欣喜万分,他有许多要禀报的重要之事,但他的主上似乎没有很关心。 并且在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他的主上与他的同僚手拉着手,姿态亲密。 虽然早已获知他的主上与自己的同僚关系匪浅,不可言说。 但当他亲眼见到,并且眼前的一幕幕都无不昭示着,他的同僚即将跃升为他的主子时。 祁延还是有一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这夜,祁延几次想找主子汇报都没有成功,无奈,只想着等到第二天再说。 但令祁延没预料到的是,第二天他也没能找到机会。 并且一连三日,祁延都没能见到段聿晟,他坐在客栈前堂桌前,品着茶,抬眸看向二楼之上。 那里进进出出的几名执剑阁弟子和随行招呼的店小二,几人前前后后忙活给房间里面的人更换洗澡用的热水。 祁延想,主上到底在屋子里捣鼓什么? 三天不出现就算了,连吃饭都要在屋子里面吃吗? 直到这天晚上的时候,那紧闭三天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段聿晟一袭玄色长袍,衬的人身形硕长挺拔,但他未着外袍,显然只是临时出来。 只见人神采奕奕,眸色沉静,开门出了屋子,反手关上,抬步下了楼。 祁延见此,连忙上前行了个礼,不经意间抬眸,他看到主上脖子上居然有像是被虫子咬出的红色痕迹,还有很多个,虽然看起来并不严重。 可他转念一想,不对啊,主上有内力护体,怎么会被虫子咬? 还没等祁延继续打量,段聿晟接过店掌柜送来的清淡饭食后,转身就离开了。 段聿晟上楼梯时,一手端着饭,一手拎起衣摆,腰背挺直。 端的是君子之方,可其行的却是禽兽之为。 至于其中门道,大约只有这整整三日,连独自去茅房都不被允许的楚厌殊,深有体会了。 段聿晟端着饭食推门而入,他走过竹画屏风,里间屋子的榻上正睡着自从踏入这间客栈就再也没出去过的楚厌殊。 段聿晟将手里的餐盘搁下,他行至榻边,见榻上人整个把脑袋都蒙了进去,他不由得失笑,轻声道。 “会闷着,出来睡。” 榻上的人似乎是被弄出了脾气,闻言,半字不回。 段聿晟也不气,朗俊的面容上绽开笑颜,语气关切的问道。 “刚才听到你肚子叫了,不是饿了吗?起来喝口粥,你现在的身体吃不了其他的。” 段聿晟语气如常,他丝毫没觉得愧疚,楚厌殊会变成这般模样是拜谁所赐? 整整三天啊! 不就是在地牢忍了一段时间吗? 至于做的这么狠吗?! 段聿晟看着榻上依旧没有动静,他思虑着要不要上手将人直接抱出来的时候。 楚厌殊动了。 他拉开被子露出了一张憔悴的面容,双眼半闭,神色困倦。 楚厌殊倒是不生气,就是觉得身体亏虚的厉害,很瞌睡,但也很饿。 楚厌殊有点疑惑,为何同为习武之人,段聿晟好端端的,他却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段聿晟上前将人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的楚厌殊扶起来,黑发披散,他用被子将人裹的严严实实,省的人着凉。 天知道这几天楚厌殊连衣服都没有穿上过。 现在还是光溜溜的呢,满身难以言说的红痕更不必再提。 段聿晟不经意间看到楚厌殊身上的暧昧痕迹,眸底光芒暗了暗,但好在他是个人,不是个禽兽。 他扶人靠在榻边,轻声道歉,实则毫无悔改之意。 “抱歉,是我下手没轻没重了。” 楚厌殊轻轻的摇了摇头,习惯性仰头索吻。 段聿晟满足了他。 楚厌殊嗓子哑的说不出话。 这间客栈被包下了,在外守卫的执剑阁弟子只能在外围护卫,不得靠近。 所以,那些暧昧的声音,外人并未听到。 段聿晟自知做的太过,所以就算楚厌殊生气,他也甘愿受着。 楚厌殊虽然被折腾的手脚乏力,饥饿难忍,但他还真没想过要生气。 大抵是习惯如此了。 段聿晟施予的一切于他来说都是恩赐,他只会感念万分,妥帖的收下。 这些时日段聿晟待他极好,但因爹娘那层关系在,楚厌殊时而也有些担心会惹了对方厌弃。 是以,楚厌殊需要用段聿晟对他的渴求来证明,他没有被厌弃,段聿晟依旧深爱着他。 但其实楚厌殊不知道的是,段聿晟早已看出了他的不安。 从心意相通到许下诺言,时间都太短暂了,未来有诸多变数,很多事都难能预料,人心更是易变。 段聿晟有过楚厌殊完完整整的一世追随。 但楚厌殊却没有完完整整的一世拥有过段聿晟。 段聿晟理解楚厌殊的忧虑,心疼他的不安,也愿用一辈子向楚厌殊践行自己的诺言。 思及此,他垂眸吻住楚厌殊的眉角。 楚厌殊正昏昏欲睡着,眼皮沉重。 被人这么亲了一下,他有所察觉,不由自主的伸手环住段聿晟的腰,脑袋搁在对方的颈边。 一歪头,彻底昏睡过去了。 第112章 成影·小小的不合 既然睡熟了,段聿晟就没有再叫醒楚厌殊。 他搂着人,埋头嗅着楚厌殊身上的气息,垂首轻吻一下,才心满意足的将人放回被子里面,严严实实的盖好。 是以,楼下等候多日的祁延总算在今日等到了主上的到来。 段聿晟身陷乌月国的这几日,祁延遵令先是去了苍武岛暗中调查曹万尊,但调查出的结果不容乐观。 因为调查显示武林盟主曹万尊确确实实的投靠了恭幽王。 祁延面色凝重,思虑许久出声问道。 “主上,若是如此,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听了祁延所述,段聿晟端坐在桌边,表面平静的神色毫无变化。 曹万尊与恭幽王结盟,他暂时并无应对之策。 正如前世那场正道与魔教的大战,背后挑起之人便是恭幽王。 这人无非是想搅扰梁国百姓安稳,试图破坏江湖与朝廷泾渭分明的界限,用江湖的力量来反制朝廷。 但这一世不同,恭幽王的计划在段聿晟的干扰下,屡屡失败,他并未同前世那般,控制住四大门派。 祁延的询问,段聿晟暂且无法给出妥善的回答。 当今圣上命他必须切断恭幽王与江湖的联系,所以就算他现在实在不愿牵扯进这些纷争里,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楚厌殊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段聿晟跟祁延说完话,暂时摸清了局势,便拿上手边的一个布包,吩咐一名弟子去备饭,接着上楼去寻楚厌殊了。 消耗过大,身体发虚的楚厌殊被困在一场噩梦里面久久难以苏醒,直到挣扎着醒来,睁开眼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就好像前些日子他与段聿晟互诉衷肠的美好记忆全是他臆想出来的。 而真实的景象是他沉睡时回忆起的上辈子的那场梦。 段聿晟不爱他,甚至不肯看他一眼。 楚厌殊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额角渗出冷汗,心口恐惧的狂跳。 他坐起身,手抓着被子,没注意到自己满是痕迹的身体,神色绷紧,眼神慌乱的向门口看去。 若段聿晟再晚推门一步,怕是楚厌殊衣服都不穿,直接从榻上跑下来了。 段聿晟一进门就看到楚厌殊一副怕极了,眼神涣散的模样。 他不由得心下闷疼,手里布包着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放下,连忙上前将人扶住,低声安抚道。 “冷静点,楚厌殊。” 楚厌殊看到推门而入的段聿晟时,他就呆住了,眼前的景象与脑海中一幕幕回放的残酷记忆来回浮现。 最终他被人拥进怀里,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凛冬的寒冷。 楚厌殊神智回笼,终于将心底的恐惧尽数压了下去。 段聿晟眸色心疼,抬手给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做噩梦了吗?” 楚厌殊紧抿着唇,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息,回道。 “回主上,是。” 段聿晟听着这个称呼心中不悦,但此时不是好发作的时候,他便没说什么。 只是抬手轻拍着楚厌殊的背脊试图将人快些缓过来。 楚厌殊眼底的迷茫逐渐褪去,变得清明起来。 理智回笼,后知后觉的楚厌殊顿时觉得窘迫,他动了动身体,想从段聿晟怀抱里出来。 段聿晟也没强留,松开手,给人递来衣服。 楚厌殊满身的痕迹,实在不能多看,段聿晟刻意避开视线。 等人穿好,段聿晟就侧首迫不及待的去吻楚厌殊的唇。 楚厌殊坐在榻边没动,安然的接受这个吻。 段聿晟声线沉稳,眸色认真,抬手轻抚楚厌殊微微发白的脸颊道。 “厌殊,以前的事若是放不下,别一个人藏在心底,可以与我讲,我们一起面对。” 楚厌殊抿唇笑了出来,笑容还是有些勉强,他轻摇着头,执拗的否认道。 “主上,属下已经将过去放下了,只不过时而会觉得您现在待我太好,感觉有些不真实。” 段聿晟听着这个称呼,心口拔凉,彻底忍不了了,他坐在一旁,冷了脸色。 楚厌殊见段聿晟面露不悦,他眸色紧张的看过去,轻声问道。 “您生气了吗?属下说错话了?” 段聿晟原以为楚厌殊有了乌行澈的记忆,他的性子会发生很大变化。 然则实际上毫无改变,依旧是那个时时刻刻谨记职责,步步谨小慎微的楚厌殊。 在乌月国时,身份不同,楚厌殊拿捏得当。 没有让段聿晟在身处地牢之时,因受困而认为自己是囚犯就低人一等,反而处处好生照顾着。 楚厌殊身为魔教少主,对段聿晟依旧是恭敬有之,只不过少了下属应有的称呼。 回了梁国后,他楚厌殊便自己自觉回了影卫的位子上,丝毫不逾矩。 段聿晟仔细琢磨也挑不出楚厌殊的错处,反而还要夸一句他考虑得当,礼数周全呢。 楚厌殊觑着段聿晟的面色,一时不明白自己错了哪里? 但他觉得段聿晟生气定是有缘由的,顿了片刻后,便轻声道歉,主动认错。 “属下错了,您别生气。” 对于楚厌殊来说,是不是他的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让段聿晟为此感到不适,才是他关心的。 段聿晟这边思虑着,还未开解好自己就听到了楚厌殊的道歉,他更气了,沉默着捏了捏鼻根,无奈道。 “没生你的气。” 其实说到底,事实就是如此,当初楚厌殊心灰意冷要回乌月国寻亲,他与楚厌殊本就是主仆,尊卑分明。 在乌月国,他二人心意相通,回了梁国,他没来得及告诉身边人,他与楚厌殊之间的事。 所以在旁人眼中,是他段聿晟给了楚厌殊无上恩宠。 楚厌殊既然得了青睐,哪有恃宠而骄的道理? 楚厌殊不是这个性子,况且,他自己都是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和段聿晟虽然定了情,但身份地位摆在那,在梁国,他魔教少主的身份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反而若被他人知晓,只会给他们之间的感情带来更多坎坷。 因此,楚厌殊只想做好段聿晟的影卫,在梁国,做为影卫,是他能够离段聿晟最近的地方。 楚厌殊甘之如饴,他根本想不到段聿晟旁的思虑。 时局动荡,段聿晟不能向外宣扬什么,即便他巴不得全江湖人士都知道他要娶到心爱之人了。 段聿晟转首看向楚厌殊,很是伤心的模样。 “厌殊,在外你如何唤我,我不管,可如今这间屋子里就你我二人,你若是再这么见外,我会怀疑,你并未真心想同我成亲。” 楚厌殊闻言,顿时捏紧了手指。 段聿晟把话说出口,便没再多言,而是将手边的布包递给楚厌殊,让他打开。 楚厌殊神色还有些呆愣,他在想,私下里他该怎么唤主上,才能既显得亲密,又不会让人感觉毫无规矩。 他接过段聿晟递过来的东西,扯开包裹的布,里面妥善包裹的物件让楚厌殊愣在原地。 是无吟剑。 熟悉模样的长剑映在眼底,楚厌殊的眼圈慢慢变红。 段聿晟没好气地说,“以后不许再扔掉了,要走就带着它一起走。” 这剑虽不是段聿晟给楚厌殊的赏赐,但却是他在这把剑两度被主人抛弃后带在身边的。 无吟剑背后的象征意义也足够代表着他。 换句话说就是,楚厌殊要走,就必须要带着段聿晟一起。 楚厌殊轻抚着阔别已久的无吟剑,心口满涨涨的,闻声,抬眸看向段聿晟,神色认真的回道。 “属下遵命。” 他还以为这剑早就被丢掉了呢,没想到会被人妥善保存。 段聿晟闻声,无奈抿唇,他突然觉得楚厌殊并没有那么听话,反而极为固执气人。 楚厌殊无所觉,面上的笑容明亮,他发丝未挽,就这么披散在肩头。 段聿晟见此,便起身想帮人挽发,毕竟前些日子,也是他将人头发解开的。 楚厌殊羞窘的要躲,却被人摁坐着动不了。 段聿晟极少给旁人挽发,是以,动作十分不熟练,但好在楚厌殊很有耐心。 他拢起楚厌殊披肩的长发,用楚厌殊藏在枕头下的竹纹发带绑好。 楚厌殊见人这般毫不犹豫的动作,心下明白过来,薄唇弯起,垂眸小声念道。 “您看见了呀。” 段聿晟挑了挑眉。 楚厌殊当成宝一样藏在身上,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第113章 怀安·天真的小兽 书接上回。 近日,皇宫之中私底下的闲言碎语愈演愈烈,朝中大臣个个唉声叹气,却也只能加快了给陛下递折子的速度。 可那些大臣不知道的是,那些折子但凡是弯拐抹角提及建议梁崧颉选秀的,便会被德公公提前筛出去。 梁崧颉压根看不到,他也不想看。 这些时日,穆远徵积极来养心殿报到,练字,待满一个月后,他便在梁崧颉下了早朝时,请求回暗卫营。 梁崧颉端坐在书案后面,闻言,抬眸看向单膝跪地的穆远徵。 穆远徵这几日陪梁崧颉一起用饭,在对方的强权压迫下,他每顿饭都吃了很多。 而且平日也只是习练字帖,不用舞刀弄枪,不会过度消耗体力,他的面色变得红润,人也长胖了许多。 穆远徵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随意地拿剑舞了舞,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笨重了。 他神色懊恼,在心中暗暗立誓,待受罚期满,回到暗卫营之后,他定要减少饮食,日日多加习练才好。 虽然穆远徵很想回暗卫营,但在梁崧颉身边的日子,他也万分留念。 穆远徵悄然抬眸,正好对上梁崧颉看过来的视线,他心底一慌,连忙垂了眼睫。 梁崧颉不说话的时候,那张五官棱角分明的面庞看起来很冰冷。 穆远徵心底有些畏惧,竭力保持着端正的跪姿等待发落,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是掩饰不住的敬畏。 他想着,陛下应当不会阻拦他回暗卫营的。 宫里面那些疯传的流言蜚语,即便是脑子不太机灵的穆远徵都知晓了。 穆远徵想,陛下肯定早就知道了,没撵他滚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初时听闻那些风言风语,穆远徵只觉愤怒,陛下为江山社稷日日操劳,以至都没有什么时间休息。 宫里那些奴才侍卫怎可这般编排陛下? 实在当诛! 穆远徵气的握紧了拳头,但他不敢表露在脸上。 只想着等他回去之后,定要将在暗处肆意传播谣言之人抓住,严刑拷打,以儆效尤! 并且,更让穆远徵不能理解的是,关于这些肆无忌惮的流言蜚语,居然能跟他扯上了联系? 他分明是被陛下罚在这养心殿做苦力的,怎么可能是陛下对他另眼相看?宠爱有加? 这简直胡说八道! 穆远徵一身正气,目光坚毅,他对陛下向来只有崇敬,臣服之意,他从无旁的想法。 梁崧颉看着尚未通情爱的穆远徵,一时有些心累。 他清楚自己喜爱穆远徵这个小暗卫,情感上已经有了不容忽视的偏移。 他对穆远徵的喜爱或许不多,但他身为天子,受万民朝拜,哪怕自己只有就这一点喜爱,也需要穆远徵用他的全部来偿还。 梁崧颉是九五至尊,是这皇宫的主人,他若是想扼制流言的传播,无非是一句话的事,可他却迟迟没有这么做。 一是觉得无所谓,二是他也想看看穆远徵对此会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对此,梁崧颉得到的是义愤填膺的穆远徵。 那张尚显稚嫩的面庞上盈满怒意,他像是被囚住的小兽,待他跑出笼子,就会将那些在外胡言乱语的人挨个撕碎。 梁崧颉没忍住弯唇浅笑,轻而易举的就能看透的穆远徵,让他不必多花费心神去猜测面皮之下真实的模样。 他本想用手段将企图离开的穆远徵留在身边,他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困住这个人。 可梁崧颉看着穆远徵澄澈干净,满眼信任的眸子,他还抑制不住的心软了。 他轻轻地摆手,声音冷沉,听起来心绪不佳。 “先下去吧,你的事晚些时候再说。” 梁崧颉捏着鼻根,眉心蹙起,看起来满面愁绪,很烦躁的样子。 不过他现在的烦躁不是对穆远徵,而是在西北地行事越发没有遮掩的恭幽王,梁晋。 自从计划败露,梁晋也不甘再等待,已经开始大肆屯兵,冶炼冷兵器。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哪怕就凭他一位亲王,手下的兵力远远不足以抗衡皇城禁军,他也不愿再等下去了。 一场难以阻止的动乱眼看着就要掀起,梁崧颉对此也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如今国泰民安,陡然掀起的战争不会对国之根本造成太大影响。 但某座沦为战场的城池,那里百姓注定会流离失所,尸殍遍地更是无法避免。 那些执起长枪的士兵也都是有妻儿普通的百姓。 注定要流血,会有所牺牲。 梁崧颉在位十年,以和为本,若是边陲小国进犯,为保家国,梁国子民应当站出来。 可偏偏要发动这场战争的是梁国的亲王。 内乱纷争不休,对于梁国的江山社稷毫无裨益。 穆远徵看着眉心拧着躁郁的陛下,他站起身,却迟了许久才离去。 除开那些流言蜚语不谈,在梁崧颉身边待了一月的穆远徵对西北地的那位王爷所行的妄为之事也有所耳闻。 穆远徵目露忧虑,他更加觉得他要回暗卫营了。 若是一场纷争无法避免,那他必须在时局动荡不安之际守在陛下身边,护陛下周全。 任何怀揣异心之人都不得近身。 穆远徵神色变得凝重,姿态庄重的行了一礼。 待到晚间,处理完政务的梁崧颉正坐在书案后闭眼休憩。 一声清脆敲门声吵醒了梁崧颉。 他沉黑的眸子里布满散不去的不耐,但还未等他说什么。 外面的人出声道。 “陛下。” 是德公公。 梁崧颉在座椅上动了动身体,应了一声,抬手摁压着自己酸胀的眉心。 德公公得了允许,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盅冒着热气的羹汤。 德公公笑着,迈着小步子走了进来。 “老奴参见陛下。” 梁崧颉抬眸看了一眼,出声免去他的礼数。 德公公端着羹汤走上前,满脸笑意的说道。 “这是贵妃娘娘,还有丽嫔娘娘和淑妃娘娘熬了一个多个时辰的滋补汤,陛下,您这些时日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十分伤神,正好这喝这汤,补补身体。” 梁崧颉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听着德公公的话,他突然想起来,近些时日他一心陪着穆远徵,已经许久未去嫔妃的寝宫走动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那些大臣整日叽叽歪歪的话,梁崧颉也从未入过心。 德公公放下手中羹汤,没再打扰,行了礼就出去在偏殿守着了。 梁崧颉看着窗外昏暗的天色,琢磨着那小暗卫估计快来了。 这边他正想着,视线落在那碗羹汤上,梁崧颉没有多心,执起勺尝了几口。 德公公办事细致,梁崧颉从不怀疑,且这汤的味道尚可,他便一口气吃了许多。 没多久穆远徵就来了,行了一礼之后,他双膝点地,跪伏在地,神色恭敬的恳求请道。 “属下请求…回暗卫营,还请…陛下…应允。” 此刻,梁崧颉正立在窗前吹着冷风,刚刚喝了碗热羹汤之后,他就浑身燥热的厉害。 他看着那饮了大半的盅汤,只觉其中或许有异,还未等他唤御医来诊治,穆远徵就来了。 穆远徵等了片刻,没等到回话,他直起身看向身前,看了一会儿,眉眼间却拧起忧虑。 如今正值寒冬,陛下一直立在窗前吹风,容易得风寒的。 穆远徵思虑着,轻声劝道。 “陛下,您衣衫…单薄,不好一直…吹冷风的。” 梁崧颉闻声回眸,眼底泛着异样的红,凌厉的眸子微微眯起,闪着暗色的光芒。 是那羹汤的缘故。 穆远徵看出梁崧颉面色不对,他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人,并未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心急道。 “陛下,您是不是…身子不适?属下这就去…帮您找…御医。” 穆远徵一手揽着梁崧颉,一手反推关上了大敞着的窗户。 他本想将梁崧颉扶到偏殿榻边坐下,却没成想被人连带着一起倒在了床榻之上。 梁崧颉全身都在发热,脑袋沉沉的,可他的神智异常清醒,他并不是醉酒似的糊涂。 他知道自己压住了何人,也看到了穆远徵眼中的惊惧。 可梁崧颉更清楚,当穆远徵触碰他时,他死水一般的身体却在这一刻,如同枯井涌上活水,霎时间爆发了。 穆远徵迟缓的意识到,他不该留下,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梁崧颉弄哭了穆远徵。 他听到了穆远徵凄声的哀求,看到了穆远徵红着的眼睛。 可他不管不顾,肆意妄为。 他在一个暗卫身上,疏解这些年来从未品尝过的情爱滋味。 两人衣衫交叠,凌乱的扔在地上。 玄黑与明黄交织,却汇聚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颜色。 第114章 怀安·可怜的小兽 囤积了近十年的精力,一朝得以抒解,梁崧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当然,他也不愿再继续忍受孤寂。 乖巧如穆远徵,他也不知求饶,疼极了,也只是流着眼泪,心里面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身心舒畅的梁崧颉第二天如常的去上早朝。 穆远徵却凄凄惨惨的昏睡了一天一夜。 待到第二天夜里梁崧颉忙完琐事回来的时候,正见到穆远徵挣扎着身体坐起来,被褥落在腰间,隐秘的伤口疼的他面容紧皱。 听到响动,穆远徵抬眸看去,一双通红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愧疚难堪,小声唤道,嗓音沙哑,像是多日未饮水一样。 “属下参见…陛下。” 穆远徵实在站不起来,只好蹲跪在床榻上行礼。 梁崧颉周身气势强盛,缓步走近,立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穆远徵。 可怜的人儿,两只眼睛哭的通红,眸子里透着恐惧之色,满身不可言说的痕迹让人浮想联翩。 梁崧颉看的心软,上前坐到旁边,伸手想碰穆远徵的脸颊,却被人躲开了。 不过不是穆远徵故意躲避,而是他恰好俯下身来,一头磕在榻上,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声喊道。 “属下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明明是他强迫,反倒是受害者先认错了,梁崧颉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挑了挑眉。 他伸手将被子盖在穆远徵身上,遮去对方一身痕迹,饶有趣味的问道。 “你有何罪?” 穆远徵身子微抖,目露惊恐。 他当然有罪,并且罪不容诛! 他身为暗卫,竟然勾引了陛下! 卑贱之身,竟与陛下行此等之事! 就算这并非他所情愿,可他后来居然也沉浸于此,贪图享乐,这绝不是他该肖想的。 穆远徵万分窘迫,顾不得自己身体各处的酸胀疼痛,只是一味的求罚。 梁崧颉见他般自责的模样,也故意调笑道。 “是啊,朕同你厮混一夜,对朕的妃子也不好交代。” 说着,梁崧颉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似是真的很苦恼的模样。 穆远徵一听,他直起身,红着眼,神色慌张的看着梁崧颉,磕磕绊绊的问道。 “那…那怎么办?属下该…该怎么做…才好?” 梁崧颉心中大笑,面上不显,长臂一伸,直接把穆远徵搂到腿上坐着。 穆远徵还未来得及穿衣,梁崧颉将人抱过来之后,就用被子将人裹了起来。 梁崧颉伸手碰碰穆远徵的额头,有些烫,他正了正色,问道。 “是不是不舒服?” 穆远徵被人揽抱在怀里,他都吓呆了,闻声愣愣的点头,反应过来之后又摇摇头。 梁崧颉见人吓傻了,总算愿意高抬贵手,放人一马。 “这几日你留在养心殿安心养伤,旁的事不必多想。” 穆远徵没听明白,但他也没有胆量多问,傻着眼看着梁崧颉,听话的回道。 “是,陛下。” 梁崧颉眼角含笑,拇指摁在穆远徵被狠狠肆虐过的唇瓣上。 昨夜之事似乎快要冲破理智的限制,破笼而出,张牙舞爪的占据人的心神。 梁崧颉眸色深沉,让人看不清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但其实他想的很简单,穆远徵不懂情爱,那他就亲自教他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这夜,梁崧颉找来御医给穆远徵看了看身体。 看病时,穆远徵低垂着脑袋,羞窘的不敢看人。 但那御医却喜怒不形于色,不显山不露水,一番诊脉下来,面色如常。 穆远徵的身体,大事没有,不过是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烧,不严重,只是需要节制罢了。 穆远徵年纪尚轻,虽武功高强,身体健壮,但比及同样武功不低,却精力强盛的人,他底子再好,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那御医被下了封口令,只言片语都不敢透露出去。 夜里,穆远徵被留在养心殿与梁崧颉一同吃睡。 他发了烧,胃口不太好,吃了几口饭,喝过侍女端来的退热汤药就开始昏昏欲睡。 梁崧颉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先去睡觉,而后一同上榻入睡。 穆远徵面颊泛着病态的嫣红,双眼紧闭着。 梁崧颉抿唇笑笑,胳膊一伸,把人当作抱枕似的,闭上了眼睛入睡。 翌日,穆远徵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退了热,出了些汗,只觉得浑身粘腻不舒服,刚下榻,还未套上外衣,德公公就来了。 德公公笑容慈祥,唤来几个奴才给穆远徵备了洗漱的热水。 “穆大人,先来洗漱更衣吧。” 穆远徵闻声目露惶恐,鞋都没穿好就跑了下去,他立在德公公面前,俯身行礼,急急道。 “德公公,恕我…愧不敢当…不可劳烦…您的。” 德公公眯眼笑着,甩了甩手中拂尘。 “穆大人,不必多礼,快去吧。” 穆远徵神色挣扎,但德公公不觉得有什么,他也不好多做推辞,只好接受了。 一番洗漱过后,穆远徵穿上了德公公准备的青色衣袍,衣领边是细绒样式,穿着很暖和。 梁崧颉还在书房忙于政务,不可打扰。 穆远徵被安排在养心殿养伤,闲来无事,便只好在后花园一处凉亭里坐着。 来送早膳的侍女便将饭食送到了凉亭里面。 穆远徵缩着身体坐在角落里,大眼睛紧紧的注视着来回走动的两位侍女。 那侍女说道。 “这是陛下的命令,还请穆大人多用些,安心养伤。” 穆远徵羞愧难当,他其实根本没有受严重的伤,休息一晚上之后,就好很多了。 但这是陛下安排的,他也无法拒绝,侍女送来饭食之后,穆远徵道过谢,她们就离开了。 穆远徵看着一桌子的佳肴,食欲大开的同时,却也觉得浪费,因为他是一介粗人,用不到这么细致的饭食。 穆远徵拧眉思虑一番,决定多吃一些,不能浪费。 是以,吃撑的穆远徵在宫中闲逛之时,遇到了三位行踪鬼祟的娘娘。 穆远徵耳力非凡,当身后出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的时候,他便回眸看过去了,冷声问道。 “是谁?” 躲在山石后面的三位娘娘:“……” 行踪暴露,贵妃,淑妃,丽嫔三位衣饰华丽的娘娘,直起身,头上珠钗叮叮作响,她们理了理衣袍,你推我攘的从山石后面出来了。 当穆远徵看清这几人是谁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 穆远徵垂了脑袋,霎时间哑了声,羞愧的不敢看人。 三位娘娘自然不晓得穆远徵的忧思。 她们只是看着穆远徵,像是狼看见小白兔一样,眼里冒着精光。 只见,林贵妃笑意盈盈,迈着倩步,行至穆远徵身边,伸出戴着金甲套的手指一点点将穆远徵的脑袋抬起来,露出整张害怕恐慌的面容。 “原来你是暗卫呀?” 秦淑妃面色故作严肃:“近日宫中流言纷纷,说的就是你?” 丽嫔盈盈笑道,眼神充满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 “这两日陛下让你夜夜留宿养心殿,是不是宠幸了你?” 穆远徵听懂了话,整张脸都红透了,他支支吾吾的想为自己辩解,可是他什么都反驳不了,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穆远徵自知有错,他双膝一弯,躬身跪到地上,拱手道。 “见过诸位娘娘,属下罪该…万死,但属下…对陛下…只有敬畏之心,从无旁的…心思,还请娘娘…莫要因属下…与陛下生了…嫌隙。” 这话一出,三位娘娘面色大变。 什么?! 这暗卫居然不喜欢陛下?! 三位娘娘面面相觑,目露悲切。 陛下身为梁国的皇帝,受万民朝拜敬仰,天下之大,要什么有什么。 但却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铁树开花,难得的心上人却不心悦自己? 这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林贵妃见人跪到地上,连忙上前想将人扶起来,这可不能让陛下看到了,不然又得责怪她们三人苛待这小暗卫了。 穆远徵还不愿起,执意道。 “属下求娘娘…惩戒。” 秦淑妃悠悠道,“你现在可是陛下的心头宝,我们可不敢对你做什么。” 这话没有嫉妒的意思,满是调侃之意。 丽嫔用衣袖掩唇轻笑。 穆远徵跪在地上,目露不解,他没能听懂淑妃娘娘的话。 第115章 怀安·迷茫的小兽 穆远徵跪坐在地上,傻愣愣的看着三位娘娘在他面前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每位娘娘脸上均未见怒意,反而唇角抿着浅笑。 穆远徵想不懂,为什么娘娘知道他勾引了陛下,她们却不生气呢? 按道理来讲,不应该是生气愤怒,惩罚他一顿吗? 穆远徵满目怔然,被嬉笑完的林贵妃搀扶了起来。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本宫唤你远徵弟弟可好?” 穆远徵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一家人? 丽嫔面上的笑容愈发的大,她衣袖掩唇,眼角尽是笑意,附和道。 “是啊,远徵弟弟,素日里也闲着无事,若有时间,来找我们闲谈片刻也是极好的。” 秦淑妃抿唇笑着,也随之念道,“是啊,远徵弟弟。” 穆远徵窘迫的红了脸,他是暗卫,身份卑贱,哪敢与身份尊贵的娘娘们这般言辞亲密。 更何况,他是男子,若是同陛下的妃子过于亲密,被人知道了,那可是要杀头的。 思及此,穆远徵突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穆远徵当然不知道,这三位闲到发慌的娘娘,已经把他当成陛下新宠的妃子了。 并且还是名副其实的那种。 林贵妃,秦淑妃,丽嫔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那碗大滋补汤没有送错。 陛下为人正派,行君子之道,若她们不来加把劲,何时陛下才能将心上人抓到手里呢? 不过如今看来,陛下还是做事太温和了。 莫不是怕把真实的心意告诉这暗卫,会把人吓跑吗? 而且看起来,这个小暗卫,似乎对陛下不是那种心思。 现下的局面形势严峻,三位娘娘都觉得需要给穆远徵好好讲一讲陛下的妙处才行。 让穆远徵尽早动心,这样陛下这棵孤寡了十几年的铁树,也好每日沐浴恩泽。 三位娘娘眸子里掩着穆远徵所不知道的邪恶计谋。 穆远徵听了三位娘娘的话,慌忙的摇摇头。 他只是偶然得了陛下的宠幸,那是意外,以后他必定会与陛下保持距离,也绝口不提那晚之事。 哪怕几位娘娘都不怪罪他,他也不会因此心存侥幸,反而对几位娘娘高抬贵手,心生感激。 穆远徵身着青袍,长发用青色的发带随意的挽着,肩背挺直,身形高挑,气质脱俗。 虽比及陛下他稍显稚嫩,但在三位娘娘面前,他是实打实的武功高强的男子。 他性子乖软,看起来脾气温和,但在某些他认定的事情上,是极为倔强的。 陛下是天子,地位尊崇,后宫更是有多位绝色佳人,与他这暗卫行鱼水之欢之事,可算做一次污点,想必陛下也定不愿提及的。 是以,穆远徵挺直背脊,拱手正色道。 “属下自知…有错,陛下宽宏…仁厚,娘娘心怀…仁慈,都免了…属下…责罚,属下心存…感激,日后定会…晨昏…定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好像被人感谢了一番,但又好像被人说教了一番的三位娘娘,神色难言,这暗卫说话还有点磕巴,一时令她们感慨万千。 她们面上眉头紧皱,思虑深重,心道。 怪不得陛下没把心意挑明,这暗卫怎么这么傻愣? 别的不说,若陛下真的不愿同这暗卫有什么,哪怕是中情毒都没有用,别说只是一碗大滋补汤了。 她们三人的容貌算不得倾国倾城,但也算是百里挑一吧。 明面上他们是陛下的妃子,但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再说了,就算陛下喜好异于常人,那这偌大的皇宫能人辈出,样貌优越的侍卫,奴才,数不胜数,怎么陛下偏偏栽到一个性格木讷的暗卫身上? 林贵妃看着神色正气凛然的穆远徵,深感无力的叹了口气。 武夫就是武夫,只长武力,不长心眼的。 秦淑妃悠悠道:“你最好知道自己犯了何错?” 丽嫔笑了起来,吐露的言语却令人胆寒。 “本宫可不是会容许宫女胆大包天去勾引陛下的。” 穆远徵眼睛睁的大大的,他正在努力的思索娘娘的话。 奈何的确是没有心眼,完全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三位娘娘并未在这里待太久,更何况,忙完政务的陛下应当也快回来了,她们便同穆远徵道了别,很快离开了。 正如娘娘们所料,她们这边刚走,梁崧颉很快就找来了。 穆远徵看到陛下驾临,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梁崧颉负手而立,眸色很深,让人看不懂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对于穆远徵今早都在做什么,他一清二楚,这宫中暗卫无数,实时向他汇报了穆远徵的行踪。 所以同三位娘娘的交谈,也全都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了他。 梁崧颉那夜之后,稍稍一想便清楚了那碗羹汤是怎么回事。 德公公是他身边的老人,绝不可能害他。 呈给他食物,必定是经过几番检验,确认无事,才会给他。 那碗羹汤确实没毒,但其中功效对某些方面却大有裨益。 在那碗羹汤的促使下,梁崧颉看清了自己的心,纵容自己掌控穆远徵的身和心。 这些是他心底真实的想法,从无被迫的意思。 但这些穆远徵不懂。 梁崧颉垂眸看着穆远徵的脑袋,微微倾身蹲了下去,他伸手捏住穆远徵的下巴,将人的脑袋抬了起来,露出穆远徵气色红润的面颊。 “你既觉得自己有错,那便留在朕身边赎罪,可好?” 穆远徵闻言,没有犹豫,神情坚定的点了点头。 “属下……遵命。” 听从主子的命令,是身为暗卫的职责。 梁崧颉眸色很深,话语像是要对穆远徵施加重罚,可那双含着笑意的瞳眸里,却尽是温柔,耐心。 穆远徵从未考虑过,万一陛下震怒,要用酷刑惩罚他,他害怕不害怕? 他只是听到了梁崧颉的话,便毫无迟疑的服从命令。 穆远徵是一名合格的暗卫,不畏惧任何惩罚,坚决听从陛下的旨意。 但梁崧颉想要的却是一个会撒泼打闹的爱人。 穆远徵始终不能看懂梁崧颉的眼神,一时不能获知对方的心意。 梁崧颉勾唇轻笑,拉着穆远徵一同站起身来。 他倒也不是要让穆远徵自己想清楚某些他不懂事情。 而是现在不是谈这些时候。 如今恭幽王大肆屯兵,已经到了不再遮掩的地步。 梁崧颉也下旨派遣数万士兵的军队前去平乱。 但他心中始终不愿这场纷乱再扩大。 恭幽王梁晋仇恨的人是他,如果他亲自披甲出征,不知可否将这场战争的流血牺牲降至最低。 穆远徵的眸子紧紧注视着梁崧颉,他看出了陛下的烦忧,他虽不能为陛下排解忧愁,但他能够做到待在陛下身边绝不远离,誓死追随。 梁崧颉只露了一瞬的惘然,很快便恢复如常,他大步在前走着,穆远徵就紧随其后。 这皇宫之中,有许多暗中护卫的暗卫,但穆远徵依旧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曾懈怠。 哪怕回到养心殿,穆远徵依旧放不下那颗紧绷的心。 梁崧颉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 穆远徵便守在门边等待陛下的命令,屋子里燃着好闻的熏香,令人的心神不可避免的松懈几分。 穆远徵转眸看向端坐在书案之后的男人。 陛下身着明黄龙袍,头戴金冠,肩膀宽阔,眉峰凌冽,面容俊朗好看,翻动奏折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间手背绷起了青筋。 这一幕幕尽收眼底,穆远徵莫名的红了脸。 那十分有力量的指节令他想起来一些十分不合时宜的事情。 穆远徵不由得红了脸,心口怦跳速度骤然加快,他连忙垂了眼皮,不敢再看。 很快侍女送来了饭食,穆远徵帮其在屋中桌子摆放好,这才转首去看梁崧颉。 未曾料到,此刻梁崧颉正好看着他,穆远徵正对上沉黑的眸子,令人心惊一瞬,像是被人看到了他刚刚对陛下心生了不敬。 穆远徵心口怦怦乱跳,眼神也开始躲闪不定。 梁崧颉自然不知穆远徵的心里面在想什么,但就这么看来,绝对不是正经的事。 梁崧颉勾唇一笑,站起身来。 穆远徵退立一旁,却被大步走来的梁崧颉拉进怀里,坐到了桌旁的木凳上。 “陪朕一起用饭。” 穆远徵红了耳朵,应了一声,他僵着身体被人搂抱在腿上坐着。 他的脚还撑在地上,他怕自己压到梁崧颉。 梁崧颉紧紧拥着人,刻意将灼热的吐息喷洒在穆远徵耳边。 名为理智的弦在提醒穆远徵,他与陛下这样的举动是不对的。 可同时还有一个声音在穆远徵心中喊道。 这是陛下的命令,他不能违抗。 并且,穆远徵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排斥梁崧颉的亲近,甚至心生依赖与渴望靠近。 梁崧颉一手扶着穆远徵的腰,一手用筷子夹菜,还送到穆远徵嘴边,喂人吃饭。 梁崧颉想的是,若是旁人,早该知道他这般行为是对他的喜爱。 可偏偏穆远徵是觉得,陛下是在逗弄他,并无其他意思。 穆远徵老实的张嘴吃掉梁崧颉夹的菜,他快速咀嚼咽下去,出声回道。 “谢…陛下。” 梁崧颉失笑不止,但颇觉有趣,心中的万般忧虑得到片刻疏解。 第116章 怀安·常饮一杯酒 在西北地深处,有一座建造宏伟瑰丽的宫殿,宫殿屋顶上铺满了金色的瓦片,宫殿梁柱精雕细琢,处处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奢华,无一不彰显了皇族之子的尊贵与奢靡。 与此同时,在一处寝殿之中,也正发生着淫靡之事。 两刻钟前,梁晋心火躁郁难以扼制,似是知道自己此举胜算不大,他满面阴郁之色,几乎摔碎了殿内所有珍贵的物件。 枭羽被他厉声训斥,目露畏惧,俯低身子,跪在了一片碎瓷片上,膝盖处的肌肤撕裂,血液顷刻间涌出,血腥味弥漫其间,梁晋却恍若未闻。 满屋子的地上都是数不清的瓷器残片,根本避无可避。 枭羽的面颊骤然间失去血色,他躬身跪在地上,被梁晋怒吼着骂着,从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因为他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权力。 枭羽白着脸,沉默的听着,看着他守了近十年的男人歇斯底里的怒吼。 他早已习惯了这个男人的怒火,狂躁与暴力。 看着那人怒不可遏,理智全无,每一次深想,枭羽都会觉得有些愧疚,自责,还有难过。 为什么他找不到让梁晋冷静下来的办法? 为什么他不会说一些令人开怀的话? 甚至他都没有过人的容貌,对着这样一张让人不忍直视,难生情欲的脸,在每次被梁晋强迫之后,他都会很迷茫。 他到底哪一点吸引了这个男人? 明明梁晋身边有那么多貌美的女子,可他似乎从未看过一眼,反而对着他这样一具形容枯槁的身体,变本加厉的凌虐。 枭羽从来不敢夸大自己,或许是梁晋天性多疑,他对身边的人都是怀疑大过信任,他从来都不肯轻易相信别人,独独自己,已经跟随他快十年了。 在这十年里,枭羽身和心全都已经给了梁晋。 梁晋信任自己这一点,枭羽很坚定,他从不怀疑。 寝殿里已经没有什么物件能摔了,梁晋的疯癫狂躁也总算有了一瞬的止歇。 枭羽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见此,他顾不得腿上被瓷器碎片划烂的伤口,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他的衣摆颜色很深,瘸着腿跑到梁晋身旁,依旧是跪坐着。 枭羽扬起脑袋,露出整张瓷白的面容,极力掩饰声音里的虚弱。 “殿下。” 梁晋满心怒意,他未曾注意到枭羽来了他身边,但他听到了一声低哑的呼唤。 他停下动作,侧首去看枭羽,他眸色极深,带着还未褪去的狠意。 身前跪着的人面容苍白,他的鼻间隐隐能嗅闻到一股血腥味。 梁晋心底的肆虐欲似乎被勾起,他的眸底闪过一道赤色的暗芒。 他薄唇勾起,硬朗的五官柔和出了一抹嗜血的笑容。 “枭羽,你可知,若是这次本王败了,会怎么样吗?” 枭羽闻言,瞳眸微颤,苍白的薄唇抿了抿,扯出了一抹虚弱的笑容。 “殿下,无论如何,属下都誓死追随您。” 梁晋似乎被这句话取悦了,他倾身半蹲下来,衣袍落在地上,沾了尘灰,面前的枭羽依旧比他低了许多。 他伸手掐住枭羽的下巴,迫使人扬起脑袋。 梁晋冷眸眯起,掐着枭羽的下巴重重的吻上去,后面的事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梁晋抱起轻的不可思议的枭羽,走过一片狼藉进了寝殿里面。 他将人摔在榻上,开始了毫无顾忌的暴行。 一场疾风骤雨过后,惨遭凌虐的枭羽趴在床榻上,身下的被褥血迹污浊。 梁晋坐在一旁,肩上搭着外袍,仰头饮着一壶烈酒。 枭羽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整个人的意识昏昏沉沉,他竭力撑着身体坐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事后,他没有将自己撵走。 枭羽隐隐有预感,他还能跟随殿下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是不是心中的预感让枭羽的胆子突然间变大了。 还是心底埋藏了数年的渴望让枭羽觉得,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枭羽未着寸缕,满身红痕,不顾身体各处的酸疼,也不顾正值深冬的寒冷,他壮着胆子伸手扯住了梁晋的一片衣角。 梁晋心中烦躁,他没有什么耐心,也不曾理会枭羽,声音凉薄道。 “醒了就滚出去。” 枭羽身子一抖,眼睫轻颤,只是用了些力气扯了两下,说话都是气声。 “属下…遵命。” 但他走之前还是想说,“殿下,您可否想过走其他的路呢?” 当今圣上,是王爷的皇兄,在位十年,虽跟殿下并无亲近之意,但也并未刻意苛待殿下。 若是殿下肯放弃心中执念,这后半生,至少能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 说来也是枭羽自私,他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守在梁晋身边一辈子。 看他娶妻生子,看他儿孙满堂,享一世清福。 可梁晋心有抱负,不甘平凡,因此,枭羽处处相护,日日难以安寝。 梁国百姓安稳,社稷安定,此刻发动内乱,无异于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梁晋原本的目的是控制江湖人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但如今因为段聿晟出手搅和,计划全部失败。 梁晋自己也清楚,他此举极为不明智,而他也像是被逼上绝路,除了谋反,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是以,枭羽说的话,在他听来,显得极为可笑。 梁晋听不进去枭羽的劝解。 枭羽敛眸,瓷白的面容血色尽失,忽而抬眸看向身旁的男人。 硬朗坚硬的侧脸显在眼前,他的心跳有一瞬的加快,继而淹没在无尽的绝望哀戚当中。 枭羽的眸子闪烁着一丝微弱的亮光,但很快就被数不清的失意落寞所遮盖。 这辈子,他只求个无愧于心。 远在怀安皇城,在那大内皇宫之中。 气氛却不似西北地那般焦灼低迷。 梁崧颉忙完政务,抓住想逃回暗卫营的穆远徵,命人陪自己在后花园中逛一逛。 距离那夜的混乱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梁崧颉没主动提,穆远徵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三位娘娘素日闲来无事会经常跑来逗弄性子呆愣的穆远徵,同时与他讲起陛下的仁德安民,为政事殚精竭虑的事迹。 娘娘们讲的眉飞色舞,穆远徵听的满目心疼。 是啊,皇帝哪有那么好做的。 每日要上早朝,还要处理数不清令人心绪烦闷的政事,稍有松懈错处,就会被文武百官上奏进谏。 穆远徵只觉做皇帝真的很辛苦。 三位娘娘满意的看着穆远徵眸子里流露出心疼之色。 穆远徵心不在焉,不出意外的撞上了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的梁崧颉。 他直接撞进人怀里,但就在那刹那间,他二人身旁的一座小山上,掉下来了一块石头。 穆远徵倏然回神,反应速度极快的抬手接住。 如若不然,这个成年男人手掌大的石头就会砸在梁崧颉身上。 虽不至于造成什么严重的伤,但哪怕就一点点乌青,穆远徵也不允许。 穆远徵生气的手指用力,那石块就在掌心里变成了一颗颗小小的碎石块。 掌心的肌肤娇嫩,穆远徵这样毫无防护的用力,难免被石子割伤。 梁崧颉眉心蹙起,止住了穆远徵准备丢石子的动作。 他抓住穆远徵的手腕,将人手掌拉开,那碎成了一堆小石子出现在眼前,夹杂着点点赤红色血迹。 不知想到了什么,梁崧颉本来要责骂穆远徵没轻没重,却没忍住笑了一声。 穆远徵大眼睛里盈满不解。 梁崧颉也没有解释,只是抓着穆远徵的手,将碎石子抖落在花坛里面,拉着人回去找御医包扎伤口了。 被陛下抓住手腕走路,皇宫里那么多人,实在不好看,穆远徵尽力缩着脑袋,不想别人认出他来。 他今日穿着陛下准备的青袍,头发也是宫女绑的,青丝披肩,一身下来,跟以前在暗卫营摸爬滚打的暗卫完全不一样。 穆远徵觉得,至少别让人看出来,他其实是陛下的暗卫。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穆远徵才知道,今日陛下的笑容是因为什么。 穆远徵天生神力,力气比常人大了不知多少,也经常失控,但在那混乱的一夜里,他未曾伤到梁崧颉分毫。 若是比武功路数,或许穆远徵比不过自小训练的梁崧颉。 但若是比蛮力,穆远徵不知要比梁崧颉强上多少。 一块坚硬的石头,在穆远徵手里都可以顷刻间被捏的粉碎,更何况还不如石头坚硬的梁崧颉呢。 第117章 苍武·谈情和说爱 离开乌月国,厮混数日之后,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也是如约赶到了青州。 青州苍武岛掌门人,曹万尊是武林盟主,在江湖上威望极高,近日两大门派接连遭难,江湖之中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那些小门派都在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被灭门的目标。 时局不定,人心浮动,江湖各地数度发生暴乱,为了凝聚安定人心,作为武林盟主自然要有所作为。 没多久,曹万尊在江湖发布谕令,命各门派青年一辈弟子前去青州苍武岛共商应对之策。 这藏于暗处的奸邪之人,势必要群起而攻之,将其捉拿,当众斩首示众,才方可平息众人之怒。 居于青州城内一家茶摊正品着茶,面色淡然的段聿晟,耳朵却专注的听着街道两旁走动的百姓口中的议论。 楚厌殊在旁为其斟茶,他的面色有些严肃,显然是也听到了那些百姓所谈论的内容。 以现下得到的消息可知,苍武岛掌门投靠了恭幽王,他此举召集江湖青年一辈,必定对恭幽王所求之事有益。 那么多青壮年人的力量聚合起来,比及一支训练有素的皇城军队,估计力量是不相上下。 段聿晟满饮了整整四杯茶,他眉间忧思深重,喝的也撑了。 他偶然抬眸一看,那楚厌殊还在锲而不舍的他斟茶,递到他面前,满眼忧虑的看着自己。 段聿晟没能忍住笑意,出声劝慰道,“我没事,不必忧心。” 楚厌殊闻言,眨了眨眼睛,收回递过去的那杯茶,仰头饮了下去。 段聿晟站起身,拿起身旁搁置的幂篱,并向楚厌殊伸出手。 楚厌殊拿起两人的包袱,随之站起,看着面前那只大手,由初始的不习惯,到现在已经可以平静应对。 他将自己的手放在段聿晟的手上,很快就被人握的紧紧的,像是再也跑不开了。 段聿晟将幂篱扣在楚厌殊头上,拉着人在街市上行走。 江湖各门派近日对乌月魔教颇有微词,因为他们怀疑落枫山庄和离火门两门派被灭门之事同魔教有脱不开的干系。 这魔教教主的大儿子刚被找回,并且据小道消息传,这魔教教主的儿子其实就是成影宫主的影卫楚厌殊。 在冀州城那时就有人怀疑了,但因为实在没有确切的证据,成影宫实力又不容小觑,便不了了之了。 而今重提旧事,关于成影宫影卫楚厌殊的画像在江湖各处疯传。 不过江湖那些中流砥柱,最在意的还是武林盟主此次召开的大会,在盟主未宣告那灭门之事是魔教所为之前,他们暂不想去管魔教少主。 所以对于魔教少主可能潜在中原之事,只有少部分看热闹的江湖闲人才去关心。 为了方便在江湖行走,楚厌殊便戴上了幂篱遮掩面容。 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赶到了青州城一处成影宫执剑阁的暗哨。 在这里有多位执剑阁弟子护卫,楚厌殊才摘了头上的幂篱,松了一分紧绷的心神。 他来中原本来的目的是保护段聿晟的安危,却没想到这一路上倒是让段聿晟多次费心关心他。 楚厌殊有些愧疚,立在今晚的要住的房间面前,久久未言。 前去安排琐事的段聿晟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回来,刚转过廊檐拐角,就见到楚厌殊立在房间门口,跟罚站似的。 段聿晟以为楚厌殊是出来迎接自己的,心里挺高兴的,不过他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在触碰到楚厌殊手背的那一刻。 冰凉,毫无温度,似是被屋外的冷风吹了个透彻。 段聿晟一瞬间就黑了脸。 楚厌殊也愣住了,他后知后觉的回想起,刚到此地时,段聿晟便和他说了,让他先回房间待一会儿。 这天气还很冷,尤其是太阳落山之后,空气冰冷刺骨的很。 楚厌殊待在外面等他可以,那也该知道把包袱里面厚实的斗篷拿出来披着,而不是就这么傻站着。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关心自己身体的样子就来气。 他松开了紧握着楚厌殊的手,满面阴郁的转身进屋了。 楚厌殊心一慌,连忙追了进去。 却没成想,段聿晟正立在堂前,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只听人冷冷道,“你不是不想进吗?现在进来做什么?” 楚厌殊刚跨过门槛,满目踌躇的立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知道段聿晟是在气他,但是他刚刚是走神了,一时没注意,并不是不听段聿晟的命令。 楚厌殊自知有错,面露歉疚,轻声恳求道,“主上,您别生气好吗?” 楚厌殊怕是根本不知道段聿晟在气什么,没等段聿晟说什么,他还退后一步,正好跨出门外。 他还想着,犯错受罚天经地义,还想着要不自请在门口跪一夜好了。 殊不知,幸亏楚厌殊只是在心里面想了想,并未能付诸实践,但就楚厌殊要跪下的举动,一下子就让段聿晟炸了。 只见段聿晟快步走来,狠狠的拽住楚厌殊的手腕,将人拉进了屋里,反手重重的合上了门。 “楚厌殊!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这话可是真误会楚厌殊了。 最会拿捏分寸的人莫过于楚厌殊此人。 他身为段聿晟的影卫,应当服从命令,无视主子的命令,犯错受罚,他无所怨言。 哪怕他同时也是主子的爱人,也不能做事太过随心了。 所以,看着处在盛怒之中的段聿晟,楚厌殊满脸自责。 “属下知错,您别生气了。” 段聿晟气的坐到桌前的凳子上,眼神哀怨。 他算是看明白了,楚厌殊这笨蛋,根本不知道他生气的点在哪? 段聿晟向僵立在一旁了楚厌殊抬了抬手,示意人过来。 见人肯跟自己说话,楚厌殊可太开心了。 他连忙走上前,蹲跪在了段聿晟面前。 段聿晟伸手捂住楚厌殊冻了微红的面颊,用自己手掌心的热量驱散寒冷。 楚厌殊心底微痒,他不知道段聿晟此举算做什么惩罚,而且他很喜欢。 捂热了脸颊,段聿晟又伸手去抓楚厌殊的手,两只冰冷的手被包裹在燥热的大掌里面。 楚厌殊顿时的红透了脸。 除却刚出乌月国厮混的三日,近段时日他二人都在专心赶路,旁的事想的也不多。 楚厌殊不知谈情说爱,究竟要如何谈,要如何说。 他见旁人亲过,他与段聿晟也亲过。 不可言说之事,也做过很多次,都不足为奇了。 可平常如何与爱人相处,楚厌殊却不知道如何做。 况且,他喜欢的人也不是普通人,楚厌殊完全不敢松懈。 就算他知道对方同样喜欢他,但不能忽视的是,段聿晟还是他的主子。 跟主人相处,楚厌殊哪敢耍小性子? 或是说,楚厌殊可能就没有小脾气? 把人手暖热了,段聿晟摸了摸楚厌殊的脖颈,手臂一用力便将人拉了起来,坐到了自己腿上。 楚厌殊不太自在,未曾多想,就被人掐住了下巴,炙热的吻落了下来。 段聿晟面上的怒意退却,笑着出声道。 “这么不知在意自己的身体,罚还是要罚的,你可愿?” 楚厌殊耳后通红,闻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应道。 “属下愿意的。” 段聿晟有些不满,皱着眉,搂紧了楚厌殊。 “本座今天不喜欢楚厌殊了,把乌行澈叫出来。” 楚厌殊傻眼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人啊。 只听段聿晟声音里满含怨气。 “我要听乌行澈喊我名字,楚厌殊实在太不听话了,罚他今晚出去睡,本座要乌行澈陪我睡!” 楚厌殊失笑不止,他趴在段聿晟肩头,轻轻的喊了一句什么。 很轻,如果不是距离近到附耳低语那种,就算是习武之人也难以听到。 但肉眼可见的是,段聿晟眸色变深,意味深长的看着楚厌殊,唇角勾着一抹极具占有欲的弧度,声线低哑的问道。 “这话是谁说的呢?” 楚厌殊说完就垂了脑袋,脖颈处的皮肤都红透了,没等他回答,就被段聿晟有力的双臂打横抱了起来。 段聿晟勾着笑,自答道。 “本座希望是楚厌殊,你觉得可以吗?” 但其实楚厌殊也好,乌行澈也好,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段聿晟私心的觉得,只有楚厌殊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第118章 苍武·诉说隐秘事 事后,楚厌殊有些许疲累,过度弯折的身体酸乏的厉害,他躺在榻上被背后之人紧紧拥在怀里。 两人躺在厚实暖和的被子里,段聿晟心满意足的凑在人耳边用气声喊着。 “阿澈……阿澈……” 楚厌殊不知这个名字哪里得了人的喜欢,让段聿晟翻来覆去的念了数遍。 他本以为段聿晟应当不太喜欢他的魔教少主的身份的。 但如今看来,与他所想,差别甚大。 楚厌殊心中微暖,动了动身体,翻了个身,伸出手臂抱住段聿晟。 段聿晟也没有丝毫吝啬,扬唇笑着,将人拥紧了。 楚厌殊面容有疲倦,但更多的是满足,昳丽隽秀的眉眼弯了弯,眸色清亮,凑过去亲了亲段聿晟的面颊,接着轻声道。 “主上,谢谢您。” 既是楚厌殊的感谢,更是乌行澈的感谢。 楚厌殊的想法与思考是与旁人不同的。 不论过去如何,至少当下,段聿晟给予了他想要的一切。 感谢段聿晟的对楚厌殊的另眼相看。 感谢段聿晟对乌行澈魔教少主身份的毫无芥蒂。 段聿晟闻言,笑容很无奈,他有些发愁,他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改掉楚厌殊小心翼翼,容易满足的性子。 但所幸,他们未来还很长,段聿晟有大把的时间,也有愈来愈浓,愈来愈多的耐心。 段聿晟轻吻楚厌殊的面颊,两人一没个控制住,就要擦枪走火。 但刚刚洗澡时,段聿晟查看过,那处已然红肿破皮,虽已上了药,但若再继续下去,估计要撕裂流血了。 楚厌殊双眼迷蒙,愣愣的看着段聿晟停下动作,欲望没再继续上升,而是被人强压着。 他都没能开始胡思乱想,就被段聿晟抱紧了,他紧咬牙根,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睡觉!” 楚厌殊听话的嗯了一声,飞快闭上眼睛,睡意汹涌而来。 一夜好眠。 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来了青州没多久,就接到了一封信。 祁延立在一旁,等待主子的下一步指示。 眼下,已有许多小门派千里迢迢赶去了苍武岛赴会,就连被元气大伤的落枫山庄和离火门也派了青年弟子前去。 有部分江湖弟子大言不惭说什么成影宫根本不敢来赴会。 堂堂掌门人身边有魔教弟少主潜藏都不管不顾,想必早已与魔教勾结,哪里还称得上名门正派。 说什么,若是成影宫弟子敢出现,他们必将让段聿晟有来无回。 那话极其狂妄,得到了诸多门派弟子的认同。 而那封信则是苍武岛掌门曹万尊,眼看成影宫一派迟迟未到,亲自发信邀请呢。 那信中言辞恳切,句句批判都围绕着近日江湖所发生桩桩件件大事,邀他亲至共商大计。 段聿晟面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在看完之后,将信递给了楚厌殊,楚厌殊看完之后,将其交还给了祁延。 祁延将信封对折好,扔到空中,一掌震了个粉碎。 在青州停留的这几日,段聿晟是有事要做,而今时间也差不多了,自然也要登岛赴会了。 正要出发那日,暗哨这里来了一个人。 这日祁延正在收整包袱,擦拭佩剑,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祁延以为是前来找他商议事宜的执剑阁弟子,没有多想,就走到门前,开了门。 而当看清门前那人是何人时,他愣了一下,而后才惊讶的笑了出来。 “老四!牧闻砚!你怎么会来?是主上传令让你来的吗?” 祁延离开成影宫数月,与牧闻砚也许久未见了,乍一见到,他挺高兴的。 反观牧闻砚,神情似有一些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常,他笑了一声,没解释什么。 祁延见他不说话,面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下去。 牧闻砚一身黑衣,肩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手里拎着一杆银色长枪,相貌生的极好,气度不凡。 顿了片刻,他言道。 “祁延,我要走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间凝滞。 祁延闻声一愣,只听牧闻砚又道。 “我已和主上请辞了,而今一别,不知归期。” 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命回来。 祁延不解其意,他清晰的感受到了牧闻砚话里的诀别之义,犹豫不决的问道。 “你要去哪?” 牧闻砚轻笑了一声。 祁延掌控着成影宫遍布江湖各处的执剑阁,他若有心,自己的真实来历,他一查,便会一清二楚。 可这么多年,祁延竟丁点不知道。 牧闻砚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为祁延如此信任自己而感到高兴? 还是他对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几分在意而感到伤心呢? 牧闻砚面上的难过只露了一瞬,很快被更深的忧思掩藏下去。 他出声问道。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祁延一愣。 牧闻砚解释道,“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件事也和主上说过,主上允许。” 祁延笑容彻底消失不见,脸上尽是犹疑不决。 他不知牧闻砚究竟是什么人? 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祁延看到了牧闻砚眼中的希冀,但是他不能走。 主上将要去赶赴一场形势不明的武林大会,如今陆辛戾不在身边,影五贺阎内力尽废,影四牧闻砚也要离开。 他若再走,主上身边就只剩下影三了。 祁延当初来到成影宫,深得其庇护,他更是立下要终生护卫主子的誓言。 他不能背弃。 起码在如今紧要关头,祁延不能离开。 祁延眉心蹙起,斟酌着问道。 “你可否告知于我,你要去做什么?” 牧闻砚紧紧的注视着祁延,许久,他垂眸浅笑。 是了,他如何能强迫祁延随他离开呢。 他前路未卜,祁延留在成影宫才是安全的。 牧闻砚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弯唇轻笑一声,转眸看向远处蔚蓝的天空。 “祁延,我要做的事很重要…很重要,我不能逃避,如果可以,我会回来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祁延,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总像是在挽留什么。 牧闻砚眼底情绪让人看不透彻。 他与祁延之间,其实联系并不紧密,祁延在外常年不归,牧闻砚深居成影宫,数年不出。 像是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牵扯。 只不过,那是祁延自己以为的。 在很多祁延不经意的一句关心,一次维护,一次宽慰,都让身上背负太多的牧闻砚感到片刻喘息。 祁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也看出了牧闻砚去意已决。 他没有出言挽留,只是回应道。 “闻砚,我知道你身份不普通,我从来没有窥探你过去的想法,但现在我才知道,是我对你知之甚少,等你回来,你亲口讲给我听好吗?” 祁延眼神认真的注视着牧闻砚。 牧闻砚刚才的话,让他感觉不安,心中乱的厉害。 牧闻砚笑了笑,“好。”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青色玉佩,质地清润,上面刻着一只青鸾鸟。 “这个送给你。” 祁延本要拒绝,但此情此景,他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牧闻砚也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直接将玉佩系在了祁延腰间,他看着那块玉佩,笑道。 “很适合你。” 祁延垂眸看了看,脸色有些不自在。 话已说完,牧闻砚也该离开了。 走之前,牧闻砚将祁延拥进怀里,用力的抱了抱。 “哥,你对我一直都很好,保护好自己。” 祁延心口阵阵心悸,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牧闻砚已经松开手,转身走了。 祁延伸出去的手,没能抓住牧闻砚的衣角。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袭黑衣的牧闻砚,从他眼前离去。 这时的祁延未曾料到,他与牧闻砚这一别,就是三年之久。 而那块最后赠别的玉佩,直到祁延再也查不到任何关于牧闻砚的消息,亲自前去寻找时,才得知,这竟是牧闻砚母亲的遗物。 祁延怔愣的立在门前,目送牧闻砚远去。 而在院中一角,段聿晟负手而立,看着眼前两人,未曾言语。 楚厌殊立在段聿晟身旁,他微微抿唇。 他重活一世,今生之事与前世大不相同,他一直都不知道牧闻砚的真实身份。 至于牧闻砚要去做什么,自然也一无所知。 段聿晟见祁延没有同牧闻砚一起离开,并未说什么,转头看到楚厌殊正拧眉思索着什么的时候,笑着跟人解释道。 “牧闻砚是边远之地西陵国的少 君,因其王位纷争来到梁国避难的。” 楚厌殊听着,眼睛睁的滚圆滚圆的。 看起来很惊愕的样子。 段聿晟抬手揉了揉楚厌殊的脑袋。 “西陵国内乱很厉害,至亲手足相残,但国力不强,一直安分守己。” “但近日据消息传,他们国君似乎跟恭幽王有了牵扯,如今时局不定,若是这西陵国踏上了恭幽王的船,你说当今圣上会如何做?” 恭幽王心怀异心,早已有谋反的心,但闹的再大始终是梁国的家事。 但若是有别的小国参与,那就不是普通的内乱了。 以国力强盛的梁国来说,必定会出兵西陵,直接将其覆灭。 正如乌行澈所在的乌月国。 这也是楚厌殊不愿父亲与恭幽王同谋的原因所在。 当今圣上,仁德宽厚,在位期间从未主动发动战争,是实实在在的爱民如子。 臣服于这样的一位君主,楚厌殊心悦诚服。 不过,段聿晟突然想到什么,他皱了皱眉,转眸去问楚厌殊。 “你名叫乌行澈,你姓乌,乌月国的国姓就是乌姓,那你……?” 段聿晟意味深长的看着楚厌殊。 楚厌殊对上段聿晟探究的视线,不知怎的,莫名有些心虚,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我祖父是乌月国王室血脉,但年轻时离经叛道,喜欢仗剑江湖,就退出了王位的争抢,之后祖父这一脉,虽有乌月国王室血脉,但已经没有继任国君的权力了。” 段聿晟听完,挑了挑眉,心中突然升起无数感叹。 还好楚厌殊如今只是魔教少主,这要是乌月国的小少君,他算是一辈子就娶不起了。 是了,就算他想嫁,都嫁不过去。 段聿晟半晌无言,半字未言,气闷的转身大步离开。 楚厌殊在身后追着,主上是生气了吗? 生气他隐瞒不报? 但其实楚厌殊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呢? 第119章 苍武·此局请君入 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苍武议会越来越近,赶至青州的江湖门派的弟子也越来越多,还有许多门无派的闲散人士前来参会。 青州城内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喧闹声不绝于耳。 段聿晟一袭黑袍端坐在一处茶楼内,淡淡的垂眸看着楼下的人满为患的景象。 楚厌殊头戴幂篱,遮掩住了面容,他随着段聿晟的目光也往下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段聿晟没有说话,很快起身,在桌上搁下吃茶的银两,与楚厌殊缓步离去。 这日后,祁延身为成影宫掌门的影卫,代表成影宫先行登上了苍武岛。 段聿晟明面上没有现身,而是与楚厌殊一起,在苍武议会当日,混在台下一群江湖闲散人士之中。 在这场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苍武议会之中。 一名身形魁梧的素衣男子立在高台之上,慷慨陈词。 只听曹万尊将半年来,落枫山庄尽数焚烧,与离火门掌门身死,以及红梅阁的灭门尽数归结于魔教弟子所为,言辞激烈的批判了魔教之人的暴行与其嚣张狂妄,目中无人的姿态。 台下各门派弟子满面怒容,神情愤恨。 曹万尊之言并非全是虚假,在这些惨案当中,无法抹去魔教弟子的身影。 楚厌殊头戴幂篱,旁人看不到他真实的模样。 来参加议会的门派弟子众多,能识得楚厌殊容貌的并不多,但为了避免意外,段聿晟还是让楚厌殊多加遮掩。 就连段聿晟也戴了一副鬼面具。 两人这副妆容在一众衣饰奇特的江湖闲散人士里并不特别。 只不过,就算能够掩去自身的面容,也抵不住有人刻意挑起事端。 昨夜刚赶至苍武岛,曹万尊就约段聿晟见了一面。 在苍武岛弟子的引领下,段聿晟去了曹万尊的住处。 楚厌殊暗中随行。 房间里,曹万尊端坐于书案后面,看起来像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手里却执着一本书,正凑着烛火仔细的阅读着。 段聿晟到了之后,曹万尊浓黑的大眼眯了起来,他搁下书册,起身迎段聿晟进门就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试探。 曹万尊是个笑面虎,看起来很和善,就算段聿晟语气冷淡,他也不会觉得对方是下他的面子,不生气,也不恼。 只不过,这次深夜的会面,两人滴水不漏的试探一番,终究没能在意见上达成一致。 曹万尊抿了一口茶,仰头看向窗外,胸腔中自有无数的愁绪难以疏解。 段聿晟面上神情始终未变,淡声道。 “曹掌门若有苦楚可尽数相告,晚辈自当竭力帮您排忧解难。” 对此,曹万尊未曾言语,相貌魁梧张扬的男子似乎有着自己的傲骨,他不容许自己向一个外人透露他的弱点。 段聿晟轻叹,最后说道。 “一生清名,此番若一意孤行,必将彻底倾毁,望曹掌门妥善考虑。” 语毕,未等曹万尊说什么,段聿晟理了理衣袍,起身离开。 守在房梁顶的楚厌殊,手里的长剑几欲出鞘,底下锋芒毕露的谈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在看到段聿晟安然的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楚厌殊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自屋顶跳了下来,疾步行至对方身边。 段聿晟抿唇轻笑,伸手抓握楚厌殊的手腕。 “不怕,没事。” 楚厌殊瞳眸轻颤,闻言,他点点头,眸底的忧虑尽数散开。 而在此地隐秘处,曹万尊的的确确布置了不少的精锐弟子。 只不过,谁都没有先动这个手。 段聿晟与楚厌殊很快相携离去。 曹万尊一身素雅衣袍,负手从屋中踱步而出,待段聿晟二人行的远了。 那暗中埋伏的精锐弟子立刻现了身。 曹万尊轻轻的挥了挥手,很快,全部弟子撤下。 如同一阵风袭来,很快不见了踪影。 若非两方站在对立面,这苍武岛也不会处处危机四伏。 回到当下,在苍武岛的广场上。 各门派弟子相聚于此商议要事。 曹万尊率先表态,将于七日后,剿灭残留在中原的乌月国魔教,并集结各门派弟子攻打魔教乌月岚城。 此言一出,无数门派弟子争相呼应。 楚厌殊眸子里拧着忧虑的眸色。 段聿晟抓握住楚厌殊的手,轻轻的捏了捏。 楚厌殊侧首看过去,段聿晟面上覆着面具,他看不清神色,但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是让他冷静,等议会结束后再仔细商议应对之策。 然而,曹万尊竟在此次议会上显露了杀机。 只听曹万尊话语一转,将矛头放在了争议最重的成影宫身上。 “江湖谣传之事,本座有所听闻,据说那成影宫掌门的影卫,有人言是魔教少主,此话可当真?” 这话一出,顿时就有好几名弟子站起身,神色愤怒的喊道。 “曹盟主,这不是江湖谣言,那段宫主身边的影卫,就是魔教少主!这消息可是魔教之人传出来的,不会有假!” 曹万尊负手立在高台之上,他十分合时宜的给了这几名弟子诉说肺腑之言的机会。 而后曹万尊拔出身旁弟子腰间的佩剑,抬手挥出一道剑气,直直的冲着段聿晟所在之处打来。 楚厌殊眸色一凛,拔剑挥出,一道无形的剑气呼啸而去。 两道剑气于半空中相撞,气流震开,处于中间位置的门派弟子被这两道剑气震开摔在地上。 哀呼声乍响起来。 曹万尊眯眼笑着,客气道。 “别来无恙啊,段掌门。” 曹万尊直接点明了戴着鬼面具之人的身份,此刻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各门派弟子惊呼声,他们纷纷将视线落在面具人身上,并紧紧的注视着。 身份暴露,段聿晟干脆利落的拿掉鬼面具。 他冷眼看着高台之上的曹万尊。 一身素色衣袍,面容平和,看起来平易近人,在江湖中颇有威望,只是不知为何要投诚于恭幽王那奸佞小人。 楚厌殊也不再遮掩,而是扔了幂篱,眸色凌厉的看着曹万尊。 台下某处,成影宫弟子列队围了上来,以祁延为首,誓死护卫他们的掌门。 段聿晟面色极冷,沉声问道。 “曹掌门,您此为是要杀我?” 只不过,未等曹万尊开口,那些听了一番热血之语的门派弟子们等不及了。 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死勾结魔教的段聿晟,为他们七日后的攻打魔教祭旗。 只听一名弟子暴喝道。 “段聿晟早已被魔教之人蛊惑了心智!他已经疯了!不必再多言!” 有弟子附和道。 “看哪,那就是魔教的少主!魔教教主曾有一子流落中原,也是近些时日才寻回,没想到还敢私藏在这里,真是嚣张狂妄至极!” 也有弟子苦苦规劝道。 “段掌门!魔教之人行径暴虐,绝不可与之为伍,若段掌门肯弃暗投明,相信盟主定会宽恕您的错处!” 比之段聿晟,仇视楚厌殊的人更多,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楚厌殊立在段聿晟身侧,他看着面前数不清的弟子向他质问怒吼,话里更是因他将段聿晟归为不忠不义之徒。 他深感自责,不由自主的想走远一点,却不容挣扎的被段聿晟拉住了手腕。 楚厌殊慌神的抬眸看向段聿晟。 这一抬眸,入眼的是段聿晟冷沉却坚定的神色。 楚厌殊心底升腾起来的慌乱平息下来,他回手抓握住段聿晟的手。 若非此时氛围剑拔弩张,楚厌殊真的很想抱一抱段聿晟。 被数不清的人质问着,却仍被坚定的选择,楚厌殊无法忽视心口处传来的悸动。 段聿晟勾唇笑着,直接无视那些弟子的聒噪之语,故意问道。 “澈少主,这是想临阵磨枪吗?” 闻言,楚厌殊面热的厉害,一时间也不知紧张是什么了。 少有的几名落枫山庄弟子和离火门弟子努力的规劝那些被愤怒占据了全部理智的弟子。 他们知道楚厌殊是魔教少主,但真正作恶的不是楚厌殊。 要不然,在落枫山庄,楚厌殊不会留下他们活口。 在离火门,他们明掌门也不会誓死要弟子们保护段掌门,既然段聿晟绝非不义之辈,那他留在身边,深信不疑的人又怎么会是滥杀无辜,数度挑起纷争的人呢? 只不过他们再多的规劝之语,在数不清的盲从者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石沉大海。 而后,各门派弟子围攻成影宫弟子。 好在段聿晟早就预料到曹万尊会趁机发难,提前做好了应对之策。 这苍武岛是一座岛,但不是孤岛,通往青州城的路很多,但都是小路,撤离速度很慢。 最快的方式是坐船,是以,刚来到青州城的时候,段聿晟就命人先行登岛摸清路线,提前在撤离的路上备好了船只。 因此,成影宫的弟子能以最快速度撤退,上船,他们之中有受伤的弟子,但没有一名弟子死在苍武岛。 而没有料到段聿晟早已有准备的曹万尊,想召集弟子开船去追时,已经来不及了。 立在岸边的各门派弟子张牙舞爪的挥着手里的剑,无数道剑气砸在海水里,却只能溅起数道浪花,眼睁睁的看着那两艘船只渐渐远去。 第120章 苍武·成溃败之势 成影宫弟子撤离苍武岛之后,一行人没有在青州城多做停留,而是直接离开。 曹万尊在全江湖门派弟子面前同成影宫撕破脸,若段聿晟不投靠于曹万尊,那就是与魔教之人为伍。 这一点,在段聿晟从苍武岛离开之后,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是不可辩驳的了。 三日后,在青州城外的一处村镇上,楚厌殊接到了从乌月国传来的信件。 信中言道,乌擎隶让楚厌殊在外顾好自己,切不可让小人伤到。 余下的,还有一些父母对孩子的思念之语。 这封信中并未提及正道门派与魔教之间剑拔弩张的形势,但楚厌殊能猜到这封信的未尽之意是乌擎隶在提醒他,正道门派如今与魔教势同水火,已经不是任何一方退出就能止战的了。 正如楚厌殊所猜想的那样,七日内,江湖各处有不少暗中潜藏的魔教弟子被抓住,当众处死。 这是曹万尊笼络人心的手段,也是其背后之人的目的所在。 没多久,曹万尊率领精英一代的弟子赶往乌月国边境正式开始对魔教的围剿。 远在乌月岚城,乌擎隶立在高台之上极目远眺,夜色苍穹之下,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成千上万的魔教弟子,他们高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神态斗志昂扬,只待教主一声令下便可整队出发。 让那些嚣张狂妄到不可一世的正道门派看看,他们魔教并不是龟缩胆颤之辈。 但乌擎隶伫立在原地,久久未言。 他鲜少管教自己的小儿子,乌行煜在中原所行之事,他并非不知,只不过是无意约束罢了。 更何况,如今他才忽然获知,魔教与正道门派的此番境地乃是大势所趋,以他一人之力,尚不可阻止。 昨日他曾被召去乌月王宫,乌月国君命他投诚于恭幽王,并从旁协助恭幽王的谋反,为梁国的内乱添上一把火。 乌擎隶没有当场拒绝乌月国君。 等回到岚城,与萧月卿商议过后,他们两人才明白了乌月国君真正的谋算。 乌擎隶想,他们的国君应是早就与恭幽王会面,并在意见上达成一致了。 现在形势是正道门派苦苦相逼,若他魔教不从,便会被集中围剿。 面对整个江湖精英一辈的弟子,纵使他魔教弟子数量众多,在这场动乱中他不至于落地一败涂地,也注定损失惨重。 不可避免的得个谋逆君主的罪名,就算活下来,他也得受欺君之罪的重罚。 但若是他投诚于恭幽王,替乌月国君做了他不能明面做的事,事成之后,他会得到重金赏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哪一条路走起来更为安全。 应当没有人会将自己的利益,弃之不顾吧? 乌月国君十分乐于看梁国内乱,但其国力没有梁国强盛,明面上做小伏低,暗地里却勾结恭幽王密谋。 就算此次恭幽王成事失败,对乌月国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这就是乌月国君的算计。 而乌擎隶的魔教,就是一把上好的刀。 乌月国君要的就是借刀杀人。 只不过,这把锋利的刀并未全然掌控在乌月国君手中。 了望台之上,乌擎隶脱下肩上的斗篷给身旁的萧月卿披上。 “天寒,先回屋去吧。” 萧月卿一袭白衣,秀美的眸子里凝着深深的忧虑,她抓住乌擎隶的手腕,声音沉重。 “澈儿还在梁国。” 乌擎隶抬手轻抚萧月卿的面颊,弯唇轻笑。 “阿月,澈儿也是我的孩子。” 萧月卿闻言,慌乱的心刹那间定了下来。 乌擎隶俯身将萧月卿拥进怀里,附在人耳边道。 “阿月,我派人送你去梁国,你去寻澈儿,待到此地事了,我再去将你们母子二人接回来,可好?” 萧月卿倏然红了眼睛,她不是傻子,这话什么意思,她一听就明白了。 “不,我不去。” 乌擎隶拿萧月卿向来没有没办法,听到她的拒绝,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才好。 乌擎隶松开人,垂眸思虑着。 “我若能一辈子锁住你,我是绝对不会放开手的,阿月,这是你唯一一次从我身边逃走的机会,你确定要放弃吗?” 萧月卿眼睛红着,乌擎隶倾身吻了吻萧月卿的眼睛,又伸手给人鬓边的乱发理到了耳后。 萧月卿闭了闭眼,满含悲伤的泪水滚落下来。 乌擎隶神色认真的看着萧月卿,叹声道,“这辈子,我做了太多错事,若是能重来一回就好了。” 他与萧月卿的孩子不会在外流落,他们不会多年冷眼相对,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可以好好相处的时间。 乌擎隶若选择反抗君命,哪怕在此次正道围剿下活下来,也难逃欺君之罪。 萧月卿薄唇紧抿,泪眼婆娑,好久才道,“乌擎隶,我还想看澈儿大婚,你一定能实现我的愿望的,对吗?” 这话一出,乌擎隶恍若被注入生机一般,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极亮。 很早的时候,他自私的剥夺了萧月卿的自由,但除此之外,还没有什么东西,萧月卿想要,是他无法为她实现的。 在乌月国边境,朔风荒漠,成了正邪两派的交战之地。 正道门派驻扎于此,魔教弟子的营地在对岸。 一黑一白,颜色分明。 距离此处较近的西北地的一座奢靡宫殿之中。 梁晋一袭赤红衣袍,大刀阔斧的坐在一架金子打造的王位上。 修长的指节捏着一个透白的瓷杯,他神态懒散,醉眼朦胧的饮着杯中烈酒。 王位旁边立着一位身形消瘦硕长,腰间佩剑的黑衣青年,他面容淡漠沉静,不发一言。 殿中央,一名枭羽卫弟子双膝跪地,神情谨慎的汇报着近日最新的消息。 魔教教主违抗君命,已与正道门派交手,乌月国君所谋并未成功。 听到这,梁晋眸子里闪过嗜血的光芒。 那枭羽卫弟子敏锐的察觉到了杀意,他后背发汗,禀报的语气更加的紧张。 还有那西陵国,原本商议好的暗中出兵帮助恭幽王成事。 谁成想,到了出兵之际,西陵国却突然爆发内乱,西陵兵权分割在三个人手中,一位是西陵国君,另两位是西陵的两位少君,为了保存实力争权夺利,谁也不肯将兵力借出。 西陵国如今自顾不暇,王位都快保不住了,哪有精力去管旁的事呢?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撕破了与恭幽王的结盟。 梁晋听了全部消息,面上神色没有太大变化,那跪在地上的枭羽弟子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却没想到王爷突然发难。 未及反应时,梁晋手中的酒杯直直砸了出去,那弟子吓的愣在原地,回神了也不知躲开。 正准备要以身受下的时候,那默然静立的黑衣青年,陡然疾步挡在了那枭羽弟子身前。 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响,枭羽额角撕裂流血,瓷白的酒杯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他没有停顿,对着那吓呆的弟子厉声低吼道。 “还不滚出去。” 那弟子神色发怔,顿了一下,才满目惊恐,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梁晋看着眼前这一幕,并未说什么,转手拎起一旁的酒壶,仰头喝了起来。 对于枭羽擅作主张弄出来的额角处的伤口,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枭羽抬手抹了抹眼皮上面落下来的深红色血迹,青白的手背的鲜血染红,看起来极为刺目。 梁晋嘴角划落清澈醇香的酒液,他垂着眼眸,嗤笑一声,低骂道。 “活该。” 枭羽原本如同琉璃般清亮的眸子被深深的落寞所遮盖,早已看不出往日的光泽。 梁晋当然不会懂枭羽的顾虑。 西陵国拒绝出兵,乌月国君不愿出手相助,恭幽王本想将江湖门派的力量纳为己用的计划也全盘崩坏。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时局不利,人心浮动,恭幽王所在封地囤积下来的兵马并不多。 若是此时传出恭幽王梁晋不过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消息,梁晋手下的士兵虽不至于弃主叛逃,但让梁国数万万百姓知晓了,没人会臣服这样的一位君主。 百姓只会爱戴仁德慈悲的帝王,唾弃满手血腥,冰冷无情的乱臣贼子。 枭羽的担心在梁晋眼里,他是极为看不上的。 是以,梁晋饮完一壶酒,他抬眼看向正立在他面前的枭羽。 这人眉骨那里不断的往外渗血,面颊一侧满是血迹,失血过多以至枭羽唇色发白,那殷红的血迹,更是衬的人恍若虚弱至极。 枭羽立在殿中央,映着殿外的日光,整个人白的就像是快消失了一样。 梁晋心口突的一阵发闷,他面色微变,倏的站起身,伸手将枭羽从光影之中拉了出来。 他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用力捏住枭羽的下巴,重重的吻咬住对方的嘴唇。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两人之间,枭羽吃疼皱眉,但并未吭声,而是被梁晋姿态强势的抱去王位上压在身下亲吻。 把人强势的拥住,突如其来的窒闷感很快消失,所以梁晋未曾将心口刚才那一阵的发闷放在心上。 他从未想过枭羽会不堪忍受他的暴力离去。 也从未考虑过枭羽的感受。 总是一厢情愿,肆意妄为,自私自利。 大抵这样的人,终有一日会迎来报应吧。 梁晋亲了个够,枭羽也快喘不上气来了,整个人软倒在王位上,堪堪靠着梁晋的胳膊才没从王位上摔下去。 梁晋给了枭羽片刻的喘息时间,继而抬手碰了碰枭羽眉骨处的伤口。 枭羽疼的面容紧皱,梁晋却来了兴致,他手上沾了枭羽的血,转而抹在枭羽唇上。 这一举动将枭羽苍白无血色的唇染红了,人像是有了血色生机。 看着这一幕,梁晋弯了嘴角,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暗自喜悦。 枭羽没有反抗,任由梁晋沾染他的血,弄脏他的嘴唇,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情至深处时,枭羽张开手臂抱住梁晋宽阔的胸膛,被激出的眼泪混着伤心难过的心绪一并涌出。 身为梁晋的死士,枭羽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爱意放在阳光下。 就算如此,这份爱意也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肆意疯长。 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枯萎凋零。 在大战前夕,这座华丽奢靡的宫殿沉沦进一片爱欲之中。 第121章 成影·情意何处生 或许混乱的爱欲能在一时模糊人的感官,让人逃避俗事缠身。 然则清醒之后要承受的是莫大的虚无。 枭羽是第一次从梁晋怀里醒来,过度使用的身体酸软的厉害,但他的眼睛很亮,清晰的倒映着身旁男人的睡颜。 他抿唇看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着小心翼翼的起身穿衣离开。 半个时辰后,他准备好了早饭。 梁晋昨夜饮多了酒,这会儿刚醒,脑袋疼的厉害,满面阴鸷之色。 枭羽进门的时候,注意梁晋的神色,他没有觉得害怕恐惧,一眼就看出了梁晋身体的不适,他端上那碗早就准备好的解酒汤。 走到梁晋跟前,先是行了一礼,见人没应自己,便自顾自的走近了。 梁晋用力的摁着发疼的脑袋,眉心紧拧着,枭羽抬手轻轻的摁着梁晋鬓角两侧。 时常这人醉酒,他便会给人这样按,按到手指酸乏,再让人把那解酒汤喝了,梁晋的脸色便会缓和一些。 这日早饭,梁晋是拉着枭羽一起用的。 在这座宫殿之外,局势紧张,而掀起这场纷乱的人却恍若无事发生一般。 枭羽被人摁着腰坐在梁晋腿上。 梁晋执着筷子给枭羽夹菜喂着,一手捏着枭羽的后颈,时不时的揉弄两下。 他像是在逗弄一只听话乖巧的小猫,唇角还勾着笑意。 梁晋脾性多变,枭羽心绪绷紧,分毫不敢懈怠,浑身肌肉都僵硬着,生怕下一息这人突然发难。 但是梁晋心情似乎很好,直到一顿饭结束,他也没有发脾气。 枭羽被喂了太多饭菜,平日里用的不多,这会儿突然吃太多,胃部鼓胀的厉害。 梁晋却故意用手去摸,还用了力道摁了摁,黑眸低垂着,面上笑意盈盈。 “看来是喂饱了。” 枭羽不自在的红了耳朵。 梁晋忽而扬头去看枭羽的脸,这人眉骨处的伤只是随便涂了药,止住了血,没有包扎,以至于显得那处裂口看起来极为狰狞。 梁晋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 枭羽是何时到他身边的,他不记得了。 这人容貌算不得上乘,并不能让人眼前一亮,但好在生的清秀,很耐看,看的久了,似乎会觉得这人长的挺漂亮的。 像个瓷娃娃。 尤其是那一双平和淡然的眸色,总是能勾起梁晋心底压着肆虐欲,他想把人揉碎,弄哭,红着眼睛向他求饶。 只可惜,枭羽性子柔软可欺,任人怎么折腾,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哭,也不会向他求饶。 更多的是包容他暴躁的坏脾气。 枭羽还坐在梁晋大腿上,被人有一下没一下顺着脊骨揉弄,殿内静了许久,只听梁晋声线低沉,情绪起伏不大,言道。 “枭羽,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枭羽的面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沉声回道。 “回王爷,只待您即刻令下。” 梁晋转首端起一杯茶,仰头喝下,一双凌厉的黑眸眯起,他看向枭羽,说道。 “那你离开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这句话一出,不仅是枭羽愣住了,就连梁晋也垂眸怔然的看着自己手里空着的茶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即将发兵前将人撵走。 明明眼下最是缺人,枭羽作为他手下得力干将,最该冲在前线! 以血祭旗! 为他麾下将士点燃士气! 可他偏偏说出了这番话,梁晋不懂自己,却也不后悔说了这句话。 那双黑眸里尽是不容旁人忤逆的神色,梁晋勾唇轻笑,他为自己解释道。 “你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若是此战得胜,你若愿,可再回来,若是本王败了,你也不愿回来,也可另择明主,本王允了。” 这话说的随意,似乎只是随口一言,刻意去展现自己是体贴下属的王爷。 枭羽没有应声,只是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睛,他紧咬着牙根,面色紧绷。 或许这些年他倾尽一切的付出,也终究换回了什么。 梁晋待他,终究是与旁人不同。 战事将起之时,要让他先离开,明明他是一把好用锋利的刀。 为什么要让他走呢? 若说这话其中分毫情意不含,也说不过去吧? 枭羽笑了,笑容像是很勉强,混合着情绪难言的眼泪,顺着面颊一颗颗落下来。 这眼泪激的梁晋心绪不稳,他微眯了眸子,抬手狠捏住枭羽的脖颈,迫使人扬起脑袋,紧接着重重的吻了上去。 枭羽没有说要留下,而是独自一人收拾了包袱,这天晚上就走了。 像是毫无留恋一般。 他来时孤身一人,满怀一腔孤勇,离开时,也依旧背脊挺直。 枭羽背着小小的包袱,披着夜色,人影拉长,很快消失不见。 因为枭羽知道,梁晋说出口话,从不会收回。 这句话也绝不是玩笑之语。 枭羽不想与人起冲突,所以他顺从梁晋的意思,选择了离开。 高台之上,徒留一位身着赤袍,负手而立的男子。 亲眼将人送走之后,身边常伴的人不在了,他突然颇觉孤寂。 梁晋心底有什么东西,隐隐有破土之势,却最终在一封军事急报下,消弭了所有痕迹。 第122章 成影·未见空思乱 前些日子,梁崧颉突然就忙了起来。 再没有人限制穆远徵的自由,他闲着无事,离开皇宫,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暗卫营。 这里有许多暗卫听说过私底下的闲言碎语,眼见着统领大人气质大不似从前,他们心中震惊,面上也没有多说什么。 穆远徵回来的时候,总觉得下一息,从他看不到的角落里,陛下会突然负手行来,将他捉回去。 然则,他第一天回来的时候,陛下没有出现。 第二天,他压不住思念,本想去寻陛下,却顾忌着自己暗卫的身份,在无召令的情况下,他不敢擅自去宫中。 第三天,穆远徵练完剑过后,满身热汗,他眼巴巴的看着暗卫营的大门,幻想着陛下会来找他。 穆远徵忍不住的胡思乱想,难道是因为他突然离开,陛下生气了吗? 想到这里,穆远徵一下子慌了心神,他连无召不得出营的命令都不顾及了。 就算陛下要责罚他,他也认了。 反正不过一条不值钱的命。 比及这些,穆远徵更在乎陛下是不是生气了? 如果是这样,他觉得他活该受罚。 但如果是他想错了,陛下其实只是对他失去了兴趣,那穆远徵也安心了。 起码他能知道,陛下不是生着气,不会郁结于心。 穆远徵不知道,他为自己想了再多理由,也不过是在掩饰他的思念和担忧梁崧颉的心。 但出人意料的是,穆远徵连暗卫营的大门都没能出去,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穆远徵愣愣的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名禁军,他们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神色严肃,像是不容徇私的模样。 只听那禁军道。 “陛下有旨,穆统领既不愿待在养心殿,那就老老实实待在暗卫营,无召,不得踏出一步。” 穆远徵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待那禁军说完,正要离开时,穆远徵慌神的跑过去,他忍了又忍,小声问道。 “陛下…可是…在生气?” 闻声,禁军停住脚步,他转首看向红着眼睛的穆远徵,铁面无私道。 “无可奉告。” 穆远徵一下子就绝望了,他双膝一弯,跪到地上。 这一下子让那禁军右眼皮狂跳,心中哀叫不止。 我的祖宗啊! 你快站起来啊! 但穆远徵听不到禁军心中的哀嚎。 他的心绪彻底乱了,抬手扯住禁军的衣摆,低声求道。 “可否…拜托大人…帮我带…一句话。” 禁军面无表情,无言的沉默着,像是在等穆远徵说什么。 穆远徵跪在泥地上,一身黑衣染了泥灰,大眼睛里覆满了悲伤的泪水,他躬着身子,嗓音发哑。 “求您帮我…同陛下说,属下…知错,愿接受…任何惩罚,请陛下…不要再…生气,别因为…属下…气坏…身子。” 禁军绷紧的表情有一丝的破裂,他被陛下派来守在暗卫营附近,命令他只要看到穆远徵出暗卫营,一定要将人拦住,就说是陛下不让。 可陛下的语气分明很温和,那怎么可能是生气的样子? 禁军虽然不敢揣测圣意,但他知道,这个暗卫之于陛下,应是挺特别的。 他怕这人出了什么事,到时候陛下责罚他,他真是百口莫辩。 所以铁面无私的禁军开口道。 “圣上近日政务繁忙,不想有人打扰,还请穆统领安心留在暗卫营练习剑术吧!” 说完,那禁军撤离的脚步像是慌不择路。 只不过,穆远徵看不出来而已。 两名禁军离开之后,穆远徵失神般的跪坐在地上,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但穆远徵没有用很长时间,他就开解好了自己。 他最在乎的是陛下的心情,只要陛下不因为他伤神,那就什么都好说。 既然陛下要他老实待在暗卫营,那他就一步也不踏出去。 做一个听话的暗卫。 哪怕一辈子被关在这里,穆远徵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陛下哪日心情好了,愿意来看他一眼,他便主动求罚。 是他犯了错,他应当受罚。 想通了之后,穆远徵就恢复了精神,他每日老老实实习练,打理暗卫营,外界之事他都没有再问过。 直到三日后,他听到了暗卫私下的讨论。 “哎,若此战无法避免,说不定我们也会被派去边境支援。” “嗯,我觉得能为国捐躯,为君赴死,挺值得的。” 陡然听见这话,穆远徵没有多想,毕竟他们暗卫时常被派去执行各种任务,不足为奇了。 但这话在穆远徵心中留下了一丝痕迹。 那日后,穆远徵刚练完剑,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正准备去暗卫营与其他主事商议事情时,突然被告知,暗卫营外有人来找。 是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整张脸都被面巾裹了起来,只留一双含水秀丽的美眸。 旁人或许不识得宫中妃嫔的模样,但与林贵妃有过数面之缘的穆远徵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位女子是乔装打扮之后的林贵妃。 穆远徵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连忙往四周看去,他本想行礼,奈何如今这情况,似乎不太合适,他惊的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您?” 林贵妃却很镇定,掩唇笑了笑,她只是将手里御膳房专门做的糕点递给了穆远徵。 “这是陛下准备的。” 是的,是梁崧颉让人准备的,但同时他也下令让人丢掉了。 因为他暂时不能去找穆远徵。 而这被下令丢掉的糕点,却被林贵妃带走,并且带出了宫。 看着香甜可口的糕点,穆远徵心头发暖,但同时心中很是不解,他面露愧然,小声问道,“陛下为何…要给属下…准备这些,陛下还在…生气吗?” 林贵妃轻叹着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穆远徵,她没有将实情说出来,只问道。 “穆远徵,你真觉得陛下是将你囚在暗卫营吗?” 这一问,让还在晃神的穆远徵愣住了,他僵立在原地,久久未言。 林贵妃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了看穆远徵,转身走了,在这条路上的转角处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 林贵妃上马车后,很快离去。 穆远徵脑中思绪纷杂,他想到了在他重伤之时,陛下将他带去养心殿亲自照料。 在养心殿,陛下从无责备,永远温声细语。 说什么罚他练字,但那怎么算得上是惩罚呢? 所以陛下没有生他的气,是吗? 那为什么要派禁军来说那样一番话呢? 不让他离开暗卫营是因为什么? 怕他发现什么? 思及此,穆远徵突然遍体生寒,他的眸子骤然紧缩,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他没有片刻停留,拎着林贵妃送来的糕点,转身进了暗卫营。 而在不远处,那两名守卫的禁军,看着那名可疑的女子同穆远徵说了些什么。 他们没有阻拦,是因为他们看出了那名女子的真实身份。 那并不是他们可阻止的人。 第123章 成影·今败局已定 第123章 成影·今败局已定 梁安帝在位第十四年,其三弟,恭幽王梁晋发动政变,其他亲王则按兵不动。 梁晋率其部下,勾结梁国叛党,于西北地边境开始攻城,半日内,一连拿下三座城池。 这些地方距怀安皇城较远,本就是皇权统治薄弱之地,梁晋心怀异心,早就有收拢城邦之意,占领这些城池就如同探囊取物。 没用多久,梁晋便杀到了平武城,与前些日子梁崧颉派来支援的军队正面交锋。 此城百姓已在昨晚尽数撤离,徒留一座毫无生机的空城。 而这里也是梁崧颉计划好的与梁晋交战之地。 他与梁晋之间注定会有这一场无法避免的争斗,而就在七日前,梁崧颉便已做好了打算。 梁晋一心要置他于死地,梁崧颉无所畏惧,但他不愿用梁国百姓作为他二人之间的赌注。 所以,梁崧颉选择披甲出征,他要亲自平复这场纷乱,对梁晋多年的怨恨不忿给一个妥善的回答。 陛下将要御驾亲征的消息,是在梁崧颉披甲上马出宫前才传开的。 而当穆远徵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正在被禁军阻拦在皇宫之外,半步都进不去。 最坏的可能性应验了,穆远徵满面不可置信,他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愿承认他就这样被陛下弃之不用了。 穆远徵怎么也想不到,陛下要亲自出征。 禁军眼见着穆远徵知道了事实真相,也无意再阻拦。 穆远徵更是片刻不停,转身上马往皇城外赶去。 陛下身边有众多随行士兵,行军速度肯定比不上一匹马,一个人,不要命的时刻不歇息的赶路。 穆远徵脑中思绪很乱,但他的目标很明确,他来皇城沉浮数年之久,为的就是护卫陛下安全,现在他必须立刻赶到陛下身边。 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是被陛下排除在外了。 他不值得陛下信任,难堪大任。 穆远徵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打翻了案台上的各种调料,五味杂陈的。 穆远徵手指紧拉着缰绳,用力到手心的皮肤都磨出了血迹,他的眼睛抑制不住的红了一圈。 马蹄踩踏在结了冰的水坑里,冰层破裂,浑浊的污水高高溅起。 一连三日,穆远徵几乎没有停下,每到一家驿站,他就更换一匹马,自己啃一块干粮充饥,就继续上马赶路。 直到梁崧颉与梁晋在平武城已经正面交锋时,穆远徵才赶至平武城。 那日,遥遥望着,平武城上方狼烟四起,城内外两方军队打的不可开交。 漫天箭矢,长枪碰撞,巨石滚落,无数哀嚎声响彻云霄。 梁崧颉一身金甲,腰间佩剑,神情漠然的立在城墙之上,赤色披风被冷风高高吹起。 数位守城将领在其旁高挥战旗,鼓舞士气。 而在城墙下不远处的戎车之上,梁晋身着黑甲,眸色冰冷刺骨,他手持长剑,寸步不退。 梁崧颉没再停留,不顾后方将领阻拦,执意下了高墙。 他抬步迈过一地的鲜血狼藉,断肢残臂,拔出佩剑,抬手挥出几道无形的剑气。 势不可挡的剑气掀飞了战场上混合着人血的泥土,远处戎车之上的梁晋拔剑飞身而起,长剑挥砍,气势同样强劲的剑气破空而出。 两道剑气与虚空中对撞,以两人所在之处为中心,陡然掀起数道罡风,聚在周遭对打的两军士兵直接被掀飞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梁崧颉眸色凌厉,手指握紧剑与梁晋对上。 后方梁国将领纷纷下了高墙,快步赶来护卫他们的君王,以防宵小之徒趁乱偷袭。 仅仅数息之间,梁崧颉与梁晋二人便交手数十回合。 梁崧颉眸色漠然的看着梁晋,低声劝诫道。 “你还未酿下大错,现在撤兵,朕便可从轻发落。” 梁晋对上梁崧颉挥出的长剑,虎口被剑气震的发疼,他眉眼凶戾狠辣,死死的盯着梁崧颉,他冷笑一声,低声应答道。 “我的好哥哥,臣弟如今还有回头路么?谋反可是死罪,就算哥哥宽宏大量不计较,朝中大臣也必定将臣碎尸万段,到时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是这样吗?我的好哥哥?” 说着,梁晋眸色一狠,手指攥紧剑柄,反手抽出,狠狠的自上而下劈砍出去。 梁崧颉抬剑抵挡,他看着梁晋满目仇恨怨怼的的神情,忽而笑了。 两人都心知,这一战即起,最终的结局只会是你死我活。 是以,之后二人的对战当中,谁也没再留手。 冲天剑气拔地而起,漫天箭雨根本无法伤到此地中心的两个人。 在一片尘雾之中,梁崧颉与梁晋交手数百回合,他们的身影被白雾遮盖,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刺眼的剑光时不时的穿透浓浓的尘雾显在人前。 而在其外,两军数以万计的士兵,死战不退。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渐渐流逝,内力再深厚也会有耗尽的时候,当一方显出颓败之势时,则是另一方取胜之刻。 梁崧颉面上覆满冷汗,唇角溢血,他提气运功,挥出一道余下全部内力的剑气。 梁晋抬剑抵挡,却仍旧被逼的倒退数十步。 梁崧颉内力耗尽枯竭,颓然的以剑撑地,姿容是近些年来第一次这么狼狈,在他要无力的跪坐下去之时,守在暗处挡住无数冷箭的穆远徵顷刻间冲了过来。 他的速度快到只有残影,及时的扶住了梁崧颉。 “陛下!” 穆远徵不敢抬眸看人,他只是不顾礼数的抓住了梁崧颉的手腕,毫不顾忌自身的将内力渡了过去。 而梁崧颉缓了一口气,看到身旁之人是谁的时候,他登时就变了脸色,他拉过穆远徵,将人护在自己身前,同时眸色警惕的转首查看四周,确认无事才堪堪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的某一晚的噩梦尤在眼前,梁崧颉闭了闭眼,缓了片刻,才压着燃烧而起的怒火,沉声道。 “穆远徵!谁允你来的?!” 穆远徵低低的垂着脑袋,被吼的身子一颤,面颊僵住,手里握着的剑都快抓不住了。 在二人前方,梁晋以剑撑地,额角的汗缓缓滑落,他嘴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他不肯定认输,哪怕如今败局已定。 梁晋此次谋反,其麾下士兵数量远远不足以与朝廷抗衡,不足以与身为皇帝的梁崧颉有一战之力。 他多年的谋划早已全盘崩碎,可他不甘心,他不肯认输,不肯承认他败了。 梁晋用剑撑着地,神色扭曲,布满狰狞的恨意,欲望的驱使令他面目全非,他紧咬牙根,站起身来,他还要再战,哪怕战死当场,他亦无所畏惧。 而就在梁晋欲要提剑冲上去的时候,自他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哼和兵器落地的闷响声。 熟悉的声音令他当场定在原地。 梁晋血糊糊的手紧握着剑,他迟钝的转过身来,却被一具倒过来的身体砸的踉跄数步。 是枭羽。 梁晋紧握着的剑被人松开,无人问津的摔在了地上,他伸手将倒下来的人抱在了怀里。 梁晋愣愣的垂眸去看枭羽心口处深深刺入的箭矢,血液不停的涌出来,无情的带走了人的生机。 战场之上,一时不察就有可能被流箭击中。 梁晋的内力几乎耗尽,满心仇恨失意让他根本不知顾及自己。 那夜,枭羽假意听命离开,实则是混入了士兵的队伍,在梁晋一声令下之时,冲在了最前线。 而当梁晋与梁崧颉交手之际,他便硬闯了回来,护在梁晋周遭,为其挡去数不清的暗箭。 枭羽手上染满血腥,面颊上遍布血污,过度的厮杀令他的体力与内力都大大消耗。 以至于流箭来势汹汹袭来之时,枭羽下意识的冲到梁晋身后,用剑抵挡,却是没能挡住。 长剑摔落在地,箭矢利刃破开肌肤,剧烈的痛楚扑面而来。 枭羽瞬间意识全无,等他被疼醒的时候,才发现他被人紧紧搂在了怀里。 第124章 成影·高歌一曲终 第124章 成影·高歌一曲终 平武城下,两军交战,浓烟四起。 两方军队的将领无所不用其极,各种利刃兵器纷纷投掷出去,直取对方将领首级。 城下想要攀梯而上的士兵被巨石砸落。 远处天边,黑云滚滚,遮盖住了光亮,周围只显得暗沉压抑,眼前耳边,只余散不去的厮杀声。 忽听一声震天的惊雷,瓢泼大雨骤然而下,只消不到一刻钟,便浇灭了战场四处燃起的熊熊火焰。 空气闷沉粘稠到快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雨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变成了鹅毛大雪纷飞落下,这场正值凛冬的大雪终于是在此时落了下来。 平武城前,雨水混合着血水汇聚在泥地上,显得地面泥泞不堪,而后很快被分落的雪花层层遮盖,只留得一片洁白无瑕的地面,看不出深埋在地下,肢体断裂的阵亡士兵。 而在战场中间某处,在剑气绞荡而起的罡风之中,原本还气势汹汹对战的两位将首,现在却是被雨水淋了透彻。 天气变幻无常,根本没有给人避离的时间。 可怜又可恨的梁晋姿容狼狈的蹲跪着,他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透,紧紧搂抱着声息愈发虚弱的枭羽,他的手掌覆在枭羽后心口,不停的输送真气护住对方受损严重的心脉。 他眼中的偏执戾气在看到枭羽逐渐冰凉惨白的面色之时,慢慢褪去。 梁晋突然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用自己的身体为枭羽挡去雨水,纷扬的雪花布满发顶,恍似一朝白了头。 梁晋抬手摸了摸枭羽的侧脸,冰凉刺骨,他满心的愤怒,却清楚的知道,怀中人此刻已经受不住他的怒火了。 枭羽几乎快要喘不过来气,唇边持续不停的溢血,心口传来的疼痛疼的他视线都快模糊。 雨水落下,鼻间的硝烟味很快被抹去,他能嗅闻到身边人的气息。 也知道,他快没有时间了。 很早之前,他就预料到会有今天,他不怕死,只是总觉得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他还不想离去。 临到离别,总还有许多不舍。 枭羽费力的抬起手想要去触碰梁晋的面颊,此时,不用看,他都知道,他的殿下会有多生气。 可枭羽却是无力的扯了扯嘴角,他是在笑。 还是第一次,他这么忤逆梁晋的命令。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暗自窃喜。 枭羽的举动被梁晋收入眼中,他看着面颊苍白到一丝血色都无的人,心口丝丝麻麻的痛楚正从某道缝隙之中悄然钻出,并逐渐把缝隙撕扯的越来越大。 梁晋面颊上的雨水滚落,他抬手握住了枭羽的手,语气生硬的说道。 “你不该来,本王会找大夫救你,等你好了,你今日之举,要如何罚你,本王再一一与你算清楚。” 说着,梁晋便要抱着人起身,但因为心绪激荡失力,一次没能成功将人抱起来。 枭羽的手冰冷的可怕,梁晋面颊溢出一丝着急,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揉搓,都无法让人的手热起来。 反观枭羽,笑容里尽是释然。 处在弥留之际时,枭羽心中的不甘一时间到达顶峰,藏在心中数年的话语再也憋不住了。 他胸膛起伏剧烈,用尽身体里最后的气力道。 “王爷,属下名字叫文清。” 梁晋闻言愣住了。 “此生恩情已报,来生您若来寻我,属下仍愿誓死追随。” 枭羽笑着,声音嘶哑,几乎是气声,继续言道。 “愿王爷此生,一世长安,无病无灾。” 此言既出,梁晋心口处恍若被巨石砸了一下,只觉闷疼的厉害,他还未及说些什么,怀中人突然挣动了几下。 一个似是而非的吻落在梁晋脸颊一侧,很快,枭羽的脑袋重重砸在梁晋肩侧。 那最后的呼吸也消失了。 梁晋眸光愣愣的看着地面,他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整个人神情呆滞。 他抱着一个失去声息的人蹲跪在原地,什么宏图霸业都不在乎了。 而他四周,也很快被朝廷的士兵团团围住。 都说擒贼先擒王,但梁晋的部下汲取了梁国某些想要造反的人,这些人并觉得恭幽王梁晋被擒住,他们就是谋反失败了,反而在最后一刻,还要负隅顽抗。 那些人早早准备的弩箭,藏在隐蔽的角落,刚发现梁晋被擒之时,就将弩箭架了起来。 一场骤然落下的暴雨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他们利用雨幕的遮掩,暗中发出弩箭,哪怕被这弩箭震的后退数步,甚至吐血,也毫不迟疑。 暴雨过后,十支改良过,威力极大的弩箭骤然齐齐射出。 七支弩箭将冲上来的士兵射穿后,没有停下,径直射在下一人身上,才算止歇。 一支射断了敌方军旗,再射中一名士兵的喉咙,才停了下来。 一支射穿了处在恍惚之中的梁晋的肩胛骨,后定在泥地之上,只听他闷哼一声,唇边溢血,就再没了动静。 最后一支,从中间阻挡的士兵呼啸而过,直直冲着面色极度不虞的梁崧颉而去。 觉察到危险的梁崧颉和穆远徵二人,纷纷提剑格挡,但这弩箭是经过工造师特意改良的,射程不远,后挫力强,但威力极大。 噩梦中的那一幕出现在眼前,梁崧颉目眦欲裂,他恍若看到了穆远徵在他身前中箭倒地,声息微弱的一幕幕。 他那时万分后悔,无数次的谴责自己为什么同意了穆远徵随他一起上战场的请求。 梦中的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梁崧颉醒后,心中阵阵心悸许久都未散去。 自那日后,他便不再见穆远徵,也瞒着他自己将要亲自出征之事。 但没想到的是,仍旧没能阻拦穆远徵来到此地。 梁崧颉心口处一时间被莫大的恐慌灌满,他疯了一样拉着穆远徵躲开,他拼尽全力想要护住穆远徵。 可他突然意识到,穆远徵的力量远大于他,若对方不肯,在认真的情况下,他无法撼动穆远徵的想要保护他的心。 梁崧颉一时间感到绝望,却依旧只能被穆远徵紧紧搂住,眼睁睁看着那呼啸而来的,威力极强的弩箭射穿穆远徵的肩背,血液飞溅,沉重的闷哼声过后,两人重重的砸在地上。 梁崧颉被人压在身上,满地的污泥,混合着血水,弄脏了他的铠甲衣衫。 身为帝王,怎会沦落的如此狼狈? 可梁崧颉片刻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立即坐起身,给穆远徵检查伤势。 与前世不同的是,这一次,在他的刻意影响下,这支要命的弩箭虽穿透的肩背,但好在没有伤及肺腑。 梁崧颉面色阴郁,他牢牢的将面颊失去血色的穆远徵搂进怀里,有太多的话语想要说,可到最后,他看着穆远徵疲累苍白的面颊,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但穆远徵显然是个没有心的,他还在回神之后,对着梁崧颉讨好的笑,笑容虚弱勉强。 就算那支弩箭没有伤到肺腑,但就以这种贯创伤的失血量,也有极大可能性保不住命。 梁崧颉无意与他多言,将人打横抱起来,用真气护着穆远徵的伤口止血,转头往城内跑去。 而他身后的几位将领率领部下以碾压之势将这些谋反之兵全部擒拿。 此次以梁晋为首的谋反,止战于平武城。 远在乌月国边境之地,同平武城内乱之际,这里也有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 正派以苍武岛掌门曹万尊为首,呼吁其各江湖门派要灭其乌月魔教徒众。 而乌月魔教以教主乌擎隶为首,誓死不退让,绝不愿与宵小之辈为伍,对乌月国君的命令恍若未见。 两派弟子很快兵戎相见,荒漠之地少有雨水,哪怕天空黑云遮蔽,也没有落下一滴水。 曹万尊负手立在众弟子后,他面色深沉,叫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身为武林盟主,曹万尊在江湖之中一呼百应,声望极大,可今日他却舍了一世清名不要,非要与恭幽王之辈为伍。 应着梁晋的命令逼迫乌月魔教投诚,只不过,他失败了。 乌擎隶宁可不从乌月国君的命令,也拒绝投诚恭幽王,让梁晋失去了后方支援的力量。 但哪怕如此,曹万尊也不打算停下来,他沉黑的眸子里迸发出嫉恨的火焰,没有人知道他在愤恨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眸子里的怒意从何而来。 这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两派均伤亡惨重,可就算如此,曹万尊依旧嘶吼着。 “剿灭魔教!肃清江湖!” 一呼百应,正派弟子们更是不要命的持剑往前冲。 直到消失数日的段聿晟与楚厌殊轻功疾掠而来,尝试扭转战局。 其后,随之而来的是,成影宫执剑阁弟子,他们遵循掌门之令,前去护卫魔教教主,乌擎隶。 段聿晟立在一棵枯死的树木之上,手中拿着一封信,他用内力高声冲曹万尊喊道。 “曹掌门,尊夫人的亲笔信,你难道不先看看吗?” 这一声,将满眼戾气的曹万尊从万千恨意之中拉回了理智。 他转首,红透了眼睛看向段聿晟所在之处。 楚厌殊立在枯树之下,手中无吟剑早已出鞘。 曹万尊飞身掠来,他看向段聿晟,厉声吼道。 “你若敢对阿婉不敬,我必杀之。” 楚厌殊立在段聿晟身前,寸步不让。 阿婉是曹万尊之妻,两人年少成婚,多年来,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感情甚笃。 然则,变故陡生,阿婉突然失踪,曹万尊从恭幽王口中得知是魔教所为,他恨极了,日日焦虑如何单刀匹马的闯入乌月国,杀掉乌擎隶。 可没几日他突然回神,恭幽王怎么会那么好心告诉他阿婉是被谁劫掠走的? 曹万尊冥思苦想数日,总算想明白了。 他猜测,真正劫掠阿婉的人应是恭幽王梁晋。 可他一个小门派的掌门,如何与梁国亲王作对? 他没这个能耐,更害怕阿婉在恭幽王手底下因他的不听话而被折磨。 所以曹万尊便在梁晋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处处听梁晋所言行事,只为换取梁晋对阿婉的善待。 恭幽王也并非言而无信之徒,在阿婉失踪十日后,他给了曹万尊一封由阿婉亲手写的信,侧面告诉他,阿婉如今平安无事。 那信上字迹,在两个极为相熟的人之间,是无法作假的。 梁晋许诺曹万尊,只要他听话,待事成之后,掌门爱妻必将完璧归赵。 只不过终究是事与愿违了。 曹万尊将那封染血的信件接过,他手指止不住的颤抖着,面色难看的厉害。 信中字迹不多,多为爱人之间的悄悄话,曹万尊看到最后,几乎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仅有的一句话是对曹万尊的劝说。 “愿夫君守正不屈,亦为阿婉所盼。” 但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曹万尊,早就失去了一身正气清名。 那时他想求见恭幽王将阿婉还给他,但他位卑言轻,根本见不到那位身份尊贵的王爷。 他的思念深刻入骨,想的他快疯了,可他无能,他甚至连恭幽王的宫殿都进不去。 段聿晟与曹万尊言说清楚这封信的缘由,还有阿婉如今身在何处。 当时,他带领执剑阁弟子匆匆从苍武岛离开,离开的路上,途经一处密林,碰到了一位身受重伤的女子。 听她的一番讲述之下才了解到这位女子竟是曹万尊的夫人。 但情况不妙的是,阿婉从西北地一路赶来,途中遭到匪徒抢掠,她宁死不从,那些匪徒也没有了耐心,想要一箭杀了她。 但那箭偏了几寸,倒让阿婉活了下来,拖着残躯,一口气吊着赶到了青州,来到了苍武岛。 明明近在咫尺,阿婉却只来得及看一眼面前熟悉的景象,遇到逃离苍武岛的段聿晟,楚厌殊二人。 他二人极力相救,却也只能为这位可怜的女子续命一刻钟。 阿婉说是被一名高瘦的黑衣人放走的,他给了自己银两,还派了一名侍从将自己送离了西北地,但更远的地方,那名侍从就不能继续保护她了。 后面的路只能她自己走。 但西北地与青州,相隔千万里,哪怕她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可仍旧没能在死之前见到爱人一面。 阿婉抱憾离去。 曹万尊听完了全部,已经承受不住的跪在地上。 段聿晟只道,“曹掌门,收手吧。” 曹万尊抱着怀里的那封信,跪伏在地,低泣声愈来愈大,太多无言的苦痛难能诉说了。 楚厌殊看着四周漫天的黄沙,遥遥看着正派弟子对立面的魔教弟子,而在那其中,他的父亲首当其冲,他不自觉的皱了眉,拧着忧心的弧度。 段聿晟走到楚厌殊身旁,见他担心,宽慰道。 “别担心,执剑阁弟子会护住你的父亲的。” 楚厌殊闻言,他看着执剑阁弟子帮父亲挡去数道带着杀机的剑气,稍稍放下心。 段聿晟也转首看向前方混战在一起的两派人马,记忆被拉回前世,没有多想,随口出声道。 “上辈子也有此一战,正邪两派的斗争是恭幽王挑起的,不同的是,当时的魔教是听从于恭幽王的,魔教弟子更是得于恭幽王的暗中帮助,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正邪两派这一战,始终是无法避免的。 只不过,前世的楚厌殊并未能活到此战的发生。 楚厌殊听了,微微讶异,他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问道。 “那到最后是哪一方胜了呢?您当时也在吗?” 这一问,让段聿晟忽然意识到不对,直接哑了声。 真相太残忍,他不想说,因为楚厌殊知道了,肯定会难过的。 所以段聿晟装作没听见,倾身抱了抱楚厌殊,脑袋靠在人颈间。 “待此战结束,我们成婚吧?” 这句话,成功转移了楚厌殊的注意力,他没再继续问下去。 而因为阿婉一封信,恢复些许理智的曹万尊,他一声呼喝,数千正派弟子齐齐转身。 正道弟子停下了杀伐之举,魔教弟子也被乌擎隶召了回去。 他看到了护在身前的执剑阁弟子,便知晓是他的澈儿来了,此刻正焦急的探头往前面看。 曹万尊立在万千弟子中央,他手握着阿婉那封封信,仰头长笑,状似癫狂。 他承认,他发动两派之争怀有着他自己的私心。 凭什么别人幸福美满,他却痛失爱妻? 既然他如此不幸,他也不愿旁人幸福! 此战更多的是因他的私心而起,是以曹万尊抬手重击自己的心口,顷刻间血液狂喷,而后身体飘飘然的砸在沙石地上,没了声息。 曹万尊用自己性命了结了这场正邪的斗争。 第125章 成影·与君共此生 那日曹万尊死后,正道弟子一时之间失去了主心骨。 看着团团围上来,气势汹汹的成影宫执剑阁弟子,他们心中那颗想要惩恶扬善,荡平魔教,但却本就意志不坚的心,彻底没有了继续挣扎反抗的意图。 说起来,若不是曹万尊慷慨陈词,刻意诱使,他们这些弟子也不会因其之言,非要与近日鲜少在中原作乱的魔教发生正面交锋。 对此,段聿晟懒得多言,只是将近日江湖发生的各种事简要的说了说,告诉那些弟子究竟是他们被谁当成了杀人的刀。 至于那些弟子信不信?如何去想?他并不在意。 段聿晟自持成影宫居于江湖四大门派之一,实力本就不弱。 并且在落枫山庄,离火门两派势微,苍武岛刚刚痛失掌门的情况下。 他成影宫已是江湖门派之首,从前不怯于人前,如今哪怕被污浊与魔教弟子同流合污,引起整个江湖正道弟子的唾弃,那也是毫无惧怕的。 段聿晟说完,转身拉过楚厌殊的手,不消多时,两人轻功疾掠去了魔教弟子当中。 那乌擎隶一身灰袍,满头乌发之间已经有了白发,看到自己的孩子来了,他的眼睛有些发红。 段聿晟看了看楚厌殊,笑着将人推了过去。 “去吧。” 楚厌殊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乌擎隶了,就算父子之间存在隔阂,但血脉相连,他心中难以扼制的思念是说不得谎的。 乌擎隶似乎有些拘谨,他挥退身旁搀扶的魔教弟子,抹掉面上的斑驳的血迹,就立在远处等待着他的孩子。 年少轻狂时,他犯了错,弄丢了妻子和孩子,好在上天给了他悔过的机会。 半个月后。 两派斗争结束有段时间了,段聿晟身为成影宫掌门,早早的就回到了成影宫。 这一趟门出的,也算走了有半年之久。 那日陆辛戾听到屋外有动静,没有片刻偷懒,很快从被窝里爬起来,挣扎着给自己穿好衣服,遮去满身难以言说的痕迹。 贺阎也很快回来了,他搁下晨时出去习练的弯刀,见陆辛戾起了,连忙上前扶着人,给人妥帖的穿好衣服。 陆辛戾见贺阎回来了,面色一喜,身上那股子懒劲就回来了,没骨头似的倒在了对方身上,任由贺阎给他穿衣系发。 贺阎嘴角微勾,心底的愉悦都快要压不住了。 陆辛戾出了门才知道,原来是段聿晟回来了。 他愣了一下,高兴的拉着贺阎去了凌云殿,本来以为段聿晟和楚厌殊,还有祁延,牧闻砚都会一起回来的。 喜爱热闹的陆辛戾满脸笑意,神情期待的跑去了凌云殿。 直到他看到凌云殿,只有一位高高坐在主位的黑脸段聿晟,和束手立在一旁的祁延时,陆辛戾的笑容凝固了。 回来的只有两个人,没有楚厌殊,还少了牧闻砚。 陆辛戾的神情由欣喜变为疑惑最后变为难以克制的愤怒,他挥开贺阎想阻住他口不择言的手,独身立在大殿中央,两手掐腰,一袭红衣似是烧灼了起来。 只听陆辛戾神色怀疑,厉声问道,“楚厌殊呢?你莫不是又把人气走了!” 段聿晟眸色冷冷的看他一眼,心中郁结深重,没有多言,很快垂了眸子。 他是不想说话,但陆辛戾却觉得是自己猜中了,顿时怒不可遏。 “段聿晟!你把人弄哪去了!快去把人找回来!” 祁延在一旁垂着眼眸,好一阵闷咳,实在是嗓子痒的厉害。 半个时辰后,陆辛戾,贺阎和祁延三人,坐在凌云殿外的石阶上,聊了许久,总算弄清了前因后果。 陆辛戾托着脸,靠在贺阎怀里,轻声问道。 “原来是这样,那楚厌殊被带回了岚城,何时回来呢?” 祁延叹了口气。 看主上那个样子,想来楚厌殊短时日内是回不来了。 那日在朔风荒漠,段聿晟本是想带着楚厌殊去看乌擎隶,见人安然无事的话,楚厌殊就会放下心来。 谁曾想,乌擎隶率领魔教弟子回城,以不可拒绝的态度带走了楚厌殊,言语之中拿萧月卿的安危做威胁,吓的楚厌殊六神无主的。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敢再出言逼迫,只好应允楚厌殊跟乌擎隶走了。 楚厌殊倒是害怕段聿晟会生气,走之前再三保证,待见到母亲无恙,便会赶回来。 段聿晟看着楚厌殊满心满眼全是他的样子,也不好再胁迫人在父母和他之间做选择了。 反正楚厌殊的心和人都已经是他的了,只是短暂分别而已,能算得了什么? 事实是,段聿晟错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就半月没见,整个凌云殿快因他周身彻骨的寒凉给冻上了。 整日端着一张阎王脸,去哪都吓跑一堆成影宫弟子。 陆辛戾见人黑着一张脸,颇觉有意思,有事没事都要来说一些话,气气段聿晟,可把他乐坏了。 远在乌月岚城。 栖云苑内,楚厌殊习过剑后,额角布满热汗,萧月卿见状,轻笑一声走近,用手帕帮人拭汗,一边说道。 “宫中传来消息,你爹就快被放出来了,应是这两日了。” 楚厌殊闻言,眸子微亮,他扬起低垂着的脑袋,露出一抹喜悦的笑意。 “嗯。” 两人聊了几句,萧月卿就离开了。 楚厌殊放下剑,回屋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他坐在院中石桌边,手中捏着一根黛绿色的竹纹发带。 晚些时候,萧月卿炖了甜汤,她端来给楚厌殊,见到人出神的捏着那根样式熟悉的发带,不由得叹气失笑。 楚厌殊闻声抬头,手中的东西也很快藏起来了。 萧月卿搁下手中的餐盘,笑着打趣道。 “躲什么,娘还不能知道?” 楚厌殊窘迫的厉害,两颊微红,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然则以他的身量,就算是低垂着脑袋,也是高出萧月卿许多的。 萧月卿疼爱自己的孩子,早没了阻拦之意,只道。 “娘知道你孝顺,过两日等你爹回来,便商议一下婚事吧。” 楚厌殊愣愣的抬眸看着萧月卿。 萧月卿却是笑了出来,看着自己的傻儿子,无奈道。 “娘唯一的要求就是,这成亲礼必须在岚城办。” 这话一出,楚厌殊脸上漾开的笑意消失了一半。 萧月卿却不多言,也不去看楚厌殊面上流露出的为难之色。 萧月卿转身坐到石凳上,执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悠哉悠哉的品着。 她不容拒绝道,“这岚城说来也不比成影宫小,来这里不会委屈段掌门,他若不愿来,这婚事便成不了。” 楚厌殊神情苦恼,坐到萧月卿跟前,求饶似的看着对方。 萧月卿但笑不语,楚厌殊便知,这事没有转圜余地了。 萧月卿这话说的简单,表面上看只是让这婚事在岚城办,但实际上,成影宫与岚城相隔千里,让一宫之主,千里迢迢赶去求娶,倒更像是嫁去偏远之地。 段聿晟与楚厌殊倒是不拘于这些俗礼,但这场亲事传出去,总会有嚼舌根的人私底下议论纷纷。 楚厌殊向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总怕委屈了段聿晟。 他以前从未想过能有今日,所以这些事情从前从未考虑过,眼下突然要慎重考虑了,难免心慌意乱。 若是独独楚厌殊一人,他是万万不肯让段聿晟受着委屈的。 楚厌殊欲言又止,小声恳求道。 “阿娘,我与他皆为男子,婚事不宜大办,他身为一派掌门人,您若让他亲自赶来岚城,实在是礼数不合。” 萧月卿抱臂,秀眉蹙起,哼了一声。 “难道我儿子就可以被随意对待了吗?他若连这点诚心都没有,那就不必来了,你娘我明日就为你招买夫婿,这江湖上年轻俊秀的好儿郎又不止他一个。” 楚厌殊被说的,窘迫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他最终是没能化解萧月卿的固执,那封对婚事主张的信,很快送到了段聿晟面前。 段聿晟逐字阅读,不由得挑了挑眉。 陆辛戾好奇的凑过来看,越看唇边的笑意越大,而后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出声。 段聿晟闭了闭眼,一忍再忍,最后不堪忍受的用内力将陆辛戾轰了出去。 体内的毒得到压制的陆辛戾没那么脆弱的像瓷娃娃了,段聿晟也无意伤人,只是将人赶出去罢了。 这信大概意思就是,让他自备好聘礼,而后赶去岚城求娶魔教少主乌行澈,待他赶到乌月岚城那日,便举办二人的成亲礼之时。 也可以说是自己备好嫁妆,千里迢迢嫁去乌月岚城,成为魔教少主的夫婿。 段聿晟眼含笑意,他倒是不生气,只不过在看着信的时候,总会去想楚厌殊。 想楚厌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面上会流露出怎样的羞窘? 他大概是又急又慌吧?这信中所述肯定不是楚厌殊的想法,这一点,段聿晟毫不怀疑。 一想到楚厌殊想阻拦都拦不住,那人急的夜不能寐时,得多招人心疼。 段聿晟面上尽是笑意,看来得早早嫁去岚城了,可别把他小夫君给急坏了。 二人成婚那日,下了数日的雪都停了。 天上阳光正好,空气也没有那么冷了。 楚厌殊在萧月卿和乌擎隶面前求了许多次,最终还是没能奈何他二人想让段聿晟嫁来岚城的想法。 是以段聿晟同意并且很快带着聘礼赶来岚城的时候,楚厌殊都没能回过神来。 栖云苑那天处处都是喜庆的红色,红绸帷幔随风舞动。 二人身着大红色喜服的携手面向天地跪地行礼。 高堂之上,坐着楚厌殊的爹娘,段聿晟牵着楚厌殊的手,先一步撩起衣袍跪地行礼,楚厌殊的眼睛里难掩愕然,喉咙一时酸胀的厉害,眼眶抑制不住的红了。 院中,段聿晟,楚厌殊二人均身着红衣,手里牵着红绣球两端,遥遥相看,俯身行礼。 至此礼成。 上天给了段聿晟悔过弥补的机会,也成全了楚厌殊两世的执念。 成亲后,有了名分的段聿晟便无所顾忌起来,马不停蹄的带着楚厌殊就回了成影宫。 那里毕竟是他二人初遇,定情的地方。 重回成影宫,楚厌殊心中感慨万千,极目望去,这里的景物并没有太大变化。 不一样的是,在楚厌殊居住的那个小院中。 那棵在冬日盛放过花朵,而今快要凋零的梨花树下。 那根无意间被人插进土壤里的梨花枝,上面的花苞已然枯死,但枝杈间却生了嫩绿新芽,一派生机盎然之色。 番外1 土匪娶亲 梁晋的谋划最终满盘皆输,在平武城前,他被一队士兵押送回京。 梁晋作为此次叛乱的主帅,按照梁国律法是要被凌迟处死的。 在押送回京的路上,梁晋面色灰败,肩膀的伤疼的厉害,但他一言未发,似乎对自己即将要面临的重刑毫不在意。 他身边侍卫枭羽的尸首已被清扫战场的士兵带走了。 即便那时的梁晋不愿交出,却因肩部的伤势而反抗不得。 梁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士兵将声息不再的人无情带走,就地掩埋。 叛军之士,是不配有墓碑的。 梁晋眸色空洞,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成王败寇,落得如今这局面,梁晋认了,他是不甘心,却也只能如此了。 身处天牢之时,梁晋抬头看向牢中高墙的那一扇小窗透进来的微光,突然间觉得万分的孤寂。 他这辈子也曾得一人忠心相护,临了临了,梁晋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底有一些思念。 枭羽此人,说他精明能干也是,说他愚忠蠢笨却也挑不出毛病来也是。 他只不过是救了他的命而已,枭羽便就这样把一条命奉给了救命恩人,糊糊涂涂的过完了一生。 无所谓值不值得,唯心甘情愿而已。 梁晋身子发冷,大约是在高烧吧,他肩上的伤无人来为他医治,伤口早就溃烂了。 也不知道那皇帝如今正忙于何事,竟连叛臣之事都忘了下旨处置了。 梁晋歪头靠在寒凉的石壁上,他想起枭羽死前说的话,发白的薄唇微弯,轻笑了一声。 这辈子大约是平安不了了,他注定要辜负他那愚忠的小侍卫了。 半昏迷间,梁晋在想,若有来世的话,他定要换一条路走。 他想要枭羽好好的活着。 在梁晋彻底昏死过去之前,梁崧颉裹挟一身冰雪来到天牢。 他面上还有许多未褪去的担忧,但在见到梁晋的那一刻,所有外露的情绪全都悄然压下。 梁崧颉身后的一位太监上前一步,在牢房地上搁置了一个托盘,那上面放有一杯酒水。 不若多想,便也知,这里面定下了剧毒。 梁晋瞥了一眼,有气无力的,低低的哼笑一声。 梁崧颉面色冰寒,早在梁晋执意谋反时起,他兄弟二人之间便无亲情可言了。 梁崧颉最后看了梁晋一眼,很快转身离去。 帝王亲至,送上一杯毒酒,比及凌迟处死,也算全了梁晋身为亲王的体面。 梁晋没有再反抗的意图,一杯毒酒下肚,很快他的嘴角便抑制不住的涌出了黑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的胸口灼烧刺疼,面目狰狞扭曲的厉害,直到梁晋彻底昏死过去。 眼前被无尽的黑夜笼罩之前,梁晋突然渴盼,若是真的有来生就好了。 …… 再一睁眼,他是被冻醒的,梁晋眉心深深的拧着,他的胳膊腿都被结实的绳子捆绑着,胸口烧灼的疼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被毒死吗? 这是哪? 梁晋抬眸扫视周围,满地堆放着柴火,应是一间柴房,他衣着普通,是普通人家的布衣。 梁晋满心疑惑,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突然感知到他竟毫无内力,经脉里空空如也。 莫不是有人废了他的内力?! 梁晋一时间惊疑不定,不等他多想,柴房外传来说话声。 “大当家这次出门,收获颇丰啊!” “那谁说不是,劫了几车金银财宝不说,还白捡一个小美人,可把大当家乐坏了,哈哈哈——” 说着说着,这几人齐齐淫笑起来。 “大当家今晚就打算成亲入洞房了,看猴急的!” 几人说说笑笑,声音越来越远。 “入洞房当然急!生米不煮成熟饭,心里总痒痒哈哈哈——” 这些人说话没个顾忌,梁晋听的一清二楚,却始终摸不清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被赐死了吗? 怎么会突然活了过来? 这里又是哪里? 梁晋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最快搞清楚情况的办法是他得先出去探探,看这个样子,他应当也是这群人抓来的。 梁晋扭头四处张望,在一堆柴火底下找到了一块碎瓷片,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捆绑着手脚的麻绳割断了。 梁晋正要出去,便听到门口有人要来,他连忙退回去,从柴房的后窗跳了出去。 等他跑远了,只听一阵吵闹声传来,那些人大约是发现他逃走了。 梁晋看着远处蔚蓝的天空,再微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没有武功之外,并未有任何毒素侵蚀的迹象,就好像他重新活了一次似的。 重生? 思及此,梁晋微微睁大了眼睛,他逃走的步伐慢了下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山寨大门,梁晋陡然停住。 那他既然重活了过来,那枭羽呢? 会不会同他一样,重活一世呢? 梁晋回头看向山寨深处,刚刚那些土匪嘴里面说的美人,会是枭羽吗? 梁晋心知眼下他与人数众多的土匪并无一战之力,但只要想着那受困之人有可能是枭羽,梁晋便无论如何都不肯走了。 他先是从地上捡到一根木棍防身,在那些人还未追上来之前,绕到房屋后面,往山寨深处去了。 然而现在是白天,他一人,对上山寨里那么多土匪,如果硬碰硬,他绝对占不了上风。 梁晋只好按耐住心中的急躁,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先藏了起来。 这天晚上大当家要成亲,那些追他而来的人也不敢大肆宣扬今天抓回来的人逃走了,只能暗中询问是否有人见到行为鬼祟之人。 就这样,一个藏,一个暗中找,折腾了许久,天都黑了也没能将人找到。 那土匪们便以为那家伙是逃出去了,便想着等大当家成完亲,第二日在禀明情况。 梁晋躲到天彻底黑了下来,那山寨最大的正堂中,一伙人正热热闹闹的举行成亲仪式。 里面的新娘身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遮住了面容,梁晋就算能摸到门口,也看不清那新娘的模样。 那新娘子很不配合,这成亲仪式根本无法顺利的举行下去,渐渐的那土匪头子也没了耐心,他本也不是守礼的人,便大喝一声,弃了这繁文缛节。 “既然不愿,那就不拜了!直接入洞房!” 那膀大腰圆的土匪头子,抓住新娘子不断反抗挣扎的手,弯身用力将人抱了起来。 土匪头子的小弟们见此,一个比一个闹腾的欢。 “兄弟们吃好喝好,本寨主先将夫人送去房间,一会儿再来陪哥几个喝酒!” 那大当家嗓音粗哑,语气间掩盖不住的兴奋,抱着新娘子的手都不老实,在一众小弟的视线里,土匪头子将人抱去堂后,一个主屋内。 土匪头子将新娘子摔到床上,他油亮肥腻的面孔上,一双布满欲望的眸子看的让人心惊惧怕。 只听他高声喊道,“别怕!以后你跟了我,保准让你香的喝辣的!” 新娘子在床上挣扎着,头上的红盖头禁不住的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清润干净的面庞,那上面满是着急与屈辱,急的眼尾泛红,看起来更是勾人了。 那土匪头子看到,一瞬间眼睛冒着精光。 这张脸虽生的好看秀净,却也能很容易看出来这是实打实的男人。 躲藏在窗外静观其变的梁晋见此,神情像被雷劈一般的惊愕。 是枭羽! 番外2 死里逃生 这年头谁家生了女儿,那都是早早定了亲的,许多正经人家想娶媳妇都不是件易事,更何况落草为寇的土匪呢? 这四肢肥壮的男人身着灰布衣衫,此刻正咧嘴笑着,淫邪的眸色紧紧落在榻上,一身红嫁衣的枭羽身上。 所以,他可不介意自己的新娘子是个男人,反正长的白白净净的,看着那么好看,也就大差不差了,他实在是做梦都想娶个媳妇儿。 土匪头子色眯眯的搓着手,一步步的凑近了床榻,榻上枭羽两手被粗麻绳紧紧束缚住了,他失了内力,一时之间根本挣脱不开。 枭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为何会被人绑来成亲。 刚一睁开眼面对的就是紧紧盯着他,眼睛里满是侵占欲望的男人,他心中阵阵恐惧害怕,却也反抗不得。 那土匪头子步步上前,枭羽便挣扎着往后退,他紧咬牙根,通红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怒。 他不是死了吗? 为何会突然醒来? 在那男人冲上来之前,枭羽在一片慌急之中寻找自救的法子。 也正是这抬眸转首的一眼,他看到了这间屋子窗边有人。 窗外夜色漆黑,趁着屋子里的烛光,枭羽定眼看去,那人的面容极为熟悉,熟悉到他以为是他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是王爷! 王爷也在这里吗? 那土匪头子没有给枭羽太多的思考时间,他很快扑了上来,枭羽整个人被那力气极大的男人压在床榻之上动弹不得。 紧接着,那男人一把扯开了枭羽穿的衣服,只听一阵裂帛声响,色泽透白的肩头便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那土匪头子诸般作为,枭羽却恍若未觉,他没再挣扎,只是死死的盯着窗边那人的身影,急切的想要确认他所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幻觉。 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答案。 窗外的人抓住时机,一个翻身进了屋里,手里的木棍高高举起,对着那土匪头子重重的挥了下去。 扑通一声响,那土匪肥厚的身躯就摔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梁晋看着枭羽的模样,他的眉心深深的皱着,上前一步扶起枭羽,先是给人解了手上绑缚的麻绳,拉着人就跳窗逃走了。 这一番变动发生在刹那之间,枭羽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无论眼前的景象是真是假,枭羽也不会反抗梁晋,哪怕他二人一路奔逃,他的手腕被人捏的疼的厉害,他也没有出声制止,只是眸光愣愣的看着梁晋的背影。 他记得自己是死了的。 可如今眼前这番景象,却也极为真实到他无法怀疑。 枭羽眼眶有些发热酸胀,抿了抿干涩起皮的唇,他到底还是很想念眼前人的。 这边土匪的老大被打晕的事,很快就被他的那些小弟们察觉了,土匪们抄起家伙,整个山寨一瞬间燃起了火焰,照的整个山寨灯火通明。 梁晋和枭羽二人奔亡逃命的步伐在山寨大门前被一众土匪拦住。 那些土匪个个手持利器,有的是锋利的长刀,有的是尖锐的斧子,还有的拿着长棍,个个气势汹汹。 他二人被围在中间,只听那土匪面色凶戾的大骂道。 “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伤了我们大当家!你以为这里是你们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是我们把你们从河里面救上来的,你们非但不知感恩,竟还如此对待你们的救命恩人,当真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梁晋闻言冷笑一声,他握紧了手里的棍子。 此战无法避免,他如今没了内力,便只能靠蛮力取胜了。 与他相背而立的枭羽看着身边数量众多的土匪,他面色肃然,对现下身处的境地,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取胜的把握。 比之王爷的安危,枭羽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所以诸般衡量之后,他转身扯了扯梁晋的衣角,他有话要说。 梁晋觉察到枭羽的动静,微偏了头。 枭羽抿了抿唇,掩去眼底的落寞,压下心中于现状的诸多疑问,低声提议道。 “王爷,属下如今失了内力,硬碰硬的话,属下没有把握能安全护您离开,但这些土匪今夜就是要给他们大当家娶亲,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与他们商议一番,属下愿意顺从他们的意思留下来,让他们放您安然离开,可好?” 梁晋闻声,面上冷窒的笑容更是深了几分,一天的奔波逃命让他此刻的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眸色锐利,死死的盯着那些想要他命的土匪,低声回应枭羽的话。 “自作聪明。” 他若想离开的话,早就不在这里了。 枭羽闻言一愣,他抬头看了看渐渐围上来的土匪,他觉得,他的提议是有可取之处的。 难道说王爷还有内力吗? 还是说王爷有其他办法? 那些土匪似乎也看出了此二人并非普通人,应是练家子,几番斟酌,主动提议道。 “这样吧,我们可以放你们一人离开,你们两人可以商量一下,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留下,另一个人我们可以放他离开。” 那说话的人打量着梁晋二人,其实他们更愿意那个小美人留下的,毕竟生的白净好看,这另一个实在是长的太凶,娶回家做媳妇的话,一般人可压不住,折寿啊。 土匪边打量边啧啧摇头。 枭羽觉得这个提议正合乎他的想法,他转眸看向梁晋,耐心的等待着对方的决断。 他二人之间被留下的那一个人只能是他。 枭羽并非铜墙铁壁之心,被抛弃,被牺牲,他也会难过,只不过,他更知道孰轻孰重。 但梁晋听了这番话,却是哼笑了一声,他转首看了一眼枭羽,眸色冰凉,没有任何情绪。 这一眼,看的枭羽心惊肉跳,他嘴唇翕动,正要说些什么向梁晋表忠心,却只觉身前一阵厉风刮过。 随之而来的是长刀与木棍相撞发出的闷响声。 很快两方人便交上了手,有些话,不用说,那些土匪也明白了。 梁晋虽无内力,但武功底子还在,一根木棍在手也能横扫一片人。 枭羽赤手空拳,却招招狠辣,短时间内也很难有土匪能近身。 但这寨子里的土匪数量实在太多了,一直这么打下去,就算那些人抓不住他二人,靠着人数众多也能把他们耗死在这里。 所以每当打倒一片人时,梁晋便随之往山寨外撤去。 枭羽紧随其后,但交手的时间长了,而那些土匪即便离了山寨也如同狗屁膏药一样,死缠着不放,很快逐渐耗尽体力的两人,就无法及时躲开那些挥砍而来的长刀了。 回避不及间,梁晋肩膀上被狠狠划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枭羽想去梁晋身旁近身护卫,却被身后偷袭的一个土匪狠狠踹到了小腿。 枭羽吃痛失力,单腿跪地,眼看着就要被那土匪挟持之际,梁晋反手将手中长棍甩出,这一下直接将冲上来的人打飞,狠狠摔在地上。 虽然挡住了这一波冲上来的人,救了枭羽,但梁晋也失去了唯一的防身武器。 梁晋跑到枭羽身旁,拉起人就往山下跑,枭羽忍着腿伤,一声不吭,他不想拖后腿。 他们二人夺路而逃,用尽了身体里余下的全部力量。 他们都知道,今晚若是落到那些土匪手里,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枭羽小腿可能是骨折了,跑的时候即便他极力控制,也很难跟得上梁晋的脚步。 如今王爷带着他,他完完全全就是个拖累。 渐渐的,身后追来的人越来越近,枭羽内心挣扎,红着眼睛向身前的人,喊道。 “王爷,属下跑不动了,您放手吧。” 枭羽的手腕被梁晋捏的死紧,闻声,他头都没回,只厉声吼道。 “你给本王闭嘴!” 枭羽被吼的一僵,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腿疼的厉害,每走一步都是煎熬难忍。 可是王爷就是不肯放手,而他也没有勇气去挣脱王爷的钳制。 梁晋带着枭羽跑进了一处密林,漆黑的夜色掩盖下,他二人暂时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番外3 前世今生 现如今似乎正值夏季,密林之中,草木繁盛,有人踏入林中,就偶有鸟鸣声响。 后方那些土匪仍旧锲而不舍的追杀梁晋二人。 他二人寻着草丛遮掩身形,到了一处洼地,里面有少许的未干涸的水,这使得周边草木生长的更加茂盛。 梁晋见此,并未多想,拉着枭羽便跳进了洼地灌木丛中,借由着草木遮掩,躲藏了起来。 洼地坑洞不深,他二人跳进去之后便躬起了身子,因里面有水囤积,一进去,二人的衣服就湿了一半,幸好天气炎热,就算衣服湿透,也不会很冷。 躲进洼地时,枭羽被梁晋护在怀里,避免了被带刺的植物划伤,但梁晋脸上却出现了道道血痕。 只不过这些枭羽并不知道,周遭一片漆黑,令他根本看不清梁晋的面容。 并且由于长时间奔跑导致他呼吸急促,小腿处一阵阵难忍的刺疼,光是忍住不发出痛吟声,就已耗费了枭羽大半的心力。 枭羽靠在梁晋胸口前,枭羽那那扑通扑通,有力而快速的心跳让梁晋心中的空茫少了些许,多出的一些滋味,他没有品出来? 梁晋暂不能弄清楚枭羽这个人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人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他前面。 他二人躲在洼地之中,逃过了土匪的追杀,这夜还长,那些土匪并没有离开,而是弄了火把在林子中来回不停的搜查。 梁晋二人一声不敢吭,枭羽时时刻刻不敢松懈,紧绷着一颗心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撑到了天亮。 一天一夜米水未进,过度消耗心神气力,梁晋身心俱疲,枭羽也因有伤在身,面色也憔悴的厉害。 夜里,他们听到那些土匪有说要离开,但怕是土匪刻意诱导,就算四周声音静下来了,梁晋二人也暂时没有离开,而是蹲在洼地里面一动不动,哪怕有蚊虫叮咬也咬牙苦忍。 待天蒙蒙亮的时候,梁晋便推了推枭羽,他不用言说什么,枭羽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梁晋先从草丛里出来,他转首看了看周围,地上有许多草木被人踩倒,但此刻并未有那些土匪的动静。 梁晋确认安全之后,便转身去看枭羽。 那洼地虽不深,但枭羽小腿上的伤经过一夜的耽搁,更是肿的厉害,竟到了一动就会疼的地步。 枭羽站起身想抬腿迈出洼地,却因阵阵剧烈的疼痛,而摔坐在地,他没有说话,一声未吭的趴到地上,用手拽着灌木借力,一点点的爬上来。 梁晋回头就看到这一幕,看着枭羽狼狈又可笑的样子,他竟觉有些生气,他静立不动,冷漠的注视着枭羽。 枭羽自然感受到了梁晋的目光,此刻他心中万分自责愧疚,身为王爷的护卫,他非但没有保护好王爷,还害的王爷因自己落入如此境地。 他完完全全不会知道,梁晋此刻漠然置之的态度是因为枭羽宁可自己弄的满身狼狈的爬上来,也不肯唤他一声,求他帮忙。 而梁晋也不会懂得,枭羽这样的人,哪怕是在生死关头,也不会开口求饶或是求救的。 几个愣神间,枭羽的手掌就被灌木上面的尖刺给扎破了,暗红色的血液很快涌出。 刺眼的红让梁晋回了神,他薄唇紧抿,像是极不情愿的样子,他蹲下身来,握住枭羽的肩膀,将人拉了上来。 枭羽失力的跪坐在地上,他面色发白,薄唇干裂流血,眼睛里有些许红血丝。 他舔了舔嘴唇,抬眸看向身前的人,颤巍巍的小声道。 “谢王爷。” 也是这一眼,枭羽看到了梁晋面上的血痕,那很明显是被尖锐的东西刺伤的,枭羽想到昨夜是王爷揽着他的身体跳进洼地深处的,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伤是因那带刺的灌木导致的。 枭羽眨了眨眼,无措的抿了抿唇,心中又是一阵自责。 梁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因为他长相本就比较凌厉的那种,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看着真的很凶,他看着跪坐在地上身形瘦弱的人,慢慢的蹲下身来。 枭羽确实是生的清秀,因为性格柔软,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好欺负,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小脸惨白,真是足够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也不怪那土匪头子想娶这么个人做媳妇儿。 梁晋这么想着,抬手轻抚枭羽的面颊,不由得笑了一声。 他现在的形容也是狼狈不堪,身上的衣物浸了一夜的水,就算是夏天,在那冷水里泡一晚上,也受不住啊。 枭羽听到梁晋的笑声,感受着梁晋温热的手掌摩挲他的脸。 他心里面有些痒,抬眸看着对方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琢磨不出来王爷此刻的心情。 但秉持着说多错多的想法,枭羽垂了脑袋,并未说什么,任由对方动作。 等了片刻之后,梁晋也收回了手,枭羽便开口说道。 “王爷,那些土匪可能还会再来,先离开这里吧?” 梁晋嗯了一声,站起身来,随口问道。 “走的动吗?” 枭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王爷这话是在问他,他连忙点点头,两手撑地,努力的站起来,但是失败了。 枭羽再次试图站起来,用了极大的力气,他爬了起来,用没伤的那条腿支撑着站稳身体,然后抬眸看向梁晋说道。 “回王爷,属下可以的。” 梁晋看着枭羽有些摇晃的身体,一双黑眸里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片刻后,他做出权衡利弊的模样,蹲下身,说道。 “上来,本王背你,要快一些离开这里。” 枭羽愣住了,这是不合礼数的,他下意识的就想拒绝,但梁晋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枭羽,你可还记得违反本王的命令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 枭羽闻言,他想起了他死之前的王爷让他离开,可他却阳奉阴违。 “回王爷,属下记得。” 枭羽不再停顿,而是乖乖的趴到了梁晋的背上。 背上的人很轻,背起来并不累。 梁晋大步往前走,一刻不停的往林子外赶去。 其实他并不知道如今能够去哪里? 按理来说,他与枭羽都应该是死了的。 或许是老天觉得他二人缘分未尽吧,硬是给了他二人重活一次的机会。 枭羽趴在梁晋背上,胳膊半搭在人肩头,也不敢用力扶着,梁晋用力的臂膀的托着他的腿,让人不至于掉下来。 梁晋走路的速度很快,但却很平稳,枭羽从一开始的紧张害羞,到了后面逐渐被困倦替代。 如今情形,枭羽大概也明白了。 他因为某些机缘巧合没有死,并不是那一箭没有要他的命,而是他获得了新生。 前世死前,他说,若是王爷来寻他,他定还要誓死追随。 如今醒来后的情形历历在目,王爷不仅找到了他,并且哪怕身处险境之时也没有将他交出去,甚至没有嫌他是个拖累。 枭羽想,这些似乎给了他足够的勇气,让他继续留在梁晋身边。 哪怕今生的结果会与前世相同,他再苦苦挣扎一辈子也得不到王爷的另眼相看,也好。 枭羽眼眶里汇聚着未落的泪水,他心中有着化不去的苦痛,微微侧首靠在梁晋肩头,汲取这片刻的温情。 番外4 荒芜之地 两个本该死了的人,却突然醒来,茫茫天地间,梁晋与枭羽二人不知去往何处。 都是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现如今却也只能互相依靠着相互取暖了。 梁晋背着枭羽走了半个多时辰,虽然还没走出这片高耸茂密的林子,但他们行至了一处小溪边。 回望身后并无土匪追杀而来,梁晋便打算在此处停下歇脚。 在一棵树边,梁晋矮下身,方便枭羽下来。 枭羽手撑着身后的树,慢慢的靠着树,坐了下来,他的腿疼的厉害,身上更是布满了忍疼的冷汗。 梁晋蹲在枭羽跟前,看着人白的极狠的脸,他垂眸看向枭羽的腿,伸出手去碰枭羽的伤腿,想仔细看看伤势如何。 但枭羽的速度更快,他垂着脑袋,两手抱住自己的右腿,躲开了梁晋想要触碰的动作,小声道。 “王爷,脏,属下没事的。” 梁晋脸色不太好看,他神情肃然,看着枭羽的眼睛里,没有多少耐心。 枭羽只是觉得,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还在水坑里泡了一天一夜,衣服估计都臭了。 并且他是王爷护卫,本也没那么娇气,还万万不至于让王爷亲自查看他的伤势。 即便是这么想,枭羽内心也依旧煎熬,因为王爷的目光实在是太沉重了,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枭羽本来觉得自己没有错,时间长了,他突然觉得,他好像不该躲避王爷的触碰。 身为王爷手下,他的人,他的身体,甚至他的心,都该是王爷的才对。 枭羽自知有错,便松开了手,将伤腿伸平,还未等他开口解释什么,梁晋却早一步的握住了他的脚踝,一把扯开了他的衣服下摆。 鞋袜很快被剥掉,露出了那肿胀发红的皮肤。 梁晋面上的神色比刚才更冷了一些,枭羽被吓的一声都不敢吭。 梁晋仔细的看了看枭羽的腿伤之后,他将人衣摆放下来,站起身转头往林子里面去了。 枭羽见人走了,连忙就想跟上,却忽听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老实待着!” 枭羽一下子就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的靠坐在树边,安静等待着。 梁晋去了林子里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根粗树枝,他蹲到枭羽跟前,用着几根木棍,从衣摆处撕了几条布,仔仔细细的将人的伤腿固定好。 枭羽有些眼热,胸口处酸胀的难受。 是他的错觉吗? 还是说他现在是在做梦吗? 为什么他总觉得如今眼前这个王爷比之从前要温柔许多呢? 枭羽嗓音有些哑,小声的道谢。 梁晋忙活完了,也累的不行,没力气的坐下来歇会儿,闻声,抬眸看了枭羽一眼没有说话。 眼前那条小溪水流清澈,梁晋与枭羽二人也是口渴的厉害。 枭羽腿脚不便,梁晋这会儿就算想指使枭羽干这干的,也不得不考虑对方的伤势。 梁晋微叹了口气,没歇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抬腿走到枭羽跟前弯下身,在枭羽茫然不解的视线里,将人搂抱了起来。 “那溪水看着干净,去那里洗洗,喝口水吧。” 突然间天旋地转,枭羽慌乱的抓住了梁晋的胸前的衣襟。 这一动作,足够失礼了。 可落在梁晋眼里,却引得他笑的隐秘。 枭羽被梁晋放在溪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坐着,离水流很近,弯腰就能碰到水。 枭羽自是口渴的不行,狼吞虎咽的用手舀水,喝了个饱。 梁晋走到另一边蹲下,也喝了一些溪水,总算是解了乏,但此刻更为难忍的是饥饿。 两人在溪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用溪水洗了洗,顺带擦了擦身子。 天上日头正好,只着一件单衣也不会很冷。 枭羽歇了一会儿之后,身上有了力气,便瘸着一条腿找树枝搭了一个架子晾晒两人的衣服。 梁晋找了根尖细一点的树枝下了水,试图用这根木棍扎到鱼。 枭羽在岸边生了火,没事了就坐回石头上,看向不远处的正在扎鱼的梁晋。 或许是境遇不同吧,过去王爷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侍从无数,一呼百应,向来吝啬多看任何人一眼。 但现在囚落于荒郊野岭,身边只有自己,王爷自然会亲待自己几分。 枭羽微抿了唇,正愣神间,梁晋就拎着自己的成果回来了。 是一条不大不小的鱼。 梁晋回来的时候,见枭羽在发呆,好笑的伸手弹了弹对方的脑袋。 “想什么呢?” 枭羽吃疼的一缩脑袋,有点懵。 “王爷。” 看到王爷带回来的鱼,枭羽也很高兴,不自觉的流露出了笑意。 梁晋从没干过伺候人的活,让他抓鱼已经是例外了,这处理鱼的差事便落到了枭羽身上。 枭羽动作麻利,即便腿脚不便,也很快用树枝划开鱼腹,用水将里面的冲洗干净之后,树枝串着,放在火堆上烤。 两人的衣服也干了,便收了下来,各自穿好。 枭羽那身红嫁衣最外面的那层红纱衣扔了,里面的是暗红色的里衣,看着还算得去,便就这么穿着了。 他们分坐两边,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安静了下来。 枭羽突然想到,如果现所处不是梦境的话,他是死掉之后才重新活了过来。 那王爷呢? 枭羽这么思索着,下意识的抬起眼眸想去看王爷,却未曾料到,这一眼正对上梁晋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枭羽心下一震。 王爷在看他? 看了多久了? 梁晋注意到了枭羽的神色,微微勾唇,出声道。 “以后可能就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了,文清,你可愿与我同行?” 枭羽当然愿意与梁晋同行。 枭羽瞳眸骤缩:“!” 不对! 王爷刚刚唤他什么? 枭羽愣了许久,惊愕的看向梁晋,他声音有些抖,不太确定的问道。 “王爷,您刚刚唤属下什么?” 梁晋唇边的笑意未收,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枭羽跟前。 枭羽见人竟是直接走过来了,他心中本来肯定的想法,突然间就溃不成军了。 王爷是不会叫他的名字的,不会的,应是他听错了。 梁晋周身的压迫感很重,重到枭羽头都抬不起来了。 枭羽眼神躲闪,磕磕绊绊的小声解释道。 “王…王爷,属下…可…可能是听错了……” 梁晋行至枭羽跟前,缓缓蹲下身来。 枭羽要比他矮上很多,哪怕就这么蹲着,梁晋也要比枭羽高出一部分。 梁晋弯唇笑着,抬手捏住了枭羽的下巴,迫使人抬起脑袋,那双慌乱不定的瞳眸映入眼底。 梁晋微启薄唇,轻声道。 “你没有听错,文清。” 随着这一声落下的是,轻柔却强势的吻。 枭羽被迫仰起脑袋与人接吻。 梁晋用手扶住枭羽纤瘦的腰身,他倾身而去,逐渐加深这个吻。 枭羽这下彻彻底底的傻住了,等梁晋亲了个够,将人松开了,他都还未回神。 梁晋是不懂得情爱是什么的,但他明确的知道,枭羽于他不一样。 在这寡淡无聊的世间,枭羽是他眼里面唯一的颜色,他想要留枭羽在他身边。 或是强迫,或是自愿,都无所谓。 在梁晋看来并不是什么情话的那句话,却让枭羽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枭羽眼眶酸胀,怕是就连梁晋自己都不知道,他无心的一句话,带给枭羽的却是如同一场天翻地覆的,海啸一般汹汹的翻涌而来。 多少个苦苦坚守,明知求不到回应也甘之如饴的日夜,枭羽心底早已一片荒芜,如今这荒芜之地却迎来了一场甘霖。 枭羽眼角滑落泪液,他抬手抹去,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眼泪越来越多,本来只是小声低泣,到最后哭的越来越厉害。 他有太多委屈没有诉说了。 梁晋看到枭羽哭了,也是傻眼了,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他想,枭羽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他对这人动手动脚又不是一次两次,怎么这次就哭成这样? 这梨花带雨的,看的梁晋神色一言难尽,鉴于人是自己弄哭的,他需要将人哄好。 毕竟以后的日子很可能只有他与枭羽二人了,不能把人气走了。 梁晋抱住枭羽单薄的背脊,轻轻的拍了拍,别扭的给人道歉。 “好了,不就是亲了你一下,至于哭成这样吗?下次本王让你亲回来好了。” 番外5 是我哥哥 梁晋从没哄过人,给人拍背的动作僵硬,说出来的话更是别扭的厉害。 好在枭羽很好哄,就这么一句话,枭羽就不难过了,他摇摇头,用胳膊擦掉面上的眼泪,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多大人了,还要哭。 “属下没有生气。” 梁晋挑眉抱臂看着枭羽,一脸的不信任。 枭羽感受到面前人凝成实质眸光,不自在的扣手指。 又因为心中难忍的欣喜,垂着脑袋悄悄的抬起眼皮偷看。 他以为王爷不会一直看他的,然而他想错了,梁晋正一眼不眨的打量枭羽,正好把枭羽偷瞄的一眼,抓个正着。 枭羽心中一紧,立刻收回视线,脑袋佝偻的更厉害了。 梁晋心中好笑,抬手揉了揉枭羽的脑袋,给人本就乱糟糟的头发雪上加霜。 “不闹了,你的腿伤有点严重,需要找大夫医治。” 梁晋面色冷了下来,一脸严肃的看着枭羽包扎住的伤腿。 枭羽闻言,老实的嗯了一声。 这么一会儿的折腾,他们弄得鱼也烤熟了。 枭羽将烤鱼拿下来,将上面几块肥美的肉撕下来,呈给了梁晋。 荒郊野外的,又饿了太久,就算这鱼没放任何调料,闻起来也还是很香。 被伺候惯了的人也没有多想,梁晋接过后就吃进了嘴里。 梁晋这会儿正在想这附近会不会有村镇,也没有往枭羽那边看。 他信任枭羽,所以枭羽给他什么,他都没有怀疑的吃完了。 以至于,整条鱼他吃了大半,都没反应过来。 枭羽装模作样的啃了啃鱼骨头,等梁晋看过来的时候,他面上的笑容大大的,像是在说。 王爷,您抓的鱼很香,很好吃。 梁晋看枭羽在那笑,心道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傻气。 两人垫了垫肚子,还休息了一会儿,身上都有了力气。 梁晋走到枭羽身前,蹲了下来。 “走吧。” 枭羽怔了片刻,但这次他没有再拒绝。 只有医治好了腿伤,才不用王爷因他这般辛苦,他不能辜负王爷的好意。 枭羽倾身趴到梁晋背上,梁晋反手扶住对方的腿,轻轻松松的将人背了起来。 天色尚早,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能够落脚的地方。 梁晋背着人一步步往林子外走,他遥看远处,试图找寻有炊烟升起的地方。 两人行走速度不快,但一直在赶路,没有停下,时间长了,就算枭羽并不重,梁晋额角也渗出了热汗。 一赶路的时间太长,他从昨天到现在,就吃了那条不大不小的鱼。 二是,如今重活一世,他失去了内力,对于一个用惯内力的人来说,一朝失去,确实很不适应。 枭羽将梁晋额角的汗水看的分明,他心疼的厉害,抓着自己的衣袖给人擦汗,小声道歉。 “殿下,对不起,属下给您添麻烦了。” 梁晋勾了勾唇,不堪在意的笑了一声。 枭羽心中愧疚自责,眉头紧紧的蹙着,看着好不可怜。 所幸赶路也无聊至极,梁晋得了空,心情还算可以,故意逗弄道。 “你与其在这独自愧疚的不行,不如想些法子哄本王开心,本王开心了,不就有力气背你了?” 枭羽听了,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他真心实意的发问道。 “那属下应该怎么哄您开心呢?” 枭羽说话的时候,无意识的凑近了梁晋的耳朵,灼热的吐息喷薄在人耳边,弄得梁晋心痒痒的。 这辈子一睁眼就是生死存亡之际,他都忘了,他上辈子在欲望这方面,可从没亏待过自己。 眼下时机又不合适,梁晋咬了咬牙,脸色难看起来,他在心中愤恨道。 等安稳了,他是不会放过枭羽的。 还不知道大难临头的枭羽还是满眼期待的等着梁晋答话。 梁晋眼神幽暗,慢悠悠的说道。 “自己想。” 枭羽一听,顿时陷入了苦恼。 过去,他曾向成影宫的楚影卫求过方法,然则结果却不尽人意。 枭羽这脑袋里,装的都是如何对主子尽忠,要努力练剑提升内力,好不容易有一点风月之事,也都是主子给他的,他完完全全不懂如何哄心上人开心。 但主子让他自己想,枭羽也很听话,真的开始绞尽脑汁的想。 梁晋一开始隐隐期待的,看着枭羽能做出什么来,但等了许久,都没等来枭羽的动作,他便慢慢的歇了心思。 直到——嘶—— 梁晋骤然一缩脖子,他顿住脚步,更随之而来的是脖颈处的温热柔软的触感。 这枭羽竟先是用舌头碰了碰他的脖颈的皮肤,紧接着开始吻他,那两条细胳膊也勾住了梁晋的脖子。 梁晋幽暗的眼神里烧起了火。 而枭羽还在卖力的亲吻,丝毫不知,危险降临。 所以当枭羽整个人被扶住腰身,压到树上的时候,他还在发愣。 梁晋也是被人勾疯了,他如同丧失理智般的亲吻枭羽的面颊,脖颈,乃至一步步往下。 梁晋掐着枭羽的下巴,眼神凶狠,是那种被某种欲望遮住理智的狠,他咬牙道。 “文清,你过分了。” 枭羽还在怔愣着,他听到了梁晋的话,面上流露出歉疚的表情,小声道。 “您不喜欢这样是吗?对不起,属下不是故意的。” 梁晋笑容越来越大,那笑有种自嘲的意味,他将枭羽搂进怀里,重重的吐了口气。 “不是,是你做的太好了,本王很高兴。” 枭羽闻言,立刻一扫阴霾,眼睛都亮晶晶的。 “嗯,那您开心了吗?” 梁晋掩去眸底压抑不住的欲色,很克制的嗯了一声。 只疯了那么一会儿,梁晋将人弄去背上,稳稳的背着人继续赶路了。 食髓知味的梁晋舔了舔嘴唇,他想,枭羽不过是主动亲了他一下,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是他太急色了么? 想到刚刚的亲吻,枭羽面上一派正色,耳朵尖却是红的厉害,他心中酸软满胀,压着躁动的欣喜侧首靠在了梁晋背上。 两人都不是话多之人,一路上安安静静的,直到枭羽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 枭羽羞红了脸,他用力摁了摁不争气的肚子,寄希望于王爷没有听见。 梁晋好半天才出声说话。 “刚才那条鱼,你是不是都给我吃了?” 枭羽哑然,说话声音很小,“是。” 他解释道,“鱼是您抓的,当然您要多吃一点。” 梁晋没回话,他正在思考,他怎么会完全没有注意到。 然而现在想再多也来不及了。 终于在夜半时分,两人看到了山脚下一处冒着炊烟的小村落。 梁晋背着人,向是炊烟之地,快步赶去,在天色黑透之前,总算是到了村口。 他二人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里面有一位老妇人看到了,热心的上前招呼。 “公子从哪来?” 梁晋不说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凶,那老妇人看到了,说了句话,就有些害怕。 这里的人都比较淳朴,会热心招待外来的过路人,但是看起来很凶的话,他们也会怕。 眼瞅着那老妇人要被吓走了,枭羽适时的从梁晋背上下来,他出声回道。 “您好,大娘,我们是被山匪掳掠来的,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但是我的腿受了伤,可否打听一下,这村可有大夫吗?” 那老妇人见这位年轻人生的面善,心中定下几分。 又听他说是被山匪掳掠,这一下心就揪起来了,对眼前两人也更信了几分。 这二人衣着确实很凌乱,这位面善的小公子腿上有树枝包扎着,看起来是受了伤,况且,他们在这里居住多年,当然知道这山上闹匪患。 老妇人露出心疼之色,连忙上前扶住了枭羽的胳膊。 “可怜见的,有大夫,村头有一位老郎中,我带你们去。” 说着,就要往前走,但枭羽的腿拖了太久,肿的根本走不了路,一瘸一拐的。 梁晋本来在一旁等人说话,这会儿上前来,弯下身,穿过膝弯,直接将枭羽横抱了起来。 虽然已经抱过很多次了,但枭羽还是被惊到了,只不过他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那老妇人也是面上一片讶异,看着那男人一脸的凶相,尴尬的笑了两声,问道。 “你们是亲兄弟吗?” 虽然看着并不像。 枭羽连忙就要解释,却被梁晋抢先回道。 “是,我是他哥哥。” 枭羽:“……” 老妇人一脸怀疑,但还是热情的笑着圆场道。 “这样啊,也好,你这个弟弟看着瘦小,当哥哥的可要保护好弟弟啊。” 老妇人笑的没了眼睛。 梁晋干巴巴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枭羽垂了脑袋,耳朵尖红了,一腔的话哑在喉咙里,不知该不该说。 番外6 心烦意乱 村子不大,几人没走多久就到了老郎中家门口,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晚了,老大夫年纪大了,估计都睡了。 那老妇人想来也是知道,先是走到门敲了敲门,后面才缓声解释道。 “有一位公子腿受了伤,赶不了路了,疼的厉害,你这要不先起来给人看看在歇?” 刚说完,里面就传来了几声浑浊但听不太清的骂声。 老妇人显然是听懂了,搓了搓手,笑着对梁晋二人解释道。 “他年纪大了,每晚都睡得早。” 枭羽被梁晋结结实实的搂在怀里,忍了一路,终于是受不住了,他扯了扯梁晋的袖角,示意人把他放下来。 梁晋倒没阻止,知道他意思之后,便将人安放下来。 枭羽有些站不稳,那老妇人见状,想过来搀扶,但梁晋的动作动作更快,他撑住枭羽的背脊,让人稳住了重心,还一挑眉随口道。 “逞强。” 枭羽听到了,抿了抿唇,垂着脑袋没说话。 那老郎中也很快起了,门也打开了。 屋子里空间不大,那老郎中披着一件外衣,手里拎着煤油灯,照亮了面上大把的白胡子和不耐烦的面容。 枭羽瘸着腿上前一步,讨好的笑了笑。 老郎中看了几人一眼,转身进了屋子里。 那老妇人乐呵呵了也跟了进来。 “这两人是山匪掳掠来的,人生地不熟的,你帮衬一下。” 那老郎中一听,眉心皱起的弧度更深,他坐到木板凳上,看着门外两人道。 “意思就是没银子喽?” 虽是反问,但语气却是肯定无疑的。 还未等梁晋二人答话,那老郎中摆摆手,又道,“没钱不治,走吧走吧。” 这都是赶人走的意思了。 梁晋立马冷了脸色,看向那老郎中的视线里也多了丝杀气。 那老郎中看病救人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对上梁晋仿佛要杀人的视线,也丝毫不惧。 眼看气氛越来越紧张,那老妇人像是知道什么,一巴掌拍在了老郎中背上,嗔怪道。 “行了,村里人治病,你几时多收钱了,这会儿倒将自己说的像是见钱眼开一样。” 是了,他是村里唯一的大夫,平日里多受村里人照拂,什么鸡鸭鱼鹅,瓜果蔬菜呀,谁家正值季节,就会送他许多,吃都吃不完,所以除了买那种昂贵的药材钱,其他都是不收银子的。 这会儿不过是被人搅扰了睡眠,心情不好罢了。 那老郎中闹完了脾气,才抬手让梁晋二人进来。 那老大夫瞥了一眼长相凶巴巴的梁晋,毫不畏惧的指使道。 “那边有个木盆,屋子后面有水井,端盆水进来。” 梁晋堂堂亲王,何时受过这种折辱,当即就怒了,可是火气还未升腾起来,就对上了枭羽可怜请求的眼神。 枭羽转身看着梁晋,抓住梁晋的袖角,轻轻的晃了晃,他看出王爷是要生气了,连忙小声哄道。 “您别生气,属下来弄,屋子里面闷,您在外面等一下,很快的。” 梁晋前世贵为亲王之尊,这辈子一醒来身无分文,什么狗屁王爷,也就枭羽脑子不好,还待他一如从前。 梁晋只是一时没适应,静心想想也知道不该这么闹,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可不再是什么王爷了。 况且枭羽腿伤严重,走路都需要人扶着,还能让他亲自去打水? 若是以前的梁晋,估计真的会让人这么干,但现在的梁晋,倒有些舍不得了。 梁晋说不清这种情绪的由来,他也不肯承认这是在疼惜枭羽,反正他来端水就是了,不就是一盆水么? 梁晋没有听从枭羽的话,而是转身走到老郎中指的地方,拿上木盆就出去了。 枭羽不明白王爷怎么又突然去了,见人走了,还着急忙慌的想要追上,但实在是腿脚不便,才迈出一步,就被右腿那里的钻心的疼痛疼出了一身冷汗。 那老郎中可不惯着,直接道。 “小公子,你这腿要是再不医治,可就治不好了。” 那老妇人连忙上前将枭羽扶了回来,安放在另一个木板凳上,劝解道。 “好了,你哥哥既然去了,你就别跟着了,先让大夫给你看看伤吧。” 枭羽焦急不安的视线还落在门边,闻言,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那老郎中虽然脾气傲,但是接骨正骨的手法却是很精妙,他拆了枭羽腿上绑着的树枝,在枭羽那只肿胀到快要破裂的小腿上,摁压一番,便将断骨恢复了原位。 枭羽疼的满头冷汗,瞳眸都涣散了,却是一声没吭。 老妇人见枭羽小脸疼的都发白了,哎哟了一声,心疼的不得了,连忙拿着手帕给人擦汗。 枭羽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他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实在是疼的厉害,他本也是许久未进食了,只能小声道谢。 老妇人看枭羽像是看自己孩子似的,满眼慈爱。 那老郎中瞥了枭羽一眼,没说什么,只道。 “待着别动。” 说着就起身找东西去了。 老郎中进了里屋,找了一些活血化瘀,续筋接骨的药材,内外服的两种,还有几个竹片,可用来固定伤腿。 他起火,准备煮药,那边打水梁晋也回来了。 药炉里放上药材,煮药的活计又扔给了闲人梁晋。 梁晋这回什么都没说,端坐在药炉前的板凳上,用扇子扇火。 枭羽缓过来那阵撕心裂肺的疼之后,就急于寻找王爷在哪。 那里屋与正堂有一门之隔,看是看不见的。 老妇人说着,话家常似的问枭羽。 “你兄弟两个是不是还没吃饭呀?” 枭羽嗯了一声。 那老妇人闻言顿时更心疼了,思来想去,她说道。 “这样吧,你和你哥哥先治伤,我回去给你们煮碗粥喝,等着。” 老妇人说着话,就要走,却被枭羽喊住。 “大娘,我们没有银子。” 老妇人无奈一笑,她当然知道啊。 枭羽不是要拒绝老妇人,接着又道。 “您可愿收留我们一段时日?待我伤好,我可留下给您干农活,当是还债,待我兄长寻回了家,也可还您银两。” 那老妇人子女都离家多年未回了,在外面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老了,渴望团圆热闹,家里人添个人,多些人气也好。 老妇人便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然后就离开这里,先回家煮粥去了。 老郎中正在包药,还写了一张欠条,把欠条和几大包药都塞到了枭羽手里。 “都要钱的,记得还钱。” 枭羽接过,看了看药,又看了看欠条,一共是二两银子,然后抬眸,对老郎中道了谢。 那老郎中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梁晋煮的药飘了满屋子的苦味。 老郎中捣碎了一些外敷用的草药,敷在了枭羽伤腿上,然后用竹片紧紧的将伤腿固定了起来,并面色严肃的交代道。 “明日来换药,一会儿那药煮好了,也喝一碗,切记,这伤腿不可用力。” 枭羽将老大夫的话都记住了。 梁晋那边的药也很快煮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苦药很快出炉。 枭羽接过瓷碗,一口气闷了下去。 梁晋看了看枭羽腿上固定严实的竹板,心知这老郎中并非庸医,心里面的不忿也少了几分。 二人还未歇息片刻,那老郎中就要赶人了。 梁晋脸色骤冷,一股无名火又升了起来,但还未发作,枭羽先站起身扯住了他的袖角,附耳小声道。 “我们先离开吧,刚才那位大娘说可以收留我们。” 梁晋闻言,忍了忍,瞪了那老郎中一眼,抱起枭羽转身就走了。 那老郎中也在背后瞪着梁晋,谁也不让谁。 那老妇人煮了粥,也拐回头来接人了,将梁晋二人带回了家中安置。 “西边有间房,很多年没人住了,但一直都有打扫,晚上你们就睡那里吧。” 梁晋没有意见,枭羽笑着同老妇人道谢。 老妇人端出了刚煮的粥,米不多,但胜在米汤很多,喝汤也能喝饱。 吃饭的时候,老妇人没再陪着两人,她也累一天了,困了,交代好就去休息了。 梁晋与枭羽喝完了粥,吹灭了桌上的煤油灯,便去了老妇人刚才说的,西边的房间。 老妇人的房子不大,是土砖堆砌的,还算结实。 这许久未住人的房间打扫的倒还干净,就是没人住,灰尘有点大。 枭羽被梁晋搀扶着进了房间,一眼看去,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梁晋将人扶到床边,先打开了窗子透气。 枭羽见床上有两床被子,便道。 “王爷,您睡床吧,属下睡地上。” 夏暑燥热,睡地上也不会冷。 梁晋听了,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就点了点头。 过去的时候,他确实从不跟人一起睡,包括枭羽,每回事后,哪怕把人折腾的浑身无力,他也会将人踹下床去。 梁晋出去找水井弄水洗了把脸。 枭羽瘸着腿去柴房那边弄了些秸秆铺在地上,最后拿过一床被子铺上去。 梁晋回来之后,枭羽已经在地上躺好了,他留了走路的空隙,梁晋也坐到床上,脱了外衣睡下了。 见王爷睡了,枭羽就起身将屋子里桌上放置的煤油灯吹灭了,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枭羽的小腿还在隐隐作痛,又是饥饿,又是疼痛的折腾了两天,他累极困极,头一栽在被子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相反的是,梁晋躺在松软的床铺上,却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不是因为他不累,而是他想到枭羽受了伤,还在冰冷的地上睡觉,他就心烦意乱,明明他也是困倦疲乏,却怎么都睡不着。 梁晋神色发冷,他转身去看地上睡着的枭羽,这人倒是睡的十分香甜。 梁晋嫉妒的牙痒痒,他坐起身,下榻,半蹲下来将枭羽抱去了床上,放在了里面。 转身又将地上的被子拿了过来,气愤的扔在了还在闭着眼睛的枭羽身上,自己更是气冲冲的躺到另一边,闭眼睡觉。 而里面睡着的人早醒了,在梁晋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就醒了,身为王爷护卫,他的机敏性并未下降。 但因为嗅闻到熟悉的气息,枭羽便没有挣扎和动弹。 他以为王爷是要对他做什么,枭羽虽然又累又困,但如果王爷需要,他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但等枭羽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王爷那边却没了动静。 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枭羽失去了睡意,慢慢的睁开眼,而他身旁躺着的人似乎气息不太稳。 枭羽犹豫了片刻,他小声喊道。 “王爷。” 梁晋闻声,紧蹙的眉心有一瞬的松懈。 枭羽喊了一声之后,问道。 “需要做吗?” 一股欲火从下腹骤然烧了起来,梁晋眉心深深的蹙紧,他一个提气呼气间,压到了枭羽身上,极力压抑着恼怒道。 “伤好了是吗?” 枭羽却是主动想要解开衣衫,他误解了梁晋的意思。 梁晋是很想要,但是也没那么禽兽,起码他现在并不想做个禽兽。 他抓住枭羽要解衣衫的手,极为克制的吻了吻对方冰凉的唇。 “地上冷,本王才让你在床上睡,你若想作死,那就滚下去。” 枭羽一噎,又因这个不冷不热的吻而乱了心跳,他回道。 “是。” 原来王爷是在关心他吗? 枭羽呐呐,是他误会了。 番外7 我亦心悦(完结章) 翌日清晨,枭羽是在梁晋怀里醒过来的。 枭羽皱了眉,疑惑的思索着,他为什么会在王爷怀里呢? 他的手脚总是暖不热,冰冰凉凉的,但王爷那边不一样,枭羽感觉很是暖和,也很舒服,让人的精神变得倦怠,不想起来。 难道是因为王爷那边非常暖和吗? 可他并不是睡觉不老实的人,主动钻进王爷怀里,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因此,枭羽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他自己钻到王爷怀里的,难不成是王爷主动抱着他的吗? 这就更不可能了! 枭羽在心里面连忙将此想法从脑海里挥去,他动作小心轻缓的将王爷的手臂从他腰上抬起来,然后自己慢慢往后退,最后将被子垫在下面,将胳膊放了回去。 枭羽神情严肃,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人弄醒。 起床之后,枭羽先是洗漱了一番,见老妇人也已经起来了,他便主动上前询问是否有他能帮忙的活计。 那老妇人早就一个人习惯了,就算家里面有杂活需要做,她也不愿让受着伤的枭羽去做,便笑了笑,说没有。 枭羽当然不信,他跟随老妇人进了厨房,帮人在灶台前烧火。 二人闲来无事,就话起了家常。 老妇人问他兄长是还没起来吗,枭羽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这个兄长的称呼,枭羽到现在还是不太适应,一听到耳朵尖都有些发热。 老妇人讲诉他早死丈夫,枭羽在一旁听的认真。 没多久,两人就弄好了饭,枭羽走路不快,可老妇人硬要他歇着,他也闲不下来,就端了碗饭,一点点的往正堂慢慢走。 西边房间也有了动静,枭羽看过去,见是王爷起来了。 他连忙迎过去,伤着一条腿,哪怕瘸着走也是不肯老实。 这天过后,二人暂且就在这里长住了下来。 有时候老妇人需要买什么东西,这边离镇子远,老人家腿脚不便,便都是梁晋出门去采买。 去了镇上,梁晋一番了解下才知道,原来现在与他当年被皇兄一杯毒酒赐死已经过去十年了。 梁晋遥看向远处湛蓝色的天空,不知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原本属于他的封地已经是回不去了。 他身边的一切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再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爷,再没了荣华尊贵,从此以后泯然众人,成为一介庶民。 梁晋心里面倒没有太多的哀伤,前世不再挣扎之后,他饮下那杯毒酒,就已放下了所有。 除了…… 还好,如今故人还在,以后的日子能日夜相伴就已经足够。 据传,当今帝王还力排众议娶了一位男皇后,膝下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也不知是从哪一位妃子那里过继的。 倒是有民间小道消息传,说这位男皇后并非凡人,例如那皇后天生神力,常人哪有这个天赋? 若是这么想,是不是很多事情都能解释了呢? 但究竟事实如何,除了皇后本人,谁也不会知道了。 梁晋全当笑话在听,听完了,笑完了,买好需要的东西就回去了。 枭羽的伤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好,他二人便安心留在这里养伤,也时常在考虑以后的打算,也不好一直居住在别人家里。 自从梁晋去了一趟镇上之后,回来之后人就变了,也不许枭羽唤他王爷了,只让他喊兄长或是哥哥。 这让枭羽难以承受,所以平日里,在老妇人跟前,他规规矩矩的唤梁晋兄长,但是私底下,枭羽却总唤梁晋为殿下。 因为这,枭羽挨打了也不改。 是的,被气笑的梁晋狠狠的打了屁股,差点打到床上去。 那时,枭羽单膝跪在梁晋面前,神色庄重的抓握住梁晋的手。 他垂着眸子,认真道。 “您永远是我的殿下,属下愿永远追随您。” 梁晋再是石头心肠,经过了这些时日的同甘共苦,他也把枭羽当成了最亲近的人,放在了心里面最柔软的地方。 梁晋眼底微红,他抓起枭羽,让人站起来,愧然道。 “我以前待你并不好。” 枭羽笑的释然,过去之事如同过往云烟,更何况是上辈子的事了呢。 枭羽伸手抱住梁晋,用两辈子积攒的勇气说道。 “殿下,属下心悦您,您可否给属下一个家呢?” 梁晋闭上了眼睛,他拥住枭羽,坚定的回答。 “好。” 后来,他二人见村里地多,村里又大多是老人,年纪大了种不了地。 梁晋便与枭羽跟那些村民商量着将这些荒地开垦种庄稼,等卖了钱,有了分红,也可以改善他们的生活,大多数人都是愿意的。 他们忙活了一年多,等来年开春之际卖了一大笔钱。 这笔钱,梁晋与枭羽留了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给了那位老妇人和那些支持他们的村民。 再后来,梁晋与枭羽二人找了林子里面的一片空地建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在漂泊无依的尘世里,他二人也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一日清晨,梁晋比枭羽先起了床,见人还在睡着,梁晋悄无声息的给人盖好被子,出去洗漱做饭了。 昨晚折腾的太厉害,枭羽累极,平日总是他先起来的。 这两年他二人几乎没有吵架斗嘴过,哪怕出现意见分歧,也吵不起来。 因为枭羽什么事都听梁晋的,处处以梁晋为主。 早些时候,他们还在老妇人家住,枭羽和梁晋两个大男人吃的多,但老妇人家里条件有限,根本没有那么多粮食。 枭羽便回回假装吃过了饭,实际上做出来的饭除了老妇人吃了,余下的都给了梁晋。 那时候枭羽腿伤不方便,都是梁晋一个人在帮忙劈柴干农活,他也没注意。 直到枭羽越来越瘦,都快瘦脱相了,梁晋才察觉不对劲。 老妇人也有问询过,全被枭羽胡说一通,掩饰了过去。 梁晋知道真相之后,气的三天没理枭羽。 这下可把枭羽吓坏了,他很怕惹梁晋生气,连忙小声道歉,但梁晋心里面不舒服极了,一连几日都不肯原谅枭羽。 枭羽就惨兮兮的跟在梁晋身后,像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那日后,梁晋就要求枭羽与他一起吃饭,省的这人还继续诓骗他。 之后,他们卖粮食挣了钱,日子就再不用这样紧巴巴了。 枭羽起床的时候,梁晋已经做好了饭。 也就一锅稀米饭和一盘青菜炒肉,看着炒熟了能吃。 梁晋其实并不会做饭,花样也不如刻意去学的枭羽多。 枭羽更是不愿让梁晋学这些,只要他醒着,这些事情是绝对不会落到梁晋身上的。 两人吃着粗茶淡饭,日子过的也是平安顺遂。 枭羽扶着墙,走的不快,实在是某些地方不太舒服,他闻到了空气传来的饭菜的味道,知道是王爷先做好了饭。 吃过饭后,闲来无事,梁晋将枭羽拉到自己大腿上坐着,大手扶上对方的腰,轻轻的揉着。 “还很疼吗?” 枭羽靠在梁晋身上,摇了摇头。 梁晋弯唇一笑,没有拆穿他。 刚才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人,他全当没有看见好了。 这两年二人亲密很多,枭羽的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时不时会向心爱之人索取自己想要的。 就比如,枭羽会主动揽着梁晋的肩膀吻住了对方的唇。 梁晋怔了片刻之后,就习以为常的迎了上去,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只不过,枭羽从未问过梁晋是否也喜欢着他,他好像不在意这个,也或许是忘记了。 但实际上是枭羽觉得殿下肯接受他的心意,就已经足够了,他不能再向殿下去索要同等的一份爱了。 第三年开春的时候,梁晋带着枭羽回了一趟西北地。 故地重游,心境早已不似从前。 梁晋站在悬崖高处,俯瞰荒凉破败的宫殿。 枭羽立在其身后静静的等待着。 不知等了多久,他听到殿下说道。 “我们回去吧。” 枭羽的手被梁晋先一步的牵住,只听人继续道。 “上辈子你死了之后,谋反失败,皇兄赐了我一杯毒酒。” 枭羽听及此,心里一紧,他停下脚步,转眸去看梁晋,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心疼。 其实他能猜到的,就像他死了之后才获得重生,那殿下同他一起复生,那前世的结局应是同他一样的。 这些年,他偶有听到百姓议论,却从不敢多想,也不愿向殿下打听这些事,他不能接受殿下惨死的结局。 枭羽红了眼睛,梁晋看人似是要哭的样子,神情有些无奈。 “你总是心疼我,但这些和你无关,文清。” 梁晋将人搂进怀里,继续道。 “那是我的选择,是我执迷不悟不肯回头。” 枭羽难过的眼泪渗进梁晋胸口的衣服里。 梁晋那时也有机会逃走的,他麾下士兵没有死绝,拼出一条逃生的路,不是不可能。 “其实也能活下去的,但没有你了,文清,那时候已经没有你了。”梁晋的话语难忍哽咽。 枭羽听的愣住了,他直起身,对上梁晋的视线。 这一刻,他从殿下幽黑深邃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梁晋又抓住人的肩膀,俯身吻了吻枭羽发红的眼睛。 “文清,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亦心悦你。回去我们就办成亲礼吧。” 枭羽闻言,差点被这话砸愣了,傻傻的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殿下……” 梁晋却是大笑着,躬身将枭羽整个人扛到肩膀上道。 “土匪娶媳妇儿喽!” 说着,梁晋扛着心爱的人快步往山下走去,像是急的不能再等待一样。 番外8 亲密无间 成婚后,段聿晟与楚厌殊的日子过得那是蜜里凋油。 不过也总有不少心烦的事,搅扰二人的生活。 段聿晟脾气很大,在处理成影宫各处内务上,少不得因此头疼,变得暴躁,手边的东西回回都要被砸的稀碎,侍女们全被撵出去了。 殿外做错事的弟子跪了一片,谁也不敢吱声。 楚厌殊适时的出现,为人斟上一杯热茶,再大着胆子宽慰人几句。 这时候,就算段聿晟脾气再大,他也不敢再继续暴躁下去了。 见楚厌殊来了,理智骤然回笼,段聿晟沉着脸色敛了脾气。 楚厌殊跪坐在他身旁,抬起脑袋看向段聿晟,轻声问道。 “主上,可有属下能为您分忧解难的?” 段聿晟转首看向身旁的人,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忽而扬起手臂,楚厌殊立时垂了脑袋,没有再动。 楚厌殊下意识的以为他是要挨打的。 如果段聿晟能开心一点,他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 更何况,两人成婚之后,段聿晟待他一直很好,时而就算有脾气,也属人之常情。 但段聿晟并不是要向楚厌殊发脾气。 他看到楚厌殊的动作,更是心觉无奈,他揉了揉楚厌殊的脑袋,难看的脸色总算有一丝的缓和。 “明明知道本座在发火,还敢跑到我面前,你总是在考验我,是不是,厌殊?” 楚厌殊漂亮眼睛微弯,因为在成影宫好生养了一段时间,他的面颊红润,气色很好,抿唇轻笑着回道。 “属下不是故意的。” 段聿晟伸手将人拉起来,同自己坐到一起。 楚厌殊在成影宫依旧是段聿晟的影卫影三,段聿晟与有提过要他不再做这些,但被人委婉拒绝了。 因为楚厌殊觉得,做影卫是能够和段聿晟待的最近的人,并且楚厌殊也不想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用做。 段聿晟笑看着楚厌殊,道。 “是不是以为我要打你了?” 楚厌殊垂了眸子没有回答,但不说话,也等同于默认了。 段聿晟一时心疼的厉害,他总是害怕自己在顾及不到的地方会伤到楚厌殊,而这人,也总学不会保护自己。 段聿晟神色有些严肃,他伸手捏住楚厌殊的下巴,迫使人抬起脑袋。 “以后若是见我脾气不对,不要上前来,听到没有?” 楚厌殊也有自己的小脾气,自己的爱人正生着气,他若不来劝解哄慰,那谁来? 很明显,楚厌殊并不赞同段聿晟的话。 段聿晟气着气着就笑了。 楚厌殊见人笑了起来,以为人消气了,主动凑过去吻了吻段聿晟的嘴角。 他还没忘记,两人如今已经成婚了。 “您不生气就好,旁的我都能承受。” 段聿晟一时也拿楚厌殊没办法,只好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来,往殿内房间里去了。 床下不能教训这个人,床上还不行了吗? 等段聿晟好好把人折腾了一顿,天色已经晚了,殿外那些弟子还在跪着。 楚厌殊躺在被子里昏昏欲睡的,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眼睛也快闭上了。 “主上,殿外还有弟子跪着,可否让他们先起来,也可去将功补过。” 段聿晟正在床榻旁穿衣服,闻言,他可算知道了楚厌殊的目的,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他们求情求到你这里了是吗?” 楚厌殊很诚实,低低的嗯了一声。 自他二人成婚之后,收益最大的应该就是成影宫这些弟子了。 因为他们摸出来了门道,只要主上大发雷霆,把他们统领影三大人推过去,一定能让主上消气。 段聿晟笑了起来,他穿好外袍,坐回到榻边。 楚厌殊累极困极,已经闭上眼睛要睡着了。 段聿晟捏了捏楚厌殊的脸,玩笑道。 “既然影三大人亲自过来求情,那本座就饶他们一回。” 楚厌殊唇角微弯,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跟人说谢谢,但段聿晟比他更快,俯低身子吻住了对方的唇。 楚厌殊的耳朵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段聿晟见此,笑了笑,动作很轻的给人盖好被子。 “你先休息会儿,我把余下的事情处理完,再回来陪你,也差不多到了用饭的时候了。” 楚厌殊嗯了一声,安心的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这天犯错的弟子们得到了宽恕,他们心中感慨主上成亲之后就是不一样,这影三大人可真是手段了得啊。 成婚之后,楚厌殊有时会同段聿晟宿在凌云殿,有时也会守规矩的回去住自己那个小竹楼。 住小竹楼是因为段聿晟没有明确的说他可以住在凌云殿,他多数东西也还在小竹楼那里,他时常有些担心常住在凌云殿会被人说是恃宠而骄。 情至深处了,再理智的人也总爱胡思乱想些什么。 但其实每一个回去住小竹楼的夜晚,楚厌殊都睡不安稳。 而被迫独守空房的人段聿晟更是发不完的脾气。 他以为是自己太粘人了,让楚厌殊觉得不习惯,见人回去睡了,也忍着没说什么,尊重楚厌殊的决定。 但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段聿晟就忍不了了。 他们都成亲了,哪有夫妻分床睡的道理?这都不是分床睡!这是分房!还离的那么远?!! 段聿晟恶向胆边生,他没有直接跟楚厌殊说什么,而是找了几名弟子,制造了一个意外,执剑阁其中一栋小竹楼被剑气劈裂了,整个竹楼都无法住人了。 因为今年招收弟子较多,住处比较紧张,又发生这样的意外,不出意外的楚厌殊那栋住的人不多的竹楼就被没有住处的弟子们征用了。 楚厌殊的东西被妥善的收拾整理了出来,那小弟子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 楚厌殊也理解,拎着东西准备去投奔段聿晟,他一路上都在思索怎么跟人解释这件事。 那边,凌云殿内主位上,好整以暇等待着的段聿晟姿态闲散的坐着。 待楚厌殊踏进殿内的那一刻,段聿晟神色似担忧的询问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拎着包袱呢?” 楚厌殊先是行礼,但被段聿晟扶住了,他出声解释道。 “有弟子练功不慎,有栋竹楼被打坏了,不能住人了,属下可能需要在您这边多住这日子,可以吗?” 段聿晟心里面雀跃着,面上却不显,他一本正经的问道。 “楚厌殊,你可知如今你我二人已然成婚,本座的寝殿亦是你的寝殿,里面更是堆放了你的许多衣物,你现在跟本座如此客气,是为哪般?” 楚厌殊一下子红了脸,这话说的也是,他磕磕绊绊的小声辩解。 “属下是担心您会觉得一个人住更为舒服,怕扰了您休息,这才时不时的去别处住。” 段聿晟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笑叹了口气,他接过楚厌殊手里的包袱,问道。 “就这些东西了是吗?” 楚厌殊嗯了一声,他本来东西就不多。 段聿晟牵过楚厌殊的手,带着人去了寝殿,耐心的讲道。 “我们已是夫妻了,就应该住在一起,莫要担心主仆之别,你我二人成婚时,也没那么多讲究,无论你是楚厌殊还是乌行澈,在我这里,你都是我的爱人,你我之间不该有隔阂。” 楚厌殊听的心中慰贴,应了一声好。 段聿晟又道,“倒也是我的不是,在乌月国成了亲,回来之后也忘了说让你直接搬来这里住了,平日也总缠着你,你人在身边,却忽视了一些事情。” 楚厌殊抿唇笑了笑。 段聿晟歪头去看,见人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心中的愧疚少了些许。 “以后有问题要及时讲出来,莫要自己瞎想。” 楚厌殊笑着应道,“是,主上。” 今日过后,楚厌殊与段聿晟二人又亲密了许多。 那些讨巧的弟子知道只要影三大人在的地方,主上的脾气就会好上许多,所以只要弟子们再犯了错,回回都要拉上影三大人陪同去复命,这样就可以减轻惩罚了。 次次好用!回回灵验! 弟子们私底下祈祷,主上和影三大人一定要百年好合呀! 番外9 挣钱养家 彻底搬去凌云殿住之后,不仅楚厌殊睡的安稳了,段聿晟的脾气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自从他二人成婚之后,专守在段聿晟身边护卫的人只余下了楚厌殊一个人。 不过殿外仍有众多弟子守卫,所以安全问题不用忧虑。 段聿晟每日都有许多铺子钱庄的账本要看,还有执剑阁传回的江湖各地的密报。 亦或是成影宫里里外外的杂事,总之琐碎的事情很多,且大都需要他来做最后决断。 楚厌殊就相伴在一旁,时不时也会帮人分担一些。 偶有一日,段聿晟带着楚厌殊下山游玩,逛到一家珍宝阁的时候,二人进去逛了逛。 段聿晟瞧见几块纹样好看的玉佩,通体纯白的,翠绿的,火焰一般的赤色的,不管价格几何,大手一挥,都买下来送给楚厌殊玩了。 后来又到衣饰坊给楚厌殊添了几件衣服,只要试着合适,便都买了下来。 男子很少佩戴金银首饰,段聿晟便就多给楚厌殊买了许多玉石,金银的发簪发带。 也好每日换着戴,买的东西多的身后跟着的两名弟子都快拿不下了。 路遇奇玩坊,段聿晟也是拉着楚厌殊进去赏玩了一番,各种玉石木头雕刻的小玩意非常之多,模样新奇,看起来十分有意思。 段聿晟财大气粗,见着好看的就丢给楚厌殊问他喜不喜欢? 楚厌殊端详着手中似吉祥猫一样的用金子做的小物件,实诚的回道。 “它很好看。” 段聿晟一听,莞尔一笑,通通拿下。 楚厌殊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些东西原来都是买给他的。 这下楚厌殊急了,他小声到段聿晟身边说道。 “主上,太多了,属下用不了这么多的。” 段聿晟一袭黑衣,棱角分明的面容上盈满笑意,他穿梭在摆放着各种珍奇物件的货架之间。 听到了楚厌殊的话,却笑而不语,明摆着就是不听劝。 楚厌殊失笑,也连忙抱着刚刚买的东西跟上,等二人从奇玩坊出来的时候,两人手里都大包小包的拎了一堆东西。 实在是拿不下了。 段聿晟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微叹了口气,他暗自决定,下次再下山,一定要多带些人。 这日后,楚厌殊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他身为男人,也应该想办法挣钱。 即便在成影宫短不了他的衣食住行,在乌月国,他堂堂少主身份,也是不缺这些金银俗物的。 并且成亲之后来梁国,他爹娘更是给他准备了二十几箱的嫁妆,并不缺银子花。 但楚厌殊仍然觉得,他应该凭借自己的能力挣钱,努力挣来的银子给自己心爱的人花,意义是不一样的。 光是这么想想,楚厌殊心底就有些隐秘的幸福。 后来,楚厌殊再陪同段聿晟看账本的时候,他准备了一些木头,打算刻些木雕,趁休沐的时候去卖。 段聿晟见人又开始弄这些小木雕了,心中一喜,以为楚厌殊是要给他送礼物,便故意装作看不见,即使楚厌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刻木雕。 这一装就是一个月,休沐日的时候,楚厌殊同段聿晟说了一声,下山办点事。 段聿晟看他手里拎着的一袋子木雕,心里高兴,面上不显。 是要给他准备礼物吧? 段聿晟不想搅扰了楚厌殊的计划,便大方的摆摆手,说道。 “去吧,剑带好,早些回来。” 楚厌殊笑着嗯了一声,走上前来吻了吻段聿晟的面颊,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退开了,他摆摆手,转身出门了。 段聿晟摸着脸上某处的温热,唇角的笑都快压不住了。 楚厌殊离开之后,段聿晟如坐针毡,他一忍再忍,实在是没忍住,也悄悄溜下山去了。 他随行在楚厌殊后面,用尽了心思才没被警惕心极强的楚厌殊发现。 楚厌殊也没走远,只是在镇子找了处阴凉的地方坐下,开始摆摊了。 来之前,他还请教了阿朵姑娘,准备了一个杆子,上面有一块题字的布,被人慢慢铺开。 当段聿晟看到那上面“木雕小铺”几个字的时候,顿时眼前一黑。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之前有过卖木雕的经验,这回楚厌殊胆子大了一些,便高声叫卖起来。 “卖木雕啦,十文钱一个。” 随着楚厌殊的吆喝,很快就有路过的行人来买了,一次就要了三个。 楚厌殊心中一喜,高兴的给客人递过去,那人也很爽快的付钱。 而后他的小铺子生意越来越好,有的人要了五个,有的人要了十个,生意好到不正常。 一开始,楚厌殊虽有疑虑,但并未多想。 直到他看到有一名来买木雕的布衣男子是之前买过一次的人时,楚厌殊发觉了不对劲。 他神色如常的给那布衣男子木雕,然后待那人走了之后,楚厌殊收了摊位上剩余的几个木雕,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楚厌殊跟随着那布衣男子上了隔壁一处茶楼,在一扇屏风之后,能看出隐隐约约端坐着一个人。 那布衣男子对屏风后的人点头哈腰,看起来甚是恭敬,而布衣男子手里面的木雕,也很快被换成了两块很大的碎银,约有十两左右。 待那人一脸占到便宜的喜意,但等回身看到门边站着的楚厌殊,顿时被吓的跪坐在地上,一脸惊恐。 而屏风后的人忙于交换那些木雕,一时没去看木雕小铺,等察觉有异的,准备跳窗逃走时,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唤。 “主上。” 段聿晟顿时不动了,他强撑着面色,把怀里收来的一堆可爱的小木雕塞进了宽大的衣袖里,在楚厌殊走近之前,若无其事的饮茶。 楚厌殊也是失笑不止,他走近跪坐到一旁的垫子上。 段聿晟饮完了一杯茶,楚厌殊便给人添上新茶。 楚厌殊抬眸看着段聿晟,眼底有压不住的笑意。 段聿晟手握拳状,抵在唇边轻咳几声。 “本座观你做的小木雕挺有意思,便高价收了回来,你可有异议?” 楚厌殊眼底含着笑,他摇了摇头,把剩余的几个木雕放在了段聿晟面前。 “既然主上喜欢,那便都送给您。” 段聿晟转首去看楚厌殊,见人确是没有生气的意思,丝毫不客气的将木雕收走塞进衣袖里了。 那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晚一秒就要被人抢走似的。 楚厌殊突然想到之前那次卖木雕,原本也是生意惨淡,却突然来了人包下了全部,难不成也是主上吗? 但碍于某些方面,楚厌殊没有再问。 今日楚厌殊尝试用手艺挣钱算是大功失败了。 为了避免某位主子继续再这样高价回收,楚厌殊决定换一个方式挣钱了。 段聿晟绷了许久,终于在两人并肩离开茶楼的时候憋不住了,他有些生气的控诉道。 “这些天,你一直忙活这些,我还以为你是要送于我,却没想到,你竟要卖给旁人?” 听语气,像是楚厌殊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楚厌殊也是无奈一笑,凑近低声跟人保证道。 “以后只做给您一个人,可好?” 段聿晟哼了一声,大步在前走着,像是这样哄也不行一样。 楚厌殊又道,“属下卖木雕挣钱,也是想给您买东西的。” 段聿晟怔了怔,回眸去看楚厌殊。 楚厌殊将今日挣到的钱拿出来,摊在段聿晟眼前。 “请主上吃饭,好不好?” 这下,段聿晟脸上总算是有笑容了。 后来,有一天,楚厌殊某日起床碰到了床头柜上的木箱子,里面传来了晃动的声音。 楚厌殊赶紧把箱子摆正到原位,这箱子不重,但平日里主上似乎对这个箱子十分爱护,时不时会用布巾擦拭。 楚厌殊想,什么东西能让主上这般爱护? 今日段聿晟不在,这箱子一直没有锁,楚厌殊压不住好奇心,悄悄的打开了箱子一角,里面被人妥善保存的东西映入眼帘。 竟然是他刻的那些木雕。 手艺青涩的,一直到慢慢熟练,越做越惟妙惟肖的,他刻的所有木雕,都在这里了。 楚厌殊心尖微颤,眼睛有些酸,他看完了,又将木箱合上了。 原来都被主上拿去了,甚至小时候刻的那些,主上也没有扔。 段聿晟进来寻楚厌殊一起用饭的时候,正见到这人红着眼睛的模样,他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段聿晟面色严肃下来,正要出声询问,楚厌殊却先一步的抱住了段聿晟的腰,脑袋埋在对方颈间。 段聿晟安慰的摸摸楚厌殊的脑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楚厌殊在人肩头摇摇脑袋。 “没事,就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再对您好一些了。” 段聿晟抿唇笑了,他将人搂去榻边坐着,抬手试了试楚厌殊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热才安心下来。 “又在胡思乱想了?” 说话间,段聿晟回眸注意到那床头的箱子似乎被人动过了,他心下明白过来。 他其实一直没有刻意掩饰什么,也因为知道楚厌殊不是随意乱动他东西的人,所以就这么不上锁,放在床头柜上。 他一边期待着楚厌殊发现,一边又隐隐欣喜自己能拥有楚厌殊的全部。 段聿晟将楚厌殊抱在腿上坐着,垂眸吻住对方的唇,这个吻很热很深,直到二人快要窒息才松开。 “日子还长,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你都愿陪着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楚厌殊抱住段聿晟的脖颈,眼睛红了一圈,低声应道。 “我会的。” 又过了些日子,楚厌殊还未起的时候,段聿晟就在收拾包袱了。 楚厌殊睡眼惺忪的坐起来,看着对方在整理衣服,不解的问道。 “您有事要下山吗?” 段聿晟见人醒了,笑着走近。 “起来吧,马车已经备好了,回岚城看爹娘。” 楚厌殊一愣,回过神来更是一喜。 自从回了成影宫,他的确很久没回去了。 楚厌殊面上的喜悦难以掩饰,高兴的抱住段聿晟,说道。 “谢谢主上。” 段聿晟不太高兴。 楚厌殊一看人脸色就明白过来了,仍旧不能坦然的小声喊道。 “……谢谢聿晟。” 段聿晟满意了,回身将楚厌殊压在床榻上,又是许久的耳鬓厮磨。 “还有呢?” 楚厌殊红着脸,哑声求道。 “……相公,手下留情。” 番外10 千里迢迢 某处小镇的一处当铺之中。 祁延在一处隐蔽的房间之中整理今日接收到的情报,并将此按照不同的紧急程度誊录一份,然后快马加鞭的呈送给主上。 然后就在他誊录之时,一封看似不起眼的信函引起了祁延的注意。 “西陵国内乱不休,其国君与其掌部分兵权的两位少君之间的斗争仍旧停止,其中牧昭少君被逼退至荒漠之地,并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那里终日风沙侵袭,是难以进入探寻之处,因此,牧昭少君暂且生死不知,据深入调查可知,这位少君是西陵国君的小儿子,名牧昭,字闻砚。” 砰咚一声,祁延手边的烛台被打翻在地,灯油四散淌了一片。 祁延怔愣住,他不可置信的将信函从头到尾的,认认真真的重新阅览一遍,可他没有看错,再看多少遍也是一样的。 祁延仍不能相信,他命弟子们将西陵国的所有情报汇聚到一起,他逐一查看,可几乎所有暗桩传回的消息都是一致的,信中姓名更不必被模糊。 因为西陵国内已经传遍了。 祁延心中慌乱,他在为牧闻砚祈祷,他希望对方能渡过难关,平安归来。 他强自稳定心神,将剩余的情报誊录完毕,最后他拿上誊录的情报推门出去了。 在上马之前,祁延垂眸看了看腰间挂着的那个青鸾玉佩,动作轻柔的摸了摸。 他想着,无论是死是活,他总要亲眼看到才行,不明不白给他的这块玉佩,他也需要一个解释。 祁延翻身上马,腰间挂着佩剑,很快向着成影宫赶去。 三年了,一封信你都不曾送来过,牧闻砚,你到底在做什么? 待紧赶慢赶,在天黑之前,到了成影宫外。 祁延将马匹交于弟子牵着,自己则是快步上山。 他心中焦急,走路带风,路过的弟子向他行礼,他全都视而不见了。 直到撞上给殿中人添茶的楚厌殊,他才停住了脚步。 祁延额角布满热汗,神色更是焦急不安。 楚厌殊看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让人先冷静一下再说。 祁延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在凌云殿外平复了一下心情。 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意识到,如今楚厌殊身份不同往日,躬身给人行礼。 楚厌殊眉眼弯了弯,伸手将人拉起来。 “说过很多次了,对我,你不必多礼。” 祁延愧然的笑了笑,“还是要有礼数的。” 楚厌殊劝说不得,也就随他去了,二人并肩一起进殿。 祁延跪在其下,将今日收到的情报呈上。 段聿晟免了对方的礼数,大约看了一下那纸上内容,并无特别需要注意的。 但祁延却亲自回来了,说明有重要的事要说,他便将信纸递给了一旁的楚厌殊翻阅,垂眸出声问道。 “有何事要说?” 祁延立在殿中央,他斟酌许久,才道。 “主上,影四有消息了。” 段聿晟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祁延继续道,“他可能出事了,属下想恳求主上您予我一些时间。” 段聿晟掀了掀眼皮,替对方说道。 “你想去找他?” 祁延躬身拱手,回道,“是。” 楚厌殊也看到了信函上所述之事,他不禁皱了眉。 段聿晟还翻阅着手边其他的信函,听了祁延的话,只问道。 “西陵国内乱尚未停止,你该知道,此时去往西陵,会面临什么?” “属下清楚。” 祁延神色坚定,不可动摇。 段聿晟面上没什么表情,漠然道。 “你需要知晓,你此去,只可独身一人,成影宫的弟子不会为你提供任何帮助,若是你死在西陵国,成影宫也不会为你收殓尸身。” 哪怕知道会死,祁延却依旧面色未变,他点了点头,他回道。 “属下知悉。” 西陵国之事,梁国人自然不可参与,主上所说,祁延清楚的知晓其中利弊。 段聿晟垂眸看着手中信函,嗯了一声,道。 “既然你清楚,又执意如此,那便去吧,离开前安排好弟子接管你的职务便可。” 祁延跪到地上,肩背挺直,“是,谢主上成全。” 楚厌殊却忧思不已,待祁延离开了,他仍蹙眉思索着。 直到被人点了点眉心,楚厌殊疑惑的抬眸看去。 段聿晟眉眼化开,看着楚厌殊笑着问道。 “愁什么呢?” 楚厌殊回答道。 “影二此去必定困难重重,若是情形不好,更有丢掉性命的风险,属下在想,如何能帮帮他。” 段聿晟弯唇轻笑,他握住楚厌殊的手,摩挲了几下。 “人各有命,强求不来的。” 楚厌殊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不想祁延就这么死掉罢了。 段聿晟的话没能宽慰到楚厌殊,他将人搂进怀里,安抚道。 “或许他二人有缘呢,且往后看看吧。” 楚厌殊也知,现下只能这样了,西陵国之事,他们确实无法插手。 祁延从成影宫离开之后,回了当铺安排弟子接替他的职务,找了匹快马很快就上路了。 他按照情报所示的地方去了荒漠之地寻找。 这里是蛮夷之地,黄沙漫天不说,更有隐蔽起来的沙匪劫掠。 刚进入此地,祁延就遭遇了数次袭击,受了伤。 还好祁延只身一人,拼命逃走,还是能做到的。 但这里更严峻的问题不是匪患,而是温饱问题,昼夜温差大,且食物极少。 途经小城,那里面的物价极高,几乎快到了一粒米就是一粒金子的地步。 祁延没办法,他所带的银两不多,都不够他吃一顿饭的。 他只好找商贩要了干饼和水充饥,然后继续赶路。 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牧闻砚,牧闻砚的身份更是不能被轻易提及。 祁延只能边走边找当地百姓套话,这样就很大程度上耽搁了时间,百姓虽然知道王族争斗不休,但像是远离王廷的边远城池,或是这种蛮夷之地,他们并不清楚外面的纷争是因为什么。 以至于,一个月了,祁延也没能探听到有用的消息。 他自从来到这里已经许多天没有睡好觉了,人也消瘦了很多。 但祁延不肯放弃,不停的朝着荒漠之地的深处走去。 很快,他再次遇上了一伙沙匪,体力大打折扣的祁延被这些人重伤。 眼看着就要被沙匪掳掠了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体型强壮的人,他武功高强,三两下就将沙匪赶跑了。 这人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他将手伸去祁延腰间挂着的一块青色的玉佩。 这东西看着成色不错,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但这个壮汉没能成功,因为祁延并没有昏死过去,他摁住腰间的玉佩,撑着身体爬起来,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那壮汉。 “我还没死。” 那壮汉像是愣了,紧接着爽朗的笑了起来,他直起身,抱臂站着。 “那我也是救了你,你得给我一些报酬吧?” 祁延嘴唇溢血,神色绷的死紧,他坐起来,从怀里摸出最后几块碎银放在了地上。 “只有那么多。” 那壮汉啧啧两声,“你这条命就值这几两银子吗?” 祁延闭了闭眼,“多的我也没有。” 那壮汉不死心,“可是你那块玉佩看着很值钱,不如我们把它卖了挣钱?” 祁延摇了摇头,撑着沙石地站起来,他捡起地上掉落的剑,道。 “这玉佩值不值钱都不能卖。” 那壮汉挑眉冷哼一声,“这么宝贝?小情人送的?” 祁延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他只是攥紧了手中剑,抹去嘴角的血。 “和你无关,要打便打。” 壮汉一摊手,他可不是沙匪,对杀人没兴趣。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那玉佩上面是青鸾鸟,这是西陵国王族才能使用的纹样,可你的装束不像西陵人,你是什么人?” 壮汉饶有趣味的看着祁延。 祁延闻言,他抬眼看去,“你知道这玉佩?” 那壮汉说道,“不知道啊,看着眼熟而已。” 祁延摸了摸腰间玉佩,沉思片刻,将它摘下来给那壮汉看了看。 那壮汉也凑近了仔细看,“确实是青鸾鸟,西陵王后的东西,你偷来的?” 祁延收回手,摇了摇头。 那壮汉沉思,“西陵王后薨逝,倒是有不少的随葬之物。” 祁延皱了皱眉,他问道。 “你知道的不少,那你可知西陵国内乱,三王争权之事?” 那壮汉似是累了,坐到地上歇着。 “知道啊,怎么了?” 祁延想了想,出声问道。 “那你可知,西陵国君小儿子牧昭被逼退至荒漠之地后,其当时少君失踪的地方在何处?” 壮汉笑了笑,“知道啊,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祁延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他看向那壮汉的神情很是激动。 “求你告诉我。” 壮汉神情很淡,并不是能共情祁延。 祁延抬步走到壮汉跟前,不觉屈辱的跪了下来。 “求您告知,等我寻到人,若是有命回来,必将报答你。” 那壮汉看着祁延,面上升起了浓重的好奇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关心西陵国王族之事?” 祁延抿唇不肯回答,其实他是不知道该如何讲述。 他与牧闻砚什么关系都没有,除了这块他送的玉佩和离去之时模棱两可的话语,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壮汉冷眼看着。 “实话都不肯说,我为何要同你讲?我可不关心那三王争权最后谁能胜出,可不想参与。” 说完,那壮汉就起身,捡起地上祁延放置的几块碎银,就要离开了。 刚抬步要走,他就被一股劲阻拦了脚步,祁延抓住了他的衣角。 只听下方传来声音。 “我与那牧昭相识,这玉佩是我从他身上偷的,因为我倾慕于他,你既清楚王室内乱之事,应该也知道那小少君曾流落他国之事吧?而我就是少君流落时结识的人。” 这番回答太令人震惊了,惊讶到那壮汉都不知道该不该信。 壮汉一脸纠结的出声问道。 “若是我没记错,那牧昭少君是男子吧?你也是男子吧?” 祁延抬眸,没有一分羞耻的直视着壮汉。 “是。” 壮汉听了,搓了搓脸,“你……” 反正话都说出去了,祁延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帮我很多,我有心报答,但是寻路无门,近日得到消息,少君有难,我不得不来此寻找,他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番话说的挺寻常,但内容却令人惊罕难当。 壮汉见人如此之言,身上又有着王后玉佩,心下也信了几分,吐露道。 “如今这西陵王君迂腐陈朽,苛重赋税,百姓苦不堪言,本已年迈,却不肯放权给自己的孩子。” “大儿子狼子野心,一心争权想要发动战争,开疆拓土,小儿子牧昭倒是想要和平,却因王后之死,远离朝政,手中兵力薄弱,难能一争。” 祁延看着这人,他猜到这人身份定然也不普通。 那壮汉最后道,“我是一名武将,看前面那座城了吗?我原本是这里守城将领。” “后来在一场由王族挑起的动乱之中,妻子儿女都相继去世,我越来越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向国君效忠了,就解官回乡了。” 祁延听完,真心称赞道,“兄台辨明局势,不愚忠,真乃侠义之士。” 那壮汉笑了笑,让祁延先站起来说话。 “你继续往前走吧,过了那城,有一片沙暴侵袭很严重的地方,牧昭少君就是在那里消失不见了。” “不过我不建议你去,因为那里实在是条件恶劣,有命去没命回的。” 祁延听了,连忙躬身拱手。 “谢兄台告知,在下若是有命回来,必将报答。” 那壮汉摆了摆手,“不必了,你若是能让牧昭少君安然无恙的回来,也算给西陵国百姓一个希望了。” 祁延拱手行了一礼,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继续向前赶路,不管那人说的是真是假,都也可试一试。 又是半月有余,祁延整个人瘦的,若是此地刮起大风,风也不用很大,就肯定能将人刮走。 很不巧的是,祁延刚来到这里,就正遇上一场沙尘暴,狂风骤然席卷而来,快的让人根本来不及躲避。 祁延被卷进风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这一带,除了是不要命的,寻常人根本就不敢来。 在那龙卷风里,祁延的脸,手脚都被风里面的碎石划烂流血。 好的是,他命大,掉落在荒漠深处的一块绿洲之中。 祁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查看后发现人还没死,来收殓尸身的两位兵士神色如常的将祁延抬起来,准备带入营地当中。 他们这里也时常会有被狂风卷进来的普通百姓。 如果确认是普通百姓的话,就会被正常送出去,若不是就会被就地格杀。 而当他们将人带进营地,对祁延进行搜身确认身份时,这人手中紧握着的一个东西引起他们的注意,而无论他们怎么去掰祁延的手指,都掰不开。 气的他们准备拿刀把人的手给砍下来。 但那士兵还没有那么大胆子,便将这件事往上报了。 很快,他们少君身边的一位将军很快就赶来了,三两下将人的手三根手指掰骨折了。 那块翠绿色的玉佩,也就被人拿了下来。 可等那位将军看清这块玉佩时,他就后悔了,吓的连忙让人将这个人抬去少君营帐,并且请医师来诊治,自己则是拿着玉佩去找少君了。 而牧昭正在与几位老将军商讨着行军如何布局,准备继续同王君和他的王兄开战。 那位把人手指掰骨折的将军,面色凝重的快步走到牧昭身边。 “少君,你看。” 牧闻砚看到那块玉佩,眸子骤然一缩,抢过玉佩,厉声问道。 “人在哪?!” 看着自家少君大惊失色,那位将军顿时脸更苦了,连忙告知已经将人送去营帐了,且那人受了伤,已经请医师去看了。 牧闻砚这才松了口气,而他心有牵挂,接下来的行军布阵,也看不下去了,便告知其余几位将军,先行离去了。 等少君离开之后,本严肃的商讨议事,突然间松懈下来,抓着那位知道实情的将军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事能让咱这位眼里只有打仗的少君放下行军要务去看啊?” 小将军苦着脸,哭诉道。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今天有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被沙尘暴卷进了,半死不活的。” “本来以为是什么奸细,结果他手里竟然拿着王后的遗物,是一块玉佩,这玉佩不该在少君手里吗?怎么会落入外人手里?” 几位老将军面面相觑,然后会心一笑,心照不宣的都没有说话。 而那边,匆匆赶回营帐的牧闻砚看着榻上的人,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医师还在给人把脉,神色有些肃然。 “回少君,这位公子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身上更是有数不清的伤口,也是命大,才能活下来。” “老夫给他开了药,已经命人去煮药了,外伤的话,不严重,这里有瓶药,辛苦少君亲自给人上药吧。 “那手指骨折的伤,老夫已经包扎好了,千万别碰着。” 牧闻砚点了点头,接过了那瓶药。 那医师说完,很快就提着药箱离开了。 牧闻砚坐在一旁,看着祁延虚白的面色,眸子里盈满了心疼。 “你怎么会来?还把自己搞得一身的伤?” “三年都没给我写过一封信,本来都以为你拒绝了,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牧闻砚的问 话,此刻很显然不能得到答案。 此时,祁延正昏迷着,双眼紧闭,牧闻砚便不用顾忌什么,伸手碰了碰对方的面颊。 触手冰凉,牧闻砚眉头更是皱紧了。 这夜,牧闻砚心绪难平,他按照医师的交代,给祁延身上的外伤挨个上了药。 好些伤都快要伤到骨头了,床榻被褥上沾满了祁延的血迹,看的人心惊肉跳的。 牧闻砚看着祁延裸露的满是伤痕的身体,一点旖旎之意都升不起来。 一位士兵端来的一碗汤药,牧闻砚坐到床头将人扶起来喂药。 祁延昏迷了整整七天,他醒的时候,牧闻砚不在。 他看着自己身处的地方,脑子不太清醒,混沌的厉害。 祁延想要撑着自己的身体起来,却碰到还未痊愈的手指,疼的他一下子躺了回去。 祁延抬手,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伤了,应是骨折了。 这回,他小心的撑着床榻起来,突然想起来什么,祁延心急的找寻,他发现自己的衣物已经被更换过了。 玉佩呢? 不见了! 祁延顿时着急不已,他掀开被子,明明身体无力,却还是要四处找寻。 直到他因为失力险些摔坐在地,却被人稳稳的接入怀里。 “哥,是在找这个吗?”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祁延心尖发颤,竟是一时胆怯的不敢抬头。 牧闻砚将人扶到榻上坐着,那块玉佩也递到祁延面前。 祁延看到失而复得的玉佩,连忙将东西拿了过来,塞到衣襟里面,像是生怕被人抢走。 祁延只着一件白色单衣,头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消瘦不堪。 他不肯抬头看人,也不应牧闻砚的话。 牧闻砚看着他抢这个玉佩,没说什么,但见人不理会自己,又神色失落道。 “既然来了,为何不肯同我说话呢?哥哥这是在生我的气吗?” 祁延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这才抬起那张苍白的面色,露出那双因为心绪起伏而泛红的眼睛,干裂流血的唇张合几下。 “没有,你没事就好。” 说完,祁延抹了抹酸胀起来的眼睛,问道。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以为牧闻砚出事了,就一刻不停赶来,但其实牧闻砚若是真的出事了,他也无能为力。 而且就现下情形来看,牧闻砚一点事都没有,倒是他,估计给人带来不少麻烦。 牧闻砚身着铠甲,虽然人也消瘦许多,但面色红润,看来过得还可以。 祁延吸了吸鼻子,将眼中的酸涩压回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牧闻砚,心中总有很多委屈。 他一路走来,被人围杀,睡不好觉,吃不饱穿不暖,一次又一次受伤,他都没有一刻是害怕畏惧的,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可现在见到人平安无事,他本该放下心来,可心中那股子酸涩劲,却怎么都压不住。 牧闻砚听了祁延的话,轻笑一声,“怎么会,你来我很开心。” 祁延想到什么,问道,“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为何一封信都不写?” 牧闻砚没想到祁延会问他不写信,一时讶异,片刻后无奈的笑了,主动认下错误道。 “哥哥,是我不对,我过得也还行,能吃能喝。” 他玉佩都送了,也给人那么多时间思量考虑,却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年,如今还要问他为何不写信。 祁延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见牧闻砚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道。 “那就行,不过你把我当兄长,那之后无论去哪,至少要写封信,报一下平安。” 牧闻砚转身拿来一件斗篷披在祁延肩上。 “这里比较冷,哥哥身体还未恢复,先去榻上,盖好被子。” 祁延听从的坐到被窝里了。 牧闻砚乖巧一笑,回道。 “知道了,以后会按时给写 信给哥哥报平安的。” 如今倒也不需要祁延再说什么了,人都亲自从梁国来这荒蛮之地了,他再不知道祁延的心,就是他蠢了。 两人又说了些近日发生的事,没聊一会儿,就有士兵送来了饭食。 牧闻砚给祁延找了件自己的厚实的衣服穿上。 “先吃饭吧。” 祁延笑着应了一声。 二人吃过饭后,因为祁延身体还很虚弱,就让人继续回榻上休息。 哪怕祁延想出去,牧闻砚还是笑着拒绝了。 “哥哥,听话。” 不知道为什么,祁延总觉得牧闻砚喊他哥哥的时候,那笑容十分不怀好意,他不受控制的红了耳朵,气愤的回榻上坐着了。 牧闻砚怕人无聊,便给人找了几本兵书看看,他这边就只有这些东西打发时间了。 祁延也不挑剔,什么都能看,倒是牧闻砚,给人找好了书,却搬了个凳子坐到榻边,也不肯走。 还一眼不眨的盯着祁延看,直把人看的脸红。 祁延气急,低声问道,“你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牧闻砚弯唇笑着,“看哥哥就是很重要的事啊。” 祁延耳朵发痒,老脸一红,手中的兵书一撂,转首神色故作严肃的瞪着牧闻砚。 “几年不见,变得油嘴滑舌的,跟谁学的?” 牧闻砚没被祁延吓到,面上的笑意反而越来越大。 “对哥哥才这样……唔……” 祁延受不了,用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捂住牧闻砚的嘴,他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 “牧闻砚!你不许再喊我哥哥了!” 牧闻砚笑了起来,抬手抓握住祁延的手。 那几根骨折的地方包扎的很厚,牧闻砚动作很小心,将对方的手捏在手心里看。 “好了,我不说了,问哥哥几个问题。” 牧闻砚正色起来了,这称呼也没那么让人耳朵痒了。 “你是得知我出事的消息才来的是吗?” “嗯。” “那你知不知道西陵国距离梁国有多远?西陵国内乱如此严重,哥哥不怕死吗?” 祁延转首对上牧闻砚沉黑的眸子,他弯唇笑笑,看起来很是无所谓。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牧闻砚眼中盈满疼惜之色。 祁延却叹然着说道,“这一路上好几次都差点死掉了,我本来以为寻不到你了。” 他原本不想说这些的,可牧闻砚实在待他太好太温柔,总让他忍不住想说一些自己心中的苦楚。 但其实就算祁延不说,牧闻砚也清楚明白,他站起身坐到榻边,拥住祁延。 “我以为你是不想见我的。” 祁延没听明白,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想见你?” 牧闻砚委屈的控诉道,“因为这些年哥哥一封信都没写给我啊。” 祁延一听,不好意思的垂眸,“你身份尊贵,回去如果继承了国君之位,我给你写信,总觉得不太好。” 牧闻砚知他忧虑,就没再说什么。 陪了祁延一会儿,牧闻砚就不得不去同几位将军议事了。 祁延就在榻上看一些兵书,待在少君的营帐内不出去,所幸东西齐全,也不需要出去。 他也看明白了现下的情况,西陵国内乱仍旧没有结束,牧闻砚现在时时刻刻都不得松懈。 等外面天色黑透之后,牧闻砚才披着夜色回来。 而祁延吃完士兵送来的饭菜,喝了药之后,也扛不住身体虚弱,坐着就睡着了,手里的兵书也掉在了地上。 牧闻砚还未吃饭,见此不由得失笑,他上前捡起兵书。 他看着祁延毫不设防的模样,他不禁心痒难耐,俯身亲了亲祁延的额头。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牧闻砚很是惆怅,他将人扶到榻上躺着,再给人盖好被子,之后出去洗漱之后,才坐到另一边的小榻上休息了。 第二日,牧闻砚早早的就出去了。 祁延醒的时候,都过了早饭时间了。 但一天三次的药却是不能缺的。 那碗凉透的药被人端去重新煮热,祁延皱着眉喝完了。 待吃过饭后,祁延也躺了许久,身上有劲了,他本就是习武之人,恢复的也快,就想要出去走走。 这刚撩开帘子,门口有两位守卫的士兵,只见那士兵齐齐单膝跪地,高声喊道。 “见过少君妃!” 祁延:“……!!!??” 祁延被吓的一下子就不敢出去了,脸颊爆红,匆匆退回了营帐之中。 什么少君妃?他知道牧闻砚是少君不错,少君妃是什么?说的是他吗? 牧闻砚到底是怎么跟他的部下说的?! 他是男子这一点不明显吗?! 祁延连忙找了屋子里的铜镜看了看。 嗯,虽然瘦了很多,但也是实打实男人骨相啊,这里的民风这么开放吗? 祁延坐回榻上,眼神闪躲,脸颊上的热度迟迟消不下去。 番外11 矛盾冲突 祁延被那两名士兵的话惊的脸红心跳,只记得关心少君妃不该是个男人,都忘了思考他为什么会是牧闻砚的妃子了。 他与牧闻砚明明是清清白白的两个人! 过了片刻,那位把祁延手指掰骨折的年轻将军来了,手里拎着一壶酒,是用来赔罪的。 那将军立在营帐外满面歉疚。 “给少君妃请安,下官是少君的手下,有几句话想跟您说,可否入帐一叙?” 营帐里好不容易压下脸上热度的祁延,却又听到了这个令人耳热的称呼,他面上点点嫣红,闻声实在是惆怅的厉害。 还未收拾好自己被摧残的心情,祁延走到营帐边将外面的人迎进来了,他怕这位将军是有急事要说。 祁延拱手作揖,全了礼数,那将军连忙将人扶起。 “少君妃可千万不能多礼,我乃一介下官,比不得您身份尊贵。” 祁延简直无话可说。 祁延实在是不知道,他昏迷了很久吗? 怎么他一醒来,他身边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祁延不得不同那将军解释道。 “将军有礼了,我名祁延,您可以直接唤我名字。” 那将军目露难色,他将手里的酒搁置在小桌上,思虑了一番才出声问道。 “莫不是少君惹您生气了?” 祁延:“???” 这又是哪跟哪? 祁延欲哭无泪,只好转移话题。 “将军您是来寻少君的吗?他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未回来。” 那将军哈哈笑了两下,“不是的,下官是来寻您的。” 说着说着,那将军说话声越来越小,直到他磕磕绊绊的讲出实情。 原来他此来是跟祁延赔罪的,因为他无意间掰折了对方的手指。 祁延怔了怔,原来他的手是被人掰折的? 那将军连忙把那壶酒送上,还好少君妃是男子,即是男子,再大的仇,没有一同痛饮一壶酒解决不了的。 祁延哭笑不得,“没关系,将军亦是无心,在下并不打算计较。” 说着,他将那将军送上的赔罪酒,推了回去。 但那将军可不愿意,你来我往推来推去,直到外面传来士兵齐齐的问好声。 “参见少君殿下!” 这一声吓得那将军一个激灵,连忙把酒抱进怀里,站到一边去了。 牧闻砚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迎面而来的是他从醒来就在思念的人。 祁延穿的还是昨天牧闻砚给他找的衣服,他见人回来了,也很高兴,忙走过去。 “你每天都是这样忙吗?” 牧闻砚弯了弯眼睛,唇边溢出浅笑。 “哥哥是在关心我吗?” 祁延这会儿可听不得他这么说话,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本想说些什么,突然想起来将军还未走。 而抱着酒坛,罚站似的站在一边的将军,在祁延和牧闻砚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就连滚带爬的抱着酒坛离开了,撂了句。 “祝少君和少君妃百年好合啊!” 这一句话让祁延受不住的转身坐到了榻上,他垂着脑袋,微露的面颊有不可抑制的泛红。 牧闻砚倒是面色如常,见人很羞涩的样子,还觉得很新奇。 虽然说他并不知道那将军为何要这么说,但他很是受用。 祁延一直以来都是个十分正经的人,哪里经受过这些? 祁延缓了一会儿,眸色微怒的看向面前的罪魁祸首。 “我昏迷了几天?” 牧闻砚回答,“七天。” 说完,他本想上前同祁延亲近一下,却被人一声厉喝,惊的停在了原地。 祁延像是真的生气了,愠怒道。 “站那,话没说清楚不许动!” 牧闻砚的眼神流露出茫然之色。 “哥哥,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祁延其实心里的气更多的是羞出来的。 刚才牧闻砚不在,他听见那些话也就当没听见了。 但是现在好了,这话直接当着牧闻砚的面讲出来了,这人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的他实在是心头火大! 他什么时候同牧闻砚有这些关系了? 不明不白的,他就要嫁给这个人吗? 简直是流氓无赖。 祁延脸颊微红,怒视着牧闻砚。 “你还问我?刚才那话你是没有听见吗?” 牧闻砚愣了一下,回过味来,他不由得弯唇轻笑。 “哥哥,你可愿相信我?我并未同他们说些什么,真的。” 牧闻砚语气诚恳,但却祁延满脸怀疑。 这牧闻砚三年不见,脸皮都变厚了,以前他哪有这样过。 可想着想着,祁延又想起自己过去对牧闻砚的关心其实并不多,对方真实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他好像也不清楚。 祁延的气势一下子就变弱了。 牧闻砚见人不肯相信自己,眸子里布满委屈,他缓步走近。 “哥哥,你错怪我了。” 祁延被哄的一愣一愣的,心下升起些许愧疚,他怎么也不该这么指责牧闻砚啊。 这人都出去忙碌一上午了,面上显而易见的疲倦,他一个没事人天天住在他的营帐的里,倒还没问,牧闻砚这些日子都宿在哪里呢? 待牧闻砚走到他跟前蹲下来,祁延什么气都没有了,还小声跟人道歉。 “对不起,我刚刚其实也没有生气,就是一时被吓到了。” 牧闻砚装模作样的吸了吸鼻子,漆黑的眼睫扑闪扑闪着,他得寸进尺。 “还以为我要跪下给哥哥道歉,哥哥才会原谅我呢?” 祁延大惊,他将人扶到榻边坐着,“这怎么可能?你别胡思乱想了!” 牧闻砚乖乖坐到祁延身边,破涕为笑,“是我误会了哥哥了。” 祁延有些不自在,他完全没发现牧闻砚的诡计,还正色起来询问道。 “你昨晚在哪休息的?” 牧闻砚指了指另一边的小榻,“那里。” 祁延看过去,那小榻上面确实是有一个叠好薄被,但那平时坐着看些书还好,睡觉的话,可能会有些冷。 祁延再问道。 “我昏迷的这段日子你都是在那睡的?” 牧闻砚乖巧一笑,“是啊,哥哥身上有伤,需要好好调养,别的地方不方便我照顾哥哥,就只能把哥哥安排在我的营帐里了。” 祁延转首看了看牧闻砚消瘦许多的面颊,心口闷闷的,眼中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了。 “闻砚,我留在这里是不是总在给你添麻烦?” 这话,牧闻砚一听顿感不妙,他慢慢正色起来。 “哥,你就算这时要走,也暂时走不了。” 祁延露出疑惑的神情。 牧闻砚向他解释了现下的处境,祁延听了也表示理解。 “当时误入此地,我本也以为可能活不了了,但幸运的是,我和其他将领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也慢慢的寻到了出去的路,但不瞒哥哥,我们一旦暴露位置,我父王和我王兄都不会放过我的。” 祁延皱了皱眉,他无意识抓握住了牧闻砚的手。 牧闻砚感受到某股力量,微愣片刻,他垂了眼睫去看。 祁延被牧闻砚的话吓到了,他的声音抑制不住的发抖。 “若是真与你父王和你兄长刀兵相见,你有几成赢的把握?” 祁延明知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去问。 牧闻砚笑了,“哥哥想听实话?还是哄你开心的假话?” 祁延没好气的敲了敲牧闻砚的脑袋。 “你这是废话,我当然要听真话了。” 牧闻砚捂住被敲打的脑袋,笑着说出了一个极其残忍的答案。 “不足两成。” 这句话恍若晴天霹雳,祁延怔然的看向牧闻砚,眸子一点点变红,还未定神的时候,就被人拥进入怀里。 “哥哥别怕,到时候,我会派人送你安然离开的。” 祁延摇了摇头,他此来本就是为了寻找牧闻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得老天眷顾,让他寻到了人,他已经很满足了。 祁延只说道 “我不走。” 牧闻砚听了,慢慢放开祁延,他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神情沉的可怕。 “哥哥,你是要同我一起死吗?” 祁延垂着脑袋嗯了一声,也不去看牧闻砚,像是很随意的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牧闻砚笑容有些冷。 “可是哥哥,你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死呢?” 祁延听了,但是他从来没有考虑那么多。 得知牧闻砚出事了,他马不停蹄赶来。 面临严峻形势,他毅然决然选择留下。 可他从未考虑促使他三番两次的无悔的选择牧闻砚的理由。 仅仅是因为他曾与牧闻砚相识吗? 好像不太够。 祁延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答案,他眉心紧蹙,陷入了深深地思虑之中。 牧闻砚冷眼看着祁延困在他所提出的问题当中。 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急躁,不该逼着祁延去想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他早已得到了祁延的真心,又何必在形势未定之时,让祁延弄清他自己的心呢。 万一他没能活下去,祁延该怎么办? 牧闻砚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他为自己的行径感到不耻。 过去他得到了祁延真诚的关心,在其他弟子只是单纯敬仰这位大人的时候,他就对祁延产生了难以名状的占有欲。 在即将离开离开之际,他想明白了一切,他喜欢祁延,想把人据为己有。 但因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回到西陵国完成他的使命。 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祁延所效命的成影宫和祁延身处的梁国安危,他拼尽全力去扭转局势。 或许他的力量如萤火一般微小,只是打碎了他父王想趁梁国内乱之际谋取好处的谋划。 可让西陵国不参与梁国内乱,让狼子野心之人的阴谋落空,他也贡献了一份微薄之力。 牧闻砚突然抱住祁延,他埋头在人肩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哥哥,对不起,你别想了,我不该问你这些。” 祁延被人打断思路,他神情怔愣,听了牧闻砚的话更是不解。 “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我确实一直都没有想清楚,我本来就该给你一个答案的。” 牧闻砚咬着牙,将所有的爱欲尽数压下,逼得人喉咙里泛起了血腥气。 “哥哥,时间还长,以后再想吧。” 祁延垂了眸子,侧身将牧闻砚扶起来,他看到对方通红的眼睛,心口一揪一揪的疼。 “不必自责。” 祁延用食指给人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他面色有些严肃。 “你什么都知道,你该告诉我的。” 本来已经被人拭去的泪水骤然间像是洪水倾泻一般,牧闻砚眼角的眼泪越来多,多到祁延都擦拭不及了。 他一边用衣袖给人擦眼泪,一边急急的劝解着。 “你怎么还哭了?没有要你一定告诉我,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想清楚。” 牧闻砚还是哭,哭祁延不懂他的心意,也不懂自己的心意。 哭自己明明爱惨了祁延,却一个字都不能说,无法给祁延一个肯定的未来。 哭未定的形势,他的无能为力,不能让西陵国从此战事平息,百姓安康…… 后来就哭累了,牧闻砚躺着祁延膝头,手抓着祁延的衣角睡着了。 祁延手护着牧闻砚的身体,怕人摔下去,接着给人盖上了被子,怕着凉。 身体忙着,心却闲下来了。 牧闻砚的眼泪让他觉得很揪心,小小少年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 他要拼的是数万将士的未来,还有无数百姓心底里对和平安定的愿景。 祁延心中微叹,他很想为牧闻砚分担一些压力,可是他不懂打仗。 他只有一双手,一柄剑,能做到的只有永远立于牧闻砚身后,宁死不弃。 牧闻砚大概也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哭了一场,也释放了些许压力,睡的很沉。 直到有将军来找人议事,祁延再心疼人,也不得不将人喊醒。 刚睡醒的牧闻砚眼神发愣,平日里的精明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傻气。 祁延偷笑几下,被清醒过来的牧闻砚抓住了。 “哥哥,你取笑我?” 祁延连忙闭上嘴摇头,眼角的未收的笑意却将他暴露无遗。 牧闻砚轻笑一声,似是大方的说道。 “好吧,能让哥哥开心,被取笑一下又何妨呢?” 祁延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脸。 牧闻砚起身,说道。 “我走了,哥哥,晚一会儿我叫人来送饭。” 祁延嗯了一声,又交代道,“你也别忘记吃饭,我等你回来。” 牧闻砚眼角微弯,浅浅的笑着。 “好啊。” 军情不可延误,牧闻砚也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营帐里牧闻砚离开之后,就冷清了不少,祁延本想再躺一会儿的,送饭送药的一起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位医师,也是这支队伍的军医。 “少君妃安好,老夫来给您换药。”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祁延仍有不适,但反应已经不大了。 他想,或许是牧闻砚平时身边没有什么人,他一来就住了少君营帐,还一住就是那么多天,并且拿着少君母后的玉佩,很难不让人误会啊。 祁延想,既然误会了就误会吧,他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而且这么误会,吃亏的牧闻砚,他都不急,自己急什么? 那医师给祁延手上的伤重新包扎了一遍,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小的伤口都开始愈合了,大的伤口还需要重新上药。 那医师忙活一番,总算给人上好药了。 “少君妃平时注意不要碰着,再有些时日就见好了。” 祁延嗯了一声,又道了谢,那医师很快就离开了。 祁延在小榻上用完饭,在营帐内走路消食,还好主帅的营帐比较大,不然都没有他闲逛的地方。 之后祁延把有些凉的汤药喝了下去,一阵疲倦涌上来,他就去休息了。 但刚进入睡梦当中,祁延就被营帐外传来的刀兵碰撞声给惊醒了。 祁延立时起身下榻,他走到小桌边拿上他多日未碰的剑,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外面的士兵和不明身份的闯入者打做一团。 祁延看了一会儿,分清是敌是友就拔剑冲了上去。 他的内力早已恢复大半,对上那些普通士兵,能以一敌十。 后方的士兵还在大喝道。 “保护少君妃!” 祁延满头黑线,手中长剑银光闪闪,虽然伤的是右手,但他左手使剑,也尚可。 待将营帐周围的闯入者解决干净,祁延边问道。 “少君呢?” 有士兵回道。 “在最后方的大帐同将军议事,不知道现下是否仍在。” 祁延听了,连忙往后方去了,还没走多远,就见到一个身着铠甲,面上染血,气势肃杀的男子挥着手中长枪朝这边冲过来。 是牧闻砚! 牧闻砚见到祁延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周身的杀气有几分的削减。 祁延跑过到牧闻砚跟前,上下将人打量一番,还未说什么,就被人搂进怀里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也知是在安慰谁。 之后这场动乱很快平息下来。 祁延被牧闻砚带去大帐里面,那些将领也都安排好守卫的士兵,收剑收枪回来了。 但祁延看他们面上神色,似乎像是还没打够。 见人慢慢多了,他便同牧闻砚说道。 “闻砚,我回帐里等你吧,放心。” 祁延起身要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角,动弹不得。 他疑惑不解的回眸,正对上牧闻砚仍惊慌不休的眼睛。 祁延的心又揪了起来,柔声劝慰道。 “闻砚,你们议事,我在这里不好,平时玩笑就罢了,大事上不能含糊。” 牧闻砚很难过,如果头上有耳朵,估计就耷拉下来了。 另一边的几位将领排排站,安安静静的等待自家少君同少君妃说悄悄话。 他们都是粗人,不太懂这种场面,虽然刚刚的情形很危险,但打的也很酣畅淋漓。 倒是他们以为少君妃不会武,着实捏了把汗,谁知看起来文弱的人,这武功内力可不比他们在场的几位将军低啊。 他们心中对少君妃刮目相看,并且强压着想和人比武的心。 牧祁延眼看着大帐里气氛越来越紧张,他也急了,可牧闻砚这会儿实在是不听话,哄不好了,无奈道。 “等你忙完,回去后,我满足你一个小愿望好不好?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完成。” 牧闻砚一听,眼前一亮。 祁延顿时觉得,有时候牧闻砚像是没长大的小孩。 然后这个小孩就抓住他的手,给他拉勾勾了。 “哥哥不许骗我。” 祁延哭笑不得,忍着没去揉牧闻砚的脑袋。 “听话,我先回去了,你们忙。” 牧闻砚恋恋不舍,眼见着祁延衣摆从他手中滑去,心中的痛难以言喻。 等牧闻砚将所有军务安排好之后,天色已经晚了。 他回到营帐的时候,祁延正坐在小榻上看兵书,很是认真。 听到声音,祁延就搁下手里的书,对牧闻砚露出了笑容。 有士兵在此刻也送来饭食,二人便一起用饭了。 牧闻砚坐在祁延对面,他想了想,出声道。 “哥哥,今天之事,你看到了,对吗?” 祁延不知其意,嗯了一声。 牧闻砚心绪愁乱,他戳着面前的米饭,心不在焉。 “这营地后方,那里有一条路通往外界,是被沙尘暴卷到这里后发现的,之后的士兵也是从那里来的,这里隐蔽性很好,我们便由此将部分兵力隐藏在这里。” 祁延嗯了一声,只听牧闻砚说道。 “但是那条路被发现了,刚才闯进来的是我王兄的人,来杀我的。” 祁延面色变得凝重。 牧闻砚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没想到这里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本来还以为能再留一段时间呢。 祁延搁下筷子,笑了笑,开解道。 “没事,该来的躲不掉,我会陪你一起面对的。” 牧闻砚吃饱了,他搁下筷子摇了摇头。 “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今天晚上,就送你走,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我会派一队人护送你安全离开西陵,我知道就算瞒着你,你迟早也会知道的,所以不如直接同你说,省得来回折腾。” 祁延闻言,看着牧闻砚,半晌没有说话。 牧闻砚知道祁延会生气,他也没有出声说什么,给祁延足够的时间考虑和接受。 祁延沉默了许久,他垂着眼睛,面上神情很淡。 “你知道我来就是为了寻你,你现在却要送我离开?牧闻砚,你什么意思?” 牧闻砚却是笑了笑,“哥哥,不管你心中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不希望你因为我白白牺牲。”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祁延坐着,抬眸看他,静静的听着。 牧闻砚抿唇笑笑,“我说过,若可以,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你回去等我,好吗?” 祁延问道,“那若是你没回来呢?” 牧闻砚神色一僵,“回不来的话,哥哥就把我忘了。” 祁延气的一甩衣袖,愤愤道,“我不接受。” 牧闻砚满面纠结,他看着祁延忽然垂了眸子,狠心道。 “对不起,哥哥,你在这里并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帮助,可我却要无端背负一条人命,我担不起。” 祁延真的生气时,是这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他静静的望着牧闻砚。 过于强烈的视线,让牧闻砚承受不住。 “对不起……” 除了道歉,牧闻砚不能还能跟祁延解释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那视线收回了,牧闻砚立即抬起眼眸,却看到令他心碎的一幕。 他把祁延弄哭了。 祁延的难过是无声的,唯一的重量是眼角滚落的泪水,他不说话,也不肯离开。 牧闻砚在看到人哭了的时候,就已经不知所措了。 “哥哥……” 祁延抹了一把眼泪,他站起身,拱手行礼。 “草民给少君殿下添麻烦了,如您所言,草民空有一身蛮力,真的打仗了也并不能给殿下带来任何帮助,所以草民这就离开,不会碍了殿下的眼,脏了殿下的地方。” 说完,祁延也毫无迟疑,转身就要走。 牧闻砚却是急了,他抓住祁延的手,急急的喊道。 “哥哥,别走……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祁延真的动怒了,是不会停留的。 他甩开牧闻砚的手,大步离开了营帐,出了营帐也没有方向,胡乱的走。 牧闻砚就在后面一步不停的追。 而早已在等待一队士兵见少君出来了,还想问是否要出发呢,结果,情形好像不太对,他们便站在原地没有动。 祁延根本无处可去,这里不过是风沙岩壁之下,丁点大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风景可欣赏。 走到一处险峻峭壁,他就停下了。 而祁延身后的人也随之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哥哥,别往前走了。” 祁延转过身看着牧闻砚冷笑一声 “你还能管我了?有本事把我捆起来送走啊!” 牧闻砚局促的站在两步远的位置。 “哥哥,不气了好不好?” 祁延冷哼的一声,一甩衣袖,回道。 “不好,长本事了?手底下有几个兵,就敢管我了?你是我什么人?用你替我操心?” 牧闻砚被骂的惨兮兮的,像是犯错的士兵,站在原地也不敢动,更不敢回嘴。 祁延骂累了,停下来歇会儿。 牧闻砚小声道,“可是哥哥,你在这里,我会担心的。” 祁延一个眼神看过去,“我一个能走能跳还会武的大男人,用你操心?” 牧闻砚无法反驳。 番外12 名正言顺(完结章) 冷风呼呼的吹着,祁延慢慢冷静下来。 “你让我走,然后呢?你战死沙场,然后你牧昭少君身虽死,但其英勇无畏的抗争精神留芳百世,那我呢?在千里远的地方等到你战败的消息,然后过来给你收尸吗?” 牧闻砚偷偷觑着祁延,小声道,“哥哥,你怎么咒我死呢?” 祁延:“……”咳咳,他在心里呸呸呸。 祁延不管,“一句话,别再打主意送我走,让我留下陪着你,可不可以?” 牧闻砚的神色不像是同意的样子,祁延忍着脾气,缓声道。 “牧闻砚,你可知,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不顾危险,千里迢迢寻找的人,以后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所以,就算死,我也要亲眼看着你死!” 祁延气急,眼睛都红了,他呼吸急促,显然已经忍到了极致。 牧闻砚瞳眸紧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阵轻风拂面,祁延被人搂进怀里,耳边传来牧闻砚轻声安抚。 “哥哥,我错了,我不赶你走了,别生气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祁延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涩意压下,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牧闻砚将人放开,祁延也觉得丢人,不肯让他抱。 只听牧闻砚小声恳求道。 “哥哥,原谅我吧?” 祁延抬眸看了他一眼,冷漠道。 “不原谅。” 牧闻砚委屈的皱眉,“那哥哥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祁延在气头上,肯定不会原谅牧闻砚的,可对方偏偏现在就要个结果,气的人头大。 “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去吧。” 这话说的牧闻砚不可能答应,“不行,哥哥要清静的话,可以回我帐里待着,外面危险。” 祁延转头看向不远处就有士兵巡逻,那里危险了? 牧闻砚不走,还能屈能伸的跪了下来。 “哥哥,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祁延吓了一大跳,这人怎么一点没有少君的架子? 说跪就跪,你不害臊,他还要脸啊! 祁延连忙弯身想将人搀扶起来,可牧闻砚铁了心要求个原谅,就是不起,完全奈何不了。 这两人一跪一站,落在那些士兵眼中不知道要编排多少话本故事了。 祁延看着倔驴似的牧闻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接着,他也蹲下来了,看着小孩脾气的牧闻砚,突然觉得好笑。 牧闻砚看着祁延,认真道,“我找根鞭子,让哥哥抽一顿解气好不好?” 祁延回道,“不需要。” 牧闻砚不听,跪在地上,转头去叫人拿根鞭子过来。 那士兵见自家少君这副样子,也面无表情的,实在是功力深厚。 那鞭子很快就到了祁延手上,看着这一根细软鞭,祁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远处听闻消息的几位将领才闻声而出,聚堆议论起来。 一人说,“你看,我就说嘛,少君妃一看就是有主意的人,少君不可能这么容易将人送走。” 另一个人说,“而且少君妃武功还高,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咱们少君也是有人心疼了,少君妃可是千里迢迢来寻少君的,此情天地可鉴。” 几人深感赞同,都点了点头。 “但可是,你们不觉得少君此番模样实在是……有点…丢人……” “没想到我们少君是个妻管严……” 几人都抿住了唇,没真的笑出声来,看完热闹他们都飞速跑走了,生怕被少君逮住挨军棍。 那边,祁延拿着鞭子看了看,又转头去看牧闻砚,无奈一笑。 “少君殿下,咱不丢人了,快起来吧?” 牧闻砚露出歉疚的笑容,“那哥哥肯原谅我了吗?” 祁延手痒,看着周围人离得远,摸了摸牧闻砚的脑袋。 “不说那些浑话,就不气你。” 牧闻砚笑了出来,祁延也笑了起来,将人扶起来,又弯身拍拍对方的衣服。 “不觉得丢人吗?那边都是你的部下。” “哥哥不生气就好。” 祁延叹笑不止,牧闻砚看着祁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哥哥今天说完会答应我一个愿望还记得吗?” 他一提,祁延就想起来了,想到什么,出声问道。 “记得,不过你刚才你怎么不用这个愿望换我原谅你呢?或者让我离开?” 牧闻砚摇摇头。 “我会用实际行动求哥哥原谅,而且哥哥看起来也不会因为这个愿望就肯离去吧?” 祁延摸了摸鼻子,这后半句话倒是实话。 牧闻砚抿唇笑着,笑容忽然变得羞涩。 “还有一点是这个愿望我有更想要的,哥哥说话算数吗?” 祁延一拍胸膛,“当然!” 牧闻砚笑容放大,“那哥哥可以亲我一下吗?” 祁延:“……” 牧闻砚眼睁睁的看着祁延的脸一点点变红,祁延的脑袋快烧起来了,他问道。 “两个大男人亲…吻,是不是很会奇怪?” 牧闻砚流利作答道,“不奇怪。” 祁延闭了闭眼,他想,君子之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更何况,对方还是生的容颜俊美的牧闻砚,一个吻而已,没必要这么吝啬。 然后,想通了的祁延,俯身吻住了牧闻砚的唇。 实际上牧闻砚并没有刻意说要亲哪里,这个吻,也令他猝不及防。 一个吻就能轻易勾起来牧闻砚心底的欲求,由祁延开始,到被牧闻砚掌控,许久才结束。 牧闻砚抱住祁延,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此刻,他不能说。 被人紧紧的拥着,祁延也觉得万分安心,那呼之欲出的答案,他并不急于寻找。 那晚,祁延与牧闻砚相拥而眠。 一场动乱顷刻间掀起,在一片辽原之上,两军对垒。 以牧昭为首的军队数量要远远低于另一方。 牧昭坐在战马之上,手中长枪怒号,他遥望远处,以他王兄为首的军队浩浩荡荡的袭来。 这几乎是一场轻松可分胜负的战局。 可不到最后一刻,支持牧昭的多位将领不肯认输,希望战乱平息的数万万百姓也不肯放弃。 而远在国都的西陵国君闭城不出,他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但实际上是因为拥护他的臣民也已然不多,他并无一战之力了。 那西陵国君面容苍老,混浊的眼睛里还有着浓郁的对权力的渴望。 他坐在象征着权力的王座上,身边的侍从为他呈上一枚术士炼的长生不老药,他粗喘着气,将药丸咽了下去。 一触即发的战争,再也无法停止。 牧闻砚身披铠甲冲在最前面,这极大程度上鼓舞了士气。 而祁延身为外族人,更是穿上了西陵军的铠甲。 但此刻他只为牧闻砚一人而战。 或许会有很多人不能理解,一场能轻易分出胜负的战争,为什么还要坚持打下去? 为此牺牲那么多无辜的人,意义何在? 很快,牧闻砚脸上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伤痕血迹,而他的王兄还在远处不染尘埃的高坐于战马之上。 牧闻砚眼中没有仇视,只是继续挥舞着手中长枪,他转眼看到身旁为他护法的祁延。 一个无辜的人。 祁延身上的铠甲被利刃划破,里面的白衣染透了血迹,有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血。 这场战争似乎没有尽头,牧闻砚的面容都快要被血迹浸染,汗水混着血水滴下。 长枪深深的刺入地面,牧闻砚呼吸沉重,眼前的景物都虚幻了,而祁延与他一样,他二人身边躺了一地的士兵尸首。 战争都是鲜血淋漓,遍地尸骸的。 牧闻砚转首看去,他的王兄却只是下了战马,铠甲上也只有点点血迹。 注定的败局,不可逆转。 牧闻砚咧嘴笑了笑,他不怕死,只是后悔,为什么要去招惹祁延? 不该让他陪自己一起死的。 牧闻砚拔出长枪,挥开冲上来的敌方士兵,他努力的要去到祁延身边。 就在所有人以为牧昭要败了之时,一声不寻常的号角声响起,那声音虽听着耳熟,但并不多见。 牧闻砚转眸往声源处看去。 他们这边的士兵此刻能感觉有数万战马踢踏地面的震颤之感。 很快他们的疑惑就被解开了。 只见一处山崖转角处出现了梁国军旗。 是梁国的戍边军! 牧昭的王兄显然急了,他飞身而来,长剑出鞘就要取牧闻砚的头颅。 只听一声刺耳的翁鸣,祁延甩出手中剑,挡下了那一击。 祁延飞身赶去牧闻砚身边,将人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 那位面色沉黑的少君显然知道,他没有机会了。 很快,这场必败的战局以梁国戍边军的干涉得以扭转局势。 那戍边军将领骑着一匹黑色战马,身着坚实的铠甲,肩披黑色斗篷,到了队伍最前方。 “我朝陛下有旨,梁安帝心怀仁德,忧思西陵国百姓常年处于战乱之中,哀嚎遍野。” “故派遣使节到西陵王廷商议要事,使臣已到达西陵国王宫,若西陵国君愿拥护牧昭少君继位,我朝便撤兵离开,否则我朝将出兵西陵,解救西陵百姓于水火。” 言下之意就是,要么让牧昭继位,要么西陵就等着灭国吧。 毕竟比之向西陵出兵,梁国选择拥护一位可信任的君王继位做盟友,不用废一兵一卒,来的更有价值。 牧闻砚的王兄看着那数量极多的梁国军队,他自知绝不是对手。 而西陵王宫那边也很快传来了命其停战的消息。 不仅如此,另一边还有一支确保万无一失的乌月国军队,他们是被逼来的。 因为乌月国君若不对梁安帝俯首称臣,西陵国灭国之后,下一个就是他们了。 一处悬崖峭壁之上,段聿晟与楚厌殊二人端坐着在马背之上,能远远看到前方三军对垒的场景。 楚厌殊转首看向段聿晟。 “主上,谢谢您。” 段聿晟叹笑一声,见楚厌殊愁苦多日,总算露出笑颜,他觉得自己这番筹谋,值了。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牧闻砚自己。 若是他当初没有回西陵,估计不会受困,但他终其一生也要受良心谴责之苦。 正因为他选择了回去,让西陵没有参与梁国内乱,种下了因,也正因此,段聿晟给梁安帝的提议才有可能被采纳。 虽然眼下危机是解除了,但仍然存在许多变数,以后牧闻砚要做的事还很多,因为他要接手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的国家。 当牧闻砚的王兄选择放下手中剑的那一刻。 一切尘埃落定。 战场上,牧闻砚冲过去抱住祁延,雀跃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二人满身都是血,实在是狼狈至极。 打扫战场,领军回营之事有将领处理,牧闻砚这位待继位的新王却跟着祁延到了段聿晟与楚厌殊面前。 祁延先看到的楚厌殊的,他本就有所怀疑,见人真的来了,心中的疑虑算是定了下来。 楚厌殊下马,悬崖上的冷风吹起他的发丝和衣摆。 祁延走上前,双膝跪地,牧闻砚也随之跪下。 楚厌殊焦急上前将人扶起来,“祁哥!” 许多话不必多言,几人心中明白的。 楚厌殊笑了笑,对牧闻砚说道,“好久不见,牧闻砚。” 牧闻砚手里拎着染血长枪,躬身颔首,“拜见主上,见过影三大人。” 段聿晟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祁延小声跟人道,“主上已经和影三都成亲很多年啦!” 牧闻砚愧然的看向楚厌殊,“抱歉,那我应该唤您段夫人?还是楚大人?” 真是奇奇怪怪的称呼。 倒是段聿晟听见,微勾了唇角。 楚厌殊扬唇轻笑,“见过牧昭少君,您不必多礼。” 牧闻砚回道,“那就称呼名字吧。” 楚厌殊嗯了一声,又看向祁延,问道。 “你要跟我们回去吗?” 这一问,让祁延愣住了。 牧闻砚也转首将视线放在祁延身上。 这个决定做起来是有些艰难的。 一边是他生活了快十年的地方,一边是他在乎的人。 牧闻砚垂了眸子,很难过的模样,他先开口道。 “哥哥,你跟主上回去吧,等这边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我再去找你。” 他说的大方,但那眼里浓浓的不舍可不是这个意思。 并且祁延只是往楚厌殊那边走了一步,牧闻砚就急了。 他张开手臂抱住祁延的腰,声音像是快要哭了,“哥哥,你不要走。” 段聿晟其实觉得以牧闻砚现在的身份,并无必要还唤他要主上的。 不过他懒得解释,倒是见人如此这般,心觉一位将要继位的新王,居然这么个脾气? 楚厌殊也是忍俊不禁,非常给人留面子的没有去看。 祁延红了耳朵,只是将人推开了一点,正想要跪下,只听段聿晟言简意赅道。 “废话不用再说了,成影宫没有与你签卖身契,要走随时都可以。” 祁延红了眼睛,楚厌殊上前劝慰,“去吧,有时间记得回来看看就好了。” “还有这个。” 楚厌殊从马背一侧拿下来一个大布袋子,里面放的都是金锭。 祁延不明白这是何意,倒是楚厌殊小幅度的看了看旁边的段聿晟。 祁延立刻心领神会。 “给你的,你为成影宫效命多年,是你该得的,其中也有闻砚一份。” 这是主上安排好的,祁延就没有再推辞。 楚厌殊道,“待闻砚继位那天,我们会去看的。” 祁延接了过来,点了点头,“谢谢。” 楚厌殊笑着嗯了一声,“快走吧,那边西陵军队要走了。” 牧闻砚上前握住祁延的手,他看着楚厌殊和仍端坐在马背上没有下来的段聿晟。 楚厌殊翻身上马,一扯缰绳,与段聿晟一起,掉头离开了。 牧闻砚高声道,“段宫主,楚大人,一路平安,我会照顾好祁延的。” 从此天高海阔,有缘再会。 牧闻砚接过祁延手里那一大袋金子,被沉了一下。 “怎么这么重?” 祁延面上有了笑意,他将藏在衣襟深处的青鸾玉佩拿出来挂在腰间,玩笑道,“估计是怕你待我不好,给我逃跑的盘缠?” 牧闻砚委屈巴巴,“怎么可能啊哥哥……” 祁延笑着,捉住牧闻砚的脸,他看着人认真道。 “闻砚,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牧闻砚愣愣的。 只见祁延闭眼吻住牧闻砚的唇。 “闻砚,我心悦你。” 牧闻砚心跳如擂鼓,回道。 “我亦如是。” 许多年前,他就喜欢上了祁延,再也移不开眼了。 一个月后,西陵老国君退位,死在了自己的寝殿之中,牧昭的王兄被迫自尽于天牢内。 西陵国君二子,牧昭顺利继位,西陵国百姓无不欢呼载道。 一年后,西陵国君迎娶自己的王后,阵仗不大,但西陵国上下皆知,并且梁安帝也派使臣送来了祝贺之礼。 而且大多数百姓都知道他们国君娶的是一个男王后。 虽然不太合乎礼法,但他们对这位国君包容心很强。 因为这一年里,家家户户百姓都有了好收成,填饱了肚子。 前些年那真是粮食少的都是堪比金子了。 所以他们国君想做什么,谁敢忤逆? 况且他们也听说梁安帝娶的好像也是男皇后? 啧啧啧,不计较啦! 幽静的宫殿深处,牧闻砚将人压在榻上,无数的甜言蜜语他已经说尽了。 在成婚之前,祁延也早就是他的人了,只不过那还不够,他还要更多的人见证,他要昭告西陵国上上下下,他娶到了心爱之人。 所以有了这荒唐的成亲典礼。 “哥哥,你如今已经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后了……哥哥好香……” 祁延脸红的厉害,他随牧闻砚回了西陵王宫之后,就再没踏出一步,这人的占有欲真不是用言语能形容的。 然而,他也心甘情愿的受着,亦不愿逃离。 祁延难以忍受的唤道,“阿砚……” 这也是他今晚发出的最后一个清晰的字节。 番外13 求佛保佑 内乱平复后,穆远徵受了重伤不便赶路,无法即刻被带回宫中医治,梁崧颉便在平武城外找了处适宜休养之地带着穆远徵住下了。 多位妙手回春的御医被梁崧颉从皇宫内传召而来给穆远徵治伤,更是为保妥善,调了暗卫营的暗卫在此地暗中保护。 这处宅子起名静安苑,平日里偶有几只鸟雀叽叽喳喳,都是静悄悄的。 那边恭幽王刚被擒拿,梁颉颉一堆国事要处理,可他更忧心穆远徵的伤势,迟迟不肯回宫。 穆远徵中箭之后,失血过多,治伤期间,伤口更是反复感染发烧,数次性命垂危。 梁崧颉忧心忡忡,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自从继承大统,成了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许多年他没有体会过这种难以把控的感觉了。 或许暗卫注定要为他的主子牺牲。 一如梁崧颉战前所做的那场梦里,穆远徵也是这样气息微弱的躺在他的怀里。 梁崧颉烦躁的深吸了几口气,他看着榻上因为高烧面颊泛着病态嫣红的人。 难道朕注定留不住你吗? 他在心中祈祷,穆远徵,活下去吧,朕还需要你。 穆远徵持续昏迷不醒,那几位御医也在想法子医治这位对陛下极为重要的人。 德公公从皇宫赶来为梁崧颉送来重要的奏折批阅,他看着陛下眼底的青黑,数度要请求人回宫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是陛下近身的太监,旁人或许不懂,但他对陛下有多看重这位是最清楚的。 就连他自己也私心的想要那小暗卫好好活着,因为这是这么多年来陛下唯一另眼相看的人。 梁崧颉坐在书案边批阅完了奏折,里面最重要事是对于谋反之臣,恭幽王梁晋应该如何处置。 这件事梁崧颉暂没有给出回答。 梁崧颉站起身,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他转首问德公公。 “这附近有一个静安寺?” 德公公想了想,确定的回道。 “回陛下,是。” 梁崧颉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德公公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不过到第二日,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梁崧颉一身常服,在一位小和尚的引领下,到了参拜佛像之地。 他看着寺中巨大的金身佛像,虔诚的双手合十。 他在心中说出自己的愿求,请求佛祖保佑穆远徵平安无事。 而他今后会多为百姓谋福祉,不开杀戒,兼济天下。 德公公为在案上的功德箱里面添上满满一袋香火钱。 那小和尚脸色微变,去后面请来了他们的主持。 主持是一个年老但满面慈悲的人。 “施主。” 梁崧颉闻声转首看去。 那老和尚从衣袖拿出一个东西,递到了梁崧颉面前。 德公公上前接过,查看之后转交给了梁崧颉。 老和尚解释道,“这是受了多日香火的符纸,愿佛主保佑施主所愿得成。” 梁崧颉嗯了一声,“谢谢。” 老和尚欠身一礼,他能看出面前这位施主并非恶人,那满面愁郁之色或许只是担心自己身边的某个人。 梁崧颉将符纸塞进衣襟里。 他贵为帝王,没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 可偏偏人命,是多少金银都换不回来的。 他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恳求神佛保佑。 只愿心诚则灵。 梁崧颉回去之后,将符纸塞进小锦囊里,并绑了个绳,挂在了穆远徵的脖子上。 “穆远徵,快醒醒吧,朕已经等你很久了。” 榻上之人沉沉的睡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一位帝王真心的请求。 梁崧颉俯身吻了吻穆远徵微烫的额头,眼底有些满足的笑意。 梁崧颉在位期间,百姓富足安康,不乱起战事,不肆意屠杀,所成功名无数,所救之人无数。 或许正是因此,这位帝王的渴盼被上天听到了,让梁崧颉不必在寒风中苦守,更不必去奢求来世。 那天晚上穆远徵就退烧了,一连数月用了无数灵丹妙药,总算是把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不过穆远徵尚且虚弱,醒的时候,梁崧颉守在榻边因为多日未曾休息而昏睡了过去。 穆远徵唇色苍白,一张小脸消瘦不堪,他侧首看向榻边之人,眼角滚落了一滴灼热的眼泪。 “陛……下……” 他想伸手碰对方的面庞,却只能动动手指,完全抬不起来,而后就气力不支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梁崧颉见人还是未醒,迫于朝政压力不得不先回宫处理。 穆远徵情况未明,梁崧颉不敢折腾这个人,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走了。 大约是梁崧颉离开第三天,穆远徵彻底的醒过来了。 那日,这静安苑的御医各个都喜极而泣。 穆远徵白着一张脸,茫然不解的坐在榻上,他转头看向床榻边,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穆远徵想,陛下不在。 陛下走了吗? 还是说陛下不要他了? 穆远徵心中的疑惑,御医不能给他解答。 这边除了为穆远徵治伤的御医,就是暗卫营的暗卫。 这些人谁也不能向穆远徵透露陛下的行踪,那可是要杀头的。 穆远徵醒来的第一日,膳房的一位老嬷嬷给人做了补身体的饭菜,专门给大病初愈的人吃的。 穆远徵食之无味,他醒来的第一日,是独自一人度过的。 浑身无力让他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夜里他睡不着,便抬腿走去窗边开窗透气,没想到外面竟然在下雪。 呼啸的寒风很轻易的就将穆远徵单薄的身体吹透了,他打了一个重重的寒颤,连忙关窗钻去被窝里了。 其实远在皇宫的梁崧颉,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穆远徵苏醒的消息,只不过政务繁忙,脱不开身。 他心急如焚,连带着脾气也极为暴躁,多位在他耳边谏言让他纳妃的文官,都受到了重罚。 穆远徵醒来十日后,他见到了风尘仆仆,满身风雪赶来的梁崧颉。 一人一马,什么侍从都没有带,日夜兼程,只为早一点见到心上人。 穆远徵正在院子里一个小石墩上坐着,见陛下忽然出现,他甚至以为这是他的幻觉。 他自醒来之后,慢慢的就弄清了自己的心,他是喜欢上陛下了。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心里面的渴望会被放大数倍,那日在平武城下,穆远徵很怕自己就这么死了。 因为他那时才发现,他很不想离开陛下。 他想对陛下好,想看陛下展颜轻笑,想为陛下摘天上星月。 在穆远徵还未反应过来的时间,裹挟一身风雪的人冲过来抱住了他。 穆远徵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脸被冰冷的雪花刺痛。 这不是幻觉。 番外14 金屋藏娇 “你终于醒了。” 梁崧颉的声音里显而易见的哽咽。 穆远徵愣了许久之后才想起来他没有行礼。 “陛下……” 但梁晋颉没有给他纠正的机会,他将人打横抱起来带进了烧着炭火,十分暖和的屋子里。 穆远徵被人压在床榻之上,身上的披风被扔到了地上,他以为陛下要对他做什么,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但他感受到的只有一个轻若鸿毛的吻。 穆远徵倏然红了脸,他磕磕巴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梁崧颉思念的紧,见到人了也没有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了。 穆远徵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起来有几分傻愣。 梁崧颉将人扶起来坐好,轻声问道。 “没碰到身上的伤吧?” 穆远徵闻言摇摇头,他解释道。 “回陛下,属下……身上的伤……好很多了……” 毕竟躺了几个月了。 梁崧颉揉了揉穆远徵的脑袋,弯唇轻笑。 穆远徵见人笑了,不自在的躲开了视线。 在吃午饭前,梁崧颉问了穆远徵这些日子他都在做什么? 穆远徵一五一十的说了。 因为梁崧颉忙于政务没时间,但是德公公有啊,他便让人给穆远徵带去一些小玩意解闷,其中还包括一些搜罗来的字画。 穆远徵刚醒来没多久就知道陛下没有丢下他了。 他看着某一幅意外夹杂进来的,某位宫廷画师为帝王所做的一幅画像,是德公公失手拿错了。 穆远徵看到那幅惟妙惟肖的画像,脸红成了苹果,他连忙将这幅画藏了起来,没告诉德公公。 德公公跟他说让他安心住着,陛下暂时抽不开身来见你。 穆远徵说,他身体恢复差不多了,他可以去见陛下,但德公公自己做不了这个决定,便打算回去之后,告知陛下决断。 后来就是梁崧颉亲自来见穆远徵了。 穆远徵趁闲,还练了字,梁崧颉看着书案上穆远徵工工整整书写的字帖,眸子里有许多不加掩饰的赞赏。 穆远徵见陛下高兴,他心中也隐隐窃喜着。 这夜之后,梁崧颉陪着穆远徵在这里小住了几日。 穆远徵武功内力什么的,暂时都没有恢复,梁崧颉就不太愿意将人带去宫中了,比起这里的清修之地,明显宫中危机重重。 梁晋虽败,但朝廷上私下支持叛臣的人还未清理干净,梁崧颉不能将穆远徵置身于危险之中。 穆远徵提过一次想陪同梁崧颉回宫,或者回暗卫营,但是他看到了陛下面上的不赞成之意,就再也没有提过了。 他自己内力没有恢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一个失去内力的暗卫,于陛下来说其实已经无用了。 穆远徵有些自我厌弃,但陛下一直陪着他,让他没能沉浸在不好的情绪当中。 梁崧颉给穆远徵穿了厚厚的冬衣,肩上披着一个青色的斗篷,兜帽还被他盖在了穆远徵脑袋上,险些把人眼睛也遮住了。 梁崧颉笑了笑,给人拉开兜帽,道。 “听说静安山的雪景不错,今夜有雪,晚一会儿出去看看。” 穆远徵待屋子也闷,自然是赞同的。 在山崖上,很轻易的将万籁俱寂,银装素裹的高山尽收眼底。 穆远徵与梁崧颉相互看了一眼,二人眼中是对方都看不懂的情绪。 穆远徵不敢表露心意,梁崧颉没有去深想。 他们还打了雪仗。 那日,穆远徵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他蹲在地上团雪球,弄好了雪球,却不敢真的向梁崧颉扔出去。 然后他就被雪球砸中了,穆远徵蹲在地上懵了。 雪砸身上,有点疼,但还好。 梁崧颉抱手立在一边,唇边笑意清浅。 穆远徵看呆了,他拿着雪球冲到梁崧颉身旁,像是要把雪球递给敌人一样。 结果,穆远徵把雪球砸了出去。 把梁崧颉逗乐了,他伸手捏了捏穆远徵终于养出些肉的脸蛋。 “笨蛋暗卫,打雪仗都不会玩。” 穆远徵的脸被冻的有些红,被梁崧颉讲是笨蛋,却像是得了夸奖一样笑了出来。 而后,穆远徵胆子大了一点,真的同梁崧颉打起了雪仗。 他二人在这一片雪地里你追我赶,玩的不亦乐乎。 穆远徵眼前一乱,他被人压在了厚厚的雪地里。 大眼睛眨了两下,之后面前放大的俊美的容颜步步逼近,一个炽热的吻落在穆远徵唇上。 穆远徵傻傻的睁着眼睛被人亲吻着。 直到他因为呼吸不畅才被梁崧颉慢慢放开。 夜里的时候,穆远徵被人当成暖水袋抱在怀里。 因为陛下说,“朕命你每晚要给朕暖床。” 看起来好像穆远徵是困于陛下的命令,实际上,他求之不得呢。 他们睡于一处,吃住一起,一同出游,几乎一天的时间都在一起。 他们看了雪景,还打了雪仗。 还有那晚,梁崧颉抓着穆远徵的手,在纸上绘出了二人雪地里嬉闹的一幕。 两个神态极为相像他二人的小人跃然纸上。 这幅画被放在了桌上晾干,第二日却消失不见了。 梁崧颉还是一国之君,他没有太多时间陪在穆远徵身边,在时局安定下来之前,他不打算将穆远徵接回宫去了。 陛下走了,穆远徵坐回院中的石墩上日日等候。 为了照顾穆远徵的日常起居,梁崧颉让人就近找了几个侍女伺候。 却因为此,他险些弄丢了自己心爱的人。 那几名侍女虽然家世清白普通,可偏偏却是个嘴碎的。 她们不知道院里人的身份,便自顾自的编排。 一位侍女牙尖嘴利的说道。 “你看这个男的,长的白白净净的,一点没有男子气概,那眼睛像狐媚子似的勾人。” 另一侍女讽刺的嬉笑着,“估计床上功夫更好,要不然也不能让那位公子这般金屋藏娇啊。” 这些话让耳聪目明的穆远徵尽数听到了。 都不是什么好话,穆远徵能感觉到那些侍女的恶意。 只听那侍女又道,“现在的王孙公子啊,腰缠万贯,家里娇妻美妾,在外还要养着这么个不能下崽的男人,真真的肆意挥霍啊。” “据说是与男子同房趣味不一样呢?” “呵呵呵,再不一样,还不是一样不能下崽,不能孕育子嗣,谁家也不可能愿意断了香火,娶这么个见不得人的玩意。” “是啊,这要是被发现了,那还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砸死。” 这几个侍女是陛下遣人找的,穆远徵不能对这几人做什么。 他也不是嚼舌根的人,所以即便那侍女说话再难听,且只是在侮辱他,他也就忍下了。 穆远徵听的多了,有时候也时不时的觉得,她们说的也对。 陛下确实是将他留在此地,再不肯将他带回宫中。 他知道陛下宠爱他,也是他先勾引了陛下。 他是个男人,陛下是当今皇上,同他厮混在一起,是见不得人的,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会被戳着脊梁骨骂的。 穆远徵绝无可能让梁崧颉同他一样遭万民唾骂。 穆远徵进了屋子里,他将自己藏起来的画像一一展开,动作轻柔的抚摸那干涸的墨迹。 一幅是宫廷画师所作的帝王画像,也是最为传神的一幅。 一幅是陛下所做,是雪夜嬉闹图。 一幅是穆远徵所做,他练习数月,总算能勾勒出他心中人的样貌了。 他所做的那幅,笔触稚嫩,却肉眼可见的用心。 穆远徵过去拼命想要去到梁崧颉身旁,是为了报恩。 如今恩情已还,他却舍不得走了。 他贪恋陛下的柔情,宠爱。 情至深处时的亲吻,日夜抵足而眠的恬静。 可他也清楚他自己的身份。 一个内力难复的暗卫,已经失去价值了。 番外15 一个小家(完结章) 穆远徵将颈间的那枚符纸拿出来。 那时他醒来之后,就发现这个,在德公公的解释下,他知道原来这是陛下为他求的。 保平安的。 穆远徵当时心口酸涩的,那膨胀的爱欲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想,或许陛下也曾为他动过真心吧? 但陛下又怎么可能为他一人停留呢? 也不该为他停留。 穆远徵趴在书案上,眼前是梁崧颉的画像,看着看着他突然鼻尖酸涩,面前的画面因为泪水而变得不清晰。 穆远徵苦恼的想,要是他没有爱上陛下就好了。 他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做陛下一辈子的暗卫。 就可以坦然接受因失去武功而被陛下弃之不用。 而不是心有所思,难承其扰,彻夜难眠。 喜欢一个人时常会觉得幸福。 可若是喜欢的是一个注定遥不可及的人,只会带来数不清的烦恼和绝望。 穆远徵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那么大胆子,但是现在想要断了这份情,已经是不可能了。 没过几天,梁崧颉又出宫来找穆远徵了。 这次来,梁崧颉眉间的愁绪少了许多,朝中之事就快解决干净了,之后他就可以将穆远徵接回宫中,日日让人陪着他。 这日,坐在小石墩上的穆远徵等来了他思念多日的人。 穆远徵见到人就起身扑了过去。 因为某些缘故,穆远徵凑近了才轻喊道。 “陛下!” 梁崧颉抱住瘦小的穆远徵,将人紧紧拥着,他的心口空缺之处,就这么被填满了。 之后他与穆远徵一起用饭,一起午睡,一直结结巴巴却总有话与他说的穆远徵,这次却很沉默。 梁崧颉以为是自己冷待了穆远徵,还轻吻了一下穆远徵的额头。 “宫中事多,是朕来晚了。” 穆远徵摇摇头,“陛下,属下没有…怪您,属下很…想念…您…” 梁崧颉勾唇轻笑,翻身将人压在榻上。 穆远徵肩背的伤都长好了,也能承受的住了。 这夜,梁崧颉没有再心疼穆远徵,而是实打实的将人吃干抹净。 穆远徵小声的哭喊,听的人脸红心跳的。 深夜时分,梁崧颉遣人准备热水,给穆远徵洗去污浊,抱进被窝里,搂住人,一起沉沉睡去。 大约是身体的欲望得到满足,梁崧颉这天醒的很早,躺在榻上看着穆远徵的细密的眼睛,他恶趣味的吹了吹,直把昨夜累极昏睡的人弄得皱眉才停下来。 之后梁崧颉先起了床,穿好衣物,洗漱之后在院子里走了走。 后来他去了书房,想看看这些日子,穆远徵有没有继续乖乖的练字。 那书案上摆放着一沓厚厚的字帖,穆远徵的字越来越好了,会写的字也越来越多了。 梁崧颉翻看的时候,还看着最底下那几张,练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这小暗卫,怎么敢写他的名字的? 梁崧颉笑了笑,未见怒容,眼底全是欣喜的笑意。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了许久。 那边房间里的穆远徵也醒了,睁开眼的感觉就是腰酸腿软,下个床都有些难。 他见陛下不在,也没有多想,而是穿衣服起来了。 有侍女备好了热水,他便洗漱了一番。 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侍女送来了早饭,可穆远徵还是没见人回来。 他不由得有些担心,陛下来的话一般会住上三到四天,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走了吧? 穆远徵心中不安,他出门去寻,先去了隔壁的书房,正见到陛下坐在书案后认真的看着什么。 穆远徵心中咯噔一下,但他心中仍抱有一丝希冀。 直到他看到陛下面前放着的是他所作的画像时。 整个人如坠冰窟。 此时,注意到人来了,梁崧颉抬眸对穆远徵笑了笑。 明明是和煦温柔的浅笑,落在穆远徵眼里却让他遍体生寒。 穆远徵醒来后,在这处院子里住了快四个月了。 陛下时常离开,但也会经常回来看他。 他原本还想继续当陛下的暗卫,但因伤到经脉,迟迟不能恢复的内力让他渐渐不抱期望了。 陛下也没有想要将他带回宫的意思。 后来他好像知道陛下把他当什么了。 一个无聊时逗闷的乐子。 一个无需给名分的玩物。 一个随时都可以不要的弃子。 穆远徵难过了很长时间,可只要梁崧颉来看他,他就可以把所有的悲伤通通压下。 不管陛下把他当什么,他也认了,心甘情愿,自甘堕落。 他愿意努力去做一个不被主人厌弃的玩物。 他不会让陛下感到烦恼,在耗尽他的心力之前,他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 可是他的秘密被发现了。 他私藏陛下的画像,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他甚至还敢私自绘陛下的画像,更是罪加一等! 可他还不想死,是以满心的恐惧占据了穆远徵全部心神,就连梁崧颉温和的笑意在他看来都是杀意腾腾。 穆远徵慌了神,扑通一下,他双膝跪地,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脑袋都磕流血的了。 然后六神无主的,也不等梁崧颉说话,站起身,跑回寝屋,从里面拿上早就备好了小包袱跑掉了。 他早就设想过,万一有一天他的秘密被陛下发现该怎么办? 这是要杀头的罪,可穆远徵不想死,他舍不得死。 所以当穆远徵的秘密被人知道之时,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要逃走!他不能被陛下抓走按罪处死! 而眼见着穆远徵脸色大变,并且看起来不对劲的梁崧颉,连忙扔下手里他欣赏许久的画像。 一幅是他作的,那时他也不知道穆远徵将它放到哪里了,也没有多问的雪夜图。 一幅画师作的他的画像,德公公发现丢失后,还在宫里面好一番彻查,但最终还是没找到。 最让他注意的是这最后一幅。 画的是他。 青涩的笔触,让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初学者作的。 除了穆远徵,梁崧颉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而这些画也不是梁崧颉故意翻出来的,而是穆远徵将画放在柜子顶上时,没放好,尾部一点露了出来,引起了梁崧颉的注意。 对穆远徵来说,这柜子可能有点高,但这是比他高一个头的梁崧颉,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之后梁崧颉看的仔细入了神。 梁崧颉想,这小暗卫兴许有一点点对他动心了吧? 不然不会又是练习他的名字,又是绘他的画像的。 梁崧颉暗自开心,能求得木讷的穆远徵对他动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却没想到穆远徵来了,本以为能将人抱进怀里,好好哄慰一通,再问清楚一点。 可接下来穆远徵的反应却让他猝不及防。 穆远徵把脑袋都磕流血了,不等他说什么,却又跑走了。 梁崧颉三两步追出去,可穆远徵不知道在脑海里设想了多少遍,他跑的极快,他没能将人追上。 他知道穆远徵可能会害怕,可是也不至于吓人至此啊。 他平日里也极少对穆远徵发脾气。 梁崧颉遣那暗卫追上去,但不可伤人,自己也寻着穆远徵身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而前面专找树林茂密的地方跑的穆远徵鞋子都跑掉了,也不肯停下。 正值隆冬,地上的草根很硬,脚踩上去几下就刺破流血了。 可穆远徵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还是向前跑个不停。 当他听到身后有暗卫追来的时候,他整颗心都凉了。 他打不过那些暗卫的,可是他不想死。 因为死了,就再也看不到陛下了。 穆远徵满脸泪痕,他不敢停下,因为体力消耗过大,他扶着树一步步的往前走。 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的暗卫早已寻着地上的血追来了,且追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就守在周围,没有上前。 大约是过了两个刻钟,脚底被尖锐的草扎的血肉模糊的穆远徵终于没有力气了。 他跪到地上,包袱掉在一边,他的额头上布满冷汗血水,泪水糊满脸颊。 暗卫也赶紧回去告知陛下,梁崧颉没一会儿就赶过来了。 满地的鲜红血迹,让梁崧颉心疼至极。 他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让穆远徵变成这样。 想到最后,他在心里责怪自己,明知穆远徵胆子小,不该就那么让人看到他翻看了那画像的。 知晓穆远徵同样喜欢自己不就够了吗? 梁崧颉走到穆远徵身边,他看着脚底的血迹,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他皱了眉,他缓缓蹲下身,还没说什么。 只见穆远徵躬下身子,脑袋磕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 “陛下…属下知罪,但求…一死。” 说话的声音都是哭腔,梁崧颉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伸手将瘦小的人抱到怀里,轻声安抚。 “朕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穆远徵不肯相信,他沉浸在了自己的梦魇里面。 “可属下…大逆…大道,喜欢陛下…属下…罪该…万死…” 梁崧颉摸摸穆远徵的脑袋。 “胡话,朕没有说过你不可以喜欢朕。” 穆远徵的直言,梁崧颉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心中五味杂陈的。 “属下还私藏您…画像…是欺君…之罪…” 梁崧颉笑了一声,“朕许你私藏,只许你一个人藏,好吗?” 穆远徵怔住了,他不说话了。 梁崧颉将人放开,旁边有暗卫送上取来的斗篷。 他将斗篷披在穆远徵肩上,严严实实裹住。 穆远徵哭花了脸,万分难过的吸着鼻子。 梁崧颉丝毫不嫌弃的替穆远徵抹去眼角的泪水。 “是你给朕安上了罪名,朕待你还不够好吗?” 穆远徵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他抿着唇,回道。 “陛下待…属下很好。” 梁崧颉露出些许怒容。 “那你跑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穆远徵呜咽一声,垂了脑袋道。 “属下有罪。” 梁崧颉再多的怒气也是因为太在乎穆远徵。 人抓回来了,就只剩下心疼了。 穆远徵低声道,“陛下…属下喜欢您…见不得人的,是丑闻,只有属下…死了,才能不…连累您…” 他想起来那侍女的话,就算陛下待他再好,于情于理也不可以的。 万一被人发现了,他的命不值钱,但陛下在百姓口中的威望声誉却会遭到污浊,他不想陛下因他而被万民辱骂。 他想用他的死结束这一切。 梁崧颉闻言,却深拧了眉。 以穆远徵的脑子他不太容易能想到这一点,除非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梁崧颉压下心中疑虑,先将穆远徵搂抱起来准备先将人带回去,再下令彻查。 穆远徵受了伤,估计还受了寒。 因为心绪起伏过大,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就算陛下要杀他,他也跑不动了。 他歪头靠在梁崧颉肩头,嗅闻着对方身上的气息,闭上了眼睛。 梁崧颉抱着人回去,他声线平稳,铿锵有力的说道。 “穆远徵,你该知道,朕是皇帝,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无玩闹的意思。” 穆远徵闻言,他的手抓住了梁崧颉的衣襟,不是很能理解这番话。 而梁崧颉也没有要他回答什么。 “既然你觉得我们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会为人诟病,那朕便给你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穆远徵拧了眉,轻声唤道。 “陛下……” 梁崧颉垂首吻了吻穆远徵的额头,吻在那破皮流血的伤处的一侧。 “穆远徵,做朕的皇后吧。” 这话一出,穆远徵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梁崧颉再次重复了一遍,打破了穆远徵的怀疑和疑虑。 “朕要娶你,做朕的皇后。” 所有的离经叛道,万世骂名,梁崧颉都愿承受。 他只求与穆远徵清清白白的在一起。 就算为世俗所不容,就算为百姓所耻笑辱骂,他亦无悔。 穆远徵呜咽一声,他埋头在梁崧颉脖颈间,不敢相信他听见的话语。 “陛下,您…喜欢…属下…对吗?” 梁崧颉朗声笑了起来,“才发现啊,笨蛋。” 穆远徵伸手抱住梁崧颉的脖颈,不说话了。 许久才回道。 “属下愿意…嫁给陛下,做…皇后。” 梁崧颉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将穆远徵抱回去之后,先找御医处理了一下脚上的伤口。 里面都是尖锐的草杆或是石子,取出来的时候,穆远徵疼的脸都白了。 梁崧颉在一旁看着,心一揪一揪的,也没办法。 穆远徵抓着梁崧颉的手,疼的狠了,却不肯握紧。 待御医处理完了,穆远徵也疼昏过去了。 梁崧颉给人盖好被子,才出去算账了。 暗卫做事很快,很快就把嚼舌根的人查了出来。 那几个侍女还不知大难临头,跪在院子里被堵住了嘴,还一个劲说想为自己求情,觉得自己很无辜,完全不知道犯下了什么大错。 梁崧颉不以杀人取乐,旁人的死,与他来说不过一抬手的功夫。 他只是恨自己没能护好穆远徵,让污秽之语进了他的耳朵。 帝王还是仁慈的,那些侍女不过是被拔了舌头,扔到街头做一年的乞丐而已。 穆远徵伤还没好,就被梁崧颉带回皇宫了。 刚回到皇宫的穆远徵还不太适应,但有梁崧颉的陪着,他慢慢的就习惯了。 还是住在养心殿,梁崧颉不在时候,那几位贵嫔就会来找穆远徵聊天。 询问他与陛下之间的进展。 穆远徵在几位贵嫔的炙热眼神里,想到什么,抑制不住的红了脸。 “陛下可能…也喜欢我…” 这话说的太谦虚,那贵嫔打趣道。 “喜欢就是喜欢,还可能,远徵弟弟太谦虚了。” 那贵嫔凑过来期待的问,“什么时候成婚?” “早点要孩子啊!” “就是就是,咱们这后宫可冷清了,一个娃娃都没有,快生一个给我们玩玩。” 穆远徵快哭了,他艰难道,“陛下决定的,而且我生不了娃娃…” 那贵嫔像是不相信的样子。 半年后,帝后大婚。 梁崧颉力排众议,坚持娶穆远徵。 这一举惹怒了朝中大臣,他们纷纷上书谏言,言辞犀利,狠狠批判梁崧颉。 穆远徵那些时日,每天都很忧虑,他很怕给梁崧颉带来麻烦。 可外面的事,他除了听到一些反对他与陛下之事的人很多。 但更多的,梁崧颉根本不让他知道。 直到成亲礼举行过后,穆远徵被封了皇后,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些大臣的气焰才削减一些。 没过半年,小皇子出生了,说是一位贵嫔生的,过继在了皇后膝下。 这下,那些大臣不反对这位男皇后了。 管陛下想做什么呢,这虽然娶了一位男皇后,但之后皇家总算有小皇子了。 那些操心皇室血脉的大臣可算安心了,再不上书谏言了。 他们还想,这男皇后能带来福气呢,才来多久,就有小皇子了。 又一年后,小公主出生了,依旧是过继在了皇后膝下。 那些大臣简直乐开花了。 朝中大臣高兴了,梁崧颉耳边也清静了。 寝殿里,穆远徵还在睡,他的身体尚且虚弱。 梁崧颉回来见人睡的香甜,也脱了外衣,躺到床榻上陪穆远徵休息。 穆远徵感觉到动静,没一会儿也醒了。 梁崧颉抱着人亲了亲。 “不如把那俩孩子送去贵嫔那照顾,你也清闲一些。” 穆远徵弯唇笑,仰头吻在梁崧颉唇上。 “以后…再说…” 梁崧颉一听就知道他在敷衍自己。 穆远徵一闭眼,又睡了过去。 梁崧颉捏着穆远徵的头发在手里把玩,他垂着眼睛沉思着。 两年前平武城那一战前,那场预知的梦,他至今还记得。 或许没有穆远徵,他可能会死在那场战役当中。 并且平武城之战结束后,穆远徵的伤好了,可内力却迟迟没有恢复。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伤到了经脉,可那时候半年多了,经脉也长好了,也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 穆远徵的天生神力也消失了。 梁崧颉曾暗中查过穆远徵的来历,却没有任何有用消息。 能知道的只有,穆远徵是一个孤儿,没有爹娘。 像是凭空出现在梁崧颉的生命里,给他带来数不清的好运。 让梁崧颉有了爱人,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梁崧颉垂眸吻了吻穆远徵的额头。 满眼都是快要溢出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