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吏》 第1章 讨鲜卑汉军失利 汉熹平六年(公元177年)。 仲秋八月底的一个清晨,云中郡的秋来的早了些,城内的桑树慢慢褪去枝叶,清风中带着些许微凉,王苍看着人丁越发凋敝的郡治,摇了摇头。 上月末,天子下诏,三路大军各领万骑,于旬前进攻鲜卑在雁门郡高柳县以北三百余里的弹汉山,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来,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想了一阵没有想明白,大抵就算不会赢,也不至于输的很惨,毕竟还有长城在。 来这里已经有十六个年头了,也没见有个系统或者金手指之类的出现在自己脑海里,太可惜了。 可惜蒸馏酒在前汉武帝时就已经问世,自己想在汉朝贩卖些酒水也是不可能的了。 至于那些什么蒸汽机、发电机、黑火药之类的,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又哪里懂这些。 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小时候家中养过猪,钓龙虾、抓青蛙时见过家长们沤过肥料。 但云中郡这地方,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是有条件堆肥,但鲜卑无岁不侵,让这种可能成为了奢望。 近年来,大父王谦的身体每况愈下,去岁只是腿脚受了寒气,不便行走,今岁就只能躺在榻上由小辈照顾。 自家阿翁名叫王安,如今在郡中任官,族中的产业日益有些打理不过来,大父王谦家人丁兴旺,与祁县宗家的生意就逐渐转交给王谦那一支来经营了。 如今王谦染病,王安准备带着王苍等家眷去沙陵拜访一下,顺带看一下族中的产业经营的如何了。 云中王氏乃是祁县王氏庶支,祁县王氏和晋阳王氏百余年前同属于太原王氏,后分为两支,皆为郡望。 两家又共尊两汉之际隐士王霸为祖,云中王氏先祖本为祁县王氏庶子,在百余年前因度田被光武帝徙往边郡,在云中郡安家落户。 云中人口不多,盛时不过三万,幸好穿越而来的身份地位不低,是云中王氏嫡出长子。 去岁(去年)从阿翁口中得知,郡里的兵曹掾竟然是张杨! 王苍前世虽然不懂历史,但河内太守张杨还是知道的,还是讨董诸侯之一,吕布从长安出逃的时候还去他那里投奔过呢。 正好自己也到了十五岁了,可以上大学,学习经书和射御之道了。 王安作为本地士族,被新任郡守征辟为郡功曹,这可是一个显贵的太守近吏。 功曹主掌“选署功劳”,虽然品秩只有小小的百石,但在郡守属吏中地位最高,职权最大。过去又被称为“主吏”。 汉初的开国三杰之一的萧何在高祖刘邦未起事前就在县中就担任过功曹。 所谓“选署功劳”,也即任用迁转和记录功过,其职能与今天的省委组织部部分职能类似?。 “功曹”除了主要负责人事工作外,又能参预郡中政务,很有实权。 故而张家虽也是本地大族,但王氏亦不弱,得知王安嫡子想作为郡吏跟随在自己身边学习了些吏治和治军的方略。 张杨也是欣然应允,世家大族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我朝已是常态。 而昨日张杨得知了王苍要去沙陵看望王谦,张杨还专门给王苍批了几天假,准备了一份礼品托王苍转送给王谦,并称赞其为云中之文脊,失之,云中文治如断脊梁。 想着想着,一众车骑晃晃悠悠的就出了南门,笔直的官道两旁都是大片大片的宿麦*。 因刚栽种不久,这会儿还闻不到麦香,只有淡淡的泥土气息和略带清冷的空气充斥着鼻腔。 年轻人总是精力旺盛,在军营和官署待久了,难得出来放松一下。 王苍时而策马冲到队前;时而举弓欲射;时而屈身探臂捞起路边野花。引得旁边几名年长的健奴一阵叫好和婢女们几声娇呼,放在鼻尖嗅了嗅,又随手塞给了阿母的大婢侨儿。 少年轻浮的举动,惹得车队众人纷纷调笑。 忽的,远处隐约有雷鸣声传来,卖弄骑术的王苍感觉不对,立马横刀,略带警惕地看向远处。 慢慢地几抹灰点出现在了视线尽头,其中一粒逐渐变小,剩下几粒在瞳孔中逐渐放大。 一种不可能的的想法涌上心头,危机感从王苍足底瞬间传至发丝根部。 “敌袭!调头。” 王苍勒马回身,焦急的连抽马臀,胯下的七尺健马吃痛,迈着蹄子就冲至牛车身边,伸手一把拉住牛车的缰绳,老黄牛慢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快速地转向使车厢不时发出一阵‘吱呀吱呀’地怪响。 王苍复又看向远处的灰点,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变成了黄豆大小,手上拉车的动作更显急躁。 来不及了! 作为家长的王安先是迷茫了一阵,随即拍马上前,从牛车上接过懵懂的长女放到王苍鞍上,神色悲恸的说道。 “不要想着报仇,活下去!伯羽,我云中王氏不能在你这一代断了血食。” 柳氏也下车摸了摸长子和长女的脸,脸上闪过三分犹豫和一丝挣扎,随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目光柔和地颤声说道:“伯羽你骑马带着霜儿先走,不要回头。” 又看向王苍身后说道:“延寿,我平日里待你如己出,把你当半个儿子来养,以后,以后你务必贴身保护好伯羽。” “快走!” 简短的吩咐完后,柳氏伸手夺过王安的马鞭,重重地打在马臀上,马匹吃痛下迈动四蹄飞速地带着王苍离去,平日里本就沉默寡言的伴当王延寿也不说话,紧紧地跟随着左右。 王安来不及安抚柳氏的情绪,马上爬到轺车上,面色异常严肃,眼神扫过周边和现场的环境,对着在场神色惊慌的家奴大声指挥道。 “二三子,把两辆牛车堆到两侧,全部下马,四面栓好马匹结成圆阵,拆下车篷及护板立于身前,今日我与二三子无生共死!” 在这种地域平坦的草原上,离最近的县城都还有三十多里,他们的马没有鲜卑人的马快,还来不及进入城中便会被追上。 第2章 剑者君子武备也 王安虽是文吏,但也学过击剑和射御,快速的吸了几口气,把胸中气息平复下来,右手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剑者,君子武备也。 鲜卑人能杀到这里,云中县周边想必尽是胡骑,现在回返只能是羊进虎口,希望自己能多支撑一段时间,起码撑到能让伯羽和霜儿平安到达沙陵县。 左手举起:“弩上弦,敌进百二十步再射,弓进六十步再射,全部着甲,刘二和高丙善射居中策应,白季带二三子立于板后,弓发两矢即收弓。” “唯。” 周边的十来个健奴闻言从驮马和车上拿出甲胄,互相帮着穿戴好后,缓缓搭弓。高丙沉默的从马镫旁的?(装弩的袋子)中取出一张六石蹶张弩,坐在地上,双脚脚掌贴着弩臂嵌入拇指上方,两手握住由牛筋鞣制成的弓弦,双脚向前蹬,上身向后倾倒,腰、腿、手同时发力,慢慢拉动弓弦卡进弩机后方的牙上。再从腰间的兰(盛矢的袋子)里取出特制的短小弩矢放置在弩槽上后,站在由婢女撑起的护板和牛马后用望山测算了下鲜卑骑兵的距离。 在王安带着众人组织防御的时候,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阿翁。”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王安转头看去,只见自家大郎又兜转回身,往阵边冲来。 “你这逆子!” “不是叫你赶紧逃命去吗?为何回来啊。” 王安脸上懊恼,为自己这个不听劝的大郎感到惋惜。 罢了,罢了,看来今日我云中王氏全族男子俱皆要死于此地了。 “阿翁,霜儿已经让延寿先带回去了,我觉得事有可为。” “鲜卑斥候都快到眼前了,那大队骑兵也不远了。” “就是还有一段距离,我觉得可以把鲜卑骑兵引走,到时候再折返回来就是。” “此招太险,万一被鲜卑骑兵追上...” 王苍没有接话,只是自顾的说道:“阿翁,孩儿向你借两个人。” “嗯?” “白叔善刀,高叔善弩,有二位叔叔护着,再分出三匹健马,一人双马,孩儿有自信引开鲜卑人。” 原来,王苍带着伴当行了二三里,忽然心生一计。 现在只有鲜卑斥候知道自己等人的位置,自己在大队鲜卑骑兵到来之际,将几个斥候杀尽,再将剩余骑兵其引开,岂不是能救下众人性命。 想到此处,王苍把怀中的幼妹交到王延寿手中,不待其回话,勒马兜转回到阵边。 却说那鲜卑斥候回返打马行了几里,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队鲜卑骑兵。 旬前,汉朝发三路骑军和南匈奴仆从军出雁门、云中、代郡三地,各带万骑,一人三马,携十日干粮进攻檀石槐于弹汉山建立的王庭,意图把边境线向外推进两千以里。 其中被新表为破鲜卑中郎将的田晏正是从云中所出,其麾下所率的万余精骑军容严整,见过王师的王安心想:此次战争过后,未来几年的云中应该能安稳了。 目光一转,弹汉山鲜卑王庭。 王庭的最中心一处可容纳百余人的巨大王帐,正上方有一张用整只白虎皮毛铺就的王座,正值壮年的檀石槐大马金刀箕踞于上首,三部鲜卑的十位大人坐在下首的胡床上。 帐内,听着斥候传来的情报,南面的汉人竟然敢组织反击我鲜卑,各部大人觉得被小看了,神色大多愤慨。 性子最激的阙机更是叫嚣说道:“至尊至贵的可汗,看来是我们把汉人打的还不够狠,本来准备下月到辽东搜刮些美人回来进献给至您的,看来汉人比我们还急,知道给我们送马来了。” 在座的其他各部大人皆笑出声来,脸上神色轻松,并没有把这次出击的汉人骑兵放在眼里。 同属于东部鲜卑的大人弥加揶揄道:“如果没抢到美人,会不会把你最美的阏氏献给可汗?” 阙机听得面色涨红,一双细眼瞪着弥加,憋了半天,临了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草原上的一切都是可汗的,如果可汗要我的阏氏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给。” “哈哈哈哈。” 各部大人听到这话,笑得更加开心了些。 几十年来,除了十一年前的汉将张奂那次,鲜卑的儿郎与汉军交战从未有过什么大的败绩,众人从心底也是没把今天的集会当成事儿。 毕竟,如今的鲜卑吸收了之前匈奴的十万余落部众,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底气和实力都是鲜卑有史以来的最巅峰,是一个能拿得出几十万控弦之士的强大汗国。 甚至汉人皇帝还要求着与可汗和亲呢,但被可汗拒绝了。啧啧,汉人女子的滋味确实不错,就是不知汉人公主滋味如何,想着想着,众多大人眼中神色一丝贪婪之色。 上首的檀石槐单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的扫视着帐内,多年以来养成的威严让帐内各部大人心中一凛,纷纷收敛动作,一时间,帐中轻松的气氛陡然沉寂下来。 随着檀石槐跺了跺脚,各部大人身子一颤。从王座慢慢起身,扫视了左右一眼的檀石槐缓缓开口说道。 “草原上还有谁会嫌兵器铠甲和马匹粮食不够多呢?这次的财物、奴隶我要五成,剩下的你们自己处理,怎么分配我不管。” 顿了顿,又道:“从雁门强阴进军的臧旻和被汉人驯化的匈奴人这一路麻烦些,匈奴人虽然自己砍掉了自己的爪子和牙齿,但老虎没了牙齿依旧是老虎,柯最你们中部族人给我把他们全部留在草原,想必明年那一带的牧草会长得更加茂盛。” “从云中郡武泉塞和代郡高柳来的这两支不足为惧,夏育、田晏竖子耳。日律推演你们西部族人入云中,阙机你们东部族人去代郡,代郡的人口可要比云中富庶多了。过代郡直下中山就是冀州,阙机你不是要给我搜罗美人吗?让我看看你能给我找来什么样的,不能让我满意的话,就把你最美的阏氏给我送过来吧。” “不然,我就要自己动手去取了。” 三部鲜卑大人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说道:“遵命,草原上至尊至贵的可汗。” 众人起身重新落座,细密的汗水从阙机额头不断的渗出,感觉这应该是自己从出生以来跪拜的最标准的一次了吧。 几日后,武泉塞。 清晨,城门楼的望塔上。刚刚上值负责了望警戒的李轨看见远处空旷的草原上烟尘滚滚,一支人数在几百上下的骑兵狼狈溃逃。 ------ 1.和亲:桓帝时,因鲜卑不能制,故而欲与檀石槐和亲并封王,但檀石槐不受。 《后汉书·鲜卑传》:朝廷积患之,而不能制,遂遣使持印绶封檀石槐为王,欲与和亲。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 从这段记载来看,檀石槐那会儿还是有些年轻气盛。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统一了整个草原,确实由不得他不年轻气盛,甚至我都怀疑他是穿越者过。 2.十部大人:这十部大人乃是檀石槐所封,故而对檀石槐会有敬畏之心。 《后汉书·鲜卑传》:乃自分其地为三部......各置大人主领之,皆属檀石槐。 这一段是和亲之后,檀石槐在草原上接着做的事。 作为一个掌控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巨大草原部落国家,从最东面的外东北到最西面的西域,鲜卑横跨一万四千余里,再单靠一个单于庭来管辖,就算不间断换马,来回传递信息都要两个月,这个时间成本太长。 加上征服了一个部落,并将其收入鲜卑,以后其自号也是鲜卑,这点在后面的番外会细说。 作为一个部落国家,其对于底下牧民的掌控可能不足,但对于这些部落头人的掌控力那是没的说的,加上这个时间线的檀石槐正值壮年,掌控十部大人已达二十多年,对其敬畏,实属正常。 第3章 云中王苍 前来拜会 “怎么可能?!” 李轨被这寒风不断吹拂的手脚本就冰凉,如今更觉寒气入体,身子微微颤抖。 只见那支骑兵中夹杂着几十骑分明是羌人装扮,整支队伍不打旗帜,不带金鼓,衣甲残破,甚至有的是两人一马,不时有骑兵望向身后,面带惊恐。 随着距离快速拉近,那些骑兵的身影逐渐清晰,为首一人戎服佩剑,发髻凌乱,分明是前些日子远远望过的两千石上官,破鲜卑中郎将田晏! 本想点燃烽火的李轨放下火把,急忙敲响了旁边的金鼓,通知全塞戒备。 这是王师大败而归啊! 昨日拂晓,远征弹汉山王庭的汉军骑兵刚刚睡醒就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向外望去,尽是膻腥。 黑压压的人马就像乌云般席卷而来,一时间,汉军士气就先堕了三分。 田晏昨夜只是简单的扎下营寨,未做些拒马壕沟等防御设施,只是派了些游骑充作斥候,到现在也没收到消息,想来已尽数殒命于马刀之下吧。 作为沙场宿将的田晏心中暗自叫苦,只能带领全军仓促迎敌。 为了保证隐蔽性和机动性,田晏带出来的多是骑军,如今下马当做步兵来用,无异于宰牛用杀鸡刀。从晨间鏖战至黄昏,各部曲携带的箭矢逐渐消耗殆尽,又来不及埋釜造饭,连朝食都没吃,只能就着点冰水干粮撑到到现在。 一时间,全军上下人困马乏,士气全无,而鲜卑那边只要吃点酪浆就足以充饥。 见射出的箭矢逐渐减少,鲜卑这边地位最高的日律推演料定汉人已然没了士气,趁着入夜时分,率领帐下亲卫骑兵冲进汉军营地。 人停马不停,连续踏破几重营帐,四面放火,一时间营寨内首尾不能相顾,田晏四处弹压也无效果。 是夜,汉军大溃,四散而逃。 一战破营的日律推演一刀劈断立于营地最中央的汉军大纛,提缰立马于四处燃烧的军帐间望着前方。 只见营地内的鲜卑士卒在四面扫荡着,不时从角落里揪出躲藏的汉军士卒,手中马刀轻轻一划,一颗面带惊恐的头颅掉落在地,如杀牛羊。 那头颅滚了几滚,最后的视野里,满是血污的地上,两条裹在袴里的小腿就像柱子一般,在瞳孔中逐渐放大。 骤然,眼中的高度逐渐升高,画面也慢慢暗淡下去,小时候的一些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里,像书页一般,在快速地滚动着。 “小时候阿翁做的雕胡饭,真他母的真香啊。” 却是掉落在地的头颅被一只黑乎乎的粗手提起,随手薅了几把,把发髻弄散,用头发简单的打了个结系在腰间系带。 头颅上,那一双失去了光彩的眼睛怔怔的望着远方。 四处打量的日律推演轻蔑一笑,看向身后逐渐靠拢的小部落头人。 “汉人大鱼跑了,追上去,一个不留。” 清冷的草原上,接到命令的鲜卑骑兵眼中闪过嗜血的光泽,策马在草原上一路衔尾驱赶溃兵,碰上掉队落单的,泰半一箭射杀。 渐渐的,臃肿的溃兵就像蛋糕一样,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后边追逐而来的牧民砍下人头挂在马边,一时间挂得太多,人头上的污血淌的到处都是,逐渐在低洼处汇成一泉泉血坑,马蹄踏过,四散的污血飞溅。 而最前方的田晏被乱兵裹挟着,面色惊惶,一路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武泉塞。 次日,士气高昂的大队鲜卑骑兵出现在了武泉塞下,手拿马鞭驱赶着汉人俘虏填土把朔方长城筑起一个斜坡,施施然的当着田晏和障塞尉的面,不紧不慢地策马过了长城。 那些王安见过的精骑则被驱赶到石城前,在日律推演的喝令下,马刀划过脖颈,一颗颗面色狰狞的头颅掉落在地,但石城上,田晏早已被吓破了胆,哪还敢出城逆击。 城下的鲜卑骑兵等了许久,见无人出城,心中大感无趣,开始朝着周边郡县扩散而去。 此次西部鲜卑尽数出动,而往云中郡治这边抄掠的正是日律部大帅日律推演,其余两支分别朝着五原朔方和西河定襄去了。 视线转回,那鲜卑斥候打马汇入骑阵内,落后半个马头,靠近日律推演汇报道。 “大帅,前方十里左右处发现一队汉人,大概二十来人上下,已经发现了我们了,有两骑调头回去报信去了。” 日律推演闻言,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扬手朝着身侧的游骑脸上抽了一马鞭。 “高过车轮的都杀了,女的没死就留一口气带回去养着。” 觉得不解气,又劈头盖脸抽了几鞭,然后转头看了眼前方的官道,几个衣衫染血的汉人骑着马,正飞快的向骑军阵前靠近。 就在刚才,四名斥候已经赶到王安等人的阵前,高丙举起手中的擘张弩,用望山对准中间一个身穿皮甲的精壮胡骑,扣下悬刀,那骑应声便倒。 其余三骑鲜卑斥候顿时出现了一阵极短的骚乱,木板下的刘二也带着众人起身射出了酝酿已久的箭矢,弓弦微震,剩下三骑也被射落马下。 王苍招呼二人快些上马,时间不等人了! 高丙坐在地上快速把弦带到牙上,把弩装进马镫旁的?中,和白季一同跟随着王苍径直的往前赶去。 阵中,柳氏上前握住王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王安面色复杂,但话到口中,变成了悠悠一声长叹。 辽阔的草原上,王苍领着白季、高丙二人冲向那浩瀚如海般的骑阵,眼睛死死的盯着最前方一辫发的高壮汉子,但却不认识其是谁。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王苍觉得时机差不多了,鲜卑骑兵就像一支钢铁洪流一般,成千上万的马蹄踏过,震的地面如同擂鼓般。他甚至能看到那高壮汉子身上华美的纹饰。 “掉头。” 一马当先的王苍猛的一拉缰绳,距离鲜卑骑兵的距离已经不到百步了! 这个距离,部分鲜卑骑兵手上的角弓甚至能射到自己后背!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王苍心头。 伸手从马鞍边的弓囊取出一把长稍角弓,王苍反身。 手中弓箭应声而出。 王苍放声厉呼道:“云中王苍,前来拜会!” 身旁的高丙见状,手中的蹶张弩也不瞄准,微微抬起弩臂,对着那高壮汉子射出弩中利箭后,随手插进?中,手中使劲猛抽马臀,紧紧的跟在王苍身后。 一前一后的两支利箭带着呼啸的破风声,直直的冲着日律推演射去。 第4章 诱鲜卑王安遇险 日律推演神色放松,没把这几骑汉人当回事,但当箭矢射来之时。 他有些慌了!赶忙伏下身子。 这六石的蹶张弩快,短小的弩矢后发先至,贴着日律推演的头皮射过,带着几缕发丝,刺进了身后那骑的胸膛。 王苍的长稍角弓慢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刺进了日律推演的右臂。 “死奴!” 日律推演起身,大臂上的尾羽还在不断颤动,每一下颤动都仿佛在嘲笑他的疏忽,让他愤怒难当。 连田宴带来的万余汉军精骑都被自己打的全军覆没,没想到今日竟然会被几个汉人伤到。 自己身后可是上万骑军,日律推演一时间怒气攻心,对左右说道。 “狼戈,你带部众把那个几个汉人给我捉回来,特别是那个叫什么王苍的,我要亲手杀了他。” “其余部众绕开县邑,留下几骑监视就够了,狼山、狼角你们几个各带千骑散开到周边抄略一番后继续向前,在沙陵城下集合。” “遵命,大帅。” 几个小帅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打起唿哨,招呼自家部众,分别策马朝着另外几个方向散去。 而追赶王苍的却是日律推演的小儿子日律狼戈,领着自家的几百部众向前追赶而去。 本想把鲜卑人引诱走的王苍看向身后稀稀拉拉的几百骑,目光一沉,脸上满是懊悔的神色。 是我把鲜卑人想的太蠢了,也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些,没想到只分了几百骑来追我,那阿翁岂不是? 抬起头,王苍的眼中已经盈满泪水,恋恋不舍的朝着身后深深的看了几眼,除了衣衫破烂的鲜卑骑兵,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一旁的白季打马上前,扬手抽了一马鞭在王苍胯下战马的臀上,战马吃痛,迈着蹄子加起速度向前疾驰。 点点晶莹随风飘散,只怕这是和此世的阿翁阿母见过的最后一面罢。 而在临时搭建的圆阵中,王安看着鲜卑骑兵从密密麻麻的灰影到须发样貌依稀可见也就短短几分钟,眼中的热泪流得满脸都是。 既然这些骑兵能来到这里,那说明自家大郎应该殒命在鲜卑人的刀下吧。 强自振作精神,王安看向周围眼神灰暗下去的目光,紧了紧手中的长剑。 策马而来的日律部骑兵阵型松散,大部分只穿着破烂的羊皮袍子,行至近前还能看到袍子上东一块西一块黑乎乎的污痕,扑面而来的风也带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膻腥。 “射!” 稀稀拉拉的箭矢冲着鲜卑骑兵射去,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内,两轮箭矢拢共也不过射落十来骑。 “收弓,拔刀。” 其余众人抽出环首刀静静的等待着鲜卑骑兵冲到阵前,刘二又起身射了一轮后也弃弓抽刀。 鲜卑骑兵见反抗激烈,在各落头人的指挥下分成左右两队,从圆阵旁依次策马而过,顺带把手中的骨箭射向阵内。 几骑后方而来的胡骑自恃勇力,拍马冲到阵前,挥刀砍断车马间的绳索。藏于板后的刘二抓住战机,立刻点了两名健奴起身冲出板后,持刀上刺,把几人刺落马下。正欲返身,就见漫天骨箭飞来,把三人钉在了地上。 “刘二!” 躲在板后的王安见状,眼含热泪,双拳死死的攥着,但也不敢贸然冲出阵中。后面飞驰而来的鲜卑骑兵见状,也不上前,只是依次把手中的骨箭射出。 木板上“叮叮叮”地声音不绝于耳,就跟雨点打在伞上似的。耳旁不时有健奴低沉的痛呼和婢女的惨叫声传来,却是被其中力大者一箭穿透木板,连着肢体钉在了木板上,或被射雕者一箭瞄准缝隙当场射死。 听到惨叫声,策马而过的鲜卑人愈发兴奋,仰头打起唿哨,沿着官道向着城周各处乡亭赶去。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少,有悍勇些的健奴欲起身回击,也被当场射死。 王安和柳氏被众人护在中间,侨儿撑着木板挡在二人身前,一支铁箭射穿木板把她连臂带人钉在地上,柳氏摇了摇,竟纹丝不动,茫然四顾,到最后仅剩自己两人还活着。 已到中年的柳氏略显丰腴,眼角也爬上了纹理,但目光还是一如当年河边初见时,盈盈如水。 抬头温柔地看着王安说道:“想来霜儿这会应该安然无恙了吧?大郎出生时天象有异,定然不会有事的。” 在边地生活了快二十年的柳氏知道,假如落在鲜卑人手上那还不如马上死去,颤抖着摸出大腿间的拍髀短刀抵在喉间。 “夫君,妾身愿有来世与你相伴。” 说罢,短刀在脖颈间划动,一捧一捧的热血带着气泡,顺着喉间气管溅到王安身前。 “苹儿!” 王安嚎啕大哭,他恨啊。 “啊!死虏,乃公杀你全家。” 王安放下怀里相伴了快二十年的良妻,决死般冲向阵外留守的那一队鲜卑骑兵。 领头的小帅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舔了舔嘴角。 “要活的,剐了他。” 周边游荡的鲜卑骑兵打马冲到王安身边,王安快步上前举剑欲刺,这些鲜卑骑兵见状,嘴角轻蔑一笑,手中用力一荡,马刀从下往上把王安手中长剑挑飞,回身反手一刀劈在王安身后。 “嘶。” 一声痛呼从王安口中发出,强忍着背后火辣辣的剧痛,在几名鲜卑骑兵的围困下左冲右突不得出的王安,毅然撞向身前的战马,几名骑兵手中缰绳轻轻一带,战马会意,避开王安的冲锋,又用手中的马刀从王安身前、肩后划过,不一会儿,王安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几无好肉,茫然四顾,只得颓然坐倒在地。 立于阵后的鲜卑小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朝着几人呵斥了几句,跃身下马走到王安身前。心情颇为愉悦地舔了舔嘴角,用马刀拍了两下王安的脸,发现没有反应,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此时,本该死去的王安突然间双目圆睁,满脸鲜血,几如厉鬼,口中大喊。 “死虏!” 随后瞬间暴起,抽出腿间拍髀,猛然伸手把鲜卑小帅拉到身前,用牙咬住小帅颊肉,一手搂其背脊,一手握着拍髀对准小帅腹部胡乱刺了几刀。 其他鲜卑骑兵目光大骇,愣了几秒后赶忙上前施救,手中乱刀砍向王安手臂,暴起的王安感觉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握刀的手也无力的垂落着,两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草地上。 周边的胡骑面面相觑,看了许久,终于有人下马分开两人,一番合力之下,竟未动分毫,无奈只得收拾好现场残留的骨箭和处理好死去的牛马,打包好后去和前面的大部队汇合。 漆黑的夜色里,月光被厚厚的云层所掩盖着,战场上隐约传来几声狐鸣,木板下被掩盖的侨儿手指不经意间颤了一下,草场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偶尔有沁人的微风拂过。 第5章 守孝三年 王苍带着白季、高丙二人一路风驰电掣,到预先留好马匹的地点驱赶马匹。 一人双马的猛冲之下,逐渐脱离了鲜卑人的追赶,还在快靠近城池的地方遇见了安然无恙的王延寿、王霜二人。 几人合在一起,又往前赶了几里路,看着眼前的沙陵县城轮廓越来越大,埋头策马狂奔的几人轻轻松了口气。 王苍眼中的热泪大滴大滴掉落在马背上,心中百般懊悔。 没想到胡人竟然这般聪明,自己等人的引诱之计竟不起分毫作用,追赶自己的鲜卑骑兵甚至只有几百人。 早知道就劝父母不要出城了,在城中起码还能保住性命,三国演义里也没讲这一段啊。 前世的我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这一世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童年,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每日拼命打熬身体,学习经书,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王苍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悔恨,迷茫的看了一眼身后,可除了大片的青草之外什么也没有。 未来的乱世还会愈演愈烈,黄巾之乱,群雄讨董,自己必须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最高! 待到功成名就时,屠尽胡狗! 作为边郡长大的女儿,王霜一路上紧紧地抿着嘴唇,窝在兄长的怀里,一言不发,眼角的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沙陵县城,守门的县卒看着远处有人飞马而来,还未呵斥,耳中就传来。 “快进城门,鲜卑人杀来了。” 城门处,来来往往的百姓听到鲜卑两个字,一时间三魂散了两魂,直接丢下手上的杂物就往城中跑。 县卒也是满脸震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看着衣衫凌乱的王苍,再次确认了一遍后,两名县卒对视一眼。 左边的那人一脚把旁边着急进城的路人踹下了马,一边呵斥,一边上马夺路就往县府方向赶去,只留下王苍五人孤零零的立于城门处。 突然间远处再次传来熟悉的雷鸣声,王苍心中大恨,目眦欲裂地看着远处,恨不能提刀过去冲杀一阵,但看着怀里微微颤抖的王霜,只能无奈的在县卒催促下进入城中暂避。 ...... 深秋九月,云中县郊一座不高的小丘上,王氏的祠堂里,渺渺青烟飘散在堂内。 丘上稀稀散散的坟包散落在各处,一座新立的小坟面前种着两棵不高的柏树,墓旁搭起了一间不大的茅庐,王苍选择这里作为守孝的居所。 前汉武帝起到哀帝之时,逐渐开始有了服丧三年的说法,到本朝之际,明令大臣、两千石、刺史、中官等服丧三年,天子亦不例外。 在地方上就没有这些硬性要求,但也有不少黔首自发服丧,如汉末知名的袁绍*就是这样。 袁绍出身于汝南袁氏,但却只是婢女所生,被生父过继给了族父袁成,先做郎官,二十岁弱冠就担任了千石的濮阳县令。 后母丧结庐守孝三年,三年后又为父服丧三年,养望六年,引得天下士民倾心折节,由此可见一般。 王苍居住的这处茅庐自然是异常的简陋,外面不能涂泥,只能用草木等物搭建而成,云中地处极北,冬天在庐中冻死也是不稀奇的事儿。 茅庐不大,地面的黄土未做平整,屋内的角落铺着一团茅草,上面垫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作为床榻,榻上铺着一床被衾,没有枕头,日常只能捡些土块来当枕了。 根据《孝经》言;庐墓期间有严格的戒律,一是不能离开墓所,二是只能喝粥、不沾荤腥,三是不近女色、不聘妻,四是不能参加娱乐活动。 王苍的这些日子过得异常清苦,脸颊上的肉都瘦下去一圈,但为了养望积累名气,这些苦难还是值得的。所幸有侨儿日常送些清淡滋补的餐食过来,略作补补身体之用。 却说侨儿当日被铁箭连着木板钉在了地上,剧烈疼痛之下直接昏死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漆黑的深夜了。 慢慢的适应了周边的黑暗后,侨儿感觉全身发热,左手小臂动弹不得,费了好大力气才折断箭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朝远处走去,逐渐融入进漆黑的夜色里。 等了将近一旬,沙陵县城周边的鲜卑骑兵才逐渐消失,县长的才下令重新开放城门,王苍急切地带着几名族父赶着马车出城寻找王安等人的踪迹。 在离县郊不远处,路过一处沟渠时,发现一名女子倒在地上,衣衫褴褛,不省人事,仔细辨认下才发现是侨儿。 侨儿是南匈奴人和汉人所生下的混血,既兼顾了汉人的柔美,又糅杂了匈奴人的身量。 前年在胡市上,侨儿被自家阿翁当成奴隶在贩卖,柳氏见其可怜,于心不忍,就掏出钱把侨儿买了下来当做贴身大婢来用。 而现在死里逃生的侨儿已然是奄奄一息,左手手臂的箭杆被生生的拔了出来,包裹着小臂的白色布条被鲜血染成暗红。 加上又长期未更换,已经和手臂上的皮肤粘黏在了一起,表面上尽是腥黄的脓水,如此重的伤势,真不敢想象是什么支撑着她独自在野外生活了这么久。 无奈只能先放弃寻找父母,先把侨儿安置在马车上,赶忙送到城中疮医处医疗,所幸并无大碍,只是左臂以后没什么气力,干不了重活了。 第二日,众人在傍晚找到了当时的战场,王安等人的遗体早被草原上的狐狼啃噬的面目全非。 王苍招呼众人挖了一个大坑,把刘二等战死的家奴埋了进去,没有立碑,只是简单的捡了些石头堆在上面。 王苍跪在墓前,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靠得这些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家奴们的拼死抵抗,自己三人才能侥幸逃出生天。 虽是家奴,实为叔伯。 可惜各位叔伯多半没有妻儿,不然可以培养成羽林孤儿,自己以后的安全也能多一份保障。 磕完头后,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风貌,王苍把它深深地映在瞳孔里,然后亲自驾着马车,带着父母的遗体回到了云中。 ------ 《三国志·魏书卷六》:注引英雄纪曰:中常侍赵忠谓诸黄门曰:袁本初做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不知此子欲何为呼? 由此可知,守孝养望的名声,最次都是一郡一县知名。 注引英雄纪曰:绍生而父死,二公爱之,幼使为郎,弱冠除汉阳长,有清名。 中华书局版《三国志》记载袁绍为千石汉阳长,但东汉没有汉阳县,只有凉州汉阳郡,治所在冀县。不排除汉阳郡六百石长史的可能,郎官外放千石县令、六百石县长、郡丞、长史都属于正常情况。 说起汉阳郡长史,汉末的盖勋就曾经被举为孝廉,后任汉阳郡长史,有兴趣的可以了解。 《后汉书·卷六十八·郭符许列传第五十八》:同郡袁绍,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将入郡界,乃谢遣宾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遂以单车归家。 《后汉书卷七十四·袁绍刘表列传》:绍少为郎,除濮阳长,遭母忧去官。三年礼竟,追感幼孤,又行父服。服阕,徙居洛阳。绍有姿貌威容,爱士养名。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辎軿柴毂,填接街陌。 而《后汉书》与《英雄记》的记载截然不同,此时的袁绍是千石濮阳县令。 《英雄记》全书已佚,加上袁氏的声望,故而文中取前者千石濮阳县令。 第6章 家道落王苍应募 久未归有女初成 自大人逝后,家道骤落,自己又守孝三年,不治产业,城外的良田泰半也被南匈奴人侵占了过去。 只能靠着白季和高丙耕种了些剩下的薄田勉强度日,如不是侨儿带着王霜在家中日日纺织和大父家的接济,王苍早已饿死于乱世中。 城中不大,不消一刻,便到城门处。 有县兵值守募兵告示,来往黔首或驻足观看点评一番,或摇摇头默然离去,这是买命钱。 平岁,戍边归家者十不存一,熹平六年那次更是让郡中为之一空。 告示上曰:“熹平年间,鲜卑屡侵我郡,百姓流离,生灵涂炭...今募郡中豪杰、勇力者、材官及诸县壮士戍边一年,岁给钱三万*...” 王苍再次看了几眼告示,想着未来的规划,先从边疆立功讨取一个功名,等获取了些许军功,再到祁县去投靠自己的族父王允,记得后来族父应该是位列三公之一的司徒了吧。 高祖皇帝有言:“非军功者不得封侯。” 王苍走上前去,新来的郡兵曹掾佐史显然不认识王苍,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眼。 见其头裹赤帻,面白无须,身材高大,大概有八尺余,猿臂狼腰,雄姿英发,心中大喜,好一昂扬少年郎。 “家中籍贯,有何专擅。” 王苍恭敬答道:“在下名叫王苍,云中县西门里人,家中仅有一妹,五经俱习,弓马娴熟,粗通律法。” 佐史听到这般履历,又见其外貌不似普通黔首,对王苍的这番话却是不疑有他,目带欣赏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还通律法?好极,要不来我们兵曹掾做一斗食可好,边郡文风不盛,如你这般却是不多。” “多谢上官亲爱,吾自幼便慕定远候投笔从戎,立志报功名于边疆。”王苍恭敬地对佐史作揖一拜。 “彩!” “既然你有此壮志,吾不复劝矣。此传你且收下,明日辰时前入营,巳时点卯,入营时拿出传给县卒核验方得入内,这券可去县府支取饷钱三万。” 佐史眼神里带着几分惋惜看着王苍,觉得有些可惜,随即眼皮又耷拉下去了。 募兵月余,应募者不多,想来是打扰了他的清梦,王苍收下传和券,行了一礼后快步离去。 云中郡因地处偏鄙,故而人口不多,盛时不过三万人,分散在十一个县城中。 因连年胡乱,除前汉武帝时迁移人口外,百年间陆续有流放边郡的世家豪族举家迁移。 期间有寥寥者因功迁回内地之外,其余泰半皆已定居百年。因鲜卑常寇,故此人口不多,愿从征者无几。 王苍走近路,穿过里巷,到了一间占地较广的建筑,对门口的郡兵递出传。 简单说明来意,被引导到兵曹掾办公的署内,几年没来,变化倒是不大。 署中的小吏倒是眼熟的不多,兵曹掾张杨也不在署中,想来应该是去城中军营了,那负责核验的斗食确认无误后拿出一个较大些的布囊放到桌上。 王苍看着未来一年的工资,莫名有些感慨,得财不易啊。 出了署门,王苍径直转道回家,路过门塾,里监门袁老探出头来:“伯羽,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城门处应募归来了。”王苍面带苦笑道。 “你走了,你家中怎么办?” 袁老听到这话,快步转出塾内,焦急地看着王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确实在边郡人眼里,去和鲜卑人作战,能全手全脚回来已经是不错的了。 “有赵伯在打理,倒是无需挂念,维持己用尚可,田氏子上月逼之甚急,只得应募。”王苍无奈答道。 “哎,那田芬小人也,不置产业,平日里只靠放贷为业,横行县里,鱼肉乡民,确实不是好相与的,快些进去吧。” 里监门听到田芬这两字缩了缩头,只能摆摆手,转回了塾内。 西门里不大,院墙之间挨的非常紧密,家家都种有桑树,但有的人家粉墙瓦黛,有的却如自家般穷困潦倒。 层层叠叠的桑叶探出院墙,日光照射间,大片的阴影洒落,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如点点金光闪耀,听着娑娑地树叶声,自是一番心旷神怡。 里内道路不宽,有条石铺于路中,两侧是土路及细细的排水沟,仅能容纳三人并排而过,顺着里墙走到最里便是王苍家了。 看着紧密的院墙,王苍若有所思,想着如今的自己也算是小有势力了。守孝期间,已在郡中略有薄名,上月的善举,更是让郡中的轻侠恶少年感其义举,皆愿归附为己用。 想着想着便到了门口,几年未曾归来,家中的变化也是颇大,自己现在也算是一家之主。 从门外看去,这处宅院不小,但许久未修缮,稍显破落。院墙不高,黄泥裸露在外,没有抹灰,墙上大片空隙密布,两扇破败的木门表面坑坑洼洼的,被风吹的得吱呀作响,上面的漆也是有一块没一块的,看着便极丑。 进门后是一间两进的院子,打眼是一间不大的前厅,左右两边是侨儿和王延寿的居室。 左手边靠墙有鸡埘和菜畦,点点葱韭刚刚冒出头来,上面有明显的切面,看着应该是刚割完一茬不久。 右手边是青石砌筑的马厩,顶上面盖着厚厚的茅草,上月大父王谦托人送来了两匹七尺余的健马,都是两三岁的样子,肥壮健硕,皮毛油亮,尾巴一甩一甩的,不时低头吃着石槽里的精料,显然是被侨儿照顾得很好。 “兄长!” 少女的呼喊声唤醒了王苍对家的记忆,只见其大概十四五岁,巧笑嫣然地看着王苍,眉目如画,目光如水,肤如凝脂,唇若丹朱,袅袅然立于鸡埘前,手上端着鸡食还未放下。 从外看身量甚高,大概有七尺四五寸的样子,一席淡绿色齐腰襦裙衬的腰肢纤细,却是出落的愈发清丽了。 “霜儿,明日我要去县中兵营,训练一月后到武泉塞戍守,你且在家中,凡事多仰仗几位叔伯。” “这一万钱你收好,一半给赵伯日常支取,一半自用。” 话落,取出一个提前分好的小囊,递给王霜。 王霜先是一愣,有些难过的放下鸡食,接过布囊,也不说话,径直返回后院把钱放好。 摇了摇头,从厅内的书架上取出一卷律简,坐在檐下,就着微暖的日光,细细地品读起来。 没一会儿,回返的王霜端出一碗热汤放在王苍身旁,转身复又蹲在鸡埘前。 看着幼妹的背影,王苍心中感慨:平静的日子不多了。 第7章 焚债券斥退恶奴 传美名轻侠云从 正思考间,只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继而又是“哐哐哐”的砸门声。 “王苍,你借的钱要拖欠到什么时候,还不上就拿你妹妹抵债,刚好我家少君缺个侍妾,田王两家结个亲家,你又是我家公子师兄,以后我见了你,我还得给你赔个笑脸不是。” 王苍身量高,放在后代大概有一米九几,瞧见院墙外一皂衣打扮的田家徒附赵涣挺胸凸肚,带着几个恶奴,脸色阴邪,伸出头不住的往院内瞧,但个子矮胖,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三年前给家中大人办丧时,因訾财不够,转而问田芬借了三千钱。 就在昨日,田芬上门,张口就要一万两千钱,这些年家中几无余财,无奈之下,只得应募戍卒顺便求取点军功方便日后升迁。 王苍拿出上午刚刚支取的饷钱,把珍藏许久的环首刀插进左腰,大步走出院门,把钱甩向赵涣。 可怜赵涣刚还耀武扬威,看见一片阴影遮盖而来,来不及躲闪,就被砸的满头满脸,鼻血不住喷涌,一边捂鼻一边嘶吼。 “哪个竖子敢偷袭乃公!” 一边大喊一边后退的赵涣眼泪鼻血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几个恶奴也是认得王苍的,面带警惕,手握刀柄,缓步后退。 “把债券拿来,两清后再让我瞧见,必取你项上人头。”王苍厌恶地看着赵涣,真是鼠辈。 赵涣脸色数变,看着手里的布囊,抬头看向王苍杀气四溢的双眼,脸色由红变紫,犹豫再三,只得取出。 王苍一把抢过,直接进入厨房拿了根未烧尽的木柴,当着几人的面把债券焚烧干净后关上院门,也不管外面几人。 赵涣见王苍这般轻视,面带怨毒,但也无计可施,只得边走边不住骂道:“我田家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回到院内,一脸惊慌的王霜迎了上来。 “大兄,没动手吧?” 王苍闻言,差点笑了出来,汉家制度现在还是挺严的,自己为了几条狗命就逃亡,有些得不偿失了。 伸手摸了摸王霜的头:“回去吧,几条虫豸,翻不起什么风浪。下次再见田家骚扰你,我让秦阳,王泽他们给田家点教训。” 安抚好王霜后,王苍摆摆手回到檐下,继续翻起那一卷汉律。 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的王苍搭了条麻布在肩上,用马尾制成的简陋牙刷蘸了点细盐,简单刷了刷牙,来这边快二十年,也没见古人怎么刷过牙,卫生情况有点堪忧。 洗漱打理一番后,进屋换了套修身的袴褶*,背上提前由侨儿准备好的行囊出了房间。 十几位携弓配刀的青年端坐院内,王苍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秦阳、王泽他们就到了,看来是有心在院外等候了。 会心一笑,转身慢慢地关上房门,对着院内众人俯身下拜说道。 “苍今日应募,家中幼妹就交由各位兄长照顾了。” 院内众人亦不顾尘土,皆俯身下拜道。 “君且行,家中一切有吾等照应。” 王苍一一扶起众人,取出一个布囊递给秦阳说道:“里面是五千钱,我知各位兄长不事产业,些许微薄之财,我走后,谁家有急难,尽可取用之。” “伯羽,不可!你家中现在只有两个女眷,这赐钱你留给家中补贴家用吧。” “我父在时,家中就不留余财,够用就行。我等是乡人,这次应募,可能经年不归家,田氏子跋扈,还需诸位兄长照顾,些许小钱,何足挂齿。” 秦阳本就常受王苍家的恩惠,此刻,更是须发皆张,胸中一股热气涌上颅中,紧紧地握着王苍手不肯放。 “伯羽,你放心,田氏子如果敢进西门里,迈哪只脚我就剁哪只,你家幼妹,也是我们家的,自有兄弟照顾。” 原本王氏家中在云中县城颇有家财,王氏子伯羽为人任侠,交游广阔,谁家有危急,辄济之,有其父故功曹王公讳安之遗风,尽得轻侠恶少年拥簇。 三年前父母没于乱中,仍不改其家风,更得郡中轻侠死力,乡人称之为云中大侠王伯羽。 “王君性猛鹜,破奴,你且侍从好王君左右。” 秦阳一手拉来身后的黑脸大汉低声交代着。 “破奴省得。”黑脸大汉走出人群,立于王苍左近,帮忙收拾行囊。 伴当王延寿立于右近,在王苍结庐时王延寿就负责联系郡中轻侠,使得王苍和众人的关系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愈发亲密。 但有个遗憾,可能是因为是其母是鲜卑人的缘故,王延寿平时话甚少。 王苍看了一眼偏房,在众轻侠恶少年簇拥下出了院门,一路相送至兵营。 房内王霜早已起床,倚靠在窗前,偷偷的看着众位兄长出门的身影,几次抬头复又低下,双手握于一处,嘴里念念有词。 这年头,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更有甚者,连音讯都传不回来,经年累月下,家中也只好当没这个人了。 是以,尤不得王霜不担心。 出了里门,行了大概三里路到县东南角兵营,取出传,交于县兵查阅后,被引导进入兵营的王苍三人,在校场上静静地等待。 而秦阳、王泽等轻侠在营外行礼跪拜相送,直到王苍三人的身影渐渐被营垒所掩盖才起身离去,守门的兵卒松了口气,握着矛的手已满是汗水。 所谓校场,就是操练军队的场地,教习金鼓,演练五兵,习射等。 云中县的校场,坐落在营内南侧一大片空地上,校场周边有木栅栏,一座哨所立在营门旁。右边是戍卒的居所,看着低矮的屋舍,王苍心想,这又是大通铺了。 日渐初升,零零散散来了大概两百来人,泰半都是衣衫褴褛,只穿单衣的,偶有一两人着衣着华美,一看就是城中贵姓。 也基本符合云中县的情况,除非家贫无食,良家子就算是把自己卖做奴婢也不愿应募。 做奴婢还省去了赋税,也算得上是一举多得了,而塞外苦寒,还要时刻面对鲜卑的骚扰和不会讲道理的马刀。 场上,县尉阳干拿出一卷简牍,依名册把场上诸人分配到各什,而王苍和刘破奴就被分配到了乙什。 第8章 分什伍威严长史 群凤至乙什初集 汉朝的军制,五人一伍设伍长、二伍一什设什长、五什一队设队率、二队一屯设屯长、两屯一曲设曲长、五曲为一部,部以上由军司马等高级军官统领。 胡思乱想间,校场外传来齐整整的脚步声,只见一队披甲戴胄、持矛携刀的郡兵迈步从营门赶来,却是本郡长史亲自带队前来。 边郡一般不设丞,或设都尉,或设长史,如西域长史、公孙瓒后面担任的辽东属国长史就是前例。 等到那长史站于高台,王苍眯眼观察,只见他内穿绛衣,外披铁铠,头戴武弁大冠,足穿长履,一手按身侧配剑,一手扶栏,须发旺盛,面容严肃扫视下方。 “吾乃本郡长史袁敞,去岁胡乱,边城为之一空......今郡君征募尔等戍边一年,各按什伍列队,有勇力者、爵位者为什伍之长,现由郡兵带尔等到居所,朝食后到校场集合。” 话音刚落,校场周边的郡兵陆续出列,大步走到众人面前,带着各什前去居所。 “破奴、延寿,吾等未来一月的居所就是这里了,还真是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走到这排茅屋的第二间,王苍无奈的摇了摇头。 校场旁的屋舍一看就是前汉的风格,墙壁斑驳不堪,不少地方已经开裂,木门甚至不如自己家那一扇,屋顶茅草也稀稀的,下雨时也不知道遮不遮雨。 王延寿默默跟随在王苍,也不作声,刘破奴倒是不以为然,各轻侠恶少年家多半皆家贫,仲秋的日头尚可,只着犊鼻短裤也不影响,就算要出门,穿件单衣遮住身子也足够。 但冬日里就不行了,穷苦些的,全家老小缩在屋内茅草中,如果有什么急事要出门的,家里的复襦就给谁穿,等到夏天还要把里面的填充物取出来改成褐,当做夏装来穿。 故而贫者喜夏,富者爱雪。 富家豪族冬日间无所事事,日日在家中饮酒摆宴,真是好一番快活。 想到这里,刘破奴看了眼王苍,虽然云中王氏也是郡中豪族,但其家中却不算富贵,概因其家周急救困罢,少了王氏,不知云中多少贫苦人家度不过冬日啊。 哎。 想到这里,刘破奴想不明白,索性跟在王苍身后走到屋内。 进屋后,尽管是仲秋,但因窗户较小,显得有些昏暗,王苍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发现地面夯实的较为平整,两排标准的大通铺立于两侧,土制的平台宽约丈余,上面铺着茅草,整体略显局促,正好够乙什十人居住,环境甚至不如前世的工厂宿舍。 王苍带着两人走进角落,靠近墙边选了三个位置,安置好行囊。 待众人进入屋内,许多人和刘破奴都是相熟的,云中县城户口稀少,仅有四五千口,众轻侠恶少年平日游荡闾里,自有相熟之人。 刘破奴指着门口那人笑着说道:“宋喜,你这骑奴也来了?” 王苍看去,却是一身高七尺余的疤脸壮汉,一道黑疤从下巴延伸到半个脖颈,双臂粗壮,两腿也与常人不同,略显分开,应该是长期骑马导致的。 “你这死虏,乃公凭什么不能来,大丈夫当立功于边,取封侯之位。”宋喜踞坐睥睨着众人,指着刘破奴笑骂道。 两人闹了一阵之后,刘破奴也帮着王苍介绍起剩下那几人来。 “这三位是李氏昆仲,家里的田地被田氏低价强买去了,还有一个季弟在家侍奉老母。” 李伯和李仲个子不高,看着三十来岁,话不多,听到介绍自己也是灿灿发笑,李叔倒是有七尺余,有些跳脱,喊到自己时从榻上跳起,手舞足蹈的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云云。 李叔自我表演的时候,旁边一人突然插声道:“我叫刘恢,字孟楙,乃前汉代孝王之后。”谈论起先祖,二十多岁的刘恢眼里神光奕奕,恨不得重振家声,可惜现在是东汉了。 待前面两人介绍完后,刘破奴又指着门口另外一人说道。 “这个胖子叫陈宽,别看他憨厚老实,手可黑着呢,每次手博都被他掼倒在地,一点情面都不留,秦阳和他手博也只能做到五五分。” 王苍转头看去,陈宽人如其名,确实是矮壮敦实,腰围极大,大概快有常人两倍宽,面带憨笑看着屋内众人。听到刘破奴此语,众人纷纷收起三分轻视。 “刚刚找溷厕找了半刻,来得有些迟了,差点被熏晕在里面。”话音刚落,室内的光线突然变得有些昏暗,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了门框,低着头挤进了屋内。 待壮汉往旁边挪了挪,室内又明亮了些,坐在台上的李家伯仲脚往内缩了缩,王延寿的手也下意识放在在了腿侧。 王苍拍了拍他的手,随即眯着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魁梧男子,淡淡的看着前方。 “这里是乙什对吧,我叫高宝,字元隆,也是本什的,云中本地人。” 壮汉看着二十出头,身高大概八尺余,脸上的须髯极盛,如钢针般根根分明,一双圆眼睁得极大,声如雷鸣,震得顶上茅草间的灰尘直往下掉,一身单衣被其魁梧的身材撑的鼓鼓囊囊的,一股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宋喜离门口最近,被这壮汉吓了一吓,愣了半晌,随即一股子火气涌上脑壳,憋红着脸说道:“这里就是。” 高宝哈哈大笑两声,找了个空的床位,安置好行囊,胡坐于榻上,一双圆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众人。 性子较为活跃的汉室宗亲刘恢最先打破屋内略显安静的气氛,一脸得色看着身旁的王苍。 “我看你年岁不大,应该还没加冠吧,姓甚名谁,怎么也来应募,日后跟我多杀鲜卑。” 王苍看着刘恢,淡淡的回应道。 “王苍,表字伯羽。” 对面的李叔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点疑惑问道:“王苍,城西王苍王伯羽?” 一旁的刘恢面色一惊,转身跽坐正色道:“前郡功曹王公讳安是你阿翁?你是那个为父守孝三年的城西王伯羽?那个过则称己,善则称人的王苍?” “如果没有重名的话,正是在下。”王苍淡淡一笑,脸上云淡风轻。 “那个有盗入屋窃粮归已,拿出余粮给盗,盗还称盗的城西王伯羽?” 李氏伯仲也惊讶的看着王苍。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粮,能做盗贼的大多都是些家贫无粮,走投无路的黔首,能做到王苍这个地步的确是不多了。 此事发生于三年王苍扶灵回家后,事后,群盗自发到县里自首,自缚于县府前,可是把整个云中百姓狠狠的震惊住了。 一时间王苍的仁义之名传扬于郡中,王苍的名号也从故功曹之子变成了城西王苍。 ------ 1.汉代军制。 因为故事背景在汉末时期,概因广义上的三国其实包含了汉末到三国这近一百年的事情,而真正的三国,也即是魏蜀吴建立后的三国不过是寥寥五十余年的事情。 但有汉末才有三国,许多三国的事情,基本都是从汉末开始定下基调。 而汉代军制与三国军制又有所不同。 汉代军制如上。但在其中,西汉军制与东汉军制又有所不同。 例如,李零先生的八级编制中是两曲一部,两部一校。 白建钢先生所言的五曲一部。 因各说纷纭,加之两汉的年代跨度不一,加上各位帝王时的编辑会有所更改。 故而文中采用白建刚先生所言的观点,如同有历史大佬来科普,欢迎指正。 而到到了三国军制却稍有所不同,具体如下。 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五屯一曲,两曲一部。 而关于各个主官的称呼不同,这边采取最通俗易懂的说法,方便大家阅读。 加之不涉及三国军制,这里一笔将其带过。 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通典中关于曹操的步战令这一篇。 第9章 收高宝众举王苍 添什长获赐皮甲 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县君找来府君商议了一番,当众赦免了群盗盗窃之罪,但效仇季智旧事,罚其众给郡中屯田三年,三年后还归自由之身,那些轻侠中就有群盗的身影。 一旁颇有些好奇的高宝闻言,立马起身下榻,不顾地上的尘土,冲着王苍俯身下拜昂首说道。 “宝这一拜敬先王公,少君为王公之子,也当受吾一拜,在下家中十余年前大旱时家贫无粮,时任主簿的王公取出自家私粮接济我家,无有王公,无有宝之今日。” 王苍上前将高宝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大喜,豪声说道。 “先考惨死于鲜卑人刀下,吾久欲报之,阁下昂藏八尺男儿,如欲报恩,何不随我斩胡虏,踏破鲜卑王庭,取日律推演项上人头于墓前,一同告慰先考?”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愿随什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高宝再次下拜说道。 王苍再次扶起高宝,亲自为其拍去衣上尘土,两人相视一眼,俱皆哈哈大笑。 真可谓:将遇良才,如虎添翼是也。 看来我的名气经过这几年的发酵和父祖余荫也算是名扬于郡中了,王苍淡淡的点了点头,对现在的情况非常满意,如今这个什长非我莫属了,随即隐晦的示意了一下刘破奴。 刘破奴会意,看到王苍名声愈显,也与有荣焉,大声对着众人说道。 “那乙什我推荐伯羽做什长,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作揖曰:“王君高义,我等无有异议。” 王苍见众人行礼亦还礼说道:“蒙众位兄长偏爱,添为什长,如今丑话要先说在前头,与二三子约法三章。 “一是听我指挥、二是临阵先退者死、三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勿犯吾法,我能饶你,吾法不轻饶。” 顿了顿,看了眼在场众人缓缓说道:“宋喜有勇力,堪为伍长,编李伯、李仲、李叔、刘恢入你伍中,剩余一伍高宝为吾副贰,刘破奴、延寿、徐宽吾自带矣。” “唯!王君之法,我等不敢犯之。” 众人面容肃穆,郑重行礼应是。 王苍见众人神态恭敬,心中暗喜道:“如今大事已经成第一步了,接下来就是博取军功了。”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回荡在军营内,王苍看着众人淡淡笑着说道。 “各位,该去朝食了。” ...... 初冬的前套草原上响起阵阵马蹄声,一队骑卒在县尉的带领下,往北方边城武泉赶去。 云中郡下辖十一城,最北是武泉、北舆、原阳、定襄四座城邑,离云中大概百五十余里路程,次日夕食前便可到达朔方长城*的武泉塞。 为期一月的操练也结束了,相较于军训,还是多了很多细节,长史先集合诸什的什长,按照什伍来演练五兵,教习金鼓。 《吴子兵法》云:百人而教战,教成,合之千人,千人教战,合之万人。又曰:鼓之则进,重鼓则击,金之则击,重金则退。 有之前当兵的经验,王苍上手极快,乙什更是在众什中脱颖而出,一个个队列姿势被王苍操练的极其标准,空闲时还教一些向左转、向右转,蹲下起立来的科目。 这极大的满足了王苍的教官瘾,导致后面众人看王苍的眼神都是带着畏惧的。 这些刑罚太折磨人,哪有人会在站军姿的时候抬别人手臂的啊,哪有人会在站军姿的时候放根草还不让掉下来的啊,这什长当的实在是太坏了。 最后检验成果的时候,长史袁敞更是亲自下场勉励了王苍一番,给每人赏赐了一套制式皮甲。 这皮甲放在郡中可是只有精卒才能配备的,战场上能拿来保命的东西,放在普通人家中都快能当传家宝了,有钱都买不来。 当然,除开边郡这般地方武德充沛,如是内地郡国,免不了要被胥吏捉住缘由,治一番私藏甲胄之罪。 挥去了头脑之间的杂念,王苍看着官道旁的草场,淡淡的感慨道。 还是人烟太稀少了,路过的各里经过三年前的劫略多半破败不堪,有的甚至连里墙都没有,里民们自发聚亭而居。 幸而土地肥美,精耕细作下亩产也有两石余,勉强维持生计尚可。 云中郡胡汉混居,汉人多集中在城邑周边,归化的南匈奴人跟着聚落在野外游牧蓄养牛羊,自家的田地泰半也是被其侵占。 自南匈奴分为八部,呼衍骨都侯这一部屯云中,如今大概还有四千余落,口两万余人,能拉出六七千的胜兵。 近年来,常与汉民间发生田地和草场矛盾,太守有心想管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整个云中郡都拉不起来五千汉军。 边郡之人泰半养马,从小亦沾染胡俗,弓马娴熟,清晨出营,行至原阳已是日暮。 众人下马,休养一下马力,马身上也是出了一层细汗。众人取出细布,一边擦着马身上的汗,一边从马鞍边挂着的小袋中取出精粮喂给战马。 待战马吃好后,方才取出干粮,就着水细细咀嚼吞咽。 马是直肠子,一边吃一边拉,行军过后,一顿不喂,掉膘极快。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 伺候一匹马的花费足够养七八个步卒了,但对上鲜卑,还是骑兵才能使上劲,步卒想追都追不上。 当下初冬时节正是马力最好的时候,这些日子天气又好,正是鲜卑南下入寇的最好时机。 一夜无话,县尉安排把马聚拢在一起,吩咐轮流值夜,就地和衣而眠。 天还没亮,王苍就被叫醒,这一夜睡得难受至极,草原上的虫子一到晚上都活跃起来了。 耳边不时能听到“嗡嗡、吱吱”的叫声,一些吸血的小虫更是咬得人心烦意乱。 在县尉的催促下,众人陆续启程,行至正午时,过武泉县未入,直接一路走到朔方长城尾段的武泉塞前。 骑在马上,王苍远远的看见雄伟的阴山脚下,一道连绵起伏的夯土长城横亘其上,此乃前汉武帝时期建立的朔方长城。 同时下诏在河套平原设立诸多郡县,迁移内陆郡国人口,充实延边郡县。 而两座山脉中间地势平缓,走到近处一看,其底以青石垒铸,地基约有五六米宽,层层叠叠的夯土上以夯土层及石块杂混夯实。 中间有一隘口,上有一高达三丈高的望楼,身穿褚衣披甲的士卒持矛携刀站立于其上,默然地看着下方的王苍一行人马。 第10章 德阳殿群臣议后 塞内侧不远处一条河水蜿蜒曲折,河水旁,大片大片的军屯沿着河水向内延伸,朔方长城下,一座武帝时期起的石城横亘在长城与河水中间。 里面邮置、工坊、粮仓、马厩、房屋、市集、女闾一应俱全,日常戍卒拿到月俸后,或寄回家中,或偶尔休沐时于此挥霍。 虽远看武泉塞高大巍峨,气势雄辉,但城墙也就丈许,斑驳不堪的墙面上满是刀剑弓弩劈砍射击过的残痕,静静地诉说着历史遗留下来的厚重,到如今已朔方长城在此地屹立了二百余年,看来日常修缮的确实不错。 而长城最大的作用是阻挡游牧民族的战马,游牧民族缺少了马匹,那就如同少了双腿,在汉家衣冠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下构成不了大威胁。 隘口下,障塞尉梁诩带着几位屯长,队率迎上前来。 县尉阳干远远看见,亦下马牵马歩行上前,走到近处,执揖拜曰:“子元,别来无恙否?” 带着浓浓边地武风的梁诩年约三十,猛健雄壮,方头大额,须发旺盛,脸上带着不屑,嗓门洪亮,就跟一个大喇叭一样喊道。 “这些胡狗比看望乃公来得还勤快,眼下不是粟米刚收割完吗,胡狗们就跟闻着味儿来了一样,三三两两的在周边望着,也不敢上前来试试弩箭的厉害。” “太守已将此事报予使匈奴中郎将从事了,去岁故中郎将擅杀南匈奴单于呼微,更立羌渠为新单于,下狱坐死。中枢再未设置使匈奴中郎将了,度辽将军*亦多年未设置,朝廷威信未立,匈奴内部未稳,恐得不到多少助力,太守乃募兵三百,充实武泉塞及烽燧中,郡中汉民青壮不多,募此三百人足足花费月余时间,今冬的雪看来要很冷了。” 县尉阳干面带苦笑,不住摇头。 “吾已备好酒宴,此事不提也罢。” 说到饮宴,梁诩迫不及待地拉着阳干大步迈进城楼,后续如王苍这般新募戍卒自有人带向各自居所。 居所的房间不大,位于城墙背阴面,看得出是经常有人维护,上面铺有厚厚的茅草,横木和土块积压于茅草上方,北方冬季时间长,黄泥墙壁略厚。 进门一看,王苍不由得发笑,标准的双边土台,得,看来还是大通铺。 ...... 洛阳,北宫,德阳殿。 寅时末,天还未亮,雄伟宏大的宫殿前,两排并列的火盆在静静燃烧着,一旁张弓携矢,腰间配刀的虎贲郎默默戍卫在此,警惕地看着身前的黑暗。 宫门外,凌晨三点多就起床的百官公卿们和一众武官或乘车、或骑马,缓缓地走在宽阔笔直的御道两旁的辅道上。 文官和武官各分两边,一边吃着仆从准备好的早点,一边扎堆聚在一起小声地聊着近期的民生朝政和关于西羌、鲜卑的战事,其中还有好些年纪颇大的,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让这个古老的帝国抖上一抖。 “天子登朝,百官觐见!” 一道偏阴柔尖细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出极远,听得人有些不舒服。 人群中,头戴进贤冠,身着儒服的司徒杨赐、司空张济和外穿绛袍,头戴鶡冠的太尉刘宽三人当先走出人群,腰间用紫绶挂着一枚小小的三公金印,面色沉静,带领着百官公卿大步往朝堂走去。 众人在殿前解下佩剑,脱去鞋履,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朝堂的站位也是一门学问,有专门的礼仪,如果胡乱的乱跑乱站,会有专门的侍御史前来纠正,在场的百官多是老臣,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朝堂中央,还专门设有三个席位,下面铺着软软的垫子,尚书令曹节*,御史中丞萧瑗*二人高居其上。 这种坐席制度是世祖光武帝刘秀为表恩宠和重视,专门在朝会时设立的礼仪制度。 时京师号之:“三独坐。” 而司隶校尉的坐席空悬在二人之中,去岁冬十月自阳球联合几位朝中重臣谋划诛杀宦官,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被宦官提前反诬。 天子震怒之下,派羽林郎逮捕几人关进狱中,后全部被宦官拷打至死*,至今无人接任。 上首,年轻的天子刘宏高居于上首龙榻之上,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初见颓状,眼窝有些深陷,眼中的神色带着几分锐利,面色微微苍白,泛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相较于后世的皇帝来说,灵帝虽然有些荒唐,但在朝政上,还是勤勉的。 大殿两侧,太尉刘宽等一众武官居右侧,文官居左侧。 三代时,左为上,右为下。孔子曾言:“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吉事尚左,凶事尚右。” 到了汉代,就变成了以右为尊。因本朝武德较为充沛,首重武官,使之居右,文官轻,居左。 一番朝议过后,刘宏有些倦意,昨夜的酒水颇美,何贵人亦美,想到妙处,不禁有些期待起来。刚准备退朝,就听到堂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安坐于席上的大长秋、尚书令曹节从容起身,不经意的在左侧百官人群中看了一眼,随即快步走到堂中,对着刘宏恭敬地叩首跪拜。 立于人群中的尚书令仆射、尚书也纷纷离席,齐齐在曹节身后拜倒,几人齐呼。 “尚书令臣节、仆射臣隽、尚书臣郦、臣睢、臣徽、臣元、臣犴、臣穣稽首言:‘伏念陛下履乾则坤,动合阴阳。群臣大小咸以长秋宫空悬,尊旧依典,章表仍闻,历时乃听。令月吉日,以何贵人为皇后,应期正位,群生兆庶莫不式舞。《易》称“受兹介祉”,《诗》云“干禄百福,子孙千亿”,万方幸甚。今吉日以定,臣请太尉、司徒、司空、太常条列礼仪正处上,群臣妾无得上寿,如故事臣节、臣隽、臣郦、臣睢、臣徽、臣元、臣犴、臣穣愚暗不达大义,诚惶诚恐,顿首死罪,稽首再拜以闻*。’” 话落,几人原本抬起的头颅深深地埋了下去,一时间,殿中的气氛有些凝滞。 堂上左右两侧的拢袖而立的中常侍们面无表情,不发一言。为首的张让偶尔与身旁的赵忠对视一眼,又很快飘忽而走,嘴角那抹弧度似笑非笑。 ------ 1.度辽将军:《后汉书·百官志》:度辽将军,两千石,银印青绶,主掌七郡边骑二千骑,日常主管北边各异族事务,强势的度辽将军甚至能直接指挥使匈奴中郎将,两者权势互相倾轧。自公元169年桥玄卸任后,再设立就是189年了。二十年未起复此官职,足见北方胡患之凶。 使匈奴中郎将:《后汉书·百官志》:比两千石,银印青绶,持节。主掌南匈奴相关事务,常年带五十人护卫南匈奴单于,战时负责征兆匈奴骑兵随军出征。最后一任中郎将张修179年擅杀单于呼微后,朝廷认为权势太大再未设置。 2.障塞尉:《居延汉简通论》:都尉下辖侯官,侯官下辖部,部长官就称为侯长,侯长下一级就是燧,燧有燧长,下辖燧卒。侯长为斥候之长,汉代边境主管侦查、报警的官员。 《后汉书·百官志》:“边县有障塞尉。本注曰:掌禁备羌夷犯塞。”秩二百石。 《后汉书·南匈奴传》:先是朔方以西障塞多不修复,鲜卑因此数寇南郡,杀渐将王。单于忧恐,上言求复障塞,顺帝从之。乃遣黎阳营兵出屯中山北界,增置缘边诸郡兵,列于塞下,教习战射。 到了东汉,侯官不常设,塞里最高的武官就是塞尉,以两百石秩统领塞内诸吏。 3.尚书令曹节:《后汉书·宦者列传》:中常侍曹节:光和二年...节遂领尚书令。 4.御史中丞萧瑗:《后汉书·孝灵帝纪》:光和二年,冬十月。巴郡板楯蛮叛,遣御史中丞萧瑗督益州刺史讨之,不克。 5.司隶校尉:《后汉书·孝灵帝纪》:冬十月甲申,司徒刘合、永乐少府陈球、卫尉兼司隶校尉阳球、北军五校之一的步兵校尉刘纳谋诛宦官,事泄,皆下狱死。 6.立皇后的礼仪:《后汉书·礼仪志》:拜皇太子之仪注:臣昭曰:汉立皇后,国礼之大...以宋贵人为皇后...稽首再拜以闻。 宋贵人,宋皇后也就是178年因行祝诅被废的孝灵宋皇后是也。 第11章 艳南阳何家采女 刘宽、杨赐、张济几位三公手持笏板,目光在天子、张让、赵忠、曹节几人的脸上来回打量着,但脸上不动声色,心中不约而同的开始打了算盘。 本朝以来,每一位皇后的亲族蒙受皇恩,大多鸡犬升天,但一朝皇后失势或者薨逝,那戚族最好的结果都是退出朝堂。 上位皇后宋菁刚死,在朝中的势力直接如风中残烛,转瞬即逝,其父、兄弟被诛灭个干干净净。 如今何贵人母以子贵,生皇子辩,看来朝中又要有一番狂风巨浪,自己和家族如何在这场权力更替里活下去才是重点,一时间三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嗯?” 上首的天子刘宏先是有些错愕,阿父(张让),阿母(赵忠)也没有和朕说过此事,脑中的思绪开始转动,慢慢算起账来。 “何艳近来颇为体贴,一些花样更是创新,而且朕膝下仅有一子,不立她,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朝中大多是世家大族的官员,需要有人来制衡一下了。” “宋菁那贱婢,竟然在中宫行巫蛊之事,可恨,可杀。” 想着细处,刘宏那有些深邃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柔光。 “也许久未见到辩儿了,之前把他寄养在史道人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时间派个小黄门过去看看。” 瞧了眼下首跪拜在地的大长秋、尚书令曹节,这老阉竖近来敛财不少,看来是时候敲打敲打这些阉宦,让他们多捐些钱出来。 算清楚账后,刘宏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可。” “太常,你去拿个章程出来,写好传来后递交给朕看看。” 太常从人群前段走到庭中,神色恭敬地说道:“唯。” “无事就退朝吧。” 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又活络了起来,后面品秩较低的官员先倒退着出了殿门,堂中跪拜的曹节稳稳地站起身来,看了上方的几位中常侍一眼,慢慢地融入人流中。 最后的三公也出了殿门,刘宏有些疲惫的从龙榻上起身,简单伸了个懒腰,一边朝外走,一边对着左右两边的张让赵忠说道。 “把那些未处理的简牍拿到章德殿来。” 一道阴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唯。” 虽然外人只看到了刘宏的荒淫无度,卖官鬻爵,偏爱胡俗,胡服、胡床、胡饭、胡舞等无道之举,但如今的局势就是这般,天灾人祸不断,刘宏只能用自己享乐之余的精力去尽力维持这个庞大的家国。 此时,殿外的黑暗也完全褪去,初阳才刚刚散发出炙热的光辉。 掖庭,某处舍中。 悠悠醒转的何艳揉了揉眼,耳中依稀听见戍卫宫禁的郎官们在唱《鸡鸣歌》,一双带着媚意的眸子看向了榻边的女官。 守夜的女官已经休息去了,现在的这个是负责日间照顾何贵人的,随侍的还有十来个官奴婢,或捧铜盆、或拿手帕、甚至还有一个捧着香炉的。 这些官奴婢都是些朝中高官或地方世家大族的女眷,因各种原因被抄家族灭时剩下的遗孀。 还有些则是私奴婢、俘虏和奴生子,因颇有姿色和读过些诗书被充入中庭,服侍宫廷诸位贵人、婕妤、昭仪等后妃。 何艳手一伸,一个十来岁,长相颇为清丽的宫女端着铜盆跪在榻下,双手高高举起,何艳简单在温热的水中濯洗了一番柔夷,盯了这小宫女良久。 站在一旁的女官赶紧接过手帕,过来时用脚踢了踢小宫女,示意她赶紧走,脸上神色不变的轻手轻脚帮何艳仔细擦净手上的水渍。 不谨慎不行,自己已经是这几年来换的第四个女官了,前面的几个疯的疯,失踪的失踪。 宫女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姿色的都不敢让何贵人见着,别看现在刚起床的何贵人面善,嘿,心黑着哩。 后面的侍女依次捧着衣物、鞋履、冠带、铜镜等物帮何艳穿衣打扮,一番折腾下来,个把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何艳来到前院,早已在此等待多时的小黄门快步上前,踮起脚来,悄声对着何艳说道。 “贵人,您吩咐的事儿,曹候和张候已经给您办妥帖了,现在,咱家得称您一声国母啦。” “我知道了,金银昨夜已差人送去你家中,想来这会儿应该到了,出去吧。” “谢皇后赏赐,谢皇后赏赐。” 矮小干瘦的小黄门一张老脸上挂满喜色,连连对着何艳做揖拜谢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拢手快步出了院门。 何贵人者,南阳宛县人也。 何氏女从小艳冠南阳,在郡中尤是出名,一是身量极高,足有七尺一寸,换算一下能有一米七多。 二是生的极美,虽然家中族名不显,但郡中上门纳彩的人不知凡几,连门槛都踩得快平了。 但何氏女却不甘心就此沦为农妇,或者成为南阳豪族某一家的妾,便托族中长辈一一拒绝了上门的人。 熹平三年(公元174年)秋八月,何氏长辈花重金贿赂了外出采纳宫女的掖庭丞和相工,把16岁的何氏送入了宫中。 一天夜里,昼漏快到八刻时,也就是天黑前的两个小时左右。 掖庭令下属的各个庐监照常把婕妤和后庭诸女的名单递交给刘宏,上面清晰的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临幸的次数和详细的外貌记录,由刘宏随意挑选。 想起府中那奁金饼,何氏女所在的庐监悄悄把何氏的名字改在了比较醒目的位置。 何氏,采女,岁十七,高七尺一寸... 果不其然,看到这行字的刘宏当场就相中了何氏,毕竟在这个年代,女子能有一米七以上,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早早地梳妆打扮了快一个时辰的采女何氏坐在室内,眼神凶厉,嘴里骂着其他妃嫔,眼神焦急地望着舍外的院门。 “宋菁那贱人,天天霸占着陛下,竟不给我等下女一点活路。” “哼,做了几年皇后,还结不出果来,真是废物。” 不消两刻,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掖庭令带着几个身高体壮的宦官闯进院门,何氏脸上表情一换,变得媚意盎然,起身到前厅迎接几人。 ------ 1.关于刘宏勤政:虽然刘宏好敛财玩乐,但起码在愿意处理政务这一方面,还算不错。 第12章 惊刘宏赐名为艳 诞龙子进位贵人 还不等何氏说话,面无表情掖庭令开口吩咐道。 “扒了,手脚麻利些,检查仔细喽,首饰全部去掉。” 两个粗壮的宦官一拥而上,把何氏摁在地上,上下检查了一番。 可怜何氏还未发声,就被摁在地上,浑身衣物被剥得剩下里中一件报腹*,赤脚跪在地上装出了一副瑟瑟发抖之状,为了装的真切,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出来。 可惜这一切都是搔首弄姿给瞎子看,作为服侍宫中多年的宦官,每天见过的后妃多了去了。 如果是贵人、皇后还需尊敬一下,何氏只是一个最低下的采女,如何温柔得了? 自有两个高大的宦官拿着柔软的丝质被衾上来,像提溜小鸡崽一般,把何氏提了起来。 宽大的丝被层层包裹住何氏那柔弱无骨的身子,感觉天旋地转间,却是已经被扛着出了舍门。 出了掖庭门口,有一条长长的空中复道,下以巨大的原木支撑,上涂红漆,复道上雕梁画栋,左右两边一幅幅精致的木刻图案沿着道路鳞次栉比,尽显皇家气派。 而被包裹在被中的何氏是看不到这一幕了。 为首的小黄门和守卫在此的复道丞和禁卫打了个招呼,带着何氏一路从复道走了几百米到了东宫嘉德殿,把何氏放在了龙榻上,自顾自的出门去了。 昏暗的被衾中,何氏表情数变,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轻微的开门声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慢慢走了过来。 “出去吧,没朕传召前,不得入内。” 随侍在身旁的几位中常侍和小黄门恭敬地应了一声,倒退着出了殿门,临走时,悄悄关上了殿门,静的不发一声。 头上的被衾被温柔的摘下,何氏脸上表情切换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挽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提前画了愁眉和啼妆,更显娇柔。 年轻的刘宏哪里经得起这种考验,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就跟开盲盒似得,不想今日的如此幸运。 宋菁性子虽好,但一切都放不开,身体僵硬和尸体一样,刘宏对其不是很喜。 重见光明的何氏抓住天子愣神的机会,马上俯首跪拜在龙榻上,抬起头轻声喊道。 “请陛下不嫌臣妾蒲柳之姿,多多怜惜臣妾。” 站在龙榻边的刘宏只见,芙蓉帐暖,一身玉肌耀眼;美人欲啼,半点愁眉惹人;身长体酥,腰肢轻若无骨,哪还顾得回话。 是夜,天子大兴,连五刻到了都不觉,负责执掌皇帝燕寝的女御长,进来告知时间到了,陛下该歇息了。 刘宏有些恼怒,嘶吼道。 “出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入内。” 好好的兴致被打扰了,刘宏停下动作,何氏会意,光着脚下榻帮刘宏倒了杯水,跪在地上伺候刘宏饮水歇息。 “美人,你唤作什么名字。” “臣妾何氏,南阳宛人,无名,家中屠宰为生。” “既如此,朕看你生的如此艳丽,为你取一名吧,艳字如何,以后你就叫何艳吧。” “臣妾谢陛下赐名。” 何艳挣扎着起身,跪在榻上叩首不已。 少年意气,好为人师的刘宏自觉满意,看向何艳的眼神愈发贪婪,像一只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吃下猎物的恶龙。 抬起头来的何艳看见刘宏这表情如何不懂,不顾剧痛,珍惜起这个机会,二人直到外面的羽林郎唱起了《鸡鸣歌》才发觉天快亮了。 腰有些酸累的刘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躺在榻上歇息,如玉般的何艳依靠在刘宏怀中,堕马髻散乱,汗水粘着几缕发丝粘连在脸上,其中一点含在口中,更显风情。 刘宏虽有心,但到了早朝的时间了,不得已下了龙榻,候了一夜的婢女、宦官走了进来,帮刘宏擦净龙体,穿上宽大的朝服。 而龙榻上的何艳有些脱力,在三四十岁左右的女御长帮助下,费力的穿上了衣物,一路扶着上了复道。 站在高大的复桥上,何氏脸上不动声色,看向桥外偌大的宫殿群,心中隐隐期待了起来,渴望下次还能获得这个机会。 搀扶着何艳走过几百米长的空中复道,女御长在掖庭一间舍门口止步,取出一个精致轻巧的银环递给何艳,略带同情地说道。 “好好收着,看你肚子里争不争气,一个月内怀不上陛下的龙种,以后你就再没机会了。” 何艳恭敬地跪拜在地,双手接过银环,口中称是,女御长不做多言,转头就朝着外走。 跪在地上的何艳脸上的表情被披落的发丝遮掩,久久才颤颤巍巍的起身,在庐监的注目下,一瘸一拐的回到舍内。 费力的躺进低矮的榻上,强忍困意,拿出寝具垫在腰下,再三确认后,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睡了过去。 食髓知味的刘宏月余来频频点中何艳,何艳也倍加珍惜机会,肚子亦给力,连续两月未曾来过月事,引得刘宏龙颜大悦,登基五年,之前的子女陆续夭折,自己又要迎来另一个子嗣了。 次年秋,闰八月丙寅日,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传来,刘宏紧绷的脸也松了下来。 “恭喜陛下,是龙子。” 女御长抱着一个皱巴巴的稚子走了出来,翻开绢布,一截凸出的物事被显露了出来,刘宏瞧的真切,哈哈大笑起来。 “大长秋!” 宦官中拢手而立的曹节跨步走出人群,对着刘宏拜倒下去。 “老奴在。” “制诏:即日起,封采女何艳为贵人。” “唯。” 曹节作为大长秋,秩两千石,总管后宫一切事务,自然明白这唤作何艳的女子自此之后,只要子嗣不绝,在宫闱中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皇后之下,贵人最大,佩金印紫绶,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月俸数十斛。 随即起身,准备到台阁的尚书台中草拟诏书,心中想的却是。 铁打的宦官,流水的后妃罢了。 躺在榻上平安生产的何氏终于把提起的心松了下去,在古代,女子每次生产就如同一只脚踏进了酆都鬼门,随时都会有死亡的危险。 一名女官小步走了进来,对着何艳耳边低声说道。 “恭喜贵人,以后您就是何贵人了。” ------ 这里临时添加一段,防止有些读者不是很懂。 还在一直反馈叫我不要写辫子戏,实际上,本人最烦辫子。 辫子玩的,那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上史料原文。 1.《汉旧仪》:“皇后五日一上食,食赐上左右酒肉,留宿,明日平旦归中宫......掖庭令昼漏未尽八刻,庐监以茵次上婕妤以下至后庭,访白录所录,所推当御见。刻尽,去簪珥,蒙被入禁中,五刻罢,即留。女御长入,扶以出。御幸赐银镮,令书得环数,计月日无子,罢废不得复御。” 关于这段蒙被入禁中,读者误以为是清宫戏码,实际上,两千年前的老祖宗就是这般,清宫不过是有样学样,画猫做虎罢了。 然后原图片我贴在作家说中,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去看看。 清宫戏码我是真看不来,不要拿这个来硬靠。 虽然我是边学习边写作的新人作者,但这种严肃性质的剧情,我都是会先考据一番再写。 实在是考据不当,是我个人水平原因,接受指正。 第13章 谒祖庙天象多异 女官话落,就见何艳笑了一笑,沉沉的睡了过去。 刚刚生下不久的庶皇子被刘宏起名为辩,皇子辩并未在生母何艳身边待多久,就被何艳送出宫外,寄养在一位名叫史子眇的道人家中。 众人不敢称呼皇子的本名,就按照道人的姓,唤作“史侯。” 据传史道人精通道术,何艳希望自己的这个皇儿平平安安长大,就寄希望于史道人的道术保护刘辩,好以母凭子贵,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16岁入宫,18岁生下皇子辩,何艳依此摇身一变,被封为贵人。 前岁,光和元年,宋皇后无嗣、不得恩宠,却正位中宫,让本就善妒的何艳更加恼火,隐晦的联系了那些受宠的后妃。 恰逢之前的诛灭勃海王悝及妃宋氏的王甫怕宋皇后怨恨,与何艳等后妃一拍即合,就联合太中大夫程阿,联手构陷宋皇后使用左道祝诅之术。而渤海王妃就是宋皇后的姑母。 刘宏本就不喜宋皇后,直接派中常侍王甫策收了宋皇后的皇后玺绶。 可怜宋皇后被废后,离开了天子所在的北宫,自行前往南宫。 南北宫互为备份,如天子居住在北宫,那南宫就相当于冷宫使用了,日常留少量人员维护。 因无皇后之名实,宋菁住不了中宫,只能到冷处理女眷的暴室狱,在其中日夜担忧,最后落得个郁郁寡欢而死。 而她的父亲,官至执金吾的宋酆和本家兄弟十几人全部落了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最后还是宫中其他的中常侍和小黄门凑了点钱,把宋皇后和宋酆父子安葬在皋门亭宋氏的旧坟中。 而在宫中,自此事之后,何艳在禁中的态度愈发强势,又频频得刘宏恩宠,加上善妒的性格,后宫的妃嫔、宫女人人畏之如虎。 秋末,在舍中斋戒三日的何艳走出舍门,坐上了由四名宦者抬着的歩辇,歩辇下垫着软软的茵垫,几名宦者步伐稳健,全程没有丝毫颠簸。 有趣的是之前扛着何艳去东宫的两名宦官就在其中。 册封皇后前,要提前拜谒高祖庙和世祖庙,高祖即汉高祖刘邦,世祖即光武帝刘秀。 提前三天斋戒,意思是要把体内的污秽全部排空,以一种无垢的状态告知先祖。 而上朝和拜谒祖庙,意味着同时沟通天地人三者,所以过程极其繁杂和折磨人,具体过程暂且不表。 精致宽大的歩辇从掖庭出发,沿着复道一路走到台阁区,在卫尉府和符节台中间的复道桥下来,依次路过高大巍峨的朝堂、侍中署、光禄寺、尚书台和三署中郎将办公的区域。 何艳慵懒的躺在辇中,在宫中生活了六年,台阁区的这些景色早已看厌,高大的云龙门近在眼前,守门的卫士远远的瞧见是何贵人,知道其性子,不多加阻拦,直接就放行了。 出了禁中,还有一道外城墙,内城和外城之间,居住的大多是戍卫人员和服务人员的生活区域,如宋皇后去的暴室,公车署、钩盾署等宦者的办公生活场所。 还有各种库房、寺、观、工坊都错落分布在这片区域。 云龙门左边就是暴室,背光的墙角、矮小的窗边,一道道隐晦、嫉妒和恶毒的视线落在了步辇和何艳身上。 等到何艳察觉到似乎有人注视,转头过去看的时候,又好像从来没有人存在过一般。何艳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嘴角轻蔑一笑,歩辇径直出了东明门。 东明门外就是社稷、祖庙和太子居住的永安宫。 因本朝以来,少有太子,故而不常用。 刚出宫门,突然间,一阵恐怖的震感袭来*,一时间,地动山摇,外宫墙上的墙砖崩落,墙面上大片大片的灰尘抖落在地,散起漫天的尘埃,几名戍卫宫门的卫士措不及防被砸倒在地,生死不知。 何艳脸上高傲的神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因恐惧而不停颤抖,紧紧抓着步辇的扶手,眼神中慌乱难以掩饰。 刹那间,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步辇重重的掉落在地,把何艳直接摔得昏死过去。 几名高大健壮的宦者趴在地上,冲着四方不住的磕头,连一旁摔的昏迷不醒的何艳都顾不上。 悠悠醒转过来的何艳发现自己躺回了掖庭舍中的榻上,要不是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何艳还以为做了个梦。 身旁服侍的女官膝行向前说道:“地动不知何地传来,整个洛阳大惊,贵人您乘坐的歩辇被震落在地,您也摔的昏迷了过去。” 何艳听到这话,娇艳的脸上先是一阵后怕,又变得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喊道。 “把那天几个阉人全部处死!抬个歩辇都做不好,我昏迷多久了?” “贵人,到今天为止,一天一夜了。” “该死!” 自己昏迷过去不打紧,在拜谒祖庙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自己的皇后位如何能保得住。 “请曹候来一趟。” “唯。” 女官恭敬地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出了屋中,自去请曹节过来。 几天后,有加急传马来报,凉州酒泉郡表是县地震,地动山摇,地面裂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缝,有漫天大水涌出,整个表是县全部震毁,百姓生死不知。 月余来,京师有时多至一日三震,喜好玩乐的刘宏都坐不住,亲自带领百官出宫祭祀社稷和后土,可惜效果不大。 最近几天倒是没有地动的震感传来,抓住机会的何艳再次斋戒,一袭素衣前往祖庙拜谒先祖,这次倒是还好,过去的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进到庙中,风云突变,白日高悬却赤光如血*,上一刻还天清气明的天穹变得昏沉暗淡如同被泼上了一层墨汁。 有胆小的宫女双腿如同打摆子一般,滴滴水花抖落在地,终于腿一软,坐倒在上面。 何艳更是吓得一股脑跪倒在地上,眼中满是惶恐,臻首望向天空,峨眉紧锁,一轮暗淡的血日挂在天空,硕大如斗,脑中一片空白,难道这就是上天示警吗? 好在,这景象只持续了两刻钟,就自动散去了,天穹上重回天清气明,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这次拜谒祖庙的计划又落空了,何艳只能招呼侍从打道回府了。 第14章 登后位何艳正宫 宴群宦刘宏思马 冬十一月,第三次斋戒的何艳又一次来到了祖庙,果不其然,这次又发生了地动,而且比上次的更加强烈。 连续三次不得行庙见之礼,连刘宏都觉得此事过于惊异了,会不会是何贵人身上出现了某些问题?老祖宗发出了示警。 但诏书已下,时间又拖延日久,无奈只得让何贵人放弃拜谒,直接行册封之礼了。 冬十二月己巳日(十二月初五),北宫。 东宫*,天子日常居住的章德殿前,刘宏站于殿首,百官公卿皆一席朝服陪位在阶下。 今日要举行的是册封皇后的仪式,太常算好日子,今日为吉日。 上一任宋皇后是九年前,建宁四年册立的,两年前,光和元年废后的。 年已耳顺的太尉刘宽一身崭新的绛色官服,头上鶡冠那两条长长的鶡尾随风轻轻摆动,左手持青玉龙凤纹首节杖,右手持皇后玺绶。 龙凤纹一般属于皇家象征,刘宽作为长者,还是汉高祖十五世孙,勉强有资格使用龙凤纹节杖。 刘宏立于最上首,面朝南面的百官公卿,何艳立于阶前,面朝刘宏。 太尉刘宽站在何艳阶下左侧面东,宗正刘焉、大长秋曹节站右侧面西,三人相对而站。 宗正刘焉取出册文,嗓门不大,但声音却传播的极远,看了眼左右,张口念道。 “惟光和三年十二月已巳,制诏:皇后之尊,与帝同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故有莘兴殷,姜任母周,二代之崇,盖内有德。长秋宫阙,中宫旷位。何贵人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容昭曜,德冠后庭。群僚所咨,人曰宜哉;卜之蓍龟,卦得坤乾;有司奏议,宜称绂组,以母兆人。今使太尉宽使持节峰玺绂,宗正焉为副,立贵人为皇后。后其往践尔位,敬遵礼典,肃慎中馈,无替朕命,永终天禄。” 刘焉念完,头戴珠翠龙凤冠,耳着错金银玛瑙铛,身着蜀锦绣纹展衣,腰缠缀玉贝绢带,上系龙凤纹玉玦,脚踏如意云头履的何艳对着刘宏拜倒在地,口称:“臣妾”。 太尉刘宽手杵节杖缓步走向曹节身前,另一手上托着凤玺,对面的中常侍、大长秋曹节早早跪倒在地,刘宽把手中的玺绶放到曹节手上。 曹节稳稳地接住玺绶起身走向殿前,每一步好似尺子量过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交到殿旁的女史手上。 女史拜倒在地,婕妤双手接过女史授予的玺绶。 婕妤再长跪,昭仪亦双手接过婕妤授予的玺绶。 最后昭仪长跪在地,献给皇后何艳。 何艳接过后,再次对着天子刘宏拜伏在地,起身,口称:“臣妾。” 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黄门开始鼓吹短萧、铙歌,即军中乐歌也。 鼓吹结束后,百官公卿、各地诸侯王、番邦使者、匈奴质子等依次离场。 当日,何皇后诏曰:“皇后即位,大赦天下。” 皇后者,秩比国王,即位威仪,赤绂玉玺*。 午间,刚刚即位的何皇后就从掖庭搬进了中宫,看着这个想念了六年的地方,何艳感觉连五脏六腑都变得舒爽起来,一颗权利的种子在心中开始生根发芽。 夜间,西苑处处张灯结彩,精巧的帷幔和华美的丝绸装饰在亭台间,地面铺设着几层厚厚的席子,几扇绘有各式精美图案的屏风围成了一个隔间。 精美的案几上,琳琅满目,尽是佳肴,一座造型奇特的巨大香炉立于中央,渺渺青烟飘散。 四面的席位上,刘宏宴请的曹节、张让、赵忠、蹇硕等亲信宦官全部到场。 各位宦官都是在宫中服侍多年的人精,刘宏放个龙屁都能觉得香的主,自然知道今天宴席必有所图。 这场酒宴,虽然在场众人各怀鬼胎,但一个个脸上都是不动声色,曹节、张让等人不断地向刘宏敬酒,口中说着些祝福的话语。 “陛下龙体康健,如今‘海内升平’,各郡‘风调雨顺’,民有‘三年之储’,百姓皆称陛下为圣王,文景之治亦不如今啊...” “哦?阿父何必哄朕,风调雨顺有没有朕还是知晓的,三年之储应该是有的,罚你喝一盏。” 张让也不争辩,端起玉盏,美美的喝了个干净,一些酒液顺着光洁的下巴滴落在袍上也全然不顾,口中大呼:“好酒,好酒,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罢。” 话落,刘宏笑了出来,众宦官也跟着笑,场面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宏又指着另外几个宦官笑骂道。 “既是琼浆玉液,汝等何不多饮?” 那几个宦官做出委屈状,连连告饶,一盏酒喝得滑稽异常,个个装模作样,不似常人,更像一猿猴穿了身人的皮囊,搔首弄态,令人发笑。 这场酒一直喝到夜半,刘宏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对着在座各人说道。 “之前田晏竖子,丧师辱国,领三万精骑出塞,不意竟大败而归,朕尽出厩中健马,使得马厩空置,为之奈何。” “如今西北有羌乱,北方有檀石槐,无有良马,无有精骑。” “诸位爱卿,朕为之奈何啊。” 众宦官也知道这天子的性子,又修园林,又喜玩乐,全都离席磕头告罪。 曹节年纪大,资历老,这话头自不必他来接,头颅低着,暗中使了个眼神,一旁的张让会意,不消几息间,想到了个好计策,赶紧抬头献策道。 “陛下,您看,不如出少府钱,到各个郡国征发良马,充实马厩,这样天下骏马尽收于陛下。” 听到这建议的刘宏脸色大喜,与其自己养,不如让天下世家豪族献出良马,自己补些钱就是了,想明白了这些关键,刘宏亲自起身离席扶起张让,口中称赞道。 “阿父所言,真乃忠君谋国之言。” “这下天下骏马将尽收于朕,朕要在西园再新建个马厩,就叫騄骥厩*吧。” 跪拜在地的常侍、宦官们又是一通恭维。 至此,一场饮宴众人各怀目的,各都尽欢而散。 深夜,一个个小宦官悄悄从各个侧门溜出,不知去了何地。 洛阳城外,通往各处的官道上,马蹄声不绝于耳,踏碎了不知多少黔首的美梦。 ------ 1.洛阳有南北宫之分,北宫稍小,南宫稍大,两宫格局相差不大,天子日常办公居住的叫东宫,太后居住的叫西宫,两宫相隔不过一道宫墙。 东宫后为皇后居住的中宫,中宫后就是妃嫔所居住的掖庭。 而太子居住的永安宫在北宫外,三公府在整个洛阳的东南角,离南宫更为接近。 整个南北宫内有复道相连,复道设有复道丞掌管,作用相当于现今的天桥。 2.《后汉书·礼仪志中》:注引《通典,卷五十八》中记载了汉灵帝第一任皇后,宋皇后的完整受封仪式和流程,孝灵宋皇后,宋氏讳某,名不详。于建宁三年入选掖庭,同年封贵人,四年(公元171年)封为皇后。 3.《后汉书·孝灵纪》:(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马。 第15章 吾有一计 可破敌营 季冬,冬闰月中旬,武泉塞外三十里的草原上。 “嘶,冻死乃公了。” 刘破奴一手挽着缰绳,一手不住的捂嘴哈气把手心烘暖后,再揉搓着被冻得通红的耳朵。 “别揉,小心耳朵都给你搓掉了。”一旁的王苍打趣道。 “再不揉揉,耳朵都不是俺的了。” 刘破奴裹在厚实的袄子里,但还是感觉寒气透体,明明没有下雪,咋就这般冷的吓人。 烽燧和障塞的工作一般是十天一轮换,像王苍这种斥候隶属于侯长之下,却是一月一轮换。在塞外侦查是个苦差事,许多戍卒都不愿做,因为,寒冬腊月里是能冻死人! 这个月正好是王苍这什轮值到了出塞的差事,乙什分为两队,本伍自带在靠左些,另外一伍由宋喜带领,在另外一个方向来回侦查着。 来到武泉塞后,一起来的三百戍卒直接被打散编制,猛鹜敢死者跟随障塞尉在武泉塞,中人之姿的被分配给了各个烽燧,老弱者分配了些运送辎重,拾捡木材,耕种军屯等杂役。 王苍统领的乙什因训练期间表现突出,酒宴上经县尉阳干一番夸赞,得以被障塞尉梁诩看重,被分配给了侯长,未被打乱建制,整体跟随着驻扎在塞城旁。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轻微的吆喝声,众人警惕的看向四周,视线尽头依稀看到星星点点的黑点似乎在移动。 不用多想,应该是来此放牧的牧民,这两天发现这些零星的牧民胆子越来越大,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赶着羊群出现在武泉塞周边几十里活动。 觉得有些烦闷,王苍扬手挥了挥马鞭说道。 “走,今日我们去深处看看。” “唯!” 刘破奴等人纷纷拍马向前跟随在王苍身后。 次日日落时分,日律部聚落旁的一处小坡上。 “噤声,人衔枚,马摘铃。不要打火把,等夜色深些悄悄的摸过去。” 王苍当先下马,摘掉胯下战马脖颈上的铃铛,又拿粗麻布给马蹄裹上,高宝、刘破奴等人也跟着下马,摘掉铃铛,裹住马蹄后,众人跟着王苍站在一座小坡上看着远方灯火通明的鲜卑聚落。 日落前,王苍带着众人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作战会议,想在汉朝的体制内升迁,军功无疑是最快的一条路径。 这条路径中什么最简单?那肯定是斩获首级了。 此时王苍带着众人已经往前策马又奔行了五六十里,在一条溪流的上头发现一处不大的鲜卑聚落。 会议上,刘破奴面带兴奋的朝着王苍建议道:“伯羽,就这样空着手回去也不是个事儿,正好最近手有点痒,想砍两个头颅玩玩。” 高宝环顾左右,只见坐在一旁的王延寿沉默的看着地面,对面的陈宽面带憨笑。二人都不说话,区别是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的不停。 无奈之下,只能整理一下思路后开口说道。 “现在我们离武泉塞足足有近百里地,如果被鲜卑人围住了,后果不堪设想,还需从长计议。” 刘破奴有些不死心的嘟囔道:“我们可以偷偷在外围杀点牧民回去领点赏钱也可以啊。” “兴许赏钱没领到,破奴你就要被抓去做奴隶了。” “元隆,你这鸟嘴。” “万一有那鲜卑壮妇就爱你这种黑的呢?” 静静观察众人的王苍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停,我们现在是在商议是退是留,目前还没获取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但鲜卑游骑的数量越来越多了,这处聚落离边塞也就八九十里,必须要弄清楚他们要搞什么动作。” 顿了顿,王苍又淡淡的开口说道:“根据律令,斩获鲜卑首级一级赏钱五万,两级升爵一级,如不够升爵位的话也能换点赏钱,做戍卒一岁才三万钱。” 刘破奴听到钱财,眼神亮了亮,有些激动的喊道。 “爵位什么的无所谓,这东西又不值钱,搞点人头,拿点赏钱才是实际的,伯羽。” “各位觉得是战是留?” “俺们听你指挥便是,伯羽。” “嗯。” 王苍点了点头,眼神坚毅地看着众人,说道:“这处聚落不算大,吾认为可以一试。” “《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全卒为上,破卒次之。是故百战百胜,吾等今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胜算多矣,可还记得吾之约法三章否?” 众人皆起身说道:“吾等不敢忘。” 王苍眼中冒出精光,有些兴奋地看着众人说道。 “彩!二三子,吾有一计,可破敌营。” “现在多备些火把,待到后半夜胡狗睡得正酣时,破奴带着陈宽从西侧入营,一边放火焚烧毡帐,一边到聚落边缘的马厩把里面的健马驱赶出来,引至帐中各处,扰乱聚落后在中间那顶高大的圆帐前集合。” “吾自带延寿,高宝从右侧杀将进取,取这处部落的头人首级后接上你二人一起从南侧出营,鲜卑人好兵斗,但其族群中匈奴人亦不在少数,其俗有利则聚,无利则如鸟兽散,贼首若死,余者不足为惧。” 现在先休养一下马力,给战马喂点精粮,喝点水,原地休整一下,不要生火,吃点干粮,事不可为,就返身回塞内过正旦。” 见王苍已经有了决定,众人又都是些胆大的,王延寿是自家从小玩到大的胡奴兼伴当,高宝从小受过自家阿翁恩惠,众人里就属他最猛不可挡,一杆长槊舞得虎虎生风,锐不可当。刘破奴是被自己义气折服,轻生敢死,唯独陈宽一脸憨厚,做什么都是憨憨的笑着,也不反驳。 四人见王苍有了定计,觉得这个做法颇为缜密,起身一齐行了个军礼喊道:“唯。” 于是太想进步的几人达成一致,决定摘点人头回去领赏,自今天子登基以来,只在践祚的时候赏赐过天下民爵一级,所以众人的爵位都只是一级公士,虽然爵位现在不值钱了,但有赏钱就够了。 日律部最中心的圆帐内,日律部小帅日律狼戈扬起马鞭狠狠的朝着面前跪在地上的汉人女奴身上抽去,一边抽一边骂:“死狗,死狗,不仅欺负我年幼,还把最差的草场分给我,死狗。” 连抽了十几鞭也不解气,又狠狠的一脚踢了上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被掳掠过来的汉人女子被抽得身子连连颤抖,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能缩着头一边默默流着泪,一边拼命地忍受着。 第16章 入敌营蹈锋摧枯 作为日律推演最小的儿子,手里下只有几百落牧民,这次划分冬季草场,好一些的地方都被其他头人和自己几位哥哥抢了去,到最后分了一块靠近汉人的的贫瘠之地。 漠南就这么大一点,能遮风挡雪的地方本就不多,如果河南地还在的话,阴山脚下倒是一个好去处。 不过自两百年前被汉人夺走后,连匈奴人都抢不回来,反而还被打跑了,来年部落里又要丢弃掉不少新生儿了。 “赤骨,这个女奴是个不叫的,赏赐给部众,再换个干净点的汉人过来,这个就像个哑巴一样,玩的没意思。” 守在圆帐门口的赤骨低着头,默默的走进帐内,现在头人正是气头上,自己碰着也得脱层皮。单手捡起地上的汉人女子,小步倒退着出了就往外走。 哎,部落里汉人女子干净的可不多了。 月过中天,今晚的月光有些昏暗,偶有几点微弱的星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了黑漆漆的草原上。 一直在寻找战机的王苍眼神微微一眯,能看到下面的聚落中的火光逐渐暗淡下来。 远远望去,主要通道上还留有明亮的火堆或是生着火盆,零星大些的毡帐内冒出点点微光,整个聚落从开始的嘈杂不堪到现在几无声响。 又等了快个把时辰,连那零星微光都消散了,王苍觉得时机应该差不多了,转头对身后的伴当喊道。 “延寿,帮我披甲。” “好。” 王延寿闻言从旁边的驮马上取下一副略显破旧的皮甲,上面有些地方还残留着刀劈火烧过的痕迹。 俯下身去帮王苍用丝绦在腰间束好腿裙,再将前开对襟带盆领的身甲披挂到王苍身上,最后用革带紧紧扎束停当。 王苍微微觉得有些紧,抖了抖身上的皮甲,简单活动了一下后翻身上马,一手提着长矛,一手握着马缰,脸上略微有些亢奋,笑着看向后面披挂完毕的众人说道。 “二三子,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话落,王苍一马当先,众人紧随其后,下了山坡后沿着溪流往上游奔驰而去,大概两三刻钟后,王苍低声对着左右说道:“人去枚,准备散开。” 刘破奴闻言,招呼了陈宽一声,两骑打马转向,朝着聚落的左侧疾驰而去。 王苍三骑纵马右向,径直奔着聚落右边赶去。 聚落不大,零零散散的一些生活工具散落在毡帐周边,三两个牧民倚靠在不知谁家帐上守夜,睡得倒是深沉。 几骑冲至四五十歩外,其中一人听到马蹄声,骤然惊醒,刚欲发声,一只铁箭从王苍身后射出,箭矢带着急促的破风声,径直穿过其脖颈,王苍暗呼“好险。” 三人一时间左右开弓,几箭射中其他牧民,也不知射死没有,收起弓矢,闷头策马疾驰冲入聚落。 当先的王苍取出挂在鞍边的火把,伸手往盆中一探,绕着火盆骑了一圈后轻轻一带。 缠绕着破麻布的火把烧的正旺,带着火星打着旋儿落在毡帐上,手中马缰一提,胯下的七尺健马会意,沿着主路继续疾驰而去。 后边紧紧跟随的王延寿如同接力一般,手中长矛也用力一挑,火盆如同烟花般四散开来,点点火星和未烧尽的木炭落在周边的毡帐上,几处毡帐逐渐燃起熊熊大火。 几人这动作不过几个呼吸,就有从熟睡中惊醒的牧民裹着破烂的袍子带着妻儿慌乱的冲出帐外。 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就着熊熊火光,逐渐看清了几人穿着,扯着嗓子嘶吼道:“汉人杀来了!” 聚落里其他瞧见火光的牧民也惊声喊道:“走水了!” 落在最后压住阵脚的高宝马前平放着长长的马槊,听到声响,手上强弓应声就射,特制的角弓力大,那几个刚出帐外的牧民应声便倒。 甚至一箭把刚跑出来的母子两人射得像串糖葫芦一般,胸腹被箭杆连在一起,箭尾的尾羽还在不住颤动,一时间母子二人号哭连天,没过多久,渐渐气绝,二人俱皆死于箭下。 高宝射完几箭后,把强弓往马身侧的弓囊上一插,一手把住长槊,一手控马,战马向前疾冲,手中长槊往前一探。 槊刃如同热刀切猪油一般,深深地穿过闻讯而来的鲜卑甲骑胸膛之中,那眼熟的皮甲如同纸片一般被开了一个大口。 两只膀子同时发力,串于槊上的鲜卑骑兵被高高举起,鲜血如同泼水般浇了高宝满头满脸。 手上用力一荡,被举起的鲜卑甲骑身子像一块破布一般,被挑得飞向身后另外一骑,寒冬腊月下,高宝一抹脸上污血,只觉浑身热气腾腾,口中大喝连连。 “哈哈,过瘾,过瘾。” “不够,再来啊!” 两腿使劲一夹马肚,胯下战马吃痛,迈开蹄子向前跑去,马槊如同轻若无物一般,手上连连发力,挥舞着马刀而来的几个牧民沾着就既残,碰着就死。 更有甚者,马槊划过腰腹,肚中肥肠顺着伤口流得满地,那人急忙伸手塞回腹内,还未塞回几条就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站在周围的牧民面色大骇,哪还顾得上前,,面色犹豫间,高宝口中一声大叱:“滚开!” 几人如梦方醒,轰然如鸟兽般散去,一时间竟如入无人之境。 另外一头,瞧见东边火起,早就埋伏在聚落西侧的刘破奴和陈宽不再等待,拍马往内冲去。 两人沿着主干道一边放火,一边用鲜卑语边喊边往前冲去:“头人死了,外面全是汉人,跑啊,再不跑就被汉人围住了。” 不消一会儿,两人纵马来到马厩附近,几骑一身汉军打扮的鲜卑精骑顶胄着甲,一边示警,一边打着唿哨,手中马刀打着圈圈做势左劈右砍,吸引住了刘破奴的注意力。 刘破奴轻声一笑:“嘿!”手中长矛可不惯他,长矛舞得密不透风,那精骑反而不惧,脸上大喜,手中马绳一拉,原来是虚晃一刀。 旁边一骑纵马而来,刺斜里一刀朝着刘破奴胯下战马劈头砍去。 如今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刘破奴急的汗都下来了,还不待拔出腰间环首刀,马刀已至眼前,场面一时间万分危急。 “他母的!”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只见旁边空隙里架过一只长铍*。 ------ 1.长铍是一种刃部狭长而扁平,与短剑类似,后部有细长的扁铤的刺击兵器,广泛用于春秋到汉代的军队中。 北方的秦、燕、三晋地区多用铤装铍,又称剑式铍,而南方多用銎装铍,又称矛式铍。 例如春秋时期着名的吴王夫差矛就是銎装铍。国内曾经出土过一柄战国时期的铍,长162cm,刃长33cm,鐏长8cm,汉代的铍比前代的铍更长些,而且换成了铁制的铍头,更加锋利。 徐州博物馆里也馆藏有西汉楚王墓里的铍头。 在郭璞所注的《方言》中也有记载,江东地区把大矛称为铍。 第17章 险还生陷阵逞威 原来是后边的陈宽瞧得真切,见鲜卑骑兵耍诈骗过刘破奴,策马赶上前去,只因身宽体壮,座下的黄骠马有些吃力,故而慢了一拍。 好在要紧关头及时赶到,用家传的长铍及时救下了刘破奴。 陈宽手中铍刃沿着肥大的腰腹舞了个花式,自下而上使力一挑,马刀顿时被震飞了出去。 再见长铍往内一收,长铍在手上缠头裹脑的舞了一圈,如同拍球一般,铍尾尖端顺着惯性拍向刀柄,马刀顿时往前飞去,后面赶来的精骑躲闪不及,被刀尖径直刺入胸口,连人带刀往后飞将出去。 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的刘破奴使劲喘了几口粗气,不等歇息,就迎着剩余几骑冲去,不过这次却是留了三分力。 救下刘破奴后,陈宽伸手一掏,从马鞍边取出一串绳索,手中马缰一带,战马向前奔行了十来步,马缰往左一拉,空出左手,一手执绳尾,一手拿着绳套打着圈儿,用力一抛,绳套精准的套住了栅栏。 憨厚的神色褪去,面色一沉的陈宽双腿重重一夹马肚,黄骠马吃痛,往前跑去,一对肌肉虬结的胳膊如铁柱一般,上面青筋暴突,双手借着马力用力一扯,厚重的木栅栏顿时被拉出一个几米宽的缺口。 偏头一瞧,前方刘破奴那边与几个鲜卑精骑杀的有来有回,手中的长矛只剩一截空空的矛杆,矛头已不知所踪。 双方都着甲,一时间互相奈何不了对方,在几骑鲜卑精骑的围困下慢慢不支的刘破奴面色狰狞,大吼连连,一手拿杆,一手攥着环首刀,慢慢有些招架不住,身前肩后被连连砍中几刀,厚实的袄子被砍成一条条贴在身上。 陈宽深吸一口气,打马向前营救,两人合力,几个呼吸后,把几骑斩落于马下。 大口喘息间,二人对视一眼,一齐拍马冲进栅栏,一边打着吆喝,一边驱赶着里面的马匹。 二人手停马不停,陈宽力大,锋利的长铍接连斩断拴马的马桩,刘破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环首刀在马臀上连连刺过。 马匹吃痛,顺着栅栏开出的缺口朝着聚落里四处乱冲,顶翻火盆,踏翻毡帐,一时间整个聚落里皆火光冲天。 撩人的浓烟和焰火中,战马,牧民四散奔逃,另一边在营中四处放火,制造动乱的王苍看见西面火起,心中大定,吾计成矣。 ...... 聚落中心最大的圆帐里,浑身赤裸的日律狼戈刚准备在新来的奴隶身上大展拳脚,就听着外面突然间吵吵嚷嚷的。 迷迷糊糊间,还没有所反应,帐外侍立的亲卫赤骨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惊声喊道:“头人,有汉军杀了进来。” 日律狼戈有些迷茫,这里离最近的汉人障塞都有近百里,怎么会有大批汉军出现在附近,略带点怒气说道。 “哪里来的汉军,这里怎么会有汉军。” “属下不知,整个聚落的营帐都起了火,河边草场上的战马也被汉人放了出来,整个营内乱成了一锅粥,几个长老现在都不知去向。” 赤骨一脸惊慌的低着头汇报道,胡榻上,一团泛白的物体颤抖着缩在一起,背对着帐门露出了精致的背脊。 但现在赤骨是一点邪念都没有了,急的汗水大滴大滴的落在柔软的羊毛毯子上。 “快滚去拿我的兵器来。” 光着脚的日律狼戈闻言急忙裹上一袭袍子,两条毛绒绒的细腿露在袍外,接过赤骨手忙脚乱递过来的马刀,跟着走出了帐门。 刚出帐门,一支长长的箭矢从几十步外射了过来,正中赤骨心口,把赤骨带的连连后退,抽搐了几下后颓然倒在了地上。几滴鲜血溅到刚出门日律狼戈口中,把后者吓得瞬间清醒过来。 “救我!” 日律狼戈缩了缩头,浑身冷汗直冒,赶忙招呼周边集合起来的亲卫把周边团团围住,面带慌乱的看着前方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得益于三年前的那场大败,三路汉军被杀的丢盔卸甲,还者十不存一,大批的军械战马辎重就留在了三部鲜卑中。 除了要上缴五成给王庭,剩下的几个较大的部落平分了这次胜利果实,作为最疼爱的小儿子,日律推演还是比较大方。 大手一挥,赏赐了大几十套较为完整的皮甲给日律狼戈,而这几十个全副武装的亲卫显然就是其中的受益者。 “可惜了,这一箭射早了,后面出来的才是头人。” 王苍面带遗憾的摇了摇头,颇觉有些可惜了,招呼了几声后面杀的尽兴的二人。 迅速分析了一下局势,看着两人快速的说道。 “看到前面人群后的那个只穿袍子,光着腿的胡人了吗?那应该是这处聚落的头人,我们抓住大鱼了!等下先这般这般...” “过后我从正面突进,延寿随我左右,元隆勇猛,绕到后侧去扰乱敌方阵型,让其首尾不能相顾,擒贼先擒王。” “唯。” 两人简单应了一声,王延寿快速清点了一下箭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一旁的高宝拿出一块粗布,仔细的清理掉从槊杆顺着流下来的污血,觉得还是有些黏腻,随手又在鞍布上摸了几下。 “出发。” 王苍当先拍马向前飞奔而去,王延寿急忙跟上,高宝调转马头自往另一边而去。 “嘚嘚、嘚嘚。” 躲在后面的日律狼戈突然间听到前方昏暗的主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赶紧大声招呼:“前面有人,放箭,放箭!” 混乱了一阵的亲卫在几名统领呵斥下重新集结,一个个整戈待发。听到头人的命令后,快速举起手中弓箭,直直的往前方射去,一阵弓弦紧绷声后,几十支羽箭向前射去。 “咴儿、咴儿。” 几声急促的战马嘶鸣声响起,就见面前黑暗里传来战马摔倒的声音。刚松了口气的日律狼戈,就见黑暗中飞出两只羽箭,直接射中了前面的两名亲卫。 只见其中一支铁箭射中左边那人的眼球,锥形的箭头直接透过眼球,卡在了头骨中,却是当场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18章 乱敌阵王苍献技 另一支羽箭直中右边亲卫的胸腔,那亲卫当场被射得倒飞出去,两眼泛白,胸腔越涨越大,呼吸愈发急促,痛苦的哀嚎不断从喉间挤出,不消一会儿,面目狰狞地死去。 引得周边亲卫神色惊恐,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 刹那间,策马提矛的王苍带着王延寿从侧边疾冲到帐前。 原来是为了吸引鲜卑亲卫的注意,把路过斩杀的鲜卑精骑的战马裹挟捎带着,让战马先冲一阵,吸引住鲜卑人的注意力并消耗一下第一轮凶猛的箭羽。 躲在亲卫后的日律狼戈看着王苍两人,大声喊道:“死奴,射错了,人在这边。” 亲卫们分出几人,举着刀站在前面,后方二三十人再次举起手中角弓,仰天扣弦。 “嘣。” 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声再次响起。 王苍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右手马鞭连连抽打在马臀上,战马会意,猛然间加速。 飞驰间看着大片羽箭飞来,王苍感觉浑身热血从心脏泵出,头脑愈发清醒,左脚踩住马镫,右脚转身提胯,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握矛藏在了马肚下。 “咻咻,咻咻!” 箭矢射过的风声不断从头顶传来,一支骨箭带过鬓角几缕发丝,贴着面颊飞射而过,划出一道血口,惊得王苍头上冒出一阵冷汗,握矛的手不由紧了紧。 还有几支箭矢射到了战马的前肩和马身上,幸好这是匹调教的不错的战马,没有停止冲锋,配合地继续朝着前方冲去。 马鞍旁的王苍暗呼侥幸,躲过了这阵致命的箭矢,手脚发力,整个人和条泥鳅一般,沿着马肚翻身上去,身子又稳稳的落在了马鞍上。 却是在万分火急之时使出了一招“蹬里藏身”之技。 作为在边郡长大的少年,弓马娴熟的王苍这点小小的骑术还是有的,不过差点因为炫技被射死在当场。 心脏急促的跳动着,一股酥麻从胸腔传至全身,第一次上战场的王苍感觉自己状态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不消两个呼吸,带伤的战马就载着王苍冲到了阵前,手中长矛往前用力一掷。 矛杆微颤着,直直的插入前方一名亲卫的胸膛透体而过,连带着刺伤了后面举弓的亲卫。 只见那胡须杂乱的亲卫连连后退,胸口被划开一道口子,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射而出,把胸前破烂的皮甲染得通红。 丢出手中的长矛打开了一道口子的王苍从腰间拔出环首刀,直接冲到后阵中,朝着来不及射箭的亲卫左劈右砍。 仗得宝刀锋利,一时间所向披靡,无人可挡,污血顺着侨儿精心编织的麻绳浸湿了王苍的手心。 纵马往前连冲七八步,一众鲜卑亲卫围了上来,有的举着长矛上刺王苍胸腹,有的阴险些,直接握着马刀劈向马腿。 王苍连忙招架,仗着宝刀锋利,劈断左边刺来的矛杆,左脚站在马镫上,猛然提起马缰,战马人立而起。 两只蹄子悬空连连蹬向那持刀亲卫的胸口,直接踏得其胸口凹陷下去,这一蹄不知道踢断了多少肋骨,几根骨刺从胸口侧边刺出,口中如血泉一般,大口的污血喷洒到马腿、马脸上。 后面的亲卫仗着人多,纷纷围了过来,一时间王苍如同陷入泥沼一般。 正恼火间,王延寿杀将过来,手中长矛连连挥舞,把围过来的几人刺翻在地,周边的压力顿时一轻,王苍大呼侥幸,如果晚来几秒,免不得要挂点彩了。 二人合力,杀到兴起,朝着前方的日律狼戈杀去,复往前冲杀了五六步,两人被围在垓心,马的冲势也耗尽了,只得弃马步战。 王延寿疾冲几步,把王苍护在身前,挡住众多刺来、砸来的刀矛,偏偏这时候手中的长矛刺向一名亲卫的胸腹间,被胸骨卡在了缝隙里。 几名后方的亲卫趁机挥舞手中马刀、长矛,刺向、砍向王延寿,王延寿避之不及,被迫拔出环首刀把几支长矛打偏。 而另外几刀避无可避,胸口的皮甲登时被劈砍得破破烂烂,喷薄而出的鲜血把王延寿身前衣甲染得血红,好在鲜卑亲卫的马刀不如环首刀锋利,不然就得殒命当场。 不知哪里一支暗箭射来,有心算无心之下,被护在身后的王苍避之不及,被一箭扎进肋间,幸而有皮甲防护,扎的不深,只伤了表面的皮肉,王苍也不拔出,带伤复战。 越过受伤的王延寿,冲到阵前,斩断几只不断攒刺而来的矛杆,听见身后有急促地风声传来,转身反手一刀劈向身后那人。 一声清脆的刀剑相交声,马刀锋刃被直接砍断,王苍刀势不减,从那鲜卑亲卫的脖颈侧边砍了进去。 这一刀直接把锁骨砍断,刀锋深深地斜砍进胸腔,不知道劈断了多少肋骨,一脚踢向那人,从腹腔中拔出宝刀。 那亲卫的半边身子都耷拉了下来,粘稠的血液流得满地都是,围住二人的亲卫骇得不由得退了半步,胆气至此已泄了三分。 王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腔就像鼓风机一般,吸进清冷的空气,吐出的气灼热得像火焰一般,口中大喊:“杀胡。杀胡!” “杀胡!” 被护住的王延寿也不甘人后,二人重新振作力气,又往前冲杀了近二十步,手刃十几人,逐渐感觉有些力竭了。 王苍身上的细小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手上的力气小了下去,挥刀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心中大怒:“高宝这厮怎地还不来,再不来乃公就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另一侧薄弱处突然间爆起一阵怒吼。 “休伤伯羽!” 原来是在营中四处放火,驱赶马匹的二人一边赶马一边往中间赶去,途中正好撞上准备侧击的高宝,三人一合计,汇合在一起,趁着亲卫都在正面应敌,从侧面杀进阵中。 被围困在垓心的王苍听见呼喝声,心中大定。 “延寿,还有气力吗?我等二人再冲一冲。” 王延寿一刀将面前的鲜卑亲卫逼退,他同样瞧见了刘破奴三人,胆气这会儿也上来了,高声道。 “随君左右,有死而已。” “好!杀胡!” 第19章 气力尽终擒敌酋 立尸处夜宿敌帐 伴当的回答让王苍很是受用,脸上豪气更涨三分,手上的环首刀攥得更紧了些。 “杀胡!” 另一边薄弱处,高宝带着刘破奴、陈宽策马撞进战场。 高宝持槊连劈,前方的鲜卑亲卫挡者尽死,一槊之下势大力沉,打的前面意图阻挡的鲜卑亲卫兜鍪凹陷,头骨破碎,浊白的浆液和殷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像砸西瓜般汁水四溅。 一人一马一槊胜似百人,直直的朝着帐前的日律狼戈冲去。 刘破奴、陈宽二骑则朝着王苍的方向冲来,一人提矛连刺,一人持铍在手中上下翻飞,杀散了身前的几人,赶到阵中救出王苍二人。 四人奋力向前,刘破奴两人骑马在前,王苍和王延寿持刀步战一人守左,一人在右,护住马上二人,向着十几步外的日律狼戈杀去。 “元隆,那个站在帐门前没穿裤子的是头人。” 王苍久在阵中,看的真切,冲着前面的高宝大声喊道。 高宝一只长槊在手中如同无物,一连刺死六七人,听到了后方叫喊,手中长槊往前一扔:“中!” 锋利的槊头串着两个亲卫,来势不减的擦着日律狼戈的身子钉在了毡帐前的木桩上。 长槊带来的劲风吹得日律狼戈袍子都颤了两颤,热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登时吓得三魂丢两魂、七魄丢了六魄,一股尿意从下身涌出。 好悬及时憋住,但还是不慎滴了几滴出来,洒在地上,见无人看见,未着履的脚掌悄悄扒拉了点地上的泥土遮盖一下。 愣了愣神,口中复又尖叫一声,赶忙转身贴着毡帐就往后跑,看来已经被吓得丧胆了。 王苍见状,心中大喜,赶忙用鲜卑语大喊:“头人跑了,头人跑了。” 一时间,围在周边的十来个亲卫见首领都跑了,战意全失,丢下手中的兵器,闷头就往没有火光的黑暗处逃窜。 高宝丢槊抽刀,见日律狼戈要跑远了,索性把再刀一丢,拿起弓囊里的强弓,随手一箭就射了过去。 “定!” 箭矢转瞬即至,已经跑出去十多步的日律狼戈应声就摔倒在地上。 刚想起身,一阵剧痛从腿间传至天灵盖,却是连人带箭就被钉在了泥土里。 原来那一箭射中了日律狼戈小腿,箭杆还插在腿间皮肉里,难怪一时间动弹不得了。 日律狼戈这下是彻底憋不住了,一阵腥臊之气逐渐从身下传出。 小腿上的剧痛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眼泪鼻涕全都憋不住了,也一股脑的都涌了出来。 被吓破胆的日律狼戈一边磕头,一边不住的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投降,小人愿投降啊!不会再跑了,真的不会了。” 王苍丢下手中宝刀,一屁股就坐在了不知哪个倒霉蛋的尸体上,长长的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浊气,也不管身上的伤口,腰间插着的羽箭,笑着对左右众人说道。 “从月过中天杀到现在,差不多也快半个时辰了吧?此次能胜,当真是有惊无险,如果不是元隆和破奴你等,今日只怕是要命丧黄泉了。” 刘破奴闻言哈哈大笑:“此番能胜,一是伯羽你神机妙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二是这个头人也太软蛋了些吧。” 王苍脸上的淡笑再也挂不住了,认真的说道。 “此番赖得你等相救,加上有先祖庇护我等,与我何加焉。” 众人听罢,俱皆放声大笑,一时间,雄豪之气四散,豪声震满营。 只有角落里的日律狼戈坐在水渍中还在一边求饶,一边叩头不止。 真乃是: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王苍坐在地上歇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其他三人也翻身下了马,不顾身上的伤口,丢了兵器跟着王苍或坐或躺在满是残肢断臂、污血横流的地上。 只有王延寿说什么也不肯休息,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破烂烂的皮甲,握着遍布缺口的环首刀,警惕的盯着四周。 “破奴,把这胡狗捆到栓马桩上,周边的尸体把人头割下来,堆在旁边做成京观,震慑一下聚落里妄图反抗的牧民。” “未想到今夜的奇袭如此顺利,营地里的火看来是一时半会是扑不灭了,这处聚落的反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些,半个时辰了,都没人过来,我等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宿,轮流值夜,待天明路清后再上路也不迟。” 简短的众人安排了几句的王苍喉间上下滚动,感觉快要撑不住了,胃中一阵抽动,脸上还是云淡风轻,脚下的动作倒是有些快,捡起地上的环首刀,逃也似的往营帐内走去。 众人凛然地看着王苍的背影被帐门遮挡,今夜偷袭敌营,年纪最小的伯羽一直都冲在最前方,口中说的都是跟我冲!而不是给我冲,无疑让几人的胆气大增。 现在还想在鲜卑人大帐中睡一觉,真可谓胆大包天。 碍于这一战打出来的威严,几人都默认了这命令,当即互相支撑着起身行了个军礼,动作上都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恭敬的意思。 “唯。” 刘破奴摸了摸身上被砍得皮肉翻卷的伤口,疼的一阵龇牙咧嘴,嘴里哈着大气笑道。 “要说啊,俺老刘最是佩服伯羽,而且我们五个竟然足足杀几十鲜卑人无一人阵亡。” 有人撩起话头,一时间,帐外,几人开始吹起牛来,直到王延寿喊了一声。 “破奴,先把京观堆了,再把伤口包好,有的是你聊的。” “好好好,听你的,延寿,等下让你们听听俺的斩获。” “哈哈哈!” 且说王苍走进帐中,也顾应不上外面的吵闹,脸上的平静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两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王苍不是不怕,而是怕极了! 这一晚上太险了,两辈子里第一次上战场,看着血肉横飞,残肢断臂的场景,特别是那一刀把人都快劈成两半了,胸腹里的脏器和肠子都流了一地。 当时杀人的时候不觉得,现在那一股血勇消退后,心跳的跟擂鼓似的,喉间气管有些发胀,趴在地上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就在此时,耳旁突然听到不知哪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出来!” 第20章 临战阵王苍后惊 救汉女初闻甄家 浑身警铃大作的王苍一个翻滚,起身时已拔出腰间宝刀,一手持刀,一边扫视着偌大的毡帐。 “将军,是奴婢,奴婢是汉人。” 帐外的王延寿听到喝声,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进了帐内,疾声道。 “大郎,没事吧?” “嗯,没事。” 王苍收敛了一下表情,一时间也分不清声音是哪里传来的时候,听到帐内硕大的胡榻有些动静。 只见从被衾里钻出一个女子,身材娇小,发丝凌乱,看着年纪不大,身上的衣衫穿的歪歪扭扭,显然是刚穿上不久,裸露在外的雪白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来是被折磨的不轻。 王延寿朝王苍眨了眨眼睛,轻笑了一声,收刀直接出了门。 女子拢了拢单薄的衣裙,直直的就跪了下来,眼中含泪,略带颤音悲声道。 “奴婢叫阿昭,本随我家女公子来塞外行商,不想快到武泉塞时,被胡狗掳掠而去,至今我家女公子也不知下落,奴有意识时已经被掠至聚落里了.” “求将军走时带上奴婢,奴愿做牛做马,报答将军大恩大德。” 说罢,阿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着。 还未听到答复,突然感觉到身上有重物压在身上,一滴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心中一片凄凉。 但那压迫感还带着些许温暖的感觉,紧紧的包裹着自己,惊慌间抬头向上看去。 却是王苍眼见季冬零下一二十度的天气,此女子就一件单薄的里衣,不禁想到了自家妹子,于心不忍间,从帐中随手拿了件厚实的大氅披在了此女的身上。 也不嫌脏,一屁股就坐在了阿昭面前,不过自己这形象也不是很好,头上赤色帻巾被汗水和血水黏连在一起,更显赤红。 脸上的汗顺着往下流出一道道灰斑,发丝间还带着点点碎肉,一支羽箭被折断了箭尾,插在皮肉上还未拔出。 这一幕落在阿昭眼前,如见厉鬼,吓得其差点昏死过去,正慌神间,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你家女公子是做甚生意的,律令里可是严禁走私盐铁军械到塞外的哦。” 这道声音虽然柔和,但说出的每个字眼都让阿昭汗毛炸起,急忙搜刮脑中的知识,重新组织语言。 “我家女公子是中山无极甄家家主幼女,跟着族中长辈贩些生活所需的物资到塞外获点小利,军械那些是万万不敢的。” “哦,中山甄家?” “不敢隐瞒将军,我家女公子的族父就是云中太守甄厉,所以才会从塞外入武泉塞的。” 阿昭说起云中太守时,眼里闪过一丝骄傲,毕竟家族中有两千石的家族放在云中这个地方也不太多。 眼前的这个年轻小将也不知道是何职位,想来应该能救自己回去,突然又想到什么,复又叩头道。 “将军,奴有一姐妹,也被掳掠到了这里,请将军看在太守面上救她一命。” “你是府君族中婢女?” 王苍有些愣神,不易想还有意外之喜,可惜甄姬这会儿还没出生,作为一个三国迷,洛神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啊,可惜要先养大。 “是的,将军。” 阿昭裹着大氅,心中逐渐安定下来。 王苍扭头朝帐外喊道:“延寿,到周边帐落搜寻一下,看看有没有一个汉人女子。” “唯。” 帐外的剁肉声停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远去。 “过来帮我把甲卸了。” 王苍这会逐渐感到腰间有些不适,这年头医疗水平这么差,万一得破伤风不治,那可就亏了。 听到命令的阿昭不知从哪端了盆水,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先帮王苍把甲卸了下来,外面穿的褶被暗红色的污血浸得有些黏腻,又小心翼翼地脱下了内里的深衣。 看着王苍伤痕密布的身体,阿昭脸色先是一惊,又突然间一红,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将带着如此重的伤势,和自己说了许久的话还能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一枚箭头带着半截箭杆卡在皮肉里。 阿昭小心的把箭头从伤口拔了出来,还好,扎得不深,周边的血肉里流出的鲜血在逐渐减少,仔细的用水把王苍身上的的伤口清理干净,又拿了块细布,用水打湿后小心的帮着擦拭了一下伤口周边。 随即想了想,找了把短匕从自己本就单薄的里衣上裁了几段细布,仔仔细细地把伤口都包扎好,一番忙前忙后差不多用了个把时辰,阿昭身上慢慢分泌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感觉有些冷的时候,突然发现帐内怎么这么安静。 转头一看,坐在地上的王苍低着头,已经累到睡着了。慢慢的,一点细微的鼾声就从其口中发出。 阿昭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随即轻手轻脚的起身,把身上裹着的大氅披在王苍身上,四处找了一圈,挑了几件味道淡点,看着干净些的袍子穿上,坐在帐门静静的看着王苍熟睡的样子。 “伯羽,醒醒。” 这一夜王苍过得极其难受,睁开眼,感觉脖子酸酸胀胀的,发现自己还坐在原来的地上,大脑逐渐清醒,发了会儿呆,明白了自己昨天坐在地上就睡着了。 帐内,王延寿、阿昭几人都在,只多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穿着一件鲜卑样式的皮袍子,一看面容,还好,是汉人。 王延寿看王苍有些迷蒙,出声解释了一下。 “昨夜看你睡着了,我们几个都没喊你,外面的头颅已经筑成京观了,现在都快冻成一坨了,能用的马匹都集中在了帐外,后半夜我们几个都轮流休整了一阵,等下何时动身,如鲜卑人反应过来就不好走了。” 睡得浑身有些僵硬的王苍站起身来,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看了眼身上的情况,嘿,包扎的还挺仔细,不由得多看了阿昭一眼,把后者看的脸色羞红的低下了头。 在帐中走了两圈,简单思考了一阵后看着众人说道。 “昨夜让你们筑成京观是为了震慑帐内的牧民,夜间天色大暗,鲜卑人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如今天色大亮,我们能战的只有五人,把搜刮来的细软和头颅都带上,富贵都在这些头颅里了。” “诸君,我们归家。” “归家!” 第21章 劫胡营满载而归 几人早就把财物收拾妥当,现在就差王苍的这句话了。 次日,晨间的暖阳微微喷发出了些细碎的薄光,其中的几缕长虹跨过万里苍穹,从鱼鳞般的云朵中轻柔地照射下来。雄伟的武泉塞还是一如既往的流淌着岁月划过的痕迹。 沿着老旧的青石地面,李轨缓缓的走上望楼,寒冬腊月里负责警戒真的不是一个好差事,刚好这一旬又该死的轮值到了自己。 苦恼间,低沉的雷鸣声响起,远方的草原上逐渐多出一抹灰线,李轨瞪大眼睛,几十上百匹骏马奔腾在辽阔的草原上,马蹄迈动间,快速地越过了天田*,往城门楼下呼啸而来。 其中的许多马匹上都挂着一些黑乎乎的圆球,上面的冰碴子在阳光折射下闪闪发亮。 李轨眼神微眯,骑在马上的人不多,只有八个,其中一人浑身被捆得严严实实,竟是一个被拴在马上的胡狗哩,随着马蹄起落间一颠一颠的,看着让人感觉颇为滑稽。 觉得有些想笑的李轨收敛心神,拿起鼓槌,又一次敲响了身旁的金鼓。 闻讯而来的障塞尉梁诩站在墙边,身后跟着一众佐史、小吏,一队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迅速接管了城门楼,刚做好战斗准备,看了一眼远处,突然间愣住了。 策马奔行近百里的王苍看到远方连成一线的高大城墙,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身处草原,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危险,还要小心缴获的骏马乱跑,只能一边吆喝一边精神高度紧张地盯着四周,现在这种日子终于结束了。 招呼众人放慢了马速,王苍打马缓缓行到塞前百步,从怀中掏出了出塞时守塞吏给自己的传*,传为缯帛所制,出关时一样两份,守塞小吏和自己各取其一,归塞需合二为一归档。 一边打马向前,一边举起手中的帛传高喊道:“吾乃侯长下属乙什什长王苍,携传出塞侦查鲜卑军情,第五侯长可在,还请速开塞门,吾有要事相禀!” 城楼上的梁诩和后面佐史、小吏面面相觑,从没见过侦查的斥候回塞时带着大几十匹的骏马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过,一时间众人有些发懵。 塞下的王苍见久久没有反应,复又再喊了一遍,墙上的众人如梦方醒,人会骗人,传不会骗人。 梁诩手扶女墙,转头对着身后的小吏喊道:“开塞门。”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王苍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安全了,今天是谁值守,不会是个没脑子的吧?” 单手一晃马缰,王苍策马折返到身后的众人身前,招呼大家赶着马径直入塞。 城门内,梁诩下了城门楼,亲自站在门后不远处的空地上迎接几人。 王苍远远地看见,得,这个惹不起,他还是挺有脑子的。 不敢托大,离梁诩还有极远就翻身下了马,身后众人也跃身下马,一边吆喝胡乱走动的骏马,一边步行进入武泉塞。 洞门外的梁诩见状,微微点了点头,心中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个小小的什长不错,是个懂礼节的。 在隔着梁诩大概七八步的样子,王苍放开手中缰绳,单膝跪地举起手中的传对着前方的梁诩说道:“塞尉,下吏有重要军情禀告。” “快快请起。” 梁诩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拜后,先是核验了一下王苍手中的传,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和事务,确认无误后递给身后的属吏归档。 心中暗骂:“憋了这么久,终于能问了,这阵仗弄的这般大,急死老子了。” 随即,双手拉起单膝跪地的王苍,带着一丝疑惑的口吻问道。 “我知你什外出探查鲜卑动向,如今另一伍前日夜间就已归来,你这一伍如何今日才归,还带着许多马匹。” 被梁诩拉起的王苍,摸了摸鼻翼,淡淡的开口说道。 “前日下吏轮值到外出探查鲜卑动向,发现周边的鲜卑牧民日渐增多,怀疑事出有因,故而向前又探了五六十里,发现了一处两三百落规模的鲜卑聚落,打开塞尉给的锦囊中得到了一条计策,依照计策,夜间趁其不备,一举擒获其头人,共斩获虏首七十一级。” 原本几人所杀的亲卫也就三十来人上下,加上一路入营所杀的普通牧民,也不过近五十人。 无奈之下,借了些许聚落其他老乡的头颅来顶替才有了七十一级。 梁诩听得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发布过命令,而且王苍此人也只是听阳干介绍过,被自己留在塞内分配给侯长后,就再没见过,谈何锦囊妙计一说? 疑惑的看了一眼被拉着的王苍,发现王苍隐晦的给自己示意,心中略微了然,这小子是想分润些功劳,让自己来操作获取更大的利益。 哼,野心不小啊,但我喜欢。 梁诩一时间心中大喜,方脸上却收敛表情,装出了一副沉稳的样子,问道。 “我这计策自是天衣无缝,聚落的头人可问清楚身份了吗?” 王苍指了指后方马匹上捆着的日律狼戈笑着说道:“回禀塞尉,问清楚了,这厮就是三年前寇我云中的日律部大帅的小儿子日律狼戈。” “彩!” “王苍啊王苍,你可是立下了泼天的富贵,来人,把这胡狗带去审问,务必问清楚些,让他把自己老娘的抱腹*什么颜色都要问清楚。” 周边的属吏一时间左看右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憋的有些难受,随着侍立的士卒率先忍不住笑出声了,属吏们也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 虽然这样很失礼,但揶揄鲜卑人应该不算在内吧,毕竟蛮夷应该不算人吧。 一时间,场上的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依照汉律,属下立功,就等于自己立功。 梁诩跟着大笑几声,搓了搓手,自己也能分润不少功劳,何况还是自己的“锦囊妙计”所授意的战果,看来自己终于能离开这边塞苦寒之地了。 身旁跟随的小吏分出几人,招呼了几个戍卒把绑在马上的日律狼戈粗暴的扯了下来,架着就往犴狱走去。 ------ 1.《居延汉简》记载烽燧前会用细沙铺一道横向的路,如果有人或者牲畜经过,会在上面留下细细的脚印,每天烽燧里的戍卒要负责巡视,还有古代的打卡方式“日迹梼。”一人巡视完后,在指定地点放下,另外一边的燧卒巡视到这里后取回保存。如果发现了踪迹要负责保存下来并上报。 2.传:汉代过关隘时,守关将吏会发放一物为传,或为木制,或为缯帛,一式两样,从中间取两半,回返时需奉还归档。 《居延汉简通论》中记载,居延出土的‘张掖都尉棨信’就是为缯帛所制,出土时为红色织物,色泽艳丽。 3.抱腹:汉代《释名·释衣服》中记载:抱腹,上下有带,抱裹其腹,上无裆者也。抱腹者,相当于清代的肚兜,现在的内衣,女性所用。肩带较粗,沿肩到脖颈后方交叉而过,现在的许多服饰衣物都有这种交叉设计。 东汉的服饰风格放到现在都是适用的,给老祖宗的审美点赞。 第22章 抚二女梁诩邀宴 随着后面的战马被依次赶入塞内,上面挂着的黑乎乎的圆球也被众人认了出来。 那分明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头,被发黑干涸后结痂的污血和细碎的冰碴子包裹着,脸上的表情大多神色狰狞怨毒,显然被杀时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一时间,守门的戍卒、城墙上全副武装的甲士、跟随在塞尉周边的小吏,脸上的神色从揶揄和嘲笑变得肃穆,看谈笑自若的王苍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敬畏。 区区五人,就敢冲进上千人的聚落,还能斩获这么多首级,怕是只有史书中那些封侯拜将的传奇人物才能做出这番惊天动地的事迹来了。 因为被梁诩拉着,两人离后面的众人有几步之远,王苍悄声低头对着边上的梁诩说道。 “全靠塞尉指挥得当,下吏也是靠着塞尉的吩咐才敢做下这事,外面的这二十匹驽马是塞尉借给下吏的,稍后我让士卒放回塞尉的马厩里。” “太懂事了,太想进步了!” 这是梁诩心里的第一反应,手中握着的力不禁大了几分,拍了拍王苍的胳膊,也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到开心处,梁诩转头朝着后面大声喊道:“梁信,吩咐下去,今晚塞内所有人夕食一人多加五两肉,酒加一升,驰刑士、罪犯、官奴婢等半之。” “唯。” 小吏中一人高声回应道。 在场其他的吏卒听到今晚不仅有肉吃,还能有酒喝,一时间,纷纷喜笑颜开,连深冬的寒气都感觉暖起来了。 “王苍,今晚来我府中,我设宴款待你等壮士。” 对于王苍的谦让,梁诩颇为满意,今夜顺便商讨一下这些首级的奖赏问题。 看着几人衣衫褴褛的样子,梁诩当场很大度的大手一挥,给王苍几人安排了五天休沐。 回居所的路上,王苍低声对身旁的王延寿说道:“延寿,把我们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和二十匹马等下送到塞尉府上再回来,这件事你要先办,务必办好。” “里面的这些珍宝细玩我也提前分好了,都在驮马的鞍囊里,侯长、尉史等人也要麻烦你跑一趟。” 王延寿轻轻点了点头,掉头回去吆喝马匹去了。 看着王延寿的身影消失逐渐远去,王苍招呼剩余众人先把剩下的四五十匹骏马先安置到石城里私营的马厩里。 队伍里的阿昭和阿芷二人站在一旁颇显尴尬,作为女儿家,进出满是男人的房间倒是还好,但晚上同住一屋,那就有些不自在了。 好在王苍看出了二人的尴尬,亲自带着二女找了一家官营的传舍给二人先住下。 “你们俩先在传舍住下,如果打听到消息,我再来告知你们。” “谢小将军大恩大德,奴婢二人虽蒲柳之姿,也是个伺候人的,如小将军需要,今夜可以来传舍找奴婢。” 战场上杀敌提刀便砍,但情场上哪能提枪就上啊。王苍神色颇有些尴尬,摆了摆手。 “我还有要事要处理,你俩受惊了,今夜好生歇息一阵子吧。” 说罢,不待二人回话,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快步离去。 二女本就被王苍所救,心存感激,虽然不是心里想的军司马、长史这等大官,只有一个小小的什长,但英雄救美的事情还是让二人颇有好感,此事暂且不表。 军营中虽然也有马厩,但王苍现在的职位太低,几十匹捡来的战马交由官奴伺候,怎么说也得五六个人才伺候的过来,而且还得白天黑夜小心地伺候着。 经过长达百里的长途奔驰,捡来的战马都存在掉膘的情况,马肚子都瘪下去一圈,这些都是要用精粮来贴膘的。 况且塞内的每笔支出都是记录在簿的,官奴婢和刍稿这些人力物力调动还需上官批准,像自己骑过去的战马都是有记录在册的,如果有死亡或者伤病都要入籍的。 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什长能指挥得了的,不如花点小钱放在石城里私人来饲养,也省得自己费时费力,伺候几匹战马可不比带一个稚儿来得轻松。 自己骑的那匹前肩和马身上还中了几箭,其余几人的战马也或多或少有些损伤,大概后面要从战马转为驮马或者拉车了。 看了几眼立在身旁的刘破奴、陈宽几人,个个形象狼狈,甲胄破损,衣衫残破,身上还带着许多伤痕,灰头土脸的样子哪是得胜归来,和流民都相差不远。 一路赶回到屋内,房间内空荡荡的,宋喜等人作为斥候,不可能长期在塞内,前天晚上回来的,昨天下午就又出塞去了,如今倒是显得冷清。 几人从井中取来水烧热,七八天没沐浴了,身上皆臭不可闻。一人高的木质浴桶中,刘破奴刚进去水就染黑了,几人轮换着进进出出,经过一番搓洗,换了两遍水,方才清理干净身上的血污。 作为什长,王苍倒是不用轮换着用水,可以一人独享一个浴桶,长长的吐出一口带着烟雾的热气,后颈慵懒的靠在被盘的异常圆润的桶边,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几人,有些感慨,要不是条件不好,作为后世来的人,天天洗澡才是浪漫啊。 泡了许久的王苍不情不愿的出了浴桶,这边刚出来,王延寿也正好回来,也不嫌弃,晓得热水难得,直接跳进去自顾清洗身上的污垢。 王苍擦了擦还带着水渍的发丝,重新换了条新的赤色帻巾,把长发随意扎到脑后,简单地束成一个锥髻。 以前有侨儿帮自己打理头发,现在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看着众人洗漱的差不多了,王苍把几人喊到屋内。 这次为了赶路,只带了些细软和马匹,不方便携带的牛羊和杂物一律放弃掉了,饶是如此,也把一边榻上塞的满满的。 王苍也不伸手,而是先问出了一个问题:“还记得我们当时的约法三章第三条吗?” 几人正了正神色,凛然回道。 “记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第23章 分财货破奴夸勇 塞尉府梁氏豪富 “好,此次我把一些不方便折价的金银首饰这些和一些金饼连同二十匹骏马送到塞尉府,此次我等虽立下奇功,但是无有军令擅自行动本就不可取,塞尉不治我们的罪,我等自当投桃报李。” 刘破奴听到要治罪,嘴角一撇。 “嘿,塞尉得了我们许多好处,还会怪罪于我们?” “其他诸位有秩我也送了份厚礼过去,想来应该无事。” 王苍不想细说其中关键,岔开话题。 “这次把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也是有所收获。” 王苍走到榻前,简单估了估此次缴获的五铢钱*,将近有大几十万,一人点了二十多万,又一人数了十块金饼,随手扯了条粗麻布包好递给刘破奴、陈宽、高宝三人。 王延寿作为家奴,又是管财的,坚持不肯要,王苍只能作罢。 又承诺从缴获而来的骏马里任由挑选,一人三匹,当作副马及驮马。 得到财物和骏马的众人都皆大欢喜,刘破奴更是激动的涨红了脸,陈宽和高宝看起来面色如常,但捏的紧紧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虽然回到了塞内,但袭杀了一夜的鲜卑人,包括王苍在内,原先大多都是农民、轻侠之流,平时多半是欺负一下乡里人,像这种真刀真枪的临战陷阵,大家都是第一回。 在战场上,只顾着跟随王苍蹈锋陷阵,现在那根弦松了,正值青年的三人都又开始吹嘘自己杀了几个胡狗,刘破奴更是大喊大叫。 “嘿,你们看我老刘怎么着?我只是轻轻瞪一眼那胡狗,啧啧,胆小的几个就直接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跪在地上等着我老刘割头,就跟乃公在家收麦子似得,嘿嘿。” 榻上躺着的陈宽坐起身来,脸上的憨笑带着一丝嘲色,直接揭开刘破奴老底。 “诶,我不怎么不知道,我可记得要不是我家传的长铍两次相救,胡狗的乃公就要死在他好大儿手下了喽。” 一旁看热闹的高宝也跟着打趣道。 “早知你这竖子这般嘴硬,就让你家大儿把你砍喽,兄弟几个也好给你立个牌牌,把你家大儿、二儿的人头献上,一家人团聚才好。” 刚还自夸的刘破奴听到这话,气得头上的发丝都快立起来了,脸上就跟涂了脂粉似得,看的有些红扑扑的味道。 “那是胡狗人狡诈,使计诈我,不然在乃公手下走不开一个回合。” 平时话不多的王延寿也接住话头,简单地说了一句。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才好。” “哈哈哈哈哈!” 寒冬腊月的天里,破旧的屋内冷得吓人,几人的说笑声此起彼伏,但遮掩不住边郡汉子胸中那一腔子热血。 角落里的王苍也面上含笑看着几人,时不时插两句逗逗众人。 将至暮色,先前的塞尉亲近小吏梁信来到屋外,知会几人到塞尉府赴宴,收拾利落的几人踌躇满志地出了房门,一个个昂首挺胸,作出一番赳赳武夫状。 王苍也跟随在后面,但没想到,此次赴宴还有意外的惊喜。 石城不大,塞尉府就在城内最中心,能看到不停地有官奴婢和小吏进进出出。 王苍几人跟随着梁信走进院内,从外一看,是个三进的大院子,前院是负责警戒戍卫的兵卒和奴婢住的,自不必多说,穿过一道门户,走到了里面的二进院内。 这里多是办公的官署,侯长、尉史、士史等百石吏和斗食日常办公生活就在这里,故而就算到了薄暮,府门口也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跟着梁信再穿过一道院门,才到了塞尉日常办公起居的院子内,院门正对面是一间会客厅,平日里用作接待客人和宴会、办公使用。 塞内的武官就喜欢在这里集合探讨军情,时不时还能蹭顿梁诩的酒喝,当然,武官中也有酿酒好手,不过这是后话。 厅前,梁诩未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袭绣着云纹的玄色袍服,搭配上本就高大的身材和方头大额的面孔,衬的其气质愈发不凡,不似武官,反而像一翩翩士子。 若不是初见时见过梁诩的谈吐,几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内地来的儒生。 看着如约而至的几人,梁诩脸上打起笑容,王苍送来的二十匹骏马本就价值不菲,马上的布囊中可还有些许多奇珍古玩、金银首饰。 就算在边地,随便都能卖的上几百万钱不止,甚至在武泉塞几年的经营都不如今天得到的财物多。 梁诩不以几人位卑,热情的邀请几人先行,王苍几人作为塞卒,自然是不能先行的,连连谦让,一番客套之下,梁诩也不推辞,一马当先,大步从正中进入到灯火通明的厅中。 平时普通戍卒只能在屋内点起薪烛,而且不能长用,燃久了气味呛人,还熏眼睛。 但塞尉府厅上却是燃起了十几盏形制各异的油灯,或为侍女状;或像小树一般,延伸出的枝杈上点缀着点点烛光;还有一盏通体金黄的青铜牛*样式的,最是引人注目。 只见其牛身浑圆,四肢粗壮,神态憨憨地看着前方,牛身上立着一个灯笼状的灯座,两只长长的牛角连接到罩顶,罩顶表面铸有云纹,看起来颇为玄异,下面的小笼可以旋转随意转向,一点烛光在笼内调皮地跳动着,飘散而出的烟气顺着罩顶的牛角内壁连接到牛腹内,牛腹中蓄有积水,烟气飘散到牛腹内后逐渐溶于水中,不似薪烛那般,烟气呛人,美观且实用。 连算小地主的王苍都有点震惊,更不要说后面四人。 透过这点滴细节,梁诩财大气粗和生活品质可见一斑。 厅内,提前有家奴早早的生起火盆,里面的木炭这会儿烧的正旺,刚进来的几人被这一股热气哄得人有些燥热,甚至感觉寒意都褪去了几分。 众人分主宾坐下,每人面前摆放着一张精美的案几。 梁诩拍了拍手,堂下的婢女们陆续从主厅边的耳房中端出一盘盘精美的菜肴。 第24章 私军功以谋塞尉 这般酷寒天气下,端菜的婢女们一个个只穿着单衣,身上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 队伍中姿色最出众的几女跪坐在案几旁,其余婢女呈上菜肴后就转身出了厅中,侍立于檐下。 王苍身旁那个婢女更是艳冠群芳,想来应该是提前就安排好了。 只见其素手把起酒斗,从桌上的铜卮中为王苍斟酒,一举一动间,不见妩媚之态,倒是有些大家闺秀的味道,看来日常调教的非常不错。 案几上的餐具更是惊艳到了后世而来的王苍,几件彩绘漆盘,表面涂有朱漆,漆面打磨的异常光滑,盘中用黑漆绘有云纹,其中盛有精美的菜肴,隐约还能从菜肴缝隙中看见三个小字:“君幸食。” 王苍家中也曾是云中大族,王安之父也曾是一郡显吏,家中一应物事不算太差,但对比起梁诩不经意展现出的豪富,也是有些自惭形秽。 案几上精美的食具,盘中丰盛的佳肴,吃了几天干粮的王苍一时间都食指大动,更不要说其他的几人,看着身旁体态轻柔的婢女,个个装出一副高儒雅士的模样,就差一顶进贤冠戴在头上了。 正可谓:击钟鼎食,连骑相过。 实乃钟鸣鼎食之家也。 主位上,梁诩面带微笑,看着几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看在那些财货的份上,招待一份又何妨?更何况,几人都是熊罴之士,如能收为部曲,那是再好不过。 想到喜处,差点忘记正事,梁诩拍了拍手,一队从河内老家带来的舞姬赤着脚如穿花蝴蝶般走入厅内。 舞姬外罩着轻薄的丝衣,在烛光的照耀下,奶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一个个身姿婀娜、长袖飘飞,宛如谪仙子般舞于厅中。 舞姬进场,乐伎也开始了演奏,恍惚间,似看见丝竹之声绕梁而走。 原先还是农民、轻侠的几人看着、听的如痴如醉,“高儒”刘破奴甚至有些面红耳赤,“雅士”陈宽矮壮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前倾。 一直暗中观察的梁诩见众人的神态颇为满意,举起酒杯,介绍道。 “诸君,这是府君赏赐下来的“中山冬酿*,且只得了一斛,平日里我可是舍不得自饮,非得你等熊虎之士佐之,才可饮至尽兴,速速为诸位豪杰斟满。” 婢女们抿嘴一笑,桃腮上微微泛起了些粉色,为其他几人把酒斟满,袖上应该是提前用好香熏过,一缕暗香在鼻尖飘过。 看着几人神色,王苍有些失笑,连自己都被震惊到了,更不要说原先只是黔首的几人。 随即脸上故作正色,举起莹润如玉的酒杯对着上首的梁诩,口中祝酒道。 “为塞尉上寿。” 众人如梦方醒,纷纷跟着举起手中酒杯祝寿道。 “为塞尉上寿!” 梁诩不矫情,当先饮下杯中美酒,王苍等人跟着一饮而尽。中山冬酿甘冽,入口顺喉,无需多品,已知此酒不凡。 案几旁的婢女见杯中已空,素手斟出酒液,酒与美婢相得益彰,加上铜卮下有小炉慢温,清香的酒气升腾,更显风味。 宴席持续到月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时间众人脸上都带着些醉意。 王苍知道要说正事了,安排众人先离去,只有王延寿不肯,梁诩笑道:“如此壮士,需多饮一杯。” 王延寿恭敬的饮完杯中酒,随即起身侍立于堂外院中,刘破奴几人有些微醺,没有多留,梁信就引着先护送回去。 宴席已散,婢女也下去了,梁诩看向王苍激动道。 “伯羽,你可做了好大一番事情啊,本以为你在诓我,没想到这胡狗还真的是日律推演亲子,此子的地位可是不小,放在我朝可是相当于诸侯王亲子。” “按照律令*:“其生捕得酋豪、王侯、君长、将率者一人,吏增秩二等,从者购赏相同。” “等到府君封赏下来,做个县尉、曹掾也无不可啊!” 王苍闻言,也不自傲,摸了摸颌下刚长出来的细密绒毛,荣辱不惊的笑着起身,把早就准备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此全赖梁塞尉之计谋深远,下吏有一言,想请塞尉静听。” “伯羽请讲。” “下吏共斩获首级计七十一级,愿献上三十级给大人,下吏还是习惯了塞内的日子,虽然时有鲜卑人骚扰,但也乐得清贫。” 梁诩脸上不动声色,并未第一时间答复,思考间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坐在左边上首的王苍。 对于此子,梁诩心中还是颇为满意,先是赠马,后是赠财,现今又把功劳让出一部分给自己,这下功劳簿上可算是添上不少功绩,自己的升迁看来是指日可待。 塞内官职二百石的只有我这塞尉之职,这小子竟然图谋我的官职,看来所图也是不小。 罢了罢了,这份苦差事也就只有王苍这种云中土着瞧得上,看在财货的面子上,美言几句又何妨? 说起梁诩,他的大父原为孝桓帝时期的大将军梁翼的远亲,按照辈分来算,梁冀也能算是他大父的族兄,只不过早已出了五服,靠着一族同姓,家中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梁翼被灭家时梁诩才七八岁,整个童年亲眼目睹了梁氏家族的辉煌的现在的衰败。 因为和梁冀出了五服,梁诩家还算幸运,没有被清算,只是家中当官的长辈被挤兑下去不少。 到现在只能靠着以前在朝中结下的善缘和大父等人做两千石时的人脉勉强度日,而且情面也是用一点少一点,自己不是家中嫡长,自然得不到太多的资源倾斜。 如今更是被安排到云中这种边郡做一个小小的两百石障塞尉,不仅没有什么军功可立,连年还被鲜卑入寇,亲眼看着鲜卑人耀武扬威的越过长城,在内地郡县劫略后又大摇大摆的回去过冬,可谓是有过无功。 现在有这些首级和俘获的功绩,再借着族中的关系,自己最差也是一个四百石的小县县长或者大县丞尉,如果再打熬个一二十年,兴许也能搞个两千石的小郡郡守当当,佩戴一下银印青绶试试。 想明白了这些,思考良久的梁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味复杂的酒气,看向老僧入定般的王苍说道。 “伯羽有心了。” “就依你的谋划来,今日你我不醉不休!” 说罢,梁诩走出席间,招呼婢女把案几抬到王苍对面,亲切的拉着王苍的手,开始连连劝酒,王苍知道,此事成了,两人相视一笑,饮至日出方止。 ------ 1.海昏侯刘贺墓中出了一套蒸馏设备,那么在上层世家豪族的家中,喝到度数高些的酒水的可能性大大增加,穿越过去的穿越者有难了。 中山冬酿:中山冬酿为清酒。《周礼天官冢宰酒正》记载:“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这是西周时根据酿制时间长短和酒的质量对酒的一种分类方法。事酒是随酿随喝,昔酒是冬酿春熟,而清酒酿制时间最长、最清亮,质量也最上乘。“清酒,今中山冬酿接夏而成”,一般用来祭祀祖先考庙,最为珍贵。 刘备口中的先祖中山靖王刘胜就好酒,刘胜墓出土酒缸三十三口,从容量算,可纳酒数千斤。酒缸上篆刻着:“充润血肤,延寿去病”八个字由此可得一见。 2.《居延汉简》捕斩匈奴虏、反羌购赏科别:馆藏于甘肃简牍博物馆,目前未发现出土购赏鲜卑的购赏,延用匈奴、反羌的购赏规制。有兴趣的可以到博物馆看一下简牍。 第25章 塞尉院门逢贵女 季冬的太阳来的晚些,刚从堂上走出,远方的天带着点微青。 在院中侍立了一夜的王延寿抖擞精神,快步上前搀扶住喝了一宿的王苍。 酒是好酒,温的刚刚好,奈何喝多了些,有些醉人。 刚出后院的门,被搀扶着的王苍迎面撞上一个柔软的物体。 王苍身高体壮,加上又有王延寿扶着,两人只是晃了一晃,而对面那柔软的物体就没这么好运了,直接被二人撞倒在地。 “嘤!” 被撞倒在地上的甄芮一些娇呼,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感觉整个尾巴骨都快被震裂了,眼中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一个高大、一个矮小的身影,顿时又气又恼,哪有人不看路的啊? 有心想起来,自己身上又疼的厉害,挣扎了几次都爬不起来,眼前的这两个登徒子却不扶自己一把,就在那里干看着。 喝了一宿的王苍此刻别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就只看到地上有一个明黄色的物体一会大,一会小。 强撑着精神仔细看去,像只豹子趴在地上,又像条毛虫,不停的伸缩着,揉了揉眼,依稀看见一张泪眼婆娑的脸目带嗔色的看着自己,头脑顿时一清。 糟糕!这是撞到贵女了。 王苍赶紧挣脱开王延寿的手,把地上的贵女小心的拉了起来。 只见此女子裹在一身精致明黄色狐裘下的身子异常娇小,大概也就六尺四五寸左右,才堪堪到自己胸口的位置,放在后世也才一米五多点。内里穿着厚厚的曲裾深衣,眼中含泪,又羞又嗔的低头看着。 王苍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看,赶紧把握着的女子的手松开,松开前还捏了捏,嗯,尚可,柔若无骨。 再细看了几眼,年纪倒是不大,嘟着一双樱桃般的小嘴,一双小鹿眼中盛满泪水,少女手被自己松开后,微微向后昂首,泪花在眼中越积越多,最后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王苍脸上略带难色,有心想给给眼前的女子赔了个笑脸,想了想,又微微躬身,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是下吏鲁莽,冲撞了女公子,请女公子恕罪。” 甄芮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指着王苍骂道:“你这人撞了我就算了,看我坐在地上起不来也不扶我一下。” 说完,还羞恼的补了一句:“你这登徒子!定是故意的。” 厅中准备歇息的梁诩听到院门隐约有嘈杂声传来,还夹杂着女子的声音,赶忙着履出来看看情况。 只见府君的族女和自己的“功劳簿”王苍在院门口一个躬身连陪不是,一个目带泪光。 梁诩感觉有些头皮发麻,心道:“天塌了!”脚下步子不停,赶紧上前分开两人。 “女公子,这就是昨日大破鲜卑的王君,你不是要我出城帮忙探寻族中商队下落吗?王君就是刚从城外归来,兴许知道些许情报。” 空出的另一手拉着王苍,指着甄芮快速介绍道:“伯羽,这是府君的族女,前些日子在塞外行商时,所在的甄氏商队被鲜卑杂骑劫掠,与商队失去联系,只带着一名族人和几个家奴回到塞内。” “府君?可是中山甄家?” 王苍此时酒已经醒了一半,大早上被这么一吓,赔罪的时候又被寒风一吹,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白毛汗。 甄芮也顾不上两瓣臀肉处传来的隐隐作痛感,费力挤开梁诩,焦急地站在王苍身前抬头问道。 “就是中山甄家,你可在塞外看到我家商队下落,我的几位族父、族兄都还未回塞,不知下落如何。” “前几日夜间我突袭一处鲜卑聚落,在里面救下了两个女子,唤作阿昭和阿芷,就是自称来自中山甄家。” 王苍略作思考,带着点同情的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少女说道。 “阿昭、阿芷?那是我的贴身大婢,可曾见我族父、族兄的下落?或者其他汉人打扮的?”甄芮听见熟人的名字,眼前一亮。 “未曾听过,当时聚落里大乱,第二日的日出后怕陷在营中,未仔细搜寻,也未曾见过其他汉人打扮的男子。”当时乱中,王苍只想着拼杀,哪能想到这些,只能无奈的回答道。 “好吧,阿昭和阿芷现在何处,快带我去。” 听到只有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被救了下来,甄芮眼中亮光一暗,随即只能把希望放在两个侍女身上了。 劝架的梁诩见二人不再起争执后,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一个是贵女,一个是自己的“功劳簿”,两个都是宝啊。 乱到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喝了一夜酒的王苍这会儿酒也醒了,困意全无,索性带着甄芮和王延寿两人牵马到城里的传舍找去二女。 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没想到中山甄家的商队真的被鲜卑人劫掠了,可能因为二女是女子的缘故活下来,其余人估计尽数丧命在鲜卑人的马刀下了罢,她家族人存活下来的希望估计不大。” 走在队伍最后的的甄芮此时慢慢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狐裘,对于族中长辈的的安危隐隐有些结果,但还是抱着些侥幸心理。 抬头望了一眼前面牵马而行的高大身影,抛开前面撞自己的事情不说,单就外貌和品性这方面还算中上,故意撞到自己也晓得赔罪,乱中还救下了自己的贴身婢女,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也没那么令人生厌,勉强能看得入眼。 石城内官营的传舍在城南靠近城门处,离塞尉府也不算远,沿着主路走个百来歩就到了。 不远的路上,两人倒是都有些心思重重。 昨夜,阿昭和阿芷花了几十钱,请传舍中的老苍头帮忙烧了几桶热水,又借了个浴桶,仔仔细细的把身上鲜卑人留下的污秽清理干净,一直忙到后半夜才睡着。 前几天的自己还是日夜提心吊胆,现在躺在舒适温暖的被衾里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一觉睡来,不看身上的淤青和鞭痕,好似还在梦中一般。 第26章 无以报只说来生 财货足谋划部曲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二女的思绪,只听昨夜帮忙烧水的老苍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位女公子,昨天立下大功的那位什长过来了,还带了个挺漂亮的娘子。” 二女听到王苍来了,无须多想,当即穿戴整齐出了房门,正好迎面撞上三人,王苍身后那人看着还颇为眼熟。 “少君?!” “阿昭!阿芷!” 还是十六七岁的甄芮见到熟悉的人,脸上的表情再也强撑不住,上前就搂着两个婢女大哭起来。 还能活着见到二女,想来族父和族兄也无大碍吧,真的是上天保佑。 一时间三女还未说话,就先哭了一阵。 缓过气来的甄芮面带忧色,目光期冀,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可曾见到过几位族父和族兄?” “未曾见过,奴婢二人清醒后就被鲜卑人抓住一顿打骂,又被好生折磨了一番,幸亏这位,这位什长相救,奴婢二人才得以逃出生天。” 阿昭和阿芷心中大喜,能活着在塞内看到少君,甄芮却开心不起来,想到长辈往昔的音容笑貌,三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几女哭哭啼啼一阵子后,甄芮对二人说:“我先带着你们去云中县吧,这处伤心地我也不想多留了,几位族父和族兄的丧事也不知道怎么和族母和几位寡嫂说。” “唯。” 二女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了,只想赶紧离开,显然在鲜卑聚落里的过往给二女造成了巨大的心理、生理阴影。 甄芮说走就走,拉着两个小婢女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了传舍,留下王苍和王延寿二人站在原地。 王苍也是有点恼火,在鲜卑聚落里叫自己小将军,现在回塞内了,就叫自己什长。恼火间,刚刚离去的三女又回到了门口,对着王苍盈盈下拜,行了一个肃拜礼。 “多谢壮士的救命之恩,我这两位姐姐无以为报,只愿来生做牛做马,以报壮士大恩大德。” 说完,也不再看王苍,自带二女离去。 见几女道谢后,王苍更是来气,甚至有些郁闷,什长不是长吗?不是说好今生做牛做马吗?郁郁间叹了口气,只能自回居所歇息,等酒醒后再说吧。 次日醒来,王苍喊来王延寿,把手中的两封信连同五六十个拿匣装好的金饼,叮嘱其寄回家中。 里面的一半金饼给侨儿和王霜留好作为,另外一半让让侨儿交给秦阳,令其招募些郡中的轻侠、恶少年、流民、胡奴等带到武泉塞来,如今手上有财,即将作为一塞之主,基本盘稳了。 上次缴获的金饼除开往来和分给刘破奴三人外,还剩下一百来个,折算成五铢钱也价值两三百多万。 王苍只留下一百个金饼,零头全部送回家中,如果放在内地郡国,普通乡里豪强一时间都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从日律狼戈的帐中收藏和亲卫身上扒下的皮甲也有三四十套,其中甚至还有一套较为完整的铁札甲! 虽然大半甲胄都是有些残破的,简单修补一下也能使用。 武器大半是马刀,但石城里有现成的铁匠铺可以重新回炉打造,虽然费点功夫,但好过临时购置。 一柄铁制环首刀从内地贩卖到边郡,品相差点的都要近两千钱左右,当然郡中的小铁官铸造的是便宜些,但也就比马刀好些。 如今手上有钱了,是时候培养自己的义从部曲了。 云中县城离武泉塞也不过百五十里路,置啬夫手脚麻利些的话,大概两三天左右就能到侨儿和秦阳手上。 同样家在云中的刘破奴、高宝、陈宽三人也想了想,把王苍给予的财物拿出大半,也学着写了封信,五人合在一起,通过官营的邮置一起寄回家中。 秦阳招徕流民可能需要点时间,如今天寒地冻,流民缺衣少食,为了点吃食,不想卖身做奴婢的青壮多半会考虑依附世家大族做个徒附部曲。如今马上正旦了,估计队伍过完新年后才会出发,此事暂且不表。 ······ 四天后,府君的赏赐和擢升命令下来了。原来,甄芮带着二女坐着传车,只用了两天时间,第二天的下午就回到了云中县城的太守府,把族中商队的事情告诉了甄厉,捎带把二女的事情也提了一嘴,此时王苍的名字便被甄厉记了下来。 过了几个时辰,日暮时分,一封来自武泉塞的战报和不成人样的日律狼戈也来到了太守府中。 小吏拷问日律狼戈花费了些许时间,再三确认其没有肚里没有东西后,五匹骏马和价值一两百万的财物珍宝连同战报、俘虏一起在第二天出发,与三女就相差两三个时辰前后脚到了太守府。 有趣的是,日律狼戈还真知道他阿母抱腹是什么颜色,梁信把这消息传给梁诩,给梁诩都整乐了,此事且先不提。 太守府里,年约四旬的甄厉笔直地跪坐在案前,先是看了几眼财物和院外的骏马,挥了挥手让府中奴婢先带下去,再慢条斯理的拿起案几上的战报,细看之下,不禁啧啧称奇。 五个人,才一个伍的兵力就敢冲击一个两三百落的小型聚落,此子真的是胆大包天,再一看名字,王苍,这不是救下自己族女的贴身婢女那人吗? 整份战报很详细,从战前到战后都有详细的记载,几人从西而入,几人从东而入,放火,擒获头人等都有明确的描述,甚至当晚还敢在帐内睡一觉再动身回返。 嗯?夜袭敌营,夜宿敌营?这几个字眼看的甄厉瞪大了双眼,嘴里不禁感叹:“此子真是胆大如斗啊。” 末了,斩获首级里还写着一句:“梁诩计破敌营,计斩获虏首三十级。” 结合上之前的骏马和财物,观之令人发笑,甄厉摇了摇头,几十年的养气功夫都被这句话破了。 放下帛书,甄厉看了眼堂下腿脚不便,瘫坐在地上的日律狼戈,对着下首的主簿说道。 “把这份战报润色一下,再带这胡狗快马送到中枢太尉府上,近年来,我朝年年大败,这可是少有的胜绩啊,生擒西部鲜卑大帅的亲子,想来天子定会龙颜大悦。” 主簿心领神会,下笔重新攥写了一份战报:“光和三年冬闰月初,有斥候来报,鲜卑欲寇武泉塞,太守悝指挥郡中......” 写完后,主簿吹干了墨迹,把战报放在了甄厉面前的案几上,拿下耳后别着的毛笔,双手递给甄厉,请其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甄厉快速过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明年可以择一中原周边的中等郡国了。 第27章 翩翩长史云中来 王苍擢升障塞尉 次日,这次来武泉塞的长吏没想到还是王苍的老熟人兼“军训教官,”郡长史袁敞。 石城旁的河桥官道边,塞尉梁诩拉着王苍早早的在此等候着,身后是塞内众多吏员,作为郡中的二号人物,袁敞出行的规格自然是极大的,远远的看见一行车骑从远方沿着官道缓缓而来。 整个车队分为两个部分,前方车、骑较少,大概三四车骑,后面的车、骑较多,大概七八车骑的样子。 前面的这一部分的最前方的是四个步行的伍伯*,前面两人手执“便面”,后面两人扛着棨戟,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开道。 后面跟随着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吏,两名骑吏均一手驭马,另一手高举强弩,跟随在开道的伍伯之后。 其后就是一辆导车,导车形制为斧车,是一种常见的战车。各个郡县的部分行制可能会有所区别,但中央均会立一把硕大的斧钺,车上放着几种常见的武器,例如刀、剑、弓、盾、幡等,从远处看去,异常的威武雄壮。 后面的车骑就是以一辆乘车打头,乘车的左侧屏障涂上的红色的漆,上有一顶白色车盖,袁敞一身玄色官衣端正地跪坐在车子左边,右边是一个身着戎服的吏员充作驭者,双手执缰操控着乘车,车旁跟随着几名持矛的步卒。 乘车后边就是几名带点胡人样子的骑卒,皆内穿锦衣,外罩铁甲,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铁兜鍪,一手握着马缰,另一手持长戟,腰上右边别着一柄精美的环首刀,左边挂着盛弩矢的兰,外面披着一领绸布做的披风,战马的左右两边分别挂着弓囊和装弩的?。 骑卒熟练的的操控着战马,迈着整齐的步伐跟着前面的车队,感觉不像是在跟随车队前进,反而给人的感觉就像在自家的草场散步一般。 骑卒后面就是几辆普通的轺车,上面的长史属吏跟随着坐于车上,车厢内还有大筐大筐的五铢钱,随着车轮转动,较为平整的路面留下了一道深深地车辙印子,车轮和车轴转动间,还不时发出不堪重负地异响。 站在队伍的最前列,王苍看着这七八骑全副武装的甲骑颇为眼热,嘴里的口水都快淌出来了,这等精卒和身上的装备、战马,加上日常维护和保养没有个百来万钱想都不要想。 就算有了装备,有战场经验的骑卒也要几年起步的时间来慢慢培养,汝南袁家的财大气粗真是显现得淋漓尽致。 梁诩还好,毕竟偌大的家族底蕴摆在那里,带着点欣赏的咂了咂舌后,脸上就恢复了公式化的微笑。 站在官道旁围观的塞中属吏看到这等汉家威仪具备的车骑缓缓驶来,面上无不露出敬畏、羡慕的神色。 作为后世过来的王苍,什么样的车船舰炮没见过,甚至自己还开过九米半挂,对于这种场面,脸上除了带点馋和口水分泌的多了些之外,不会像其他人那么失态。 车骑队伍行至众人面前慢慢停了下来,袁敞和身后的几个属吏从车上下来,几名骑卒分出几人也从马上跃下,几十斤重的甲胄在几人身上好似轻若无物,稳稳的落地之后便簇拥着袁敞,一起朝着众人走来。 梁诩接过王苍手中抱了许久的扫帚,做出捧彗*的动作,面带浅笑地带着塞内吏员快步上前迎接。 “袁长史,下吏乃是武泉塞尉梁诩,这位是立下大功的什长王苍。” 袁敞微微点了点头,也不接话,先吩咐郡卒把赏钱搬过来,满满一大筐的五铢钱和一托盘的金饼。 这次过来主要有三个任务。 一是对于俘虏日律狼戈和斩杀鲜卑首级的购赏和障塞尉梁诩、什长王苍的的升迁。 二是过年的腊钱*务必送到各个烽燧的戍卒手中。 三是上月和本月武泉塞上下官吏士卒的月俸。 然后一丝不苟的拿出太守甄厉给的帛书,对着面前的二人说道。 “府君对于你二人的斩获很是满意,决定擢升武泉塞尉梁诩为郡五官掾,此次立下首功的王苍增秩二等,拔擢为武泉塞障塞尉,其余立下功者,郡中各有赏赐。” “此次梁诩斩首三十级,一级首级购赏五万钱,你的爵位已经升至民爵中最高一等,昨日战报和俘虏已启程送往太尉府去了,自有朝中上官评定。” “王苍擒获虏首,购钱十万,府君还单独赏赐你十万钱,其余首级一级五万,从者皆按此类。” 长史作为六百石的大吏,性格大大咧咧的梁诩也不敢托大,一丝不苟和王苍二人俯身下拜道:“谢府君赏赐。” 当众说完赏赐后,袁敞分别把购赏分发到二人手上。 太守甄厉单独赏赐给王苍的十万钱都是金饼,摆满了整整一个托盘,王苍想了一阵后,顿时明白了府君的用意,这十个金饼折价成五铢钱都有差不多二十万,应该有那天救下甄家女的婢女的意思在内。 得到升迁的梁诩颇为满意,五官掾是个清贵的显职,也是太守近吏,如主簿、功曹、长史等不在任,五官掾可以代替其暂时处理事务,就算以后转任都是县令长,长史、郡丞尉之流,虽然只有百石,但和二百石级别的障塞尉不可同日而语,想到美处嘴角不禁咧了起来。 立下从功的赏赐就简单多了,尽是以五铢钱来发放。几人无不面带喜色,目光睨视旁边看热闹的戍卒,脸上多带傲气。 ------ 1.《古今注·舆服》载:伍伯为一伍之伯。五人曰伍,五长为伯,故曰伍伯。此处四人皆是伍长级别的郡兵,故称伍伯。 2.《史记·高祖纪》曰:“后高祖朝,太公拥彗迎门却行。”李奇注云:“为恭也,如今卒持帚者也。”汉高祖刘邦的父亲尚且亲自拥彗,说明拥彗之礼俗在汉代颇为盛行。 3.《居延汉简》里记载:不侵燧长石墅,腊钱八十,十二月壬戌,妻君宁取。 此前汉之记载,东汉物价上涨,谷石百钱至二百钱,几倍之于前汉,文中故倍之。 4.月俸:《居延汉简》里记载:东汉建武制(光武帝刘秀的第一个年号,从建武元年到32年。),六百石以下的月俸将俸禄以半钱半谷来发放,先是将月俸的斛数折成六斗米来支俸,固定以百钱来换算一斛。以六百石的月俸来算,月七十斛,折钱七千钱,折合为六成米就是42斛,钱和米各取其半,各算各的,最后实发3500钱和21斛,70斛按官方定价再换算成钱就是5600钱,换算成米就是56斛(官方价)。但不是什么时候民间都是以百钱一斛米来计算的,而千石以上的月俸又是另外一个换算规格。 (一斛等于一石等于十斗等于一百升等于一千合,一斛(石)等于120汉斤,相当于现在的25-30斤左右,有学者复刻汉代度量衡表折25.7斤,因各地度量衡器具有偏差,故文中取最高偏差值,120汉斤约等于30斤。) 插个题外话,对比一下东西汉的粮价,大家大概能有一个稳定的准确的认知。 《史记·货殖列传》里就记载了楚汉争霸时期粮价能达到每石万钱,但经过文景之治时的几十年无为之治就降到了每石十几钱,但那时的货币私人也可铸。 但汉武帝时期穷兵黩武就上升到了每石几十钱不等,而货币也变成了官营的上林五铢钱,禁止私人铸造。 《汉书·食货志》里记载:到了昭宣中兴时期,岁数丰穰,谷至石五钱,农人少利。到这个时候就算是灾年,每石粮食的粮价也不过十几钱。 《汉书卷六十九·赵充国传》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六十一年记载陇西地区的“金城、湟中谷八钱,吾谓耿中丞(注:服虔曰:耿寿昌也,为司农中丞。),籴二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 由此可见,就算是在羌乱的陇西地区每石粮食的价格也不过才八钱,而且国家的粮食储备极大,动辄几十上百万石级别的粮食赈灾,而服役的士卒一个月也不过食粮两石,由此可窥一斑。 《汉书卷七十九·冯奉世传》记载:“永光二年(公元前42年),是时,岁谷不登,京师(西汉长安)谷石二百余,边郡四百,关东五百。” 这还是在小冰期前的西汉时期,这时人口稠密,甚至在山西、内蒙古还能种水稻(笑)。 《汉书·食货志》里还记载了穿越者王莽时期人相食的时候,雒阳以东的米价已经到了每石二千钱了。 《东观汉记·卷一》里记载到了新莽覆灭的时候更是“黄金一斤易粟一石”的恐怖地步,东汉官价是黄金一斤的金饼折价一万钱,民间折价也是从东汉初到东汉末逐渐从一万二三钱到了两万钱。 而到了东汉建立开始,粮价在汉明帝时期到了最低点,每石三十钱,而后粮价就一直高居不下,基本上都是维持在每石一二百钱到千钱左右,一经受灾就经常性的每石千钱往上走了。 第28章 平生心愿度辽将军 刘破奴抓了一把五铢钱,低声对着旁边的陈宽说道。 “杀几个胡狗就能拿赏钱,比戍守一年都来得划算,幸好有伯羽,现在女闾每个月多去几次也无妨了,今夜这次我请。” 陈宽憨笑着点了点头,眼睛眯得更小了,不知是对王苍的认同还是什么。 站在前头的袁敞听见这话,觉得颇为有趣,微微一笑,普通戍卒平日里也就这点爱好了。 打量了一眼王苍,心中微微一惊,喜怒不形于色,不愧为士家子。 袁敞作为汝南袁氏庶出子弟,家中累世两千石,族中更是出了好几位三公,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郡长史,对于王苍这种普通士人的升迁自然不放在眼里。 王苍此子的事迹,袁敞倒是偶尔听说过。前功曹王公的长子,先是师从大儒马融的弟子县三老裴虔,后又作为兵曹掾张杨的亲兵经常跟随左右。 印象最深的就是三年前郡功曹王公全家遭了胡乱,云中王氏自此一蹶不振,沙陵王公多病,时日也无多了。 此子竟坚持守孝三年,家财定然不多,不然也不会为了三万钱应募,见其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没有骤得富贵的喜色与少年的意气。 郡中对此子的孝悌之举颇为赞扬,只可惜族名已落,郡中的孝廉应该轮不到他了。 前几日,府君称其为:“此子竟胆大如斗。”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王苍的名字也从故功曹王公子变成了云中王苍了,正式能走进这些世家大族的眼中了。 加上近来天寒,恐怕鲜卑又会滋扰郡县,有此子在,看来今年能过个好年了吧。 袁敞笑着对王苍说道:“伯羽,你此次生擒日律推演亲子,可以连升两级爵位,斩首九级,足以连升三级爵位了,以后该叫你王大夫了啊。” 原本王苍只是一级爵位公士,现在连升五级到了第六级的官大夫,虽然还属于民爵的范畴,但升爵速度不可谓不快。 王苍闻言淡淡一笑:“小子不敢居全功,全靠梁塞尉的计策和彼辈士卒用命,才能取些微末之功罢了。” “不必过谦,郡中正需要你这种人杰。” 袁敞闻言,不禁失笑,此子颇为倒是有趣。见众人的购赏领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又接着开口说道。 “王塞尉,这是中枢发下来的腊钱,你且派人清点一下。” 购赏分发完,接下来就是腊钱,正旦之前,朝廷会给边郡戍卒等发放腊钱。 塞尉千钱、尉史、士史和屯长六百钱、队率和侯长四百钱、佐史(斗食)及燧长和什长三百钱、伍长二百钱、戍卒百五十钱、屯田卒及官奴婢百钱、驰刑士及罪犯五十钱。 虽然现在的五铢钱越来越不值钱了,连一石粟麦都要二三百钱,但边塞本就俸禄不多,普通人能多一月半月的口粮,偶尔餐食里带点荤腥,也是极好的。 围观的多半是未当值的戍卒及休沐的屯田卒等,赏钱不多,但过年的氛围逐渐浓烈,风霜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了刀削斧刻般的痕迹,如今嘴角一带,更显深邃。 待到众人依次取完,剩余远些的烽燧和当值的戍卒的腊钱由主管钱粮的小吏收了起来。 本月的月俸倒是还没这么快发下,由小吏们一并收起,因王苍等人之前是应募而来的,故而月俸也与几人关系不大,一应住行就得靠自己了。 但升了障塞尉之后,就是汉朝体制内的下层公务员了,自然就可以领点微薄的薪水了,只不过只能发一半,剩余一半等来年的这个时候转正为“真塞尉*”时才能发全奉。 见要办的三件事处理的差不多了,袁敞随即不再多言,摆了摆手,在众人的尊敬的目光下上了登上了轺车,招呼部曲起身回程,眼瞅着,漠南的天要下雪了。 送走袁敞后,即将升任五官掾的梁诩招呼小吏封存并整理好简牍、档案,留待王苍查阅。 傍晚时分,梁诩在塞尉府亲自设宴款待王苍,一时间宾主尽欢,觥筹交错饮至深夜方才结束。 回到居所,只有王延寿没睡,因为住在军营,不能乱走,王苍拉住王延寿,身上微微散出些许酒气,二人坐在居所不远处的杂物堆上,看着远方璨若星河的群星聊了起来。 “延寿,想家吗?” 一向沉默寡言的王延寿在王苍身边倒是话多些。 “大郎在哪,家就在哪。” “也是许久未见到霜儿和侨儿了,那封信和金饼应该送到家中了,我有些担心田家子。” “秦阳、王泽他们办事还算稳妥,有侨姐儿在,想来应该没什么事。” 王苍吐出一口酒气,气味有些复杂。 “一转眼你已经跟随我十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 “老实说,我对于塞尉的事情一窍不通。” “嗯。” “这次把日律推演的小儿子俘虏了,日律部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刚当上塞尉,就碰上这事,这塞尉不好当啊。” 王苍眼睛盯着身边的伴当,想把他脸上的表情看仔细些,但夜色深沉,只能放弃,有些亢奋的说道。 “我准备从塞中挑选一支五十人亲卫队,由你来当队率。” 王延寿仿佛没看到王苍的目光,只是定定的看向夜空,这辈子,自王安把他买了下来,他只为了王苍而活。 “鲜卑人要来,那就把他们全杀光就行了。” “哪有这么好杀,就算是几十万头豕,几天几夜也杀不完啊。” “我给你的兵书要时时温习。” “嗯。” 想到这些,王苍有些感慨,都说后世而来之人如何如何,三年争霸,十年统一,但真到了沙场上,简牍中方知难处。 拍了拍脸,王苍振作精神说道。 “马革裹尸也罢,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吾能为一度辽将军即可,无愧于自己就好。” “夜深天寒,歇息吧。” 话落,王苍起身伸了个懒腰,一把拉起还坐在地上不知想些什么的伴当进到屋内。 是夜,王苍几无睡意。 ------ 1.《汉书·平帝纪》注引如淳曰:“诸官初除,皆试守一岁乃为真,食全俸。” 《汉旧仪》:“丞相考召取明经一科,明律令一科,能治剧一科,各一人。诏选谏大夫、议郎、博士、诸侯王博、仆射、郎中令,取明经;选廷尉正监平案章,取明律令;选能治剧长安三辅令,取治剧,皆试守,小冠,满岁为真。” 在试守期间,如不称职,则或他调、左转或罢归原职。当然,称职者,即转正。 一年后,要看功绩阀阅来考核,如果考核通过才能拿全部薪水,试行的这一年只能拿一半。现在还属于东汉末期,朝廷法制还没礼崩乐坏,到三国时期就没这么多的讲究了,任官这些相对来说方便很多。 第29章 道旁祖践五官掾 王庭蹄响为何来 石城,南城门,一夜未睡的王苍精神头还很足,身上未着官服,只穿了一席简单厚实的袍服,静静的等待梁诩出行。 且说在府中又睡了一晚的梁诩第二天清早天还未亮,就起床带着昨夜就收拾好的物品,一行连带奴仆几十人或骑马或驾车从塞尉府出发。 看得出来,武泉塞尉确实不是个好差事。 车骑行至城门处,守株待兔的王苍快步迎上前去拱手说道。 “梁掾,此去何其匆匆。” 梁诩亦看见了王苍,从轺车跳了下来,亲切的扶起王苍,笑道。 “伯羽,满塞诸吏,只有你一人来送。” “此去路远,梁掾需勉力强饭,近来天寒,流民缺衣少食,行路时务必小心南匈奴人。” 梁诩正了正神色,罕见的收敛神色对着王苍作揖一拜,说道。 “云中如伯羽你这般人物,不多矣!武泉塞非久留之地,及早脱身。” 王苍见梁诩行礼,亦拱手回之。 “梁掾所言,伯羽必铭记于心。” 说完,从侧腰的束带上取下一个精美的布囊,里面装的是一块金饼,这是送给梁诩的临别赠钱,梁诩没接,身后的亲信梁信接了过去。 梁诩亲切的拉着手,一边走,一边点评武泉塞的诸位人物。 王苍正是为此而来,一边请教塞中事务,一边听着,两人在前面走,车骑在身后慢慢的跟着,也不打扰二人。 这一路上还真听到几个耳熟的名字,给王苍震惊了许久,不过这都是后话。 王苍一直陪梁诩走到十里亭舍方才止步,随即留步,梁诩坐上轺车,挥了挥手,此去一别,余生多半再难相见了吧。 亭舍高大的华表下,王苍目视车队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野尽头,方才折返回去。 拍了拍脸,清冷的空气冻的王苍脸上有些麻木,来这里大概十八年了,如今在汉帝国也算是一个中下级别的官吏了。 回到居所,王苍换了一身官服,招呼高宝几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正式搬进了塞尉府。 塞尉府的后院会客厅中,因各个燧长不可轻动,来的都是塞中各级官吏,熙熙攘攘的坐满了整个会客厅。 整个武泉塞要负责周边百里的治安,每隔四五里左右就会设置一个烽燧,上立燧长,人员不常满员,固定在3-5人左右,父母妻儿愿意的可以在附近的邮置生活,日常在周边屯田,但大多数燧卒都是把妻儿安置在石城附近居住。 石城乃武帝年间所置,正常来说叫障城,有设置在长城外的,也有设置于长城内,百里置一,相当于是百里内所有峰塞的后勤基地。 而汉代每五里设置一邮,三十里设置一传,邮置马,传配车。 夫妻双方不能长期见面,需要开具传才能偶尔见一次,像每岁发腊钱就会由妻子帮丈夫代领。 故而燧长一般不来参会,由尉史下属的士卒沿途通知即可,其性质就类似于乡中的游缴。 几个月前,太守募得一批戍卒二百余人来补充人员,不然的话,武泉塞日常维护都有些捉襟见肘。 而武泉塞总计下辖官吏百余人*,其中有秩有五人,戍卒近四百人,屯田卒、驰刑士等未包含于内。 百石有秩尉史二人,主负责日常的治安巡查和警戒,设东西尉史,沿武泉塞分别负责左右两边五十里的烽燧日常治安,各自下辖二十来人的警戒士卒。 百石有秩士史二人,一人分管日常的文书起草,政法律令的行政工作;一人负责塞内的物资调度和资源管理,例如屯田区等,各自下辖佐史等斗食小吏若干人。 塞内还设置有秩侯长一人,亦是百石,日常负责侦查周边的鲜卑动向,下辖大约一队四十来人,之前的乙什便是从属于侯长下面。 长城沿边烽燧大概有二十来座,燧卒拢共加起来约为百余人。 剩下日常负责守塞的士卒大概有两屯左右,未设曲长,由两名屯长统领。平日里一队戍卫,两队操练,一队休沐,几队互相轮换,保持着值三休一的生活。 前汉休沐时间较少,旬日难得休息一天,到本朝军纪涣散,中枢不重视边地,大量裁撤边郡戍卒,加上日常监管力度不够,故而士卒值三天,休息一天。 王苍穿着穿着崭新的官服,腰间佩戴着铜印黄绶,手按腰刀,带着高宝、王延寿二人昂首走入厅中,也不管厅内心思各异的各级官吏,龙行虎步的跪坐在上首居中的案几后,面无表情,微眯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在场众人。 高宝、王延寿自觉的随侍在王苍身后,一手扶刀,面色严肃,刘破奴、陈宽二人则站在堂外檐下,紧紧地盯着院门。 厅中众人都是相熟的,本来颇为热闹的氛围一下子静了下来,上首,王苍挺直脊梁,淡淡的开口说道。 “二三子可知,再有几天鲜卑就该要寇我边郡了。” ...... 三天前,阴山外,弹汉山鲜卑王庭。 清晨,朝阳喷薄出耀眼的华光,照得天穹干净的像水洗过一般,天清气明,没有半点云彩。 王庭的边缘,上百处毡帐围成了一个半圆,中间留下了大片的空地,许多鲜卑牧民把自己劫略而来的物什摆在地上,下面垫着一张黑乎乎的毯子,也不叫卖,就静静的等着人来挑选。 一些好利的鲜卑大人派了些持刀披甲的鲜卑士卒在人群中往来巡查,此地已经有了些许交易秩序,被鲜卑人称为帐市。 凡卖出物什的牧民要上缴三成财货给组织帐市的大人,像这种帐市,王庭还有十几座。 随着日头高升,帐市逐渐有了些繁荣景象,穿着华美皮裘的鲜卑贵人带着奴隶在市内挑选着心仪的物品,上到珠宝美玉,中到兵器甲胄,下到女人穿的夏裳、襦裙都有得见。 “嘚嘚、嘚嘚!” 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热闹的气氛,一骑浑身带伤,衣袍破烂的牧民直冲而过,引得路边众人纷纷避让,一路上速度不减,在市中疾驰而过,留下的一路的狼藉和骂声,一直赶到王帐周边才急急的跳下马来。 自有王帐亲卫上前接着,还没开口,就听来骑喊道。 “日律部大帅可在帐中!有紧急军情禀报。” ------ 1.塞尉的组成历史资料暂缺,参考的《居延汉简》中的甲渠候官的人员配置,侯官比六百石,下辖十部,七十余烽燧,官吏百余人,戍卒三百余人。 但关于朔方长城是否有障城和塞尉一事,后汉书中确有记载。 第30章 千骑入营劫狼戈 牧民想要过好年 喊完话后,萨努从马上跌落下来,被风吹了一天一夜的双目通红,裸露在外的脸上皮肤皴裂,嘴唇上满是干裂的血口,精神高度紧张的盯着王帐,不时左看右看,像是身体中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似得。 那日汉军夜袭聚落,作为住在最外围的牧民,自家小小的毡帐搭在边边角角,没有第一时间受到波及。 当看到聚落里的火光,萨努连妻子和一对儿女都顾不上了。 胡乱间,不知从哪里抢了匹马就往外逃,等到第二天日暮时分,在聚落外围观望许久的萨努才敢回去。 映入眼中的,是大片残破的毡帐,自己妻儿也不知逃到何处,整个聚落被焚毁了将近一半,汉军骑兵也不见踪影,聚落中到处都是哭嚎声。 有女子和小孩抱着一具无头的尸体痛哭,在草原上,没有壮男的家庭很难熬过这个该死的冬天。 萨努绕过大片的灰烬和散落在路边的无头残骸,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最中心的圆帐外,地面上满是大片的黑色血污,残刀断箭散乱的到处都是,平时那个脾气不大好的头人不见了身影。 几个白发苍苍的长老从帐内走了出来,看到了在附近发呆的萨努,挥了挥手,招呼其过来,稀里糊涂的萨努就接下了这个给大帅传递情报的差事。 亲卫知道必是有紧急大事发生,守在门口的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分出一人进了帐中。 留守下来的王帐亲卫身材高大,看神色应该年纪不小,随手抛来一个皮口袋,语气中带着一点温和,说道。 “日律大帅刚刚进帐不久,已经让兄弟进去通报了,先喝点水。” 牧民手先是放在腰间刀柄上,随后如梦方醒,手忙脚乱的接住水袋,打开就嘟嘟嘟的往口里灌,一直喝到表面的皮子干干瘪瘪的,才重重的缓出一口气,略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进去的王帐亲卫很快就出来了,招呼了一声牧民,让其进去,萨努解下兵器,路过刚刚丢水袋的亲卫身旁时,恭敬的双手递上水袋和兵器。 亲卫笑了笑,随手接过,轻轻拍了拍牧民的肩膀,示意其赶紧进去。 萨努战战兢兢的打开帐门,作为一个普通的牧民,第一次来到王庭,还进到了王帐中,即将见到草原上最尊贵的可汗,感觉双脚微微有点发软,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喂,你是哪个头人帐下的牧民,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道雄浑的声音喊醒了有些浑浑噩噩的萨努,迷茫间先是看见帐中那三层高的台面上有一巨大的白虎皮王座,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人坐于其上,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看了过来,其中隐约透出的精光吓得刚进王帐的萨努双腿一软,直直的就跪在了地上,也不敢抬头再看,索性就整个身子趴在了柔软的羔羊地毯上大喊道。 “小人有重要军情禀报,汉军数千骑兵把大帅的小公子给劫略走了,还烧毁了整个部落中的营帐。” “你再说一遍,狼戈被汉人掳走了?” 帐中左边上首的日律推演坐不住了,最宠爱的小儿子被汉人俘虏了,想要完整的回来都可能是奢望了,那可是自己最宠爱的阏氏生的,回去在榻上那还不得闹翻天。 萨努头也不敢抬,身子蜷缩在地上高声喊道。 “大帅,小公子被一队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几千汉骑劫略走了!” “下去吧。”白虎王座上的男人淡淡的说道。 跪拜在地的萨努如蒙大赦,低着头膝行倒退出了帐外,凌冽的寒风一吹,才发现汗水把破烂的袍子都浸湿了。 “可汗,汉人欺人太甚,三年前才把他们打疼,现在又开始记吃不记打了。” 日律推演的屁股在胡床上左右扭动着,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在安静的帐内显得尤为刺耳,显然,小儿子的安危让这个雄壮的男人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 帐中其余各部大人面色各异,近来,汉朝的边疆长吏们又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国力强大还是有强大的好处。 东部鲜卑的大人阙机当先站起来,先是对着檀石槐恭敬的行了一礼,又看着帐中各部大人大声说道。 “其他几部的地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辽东那边公孙家的小子近来可是在边塞小动作不断,上月又截杀我部百余骑,就算投降了也不放过,尽数被其斩首,此仇不报,下面的牧民和族中的其他头人、长老怎么看我。” “是原先辽西郡守的那个女婿?” 同属于东部鲜卑的弥加有所耳闻,发言出声问道,各部之间信息不通,故而有些隐秘事情不是很了解。 “就是这小子,从去年到今年,屡屡在边塞附近截杀我部牧民,还组建了一支百余人的白马骑兵,听下面的人的称呼他为白马长史。” 说起此人,本就脾气火爆的阙机更是涨红了脸,从来都是只有鲜卑欺负汉人和乌桓人,如今胆敢动手还击。 一直安坐在上方的檀石槐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拍了拍王座的扶手,帐中立着的阙机赶忙坐下。 檀石槐先是扫了一眼帐内,才缓缓开口说道:“今冬许久没下雪了,牧民在帐内也没什么事可做,趁着这个时机去向汉人家中取点财物回来过年吧。” 话说到一半,突然间,肺部一阵急速收缩。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檀石槐要说的话。 “各部的事情我不管,所得财物拿出五成供奉到王庭来,哪一部供奉的最多,我那快成年的女儿也将成为你们部落里最耀眼的明珠。” “我就在王庭等你们,记住,大鲜卑山也在注视着你们。” “你们,听懂了吗?” 帐中各部大人齐齐从胡床上站起身来,走到帐中王座阶下躬身拜倒了一片,异口同声的恭声喊道。 “草原上至尊至贵的可汗,您的意志就是我们马鞭所指的方向。” 檀石槐满意的看着各人的态度,训人如训狗,好处要给,但那一棍子要先敲上去。 草原上,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历史还是沿着它原本的轨迹缓缓前行。 无数牧民从毡帐中被呼喝出来,腰间别着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马刀,从帐前的拴马桩上解开缰绳。 今年,看来又是一个好年哩。 第31章 府中初见各官吏 傅籍册上吕奉先 “二三子可知,再有几日鲜卑就该要寇我边郡了。” 见在场众人没有反应,王苍又淡淡的说了一遍。 在坐的各级吏员一时间面面相觑,这个新上任的塞尉张口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塞尉何出此言?” 曾经的老上级,侯长第五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首先接住了话头,带着点疑惑的看着曾经的下属。 对于王苍,第五班颇有印象,刚来时给人的感觉有点儒雅,不像个兵卒,反而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如今却居于自己之上,一时间强烈的反差感让第五班有点难以接受。 “刚刚进门前,正好有快马传来情报,佑汉燧周边几里的天田昨夜发现了很多人马往来的脚印,佑汉燧离武泉塞东边不过十几里地,鲜卑人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前几天我俘虏了日律部大帅的小儿子,加上天气愈发严寒,趁着还没下雪,日律推演不会坐在毡帐中度过这个冬季的。” 看着在座的众人,王苍带着肯定的语气,檀石槐只要不死,这个冬天肯定不会安静的,而日律推演所部鲜卑的草场就离武泉塞最近,一场报复在所难免。 在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里,在与异族的冲突中,从来都只有谁手中的刀更利才有话语权。 王苍首先看向尉史,大声喊道。 “尉史何在。” 左边下首两个模样相似的青年男子从案几后挺直脊梁,恭敬地对着王苍行了个礼。 “下吏在。” “你二人稍后派几个机灵点的尉卒,一人双马,让长城沿边的燧卒枕戈待旦,夜不卸甲,只要有大批鲜卑人的动向,即刻点燃烽火。” “把每天巡视天田的燧卒都撤回来,现在务必保证每一个有生力量。再让各烽燧附近的邮置,把戍卒家属都迁移到石城内,不然她们只会成为鲜卑人掳掠的对象。” “唯。” 费伯和费仲兄弟也觉得此事需要先办,按剑起身慨然应道,对着王苍拱手行了个礼,自发离堂到前院的官署里去了。 优先安排好烽燧和燧卒家属的事宜后,王苍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名册,两屯士卒,其中一屯骑卒,一屯材官。 骑屯长吕布?队率成廉、侯成。材官屯长杜飒,队率秦宜禄..... 王苍转头看向右边上首披甲的壮汉,只见其跪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山岳一般,身量极高,一双浓眉下的眼睛如同鹰隼,从王苍进门时就一直盯着,好像对自己颇感兴趣的样子,应该是吕布无疑。 吕布下首的另一位屯长杜飒就年长很多,看年纪应该都快五十岁了,身材有些短小精悍的样子,骨架很大,脖颈处有一道颇为狰狞疤痕从下颌一直延伸到锁骨,眉眼间满是坚毅,显然,这是一名在边塞待了几十年的活化石,真正的百战老兵。 剩下几人相貌各异,但从身量外貌上来看,无一不是猛鹜之辈。 侯成,应该是那个爱喝酒的吕布八健将,成廉记得也在其中,王苍心中暗喜,捡到宝了! 吕布和杜飒几人见王苍望向自己,隐晦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坐在最下首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首先开口问道。 “下吏戍卒队率秦宜禄,不知大人有何退敌良策。” 秦宜禄,好像前世看过他的一些故事,有点耳熟。 王苍缓缓开口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正是需要与尔等商议背寇事宜。” “从傅藉上看,塞中能用之卒不过三百,其中的戍卒不过二百余,从云中到武泉塞,骑兵携带三天干粮全力行军,朝发夕可至,步卒需要携带辎重,最少也要三天才能到达。” “此次入寇的鲜卑骑兵定然不会少于万人,云中郡兵不过千余人,还要守御郡治,府君至多派出四五百人,这等人数,对鲜卑骑兵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离武泉塞最近的只有度辽营和南匈奴人了,度辽营自三年前溃败,至今也未重建,不过寥寥几百人。” “呼衍骨都侯那边大概能出两三千胜兵,其他几部南匈奴合计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有近万人。此次,只要保住武泉塞不失,鲜卑人想侵入内地郡县,必须要寻找其他隘口,山中小道,或者填土过长城。到时候,其他州郡援兵在中枢的调令下会源源不断的前来支援。” “但现在,最少都需要我们坚守住五到十天。” 在场诸吏的氛围有些躁动,连一向自身骁勇的吕布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是能打不假,但亦不能以一敌万。 年纪最大的杜飒紧紧的盯着王苍,直接开口说道。 “王塞尉只是阐述了鲜卑人如何强大,并未说清我们该如何退敌。” 王苍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左边上首的两位士史。 见王苍不搭理自己,杜飒皱了皱眉,感觉自己被轻视了,但年纪摆在这里,比较稳重,不会当场发难,隐约带着些许怒气看向王苍接下来的动作。 “刘公,杜公。” 坐在右边上首刘康和杜宇两位士史皆三四十岁的样子,面白长须,听到呼喊自己,也开口回道。 “下官在。” 作为曾经的小卒,这两位管塞中行政和物资钱粮,王苍还是认得的。 “杜公清点一下塞内的守御器械是否充足,多备些箭矢,组织人员修缮破旧和损坏兵甲,以备不时之需。” “刘公负责协调城中粮粟,看看储备是否够用,再从石城家属中征召些民夫,负责餐食和搬运物资、守城器械。” 王苍看了眼立在身后的王延寿,问道。 “刘公,塞内现今官奴婢、罪犯、驰刑士和屯田卒还剩多少人。” 一袭官服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刘康不待思考,开口就道:“如今在籍的官奴婢百二十九人,罪犯二百一十五人,驰刑士七十三人,约六成为男性,其余皆是老弱妇孺。屯田卒三百九十一人,但泰半是老弱、罢窿,实在不堪一用。” 对于刘康不用思考脱口而出的数据,王苍暗中满意,理了理思路,说道。 “明日朝食后,召集众人在校场集合,我将亲选百五十人,有父母妻儿死于鲜卑人之手,皆可报名,我将组一敢死屯,如遇危急,辄以击之,待战后我自将上报府君,赎其罪。” “另从百五十人中择优选出五十名冒刃敢死,强健勇壮之士,亲率作为亲兵,做总预备队使用,日常吃穿用度皆按最高标准发放。” 第32章 陈三利王苍定将心 刘康闻言一急:“塞尉,怎可如此行事,彼辈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才会流放到云中,万一自由后又再生事端,郡中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啊!” “鲜卑人的刀都快砍到我们头上了,战后自有我来处理,刘公无需多言。” “吕布、杜飒二位屯长,除开负责在望塔上负责警戒的必要戍卒,劳烦二位带领本屯兵马明日辰时前到校场负责警戒秩序,让本尉看看你们的治军水平如何。” 吕布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和杜飒一起行了个军礼,口中大声应道:“遵命。” 即将把兵权抓到手里的王苍颇为欣喜,来这里这么久,终于亲眼见到一个顶级名人,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侯长何在?” 第五班知道到自己了,起身恭敬的做揖说道:“下官在。” “即刻召回长城周边三十里内的斥候,保持周边十里的警戒就可以了,力量全部收缩在塞内。再派几个能吃苦的,稍后我亲写一封信,分出两骑快马把信交给府君,其他几骑通知周边郡县做好坚壁清野,组织好守御工作。” 虽然不知道王苍为什么这么自信鲜卑人一定会来,但毕竟现在是自己的上官,第五班也不好当面反驳,只能恭敬地说道。 “唯。” 看着第五班的身影大步走到厅外,现在要开始最难的一环了,王苍回答之前杜飒问的问题说道。 “鲜卑好利,将万骑寇边,发全军强攻武泉塞,于利不合,至多分兵两三千骑以做监视,其余人马速战速决,深入内地郡县以做抄掠之用。” “塞内加上明日选拔的敢死屯,加起来胜兵也有四五百人,奉先可有信心尽数诛灭之?” 刚刚还在说鲜卑,突然听到自己的字,吕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杜飒在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吕布马上豪声道。 “些许小儿,还入不了我吕奉先的眼。” 王苍此人,吕布之前没有接触过,以为是梁诩或者谁告诉他自己的字,也未做多想。 实不知,你不认识我王苍,我王苍可是识得你吕奉先,可惜不能加一个我儿在前面。 梁诩走时,把塞内情况和王苍简单讲了洗一下,听到吕布之名,王苍第一时间以为是重名,后面听到成廉、侯成二人才确信捡到宝了。 收敛了下表情,王苍看向吕布几人说道。 “我军人虽然少,但有三利。” 几人里成廉性子最急,当先问道。 “塞尉,鲜卑势大,塞中兵少,何来三利之说。” 王苍点了点头,就等你这句话了。 “诸位可听过这么一句话:天时地利人和。” 厅中武官虽读不懂经书,但这兵法之言还是知道的,全都微微点头。 “一利则是天时之利,如鲜卑入寇,大雪盈野,其牧民必思归,思归则气堕。” “今冬许久未下雪了,我云中地处极北,天象反复无常,待到雪落,就是我军反败为胜之时。” “二利就是地利之利,武泉塞乃形胜之地,左接阴山,右连河水,鲜卑欲寇云中,非得路过于此,但此地地理,难道鲜卑人还比诸位熟悉不成?” “石城墙高两丈余,武泉塞一夫当关,难道鲜卑人能把马骑到城楼上来不成?” 说到这里,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王延寿的嘴角都弯了弯,更不要说吕布几人,直接是哄堂大笑起来。 王苍双手虚压,几人收敛表情,觉得这个新来的塞尉说话一套又一套,不自觉的想听下去。 “三利则是兵甲之利,我塞中兵甲、守御之器充足,铁甲百余领,皮甲更是无算,鲜卑临时征召过来的牧民大多一袭破袄,加上一柄马刀,像着甲的精骑悍卒属实不多。” “奉先,你可能着铁甲?” 吕布脸色一黑,自己膂力过人,想不到第一次被人小觑,当即神色不耐喊道。 “塞尉可是小看我吕奉先,大丈夫连披甲都做不到,枉为男子,不如着女装算了。” 右边下首的秦宜禄脸色一黑,但想到吕布的实力,看了一眼堂上,低下头默不作声。 王苍眼珠一转,鱼儿入篓,使出了一招激将法。 “彩,吾虽与奉先初见,但豪气可不比元隆差啊。” 不想吕布还没发作,吕布的旁边的成廉先被激了出来,嘴里大声囔囔道:“元隆何人,如何能与吕屯长相提并论?” 立于王苍身后的高宝当即要拔刀迈步找成廉理论一番,见跪坐在身前的王苍挥了挥手,收敛了手上的动作。 王苍笑了笑,也不接话,自顾说道。 “不想我塞人和亦不弱于胡虏,成队率勇烈,如此胜算再加一成。” 原本成廉准备变色拔刀,好好教训一下王苍身后那有些魁梧的汉子,听到王苍这话,脸上颇有些喜色泛出。 “以主家对宾客,以万众合一心,以奉先为锋、成廉为刃、侯成为颚、杜飒为背,兵锋所向,诸君!获胜何易?” 受此激励的吕布比成廉还急,当先从案几后跳到厅中,对着上首的王苍拱手就拜,口中说道。 “塞尉之谋,布听之,如同拨云见日,久旱逢甘霖,深恨今日才识君之名,有此计策,纵然万人,布何惧焉?” 成廉、候成等人见吕布上前,也跟着上去,杜飒和侯成犹豫了一下,碍于情面,也跟着到厅中请战。 王苍走到厅中,一一扶起众人,温和的笑着说道。 “与诸位相谈,不觉已至日中,吾腹中饥饥,各位不如留在塞尉府小酌几杯,我辈武人岂能无酒?” 作为边郡武人,几人俱皆好酒,再次下拜说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几人各回席上,王苍拍了拍手,早就候在堂外的婢女端着菜肴、捧着酒坛流水般走了进来。 一时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侯成喝得满脸通红,连呼过瘾,王苍更是连连劝酒。 可惜梁诩把他家中那队美婢、舞姬和乐伎带走了,想到那日素手斟酒的女子,个中滋味,确实妙极。 第33章 邀饮宴奉先同榻眠 骤富贵袍泽倾心 席间,不知是谁提起王苍夜袭鲜卑的事迹,上首的王苍暗自发笑,这不是瞌睡送枕头吗?随即把个中细节一一道来。 听到王苍等人还敢在聚落中睡了一觉才走,众人本就觉得王苍不一般,现在又对这个不到弱冠的年轻人多了三分钦佩,此子真乃虎胆也。 日沉月升,星海沉浮,厅中点起盏盏油灯,几人喝的尽兴而归,隐隐作为塞内武官之首的吕布走在最后,这点酒水,倒是不醉人,正是刚刚好的时候,突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奉先,请留步。” 吕布转过身来,九尺高的个子极具压迫性,不怒自威的评价浮现在王苍心头。 王苍抬起头看着吕布笑道:“吾久慕奉先之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想与奉先多多亲近。” 吕布这会儿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受到赞赏,养气功夫还没练出来,只觉王苍颇为重视自己,二人携手入厅中,复饮至月上中天。 是夜,王苍邀请吕布留宿府中,吕布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月光从窗台打进榻上,两人同榻而眠,聊起王苍那夜的惊险,聊到同为并州出过的武将、大侠,聊到塞内诸人,前任塞尉梁诩的名字也有幸进入二人的交谈中,王苍本就知道前世吕布的经历,聊天时常常瘙到吕布痒处,两人欢声笑语不断,一直到第二天鸡鸣时分方才停止。 “贤弟,辰时快到了。” 吕布摇醒了榻边的王苍,两人虽然聊了一夜,但吕布精神头还是很足,醒得早些,像一只巨熊般站在榻边,目光柔和的看着王苍。 昨夜的抵足而眠,让二人关系亲密不少,就连对王苍的称呼都变成了贤弟。 王苍有些疲惫的醒了过来,吩咐府中的官婢端来热水,二人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收拾利落后让身边的婢女帮自己穿上一套有些厚重些的铁札甲。 穿戴好的王苍顶着一领铁质兜鍪,下面长长的顿项遮盖住了脖颈和半个肩部,手上按着宝刀,腰上挂着刚到手的铜印黑绶,俨然一副边郡中下层武官打扮。 梁诩还算有些良心,走的时候大部分物资都留在了塞中,作为重要战略资源,这些甲胄都是有记录在案的,能使用,能损坏,但不能缺少,少了就得想办法自己补上,如果正好被督邮查到,自己少不了也得脱层皮。 边郡一般都会设有比二千石的都尉或者六百石的长史来负责战事,裁撤掉内地常设的郡丞。 云中地处大汉帝国的最前线,郡中人口稀少,甚至南匈奴人都比汉人多,不像隔壁的五原雁门人口繁密,故而许久没有设置都尉,但长史倒是不缺。 而负责监察郡县的却是督邮,虽然只有百石,但实权极大,县令长都得曲意巴结,毕竟不是谁的屁股都那么干净。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王苍拉着吕布出了房门,二人携手往校场走去。 院外,守了一夜的魏续和王延寿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跟随在身后。 魏续是吕布正妻魏氏之弟,在塞内没有职位,只是作为义从首领带着几十个九原子弟跟随吕布。 昨夜从成廉口中得知吕布夜宿塞尉府,和新上任的塞尉府抵足而眠,姐姐魏氏有些忧心,招呼魏续守在吕布身边。 今天上午要从塞内的屯田卒、驰刑士这些人中挑选些能用的人,去信给秦阳那边招徕部曲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另谋出路。 只要不下雪,正旦前,就算檀石槐不组织,日律推演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王苍和武泉塞,毕竟小儿子还在自己手上。 刚走出塞尉府,就见到几个人影从角落里蹿了出来,跪倒在地上纳头就拜。 王苍吓了一跳没有动作,吕布就已经抽刀在手,准备砍将上去。 “大兄且慢!” 王苍叫住吕布,这几人分明是多日未见的宋喜、刘恢等人。 原本乙什的宋喜几人昨晚回到塞中,得知王苍骤然升为塞尉,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再三找人确认后才默默接受。 得知王苍还在府中饮宴,不敢贸然去打扰,几人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亮,干脆穿衣后来到塞尉府门口附近候着。 “大兄稍等片刻,这是弟原本一什的袍泽,想来是有事,我上前问问。” 王苍来到几人身前扶起几人,一番询问下才知,宋喜、刘恢、李叔三人见高宝、刘破奴几人拿到的购赏,一时间颇为眼红心热,想求王苍收做亲兵,跟在身边求些富贵。 李伯及李仲二人年纪大些,没了拼劲,王苍也不多说,吩咐王延寿取来两块金饼,赠送给二人。 又让王延寿知会一下第五班,从他那边把三人讨要了过来,让其随侍在身边充作亲兵扈从左右。 出了塞尉府门,走了不到两三分钟就到了位于石城外的校场。 校场不大,面积大概两个足球场大小,容纳个大几百人已是极限,两屯戍卒披挂整齐的站在校场周边,一个个站着笔直,脸上带着默然的表情,作为边郡的武人,刀口见血已是常态,而且大多都是祖辈就是戍卒,父死子替的不在少数。 校场最中央稀稀拉拉的站了近四百人,被提前过来的戍卒分为了四个屯,一屯一个方阵,里面东倒西歪的,交头接耳的,抓耳挠腮的比比皆是。 今日要选拔的是青壮,所以老弱妇孺、罢窿等不堪用的都没让来。 杜飒、成廉、侯成三人没在队伍里,而是站在校场门口迎接,远远的看见王苍,个个挺胸叠肚,昂首做出威武状,待到王苍走到近前,行了个军礼。 此时辰时已至,天已微亮,王苍对着三人点了点头说道:“劳烦各位亲迎,时候不早了,随我入场吧。” 说罢,不待几人反应,王苍按刀直接走到场前高台上,吕布、杜飒几位武官立于王苍身后,王延寿、高宝等人跟着立于台下。 第34章 品新卒王苍讲兵 述利害士卒激气 侯成心细,知道王苍定然不晓得戍卒情况,出言解释说道。 “塞尉,负责警戒的吾已提前挑选了些老弱前去,校场周边的二百人俱皆精卒,其中五十人为骑卒,能披铁甲,另五十人为从骑,只能着皮甲,由吕屯长统领。” “另外百人由杜屯长统领,五十人为材官,携弩佩刀,剩余五十人为步卒,都是世代军户,俱是能披铁甲的好汉子。” 说完后,看向还是乱糟糟的校场中央说道。 “这些屯田卒、驰刑士的死样子,着实不堪。” 王苍闻言,嘴角淡淡一笑,说道。 “不知侯队率可有读过《尉缭子》?” 侯成一懵,自己平时酿酒倒是一绝,但兵书却知之甚少,普通家庭出身的他哪里接触得到这等兵书,塞尉不愧是经学传家,想来兵书应该不缺。 支支吾吾半晌,只能回道:“读过一些。” 王苍见其反应就明白了,带着点浅笑说道:“故战者必本乎率身以励众士,如心之使四肢也。志不励,则士不死节;士不死节,则众不战。” 侯成在旁听得一懵,自己只认识点字,学过些《急就篇》之类的,这等练兵之法确实没听说过。 随即带着三分虚心,七分敬仰,拱手说道:“还请塞尉细说。” 王苍知道其不会,翻译道。 “《尉缭子》言:领兵作战的人必须本着表率作用来激励全体士卒,才能如同大脑支配四肢那样行动自如,斗志如果没有激发出来,士卒就不会为国捐躯,士卒不愿为国捐躯,全军就不能作战。” “换而言之,就是要励士激气。” 杜飒年纪较大,对于这些倒是没有什么计较,静静地不发一言看着二人。 吕布虽然也听得不是很懂,但碍于面子,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不时点点头,笑一笑。 王苍说完,也不理身后若有所思的几人,静静地看着台下士卒,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该开始今天的日程了。 清了清嗓子,大声对着台下立着的几百人说道。 “鲜卑将寇我武泉塞,尔等妻儿父老泰半在石城中,汝等愿意把其让给鲜卑人蹂躏吗?愿意看着自己的父兄做那刀下一亡魂吗?” 在场屯田卒、驰刑士多半是边郡之人,几乎家家都有鲜卑有仇怨,哪怕是那些应募过来的,这些年鲜卑无岁不侵,父兄子侄也有些丧命于刀下的。一起张口呐喊道。 “不愿,不愿。不愿!” 王苍在心中暗喜,士气不弱,军心可用。 “汝等亦知,旬日前吾不过是区区一什长,与台下各位并无不同,然而,吾仅带四人,便敢冲击一座上千人的鲜卑聚落,生俘其部落头人归来,我可为,汝等亦可为!” “如今吾探得消息,鲜卑不日即将南下,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当时。” “如有与鲜卑有仇的站我左手侧,无仇的站我右手边。” 台下的几百士卒大半都站在了左手那一侧,右边剩下的几十个戍卒想了想,也跟着站到了左边。 高台上,看着刚才还散乱不堪的戍卒们三言两语就被煽动得如此听话,吕布眼神一紧,贤弟好强的魄力。 杜飒年老,没有什么感觉,成廉、候成只觉得塞尉口才不错。 场中的气氛因为变队颇为热闹,一些相熟的又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台上的新塞尉如何如何。 王苍双手虚压,台下的高宝、刘破奴会意,朝着校场齐声吼道:“噤声!” 场上嘈杂的声音一收,过不了几息,隐约又有声音传来。 王苍昨夜睡前心中对如何立威已有打算,上前两步,朝着台下的戍卒仔细的打量了几眼,看得众人心里有些发毛。 “成廉何在。” 身后的成廉心中一紧,这是上来就要立威啊! “刚刚场中乱我军纪的人可曾看清?取我配刀,一人当众笞二十,现场拿下,当众行刑。” 王苍解下腰中宝刀,交给成廉,不待其说话,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成廉心中暗骂,怎么不给杜飒那老竖,自昨日起,王苍这小儿时不时盯着我,如今这得罪人的差事也交给我。 心中暗骂,但脚下的步子却是不停,招呼了几个校场周边的本队亲兵,手脚麻利的从队中抓了几个刚刚闹得比较欢的屯田卒、驰刑士出来。 王苍站在台上,对成廉还是比较满意,听招呼。 那几个被揪出来的戍卒挣扎不已,口中大多喊着冤枉,但没人搭理他们。,两个亲兵摁着肩膀,强行脱下了他们身上的冬衣,让其背对校场的众人。 一人挣脱边上的两名士卒,转身昂首望着台上的王苍,须发皆张,面带厉色道。 “塞尉以恩义结我辈,如今欲折辱壮士乎?” 成廉脸色一变,这是今天要见血了啊,招呼几人把他重新摁在地上,赶紧开口斥道:“塞尉当面,有你胡言乱语的份么,赶紧叩首赔罪。” 王苍心中暗喜,不怕你刺,就怕你不刺,正适合拿来杀鸡给猴看。 “你叫什么名字?” 被摁在地上的须髯汉子抬首囔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宪是也!” 宋宪? 又一个吕布八健将,不想一个小小的武泉塞竟然也有几个银凤凰出来,王苍面上一喜,下台来到宋宪身前。 “我闻你言自称壮士,如今一见,确实不凡,我欲收你为帐下亲兵,你可愿意?” 跪在地上的宋宪脸上怒色更浓,嗔目作色厉声曰:“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安能做一小奴?” 台下侍立的高宝、刘破奴面色一变,跟随在王苍身后的王延寿更是直接拔刀出鞘,单膝下拜说道。 “塞尉,此子无礼,请斩此狂卒。” 王苍脸上喜色更浓,有傲气才是好兵。扶起身后的王延寿,对着兀自挣扎不已的宋宪笑道。 “我给你一个机会,等会选练士卒时,如你能胜过在场众人,我让你做这一队的队率,如你能胜过十人,我让你做这队的什长,如你只能胜过五人,自己转到屯田卒去耕种田亩吧。” 宋宪挣扎渐停,面有喜色问道:“塞尉此言当真,如我全胜该当如何?” “自是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但你不该犯吾军法,乱我军纪,吾能饶你,吾法不可轻饶,成廉,笞刑二十,你亲自来。” 说完,也不等等宋宪说话,带着几人自行上台去了,留下面色愕然的宋宪跪在原地。 第35章 笞宋宪诱之以利 选士卒高陈角抵 成廉在一旁干看了半天,还以为要砍了此子祭旗,没想到只是鞭笞,口中应是,拿起马鞭就往宋宪黢黑的背上抽去,打得其鲜血淋漓,皮肉绽开。 宋宪也算是条汉子,愣是一言不吭,挨下了这顿鞭子。其他几人就没这么好了,一个个被抽的哭爹喊娘,嚎声不断,眼泪鼻涕都流得到处都是。 场中的几百士卒本来脸上还带着看热闹的神色,听到这哭嚎,一个个噤若寒蝉,看高台上的王苍那面带淡笑的样子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几个士卒哭爹喊娘的被拖了下去,丢到了队尾,尽管身上疼痛,但还是强自站的笔直。 宋宪倒是个硬骨头,行刑完后自行穿上甲衣,也不说话,默默回到阵中原位上。 王苍见威已立,接下来就是赏了。塞内的戍卒对于旗帜、金鼓这些倒是不必多练了,队列也日常有在操练,时间紧迫,这次主要是筛选军中敢战之士。 “二三子,勿犯吾法,吾法不可轻饶。” 士卒心想,别看这位年轻的王塞尉笑的挺阳光,心是真的黑。嘴里倒也不停。 “唯!” 王苍微微颔首,立威后该给个甜枣了,看着台下目带敬畏的士卒说道。 “汉律:捕杀一级鲜卑首级购赏五万钱,本塞尉私人再赏五千钱给二三子,本尉只怕汝等斩获的首级不够多,到时吾将在城下筑起京观,震慑宵小。” “有斩获首级者且受伤,倍之。阵亡者,再倍之。其妻女,吾亲养之!” “刘破奴、陈宽,取靶子来!” “唯!” 立于台下的刘破奴和陈宽而来走到校场边缘的戍卒身后,一人扛起一个一人高的箭靶到台下正中放定。 王苍接过王延寿递来的角弓和箭矢,亲自下场走到箭靶前,数着大概走了五十来歩站定,看了眼场中旗帜飘飞的方向,当着戍卒的面,把手搭向弓弦。 一连射了三箭,箭箭命中红心,最后一箭更是透靶而过,引得围观士卒一阵叫好。 王苍没有接话,走到高台上,招呼刘破奴、陈宽把靶子扛到一边后,陈宽站在台下不远处未走,高宝递过去一块大概巴掌大些的圆石。 却是想展现投石之能。 陈宽矮壮,轻轻的抛了抛手上的圆石先掂量了一下,感觉重量一般,走到了校场的最左边,看了眼对面的戍卒,估算了一下距离。 随后脸上憨厚的笑容一收,面无表情的转身提胯,黝黑粗壮的臂膀上肌肉虬结,收着力抛出了手中的石头,那圆石好似弹珠一般,滴溜溜的转着圈儿,直接从校场这边飞到校场那头,险些砸中其他戍卒,圆石在地上砸的咚的一声巨响,整个校场都清晰可闻。 经过了前面的事情,围观的士卒大多不敢出声,但一个个目光骇然的看着陈宽,这一下起码抛了个百来歩开外,如此巨力,真是恐怖如斯。 吕布也颇有兴趣打量了一眼这矮墩,虽然吕布自信也能做到如此,但以自己的身份下场斗技,未免有些丢份,一股子战意从其身上散发出来。 圆石滚落到其中一名戍卒脚下,那戍卒在队率秦宜禄的示意下,捡起圆石,单手抓起有些费劲,只得双手抱着,小步快跑放到高台下。 演示完投石后的陈宽走到台下,还是未回到位置上,台下的高宝站了出来。二人把身上的甲胄卸下,只穿了件单衣,就面对面看着。 接下来是王苍早就想好的第三项,角抵。 行伍之人大多接触过角抵,对此也颇为熟练,刚才陈宽展示了那一手投石,足以说明其气力过人,高宝虽然未曾献技,但其身量八尺余,放到现在都有一米九几了,长得亦是魁梧不凡,须髯浓密,一看就知是个力大的。 二人平日里也有练过,知道不好相与,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出手,终究是高宝心急,先迈动脚步,单手就朝着陈宽肩膀探去。 陈宽粗壮矮实,怎会让高宝白白制住,两条铁柱一般的膀子扯住其探过来的手臂,欲要一个过肩摔,将其摔将过去。 高宝也是个粗中有细的,反手制住陈宽膀子,二人一时间僵持住了,互相搂在一起,口中大吼连连,都想要把对方先摔倒地上。 陈宽占着个矮的优势,下盘极稳,高宝几次想将其掼倒,都被防的密不透风,两条粗腿如同树桩扎了根似得,盘在地上纹丝不动。陈宽也一时间奈何不了高宝,二人扭抱在一起,互相发力,踩得地面震动连连,夯实平整的地面都被踩出一个个小坑。 最终还是陈宽占着优势,高宝身高体大,气力虽然不弱于陈宽,但腿长臂长,一个不慎,被抓住空隙,右腿被陈宽掀起,身子狠狠的撞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闷响。 警戒的戍卒看的是热血沸腾,围观的更是把彩字憋在口中,差点脱口而出,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句,场中发出震天的呼喊。 “彩!” 王苍一手按住腰间宝刀,一手摸着颌下的短须,目带赞许,显然对二人的表现非常满意。 好勇的吕布坐不住了,往前走了几步问道。 “贤弟,你这帐下亲兵是个汉子,看的为兄都有些手痒了,可否。” 吕布话还没说完,王苍就笑着握住吕布的手说道。 “大兄之勇,世所罕见,非是陈宽可能比的,今日还要遴选士卒,改日叫上陈宽、高宝、成廉几人,大兄自可比个痛快。” 吕布面带喜色的退了回去,王延寿目光有些不愉,这等严肃的场合,吕奉先此人还口称贤弟,分明有些分不清场合。 经过登台激气、重赏励士、王苍演武、陈宽投石、二士角抵,屯田卒、驰刑士等愈发觉得王苍不凡,看着高台上披挂整齐的王苍,微微低下了头颅,显然,已经是心服口服了。 王苍站在高台看见士卒们的变化,心中大喜,可以遴选士卒了。 “吕布、杜飒,招呼士卒依次演练射术。” 第36章 号敢死烽燧烟起 歩射五十步内引弓十箭,如十箭中命中五箭即可合格,能中七箭者良好,中九箭者即为优秀,如果连五箭都射不中的,当然就淘汰掉了。 拔距因为内容简单,前面未说,也未演练,即是跳跃,跃远之意,选拔起来比较方便。 投石、拔距二者皆过者,就演练刀盾、钩镶等武器,如有熟练者,可以根据情况来择优录用,或者骑术精湛者,也一并录取。 王苍从早间起床还未吃过朝食,但并未下台,就这样一直盯着校场中演练的众人。 直到下午,优中择优从近四百人中选出了百五十人,起了早就定好的名字,敢死屯。 并承诺罪犯、驰刑士等有罪之人,战后上书郡中,免除去所犯之罪,屯田卒战后则是恢复自由之身,允许放其归家。 里面成绩最优异的五十人,王苍当场宣布收为亲兵,日常吃穿用度按照最高标准发放,以示恩宠,看得另外被选出的百人眼神火热,恨不得取而代之。 这百五十人因其中大半是边郡之人的缘故,基本上骑术都还算不错,可以当做骑卒来使用,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那些被淘汰掉的士卒有些心中暗喜,不用到直面鲜卑人的刀剑临身,有一些演练成绩还算不错的,无不捶胸顿足,但,悔之晚矣。 最后,王苍召集众人列好阵列,最左侧是选拔出来的百人敢死屯,中间是王苍新收下的五十亲兵,右侧就是那些没有被选上的。 王苍挺直脊梁,面色平静的看向下方,被视线注意到的士卒无不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王苍的目光,慢慢开口说道。 “很好,二三子也知,春季的草原上战马瘦弱,鲜卑人的羊要产崽,夏秋草场肥美,他们要收割囤积过冬的牧草,这时他们顾不上寇边,只有冬天他们是无所事事的,只能窝在毡帐里祈祷寒冬早点过去。” “今岁的雪还没下来之前,劫略成性的鲜卑人坐得住吗?到时去你们家、他们家把你们的妻子和女儿抢走,把你们的财物劫略一空后,他们可以美美的度过这个冬天,而我们只能望着空荡荡的草原,残破的里闾,这个闰月,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能不能过正旦,就全看你们自己手上的环首刀是否锋利。” 这时,不待王苍鼓舞士气,校场东边的天空上,一道道黑烟缓缓从远处升起,像一根根长矛直插天际。 长城内侧每隔两三里就会有一个烽燧,除了武泉塞周边几个烽燧是在平地上,其他的都是依山而立,在绵延巍峨的阴山上扎下了一颗颗钉子,时刻守望着北境的鲜卑。 佑汉燧就修建在阴山与平原的分割线上,左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右边随着山势逐渐升高,立于燧前的长城蜿蜒直上,距离最近的一个烽燧在山中长城的内侧。 昨日,新任的塞尉派遣斥候,沿着长城两边挨个告知附近的烽燧,让所有烽燧枕戈待旦,不日将有胡虏入寇。 负责武泉塞右边的斥候把马寄放在佑汉燧,徒步在群山中走了几十里,等到再回来时,已是今晨日出时分。 燧中的骑卒*魏三有些羡慕的摸了摸斥候的战马,负责伺候马匹就是他。 此马与燧中的马相比,体型更大,腿长肩宽,脾气温顺,因需长途奔行,故而燧中喂的是精粮,平时他骑的马大多喂些干草料,舍不得拿人吃的给战马吃。 年纪有些大的燧长田翔一脸疲惫,从燧上下来走到院中,看了眼魏三,说道。 “三郎,别摸了,你要真喜欢,改天给你从鲜卑人那里搞一匹俊俏些的就是。” 魏三腼腆的笑了笑,说道。 “田伯,我就是看看。” 田翔也不多说,拍了拍魏三的肩,回到了燧下的院房中。 魏三是前燧长的三子,前些年魏三之父没于鲜卑,田翔就接过了燧长的差事,原先燧中的骑卒就是由田燧担任。 魏三还有两个兄长,在父亲战没后依次做了燧卒,但隔了不久就相继死于鲜卑人的刀下。 十来岁的魏三沉默的接过田翔递来的环首刀和一副有些破烂的皮甲,这是他父兄给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支撑着他在这个不大的烽燧中戍卫了几年之久。 吃完朝食的李伯从屋中走了出来,看着魏三在细心的伺候自己的战马,生性老实,话不多的他没说什么,对着魏三温和的笑了笑,从其手中接过缰绳,骑着王延寿借给他的骏马,默默的打着马,往武泉塞赶去。 李伯刚出发,在他身侧三十里外,日律部的几个头人所率的三千骑正在慢慢逼近。 骑军阵列前,大队的汉人奴隶被驱赶着,有些走的慢的,马鞭挥舞时发出破风的“噼啪”声,就会结实的落在其干瘦的背脊上。 年老些的,走不动了,就直接摔倒在地上,后面的鲜卑骑兵也不理会,马蹄直接从身上踏过,偶尔还会发出清脆的裂响,待到军阵依次而过,就只剩一滩红色的泥,有些刺目的残留在原地。 长城外,几个矮小干瘦的鲜卑斥候探头探脑的望着正前方的佑汉燧,其中领头那人趴在草地上,对着左右说道。 “这会儿天气好,咱们摸不过去,等到傍晚汉人烧饭时,那时汉人看的不清,方便翻越这该死的土墙。” “嗯” 几人就这样一直趴到傍晚,饿了渴了就喝点随身带着的酪浆,看着燧上烟道飘散而来的饭香味,口水在喉间不断的分泌。 在聚落里能吃到热乎的饭食的机会可不多,等下把那几个汉人杀了,趁着头人们还没来之前,还能吃一餐热食。 看了眼昏黄的太阳,领头的斥候站起身来,踢了几脚身边睡着的同伴,说道。 “醒醒,时候到了。” 夯土长城下的阴暗处,脚踝高的杂草被几双黑乎乎的脚掌踏过,一条麻绳被抛飞上来,稳稳套住女墙的垛口,几个瘦小的身影在偏红的日光下挨个爬上城墙,佝偻着身子,快步朝着佑汉燧跑去。 ------ 1.《居延汉简通论》:居延地区有专门的《塞上烽火品约》,其中烽燧高四丈二尺,按照西汉度量衡一尺23.1厘米,大概高9.5-10米左右,折合成东汉末至三国时期的度量衡一尺大约23.5-接近24厘米的换算,东汉时代的烽燧应该不会低于四丈。 其中烽燧常备五人左右,立一燧长,剩下四人各有分工。 一人负责眺望观察的,称常候;一人负责积薪,也就是搜集干燥的草木;还有负责做饭养狗的,这类人多选用年老体衰者。 常候在燧上的平台观察到了敌情,会通知燧中负责做饭的燧卒,依照人数大小,白天黑夜来燃烧不同的易燃物。 日间举烟,夜间举火。 最后就是燧中身强体壮,骑术过人者,担任骑卒,如果遇到入寇,小规模的可以自主打退来犯的敌人,大规模的,就派出去传递消息。 还有些烽燧需要负责巡视天田,每天步行观察,但一般二三十里才会选两燧专门巡视。 燧中常备的包括布囊、马粪囊、熟米、转射、深目、积薪、汲器、木椎、长椎、长臂弩、长枪、斧钺、羊头石等常备战略物资,此处就不细说。 第37章 佑汉燧老狗立功 鲜卑寇二人死战 四丈余高的烽燧上,负责眺望的常侯庞坤穿戴整齐,口中不知嘟囔着什么,百无聊赖的低着头,一会抠抠指甲缝隙,一会整整身上的甲片,殊不知,几个身影快要摸到塞下。 最先发现鲜卑斥候的不是人,而是燧中养的那条老黄狗。 围着魏三摇尾巴的黄狗隐约听到什么动静,一双浑浊的狗眼警惕的望向院外。 魏三以为是什么狐兔溜到院外,没有细想,继续逗弄着这条陪自己长大的黄狗。 黄狗没有搭理魏三,朝着院外龇牙咧嘴。 “汪汪!汪汪!” 田翔听到刺耳的狗叫声,从屋中走了出来,看了眼不大的小院,开口问道。 “三郎,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田伯,兴许是发现猎物了吧。” 田翔并未答话,多年在烽燧中养成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当即抽刀在手。 魏三吓了一跳,看见田伯抽刀了,这时,就算他再懵懂也明白了,出事了!但他并未从腰间拔刀,反而跑到院角的木架上拿起一把有些掉漆的角弓,搭上箭矢,快速拉开弓弦。 眼睛朝田翔看去,只见其后脑不远处的院墙上突然冒出一个扎着辫子的脑袋,魏三吓了一跳,手中箭矢直接射了过去。 田翔看见魏三张弓朝自己射来,冷汗直冒,心想:我命休矣。 那箭矢贴着田翔的头皮上空射过,扎着辫子的头颅嗖的一下缩了回去,这一箭直直的射向远去,田翔心中暗惊,转头看去,空荡荡的院墙上几只手扒住了墙沿,田翔条件反射般的大声吼道。 “敌袭!” 院墙不高,大概丈余不到,田翔手中环首刀直接朝上砍向其中一人的手掌,只听一声惨叫,那人从墙背面跌落下去。 魏三也再次射出一箭,这一箭直接命中刚才探头那人,直直的将他从墙上射的跌落在院子里,但剩余五人却是得以抓住空隙跳入院中。 魏三知道,弓箭在这狭窄的院子里施展不开,还容易误伤到田伯,随手把弓一丢,也抽出环首刀。 一时间,场上的形势逆转,二人对五人,优势在敌。 为了方便赶路,鲜卑斥候的马和马刀都留在了长城外,个个手上只有一把三尺短刀。 领头的斥候和几人对视一眼,分出两人上前把魏三纠缠住,剩下两人直接冲向田翔。 院中不大,几步路转瞬即至,此时天还没黑,领头的斥候手中短刀在空气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刀光,径直劈向田翔。 “叮!” 一声清脆的刀刃相交声传来,紧跟着又传来了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听得田翔眉头微皱。 田翔稳稳的用手中刀刃招架住了身前劈砍而来的刀势,二人相持间,左右两边的斥候动作稍慢一拍,抓住时机,准备将锋刃送入田翔腹中。 田翔倒是不慌,握着刀柄的手臂发力,轻松的逼退了身前的斥候,手腕翻转,环首刀自上而下的招架住了右边刺过来的短刀,左边却是怎么也挡不住了,脑中飞速转动。 见想不出什么好方法,索性身子一转,空出的左手抓住刀刃,用力向后一拉。 顿时,大滴的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在地,手心中的皮肉被切开一半。那斥候被拽了个趔趄,想抽刀回来,却纹丝不动,当场进退不得。 手中吃痛,但田翔能当上燧长也不是靠时间磨上去的,抓住短刀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左脚站立,右脚的脚尖朝着那斥候下身踢去。 场上相持的几人好似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声音清脆可闻,纷纷面色一变,就像痛在自己身上一般。 “嗷!” 只见左手边那斥候连手中短刀都握不住,双手捂住小腹,软软的蹲了下去,一时间,失去了抵抗,田翔一脚将其踹倒,隐约有血色从厚厚的袴中渗出。 缩在角落里把尾巴夹在腿间的老黄狗闻见血腥味,突然挺起后尾,飞速钻到田翔脚边,一口咬住躺在地上的斥候的咽喉。 只见狗头上下撕咬,不消一会儿,喉间血肉模糊的斥候当场断气,老黄狗张开带着碎肉的血口,无声的对着剩下两人示威。 另一边就比较轻松,那两人只想纠缠魏三,好让其他斥候杀了田翔后再来帮忙。 但不料这老汉如此凶猛,还有一条老狗帮忙,脸上厉色渐浓,手上的力气大了三分,刀刀直指要害,朝着魏三劈砍而去。 魏三能被选为骑卒,自然是有一番道理,俗话说:拳怕少壮。 魏三父兄俱皆死于鲜卑人之手,家仇摆在那里,见来的是鲜卑人,更让其添了几分火气。以一种不要命的打法,迎着短刀,朝那两斥候欺身而去。 左边的斥候一刀砍来,魏三不管不顾,直接抬起手臂接住,虽然身上披挂整齐,但手上并无防护,短刀破开厚实的袄子和皮肉,一直砍到臂骨才戛然而止。 此时的斥候力已用老,魏三不顾剧痛,挥动环首刀,刀刃横向切进其脖颈处,可惜不甚熟练,未能一刀枭首,刀刃砍进一半,就被卡在颈椎缝隙里,进出不得。 血泉一般的污血溅射的魏三满脸都是,斥候矮小的身子顿时瘫软在地上,只剩下出血多,进气少了。 另一边短刀已然抵进魏三肋间,魏三当机立断,索性丢刀扭身,短刀前段的锋刃划开皮甲,在魏三腰间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口,还好并未伤到肚腹。 好个魏三,手上虽然没有武器,但躲过这致命一击,右手抓住那人小臂,直接抱着就扭打在一起,仗着身量尚可的优势,一拳接一拳的当场把这斥候打死在地上。 抹了一把脸上污血,魏三拉住环首刀的刀柄,一脚踹向那耷拉半边脑袋的斥候,带着许多小辫的头颅顿时被踹得滚到墙边,生生的拔出了环首刀来。 抬头向上望去,两道黑烟*袅袅而上,如同利箭射出,隐约有火光折射下来,使得院中都明亮了些。 燧门处,一道不高的身影钻出,常侯庞坤没动,知道犯下大错的他焦急的一会儿看向下方厮杀的院中,一会望着空旷的四野神情呆滞,又急的在上面抓耳挠腮。 ------ 1.《居延汉简通论》:记载《塞上烽火品约》内容。 1.望见虏一人以上入塞,燔一积薪,举二峰,夜二炬火。 2.见十人以上在塞外燔举如一人,须扬。 3.望见虏五百人以上,若攻亭障,燔一积薪,举三烽,夜三炬火。 不满(五百人),二十人以上,燔举如五百人同品。 虏守亭障燔举,昼举亭上烽,夜举离合火,次亭燧何燔举如品。 这就是汉朝边郡的烽火密码。 2.1984年版《汉简研究文集》中推测,烽燧中的发烟装置可能和厨房是连通在一起的。 故而文中用之。 有些烽燧下方或旁边还会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搭建了些厕所,住房,粮仓,厨房,水井等,也有些会饲养些牲畜来改善伙食,补贴日用,更有甚者,还会在其中种些蔬菜。 第38章 老燧长险死还生 魏三郎奋起杀敌 负责做饭的老卒点燃厨房烟道*中的积薪,神色有些紧张,但强忍下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下来的是负责收集柴草的燧卒,只见其手中捏着明晃晃的环首刀,口中怒吼声连连,声震四野。 “燧长,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这声如同雷鸣,吓得那领头的斥候都抖了一抖,正好低头看见地上掉落的短刀,眼珠一转,脚尖在短刀的刀柄上一踩一踢,三尺长的短刀如同暗器一般,自下而上的刺进那燧卒胸口。 燧卒浑然不觉,又走了几步,脚下一软,直接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刚喘了几口气的魏三看的是目眦欲裂,跟着田翔二人合力,以伤换伤,不惜代价的把最后两个鲜卑斥候砍倒在地上。 田翔终究是上了年纪,手上伤口一直流着血,憋着最后一口气,见现在院中再无敌人,赤红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两眼一翻,就昏死在地上。 远处的天穹上,落日已经快掉进群山间,一道道黑烟垂直向上,争先抢后的嵌在了赤红的余晖中。 武泉塞前的校场上,如同接力般的烽火映入众人眼帘,一股紧张惶恐的情绪在校场中酝酿。 王苍把场上士卒的表情收在眼底,士卒刚刚整编,还未开始操练,情绪有波动也很正常,大声对着士卒说道。 “二三子,鲜卑来了还不到二十人,这等购赏,尚且不够汝等一人一个啊。” 本来还颇为紧张的士卒都笑出了声,是啊,才来了如此几人,一时间人数优势涌上心头,又想到重赏,心中那份紧张变成了对财帛的渴望。 “全体解散,回居所吃饭歇息去吧。” 场上的士卒在新选出来的什长和队率的吆喝下,陆续离开了校场,只有王苍收为亲兵的那五十人未动。 王苍招呼王延寿先将其带回塞尉府,安置在前院中,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吕布说道。 “大兄,我知你骁勇,弟有一事相求。” 吕布拍着王苍的的背说道:“贤弟,你我自家兄弟,为何把我吕布当一外人看待?” “正是有危险,弟才想征求大兄的意见,观其烽火里的人数,最多不过十来人,大兄可否与弟同去探探敌情。” “这有何难,同去便可。” 话落,吕布招呼身后的成廉、候成几人一声,直接走下台去,早有亲兵牵来战马,候在台下,吕布翻身上马,兀自招呼起从骑。 王苍这边自不必说,他一下台,刘破奴、陈宽、高宝几人随侍在左右,寸步不离。 一行人策马而出,在校场门口接住魏续等吕布的义从,加起来凑了个三十来骑,打起了几个火把,望着远处由黑烟升腾变成火光冲天的烽燧匆匆而行。 佑汉燧离武泉塞不过十几里,王苍策马奔行在前头,吕布落后半个马头,众人从石城出发,不消半刻就到了芒干水*附近。 芒干水发于塞外,从武泉塞旁蜿蜒而过,河水宽约二百余歩,上面架有浮桥,朔方长城被芒干水从截断,从左右两边延伸出去。 水面上此时已结起五六尺厚的冰层,只要给马蹄裹上粗布倒是能畅通无阻。 河水两边各建有一间小小的屋舍,几个年老的戍卒住在那里,白天时负责清理冰面,保障这天险*的存在。 浮桥两边倒是不受影响,众人牵马从浮桥上步行而过,王苍脸上有些愁容,看着边上的吕布说道。 “大兄,自前汉孝武帝开漠南以来,阴山就被我朝所制,匈奴人路过无不失色。如今这小小的鲜卑竟能全占漠北,烽火所示的人数应该不止十来人。” 吕布作为在河套地区长大的青年,自然从小就听着孝武、卫霍的故事长大,对定边安汉之事颇有兴趣。 “贤弟勿忧,有为兄在,这等宵小之辈,我吕奉先自是不放在眼里。” “嗯,先去看看鲜卑人是从哪个烽燧附近潜入过来的。” 浮桥不长,简短的和吕布聊了会,众人就渡过芒干水,附近烽燧的常候早就看见了河面上的情况,只见一中年燧卒带着一个年纪稍小些的骑卒,两人同乘一匹战马,紧赶慢赶的朝着王苍拍马而来。 “哦?不想是佑汉燧,前日那边的骑卒也传来示警,发现天田有人踩过的痕迹,你们先回去吧,夜间注意警戒,不要卸甲,兵器不可离身。” “唯。” 打发走那燧长和骑卒,王苍等人举着火把朝着佑汉燧的方向而去,期间路过几个烽燧均未做停留,一路来到佑汉燧下。 燧上负责眺望的庞坤早早的就看到了这一众骑兵,依稀从火光下的看出汉军盔甲的样式,走了几步,冲着院中给田翔包扎伤口的魏三喊道。 “三郎,应该是塞中来支援我们了!” “好。” 魏三手上动作一顿,看了眼院门,朝着身旁说道。 “桑兄,帮忙把田伯抬到墙边。” 从附近烽燧赶来的骑卒和魏三早就相识,二人合力,把田翔抬到墙边靠着。 那条老黄狗也冲着院外狂吠,魏三用右手摸了摸狗头,安抚好黄狗的情绪后,二人一齐朝着院门走去。 王苍和吕布从马上跃身而下,最先看到的是院外被魏三射中的鲜卑斥候,此时已是奄奄一息。 王苍默不作声的拔出环首刀走到斥候身边,利落的从其喉间摸过,刀身在其脏兮兮的袄子上抹了两下后插进鞘中。 吕布刚准备推门,一只手垂在身侧的魏三走了出来,看见吕布,眼中沁出热泪,拜倒在地说道。 “不想是吕屯长亲自前来,佑汉燧燧卒魏三拜见屯长。” 吕布嘴角弯了弯,单手将魏三提了起来说道。 “这次是塞尉亲自带队来相救尔等。” 魏三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他只认识吕布、成廉几个,看了一眼众人簇拥的青年,想来新上任的塞尉应该是他无疑,又朝着王苍跪了下去。 还不等魏三拜倒,王苍快步上前将其扶住,魏三一时间拜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 ------ 1.1984年版《汉简研究文集》中推测,烽燧中的发烟装置可能和厨房是连通在一起的。 故而文中用之。 1.芒干水:起于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卓资县,流经呼和浩特市,止于托克托县。现称大黑河,古称芒干水、黑水河等。 根据各代抄印本记载,芒干二字或有不同,但意均指芒干之意。 根据现今大黑河最窄宽度为六七十米,最宽处三百米的记载,文中取最宽数据,汉代气候和水文应该比现在好些,不夸大,按最高数据写作。 《水经注校证》:又有芒干水,出塞外,南迳钟山,山即阴山...芒干水又西南注沙陵湖,湖水又西南入河(黄河)。 根据其记载,武泉塞理论上存在,根据汉代的边防体系和地理位置,应该会存在障城和烽燧,文中取巧,用之。 2.天险:长城建设时会依托天险和地势,如有河水阻拦,就会空置一段。 根据现今大黑河的水文资料,每年冬季十\/十一月左右会结起大概一米左右的冰层,到来年三四月份才会解冻。甚至能开车到上面行驶。 我作为南方人倒是很少见过这些。 第39章 大兄 观这鲜卑军阵如何 王苍拍了拍魏三的膀子说道。 “你们燧长呢?” “田伯连杀了三个胡狗,但自己也失血过多,现在院中昏迷不醒。” 王苍带着些许欣赏的目光朝院内看了一眼,只见院墙的墙根处靠着一个浑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老人,脸上双目微闭,神色中带着点欣慰的惨笑。 王苍走过去探了探,发现鼻间还有些许微弱的呼吸,冲着院外喊道。 “破奴,速速送到塞中救治。” 魏三这次没人扶了,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田伯的伤势如果没有疮医救治,很难挨得过今晚,当即朝着王苍下拜说道。 “魏三代燧长谢过塞尉的仁德,魏三将永世不忘。” 王苍脸上挂着温和的表情,拉起魏三,没有说话,从高宝手中接过火把,走进烽燧的燧门,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燧中的设施。 烽燧从外看着大,但夯土墙壁极厚,一进来有些暖暖的,墙面上面没有抹灰,看着有些坑坑洼洼的。 王苍和负责发烟、做饭的老卒点了点头,沿着窄小的台阶继续拾级而上。 庞坤看见一个衣甲不凡的少年走了过来,从院中的对话已然得知其就是新任的塞尉,拱手恭敬的行了个礼,但这年轻的塞尉脸色在火光下隐约有些发青。 顺着目光看去,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充斥到视野中,庞坤直接坐倒在地上,看这架势,怕不是有几千上万人。 “愣着干什么,点火!” 王苍踹了一脚这软如鼻涕的燧卒,走到平台边缘处,用火把点燃了早就准备的好的炬(苣)火。 炬火在一个专门用黄泥砌筑的土台中,里面有三根横插着的木棒,木棒大约一尺余长,上面绑着如芨芨草等专门收集的干草。 干草燃烧完后,木棒还能继续燃烧,也能继续添加燃烧物,每个烽燧都会专门准备大量可燃物,如果鲜卑人未退走,夜间的火光一直不能停,白天的话的就是烽烟不断。 远处的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靠近,如同群星一般,点亮了漆黑的夜色。 近处的烽燧看到了佑汉燧这边的火光更亮了些,也由二堆炬火变更成了三堆,他们知道,这次来犯的鲜卑最少都是五百人以上! 连绵的长城前,几位头人立马于阵前,被簇拥在中间的头人叫伊力奇,伊力奇原先是个匈奴人,姐姐做了日律推演的大阏氏,如今他也算是半个鲜卑自己人。 此次入寇因为胞姐的举荐,被日律推演选做先锋,迫切想立功证明自己的他直接征召了聚落中的所有牧民,凑了个千余骑出来,但是没想到刚出师就被汉人提前发现了。 而左右两边的头人的聚落不大,各自只能出几百骑,几人的骑兵共同听被伊力奇所指挥。 只见伊力奇眉头微皱,按理来说,负责偷袭烽燧的斥候迟迟没有献上捷报,携带的战马驮着些物资,在草原优哉游哉的啃食着枯黄的杂草,马尾甩动间,一坨新鲜的马粪从马臀后掉落在地上,而斥候却不见踪影。 望着远处的高大的烽燧,又燃起了一团新的火光,伊力奇大概猜到了什么,口中骂道。 “废物!” 手中缰绳一拉,左边的马镳牵引住马头,战马会意,身子绕了个圈,朝着后方慢慢走去。 跟随伊力奇左右的几个头人默默跟上,一道夹杂着一丝怒意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中传开。 “就地扎营。” 骑阵最前方的汉人奴隶还是木然的抬起头,那里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烽燧,几团火光在最上方熊熊燃烧着,就如同空中繁花一般,娇艳的盛开。 许多奴隶木然的脸上被照得阴晴不定,直到马鞭破风的声响传来,那昂起的头颅又重重的低了下去。 “大兄,观这鲜卑军阵如何。” 王苍转头看向艰难爬上来的吕布说道。 “贤弟,不过是土鸡瓦狗耳。” 吕布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身长九尺余的他有些狼狈,这个时代的平均身高也就六尺左右,能长到七尺,也就是一米七,那也算是个昂藏汉子了。 烽燧内的通道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刚好,但对于吕布来说,无异于狗熊钻树洞一般。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看着远处有些嘈杂的鲜卑营帐,吕布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大兄,观其火光,鲜卑人此次少说也来了四五千之众。惜哉!此次未能多带些士卒过来,不然倒是可以夜观敌营。” “贤弟,塞中都传你有一颗虎胆,未曾想,有过之而不及啊。” “哈哈哈哈。” 王苍与吕布相视一笑,对于吕布的武勇,他还是深信不疑的,要不然也不敢夸下这般海口。 转过头来突然发现,燧上的平台上站的满满当当的,成廉、侯成、高宝等人都上来了,高宝同样身材高大,和吕布一样,也是硬挤上来的,为此,跟在高宝身后的陈宽还拍了拍高宝的屁股,一个劲的笑话他。 魏三也跟在人群中,王苍对着他说道。 “三郎,燧中可有鲜卑人的衣物之类的。” 魏三是骑卒,平日里对这些物资了解不多,摇了摇头。 这时通道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塞尉,应该有个三两套在院中库房里。” 燧中烧火的老卒慢慢走了上来,老卒年纪大,平日里就对着仓库里那一亩三分地盘算着,故而对这些零零碎碎了解些。 “好,你先下去做点餐食上来。” 王苍安慰了老卒一句,又看向高宝和陈宽说道。 “元隆、陈宽,劳烦你二人再跑一趟了,去塞中找杜、刘二位士史调度些鲜卑牧民日常穿的袍子来,不要太多,取个三十来套即可。” 上次夜袭高宝和陈宽可是主力军,听到王苍又想故技重施,有了上次的成功经验,二人脸上扬起笑容,大声应诺。 “唯!” 嘹亮的回应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的极远,远处还在搭建营帐的几个汉人奴隶转头看了一眼。 发现声音可能自火光处传来,眼中精光闪了闪后,又继续开始干活,毕竟早点干完就可以早点休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第40章 舍不得身子 套不着鲜卑 说来有趣,众人忙到现在大多未吃夕食,趁着高宝和陈宽来回的空档,王苍招呼了几个吕布麾下的义从下去帮忙烧饭。 那几个义从起初还有些不情不愿,其中一个带着些胡人相貌高大义从嘴里还在小声念叨些什么。 但声音太小,王苍听得不清,观其脚下的步子却是没动。 一旁的吕布眼睛一瞪,不用分说,刚还发牢骚的义从瞬间站直了身体,拽了身边几个同伴就逃也似的下去了。 一眼之下,竟畏之如虎。 看的王苍有些眼热,心里也开始念叨起来了:秦阳的义从还有半月余才能到... 等了大概有个三四刻钟的样子,烟道中缓缓飘散出了些粟米的香味,让饿了一天的众人肠胃快速蠕动起来。 这时,沉闷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几骑身着戎服的骑士举着火把,马鞍边挂着两坨破破烂烂的袄子,上面多是黑乎乎的污垢。 为首那骑径直策马到院门处方才一勒马缰,战马如同急刹般,稳稳的立于院外,这般俊俏的骑术引得义从们纷纷叫好。 领头的高宝翻身下马,动作倒是英武不凡,刚想再夸赞几声的义从就看见,高宝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看了眼马鞍边的袍子,快步跑进院中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缓了过去。 王苍从燧上下来,疑惑的拍了拍高宝的背脊说道。 “元隆,身体不适吗?” “伯羽,那袍子闷在库中,不知放了多久,刘破奴的足衣丢进溷厕都没怎么臭。” 说完,就像看见什么大恐怖似得,远远的避开院门。 王苍觉得有些意思,刚走到院门,一股比后世脚踩过的老坛酸菜发酵后还浓郁的滋味吸入鼻腔。 “咳咳!咳咳!” 痛! 感觉肺都在发痛的王苍脸色一变,赶紧憋住呼吸,转身就朝着燧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 “先吃饭!” 陈宽带着几人走进院内,去而复返的刘破奴和被王苍下令鞭笞的宋宪也在其中,几人面色涨红。 进门后,也跟高宝一样,干呕了一阵,又吸了几口气,才算是平复下去。 院外的战马倒是不用担心,刚才已尽数拴好,但那挂着的破烂袍子,几人是怎么也不肯上手去触摸了。 燧中地方不大,三十来人吃饭有些坐不下,老卒把做好了餐食端到院中,又招呼那几个搭把手的义从搬了坛酱出来,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餐食比较简单,就是普通的粟米蒸的金黄,这已是燧中留存着用来过正旦所准备的,如今拿出奉给王苍等人所用。 平日里燧中吃的不过是麦饭或者豆羹*罢了,丝丝热气伴随着粟米的香气飘散开来,冲淡了几人对刚刚的记忆。 王苍和吕布待遇好些,魏三和老卒拿出一床席子搭在地上,还有一张粗糙的案几放在身前。 众人就着火光,各自拿小碟取了些酱菜,或蹲或坐,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东汉实行的分餐制,有条件的,案几上的饮食丰富些,像穷苦些的,也就只能佐些盐豉酱*来作为调味了。 王苍和吕布身前的案几上,口味倒是丰富了些。 老卒晓得二人身份,一人是负责所有烽燧的新塞尉,一人是戍卒里的骑卒屯长,二人都是老卒眼中的肉食者。 菜品虽然丰富,但也不多,只是比常人多了一盘切的细薄的腊肉和腌制的咸菜。 腊肉显然是提前蒸过,表面微微泛出些许油光,在院中支起的火盆的照射下,沁出的油光如同碎钻一般,点缀在腊肉的表面。 王苍知道,今晚需要得众人死力,当即起身端起食盘,挨个把盘中切的细薄的腊肉分给刘破奴、高宝和吕布带来的诸多义从。 香软的粟米饭本就不多,也只是燧中几人正旦日时改善伙食之用,一人不过分了一碗,这会大多刚扒拉到一半,见王苍挨个分肉,纷纷站起身来,眼中带光的看着王苍。 义从大多是吕布的妻族中的子弟和五原郡本地的轻侠、恶少年。 前者感念魏家的恩养和与魏氏、魏续有血缘关系,是同一个宗族的近支、远支亲戚,一些家中贫苦的索性投靠到大支,起点比一些亲近的徒附和宾客还高些,容易得到重用和恩养。 后者有些是钦佩于吕布的勇武,相信吕布以后能够鸡犬升天时不会忘了自己的苦劳。还有些纯粹是仗着有几分勇力,跟着吕布混口饭吃罢了。 那魏续年纪虽小,但手段不小,在他的统领下,这次几十义从倒是颇有些向心力。 王苍虽然叫不出这些人的名字,但挨个递过食盘,口中还笑着说道。 “肉不多,一人分取一片。” “一人一口肉,切勿多取。” “其余兄弟吃不到了,唯你是问。” 慢慢的,王苍来到前面被自己招呼去烧火的那个有些胡人相貌的义从身前,王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吾等能这么快吃上夕食,君劳苦功劳,当食一肥美些的。” 说罢,王苍亲自取了一块肥瘦相间,略微厚实些的肉片放在这义从碗中。 这义从没有姓,只有一个名字叫大车。 大车从小就没见过生父,阿母是北匈奴人,听阿母说生父是到聚落里做生意的游商,和大车的阿母在一处篝火前看对眼了。 在其他牧民还在载歌载舞的时候,大车的阿母和商贾在一辆高轮大车上相识相交,后来生下大车的时候也是在高轮大车上,所以被起名叫大车。 后来大车从草原上逃到受降城,又从受降城辗转来到九原,因不通汉话,只会些讲些鲜卑语和匈奴语。 在机缘巧合之下做了魏家的徒附,后又被魏续带到了吕布身边做了义从,跟着混口饭吃。 自小在草原上的生活让大车晓得些人情冷暖,他感受到王苍丝毫不介意前面自己的轻视态度,心中对自己在燧上的做法大感愧疚,当即五体投地的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夹杂着些俚语对王苍说道。 “塞尉以勇士待我,我却待塞尉如草寇,我大车还有什么脸面继续跟随主人。” 说罢,大车抽出了腿间的拍髀短刀,做势就要往脖子上抹去,看的王苍神色都是一惊。 不想这胡人竟如此刚烈,颇有古义士之风,当即一手抓住大车的小臂。 嗯? 这厮气力不小,王苍费了点劲才硬生生的把拍髀从大车手上夺了下来,有些不悦的说道。 “大敌当前,且留有用之身,何必为了区区一肉而损一勇士?” 大车听到这话,更是须发皆张,感觉浑身暖烘烘的,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涌上心间。 看了眼兀自享用餐食的吕布,大车对王苍更是心折,当即跪拜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一边磕,一边心想:“塞尉如此厚待于我,我已做了主人的义从,自是不好易主,以后有机会定要报答塞尉之恩情。” 王苍温和的对着大车笑了笑,伸手将其拉起,说道。 “与其谢我,不如多取几个胡虏首级。” 大车重重的应道:“唯!” 手中的餐盘里的腊肉还剩下一些,王苍继续挨个分肉,分到魏三时,盘中肉刚好剩下最后一块。 看着这个年轻的骑卒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王苍微微点了点头,又大声当着众人的面勉励了几句。 让这个有些腼腆的年轻人脸色微红,略显单薄的身子站的笔直,好似被检阅的士卒一般。 吕布见王苍回到案后,笑着把自己盘中肉食分给王苍,在吕布看来,也就只有王苍有资格和自己有一样的待遇。 王苍笑着摇了摇头,就着豉酱,慢慢吃完了这碗有些微冷的粟米饭。 之前义从对王苍恭敬多是出于身份地位,目光和语言动作上都带着客套和生疏。 而现在,蹲在地上吃着粟米饭的义从偶尔会抬起头来看一眼王苍和吕布,眼神大多带着些许柔和,众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王苍自然是看到了这些眼神中的情绪变化,心中微喜,脸上倒是愈发沉稳,看不出半点波澜。 用完这顿夕食后,王苍又登上烽燧顶部的台面上,远处的鲜卑营帐立得差不多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也变成了帐中偶尔透出的微光、主要通道上的火盆、各个毡帐前生起的火堆。 隐约间,还能听到嘈杂的鲜卑俚语,和自己在鲜卑奴隶那里学到的有些不同,些许炙肉的香气飘散到众人面前,刚刚吃完粟饭的众人感觉好像又有点饿了。 王苍对着身旁的吕布打趣道。 “大兄,饭食已毕,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去鲜卑人那里再吃些炙肉。” “哈哈哈哈,贤弟颇为有趣。” 吕布被王苍这句话逗得笑了出来,拍着王苍的背脊说道:“去吃点又何妨?” 话落,二人相视而笑。 吕布走在最前招呼众人下去牵马。 王苍走在最后,扭了扭肩膀,吕布这厮气力还挺大。 转头深深的瞥了一眼远处的火光,看也不看一边脸上带着谄媚笑容的庞坤,直接往通道里走去。 出了燧门,王苍发现众人站在院子里,把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王苍看向站在最前的吕布问道。 “大兄,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都站在院内闭不出门?” 吕布脸色有些扭曲,憋着气说道。 “贤弟,你弄来的那些袍子太臭了,闻着都犯恶心。” 王苍一愣,默默的穿过人群,推开院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连被拴住的战马都有些蔫了,这些平时嘴里没停的牲口这下连胃口都没了,可见一斑。 王苍招呼刘破奴过来,帮忙把身上的甲胄脱下,刘破奴起初还有些不情愿,看那样子比被砍头还要难受,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走了过来。 换上了滂臭的袄袍,王苍感觉自己和掉进了溷厕一般,静静的看向院中的吕布和义从,想测试一下他们是否愿意跟随自己。 最先迈出院门的是陈宽,脸上挂着和往常一样的憨笑,陈宽的体型有些横向发展,始终脱不下身上的皮甲。 王苍笑着上前,帮忙解开革带,陈宽也不挑,随手拿了件袄子就套在了身上。 第二个没想到不是高宝,反而是宋宪,宋宪过来的时候没着甲,后背的鞭痕上过药,但还是隐隐作痛,坚定的跟着陈宽走了出来。 高宝不甘人后,也大步越过宋宪,走到王苍面前,从马上取下袄袍开始更换。 离院门有些远的大车张了张口,但是没发出声音,有心想跟着出门,但自己的主人还没发话,只能把迈出去的左脚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吕布看了眼王苍,又看向左右义从,脸色露出一丝挣扎的神情,想了想,故作豪气的说道。 “舍不得身子,套不着鲜卑!” 王苍心里暗自腹诽:“换身鲜卑人的袄子而已,整的和白门楼一样。” 但脸上还是温和的笑了笑,看着吕布和义从们换起了袄袍,虽然一个个面有难色,但经过刚才推食食之的小举动,义从们没有当场表现出来不满来。 好在有长城隔着,鲜卑人也不清楚烽燧这边的动静,王苍吩咐众人不要生起火把,策马来到最近的烽燧附近,闻讯而来的骑卒王苍还有些印象,听魏三叫他桑兄。 丈余高的长城内侧,众人立于墙角处,半月的散发出的月光也照亮不进这处阴暗的墙根。 王苍招呼桑姓骑卒看守好马匹,把魏三喊到身前,低声嘱咐道。 “去趟芒干水,让那边的老卒夜间不用凿冰,这是紧要大事!” “唯。” “贤弟,快些。” “来了。” 王苍拿出从燧中找来的绳索,和吕布当先爬到城墙上站定,看了一眼两三里外的鲜卑营帐后,笑着对吕布说道。 “观此营帐搭建的竟如此粗糙,外围连个负责警戒的斥候都没有。” “是够蠢的,不过正好成全了贤弟和为兄吗?” “是极,大兄,招呼义从们上来吧。” “嗯。” 待到刘破奴、候成等人们都翻过了城墙,王苍带着众人围着营帐走了个斜线,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营帐侧面悄声而去。 ------ 1.麦饭、豆羹:关于东汉末年的饮食结构因小冰河气候的原因,较于前汉有很大的转变,耕种的粮食的转变在前文的注解中有提到过,此时就不过多赘述。 2.盐豉酱:成书于西汉元帝时期的《急就篇》上就有记载。 稻黍秫稷粟麻秔,饼饵麦饭甘豆羹...盐豉... 稻:通指水稻。 黍:通指脱壳后的黄米。 秫:通指粘高粱,较于口感,偏糯些。 稷:通指高粱,较于口感,高粱比粘高粱口感差些。 粟:通指小米。 麻:通指胡麻,也叫芝麻,自通西域后引进中原。 《四民月令》上说:二、三、四、五月都可以种植胡麻,并且五月可以收获胡麻,有果实的叫苴麻,果实称为麻籽,取其外壳可织成麻衣。并且五月还能贩卖胡麻和大小豆,并且大小豆的生长周期极短。 秔:通指粳米。 饼:通指汤饼。食之有饱腹感,史书上被梁冀毒死的汉质帝就是食用了煮饼,也就是汤饼,气闷肚痛,可能是汤饼食用过多导致的急性肠胃炎等问题,也有可能是梁冀下毒后,不治身亡。不过这里我个人有些存疑。 饵:通指蒸好的米团。 麦饭:通指用小麦脱壳后直接蒸煮而成的麦饭。 甘豆羹:通指豆羹。用小豆煮成的豆羹,其味纯甘。 盐豉:通指豆豉。 有些啰嗦了,为了一个菜,讲了许久,连正文都迷糊了。 第41章 草原上亲如一家 都是兄弟 寒冬腊月就是这一点好,没有烦人的吸血小虫和能做成胡饼的蚊蝇,众人离营帐还有百来歩的时候,一道沉闷的鲜卑话从前方传来。 “怎么现在才来?” “差点把我饿死在这里,羊炙还剩多少,别全吃完了。” 有暗哨! 我们被发现了? 这道声音吓得众人心中一凛,王苍还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拔刀声,单手朝身后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脑中开始急速思考起来。 这时那道带着些烦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说话啊?” 不能再等了,王苍马上切换到鲜卑口音,捏着嗓子小声喊道。 “留着呢,还能少的了你的。” “这就好,酪浆都快喝吐了,对了,你怎么从前面过来了。” “刚刚吃饱喝足后肚子疼,走了些远路去方便一下,你也不想在附近闻着味守夜吧?” “等下还要吃羊炙呢,别说这些坏我胃口。” 王苍给身后的吕布等人打了个手势,慢慢往刚才传来声音的地方走去。 得益于日常饮食不算差,众人大多没有夜盲症,就算在夜间也隐约能就着火光看清些路。 鲜卑牧民这点就不行,一个个到晚上就和瞎子一样,只能听听动静,或者打起火把来赶路。 走了大概二三十歩,一个矮小干瘦的鲜卑暗哨裹着厚厚的皮袄子,慢慢从地上爬起,睁大了眼睛看着王苍,眼神中有一丝迷惑,心想。 “怪了,乌泰怎么一时间长高了这么多?” 在远处的火光映射下,乌泰的身影逐渐清晰了些,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左手朝着自己伸了过来,右手好像摸到了腰上。 嗯? 暗哨低头看着乌泰用一把汉人常用的环首刀插进了自己的心口,还搅动了两下。 王苍用左手提起这个瘦巴巴的鲜卑暗哨的脖子,干脆利落的一刀捅进心口,随手将尸体抛飞了出去。 习惯性的在袄子上蹭了两下,结果越蹭越脏,还把那不可名状的味道激发出来了,王苍心情顿时有些烦躁起来。 而干瘦的暗哨更加迷茫,身子直接被甩飞摔到地上,一股剧痛从心口传来,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乌泰竟然要杀我,我不过是... 一阵眩晕从脑中袭来,身体抖了两抖,隐约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死在乌泰刀下。 “解决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后面急的有些冒汗的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迈步走到了王苍身边。 王苍看了眼远处的营帐说道:“这次不用进去太多了,留些人手在这里。” “元隆,你留在这里充作暗哨,如果有其他暗哨或者鲜卑人过来,你负责搭话把人引过来,杀的时候干脆利落点,不要发出声音。” 跟在队伍中的大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朝着前面喊道。 “塞尉,我大车从小在鲜卑长大,我了解他们的日常习惯和交流方式,让我守在这里吧,哪怕是死,我也不会让人发现的。” 王苍盯着大车看了许久,吐出口气说道。 “好,务必谨慎些。” 交待完大车后,王苍看向吕布说道:“大兄,你这身量极高,进到军营里容易暴露,不如让贤弟带几个人进去探探。” “不可!贤弟,这等好事怎能没有我吕奉先,我带侯成、成廉二人跟随,定保你周全。” 王苍面露难色,干巴巴的说道:“大兄...” “没什么可是的了,成廉、侯成跟着我,魏续带人跟着守在这里。” “好,破奴、陈宽、高宝你们三人加上大兄三人,我们合计七人,进去探探,吃点炙肉回塞中好歇息。” 此时距离鲜卑军帐不过百余歩,几人不敢笑出声,但嘴角还是向上弯了些。 鲜卑的营地以伊力奇的圆帐为中心,剩下三个头人的毡帐为支点,在长城前两三里的地方扎下营帐。 此次光牧民就征召了三千骑,还驱赶着千余的汉人奴隶。包括伊力奇在内的鲜卑人都没把这次攻入云中当回事。 以为还是和以往一样,到汉人聚居的地方抢点能用的东西带回家过冬。如果能抢到一两个汉人女子,那多是一件美事儿啊。 想到来年冬天或者雪融化后,这些女子还能为自己生个崽子,牧民感觉都美到心坎里去了。 整个营地的最前方是一片简易的矮帐,千余汉人奴隶分散的挤在帐中。 矮帐不过几尺高,里面连伸脚的地方都没有,密密麻麻或蹲或坐的挤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人在里面。 还有些年纪大些的老人和十来岁身体还没长开的小孩挤不进去,又困又饿的抱团贴着帐篷上薄薄的皮子,想要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中艰难的活下去。 这些汉人奴隶大多是被鲜卑入寇时裹挟出塞的,还有些是被乡里的胥吏欺压的妻离子散,走投无路下举家逃亡塞外。 结果是妻女被鲜卑人抢去,自己也落得个奴隶的下场,当真是家破又人亡。 营帐的东侧,王苍带着吕布六人悄悄的往前摸了过去,一直到离营帐边还有二三十歩才停下脚步,前面的聚落外围被一圈高轮大车围的严严实实。 所幸现在天黑不过个把时辰,还没安排夜间守夜的人,只是在外围派了些暗哨,王苍看向前方扎的紧密的毡帐说道。 “大兄,左边第九辆大车那处地方暗些,我们从那边进。” “嗯。” 吕布简单应了应,这种小事还不用他来费脑子,有时候想多了也烦。可惜没有马匹,不然带上百余骑卒,他能在营帐里杀个来回。 吕布、刘破奴几人欲要起身,被王苍赶紧拉住,王苍摇了摇头说道:“我来为诸君开道。” 话落,王苍起身借着夜色朝着车前摸了过去,不时有巡夜的鲜卑人在营中走来走去,这二三十歩的路走走停停,王苍花了小半刻的时间才潜到车轮前。 高轮大车间用麻绳及革带紧紧的扎在一起,车头与车尾紧密相连,轒辒上支着细细的木杆,下面用杂物堆积住空隙,形成了一道简易的木墙。 怕被看出破绽,王苍等人出发时只带了之前斥候身上的短刀,此刻用来切割倒是刚刚好。 趁着又一队巡夜的鲜卑士卒打着火把走了过去,王苍把麻绳割断,微微抬起车把,从空出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警惕的扫了几眼,还好,当下四处无人经过。 快速地把杂物从中间清了个小洞,王苍对着外面空旷的四野打了个招呼,远处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王苍站起身来,装作巡查的样子,手按短刀,就像个普通巡营卫士一般,四处打量了起来。 这里离最近的毡帐还有十余歩,毡帐间紧密的靠在一起,中间空出几步的位置,应该是通道无疑。 在王苍心中开始盘算的时候,吕布、高宝等人也跟着钻了进来,陈宽体胖,差点卡在轒輼下,挣扎了一阵才蠕动进来。 王苍赶紧招呼众人起身,贴着大车周边装作巡查的样子,开始走动起来。 吕布面有愠色,朝着王苍低声叫道。 “贤弟,我吕奉先这辈子第一次钻这种地方,简直跟个狗洞似的。” “下次不如带齐人马冲杀进来,也好过从这轒辒底下钻过。” 王苍生怕吕布犯愣,赶紧安抚住:“大兄息怒,没有下次。” 余光瞧见前头的毡帐后走出两个牧民打扮的士卒,心想:来得真巧。 随后赶紧对着吕布道:“有人过来了。” 吕布把手摸向腰间,这是要准备要拔刀了,王苍伸手按住吕布的,摇了摇头,示意继续往前走。 那两牧民拿了个破抹布缠着的火把,准备撒点肥料,看见黑暗中走来一彪人马,也是身子一抖,问道。 “你们是哪个头人帐下的?怎的在落中没见过你等?夜间为何不打火把?吓死个人!” 待到王苍领着众人走到身前,就着火光一照,那两牧民更是吓了一跳。 在这个鲜卑平均身高不过一米五六样子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队平均一米八上下的同族,谁能不惊? 王苍黑着脸,操着一口流利的鲜卑语说道:“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营帐周边作甚?想溜走做逃兵?” 瞧见牧民腰间挂着的马鞭,王苍心中已有定计,快步上前,先是伸手一把抢过火把,又趁着牧民发愣,拽走其腰间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朝着两人身上打去。 “哎呦,大人,别打了,自己人!” “你俩是哪个头人帐下的?” 那两牧民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但马鞭抽在身上的疼痛告诉他要先回答问题,昂起头叫道。 “小人是叱干部大人帐下的,到营帐周边不过是想方便方便。” 王苍打的正爽,又扬了几鞭子,口中喝道:“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莫不是冒充叱干部族人来唬我?” “小人不是叱干部的,乃是乞伏...” 说到一半,一股我懂了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般高大的身材必然是伊力奇大人帐下的勇士。 牧民赶紧改口囔道:“不,小人是伊力奇大人帐下的,求大人看在同族的面上,饶过小人一回。” “哼!口中没一句真话,再敢乱窜,饶不了你。” “是。是。是!” 马鞭在空中抖了抖,发出“噼啪”的声响,那两牧民吓得又是一哆嗦,一股子气在腹中死死的憋住。 王苍心想,还真套出了东西,变色喝骂道:“还不快滚。” 那两牧民连火把和马鞭也不敢要,伴随着一阵“噼啪噼啪”的声响,夺路就往外跑。 吕布几人在后面看的一愣一愣的,自己刀都拔出来了,王苍就跟回家了一样,不仅抢东西,还打人。 王苍笑了笑,也没解释,说了句跟上,走在前面带着几人继续巡夜。 期间还碰上了其他几队巡夜的鲜卑人,王苍挨个友好的点了点头。 因为夜色昏暗,几人身上也穿着臭烘烘的袄袍,闻着这熟悉的味道,那几队士卒还以为是哪个头人的亲卫出来办事的,互相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就交错而过。 绕着营地转了大概小半圈,又遇到了一个落单的牧民,王苍从其口中得知。 最中间那一圈是伊力奇大人率领的千余人居住的地方,夜间不要往那边跑,不然高低要吃一顿鞭子的。 最先溜进来的地方是叱干部的驻地,现在这里是乞伏部的驻地。 见情况套的差不多的,王苍带着几人反身往叱干部的毡帐中间的通道走了进去,期间路过一个个毡帐,牧民们大多围坐在篝火前吃着羊炙唱着歌。 普通牧民平时能尝到的荤腥也不多,这次马上要到汉人的地盘里逛逛了,赶着的牛羊去太麻烦,今夜正好便宜了自家的肚子。 王苍找了个人少些的篝火,四五个牧民许是人少的原因,搭完自家毡帐后开始炙肉,这会儿还没开吃,王苍见状,就这儿了吧。 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浅笑,王苍径直坐到为首的那个中年牧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刚好还没吃饱,到你这再来吃点。” 那中年牧民身边跟着自家的两个儿子,看着和王苍也差不多大,脸上有些就要发作的架势。 吕布和高宝等人走了过来,穿插着坐在几人身边,互相把几个牧民夹在中间,隐隐有包夹之意。 剩余两个牧民和中年牧民相熟,刚准备开口,就见身旁高大的身影摸着刀,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慑于压迫,只能微微低下了头。 中年牧民看出了这群人的打算,这是过来抢食的! 碍于这几个莽汉身高体壮,和自己这等枯瘦的身材一对比,如同大人与孩童,中年牧民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 “你们是?” 王苍不停的拍着中年牧民的肩膀笑道。 “草原上亲如一家,都是兄弟,都是兄弟!” “哈哈哈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兄弟,不用这么紧张。” 王苍手上每拍一下,那中年牧民肩膀就颤一下,张了张口,又憋了回去,借着火光,他好像看清了这些人的来路。 这几人模样清秀,好似汉人一般,脚上还穿着皮靴。 心中大骇的中年牧民从口中干涩的挤出了几个字。 “随意,随意。” “多谢款待。” 第42章 我造反了 我女儿和小孙怎么办 王苍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这个叱干部中年牧民的肩膀,在篝火前以理服人的吃了一顿羊炙,问清了营中的基本情况。 牧民们热情好客,把毡帐让给客人,一个个在篝火旁睡了过去。 嗯,睡得很沉。 用手背随手抹了抹嘴,本想往刘破奴的袄子上蹭蹭。 手伸到一半,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在中年牧民身上蹭了蹭。 中年牧民睡觉喜欢低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身子有些冷,抖了两下。 王苍转身看向篝火前的众人说道。 “这炙肉味儿有些大。大兄、破奴,差不多了,我们进毡帐中商议正事儿。” “陈宽,且辛苦你在门口守着。” 陈宽起身抹了抹嘴,走到在帐门前坐下,微微颔首说道:“唯。” 不过脸上还是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憨憨的笑,但一双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时而盯着地上睡着的牧民,时而看向不宽的通道。 进到毡帐中,里面没有光亮,几个鲜卑牧民的手脚倒是麻利,地上铺着一层还算干净的皮子,几人胡坐在地上,不大的毡帐显得有些逼仄。 王苍当先对着几人说道。 “想必大家都知道我的塞尉是怎么来的,上次夜袭时生擒日律推演的小儿子可以说纯属侥幸,本来只是想借点鲜卑老乡的人头换点赏钱罢了。” “但这处营地不和上次相同,上次聚落里鱼龙混杂,老弱妇孺不少。这处营地青壮牧民就有三千人之多,而且管理分散,再想像上次那般擒贼先擒王,却是不易。” “我等是去是留,大家有什么想法。” 静待王苍说完后,其余几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吕布,毕竟这里除了王苍外,就属他的官职最高。 吕布撇了撇嘴说道。 “看我干嘛,我只负责杀人就好了。” 成廉、侯成二人见吕布都这样说了,当即跟着喊道:“俺也一样!” 王苍把目光投向高宝和刘破奴,上次夜袭时,刘破奴好战些,没有什么心思,反观高宝的分析和建议都很老道,可以问问他的意见,当即开口问道。 “元隆、破奴,你们呢?” 刘破奴的回答也和成、侯二人一样,表情严肃的说着:“俺也一样!” 高宝仔细的想了一阵,众人也不急,等了大概一阵子,高宝缓缓吐出一口带雾的热气,目带寒光的说道。 “宝觉得,可以一留。” 王苍静静的看向高宝,心中其实也想试试留这一说。 高宝抛出了一个众人遗漏的的事情。 “食炙肉时,外面那牧民说,营地最前方有千余汉人奴隶,宝觉得,彼辈当可一用。” 千余汉人! 吕布等人一时间心思活泛起来,如果能鼓动汉人作乱,兴许可以再复刻一次王苍上次夜袭的成功。 吕布当即喊道:“那还等什么,招呼外面的义从,咱们直接杀将进去。” 王苍按住吕布的手,示意其不要轻举妄动,指出了其中的一个隐患。 “元隆,你这计策不错,但那千余汉人怎会乖乖的听我们指挥。” 高宝能留意到汉人奴隶这事确实不错,但是他们又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亲兵,愿不愿意听自己指挥还是两说。 场面一时间又陷入了沉寂。 这时,守在帐外的陈宽拉开帐门,脸上憨笑着说道。 “俺觉得俺可以去试试。” 王苍越到决策的时候,反而越发冷静,但心跳的极快,脑中很清醒的知道,稍有不慎,所有人容易陷在营中出不来,抬头看向陈宽说道。 “奴隶那边有鲜卑人专人看守,不行,我们撤回塞中,我不能让你们陪着我送死。” “塞尉、吕屯长、元隆你们身材高大,自是容易被瞧出端倪,但我个子不高,我觉得可以试试。” 吕布几人把目光看向王苍,王苍毕竟是最高军事长官,而且众人大多自恃其勇,觉得此事可以一做。 王苍目光有些挣扎,此时想的不是自己身处鲜卑营帐内,也不是自己的性命,反而是父母那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当即下定决心,朝着陈宽喊道。 “干了!” 众人齐齐起身,行了个军礼说道:“唯!” 决定要做,那就不能食言了。王苍思索了片刻,把心中所想和众人陈述了一下,吕布听不得这些,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只听指挥就好了。 “破奴。” 听到喊自己,刘破奴愣了一下,心想:这个时候不应该喊我啊。但又下意识的应了句。 “还记得我等进来时的小洞吗?等下我们带着这几个牧民去巡营,你从洞中钻出去,和魏续他们把刚才的计划说清楚,待到乱起再冲进营中,和上次一样放火,把营中搅的越乱越好!” 刘破奴大声应道:“唯!” “噤声!” 刘破奴自知犯了迷糊,赶紧向王苍连连告罪,一时间,汗都要急出来了。 王苍踢了这厮一脚,将刘破奴拉起,率先走出了帐门,眼神盯向睡得正香的几个牧民,迈步走到中年牧民近前,亲切的把他“叫醒。” “等下我们去前营那里,我想,你应该认识路吧。” 牧民“醒”了过来,眼神带着丝丝恐惧,这些汉人当真胆大,才几个人就敢进到军营里来,隐隐有一种被汉人包围的奇怪想法萦绕在脑海中。 “知道,小人知道。” 王苍亲切的拍了拍中年牧民的肩膀,没想到一巴掌给其拍的跪倒在地,王苍看的暗自发笑,单手将其提起,说道。 “走,我们去巡营。” 乞伏部外围的大车边,一队奇怪的队伍打着火把,沿着高轮大车慢慢的往前走去。 那中年牧民被逼着走在最前面举着火把,后面是王苍踢着短刀押在身后,王苍身后就是牧民的儿子和吕布,每个牧民身后都有人盯着,如果牧民告密,几人可以在第一时间动手。 路过的其他队伍看着这矮个高个,矮个高个的奇怪队伍有些纳闷,但有些人还是认识那中年牧民,也没当回事,可能是临时加的也有可能,毕竟打头的就是熟人。 怎么可能会有鲜卑人骗鲜卑人呢? “刘君,姐夫和塞尉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魏续朝着远处的营帐望了望,只看见几个高矮不一的身影逐渐远去。 刘破奴从洞内钻了出来,黝黑的脸上有些发红,朝着魏续神神叨叨的说出了王苍的计划。 “塞尉和吕屯长教我们这般...这般行事。” 魏续听罢,神色阴晴不定,这事太险了,一着不慎,容易身陷囹圄,看了眼身后的大车和其他义从,只能勉强应下。 话分两头,王苍和吕布依照之前的安排,让牧民从帐中找了些吃食,又从其他毡帐里借了一点。 其他牧民自然是不肯,但好在众人颇为讲理,左拼右凑了些还算看得入眼的饮食,朝着前营走了过去。 负责看守前营的自然不是伊力奇的聚落,前营里的千余奴隶乃是由几个聚落互相拼凑而来的,战后还要带回聚落里继续承担劳苦的杂役。 虽然伊力奇背靠日律推演,但几百奴隶也不在少数,其他几部自然不会白白放手,前营的看守就轮换着由几个聚落轮流负责,而今夜正好轮到叱干部来当值。 中年牧民叫黑牛,因为家中的黑牛正好在那一天下崽了,所以就被起名叫黑牛。 黑牛是乞伏部的普通牧民,自然不认得负责看守的叱干部士卒,但背后的短刀让他现在认识了。 从干瘪黢黑的脸上挤出笑容,黑牛脸上的褶子被压成一道道纵横起伏的线条,招呼了自家的两个儿子,几人笑着把手上这些借来的吃食递给着看守的士卒说道。 “几位大人,我家头人让我送来些吃食,犒劳诸位。” 为首的叱干部士卒年纪有些大,脸上有些疑惑,但没伸手去接,语气有些怀疑的说道。 “你是哪个部落的?” 黑牛身子一抖,脸上的线条更深了,腰弯的深深的,撅着屁股又把吃食递前些,强笑着说道。 “我是叱干部帐下的,我家头人说诸位勇士辛苦了,塞北的寒风能冻死人,今夜不知又要死多少奴隶。” “头人想请大人们多多关照下,如果死的多了,来年部落中连个干活的人手都没了。” “废话那么多干嘛?赶紧把吃食拿来。” 中年士卒身后的其他士卒不干了,嘴里嚷嚷着就要上手来拿,晚上闻着炙肉的香味,自己等人喝着冰冷的酪浆,啃着冻得硌牙的胡饼,如今有人来送,这不是瞌睡送枕头吗? “好好好。” 黑牛笑嘻嘻的把吃食塞到中年士卒的手上,王苍隐晦看了一眼陈宽,带着吕布、高宝等壮汉半围着士卒,如同一堵矮墙一般,把身后的陈宽悄悄的送了进去。 拿到吃食的几个年轻些的士卒感觉光线有些暗,不满的看向王苍几人说道。 “围着这么紧干嘛?送完赶紧回去睡觉。” 王苍没说话,黑牛弯着腰,小声的讨好道。 “是是是,马上就走。”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黑牛心中升起,感觉好像在某条路上开始跑起来了,转头吆喝王苍几人动身,但又不敢大声催促,脸上挂着卑微的笑容,不像催促,反而带着些讨好的请求在里面。 王苍看见刘破奴已经往里面走了十来步了,如今悄悄的跟着些年老的牧民一样蹲在矮帐边,紧紧的贴着,心脏的跳动也慢慢平缓下来,转身拉着吕布的手就往外走。 黑牛见王苍动身,也亦步亦趋的跟上。 只有那中年士卒看着这队奇怪的送餐队伍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又感觉不出来。 想了一阵,干脆不去想了,盯着手上疑似被啃噬过炙肉看了半天,终于抵不住肉食的诱惑,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嗯,真香。” 且说偷偷溜进去的陈宽脸上憨笑挂不住了,一层细汗从额头上渗出,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士卒。 王苍等人的身影在夜色的遮掩下越走越远,士卒们一边吃着借来的吃食,一边互相开着玩笑,丝毫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矮帐群这边,陈宽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喂,后生,你也是汉人吧。” 一道年迈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传到耳边,让放松下来的陈宽亡魂大冒,右手赶紧摸到腰间去,这时背后的那道声音又幽幽的传来。 “不必动刀,吾不过是一老朽耳,犯不上,只是看你有点意思。” 陈宽借着远处的火光,打眼仔细的观察起身后的老者。 那老者也不虚陈宽,蹲坐在地上,身上裹着一件袍子,外套着件女人穿的襦裙,只不过襦裙上面脏兮兮的,好像被油脂和污垢浸透了似的,气味颇为浓烈。 老者见陈宽不作声,主动打趣道:“嘿,你这身上味儿不小啊。” 陈宽嘴角咧了咧嘴角,心道:您老人家不也一样。 但嘴上不能这么说,生怕引来了士卒的注意,看了眼身后的士卒,陈宽走近两步,小声的冲着老者说道。 “老丈,我是来帮你们的。” 那老者笑了笑,没把陈宽的话当真。 “怎么帮?天子叫你来的?” 陈宽额头青筋跳了跳,但还是耐下性子,仔细的解释道。 “云中甄太守、袁长史引强兵万余,陈于武泉塞,命令我等入营探查,约定后夜举火为号,共诛胡虏。” “不知这处营地汉人有没有领头的。” 老者不作声,不着痕迹的朝着陈宽这边靠了点,陈宽本以为说动了这老者。 突然,笑容和蔼的老者朝着陈宽扑了过来,措不及防的陈宽被扑的坐倒在地,好悬手中短刀差点被抢了过去,那老者冲着前方还在吃喝的士卒厉声喊道。 “有汉人摸进来了!” 听到这呼喊,陈宽的心肝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还不等起身,几个同样年长些的奴隶从四周扑了过来,眼中闪烁着骇人光,嘴里嘟囔着些什么,但是陈宽没听清。 本来那些士卒还在吃喝,听到这呼喊,赶忙丢下吃食,分出了几人冲着陈宽这边跑来。 幸好陈宽力大,带的还是短刀,坐倒在地上也不影响手上发力,左手使力把那老者推开,身子像狗熊一般,灵活的打了滚,抽出短刀看向四周。 只见附近矮帐中年轻些的奴隶没动,但挨着矮帐的老年奴隶大多站起了身,朝着陈宽围了过来,大多神情木讷,有些嘴里还会像那老者一般,嘴里嘟囔着些什么,但是这会陈宽听清楚了。 “我造反了,我女儿和小孙怎么办!” “不杀你,他们怎么办?” “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第43章 本将乃云中郡武泉塞障塞尉王苍 “出事了!” 还未走远的王苍几人同样听到了那声叫喊,心中大感坏事。 吕布面带惊色的看向王苍,有些焦急的说道。 “贤弟,这该如何是好啊?” 王苍知道这会儿如果马上逃离,也许能够逃出生天,但跟随自己许久的陈宽陷在敌营,如今见死不救的话,事后塞中诸人该如何看待自己? 紧急思考了刹那,王苍心想:陈宽不能不救!死则死矣,如今有吕布和高宝在,也许事有可为。 心中有了定计,王苍冲着吕布几人大声喊道。 “大兄,救人!” “裹挟起这些奴隶冲击营帐,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好!” 吕布放声大笑,一马当先的就原路折返回去,成廉、侯成几人久在吕布帐下,自是紧紧跟随。 高宝虽然有些智计,但骨子是好战多些,自然不甘人后,紧紧的跟上前去。 王苍看向黑牛几人,用鲜卑语说道。 “我放你们一条生路,滚吧。” 说完,深深的看了黑牛一眼,这个中年牧民,其实用的还挺顺手。 但没想到,刚转身离去,黑牛就拽着两个不情不愿的儿子跟了上来,撅着屁股讨好道。 “大人,刚刚那些人已经知道我们几个是一伙的了,这会儿逃跑,后面被查出来还是要死,不如跟着大人。” 王苍有些失笑,这牧民有些意思,当即拍了拍黑牛,口中勉励道:“如果你能活下来,让你替我养马。” 黑牛听到了王苍的承诺,脸上有些沾沾自喜,口中大声应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王苍。 他那两个儿子黑着脸,要不是手上没有兵器,其实挺想给这汉人来一刀的,毕竟平日里他俩能欺负的最多也就是部落中的汉人奴隶了。 至于剩下那两个牧民,见王苍不理会,干脆猫着身子就往阴暗处逃去。 却说陈宽那边被一群老年奴隶围着,手上短刀隐而不发,但这些老人一边在口中念叨着,一边贴了过来,让其有些为难。 正好这时前面在门口的嘟囔的士卒冲了过来,把身前的几个老年奴隶砍倒,其中就包括前面的那个老丈,口中骂骂咧咧道。 “狗奴,别挡路。” 陈宽瞧准机会,趁其不备,手中短刀送出,闪烁着寒光的锋刃径直的透过鲜卑士卒的喉间。 随手在喉间搅了几下,殷红的鲜血从鲜卑士卒喉间的血洞中冒出,吓得周边那些老年奴隶退的远远的,已然不敢再靠近。 其他几个鲜卑士卒一时间被骇得不敢上前,陈宽一边把短刀从那鲜卑士卒喉间抽出,一边轻描淡写的在其身上抹了几下,心想。 可惜我那长铍没带来,不然早就杀散了这几个鸟人。 匆匆赶来的吕布等人没用多久,快步回到了前营门口,那中年士卒倒是有些勇力,招呼了身边的几人一声就率先迎了上来。 吕布正愁一个个杀太费事,如今抱团来了,正合心意。欺身上前,短刀太小,吕布嫌弃用的不惯,故而带的是缴获而来的四尺马刀。 真不愧是后世的飞将吕布,此刻倒是有些初见狰狞。 那中年士卒手中马刀精致些,有破麻布缠着,瞧着吕布那把,不过是两片木片夹着的薄薄的铁片罢了。 面对身强体壮吕布,竟也不觑,还托大的当头就是一刀对着吕布砍了过去。 吕布轻蔑一笑,竟然被一个小小的胡狗瞧低了,迎着那刀锋斩了过去。 “咔嚓!” 那中年士卒的马刀应声而断,雪白的刀锋在士卒的瞳孔中不断扩大,眼中的视野不断旋转,一具无头的尸体颓然倒在地上。 吕布看也不看,迎面冲进士卒群中,左边一拳打的那人脸颊凹陷,右边就是一刀劈过去,差点把那人半边身子砍下。迎面又是一脚,正面冲来的士卒被踢得倒飞出去,连连撞倒两人才停止冲势,看得跟在身后的王苍不断咂舌。 真不愧是吕布吕奉先啊! 不消片刻,这几人轻轻松松的就被吕布杀散,高宝、候成几人都没摸到衣脚,道路就畅通了。 几人脚下不停,径直冲到前营,打眼一瞧。 还好,陈宽只是被围在中间,暂无大碍,王苍放心下来,冲着陈宽大喊道。 “陈宽,把这几人杀散,甄太守的万余精兵顷刻就到!” 那几个鲜卑士卒听不懂,但转头看去,王苍几人把通道封死,这下想逃只能死战了。 那些老年奴隶脸色晦暗,纷纷离得远些,看向王苍几人的眼神犹豫不决,但矮帐里的其他年轻些的奴隶听到叫喊,都自发走出矮帐。 只见到,陈宽、吕布几人手起刀落,刚欲死战的几个鲜卑士卒就被切瓜砍菜般被杀净,一时间,那些有心的心思都开始活络了起来。 陈宽走到几人身前,快速的把刚才的经过简单交待了一番,说话的同时,还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老丈。 那老丈身下早已积了一滩污血,眼睛紧紧的盯着陈宽,人已死去多时,但那眼中的恶毒神色还残留在双目中。 陈宽叹了口气,蹲下身去帮其抚平双目,一滴浑浊的泪从眼眶中挤了出来,没多久就被冻成一粒冰珠,兀自挂在脸上,但已无人会多看一眼了。 那些从矮帐中走出来的青壮奴隶隐隐抱成团,在为首的一人的带领下走近前来。 王苍心想:有此人在这,想裹挟这伙奴隶只能智取了,收敛了下神色,走上前去先声夺人。 “本将乃云中郡武泉塞障塞尉王苍,汝是何人?” 领头的那人看着大概三十来岁,头上的头发不长,大概六七寸的样子,想来是触犯律法被髡过,不知是被裹挟而走的还是逃了出来后,在塞外给鲜卑人当牛做马。 那人说话还颇为知礼,对王苍还算客气,面带恭敬的喊道。 “小人唤作张林,不知太守带兵前来,现在何处。” 却是个奸滑的,听到王苍先前在营门喊的话,所以先问援兵。 如果王苍所言为虚,大不了把王苍擒住,献给鲜卑人,如果太守真来了,就助王苍一臂之力,看来还是个有些小聪明的。 王苍一手提刀,一手取出一物,抛给张林,说道。 “信物在此。” 张林稳稳的接住那物,却是个用黄绶装起来的小袋子,打开来一看,是个小巧的铜印。 上面用小篆清晰的篆刻着四个大字。 “塞尉印信!” ...... 漆黑的夜色下,塞北的寒风如同细刀般割在身上,云中县的人烟愈发凋敝,只有城门楼处稍微有些火光,两个守夜的士卒兀自搓手蹬脚,嘴里骂骂咧咧着些。 “他母的,这天能冻死人。” “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 这时,远处的官道上有一道豆大的火光浮现,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两个士卒机敏的抓起靠在墙边的短矛,警戒的看向那由远及近的骑士。 那骑正是宋喜,只见其身上裹着厚厚的复襦,两条粗腿使劲的夹在马上,脸上被冻的青紫。 从鼻间流出的清水被冻成冰条似的贴在唇上,伴随着呼吸喷出的热气又溶成水,被风一过,复凝成薄膜贴在唇上,看得倒是有些脸青唇白的样子。 本来大家都是斥候,自己也是个伍长,不过是外出侦查几天,和自己一什的什长王苍一下子变成了两百石的塞尉,自己变成了他的亲兵,被指派了个送信的苦差事。 战马沿着官道疾驰,远处的云中城在眼中愈来愈近,宋喜空出右手,把冻的僵硬的手伸进襦中借些暖意,一股刺痛感从手掌表面的皮肤上传来。 快到城墙边时,宋喜伸出手挥舞着火把叫喊道。 “速开城门,有紧急军情自武泉塞送至!” 望楼上的士卒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云中作为郡治,时不时就有些信使夜间才至。 左边的那中年士卒冲着在城门前勒马的宋喜喊道:“可有符信*?” 宋喜也不恼,从马鞍边挂着的布囊中取出一道带齿的木质符信,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把符信放在火光下,大方的展示给守夜的士卒查看。 城墙高不过两丈余,但城门楼上又添丈余,作为了望使用,隔着十来米,士卒勉强看清了宋喜手中的符信,一边扁平,一边带着细密的齿痕,上面书写的小字自是看不清。 想起暮色时分,附近的邮置送来的消息,有小股鲜卑入寇。 士卒心中盘算了下,害怕宋喜是过来赚开城门的,决定还是等等,冲着城墙下的宋喜喊道。 “如今城门已闭,城中实行宵禁,且在附近亭舍歇息一晚,明早再来!” 立马于城墙前的宋喜听到这话,脸上酝酿着怒气,但还是强自压了下来,从怀中的里衣中取出贴身带着的帛书,再次冲着上方的士卒喊道。 “此乃武泉塞障塞尉的亲笔帛书,鲜卑入寇,十万火急!” 那士卒本就胆小,哪还听得了鲜卑二字,如同被点燃的炬火般,语气不善的对着宋喜呵斥道。 “说了明天再来,你要如何?还不快滚!” 接连被拒的宋喜一时间急的手上青筋暴凸,但也无可奈何,刚准备走,两道急促的马蹄声一前一后响了起来。 宋喜偏头看去,一人乃是啬夫打扮,还有一人看样子分明是燧卒的装扮,心中隐隐有些不妙。 两道声音适时传入耳中。 “鲜卑大举寇边,快开城门!” “烽燧发三炬火!” 这下那士卒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就坐倒在地上,呆呆的不知所措,另一人赶忙下了城门楼,招呼其他值守的士卒打开了城门放几骑进来。 宋喜也不倨傲,领着剩下两骑纵马直奔城中心的太守府,刺耳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空,也惊醒了城中的诸多百姓。 从上空看去,马蹄踏动间,点点微光一路相随。 北门的裴里离得最近,裴虔从榻上坐起,披了件复襦走出房门,从院中向远处看去,漆黑的城墙上变得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裴虔干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容,伯羽这孩子好像当上了塞尉吧。 太守府,后院会客厅中。 未着官衣的甄厉随便穿了件袍子,刚派人去通知郡中诸吏前来,这会还没到,厅中的婢女点起烛光,甄厉先拿出王苍的帛书,就着明亮的烛光看了起来。 还未看完,最先赶过来的是郡长史袁敞和新上任的五官掾梁诩,甄厉稍稍松了一口气。 袁敞作为名族子弟,自然是有一番能力的,郡中的大小事务多是他在负责,甄厉把看到一半的帛书递给袁敞。 袁敞快步上前,和梁诩二人仔细的过了一遍,梁诩还没看完,袁敞眼珠子左右转动,就已经信息记在脑中,闭上双目,袁敞开始思虑起来。 这时,住的远些的主簿和功曹、兵曹掾张杨等也陆续赶到。 甄厉见人到了差不多了,吩咐几人先落座,让梁诩把帛书交由几人传阅一番。 还没等看完,甄厉就带着些急迫的语气问道。 “烽燧示警,发三炬火,此次入寇的人数最少也在五百以上,吾观武泉塞新任塞尉王苍送来的帛书上言,观入寇的鲜卑营帐,恐有近万众之多,希冀郡中发些郡兵过去,诸位,这该如何是好?” 梁诩作为前任塞尉,刚走不久就发生这种事情,着实有些后怕,毕竟武泉塞人少,加上无险可守,弄不好,就此丢掉性命也大有可能。 但收了王苍这般多的好处,又不能不救,终究是豪气压住了恐惧,梁诩开口建议道。 “府君,下吏觉得,守云中必守武泉塞。如武泉塞失守,鲜卑就可依托隘口,进可长驱直入,退可托庇于石城自守。后续鲜卑人可以源源不断的从塞门增派援军过来,如此一来,不可不救。” 主簿和功曹是本地世家大姓,主簿胡平家中经商,家族产业多在城中。 功曹唤作张亮,自王苍之父王安逝后,这功曹的位子就是由他来接过的。云中城外良田小半多都是他家的。 此二人把控着云中郡的粮食和贸易,家中宾客、徒附甚多。 他们知道,郡兵本就只有千余,如果再增援武泉,那云中的守御力量就不足了。 这二人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抵御鲜卑入寇,反而是如何保住自家的产业。 第44章 我做塞尉的我能骗你 胡平隐晦的和张亮对视一眼,为了保住自家利益,决定拿出利害关系开始劝说甄厉。 “府君,五官掾此言谬矣,云中县乃是郡治,如若失守,那云中郡将群龙无首,俗话说,蛇无头不行。” 张亮也适当的插了一句:“府君,孟子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府君您贵为一郡之主,如今把郡兵一分为二,那云中和府君您岂不就是危如累卵啊!” 甄厉脸色一白,口中应道。 “是极,是极。” 一直闭目沉思的袁敞突然睁开双目,眼中死死的盯着胡平和张亮二人,拔出腰间佩剑,喝道。 “府君,请斩此此二贼,郡中遂清!鲜卑不足为惧!” 听到袁敞这话,胡平和张亮脸色一变。 袁敞作为长史,乃是朝中任命的,自己二人不过是太守征辟的百石吏,虽是显吏,但跟长史明显不能同日而语。 张亮厉声道:“我二人皆贤良方正,如何是贼!长史寓意何为?” 胡平跟着接话:“战前诛杀郡吏,长史莫非受了鲜卑指使。” 袁敞也不反驳,静静的不发一言,脸上酝酿着怒气,按住剑柄的手指有些发白。 一直默默观察众人的兵曹掾*张扬起身,恭敬的冲着甄厉下拜说道。 “王苍此子,下吏颇为熟悉,熹平五年时,王苍跟随下吏学习吏治一年有余,此子有其父之遗风。其父先王公讳安曾为郡功曹,也就是张功曹之前任功曹,在郡中颇有贤名。” 说到功曹,张扬还侧头看了张亮一眼,发现其脸色不悦,心中一乐,接着往下说道。 “观其夜袭日律部聚落并生擒日律推演亲子之事,说明此子生性机敏,胆勇过人,如今遣人上书,说明胡乱已不可制,请府君速速发兵,下吏愿带兵前往。” 甄厉听完后,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沉思许久,始终拿不出个说法来。 袁敞有些烦躁,再次走到厅中请战,但甄厉还是犹豫不决,临了,说了一句。 “天色已晚,各位先回吧,此事明日再议。” 袁敞气得面色涨红,但也无可奈何,拉着张杨就往外走。 走出府门,只有袁敞和梁诩、张杨几人出来,贤主簿和贤功曹尚未出门,府门就已经关闭,袁敞几人自然知道,三人还有话要说。 梁诩和几人交情不深,自发回了家中,府门前只留了袁敞和张杨二人。 袁敞看向张杨低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稚叔,乱我郡者,非胡、张二人,乃府君耳!” “汝且速归家中,宜图后事吧。” 张杨有些憋闷的站在府门口,看了眼紧闭的府门,长叹出一口气。 心想:“假使王君在此,如何会闹出这般事来,哎,希望伯羽能撑住吧。” ...... 被奴隶簇拥着的张林怔怔的看着手上的印信,心中快速的盘算着。 “如果真有云中郡郡守真有援兵过来,万人多半是虚张声势,但两三千人大概是有的吧?” “如今奴隶中可战者大概有七八百人,加上援军,里应外合之下,伊力奇也不足为惧,可以放手一拼,混个官位当当。” 张林的眼中泛起一丝狡黠,把塞尉印信抛给王苍,故作豪爽的大笑了几声,走上前去拉住王苍的手说道。 “不知是塞尉当面,咱们都是汉人,与胡狗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知大人刚刚所说的援军?” 王苍知道,有汉以来,不是关系亲近的人握手反而会适得其反,惹人厌烦,这张林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是好拿捏的? 但脸上不动声色,笑容愈发的亲切,悄声对着张林说道。 “此刻我等皆身陷敌营,我做塞尉的我能骗你?”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二人互相有所算计,张林以为自己能讨要个封赏,心中大喜。 ...... 在二人互相拉扯间,叱干部的大帐前。 一个浑身带血的士卒跌跌撞撞的被叱干卓的亲卫拦了下来,只见那士卒厉声疾呼:“不好了,汉人攻进来了。” 亲卫面色微变,提起那士卒就往里走。 叱干卓这会儿还没睡,在帐中拿着小刀切着炙肉,大帐的中间的火堆上架着一只完整的羔羊。 一名相貌娇柔的汉人女子穿着皮袄,露出两只赤白的胳膊,素手缓缓的翻转着用木棍串着的羔羊,小滴小滴的油脂从羔羊皮肉间滴落在火堆中。 叱干卓小口品着从汉人那里抢来的浊酒,这还是去年劫略时的存货,如今马上要有新的,自然就把去年的消耗掉。 大口吃肉,小口喝酒的叱干卓听见帐外的疾呼,也不惊慌,看着那被提进来的士卒,笑着问道。 “吃了没,要不要吃点?” 那士卒本以为会被斥责,没想到自家头人这般好,竟然还请自己吃肉喝酒? 但叱干卓笑着说出的下一句话却让其肝胆俱裂。 “如果情报是假的,我就吃了你。” 同样是笑容,但这笑就像寒冬里有人往自己的袄子里灌下一桶冰水,透骨的寒意直透颈椎,那士卒连忙跪伏在地,向大鲜卑山赌咒后喊道。 “小人差点一拳被那汉人打死,那汉人又高又壮,小人被打的差点昏死过去,好一会儿才醒过来。” 叱干卓把小刀插在羔羊的肋间,脸上笑的更开心了,一双细细的眼睛里微微透出几点寒光,冲着地上的士卒没来由的踢了一脚。 “滚去伊力奇那里把这事告诉他,营帐里进来了几只老鼠。” 可怜那士卒被踢得飞出去几步,连连翻滚到帐门处,逃也似的往外跑去。 身体倒退间,几颗带血的牙齿凌空飞了出去,其中一颗滚落到叱干卓的脚下。 叱干卓饶有兴趣的捡起来把玩了一番,随手抓着汉人女子的喉咙,塞进她嘴里强迫其吃下肚中。 那汉人女子被掐的满面涨红,无力的身子不敢挣扎,感觉快要窒息时,不得已滚动喉结,把那黑臭的碎牙咽了下去。 叱干卓见状,松开了手,那女子跪在地上连连干呕,但什么也呕不出。娇柔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眼中泛着朵朵泪花。 那楚楚可怜的神色中隐藏着一丝疯狂,眼睛死死的盯着烤的金黄的羔羊上插着的那柄短刀。 但想到自己那在部落中的稚儿,又不甘心的坐起身来,继续翻着羔羊的身体,但瞳孔随着刀柄的方向不停跟随着。 笑容满面的叱干卓还以为这女子会疯狂一把,没想到忍下来了,脸上的笑收敛了些,心中没来由有些烦躁。 走到羔羊前拿起小刀,径直捅进那女子的喉间搅动了几下,女子睁大瞳孔,带着疑惑的盯着叱干卓,好似在问他:“为什么?” 但叱干卓自然不会搭理她,随手拔出小刀,用手轻柔的抚摸着女子的脸,从气管中涌出的鲜红血液喷溅得叱干卓整个手臂都是。 其中的几滴落了手背上,叱干卓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眼睛如同弯月般,笑着朝外面值守的亲卫喊道。 “去些人,把那几只虫子给我抓过来,要活的!” 之前那提着士卒进帐的亲卫高声应道。 “遵命!” ...... 前营营门处,一些附近毡帐中吃饱喝足的乞伏部士卒和牧民们听到了这边响起了喧闹嘈杂的呼喊声和喊杀声,纷纷走出毡帐,三五成群的聚在营门附近。 刚刚把奴隶们鼓动起来的王苍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对着众人说道。 “大兄,张君,不能再拖下去了,咱们多半人没有兵甲,趁着鲜卑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边杀胡,一边抢些兵器,直捣中军,擒贼先擒王!” “唯!” 虽然张林身后跟随着几百的奴隶,但是身上没有兵甲,空手上前对战鲜卑人的话,可能不用自己呼喊就临阵倒戈了。 想到此处,张林手上接过王苍递来的马刀,转头交给几个膂力过人的亲信,紧紧的跟随在王苍身后。 王苍见鲜卑人越聚越多,一马当先的冲向帐外的鲜卑牧民和士卒。口中用鲜卑语大喊道。 “杀胡!” “太守万余援兵已至!” 吕布、高宝等人握着兵器,仗着身高腿长,越过王苍,径直杀进了营外通道上的人群中。 围观的牧民和士卒没有阻止,只是远远的望着。 见朝着自己冲来,一时间,丢下兵器就四处乱窜。 王苍依照上次的经验,大声招呼从前营中冲出来的众多奴隶。 “有火把的把周边的毡帐点燃,把动静闹大些,越大越好,让太守看到我们的信号。” “哦!” 青壮们大多没有牵挂,平时又经常被鲜卑人欺辱。 不像那些老人,多半是全家都被裹挟着,或还有亲人女眷在部落中。 如今听到援军将至,而且多达上万人! 积攒多日的屈辱和不甘有了宣泄口,个个双目通红,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赤手空拳的就跟着往前冲,有些机灵的还知道捡起地上散乱的马刀再跟着。 暗沉的火光中,整个队伍被拖的极长,最前方,吕布一马当先,高宝不落其后,二人仿佛在暗中较劲一般,全都不甘被对方比下去。 一直往帐中前冲了百余歩,乞伏部的营帐扎的离前营最近,头人刚刚反应过来不久,就见远处火光冲天,两个穿着破烂皮袄子的汉人笔直的往自己这边冲来。 一股危机感传遍全身,有些臃肿的头人连亲卫都顾不上了,转头就往后跑,几个披挂整齐的亲卫紧紧的跟随在身后,这一幕正好被吕布和高宝看见。 吕布一边跑,一边指着前方几十歩抱头鼠窜的乞伏部头人,扭头对高宝大笑道。 “元隆,我贤弟私下里多夸你神勇,如今我二人比试比试?看谁先拿下那头人的首级,输的人请吃酒!” “在吕屯长面前,不敢夸神勇,但这顿酒,我高元隆吃定了!” 话落,高宝脚下步子更急,越过吕布,当先往前冲去。 正前方一二十歩的样子,几十名着甲的亲卫隔着老远就早就看见二人,在一名颇有勇力的小头目催促下,把队伍结成阵势。 十几名亲卫,一手举盾,一手持刀,还有几人举着长长的尖矛,锋利的矛头对着吕、高二人。 一阵弓弦颤动声传到二人耳边,越过吕布的高宝速度不减,连连斩落几根箭矢,有一支避不可避,高宝头一低,一支铁箭带劲风,顺着头皮带走了额上的几缕发丝,径直射到高宝身后的成廉身前。 成廉作为演义上吕布手下除张、臧外数一数二的勇将,自是看到这阵箭雨。 有心关注之下,手中不宽的短刀一横,铁箭在短刀的刀脊上留了一个小坑,成廉口中大骂。 “元隆你这竖子,这箭矢差点射死乃公。” 高宝继续闷头往前冲,根本理也不理成廉,气的成廉大步猛追。 高宝身后的吕布块头大,一柄薄薄的马刀舞的密不透风,把身前射过来的箭矢尽数挡下,但此时高宝已经往前跑了有个七八歩。 正直青年的吕布身上带着一股子青少年时期特有的傲气,哪肯甘于人后,瞧见高宝马上就要到阵前了。 脚下步子愈急,一边手上发力,手中薄薄的马刀就像一根利箭一般,径直越过高宝直接射中前排亲卫举起的盾牌上。 那举盾的亲卫紧紧的盯着飞来的马刀,眼中流露出轻蔑的眼神,哪有人会临阵丢掉自己兵器,真当自己手上的盾牌不存在吗? 但是下一刻,一股巨力从手中举起的盾牌上传来,刹那间,木盾被击的四分五裂。亲卫只觉得被一只铁锤砸中,马刀去势不减,直接透过举盾亲卫的肚腹插进身后的持矛亲卫的胸膛中。 原来是直接把二人串了个串,两具干瘦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举盾亲卫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肚腹中插着的刀柄,吕布巨力之下,刀身穿过木盾,又连穿两人,薄薄的刀身再也撑不住了,如同破碎的瓷器般,在二人的身体中碎裂,把体内的五脏六腑割的鲜血淋漓。 “当啷!” 在亲卫的视野中,刀柄掉落在地的声响唤醒了他的迷茫,拿刀的手无力垂落,两条枯瘦的细腿软绵绵的,压着身后的持矛亲卫坐倒在地。 ------ 1.兵曹掾和长史:边郡设长史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内地郡国无长史,有郡丞。会单独设置兵曹掾史来管理。 东汉较于前汉不同。 前汉大多区别明显,分骑士、材官、楼船士三种。 《汉官仪》:高祖...平地用车骑,山林用材官,水泉用楼船。 前汉之材官多为弩士。 而到了本朝,材官代指步卒。 而兵曹掾史等太守征辟之吏为百石,前文梁诩升迁,不算高升,但更显贵,比起县尉的变种塞尉在升迁上更方便些。 就如同管邮置的置啬夫也是百石,但郡吏也是百石,二者在工作上和升迁中,如同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第45章 元隆慢些 我还没进去呢 借着吕布制造出来的空隙,高宝迅速抓住战机,避过攒刺而来的长矛。 前面的举盾亲卫仗着身子矮小,一手立起木盾,另外一只手阴恻恻的把手中尖刀就往高宝下身刺来。 高宝哪能被切断子孙根,脸上怒气上涌,左边胳膊一把夹住几支矛杆,口中大喝:“起!” 几个靠后些的持矛亲卫被拽得连连往前,压得立盾在前的几个亲卫一个趔趄,那暗中切根的亲卫手中的尖刀也被撞的变换了方向。 高宝不顾其他人,立在前些的左脚蹬地,身子后仰,夹着的矛杆被带的更前了些,右脚正正的冲着那不讲武德的矮小亲卫爆踹而去。 “嘭!” 如同一声烟花炸响,好似铁棍一般的小腿直接把那木盾踹爆,激射而飞的木刺四处飘散,刺的那切根亲卫满头满脸,但来不及说疼。 一只45码的大脚径直将细短的木刺尽数踩进切根亲卫的脸肉中,一些刺进眼球中的,顺着眼眶,直直的搅进大脑中。 右手的短刀猛劈,几根尖矛的矛杆被高宝砍断,左边手臂用力,几根断矛向着身后抛飞而去。 正愁手上没有兵器的吕布随手探去,接了两支近些的,当作短枪来用,一边猛然丢出,一边口中大吼。 “元隆慢些,我还没进去呢!” 高宝此时战的正酣,几支暗箭袭来,一时不察,侧身的肩膀、手臂上被射得像刺猬一般。 正杀得兴起的高宝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也不管刺进皮肉里的箭矢,随手折断箭杆,带疮复战。 口中大呼:“不够,不够!” 战场后方的一处杂物堆上,王苍握着短刀立于其上,远远的观望着吕布和高宝冲阵,指着二人的悍勇姿态对着张林笑问道。 “张君,有此二人,吾今夜能成事否?” 恭敬的侍立在王苍身边的张林自然瞧见了吕、高二人,心中暗惊,这二人怎的如同奔牛一般,比自己手下的那几个颇有膂力的亲信都来的猛鹜些。 张林心中的三分傲气收敛了些,挤出笑容对着王苍说道。 “此二人骁勇过人,塞尉自是能成事的。” 王苍摸着颌下的微微冒出的短须,心中想的却不是这般,张林此人在奴隶中威望最高,如果想收服这些奴隶,此人不得不除。 准备除掉张林之事,王苍自然不会说出来,低头亲切的冲着张林笑道。 “如今乞伏部前阵已破,还需汝等冲上一阵,扩大战果,尽快收敛兵甲。” 张林脸上嬉笑,但心中怒骂:不就是想用鲜卑人来消耗我手中的兵力吗,这竖子年纪不大,但行事竟如此狠辣。 但话到了嘴上,却变成了:“唯!” “孟弼、大牛,随我来!” 张林此人还是有些血性,招呼了自家几个的亲信攥着兵器就往前冲。 王苍环顾左右,进来时七人,刘破奴去联络魏续和吕布的义从去了,吕布、高宝四人在前头冲阵,如今王苍身边可用的仅有陈宽一人。 本来还有黑牛和他两个儿子,但这三个是刚刚依附而来的鲜卑人,用他们,王苍有些不放心。 不过黑牛倒是有趣,驱赶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闹哄哄的混在人群中就往前冲。 这中年牧民杀起“自己人”来也毫不手软,把刀子捅进“自己人”的肚腹中,脸上还会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爽感。 他那两个儿子就有些出工不出力了,一直在那出工不出力,被黑牛瞧着了,挨个踢了一脚,两个儿子拗不过,低着头跟在自家父亲左右。 王苍看了一阵,发现张林已经跑远,从上面跳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杂物堆上。 作为亲兵,陈宽没有跟着冲阵,而是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块一人高的木板护着王苍左右。 王苍依靠举起的那块木板遮挡,悄声对陈宽嘱咐道。 “今夜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在我左右,如果此战能胜,你寻一把...这般...这般...” 陈宽脸上的憨笑一滞,但马上又笑着点了点头,乐呵呵的看着王苍,眼神中隐隐有一丝惊怖和受到重用的欣喜。 陈宽知道,自己和王延寿、刘破奴不一样,和王苍的关系没那么熟络,甚至和王苍的关系上,还比不过高宝。 王延寿是从小和王苍一起长大的伴当,刘破奴是在王苍在云中就跟随多年的轻侠,自己也就比宋喜好点。如今王苍能把这事交给自己,也算是得了王苍的信任了。 没有理会陈宽心中所想的王苍心中又开始细细的盘算起来。 伊力奇在整个营地最中心,拥兵一千余众,这会也快反应过来了。 叱干部的部众人数排在第二,也有个六七百人,乞伏部和另外一个叫慕容的部落兵力最少,各自不过四五百众。 王苍初次听到慕容光*这几个字,有些发懵,这不就是百年后的前燕吗? 又细细的听黑牛解释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支从莫户部分出来的族人,从东部草原那边游荡而来的,一直居无定所,后面不知怎的就依附于日律推演之下。 至于为什么不叫莫户部,而是叫慕容部? 原因是慕容部的头人多喜戴一种上面有歩摇的冠帽,走的时候,上面细碎的布摇叶片摇曳生辉,看的颇为喜人。 因步摇的音译原因,莫户部就被叫西部鲜卑唤做慕容部。游荡过来的莫户部族人也以慕容部开始自居。 听说慕容部头人的这个习惯就是来源于莫户部的头人的日常穿搭,为了模仿,自己也收集了一顶金歩摇冠。 王苍想来,这会应该慕容光不会正好在帐中戴着显摆吧? 还真被猜对了,慕容光此时还真戴着一顶精致的金歩摇冠在大帐中走动,一边行走,一边做着各种搞怪滑稽的动作,展示给部中的各个长老、小帅看。 不过众人未觉得滑稽,反而颇为艳羡,甚至都在幻想这顶歩摇冠能据为己有。 正所谓:上行而下效也。 然而,一个面带惊惶的中年士卒闯进帐中,打乱了慕容光和众人的雅兴,一个年纪偏大些的长老站起身来,口中呵斥道。 “滚出去!” 但那士卒脚下却不动,急促的喘了几口大气,疾声叫道。 “头人,不好了,汉人鼓动起前营的奴隶,现在攻破了乞伏部,正朝着我们慕容部的营地杀过来了!” “什么?” 在座的各个长老、小帅面面相觑。 什么年代了?还有汉人敢反抗我鲜卑人! 士卒刚刚杀了不少人,这会儿有些劳累,把气缓过来后,见众人的神态多半不信,当即把帐门掀开。 然而,之前外面的嘈杂声突然间像安静了下来了一样。 士卒恭敬的朝着外面喊道:“大人,请进。” 那长老面色一沉,刚准备呵斥。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清秀的汉人少年,穿着一身发臭的袄子,手上提着一柄染血的短刀,施施然的走进帐中。 王苍对着微微弯腰的中年士卒点了点头,转头过来看向围着火堆旁饮酒作乐的众人。 见在坐的慕容部长老、小帅等人有些迷惑,王苍不慌不忙的开口用鲜卑语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是王苍。” 刚刚那年纪偏大些的长老大为窝火,再次呵斥道。 “管你是谁,滚出去!” 王苍脸上带带浅浅的笑,也不生气,口中又重复了一遍。 “你好,我是武泉塞塞尉王苍。” “你们慕容部,已经被我接收了!” 这时,那中年士卒插了句话。 “还有乞伏部!” 话落,身高体壮的吕布提着一个衣着华美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把那人往地上一丢,慕容光和一众长老急忙往那人脸上看去。 真是乞伏罂这老狗! 王苍自顾的走到火堆旁,拿起慕容光喝过的酒杯倒了些浑浊的酒液,自顾的说道。 “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叫王苍。” 原来,吕布和高宝杀散了乞伏部的亲卫后,抱头鼠窜的乞伏罂躲在了某个毡帐中,被路过找酒喝的候成遇着了,刚准备一刀砍死,乞伏罂口头求饶道。 “不要杀我,我是乞伏部头人乞伏罂。我有大用!” 候成久居边地,自然听得懂些胡话,见逮着大鱼了,手上一捞,把这胡狗夹在腋下,走到王苍身前请功去了。 而久追无果的吕布、高宝二人见状,气得上蹿下跳,自己奋战许久,竟然为候成做了嫁衣? 见到跪在地上叩头求饶的乞伏罂,王苍顿时心生一计。 “大兄、元隆,胡人好利。太史公云其:人人自为趋利,善为诱兵以冒利。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叱干部兵弱,其头人听黑牛说,是个难对付的。慕容部兵精,但头人软弱不堪用,可以从此处入手。” 吕布摆了摆手,说道。 “我吕奉先只负责厮杀,凡事贤弟做主即可,不用与我商议。” 王苍点了点头,想起吕布未来的遭遇,还是好心的提了一句。 “一人智短,三人智长。大兄,以后需多思量,特别是避开城楼这种地方。” “嗯嗯,我都知道。” 王苍知道,吕布还有十几年快活,现在劝说还早,只是不知道白门楼上还会不会飘荡着自家大兄。 定了定心神,王苍准备用乞伏罂诈开慕容部的亲卫,一举攻破慕容部。 没想到乞伏罂也颇为卖力,毕竟不能自家一部吃亏是不是? 结果,慕容光带着诸多长老、小帅们饮酒作乐,大方的展示自己新做的步摇冠的时候,对帐外的喧闹充耳不闻,故而有此一出。 慕容光神色复杂,连头上的金叶子都耷拉了下来,认命般的看向王苍问道。 “阁下准备让我慕容部怎么做?” 王苍当着慕容光的面,端起他的酒杯,自顾的抿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 就这也叫酒?寡淡的还不如啤酒呢。 但在慕容光看来,这是对自己不满啊,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王苍终究是没有喝下去这小麦饮料,随口吐到火堆上,认真的看向慕容光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想让你帮我办一件事,办好了,放你走,办不好,你的步摇冠挺漂亮的。” 慕容光还能说什么呢?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难道看不见那个高个壮汉提着刀守在门口吗,还有那“鲜奸”,脸上带着狠厉的笑盯着我。 我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那肯定是答应啊,部落可以不要,歩摇冠不能丢! “不要说一件,两件!两件我慕容光都不无不可。” 王苍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酒杯放到慕容光的手上,拍了拍他的手。 “不错,是个聪明人。” “走,随我出帐,见见你的部众。” 慕容光和一众长老脸色铁青的在那高大壮汉的目视下不情不愿的走出了帐门。 结果一看,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尸横遍野,部众死伤殆尽的情况。 成廉、侯成、陈宽等人或举盾,或持刀矛,虎视眈眈的看着外围聚落而来的慕容部士卒。 慕容光能被推举为头人,自然不是草包,当即明白自己中计了! 但那句“你骗我?”是怎么也不可能当着所有部众的面说出来的,只能憋得死死的,把头上的歩摇抖的飞快,丁零当啷的乱响。 王苍拉起慕容光的手,又把软趴趴差点跪倒在地上的乞伏罂提了起来,抓过二人的手向上高举,口中大吼道。 “伊力奇和叱干部时常欺我慕容部和乞伏部,如今两位头人已投靠云中郡甄太守麾下,太守兵锋已至,即刻就到!” “举起你们手中的马刀,出发,杀向伊力奇的中军。” “凡取叱干卓首级者,赏百金!有伊力奇首级者,赏千金!” 把王苍等人层层围着的慕容部的士卒面面相觑,吾等本欲...... 但头人都在汉人手里,只能认命的垂头,神色大多愤懑,还有些心气高些的,脸上挣扎不已。 慕容光如今小命把在王苍手上,有些骑虎难下的冲着外面的族人和士卒喊道。 “杀!取叱干卓首级者,赏百金,取伊力奇首级者,赏千金。” 第46章 阿卓 要不要一起 王苍满意的拍了拍慕容光的手,也不看后者脸上难看的表情,径直带着他穿过面色复杂的慕容部士卒。 营外,高宝、张林二人带着众多奴隶迎了上来,见王苍抓着两个头人的手出来。 高宝面色一喜,今晚事成了一半了。 张林脸上的笑容则是一滞,这些投降的鲜卑人出现,让自己的重要性隐隐下降了不少。 这位不大的塞尉手段端是厉害!以后着实得小心些了。 不看张林脸上的复杂神色,只见王苍却对着身边的二人说:“二位尊贵的头人,吾兵可破伊力奇否?” 慕容光手下倒是还有三四百部众可用,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攥在这个可恶的汉人手里,只得赔笑道。 “自是可以的。” 而乞伏罂的族人早就不知道逃散到哪里去了,自家的亲卫又被这几个莽汉杀尽,乞伏罂自然好话说尽。 “大人手下士卒如此雄壮,小小伊力奇自然不在话下。” 但那些拿着各种各样武器的士卒乞伏罂看着有点眼熟,其中怎么还有自家奴隶? 王苍亲切的看向二人说道:“那伊力奇和叱干部的军阵就劳烦二位了。” 话落,慕容光和乞伏罂二人如丧考妣,心中虽万般不愿,但也只能应下。 王苍这边忙着收拢人手,兵甲,而叱干卓那边心情却不是很好。 “你说,那几条虫子鼓动起那些奴隶造反了?” 叱干卓眼睛微眯,紧紧的盯着跪伏在地上,身子颤抖不已的亲卫。 听到这个消息,叱干卓连吃肉喝酒的心思都没了,在帐中踱步了起来。 心想:这下可不妙了,虫子人也不少,清理起来挺麻烦的。 看向地上的亲卫,叱干卓没来由就是一脚,喝道。 “把我的马牵来,召集部众去中军大帐。” 地上的亲卫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应道。 “遵命!” 一刻钟后,叱干卓径直的掀开了中军大帐的帐门,亲兵知道这个头人和自家头人关系极好,而且喜怒无常。也不敢阻拦,目带敬畏目送其进入帐中。 中军大帐占地颇广,大约能容纳个三四十人,帐中生起一处火堆,上面用铜卮温着酒,火堆后是一张极大的胡榻。 听到进门的动静,榻上的伊力奇坐起身来,见是叱干卓,马上笑着招呼道。 “阿卓,要不要一起?” 叱干卓脸色一黑,这都大敌当前了,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这个兄弟是真蠢。 伊力奇以为自己这个好兄弟没听清,又招呼了一遍:“阿卓,要不要一起?” “兄长,汉人攻进来了!” “什么进来了?” “汉人攻进来了!” 叱干卓强忍着恶心,走上前去拉起伊力奇,见其浑身赤条条的,被掀开的被子一角,露出了一个相貌俊美的秀气汉人。 果然,自己这个兄弟是喜好独特。 伊力奇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身上晃晃荡荡的,但也不遮掩,接过叱干卓递来的里衣和袍子,一边穿一边问。 “汉人打到哪里了?” “刚刚接到消息,已经把乞伏部的营帐攻下了,乞伏罂那老狗生死不知。” “本来只听说进来了几只虫子,没想到这几只虫子把前营的那群狗奴给鼓动起了,现在往慕容部那边去了。” 还在穿衣的伊力奇心安了一半,口中安慰自己道:“那还好,那还好。” 叱干卓额头上的青筋鼓涨了起来,碍于两人从小相识的份上,呵斥变成了劝告。 “赶紧出门整兵吧,兄长,再晚些,汉人就该打过来了。” 伊力奇闻言,不是先出门,反而到床上安慰了那长相俊美的汉人一番,拍了拍那汉人的身子,小声说了些什么,喜滋滋的抓起兵器就跟着叱干卓出了门。 胡榻上,那相貌俊美的汉人从羊皮被中探出头来,一双柔美的眸子中闪烁着愤恨、怨毒的光芒,盯着伊力奇走出营帐的背影。 走在后面的叱干卓饶有兴趣的往后看了一眼,吓得这男子赶紧把头缩了回去,但那眼神中流露出的玩味和戏谑却被这男子瞧见,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 且说另一边,王苍招呼众人从慕容部把能用的兵甲都搜刮了出来,合两部之藏,勉强把奴隶的兵器凑齐。 不过大都是些马刀、短刃、棍棒之类的,甚至连弓箭都算在里面了,还有些没有兵器的,找来了些什么镰刀、木板充数,看的王苍有些心累,感觉像是回到了上古。 不过还有个意外之喜就是,乞伏部和慕容的马圈就在营地周边,从里面,王苍还搞了上千匹马。 这些战马目前还带不回武泉塞,因为战马过不了长城。 王苍招呼慕容部的小帅和长老,凑了百余部落中的勇士来充当骑士。 又从奴隶中遴选了两百骑术较好的,二部人马合二为一,临时任命了三百骑用作奇兵,还从其他人手中匀了些兵甲给其使用。 一来二回之下,露出大半个身子的月亮已经过了中天,清冷的月光照不透火光冲天的营地。 伊力部和叱干部的部众加上收拢了些乞伏和慕容二部的溃兵,差不多有个两千来人。 两边都在夜间大起鼓角,列阵于中军营帐之外。 声音震动之大,连远在几里外的佑汉燧都听得清清楚楚,常侯庞坤一直没下烽燧,看着鲜卑营地从人声嘈杂到火光冲天,又到如今的两军对峙,心里隐隐有些期望汉人会输,这样显得自己没那么懦弱。 负责点火烧饭的老卒悄无声息走了上来,把庞坤吓了一跳,也不说话,浑浊的眼珠子里隐约透露出一抹鄙夷。 庞坤把身上穿的复襦脱下,丢给老卒,自去睡觉去了,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着。 “胡狗哪是这么好杀的。” 中军营帐前,双方阵列中间隔着百余歩,中间的营帐被清理了出来,早有士卒射住阵角,在各自的弹压下列好阵型。 王苍这边只有千余人,但在夜色的遮掩下,倒是看的不比鲜卑人少。 而两军主帅王苍和伊力奇都知道,这一场战斗,不是对面死,就是自己活。 鲜卑这边阵前是伊力奇和叱干卓骑在马上,几个在聚落中有些权势和资历的长老、小帅、勇将随侍左右。 麾下的两千来人站的到处都是,东边一堆,西边一绺子,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些什么,站满了所有空地,还有些挤得不行的,依仗身子瘦小爬到一些结实的毡帐上了望,场面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王苍这边倒是严整些,从高空往下看,从前到后分了三个阵列。 最前的是慕容光带着的慕容部牧民,也和对面的阵型一样,有些散乱,在慕容光的吆喝下勉强有个队形的样子。 中间是王苍领着高宝、陈宽、张林等骁将居中,持矛张弓的奴隶护卫在左右,整体是场上最齐整的。 在阵列中间,王苍分了五十汉人奴隶给乞伏罂和黑牛作为监视,名义上是乞伏罂监视慕容光,实际上是黑牛监视二人,黑牛初次充当重任,脸上满满的都是喜气,有些佝偻的背脊都挺拔了些。 远离前面两阵的就是吕布、成廉、魏续等统带的汉胡混编的骑军,充作预备队兼后阵。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 这支骑军用的好了,在战场上不比上千步卒来的差。 见还没开战,吕布招呼骑兵下马,先给战马喂了点干草和清水,又带着成廉、候成二人巡视起这支三百人的骑军。 汉人奴隶大多见过吕布大破乞伏部的英姿,见其过来,全都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慕容部那些部众就要来的散漫些,只见吕布身材高大,比自己高了半个身子,堪堪只到其肚腹,有些不敢抬头仰视,但也有刺头的。 吕布正愁找不到立威的,直接提起手里的马鞭就往那部众身上抽去,其他部众瞧着,都有些敢怒不敢言,被抽的那部众也是个有骨气的,抬头怒视吕布,口中叽里呱啦的骂着些脏不可闻的方言。 吕布可不惯着他,直接一脚踢了过去,正正的踢到那部众心窝,这一脚没有收力,不知道踢断了那部众多少根胸骨和肋骨,鼓胀的胸膛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猪尿泡般干瘪了下去。 围观的其他部众和奴隶这下更是心惊,纷纷闭气敛息,安分的和个鹌鹑一般,吕布见状点了点头。 嗯,士卒可用。 两边主将都没什么心思摆开架势聊天斗将什么的,当然,现实中不像演义,双方开战前先来个三五十回合,这都是罗老师的加戏环节。 说是两军对战,其实就像村口械战一般,两边前阵都是鲜卑人,游牧民族下了马,战意和实力就像被腰斩一般,两军交战,比的就是那一股子气。 王苍提刀立马,冲着前方和四周的士卒喊道。 “我在中军,伊力奇不死,我不动!” 跟在王苍身边的高宝、陈宽等人也跟着复述了一遍。 “我在中军,伊力奇不死,我不动!” 声音传到前阵、后阵,慕容光骑虎难下,也只能跟着喊,吕布自不必多说,也和成廉、侯成等人再复述了一遍。 前阵的慕容部士卒扭头往回看,后阵的骑卒也定定的看着那高出其他人一截的魁梧身影。 王苍看到众人这情景,想到自己学的兵法,又补了一句。 “临战有进无退,左顾右盼者斩!” 音动四野,中级军官们又跟着复述了一遍。 吓得对面的伊力奇等人都一惊,伊力奇有些恼火,打扰了自己今夜的美事,真是可恨,拔出马刀,指着立马的王苍喝道。 “取那汉人小儿首级者,赏十个汉人奴隶!” “遵命!” 伊力奇这话一出,本就杂乱的阵列中更显嘈杂,一时间,鲜卑士卒人人满脸通红,哈出的热气如同蒸汽般,在火光的照耀下久久不散。 “给我杀!” 慕容部的部众见黑压压的人群朝着自己冲来,有些心态弱些的,直接丢下兵器掉头就跑。慕容光使劲弹压,但也无济于事。 躲在阵后的乞伏罂和黑牛看见前阵乱糟糟的,两人都有些兴奋,这又不是自家士卒,黑牛上前一刀砍翻一个最先逃跑的部众,大吼道。 “临战有进无退,后退者斩!” 乞伏罂也跟着砍倒两人,溃败的势头稍稍止住了些,但还是军心不稳,随时会有倾覆的风险。 站在中军的汉人奴隶们压力最大,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逐渐聚落在一起,个个都沉默了起来。 要说不怕死是不可能的,如果提着刀上去砍人,被那股血气一激,倒是没什么恐惧的感觉。但是现在只能看着,无疑是最折磨人的。 王苍看出了众人的心思,唤来了张林,让他带着些悍勇的奴隶上前冲一阵,把士气激起来。 张林暗自叫苦,但也知道违抗军令的话,先死的就是他了,口中老实的大声应道。 “唯!” 王苍满意的点了点头,要不是想吃下这股奴隶,张林此人还是可以的。 这次跟着张林冲锋的还是他手底下膂力过人的那几个,王苍还记得其中两个人的名字。 好像其中一个的字是孟弼,还有一个粗鄙一些,唤作大牛。 张林没点太多,喊了十来个人的名字,都是些高大健壮的,看来被抓来做奴隶之前多半都是称雄里亭的人物。 张林还是和上次一样,口中喊的是“跟我上”,率先越过慕容部的部众,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般,逆流而上。 漆黑的夜色中的云朵似乎都被战场分割开来,敌我双方的呐喊、呼喝声直上云霄。 张林接敌了。 此时场面上的情况是己方快要一面倒的溃败了,慕容部的前阵像是被铁锤砸中,从中间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次对面充当前阵的是叱干部的士卒,诸多士卒提着马刀,沿着前面丢盔卸甲的慕容部士卒打开的口子,径直突入前阵中不断的扩大优势面。 不过在战场上,这些矮小的鲜卑士卒在张林的眼里还是有些不够看。 第47章 五原的吕奉先在此 张林能从这几部原本并不相熟的奴隶中脱颖而出还是有些魄力,只见其单手中提着一把尖刀,在突破进来的叱干部士卒中左劈右砍,锐不可当,连连砍倒三四人,带着身后十来个亲信逆击敌阵,将本来漏斗型的阵列反推了回去。 后面的那个字叫做孟弼的持着把不知哪里捡来的角弓,凭着人高臂长,手中羽箭脱手后,应声就中,一连射中五六人,真可谓是例无虚发。 几个想偷袭张林的士卒都被其一箭入喉,身边没有敌卒,更显前头冲杀的张林骁勇,看来此人能在这千余人的奴隶中脱颖而出,被张林当做亲信,确实也是有些本事的。 大牛就没什么亮点,看着有些平平无奇,一手持着块半人高的木板,另一手未拿刀,而是握着一根小臂粗的铁杵,牢牢的护着张林左右。 遇见些张林漏过的叱干部士卒,直接一杵砸去,仗着力大棍硬,砸得那人筋骨碎裂,口鼻喷血,甚是骇人。 真不愧是冠以大牛之名。 只是口中话语不断,一边护着张林,一边嘴里嘟囔着。 “太细,太细。” “这铁棍还不如俺的。” 听得张林也是满脑黑线,但知道其是这个性格,也不制止,只是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 在后方督战的伊力奇也瞧见了这一彪人马,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本来差点就能把汉人的前阵打穿,却被这一伙狗奴打退,口中尖牙咬的咯吱作响。 “狗奴,这伙狗奴竟如此勇猛,以前在聚落里装的和条死狗一般!” 伊力奇骑在马上越想越气,冲着身边的亲卫首领急头白脸喊道。 “赤阕,从亲卫中抽出十人,不!去三十人,都去!把这些狗奴的头给我砍来。” “遵命。” 赤阕这一队三十人乃是他胞姐,日律推演的大阏氏为他求来保命的。 这些人本来隶属于日律部,作为日律推演的亲卫,都是从日律部几万青壮中百里挑一的存在,平日里只服从于大帅一人,但伊力奇他胞姐可谓是使出了浑身力气才弄来的,如今却是全部派了出去。 赤阕冲着那三十人呼喝了一声:“出发。” 三十人如同一体,默不作声的跟在赤阕身后,一边小跑一边调整阵型,隐隐组成一个以赤阕为锋的锋矢阵,如同一支射出的箭矢般撞倒诸多鲜卑士卒,冲着闷头厮杀的张林等人杀去。 张林这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伊力奇和赤阕盯上了,带出来十几个亲信,如今死伤了几人,剩下能战的不过十一二人。 立于阵后的王苍却是瞧见了,见伊力奇身边分出了一队人,军容严整,身上披着的都是铁札甲,头上带着铁质的兜鍪,料到应该是伊力奇的贴身亲卫。 “元隆,张林危矣,速去后阵找大兄,让其带上几十骑兵冲上一阵。” “唯!” 早就等不及的高宝转身就朝着后阵跑去,在一众骑兵中寻到了吕布。 毕竟九尺出头的身高,放在一众五六尺的鲜卑人中如同鹤立鸡群。 “奉先,前阵可能要败,塞尉唤你带上几十骑兵冲上一阵。” 至于为什么不称呼职务,而是称呼字? 高宝和吕布二人都是人高马大的存在,又都弓马娴熟,在乞伏部冲了一阵,互相认可对方的勇力,惺惺相惜之下,故而关系倒是一日千里,如今已经到了可以互称表字了地步了。 而王苍只让带几十骑兵,而不是全部,原因是施展不开。 最靠近长城的是前营,奴隶前面是将近两丈的墙面,后面是鲜卑营地,就算能跑,在骑马的鲜卑人面前又能躲到哪里去了,被抓住那就是要做好被杀头的准备了。 伊力奇的大帐在最中心,也就是中军,乞伏部最靠近前营,后面是中军,中军右边是叱干部,王苍几人就是从那边潜伏而进的,左边就是慕容部。 不大的营地多是毡帐,就算清理过后,要容纳三四千人,也是不易,三百骑兵,那是完全不能同时冲阵的,能同时施展开来的,不过只有几十骑罢了。 吕布没有邀请高宝一起迎敌,而是让其回中军,毕竟自己贤弟身边还需要人手。 “成廉、你跟我来,侯成,你留守后阵,随时做好接战的准备。” 吕布没有招呼骑兵跟随,自发的上马了,身后成廉紧紧跟随在左右。 坐在地上休息或者喂养安抚马匹的部众和奴隶大多倾慕强者,部分人自发的翻身上马跟随在吕布身后。 等到够了几十之数,后续还想跟随的骑兵被侯成喊住,而那些没有跟上队伍的人无不捶胸顿足,心中懊恼不已。 只见那几十骑的身影从右边的毡帐中穿过,在窄小的通道中绕了个大圈,准备从右边侧击进入阵中。 说时迟,那时快,吕布刚把战马的速度从常歩提到快步,仗着精湛的骑术穿行在帐中的时候,赤阕等贴身亲卫已经快接近张林等人。 张林头也不回,对着空气大喊:“大牛,拿刀来。” 一把从不知道哪个倒霉鬼手中夺来的马刀递到张林的右手边,张林没有马上去接,把手中砍的满是缺口的兵器丢到一边,先是抹掉溅到脸上的血污后才去伸手接过。 这已经是张林换的第三把兵器,可见前阵厮杀之惨烈。 鲜卑士卒的武勇可能不强,但也知道趋利避害,知道哪里的敌人比较悍勇。 从高空看去,张林这十来人如同一块突出的礁石,牢牢的扼守在最前头,叱干部涌来的士卒自发的分开到两边,如同潮水拍击礁石一般。 张林踮起脚尖,看见黑压压的辫发人头中,几十个顶着兜鍪的醒目身影直直的朝着自己冲来,那些士卒披挂齐整,手上持着短矛,头上立着一根高高翘起的白羽,其他士卒望见,大多离得的远远的不敢接近。 张林面色一沉,这是自己等人太过显眼了,伊力奇派出了贴身亲卫来针对自己了。 领头的那人自己还见过,是日律推演的帐下亲卫统领之一的赤阕。 但战场上,可以一直向前冲,却不能后退,就算想退,后面密集的士卒也会把你顶到前头,就如同一方厚重的磨盘一般,巨大的石磨转动间,能出来的不是胜者就是肉泥。 “孟弼,来大家伙了!” 被几名亲信护着的高良默默点了点头,他被众人护着,自然有空观察,随手又是一箭射出,把一名举刀冲到张林面前的鲜卑士卒射死,也算是回应了。 “大牛,如果我死了,替我报仇!” 护着张林周身的大牛瓮声瓮气的回道:“放心,有俺在,其他人摸不着你的身子。” “别闹,这种话下次再讲!” 就这一会儿,赤阕领着亲卫到了张林身前,张林认识他,但他可不认识张林,手中精铁矛头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指张林面门。 这时,一根带着急促破风声的箭矢朝着自己面门射来,赤阕手中短矛连连舞动,打掉射来箭矢,但短矛已去势大减。 张林心脏疯狂的跳着,快速的吸满一口气,像一只奔狼一般,脚下重重一蹬,手中马刀没有砍向锐利的矛头,而是狠狠的劈向矛身的白杨木杆。 “断!” 一声大喝从张林口中吼出,几点腥臭的唾沫星子甚至都喷到了赤阕的脸上,但预想中的斫断矛杆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不算锋利的马刀只是斜斜的砍进去一小半,张林面色一黑。 赤阕见手中短矛被招架住,一股巨力从手上传来,索性弃矛抽出短刀,趁张林招式用老,直直的朝着其心口扎去。 糟了! 来不及了! 张林刚准备躲闪,身子就被撞开,只见大牛顶着木盾,电光火石间救下了张林。 赤阕手中短刀只有两尺,但异常锋利。大牛那薄薄的木板如同被切开的蔡侯纸般,从中间破开了道口子。 短刀扎穿木板后,又搅动了几下,几根长短不一的手指连同开了个洞的木板一齐掉落在地。 好个大牛。十指连心的剧痛下,这个粗鄙的汉子硬是一声不吭,举起那小臂粗的铁杵就朝着赤阕头上砸去。 这时,其他亲卫也赶了过来,几根短矛如同蓄力扑向猎物的毒蛇一般,从各个方向刺进了大牛的身体。 喉间一甜,一口带着气泡的血沫被大牛吐到赤阕头上兜鍪的白色尾羽上,那一抹赤红在火光下愈发艳丽。 身上被几根短矛架住,大牛一时间进退不得,木木的看着身前的赤阕,嘴里喃喃自语。 “这个硬,这个硬。” 只觉手上的气力如同泄了气似的快速消退,平时举重若轻的铁杵好似千斤之重。 大牛努力睁开双目,用铁杵在赤阕胸前的铁甲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后,浑身的气力好似在这一刻用力,高昂的头颅重重的沉了下去。 身后的张林刚捡起自己之前丢弃的马刀,隐约听到一句低语。 “不要下次,就这次吧...” “大牛!” 张林脸上不知是泪还是血水,有些模糊了双眼,眼中冒火般怒视着赤阕。 赤阕还是那般,作为日律部有数的勇士,杀大牛就像杀了只虫豸一般,丝毫提不起兴趣,只是那黑乎乎的铁杵在自己身前精致的铁甲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凹坑,让赤阕有些不悦。 身后陆续赶来的亲卫越过赤阕,冲着张林杀去。 短矛舞动间,张林身边的亲信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张林和高良两人。 这几十亲卫仗着矛长甲精,却近乎毫发无损,只有几个受了点轻伤,让后面围观的伊力奇神色大喜,指着赤阕等人对身旁的叱干卓笑道。 “阿卓,赤阕不愧是姐夫部中的勇士,那黑汉子前边还那般勇悍,却在赤阕手上走不了几个来回。” 叱干卓没有回话,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让像个孩子般炫耀的伊力奇有些不爽,但这是自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不好说什么。 前阵中,被围在垓心的张林只觉锋利的短矛闪烁着的寒光就像针扎一般,连连劈开刺来的短矛,且战且退。 其他慕容部的士卒认识这一支亲卫队,自然不敢上前,在慕容光的有心保存实力之下,在边上作壁上观。 赤阕越过众人,他要亲自取下这个奴隶的人头,回去献给伊力奇复命。 之前丢弃的短矛被他捡起,觑见张林空处的他,矛锋如同毒蛇吐出信子,直直刺向张林心口。 一股没来由的危险感传至心头,那杆没被自己劈断的短矛又刺了过来,张林用尽全身气力,略微偏开身子,矛尖破开皮肉从锁骨下洞穿而过,最后卡在右边肩头之中。 “啊。” 一声不似人发出的嘶吼从张林口中叫出,剧烈的疼痛之下,张林连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只见赤阕又弃矛抽刀,那把异常锋利的短刀对着自己的心口捅来。 张林闭上双目,口中发出绝望的悲鸣:“我命休矣!” 但等了几秒,熟悉的痛感没有从心口传至全身,张林有些错愕的睁开双眼。 只见面无表情的赤阕如临大敌一般,一根长长的羽箭斜插在其右手小臂,那把锋利的短刀直直的掉落在满是血污的地面,刀身插进地上的泥土之中直至刀柄! 赤阕折断箭杆,硬生生的把插在肉中的拔出,这一下不亚于又中了一箭,大股的鲜血从伤口中流出。 但这草原上的汉子根本不顾,接过身边亲卫递来的新矛,分出几人攻杀张林,目带寒光的看向箭矢射来的地方。 远处,吕布把手上的角弓一丢,提着马刀就奔着张林这边冲来,身后紧紧跟随着几十骑兵,口中大喝道。 “五原的吕奉先在此!” 从赤阕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大敌!当即不再犹豫,带着剩下的二十余人紧盯着吕布疾冲而去。 把战马速度提到最高的吕布如同一把铁锤,硬生生的从侧面砸进叱干部的士卒中,让远处的叱干卓笑容一滞。 第48章 该擒王了 身处阵中的吕布可不管这些,仗着身高臂长,一把四尺马刀在手上左斫右砍,把密集的人群破开了一道大口子,身后的骑士如同小锤,一点一点把口子扩大。 一晃眼就到了迎上来的赤阕面前,随手一拍击来的矛杆,气力之大,把赤阕打的一个趔趄,反手一刀砍去,之前打的张林毫无还手之力的日律部王帐亲卫统领就这样被砍下半边脖颈,剩下些肉皮挂在胸前。 身后的成廉高声问道:“屯长,要人头吗?” 吕布身处敌阵,看不出多紧张,伸手夺过一名亲卫手上的短矛,拉得其一个翻滚的吕布如同在逛自家后花园一般,随意的回道。 “这种无名小卒,不要也罢!” 话落,随手把短刀送进路过的一个亲卫胸口,短刀如同一支利箭,径直刺透其胸口的铁札甲叶。 吕布把手收回,双手舞起短矛,把其当成长槊来用,一路上的亲卫挨着就残,碰着就死。 身后的骑士呼啸而过,把那些吕布漏掉的亲卫杀了个干净,恍惚间,前头却是一片营帐。 原来,吕布带着这几十骑径直杀穿了叱干部的前阵。 王苍暗自点头,不愧是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 “陈宽,带一曲人去前阵替下慕容光。” “唯!” 陈宽知道,时候到了,在中军点了两百来人,急匆匆的往前阵那边赶去。 立马观战的伊力奇脸上的喜悦随着赤阕被阵斩,直接变得死灰一片,口中喃喃自语道。 “赤阕是姐夫借给我的,死了?死了!这下该怎么办啊...” 叱干卓见自家部众死伤惨重,伊力奇又是这般模样,有心想让伊力奇的部众顶上一顶,开口蛊惑道。 “兄长,我这些部众都是些没用的,让你帐下的勇士杀上前去,定然大破汉人。” 伊力奇没理会,但话倒是听进去了,口中的喃喃自语变成了:“赤阕都死了,我帐下这些废物能做什么...” 叱干卓耐着性子,继续劝道:“我部那些废物战了许久也起什么作用,不如换兄长帐下的勇士试试。” 伊力奇喃喃自语道:“试试,试试,试试...” 叱干卓见状,笑眯眯的冲着边上的伊力部长老、小帅发号施令道。 “还不快去!” 那些被叫到的长老、小帅在后边,没有骑在马上,加上火光暗沉,故而没看到王苍这边的激烈抵抗。 只是对吕布所率的那支骑兵敬畏些,但现在已经走了,自然不放在心上,抓起兵器就去招呼部众去了。 吕布这边带着众人,绕了个圈子,又返回到了后阵,清点了下人数,发现去了几十骑,只跟回来了一半。 但他跟这些人不熟,自顾的翻身下马坐到一边修养气力去了。 前阵这边,张林身前还有三四个亲卫围着,看见吕布在阵中勇猛的身姿,有心想上前去拼杀,但卡在右边箭头的短矛让其寸步难动。 依托着高良的死命抵挡,张林也是个狠人,从那矛杆的缺口处斫断木杆,但矛头还留在体内不敢胡乱拔出。 二人且战且退,但又一直被身后的慕容部士卒挤着,一时间,前前后后的挪歩反而越走越前。 陈宽带着那一曲士卒很快就到了慕容光身边,听到王苍让自己带兵撤到身后休息一阵,心中的那股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 虽然自己没有上前厮杀,但我指挥也很累,慕容光如是安慰自己道。 连番的厮杀让慕容部的部众身心俱疲,虽然大多是出工不出力,但在叱干部的倾辄下,也是被激起几分火气,大家都是自己人,打着玩不好吗? 只是叱干部有叱干卓这个头人在身后监督着,敢出工不出力,那回到聚落中就等着被清算吧,所以人人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来。 虽然那十几个汉人很悍勇,但我不去你那边不就完事儿了吗? 陈宽带来的这二百来人不仅有提刀举盾的,还有几十人是拿着弓箭的。 战斗到这种人挤人的地步,随便丢个石头都能砸到三两个人,双方的弓箭手都是抛射,闷头射箭就对了,也不管杀伤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陈宽这次没有跟着冲到前阵,而是举起一副相对来说精致些的长梢角弓,这是从慕容光帐中借来的,被王苍用于此处。 这把长稍角弓应该是匈奴人制成的,为了用作于骑马射猎所用,中间的握手处是直把,上端比下端长些,弓稍微微弯曲,弓身上还上了猩红的朱漆,用黑漆绘有精致的图案。 只不过在王苍和陈宽看来,这制弓的技艺倒是不错,但上面的图案和村中稚童的涂鸦倒是差不多。 陈宽沾了点唾沫,简单测了下风向,但射术一般的他哪有这种技艺,不过是在附庸风雅罢了。 为了故作遮掩,陈宽还招呼身边的几十个弓手一齐射箭,漆黑的夜色中,羽箭如同收割性命的死神一般,射向了阵中。 陈宽这支的尾羽被薅过,杆子光秃秃的,在一众箭矢中比较显眼。 第一支没中。 第二支也没中。 陈宽不由得有些急了,估算好距离,射出了手中的第三支光杆的羽箭。 前头的慕容部士卒被换了下去,现在上阵的是张林原来统带的的汉人奴隶,其中那些和张林相熟些的,纷纷簇拥在张林身边,把他围在垓心,让经历过一番死战的张林心安了不少。 望着漫天的羽箭,其中一个和张林相熟的还出声调笑道。 “这些不长眼的,万一射到咱们怎么办?” 张林被这些奴隶奉为首领,自然不能在手下面前落了面子,虽然赤阕的那杆短矛的矛头还卡在自己肩膀里,但还是强自振作道。 “哪个敢?到时候乃公扒了他的皮!我看哪个不长眼的...额。” 就在此时,一支箭羽被薅掉的光杆铁箭以一种诡异的弧度,直直的朝着朝着张林的头顶落下。 刚还笑嘻嘻的开玩笑的张林根本没察觉到,而且是在这种嘈杂的战场上,前方隐约的火光的映照下,铁箭从张林的左边肩膀处射入,径直刺入胸骨,就差分毫就能划破心脏。 但此时的张林不过是强弩之末,浑身失血过多,重伤垂死,这一箭如此之巧妙,直接射入胸骨,没划破心脏,但刺进了其不断呼吸的肺中。 身前调笑的奴隶还在开着玩笑,只有身后的几名奴隶发现了,但声音到了喉间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扼住,腥臭的口张的大大的,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张林觉得浑身发冷,身子慢慢没有了力气,双脚软绵绵的,身子被短矛带着往前倒去,那锋利的枪头借着重力,缓缓探出头来。 等到护在身前的高良转头望来,矛头已经探出小半,张林的身子倚着断裂的矛杆,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一根箭矢自上而下的插了胸膛。 张林有些累了,最后想到的却是。 生不逢时! 射术过人的高良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支箭矢绝对不是自前边的鲜卑人那边射过来的,而且箭矢的尾羽还被拔掉。 但当他想往后望去,却想起了后面还有乞伏罂带领的执法队,心中一凛。 只能侧着身子,偏头往后探了一眼。 但陈宽早就丢下那精致的长稍角弓,提着一把马刀就往前冲。 高良视野的尽头,立马横刀的那个姓王的塞尉面带微笑的看着前方,一个比塞尉身材还要高大魁梧些的汉子站在其身旁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而其他簇拥着张林的奴隶们终于发觉到了异常,转头看来,顿时个个双眼冒火,盯着前头新换防的伊力部士卒如同见到杀父之仇的敌人一般。 “张君怎的就死了?” “定是那胡狗射的流矢。” “杀!为张君报仇。” 周围不明所以的奴隶们被鼓动着,纷纷快步上前举起手中的兵器就往伊力部士卒身上劈砍而去。 高良纵然满心疑虑,但此刻只能被裹挟着往前冲杀而去,只留下张林那被撑起的残躯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王苍碍于遮挡,看不清前头的情况,但前阵士卒的暴起和陈宽丢弓提刀的样子却是看到了。 不易察觉的微微点了点头,摸着下方的短须心想:接下来该到收尾的时候了。 “元隆,麻烦你再去一趟后阵,知会大兄,战机已至,两刻钟后尽起骑军。 ”该擒王了。” “唯!” 高宝应完后直接大步离去,自发去后阵找吕布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残月逐渐向西移动,时间差不多来到了三四更天的样子。 碍于张林的死,簇拥着张林的那些奴隶们凭着一股血勇,面对刀兵毫不畏惧,哪怕是死也要砍一刀到敌人身上。 不断有双方的士卒死去,但又不断有双方的士卒继续往前冲杀,但阵线却是缓缓前移。 王苍刚想招呼身边最后剩下的三四百不到的士卒替换下前头的陈宽那曲人,但相熟的一个都没有,认识时间最长的是黑牛那两傻儿子。 这时,身边无人的坏处就体现出来了,王苍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人手来统带这股士卒。 刚好从后阵归来的高宝走到王苍,王苍吐出一口浊气,冲着身边的士卒喊道。 “上前,为张君报仇!” 这些在中军休息的奴隶才知道张林已死,但这是几个聚落里的奴隶,又不全是张林相熟的。 有些相熟的,应该是受过张林的恩惠,脸上怒愤填膺的神情遮掩不住,当即提刀就往前冲。 高宝人高马大,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弹压。 “临战有进无退,不要回头。” “为张君报仇!” 后阵处,吕布看向空地上已经休息许久的骑兵,简单的说了一句。 “上马。” “遵命!” 早就休息已久的骑士们纷纷翻身上马,虽然看不到前阵中的情况,但是那些跟随吕布穿阵而出的骑兵们可是身临其境,一个个讲述着自己多么多么勇猛,但看向吕布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弱者崇拜强者的仰慕之色。 这次因为投入的骑兵较多,吕布没有选择一路而出,而是两路出击,互相穿透敌阵后,再调整队形径直杀向伊力奇的中军。 右边那路还是吕布自带,而左边那路则是交给了成廉和侯成。 作为正史和演义中吕布手下的勇将,这二人如今虽然出道不久,但打打鲜卑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吕布骑着战马缓缓在列阵而立的骑兵阵前来回走了一圈,扬起手中缴获而来的短矛,大声喊道。 “出发,破敌。” “遵命。” 三百骑军分成两队,分别跟随着吕布、成廉和候成在营帐中绕了个大圈,缓缓提起马速,待到战马已经是奔歩的样子,速度提至最高。 低沉如鼓点般的蹄响传至伊力部士卒的耳中时,在前者如丧考妣的眼神中,两队骑兵直接从侧面冲进了阵型散乱的的鲜卑前阵中。 正面刚接手的高宝带领着众多休息已久的生力军,随着骑军的攻势奋勇向前。 王苍这个时候见优势大显,手中的马刀指向远处,大声喊道。 “凡取叱干卓首级者,赏百金!” “凡取伊力奇首级者,赏千金!” “先入敌中军者,赏十金!” 悬赏的声音在一个个士卒的逐声传递下,慢慢传遍全军。 本来陈宽带领的二百余奴隶杀到现在,能战的也就剩下百余,经过长时间的拼杀,个个手软脚软,但听到王苍这话,又一个个的闷头就往前冲,好似有用不完的气力一般。 至于早就退下来的慕容光和慕容部的部众听到悬赏,也一个个默不作声,生怕被其他人抢走这个悬赏。 王苍本来的悬赏是叱干卓和伊力奇的首级,别看悬赏提的很高,但是能做到的却是不多,就算是摸到近前,也不容易。 反观中军营帐不过就在眼前,只要打穿前阵并且活下来就可以了,所以大多数人心中一盘算,聊天吹牛也没意思了,埋头就往前冲。 “兄长,振作起来啊。” 叱干卓拼命摇动着伊力奇,但后者神色呆滞,木讷的喃喃自语。 “败了,败了...” 第49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前阵中,吕布和成廉、侯成的近三百骑兵本就休养了许久,如今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 只见两队骑兵在阵中纵横驰骋,把前阵的伊力部士卒杀了个对穿,吕布手中的短矛之下,没有一个鲜卑士卒敢正面轻撄其锋。 而高宝、陈宽则带着诸多奴隶和慕容部士卒奋力击杀面前的鲜卑士卒。 陈宽稳健,高宝猛鹜,慕容光和乞伏罂等鲜奸不甘人后,杀起“自己人”来也颇为卖力。 叱干卓看了眼身前节节败退的战场,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神色略带阴沉,打马到刚从前阵中撤下来的部众身前,毅然拔出佩刀大声鼓舞道。 “对面的这些汉人不过是一群虫子,我们士卒比对面还多两倍,还能拿得动刀的都给我起来。” “把这些虫子杀的一干二净!” 是啊,对面这些汉人不过是平时任自己打骂的奴隶罢了,现在竟然敢骑在他们头上。 还有天理吗?还有尊卑吗? 叱干部的部众受此激励,一个个和打了鸡血一般,口中齐呼道。 “遵命。” 张林的死亡就像一针催化剂,奴隶们奋力死战了大个时辰,地面上的尸体垒了一层又一层,滚烫的热血逐渐冷却,在地上化成一个个冰坑,又被后面掉落在地的残肢断臂所覆盖。 本就优势初显的阵线被硬生生的向前推进了百余歩,直到叱干部的几百士卒作为预备队赶来才稍稍止住其攻势。 立于阵后观察战局的王苍身边虽然无人可用,不过黑牛倒是在边上,见冲势被阻,王苍招呼了一声,自骑着战马也跟着冲向阵中。 黑牛踢了两个儿子一脚,督促二人跟上,就赶忙冲到王苍马边紧紧的护着,那警惕的神色,好似护着什么自家父母似得。 在阵前拼死鏖战的诸多士卒见王苍都亲自上阵了,更是卖力拼杀,这般激烈的冲势,把前来支援的叱干部士卒都打的有些懵了。 印象中,这些人都是些虫子,平日里任自己呼喝不敢作声,只能默默忍受屈辱,连妻女被自己借去用几天都只会在矮帐里默默流泪。 还在搏杀的叱干部士卒看着眼前的这些奴隶眼中散发出那股猩红的目光和狰狞的神色,心中那股高傲被抛之脑后,忽然感到有些惧怕了,不知是哪个士卒第一个丢下兵器往后逃去。 渐渐的,有士卒发现那逃兵的行为,纷纷跟着逃命。 叱干卓策马上前连连砍翻了好几个逃兵,但也无济于事,在漆黑的夜色下,丢下兵器的鲜卑士卒对生命的渴望终于压过对自家头人的恐惧,像一群野狗般四处乱窜。 而伊力奇终于清醒过来,静静的一言不发,忽然,手中马缰一拉,自顾的逃命去了。 叱干卓见状,脸上神色暴怒,自家这个大兄怎的这般愚蠢。 这是在打仗,不是儿戏啊!主将都逃了,那底下的士卒该怎么办? 头人走了,其他长老和小帅自然不会多待,一个个赶紧冲到马圈边上抢了匹马就跟着跑。 无奈之下,叱干卓恨恨的看了眼战场,拍马跟在众人屁股后面跟着逃跑。 战场上的寒风愈发清冷,王苍在阵中杀的尽兴,溃兵们两条腿自然不如他四条腿跑得快,手中马刀用力一带,又是一个辫发人头落地。 鏖战到现在,双方士卒已经疲惫不堪,胜负已然分明。 立马横刀于战场上,望了眼远处的火光,那几个衣着华美,骑在马上的身影已然不见踪迹,张口大喊道。 “头人跑了!” “头人跑了!” 还在阵中杀敌的吕布、高宝听到王苍的呼喝,也纷纷举刀大吼。 “头人跑了!” 此时,那些还在拼死抵抗的零星鲜卑士卒这下彻底没了斗志。 有机灵些的,干脆把兵器一丢后蹲在地上,任由那些杀到眼红的奴隶们围在身边。还有些肝胆俱丧,闷头就往后钻。 远方的天空终于微微泛晴,身边士卒的脸依稀可见,一个个满脸血污,精神疲惫,但神色中透出的却是喜悦之色。 吕布拍马来到王苍身边问道:“贤弟,我们赢了。” 王苍一夜没睡,但精神头很好,脸上含笑回道:“赢了。” 这时,高宝、陈宽也提着刀来到王苍身边,单膝跪地喊道:“塞尉,让我再带人衔尾追杀一阵吧,保证把来伊力奇的人头带来。” 其中陈宽过来时,还隐晦的朝着王苍眨了眨眼,王苍心中了然,但口中却开口调笑道。 “好,到时候擒住了伊力奇,分你俩个队率当当也不无不可。” “遵命。” 这时,王苍又想到了些什么,吊了两句书袋:“正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哦,贤弟好文采,不愧是世家子弟,这七言张口就成。” “贤弟,此七言可有下文?” 王苍摸了摸鼻翼,这还是前世上学时,被老师强迫背诵下来的教员的诗,到现在过去二三十年了,能记得的也就只有这两句了,没办法,只能随口敷衍道。 “哪有什么下文,不过是见到伊力奇仓皇逃窜时突然有感而发罢了。” 说完,赶紧对吕布吩咐道:“大兄,从你这分百余骑卒给元隆,陈宽,再说两句,伊力奇都要跑远了。” “嘿嘿,遵命。” 高宝、陈宽自去追杀伊力奇不说,王苍招呼慕容光、乞伏罂收拢士卒,吕布、成廉等勇将则在营地内清理残兵,并清理营中可用之物。 远处的红日微微冒出头来,王苍寻了处高些的杂物,一屁股坐在上面,看着下方清理战场的士卒,黑牛则寸步不离的守在王苍身边。 直到红日高挂,高宝、陈宽领着百余骑兵满载而归,一个个辩发人头被挂在马鞍两边,鲜卑人就是这点好,辩发又细又长,正好适合打结。 随着马蹄踏动间,点点污血从那些人头的脖腔中洒落,其中一匹马上没人骑乘,但却拴着一个辫发的胡人,王苍会意,不由得开心的笑了出来。 看来此战虽然既惊又险,但最后还是毕其功于一役了。 随着众人来到王苍身前,已经有人认出了那胡人的身份,赫然是日律推演的小舅子伊力奇! 王苍不认识此人身份,向下边侍立的黑牛问道。 “黑牛,这胡狗是什么身份?” 黑牛听到胡狗二字不以为然,红光满面的和王苍解释道。 “这就是此次领兵三千的先锋大将,伊力部头人伊力奇,而且还是日律推演这老狗的大阏氏的胞弟。” 王苍惊的站起身来,这是又抓住大鱼了,上次是日律推演的小儿子,这次是其小舅子,当即看向高宝、陈宽笑道。 “元隆、陈宽,你俩这是立了个好大的功劳啊。” 不过意料之中的擒获却不是二人做的,一众下跪拜倒的骑兵中,刘破奴、魏续脸上挂着傲然的笑容,虽然我们没参与战事,但这可是首功啊,如何能让人不喜? 原来,准备在营中制造些骚乱的刘破奴、魏续二人见两边已经打了起来,再放火作用已然不大,索性带着那二十余义从埋伏在伊力奇身后。 没想到,这一等,还真等到了大鱼。 神神叨叨的伊力奇一人单马就往营外冲,身边也没有个随从,不过从其衣着上能看出,这应该是个有地位的。 刘破奴、魏续两边合力,擒住个伊力奇还不是手到擒来。 几人刚冲了出来,伊力奇也不管不顾,只是一边闷头念叨着些什么,一边连连拍马狼狈奔逃。 还没等围追堵截,伊力奇马快,径直冲出包围,好在刘破奴有急智,从腰间甩出一卷套马索,把伊力奇套落马下。 至于伊力奇身后的那些长老、小帅们就没办法了,这些人还是有些鸡贼,出来时还晓得裹挟住溃兵,一窝蜂般涌了过来。 二人见人数众多,索性放其过去,直到遇到了来追杀溃兵的高宝等人。 王苍听罢,有些感慨,果然是:铁打的头人,流水的长老啊。 不过,此战能胜已是不易,能锦上添花自然最好。 此战清点了一下伤亡,慕容部几百部众死的就剩下了百余人,而且还是人人带伤,张林的那些汉人奴隶多些,大概还能剩下个三百来人。 至于俘虏的伊力部和叱干部倒是部众人数不少,简单过了一眼,也能有个四五百人,不过脸上大多鼻青脸肿,想来被俘虏后应该是被打过一顿。 直到一道哭喊声打破了众人的喜悦,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奴隶抱着一具浑身伤痕累累的尸体,不住的痛哭。 此时光线大好,王苍打眼看去,原来是张林手下那个膂力过人,善射的亲信正哀声痛哭。 王苍心想,这个时候能不能收服剩下的这几百奴隶就看现在了。 当即起身走了过去,一众拜倒在地的骑兵纷纷让开道路,王苍蹲在高良身前问道。 “我记得你叫孟弼是吧?” “塞尉能记得我的字,是我的福气,我姓高名良,字孟弼。” “只是张君,只是张君先是力战伊力奇的亲卫统领赤阕,被其击的身负重伤,又带伤殊死搏斗,最后在阵中不幸被流矢射中,当场死于阵中。” 王苍心中自是了然,张林也是个有用的,但此人颇有手段,如果不除,其他奴隶难以为己用。 想了些伤心的往事,脸上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哀痛,几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孟弼,张君英年早逝,不幸丧命于胡狗之手,其可有家人。” “张君和我同州,都是幽州人,不过其家在代郡郡治高柳县,家中仅有一妹,听张君说在幼时卖与中山甄家为婢,不知现在下落如何。” 又是中山甄家? 难怪当时招降此人时,张林听到甄太守二字,此人便答应了下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这里。 王苍亲切的拍了拍高良的手,温声道:“孟弼切勿多虑,张君之妹,待到战后,我托一人从甄家赎来,以后一应吃穿用度,由我来照拂。” “塞尉之恩,孟弼没齿难忘!此生愿为塞尉驱使。” 王苍起身将扶起高良,亲切的握着他的手看向周边的众人大声说道。 “此战,如有相熟的,知道家中姓名根底的,如有老父、妻女,都可以告知于本尉,其家人由本尉来抚养。” 围观的鲜卑人大多听不懂汉话,但那些奴隶却个个热泪盈眶,皆拜倒于地,口中大呼。 “塞尉大恩,吾等没齿难忘,塞尉待吾等如稚儿,吾等愿为塞尉效死!” 王苍不顾地上的血污,也面朝众人拜倒下去,口中悲呼道。 “如能使张君,如使大牛等战死的诸位壮士死而复生,吾待之如兄又如何?” “塞尉以恩交我,敢不为大人效死?” “张君已逝,塞尉还请节哀。” 王苍站起身来,也不看衣襟和身上沾染的的血污和肉泥,走到众人身前将其一一扶起,见是年轻些的,就拍拍其肩膀,大声勉励几句,见是年老些的,就亲切的握着后者的手,无一不温言劝慰一番。 两汉好义,特别是这些奴隶大多是古晋地或燕代之人,大多好慷慨悲歌之士之说。 这一番折节下士的举动,虽然耗费了些许时间,但这三百余活下来的奴隶个个眼中含泪,被王苍的举动感染。 黑牛立于王苍身后,脸上那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毫不遮掩,微微昂起下巴,看来,这主人我是跟对了。 陈宽则是憨憨的笑着,也不说话。 吕布百无聊赖的有些昏昏欲睡,看不懂自家贤弟与这些奴隶有什么好聊的,现在该回去了,再不走,鲜卑人就该来了。 忽然,王苍想到什么,在人群中找了一番,看到了众人身后的刘破奴,招呼道。 “破奴,快去芒干水看看,招呼那边的老卒切勿凿冰,吾等生路就在那儿了。” “唯。” 刘破奴随手从旁边牵了匹马,自发打马向着城墙边赶去。 王苍转身走上一辆高轮大车上,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众人喊道:“启程,归塞!” “我们,回家!” “遵命!” “唯!” 番外:关于杜夫人的一些猜想 本章属于一些本人的猜想,作家说写不下...如有历史系大神,请多多指点。 不喜看这些的,可以跳过,直接到正文阶段。 前文中何太后和宋皇后的剧情相对来说,保真。 关于杜氏的名,历史资料中暂缺,当今无从得知,只能希冀考古方面有所突破。 但其生卒年可以大概推测出来,其第一任丈夫是秦宜禄。 192年秦宜禄随吕布等人诛杀董卓,说明其应该走进了吕布的核心圈子。 结合丁原在中平五年,也就是188年出任并州刺史、骑都尉来看,吕布是188年才做的丁原主簿。 说明吕布和秦宜禄在188年之前就有交集。 虽然吕布和秦宜禄是州里人,但一个是五原郡,一个是云中郡,当时的人视郡为国,视太守为君。 这个是汉朝独特的两重君主制,这个不细说。 一般大多数人都不会出郡国,所以前文安排吕布到武泉塞不显突兀。 但给吕布和秦宜禄的官职偏高。 因《三国志》的作者陈寿比《后汉纪》的袁宏更接近汉末时期。 三国志给吕布的说法是188年任州刺史的百石主簿。 后汉纪给吕布的说法是部曲司马。 司马这个官职有上有下。 佐军司马只有百石,平时只能跟随主将,没有独立的自主权。 而别部司马却是比千石,能够有独立的指挥和作战权,能够都另一部军马。 还有军司马,也是比千石。军司马通常作为将军或者校尉手下的二号人物。只要主将不在,军中事宜一般都由军司马来负责。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基本上都是心腹,宗亲。 文中采用《三国志》的说法。 原文是:以骁勇给并州...以布为主簿,大为亲待。 故而有所猜测,吕布可能是既担任主簿,手下又领有一部兵马,并且还有一部分义从跟随。 详细可参考朱儁在光和元年,也就是公元178年任交州刺史平叛时,在家中募义从两千人。 加上丁原除了并州刺史外,还担任着比两千石的骑都尉。 骑都尉这个官职隶属于光禄勋,属于是不定员的官职。 《后汉书*百官志》:无员,本监羽林骑。 注引汉官,也就是《汉官仪》:骑都尉曰一十人。 也就是说骑都尉这个职位无实权,主要起的是监察作用。 最多可以任命十人为骑都尉,属于是荣誉职衔,许多汉末三国知名人物都曾担任过这个职位,比如说曹操。 因丁原本人出任并州刺史去了,所以吕布极大可能不是军司马,因为无官方给出的官职授予记录。 可能是丁原单方面授予的百石佐军司马,官方官职应该是有秩百石主簿。 话题有些扯远了。 随着秦宜禄跟随吕布进洛阳,也就是189年刘宏(汉灵帝)死后,丁原受到何进的征召,吕布也跟随着去了洛阳。 再结合建安三年,也就是公元198年,冬十月,吕布派秦宜禄向袁术求援。后城破,杜氏被曹操收入后宫。 杜氏和秦宜禄之子秦朗和何进之孙何晏共同作为养子被曹操养在曹府。 结合这二人的年龄和生平来看。 秦朗未在曹丕执政时期任官(220-227年之间),但起码在220年前应该已经达到了可以任官的年龄。 一般来说,二十岁弱冠之后任官出仕,也有很多像张辽这种的,十几岁作为郡吏在郡中学习吏治的。 按照此来推测,220年秦朗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在20岁以上。 加上曹叡喜欢叫秦朗的小名叫阿苏,说明他们年岁相差不会特别大。 曹叡204年出生,应该不会比秦朗小十岁以上。 故而秦朗应该是秦宜禄和杜氏193年之后生下的小孩。 以汉代的结婚生育年龄来看,13.14岁出嫁的比比皆是。 但肯定不会到了年龄就结婚后马上就有小孩,毕竟还有十月怀胎。等到生完小孩大概就14.15.16岁的样子。 加上汉代的算赋中,编户齐民中的女子如果十五岁还未出嫁,就要征收五倍的算赋,也就是五倍的人头税。 因为自188年随吕布出云中后,基本上秦宜禄应该是很少回家。 189年随丁原吕布入洛,后随吕布投靠董卓。 190年群雄讨董,袁绍等诸侯屯河内,遏制住了北上的道路。在想前往云中只能过函谷关进弘农郡陕县过茅津到河东郡,但以当时的情况,袁绍等诸侯不会不布防黄河上的重要渡口。 再则只能过潼关进关中,走蒲坂津渡口,但一样是通往河东郡,情况如同上文。 这些是离云中最近的路都被封锁,那只能绕道走左冯诩、右扶风、安定郡这些地方绕道北上并州。此去相当于把黄土高原转了个遍,路程多达几千里,就算有马,但也有些不现实。 而且其中很多地方羌人、南匈奴人杂居,人还不能去少了。 加上秦宜禄为吕布部曲,两边势力对峙期间,想回家探亲、接家眷这种事情应该是不可能的。 至于成婚应该是在188年之前,那说明188年之前杜氏应该最少都有14岁。 或者在吕布投河内太守张杨期间,张杨也是云中郡人。 云中郡人丁稀少,以几人的情况来看,之前必然极熟,不然吕布不会去投。 但杜氏这种让汉末三国第一枭雄、第一忠义都看得上的绝世美女,张杨会不收为己用吗? 就算是转送给吕布,也不可能会送给秦宜禄,难道他还有什么情结不成? 所以基本上这个猜想大体符合资料,188年之前秦、杜应该就已经成婚或者有亲约。 然后是198年,曹操和关羽都看上了杜氏。 关羽更早些,应该是在195年吕布投刘备和和196年吕布夺下邳时就已经和吕布的部将秦宜禄所识。 加上那个时候两个又是州党,也就是老乡。 平日私下里应该会有所交集,招呼老乡到自家饮酒摆宴作乐,拜访期间见过杜氏这个应该是能肯定的。 有汉的时候正妻地位极高,不像后世的三从四德那般。就如同何艳何皇后一般,赤绂玉绂玺,品秩上等同于国王。 州党乡党饮宴,必然是会出来见礼的。 那个时候杜氏才刚二十出头,正是一个女子最美的年龄。 本人猜想,可能关羽那个时候就看上杜氏了。 所以在198年才会对杜氏念念不忘,甚至多次对曹操请愿。 只可惜,曹操正好喜欢这个。 让关羽所念得空。 综上所述,当时的杜氏到了198年应该不会低于24岁。 结合文中180年冬闰月的时间线来看,杜氏应该不会低于7岁。加上虚岁应该是八岁了。 番外:王安与柳苹 汉延熹五年(公元162年)七月十日辰时。 前套平原,云中郡治云中县的上空,前一刻还晴空万里,霎那间大风席卷在草原上,伴随大颗大颗的雨滴和隐约的雷鸣中,有一道神光射入城中。 西门里王氏院内,柳氏斜卧在榻上,腹部明显隆起,睡梦中隐约见一背生双翼的斑斓巨虎昂首迈步进入前院,施施然走入堂屋,低头看着柳氏肚腹,绕榻而行三圈,刹那间,一道电闪过后,有一神人现身前院,张手举弓欲射,只听“轰隆隆”一声雷鸣过后,柳氏骤然惊醒,只觉腹中传出阵痛,急唤堂外侍婢近前。 婢女慌乱的跑了出来,焦急地对着王安喊道:“夫人羊水破了,家主,夫人快要生了。” 院中纳凉的王安从榻上跳了下来,带翻了面前的案几,“赵伯快去请接生婆。”说罢光着脚就往屋内冲,身旁的婢女捡起丝履亦快步跟进屋内。 随侍的众人一时间也人忙手乱,路过院角时惊起鸡埘内一阵骚动,马厩里的几匹健马望着堂屋也不安的踏动着双蹄。 少顷,“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震天的哭喊打破院内沉寂等待的气氛,前时还风紧雨急的天象渐渐停息,隐约泛晴中一缕微光照入屋内。 接生婆拿细布包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缓步走出,“恭喜家主,夫人平安诞下公子,这段时间需要多多滋补,好生静养一阵子”。怀中稚儿的也不哭闹,一双灵动的大眼在悄悄左右顾盼着。 院内踱步的王安脸上由忧转喜,伸手从接生婆怀中接过稚儿,快步走进屋内。 看着及笄不过两三年的柳氏卧在榻上,汗水浸透了鬓角的发丝,几次想起身时带动了下身的剧痛,眉目微蹙,只能作罢,对着自己勉强打起了一丝笑意。王安落下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低头看着怀中稚儿叹息道:“辛苦夫人了,此孽子,真是把你母好生折腾了一番。” 随即转头对堂中等候的赵伯说:“赵伯,去西市上沽两坛酒,再牵条狗回来,叫厨房杀两只羊。今日飨宴,家中仆从赏钱百,缣一匹。” 刺耳的说话声和呼喊让静静打量周边的王苍愈发烦躁,听着一些奇怪的腔调,脑海中有些混沌。 我这是在哪,面前这个高冠博带的大胡子是谁? 我不过是上班看了会儿老三国视频眯了一下,这就穿越了? 屋内,王安一手抱着怀里的稚儿,一手兴奋的握着柳氏的手说道:“我这一脉王氏庶支从光武年间因度田之故从祁县徙往云中至今已百余年,一直人丁不兴,到我这一代终于也是后继有人了。” 柳氏经过刚刚分娩的疼痛有些昏昏入睡,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侧头看向身旁的王安问道:“夫君,该给稚子起什么名好。” 王安脑海里随即回忆起初见柳氏时的画面。 前岁回祁县老家拜访族中长辈时,行至县郊,只觉风景颇为秀丽,岸边杨柳刚刚发出新芽,河水旁摇曳的芦苇丛中隐约传出歌声。 王安打马上前,眼帘中慢慢出现一道婀娜的人影,手上端着刚刚浣洗的衣物,发丝带汗,面若芙蓉,峨眉臻首,好一娇俏的女子。 哼着诗歌的柳氏看着岸上有人微微一惊,眼神略带羞涩,左右顾盼了一眼,发现四野再无他人,稍稍松了一口气,瞪了一眼陌生的男子,羞恼地跺了跺脚,快步往近处的里聚小跑而去。 骑在马上的王安远远地看着少女玲珑的身影快速拐进里门,颇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打马跟上了前面的车队,那一抹倩影竟让年轻人心中泛起了些许波澜。 不久,行至城外十里亭舍前,一高冠博带,宽服大袖的青年儒士带着几个同样打扮的年轻士子恭谨地侍立在道旁,远处望去个个如同神仙中人一般。 王允远远地看见车架,起身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衣物迎了上来,下拜说道:“子师拜见族父。” 王安和其他族兄弟也早就看到王允,皆下马牵马步行,王谦端坐在车上,精神矍铄,长须打理的整整齐齐,衣袍略显褪色但打理的干净整洁,目带欣赏地看着王允说道:“子师,且上车来。” 王安与其他族兄弟对王允做揖下拜说道:“见过族兄,请兄登车。” 王允也不推辞,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物,对着车后的众人点头一笑,大步上了轺车后,正直的跪坐在王谦对面。 车队在笔直宽阔的官道上徐徐而行,道旁高大的树木枝叶翠绿,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路边野花已然盛开。农夫、田奴在田间往来耕作,妇女箪食壶浆立于官道旁高大的行道树荫下,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或骑着竹马、或手拿枯枝在地里田间往来嬉戏。 王谦与王允坐而论道,王安随侍在车旁,边走边听,时而发出争论,时而相对大笑,在这慢慢滚动的车轴和时光中,车队晃晃悠悠进入了城中。 真可谓: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云中王氏乃是祁县王氏庶支,祁县王氏和晋阳王氏百余年前同属于太原王氏,后分为两支,皆为郡望,两家又共尊两汉之际隐士王霸为祖,云中王氏先祖本为祁县王氏庶子,在百余年前因夺田被光武帝徙往边郡,在云中郡安家落户。 在拜访完族长及诸位长辈后,王安找到身为郡府主簿的族兄王允帮忙寻访那日的女子,王允手掂胡须笑着说道:“子固且宽下心来,大兄此时在弘农为二千石,现今族中小辈里我是辈分最大之人,此事交由兄来给你操办便是了。” 不消几日已知为何家女,城外西乡阳亭柳里里正嫡女也。 之后便是纳采,闻名,纳征,请期,亲迎...等诸项礼仪,王允专门和郡府告了个假,帮王安前前后后操持着,这番举动,让身为庶支子弟的王安大为感激,深深地感受到了宗族和血脉间的联系。 云中太远,就临时借用族中的场地,王允家比较大,是个四进的院子,用来办礼绰绰有余,于是就借用了王允家中的前院来招待宾客。 合卺礼上,自那日起王安就再未见过柳氏,看着身前朝思暮想的人儿站到身前,王安手足无措的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苹儿,那日河边,我就认定了,你就是我的伊人啊。” 新婚之日,头上披着红纱罗,耳戴明月铛,口含丹朱,身着黑红相间的绣纹夹裙,足穿蹑丝履的柳氏红着双颊,低声蚊嘤道:“夫君亦是。” 却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王安仔细缅怀了一番说道:“既然如此,我儿那就叫王苍吧。”拿手抹去眼角的泪,目带柔光看着柳氏。 柳氏听罢,莞尔一笑后便歪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名字都一模一样,这就是错位时空吗?云中,不会穿越到汉朝了吧,是汉武帝时期,还是东汉,希望不要是另一个穿越者王莽那个时候。” 王苍被抱在怀里不住地窃窃私语,但在王安看来,自己的稚儿一直吧嗒吧嗒嘴,不时有泡泡从口中吐出然后破裂,王安忍不住发出一阵大笑,惹得王苍大为恼火,嘴里又开始咿呀咿呀大哭起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大胡子安抚自己,又是哄又是逗的,王苍忍不住由泪转喜,笑出声来。 番外:正旦日 汉延熹八年(公元165年),正旦日*。 天还未亮,四岁*的王苍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被一双带着厚重老茧的纤手一阵揉捏,不时听到大婢侨儿嘴里发出一阵‘嘿嘿’的笑声。 侨儿是南匈奴人和汉人所生下的混血,既兼顾了汉人的柔美,又糅杂了匈奴人的身量,侨儿善马,骑在马上颇有点飒爽的味道。 云中城外五十来里就是南匈奴人的草场,自前呼韩邪单于把单于庭从云中郡内迁至西河郡美稷县后,南匈奴分为八部,呼衍骨都侯这一部就留在了云中,承担起为汉朝戍卫边疆的任务,后因乱,单于庭又在30年前迁至离石,但其余几部众还留在各郡。 而家中重要的一项经济来源就是替祁县宗家在呼衍骨都侯的聚落里采买马匹,一匹上好的健马在边地不过五六千钱,但会以两三万钱的价格送往内地宗家,因王安感念王允帮忙纳妻的恩德,价格开得不算太高,所得利润并不多,而内地宗家再贩往至洛阳、中原等内地郡国获利,一匹健马甚至能卖到十万、二十万钱不止。 胡市角落里一处矮帐前,十来岁的侨儿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布鞭痕,赤脚跪在污秽肮脏的泥地上,神色萎靡,头上插着一根茅草,上书:作价一金*。却是被自家阿翁当成奴隶在贩卖。 这百年来整个东汉到周边的气候经常性的变换无常,有时四月仍有霜冻冰雹,八月的中原甚至能冻死人,连年的大水过后又是大旱,大旱过后又起蝗灾,訾算、口赋、田税却不减免,甚者一年多征至二三十次,民间更是有诗曰:狗吠何喧喧,有吏来在门。家贫无食者只能纷纷自卖为奴。 而那些不愿意卖身为奴的,在宗族也无法接济的情况下,只能去找子钱家借贷,又有胥吏的横征暴敛和经年累月的高额利息,最后往往是被逼的家破人亡,抛下世代耕种的几亩田地和几间破烂的屋舍,踏上了流亡的道路成为流民,大多在朝不保夕、饥寒交迫的窘境下,不断地走着,直到走不动了,就倒在路边成为一具枯骨,或是成为其他流民盘中美美的一顿肉食。 两汉奴隶里成年男性和美婢大概能卖到三四万钱,老者相对便宜些,几千钱即可,但多半无人问津。幼者需要赡养,差不多也要八九千钱,普通的婢女姿色不是特别出众的,基本上也可卖得那么一两万钱,就看有没有看对眼的。 不过如这般售价,在边郡的确是有些贵了。 柳氏站在矮帐面前望了许久,终究是见之不忍,就掏出钱把眼前奴隶买了下来,马匹采买完后,亲手拉起侨儿那满是皴裂、冻疮的双手,不顾后者眼神中的惊恐,径直登上了缁车。直接带到家中,一番梳洗打扮过后,发现竟颇有一番姿色,于是给其起名为侨儿,做为柳氏的贴身婢女来使唤,侨者,客居也。因为年纪相仿,在闺中也如同姐妹一般,吃穿用度时时赏赐,侨儿感念恩德,日常纺织牧马也愈发卖力,王安也颇为喜爱侨儿的带点野性的娇俏性子。 而在睡梦之中的王苍就只感觉到自己刚称霸了三国,在一众臣子敬畏的眼神中,慢慢登上了祭天的高台,即将践祚的时候,突然间地动山摇了起来,高台、火堆、臣子们都霎那间变得破碎不堪,整个脑袋有些天旋地转。又感觉半梦半醒之际好像有人在给自己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厚实衣物,浑身裹得似粽子一般,却是被勒醒了。紧紧绷绷的感觉让后世习惯冬天一件羽绒服加保暖内衣的自己大呼难受,来了三年还是有点没有习惯这种生活。 自有婢女从屋外端来热水,侨儿打湿毛巾给王苍仔细的擦了把脸,再简单润了润手后,拿细麻布仔细的擦净,捧到手心哈了哈气,探手揉乱王苍有些凌乱的碎发。半跪下来,掏出了一双底子厚实带绒毛的鹿皮小靴帮王苍穿上,起身抱起王苍就快步走出房门。 坑坑洼洼的圆月还高挂在天空上,远方的天际刚刚露出一抹白,刺骨的寒风把王苍最后一丝睡意带走。 堂屋中火盆烧的正旺,一进门暖烘烘的,柳氏衣容肃穆,上下打理的一丝不苟,需要祭祀的祭品在提前三天就交给侨儿带着婢女准备妥帖了,但柳氏还是仔细的再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终于放下心来,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家中大事亦如此。 天至大亮,王安也带着赵伯从外面回来,柳氏迎上前去,跪在王安身前给他整理衣袍。 “府君、县君拜谒完了吗,马上就要到祭祀的时间了。” 王安接过侨儿手中的稚儿,转头看了眼柳氏笑道:“拜谒完了,府君前些日子到郡中上任,征辟我为郡中户曹掾,主管民事,今日勉励了我几句,回来的倒是有些迟了,出发吧。” 参与祭祀的王氏子弟在里门口集合,见人都到了,在王谦的招呼下诸王出了里门。 云中王氏嫡出一直人丁不旺,王安父亲更是只有王安一个嫡子,所幸其他庶出支脉倒是在云中郡开枝散叶了不少,其中最大的就是族父王谦这一支,嫡子加庶子拢共六人,众人内里穿着厚厚的曲裾深衣,外着儒服,腰间束带,皆佩剑,足穿长靴,长靴内里衬着厚厚的皮毛,清一色的儒家士子打扮。 王谦坐车,其余子弟步行,作为城中的大姓,王氏出行自然惹得众人纷纷侧目,云中郡文风不盛,能治经的却是不多,王氏便是其中一家,王谦更是博通五经,最擅治《易》,辩经无有负绩,在沙陵城郊外的大湖边开有私学。 路旁的黔首大多神色恭敬,或多或少都受过王氏恩惠,不少青年都到过王氏私学中学习过五经,看见车队过去,碰到相熟的,还会主动招呼做揖问好,上过私学的,更是拜倒在地,目送王氏车队渐渐远去。 离城十几里地便是王氏祖坟,大概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地方不大,但提前有婢女过来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 王谦远远的下车,带着众多子弟步行来到祠堂前,随行而来的侨儿带着婢女从车上搬出案几、供品,王安和几位族兄弟接过,依照礼节,依次摆放好供品,取出祭文,作为家长,祭文自然是由王谦撰写,洋洋洒洒几百字写的情感悲呛,念及先人的筚路蓝缕,族中众多子弟不觉涕泗横流。 王谦念完后,众人齐齐拜倒,王苍也被放下,被拉着一起跪拜磕头,看着庄严肃穆的众人,空旷的四野,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思绪涌上心间,只得在心中感慨:“大抵也是回不去了,这里以后就是我未来的家啊。” 祭祀参与的人不多,上午还未过完便已经祭拜完毕,众人纷纷起身回返。 回到西门里,祭祀完后众人未走,都留在王安家中,自东汉后,正旦多了一个辩经的习俗,云中王氏族内长者仅剩王谦一人,余者多是小辈,在经义方面没有什么建树,由此辩经改为讲经。上首,王谦安坐席上,一手执经,一手抱着稚儿,族中子弟有不惑处,都会耐心为其答疑解惑,王苍被抱在怀里,也不哭闹,静静地不发一言,只是有些听不大懂。 听得听着头有些发晕,汉代八岁才上小学,一些古汉语的词汇听得不是太懂,只能靠猜,想了想,还是悄悄起身从席后小步小步地溜出堂内,王谦看到也不叫住,只是讲经的声音更大了些。 刚刚出门,就见到几个大一点的族兄站在檐下隐晦的招呼自己,王苍走到近前,准备看看几个小家伙想做什么。族兄王贺在身后摸索了一阵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节竹子递给自己,指了指院中的火盆,好一番手舞足蹈,王苍才明白这是叫自己不要说话,以免被堂中大人发现后引来责骂。 堂屋内讲经的王谦听到院外“噼啪噼啪”的声音也大概知道了几个孙儿在做什么,不禁摇头失笑。 院内,几个孺子还在围着火盆瞎崩,王苍在一旁先是觉得有点新颖,看久了又颇感无趣,还不如前世的烟花爆竹好看,烧竹子还容易炸到手,崩到身上还怪疼,几个族兄加起来说不定还没自己前世年纪大,随即起身拍拍身上的袄子小步小步的走到前院。 刚到前院院中,就看见侨儿指挥着一众婢女徒附们或是烧柴打水;或是把平时不舍得吃的公鸡吊死后用热水烫毛;还有几个年长些的婢女蹲在院内的暗沟边上清理着釜甑和餐具。 高丙也带了几个力大些的徒附,几人围着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年猪身上不断比划着,商量割哪几块好肉用来祭祖,哪些用来作为今夜宴席的肉食,而那些差点的部位就是众人今年为数不多能尝到的荤腥。 一时间,院中人声嘈杂,侨儿的催促声、婢女们的欢笑声、高丙几人对肉食的感慨声糅杂在一起,断断续续的传入王苍耳中,一种家的感觉逐渐涌上了心头,此刻,年味正浓。 院门处,赵伯指挥着刘二和白季在门上悬挂桃符,桃符即是由桃木制成的木板,左右各一片,左边上书:神荼,右边上书:郁垒。这两位在神话中都是上古大神,唐代以前的门神都是这两位,唐代之后才陆续换成另外两位。 王苍呆呆地抬头看着,这不就是以前学的诗里的内容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爆竹应该是刚刚玩的那个竹节,还挺有趣的。屠苏酒好像是唐代才出现的吧?桃符还是后世那个“桃符”,只是门神换了,桃符的形象从木板换成了更便利的画像,外在改了,但内里的骨架还在。两千多年后的风俗真的是一点一滴传承下来了。 由此可见,书中说,汉代从民间到宫廷的巫风受三代的影响,多笃信不疑看来是真的了。 讲完经后,接下来就是族宴。 按照习俗,全族男女老少都要参加饮宴。以祖父、祖母、儿子、儿媳、孙子、曾孙的顺序来依次给长者敬酒,按长幼年齿坐于先祖牌位前,尊者居上席,幼者居下首。 家中婢女端出食具、菜肴后,小辈要依次向家长王谦敬奉椒柏酒。传说椒是玉衡星精,柏亦是仙药,服下能令人长寿。 王苍知道此刻该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谁让自己是家中此刻最小的稚子呢。随即离席,从柳氏案上双手捧起盛满椒柏酒的酒杯端至王谦面前说道:“大父长寿安康,长乐未央。” “好孙儿!” 王谦愈显老态的脸上扬起笑容,目带柔光,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等到最小的王苍退回案后,堂中其他小辈依照年岁陆续离席上前敬奉椒柏酒。敬酒的人大多是庶支的晚辈,一杯接一杯的下来,饶是度数不高,也让王谦脸上泛出了些许醉意。 而院中的火盆此刻也烧的愈发旺盛。 云中王氏乃经学传家,诸王也颇为懂礼,敬完酒后,王谦年纪大,不胜酒力,感到有些困意,和小辈们及女眷先回后院休息去了,仅剩几位族兄弟和王安坐在厅中。 族中亲族平日里分居各地,一年聚在一起的机会属实不多,作为主家的王安更是招呼诸王多多饮酒。推杯换盏间,不觉已月上中天,饮至尽兴,忽有所感,一身狂性大发的王安披发跣足跳出席中,拔出身侧佩剑,就着月光在院中舞了起来。 王礼、王轼和而歌之,王敞、王节击案,王琦、王睿拿起着匕击打酒器,一时间宾主尽欢,好一番快活景象。 正所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番外:私学与大学 汉建宁三年(公元170年),春三月。 地处大汉帝国极北方的云中郡,百年以来,天象时而无常,今年的仲春来的就比中原要晚上许多。前岁,今天子即位,改元建宁,赐天下民爵一级,王苍还算幸运,生的较早,也在赐爵之列,如今算是个有爵位的人了。 几个月前,新任的云中郡守到任后,把王安从户曹掾拔擢至主簿。主簿、功曹、五官掾、上计掾等虽然只是郡守门下属官,但作为郡守近吏,权势也算是极大的,如果郡守没有到任,那郡中事务都由长史暂时负责统筹。 官署中,看着今天砚台里没有结冰,王安若有所思。 第二天休沐时,已经八岁的王苍起了个大早,跟着未穿官服的王安带着家奴出了里门,今日要去拜访的是县三老裴虔。 云中裴氏也是在东汉初年兴起的,宗家大半都迁徙到了河东郡闻喜县,但有一支留了下来,百余年繁衍至今,也颇具规模,当今家主名叫裴虔。 裴虔少曾为小吏,中年时尝游学于幽州,后因乱结识了范阳卢氏的卢植,在好友卢植的引荐下,拜大儒马融为师,成为了马融的入籍弟子,学经七年,小有成。 学经归来的裴虔回云中时,被当时的太守征辟为门下主记史。历任五官掾、主簿、功曹、上计吏等显官。在郡中蹉跎了十余年后,五十岁仕途无望的裴虔因老师马融的原因在党锢之列,只能无奈弃官归家退隐。后在里中开立了一所私学,平时教授一些弟子,至今已十余年矣。 裴家是本郡大姓,县北门附近就是裴里,大多姓裴,间有外姓,里内偏小,寥寥住了三十来户人。 里门进去第一间院子就是裴虔家,没有院墙,只有木栅栏围在四周,从外往内看,一老年儒生面前坐着十几个或大或小的弟子。 王苍透过缝隙仔细的打量着里面的情况,院内不大,南北走向的格局,三间屋舍呈一宇两内的样式,正中间是堂屋用来会客,两边是居所,各自在黄土墙壁上开了一间小窗通风。西边靠墙搭了一间厨房,旁边是鸡埘、菜畦和厕所,右边是水井和马厩,正中间有一棵高大的桑树,裴虔就是坐在树下高席上,被众弟子环绕着。 王安站在门外,恭敬喊道:“夫子。” 前排坐着的一个中年士子看了看院外,在老年儒生的示意下站起身走了过来。 中年士子却是认出了王安,还未答话,王安当先作揖说道。 “万君,今日携子前来拜访,烦请通禀一下夫子。” 万潜作揖还礼。 “子固兄,正是夫子让我来带你们进去。” 王安今日未穿官服佩戴印绶,只简单一袭深衣佩剑,牵着皮裘鹿靴的王苍缓步进了院门。桑树下几名年纪较小的弟子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院内父子二人,就继续埋头学习儒家经典,一个个摇头晃脑,如饮醇酒一般。 裴虔长子裴寂扶起自家阿翁走到堂前阶下,请一旁的王安父子先行,王安父子再三谦让,裴虔、裴寂走右边进门,王安、王苍走左边进门,走完这一套主人迎接客人的流程,几人陆续进入堂中。 裴虔端坐于正上方的席中,裴寂立于身后,王安父子按照主宾坐在左边上首。几个年长些的弟子进来生起火盆后转身侍立在门外,厅中火盆慢慢烧旺,清冷的厅内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见时候差不多了,王安离席对主位的裴虔做揖说道:“夫子,此乃吾愚子王苍,现已满八岁有余,性情顽劣,不通诗书,愿就学于夫子门下,请夫子调教一番。” 裴虔看着大概六十来岁,须发皆白,脸上带着点点黑斑,身量却是极高,腰肢挺的笔直,开口打趣道:“子固,你王氏可是不缺书啊,沙陵王仲安治《易》更是号称云中第一,怎么会想起我这老儒。” 王安闻言脸上不喜反忧,摇了摇头。 “夫子师承大儒马融,更是郑公、卢公等海内名儒的同门师弟,夫子之才亦远胜于族父,族父久居沙陵,近来阴气入体,甚少授徒。” 此时万潜端着热汤进入堂中,分别奉给裴虔及王安,与裴寂一起立于裴虔身后。 王苍见两位长辈叙话得差不多了,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厅中,依礼上前跪拜奉上束修,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术。 “小子天资愚钝,常讷讷不能言,圣人有言:有教无类。夫子又曾师从于海内名儒马融,愿拜学于夫子门下。” 厅外打量的赵伯眼尖,赶紧招呼刘二、高丙把四坛酒抬至屋内,院中牵狗的白季不着痕迹地踩了身下大黄狗一脚,大狗骤然受惊,夹着尾巴冲白季叫了几声,白季赶忙假装安抚,把狗绳交给了堂外侍立的二子裴修。 裴虔初观王苍不过一稚子,未曾想说话颇显老练,眼中闪过三分欣赏,又看着案几上的束修、厅中的酒、堂外的大黄狗,又加上了三分满意。 不用多想,已知王氏诚意。吩咐侍立于后的长子取来自己亲手抄写的《礼记》副本,转头看着王安拈须轻笑。 “我观此孺子天资聪颖,子固啊子固,你王氏千里驹何其之多!前有王仲安治《易》一日千里,今有此子,兴你家者,此子乎?” 随即不待王安回话,扶案起身离席,身后的万潜上前扶着裴虔走到厅中。 裴虔亲手扶起拜倒在地的王苍,先是温言勉励了几句,又接过长子送来的竹简,递给王苍后笑道。 “今日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卯时带着手上的《曲礼篇》到我院中,听我授课。” 王苍抱着竹简再次拜倒在地谢道。 “谢夫子赠书。” 抱着满满的知识离开了裴虔家后,王苍刚还泛着喜悦的脸上瞬间转变成苦涩。心想:“上当了,穿越了还要读书,九年义务教育还得再来一遍,苦矣。” 随即转念一想安慰自己,这几卷竹简放在后世可算得上是一级文物了,多少专家教授想要拿到手上研究还得申请打报告写材料呢。手上的力下意识加了三分,心思重重地跟随王安出了里门。 时光荏苒,转眼间在夫子门下不觉已过了六年,正月十五的天阴沉沉的,在棉花还没传进中原之前,人们的衣物原料主要就是絮、麻、丝和皮毛等,在御寒方面还是差了一点。 “哈~啾!” 身量渐长的王苍狠狠地打了个大喷嚏,浑身抖了几抖,用手使劲揉了揉发冷的鼻头。呼啸的寒风想方设法地从缝隙中往屋里钻,摸了摸被衾内残余的温热,颇有些留恋的出了门。到井边简单盥洗了一番后,接过侨儿手中的几卷简牍就往外走。 不消一刻,沿着熟悉的里巷抄近路,穿过了半个云中县城,走到了里门前,和里监门打了个招呼,整理好衣袍,昂首迈进到里内第一座院子里。 院内高大的桑树还未发出新芽,四周的木栅栏早已换成黄泥砌筑的院墙,只是院子没变,还是熟悉的三间屋舍。 正月里,大家自然是不愿坐在树下顶着严寒挨冻听课的,近年来,夫子的精神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王苍先和院内苦读的诸位后进互相行了个礼,随后走进堂屋,看见夫子面带倦色,脸上的黑斑又多了一点,身形瘦削,原先挺直的腰有些佝偻,但还是坚持跪坐在席上。王苍找来一条厚实的毯子盖在裴虔腿上,其他几位弟子合力把火盆放的近些,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天有些阴,屋内的光线有些暗。夫子慢悠悠的翻开竹简,眼神盯了一会儿,开口道:“今天来讲一下《左传》襄公十一年,《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处于安全环境时就要考虑到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危险,考虑到了危险就会提前有所准备,提前有所准备了就可以避免大部分祸患和不必要的麻烦。有不懂的地方吗?” 王苍若有所思,想了一个近年来经常被谈到的话题说道:“夫子,如今鲜卑的势力愈发膨胀,来云中劫略的次数愈发频繁,到如今乃至无岁不寇,朝廷却不能止的地步,我们难道不能有所准备吗?” 裴虔面上闪过一丝愤慨,语气颇为痛心疾首。 “当今天子向来聪慧,奈何身旁有小人作祟,如今内有宦官当道,两次党锢之祸,我士人愈发艰难,吾亦在党锢之列。外有数十年羌乱使得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致使鲜卑之患竟成小疾,只望当今圣天子早日清明罢。” 王苍见状,当即按剑起身,愤慨道:“大丈夫当立功于边域,恨不能提三尺剑,做一上将军,斩檀石槐传其首悬于洛阳北阙之上,封万户侯!” “哈哈哈,就你这样子还大言不惭,檀石槐几十万鲜卑骑兵你杀得过来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王苍努力让自己的形象更威武雄壮一些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田芬一手捂脸,一手指着王苍,黢黑瘦小的身体不住地以一种夸张的幅度前后摆动着。 看着田芬滑稽的样子,王苍顿觉火大,忍不住摸向腰间长剑,自己本来想靠着志向来刷一波声望,希望以后能够传出些许名气,毕竟两汉都比较在意名声,名气大,甚至能被朝中三公征辟做为掾属,以后外放最低都是千石、六百石县令长起步的大吏了,离自己乱世自保的规划就更近一步了。 “噤声,现在是夫子授课期间。” 师兄万潜一脸嫌弃的看着田芬,对这个其貌不扬,家声又臭的的田家子有些看不上眼。田家放贷为生,县中许多黔首因而被弄得家破人亡,万潜几个里邻就是如此。 反倒是对这个昂扬威武,志向不凡的师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其父王公乐善好施,周急救困的美名更是传扬到了郡外。听其志向,连带着自己心里都生出一丝豪气,腰肢不禁挺直了几分。 两汉好大言,由此可见一斑。 授课结束后,王苍径直去了官署,找到王安,直接下拜说道:“阿翁,吾年已十五,可入大学习射御之道了。” 王安头也不抬,一边看着手上的简牍,一边应付道。 “近来郡中事务繁杂,却是忘了你可入大学,马上二月了,要准备组织郡兵习战射,到时给你找个良师。” “唯。” 王苍恭敬的跪拜行了个礼,然后倒退着出了堂外,转身就往家中走去,今天该到白叔教自己刀法的时候了。 现在已然是熹平年间,再过几年就该到甲子年了,到时候黄巾起义自己该如何保命,得赶快学点武艺傍身,以后就算不投靠曹操,投靠袁绍也是极好的。而鲜卑观光团每年都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要殒命于胡人刀下。 自从有意识以来,王苍每天都会严格要求自己。 夏秋课后在家里举举石锁,做点基础的运动打熬身体,再随白季学习刀法。 春冬严寒时就绕着城外的护城河跑,把身子跑得暖烘烘的就去找刘二、高丙练习弓弩。 抓住空时,也会央求侨儿带自己到城外走马,现在的马镫还只有单边,将近百年后才会出现双边的,一边踩蹬,一边空悬的感觉弄得王苍有些不上不下,看看以后有自己的势力了,再把双边马镫弄出来也不迟。 幸而家中条件不算差,一应饮食供应还算不错,这般高强度的训练下,没有影响身体的正常发育。 回到院内,王安换下身上的儒服,穿上平时训练时穿的褶袴,腰间插上一柄内地贩来的南阳铁官产五十湅钢制缳首刀*,刀格内侧阴刻有:直钱贰千五*的字样。正面刻有:“熹平元年南阳郡北工官阴龡造五十湅缳首大刀吉祥宜子孙”的字样。 环首刀整体长五尺余,刃长四尺余,柄长一尺。长度大约在115-120cm之间,重大概有五六汉斤的样子,折合后世重量应该有两三斤重。当下已有八尺余的王苍用的正是合手。 细看下刀刃间似乎带着一丝清冷的寒光,刀柄之前缠着的粗布被心细的侨儿拆掉,换成了贴合手感编织紧密的细麻布。王苍忍不住用手轻轻摩挲,感觉比摸起侨儿的手来更有感觉些。看来古人说得没错,大丈夫当佩刀,行天下万里。 还记得当时央求了阿翁许久,阿翁不肯,又求阿母,阿母心软才答应了下来。拿到钱的王苍本想着和商贾讨价还价一下,没想到商贾直接收刀就走,一番好说歹说,连声告饶,才从可恶的阴姓商贾那里花了七千五百钱才买到这柄好刀。 回到家中,仔细观摩时才注意到刀格上阴刻的:直钱贰千五的字样,心中怒骂:万恶的奸商!有心想去找奸商,但又舍不得手中的宝刀,气得王苍只能闷闷不乐地举了三天石锁。 买到刀一个星期时,王苍偷偷的找来家中私藏的皮甲和铁札甲想试一下锋利程度。 结果是,皮甲一刺就透,铁札甲全力劈砍之下直接把上面的铁片完全砍成两半,刃口依旧完好无损。 后来这事被阿翁得知,气得阿翁追着自己打了一天也没解气,最后在阿母的威严下才把气给消了。但王苍也卑微的签订了长达一个月的种麦之盟作为反醒。 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的形象。王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面如冠玉,眉目有神,腰间一口宝刀,额上一抹红色帻巾更显少年英气,这要是出去转一圈,不知道能迷倒县中多少女子。 “大郎,大人喊你去前院。” 一道娇声打破了年轻人的遐想,王苍拢了拢衣袍,跟着侨儿来到前院。 只见院中立着一个身穿官服的青年,看身高大概在七尺五寸上下。头戴武冠,脚踏皮靴,腰间束带,左边用黄绶挂着一枚小小的官印,右腰斜插着一柄精致的环首刀,手上提着一只风干的野雉。 青年看上去颇显精悍,虽然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但笑容背后隐约散发出的一丝肃杀之气,比和白叔对练刀法时的更有压迫感。 张家是云中郡本地大族,张杨更是二十岁就被本郡太守征辟为兵曹掾,今日一下值就被郡里的功曹王安拉着到家中赴宴,看了眼眼前魁梧不凡的少年,张杨心中大概明白了今天的事情了。 王安上前拉住王苍,指着那人说道:“这是本郡兵曹掾张君,还不快来见礼。”“稚叔,这是吾长子王苍,字伯羽。” 王苍拜倒在地喊道:“张公在上,小子王苍。” 行完礼后,张杨扶起王苍,仔细的打量一番,亦是颇为满意。张杨生得七尺五寸上下,按照今天的换算来说,也有一米七几,放在汉代,也算是高的了,但还是要抬起头来看着王苍。有些感慨地拍了拍王苍的手臂,笑道:“好一翩翩少年郎。” 王安亲热的拉着张杨的手,带到后院堂中,众人分好主次坐下。 “侨儿,上菜。” 早已在堂下等候的婢女端着菜肴穿花蝴蝶般陆续进入到堂中。柳氏也带着刚满十一岁的王霜陪坐在一旁。 饮至半晌,柳氏和王霜吃的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席自到房中歇息去了。 王安吩咐早就在堂外等候多时的婢女进入堂中,或奏乐、或献舞、或清唱歌之。 饮宴许久,王安有些醉意,故作正色道。 “稚叔,闻你骑射云中无双,又为本郡兵曹掾,马上到二月组织郡兵习战射的时候了,犬子愚钝,还算有些膂力,想让其为你牵马执蹬,可否?” 张杨早就知道此次拉自己饮宴的来由了,王安是本郡功曹,王家亦是诗书传家,宗家祁县王氏更是州中望姓,门生故吏遍布州里,今府君也是和其沾亲带故,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不做多想,口中应道。 “王公,伯羽我亦十分喜爱,刚在院中正有此意,如今可是却之不恭了。” 王苍听到这里,也明白了阿翁的安排,当即起身离席拜倒。 “伯羽身无长处,蒙公抬爱,愿为公驱使,做门下一小卒即可。” 张杨离席扶起王苍,神色愈发满意,一时间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饮至深夜,其乐融融。 第50章 初闻杜氏 不提那些被王苍折服的汉人奴隶,那些被俘虏的鲜卑部众也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条小命倒是保住了。 一辆辆高轮大车从营地周边推了出来,本来这些大车除了装日常居住的毡帐和生活起居的器物外,都是准备用来装从汉人家中掳掠而来的金银珠宝,粮食妻女。 没想到王苍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一遐想,如今黄粱美梦看来是做不成了。 可惜这次缴获的战马只剩下两千余匹了,其余要么死于战中,要么被叱干卓等人骑走,不过用来拉车倒是足够。 死于战中的死马尸体也有个两三百匹,在塞北的寒风吹拂下,冻的正合适。 王苍大手一挥,全部送上大车,等到塞中再做分配。 马肉微酸,肌肉纤维比较粗,口感不是很好,特别还是在汉末这个炒菜、辣椒等还没出现的时候,这也算难得可贵的肉食了,毕竟汉人平民逮着些狐鼠兔鸟也能算是加餐。 鲜卑人的饮食习惯和汉人大不相同,昨日的羊炙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汉人过正旦,平时他们可吃不到这些,所食的不过是些许冰冷的酪浆罢了,难怪整个营地都透着一股子喜气。 故而营中缴获里没有什么粮食,酪浆缴获了不少,但这玩意儿汉人大多不愿意多喝,甚至喝了之后会下蹿上吐,想了想这个画面,王苍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羊却还剩下几十头,估计是备着给伊力奇这些头人、长老日常所用的。 武器方面收获不少,不过大多是马刀、短刃之类的,鲜卑人的冶炼技术甚至比不上塞中的小铁官,但毕竟是铁器不是,起码回塞中还能重新冶炼。 至于鲜卑人穿的那些脏臭的袄袍王苍一概没要,全部聚在一起,等到走时再一把火烧了。 此次最有用的当属赤阕那队亲卫所穿的几十副铁札甲,还配着完整的兜鍪,不过大多破损,目前大战在即,可以凑合先用着,等到战后再做修复,这又是一个精细活。 所以说打仗也是打后勤,从大军准备到战后打扫战场都是有讲究的。 孙子在第二篇《作战篇》有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宾客之用...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就说说,一支十万人的军队,从开始准备,战车、辎车、士兵、甲胄、吃穿用度等,一天所耗费的开销要足足千金之多! 不过这次王苍倒是做了个无本买卖,跟出来的三十余人也只有吕布、高宝、陈宽等一线鏖战的身上带着些轻伤,其余众人大多从头看到了尾。 至于说古代猛将千军万马中片叶不沾身的,在没有全身甲这种武装到牙齿的防护下,那属于是神话了。 只是可惜了这些汉人奴隶,死的稍微有些多了,王苍如是想到,不然以后可以多吸纳些作为部曲。 整支队伍慢慢走到营地外,一辆辆大车被马匹所牵引。那些奴隶们和鲜卑人的尸体被集中在一起,堆放在营地中央。 奴隶们的尸身未动,但那些辫发的鲜卑头颅都被砍了下来,千余级头颅被冻得像一个个冰球,装满了二三十辆大车,这一级可是五万钱,不可浪费。 王苍接过身旁递来的火把,把身前的木料和易燃的毡帐点燃。 慢慢一股脂肪和皮肉被烤熟的香气传到众人鼻中,不知是谁先滚动了一下喉结。 “咕噜。” “咕嘟。”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队伍中清晰可闻,就连后世来的王苍都受不住这股子香味,忍不住狠狠的吞下了一大口口水,更别提队伍中这些一夜未进食的人了。 还真别说,在饥饿的情况下,这味道,真他母的香啊! 至于张林就规格高些,作为千金市马骨的对象,张林的尸身被高良整理了一下,挖了个大坑埋在了朔方城墙的墙根下,没有立碑,只是简单那些圆石堆了个顶。 蓦然,王苍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身旁的陈宽大声喊道。 “陈宽,你先回塞中,让刘、杜二位士史提前准备,组织做份足够千人食用的餐食,让厨房多宰些豕犬,肉量要够,不可让勇士寒心。” “唯。” 陈宽大声应道,随即拍马转向,径直往芒干水赶去。 周边听到这话的奴隶们目光灼灼的看向王苍,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塞尉如此体贴,像这种待士卒如婴儿的主帅着实不多。 有汉以来,受先秦遗风影响,君择臣,臣亦择君。 不知是哪里先喊出了一声:“主公!” 本就感王苍恩义的其他奴隶跟着下拜喊道:“主公!” 那些听不懂汉话的鲜卑部众见众人跪倒,也跟着跪拜下去。 王苍不由得抚颌一笑,大声冲着跪倒在地的众人说道:“还跪着作甚,起身回塞朝食。” “唯!” 临了,又用鲜卑语重复了一遍,不待众人反应,当先拍马向前赶去。 众人本就饥肠辘辘,如今听到吃饭,被冻得通红的脸上更显赤红,默默振作气力,跟着在王苍身后,只是有些实在饿急了的,还贪恋的多吸了两口带着饱满香味的清冷空气。 一行人行了三四里,就到了没有缺口的芒干水边。 只见被冻的硬邦邦的河面上,竟然站着不下百余人,王苍双目微眯,见大多都是塞中戍卒打扮,微微松了一口气。 略显精悍的屯长杜飒站在最前面,身边是刘破奴和魏三领着的些许守河老卒,一行人见王苍走在最前,全都恭敬的行了个军礼。 王苍也不托大,离着众人还有十来步的时候就翻身下马,牵马步行到杜飒、刘破奴等人身前笑问道。 “老杜,本尉离塞不过一夜,何其之急啊。” 杜飒微微沉默了几息,毕竟和王苍还不是很熟络,干巴巴的从口中挤出了几句;“昨夜见烽燧发三炬火,又有周边燧卒来报,此次鲜卑入寇人数不下于几千之众。” “塞中诸吏在塞尉府等至半夜也未见塞尉归来,吾等放心不下,今晨刘、杜二位士史让下吏带本屯戍卒出来探查塞尉安危。” 刘破奴跟着说了几句:“塞尉,俺正是在此时碰上的杜屯长,说真的,当时可是把俺吓了一跳。” “白茫茫的河道上站了百余人,本尉差点还以为是鲜卑人埋伏在此。” 王苍听罢,有些感慨,本想走上前去握住这百战老卒的手,但手刚伸出去就变了个方向,改成拍了拍杜飒的肩膀。 两汉之际,如果不是特别熟络和关系亲近之人,骤然握手可能会起反效果*。 刚想问候杜飒几句,吕布的声音就由远及近的传来:“嘿,老杜,兄弟们快饿死了,还不快让开道路,好让吾等归塞朝食。” 杜飒如同刀削斧刻的脸上神色微微变幻,勉强挤出笑意,点了点头,退到王苍身后。 王苍也不上马,招呼了杜飒一句,跟着他一边走一边牵马步行,千余人的队伍在冰面上拖的极长。 这一路上和杜飒边走边聊,王苍终于知道为什么会看到秦宜禄这个名字会有熟悉之感了。 前世在某数字网站上看到,秦宜禄之妻唤作杜氏,也就是杜夫人*。 曹操带关羽围攻吕布于下邳之时,吕布派遣秦宜禄求救于袁术,但袁术不肯出兵,只是派了些军队为声援。 也就是这个时候,关羽多次请求能否把老乡秦宜禄之妻许配给自己,而且不是一次,是多次请求,也让曹贼记住了这个名字。 等到城破之时,曹操派人去探寻杜氏,结果发现此女有天姿国色,就自己收入曹府。 这件事情让关羽心中不安了许久。 不过现在的杜氏还只是一个差不多十岁的小萝莉,王苍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而且杜飒和秦宜禄之父乃是世交,双方在杜氏还未出生时便已指腹为婚。 年纪有些大的老杜说起自己这个幼女,话倒是多了起来,连下颌到锁骨上那道颇为狰狞的疤痕都微微泛红。 从杜飒口中得知,杜氏小名薇薇。是自己和亡妻生前所育的一女,杜氏前面还有两个兄长,不过在熹平二年(173年)和去岁(179年)分别夭折。 这个幼女出生时并不平静,杜飒之妻年已四旬,当时生产时大出血,稳婆使出浑身解数都生不下来,最后只能问杜飒道:“杜哥儿,是保大还是保小?” 杜飒当时万般悲痛,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大疫中,为了家族有后,只能忍痛含泪说道:“我杜家的血脉不能断绝,保小!” 当时杜飒之妻已经几次昏死过去,昏昏沉沉之际听到这话,也没有反驳,只是两行清泪悄悄划过了双颊。 “咿呀!...咿呀!”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杜氏出生了,但其母已死去多时。 王苍听罢,颇有些感慨。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生产,受伤,甚至是受一场风寒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老杜,我记得你家也是住在石城中吧。” 杜飒悄悄低头,正了正头上的帻巾,但一双伤痕累累的干枯手掌却在脸上不经意了抹了一把。 王苍自然知道这是在干嘛,也不点破。 “是的,梁塞尉去岁见我家中这般情景,特许我和薇薇住在塞尉府的前院,不过我已经约束过了,薇薇平时在府中充作侍女,也会帮府中做些事,不会惊扰到塞尉。” “无妨,我家中也有一幼妹,比薇薇大些,今岁刚刚及笄,可惜人在云中,不然平日里倒是可以陪陪薇薇。” 杜飒毕竟年长,做事不会像少年人那般轻生意气,但语气中柔和了许多。 “像王塞尉这般勇武过人又体恤下吏的属实不多。” “哦?梁掾不是对塞中诸吏还算不错吗?” “下吏在塞中历任十几位塞尉了,梁塞尉世家子弟,平日里对我们确实不错,但不过是想让我们平日为其奔走罢了。” “我这老卒没什么本事,但这几十年接过先翁的环首刀后,贪婪残暴的塞尉见过,好杀乖戾的也见过,好色成性的也见过,但如王塞尉您这般的还是第一次。” 王苍心中暗喜,毕竟提前知道些历史脉络,虽然不多,但待人接物方面都是沿用着后世的习惯,在这些“本地人”眼中,却变成了态度温和、虚怀若谷了。 此时,二人越聊越投机,杜飒作为塞中老卒,一步步从最底层的燧卒,到现在的屯长,在塞中真可谓是活化石一般的人物。 不觉,近十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石城门前,刘杜二位士史、侯长第五班、东西尉史费氏兄弟带着塞中诸吏恭敬的侍立于官道两侧。 王苍远远的就瞧见了,牵马和杜飒带头在前。杜飒自然不会和王苍平身,微微落后了大半个身位。 后面的诸士卒也尽皆下马步行,只有吕布不以为意,懒得下马,懒洋洋的坐在马背上,神情中只觉无趣。 王苍来到诸吏身前,只听身前诸吏拜倒在地,口中齐声高呼:“昨夜大胜,为塞尉贺!为云中贺!” “为塞尉贺,为云中贺!” 这些官吏们还算机灵,看的喊的这么整齐,估计提前排练过,想来应是陈宽提前过来告知的结果。 王苍心安理得的受了众人这一拜,走到诸吏身前,一一将其扶起,转身看向身后衣甲残破的众人作揖笑道。 “昨夜吾差点犯下大错,幸而得诸位死力,才有此战之胜。” “昨夜大胜,为云中贺,为诸位贺!” 见王苍贵为塞尉给自己行礼,心态还没转变过来的众人一时间有些慌神。 毕竟昨天自己还是任人驱使如牛马的奴隶,今天主公竟然当着这么多携刀佩印的贵人前对自己这般礼遇,纷纷跪倒在地回礼。 武泉塞这边士吏相和,反观叱干卓这边就有些难过了。 离伊力奇营地几十里外的日律推演刚从帐中出来,面色平静的看着帐门口的空地上,几十个身上被绑的死死的人跪在地上。 为首那人有些印象,好像是依附自己部落下的一个小部落,至于叫什么部落就记不清了,但样貌自己应该见过。 日律推演从大多数人脸上的神色已然知道了个大概,脸上平静的神色缓缓变幻。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第51章 难不成 还要我找些个女子来伺候你等 云中城外的官道上,宋喜失魂落魄的拍打着胯下的战马,怀中那轻薄的帛书好似烙铁一般,炙得其心口生疼。 昨夜,顶风冒寒的自己把塞尉王苍的亲笔求援帛书交给太守府中的小吏,想着给塞中求来些兵马应对鲜卑入寇。 但被那小吏把自己引导至前院耳房中休息后就再没出现,焦急等待的自己好似个孤儿一般,根本无人搭理,甚至连一口热汤都没喝到。 忧心忡忡的宋喜睁着大眼一夜未眠,房外尽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后院传来的争吵声。 直到第二天,那唤作张亮的功曹找到自己,和声细语的宽慰了自己一番,但话却如刀子扎在心头。 “武泉塞武备充足,粮草足够支取半年以上,想来不用郡中帮衬。” “如今郡中人丁稀少,郡兵武备松弛,太守令尔等自行守御障城,勿让府君多操心。” “可是,张功曹...” “闭嘴!郡中不让你武泉塞出兵便是好的,你这小卒如何还敢得寸进尺?” “张功曹,武泉塞上下一两千口人盼明府如盼...” “放肆,这是太守给武泉塞尉的亲笔帛书,休得多言!” 话落,张亮把一封太守的亲笔写的帛书放在宋喜手中,嘴角冷哼一声后甩袖而去,只留气得满脸涨红的宋喜望着帛书久久无言。 那帛书上的封泥盖着太守印信、甄厉私印、主簿印信、功曹印信的小字好似在嘲笑自己一般。 昨夜,甄厉带着胡平和张亮在太守府厅中商议了半夜也没有个结果,索性趁着夜色温了些酒,几个自诩风流的文士开始品评起郡中人物。 至于云中士人文风如何,此处暂且不表。 借着夜月,品着温热的美酒,赏着凄冷的残月,观堂中婢女长袖飘飞,好一番快活景象。 饮至酣处,主簿胡平趁机进言道:“明府,云中城高墙厚,鲜卑人不擅攻城,我云中定然无忧。” 甄厉虽有些醉意,但这会头脑还是清醒的。 “可是袁长史、梁掾、张掾那边...哎,这该如何是好啊。” 张亮见话已引出,先给甄厉把杯中酒液斟满,脸上堆笑道:“这是彼辈武人之事,于我辈何加焉?” “那张功曹,如中枢怪罪下来,治我一个软弱不胜任,那该如何解释?” “明府勿虑,只要云中不失,到时自有度辽营、左右校尉等人征讨。倘若云中失守,说不得一个守土不称的恶名就在明府您头上,那到时...” 说到这里,张亮没有继续往下说了,但甄厉想到此中利害,还是有些后惊,毕竟自己在云中已经转为“真”太守了,明年上计的时候,有之前擒获的功绩定然可以离开这恶地,到时还管这云中未来如何。 “本府素来知道王苍此子是个有手段的,想来不用郡中操心,至于郡兵,就不派去了,都留下来守御郡治吧。” 胡平和张亮见事已成了一半,面带喜色的对视一眼,张亮眨了眨眼,胡平懂其意思,马上拜倒在厅中,高声喊道:“明府英明,不过此事还得修书一封告于王塞尉一番。” “本府晓得,不过这执笔还是胡主簿你来吧,到时本府盖上印信即可。” “府君英明。” 一时间,主从尽欢,三人又饮了个把时辰,直至天色大亮。 等到甄厉不胜酒力先去睡下后,胡平和张亮二人面对相坐,一同举起酒杯又喝了几杯。 二人都是本地豪族大姓,也各自把控着云中的经济命脉,说实在的,二人对于谁当太守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利益即可,特别是那每三年举一个孝廉郎的名额。 云中人口不多,在编的人口也就两万多人。 按前汉孝武帝的制度,每郡举孝廉各一人。其中孝和廉是单独分开来的,也就是孝悌(子)和廉吏各一人。 因季汉*孝和帝的永元改革名声不显,故而大多数人应该不知道,容易误以为举孝廉一人,而忽略了其中的各字,也就是各一人。 孝和帝永元四年时改按郡国人口标准为例子,郡国凡每二十万人举一孝廉*,云中人口不足,自然是没有什么名额的。 但改革后的第九年,也就是永元十三年(公元101年)冬十一月的时候,安息国遣使者进献师子(狮子)和条支大爵(鸵鸟)。 使得孝和帝大悦,下诏:幽、并、凉等人口不盛的边地人口满十万可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亦可两年举一人,不满五万可每三年举一人。 因而就算是朝中下诏优抚边远郡县,云中郡也只得每三年才能出一孝廉郎。 如今正好轮到明年便可再举一人,上次举的正是主簿胡平家的后进子弟,如今三年期满,怎能不让张亮心折于此,哪还顾得上武泉之事。 ...... “来,食些肉羹,因事发匆忙,晚上本尉已备好宴席,今日除戍卫警戒的戍卒外,一人允许饮酒两升。” 王苍亲自提着个大桶穿行在军营中,挨个分盛给暂时安置于此的汉人奴隶和慕容部的部众及那几百俘虏。 大桶里面盛着满满的膮*,也就是豕肉羹、猪肉羹。肉羹浓稠,那馥郁的香气在众人鼻间久久不散。 久在塞北的诸人平时哪里吃得到这些,个个口舌生津,喉结滚动,甚至有那么些个还回想起晨间那股香味,似乎没什么两样? 王苍不知道这些,因武泉塞离那驻地实在不远,就算是有陈宽提前归塞通知,厨房也来不及了,毕竟出来的时候是三十来人,回来了足足九百多,近千人,为了省时省事,索性多熬些肉羹给众人先垫些肚子。 这意料之外的情况可把本就忙的焦头烂额的士史刘康逼得脚不沾地,无奈之下,刘康只得找到王苍告知此事,二人一合计,塞中人手不足,只得把定好的朝宴改成夕宴了。 不过众人哪里知道这些,这肉羹就足够抚慰这些人那不住收缩的肠胃了。 至于居住方面也是个难题,石城可住的地方是不少,但近来周边的邮置和戍卒家眷都搬了进来,把城中挤得满满当当。原先王苍的乙什那间能住十人的屋子现如今都挤进去快二十人。 这些协调住房的问题自有士史刘康负责,王苍也乐得不操心,可以腾出时间来收买士卒的心。 虽然自己也是腹中饥饿,但孙子兵法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谿;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譬如娇子,不可用也。 自看过此兵书后,想打造自己班底的王苍就深深的记住了,如今用在这里刚刚好。 “主公,俺不饿,你先吃吧。” “是啊,主公,这事让我刘破奴来就好了。” “不可!汝等为本尉捐躯赴死,汝等不食,本尉不食!” 一旁建言的陈宽、刘破奴闻言只得作罢,毕竟之前做斥候的时候王苍也是这样以身作则,虽然他们不是很懂这其中的深意。 但连那些被俘虏的鲜卑士卒都吃上这等“黄粱,”见此情景的众人有心想劝,碍于王苍的威严,都只能勉强憋住。 立在一旁的王延寿知道王苍品性,默默的从车上把另外几个大桶搬下,其他几人见状,纷纷有样学样,也跟着分了起来。 待王苍等人把这近千人的温饱解决了,桶中的肉羹已经所剩无几,王苍不以为意,直接席地坐在冰冷干硬的地上,冲着远处的王延寿、刘破奴等人招呼道。 “延寿、破奴、陈宽、元隆、宋宪你们还不快来,所剩不多矣。” 身边被俘虏的鲜卑士卒倒是比较自由,只用了麻绳限制住了双脚,手上还端着一个陶碗,见自己碗中盛的满到溢出的肉羹,而桶中只剩了些稀稀的汤水,心中对王苍那最后一点壁垒都消失了。 “塞尉,我这挺多的,吃我这碗吧。” 王苍随手挥了挥,用流利的鲜卑语回道:“别闹,吃你的,不差这些。” 周边的见此情景的其他鲜卑士卒眼中晶莹,但见王延寿等人过来了,不敢多言,只是心里暖烘烘的,毕竟连自家父母对自己都没这么好过。 王延寿也不说话,早就瞧过几个桶中的情况,从宋宪提着的那桶中舀了一勺稠些的装到碗中递给王苍。 王苍随手接过,道了声谢,几人也跟在一旁默默的小口吃着。 还真别说,这猪肉剁的细碎,再用那不知什么东西熬的汤水混在一起煮,煮好后加上些许盐巴,点点葱花一放。 啧啧,难怪这大肥猪能从远古时期就被驯养,并一直以来作为主食流传到后世,真不赖呀。 王苍随手摸了摸嘴,把手中木碗随手丢进大桶里,看着周围早已吃好的众人,大声说道。 “看着我干嘛,该歇息歇息,该盥洗盥洗,难不成,还要我找些个女子来伺候你等?” “哈哈哈哈。” 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欢快起来。 与此同时,佑汉燧上,因日律部先头来的三千骑被王苍意外的连杀带收又俘虏了一批,已然不构成威胁,可惜漏了几百骑随着叱干部头人叱干卓跑了。 塞北暂时无事,那绵延阴山上千里的狼烟也刚刚停了,有些发阴的天稍显清亮了些。 魏三费力的单手把一个物事挂在燧上的高杆中,右手不住的往身上摩挲,好似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般。 “三郎,王塞尉真让我等撤出烽燧?” “是的,是的,庞坤你这玩意儿来燧中两年半了,怎滴如同女子一般?” 庞坤不以为意,毕竟和魏三认识这么久,两人也没事会拌两句嘴,要不是因为自己手博比不过他... “走吧,伊力奇这胡狗便宜他了,竟敢把田伯刚成那样,乃公不扒了他的皮真的是轻饶了它了。” “如今让他那狗头吹吹风,也算是还还债。” 原来,见到魏三时,王苍忽然心生一计,因为这次据慕容光说,来的是日律推演! 三年前,自己那一计没有引开鲜卑人,导致双亲尽皆殒命,每当午夜梦回时想起这事,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如今自己虽还是难以复仇,但听说主将伊力奇乃是其小舅子,恶心恶心日律推演还是可以的,故而有魏三这一出。 佑汉燧的燧长田翔,也就是魏三口中的田伯早已被王苍送去救治,如今死一人,伤一人,佑汉燧又正当其面,王苍归塞时自然不会放这几人在这白白送死,索性撤到临近燧中,等到鲜卑人过了长城再统一从烽燧撤回塞中。 魏三带着庞坤、烧火的老卒刚走几刻,隐约的震动声就传至佑汉燧,只是三人已经感觉不到,只有伊力奇那被冻成冰瓜的头颅偶尔掉些冰碴子下来。 望着被烧成飞灰的营地,日律推演额头青筋直跳,用近乎吼的声音发泄着怒火。 “废物,你说你们就是在这被汉人夜袭的?” “这地方四野一览无余,你们的斥候呢?” 叱干卓也是个识时务的,这会儿身上已经松绑,面带卑色的回道。 “大帅,正是这儿,不知哪里来的汉人把营帐杀了暗哨后摸进营帐,把那些狗奴鼓动起来,本来优势大好,汉人被我们杀的节节败退,没想到慕容部临阵反戈,才会导致此次大败。” 叱干卓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等人的无能,但日律推演可不管这些,朝着叱干卓脸上抽了几鞭子,口中继续呵斥道。 “伊力奇这蠢猪不见了踪影,蠢就算了,还把我的赤阕都搭进去了,你们几个也是蠢猪,废物!” 其实赤阕死就死了,日律推演最心疼的还是这些人身上的那几十套铁札甲啊! 铁甲在草原上可是稀罕物,而且会锻造铁甲的人不多,这些技术人才都要从汉人那边抢来才有的。 加上日常的战争使用更损甲胄的使用寿命,使得日律推演愈发不爽。 跪在地上的叱干卓硬生生的吃下了这顿鞭子,但隐藏在辫发下的眼神如同凶戾的饿狼般,死死的盯着缝隙中的日律推演。 “小人是蠢猪,小人是废物,请大帅再给小人一次机会,给小人一千骑,不,五百骑,只要五百骑,小人定然把昨夜那汉狗的头颅献给大帅做虎子*。” “滚,废物!” “是,遵命。” 第52章 对子辱父 则是无礼 想起那三千成年青壮,日律推演心中在滴血! 虽然这些青壮不是自己帐下的,但日律部并不是自己一个部落组成的,而是由一个大部落,下面分别依附着无数的小聚落所组成的。 作为十部鲜卑大帅之一,西部鲜卑有三部大帅,其中日律部的实力最强,如果每次都损失几千骑,那日律部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就连三年前汉军三路进攻弹汗山王庭的时候,自己损失都没有这次大。 万余骑兵缓缓行进到长城前,远处,汉人烽燧中的狼烟又开始冒了起来,日律推演立马于队伍最前方,口中缓缓说道。 “垒土,就地扎营,这次给汉人长点教训。” “遵命!” 几千汉人奴隶麻木地从骑阵后被驱赶出来,其中一小部分负责营建营垒,剩下大部分继续向前。 营建营垒的那些人心中暗呼侥幸,寒冬腊月的冻土可不是那么好取的。 武泉塞这会儿还沉浸在大胜后的喜悦中,远方,三道长长的狼烟依次升起,顺着朔方长城一路蔓延至整个帝国北境。 季冬的太阳落得比较早,这会儿天色有些阴沉,闭目养神的王苍听到厅外传来的脚步声,人还未至,但大概已经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贤弟,日律推演那老小子来了。” 王苍睁开有些疲惫的双眼,通宵未睡的后遗症还是出来了,这会儿精神有些不振,做事情有些兴致缺缺。 “大兄,别急,先坐会儿。延寿,端两碗热汤来。” “这让我怎么坐得住啊!” 吕布脸上有些烦躁,转头向着厅外喊道:“魏三郎,你小子还不进来。” 站在院外的魏三有些拘谨,塞尉府这三进的院子他也是第一次进来,没想到里面空间竟然这般大。 王苍对于魏三观感不错,这小子是个敢杀敢拼的,这会儿左手被麻布包扎着,故而一边臂膀耷拉在身侧,看着有些滑稽。 “三郎,燧中撤离的怎么样了?” “塞尉,佑汉燧的物资已经搬空了,芒干水边的烽燧也通知撤离了,这会儿应该快到石城了。” “烽烟点起来了吗?” “都点了,其他烽燧看到也跟着起烟了。” “嗯,这次日律推演大概来了多少人?” 说起这个,魏三心中有些担忧,但还是马上回道:“至少一两万人,无边无际。”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 “遵命。” 这个人数和王苍想的差不多,虽说日律部的实力最少能拿出三四万骑,但肯定不会倾巢而出,出动一半的部众来边境劫略差不多。 想到这里,王苍看向下方有些不安的吕布笑道:“大兄,怎地,区区一两万人就把你吓到了?” 吕布这会儿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参与过人数最多的战争可能还是在昨夜。 此时的他不像以后群雄讨董和夺取兖州时那般意气风发,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贤弟莫要取笑,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兄长,每逢大事必先静气,着急?今夜庆功宴就不吃了?” “哈哈哈,酒要喝,胡狗要杀,但这次来的人太多了。” 王苍见吕布还是有些顾虑,当即起身到吕布面前将他拉起说道:“管他千军万马,今夜庆功宴最大!” “走,我们去前院看看老杜。” 吕布两米多高的身子被王苍一米八几的人拉着,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王苍洒脱的背影也是暗暗心倾。 自己怎就这般沉不住气,难怪贤弟能从一个小小的什长一跃而就做到塞尉,天纵英才啊。 塞尉府不小,院子有三进,王苍住在最后一进的后院,二进是府中诸吏办公和居住的地方,杜飒是屯长,平时自然不会居住在此。 不过他那幼女因为无人照拂,被梁诩特批了间前院的屋子,这会儿王苍也是挺好奇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能让未来汉末两位第一的英雄都认可的女子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王苍和吕布二人身高腿长,不消一会儿走到杜飒那屋子,这会儿老杜和杜薇都在屋外。 “嘿,老杜,塞中诸人忙的脚不沾地,你这老卒竟然躲在这里偷懒。” 杜飒也是个会享受的,从屋中搬了一张案几出来,又搞了张胡床,也就是小马扎,一旁的地上铺着一床席子,席子上有厚厚的垫子。 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女童像个小大人一般,背对着二人跪坐在席中,王苍心想:这小姑娘想来就是杜薇吧。 杜飒难得偷了浮生半日闲,没想到被塞尉和吕布抓到,但老年持重,自然不会脸红什么,大大方方的起身迎了上来。 “塞尉、奉先,这不,温点小酒,多看两眼我家薇薇。” 席上的杜薇也站起身来,软软糯糯的话从其口中喊出:“杜薇拜见王塞尉、吕叔父。” 王苍走上前将其扶起,这会儿得以瞧见真容,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两眼。 这位未来的杜夫人年岁不大,可能是杜飒这老家伙的照顾少了,脸上不像自家幼妹那般稚嫩,反而有一股子坚毅刚强的感觉。 正面看,杜薇这会儿还没长开,但一双杏眼极大,眼白清澈,瞳孔看得很干净。头上扎着两个小小的“啾啾,”两绺发丝顺着髻后垂下,额前的发丝微微遮挡额头,一席厚实的鹿裘鹿靴显得其颇为娇俏可爱。 王苍转头对着杜飒想着说道:“嘿,老杜,你家这小妮子出落的不错啊,未来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只是,和你长得不像啊。” 杜薇嘴角一撇,认真的向王苍作了一揖:“塞尉,薇薇虽然女身,但家翁只有薇薇一女,薇薇当与子无异。” 接着,又见杜薇接着说道:“薇薇既为翁子,塞尉虽贵,但对子辱父,则是无礼*!” 杜飒见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上前拉住杜薇的手强笑道:“此乃稚儿之语,不可当真,王塞尉勿怒。” 王苍心道:这小妮子好强的口才,不愧是能名留青史的,让曹操、关羽都欲罢不能,抢来抢去的女子。 当下,王苍对于杜薇更有兴趣了。 第53章 适才相戏耳 女公子勿怪 正了正神色,王苍对着面色矜持的杜薇恭敬的作了一揖,说道:“吾乃军中之人,与杜君相熟,适才相戏耳,女公子勿怪。” 杜薇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塞尉竟然还会向自己赔礼道歉,本来自己已经做了被赶出塞尉府的准备了。 毕竟前院这间屋子是前任塞尉所特批的,而不是这个新任塞尉。 说实在的,杜薇觉得这个新任塞尉挺讨厌的,一见面就说自家阿翁的不是。不过听阿翁对其的评价,是个未来能够出将入相的人物,云中这小地方还束缚不了他。 杜薇小脸上也正神敛色,像模像样的回了一礼,说道:“君乃塞尉,家翁乃肱骨,望君勉之。” 王苍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吕布就大声笑道:“薇薇啊,你这原来光屁股乱跑的小姑娘现在也颇为懂礼了,还记得你前岁尿裤子的事儿吗?哈哈哈哈。” 杜薇脸上微微一红,当着众人的面说起这儿时糗事怪羞人的! “吕叔父你不是说好了不说出去的吗?” 话落,轻啐了吕布一口,转身往屋内逃去。 杜飒宠爱的望着杜薇的背影,给了吕布一拳:“奉先,你再敢把我家薇薇的糗事到处乱传,我杜飒就算打不过你,也要和你厮杀一场。” 吕布不以为然,自行走到杜飒的胡床上坐下,拿起温的正好的清酒倒了一杯,自顾的品了起来。 杜飒见状,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不知从哪里又搬来一张胡床,吕布、王苍坐胡床,杜飒跪坐在席上,三人借着天还未暗,开始胡天海地的聊了起来。 一直喝了个把时辰,天色已然大暗,有府中的斗食小吏前来告知宴席已经准备好了,三人才起身往校场走去。 期间,躲进屋内的杜薇一直没有现身,只是在几人走时站在窗边盯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发愣。 这次夜宴也算是庆功宴,因参与的人太多,塞尉府的后厅可坐不下这两千余人。 为什么说是两千余人呢? 那些收服的汉人奴隶和慕容部部众及其他俘虏也才九百多人,但塞中诸君干看着这些人吃喝吗,所以最后林林总总来了两千余人。 王苍大手一挥,直接把城外的校场收拾出来,塞中的诸吏、芒干水附近的燧卒、所有燧卒的家眷等人直接把偌大的校场坐的满满当当。 宴席上,这也是王苍第一次醉的不省人事,虽然他是一塞之主,但酒宴上哪有上下尊卑,王苍只感觉到一个小小的身子支撑着自己,稀里糊涂的就回到了府中的屋内。 第二天鸡鸣时分,王苍才悠悠转醒,至于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就不记得了。 榻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一旁拿水给自己擦脸擦手,见王苍睁眼,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把手缩了回去。 “嗯!薇薇?” 杜薇知道王苍应该喝懵了,大大方方的回道:“昨夜阿翁见塞尉酒醉,叫薇薇晚上盯着些。听说很多酒醉后的人都是被自己吐出来的秽物给憋死的。” “呜...” 王苍的头还有些微微刺痛,但强忍着坐起身来说道:“辛苦你了,你这可比我家幼妹霜儿懂事多了。” 杜薇听到夸自己,一双杏眼笑得咪成了一条缝,挺了挺小胸脯,话间有些骄傲:“薇薇可是有夫君的,从小薇薇就被阿翁许给了秦队率,再长大几岁就要嫁给他,以后天天伺候他的。” “嗯,秦宜禄?” “是啊,秦队率的阿翁和我家是世交,我们都是好多好多年前迁移过来的军户,秦伯为了救阿翁被鲜卑人杀死了,薇薇还没出生时,阿翁就把薇薇许给了秦队率。” 王苍听到这烂俗的故事有些无奈,口中喃喃自语:“哎,可惜了...” “塞尉,可惜什么?” 杜薇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懵懂的看着榻上的王苍,王苍老脸一红,也不好说什么,摆了摆手。 “你不是在府中做侍女吗?” “是啊,之前梁塞尉那里有许多阿姊,教了薇薇好多好多技艺。” 王苍想都别想,直接问道:“你可愿意来我这做我的大婢?” 杜薇听到大婢这两个字,小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赶忙站起身来,嘴里慌乱的回道:“既然塞尉你醒了,薇薇就告退了。” 说完,兔子般跑了出去,出去时,还把放在一旁的案几带倒,上面的帛书、简牍散落一地。但杜薇顾也不顾,就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一样。 王苍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就是想让她干些杂活,怎么动静这么大。 一路跑回前院屋中的杜薇双颊血红,快步到屋中重重的把门一关,娇小的身子倚靠着门背。 用手摸了摸脸,好烫。 这王塞尉也不知羞,薇薇可是以后要嫁给秦大哥的,竟然想让薇薇做他的大婢。 自己可是听梁塞尉的大婢许姊说过,晚上梁塞尉睡前,许姊还要去给他暖床!还经常看见许姊脸色通红的跑出来,有时间还在被窝里暖床的时候又哭又闹。 哼!这新上任的塞尉,不知羞! 这边的王苍自然不知道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起身穿好衣服后出了厅门,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其打了个抖子。 厅外,王延寿眼神有些揶揄,似笑非笑的看向王苍,显然是看到刚才那情景了。 王苍被看得有些发毛,恼羞成怒的说道:“别人不知道我,延寿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会是那种人吗?” 没想到王延寿还轻微的点了下头。 王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神色有些尴尬。 “延寿,别闹。去把塞中诸吏请来,有大事有说。” 说罢,抬头看向远处还在兀自升腾的烽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下午或者明天,日律推演这老狗就要来了。 王延寿又变得面无表情,但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在院门旁的塾房中把刘破奴、陈宽二人叫醒,然后才转身离去。 但王苍没想到,先来的不是塞中诸吏,反而是一脸风尘仆仆的宋喜。 这个疤脸汉子两天两夜来回跑了四百余里,脸上被冻得紫红,嘴上白的没有血色,几个大火泡长在嘴边,见王苍直接就下拜哭喊道。 “伯羽,太守不肯发兵。” “武泉塞完了!” 第54章 这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救药之人 “你.说.什.么!” 王苍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感觉手脚都有些冰冷,上前抓住宋喜的手嘶吼道。 宋喜面带悲色,这个刀剑加身都不喊疼的汉子,如今眼中泪花止不住的就往下掉,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印子。 “府君令我等自行守御地方,不会增派一兵一卒给我等。” “这是府君给您的亲笔帛书。” 王苍的头又开始隐隐刺痛,接过之后起身来回踱步走了起来。 “宋喜,你先回去泡个澡,辛苦了。” 吐出一口带着酒味的浊气,王苍紧紧的闭着双目,也不去看失魂落魄,自行离去的宋喜。 这下难办了,按照王苍的计划,是自己守上十天半个月,然后等到援兵,再一举反攻。 这个战法还是看的前世唐太宗的经历。 打仗不是开玩笑,王苍的计划是先避而不出,来个避其锋芒,然后亲身探敌,观其虚实,再一鼓作气,出其不意反攻,扩大战果。 如今太守甄厉不肯增派援兵,那武泉塞将成为一处死地。 双手颤抖着把印泥去掉,帛书中的内容王苍只看了一眼都想将其撕毁。 糊涂! 蠢猪!猪队友! 这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救药之人。 王苍以前还以为这太守有些能力,不想竟如此庸碌。 信上的内容大概就是:郡中也自身难保云云,甚至隐晦了提及了,如果事有不谐,武泉塞反而还要派些兵马来反哺郡治。 王苍眼神中闪过一丝暴戾,但马上就清明起来。 我好歹也是从后世穿越而来,这一世什么五胡乱华还能让其发生吗? 肯定是不能的。 君不见,吴三桂卖了山海关,现在脊梁骨都被人人戳。 王苍连连呼了几口清冷的口气,把胸中那股热气压了下去,转身坐到厅中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塞中的诸吏携手进到厅中,吕布和王苍相熟,还打了个招呼。 “贤弟,今日怎么面色如此之差,一点薄酒而已。” 王苍这个时候倒是挺想像吕布一般,什么都不想,口中不想回应,只是把手中帛书递给吕布。 吕布随意的接了过去,但看了几眼,一声怒吼就从其口中喊出:“不派援兵?!” 其他的杜飒、刘康、杜宇、费氏兄弟都挤了过来,几人互相把帛书传阅了一番。 大概刻余时间,厅中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只余厅中火盆的燃烧声,厅外风声的呼啸不绝于耳。 吕布终究心急,当先问道:“塞尉,我们该如何是好?” 厅中,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王苍,想从其口中听到些想听的言语。 王苍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厅门,一手按着腰间宝刀,指向远方的天空笑道:“尽人事,知天命吧。” 不等众人接话,王苍在厅中走了起来,慢慢给众人分析道:“首先,武泉塞还算有一战之力。” “可是,塞尉,我们的戍卒就只有两百余人,加上屯田卒编成的敢死屯也就近四百人。” 杜飒老成些,当先插嘴问道。 王苍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这近四百人用好了也是一把尖刀,但谁说我们只有四百人可用?” 吕布不愧是青史留名的猛将,对于打仗的事情还是有些说法:“塞尉,你说的是那些汉人奴隶?” “那些汉人奴隶都是久受鲜卑压迫,如今随我袭杀伊力奇等人,有一些悍勇之气在身上,堪堪一用。” “而且,鲜卑俘虏这些也可以利用起来。” 性格懦弱些的秦宜禄问道:“彼辈都是狼子野心,塞尉不可啊。” “刚刚我心生一计,如此时能成,不失为一招后手。” 吕布见事有可为,大声问道:“塞尉,是何计策?” 王苍微微一笑:“不可说,不可说。” 几人有些失望,但还是接着听王苍往下说。 “如今粮草可支取半年之用,是吧?刘公。” 士史刘康负责城中粮粟,自然对这些门清,开口回道:“是的。” 王苍接着问道:“杜公,城中兵甲可够千人之用?” 杜宇微微颔首:“百余领铁甲这两天经过修缮,皆可使用,皮甲装备个千余人没有问题。” 王苍听到这话自信的说道:“如今有石城之利,兵甲之备,粮食之足,鲜卑人不足为惧。” “实在不行,据城自守即可。” “大不了诸位在塞中生个稚儿,这段期间也许日律推演就退了。” “哈哈哈哈。” 经过过一番问答,众人稍微有了些信心,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本尉先去军营看看,诸位先处理塞中事宜吧。” 说完,王苍当先走出厅中,招呼了吕布、杜飒等军吏,自行去选练士卒。 这些汉人奴隶王苍准备收为义从,但用的却是塞中的武备,等打完仗后,再收为己有即可。 而那一计的决胜关键就是那些鲜卑俘虏。 诸多原先的汉人奴隶早有刘破奴等人去通知,经过王苍的推食、厚葬张林、言语收心,大多人都认可了王苍,认王苍为主公。 但王苍知道那只不过是表面功夫,今天可以认你为主公,后面对其待遇不好了,反叛的下属遍观史书,比比皆是。 君不见,许攸、孟达之流? 剩下的汉人奴隶还剩下三百余,在高良的带领下分了三个半屯,大概就是三百五十人,王苍先是问出了一个话题。 “诸位,家中可有亲人?” 这一番话使得下面的队列中一下子沸腾起来,有些是被劫略出塞的,还有一些则是被豪族胥吏逼迫得家破人亡,别说亲眷了,家中房屋田地都被人占去了。 王苍接着喊道:“如有愿意归家者,本尉亲自为汝等写传,再发千钱作为路费。” 这次不像之前,人群反而有些静悄悄的,毕竟,吃王苍嘴软,拿王苍手短。 但终究是有些思家心切的,这些人有些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家中情况如何了,总得回去看看不是? 随着一个年纪偏大些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后面跟着出来的就多了,陆陆续续低着头出来了大概百余人。 王苍大手一挥,冲台下的刘破奴、陈宽喊道:“拿钱来。” 王苍的小金库是王延寿在管,但破伊力奇时,好歹也是从营中搜刮了些财货,虽然不多,但也有几万钱和几十个金饼,用作这里,也是绰绰有余。 毕竟以前朝中是真给鲜卑提供过“岁币,”不过随着窦宪勒石燕然,匈奴人的危险没那么大,加上南北匈奴的分裂,到差不多八十年前,朝中就把这事儿给停了。 不过汉朝的强大的货币购买力还是保留下来了,就和日本战国时永乐通宝是最好用的硬通货一般。 待到这些奴隶领了路费之后,有些感王苍恩德的,就当众下拜给王苍行了个大礼,然后再转身离去。 剩下的人王苍分了两屯,一屯给了高良,也就是张林那射术过人的亲信,还有一屯王苍交给了王延寿自带。 至于剩下的几十人体质差些,王苍没要,让其作为塞中的屯田卒去了,也算是给其找了个安稳的营生。 也不知道这些人战后还能剩下多少人,这也算是自己的初期班底了。 让王延寿带着众人自行去领些兵甲武器,接下来就是王苍心中的重头戏了。 营帐中,王苍看向跪在地上的乞伏罂,这辫发秃头的老小子感觉似乎比初见时更胖了,看来昨天夜间酒宴时没少霍霍粮食。 “想回来去吗?乞伏罂。” 乞伏罂知道王苍能决定他的生死,这次过来肯定没有什么好事儿,肥大的身子趴在地上,屁股撅的高高的,头也不敢抬的回道。 “小人对大人忠心耿耿,我乞伏罂敢对大鲜卑山起誓。” 王苍走到乞伏罂的身前,把这贪生怕死的头人拽了起来,别说,真还挺沉的。 “不是我不愿意要你,而是塞中已经没有粮食了。” “大人,昨夜不是大办宴席吗?小人看塞中也不像是没有粮草的样子啊。” 王苍闻言一笑:“正是粮尽了,才要做此举动,来稳定住军心啊。实不相瞒,塞中仅剩十天之粮了。” 乞伏罂闻言脸色一变,那汉人都没粮食吃了,那自己这些降卒、那些俘虏岂不是,这一下把他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身子一软,这头人又软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那该如何是好。” 王苍把头探到乞伏罂耳边,低声说道:“我准备放汝等自由,你们以后做什么我不管,但你不要透露出我缺粮的秘密。” 乞伏罂自然不蠢,知道什么时候表忠心:“小人对大人的自然心服口服,但为了塞中安危,小人愿意在草原上自生自灭。” “好,你有这份心,我心领了。” 乞伏罂自然连连叩头,但王苍不管他,转身出了营帐,乞伏罂嘴角往上一撇,心中冷笑道。 你这汉狗可不要落在我手中,到时候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但心中虽想,脚下却是不停,紧紧的跟着王苍走出了营帐。 鲜卑俘虏们听说这汉人愿意放自己走,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毕竟自己这人头也算值钱,要不然校场边的大车上堆着的那些是什么? 王苍自然不会告诉这些人缘由,四百多,近五百俘虏大多愿意“自生自灭,”只有一小半人愿意跟着王苍留下,其中还包括昨天想把手中的肉羹让给王苍吃的那人。 不过这些俘虏中还有一人穿着破烂脏臭的袄子,但样貌却异常俊美的人,为什么王苍能一眼就发现呢? 这人衣服是鲜卑人的,头发也是肮脏油亮,但脸上却白白净净,这是在糊弄谁? 王苍自然不会管,目送乞伏罂领着这些人自行离开,随即看向身边赔笑的慕容光。 “慕容啊,你可是有个好名字。” 今天慕容光没有戴着那顶纯金打造的步摇冠,而是戴个了金色的头箍,看来这老小子还私藏些好东西。 “大人,小人想跟您姓。” 这下给王苍整不会了,这慕容部也太卑微了,见王苍只放乞伏罂走,不放自己走,以为是王苍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了。 王苍有些失笑,拍了拍慕容光的肩膀:“放心,阿光啊,你就陪在我身边做一义从屯长如何?” 慕容光以为自己要被杀鸡儆猴,没想到是自己想错了,脸上堆笑道:“多谢大人信任,大人指东,小人不会往西。” 王苍点了点头,那天慕容部的四五百族人死的只剩下百余人,王苍沙汰出几十人,连着这些俘虏中又挑选出几十个精壮、悍勇些的,剩下全部丢去屯田卒中。 至于屯长,自然由慕容光来担任,毕竟他以前就是慕容部的头人,容易弹压住这些人。 这一屯的两个队率,王苍就不会假于他人之手了,分别让刘破奴和宋喜担任。至于手下的那些什长和伍长就让他们俩自行挑选吧。 为什么不放陈宽、高宝二人走呢,那肯定是这二人被用作其他地方,王延寿那一屯的队率便是这二人。 自此,王苍身边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可惜那个叫大牛的勇健汉子,不然,有这么个忠心护主的下属确实不错。 自此,王苍的亲卫队里熟悉些的就剩下刚收的宋宪了,这小子是个牛脾气,顺着摸才行,不然容易炸毛,只能等以后慢慢调教了。 虽然这些人吕布看不上,但王苍不能不做表示,上次不是缴获了两千多匹马吗?王苍也算是豪横了一把,直接分了五百匹马给吕布。 毕竟这些马让塞中来伺候,压力太大了,真伺候不过来。 王苍送马时,还对吕布说:“大兄,这些马先留着,后面听我的,有大用。” 吕布虽然一头雾水,但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自认不错,王苍这个贤弟是个可结交的,当即应道:“知道了。” 赛中诸般事宜忙到这里也是差不多了,那九百余人,最终被王苍转化成三个屯,奴隶中走了百余人,剩下的分作两屯。慕容部的部众和其他俘虏,王苍只要了一个屯。 肯定会有人问,为什么不多要一些? 王苍观齐桓公与管子对中有这么一句话:兵贵于精,不贵于多,强于心,不强于力... 那些被沙汰的百余人都被王苍丢到屯田卒中去日常耕作去了,虽然人不多,但起码和塞中诸吏有个交待,人还是不能太贪心。 第55章 六博与博戏 芒干水的冰面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歪歪斜斜的朝着长城外走去。 对于王苍放走俘虏的这个举动,塞中诸人大多不能理解,这些鲜卑人可是到手的军功啊!就算不杀头领赏,收为胡奴或者做些苦役也行啊。 但碍于王苍这次三十破三千的大胜威望,塞中诸吏选择了沉默,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出这般好大的事来。 “走快些,万一汉人反悔就麻烦了。” 乞伏罂招呼着眼前这几百零散的部众,生怕那个叫王苍的汉人领兵追来。 自己好歹曾经是个头人,在这些零散的部众中还是有些号召力的。 特别是在那父子三人帮助下,招呼了十来个原先乞伏部的部众,让这支队伍勉强有了些秩序。 乞伏罂望向远处,雄伟巍峨的阴山上白雪皑皑,但平地上却看不出分毫。 这会儿,想必大鲜卑山上的雪有数尺厚了吧。 怀着些许思乡的情绪,乞伏罂领着队伍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日律推演的营垒外。 只见几千汉人奴隶在营垒外取土,然后送至长城下,也不知道干了多久,这会儿外侧的这一面已经差不多与城墙平齐了。 乞伏罂心想:等到大帅攻破了武泉塞,得让那个小娃娃一般的汉人知道我老罂的手段。 自有斥候远远的接住乞伏罂这一队“溃兵。” 能成建制的带队归来,在斥候眼中不是“溃兵”是什么? 乞伏罂自然不会隐瞒自己完好归来的原因,但这不会的对象肯定不是这小小的斥候,怎么说,也得是日律大帅才行。 日律推演这会儿心情很不好。 越过长城的斥候在正前方的烽燧上送回来一颗头颅,头颅的口中还塞着一封帛书。 作为日律部的大帅,平日里自然懂得些汉话,只是会说不会看,这种信件一般都是由身边人代为念出。 亲卫走进帐门时通禀时,叱干卓正跪在地上恭敬地给日律推演念着。 这会儿正念到:“日律推演大帅,许久不见,可还记得三年前的王苍,久疏问候,吾已在武泉塞备好酒宴,只等大帅前来。” “但我们汉人讲究个礼尚往来,你那大阏氏胞弟的头颅我没动,给你送过来了,不要浪费,这头颅在悬赏中可抵五万钱,作为回礼,到武泉时,请把你的项上人头留下再走。” “可恶,这汉人竟然如此猖狂。” “不过,这名字好像有些熟悉。” 在圆帐中来回踱步想了一会儿,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想到,这不是三年前跑过来耀武扬威,又被他逃掉的那汉人小狗吗? 日律推演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一口牙齿尖牙咬得咯吱作响,看来,需要给这些汉人一些教训了。 “大帅,斥候接住一群“溃兵,”大概有个三四百人的样子,其中乞伏部的头人也在其中。” “乞什么部?这种小部落真是废物,难怪被这该死的汉人小狗打的丢盔卸甲,先让他们吹吹冷风,明日再说。” 跪在地上的叱干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并未出声,只是头埋的更低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蹲在空地上的乞伏罂本想着自己回来能够受到大帅的接见,毕竟昨夜那战,自己也是从头奋战到尾不是?没想到自己和这群普通部众享受同等待遇。 且不提这一夜乞伏罂等人如何度过,第二天一大早,亲卫来报,长城两侧的土已经垒完了,可以随时动身了。 日律推演点了点头,自顾的穿戴上一套汉人样式的甲胄。 这汉人的东西确实不错,这次到云中郡看看能不能抓几个会冶铁的回来。 营垒外,众人早已收拾妥当,个个神色激动,毕竟每次到汉人的地界劫略,就没有空手而归的。 在日律推演的命令下,万余骑浩浩荡荡的依次朝土堆上拍马而过,等到众骑尽皆过了长城,日律推演留下了几百骑守御归路,其余人径直朝着武泉塞赶去。 雄伟的朔方长城还是静静的盘卧在大地上,只是孝武帝如果知道自己费心费力修建起来的长城竟然如此轻易被胡人翻越过去,在九泉之下,不知会作何猜想。 王苍在芒干水周边的老卒早已撤了回来,但留下了几个斥候,远远的侦查敌情。 见斥候来报,王苍笑着对厅中的诸吏笑道:“走,我们去城墙上迎接一下日律推演。” 话落,抓起右边下首的吕布的手,二人一同走向厅外。 身后,诸吏心思不一,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的都是一副哭丧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丧了亲人。 石城的城墙上,王苍领着诸吏站在城门楼上,脸上神色轻松,看不出半分惧色,让诸吏心中稍定。 “老光,会六博吗?。” 众人听到老光这两字,一时间,有些迷糊,直到王苍从诸吏身后把那头戴金箍的慕容光抓了出来,众人才恍然大悟,竟然是这胡狗。 塞中兵马本就不多,这胡狗被塞尉收为义从屯长,真是好大的福气啊。 慕容光神情有些惧怕,虽然自己也是个义从屯长了,但这是在汉人的地界,不比自己聚落,缩着身子站在王苍身边。 王苍招呼小吏从塞尉府中搬来一块方方正正的棋盘,诸吏定睛一看,正是众人平时熟悉并且经常玩过的棋盘。 时下娱乐方式匮乏,王苍也不是没想过创造些什么象棋之类的出来,但规则只有天知地知我知,推广起来很麻烦。 不如入乡随俗,随大流了解些“本地特色。” 博戏,也就是六博的来源也许久了,自先秦以来,博戏就盛行,更规范些,就是聚众赌博盛行,当然,也不一定要以赌钱为目的。 夜间,约上三五好友,玩着博戏,甚至能够通宵达旦,昼夜不息,可见其受追捧程度。毕竟,这个时代的精神物质娱乐真的十分匮乏。 当然,律法是明令禁止的,只是塞中现在王苍最大,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至于受到弹劾些的事情,王苍自然不放在眼里,凭着那些人头,就足够堵住众人的嘴了。 慕容光有些懵懂,毕竟塞北草原上不流行这些,六博的这些东西自己也是第一次见。 吕布久在军营,许久时间没有玩了,一时间也有些手痒,见慕容光这个样子,知道其是个雏儿,当即凑到王苍身前问道。 “贤弟,不如你我先来一局如何?” 王苍起身望了一眼远处,发现自己要等的客人还没到,对吕布的要求自无不可。 “那本尉和吕屯长就先来给老光你演示一下吧。” 博戏的规则不难,前汉之际多玩大博,也就是先秦时流行的样式,两边各以六根着当骰子,以先吃掉对方的六枚博筹为胜。 至于获胜的方法,比如说棋子到了指定的位置,可以竖起,称之为“枭。”枭竖起来之后就可以进入水中,吃掉对方的“鱼,”也叫牵鱼。 每牵鱼成功一次,就可以获得对方的博筹两根,连续牵两次,即可获得三根,谁先获得六根博筹,自然就是先胜。 而到了本朝就有了些新玩法,玩的是小博。 小博中出现了茕*,作用也是和着一样,是为骰子,是个球形的多面体,上面刻字,至于面上的字和多少面就以当地为准了。 不过获胜方法也是一样,先吃完对方的六枚棋子为胜。 小博的棋盘稍微也和大博不类,博戏时,二人相对,中间分十二道,中间类似于楚河汉界一般,有水。双方一黑一白,又有“鱼”两枚。 和大博一般,到指定的地方即可立棋为枭吃鱼,谁吃的鱼和博筹更多,谁就获胜。 大博和小博属于是殊途同归,玩法本质不变,只是有了些创新性,在骰子和棋盘等上面略有改进。 而且参照两军对弈,互相斜坡,攻守进退,其乐无穷,也算是象棋的前身。 王苍准备等到闲下来的时候,再把象棋弄出来,之前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什长,现在是两百石的有秩塞尉了,就地位上来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可惜眼下现在时间紧迫,只能先以六博代替了。 吕布可等不了这么久,把双方的博筹一分,就要当先开始掷采了,王苍则是一边玩,一边给跪坐在一旁的慕容光细细讲解规则。 等到二人玩了一局下来,日律推演的斥候已经先到城下了,远处,万余骑正在集结,朝着武泉塞赶来。 “大兄,该做正事了。” 吕布这局运势较差,输给了王苍一局,现在正是气恼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口中囔道。 “贤弟,我这还没尽兴,等我赢了你一局再说。” 慕容光也陪着笑脸说道:“吕大人和主公棋逢对手,正是酣战的时候,小人技浅...” 话还没说完,王苍转头望向城外由远及近的大军,微微比了比。 吕布看不懂,王苍只得细细解释道:“大兄,军中本就明令禁止博戏掩钱,如今,让老光来,不过是计策矣。” 吕布听到这话,有些恋恋不舍的起身,走到王苍身边, 把慕容光从地上提溜起来,一把按在座位上,但神情中还有些不情不愿。 “为了塞中大事,我吕奉先自然不会迷糊。” 但观其神情中,有多不情愿,都摆在了脸上,王苍不由得暗自发笑,但还是起身宽慰道。 “大兄,如今日律推演远来,吾等兵少。” “兵法云:守城必守野。如今无法守野,太过被动,只能困于城中。吾此举正是为了刺激日律推演这老狗,引诱其放弃马战优势,让其生怒命令部众下马来攻城,以此损耗其兵力和军心。” 说到这里,王苍也是微微有些落寂:“如甄太守、度辽营、左右校尉部能来支援一二,日律推演这万余骑也不是不能留下来。” 吕布暗暗心惊,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贤弟,竟然考虑的如此深远,但想了几息,没有想明白,索性把王苍摁在座位上,口中招呼道。 “先依贤弟的计策继续博戏吧。” 说完,饶有兴趣的盯着棋盘,王苍心中发笑,看来吕布还得需要再沉淀沉淀,毕竟等到他初次迈入舞台,还是八年后了。 话分两头,另一边,日律推演领着众人穿过芒干水,不紧不慢的来到了武泉塞下。 万马齐踏的震动声如同大鼓,使得棋盘都有些晃荡,一下一下敲在众人心中。 石城中的那些戍卒脸上尽皆变色,更不要说那些女眷、孩童了,微微有些嘈杂的声音传到王苍耳边。 王苍冲着身旁的王延寿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家伴当自然懂得,手按佩刀就下去安抚众心去了。 至于说,为什么不半渡而击? 王苍其实也想,但眼下属于是深冬了,芒干水的冰层足有一米多厚,而且河面宽达三百米! 王苍守得了这段,守不了那段,日律推演自然有其他地方渡过芒干水,到时候,万余骑兵重围之下,就算是吕布、高宝这般勇将在身边,那也得饮恨当场了。 眼下,道路两旁由八月种下的冬小麦已经基本停止了生长,在地上如同野草一般冒出头来。 随着马蹄踏过,地面被带起一个个小小的坑洞,还有些麦苗带着泥土被翻了出来,有些贪食些的战马,走着走着还会低下头探些嫩叶在口中细细咀嚼。 鲜卑人自然不会管这些,毕竟这又不是成熟的麦子,还能割回去食用,他们只负责等作物成熟再来一趟就行了。 随着天色大亮,日律推演打马来到城墙下,距离王苍等人有个两三百步的样子。 这个距离,就算是双方的神射手都够不到对方。 只见,一个辫发的胡人穿着汉人样式的衣甲,对面坐着个年纪不大的汉人,看其被众人隐隐围着的样子,时不时还有些恭维和欢笑声传来,想来是王苍那汉人小狗无疑。 那年纪不大的汉人小狗转头看来,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然后转头不再搭理。 日律推演有些恼火,招呼身边的亲卫道:“把昨日那些溃兵叫来。” “遵命。” 王苍虽然眼神在博戏的棋盘上,但心思都在城墙之外。 第56章 我说 你答 几百神色萎靡的“溃兵”被驱赶着,整齐的跪在日律推演身前。 城墙上的王苍眼神微微一凝,不着痕迹的微微摇了摇头。 因为,他在其中看到一人抬头冲自己笑了笑。 也不知道,此事是否能成。 几百溃兵不是谁都有资格让日律推演亲自问话的,至于谁有资格当这个被问的人,那自然是乞伏罂了。 日律推演拍马来到乞伏罂身前,用手中马鞭敲了敲那有些光滑的脑壳。 “我说,你答。” “是,大帅。” “砍他一个手指头。” “遵命。” 身边的亲卫也不多说,走到跪在地上吓得不敢言语的乞伏罂身边,一把抓住其有些肥大的手掌。 手中短刀轻轻划过,一根尾指掉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珠从乞伏罂的额头骤然渗出,哪怕现在天寒地冻,连芒干水都能冻得邦邦硬。 “被带到这塞中的时候,可曾看见里面兵力、武备如何?” “大帅,这塞里就几百人上来,还有很多是咱们鲜卑的部众和反叛的汉人奴隶。” “至于武备方面,小人没机会出军营,不知道城墙上的情况。” “另一边再切一根。” 那亲卫知道日律推演品性,投降汉人的鲜卑人在自家大帅眼中不再是鲜卑人,而是一条无用的猪狗罢了。 乞伏罂自然不肯,但出言反驳又不敢,只能低下头,把还在冒血的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去。 只是亲卫丝毫不领情,这次不要左边了,他想砍右边。 沾染着污血的短刀向下砍去,又是一根尾指掉在地上。 乞伏罂的鼻涕眼泪在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十指连心,更何况,已经被砍了两指了,再问下不得把自己这条命都搭进去。 日律推演收回看向王苍的目光,手中马鞭有节奏的敲着乞伏罂的中间光秃秃的头皮。 声音如同打在牛皮鼓上般,低沉又悠扬。 “还有呢?” 乞伏罂僵硬着脖颈,努力让自己的动作不变形,好让那马鞭一次次敲在自己脑壳上。 “昨日那汉狗给小人说,塞中只余十日之粮了,养不起这么多人,故而把小人等遣散,但依小人看,这汉狗颇为狡猾,这塞城中最少还剩一月之粮。” “嗯,再切一根,带下去。” “这是那汉狗亲自对小人说的,绝对不敢向您隐瞒啊,大帅!饶命啊。” 日律推演收回马鞭,脸上看不出表情,轻轻一夹马肚,战马会意,慢慢的往前走去。 王苍对面的慕容光全然没有在意外面的情况,如今自己已经投降了王苍,再想跑回去,也做不了头人了,甚至被抓到,可能小命不保。 其中塞中诸人倒是心神都在几百步外的跪在地上的乞伏罂身上,见其被砍了几根手指,脸上微微变色。 王苍这会儿“才”转头看向慢慢往城墙而来的日律推演。 偏头对着左边的两人喊道:“大兄,孟弼,两百步外,你们能射中这老狗吗?” 二人都摇了摇头,强弩可以,但准头就不能保证了,毕竟两百步外实在是远。 汉代一步可不是后世的一步,汉代一步是人左右脚各迈动一次,也就是两步,大概能有个一米四到一米五左右。 两百步开外,那就是三百米了,这个距离也就只有强弩可以了,但塞中擅弩的士卒也做不到三百米外一发就中。 王苍心想:这老狗什么时候死啊,后世只听过什么步度根、轲比能这些,来到这里后,才知道鲜卑人里还有这么多讲究。 差不多在离着城墙有个两百步样子的时候,日律推演一勒缰绳,战马停在了原地。 “那叫王苍的汉人小狗,三年没找到你,没想到躲在这个犄角嘎达的地方,倒是个好龟壳。” 王苍手中的茕一掷,嘿,十步。 棋子走到那小小的特定位置,王苍把棋子立了起来,此为“枭。” “老光,这鱼又该我吃了,你已被我连吃三鱼,还倒欠我两枚博筹。” “主公神勇,小人哪能是您的对手。” “哈哈哈哈。” 王苍随手抚乱棋盘,起身走到女墙边,看向那被自己晾在一边,脸色不愉的日律推演笑道:“你这鲜卑老狗,几年未见,手上伤口愈合否?” 好个日律推演,还是有些城府,没有当场发作:“听说你这龟壳中缺粮,乃公给你送些过来。” 话落,右手往前一引。 王苍也不知道这老狗是何把戏,静静的没有回答。塞中诸吏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定定的看着远处。 只见,那万余骑军中分开一条道路,几千衣衫褴褛,赤足披发的人被驱赶着往日律推演这边走来。 王苍神色铁青,隐约猜到了是干什么。 “汉人小狗,送些粮食于你。” 说完这番话,日律推演哈哈大笑两声,对着周边的亲卫说道:“二丁抽一,剩下的用来攻城。” “遵命。” 这些被驱赶的大多是些青壮男子,都是手脚有力的,不然也不能在这寒冬中活下来。 亲卫从骑阵中引了大概千余骑,尽皆下马,手中马刀拍打着前面汉人的后心,催促着其快步往前走。 大概驱赶了有了千余人,走到离城墙下大概百五十步的样子,鲜卑士卒用手一摁,强迫这些奴隶跪倒在地上。 韩威眼神浑浊,木然的跪在地上,也不去看自己手上的冻疮,而是迷茫的看向城墙上的王苍一众人,那些人好像是汉人吧,怎么还有辫发的胡狗夹杂在里面? 刚想转头向后看去,却感觉脖颈凉飕飕的,眼睛中的画面旋转着,只能看见一截染血的马刀。 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反抗,反而是:不知道在聚落里的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砍头的鲜卑士卒暗道不爽,这汉人奴隶的脖颈挺硬,一刀还没能砍断,还剩下一截耷拉在身前。 恼怒间,又狠狠的劈了一刀,这才把那头颅砍下。随即泄愤一般,把这头颅踢得老远。 城墙上的王苍从被驱赶的汉人奴隶隐约知道了什么,直到这千余汉人被驱赶着跪在城墙前。 自然不是所有奴隶都如同韩威一般,对生活早已绝望,有些想求活的,奋起挣扎着就往前跑。 他们是绝然不敢往后杀去的,只敢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把架在脖颈上的马刀。 见奴隶从刀下逃走,那些鲜卑士卒也不追,神色轻松的看着那奴隶。 第57章 嘿 好你个高孟弼 有了第一个人的带头,后面越来越多的奴隶见状,纷纷奋起逃离,而那些负责砍头的鲜卑士卒也不管。 而最先那人已经跑出去了几十步之远。 秦广就是最先逃离的那个奴隶,此时他离那城墙不过八九十歩远。 由于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加上过重的劳役,使得其跑了这一会儿就感觉头晕眼花,脚掌被粗粝的地面和细微的碎石磨的血肉模糊。 干瘪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着,冰冷的口气从喉间灌入,肺里被这冷意刺激的一紧,让秦广有了些精神。 伴随着一道破风声传来,一根尖锐的铁箭从胸膛中透出,秦广迷茫的看向胸前。 怎么自己胸前长了根箭矢出来? 随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脸重重的撞到冰凉的地面上。 一声声的震动从地面传到自己脸上,传到胸口的箭矢上,震的心口生疼。 然后,他眼前一黑,再也感觉不到那震感了。 骑阵中,一群鲜卑士卒打着唿哨,从身后取出一张张角弓。 也不需要仔细瞄准,随手一箭就射了出去。作为从小骑羊,长大骑马的草原汉子,这马背就像自己的一部分一般,随着上下颠簸,鲜卑士卒不大的身子像是稳稳的黏在上面一般。 伴随着马蹄响起,箭矢如同飞蝗一般,朝着那几百逃跑的奴隶射去。 在城墙与日律推演中间那一段不长的路上,神色扭曲、痛苦的尸体散落的到处都是。 那些尸体上的伤口涌出鲜血,在身下汇积,如同开出一条娇艳的花路一般。 站在原地的鲜卑士卒神色轻松,肆意点评着,这一箭射得不行,那一箭射到了要害,让其死的太早了。 在日律推演的亲卫催促下,这些人随意的往前走去,如果碰到装死的,就是一刀往下砍去。 城墙上,诸吏看见这般如同人间地狱的景象,脸色有些苍白。 吕布不仅不怕,反而怒气上涌,从身后的魏续手中接过一把长稍角弓。 那角弓的样式比那日从慕容光帐中收藏的还要大些,显然是吕布或者魏氏家中给其特制的。 吕布张手拉开弓弦,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弓弦紧绷声,一支明显加长的铁箭从弓身划过。 那离得最近的一个鲜卑士卒踢着秦广的尸体,此时,他离城墙不过八九十歩! “彩!” 王苍发出一声高呼。 好个吕奉先,不愧是后世推崇的人物,隔着八九十歩,一百多米的距离,箭矢从那士卒的肩膀透过,插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可见其气力之大! 诸吏瞧着那鲜卑士卒受此重创,被射倒在地,生死不知,但过了一阵子,那人又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去。 此时,王苍听见身边又传来一阵弓弦声,一根箭矢又朝着那士卒射去。 鲜卑士卒惊恐的回头望来,那箭矢已经透过其心口,将其射倒在地。 “彩!” “好,好箭法。” 塞中诸吏神色一转,纷纷开始叫好。 王苍本以为是吕布又发了一箭,转头望去。 射出此箭之人正是高良!出声夸赞道:“好你个高孟弼,这一手射术竟然如此精湛。” 高良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显然,对于这种事情,他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了。 “主公,在下乃是幽州玄菟郡人,玄菟周边多高句丽人,那高句丽人擅长渔猎,吾等边民,为了与其争夺山林,自是有一番射术。” “可惜吾那把弓在家中,未带在身边,不然百步之外取敌首级,还是有些自信的。” 王苍走到高良的身边,亲切的握着后者的手,用力拍了拍其手背。 也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嘿,好你个高孟弼,待到吾等杀退了这股胡狗,定要与你比试一二。” 吕布这个时候还是个青年,见除了自家贤弟和高元隆之外,塞中又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那股子少年意气又冒了出来。 王苍来到吕布身边,撞了一下他的臂膀,笑着说道。 “大敌当前,大兄且留些气力。” “哈哈哈哈。” 经过这两箭,诸吏包括守御在城墙上的士卒被那千余人的尸身吓得有些萎靡的士气稍稍回振了一些。 所以说,将乃兵之胆,也不是一句空话。 日律推演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城墙,恨恨的挥了挥马鞭。 马鞭在空气中发出了一声嘹亮的破空声,然后向前一指。 那剩下的一千余汉人奴隶被分发了些短刀等兵器,但品相不敢恭维,毕竟鲜卑人的冶炼水平摆在那里。 然后骑军中陆续抬出了些用原木制成的云梯,上面的木茬子和枝杈都没清理干净,显然是临时赶制出来的。 王苍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不怕你攻城,就怕你不来。 就像之前王苍对诸吏说过的一般,如果鲜卑人下了马,就如同少了一双腿一般,战力最少要少掉一半。 如果能在武泉塞以几百戍卒和义从拖住这万余骑军,那军功簿上,自然少不了自己这一笔了。 不过,想到郡中,王苍恨恨的砸了一拳在女墙的城垛上。 猪狗一般的甄厉,甄府君,甄太守。 石城原称障城,其中让长城-障城-烽燧这套系统最出名的前汉在河西四郡,也就是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 前汉孝武帝时,河西四郡还是匈奴浑邪王、休屠王的故地,后骠骑将军霍去病,也就是汉武双神之一的冠军侯霍去病两次征讨此地,均大获全胜。 然后迫使浑邪王和休屠王归附汉朝,后浑邪王杀休屠王降汉后,孝武帝就在此地上初置四郡。 王苍听说,本朝之前也有一位冠军侯,就是在去岁被司隶校尉阳球所杀的十常侍之一的王甫,王苍初闻,真的觉得有些侮辱这个名号了。 幸好死的早,不然以后见面,真的很想让人斩下那阉人的狗头。 不过也有对于四郡的设定时间,各家学说的记载不一,但最早的肯定的是酒泉郡。此事便不细说。 障城一般靠近长城设置,有设置在长城内侧的,也有军力强盛时,会把障城设置在外的,以此作为往游牧民族心口扎下的一颗钉子。 汉时的障城和长城不类后世的明长城,以条石、青石等垒筑而成,汉时基本上都是夯土,也就是土城。 障城一般都是就地取材,例如河西四郡的材料就是夯土、草木、石砖等以此垒筑。 得益于武泉塞靠近阴山,当时修筑时,多取山石,故而称为石城。 石城下,也不似后世的影视剧中,一览无余,什么防御措施都没有设置。 第58章 此谋攻之法也 石城不类中原郡国的城池,那些城邑周边除非有特殊情况或者战乱,一般不会像边塞这边专门以防守为主,城内布置有大量守御器械。 王苍心道:可惜自己作为塞尉时间的还太短了。 如果可以的话,多建一层外城墙,再有个瓮城、马面、护门墙、羊马墙、城壕、护城河的话。 就算现在塞中可战之卒只有八百,别说日律推演带着万余骑和几千奴隶来了,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敌人再加一倍,王苍也有信心坚守个几月。 可惜现在的城墙外只有一圈夯土护墙和虎落*散乱的分布在城墙下。 虎落者,也称强落,是设置在城墙之外的一层由木桩组成的障碍物,这一层障碍物中分作几排,错落的分布着削尖的木桩,目的是为了阻拦敌人进攻的步伐。 护城河倒是有些条件,但是一到冬季,河水结冰,这护城河有和没有也差不多了。 在王苍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些剩余的奴隶在鲜卑士卒的催促下,或举着木盾、或扛着云梯、或手持弓矢。这些人不设金鼓,没有指挥,神情麻木,踩着地面上的尸体,散乱的冲城墙而来。 此时,王苍等人所在的是东城墙,至于为什么不是南北城墙呢? 东城墙离芒干水不远,日律推演等人正是由此而来,北面靠近长城,施展不开。 加上南北方向会有一些时间段面朝太阳,于攻城不利,鲜卑人虽不懂攻城,但自然环境的优劣性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这些胡狗一看就不擅攻城,哪有攻城只取一面而攻的说法。” 吕布对着城墙下的情况开始指点江山,王苍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放在四年后,黄巾贼都没有这么愚蠢。 见周边没学过兵法的诸吏和慕容光等新依附的义从面带疑惑,王苍细心为众人解释道。 “吕屯长所言正是,胡人好利善马,轻骑简从,如飞鸟之云集,自然不懂得攻城。” “孙子云: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非攻也...此谋攻之法也...” 在王苍解释的期间,那些奴隶们也快来到了虎落处,只听杜飒的吼声传来:“蹶张士开弩预备。” “弓箭手准备,等敌到五十步内再射。” “不要随便乱射,都听我命令再射。” “谁敢不听命令,老子砍了你的头!” 女墙上装有“转射”,转射者,是女墙上的一层木质框架,中间有一转动的圆轴,再中间还刻有小孔,圆轴装在木质框架中,左右可以转动。 蹶张士半蹲在地上,手中的擘张弩已经上好了弦,此时正通过圆孔了望,弩身搭在孔前,就等王苍一声令下。 王苍等人在城门楼上,下面城墙上的蹶张士和墙外的奴隶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王苍没让那些义从上阵,而是先由塞中的戍卒上阵,现场负责传达命令和指挥的正是杜飒这百战老卒。 杜飒游走在这一段千余米长的城墙上,一边警告弓弩手不要随便乱射,需听令行事,一边鼓励身后的刀盾兵和枪兵,等到云梯架上时,用长椎将其支开,或大声传授一些杀敌的技巧。 这些戍卒久在边地,甚至大部分人都是世代军户,从小就生活在武泉塞和周边的邮置中,自然不会不懂这些。 但杜飒还是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些话,主要还是说给和王苍一样,新应募而来的戍卒,战场上,多记住一些杜飒讲的要点,是能保命的! 杜飒那一屯自然不够防御这广大的地域,吕布那一屯也在下面。 成廉、侯成、秦宜禄等队率也在队伍中,但他们的屯长吕布却是不懈于此,陪着王苍和诸吏站在城门楼上。 在吕布看来,城墙下的这些散兵游勇还配不上自己亲自弹压士卒。 攻城的那些奴隶扛着云梯,顶着木盾终于来到了虎落里面,只见其在虎落中绕来绕去,把本就散乱的阵型都分割的支离破碎。 甚至其中一架云梯因为一个奴隶的摔倒而掉在地上,那个奴隶的身体也插在了木桩的尖头上。 云梯挂在奴隶的尸体和木桩上,直接把身后诸多奴隶前进的道路给挡的死死的。 “射!” 杜飒低沉的声音传至周边,他在转射中看到这一情况,迅速抓住战机,此时几十弩手和几十弓箭手同时射出的箭矢。 弓箭的速度慢些,弩矢的速度快,射程也远,能够达到两三百歩之远,但杜飒没有选择在最远射程中发弩,而是等到其进入了虎落中。 那些汉人奴隶大多身上没有皮甲,只有破旧脏乱的袄袍,举着云梯的奴隶待遇好些,有木盾在前面给抗梯的奴隶护着。 但薄薄的木盾哪能挡得住弩机射出的弩矢,一时间,“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短小的弩矢刺透木盾,径直射进那些奴隶的面门、胸膛上。 接着又是速度较慢些,抛射而来的几十根箭矢,这一下,又射倒十几二十几人,又有十余人负伤后被钉在地上、木桩上。 蹶张士迅速坐倒在地,把弦扣到牙上,得益于城墙的面积够大,几十人坐倒在地倒也不影响周边。 弓箭手迅速从身后的弓囊中取出箭矢,在杜飒的又一声令下。 “射!” 几十根箭矢如同收割性命的镰刀般,把进入虎落里的汉人奴隶射倒了二三十人。 这千余人一窝蜂的往城墙边上赶来,虽然他们不会攻城,但仗着人多,也有两三架云梯顺利到了城墙下。 蹶张士调整了一下转射的角度,对着下方又是一轮激射,最终,安全立起并架设好的云梯不过一架。 云梯下面没有支撑,顶部没有抓钩,就只是虚虚的靠在墙上。 “推!” 在杜飒的指挥下,那架虚靠着的云梯被几个手拿长椎*的戍卒用椎头顶着,几人合力之下,把这唯一架在城墙上的云梯给推了下去。 第59章 莫非有天神相助 这时,提着木弓的奴隶也来到了虎落之间,因为城墙高度的原因,奴隶们需要离得很近才能把手中的弓箭射入城中。 加上鲜卑人给的武器劣质的原因,从木弓射出的骨质箭矢稀稀拉拉的钉在转射的木质框架上,偶尔有一两支箭射了过去,但戍卒大多着甲,射到身上,已然无力。 只有一个倒霉些的,被箭矢射中脚掌,但堪堪破开皮肉,受了些轻伤。 被杜飒呵斥着去后面清理伤口和休息去了。 从王苍等人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去,只见虎落中就像泥沼一般,到处都是散乱的尸体、卡住或倒下的云梯、胡乱奔走的人群。 杜飒见大量奴隶聚积在城下,大声指挥道:“投石。” 那些还在射箭的蹶张士和弓手没动,后面持矛举盾的士卒从身边搬起一块块提前打磨好的石头,看也不看,就往下面抛去。 此时,又是一阵箭矢和弩矢攒射而过,那些还在乱糟糟的走动叫喊的人群一滞,伴随着从天而降的羊头石*和箭矢,无数奴隶被砸的头破血流,筋断骨折,又随着清晰的入肉声传来,中箭的奴隶发出了震天的哭喊。 有些运气较好的,只是肩膀、手臂、大腿被砸中或者中箭。 背时些的,直接当场身死,就算是再麻木,这些奴隶也不敢再冲了。 其中一个运气好,靠近城下后既没有中箭,也没有受伤到的汉人奴隶丢下手中薄薄的短刀,口中大喊大叫的向后跑去。 观其神情,显然是对战场恐惧到极致,精神崩溃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那些胆小些的,跟着往后跑去。既然往前也是死,往后也是死,那还不如往后搏一搏生机,起码不会马上死于箭下。 “停!” “弩上矢,弓搭弦。” 杜飒见状,下令停止射箭,一个优秀的基层军官的战争素质在其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王苍转头对着身后的士史刘康笑道:“今日无事矣,刘公,饭食可备好了?” 刘康应道:“早已通知厨房备好,只等塞尉下令了。” “嗯。” 至于其他塞中诸吏多半不懂兵法,本以为这千余人冲来,塞中危如累卵,更何况,之后还有万余骑兵。 没想到,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城战竟然打着这般虎头蛇尾,真是不知该如何点评是好。 侯长第五班更是喃喃自语道:“莫非有天神相助...” 王苍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如果今天守在城墙上的是新招募的那些义从,估计半斤对八两,会打个有来有回吧。 但王苍特意安排了精锐些的戍卒,就是为了给日律推演等鲜卑人和塞中诸吏一个好的暗示。 那就是,武泉塞兵精气足,守得住。 其中王苍心里知道,日律推演不计代价,一股脑的四面攻城的话,这小小的石城决然守不住,最好的结果就是,守个几天之后城破,王苍等人带着少数精锐和财物突围。 但远处的日律推演可舍不得自己这些部众。 日律推演虽然不怎么熟悉攻城,平时劫略都是以城邑周边的乡里为主,加上裹挟着大量流民和百姓,像这种硬碰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但就是这第一次,让其面子受损。 脸上酝酿着怒气,冲着身边的亲卫说道:“把些带头逃跑的奴隶,揪出最先逃跑的百人,让那些汉人奴隶自己指认。” “如果一刻后,指认的少于百人,就都杀了!” “遵命。” 亲卫领着命令,招呼了几百士卒,逼着那些汉人奴隶开始互相指认出,看看是谁最先逃跑的,直至选出百人。 亲卫抱着刀,饶有兴趣看着前面那些奴隶狗咬狗,就这样闹哄哄的或骂或打的持续了大概半刻钟。 百余个被打断手脚,丢在空地前的奴隶面色悲凄,哭爹喊娘的开始告饶。 但那些鲜卑士卒哪管这些,直接把这些人提到城下两百来歩的地方,和之前那千余尸体一起,当众砍下头颅。 后面安坐在战马上的鲜卑士卒还打着唿哨,大声调笑,开始叫好,如果哪颗头颅砍的不行,还会惹来一阵嘘声。 日律推演冷冷的望着王苍的身影,看着城头上剑戟林立的景象,低声说了一句:“扎营。” 然后一提马缰,战马带着日律推演就往后走去。 城墙上,观望着对面的鲜卑骑兵开始退兵了,全塞上下响起了阵阵高呼。 吕布还特地走到王苍身边,低声问道:“贤弟,鲜卑退了,不如让我领个百十骑出塞打他一阵。” “不可!” 王苍有些服气了,这吕奉先是真不把塞内士卒的命当命,就算他自己能回来,他手下那些骑士和义从跟着出去了,能有一半完好回来的就不错了。 当下,看着吕布有些错愕的表情,只能细心解释道:“我知大兄勇武,但塞中兵少,如何弃长取短,与那胡狗野战争锋呢?” “大兄胜了还好,如若败绩,塞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士气瞬间会低至谷底,到时候,日律推演那老狗乘胜追击,塞中几千士卒、亲眷、百姓都将死于鲜卑人刀下!” “望大兄仔细思量。” 吕布听到这般严重的后果,那股子拼劲和血气散去,只能撇撇嘴。 “我听贤弟的便是了。” 这时,高良和慕容光两人带着诸多义从提着饭食,就往城墙上走来。 一个个大桶被摆了整整一排,还有一些小盆里装着麦饭豆羹和酱菜。 王苍对着下面的杜飒喊道:“老杜,让屯田卒和义从接管城墙吧。” “唯。” 王苍走下城楼,看见大桶的肉汤里尽是满满的肉块,笑着问道:“孟弼,老光,这莫不是那日的马肉?” 高良点了点头,回道:“那日战死的马匹足有两三百匹,这两天塞中招呼人手给清理出来了。足足出了大几万斤的肉。” “幸好这天寒地冻的,不然这些肉食怎么保存都是问题。” “这不是正好用来给二三子补补气力。” 王苍走到大桶前,给每个戍卒都盛了满满一碗马肉,虽然马肉不好吃,但也算是难得的肉食,众人吃的大呼过瘾。 第60章 你这坏人,又欺负我 等到所有人都开始吃喝之后,王苍才随手给自己盛了一碗半汤半水的,从盆中拿了块胡饼,又取了些酱菜,坐在戍卒中间,开始和这些人边聊边吃起来。 下午时,日律推演没有再派奴隶来城下送死,虽然对他们来说,这些奴隶是消耗品,可以再掳掠,但现在没多少了,需要将就用着。 王苍想了想,招呼第五班派了些斥候出城,远远的打量着鲜卑人的动向。 至于虎落和地上散乱的尸体和云梯、兵甲这些,王苍一概不动,只让人把弩矢和箭矢回收了起来。 这些尸体还能充作障碍物,阻挡一下进攻的步伐。可能会有人担心,尸体腐烂后造成的瘟疫怎么办? 这点倒是不用放在心上,现在可是寒冬腊月,尸体早就冻成一坨,邦邦硬的杵在那里。 上午参战过后的戍卒,王苍打发其回去休息去了,还让宋宪从城内库房中取了些金饼、五铢钱出来,一人分了百钱,队率以上则是一枚金饼。 不要小看这区区百钱,二百来人下来,这也是两万多钱,加上赏赐出去的金饼,这一下等于赏赐出去近十万钱。 而且,王苍还特批让他们带着钱回去和亲眷休息半天。 作为亲卫队的队率宋宪对于王苍这个命令有些疑惑,问道:“塞尉让戍卒归家,万一下午或者夜间鲜卑人攻来,戍卒思家,不肯第一时间回来,加上儿女情长,让其失了锐气...” 王苍找了块干净些的青石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从城楼上看向远去,不紧不慢的说道。 “正是要让尔等归家,这些戍卒回家见到妻儿兄母,再联想到城破之时,彼辈敢不死力?加上本尉赏钱百,这也算是软硬兼施。” “宋宪啊宋宪,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你可听懂了?” “俺听懂了一半。” “放屁,你是一句都没听懂,这几句话,晚上自己好好想想,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是,是,主公,哈哈。” 用强笑来掩饰尴尬的宋宪站在王苍身后,手按佩刀,顶着四周的情况,他那日被王苍打了一顿鞭子,但结合这短短几天发生的这些事,感觉这个年轻的塞尉虽然比自己还好,家世也好,智计也好,都比自己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最重要的是,他比自己还小几岁! 而且通过和刘破奴、陈宽、高宝这些人的聊天和其他人对王苍的描述来看,自己好像打不过他,这更让宋宪觉得丢人。 宋宪的脑子觉得有些抽痛,干脆不想了,开始专心护卫王苍。 此时,城墙上守着的是王延寿和高良、慕容光这三屯,也就是三百人。 还有一屯屯田卒,暂时没有屯长,但设置了队率和什长、伍长这些基层军官。 这是王苍留下来做总预备队的。 杜飒和吕布那两屯放其休沐去了,但杜飒没走,还留在城墙上,这老卒此刻正在站这三百人面前,大声讲着什么,王苍隐约从风中听到了些。 “守城不比野战,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比如说你,王延寿,你做为屯长,最重要的是指挥,你手底下的士卒自有队率、什长等人来弹压、统领,你要做的就是上传下达,盯着战场的局势...” “如果哪里守不住了,才是你要做的,带人给老子狠狠的打回去。看到老子脖颈上这道疤了没?是...” 王苍饶有兴趣的听这个老卒讲这些技巧,期间还会夸耀一下自己的武勇,看来,这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数自己的军功章了。 偏头一瞧,宋宪这家伙还在发呆,王苍起身踢了其一脚,斥道:“你这竖子,那边在讲战场上的经验和技巧,你还不带着你这些人去听听,在这里发呆浪费时间。” 宋宪自然不敢踢回去,赔了个笑脸,下去招呼那一队亲卫凑了过去。 这下杜飒说的更来劲了,声音又大了几分。 王苍见没什么事了,自行下了城楼,到城中开始转了起来。 因为入寇的原因,石城还算宽阔的街道两旁都支起了些军帐,这是刘、杜二位士史安排的,里面住的大多是周边烽燧中的家眷,也是这两天从邮置接回来的那些人。 家眷都在石城,烽燧里的那些燧卒自然不会投降或者当逃兵,反而会死守到最后一刻,毕竟死后,塞中还要给一笔钱给其亲眷,但跑了,那就是什么都没了。 虽然王苍觉得自己这个做法挺卑鄙的,但历史上,曹、孙、刘三家的军户可谓是此中集大成者,比自己有过之而不及。 至于此中细节,暂且不表,与文中内容无关。如果有喜欢看的,后面单独介绍一下。 “谢谢夫人,薇薇这就给阿翁送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闲逛中王苍打眼看去。 身量不高的杜薇抱着一件宽大厚实的玄色袍服,那袍服外面应该是某种动物皮毛,里面鼓鼓囊囊的,想来是填充了些絮之类的,看着就颇为保暖。 汉代的时候棉花还没引进,冬季御寒主要就是皮毛、絮、麻之类的,在防寒能力上不如棉花物美价廉。 王苍玩心大起,悄悄走到杜薇之后,拍了拍其右肩。 杜薇转头看来,发现后面空无一人,脸上有些疑惑。 这时左边肩膀也被人拍了一下,杜薇又转头看去。 又没人? 口中疑惑道:“薇薇在白天见鬼了?” “哈哈哈哈,你这妮子。” 杜薇转身看去,那个坏心眼的塞尉笑得身子发抖! “哼!是你这坏人!就知道欺负薇薇。” 杜薇白净的小脸一嘟,气鼓鼓的看着王苍,但两只手抱着袍服,一时间急的直跺脚。 王苍见这小姑娘鼓着双颊,看着就像只小仓鼠一般,玩心大起的用手往杜薇两边脸上一拍。 嘴里的口气被挤出,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响声。 “噗。” 这杜薇还挺可爱。 但当王苍把手收回来时,发现手指上有些湿润。 随即低头看向杜薇,只见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其眼角划过,眼圈有些发红。 王苍心中一凛,遭了,玩笑开过头了。 杜薇一边掉眼泪,一边哭道:“你这坏人,又欺负我!” 第61章 不许你摸 出大事儿了! 看着这小姑娘气鼓鼓的,王苍有些束手无策。 想了想,在身上摸了一阵后,从腰间摘下一块玉珏,不由分说的就塞到杜薇抱衣服的手中,然后。 转身就走! 刚快步走了十几歩,就听到后面“哒哒哒”的脚步声。 然后,一个刚到自己肚子那么高的小土豆就挡在自己身前,手上紧紧的攥着那块玉珏。 杜薇的杏眼里现在没有委屈,转而变成了愤怒! 一张粉嫩的小嘴嘟的老高,就这么紧紧的盯着王苍。 好像在问:为什么又欺负薇薇! 王苍左迈一步,杜薇就跟着挡一步,右侧一步,杜薇就着跨一步。 场面略显沉默,王苍准备开始。 左右横跳! 然后杜薇不跟了,杏眼中的愤怒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种看傻子的怜悯。 可能她那小小的脑袋里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坏家伙,比薇薇还傻? 不过,薇薇也不傻啊,石城里的痒*中,夫子说薇薇识的字最多,学业进步的最快。 王苍见杜薇不跟了,也就停了下来,然后。 转身就跑。 虽然逃避可耻,但是非常有用! 可能走的话,杜薇跟得上,但跑了话,你这小土豆可跟不上我的速度。 一边逃跑,王苍一边想着,塞尉府是不能去了,看来只能回到城门楼上吹凉风了。 缓缓登上石阶,几百义从在各自的队率、什长的约束下,熟悉城墙上的各种守御器械。 王苍又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时,杜飒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旁。 这老卒忙了一天,这会儿嗓子都哑了,给王苍行了个军礼,也跟着坐了下来。 王苍从身后的案几上倒了一碗热汤递给他。 杜飒也不客气,直接一仰头喝了个精光,把碗重重的放在一旁,那声响之大,吓得王苍心里一抖。 他不会知道了吧? 只见杜飒随手摸了摸胡须上沾染到的水渍,冲着王苍笑了笑。 和善的盯着王苍有些发毛。 “这些士卒还可以,多练几天就能上城墙了,就是不通金鼓,这个得多练。” “哈哈,老杜,哈哈,这不是有你吗。” 王苍稍微把心放了下来,毕竟任谁欺负了他家女儿,老父就马上出现在身边,这谁不慌啊? 接下来,王苍和杜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石城的武备和接下来的局势。 间或点评一下城墙外远处双方斥候的你来我往。 该说不说,第五班还算有些能力,手底下那些斥候胜多败少,看来平时没少演练。 聊着聊着,不觉天色暗了下来,杜飒邀请王苍一起用夕食。 王苍当然是拒绝啊! 万一在杜飒家中,杜薇那小姑娘把那事儿一说,杜飒不得抽刀砍自己。 婉言谢绝了之后,杜飒让王苍先下城楼,王苍当先就往下走,只是脚步有些快。 刚下了石阶,临近的屋舍旁,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听到动静,一双小杏眼扑闪扑闪的,有些迷茫的看了过来。 难道是,杜薇! 他在这里蹲了我一下午... 王苍有些头疼,只能往前迎了过去,但杜薇动作更快,径直往自己这边起身冲了过来。 然后,一把扑进旁边的杜飒怀中。 杜飒虽然年纪有些大,但身子骨挺硬朗,被这么一撞,身子只是晃了晃,伸手把杜薇扶稳,脸上的褶子好似张开了一般,笑道。 “薇薇,什么时候来的。” “阿翁,吃过马肉就来了,薇薇用攒的钱给阿翁做了件新的冬衣。” “哈哈哈哈,塞尉,你看,我家薇薇这是心疼老杜我啊。” 王苍转头看去,确实,杜飒身上那件戎服是有些洗的掉色了,看来穿了不少年头。 这年头一领衣衫可不便宜。俗话说:衣食住行,衣可是排在第一位的! 按照现在的武泉塞的物价来说,这一领厚实美观的冬衣怕是不下于千钱。 现在的一匹缣都要七八百钱,这还算是便宜些时候的物价。 当今天子从践祚到现在,一共下诏七次可以入缣赎罪,直接让缣价居高不下。 特别是秋季主刑杀的时候,一匹缣可达两三千钱之多。但谁也不知道天子会什么时候下诏。 特别是这类布匹是硬通货,世家豪族多会囤积这些物事,这是除了粮食之外,第二保值的硬通货了。 王苍想的有些远了,不动声色的走到杜飒身边,用手摸了摸那料子,心中顿时了然。 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这一领冬衣应该是千钱上下,但料子却不是缣,而是缯。 缯不如缣细腻,缣是双股生丝织就的细绢,也就是细布,缯粗糙些,是单股生丝织造的,但价格也便宜了小一半。 但又比帛、麻好些,这两者相对来说粗糙些,帛是指未经染色的缯布,麻是当下最普遍的衣物原料,除了保暖性差些之外,价格最低廉。 其他的还有些什么八稯布、九稯布之类的,比粗麻布贵些,但又比不上帛。 杜薇见王苍来到身边,杏眼瞪着这人,语气有些冲。 “不许你摸!” 王苍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杜飒还不知道下午发生的那事,摸了摸杜薇的头,细心的教导道:“塞尉面前,不得无礼,薇薇。” 杜薇还是给了王苍留了些颜面,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有些不情愿的把干净的小手往王苍面前一递,手心中正是那块玉珏。 王苍没有去接,见杜飒有些疑惑的看来,只得出言解释道:“这是之前夜袭日律推演小儿子时,在其帐中找到的,见薇薇可爱,索性所给她的。” “太贵重了,薇薇,还给塞尉。” 杜飒看得出来这块玉珏的价值,这玉肉色饱满,洁净无瑕,上面没有一点瑕疵,放在云中郡,卖给那些世家子,可能几万钱都不止。 “老杜,这都送给薇薇了,收下也无妨,也不是从商贾那里买的,没花钱。” 宽慰了杜飒几句,王苍又从腰边的印绶上抽下来几根丝线,把玉珏绑好,给杜薇系在腰间。 杜薇终究是小孩心性,其实她也舍不得这块美玉,要不然也不会紧紧的攥了一下午。 王苍给其挂在腰间后,自顾的转了一圈后看向杜飒问道:“阿翁,好美。” 老杜看了两人几眼,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是夜,王苍在杜飒家中吃了顿夕食,还是杜薇这小姑娘亲自下厨,老杜拉着自己喝了几杯,给王苍讲了些杜薇她阿母的往事。 杜薇温着酒,陪坐在一旁,直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第62章 真的有鬼神吗 秦宜禄一进门就懵了,他现在很生气。 因为,自家还没长大的妻子此时正在给别人添酒! 是的,秦宜禄已经把杜薇当做自己未来的妻子了,虽然自己比杜薇大了十来岁,但这是自己老父拿命换来的。 而且随着杜薇一天天的长大,一个标准的美人坯子天天在身边晃荡,秦宜禄自然心热,从小就这般绝美,那长大了那还了得。 在他的视角里是这样的:自己的老丈人杜飒正和那陌生男人面对面坐着,未婚妻杜薇在给其添酒,彼此还有说有笑。 难道,这是在为薇薇重新择一良缘? 这让秦宜禄如何忍受得了! 一股子血气直冲脑门,当即抽出环首刀,想给那身材魁梧的陌生男人知道。 我,秦宜禄,也是个边地军伍出身的昂藏汉子! 杜飒正对着院门,当先看到秦宜禄,但见其抽刀,皱了皱眉。王苍看见其神色,转头看去。 此时,秦宜禄已经走到院中,快接近厅中了。 愤怒充斥着他的胸膛,整个胸口就像有一团火在烧着,然后,他看见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脸。 王苍! 这不是塞尉吗? “哟,这不是秦队率吗?” 王苍这里用了些小心思,隐约猜到了秦宜禄是因为什么才怒气冲冲的拔刀,故意点醒其身份。 秦宜禄本就软弱些的性子被这么一点,那股火气就像被冰水泡过一般,神色变得有些谄媚,悄悄的把环首刀背在身后。 “原来是塞尉当面,下吏刚刚好像看见一贼人在杜伯家中,所以抽刀在手,哈哈。” “哦?莫非秦队率认为本尉是贼人。”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更乱,这个昂藏汉子双股颤颤,感觉额头开始冒汗了。 “怎么会,下吏说笑,说笑罢了。” 杜飒对这个未来女婿有些头疼,这个软趴趴的性格,未来该怎么保护得好薇薇啊。 口中轻轻的叹了一声:“哎,塞...” “坏人,你怎么欺负我秦大哥!” 一旁温酒的杜薇看不下去了,这可是我未来的夫君,怎么能被别人欺负呢? 起身走到秦宜禄身边,帮其把刀吃力的插回刀鞘,然后拉着秦宜禄的袖子,引导到另一边坐下。 又从厅中搬来一个案几,在秦宜禄讨好般的笑下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往厨房那边去了。 王苍饮下杯中酒液,冲着杜飒笑了笑,说道:“既然秦队率来了,老杜,本尉就不打扰你们翁婿了。” 杜飒赶紧起身,秦宜禄也跟着,二人一路把王苍送到塞尉府后院门处才返身回来。 “哎,小秦啊,你这性子得多多磨砺才是...” “是,是,岳丈大人说得是。” 且不管杜氏家中的细碎琐事,后院厅中,王苍就着月光坐在檐下,摸了摸下颌长出来的细密胡须,心道。 难道我一个后世而来的人癖好这么特殊?我明明只是把杜薇当妹妹看来着... 想了一阵,没想明白。 索性借着淡淡的月光,招呼婢女拿了些清酒来,又自斟自饮起来。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芒干水旁,经过大半天的建设,一个简陋的营垒的便立了起来。 自古以来,营垒的建设通常都是依水源而立,鲜卑人的也不例外。上万士卒和两三万匹马的人吃马嚼,都是需要大量食物和水源。 虽然芒干水此时的冰面深达数尺厚,但取水的活自然劳累不到鲜卑人,都是由汉人奴隶负责。 日律推演的大帐中,一众头人和长老、小帅被日律推演召集过来,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巫祝。 只见大帐中心的火堆处,苍老年迈的巫祝颤颤巍巍的从火堆中捡起几块龟壳,上面被火烧出了明显的纹路,巫祝就着火光仔细的看了起来。 坐于胡床上的众人纷纷屏息凝神,就连日律推演的神色也颇为虔诚,不敢打扰巫祝的动作,生怕被冥冥之中的鬼神降罪。 一段晦涩难懂的怪异腔调从巫祝的口中念出,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沟通一般。 接着又是一口浊臭的口气吐出,巫祝的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冷汗从脸上、身子渗出,好似极力抗争着什么。 随着巫祝的单薄瘦小的身子又是怪异的抖了两抖,然后连呼吸都静止了,整个人僵硬在那里,过了许久,巫祝才睁开双眼。 众人仔细看去,发现其双眼已经是血红一片,浑浊的眼球空洞的盯着大帐的上空,久久不言。 “鬼神告诉我,不要攻打汉人的城市,这只会让许多女人没了丈夫。全力往南走,日律部崛起的机会就在那里。” 说完这几句话后,巫祝好似生了场大病,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包括日律推演在内的众人纷纷虔诚的向中心的火堆跪拜下去,直到巫祝挪着步子出了帐门,众人才敢起身。 见巫祝离开之后,帐中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龙师说,鬼神已经给我们指引了明路。” “大帅,机会就在南方。何必死磕在这小小的武泉塞,就算打下来了,也是吃力不讨好,劫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是啊,大帅,随便攻下几个汉人的坞堡,里面的粮食多到吃不完。” 日律推演也不由得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把士卒耗费在这里确实有些吃力不讨好。 “这样吧,明日分兵万人南下劫略,本帅自带亲卫和三千士卒在此,谨防这汉人小狗偷袭我等。” “大帅英明!” “遵命!” “大帅英明!” “这是鬼神的启示啊!” 日律推演心想:可惜这乌龟壳太硬了,不然把王苍这汉人小狗的头颅鞣制成酒盏,那该多是一件美事儿啊。 但巫祝传来的是鬼神的启示,那又不能不听,可惜了。 走到帐外的老年巫祝被一个年轻些的幼童扶住,颤颤巍巍的的身子裹在宽大的皮毛中,好似风一吹就能散架似得。 那年轻些的幼童是前几年巫祝才收的徒弟,以后自己死后,就由这个伶俐的小童在接替自己的职责。 小童有些天真的问道:“龙师,真的有鬼神吗?” 巫祝迟迟没有回答,直到走进一个硕大的毡帐中才摸了摸小童的头,笑着解释道。 “如果有的话,你父母又怎么会死呢?” 第63章 疲兵之计 次日,天还未亮,王苍便起了个大早,出了房门,发现宋宪还守在门口,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宋宪,辛苦了,去休息吧。” “塞尉,俺还不困,等下三郎就来接班了。” 王苍见拗不过他,只好开口道:“来,咱俩过两把手。最近忙的很,却是把晨练给落下了。” 宋宪虽然听说王苍的武勇极高,但终究没试过,想着,要不试试? 应该不至于被虐得很惨吧。 十几息后,一声重物被掼倒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塞尉,手博俺不行,俺不服!” 王苍仗着身高体长,气力比宋宪大,没费几下功夫,便把其按倒在地。看着宋宪躺在地上那一脸不服气的小表情,呵呵笑道:“你想要练什么,你选。” 宋宪努力从脑海中想些王苍不擅长的。 “塞尉,俺家祖上打过西羌,传的有刀法图录,要不咱俩比刀吧。” 王苍点了点头,从旁边的架子上找来两把木质环首刀,反手递了过去,这个小小的举动也表明了对宋宪的信任,让其心中热热的。 王苍掂了掂这木刀的重量,还行。虽然比不上自己那把五十湅的铁制环首刀,但还算顺手,应该有个三四斤的样子。 宋宪还真没说错,木刀在其手中大开大合,是军伍中的那些刚猛路子,但王苍师承张杨,张氏乃是云中冠姓,所学亦非野路子,和宋宪一时打的有来有回。 两人都是年富力张的时候,打了个二三十个回合,最终,还是王苍仗着气力大些,用刀斩偏宋宪手中的木刀,一脚将其踢了个趔趄。 宋宪还想反身回击,但木刀已经架在其喉间。 王苍把刀收回,将宋宪一把拉了起来,大笑道:“是我侥幸胜过了一招,来,再过几招。” 宋宪也练的出了些汗,这会儿正是舒爽的时候,自然不会拒绝,重重的点了点头。 二人在院中又练了半个多时辰才收手,这时魏三也来接班,这小子王苍看着颇为喜欢,正好佑汉燧的人马撤了回来,这小子没事做,索性让其当自己亲卫。 只是这小子伤到了手,现在是个花架子,不知道有危险是他护着王苍,还是王苍保护他了。 挥去脑中的遐想,王苍招呼婢女端来热水,二人简单盥洗一番,宋宪神清气爽的去补觉去了。 而王苍则是收拾齐整,来到了城楼上。 远方的天阴沉沉的,完全没有朝阳初升的气象,看来离王苍所想的天不远了。 城墙上,只有少数留守的义从充作警戒,城墙下,一队队戍卒披挂齐整,脸上喜气洋洋,迈着散乱的步子朝城墙上走来,把那些夜间值守的义从替换了下去。 今天吕布还是没来,似乎在其眼中,不出去走马杀敌,在这里干看些有些心痒难耐,索性不来,这会儿估计在院中吃酒吧。 失笑着摇了摇头,只见杜飒领着秦宜禄和成廉、候成和一位未来不出名的队率走上城楼。 那名队率王苍在历史上没听过其名号,从傅籍上第一次见到其名字,王苍觉得颇为有趣。 此人名叫王富贵,也是个世代军户,看着有个三四十岁,听说是个胡汉混血的汉子,长得一副富态的大脸,但眼窝有些深,能看出些胡人的影子。 几位基层军官站在城楼上,除了杜飒年纪大些,身子瘦削些,其他的都是些膀大腰圆的,把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后世的影视剧中,那些武将个个造型怪异,相貌俊美,但有同一个特点,就是像根麻杆,而且拿的兵器还一个比一个夸张。 如果他们的那些女粉看见城楼上的情况可能会破防,这打破了她们对古代武将的美好幻想。 这时,一骑斥候飞马来到城墙下方,下面的城门没开,而是吊了个吊篮下去,那斥候跃身下马,不大的身子缩在吊篮里被拉了上来。 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王苍几人转头看去,这斥候还是个熟人。 正是和自己同为乙什的李家老大李伯,这汉子的脸上被风吹得起了皮,气息略微有些急促,但还是马上把探得的情报精练的喊了出来。 “塞尉,鲜卑人有大股人马的异动。” “可曾抓到对方斥候问问。” “阿仲抓了一个,但那鲜卑人死也不说,只能杀了割头。” “嗯,下去吧。” “唯。” 李伯这汉子还算敬业,下楼后又坐着上了吊篮,翻身上马后往东面赶去。 王苍等人转身看向远处,极远的地面上盘卧着一处巨大的营帐,外围是一圈圈马圈,但这边看去如同一个个小黑点一般动来动去。 过了大概几刻钟,地面传来低沉的雷鸣声,万马奔腾的场景又一次在塞下重现,不过,这些骑兵没有靠近石城,反而在城下耀武扬武,绕着城墙奔行了两圈,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万余骑兵好似如臂所指,两圈下来队伍都没有散乱的迹象。 又离得城墙近些跑了一圈,这次城墙上众人还能听到这些骑兵口中用鲜卑语叫骂着些什么,还有些骑兵拿着破布包着什么东西,往石城这边丢了过来,但终究是距离太远,落得空地上到处都是。 那些破布就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般,在地上炸开了一道道黄色、绿色的污痕,隐约还能看见些许热气升腾。 王苍有些犯恶心,这些鲜卑人真的是“不拘小节”,这物事儿还能托举在手中这么久,幸好现在天气冷,那些污痕很快被冻得梆硬。 不过,还是有一丝莫名的气味飘散而来,城上众人基本上都闻到了。 城墙上的弓箭手没动,但蹶张士用强弩射了一轮,留下了几个倒霉蛋摔下马来哀嚎连连,杜飒等人没有下去指挥,自有下面的什长指挥人手去收割人头。 王苍指着那些远去的骑兵笑道:“这些胡狗也就只能玩这些把戏了。” 本来神色还有些凝重的众人被王苍这话逗得笑了出来。 确实,看来胡狗不敢攻城,只能转道去其他郡县劫略去了,这些老粗的思想很简单,郡中不给支援,那被打了也是活该。 至于被掳掠走的那些百姓,倒是没人担心,乱世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但王苍心里就笑不出来,本以为可以拖个几天,磨磨这些胡狗的士气,但也就过了一天,日律推演就做出了判断,不愧是鲜卑的十部大帅之一。 走的这万骑由日律推演的嫡长子和几个庶子率领,而他自己则是把营地移到石城前几里的地方来,目的是为了监视武泉塞这些人不要乱跑。 前汉时,突骑打匈奴人还可以一汉当五胡,但现在鲜卑人有了从汉人这里缴获的兵甲,就算是再用突骑战术,也当不了五胡了,但当个两三胡,还是可以的。 王苍也乐得日律推演分兵,不分兵,拖住了,军功簿上有自己一笔,分兵了,方便自己后面的计划。 “三郎。” “主公?” “你去义从那里知会延寿,让其带着义从这几天在校场上组织操练,主要以辨识金鼓、认清行伍、什伍配合为主。现在没有战事,暂时不用他们过来。” “唯。” 魏三挂着一只胳膊,应了一声,自顾的下了城楼去了。 虽然义从三屯里各有屯长,但王延寿乃是王苍伴当,平日里,高良和慕容光还是以他为主,听其指挥,加上下面的队率都是跟着王苍在乙什的老人,这下更不能听调不听宣了。 打发走了魏三,王苍看向身边几位武官,微微笑了笑,说道:“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儿,来局六博吧。” 王苍这一说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把几人的兴致一下子点了起来,更何况,这还是奉令博戏,更有爽感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就连在院中吃酒的吕布都闻讯而来,看来,还是娱乐方式太少了。 把象棋这些搞出来看来迫在眉睫了。 毕竟,再过两天就是正旦了。 这一整个白天平平无奇,无事发生,吕布和成廉等人玩六博玩的兴起,侯成、王富贵在一旁看的大呼小叫,王苍自己就和杜飒一边看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当然闲聊的时候会间或问一些关于杜薇的事情,从杜飒口中得知,杜薇似乎很喜欢那块贵重的玉珏。 而且,杜飒好像不知道自己欺负过他女儿一般,还是和平常的态度一样与自己聊着。 至于墙外的日律推演好像偃旗息鼓一般,专心的盯着眼前的“乌龟壳”似乎就成了他的任务。 直到,漆黑的夜色开始晕染整个大地。 “咚咚咚!” “嗷呼、嗷呼!” 在厅中看书的王苍陡然起身,急匆匆的赶赴城墙,与此同时,整个石城都躁动了起来,家家户户中亮了点点烛光。 城墙上,呼啸的寒风吹得旗帜飘飞,塞中诸将都来到了这里。 只见城外打起了几百支火把,每支火把在快速的移动着,同时,金鼓的声音、听不懂的怪叫声不绝于耳。 王苍几人面面相觑,吕布更是恨恨的骂道:“难怪白天的时候这些胡狗这么安静,原来在这里等着乃公呢。” 虽然塞中诸将知道,日律推演这狗贼不会攻城,但又不得不防,而且夜间城墙上比下面的原野上更冷,风吹的更急。 这招疲兵之计用得是真狠啊。 王苍招呼众人先回去,自己留在了城楼上,那些戍卒和义从都打发回去了,只剩下一队亲卫随侍左右,夜间负责警戒。 那些负责鼓噪的鲜卑士卒里,有一队疑似父子的聚在一起,一边敲打着小鼓,一边把一封帛书用皮子包好,往城下奔行了一段距离,丢给了早已暗中坐吊篮下来的宋宪,然后转身离去。 作为睁眼瞎的其他鲜卑士卒只看到一骑往塞前奔去,一边鼓噪一边大叫,心中对这骑还挺佩服。 不惧矢石,是个勇士。 这些鲜卑士卒足足喧闹了个把时辰,然后才肯转身离去。 藏身于虎落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宋宪“呜呜”的叫了几声。这时,城上放下了一个吊篮,宋宪打着颤爬了进去,然后径直找到了王苍。 那封帛书上只有短短几个字,王苍从其歪歪扭扭的字迹中勉强认出:狗眼红了。 王苍看完后随手丢进火盆中,看着帛书在火焰中熊熊燃烧,照得其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半夜,王苍贴着火盆,靠着城门楼的木柱,和衣而睡。 这一夜睡得极其不安稳,鲜卑士卒又来了两次,每次都是锣鼓喧天,大呼小叫,吵得人不得安生。 王苍被弄得实在烦躁,醒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天色大亮才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饷午了,看着身上那条厚厚的被衾,心中了然,难怪睡着的时候没那么冷了,还以为是自己抵抗力强,没想到是这被衾厚实的功劳。 这时,身边的亲卫已经换成了刘恢,这个汉室宗亲流着鼻水,看来也被冻得够呛。 王苍眯着眼睛看去,发现他身上穿着一身皮甲,而且有些眼熟,这不是那天的长史袁敞赏赐的那一套吗。 “孟楙,几时了?” “塞尉,午时了。” “这一觉睡得够久啊,哈哈。哈啾~!” 话没说完,王苍就感觉一股冷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眼泪全都激了出来,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随手用袖口抹了一把,赶紧起身走到护栏边看了一眼。 还好,无事发生。 “胡狗白天没来吗?” “晚上走了之后就再没来了,这些胡狗真是可恨,这不是纯纯折磨人吗。” 王苍拉着他坐在石阶上,二人开始闲聊起来,没一会儿,刘恢心中的那些隔阂就消失了,脸上的神情又回到了曾经在乙什的熟络。 这时,饭食又被提了上来,王苍陪着戍卒在城墙上吃了顿午饭。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云中县城的甄厉的日子也开始难过了。 昨日上午,武泉塞的求援帛书又送了过来,甄厉没当回事,今早,又是一封帛书送至太守府,上面赫然写着:有万骑往云中郡诸县抄掠而来。 这下,甄厉是彻底坐不住了。 第64章 大野勃勃 笔直宽阔的官道上,一队看不到头的骑兵呼啸而过,马蹄踏动间,大片大片的青苗被马蹄连着泥土带出,为首一骑放慢马速,身后众骑如同一体般,跟着减慢了速度。 “地图。” 旁边一骑汉人模样的从骑靠了过来,这从骑衣着还算光鲜,里面穿着绢衣,外面套着一件胡人样式的袄子,只是发髻没有编做辫发,而是披散在肩上,这不胡不汉的样子,看着有些不伦不类,但其本人未曾发觉。 只见那人从胸口的绢衣中掏出一条被汗沾湿的帛布,展开后递给为首那骑。 “嗯,通知下去,原地休整一刻,换副马,给主马喂些草料。” “遵命。” 整个队伍陡然停滞下来,一众骑兵翻身下马,从马鞍旁挂的布囊中取出了些干草、豆饼,一点一点喂给喘着炙热气息,浑身发汗的战马。 还有些憋急了的,没有第一时间喂,反而是当着身边人的面,直接把下身厚厚的袴一脱到底,蹲在地上就开始施肥。 这为首那骑知道自家部众的作风,跃身下马后一边走,一边低头细细的看起手中的“地图。” 这人名叫日律狼山,不过二十四五岁上下,但因为天天风吹日晒的缘故,长相看着显老,给外人的感觉就像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 他就是日律狼戈口中抢夺其草场的几位哥哥之首,为日律推演的嫡长子。 只见那帛布泛黄的面料上,用墨汁和朱砂画出了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和圆圈,其中一条从南向北,贯穿整条帛布的河流旁边有几个小字。 芒干水。 那汉人从骑恭敬的撅着屁股,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一旁,日律狼山不愧是日律推演的嫡长子,也是个能说汉话,但看不懂汉字的主,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问道:“我们现在在哪个位置。” 汉人从骑用手点了点帛书中间偏上些的空白处,这处地方上下有两个墨色圆圈,旁边的小字分别是:云中县和原阳县。 “大人,刚过去的城邑叫原阳县,现在离云中县还有六七十里的样子。” 日律狼山用鼻腔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身边这人,背着双手看向官道两侧高大的护道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支不知名的骑军正是日律推演派出去的那负责抄掠的骑兵队伍。这支队伍中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壮汉子,没带汉人奴隶和收拢的散兵,所以行进速度极快。 日律狼山带着几个弟弟和其他头人、长老,清早从武泉塞出发,行至午间,为了存些马力,已经换了两次马,连续奔行了近百里。 期间在武泉县和原阳县各分兵一次,狼山的胞弟狼角负责盯着原阳县,为什么只盯着原阳县呢? 因为在地图上,原阳的位置十分重要,是作为枢纽般四通八达的兵家必争之地。 左边是武泉县和北舆县,右边可去定襄县和成乐县、武进县,或从武进县直接侵入定襄郡或雁门郡。往北走百里就是武泉塞,往南则是云中县、沙陵县等城邑。 如果守好了这里,那退路就不用多担心了。 万余骑的队伍自然不会合兵一处,而是由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带队,各自分到了一座城和千骑士卒,作为他们本部抄掠之用,除了所掠物资要上缴给日律推演一部分之外,其他的都是自己的。 所以到现在,日律狼山手上的可用之卒还剩下四千余骑。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日律狼山对着半空射出了一支鸣镝,寒风穿过打磨好的孔洞时发出的厉啸,提醒着这些士卒。 时间到了。 等到凄厉的声响结束,众人尽皆上马,右手放在刀柄上了,俨然随时可以作战了。 日律狼山对此还算满意,翻身上了那汉人从骑牵来了一匹足有八尺肩高的枣红色骏马,豪爽的笑了几声:“出发!” 低沉的雷鸣声响起,惊得远处草原上的一些狐兔乱窜,但这些动物躲了一阵,发现没有朝这边来,又开始大胆的到处活动了起来。 次日清晨,离正旦还有一天,云中县城的年味颇浓,孩童们三五成群的聚在里巷中,手上或拿些竹节,或骑着竹马,听着爆竹的“啪啪劈啪”声欢欣鼓舞。 几道杂乱的马蹄声从里巷旁穿过,打乱了这一临近新年的气象。 郡主簿胡平还没睡醒,就被身边的侍妾摇醒,一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家奴被带了进来,还没等说话,那家奴就哭着喊道:“家主,鲜卑人打来了!城外的坞堡没了,没了!” 胡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被这话吓得一个激灵,也看清了这家奴的样貌。 这不正是城外自家坞堡中的家奴吗! “鲜卑人来了,怎么这么快...” 怎么这么快? 明明昨天早上郡中接到情报,昨晚半夜就到了自家云中,何其之速啊! 来回思考了一阵,看见这家奴还跪在地上不走,胡平愤愤的一脚将其踢飞,斥道:“滚出去。” 那家奴连滚带爬的逃出房门,胡平想了一阵,发现无计可施,烦躁的冲着一旁的侍妾吼道:“拿衣服来。” 胡平两手一张,任由那略显丰腴、娇俏可人的侍妾帮自己穿上一件件厚实的衣物,如果在平时,胡平免不得有些小动作,但此刻就算侍妾再美,他也没心思欣赏这美色了。 步履匆匆的撞开房门,在院中点了几个骑奴,径直出了大门。 在城中纵马奔驰了一阵,来到了郡功曹张亮的宅邸外面,结果发现,张亮也正准备来找自己。 胡平看张亮也铁着脸,心中咯噔一下,感觉有些不妙,试探性的问道:“张君,你家中坞...” 张亮脸上躁色更浓,打断了胡平的话:“胡君,不用问了,是的。” 二人站在宅邸外面面相觑,两家昨日听说鲜卑入寇,先行取了大半财物和粮草来城中,但还是有一些遗落在外。 胡平面露难色,张亮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把抓住前者的手:“走,去太守府。” 二人紧赶慢赶,发现太守府这边,衣冠齐整的袁敞和神色从容的张杨也要进门。 胡平和张亮和袁敞素来不顺,但碍于袁敞的长史之职,只能默默的站在门侧,让其先行,袁敞当仁不让,大步就往里走。 袁敞身后的张杨和二人赔了个笑脸,毕竟都是本地大姓,多有姻亲,张杨的堂侄更是娶了胡平之女,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太守府的会客厅中,郡中各吏陆陆续续全都到场,胡平、张亮二人作为主吏,坐在左边上首,袁敞品秩高,居右边的尊者位。 等了几刻,甄厉才姗姗来迟,昨天知道鲜卑入寇的事,他是一夜都没怎么睡,惹得旁边侍寝的大婢也夜间难寐,直到清晨,才堪堪睡下。 但没想到,鲜卑已至县郊外。 胡平哪还顾得了什么,当先离席叩首拜倒在地:“府君,下吏请战!” 张亮也跟着出席,在厅中跟着喊道:“府君,下吏亦请战。” 其他诸掾纷纷有些摸不着头脑,独独袁敞发出一声冷笑,郡兵都在其掌控之下,斥候早已通禀说:胡、平两家的坞堡陷于鲜卑之手。 梁诩见袁敞冷笑,结合这两谄媚之辈的举动,加上在武泉做塞尉时培养出来的直觉,心中也有些了然。 看来,这小小的太守府里,真是水深无鱼,池浅王八多啊。 “胡主簿,张功曹,你等不是劝本将说不宜派兵吗?” 甄厉被整的有些发懵,加上年纪上来了,夜间休息少了,又劳累过度,精神头不是很好,想问题也不是很清楚。 还没等二人回话,袁敞插了一句:“府君,此刻应先把此事告知给南匈奴单于部和度辽将军长史、左右校尉部为好。” “正是。袁长史说得对。” “正是。袁长史此言有理。” “最好再派些援兵过来。” 甄厉这下彻底看不懂了,前几天这二人还极力反对动兵,但如今为何画风一变,成了这般模样,不由得开口问道。 “二君为何如此?” “鲜卑入寇郡中,此等膻腥之贼需当早除。” “是极,是极。” “袁长史善用兵,由袁长史领兵最好。” 听到连自己都扯进去了,袁敞摇了摇头,他跟这二人的关系可没这么好,嘴上开口打趣道:“我听说,二君在城外的坞堡似乎...” 胡平脸上一急,袁敞还没说完就全招了:“坞堡陷落了就陷落了,坞中的诸多徒附和粮草已尽数转移到城中了。” 说完之后,感觉诚意不够,又补上一句:“下吏愿献出千石粮草,只愿能扫平胡虏!” 张亮与胡平同气连枝,自然陪着说:“下吏亦是。” “噗嗤,哈哈哈哈。” 胡平转头看去,竟是梁诩这世家子,但他此刻已经怒火上头了,哪顾得了其他,开口呵斥道:“五官掾意欲何为?” 梁诩觉得这人说话有些让人发笑,因为,胡平扫荡胡虏,那不是清扫自己吗?但这些话自然不能明说。随口扯了几句:“吾想念家中新妇的滋味了,不可吗?” 胡平终究是不敢得罪梁诩,扫了扫衣袖,恨恨的说道:“府君当面,粗鄙。” 见场中闹成了一锅粥,袁敞重重一拍案几:“肃静!” 场上陡然一静,袁敞本就极具威严,加上手握郡兵,是郡中的实权人物,又是顶级豪门,汝南袁氏子,众人不敢惹他,纷纷屏息,悄悄的打量着。 这时,门外一骑士径直奔马入了院中,在厅门前翻下了马,厉声叫道:“鲜卑已至城下,来了不知多少骑,把城中围住了!” “什么!” 甄厉带翻案几,连履都不穿,只穿着足衣就来到了那骑士面前:“什么时候来的。” 但话说出口又马上后悔了,这不是废话吗,赶紧改口道:“城门关了吗?” 那骑士喘着粗气,艰难的答道:“关了,但有些进城的百姓还没进来,便被关在门外。” “这就好,这就好。” 袁敞此刻来到甄厉身边,细心提醒道:“府君慎言。” 甄厉终究是个精明的主,明白这一早上自己口不择言多次,心中暗骂那大婢,脸上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走,去城墙上看看。” “唯。” 甄厉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太守威仪了,坐上了平时那辆上涂黑漆,左边两侧屏障为红漆的四维轓车,也不要导卒和骑吏护着,其余诸掾和胡平、张亮等人也坐上了轺车,跟在后头。 只有袁敞、张杨和梁诩三人冒着寒风,骑的是马,战马速度快些,在前头引着路,一行车骑声势极大,浩浩荡荡在城中穿行。 一路上惹得周边鸡飞狗跳,远远望见的黔首纷纷提前避让,里巷中那些玩爆竹的孩童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根竹马孤零零的散落在地上。 城外,日律狼山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两个坞堡听说是城中汉人官吏的,好像这两官吏还是什么本地大族。 狗屁大官,猪狗大族。 在我鲜卑勇士的马刀之下,管他什么大官豪族,一刀砍了就是。 那汉人从骑在一边挺胸叠肚,用汉话指挥着那些俘虏,督促其快些从坞中的粮仓内搬运粮食。 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好似个鲜卑人一般。 “手脚麻利些,敢偷懒乃公扒了你的皮。” “不听话的,那处京观就是下场。” 攻破坞堡自然不是一帆风顺,但由于大部分家奴和徒附都被胡平、张亮二人,于昨日带进城里去了。 此时两处坞堡中只派了一族中长辈坐镇于此,但此刻尽数化作京观中的某处基石了。 日律狼山没有在坞堡中多待,两处地方各留下了几百骑,带着剩下大约三千骑团团围住了云中县城。 那汉人从骑名叫范钧,乃是代郡的一个破落世家子,见出仕无望,索性散发出了塞,几经辗转之下,因有些能力,被日律狼山看中,做了部落中的汉人幕僚,平日里那些汉人奴隶就是由其管着。 权力这东西,最是勾人,手下掌管着一两千人,如何不让他心醉于此,这下范钧更是卖力。这不比在代郡老家时来得更体面些? 为此,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鲜卑名字,叫大野勃勃。虽然没人会这么称呼他,但他自己时常以此名字称呼自己,仿佛与有荣焉。 等到甄厉一行人赶到城上时,日律狼山已经休息多时。 第65章 这汉人的粮食就是香啊 “大人,这汉人的粮食就是香啊。” 范钧,也就是大野勃勃,招呼着诸多坞堡里的徒附和田奴推着鹿车*,上面用大桶和木盆满满的盛着新做出来的饭食,来到正在修建的营垒中。 虽然鲜卑是游牧民族,但与汉朝上百年的往来贸易,对于这些安营扎寨虽然不精,但起码会些,不像后世偶像剧中那种,士卒把马往马圈里一丢,士卒抱着兵器和衣而睡的样子。 几十辆鹿车晃晃悠悠的被推到营垒的中间一处空地,其中一个脸上有些不忿的青年汉子见范钧走远,一脚踢翻身前的鹿车,上面热气腾腾的肉汤和香气扑鼻的麦饭洒落一地。 汉子一拳打翻身边的鲜卑士卒,从其手中夺走兵器,一边口中疾呼杀胡,一边朝着前面的日律狼山和范钧杀来。 边上的几个青年汉子见状,也扑向身边的士卒,但彼时士卒早有防备,几个青年在抢夺兵器的过程中被其他士卒当场乱刀砍死。 而最先那青年还是有几分勇力,用抢来的马刀连连砍伤砍死三四人,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一刀砍下臂膀,而后又是几把兵刃挥来,将他砍翻在地,临死前,青年汉子那双喷火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最前面那骑的身影。 这场乱象,日律狼山并未放在眼里,微微偏头看了一下就不再理会,但范钧就不一样了。 这可是自己负责的差事,如今闹出乱子,让他大起肝火。 气势汹汹的拔出腰间的长剑,尽管做了鲜卑人的幕僚,为其上下奔走,但本质上,他还是个儒家士子,很是珍惜这把家传的长剑。 走到那些畏畏缩缩的徒附中,用长剑连连砍倒几人,但剩下这些人,要么是老弱,要么是上了年纪的妇女,根本不敢反抗。 至于那些有血性的,早已随着坞堡的陷落和刚才的动乱中死去。 有一老翁颤颤巍巍的冲着范钧喊道:“你不也是个汉人吗?” 砍了几个人后舒服多了的范钧听到这话,又是怒火中烧,一边将这老翁砍翻,一边呵骂道:“谁是汉人了,乃公是鲜卑人!” 有这老翁的先例在这,其他被俘虏的徒附更不敢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的把一个个大桶和木盆、木碗、着匕取出,为众人分餐。 那些鲜卑士卒闻到饭食的香味早就急不可耐了,看完了这场戏后赶紧围了过来,开始轮番进食。 有些等不及的,干脆用手在地上掏着洒落的肉汤和麦饭,观其样子,还吃的莫名香甜。 等到用完饭后,对面的城墙上隐约出现了几个人影,看其冠带,应该是城中的高官贵姓。 日律狼山这会下了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张胡床,坐在营垒前方几十歩,遥遥望着云中县的城郭,又放了几个屏风在身边挡风,这做派,也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 城墙上的胡平见那屏风有些眼熟,这不是自家坞堡里的东西吗?这胡狗可恶! 但碍于对面那胡人身后披挂齐整的几百骑士,刚燃起的雄心又沉了下去。 日律狼山看向范钧,指了指城墙:“去问问城里愿意投降吗,告诉他们,不愿意的话,等城陷之时,鸡犬不留。” “遵命,大人。” 范钧从旁边马圈中随便找了匹战马,晃晃悠悠的来到城下的护城河边上。护城河是有吊桥的,但此刻高高的立了起来,把护城河两边分割开来。 云中县建城时的位置还算可以,夹在了两条河流的中间,使得日常取水和耕种都比较方便。 云中县北面是芒干水,南边是白渠水*,二支水系均发源于塞外,像武泉塞就位于芒干水的上游,而云中县在下游。白渠水流向不一样,但最终两水都是汇入沙陵湖,然后再由沙陵湖汇入大河,也就是黄河。 这个季节,武泉塞边上的芒干水上游已经结了数尺厚的冰层,下游的云中县也一样。 得益于两千年前的气候较为温暖潮湿,此时的北方,哪怕是漠南河套地区,都是可以种水稻的,但现在处于小冰河时期,种水稻的收成不高,所以改种麦豆。 但正是这种气候,使得前套平原*的降水颇为充沛,让云中县有了护城河的条件。 一条蜿蜒曲折的沟渠从芒干水流下,在城中汇聚一圈后沿着挖好的沟渠向南排入白渠水,但此刻天气严寒,无论是护城河还是沟渠,都已结冰,使得这唯一的城防也不起作用了。 范钧小心翼翼的往下跳了下来,脚掌接触冰面发出一声闷响,这冰也算是够厚,百来斤的重量砸下来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小心翼翼的起身,范钧刚往前走了一步。 “咚!” 一个狗吃屎就摔了出去,可笑的是,他那身子还顺着往前滑了几步。 “哈哈哈哈。” “笑死乃公了。” 城墙上,刚刚赶来不久的甄厉等人看见这一幕,纷纷笑出声来,梁诩还出言嘲弄了一番。 只见范钧四肢着地,在冰面上快速滑行,好悬通过了这几十歩宽的护城河。 城墙上,袁敞看向下方兀自拍门哭喊的百姓,向甄厉请求道:“府君,如今鲜卑人远道而来,而且隔着这几十歩的护城河,这些百姓放进来也无妨,下吏亲自带人核查其身份。” 甄厉这会儿被寒风一吹,精神头很足,想问题也不似太守府中那般了,开口应道:“速去,速去。” 袁敞大声应道:“唯。” 话落,领着张杨就往下走。 如果是内地郡国,那张杨就是郡兵的一把手,但可惜,边地一般战事多发,长史负责战事,所以平时张杨多跟随袁敞一起。 城墙下方,十来个骑卒锦衣铁甲,顶着一领铁制兜鍪,上面有一根红色尾羽,正是那日让王苍羡慕得流口水的袁敞私人部曲。 这些骑卒跟在袁敞身后,一行人来到城门处,守城的郡兵自然认得袁敞,纷纷站的笔直,行礼问好。 “开城门。” 这些郡兵知道袁敞性子,不敢多说什么,自去开启城门,铁包木的大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可见份量不轻。 ------ 1.鹿车:代指轻便的独轮小车,这种独轮车窄小轻便,也叫手推车。 关于鹿车的记载在《后汉书》等文献中有大量记载,就不具体说明了。 观老三国剧中,关二爷卖绿豆的时候,也是推着一独轮小车。 这边就不过多赘述了。 2.白渠水:《水经注校正》里记载,白渠水西北迳成乐城北。 《郡国志》成乐,故属定襄也。 《魏土地记》曰:云中城东八十里有成乐城。 关于此书的成书时间有争议,关于具体是曹魏时期,还是北魏时期有争议。 但离现在的时间线都不会很远,不过两三百年之后,这个问题影响不大。 3.前套平原:防止有些小伙伴不理解,自汉武帝开河南地之后,前套平原就被收入版图,而河套平原肥沃些的地方分为三块。 分别是,云中、定襄、五原这里的前套平原,朔方郡的后套平原,北地郡的西套平原。 河套平原这块地方非常笼统,而且地域跨度非常大,最北还包括内蒙古的呼和浩特,最南在甘肃的银川、青铜峡这些地方,垮了几个省市。 为了细化所在的地方,文中采用前套平原。 第66章 两军交战 不斩来使 “开了?” “门开了!” 聚集在城外的百姓见城门缓缓的打开,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袁敞看见这番乱象,微微有些不快,站在城门处大声喝道:“止步!” 那些百姓大多认识袁敞,就算不认识的,见到那一身官服印绶,也知道其是个郡中大吏,听话的收住脚步。 “把符传拿出来,核验后放尔等进城。” 有些身上带着传的黔首,脸上洋溢着喜色,从怀中掏出一块木质的长牌,上面简略的写着某地某里人,身高样貌等特征。 这符传就类似于古代的身份证,无论是通关还是进城,皆须核验详实,更何况是边地郡县。像影视剧中那种随便出入敌国城池的,这都是节目效果。 而那些没有带传的,脸上如丧考妣,见郡兵走到身边,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好在袁敞也看懂了他们的意图,开口吩咐道:“拿下。” 那些百姓赶紧拜倒在地,头也不敢抬,闷声喊道:“上官,小人走的匆忙,把传忘在家中了。” “小人,小人祖辈世居云中啊。” 此刻鲜卑临城,就算是忘了,也不可轻易放过,袁敞想了想:“把这些人集中关押起来,等鲜卑人退走后再说。” “唯。” 自有郡兵上前,把那些没带传的黔首给带走。而被架住的黔首哭丧着脸,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而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胡、张二坞中的宾客、徒附,乱起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东西,夺路就往外逃。甚至因为来得晚,和范钧是一个待遇,从冰面上翻越而过,跟着聚拢在城墙下,混在人群里。 此刻也和那些黔首一般,拿不出凭证,但他们自恃身份,我家主人乃是郡中主吏,想来通融通融也不无不可,于是,在一名中年汉子的带头下,十几人朝着袁敞围了过来。 有机灵些的郡兵发现了这一堆人,持着矛怼了过去:“长史当面,止步。” 那中年汉子差点被锋利的矛锋刺中,脸上有些挂不住:“无礼,吾乃县中胡氏族人,胡平乃是我族弟,还不快把矛放下。” “管你哪族人,等鲜卑破城,汝等与猪狗何异?” 那郡兵是个机灵的,有袁敞在现场撑腰,胆气更是足了起来,微微侧头,用余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长史的表情,发现后者脸上挂着一丝满意,郡兵把目光收回,看向那群人的眼神更是肆无忌惮。 袁敞早就发现了这堆人,这城门处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自然也听到那中年汉子的话,但平日里素来看不惯胡平和张亮这二人的嘴脸和作为,让他暗自放任郡兵示好的小动作。 中年汉子见郡兵的态度,心中咯噔一下,加上看见了袁敞腰侧的铜印黑绶,已然知道这人是谁了,郡中除了那六百石的长史袁敞,谁还敢挂着印绶?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家族弟天天在口中念叨,所以印象才会比较深刻。 如今城外尽是鲜卑骑兵,万一这长史将自己等人驱赶出去,到时候就亏大了,当下换上一副笑脸,小心的冲着袁敞讨好道:“上官,吾等家在城中,且让吾等归家,可否。” 袁敞脸上带着一丝玩味,开口揶揄道:“尔等没有凭证,让本长史如何相信,且将凭证拿来。” 中年汉子强忍着怒气,脸上愈发谦卑,腰身不由得弯了些,开口讨好道:“能否请这边的郡兵到城中通禀一番,到时,胡主簿过来,自然能证明我等身份,请上吏行个方便。” 这堆人还有些是张亮坞中的,听到这话脑筋一转,也开口叫道:“喊张功曹亦可,上官。” 袁敞听到胡主簿、张功曹这几个字,顿时博然变色,朝着那堆人走去,边走还在身上摸索了一番,见无物可用,索性抽出腰侧的刀鞘朝着那堆人劈头盖脸的打去。 一边打还一边喊道:“你等是什么身份,也配教我与你行方便?” 那汉子身后的其他宾客和徒附脸色一变,但看了一眼身边白惨惨的矛锋,硬生生的敛着动作,但怒色还是显现在了脸上。 “怎的,尔等不服?” 那胡平的族兄也是个人物,被当众这番对待也受着了,缩着头不敢有所动作,口中连连叫道:“服,小人服。” 袁敞发泄了一番之后,觉得这刀鞘脏了,随手把刀鞘一丢,提着刀冲着周围的郡兵喊道:“关入犴狱。” 中年汉子脸色数变,终究是没有反抗,被四周的郡兵用矛杆击倒,十几人被绳索串着,在郡兵的监视下,慢慢朝着城内走去。 身边的骑卒知道袁敞性子,从腰间解下佩刀,单手把自己的刀鞘递了过去,袁敞随手接住,把环首刀又插回了腰间。 这时,城墙上的郡兵喊道:“长史,城外那不胡不汉的东西过来了。” 袁敞微微摆了摆手,看向身边的私人部曲:“去裴里中避一避,没我的命令,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声响。” 那些骑卒和袁敞多年下来,自然是配合默契,也不出声,一提马缰,朝着城墙周边最近的裴里赶去。 袁敞何等精明一人,在城墙上看到了范钧的动作,脑中一过,就知道了他来的意图。 当即想到,不如将计就计,让范钧窥一窥城中“虚实”,到时城外的鲜卑人轻视城中,如能引诱到他们来攻城,那是最好不过。 可惜郡中可用之卒只有千余,武泉塞倒是还有几百,都是些精悍的,其余县邑之卒,守成之犬耳。 对于王苍此子,袁敞通过上次相见,对其的感观颇为不错,此子能以一伍之卒就夜袭上千人的聚落,加上梁诩对其多有称赞,说明是个知兵事的。 郡中知兵的不多,张杨算一个,自己也算一个,梁诩算半个,想维系这偌大的云中郡,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如今加上王苍一个,自然能省心省力不少,但此时鲜卑围而不攻,不过是为了抄掠郡县之际,看住郡中的军事力量罢了,王苍那边想必也差不多,加上武泉塞太远,解不了云中县近渴。 “哎。” 当家方知柴米贵,转头看向城门处,此时那些百姓已经入城,城门处就剩下了些郡兵,但袁敞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忽然,郡兵手中那闪着锋芒的矛锋亮了亮,袁敞明白了,是啊,城中兵甲齐备,这“虚实”却是太实了些,当即冲着这些郡兵喊道:“速去营中找些年老或者年幼的来,让他们过来的时候不要着甲,兵器也用些残破的就好。” 郡兵一时间摸不着袁敞这长史在做什么妖,但他是上吏,自然不能不听,只能转身冲着城内军营走去。 城门此刻又重新闭合,袁敞缓缓走上城墙,城墙作为抵御外敌入侵和保护性质载体,自然不是只有一处上下的地方,而是会在多处设置能够上下城墙的暗道或小道,袁敞走的这处便是墙体中的小道。 上去后先是看了眼城外热火朝天的鲜卑营垒,复又看向城下,杂乱的货物、翻倒在地的鹿车中,有一人立于此处,饶有兴趣的在其中挑挑拣拣,看见喜欢的就往怀中揣。 似乎是感觉到有目光看向自己,范钧抬头向上望去,见一官吏打扮的人立于城墙之上,周边隐隐以其为中心站立,明白此人应该是郡吏或者长史之流。 代郡和云中郡离得不远,中间就隔着一个雁门郡,加上都是边地,不设丞,而设长史。这些基本的常识,作为世家子的范钧自然明了,虽然家道中落,但范钧也是吊过书袋,上过大学的,平日里都是自诩世家大族出身。 见那官吏不说话,范钧心想:此人是个不好对付的,当即先入为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吾乃日律部使者,城头上可是本郡长史?” 袁敞也不回应,从身边的郡兵手上拿过一张角弓,又从其身后的弓囊中抽出一支箭矢,虚拉了几下,但没空放,这角弓质量尚可,射到城外几十歩内的那人还是没问题。 作为长史,射御之道自然尚可,虽不说精通,但袁敞的射术在郡府众官吏中也算是数一数二,唯一能与他一较高下的自然就是张杨了。 范钧只看见那官吏往后退了几步,因为角度的倾斜的原因,看不见人影,心中有些不快。 又看见那官吏的身影显现,但其手上张弓搭箭,对着自己瞄了一瞬,其手中箭矢就脱手而出,城下的范钧心中叫苦,赶紧往一旁的空处扑去。 只见那箭矢直直的射入到范钧刚刚脚下站立的地方,箭头深深的刺入了土层中一寸之深,这还是冬日里,如果是夏日时,土质松软,怕是能得入个两三寸。 而扑倒在地的范钧有些懵懵的,脑袋刚才重重的磕在了地上,晃了晃脑袋,发现怀里的一些小玩意儿因为扑倒在地的缘故,掉落出来不少,赶紧伸手去捡,但摸到时,发现手心火辣辣的疼。 一股怒气涌上心间,冲着那官吏大声叫道:“吾乃日律部使者,长史为何不顾道义,当众射我,这就是云中郡的待客之道吗?” 袁敞微微一笑:“与你这等无君无父之徒有何道义可讲?” 范钧这下更是生气,嘴里大声囔囔道:“吾乃鲜卑人,君自然是日律大帅,吾待之如父。” 说罢,脸上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看得袁敞暗自点头,真不愧为一条好狗。 “我云中郡与你等胡狗没有什么可讲的,待到天兵到时,就是你等自然化成齑粉之时。” “竖子无礼!” 袁敞听到这话,又从身后的郡兵那里抽了一支箭,直接朝着城下的范钧射去。 范钧脸上大怒,赶紧往旁边避开,但动作稍慢了一丝,右脚刚往后迈出,那支箭矢就钉在了脚掌面前的泥土中。 范钧愣了一会儿后才发觉,袁敞这箭根本就不是要取自己性命,而是想戏弄一下自己。 但因为方便过河,加上作为使者,为了展现出些许诚意,索性没带兵器,现在只能暗自恼火。 “长史,您要的那些郡兵已到城门处了。” 刚刚那个机灵的郡兵走到袁敞身后,小声的向其汇报道。 “嗯,下去吧。” 袁敞转头将这郡兵打发走,然后看向城下。 那机灵的郡兵听到这般轻巧就将自己打发走,神色有些不甘,但还是往小道那里走了过去,快进去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等下去我亲兵那里报到。” 郡兵本来还有些失落,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赶紧恭敬的应了声,兴奋的就往下走去。 走到城垛边的袁敞虽然不在意这种小人物,但还是给了其应有的奖赏。 见城墙下这人熬得差不多了,袁敞冲着范钧喊道:“你不是使者吗?敢不敢进城来聊聊。” 范钧听到这话,自然不会拒绝:“进来就进来,就怕你不敢开。” 能进城来瞧瞧,还有这种好事,等到打破龟壳的时候,定然要给这人些颜色看看。乃公这激将法一使,你这汉人不得乖乖上当。 终究是一个破落世家子,是有些小聪明,但不多。 袁敞不再多言,转身下了城墙,快步来到城门处,让守御此处的郡兵打开城门,听到又要开城门,郡兵没有多想,赶紧把门打开。 这时范钧还没到,袁敞看了眼四周,发现除了两个有些高大的年老汉子不符合自己的标准,其他的都是些不堪用的。 勉强凑合用着吧,袁敞如是想到,不消一会儿,范钧挺胸抬头的出现在了城门处,但一双眼睛如同做贼般,左右打量着。 只见两个高大的汉子挡在城门两边,吓得他是一跳,但仔细打量一看,脸上的褶子都挤作一团,比自家死去多年的阿翁年纪都大,就微微松了一口气。 又看见城门进去不远,一个青年官吏站在那里,腰间赫然是一枚用黑色绶带挂着的小小的印信,心中了然,这是云中郡的汉人长史。 又往左右瞥了几眼,不是些十来岁还没长开的孩童,就是上了年纪的老翁,手上拿着的不是薄薄的环首刀,就是些断矛破剑。 心中轻蔑一笑,这还是一郡的郡兵,真是不堪一用。 袁敞吩咐身边的老卒搬来两张胡床,大马金刀的就坐了下来。 微微用手示意一下,范钧见状,也不客气,坐在了袁敞的对面,但他的眼神还是微眯着,几丝贼光从眼中冒出。 第67章 你不要过来啊 袁敞看着范钧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不由得出声讽刺道:“你这不胡不汉的鬼东西倒是胆子挺大。” “你是想横着出去,还是想爬着出去,本长史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范钧不置可否,他两样都不想选,这两句话不过是想吓唬一下自己罢了。 从胡床上起身,刚准备到处走动一下,观观这塞中虚实,忽然,两只大手从身侧探来,一把摁在他的双肩上,硬生生将他给摁回胡床上。 “无礼!” 范钧被这般对待,有些不快,左右看了一眼,原来是刚刚那两个高大的老卒,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逼得他动弹不得。 袁敞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看来你这人是想吃罚酒了。” “我是日律部的使者大野勃勃,长史如果非羞辱于我,我家大人说了,如果不投降,待到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话落,范钧微微昂起下巴,他这是想要先声夺人,吓唬一下这竖子长史。 “哦?我城中兵精粮足,可支一年之用,难道贵使要在这云中城待上一年?” 范钧心中冷笑,呵呵,就这些老弱之卒,等我回去告知大人,这城中这般不堪,到时候城破,有你笑的时候。 但嘴上不肯服软,还是吓唬道:“既然长史不欢迎我等塞外之客,那不留也罢,希望几日后,你的嘴也如今日这般硬。” 脚下发力,想用肩把那两老卒的手顶回去,但身子扭了几扭,两只大手就如同铁钳一般,把他摁的纹丝不动。 斯!这两老卒好大的气力。 “这就是长史的待客之道吗?” 袁敞自然不会就这般轻易放他走,嘴上笑道:“本长史问你,你是想横着出去,还是想爬着出去?” 这下范钧慌了,声音有些发颤:“能竖着出去吗?” 袁敞摇了摇头:“不行,只能二选一。” 站起身来,又在身上摸了摸,发现没什么好用的物事,这时,身边递过来一物,袁敞低头一看,是一根有些精致的马鞭。 不用多想,必是兵曹掾张杨的无疑了,二人相处这么久,对于张杨常用的马鞭,还是见过的,如今正是用它的地方,随手甩了几下,适应了一下手感。 那呼呼作响的破风声如同响在范钧的心尖儿上一般,让他不由得有些腿软,口中厉声叫道:“你不要过来啊!” “既然你不选,那我帮你选,摁住了,敢让他动弹一下,唯你二人是问。” “别打了。” “别打了!我是汉人,我是汉人啊。” “打的就是你这不胡不汉的鬼东西,还大野勃勃,一个汉人起胡人名字,真是给祖辈蒙羞。” 袁敞痛快的往范钧身上抽了一顿鞭子,微微有些发汗,感觉神清气爽,随手把马鞭丢给身边低调感十足的张扬。 “丢出去。” “唯。” 这两老卒也不愧其高大的身形,想来年轻时也是个勇健的汉子,二人一左一右,夹着瘫软如泥的范钧,一路就像拖着一条死狗一般,直到护城河边才停下。 二人合力一抛,范钧不大的身子像一块破布一般,重重的砸到冰面上。 “窝不绘放郭你门的。” 话到口中,范钧只觉得有些漏风,在口中一摸,发现两颗门牙已经在刚才与冰面的亲切接触下,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刚刚还没感觉,这会儿劲消下去了,感觉口中钻心的痛,但不敢多待,又是四肢着地,连滚带爬的就逃了回去。 从城门左右两边的石阶走上城墙的袁敞和范钧不由得笑出了声,这鬼东西还挺有趣。 这时,在裴里中暂避的部曲也慢慢走了出来,袁敞冲着其中领头一人喊道:“刚才那些郡兵一人赏钱百。” “唯。” 领头的那人是袁敞的亲族子弟,平日里管着一部分私钱,身上也会带些,从腰间精致的布囊中随手抓了一把,也没看,就丢给了为首的那两老卒:“汝等自己分了吧。” 原本守门的那些郡兵看的颇为眼热,因为其中可不仅是单有五铢钱,还有些分明是一粒一粒的金豆子! 但这钱不是赏给自己的,只能有些无奈的捶胸顿足,暗道可惜。 能养得起一支几十人的私兵部曲的袁敞自然不缺钱,光是这几十人的身上所耗费的钱就不止百万,何况还要供养这些人的家中吃穿用度,更是所费甚巨。 但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汝南袁氏的底气就是这么足,虽然他只是一个庶出子弟。 忽然,张杨走过来对着袁敞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府君他们已经回去了。” 听到这话,袁敞赶紧往城楼上看去,可那高大的城楼上哪还甄厉的身影,除了负责了望的郡兵之外,空空如也。 一句呵斥转到口中变成了:“哎,终究是个守成之人。” 却说那范钧一路狼狈的逃了回去,甚至连战马都忘记骑,跑了一半,想起还有一匹马在河边,又折返回去,骑着马就往日律狼山这边赶来。 离得还有几十歩的时候,范钧不敢托大,赶紧下马,牵着战马的缰绳,来到日律狼山面前。 看见那张带着鄙夷的脸,范钧的鼻涕眼泪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捏着嗓子,努力不让声音变形:“大人,小人快被城中的汉人拷打致死,那些汉人太不把咱们日律部放在眼里了。” 日律狼山来了兴趣:“说说。” 范钧见状,赶紧添油加醋的叫道:“他说,您不过是一野畜所生的杂种,还是个跳梁小丑,上不了台面的废物罢了。” “呵呵,城中汉人太守果真这么说?” 不愧是日律推演培养出来的嫡长子,面对这种侮辱的话还是留了些理智。 范钧见其不信,干脆大声赌咒:“千真万确,城中那管兵的长史说的,小人敢以祖辈发誓!” “知道了,下去吧。” “大人...” “滚。” “好,好,这就滚。” 且不提范钧躲去哪里养伤,日律狼山也是没有办法,在武泉塞耽搁了一天,这些郡县早有准备了。 得益于边郡完备的烽燧系统,加上王苍之前送来的信,袁敞听了进去,早早的做了防备,不然有心算无心之下,说不定就着了这些鲜卑人的道。 第68章 不如来玩几局六博 随着日渐西移,袁敞一直待到日暮时分方走,留下了张扬在城上守着。 作为郡中主官,袁敞自然不会像王苍一般,一直守在城头,而且,郡兵足足有一千余人,这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期间,五官掾梁诩,也就是前任武泉塞尉来过一趟,三人在城上聊了一阵,不知谁先提了一嘴王苍。 对于王苍此子,三人口中是多加赞赏,除了袁敞是在石城前打过照面,其他二人对他可谓是分外熟悉。 就单说王苍原先师从张扬,跟着张扬做了他的亲兵,在掾中学了些吏治和领兵的方略。 当然,其中更多的是碍于其父王安的面子上,在郡中,王氏的名声不错,加上王安还是郡中主吏的功曹,张扬又是个老好人的性格,对其更是上心,见王苍有如今这些不错的成就,自然为其开心。 至于梁诩就对王苍的让功送马等举动颇为满意,此子是个会做人的,口中自然也是不吝赞赏。 这时,南边主道上有一骑快速纵马而来,一边策马而行,一边脸上带着喜色大喊道:“武泉塞尉王苍大破鲜卑三千余众。” “武泉塞尉王苍大破鲜卑三千余众!” 路过的里巷一刹那就沸腾起来,这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西门里的王苍家中,王霜和侨儿听到里中孩童边跑边叫的声音,亦是相拥而泣,能看到大兄、大郎有这等成就,二女不由得感动连连。 城头上的三人自然远远的就听到了这声呼喊,纷纷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破鲜卑三千余众! 这可不是几十,几百,而是三千余众。 几人想到其中细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袁敞更是感慨道:“难怪府君前些日子对其多有称赞,说此子恐怖如斯,端是人如其实啊。” 梁诩更是被吓得揪下了几根胡须,笑骂道:“我早知道此子是个有作为的,没想到后生可畏啊。” 但心中却是暗骂:你这小子,用三十级就打发了乃公,这次不得斩首上千级,这等军功落在吾名下,那不得直接做个长史、县令长啊。 但此刻他在云中县做五官掾,那些功劳也分润不了,煞是可惜了。 张杨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但确实是真心为王苍感到开心。 后面过了不久,太守前来传召几人,张杨因为要守御城头,去不了,只有袁敞和梁诩应召而去。 而城对面的日律狼山就兴致缺缺,本以为这些汉人见营垒未筑,可能会来攻上一阵,自己特意留下了几百兵精甲足的骑卒,就是为了应付这等时候。 但等了几个时辰,除了吹到些冷风外,就只有范钧像只跳蚤般在耳边聒噪,属实无趣。 夜间,张杨也是在城上和衣而睡,一夜未下城头,直至日升,袁敞过来才放下心来。 走在县中的道路上,发现家家户户虽然因为战乱不能出城祭祖,但也有自己庆祝新年的方式,或挂桃符,或磨刀霍霍向猪羊,或三两人互相拜访。 张杨晃神间想到,原来,今天已是正旦日了啊。 又是一年伊始,但此刻别说郡中百姓了,张杨这等官吏也不免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云中县这边无事发生,而武泉塞这边亦然。 石城,塞尉府中,王苍起了个大早,作为塞中的主官,王苍自然不用像小时候那般,去祭祖和拜访族中长辈,而且因为交通不便利,连送个贺礼去云中也省了。 还没等多久,塞中诸吏和武官便联袂而至,几人手中还提着贺礼,侯成好酿酒,而且手法颇为精湛,此刻正抱着一坛美酒,吕布最为豪富,单手提着一只羊羔,至于其他诸吏有提野雉的,还有送些礼品的。 王苍来者不拒,一一当面道谢并收下,口中招呼道:“人来了,本尉都心满意足了,还带些东西做甚,酒宴还需晚些,且来厅中先。” 塞中诸吏和武官自然无不满口应允,而杜飒还牵着一个小丫头,王苍瞧着,这不正是杜薇吗? 此刻这小丫头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一晃一晃的,多余的发丝间用红色束带系着,在一众人中,那一抹鲜红分外惹眼。 王苍走上前去,摸了摸那两个扎好的揪揪:“薇薇也来了。” 没想到杜薇丝毫不给王苍面子,用头甩开王苍的手,然后躲在杜飒的身后:“这是阿翁给薇薇扎的,等下摸坏了又要扎个把时辰呢。” 王苍往上朝着杜飒看去,没想到,这个老卒还有这番手艺,真是人不可貌相,但又想到了什么。 多久? 个把时辰!等于说一个小揪揪就用了半个时辰,这... 王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好在杜飒看出了他的尴尬,把杜薇拉到身边,笑道:“这不过是老夫一时手痒罢了。” “哈哈哈。” 王苍自然不会多问,打了个哈哈就避开了这个话题,当即招呼众人先进到厅中。 肯定有小伙伴会问,为什么王苍昨夜不在城楼上了,反而到塞尉府休息,他不怕鲜卑人攻城吗。 怕,王苍肯定怕啊。 但每天晚上都有一张纸条送来,并汇报最新的进展,此刻先暂且不表。 从那纸条上的情报得知,日律推演此刻多半在饮酒作乐,自然无暇他顾些什么,要说手底下的士卒的劳累,日律推演哪还会在乎这些? 厅内,中央摆放的火盆早已生起多时,让寒风都熄了些嚣张的气焰,感觉有了些许暖意。 众人分宾主坐下,自有婢女端来热汤,让众人暖暖身子。 “诸君,正旦安康。” “正旦安康。” “离夕食还有些时间,不如来玩几局六博。” “好,正有此意。” 吕布对于这些玩意儿,最是痴迷,自然不肯站在一旁观望,反而是想进入局中,多玩一阵。 但王苍没有跟着一起,让吕布和杜飒带着众人娱乐一番,自己悄悄退出厅中。 来到院中,早有义从在此等候,自家的伴当王延寿站在最前,见自己过来,稍稍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王苍走上前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二人携手来到塞尉府外,只见道中,十几辆载的满满当当的鹿车停在道路中央。 王苍一马当先,喊了声:“出发。” 第69章 能饮一杯无 此时的城中,可谓是人满为患,不仅要住上几千人,还要养几千匹马,义从们推着鹿车,缓慢穿过拥挤的道路,来到了一处破败的院外。 此地便是王苍的第一站。 正旦,也就是腊月初一,像塞中诸吏和吕布、杜飒这些武官自然是当节日来过,而塞中不是人人家底如同他们一般殷实。 像腊钱这种朝廷赏赐的,前些日子袁敞过来的时候,已经挨个分发下去了,这些钱都是有定数的,连梁诩都不敢插手。 虽然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不是? 但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青壮做戍卒,假如有些戍卒死在了戍卫烽燧或者武泉塞的时候,这家中又没有其他青壮或者男子,那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这几天刘、杜二位士史自然不是没事干,连王苍这塞尉都在城头守着了,他们自然不敢偷懒,几天时间便把把石城内穷困潦倒的此类军户和一些孤寡百姓给摸排出来了。 王苍今日便是以塞中名义来抚慰这些人的,招呼王延寿从身后的鹿车上分别取下一袋提前分装好的粟麦和一块冻得能砸死人的马肉。 石城中自然是养有豕犬的,但上次那几万斤马肉还没吃完,自然是用不到这些牲畜。 身处边地,畜牧业发达,但肉食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吃得到的,也只有过年过节时才有的碰,如今这些马肉正是用到他们的时候。 说是院子,其实也不过是一处一宇两内样式的小屋,中间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厅,两边是居所,沿左边居所墙壁还搭了一处耳房,想来应该是厨房,院中一览无余,甚至连一棵桑树、一处溷厕都没有。 院墙不高,也就四五尺的样子,用稀疏的木杆从耳房往前绕了个半圆,围出了一处小空地,以王苍的身量,轻轻一翻就能进去了。 轻轻的拍了几下快要散架的木质院门,一个独臂的老翁佝偻着腰,缓缓从屋内走出,用浑浊的目光看向院外众人,看那稀疏的白发和满是黑斑的脸,想来应该不会低于六七十岁。 如果不是上次梁诩走时,和他闲聊了一阵,偶然听说这位活化石的存在,王苍还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老鳏夫。 老翁缓步到院门给王苍等人开了门,虽然这门王苍自己一推就能开,但还是做足了礼数,执礼甚恭。 因为这老翁正是十几年之前的塞尉山苴*。 王苍赶忙上前将他扶住,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问道:“山老,身子骨还硬朗吗?可还拿得动环首刀。” 山苴年轻的时候是个暴脾气,曾经参与过延熹四年的对羌作战和抵御檀石槐的入寇,但此刻垂垂老矣,眼中剩下的只有暮气。 “莫要取笑,我如今是拿不动喽,难得会有人记得我这老鳏夫,看你这身官服和印绶,梁诩那小子死了?” 王苍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前些日子,小子擒获了日律部大帅的幼子,梁塞尉被府君征辟到郡中任五官掾去了。” 山苴愣了愣,脚步慢了下来,语气带着些许欣慰:“不错,不错,梁小子是个好后生,这次出战,哪几家的崽子又战死了?” 虽然这都是自己的功绩,但王苍没有夸耀的心思:“一个没死,只是受了些轻伤,去的时候五人,回来的时候也是五人,斩获了七十一级。” 山苴惊讶的转头望去,只见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胡须不甚浓密,想来应该不到弱冠之龄,有心想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但忽然发现。 自己那仅剩的左臂被其搀扶着,无奈之下,只得作罢,颇为赞扬的对其点了点头:“那就好,塞中死的小崽子太多了,有些连个后代都没有,可惜了。” 说起后代,山苴又想起了自己不是也没有后代,自嘲般的轻笑了几句,二人来了厅中。 这几天的天色都是阴沉沉的,厅中没有点起薪烛,显得有些微暗,山苴那独臂紧紧的拽着王苍的衣袖,强行把他按在主座上。 但王苍作为客人,加上有心请教,哪里肯托大,连连推辞,招呼院内的王延寿把那包粟麦和一大块马肉拿了进来。 这些粮食都是从塞中储备的粮草中匀出来的,每家每户不多,十斤粟米和十斤今年的新麦,还有二十斤马肉。 山苴知道这是赈济孤寡之用,也没推辞,欣然的收下了。 像这种独臂老人,又没有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在这会儿一般都是称为罢癃*。加上年岁已达六十岁以上,能入免老之列。 汉承秦制:六十岁可免老,但有爵位者五十六岁即可。像如今爵位就像烂大街一样,就连王苍未应募时,都是公士爵位。 至于罢癃者,按照当时的风气认为六尺二寸以下的侏儒、身体有残疾的这类人为罢癃,如果罢癃者有独立做事的能力,需要承担一半的劳役,如果没有任事的能力,则不需要服役。 每个郡县还有专门的一本罢癃薄,专门用来管理这类人,加上山苴又曾任塞尉,故而王苍把此当做第一站。 人老了话就多,山苴抓着王苍的袖口絮絮叨叨许久,期间,王苍问了些关于对羌作战的细节和檀石槐、鲜卑之间的往事,二人一直聊了个把时辰,王苍才在老人那有些不舍的眼神下离开。 从山苴的口中得知,檀石槐真不愧为能一统鲜卑,反侵汉朝几十年的霸主,听说现在这老东西正值壮年,但在《三国演义》中未见分毫影子,真希望檀石槐能早点死。 后面一直到傍晚,王苍带着众人把城中的老弱赈济了一遍,得益于汉朝这会儿实行的是两餐制,这会儿正好到了饭点,回来的正是时候。 一进塞尉府的后院,吕布那大嗓门就叫喊了起来:“贤弟,怎么才回来,今天我又大杀四方,哈哈哈。” 王苍转眼看去,发现侯成、成廉几人都是一副苦瓜脸,看来六博还是没有吕布精通啊,不过这东西看运气,应该说这几人今年运气不好? 心中暗自肺诽了一番,但嘴上笑嘻嘻的回道:“去看趟下山老,聊得有些久了,诸位勿怪。” 像杜飒这种老卒自然认得山苴,但吕布、刘康、杜宇这些从周边郡县过来的人就知道了,王苍也不解释,大步走到厅中,看向众人说道:“腹中饥饥,还不拿酒来,今日当痛饮一番。” “就等你这句话了,贤弟。” 上一顿是在早上七八点,也就是辰时,如今已到申时,也就是四五点了,诸吏自然饿了,按照主宾坐于厅中,杜飒年纪大,坐于右边尊者位,其下依次是吕布、成廉、侯成等人,而刘、杜等属吏坐于左边。 王苍拍了拍手,府中的官奴婢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素手端着餐盘就走了进来,不像上次夜宴一般,这些官奴婢都是衣衫齐整,穿着厚厚的曲裾深衣,可惜梁诩这老小子走了,不然他那队侍女该说不说,真的很润。 摸了摸下巴,只见官奴婢中穿插着一个稚嫩的身影,矮了一个头的身子在这些年纪偏大些的官奴婢中颇为显眼。 这不正是杜薇吗? 眼神扫了杜飒一眼,发现他没有什么反应,忽然想到杜飒曾经说过,杜薇好像在府中充作侍女,帮忙干些活来着,难怪他神色如常。 只见杜薇径直朝着王苍走来,但眼神一路盯着秦宜禄看了半天,差点撞到前面的婢女才惊醒过来。 知道自己差点闯祸的杜薇吐了吐桃红的小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中餐盘放在王苍面前的案几上,然后走到一旁跪坐下来,拿起小火炉上的耳杯给王苍把杯中酒液斟满,但眼神还是时不时往秦宜禄那边游离。 坐在右边最下首的秦宜禄自然知道梁诩的安排,杜飒久在军营,加上杜薇年幼,索性特许其在塞尉府做个侍女,只是自己的未婚妻没有坐到自己的身边给自己斟酒,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但杜薇时不时会给自己眨眨眼,柔和的眼神中传来的那个鼓励的意味,他感受到了! 心中的那股子失落一下子烟消云散,悄悄捏紧的拳头又松了开来,心中不由得开始幻想以后二人在一起的生活,想到美处,嘴角都不由得往上翘了翘。 一直观察二人的王苍心想,不愧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这小妮子还没长大,心倒是都贴了上去,难怪后面不离不弃的从云中郡一直跟着去下邳。 不过秦宜禄的未婚妻在自己身边随侍,这个也太那啥了吧。 但王苍还是有些道德的,没有搞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加上杜飒也在边上呢,但自己这个奇怪的脑洞来的也太不正常了吧。 摇了摇头,王苍举杯说道:“这是本尉与诸君度过的第一个正旦,虽然城外膻腥未清,但这些胡狗蹦跶不了几天了。” “诸君,为武泉塞贺,为云中贺。” 众人大多没有细思王苍前面的话,独独高宝和陈宽若有所思,但见其他人都停下手中动作,二人跟着举起手中酒杯和声道:“为武泉贺,为云中贺!” “诸君,尽饮。” 王苍话落,厅中诸人本就好酒,加上武泉地处极北,冬日里不饮些酒,晚上连睡觉都不爽利,当即大口畅饮。 今天这酒不算名酒,严格来说只能算是醴*,但也是城中能找来品相最好的了,众人好酒也知酒,不过这喝酒也体现出了众人性格不一。 像吕布这种海量,自然是鲸吞牛饮,一杯酒自然是一饮而尽;像侯成这种会酿酒的,一口喝下后还留了些许在口腔中细细体会;还有如同秦宜禄这般的,一口喝不下这么多,但强自认灌进肚腑中。 惹得杜薇脸上带了些许急色,坐立不安的看着秦宜禄,一旁王苍越看越有趣。 性子比较活跃的刘破奴作为义从队率,也陪坐在右边下首的秦宜禄边上,喝完酒后,觉得少了些什么,口中大声囔囔道:“塞尉,怎可只喝酒,不会来局六博。” 两汉之际的酒文化丰富,在酒宴上自然不是单纯的喝酒聊天,反而发展出了许多玩法。 比如说划拳、赋诗、投壶、掷骰、谜语、对联、射覆、六博、乐舞等各种有趣的玩法。真可谓是,玩出花儿了。 六博自己虽然会玩,但今日众人已玩乐一整天,王苍觉得饮酒时再玩,未免太过无趣,当即反驳道:“破奴,一整天都不够你玩的啊,何其贪心。” 刘破奴听到这话,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嘿嘿笑了几声。 王苍走出案几之后,举着刚刚杜薇斟满的酒杯说道:“既然行酒令,不如玩些文雅些的,赋诗如何?” 塞中武官别说赋诗了,你让他识字亦是难得,就比如刘破奴、宋宪、秦宜禄等人就不识字,但诸吏天天穷首于简牍之中,自然喜欢此道。 坐于左边中间的侯长第五班大声叫道:“塞尉,是做赋还是五言,做已有的诗词可否?” 王苍知道让他们创作是难为他们了,学会听过几首已是不易,大方的回道:“都可。” “那下吏就不客气,先给大家来一首五言。”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诸吏有些知道,有些听过,不熟,但当:“鱼戏莲叶间。”这句说出,死去的记忆突然涌了出来,开始和声道。 “鱼戏莲叶东...” 作为乐府诗词,武官这边也都听过,只见婢女们放下手中摆弄的耳杯,甩着长袖就到厅中,开始随着诗词的节奏舞了起来。 “鱼戏莲叶西...” 武官和王苍也跟着和声,一时间,厅中好不热闹,众人打着拍子和而歌之:“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江南可采莲,莲叶...” 众人一连唱了三遍才停下来,那些婢女也如同蝴蝶般,又飞回到案几旁。 刘破奴更是觉得自己有成为士子的潜力,大呼小叫道:“这诗我等都会,塞尉喝一杯。” “喝一杯。” “塞尉喝一杯。” 见众人起哄,王苍直接一口饮尽,略有些浑浊的酒液从下巴处滴落,张口呼出一口微薄的酒气:“痛快。” 吕布大声起哄道:“塞尉,到你作诗了。” 身边的众人在氤氲酒香的刺激下也略微亢奋,也跟着开始起哄。 王苍微微一笑,在厅中开始来回走动了起来,仔细的从脑海中搜刮了一阵,终于从几十年没动过的脑子里找了几句。 希望后世的诗魔不要怪我。 走到案几旁,看见杜薇在摆动的小炉上的耳杯,朗声笑道:“绿蚁新焙酒。” 话落,摸了摸杜薇的脑袋,又念道:“红泥小火炉。” 大步走到厅门处,王苍停了下来,看向远处的天空沉默不语,众人被这几句新奇的诗句给镇住了,都有些期待下文。 但见王苍望了许久,还是未说,不由得等的有些急了,忽然,王苍猛的一扭头,举起酒杯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1.山姓:观《资治通鉴卷五十六·汉纪四十八》有感,周有山师之官,子孙以为氏。或云:烈山氏之后。 晋代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应该是最早出现的知名人物。 关于山姓的渊源有好几种说法,对于这个姓比较感兴趣,故而引申。 2.罢癃:汉代郡县有专门的罢癃薄,用于专门管理郡县中身高不足六尺二寸之下的侏儒、身体残疾、或者受过肉刑和罹患疾病之人。 按照汉代通用23.1厘米来换算,六尺二寸应该是不到一米四五以下的成年男性。 按照汉末到三国的近24厘米来换算也不过是一米四八以下,与西汉时期相差区间不大。 2004年湖北荆州出土的木牍中也有过相关的记载,分别是南郡各县的免老和新傅、罢癃的人数情况。 免老即文中所提到的年满六十无爵者,或年满五十六有爵者,不用服徭役的名单。 新傅即是到了傅藉年龄后登记入籍的新丁。 罢癃就如同上文所说。 由此可知,尽管在两千年前的汉代,关于各个方面的记录都非常详细,甚至严谨到令我叹为观止的地步。 3.醴:代指酿造时间较短的酒,甚至有些快的一晚上就能成酒,但酒味特别淡,里面的糖类物质都没有充分分解为酒精,所以口感偏甜,类似于今天的甜米酒。 《说文解字》:酒一宿孰也。 说文解字中更是直接把这个字定义为一晚上就能酿造好的酒。 这种酒的酒液颇为浑浊,没有过滤掉里面的杂质。 发明了地动仪的西汉科学家张衡在《南都赋》中更是描述:醪敷径寸,浮蚁若蓱。 代指酒上面的浮沫就像漂浮在上面的蚂蚁一般,形容这种酒的质量上乘。 后面曹操进献给汉献帝的九酝酒就是属于醴酒的一种。 第70章 送杜薇 “好诗,好诗!” 吕布不懂这些,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一声大叫把在场众人吓了一跳,他们还沉浸刚刚那几句诗词的意境中。 刘破奴见状,也跟着呼应道:“塞尉不愧是云中王氏子,从小学的经典数不胜数,又是诗书传家,是真有学问在身啊。” 一旁的陈宽赶紧捂着刘破奴的嘴骂道:“塞尉自然有学问在身,你这蠢驴。” “你这手什么味儿,放开俺。” “刚刚扣过腋窝。” “呕。” 众人见这二人耍宝,纷纷会心一笑,只听到厅中一人问道:“此五言通俗易懂,可有名字?” 王苍打眼看去,正是第五班,冲他笑了笑,走到案几前又拍了拍杜薇的小脑壳,回道:“辛苦薇薇今夜为我温酒,这名字就叫《送杜薇》吧。” “啊。” “嗯?” “没什么。”第五班一脸可惜,这么有意境的词句,竟然用在一幼女身上,端的是有些可惜了,不禁暗道暴殄天物。 杜薇这个时候识得一些简单的字,对于这些诗词不是很懂,但看到侯长一脸惋惜的样子,觉得这首诗太贵重了,拉了拉王苍的袖子,小声问道:“坏人,这首诗太贵重了,薇薇不能要。” 王苍没有理会,从杜薇手中拿过耳杯,自发的倒了一杯酒,冲着在场众人笑问道:“赋诗太过无趣,还是投骰子有趣。” 众人知道,再玩下去肯定比不过王苍,那就要一直喝酒,那有什么乐趣,干脆附和道:“速来,速来。” “取骰子来。” “不搞那些士人的调调,我们玩些粗鄙的。” “哈哈哈哈。” 王苍见气氛烘托起来,一边品着这温的正好的酒液,一边感受口舌中的微甜感,眯着眼睛,发现边上的小妮子在盯着自己看。 杜薇见王苍不理她,有些不开心,嘴巴嘟的老高,那粉嫩的色泽在烛光的反射下有些发亮,看得王苍品酒的速度快了些。 不好意思多看,把视线转到厅中,只见,坐在下首末尾的秦宜禄一脸愤怒但又无奈的样子,心中有些失笑。 好像有些玩大了啊。 这顿酒宴一直喝到快三更天才结束,众人大多有了醉意,王苍没有留他们,招呼府中的亲卫将他们送了回去。 但王苍毫无睡意,这些酒水对他来说,不过是小麦果汁罢了。 披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招呼宋宪、刘恢用小桶提了些温好的酒水,然后径直出了塞尉府,一路往城墙这边走来。 远远的看向城头,发现今夜值守的戍卒还算勤勉,裹在厚厚的冬衣里站得纹丝不动。一阵疾风吹过,戍卒身边的火光变得摇摆不定,照得他的身影明灭不定。 缓步来到城墙上,守夜的戍卒自然早早的发现了这一行三人,但他们认出了王苍,没有声张。 王苍从小桶里盛了一勺酒液倒进木碗中,这会儿酒还是温热的,然后挨个递给身边的戍卒。 冬夜里值守最是冻人,此时一碗热酒递来,周边的戍卒感觉有东西模糊了眼,口中胡乱说了些感谢的言语,然后双手接过。 微微有些发抖的手端着温热的木碗,感觉就像捧着一座小暖炉一般,忽然,戍卒心中还升起了一丝不愿意马上喝尽的想法,还想捧着多待一会儿。 “正旦守夜,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 “应该的。” “俺娘就在城里。” 三三两两的细碎话语传入耳中,王苍没有用什么大道理去哄骗他们,因为身体上的寒冷不是几句话就能哄暖的。 希望这些微薄的酒水,能给他们的精神上带来一些慰藉吧。 这次带出的酒不多,都是算着量来的,每个人一碗的量,不多不少,分到最后,还有一个戍卒多分了半碗,被风吹得通红的脸上泛出一丝喜色,大口大口的将温热的酒液喝到肚中。 王苍驻足在女墙边站了一会儿,远处日律推演的营垒有些暗淡,几点微弱的荧光还在顽强的燃烧着。 漆黑的夜色下,王苍久久无言,那些戍卒重新回到了岗位上,纹丝不动的守望着黑夜。 一连过了三天,日律推演都没什么动静,除了每晚的固定节目外,塞中的生活愈发和谐,让众人从那紧迫感中走了出来。 这几天,云中城变得有些人心惶惶,去的最早的骑卒已经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呼衍骨都侯病了! 这一下不下于一个惊天噩耗砸在众人耳边。 胡平、张亮最急,他俩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都是通过经商和耕种,如今困在城中,急得二人这几天是坐立不安。 张亮还好些,这会儿是冬季,冬小麦种下去了,还不需要人伺候,但胡平就不一样了,他家是经商发家的。 商贾,商贾,能使货物和钱币流动起来的,那才叫商贾。 像这种困坐城中,每天只能守着几个不开张的铺子,那与小贩何异。 “你再说一遍。” 胡平当先起身跽坐,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那骑卒。 骑卒知道今天这关难过了,口中重复道“呼衍骨都侯病了,小人也是听说的。” 袁敞抓住问题的关键,细细的询问道:“你可曾见到过其本人。” 骑卒没理解,但还是回道:“小人被拦在聚落之外,就连这消息都是一个亲卫告知的,加上...” “好了,下去吧。” 那人稍微松了一口气,赶紧倒退着出了厅中,然后步履匆匆的往外赶去,连头也不带回的。 甄厉这几天过得还算滋润,因为日律狼山只是守着,没有任何攻城的动作,但外无援兵的情况下,他还是有些慌了,着急的看向袁敞问道。 “袁长史,这该如何是好啊?” 袁敞皱着眉头,感觉有些烦躁,久久才吐出一句:“且待南匈奴单于、度辽营和周边郡县的情况吧。” “从城上观之,城外的鲜卑人不下于四五千之众,如能胜还好,一旦倾覆,那云中将危在旦夕。” 听到还有希望,甄厉的心态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只能勉强应下。 在场的众人也不是傻子,为何鲜卑一入寇,南匈奴的呼衍骨都侯就病了,这也太巧了,而且病了也可以让族中亲族等人领兵来援。 之前王苍和武泉塞众人分析过,呼衍骨都侯的部众应该不会低于四千余落,按照一落最低五口人来算,也有个两万余口,能拉出几千胜兵。 实际上,郡府中的数据比王苍的猜测还多些,南匈奴内迁百余年,在云中繁衍生息许久,如果落虽然没多多少,但口已有三万余人,比王苍的猜测还要多些。 南匈奴人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鲜卑人不好惹,加上三年前也伤了元气,边郡这会儿不似二三十年前张奂、皇甫规时期一般,有个勇健能任事的长吏,听调不听宣已是常态,不然也不会出现后面寇河内郡县的事情,不过这都是后话。 但连续几天,散去周边求援的骑卒逐渐归来,让本就压抑的太守府更加沉闷。 定襄郡守说,自己这边胡乱更凶,反倒是希望云中这边能派些郡兵过去。 雁门、代郡那边倒是人口众多,武备和郡兵相对来说更充足,但他们要面对的是整个中部鲜卑的几万骑,纷纷表示爱莫能助。 更有甚者,像上郡、西河郡这些靠内些的郡国,其郡守更是将人直接打发回来,并且还轻描淡写的附带上一句话:无有诏令,郡守不得随意越境。 此刻就连袁敞听到这些话,脸色都有些阴沉,抬头看向上首的甄厉。 短短几天时间,前些时候还意气风发准备择一中原郡国的太守,现在变得面容枯槁,噩耗一件接着一件。 这时,最后一批骑卒已经归来,是去度辽营驻地*,五原郡曼柏县的。 这地方离云中县不远,过了沙陵再度过黄河,过武都县就是曼柏了,但这一支却回来的最晚。 骑卒有些害怕,因为他看见几张恶狠狠的狰狞面孔,眼中带着一丝可怖的奇异色泽,死死的盯着他。 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度辽将军长史说,择日出发。” 袁敞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用相对温和的语气问道:“可有说什么时候出兵吗?” “小人问过多次,但都是这句话。” “出去吧。” “唯。” 不提这骑卒的心境如何,袁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得益于三年前的田晏三人,把最后一批度辽营的精锐老卒给葬送在了塞外,如今这批新卒不知道战力如何。 度辽将军已经十一年没有设立了,如果有一强势的度辽将军,想来鲜卑之势就不会这般了,希望朝中早早醒悟吧。 可惜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长史,莫说长史,就连甄太守这种两千石都指挥不动度辽将军长史,甚至战时,度辽将军长史如果要动兵,云中郡和周边郡县还要配合他的行动。 袁敞知道,自己就算想赌那一丝胜算,独自出城的话,甄厉和胡张二人也不会同意,虽然自己是管军的,但品秩低了一头,是否出战还要征得太守的同意。 这下,太守府中更是沉闷,几人久久无言。 画面一转,洛阳城外,宽阔笔直的驰道上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一骑风尘仆仆的骑士机械般的挥动着手中的马鞭。 从其胯下战马呼出的白气和身上蒸腾的汗液来看,这一人一马已然是疲惫到了极致。 从云中往洛阳赶去足足有一千多里的路,这已经是他换的第十几匹马了,路过一个邮置时,便换一匹,如今紧赶慢赶之下,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京都,洛阳。 像他这般的骑卒和传递情报的信使这些天已经来了几批,都是边地郡国派来的,朝中这会儿是吵得不可开交。 有支持反攻回去的,有支持防御的。还有甚者,提议向鲜卑提出和亲来解决边患。 但这不是最离谱的,甚至还有谏言,让幽、并二州的百姓日日抄写《孝经》,鲜卑自退矣。 这般乱象呈现,真可谓是群魔乱舞,坐于上首龙榻上的天子刘宏只觉得聒噪,此时刚刚二十四岁的他,目光感觉有些呆滞,脸上扑了些粉,来保持着双颊上的血色。 这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显露出这般气象,想来身体已经有些亏空了。 刘宏心中盘算着,最近厩马的事,差不多该开始着手准备了。罼圭、灵昆苑*已经修建好了,许久没有出宫,不如带上何艳和许多美人... 不知为何,刘宏心里涌出一丝烦躁,今年的三座园林和何艳的皇后册封典礼已经把少府的藏钱花得差不多了,如果还要支持一场反攻鲜卑的战争。 那得花上多少钱啊! 之前对羌作战动辄耗费几十上百亿,朕当家也是不易。 边郡的百姓不如就让他们苦一苦吧,等那些异族退去,再特许他们往内地郡县迁移吧。 兴许他们还要感谢朕呢,哈哈。 得益于前几岁开始的西邸卖官*,朕现在也小有私财,今岁再给厩中添置些健马,又是花费巨大。 哎,苦于钱少。 刘宏算明白了这笔账,清了清喉咙,一旁的十常侍张让会意,用有些尖细的嗓音喝道:“肃静!” 殿上刚还吵得一团糟的场景陡然一静,刘宏感觉耳朵舒服多了。 殿中众臣知道天子有话要讲,抬起头来静静等待,只见,上首的天子缓缓开口说道:“朝中府库凋敝,前些年对羌作战耗费巨亿,边郡离洛阳太远,朝中难以为继,不如就让边郡内迁。” “待到府库充盈,再效仿前汉故事,派一将军夺回故土即可。” 司徒杨赐闻言面色一变,待到刘宏说完,手持笏板来到殿中,大声谏言道:“陛下,今日割一城,明日割一郡,到时鲜卑侵入三河,京师危矣!请陛下三思,边地百姓盼王师如稚儿盼父母啊!” 殿中众位重臣见杨赐带头,纷纷跟在其身后请命,殿上又恢复到刚才的热闹。 一直眼观鼻的张让往刘宏脸上探了一眼,发现天子果然面色不愉,心中了然,挺起胸膛大声呵斥道:“肃静。” 刘宏站起身来,甩了甩宽大的衣袖,说道:“日后再议。” 话落,一边往殿后走,一边开始构思今日该做些什么些为好。 是让何艳诸女扮做商贩,还是引些热泉驱驱寒气... ------ 1.度辽营驻地:度辽将军驻地在五原郡曼柏县,其相比于五原郡治九原县来说,与云中更近。 云中县和沙陵县在黄河以北,而曼柏县则在黄河以南。与南匈奴单于庭,西河郡美稷县更近些。 后来单于庭内迁,但度辽将军的驻地没变,但估计不再设兵于此。 五原郡的武都县和曼柏县特别有趣,属于是横插在云中郡和西河郡之间,右边又与定襄郡和雁门郡接壤。 黎阳营、渔阳营、长安营、雍营、度辽营、象林营、扶黎营的兵力都不会太多。 一般都是在500-1000人左右。 不过其武备和披甲率挺高的,一般都是皮甲和铁铠对半。 铁铠极重,一般许多普通人穿个皮甲已是勉强,更不要说活动自如。 而且观历史发现汉代特别喜欢用死囚及罪犯充军,特别是西域。 根据《连云港尹湾西汉简》中的数据推测,汉朝的武备还是十分充足,大几千的具装骑兵还是能搞出来的,这个由于篇幅,不细说。 2.罼圭、灵昆苑:罼圭,也就是毕圭分为东西二苑,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用两个园林的名号给自己整出了三个园林来。 不愧是园林爱好者,刘宏。 3.西邸卖官:即是西园卖官。 刘宏幼时极穷,以至于之后穷怕了,在敛财方面可谓是不择手段。但与老祖宗,大经济学爱好者刘彻比,又显得落了下乘。 但此举有利有弊,就看这卖官的钱用在了什么地方。 4.《后汉书》:冬闰月,鲜卑寇幽、并二州。 观书中,未见朝中对此有反应,想来是任其自生。 第71章 将欲夺之 必固予之 “边人守边郡,汝等便宜行事。” 一批批的驿卒和信使从北方边郡披风冒寒,跨越两三千里来到了洛阳,但仅仅不久后,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将其打发回去。 这些往回折返的人心情如何,此刻不得而知,但原本的冷意只在皮肤,如今已深入肌骨。 得益于光武定鼎,本朝到现在已经走了百余年,这百年来虽然天灾人祸不断,但总体来说,底层的黔首还是能活得下去。 边郡的人口不多,林林总总十来个郡国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两百万人罢了,甚至总数也就是中原一个富庶的大郡*罢了。 而且每年的军费支出日渐增长,近年来羌乱刚熄,胡乱又起。刘宏毫不在意,不想理会的态度,也算是一种崽卖爷田,不心疼的感觉了。 远在云中的王苍不知道这些天子的小心思,但最近,他是愈发的急躁了。 “这是第几次空手而归了?” 宋宪不假思索,回道:“第五次了。” “嗯。” 王苍背着手,在厅中开始踱步起来,自从正旦那夜后,再未见到夜间有消息传来,难道,那手暗棋被发现了? “宋宪,召集众武官及属吏,半个时辰后军议。” “唯。” 宋宪大步往外走去,他知道,沉寂多日的塞中恐怕要有大变动了。 最近的天色愈发阴沉,寒风呼啸着从塞北吹来,塞中诸吏和武官把厅中坐得满满当当。 杜薇作为侍女,和其他官奴婢也在厅中随侍,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热汤被端上案几,厅中的气氛这会儿颇为轻松惬意。 毕竟几次大胜都是发生在武泉塞,就算被围在城中,众人的士气还是未见低迷,他们相信王苍能带领他们打退城外的鲜卑人。 但坐于上首的王苍此刻心中就没那么自信了,甚至静不下来,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把那些躁意平缓了些许。 心中自我暗示道,我两辈子活了四十多岁,碰见事儿就坐不住了,每逢大事必先静气。 扫视了一眼厅中众人,缓缓开口说道:“诸君,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吕布最为好战,当先问道:“塞尉,什么时候出去打日律推演那老狗一场。” “环首刀都快生锈了,手痒了,想砍两个胡狗的头来玩玩。”这话不用多说,也只有刘破奴喜欢这般作态。 “主公,如果出城杀胡狗,我们队愿做先锋。” “俺也一样!” 几次的大胜让吕布和众人的自信心高涨,王苍心中颇为满意,军心可用。 但王苍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 那些义从和屯田卒经过这些天的训练,不说精兵强将,但勉强可堪一用,不再是单论个人勇武了。 前几次大胜都是夜袭,此次,王苍还是决定夜袭,因为想够反败为胜的唯一手段,只能是夜袭了,但这次王苍决定玩把大的。 在王苍拒绝的这段时间,众人知道他早有定计,故而安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只见,王苍先是抛出一个问题:“杜公,城中可用之马还剩多少?” 士史杜宇有些发愣,这是武官们的作战会议,自己过来不过是凑数的,没想到第一个问到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原本塞中战马不过四五百匹,但塞尉上次大胜,带回来了两千余匹,加上迁移附近邮置的燧卒亲眷那里的,大概有个三千余匹。” 那两千余匹马王苍没有自留,而是分出五百匹给吕布,其他诸如成廉、侯成、大车等人,王苍都送了几匹过去。又从剩下的分出了一半,往下凑了个整,一千匹战马给了塞中入籍。 这下可把塞中那些斗食吏可累坏了,光是记录这些战马的外貌特征,再把这些数据做成简牍记录在案,都得好几天时间。 不要小看这些战马,比如说金银细软这些,在边郡可能卖不上价,但战马、粮食、铁器这些,无论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南匈奴人都会抢着要。 但价格肯定不如内地郡国,均价也就在五千钱左右。除非是特别雄健的骏马或者名驹,不然价格波动不会太大。加上战马可以日用,比要花出去的五铢钱来得还好使一些。 “说真的,塞尉,这些战马都快把城中吃穷了,原本城中之粮可支半年之用,如今加上这些马匹的耗费,城中现在也就只能管三月之用了。” 另一位士史刘康也跟着插话道,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他看着粮仓中的存粮快速减少,心中那是在滴血! 王苍微微一笑:“如今正要帮你等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 二人一愣,这还能变出粮食? 杜宇有些生气,但碍于尊卑,不好呵斥,只能干巴巴的回道:“塞尉莫要说笑,城中可用之地所剩无几,如何还能种出粮食?” 一边的刘康小声试探道:“可是要杀一批老弱之马,取肉食用。” 上次正旦的时候,王苍的手笔不小,塞中家里贫苦的不少,一家就是二十斤肉,二十斤粮,算下来,这一下相当于用出去了差不多两三百石粮食和几千斤肉,这些粮食都是从塞中支取的,可是把二人的老婆本都快榨干了。 至于库存的马肉,如今消耗下来,也所剩无几了,刘康以为王苍要杀马取肉吃。 “本尉不是要种粮食,也不是要吃肉,而是要送给城外的日律推演。” “?” 这下别说文吏了,武官这边都炸开了锅,战马是什么样的重要战略资源,难道塞尉不知道?竟然还要送给城外的鲜卑人。 吕布听到这话想都没想,直接大声叫道:“贤弟,你莫非得了癔症?” 其他人也想这般说,但还是不好当面这样讲,如今吕布说出来了,纷纷松了一口气。 王苍早知道会有这般反应,慢慢给众人解释道:“本尉准备用计,这些战马是必要的,老子曾言: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这些战马就是那给予之物。” 但众人还是不乐意,毕竟战马实在是太贵重了。 吕布听到王苍的回复,有些尴尬,原来那得癔症之人是我自己,但大家都是边郡之人,一匹好的战马,就像他的第二条命一般。 古时候的战马就算现在的汽车,一匹边郡的好马,就如同后世的牛马豹一般,王苍能够理解,但以厅中众人的思维,那就有些理解不了了。 坐于右边中间的高宝若有所思,问出了一个大家没有想过的问题:“主公,那送多少合适?还有主公的计策是?” 还是有聪明人的,王苍给了高宝一个赞许的眼神:“刚才杜公已经说了,不算私人手中的,大概能用的战马在两千五百匹战马上下,我准备送两千匹过去。” “哦,对了,至于计策是,我准备和日律推演求和。” “?” 这句话更是雷人,把众人炸得脑瓜子都是嗡嗡的,求和? 原本靠着墙昏昏欲睡的杜薇都被吓得抬头向王苍看去,这老爱欺负自己的坏人塞尉是发什么病了吗? 王苍看到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就连诸君都觉得这事不可,那日律推演这老狗必然中计。” 重重的一拍案几,笑道:“如此,吾计成矣。” 吕布还是有些不甘心:“那也不必给两千匹战马啊。” 王苍起身走到吕布案边,拉着他的手笑道:“兄长何必心疼,到时候再抢回来便是了。” 说罢,从袖口掏出一幅有些潦草的行军地图,展开后对着众人招呼道:“靠近些,给诸君讲讲我的计策。” 这几天,王苍也仔细思考了许久,历史上那些知名战役不一定是人多就能赢,但人少的话,战败的概率就会大很多。 一支军队,不仅要看你的装备水平,单个士卒的受训的程度,还要看将帅的指挥,基层军官的军事素养,后勤辎重的供应,水土的适应程度。 但此时给到他的就只有八百士卒,他前世也就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不懂这些,也只知道些不要学马谡扎营到山上,被渴死。 本来王苍还想说赵括的纸上谈兵*的,但赵括的军事能力确实不差,在那个时代,也算得上是稍逊廉颇一筹罢了,谁让他碰上的是人屠白起呢。 一众武官把吕布身前的案几围坐了一圈,至于文吏没有靠得太近,他们不负责作战,只需要听听即可。 这幅地图已经是在塞尉府中能找到的最精细的地图了,但对于看过后世各种地图的王苍来说,还是太过粗略。 王苍指着地图中心的一个圆圈,下面标注着武泉塞三个小字,旁边还有一条河流,这是芒干水,两者中间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 指了指那片空白中靠近武泉塞的位置,王苍用炭笔在那里勾画出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图案,又指了指西面的位置,说道。 “今夜等日律推演派来的士卒鬼叫完后,吕屯长带本部士卒,我这边再把高宝那一队也派给你,合计百五十人。” 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指着代表武泉塞那个圆圈,手指在地图上往下划了条轨迹,大概路线是从西面出发,然后绕远路转道南下,一直奔行一二十里,然后东向过芒干水,绕道到日律推演背后。 “大兄带这些人昼伏夜出,尽量绕些远路,然后到佑汉燧后面的山林中,不要被鲜卑斥候发现,白天可以派一两个游骑出来,装作附近烽燧的斥候探探动向即可。” 吕布点了点头,他在作战方面还是极有天赋,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吾等走后,那塞中安危怎么办?” “这个无需多虑,日律推演要攻城,早就来了,何必等到现在,每晚光奏乐,也不知换点心意。” “哈哈哈哈。” “塞尉这个描述形象。” 这时,一旁的陈宽说了句:“万一胡狗不上当该怎么办?” 王苍略微沉默:“那就强攻。” “强攻?” “是的,强攻,但也是在夜间。” “那万一输了怎么办?” 场中空气有些凝重,毕竟,谁也不敢赌那一丝胜算,王苍见状,索性抛出底牌:“之前那鲜卑父子三人,诸位可还记得?” 一同去吃些羊炙的吕布、高宝、陈宽等人有些印象,陈宽还盯过那父子三人,但进来许久未见,以为是被遣散了,问道:“许久未见了,应该是上次被遣散了吧。” 王苍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又从袖口取出了三张揉得有些皱巴巴的纸条。 吕布拿起一张,分辨了半天,也没看懂写的是什么,随手递给一旁的高良,高良在奴隶中待过,知道有些胡人的字确实难懂,有些艰难的念了出来。 “狗眼红了。” 吕布又捡起另外两张递给高良,上面分别是:“狗嘴松了,狗爪利了。” 众人没听懂,也没看懂,转头看向王苍,等待他的回答。 “之前我和黑牛约定好了,让其联络那些被遣散的鲜卑部众和乞伏罂那老狗,到时候让乞伏罂做头,给我们添做内应。” “这几句话分别是我和黑牛的暗语,如果乞伏罂有仇视鲜卑的念头,就说眼红了,如果对现在的生活不满,就说嘴松了,如果对日律推演有恨意,就说狗爪利了。” “如果能够举事,挑起日律推演的营垒夜惊*,那就写狗咬狗了。但最近一连五天,没有消息传来,想来可能是不幸遇难了。” 吕布有些不置可否,随意说道:“胡人最是无信,可能是回到了日律推演帐下,不愿为咱们卖命吧。” 这话一出,靠得最远的慕容光脸色一变,他就是一个鲜卑人,而且还不会说汉话,在王苍的强制命令下,每天努力识字,但经过这些天的学习和摸索,胡人和无信这两个词还是稍微能听得懂。 但也就一瞬,他那表情就收敛了起来,只是头上戴着的步摇冠稍微发出了些摇晃的声响,等到其他人闻声看来,他那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变。 这些细节王苍没有注意到,脸上笑了笑,也不反驳,用手指着地图,又抛出了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是日律推演的营垒,离我们不过两里路,明日本尉需要一说客到日律推演帐中求和,这人需要个胆大心细又不怕死的,还要通鲜卑语,你们谁肯前去?” ------ 1.根据《后汉书·郡国志》记载,云中郡只有两万六千四百三十人。 但这两万六千多人只是编户齐民在册的,不加其他世家豪族的奴婢、徒附等,算上这些,云中郡的汉人人口应该不会低于三万人。 南匈奴的呼衍骨都侯这一部也在云中生活。 理论上来说,云中郡十一个县城,加上南匈奴人,下辖的总人口应该不会低于五六万人。但相比于周边的雁门、西河、五原这些边郡的人口还是少了很多。 加上其他的统计数据。 《帝王世纪》上曰:到汉桓帝永寿二年,也就是156年,离王苍出生还有六年,这个时候全国的总人口是五千零六万八百五十六()人。 《晋书·地理志》:汉桓帝永寿三年(公元157年)的人口数据是,五千六百四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六人(人)。 《汉官仪》:永和中(统计的是永和五年),口五千三百八十六万九千五百八十八人(人)。 《伏侯古今注》:记载顺帝建康元年的人口数据是四千九百七十三万零五百五十人(人)。 《后汉书·郡国志》:记录的是截止到汉顺帝永和五年(公元140年)的人口数据是四千九百一十五万零二百二十人(人)。 但后汉书的记载可能有误,因为有几处问题和错漏,但因为时间原因,这边无法细说,且留后文。 而且这些人数中没有加上被隐瞒的人口,比如说徒附和奴婢之类的,还有些逃亡进山林里的野人之类的。 还有比如说内迁的羌人、鲜卑人、南匈奴人、西域这边等这些都没有统计在里面。 综上所述,大概猜想一下,此时的总人口应该不会低于七千万,而云中的人口确实不多,但相比于明面数据,可能翻上一倍不止。 但就算是这样,边地的十几个郡,加起来甚至不如一个南阳郡人口多。 加上边地军费开支,让汉灵帝时期有些半放弃并州北部,以至于后面的边郡撤销,全部内迁,不过这都是后话。 2.赵括的纸上谈兵:个人观点,赵括绝不是泛泛之辈,这个后面细说。 第72章 疑兵之计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差事属实不好干。 因为王苍把日律推演的幼子给擒住移交郡中,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斩首挂在不知哪里了,而前些日子又把他大阏氏的胞弟,也就是小舅子给杀了,头颅还用那等羞辱的方法挂在烽燧上。 去做使者就和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等同了。 就算吕布是勇将,但他也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从几千人的营地中单人杀出,那不是现实,而是神话了。 吕布长叹一声:“哎,贤弟,不是兄长我没这个胆气,而是不通胡语。” 说完这句话的吕布仿佛丢了精气神一般,这对他来说,确实足够耻辱。 案几旁的众武官神色阴晴不定,王苍把这些看在眼里:“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说是求和,其实就是诈降而已。” “待到人选选定后,自然有诸位用武之地。” “易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是以出而有获。” 吕布没读过这些经典,问道:“这是何意?” 王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引出一个问题:“诸位可知吾大父王公讳谦?” 在座的士人不多,能算得上的也就刘康、杜宇这寥寥三两人,第五班通些经典,算半个。 立于后边的刘康当先问道:“可是沙陵王公?” “正是。” 听到王苍这话,年已四旬的刘康颇为感慨:“少时,吾家贫,未能游学于郡外,但云中和沙陵二地也是去过的。” “那年在沙陵湖外,有一夫子带着诸多弟子讲学,吾单衣尚不能蔽体,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听着,夫子不以为意,招呼吾前去听学,所讲的正是《易》,后来听座下弟子说,此人正是沙陵王公。” “王公之学,如同沙陵湖般,不可斗量也。” 想到这些事,刘康还煞为可惜,他那时连一条束修都拿不出来,能听一场讲学已是天大的幸事,何敢奢求更进一步呢? 其实这也是正常之事,当代士族也分个高低贵贱,像在云中郡,王苍家自然是第一等高门,加上其父王安曾经是郡功曹,其大父王谦经学造诣又深,自然是无可挑剔。但随着王安身死,王谦老迈,云中王氏就此中落下去。 而像刘、杜二人家中,连衣食都成问题,别说贵门,连寒门都勉强,能在这苦寒的边塞熬到四旬,做个士史,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但放眼全国,甚至州中,王苍这种“云中贵门”,也只能沦为他人眼中的寒门,如果加上祁县王氏庶支,那倒是勉强能拿得出来说事。 王苍耐心的听着刘康说起这些往事,也没打断,见其回忆完了,接着往下讲道:“大父曾经把这些事讲给吾听,但那时吾尚年幼,只学了些皮毛,如今用在此处,也足够了。” “诸君把自己视为一柄精美的环首刀,平时藏于一普通的木鞘中,不是不能展现出自身的锋芒,只是留待有用之身,等到时机到来,自然会有出鞘那日。” “就像这次诈降一般,不是诸君无胆,而是留待有用之身,在战场上杀敌争命。” “这样解释,诸君可听懂了?” 吕布听到这话,那股子泄掉的精气神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一股子锋芒之意从其眼中散发出来,王苍看的颇为感慨,不愧后世的飞将之名。 “诸君可有人选?” 王苍其实对人选有些腹稿,但此人不好调用,要先经过吕布同意罢了。 见众人没有反应,王苍推荐道:“大兄,不如让你麾下义从大车去如何?” 吕布对大车的印象是粗鄙的汉子,他当使者? “贤弟,这大车不过是一胡奴,万一把吾等计策泄露出去怎么办?” 王苍没有回答,只是兀自说道:“不如唤他进来先如何?” 见王苍的态度坚决,吕布只能作罢,但心中对于这胡奴还是不以为然:“嗯。” “陈宽,劳烦你跑一趟。” “唯。” 那日陈宽也在队伍中,对大车有些印象,知道该找谁,起身应诺出了厅中。 半刻钟不到的功夫,穿着一身厚重复襦打扮的大车被引到厅中,按照他的身份,其实是没资格进入到塞尉府后院的,但其脸上毫无惧色,因为传召这人是王苍。 对于这个塞尉,大车感其恩义,自然没有做扭捏之色,施施然的给众人行了个礼,然后静待下文。 王苍没有拿捏做大,而是起身来到大车身前,亲切的拉着他的手,把他引到案几边坐下。 大车看见吕布也在一旁,神色就有些扭捏了,因为吕布正是其主。 吕布没有在意这等小人物,加上让他来也是有大任务给他,说道:“贤弟让你坐,你就坐下就是。” “遵命,主人。” 王苍没有先把事情交待出来,而是先指着地图,说道:“今日夜间,大兄将带百五十骑出城...” “那俺呢?” “你的任务不是跟随着夜间出城,而是在明日晨间,大车你自幼在鲜卑聚落中长大,通晓胡语,加上你是个能成事的人,故而这求和诈降之事就交给你。” 话还没说完,大车突然插嘴道:“塞尉,怎的又是求和,又是诈降,到底是求和,还是诈降?” “诈降。” “啊?”大车有些没明白,有些迷惑的挠了挠头。 “明为求和,实为诈降。” “我知你是个有胆色的,这事交予给你,本尉放心,到时这般...这般,即可。” 话落,王苍亲切的握住大车的手,说道:“大车,如果事不能成,千万不要鲁莽行事,第一要务是保存已身,不可犯险。” “嗯!”被如此看重和对待的大车有些哽咽,这个吕布眼中粗鄙的胡奴,此刻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股子雄豪之气从其身上散发而出,连看不上他的吕布都微微侧目。 “你先下去休息吧,今晚不要饮酒,好生歇息。” “遵命。” 大车起身,没有大步走出,而是学着汉人行礼的方式,恭敬的一揖到底,然后倒退着走了出去。 吕布见他这般作态,指着那半弯着腰的样子笑道:“这胡奴也会我汉人礼数,实在有趣。” 成廉、候成、秦宜禄跟着笑了几声,但大车那保持做揖倒退的动作不变,身子不被察觉的颤了一颤。 吕布以为话已说完,就准备起身了,但王苍拉住了他的手臂,笑了笑。 “此计虽妙,但少了些助力。” “贤弟还有一计?” “正是!” 众人盯着王苍那自信的神色,愈发觉得其风流俊朗,此等人物,屈就于这边地一城,着实可惜了。 而刘康则是在心中感慨,不愧为云中王氏,从小就被沙陵王公带着学习经典,如果我小时候有这般家世,如何只是一区区士史呢? 哎。心中那声长叹不敢发出,但眼中的羡慕之色更浓。 吕布及众人正襟危坐,静待下文。 只见,王苍又指了指地图:“刚刚吾想到,大兄及元隆这百五十骑如果出城,那还不多去些?” 众人这下迷糊了,高宝问道:“那不是与前计冲突了吗?” “不冲突。” “百五十骑仍行故事,但剩下这些,跟随着从西门出,再当着那些鼓噪的鲜卑人的面,分几批次,打起火把,再大张旗帜,从南面、西面入城。” 吕布听懂了,往那案几上重重的拍了一掌,大声呼喝道:“这不就是疑兵之计吗?” 王苍摸着下颌的稀疏胡须,笑道:“没错。” 视线往下一瞧,那被拍过的案几上,几道裂痕浮现,脑门上浮现几条黑线。但终究是没有发作。 “除开百五十骑,剩下能用的还有六七百人之多,再让塞中会骑马的也混在队中,如此,近千人可以诈称两千人,甚至说度辽营来了,也不无不可。” “而日律推演所图甚大,他不是想要一个小小的武泉塞,而是想劫略整个云中郡及其周边郡县。听到这话,如果不想做过一场,那就只有同意,何况,吾等不是备有‘礼物’吗?” “如今,我等外无援兵,唯有自救。” “是非功败,就看明日了。” 说完这番话,王苍起身到上首的案几上端起木碗,碗中的热汤微凉,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这时,厅外传来了一阵聒噪的声音,有一府中小吏急匆匆的来到厅中,焦急的喊道:“众位大人请速上城头看看。” 王苍眉头一皱,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发生什么事了?” “城外的鲜卑人尽起骑军来到城外了?” 众人摸不着头脑,但心中想的是,看来刚刚的这番计策,是白商量了。 “走,去城头看看。” 王苍一马当先,带着众人急匆匆的赶往东门。 刚上城头,只见城下的骑军多达几千之众,城头几百步的地方,十几骑鲜卑骑兵用长矛举着些什么物事,在那里耀武扬威的做着些滑稽的动作。 众人双目微眯,聚精会神的盯着看了许久,刘破奴疑惑的说道:“看那黑乎乎的玩意儿,好像是一颗颗人头?” “不用猜了,就是了。”刘康语气颇为沉重的说道。 因为他负责城中粮草辎重和协调民夫,与周边县邑多有来往,那上面神色狰狞的头颅其中有几个他还认识。 分明就是附近武泉、北舆、定襄等几个县的县长、尉、丞之流的人头! “但其中未见原阳县的长吏的人头,想来是还没被攻下吧。”刘康自我安慰道。 王苍看到这些人的惨状,想起了石城如果被攻破,那自己等人会不会也是这般下场。 伸手摸了摸脖颈,但冰凉的指尖接触到带着些温热的脖间皮肤,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幻视间,仿佛自己和吕布等人的头颅也被穿在其上,身子不经意间抖了几下。 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其实主公、诸位不用惊慌,这好像也是个好事儿。” 王苍头脑灵活,被这么一点,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吾计已成了一半。 转头往后探去,刚刚说话的正是陈宽,此时他脸上还是那副憨厚近人的笑容。 王苍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陈宽所言正是,周边城邑被攻破,对于云中不是好事,但对于我们来说,岂不是天大的幸事?如此看来,日律推演必然轻视我等,吾等之计,将成矣。” 众人脸上挂上笑容,他们有一部分是世代居住在此的军户,能保存一家性命,那不是笑容是什么? 忽然,那些举着人头的骑兵停在众人对面,一骑顶盔戴胄的雄壮骑兵策马而来,其身后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从骑。 只见那骑的甲胄和兜鍪上应该是涂了金粉还是金漆之类的涂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手上动了动,雄俊的八尺健马驮着他慢慢往前走来,直到城下两百步才止。 这时,众人也看清了他的面貌,这不正是日律推演吗? 只见日律推演拔出了腰间镶满珠玉的马刀,刀尖直指王苍等人的位置,喊道:“云中半郡已全数攻破,这些人头你们可认得?” 身后的从骑都是通汉话,从全军中优中选优出来的大嗓门,照着日律推演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声音之大,传到城墙上都感觉清晰可闻。 “王苍你这汉人小狗还不投降?如果投降的话,到时候给你留个全尸。如果还想顽抗,到时城中鸡犬不留。” “哈哈哈哈。” 大笑了几声过后,日律推演没有等待王苍这边的回复,直接打马转向,往营垒中赶去。 身后的从骑连连复述三遍,想来是经过授意,喊完后也跟着返身回去。 城上的王苍脸上笑盈盈的,指着日律推演的背影道:“他那匹马不错啊,看着真是雄骏。” 周边士卒的神色复杂,频频看向王苍所在的位置,但王苍没有说话,直接就往城墙下走,因为还要从城中协调人马,与其在这说些大道理,先把要紧之事先办好才是正道。 那些举着长矛的鲜卑骑兵还在耀武扬威,但见无人搭理他们,又聒噪了个把时辰才肯散去。 是夜,待到鼓噪声停止后,一队足有上千之众的骑兵,人衔枚,马裹蹄,悄悄从打开的西门中往外赶去。 第73章 增兵惊推演 天穹之上,半月高挂。 漆黑的夜色下,整支队伍不打火把,没张旗帜,也没携带金鼓。 由于大部分人都有夜盲症,晚上看不清道路,那点淡淡的月光也不起作用。 吕布作为良家子,从小一应饮食还算不错,夜间勉强能看得清周边环境,故而策马走到队伍最前面,身后跟着的是自家妻弟魏续,再后则是成廉、候成等人。 队伍就像一条长蛇一般,一骑接着一骑,有的被征召而来的青壮年露恐惧,时不时还会盯着左右看了一眼,路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其心悸半天。 吕布一直往前走了有个小半个时辰,队尾压阵的高宝才刚出城门,在王苍略带鼓励的眼神下,慢慢融入到漆黑的夜色中。 千骑人马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收拢人员,然后在石城南边大概十几里的地方分开。 吕布领着百五十骑加上自家的义从,两彪人马慢慢渡过芒干水的冰面后,慢慢消失在杜飒等人的视线中。 王苍这次把城中的守备力量彻底掏空,除了明日诈降的大车和刘康、杜宇两位士史,其他的诸如侯长第五班,东西尉史费氏兄弟,塞尉府中诸多斗食小吏,全部派了出去,加上青壮,合计凑了有个将近九百骑! 此刻城头上,除了一名唤作李轨的戍卒在城楼上眺望之外,城墙上的火把尽皆以草人举之,草人外穿戎服,头带皮盔,用之以迷惑夜间鼓噪的鲜卑士卒,这就是王苍匆忙往城头下赶的原因。 用了大半天,把城中的燧卒亲眷都召集起来,合全塞之力,这一两百个草人终于赶在黑夜来临之前扎好了。 夜间的寒风如同刮骨刀,杜飒带着众人找到一处避风的坡地之下,然后招呼众人下马,给奔驰了二三十里的战马喂食些豆饼和清水,因为这会时间还没到。 足足等了快个把时辰,见时机差不多了,杜飒招呼陈宽那队先行。 陈宽翻身上马,在马上行了个军礼,大声吆喝本队士卒:“人去枚,打起火把!”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条火龙越行越远,直至完全看不清为止。 万事开头难,陈宽这胖子机敏,加上性子憨厚,众人大多与其私交不错,由此杜飒才把这个先行的任务交予给他。 这支队伍尽皆是鲜卑人,也就是那日投降而来的慕容部士卒,陈宽本就会些许胡语,基本交流起来不算太难。 陈宽照着王苍待人接物的手段来对待这些士卒,平日里对这些人颇为亲厚,但训练中,那就没有留情面,该鞭笞就鞭笞,该奖励就奖励,使得这些鲜卑人对其也算是又爱又畏。 奔行了将近一刻钟,石城上的火光依稀可见,陈宽知道,那不过是草人罢了。 想到此处,心中对王苍愈发钦佩。 “张旗!” 一杆杆被提前绣好字样的旗帜被打了起来,随着战马的行进间,旗面呼呼作响。 日律推演的本部士卒自然是不会被派来夜间袭扰石城的,来的是那些汉人奴隶和被王苍遣散的乞伏罂等人。 但其留了个心眼,派了一队亲卫持着弓弩,立于众人之后,如果有敢逃走的,一根冷箭便会不留情面的直射过来。 弓箭尚且好说,被射中不一定会死,但弩箭不同,这玩意儿射来,半条命都没了。至于是谁送来的弓弩?那自然是田晏等人,此事暂且不提。 自正旦过后,黑牛父子再未传递情报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被改换为营中烧饭取水,故而夜间到不了城下。 且说乞伏罂前几日被黑牛劝的有些意动了,但碍于畏惧日律推演,对于黑牛的游说,迟迟不敢下决定。 石城边,望着那火光莹莹的城墙,乞伏罂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在王苍手底下好歹过得是人过的日子,和在这边的日子比起来,王苍对他就和他亲爹一般。 双手尾部那三根手指的断处隐隐作痛,但乞伏罂拿着金锣和鼓捶的动作不敢停,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场上移走。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夜色下传得极远,乞伏罂惊骇的朝着马蹄响处望去。 因为,他们没马! 逃不掉! 远处,一条火龙迤逦而来,在火光的照射下,骑士个个顶盔戴胄,披挂齐整,腰间斜插一柄环首刀,手中握着一杆骑矛,马鞍身侧的弓囊中还插着一张强弓,好一队雄赳赳的骑士。 为首一人个子不高,看着是膀大腰圆,身上更穿着一身制式的铁铠,先是用手中马鞭点了几骑,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见那几骑张弓搭箭,手中箭矢虚指另一面围看过来的乞伏罂等人。 安排好这些后,为首那骑才冲着城楼上大声喊道:“吾乃度辽营麾下队率李伯,特来支援尔等,速开城门,长史及司马随后就到。” 城上的王苍发笑,陈宽这秒人装的还挺像,但口中严谨的回道:“可有凭证?” 这些事情陈宽早已演练过,自然不会怯场,招呼身后骑卒举起一面旗帜,上面绣有“度辽”二字,在火光和呼呼作响的风声下,度辽二字仿佛被镀上一层光一般。 “此物可为凭证否?” 那些远远观察的鲜卑士卒和汉人奴隶发现,还真是来支援的,一时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弹压的亲卫见状,赶紧走上前来。 乞伏罂地位最高,自然第一个被揪住,亲卫恶狠狠的指着南边城门处,问道:“那些汉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那旗帜上又是什么字?” 乞伏罂一脸迷茫:(°ー°〃)。 心中却大喊道:我是鲜卑人啊!我怎么识得汉字啊,不会又要砍我手指吧? 想了一阵,又看了许久,只能支支吾吾道:“小人眼疾,看不清...” 那亲卫感觉可能问错人了,对着乞伏罂劈头盖脸的抽了几鞭子,在后者庆幸的表情下转身离开。 只见这亲卫又从人群中揪出一个高大些的汉人,又指向那边问道:“那些汉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那旗帜上又是什么字?” 这高大的汉子看着威猛,却是个软弱性子,颤颤巍巍的回道:“小人没怎么听清,但好像听到些什么长史、司马的官职,旗帜上的字应该是‘度辽’二字。” “度辽”二字一出,乞伏罂等人没什么反应,但汉人奴隶的眼神中的光都快飞出来了,这是天兵来了! 在那高大些的汉人奴隶继续解释间,有些心思活络些的汉人奴隶悄悄的把步子往前挪了几步。 王苍转头瞧着那边望去,发现传来的喧闹声更大了些,这些人果然上钩了! 转身往城墙下走去,有些费力的把城门打开,陈宽带着诸骑鱼贯而入。 远处的夜空下,一些声音零零碎碎的传来。 “城门开了!” “是度辽将军来了!” “汉人来援兵了?” 那些心思活络的汉人奴隶觉得有机可乘,赶紧撒丫子就往南边城门这边跑来。 但刚跑出去不过二三十步,一阵密集的箭矢就朝着他们后心射来,把他们钉在地上,临死前,最后一骑的身影在其眼中逐渐消失在城门之后,却是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等到王苍上了城墙,发现城下似乎多了些尸体,但他没管,今晚的任务才完成了一半。 “还有谁想逃跑,这些人头就是你们的下场。” 日律推演派来的这队亲卫不愧是择优选出的勇士,个个弓马娴熟,刚才那阵箭矢例不虚发,把几个想逃跑的当场射死。 然后再分出几人,一手提着尸体头上的发髻,另外一手握用马刀朝着那些尸体的脖颈间劈下,一个大好的头颅便被砍了下来。 莫要小看这一手功夫,人的脖颈处的骨头极硬,如果是没上过战场的普通人,环首刀劈砍进脖颈,极有可能被卡在颈骨缝隙中。如果是力大些的,也许能把骨头砍断,但砍的不净,会留下些许皮肉连接着身体,到时头颅没有支撑,就会像一个水袋般吊在胸口。 而这些亲卫手中的马刀不类环首刀的直刃那般适合劈斩,想把头颅完好的砍下来,更需要气力和技巧,这手不经意间显露出的手上功夫,当真不愧是亲卫之名。 汉人奴隶和乞伏罂等人噤若寒蝉,在冰冷的地面上跪倒一片,任由那些亲卫在前面训话。 这次骚扰汉人的任务看来是失败了,亲卫本想带人回营,但跪在地上的一个汉人奴隶目带惊讶的指着远处。 漆黑的夜色下,几点火光如同芝麻大小,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踏动声,变得越来越大。 这次来的骑兵更多,足足有百余人上下,这些骑兵打着火把,张着旗帜,人人如龙一般,看旗帜上面的字样,分明于与之前的旗帜一模一样。 亲卫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其中一个领头的拉过身边的亲卫喊道:“快去大帐把这消息告诉大帅。” “遵命。” 在这些人的目光中,百余骑畅通无阻的进了城门,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大概半个时辰后,王苍转头问道:“还剩老杜那最后一批了是吧。” 陈宽回来的最早,打发队中士卒回营休息后,赶忙来到城墙上侍立在王苍身边:“是的,主公,杜屯长那批人马最多,足足有五百骑之多。” “嗯。” 等到日律推演出营时,在他的目光中,一支人数在几百上千人的队伍缓慢的进入到城中,而且还尽数是骑军! 这时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表情肯定会发现,此刻的日律推演的神色异常狰狞,白天才刚说周边县邑尽数陷落,等到晚上时,一支人数在千人上下的援兵就进入到城中。 那岂不是说,白天我在自己打自己的脸? 汉人的反应应该没这么快才对啊,要不要把南边的狼山他们喊回来? 这些错综杂乱的思绪从脑海中闪过,日律推演故作豪气的喊道:“不过是多了千余颗头颅要砍罢了。” “哼!回营。” 不理会周边的从骑,日律推演当先就往回走。 而石城这边,王苍先把城中青壮招呼回去歇息后,把诸吏及武官们单独留下,在塞尉府的会客厅中单独摆了一顿酒宴,和众人饮至天明。 等到天色大亮,王苍打发众人回去休息。一夜未眠,此刻王苍还是精神抖擞,神色中看不出丝毫的疲惫之色。 大车早早的便来到了塞尉府,但他没来后院,而是在前院中等候。 王苍没有马上去前院,而是先简单的盥洗一番,把身上的酒气散了散,才装作步履匆匆的来到了前院。 “大车,吃了朝食没?” “俺怕耽误事,昨晚紧张了半夜未睡,朝食等到回来吃也不急。” 王苍走上前去,半带强迫的拉着其到了后院厅中,招呼侍女端了些饭食上来,示意其先吃。 大车也不推辞,快速的吃完后,抹了抹嘴,跟着王苍来到了城墙上。 远处,日律推演的营垒上空,点点烟气久久不散,王苍望了许久,长叹一口气:“大车,此役胜负,尽皆托付于你了,昨日吾对你说的,可还记得?” “大车记得。” “那你跟我复述一遍。” 大车不待思考,张口就说道:“过去后先是诈称...” 王苍开口打断道:“不对,是后面那句。” “假装求和,但开始不要...” “不对。” 王苍又一次打断了大车的话,凝望着大车几息,缓缓开口道:“大车,如果事不能成,千万不要鲁莽行事,第一要务是保存已身,不可犯险。” “记住了吗?” “给我复述一遍!” 大车眼中泛出泪花:“如果事...” 王苍没有多叮嘱,挥挥手,让其出发。 大车恭敬的稽首拜倒在地,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响头,也不说话,转身昂首挺胸就往下走。 城门吱呀吱呀的缓缓打开,吊桥在王苍的招呼下缓缓放下,大车这等使者,让其卧冰爬坡,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 大车没有转头,过了吊桥,径直往日律推演的营垒那边赶去。 临近营垒,有负责侦查周边的斥候把大车拦住,但着粗莽的汉子须发皆张,大声呵斥道:“吾乃城中使者,速速退开,我要见日律部大帅。” 斥候被劈头盖脸一顿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有些下不来台。 大车可不管这些,径直策马往营门处走,在营门处负责守卫的两个士卒见状,一同举矛刺来。 第74章 银样蜡枪头 好个大车,长矛临身,脸色犹然不惧,手中缰绳往上一提,战马会意,人立而起,两只蹄子在空中连连虚踏,那锋利的长矛被踢的往边上一偏。 待到战马落下,往前奔了两步,手中马鞭左右挥舞,把两个守门的士卒打的抱头鼠窜。 “吾乃城中使者,奉塞尉之命,前来求见日律大帅。” 音如洪钟,把营门处的众人惊的脸色一骇,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大车喊完后,就一人一骑立于营门处,双手抱在胸口,静静的等待营中反应。 “哼,哪有你这般蛮横的使者。” 那两被打了几鞭的守门士卒脸色不忿,但技不如人,只能作罢,但手中长矛虚指,就等有人下令,好把眼前这莽汉刺落马下。 安坐于马上的大车没有理会,见无人敢上前,嘿嘿冷笑两声,觑视周边众人。 等了大概有个一刻多,一名和赤阕相同打扮的亲卫走了过来,观其身后跟随的其余亲卫神色,想来应该是统领一流。 那亲卫统领走到大车附近,见其高踞于马上,面色有些不快,开口呵斥道:“你既然为使者,为何还不下马?” “我这匹马乃是塞尉赏赐,被尔等牵走怎办?” “我营中战马何止千万,还缺你这一匹?可笑。” “想要见大帅,那就下马跟我过来。” 说罢,这亲卫统领不再搭理大车,转身就往营垒深处走去。 大车见状,赶紧跟上,但是没有下马,而是策马跟在其身后。 那两守门的士卒见机会来了,两只矛杆往马头前一架:“赤闾统领叫你下马,你这胡奴,没听到吗?” “滚!” 只见大车不仅不理会,反而撞开矛杆,把两个士卒带得一个趔趄,大摇大摆的跟在赤闾身后。 越是这般作态,周边的鲜卑士卒反而更加不敢上前。 大车以为是自己的豪横态度使得众人不敢近身,但他不知道的是,昨夜那千骑夜入城中的事情在营中传的沸沸扬扬。 正如王苍之前所言:胡人好利,人人自为趋利,有利则聚,无利则散。 有能到手的财货,他们何必去冒矢突刃,去博那一线生机呢? 城头上的王苍远远望见大车的身影消失在营帐深处,重重的吐出了一口雾气。 看来,这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 待到赤闾引着大车来到大帐百步之外,大车突然翻身下马,一手牵着马缰,步行跟在其身后。 他是有一股子豪勇,但他不傻,知道什么时候该拿低做小。 在大帐之外自然有拴马桩,大车随意的将马捆在桩边,对着那两守门的亲卫招呼道:“我这马掉了一根毛发,唯你俩是问!” 两个亲卫没有搭理大车,但那眼神透露出的冰冷之意,仿佛就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赤闾和两个亲卫低声交待了一句,自顾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大车一边等待,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发现这鲜卑人的营帐还算不错,修的还的有模有样的。 只是这一等就是足足个把时辰,但大车没有烦躁,一会儿给战马梳理毛发,一会儿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些干草料,把战马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又四下瞥了一眼,心中想到,不愧是塞尉,连俺会被冷落都算到了,看来这些胡狗也不过如此嘛。 又等了有个小半个时辰,赤闾才带着些许酒气,招呼大车跟着进去。 呵,这狗胡奴在里面喝酒喝好了才出来喊乃公,待到夜间,乃公一定要亲手砍下你这狗头。 心中碎念,但大车脸上没有表现出分毫,昂翁挺胸的把马鞭随意的抛给左边那个守门的亲卫,那亲卫没动,马鞭直直的掉落在其脚下,但大车看也不看,在后者杀人般的眼神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进了帐门。 一进到帐中,顿时感觉暖烘烘的热意扑面而来,几个巨大的炭盆和一处火堆在显眼处熊熊燃烧着。这处大帐极大,估计可以容下几十人在其中,不愧是西部鲜卑最大的部落。 抬头往前方望去,一处高大的胡榻上铺着厚厚的皮毛垫子,日律推演赫然踞坐于其上,一双不带感情的眸子盯着大车。 “把这杂种拿下。” 赤闾动作快些,轻轻往大车的腿弯处踢了一脚,把猝不及防的大车踢的半跪在地。 大车习惯的把手往腰间摸去,但摸了个空,突然想到,为了做使者,把佩刀留在了塞中。 就这么一会儿晃神的功夫,两柄马刀的锋刃就紧紧的贴在其脖颈边,那冰冷的触感,让大车打了个抖。 “你这杂种,做什么不好,为王苍那汉人小狗做使者?” “赤闾,把这杂种耳朵割了。” “大帅,要哪边的?” “随你意。” “遵命。” 不待大车争辩,那贴着脖颈的马刀往上轻轻划过,一团带血的柔软物体就掉落在柔软的羔羊皮地毯上,伴随着呼吸间,一股股鲜血顺着伤口流出。 但大车硬是一声不吭,昂首振声叫道:“这就是大帅的待客之道吗?” “和你这种杂种没什么好说的。” “滚!” 大车知道事情可能要谈崩,抓起地上的左耳就往嘴里塞,伴随着一阵瘆人的咀嚼声,丝丝血丝从口中流出。 “既然大帅不欢迎,但度辽将军长史和司马已至城中,到时天兵攻来,希望大帅还能这么镇定。” “吾之耳乃是父母所赐,不可浪费。” “哈哈哈哈。” 话落,大车狂笑几声,强自挣脱开两边的马刀,站起身来就往帐外走。 心中默数:三.二... 一字还没念出,日律推演的声音就传入耳中。 塞尉真乃神人也。 “你这杂种倒是有些胆气。” “赤闾,搬张胡床来。” “我只给你十息的时间,如果听不到我想听的,那就滚着出去。” 赤闾搬来一张胡床,大车也不认生,大马金刀的就坐于日律推演对面。 “塞尉唤我来向大帅求和...” 话还没说完,就被日律推演粗暴的打断:“汉人就是喜欢玩这些字眼上的东西,投降就投降,还整什么求和来了。” 大车没有在意,接着往下说道:“大帅入云中不过是求人口财货,人口塞中断然不能给,但财货可以。” 日律推演来了兴趣:“王苍那小狗愿意拿出什么出来活命,说说。” “十息已到,大帅。”赤闾小声的提醒道。 “接着说。” “塞中马匹加上度辽将军长史和司马的战马共有将近两千匹,塞尉愿分出一半给大帅您。” “至于金饼,珠宝美玩、五铢钱这些无算,城中有的尽数献给大帅,只求大帅退兵五里,不再来侵扰武泉塞,等到劫略的骑兵回来了,大帅不用动刀兵,却能满载而归,部众们也可以安稳的度过这个冬天,岂不美哉?” 静静的听完大车这番话,日律推演冷漠的表情突然笑出声来:“哈哈,你这杂种倒是个尖牙利嘴的。” “王苍这小狗以为拿出这些出来,就能换他一条命吗?” “不够。” “战马我全都要。” “大帅,城中能用的战马不过近千匹,剩下那些还是求着度辽将军那边补齐的。” 日律推演闻言,不置可否:“如果王苍这小狗想要活命,那就天黑前把两千匹战马给我送来。” “不然。” 想起大汗檀石槐曾经说过的那句,日律推演有样学样:“我就要自己去取了。” “哈哈哈哈。” 自以为拿捏住了王苍心思的日律推演扬声大笑,连日在其手中吃瘪,今天必然让其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但大车心中更是狂喜,日律推演的表现全都被塞尉说中了! 呵呵,胡人真是愚蠢。 但大车自己却没想到,他在汉人也是也是个半胡半汉的,可能这就是鄙视链吧。 内心狂喜,脸上的表情却是犹豫挣扎,过了许久,大车仿佛连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一般,小声的回道:“既然这样,那就依大帅所说,但大帅不可反悔!” 眼中的血丝好像一瞬间炸开,双目通红的大车死死的盯着日律推演的表情,好似如果其不同意,大车就要一头撞死在这里一般。 “我作为日律部大帅,我会骗你?” “呼,大帅一言为定。” “滚吧。” 不再理会日律推演,大车装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跌跌撞撞的走了帐门,连地上的马鞭和拴在一旁的战马都不顾。 那无神的双目和一脸迷茫的表情,让路过的士卒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就这样,一路走出了营门,守营的士卒面带冷笑的出声讽刺道:“呵呵,这不是刚才屁股都长在了脑袋上的汉人使者吗?” “怎么现在不耍威风了,你最爱的战马呢?” “哈哈哈哈哈。” 营门处的两人笑得欢乐,但大车还是那副死样子,就这样身子左摇右摆的往前走。 几骑远远观望的鲜卑骑兵驻足许久,方才折身回返。 此时,身后的鲜卑营垒的欢笑声变得充耳可闻,大车不经意间侧了侧身子,打量了身后一眼,发现已经没人在身后观察自己之后,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 城门处,王苍在城墙上看到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认得是大车之后,招呼士卒打开城门,亲自来到这里迎接。 大车看到王苍眼圈一红,单膝跪倒在地:“塞尉神机妙算,成了,事情成了!” 王苍将其扶起时注意到,大车的左耳那处血肉模糊,鲜血流了半边脸和脖颈都是,心中不由得一凛:“大车,你这是?” “哈哈,塞尉,不碍事,此物已尽数入俺腹中了。” 大车不以为意,但王苍却不能让勇士寒心,赶紧招呼一旁守门的士卒道:“快去城中寻个疾医来。” “塞尉,不碍事。” 王苍收敛表情,认真的看着大车,语气沉重的说道:“此役如果能胜,大车你当为首功!” “走,先把伤口处理好。幸好现在天寒地冻,不然要生脓了。” 一边走,王苍一边拉着大车的手细细叮嘱,这个连断耳之痛都忍住了汉子却像个三岁孩童一般,一边强忍热泪,一边任由王苍拉着。 等到处理好伤口,王苍亲自把大车送到居所休息,并派人送来了一盘金饼,在后者的再三推辞下,强行塞到其手中。 出了门,王苍径直来到城中的西南角,这里便是城中的临时马厩。 原本的木质房屋和泥房全部拆除,临时搭建了一排排齐整的矮棚,里面被战马挤得满满当当。 城中的马厩自然不是只有这一处,这一处喂养的是那天从伊力奇那里缴获而来的。而城北的军营和城中心的塞尉府里也有几处马厩,但区别是军营那处大些,塞尉府那里的三个院子加起来不过只能存放十几匹战马罢了。 自有负责喂养战马的健奴和管事的斗食吏围了过来,王苍看着这些满脸倦色的人说道:“辛苦你们了,等到战后,一人到塞尉府中领千钱过正旦。” 这般寒冷的时节别说干活了,连出门都是件折磨人的事情,何况这些人还要负责喂养足足两三千匹战马,白天黑夜的颠倒,能不累吗? 那些健奴和斗食吏听到这话,脸上的倦色都消散了一些,手上做揖,口中恭敬的喊道:“谢塞尉赏赐。” 王苍点了点头,吩咐道:“把里面那些膘肥体壮的都挑选出来,单独放置在一起,那些有伤病和老迈些的都备好,等下本尉要用。” “唯。” 正说着间,一丝凉意从鼻尖传来,王苍伸手去摸,却没摸到什么,看了眼指腹,一点湿润之意传来。 抬头往上一看,点点白净的飘雪被呼啸的寒风吹得漫天飞舞,如同夜间星河漫天,煞是好看。 “下雪了?” “塞尉,下雪了!” 王苍点了点头,莫名的笑了起来。 另一边,日律推演的营垒处,黑牛父子和乞伏罂聚在一起,脸上满是灰暗之色,听说石城中的汉人派来使者,说要求和。 “父亲,这王苍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打都没打过一场,怎的就求和了?” 黑牛听到这话,狠狠的往自家大儿脸上呼了一巴掌,把自家的好大儿呼的原地转了个圈。 “放屁!” 第75章 这王苍是个会伺候人的 “怎可直接称呼主人名讳?” “而且,你这词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黑牛的大儿子唤作长根,和他一样,只有名,没有姓。 此时正满脸委屈的低着头,对于自己父亲,他是一点都不敢违背的,从这方面也能看出,黑牛的家教还不错。 “之前有个汉人叫做什么大野勃勃,前些日子从他那里听来的,他说中看不中看,但又有点子好看的玩意儿,就叫银样蜡枪头。” 黑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这个蠢儿子:“长根,像主人那种好的你就不学,坏的你就学的快是吧?” “我打死你!” 一旁的乞伏罂对于这父子之间的温情小场面,这些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伸手拉住黑牛说道:“黑牛,先谈正事。” 黑牛这一番动作自然是做给小儿子和一旁的乞伏罂看的,听到有人劝,手上高高扬起的动作就收了回来。 这个中年牧民满脸愁的苦叹道:“哎,也不知主人怎么想的。” 转头看向乞伏罂,黑牛仔细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语气沉重的问道:“乞伏头人,那些部众联络的怎么样了?” 乞伏罂暗道:来了。 脸上堆出笑来说道:“除了那些我原来的部众还能说动,其他的也是个死脑筋,就算跟着汉人也比在这舒服啊,真的是。” “我这边也不过是联络到几十人,那些汉人奴隶有亲眷在日律老狗的聚落里,我都不敢乱联系,生怕和上次一般。” “哎,且看今天怎么说吧。” 小小的营帐中,几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属实是难为黑牛了。 时间来到下午,半空中的雪花在静静的飘落。 石城的大门突然洞开,一阵嘈杂的吆喝声打乱了这份难得的平静。一匹匹战马打着响鼻往前走去。 大车是个不甘寂寞的,刚把伤口包扎好,下午就活蹦乱跳的。在他的领头下,两千匹战马不多不少,把城外的空地上挤得满满当当的。 日律推演得到消息,放下了一个莹白的宽口容器,亲自出营来看。 “哈哈,王苍这小狗真是蠢猪给蠢猪开门,蠢猪到家了。” “赤闾,你去把这些战马接收了,给我数好了,两千匹,一匹都不能少了!” “对了,再去问问财货。” “遵命,大帅。”赤闾应了一声,快速翻上马背,径直朝着大车那边交接去了。 事情来的太顺,让日律推演有些猝不及防。 当下,立于马上远眺的他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胡须,感觉到一丝怪异。 昨夜才来了千余骑,今天就请和,而且又送战马,又送财货,怎么事情发展的这么顺。 抬头看着漫天的飞雪,杂乱无章的雪花好像比刚才见过的又大了些。 这般天气,汉人把马赶出来,这不是自缚手脚,此刻除了躲在城中瑟瑟发抖,难道他们还敢出城迎击? 但王苍这小狗又狡诈,几次让日律部损兵折将,是该防备一下。 看来要让狼山、狼角他们早些回来了。 这雪,越来越大了。 “有牛!” “还有一群肥羊!” “这城看的黄不拉几的,里面怎的和百宝箱一般,又是一群马,又是一群牛羊,真是羡慕死人了。” 周边的自己部众发出惊呼,把日律推演从思考中唤醒。 只见王苍那汉人小狗亲自赶着几头牛和二三十头羊,缓缓过了吊桥,但牛羊还在缓慢的往前走,小狗却停在吊桥前不动。 那上午还算入眼的混血杂种望见,拍马往那边赶去。 至于说为什么叫他杂种,这也是有原因的。 鲜卑人大多辫发,而像大车这种混血的,有些自发辫发融入到族群中,还有些思念匈奴旧俗,故而披头散发以示其志。 不过这种人着实可笑,南匈奴人都给汉人当狗了,还念念不忘呢。 但日律推演也算是错怪大车了,因为他根本就是从小就往汉人这边发展,在强大的礼乐文化熏陶下,自然没有辫发的思想。甚至还想以后娶个汉人婆娘尝尝味儿,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憧憬罢了。 “塞尉,怎么还赶了一群牛羊出来?”大车有些心疼的喊道。 “那自然是舍不得牛羊,套不着老狼啊。” “后面的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遵命。” 王苍简单的交待了几句就往回走,因为日律推演对他的仇恨还是不小,如今吕布和高宝不在身边,还是要警惕一下为好。 大车看着这些牛羊,虽然感觉不是那么健康,要么太老,要么腿脚似乎有些问题的样子。 但无一例外,都被饲养的极好,个个膘肥体壮的,冬季是没有青草可吃的,能不掉膘,看来都是用过心的。 这些牛羊自然不是白嫖塞中百姓的,而是王苍买来的。 至于为什么? 那自然是做戏就要做全套啊! 两千匹战马都丢出去了,塞中积累的一些财货,和自己从伊力奇、日律狼戈,包括购赏得来的金饼,全都一股脑的打包,找了些精美的漆盒装着。 就不信日律推演不动心! 日律推演作为西部鲜卑最大的部落首领,对于这些他动心吗? 那还用讲,抢来的、送来的、捡来的财货不要白不要好吧! 金饼看着小,但份量却是不轻,一个小小的漆盒里能装三四十枚,一个金饼一汉斤重,换算下来,这也是近二十斤的重量。 端在手里沉甸甸的,看着便极为喜人。 日律推演拿起一块,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没什么问题,又用牙齿咬了咬,也没问题。 在漆盒下层扒拉了一番,发现成色都差不多。 心里隐隐的不安终于放下了。 这王苍是个会伺候人的。 希望他这汉官能多当几年,以后每年来一趟,那真是,比连吃几根羊尾巴油都香啊。 交接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还要快,不到半个时辰,两千匹战马加上几头牛,二三十只肥羊,加上几大车的财货就被送进营垒附近。 这些微末小事倒是不用日律推演来亲自指挥,自有族中长老来负责。 而他只需要提些意见便可。 第76章 有狼必有狈 那个负责的长老也是族中的贵姓,一举一动之间还是颇有章法:“马匹全部赶到后边马圈里,少喂些草料,省着点用。” “至于那些牛羊...” 说到此处,还转头看了日律推演一眼。 日律推演和这长老也是老相识,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等下把营帐扎到芒干水边后,全部杀了,今晚允许饮酒。” “大帅万岁!” “大帅!” 那些听到这话的士卒神色大喜,这般寒冷的天,能喝酒暖暖身子,那自然是再美不过的事儿了。 于是乎,为了喝上酒,这些士卒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不过小半天的功夫,赶在天黑前,一处崭新的营垒就立在了芒干水边。 虽然简陋了些,但材料都是现成的,从原先的营垒拆下来用就行了。 王苍自从送完牛羊后,就一直站在城门楼上看着鲜卑人迁营,看到那处老营中已人去楼空,新营那边炊烟阵阵,似乎还能闻到一股牛羊肉飘散而来的味道。 不过王苍知道,那不过是错觉罢了。 转身下了城楼,该去看看今天的夕食如何了。 两餐制的时间间隔还是蛮长的,上午那顿早已消化完了,这会儿的王苍早已饥肠辘辘。 和之前的餐食不同,这顿甚至比之前宴请慕容光、乞伏罂等人那顿还要丰盛。 连日律推演那边都送去牛羊,自己人这边王苍肯定不会亏待他们,而且今晚干的是要掉脑袋的活儿,也许这就是许多人的最后一顿也说不定。 王苍没有单独开小灶,而是和众多士卒一同吃一顿“大锅饭。” 之前没吃尽的马肉,一些不小心摔倒的笨牛,鸡鸭等容易饲养的家禽,还有香喷喷的狗肉和本来用于正旦之用的豕肉,豕也就是大肥猪,不过这个年代的肥猪大多吃的不怎么样,溷厕,溷厕,至于个中细节,也就不细说了。 待到天完全黑尽前,众人皆饱食一顿,但王苍没让饮酒,容易误事。 在武泉塞这边大饱口福之时,云中县这边就更加愁云惨淡了。 “袁长史,这该如何是好啊?” 城头上,甄厉看着城下那一杆杆被举起的长矛,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因为那矛杆上赫然是一个个人头,而且那些人头自己大多还认识。 至于这些人头哪里来的,那自然是日律推演招呼送来的。 之前的原阳县在这些人头被送到日律推演面前时还没被攻破,等到狼角和几个弟弟合兵一处,一番鏖战之下,终于破城。 加上日律推演让亲卫送至狼山处,索性二一添作五,都给送过来了。 “府君,不如趁城外鲜卑耀武扬威之际,吾带人冲上一阵,把这些宵小杀尽,杀一杀他们的士气。” 甄厉脸上带着犹豫之色,有心放权,但又担心出城后失利:“如今北方诸县尽皆失陷,如果...” 袁敞看着甄厉这番作态,也是无可奈何,难道真的要等鲜卑人劫略够了,大摇大摆的出塞吗? “哎。” 想到深处,袁敞只能发出一声长叹,幸好在这些人头中没有看到王苍的头颅,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带来些希望吧。 但念头刚起,又觉得不可思议,城中千余郡兵都无可奈何,更不要说小小的武泉塞了。 耳边听到一阵细碎的轻语,只见胡平、张亮二人还在府君耳边悄声说着些什么,把神色不振的甄厉哄的神色放松许多。 一句话憋在口中许久,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胡君,张君,我知你二人家中健奴、宾客、徒附不少,不知能否...” 话还没说完,就见主簿胡平发出一声冷笑:“呵,前些日子长史可是把我家坞上的宾客关押了不少,如今还想让我等出人出力,我等已出了粮草,这还不够吗?” 一旁的张亮不待多思考,马上呵斥袁敞道:“长史只需保住这城中不失即可,待到朝中发兵,自然有你的用武之地,无需多言!” 有狼必有狈。 袁敞听到这话,看着这三人,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烧得正旺,无奈之下,只能恨恨的转头就走。 半空中飘落的雪花是愈发大了。 日律推演的大帐中,一众长老、族中贵姓、诸多附属部落的头人聚坐一堂。 中间那处火堆上,一头早已被去头去尾的壮牛被开膛破腹,用一根小臂粗的木杆串起,如今正滋滋冒着油,肉还没熟透,香气早已飘满帐中。 这处新营不比原先那处,建的比较仓促,那羔羊皮地毯也没铺上,只是简单把地面平整一番。 日律推演虽然放下心来,但他留了一招后手。 “赤闾,今夜辛苦一番你等,亲卫尽数不卸甲,把营帐周边护卫好。” 赤闾点了点头,恭敬的回道:“遵命。” 然后转身出了大帐,开始招呼那些亲卫在大帐周边布防。 这些亲卫素质还算过硬,听到这等要求也只是沉默着,没有那种无脑的刺头出言反驳,纷纷专心的做着被分配的活计。 “各位,今年的收获意外的好,马上周边几个汉人城邑的人口和财货就要送来,赶在雪下大前,我们回去过冬!” 日律推演当先举起手中的宽口莹白酒器,然后一饮而尽。 “鲜卑万胜,大鲜卑万年。” “大鲜卑万年。” 那些长老矜持些,没有太过放纵,而那些附属部落的头人喝了点酒,就开始纵情享乐。 这些头人大多跟随着日律推演没动,把手下的部众交给日律狼山带去劫略,如今身边不过留了几十精壮的勇士护卫。 抢的越多,他们分到的也就越多,心中愈发开心。 这般宴饮直到夜半,而那些部众则是饱餐一顿,尝了些荤腥,这会儿已经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营中的火光愈来愈小,原本的喧闹声渐渐不可闻。 芒干水的另一面,一众骑兵不打火把,静静的立在那里,为首一骑身量极高,而且身材魁梧,而旁边一骑虽然稍矮些,但也不逞多让。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后方赶来,径直来到吕布的坐骑边,低声汇报道。 “姐夫,可以动手了。” 第77章 雪夜踏营 本以为能得到姐夫几句夸赞的魏续还在沾沾自喜的时候,突然发现头顶一疼,急忙抬头往上看去。 “我让你动手。” 吕布狠狠的抽了魏续几鞭子,打的魏续不敢靠近,看着自家小舅子那副委屈的表情,心中一软,把手中马鞭一丢,招呼道:“你过来,我不打你。” 魏续这会儿还是个少年,尚未弱冠,心思还没那么重,听到吕布这话,慢慢往吕布马边靠近。 但人刚到马边,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又往头顶招呼而来:“不用马鞭打你,但不代表我不打你。” 可怜魏续被一巴掌拍的坐倒在地,吕布翻身下马,将其一把拉起,指着芒干水对面的营垒:“我来教你。” “嗯嗯。” “我等这支兵马是奇兵,贤弟比你大些,以后你要像对待我一般,以兄事之。” 魏续眼角泛出了些许泪花,重重的点了点头,接着听吕布说道。 “要先等到乱起,吾等才好渡过这冰面,不然被鲜卑巡夜的士卒发现,到时候进退不得,这将近二百骑兵起码要死伤过半。” 说到此处,吕布也有些奇怪:“咦?今夜竟然没有巡夜的士卒,这日律老狗竟然这般托大。” “也不知道贤弟那边何时开始。” 话落,吕布翻身上马,继续静静的等待着。 另一边的石城中,王苍远远的瞧见日律推演的营垒里的火光暗淡下去,紧紧的攥着双拳。 战机到了! “延寿,召集众人开始点选士卒。” “唯。” 王延寿大步朝城墙下走去,过了不久,一队队披挂齐整的士卒在队率、什长的约束下,往东城门下策马而来。 此次出战的士卒不多,在之前的军议中已经定好,而且尽数配上一匹上好的健马,像那些差点的,都被王苍白天的时候送给日律推演了。 而其中的主力自然是杜飒那一屯戍卒,加上宋宪那一队亲卫、王延寿和高良的两屯义从,至于慕容光那屯分出一半给了吕布,如今还剩下陈宽那一队。 王苍嫌麻烦,索性把慕容光这半屯,加上第五班手下的斥候,尉史费氏兄弟手下的尉卒,加起来百余人一同编进了宋宪那里,由自己亲自率领,当做总预备队。 至于那屯新募的屯田卒,王苍没动,而是将其留在城中,由第五班领着守城,如果出了什么事,也有些人马可用。 王苍翻身上了一匹高大的健马,这马足足有八尺,都快和王苍一般身量了,马鞍边,杜薇费力的踮起脚,把手上的一碗热汤递给王苍。 随手接过,王苍没有马上饮下,而是开始了一段战前动员。 “诸君,估计很多人对我之前的举动表示不解,为什么又要送战马,又要送牛羊,还送财货给那些胡狗。” 在王苍说话的同时,塞尉府中的小吏把一碗碗热汤盛好,挨个分发给即将出城的士卒。 “正是这些让你们不解的举动,让胡狗搬离到一处新的营垒,此刻,胡狗营外武备缺失,今夜,他们吃下了我们辛苦饲养的肥羊,用以耕种的老牛,此刻睡得正是香甜。” “想必诸位知道,云中北部诸县尽数陷落,独我武泉塞不失,并在之前斩获千余级。” “我,王苍!” “之前能以七人入营,攻杀伊力奇三千之众,今日便能以诸君之力,取日律推演这老狗项上狗头。” “如诸君不幸负伤,吾养之,诸君若战没于今夜,子孙妻女吾养之!” “可惜战前不能饮酒,但此战若胜,吾等大饮三天!” “此刻,以此热汤代酒,稍驱胸中块垒。” “诸君,尽饮!” 话落,王苍把手中陶碗里的热汤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往地上一砸。 陶碗碎裂的声响震的众人精神一震,加之又被王苍那番言语刺激之下,诸多士卒只觉胸中一股子不吐不快,纷纷饮下碗中热汤,然后学着王苍的样子,把陶碗往地上一砸,那股畅快之意,更是在胸中久久不散。 王苍看着诸多士卒的神情,心想:士卒激气,军势正盛,此战大有可为。 “出发!” 城门缓缓打开,王苍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身后宋宪、陈宽、慕容光等人紧紧的跟随着。 因是夜战,王苍没打火把,借着城头上的火光,勉强看清了道路,带着六百余骑卒依次过了吊桥。 期间有几个看不见道路的蠢蛋因为眼神不好,战马蹄下踏空,失足掉落到下面的冰面上,摔的骨断筋折,更有一个背时些的,直接头朝下,直直的掉下去,当场磕死在冰面上。 但这些人不愧是边地汉子,剧痛之下,愣是一声不吭,只有战马长长的嘶鸣在夜空中传的极远。 王苍看的是大为恼火,往身后的宋宪喊道:“一骑跟一骑,不要掉队,往身后传。” 宋宪听到这话,马上转头传给身后的陈宽:“塞尉有令!一骑跟一起,不要掉队,往身后传。”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此起彼伏,但在其中也颇为有趣,因胡汉有别,有些人理解能力不行,传到最后的命令就变成了:“塞尉说,跟不上就杀头。” 在队伍最前的王苍自然不知道身后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竟会变成这个版本,但身后的众骑倒是规矩了不少,纷纷收敛着动作。 行了有个一刻多,王苍才带着六百余骑军来到了日律推演的营帐外几百歩的地方。 “宋宪,招呼众人下马,休息一阵。” “再招呼屯长、队率以上的军官过来。” “唯。” 宋宪没有骑马,而是把战马交给身边的魏三,自己下了马就往后跑。 王苍在原地等了片刻,伴随着一阵甲片摩擦声响起,杜飒、王延寿、高良等人依次到场。 “诸君,此刻营中无备,哪屯可愿为先锋?” 此刻,现场能独立带兵的几个屯长不过是杜飒、王延寿、高良三人,慕容光被编入亲卫,有王苍统带,自然没有发言权。 王延寿作为关系最亲密之人,自然第一个请战:“主公,我愿为先锋。” 高良本就与鲜卑人有大恨,自然不甘人后:“主公,吾亦愿为。” 杜飒看见这两年轻人这般好战,吹胡子瞪眼道:“这等先登破营之事,还是交给我这老卒便可,你们到后面多学学。” 王延寿本就话不多,听到这话也不反驳,但高良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哪顾得上其他,开口就驳斥道:“老杜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吾先请战的。” 二人来来回回的呛了几句,王苍打断道:“这处营地新立,四周定有不少漏洞,稍后延寿与本尉从正门入,你等二人各带本屯兵马从两侧入。” 顿了顿,又道:“稍后吕屯长与高元隆见营中乱起,也会从后方攻入营中。” “吾等四面夹攻之下,此营可破矣。” 高良和杜飒听到王苍早有定计,一同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 “再让士卒等个个把时辰,这会儿大概在丑时前后,待到寅时将至之时,吾等便攻入营中。” “你等二人派些机灵些的士卒去周边摸摸薄弱处。” “唯。” 杜飒、高良二人小声应道,自往后方走去。 王延寿因为有士卒要安抚,和王苍点了点头,也跟着回去了。 剩下慕容光、陈宽、宋宪几人围着,王苍接着吩咐道:“稍后宋宪等亲卫跟随我左右,陈宽,老光你等带着尉卒、斥候作为预备队跟在最后。” 得益于几场大胜下来的威严,几人没有反驳,恭敬的应了声。 王苍见状,不再多言,找了处小坡静静的观望起来。 此刻,雪花已经大到指甲盖一般大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快有个把时辰,天色愈发昏暗,雪花打到脸上都开始生疼。 杜飒和高良两屯人马也在营地周边找到了两处薄弱处,并稍稍的把缺口扩开。 王苍走下小坡,一边走,一边抖落身上的积雪,翻身上了战马。 手中长矛连连挥舞了几下,指着前方火光暗淡的营垒冲着身后众人喊道:“踏营破胡就在今夜!” “跟我杀!” 话落,王苍连连催马向前,几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两个守门的士卒本来昏昏欲睡。此刻,被这番声势惊的神色骇然,连手中长矛都不敢挥舞,惊声叫着些听不懂的胡话,夺路就往后逃。 而两边的杜飒和高良听到马蹄声,也大声鼓舞手下士卒,奋力向前,从那两处缺口杀进营中。 这次王苍等人未带火把,而是见人就杀,战马踏破一顶又一顶营帐,把整个营地搅动的天翻地覆一般。 在河对岸的吕布听到动静,大声吆喝着手下士卒:“他娘的,终于开始了,差点把小鸟都冻没了。” 当即带着众人开始渡过冰面,准备从后方杀入营中。 整个营地最中央,被大雪快掩盖住的赤闾守在帐前一动不动,听到营门处乱起的声音,心中暗道不妙,赶忙就往帐中走去。 日律推演这会儿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人在摇动自己,那股酒意还聚在脑中,只觉得脑壳里生疼,神色有些不愉的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赤阕单膝跪地,口中大喊道:“有人夜袭,大帅!” 日律推演这会儿还没醒酒,一时间想不到是谁会踏营,呆呆的问道:“王苍那小狗不是求饶了吗?” 话刚说出口,一股子暴戾之气涌出,口中怒吼道:“肯定是王苍,这汉人最是无信,白天刚谈和,晚上就攻营。” “无耻,怎会有这般无耻之徒。” 气愤的日律推演连连捶动床榻,心中那股火气憋在胸口,冲着地上的赤阕吼道:“拿我甲胄和兵器来。” 说完,掀开被衾,光着一双毛腿就走了下来,那晃晃荡荡的物事正当着赤闾的面,赤闾瞧了一眼,不敢多看,赶忙伺候日律推演穿衣着甲。 待到急匆匆的穿完甲胄后,日律推演出了帐门,远处的一彪人马就已杀到大帐周边,被那些亲卫们尽数拦了下来。 拍了拍甲胄的护心甲,日律推演暗道:幸好留了一手,不然这会儿只怕连人头都保不住了。 而冲入敌营的王苍带着两三百骑不管不顾,从入营开始就直接往最中心冲,因为不熟悉道路,故而稍微费了些许时间。 等到日律推演出帐门时,他才刚与那些亲卫短兵相接。 连连拍马把速度加快,十几匹战马直接撞进人群,把前面那些亲卫撞的飞将出去,但又被后面的人潮抵住。 这些亲卫尽皆身穿铁甲,手上拿着的要么是短矛,要么是马刀,身后还背着弓弩,王苍等人一碰面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对面有弩,注意!” 王苍人高马大,瞧得真切,那些后面些的亲卫取下背后的弩机,此刻已经在上弦了。 但此刻王苍冲至最前,已经是避无可避,只能奋力拼杀。 手中长矛直刺前方那矮小亲卫的面门,但这厮仗着矮小,也不格挡,身子一缩,手中的马刀直接往王苍胯下的马腿劈砍而来。 王苍哪会如他所愿,一提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避开这阴险一刀,马蹄落下时,把那矮小亲卫的胸膛直接踏破,接着迈动马蹄继续往前冲杀。 边上的亲卫见状,配合也是相当默契,几根短矛刺斜里杀来,冲势已尽的王苍没办法,只能丢矛下马,一边步战,一边拔出腰间宝刀把几根短矛的矛杆斫断。 这时,身前响起一阵急促的破风声,王苍知道那是弩机,把身前那人抓到身前,身子缩在那人身后。 几根弩矢直接刺破铁甲,特制的锥形箭头还刺破身前身后两层铁甲的甲片,差点射到王苍身前。 王苍这般好运,但身后的众人就没这般幸运了,在马上的那些被连连射倒。 处于队伍中间指挥的王延寿见王苍差点中箭,赶忙督促手下士卒向前,自己也翻身下马,从众人身边挤了过去。 而营中,那些不明所以的鲜卑士卒被惊醒后,赶忙裹着袄袍,拿着兵器举目四望,但入眼尽是乱象,只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 有时遇见陌生些的,由于天色昏暗,还会不管不顾的自相打起来。 高良和杜飒见达成目标,有意的把这些人驱赶的乱跑,手中的长矛、环首刀连连劈砍,挑翻火盆,掀翻营帐,这下营中更显嘈乱。 第78章 顶不住也得顶 不知何时,营中的火光冲天,把漆黑的夜色和飘落的飞雪都惊走,映得整片夜空红彤彤的。 “老杜,不要再赶了,到主公身边去。” “好,赶紧。” 在营中来回驰骋的二人忽然交汇,高良赶紧迎上前去,一把拉住杜飒战马,二人驻足北望,营中已是一片火海。 在高良的建议下,杜飒紧随其后,望着厮杀声最惨烈的中心大帐而去。 “继续前压,把这些汉人杀出去。” 日律推演自然也见到营地冲天的火光,但此刻佁然不动,因为这几百亲卫护在周边,他有恃无恐! “主公,顶不住了。” 慕容光一刀逼退身前的亲卫,冲着前头的王苍喊道。 此刻王苍还是冲在最前,浑身上下尽是细碎的血肉,不过大多不是他的。 虽受了点小伤,但因为有铁甲护着的缘故,几道劈砍在身上的伤痕未入内里,只是划破了表面的皮肤,十来根箭矢扎在身上,也未伤及要害,只是看的极为惨烈! 仗着气力大,夹住一根攒刺而来的短矛,手中那柄南阳铁官产的,五十湅钢制环首刀也是缺口连连,但不带犹豫,锋利的刀刃直刺前方亲卫的面门。 这时,又是几根短矛刺来,逼得王苍不得不收刀回身拍开刺来的矛锋,趁着这个空时,王苍终于得空能回话了,攒足一股劲大吼道:“顶不住也得顶!” “今天不是日律推演死,就是我王苍活!” 腋下用力,前方拽着短矛不松手的亲卫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王苍抬脚对着亲卫不设防的袴中就是一脚。 伴随着一声什么物事破裂的声响,那亲卫面色瞬间如猪肝一般,王苍一刀劈去,一颗辫发人头冲天而起。 把手中环首刀地上一插,举着短矛的王苍更得得心应手,手中舞了个花式,把周边几个亲卫逼得连连后退。 宋宪、魏三等亲卫瞬间跟上,把面前的几个亲卫杀散,给王苍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 只见战场中,自己这片地方就如同一处小小的礁石,立于整个阵列的最前方,此刻,王苍似乎有些理解之前张林的心思了。 这些人就像潮水一般,怎么杀都杀不尽似的。 抬头往前望去,日律推演这厮竟然还好整以暇的搬了张胡床,一屁股坐在队伍最后面,脸上喜滋滋的看着自己,着实可恨。 王苍看得见日律推演,日律推演自然也看得见王苍,冲着王苍比了个侮辱性极强的动作,手中接过一旁的赤闾递过来的那莹白之色的颅骨酒器,慢慢品着里面的美酒,看着王苍这上跳下窜,又杀不到自己身前的样子。 畅快,属实是畅快啊。 但这般随着地面微微震动,日律推演警觉的朝着两边看去。 “轰隆隆。” 低沉的马蹄声就像一剂强心针,扎进了王苍等人的心间。 “塞尉!” “主公!” 杜飒居左,高良居右,这两王苍手下的悍将终于进场,让局面瞬间为之一松。 日律推演:┴─┴︵╰(‵□′╰)。 “赤闾,你带人去左边。” “历伽,你带人去右边。” “给我拦住这两支骑兵。” “遵命。” 恶狠狠的往口里灌下一大口酒液,日律推演把这个由三年前,汉军某个高级将领头颅制成的酒器使劲的摔在地上,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局势。 杜飒持着环首刀,作为头骑,一马当先冲进战圈之中,这老卒看着人老,但气力却是不小,连连杀退了身前几人,把战圈扩大了个口子,身后的戍卒不愧是世代军户,个个如狼似虎般的就往前冲。 而且这些戍卒大多披的是铁甲,虽然有些甲片看着就很残破,但整体保养的非常好,看着油锃锃的,就是形制上不类如今的样式。 人如狼,性如虎,刀利甲精,瞬间把整个左翼的亲卫杀散,直到赤闾带队前来才稍稍止住了些颓势。 而另外一边,高良则没有冲在最前,而是由几个原先汉人奴隶中勇健些的冲在最前,而他自己则是手持一把特制的长稍角弓,每次弓弦震动间,一只箭矢就如同毒蛇一般,射进前方亲卫的薄弱处。 这一边虽然没有杜飒那边领着戍卒的进展那么顺利,而且大多披的是皮甲,但胜在稳步推进,一点一点蚕食着前头抵抗的亲卫的有生力量。 历伽不类赤闾、赤阕兄弟,也就是之前伊力奇手下的那三十亲卫的头领,这二人之前尚未介绍,赤阕性子躁些,而赤闾性格老成些,是赤阕之兄。 而历伽则是单纯的以勇武闻名于草原,曾经在草原上一人一刀,力敌一群饿狼,最后硬生生的把整个狼群杀散,故而被日律推演收入帐下。 而且这人生的又壮实,方面大额,虎须豹眼,身高足有将近九尺,就算是放在汉朝这边,也是个昂藏汉子,更不要说是普遍较为矮小的游牧民族当中了。 历伽一来,之前几个勇健些的义从就败下阵来,只见其手中的兵器不是普通的马刀,而是一柄宣花大斧! 这种兵器,放在中原郡国,惯用的都很少,而且此物极其费铁,普通的环首刀不过是三四汉斤的样子,如果是些特制的,可能就在个四五斤、五六斤的样子,而大斧的用铁量,保底都在十七八斤往上! 虽然是汉斤,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半斤,但十七八斤的铁料打出一柄这种兵器,只能给一个人使用,如果打些薄刃的环首刀,都够打造四五把了。 自从此人出现,高良便关注上他了,并且专心留意起来,从马鞍边的箭囊中取出一根骨制的鸣镝,那张稍大些的长稍角弓被被缓缓拉开。 “唳!” 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厉响,骨制的鸣镝从高良手中急射而出,这边厉伽刚把身前这烦人的小老鼠连人带马斩成两截,大片的鲜血如同淋浴一般,把他浇了个满头满脸,刚有动作,就听到这声响。 本想抽身而退,发现鸣镝不是射向自己,而是射到自己身后一个亲卫的脖颈之间,慌忙间,只见空中又是一道寒光闪过。 电光火石间,大脑因为过度思考,甚至有些抽痛,手上的动作也仅仅是把斧面一抬,堪堪罩住了面门。 只听见两道:“叮!” “叮!” 第79章 五十步之内 弓又准又快 “啊!” 一股剧痛从指间传来,惹得历伽不由得一阵痛呼。 远处的高良用拇指依次一压过食指、中指、无名指,骨节清脆的响声伴随着远处历伽狰狞的神色和狂怒的痛呼。 原来那支骨制鸣镝后,高良抽箭三支,一支在弦,两支捏在手中,留而不发。 等到第一支箭矢射出,跟着接上第二支箭,双箭连珠,头尾相连,这便是历伽只见到一道寒光却听见两声脆响的缘故。 但最后的杀招却是那留存在手的最后一支箭矢,这支箭矢的箭杆明显比刚才那些还要长了一截,铁制的锥形箭头更加厚重。 这支箭矢略微慢了一息,但历伽已用斧面罩住面门,如何能看到这些细节。 等到剧痛传来,却是微微失手,本来瞄着心口的箭矢被斧杆和指节所挡,因而未竟全功。 “可惜了。” 一声轻叹从高良口中发出,不知是因为没有射杀此人,还是什么。 “藏头缩尾的老鼠,给我出来。” 左手的两截指头掉落在地,让历伽痛苦难耐,但这个莽汉不愧是能成为亲卫统领之一的人,左手微微颤抖,鲜血从伤口淋漓而下,仍能单手持着大斧,招式舞动间,周边众人莫敢靠近。 历伽身后的亲卫也跟着上前,一手举起蒙着牛皮的木盾,一手持着马刀,把本就冲势受阻的众人挡了回去。 但这也极大的分流了王苍等人所受的压力,前面如同潮水般的人群薄了不少。 大口的喘着粗气,手中短矛一刻不停的王苍面色凝重,这些士卒太过精悍,一时半会还拿不下他们。 这时,在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鼓噪声,王苍扭头看去,几百衣衫不整,拿着些散乱兵器的鲜卑士卒从后面围了过来。 “陈宽、慕容光!” “把那些人给我杀散!不要影响到我杀敌。” 扭头喊完这两句后,手上力气又重了三分,心中只想着赶紧把这些人杀散,不然再拖下去,场上这些人就得留在这里了。 “遵命!” 一直在后面养精蓄锐的陈宽、慕容光二人此时已经与这些乱卒交上手了,随口高声应了句,赶忙奋力往前冲杀而去。 而日律推演大帐后方,一群披挂齐整的鲜卑士卒小步跑来,为首一人正是叱干卓! 叱干卓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大帅,我们来了。” 却是住在北营的叱干卓见到乱起,赶忙跑到几个相熟些的头人帐中,把这些头人及其帐下的精锐士卒鼓动起来,加上又收拢周边的士卒及慌乱之中奔到此处的乱兵。 一番忙前忙后之下,竟让他带着大几百人过来。 “好,好,好!” 日律推演从胡床上站起身来,脸上满是喜悦之色,本来汉人那边仗着人多,一点一点的围了过来,如今有这些生力军,大事可成了。 “叱干卓,你们赶紧带人去前面支援。” 日律推演这会儿大帅做派又上来了,手上马鞭虚指了几个方向,叱干卓之前趁着乱,早已收拢起了一股乱兵,如今正是用武之时,赶忙和其他几个头人打了声招呼,带着新拉拢住的两三百士卒往王苍那边中赶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叱干卓之前是被王苍打得抱头鼠窜,但如今,此一时彼一时了。 大丈夫报仇,正当时! 本来士气正盛的王苍等人也看到这一彪人马,而且叱干卓的相貌他们也是认识的,几个为首的主将面色一沉,心中大感不妙。 “杀胡,杀胡!” 王苍感觉压力大增,口中连连呼喝,手中短矛愈发急躁,一连刺中身前几人,但刺进一名亲卫胸膛之时,矛锋卡进其肋骨缝隙之中,一时半会拔不出来,索性弃之不用。 口中带着些急躁的语气,头也不回的冲身后喊道:“拿兵器来!” 宋宪等人紧紧的跟随在左右,听到这话,魏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左手受了伤,这会发不出力,右手的环首刀往前一送,见王苍随手接过,从地面上捡起一块木板,开始护住王苍周身。 随着那些生力军的到来,几处战场的冲势彻底耗尽,甚至阵线都被往回推了几步。 戍卒和义从中那些汉人奴隶还好,但原先本就是鲜卑的胡卒率先撑不住了,有几个胆子小些的,见对面人越来越多,手脚有些发软,干脆丢下兵器转身就走。 王苍一边观察着战场局势,一边看到这边景象,口中怒吼道:“把那些人就地杀了。” 王延寿和高良动作最快,一个提刀疾冲,一个立马连射,把几个溃兵当场杀尽,使得即将溃败的阵型为之一稳。 正当此时,又是一阵比刚才杜飒、高良来时还要急促的马蹄声响彻战场。 战马的马蹄如同踏在双方士卒心间一般,日律推演急忙转头往身后望去。 只见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将领着一众骑兵,在营帐中的主路上纵马疾驰,不消几息,马蹄就要踏破身后的阵型了! “叱干卓,赶紧滚回来!” “后营什么时候绕过来这么多骑兵,你就是蠢猪,竟然没有发现!” 叱干卓远远的望着王苍的脸,手中马刀对着王苍虚砍了几下,但大帅有令,只能无可奈何的转身回应道。 “遵命,大帅。” 其他几处战场的头人也分了一支兵马,三股士卒在叱干卓的带领下,急匆匆的往日律推演大帐后方赶去。 但人的脚步哪有马快,叱干卓还没动身,健马驮着吕布和高宝的身子就撞进了阵后的士卒中。 “杀!” “高元隆,来比一比,看谁先取下日律推演那老狗的人头!”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二人出城时,皆是把惯用的兵器带在手上,一人持着长戟,一人握着一杆长槊。 两把长兵在阵中左劈右砍,如同切瓜砍菜一般,瞬间杀进去二三十歩,战马的冲势才堪堪用尽。 等到叱干卓领着人来到之时,后阵原来带来的那些士卒留了百余人没有动,但此刻已被杀散。 要不是日律推演在四面都留有亲卫,在那几十亲卫的拼死抵抗之下,吕布和高宝才没有破开阵型。 成廉、侯成也跟在这两锋矢之后,身后的骑兵过半皆穿铁甲,就连马匹之上,也有一部分披着皮质的马甲。 马甲上面甚至还奢侈的用漆料描绘起了些怪异纹样,但此刻天色太暗,加上距离叱干卓太远,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为首那几人,叱干卓也认识! 这下可不仅仅是仇人相见了,这是仇人云集啊! “杀,给我杀,取下为首那四个莽汉,我把叱干部一半的部众送给他!” 这已经是叱干卓能许诺给这些士卒和乱兵最大的报酬了。至于事后给不给,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想到妙处,叱干卓得意一笑,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 那些士卒和被收拢起来的乱兵,加上其他几部头人分出来的士卒可不知道这些。 叱干部他们是知道的,虽然也就只有几百落的规模,但分到自己手下,那不是也有个二三百落的样子? 那以后自己也算是个小部落的头人了不是? 重重的捏紧了手上的马刀,这些士卒拼命的往前涌了过去,但他们也是知道谁强谁弱的。 为首的那两高大汉子他们自然是不敢去碰的,但是那两没有那么雄壮的,那不是送上门来的财富。 这还不得抢着要? “元隆,咱们被小瞧了?” 吕布随手用长戟把身前的几个不长眼的亲卫打退,转头瞧着一边杀得兴起的高宝喊道。 高宝这会把长槊当戈用,一下一个的啄(劈)死身前挡住的亲卫,刚才叱干卓的话他也听到了,这会儿慢慢收起手上的力道。 把手中长槊把马背上一横,从马鞍边的弓囊中取出一副强弓,趁着吕布不注意,就射了过去。 “元隆,你!” 只见那支箭矢转瞬即至,直接洞穿了叱干卓的咽喉,刚刚还在得意的他此刻只剩下不解。 为什么这汉人的弓如此之快? 我还有... 但思绪还没散出,眼中的光亮就黑了下去。 “你不讲武德!” 吕布看到这厮耍诈,本来想和这竖子公平对决,看看谁先把那胡狗的人头取下,但没想到。 五十步之外,弓快。 五十步之内,弓又准又快! “气煞我也。” “杀!” 闷闷不乐的吕布闷头就往前冲,他那柄特制的长戟又刺又砍,径直往前冲杀而去。 侯成和成廉被围在垓心,这会儿正是骑虎难下,侯成听到刚刚二人的对话,赶忙大声喊道:“刚刚许诺你们好处的头人死了!” “叱干头人死了?” 那些士卒急忙偏头去看,果然,一匹无主的战马孤零零的立在众人身后,有些靠后些的还看着真切些,一只小腿还挂在那单边的马镫上呢。 “怎么就死了?” 众人士卒不敢相信,但此刻已经把成廉、侯成二人团团围住,气愤之下,更加卖力攻杀二人。 “喂,都没好处了,你们还杀得这么起劲。” 侯成连连招架,但乱刀快矛之下,也是负创多处,浑身如同一个血人一般。 一旁的成廉也好不到哪里去,战马没了冲势,二人骑在马上如同一个活靶子一般,赶忙趁着身前长矛刺来的冲势,顺着那劲头就翻身往马下掉去。 但成廉不愧是正史留名的,吕布麾下数一数二的勇将,人在半空中一蹬马肚,身子在半空中灵活的翻了个滚,稳稳的双脚落地。 那战马被踹的往前横移了几步,把身前的几个士卒攻势一阻,成廉抓住空时,赶忙杀到侯成身边,将其从马上救下。 这时,身后的骑兵看见二人惨状,也奋力向前来救,终于是千钧一发之际,好悬救下二人。 侯成负创严重些,被一支利矛刺中腰侧,但好在肚大腰肥,没有被伤到肠腹,不然以这会儿的医疗条件,怕是神仙难救。 成廉高些,看的较远,发现吕布、高宝二人已经杀到前面足足四五十歩的地方,但身边尽是鲜卑士卒环绕。 焦急的冲着身边那些骑卒喊道:“不要管我,赶紧去救屯长。” “好。” 那些戍卒尽皆骁悍,得到命令随口应了声,身边众人又是相熟了,为首一人大声打了个唿哨。 “唳!” “杀。” 边郡骑兵的军事素养在这些戍卒骑兵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战马冲势已尽,但这些人又隐隐组成了一个锋矢阵,打起唿哨那人当先拍马,充作箭头。 锋矢中靠后些的一骑路过成廉、侯成二人之时,还大声招呼了一句:“二位,我魏续先去也。” 话落,手上环首刀背连连拍打马臀,战马吃痛之下,四蹄深深踏进冻得坚硬的地面,带了一捧泥土,留下二人吃了个满嘴。 这几十人足足往前冲了三四十步,但此刻吕布、高宝已经杀透敌阵,把阵型杀了个对穿! 日律推演的注意力此刻已经尽数在后方了,见汉人这两骑如此骁勇,心中逐渐开始有些恐惧起来了。 “赤闾,历伽,快带人去救。” 压制着杜飒和高良的二人闻言没有犹豫,各自招呼了近百亲卫,丢下了逐渐打出优势的阵型就走。 这也不能怪杜飒和高良二人,因为他们麾下的士卒在所有人中是最少的。 只有一屯百人之众,面对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四百人的冲击之下,能够不坠阵型,已经是相当不易。 但高良善射,不同于杜飒,此刻只想把远处那个提斧就走的高大莽汉留住。 从弓囊中抽出三根箭矢,又从一处特制的弓囊中取出一根粗大的锥形箭矢。 但这根特制的破甲箭没有先射,而是瞥了一眼日律推演头上飘飞的大纛,见其飘飞不定,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搭了一根铁箭在弓弦上,又捏住那根破甲箭,把剩余两根箭矢的箭杆咬在口中。 弓弦微震,箭头上的寒光在雪夜中显得愈发清冷,直直的朝着历伽身后射去。 有观察战场局势的亲卫大声提醒历伽道:“统领小心!” 历伽感觉后心隐隐作痛,赶忙转身单手提斧,快速估算了一下距离,用大斧将那支箭矢劈落。 而射出那支箭矢的高良手上动作不停,还在颤动的弓弦又被拉至最大,手中捏着的破甲箭划落至左手食指上搭着,手上用力,这根箭矢朝天射出。 射完后,高良还没停歇,口中一松,右手在空中稳稳的接住那两根箭矢。 脚下发力,精壮的身子踩着单边马镫,整个身子如同一张大弓一般,两只箭矢虚指历伽面门。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弓弦震响和急促的破风声,高良重重的坐倒在马鞍之上。 这手一射双箭的技艺不比刚刚的连珠箭来得差些,加上之前间不容发的一矢直射,一矢仰射,端的是恐怖如斯。 但高良此刻也是有些微微脱力,短时间用力过度便是这般样子,加上开的又是这张王苍送予他的特制长稍角弓。 而另一边的厉伽斩落箭矢后,见又是两道寒光射来,嘴角轻蔑一笑,没有把此放在心上。 单手发力,把斧面一转,宽阔厚重的斧面又多了两个小坑。 没有在意身后的情况,历伽赶忙转身,因为刚才大帅招呼他去后阵救场,如今被这么一耽搁,怕是要落后于赤闾了。 但刚走了几步,身后又有士卒就惊声叫道:“统领,小心头...” 话还没说完,一根箭矢就如同插秧一般,直直的插进历伽的头顶中心,破甲箭借着下落的重势直接破开颅骨,深深的插进了喉腔之中。 历伽没有在意,尤自走动了几步,这才脚下一软,身子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见到自己的成功射杀历伽,高良淡淡一笑,继续扳着指节来舒缓有些麻木的指骨。 今夜光死在自己箭下的亡魂应该有二三十个了吧? 另一边,大帐周边。 一个亲卫急忙跑到日律推演身边,向其汇报道:“大帅,历伽统领死了!” “嗯?” 日律推演满脸错愕,怎么就死了? “说话啊!” “被汉人一神射手四箭射死了。” 日律推演:w(?Д?)w。 沉默了半响,日律推演才回过神来,大声冲着周边怒吼道。 “怎么汉人弓箭手就百发百中!” “我们的弓弩呢?” “你们放箭啊!” “都死了吗!” 日律推演的性子逐渐暴躁,一个在身边的长老的话刚说出口:“大帅,前面还有我们的自己人啊。” 这话刚说完,红了眼的日律推演哪里管得了这些,直接抽刀就把这个部落长老砍倒在地。 “放箭。” 如同野兽嘶鸣般的声音从日律推演口中低声吼道。 那些靠后着的士卒和亲卫只能应声照做,纷纷举起手中弓箭朝天射去。 而弩机慢些,但后发先至,直直的往身前射去。 这些箭矢还好,因为是抛射的缘故,故而大多能够跨过自家士卒,但弩机不同,只能平射。 王苍这边的士卒还没怎么样,突然发现身前的鲜卑士卒和亲卫胸口怎的突然多出一根短小的弩矢,心中感觉有些奇怪。 王苍这会儿没有冲在最前,而是率领这剩下的亲卫立在队列中央休息一阵,而前头则是王延寿领着的那屯义从在拼杀。 第80章 岳丈与女婿 “自己人也射?” 许多亲卫及鲜卑士卒这会儿正是杀得红了眼的时候,突然身后一阵弩矢把身边自己人射倒一片,让他们有些措不及防,神色瞬间暴怒。 一直跟在杜飒身边的秦宜禄刚刚避开一阵箭雨,举目望去,斜前方的王富贵身子软倒在地,几根箭杆直直的插在其身上,却是当场死的不能再死了。 “岳丈,富贵好像被流矢射死了。” 听到这话的杜飒手上动作不停,刚刚劈开一根掉落下来的箭矢,一把将秦宜禄从身后扯了出来:“富贵那队人由你来指挥,你也是队率!胡狗又杀过来了,赶紧带着你的人顶上去。” 秦宜禄尽管胆怯,但在岳丈身边不能落了面子,招呼了身边的几个受伤退下来的戍卒,硬着头皮带着他们顶到王富贵的位子上,死死的支撑着有些破碎的阵线。 杜飒左右顾盼了一眼,发现带来的一屯戍卒此时已经死伤过半,一些重伤垂死的都被送到身后,而那些负创几处的都顶了上去,此刻,身边竟无完好之人。 往王苍几人的方向望去,也和自己这边相同,唯一好些的,就是吕布和高宝那边,但离到大帐周边还有些距离。 手上的环首刀微颤,年纪大的后遗症再次显现出来,他有些握不住刀了。 但看着身前卖力拼杀的后生儿郎,杜飒没有犹豫,跟着挤进人群中。 双方的士卒此刻都杀红了眼,唯一想的便是用手上的刀杀尽面前的敌人。 从最开始的袭击变成了如今的拉锯战,王苍心中也是无可奈何。 只能盼望着吕布那边杀快些,不然士气就要崩溃了。 但王苍这边顶不住,日律推演那边更顶不住了。 前后左右都是敌人,此时他已经被围在垓心,手上没有多少能用之卒了。 死死盯着远处还在拼杀的王苍,一丝退意涌上心头后,便愈发不可收拾。 “大帅,我们要不...” “好,听你的,突围。” 日律推演想了一阵,汉人就这些人马,自己从营中突围出去,到时候进了草原,再从各部中征召一次部众,加上狼山、狼角他们,这又是万余骑。 此刻对面的汉人已经死伤过半,再撑不住一次发起战争的人数了。 想了片刻,日律推演招呼身边的一个亲卫去把赤闾喊来,那亲卫有些不明所以,但这是大帅的军令,只能快步往前去喊。 而招呼亲卫和士卒前去支援的赤闾没有顶在最前,他的亲弟就是这么死的,此时他正站在队伍后方,不断吆喝士卒围攻吕布、高宝二人。 “奉先,人越来越多了。” “下马步战吧。” “好。” 吕布应了声,在马上的目标太大,容易被当成活靶子,而此刻战马的冲势耗尽,骑在马上反而放不开手脚。 当即挥舞长戟绕着马身周边舞了几圈,把身前杀过来的胡狗逼得连连后退,那些没有第一时间躲避的,被戟刃划开肚腹,流得满地肥肠。 幸好这两匹战马是王苍特意给二人挑选的,不然以二人身高腿长的优势,骑在矮小些的战马上,腿脚都可以撑在地上! 到了地上的二人有了依托,不再是只能用腰腹的力量,可以借力杀敌了。 但这样也有一个劣处,就是手中兵刃太长,施展以来周边不能站人,不然容易误伤自己人。 高宝的槊长些,挥舞了几下之后,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 刚把手中的长槊当成矛来使,但每次将对面的亲卫劈死或者串在槊刃上,想收回都有些费劲。 看着这根陪了自己有些年头的长槊,高宝没有犹豫,两只粗大的臂膀发力,那被摩挲的有些光滑的矛杆从中断为两截。 为此,远处的赤闾嘴角还露出一抹轻笑。 呵,战场上,武器就如同自己的生命和手一般,哪有人会自断臂膀。 手中握着的马刀虚指高宝,赤闾大声呵斥道:“这恶汉自毁兵器,正是杀他的好时候,给我冲。” “拿下这恶汉的人头,本统领送你百落牧民,让你做头人。” 周边的这些士卒显然不知道之前的事情,心中燃起熊熊斗志,握着手上的马刀就往前挤,生怕落了旁人半步。 但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赤闾脸色一变。 “统领,大帅让你带亲卫回去。” 赤闾脸色变了变,暂时没有回话,盯着远处的战场看了几息。 只见那两高大的恶汉在战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在自家后家园散步一般,每次手起间,莫不杀得身前的鲜卑勇士胆寒。 而之前被自己嘲弄的恶汉折断武器后,反而杀起人来更加顺手了? 转身盯着那传话的亲卫看了一阵,赤闾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好。” 身前那些还在拼杀的士卒不知道,身后几番鏖战,还在歇息的亲卫在身边的亲卫暗示之下,慢慢往身后退去。 一番收拢之下,除了被挤在前面拼杀的,后面的这些亲卫大概拢了个近百人,悄悄的往身后退去。 赤闾刚到日律推演身边,就被劈头盖脸一阵鞭子打的不敢抬头。 “叫你过来,还在那里磨磨蹭蹭什么。” “把能找到的马全部收拢过来,我们走。” 赤闾从之前的命令中就闻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看来,大帅的心志已经被动摇了。 口中没有反驳,赤闾自发的转身去收拢马匹。 过了大概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后阵那些士卒近乎被吕布、高宝等二百骑兵杀散之时。 日律推演等人也翻身上马,因为身处阵中,能够收拢的战马不多,许多还是之前王苍等人下马时,丢弃在阵中的无主战马。 随着阵线被往外压制,这些战马得以被赤闾收集起来。 但就算是这样,也有许多人是两人一马,甚至一些瘦削些的,三个人挤在那高大的马背之上。 干瘦的身子紧紧贴着,看着便颇为滑稽。 又在前阵拼杀了一场的王苍站在人群后方,随手把射到身前甲胄上的箭矢拔掉。 还好,这铁箭堪堪刺破胸前铁甲的甲片,里面还穿着一层厚厚的冬衣,正好将其余劲挡住,使得连皮肤表面都伤到。 但不是每支箭矢都是这般,王苍费力的又拔出一根箭矢,感觉到湿湿热热的冬衣里面似乎有一股黏腻感。 想来是箭头拔出时,鲜血也随之流了出来。 随手将这根染血的箭矢丢弃在地上,抬头远眺,只见那大帐下的日律推演等人都骑在马上! 这是要反击吗? 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心中的疑惑瞬间被解开了。 “主公,这老狗似乎是想要逃?” 陈宽提着他那把家传的两米长铍,浑身带血的慢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憨笑着抹着脸上的血污。 其身后,几十同样惨烈的士卒冲着自己开心的笑了起来。 刚刚前阵这边厮杀惨烈,陈宽、慕容光那边也是不遑多让。 但好在这些鲜卑士卒都是临时捡了把武器,什么能用就用什么,加上又没披甲,在陈宽带头的冲杀下,和这几百杂兵鏖战许久,终于是将他们杀散。 这会儿一个个只敢远远的观望着,不敢再靠近了。 但似乎没见到慕容光? 王苍开口问道:“老光呢?” 陈宽又在头上抓了一把,那些黏连在发丝间的细碎肉丝如同下雪般,扑棱棱的往下掉。 “嘿嘿,这老胡被一刀捅进了肚腹,这会儿正躺着呢。” 说完,随手往众人身后一指。 只见人群微微分开,一块不知哪里找来的污秽板子,上面一个披着皮甲的胡人躺在那里,肚腹处的甲衣被粗暴的扯开,如今正用一条布子紧紧的包扎起来。 王苍打眼看去,正是慕容光!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躺在木板上的慕容光也歪头看了过来。 “主公,我给你丢脸了。” 话落,这个青年胡人的眼角竟然还泌出两滴眼泪,端的是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狗一般,可怜兮兮的。 王苍手上虚按,招呼抬着木板的两个士卒抬过来些,手上的污血这会儿已经冷了,如同一层血痂黏在手掌表面的皮肤上。 随手在身上抹了两把,王苍握着慕容光的手,细心安慰道:“老光,好好休养一阵,这战,也...” 话还没说完,远处一阵躁动声传来。 王苍和陈宽等人转头看去,只见那支造型滑稽的骑兵开始动了起来。 兴许是知道王苍这边人多,吕布、高宝这两尽皆是熊罴之士,一众骑兵在高良那边微微停了一瞬,但随着一人高声说了些什么,队伍骚动了一阵。 王苍等人离得远,没有听清。 “大帅,从这里破开汉人的阵型是往南走。” 身处骑兵之中的日律推演脸色铁青,招呼那骑兵过来,扬手抽了那骑几鞭子。 这骑兵一边打一边喊:“而且汉人里有一长手贼,历伽统领就是被其射死的。” 身边的亲卫知道几个统领之中,单论个人勇武,历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不管他,往北走。” 这支被整个战场注视的队伍随着日律推演的一声呼喝,又开始动了起来。 幸好日律推演的中军大帐占地甚广,这队骑兵缓缓开始把速度提了起来,径直往杜飒那边撞了过来。 “不好,这老狗真的要逃。” 王苍也顾不上慕容光的伤势了,赶紧极目远眺。 只见当头的赤阕一头就往秦宜禄那边冲了过去,因为就他这处的人最少,防备也是最薄弱。 “你母的。” 秦宜禄见这么多骑兵奔来,有心想跑,但转头一看,岳丈就在身后,如今避无可避了! “拼了!” 难得被激起凶性的秦宜禄赤红着双眼,胸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握着环首刀的手又紧了几分。 当头的赤闾面色沉静,居高临下望去,这支汉人队伍如今能战的就只有几十人了,但一个有些高瘦的汉人竟然逆冲过来。 呵,是个有胆气的。 但胯下战马的速度已经被提起来了,借着战马的冲势,手中马刀轻轻一荡,那汉人手中迎来的环首刀便被高高挑起。 嘶!这胡狗好大的气力。 秦宜禄这会儿神色愈发冷静,见那骑胡狗已经往身后奔去,但迎面又是几骑奔来。 这会儿他甚至能闻到战马鼻间呼出来的臭气,电光火石间,只能往一侧的空地扑去。 在地上打了个滚的秦宜禄侥幸避开这几骑,但一支箭矢从那几骑中坐在后面那个胡狗手中射来,将其钉在地上。 这个未来也能名闻后世的武将,此刻满脸遗憾,眼中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怀着遗憾,感觉鲜血从伤口中快速流出,忽然,嗓子眼中有些甜,一口污血从喉间喷出。 我才刚刚弱冠不久,我还有... 思绪还没发散,眼中的光亮便慢慢消散下去,最终头一歪,无力的躺在雪花和污血混合的血水之中。 而杜飒自然看到了秦宜禄的惨状,但这里是战场! 人,只要被杀,那就会死。 而他杜飒也不例外,眼神冰冷冷的盯着赤闾的动作,挺直的脊梁慢慢弯倒下去,如同一只蛰伏在地面的豹子一般。 但赤闾没有管他,手中缰绳一提,战马冲在杜飒侧边的空处而去。 这个老卒在赤闾眼中甚至连杀的兴趣都没有。 赤闾没有管杜飒,但杜飒却盯上了赤闾,手中环首刀蓄足了力气。 只见一道清冷的刀光划过,胯下的战马前腿一软,赤闾飞在半空时,扭头看向那身后的老卒。 一把满是缺口的环首刀被其紧紧的攥在手上,但那双手,似乎在抖? 间不容发之际,赤闾的身子在空中快速的缩成了一团,重重的砸在了一个重伤的戍卒身上。 “噗!” 一口逆血从喉间重重的喷出,五脏六腑好似被大锤砸中一般,赤闾只觉好久没有这般痛过了。 杜飒见赤闾没有摔死,心中有些遗憾,但此刻他已经没有气力了。鏖战到现在,他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战马的马蹄震感传来,杜飒面色轻松的看向眼前几骑胡狗那又惊又怒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征战到现在,应该快四十年了吧? 其他的长辈兄弟都离自己而去,家族中剩下的就只剩自己和薇薇了。 想到此处,杜飒撑起最后一丝气力,把脊梁重新挺得笔直,对着王苍所在的位置大声吼道。 “塞尉,我家薇薇就拜托你了!” 第81章 投降免死 杜飒话音刚落,那射杀秦宜禄的几骑就冲至身前,暗红的刀面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发狰狞,在半空中轻轻划过,距离他的脖颈间越来越近。 但杜飒双手已经没有一丝气力,虎口之间也满是裂口,干枯的手掌无力的垂下。 他实在是太老了! 马蹄踏动间,那马刀直直的砍进杜飒的脖颈之间,但这百战老卒忽然头一低,死死的把马刀夹在自己的脖颈之中。 这番冲击之下,杜飒的身子被带的往后飞去,而那骑亲卫因为没有第一时间松手,连着身后那人,一起被带下马来。 “可恶!” 身后的骑兵避无可避,当场就把那两亲卫践踏而死! “嗬,嗬。” 大脑开始感觉有些憋闷,喉间的伤口不断喷溅出污血,身体似乎更加没有气力了。 杜飒眼珠死命的往侧边看去,发现那两亲卫已经被踏死,胸口的铁甲也凹陷下去,这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伴随着一阵骨骼的脆响,一只马蹄也同样踏在自己身上。 “噗嗤。” 伴随着喉间的漏气声,口中也喷出一口污血,脑海中关于那些儿时和长辈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怎的我之前就想不起来,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 薇薇现在长大了,希望塞尉能把他带走,不要在云中了,去一个内地郡国,过个安生日子。 哪怕是嫁给一个商贾,我老杜也认了! 可惜宜禄这小子。 哎。 我还有很多很多... 记忆逐渐暗淡,杜飒原本发亮的眸子逐渐暗淡下去。 伴随着马蹄踏动间,手臂,大腿,胸口被踏过,这种剧痛。 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牵马来!陈宽。” “不能让日律推演这老狗逃了。” “他逃了,我们全塞就完了!” 对于杜飒那番话,王苍没有听到,但他看到杜飒那边几十戍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瞬间倒了下去。 一些没有被撞飞,被杀死的戍卒此刻群龙无首,目光呆滞的看向杜飒所在的地方。 这个老卒,老屯长,年纪可能比自己父辈还大,甚至当自己爷爷都快够了。 训练时那严厉的神色,讲学时细心的教导,私底下无声的关怀,那儿时的时候,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杜叔,杜爷,就这么死了? “给杜叔报仇!” “给杜爷报仇!” 剩下那一二十戍卒几乎没有完好的,身上被捅了一刀的甚至都不能说叫受伤! 断手断脚的比比皆是,之前或躺在地上,坐在地上的戍卒纷纷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愤怒的神色。 因为空隙太小,此时日律推演带来的骑兵还没尽数冲出阵列之中,就见那些汉人脸上满是愤怒,仇恨,狰狞,扭曲,看得这些亲卫都是一惊。 靠内些的一个受伤严重的戍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口中厉声叫道:“我回不去了,换一个不亏。” “有能活着回去的兄弟,记得跟我家女君说,他家大乙是杀了胡狗才死的。” 一边大吼,一边往马头前撞去的大乙用力的把手中的环首刀丢了出去。 那松开的腹部,几条长长的肠子掉落在地上,伴随着脚下急促的步子胡乱的甩动着,但此刻大乙全然不顾,只有眼前的胡狗和环首刀。 “中了!” 一声舒畅的声音从大乙口中发出,下一刻,战马的马头就撞到其胸膛,将其直接撞飞了出去。 飞在半空中的大乙只觉得本就空荡荡的肚腹更加轻薄了些,连串的脆响从他那凹陷的胸膛中传出。 因为大乙这一撞,长长的骑军队伍从中一滞,战马被撞的直接往后退了一步! 而上面的三个亲卫飞出去两人,另外一人因为脚勾着马镫,直接仰面躺倒。 身后的其他亲卫招呼不及,直接往前撞了过来。 “嘶,嘶。” “咴儿,咴儿。” 伴随着几声急促的嘶鸣,战马脚下一软,把上面的几个亲卫甩飞出去。 一时间,亲卫的痛呼,战马的嘶鸣声响彻战场。 “杀!” 其他戍卒见大乙这般拼命,胸中的热血愈发滚烫,纷纷朝着身边的亲卫胡骑杀来。 其他几个方向还在抵抗的鲜卑士卒见自家大帅都逃走了,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还在冲杀的王延寿陡然一声大喊:“大帅逃了,大帅逃了!” 身边的义从和戍卒反应过来,也学着一起喊道:“大帅逃了!” “大帅逃了!” 汉话,胡话夹杂在一起,直接响彻了整个混乱的战场,其他几个方向的汉军士卒也跟着喊道:“鲜卑大帅跑了!” “大帅死了!” 这下,那些本就是临时收拢和召集起来的鲜卑士卒更加没了斗志,有些被吓坏的,直接左右顾盼,被身前的义从一刀砍倒。 还有些不想拼杀的,直接丢下兵器,冲着日律推演和亲卫逃跑的方向跑去。 这下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有心抵抗,杀红了眼的鲜卑士卒突然发现,身边本来厚重的阵线变得空荡荡的。 转头一看,竟然全都跑了? 但头还没转回去,一柄环首刀就砍到其喉间,怀着疑惑的心情,这鲜卑士卒到死也没明白。 凑了个百余匹战马的王苍冲着前头的王延寿喊道:“延寿,我带人去追日律推演那老狗,你带士卒把这伙溃兵杀散。” “我走之后,一切以吕屯长为主!” “陈宽,走!” 早已收拾齐整的陈宽大声应道:“唯!” 百余骑兵奋力向前,追着那些溃兵的尾巴,一路往前杀去。 但因为前头的溃兵实在是太多了,这百余骑兵速度极慢,如同被陷在了泥沼中一般。 王苍忽然灵机一动,赶忙打了个唿哨。 “唳!” 本来还乱糟糟的鲜卑溃兵陡然一静。 王苍没有停留,接着大声喊道:“投降免死,跪在路边,滚开!” “投降免死!” “跪在路边。” “滚开!” 那些通胡语也跟着大声喊着,本来还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鲜卑溃兵终于有了些纪律了。 最先清醒过来的溃兵赶忙跪倒在地,一边在满是血污的地上叩头不止,一边跟着重复道。 “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还有些机灵些的,把身边的其他溃兵一刀砍倒,提着脑袋上的辫发,将其高高举起,脸上洋洋得意的开始邀功道。 “我有功劳,我有功劳!” 此刻,为了活命,真可谓是群魔乱舞,乱象纷呈。 ------ 1.关于宣花大斧的出处,最早应该是出现在元代的戏剧作品里面。 之前因为小说艺术创作,故而把其应用在此。这些天一直没有来得及解释。 而两汉之时并无这类大斧出现。但板斧之类的,已经出现了。 像出土的斧类文物,西汉时因为铁制兵器的冶炼技术还没完全成熟,加上战国旧俗和生产力的缘故,耗费极巨的斧刃多用铜来铸造。 但时间越靠近东汉,甚至汉末,斧类兵器就多用铁料来铸造。 因为两汉离先秦并未太远,斧,钺之间并无太大的细分和细化。 但斧、钺、戚,锛这类到了汉末,基本上就只剩下前三样了。 第82章 老贼不死 吾等永无宁日 身后乱象纷呈,但前头的王苍无心他顾,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斩下日律推演的人头。 一是为了报父母之仇,二是为了整个武泉塞,整个云中郡的未来。毕竟连孟子都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何况王苍一直自诩为君子。 日律推演,就是如今那堵最危险的墙。 “主公,往左边走,那里是马圈。” 身后的宋宪第一个发现胯下战马的状态不是很好,这样下去别说追击了,追到半路,战马累了,或者忽然跑死了,那就抓瞎了。 故而赶紧冲着前头的王苍建议道。 王苍也不是蠢人,马上就明白了其中关键:“先去马圈,换马!” “唯!” 身后的众骑大声应诺,没有体恤马力,连连抽马向前。 在营中左绕右绕,奔行了小半刻钟的王苍等人一到马圈就傻眼了。 马呢? 只见偌大的营地之中,除了临时搭建起来的窝棚,就是一地新鲜的马粪。 宋宪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些马粪多的地方,这边抓一把,那边摸摸,不消几息,脸上的神色大喜:“主公,有一部分还是温热的!” “追!”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要逃必须要过芒干水。” 王苍当先调转马头,沿着马圈的围栏疾驰而过,领着众人向着芒干水而去。 “火把。” 身后的陈宽急忙往前赶了几步,把王苍周边照得亮了一些。 “全是凌乱的马蹄脚印,追对了。” 王苍重重的对着空气挥了一拳,继续领着众人往前赶去。一直追到靠近长城的地方,终于发现了马群和日律推演的踪迹。 “大帅,汉人追上来了。” 有眼尖的亲卫听到了动静,大声冲着日律推演喊道。 但这声汇报不仅没有换来夸奖,反而换来了一顿鞭子:“我眼瞎吗?那么大片的火光我看不见吗。” 日律推演狠狠的发泄着胸中的情绪,看了眼周围,这边渡过这茫茫冰面的亲卫不过一半之数,而那些汉人骑兵快要到岸边了。 “那些战马全都不要了,所有人尽快过河。” 日律冲着岸边还在驱赶战马的亲卫大声呼喊了几句,当即不再去看,小心翼翼的在冰面上走着。 包括他自己,都在这光滑的冰面上! 但人最急什么,就最会发生什么。 脚下刚刚硬着脚踝,往身前又走了一步,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脚竟然滑了! “咚。” 一道低沉的闷响从日律推演的屁股底下发出。 “大帅!” “大帅。” 周边的亲卫听到异响,发现日律推演竟然摔倒了,赶忙去扶,但手还没伸过去,日律推演气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用扶我,我自己起来。” 等到日律推演捂着屁股起来,王苍等人已经追至冰面边上。 “换马,给马蹄下裹上麻布。” “遵命。” 足足几千匹战马把芒干水的一边挤得满满当当,王苍等人过来时,日律推演不过带过去几十匹马,而且还有百余匹马走在冰面上,把队伍拉的极长。 那战马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便颇为有趣,时不时有战马四仰八叉的倒在冰面上,怎么扶也扶不起。 不过这个也正常,毕竟大几百斤的重量,何况是鲜卑人呢。 “可惜没有把孟弼带过来。” 武泉塞中,善射的不少,但能达到高良那种水平的,也就吕布一人罢了,而且在技艺上,高良甚至还领先不少。 缓缓牵着马走在冰面上,王苍看着远处已经快到岸边的日律推演,神色有些急躁。 过了大概一刻的功夫,亲卫们已经尽数过了冰面,日律推演没有多做停留,因为突围时,为了减轻重量和方便,他们身上没带弓弩! 但来不及懊恼,日律推演恨恨的一脚踹到长城上,但这时天寒地冻,墙体早已被冻得邦硬的,这一脚下去,墙面连个小坑都没留下来,反而把脚掌踢得有些发麻。 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脚,日律推演随手挥了挥马鞭,翻身上马,大声呵斥道:“走!” 身边的亲卫此刻也是惊魂未定,这一夜对他们来说,也是如同鬼门关走了一遭,自然不愿多停留,只想找个温暖的营帐,美美的睡上一觉,把这些难过的记忆给他忘却。 还在冰面上的王苍见日律推演已经跑远,心中急躁万分,脚下的步子愈发凌乱。 身旁的宋宪小心翼翼的问道:塞尉,胡狗跑远了,还追吗?” 王苍扭头瞧了瞧身后的众人,没有犹豫,大声喊道:“追,老贼不死,我等永无宁日。” 话落,王苍大声招呼众人跟上,第一个踏上岸边,直接不等众人,一马当先就往前赶去。身后诸人见状,只能快速跟上。 而另一边的战场上,几面合围之下,剩下的那些鲜卑亲卫还在负隅顽抗,但其余普通士卒已经尽数跪倒在地。 说到底,他们之前也不过是个普通部众和被征召而来的牧民,如今骑上了马,在头人,大帅的带领之下,可能还有些威胁。 但一旦败上一场,就如同鸟兽一般,各自散去了。 等到把那些零散的反抗扑灭下去后,远方的天空慢慢开始亮了一些。 “孟弼,天亮了。” 刘破奴一手持着一柄短矛,一边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高良,但兴许是用力太猛,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这莽汉龇牙咧嘴的。 高良还没回答,一旁的宋喜就用刀柄怼了下刘破奴腰侧的伤口,脸上满是揶揄:“你这黑粗没大没小,直呼高屯长的字,一点都不尊敬人。” “嘶。” 这一下顶得刘破奴差点跳起来,连忙捂着自己的腰侧,那里甲片薄弱,厚厚的戎服上有一个小洞,想来是被矛刺中了,这会儿已经不再流血。 “我和高屯长一见如故,故而这般熟络。” 加入王苍麾下不久的高良淡淡一笑,原先手上持着的角弓背在身后,打断了刘、宋二人的拌嘴:“走,去看看吕屯长和高队率。” “嘿,今夜高元隆要是晚来些,吾等就支撑不住了。” “脑袋掉了不过是黄泉中走一遭,乃公可不似你这等无胆的。” “死骑奴,你...” 刘破奴受伤,宋喜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二人一边走一边小动作不断的跟在高良身后,越过地面上厚厚的几层尸体,来到了原先日律推演的大帐之外。 第83章 杀俘不祥 “大帅,那些汉人追上来了。” 后头的亲卫拍马来到日律推演身边,微微落后半个马头,神色颇为凝重。 而日律推演反倒是神色轻松,随意的回了一句:“不管他们,派几个斥候盯着,如果汉狗加速了,就赶紧来报。” 这会儿虽然还在下雪,但草原的孩子到了草原上,还会怕那汉人作甚? 此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日律推演甚至都想好了,日后集结部落中的青壮,发兵再来攻打武泉塞的时候,如何炮制王苍那汉人小狗了。 呵呵... 嘴角划起一抹弧度,越想越有趣,连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都有一种莫名的舒适之感。 战马带起泥土,自有一番闲适。 ...... 大帐周边,几位屯长和队率等主官尽皆聚在一起。 高良和刘破奴、宋喜三人刚把义从安顿好,给他们找了一块相对还算是干净些的地方自行休息。 这会儿算是来得最晚的。 只见众人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发呆,刘破奴眼尖,当先看到左边那具尸体的脸,不由得发出了声惊叫。 “我甘,这不是老杜吗?” “嗯哼。” 一声轻咳从一边的高良喉间发出,毕竟杜飒算是塞中资历最老的武官,如今战死,场面话上还是要尊重些。 刘破奴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自知说错了话,干脆紧闭不言。 高良脸上满是惋惜:“杜屯长战死,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从军几十年,换了这么多胡虏,不算亏。” 说完这番话后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声:“哎。” 忽的,一道声响从众人身侧传来:“吕屯长、各位屯长、队率,杜爷死的惨啊!” “他被群马践踏而过,活生生的踩死了!” 其声似杜鹃啼血,句句悲戚,令人动容,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一名还在兀自咳血不止的戍卒半靠在帐面上,一边重复着之前的话语,一边面色悲切的看着几人。 高良来得最晚,故而出声问道:“这是杜屯长麾下的士卒吧?” 吕布和高宝是最先攻到这里的,对这些情况了解些,高宝出声解释道:“杜屯长带来的那一屯人马,此刻受伤最轻的就是他了。” 说到这里,其他众人也是暗呼侥幸。如果日律推演从己方这边冲阵,可能自己的结果也不会相差太多。 本来杜飒这一屯人马算是塞中最精锐的队伍之一,基本上大半都是能披铁甲的精卒,而且个个精通战阵,别说放在边郡了,放在北军或者南军也是够了。 但鏖战许久,加上被日律推演选作撤退方向,损失却是最重的,近乎全部战死! 那戍卒见众人没有反应,又是一口猩红的鲜血被吐了出来,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些细碎的内脏碎片夹杂在血中被吐了出来,口中尽是猩红之色:“杜爷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众位上官!呜,呜。” 这个刀剑临身都不带喊疼的青年,此刻竟然嚎啕大哭,闻者无不悲恸。 刘破奴神色动容,走到那戍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见后者哭着哭着,忽然没了动静,一双眸子已然失去神采。 众人的心情陡然低落了些,随着王延寿的出声,才把这种异常压抑的气氛散去些许。 “吕屯长,主公去追日律推演去了,离开前,他说,走后一切事宜由你来负责。” 吕布神色无奈,对这些事情最是不喜,但自家贤弟都这般说了,也只能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关于老,哼哼。” 伴随着一顿清嗓的声音,吕布稍微改了个口:“关于杜屯长的事,暂且容后再议。” “此刻,救治伤者,清理战场是第一要务。” “至于眼前的这些胡狗。” “诸位有何见解?” 众人经历过刚才那一档子事情,又看着地面上被收敛起来的汉军尸体,复又看向另外一边整齐跪倒在地的鲜卑俘虏,神色大多愤懑。 成廉激进些,对于这些胡虏没有什么好态度:“诸君,不如杀了了事,押送到城中还占地方,还要吃咱们的粮食。” 其余几人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看向吕布身旁的王延寿。 王延寿作为王苍的伴当,也是和王苍关系最亲近的人,虽说王苍让吕布做主,但在场众人还是隐隐以他为核心。 平时沉默寡言的王延寿这会儿话倒是多了些:“主公走时,说一切事宜由吕屯长负责,我听吕屯长的意见。” 吕布脸上愈发不耐,口中随意喊道:“成廉此言有理,直接杀了了事,而且这些人头都是可以用来换赏钱和爵位的,在场的戍卒死伤大半,这让我如何回去见他们的亲眷。” 场上的成廉自然同意,侯成、宋喜,乃至于刘破奴都暗自点头,心中认可这个做法。 至于还躺在木板上的慕容光,他是投降而来的鲜卑义从,没有什么发言权,躺在那里,木木的看着天上的雪花飘落。 只有高良面色不忍,开口劝说道:“古时,秦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及民四十五万,以致于晚年不详。” “西楚霸王项籍,巨鹿之战后坑杀降卒二十余万,以致于乌江自刎。” “包括前汉时,一生未曾封侯的飞将军李广,也在陇西诱降羌人八百余众,后杀之。” 说到这里,高良脸上转变神色,静静的看着吕布,说道:“吕屯长,此事还需谨慎些为好。” 杀俘不祥。 这个自先秦时便传下来的观念,如同一阵阴霾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但这会儿正年轻气盛的吕布哪会怕这些,他信奉的只有自己手上的刀矛和那天生的神力。 “高屯长无需多言,塞尉让我负责一切事宜,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成廉,你派两个机灵些的戍卒,到城中叫第五班带着车马过来,把这些袍泽的尸体运回城中。” 高良见吕布还是执迷不悟,拦在吕布身前,微微抬头看着他说道:“吕屯长,杀俘不祥!这事还请三思啊。” 但吕布忽然神色一变,死死的盯着高良,手上指着那些悄悄打量这边的鲜卑俘虏,声色俱厉的喊道:“这些人你让我如何不杀?” “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俱皆住于城中,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儿孙、他们的阿翁此刻!” “此刻!就躺在地上,你让我用什么去给他们交待?” “这些胡狗不杀,我拿什么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些胡狗不杀,塞中可有金帛去供养他们一家人?” “这些胡狗不杀,吾等有何颜面见塞中父老?” “你说啊。” “你说啊!” 第84章 归程 大滴的唾沫星子,伴随着的腥臭的气味,从吕布口中喷出,加上夹杂着密集的逼问,使得高良竟然有些哑口无言,只能喃喃道。 “这,这...” 回望一眼那些满身伤痕和污血的士卒,高良只能紧紧的抿着双唇,不再多言。 随着马蹄声的远去,剩下的士卒早就盯着这些投降的鲜卑士卒,如今得到吕布的命令,紧握着早已黏腻的环首刀,面带仇恨的开始了一场疯狂的屠戮。 “汉狗,你们不得好死!” “说好的投降免死!” “啊!” 这会儿手无寸铁的鲜卑士卒哪是戍卒和义从的对手,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被无情的收割性命。 偶尔有一些零星的反抗,但在刀刃之下,也尽数化为齑粉。 从营地中找了些还能用的大车,一具具惨状各异,缺胳膊断腿的尸体被搬了上去,而杜飒、秦宜禄、王富贵三人幸运些,作为战死的最高武官,三人得以享有共同使用一辆大车的资格。 忽然,后方传来一阵骚乱声,等到几个主官赶到现场,骚动已经被制止了。 从现场众人口中了解道,原来是一个王延寿麾下的义从,奉命搬运清理之前王苍送来的财货。 原先只是一个黔首,后来被掳掠作为奴隶的他哪里见过这么多钱,见到这么多金光灿灿的金饼和珍宝好玩,心中那股渴望愈发的强烈。 在贪念的作祟之下,开始把手伸进漆盒之中,随手拿了十几个金饼揣在怀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在搬运时,因为不慎从怀中掉落一枚,故而被其他义从发现。 二人一般争执之下,就开始扭打起来,等到王延寿和吕布赶到现场,那义从已经被摁在地上,随着那股脑热散去,义从的神色开始变得惊恐。 王延寿认得是自家义从,没有多说什么,抽出了王苍那柄满是缺口的宝刀,右手高高举起,准备一刀砍将下去。 但那义从在地上扭动不已,口中大声争辩道:“屯长,此战中俺也手刃了三四个胡狗,能将功抵罪否。” 说完,这义从眼中满含希冀,这会儿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错了,希望能用这些军功来换自己一条生路。 但王延寿手中的刀连一瞬都没有停留,只见刀锋划过,直接将其斩首,那眼神中的希冀还停留在深处,满是对生命的渴望。 提起那满是污血的义从首级,王延寿大声冲着周边呵斥道:“有功者,等到塞尉归来,汝等自将获得赏赐,而无功,只要上了战场,塞尉自然不会亏待你等。” “但谁想如同此僚者,塞尉佩刀在此。” 说罢,高高举起手中染血的环首刀,左右示意一下:“塞尉之法不会轻饶尔等!” “速速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早些归塞,还能灭此朝食。” “遵命。” “唯。” 那些旁观的戍卒和义从不敢多言,对于王苍和王延寿他们心中还是敬服,手脚更是麻利了些。 等到第五班领着城中青壮和部分屯田卒来时,因为工作量太大,众人只来得及把财货装车,尸体运送上车,连那些首级都没装多少。 勉强用车马装下了那些首级,一众戍卒和义从先行往回赶,这些琐事,自有第五班和刘、杜二史负责。 出城时六百余众,如今回来时,却只剩下不到两百之众,加上王苍领着去追日律推演那百余骑。 此战,折损竟然过半之多! 放在古代,这个数字算是很多了,许多部队领出去,减员超过一成,那便是士气大损,减员达到两三成,那剩下的士卒不跑,那都是主将平时体恤士卒了。 故而,此战虽然是大胜,但也是惨胜。 但成果还算不错,随着运回来的首级足足有一千余级,其中过半都是那些投降的俘虏。 但分到这六百多人头上,一个人身上只能分到两三级罢了,这还是均分之下。 城墙上,城外的空地上,此刻站得满满当当,这些人目光带着哀伤,定定的看着吕布一行人由远及近,口中久久无言。 城门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混在人群中,那单薄的身子裹在厚厚的冬衣下,如同一朵易碎的花苞,显得尤其突出。 随着一众车马慢慢过了吊桥,被刘、杜二位士史接住。 刘康早已从传信的骑卒那里得知王苍去追击日律推演,故而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诸君大胜归来,辛苦了。” 身后的杜宇、费氏兄弟及诸多吏员也跟着喊道:“诸君大胜归来,辛苦了!” 刘康一边招呼吕布等人进城,一边大声喊道:“城中已备好疮医,热水,诸君,欢迎回家。” 但城墙上的那些百姓和戍卒亲眷没有跟着附和,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因为他们从那些尸体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吕布在塞中也待了有些年头,和在场众人也是颇为熟络,领着众多士卒行了个军礼,然后默默往城中走。 每过一位士卒,刘康等人都会这般说道,让那些异常疲惫的士卒神色稍有缓和。 当吕布等人的脚步走到城门边上时,便被拦了下来。 吕布心中暗自发苦,哎,这一遭终究是要走的。 杜薇焦急的踮着脚跟,在人群中左瞧右看,但却被密集的人群挡住,急得她愈发难耐。 直到吕布等人来到她身前,杜薇那好看的杏眼一眯,口中脆生生的叫道:“吕叔叔,怎么没看见阿翁和兄长?” “他们是和塞尉去追鲜卑人了吗?” 吕布对于杜薇这个小姑娘还是有几分好感,故而在称呼上亲切些,这个昂藏汉子难得露出一抹温情,半蹲下来摸了摸杜薇的头,口中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杜薇的小手。 起身逃也似的往城中快步走去,他怕直接说出来,杜薇这个小姑娘接受不了。 杜薇见吕布这番作态,心中已然有些惶恐,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随着戍卒和义从慢慢入城,运送尸体的大车也慢慢出现在杜薇的眼前。 第85章 和这老狗玩玩 只见最前头的一辆大车上面空些,几双穿着厚厚靴子的脚掌伸出车外,其他一双靴子上面的样式,杜薇还认得。 那不正是自己给阿翁缝制的皮靴吗? 那皮靴有些大,需要用绑腿系紧,上面的针脚也歪歪扭扭的,而且还有用白色的素线缝制的些许图案,只是造型就不敢恭维。 但常人不认得,杜薇却识得。 是在今岁入冬前,杜薇仿照着石城外的野花,费了一整天的功夫才缝制出来,如今上面满是血泥,却显得更加娇艳。 难道,那是阿翁? 兄长秦宜禄也没回来,怕不是... 当先的大车没有在杜薇面前做停留,吱吱呀呀的往前缓慢驶去,后面跟随着的车马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随着木质车轮的滚动间,杜薇心中的那道魂儿也跟着飘飞而去。 只见杜薇那本就清丽的脸颊刹那间变得没有血色,脚下变得有些轻飘飘的,无论杜薇心中怎么使唤,这脚也动不起来,就如同扎根在地上一般。 后车上飘散而来的浓郁血腥气味,首级上狰狞的表情,随着车轮磕碰间掉落的冰屑,撞击在地面碰撞出的奇异血色光泽。 此刻,就如同梦魇一般缠绕在杜薇心头。 杜薇就这么失神的站在城门处,一直到车马不见了踪影,城外的百姓和塞中诸吏没有看她,因为许多人自家亲属都在此战逝去。 自家都难以兼顾,何况还是他人呢。 慢慢的,大片的雪花也在那单薄的肩上,头上,逐渐堆积了起来。 随着寒风的呼啸,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 而塞北的草原上,王苍只觉风雪如同刀割,已经连续追击日律推演大半天,往塞外奔行了几十里路。 一望无际的草原,此刻他追,他逃... 陆续有跑死的战马和被坐骑掀翻的亲卫掉队,王苍没有去管,只是让众人随手射了几箭过去。 如果侥幸未死,那也算他好运。 “狗日的日律推演,怎的这般能跑?” 宋宪在王苍身边骂骂咧咧,口中开始散发出芬芳馥郁的香气。 而前头的日律推演则更加难受,久居尊位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拼命了,只觉两胯磨得有些不舒服了,而身后的亲卫如今也落队小半人。 往后头瞧了一眼,身后的王苍等人已经看不见踪影,左右尽是茫茫一片白。 “下马,休息一阵。” 日律推演当先一提缰绳,战马快速收住前冲的势头,翻身下了马,只觉得两腿有些发软。 环顾左右一圈,许多健壮的战马已经跑到口中吐沫,浑身大汗淋漓,不少肚子都有些干瘪了,这是开始掉膘了。 而亲卫们则是脸上发红,嘴唇有些干裂,精神有些不振,显然也是疲惫到极致了。 在众人身上找了一圈,竟然无一人走时携带了食物和清水,哪怕是一皮口袋酪浆都没有。 日律推演大感晦气,心想: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等到王苍小儿追上来,那时连战斗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众人的战马中挑了两匹垂垂欲倒的,日律推演拔出马刀,直直的捅进战马的脖颈。 战马太累了,吃痛之下,只是发出了一声长嘶,眼角分泌出些许晶莹之色,直接就往一侧倒去,它们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股冒着热气的鲜热马血从伤口中飙出,日律推演指了指那外一边的那匹战马,然后拔出了战马脖子上插着马刀,就着那还在溅血的伤口就把嘴凑了上去。 腥臭的马血在口中没有多做停留,便被大口大口的吸进日律推演的喉间,人在饿极渴极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是香甜的。 日律推演喝到肚饱时,方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随手擦去嘴角猩红的血渍,招呼一旁的赤闾赶紧趁热。赤闾没有多做犹豫,凑到那伤口中就大口吮吸了起来。 这两匹战马自然不够众人止渴,但或多或少都喝到了些,勉强能润润咽喉。 还有些残存在战马的毛发、皮肤上的血珠,那些亲卫也不介意,凑上去就仔细的舔舐起来。 那啧啧有声的作态,众人大多无感。 草原上便是这般,一点吃食都不能浪费,哪怕是蛇鼠狐兔,在他们口中都是一顿美食。 马血喝完,马肉这等好东西,众人自然不会放过。 在日律推演的吆喝下,亲卫们开始剥皮取肉,那般贪吃的样子,真的像一只小馋猫(? ^?????^ ??)。 而赤闾见日律推演的站姿有些怪异,心中了然,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副马鞍,给其当作胡床来用。 又走到被剥好皮,这会儿准备取肉的战马旁,不由分说,把身边几个饿昏头的亲卫踢开,从战马的肩胛后边取下一条还在跳动的鲜肉,随手递给日律推演。 见赤闾这番动作,日律推演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那肉条,放在口中开始细细咀嚼起来。 过了半晌,两匹战马竟被众人分食殆尽,就连坚硬的马骨,那些没吃饱的亲卫都要吸骨吮髓,还有恶心些的,揪起战马的肠子就开始细细吃了起来。 观那样子,真可谓,美在其中。 伴随着阵阵雷鸣声,王苍等人沿着日律推演奔行而去的马蹄印子,终于追到了。 远远的,一声叫喊从王苍口中发出:“日律老狗,可还识得乃公?” 吃饱喝足的日律推演没有搭理王苍,只是神色多有不屑。 “上马,赶紧回部落,到时候让汉狗好看。” “遵命。” 亲卫们翻身上马,神色带着些许喜色,随手用袖口抹了下嘴角,那咧开的大嘴中尽显猩红色泽。 等到王苍一行人快要追到日律推演身后时,日律推演已经带着亲卫提起马速,逐渐消失在远处。 “主公,快看,那边地上有两张皮子,还有一些残骸和血迹。” 王苍右手高举,众人的速度慢慢开始慢了下来,操控着健马来到刚才他们进食的地方,一股子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见此场景,王苍不禁兴奋的笑了笑:“呵呵,猎物跑不了多远。” 见宋宪、陈宽等人不明白其中意思,王苍只能细心解释道:“这一路上,许久没看见他们的战马拉出来的马粪,反倒是累死的战马就有不少,如今又被分食两匹,显然是又渴又饿,累到了极致。” “远远的吊在后面,和这老狗玩玩。” 话落,王苍一抽马臀,战马吃痛之下,迎着风雪往前奔去。 第86章 云中范孟博 王苍这边顶风冒寒,而云中城则是阴霾阵阵。 太守府的会客厅中,袁敞让府中侍从撑起一幅地图,上面绘着云中县周边的山川地图,还有城外鲜卑人的营垒也标注在上面,只是略有些粗糙。 袁敞指着上面那条波浪形的线条,说道:“府君,如今天降大雪,正是天助吾等破贼,天寒地冻之下,城外的鲜卑人定然全无战心。” “加上护城河又被鲜卑人填了,此时出城如履平地,正是逆击敌军的好时机。” 甄厉神色似有意动,但一旁观察其表情的胡平、张亮二人大感不妙,性子最急的张亮赶紧发声劝阻道:“城中郡兵本就不多,袁长史日日紧逼,莫非是想做云中范孟博不成?” 听到这话,甄厉脸色一变,跟着开口呵斥道:“袁长史,你与范孟博乃是同乡,实话说,你意欲何为?” 作为士人中的一员,对于范滂的所做的事迹自然知根知底。 加上范孟博也是汝南人,小时候也算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而且细说起来,小时候的袁敞甚至还见过范滂呢。 而且,凡是郡国守相都听过他的名号,但不是贤名,而是恶名。 因为那时有两段童谣是这样歌之的。 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说的是汝南郡的功曹范滂和南阳郡的功曹岑眰和他们的郡守宗资和成瑨。 这两位被郡守征辟为功曹的本地士人皆把持郡政,使得宗资和成瑨二人一个“主画诺”,一个“但坐啸”。 这在当时可谓是褒贬不一,以当时的士人角度,这二位贤功曹都是尽职尽能,使得郡中为之一清。士人闻之,无不拍手称快。赢得了身前身后名。 但站在郡国守相的层面,那就是大大的恶名了。 下吏过多的插手上官的权柄,使得郡守的政令出不了门,连府中书佐都不听他的,每天坐着玩即可,这样真的好吗? 范滂的亲族外甥李颂,是公侯家族的后代,因品行不端,名声不好,被同乡人所厌恶。但走了中常侍唐衡的路子,被推荐给了宗资,到本地任郡吏。 结果,作为选贤举能的,也就是人事管理的功曹范滂直接把这项太守宗资的任命给压了回去,不征召自己的外甥李颂。 这件事情被宗资知道后,迁怒于府中书佐朱零,但一边鞭打朱零,朱零一边昂首道:“范滂裁决清明,就像利刃去除掉腐朽一般,今天我宁愿被鞭笞而死,也不愿意违背范滂的命令。” 从这件事情中,郡中长吏的职能可见一斑。 但这样做太守真的有太守的权柄吗? 那肯定没有的,所以这句话一出,本来要死不活的甄厉都勃然变色,而袁敞也颇为气愤。 但硬要来说,这也是汉代官制的规定,像郡国的守相一般都是由中央来任命,而府中的诸曹掾史都是由太守自行征召本地的士人来担任。 而像云中这般的边郡不同,内地郡国的丞改成了长史,由长史来管军又管民,属于是把太守的职权分出去了很大一部分。 虽然边郡也会设置都尉,但如果都尉空置的话,也就是长史最大。 而郡守也是有管理军队的职能,郡守,也就是太守,也被称为郡将,负责郡内的军事指挥,但多称呼内地郡国的郡守。 所以说,这番话一出,由不得袁敞慌神,因为说他的为人不行,涉及到了他的根本底线了。 这胡平、张亮二人虽然为吏不行,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是玩的挺明白的。 “张功曹何必如此呢,出城逆击鲜卑人,也是为解被困许久的云中城,如今被围许久,城中人心惶惶,须得有一场大胜来提振士气不可。” 袁敞盯着张亮,给他细心的解释道。 但袁敞不是张亮,他不是本地人,没有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如果城破,他们张家,胡家的基业和产业必然会被劫掠一空,所以死死的咬住不肯松口。 “长史不必多言,待到雪消,胡虏自退矣。” 甄厉这会儿气还没消,挥了挥手:“没什么事的话,袁长史你就退下去吧。” 见三人的这番丑恶嘴脸,袁敞的好脾气再也坚持不住,也不搭理甄厉,挥了挥衣袖,把那幅地图撕得粉碎,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厅中。 看着地上的地图碎片,张亮露出一抹奸笑,说道:“嘿,这袁孟博不仅是想让贤府君您主画诺,还想让让您但坐啸哩。” 被这么一激,甄厉面色涨红,猛的一拍案几:“竖子,袁敞竖子,下次他再来,就说我不在,不见,不见!” 张亮见甄厉这番作态,心中暗喜,给一旁的胡平一个眼神,二人相熟日久,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府君,息怒,息怒。” “这竖子让我如何息怒,气煞我也!” 说罢,只觉不够解气,站起身来,一脚把面前的案几踢翻,看着上面的笔墨纸砚乱飞,只觉郁气稍解。 胡平拍了拍手,自有府中的侍女进来把堂中收拾干净,而他也趁机进言道:“府君,此刻堂外落雪缤纷,不如一边赏梅,一边煮些酒,品评下各自郡中,州里人物如何?” 当代士人多爱清谈,这不正是甄厉搔到痒处? 此刻,甄厉面带浅笑,暂时忘却掉城外的那些鲜卑人,赶紧招呼侍女快些撮拾,此刻他的那些身为士人傲气又回到了身上,显得有些雄姿英发。 “二君,速来,速来。” 胡平搬起案几,张亮拿着坐席,三人坐在檐下,聚于一案,自有侍女端来小炉,把火升起。 随着清冷的酒液逐渐煮沸,袅袅热气飘散,良辰美景,晴天白雪,院角孤梅,真乃文人风骨,自有一番风味。 院中品评暂且不提,却说袁敞气冲冲的走出院门,在太守府门迎面撞上张扬和梁诩二人。 张扬久在郡中,知道甄厉和胡、张二人的品性,加上袁敞又神色不善,显然又碰了一鼻子的灰。 “袁君,可是府君那边?” “正是,别提了,糟心。” “这已经是袁君你第六次请战了,看来府君本就无意出兵,再去只是惹人厌烦。” “哎。” 一声长叹从二人口中发出。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梁诩忽然出声道:“袁长史,张曹掾,直接出城打他娘的就是,难道城中郡兵不是你二人在管吗?” 第87章 信陵君旧事 这话一出,如同一声惊雷响彻在二人耳边。 是啊,郡兵悉数在二人手下掌控,真正忠于府君的还真不算多。张扬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兵曹掾,也是有一批心腹在郡兵中的。 不如... 袁敞和张扬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隐约有一道火苗,逐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张掾,不如?” “嗯哼!” 梁诩的一声咳嗽又打断了二人的眼中的热火,让袁敞和张扬冷静下来。 “二位,这里可是太守府门口,人多眼杂,不如来吾家中,此事还需细细商议。” 话落,梁诩拉起二人的手,快步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袁敞和张扬微微一怔,对视一眼,没有发作,然后快步跟上。 梁诩连做个塞尉时,都那般豪富作态,如今从边塞到了郡府,那自然是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这处宅子离太守府不远,甚至里面的陈设比太守府还好,而且王苍之前见过的灯盏,舞姬,侍女尽数被带走,现今便被充作府中。 好在袁敞、张杨二人家中条件也不差,虽然没有梁诩这般豪奢,但也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不会失态。 而到了家中,梁诩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冲着迎上前来的家伯随口喊道:“叫后厨准备一下,今日府中来了贵客,先上些蜜水来解解渴,要温过的。” 那家伯低头时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二人,心中了然,口中恭敬的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往厨房走去。 带着二人左拐右拐,连续穿过了三道院门,终于到了后院的会客厅前。一入厅中,那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让几人精神为之一振。 梁诩热情的招呼袁敞坐于上首主位,但袁敞怎么也不肯,口中连连推辞。虽然自己的品秩高些,但如今是客,怎可如此托大? 梁诩见袁敞不肯,便去请张扬,张扬见自己的上吏袁敞都没坐,那当然不会丢了礼数,脸上苦笑道:“梁掾不必如此,吾等是客,怎能夺了主人家的位不是。” 这个时代的礼节便是如此,梁诩请了一番,而客又推辞了一番,见张扬如是说了,便不再拉扯,大步的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之上,而袁敞二人见梁诩落座,二人也跪坐在席上。 这时,宅中的婢女也端来蜜水,跪在三人身边,把蜜水奉给三人饮用。 如今寒冬腊月,想找些野蜜,属实难找,这些蜜都是高价从往来的商贾那边高价买来的。 不过这般天气,喝着这温热的蜜水,属实是一种享受,三人连连喝了好几口,方才将碗放下。 袁敞这会急性上来,马上开口问道:“梁掾,府君门前,吾观你神色从容,俨然已有定计,不知有何教我?” 说完,袁敞还在席上作了一揖,神色还颇为从容,一点都看不见大家豪族那趾高气昂的作态,只有世家贵子的翩翩风度。 梁诩见状,也回了一揖,拍了拍手,那些衣着单薄的侍女慢慢起身,衣袖舞动间,还带起一缕馨香之气。 见厅中只剩下自己三人,梁诩起身拉着张扬,到袁敞案几面前坐下,小声的说道:“郡兵虽然信服袁长史和张掾,但是想要让其用君,还需一物。” 张杨反应快些,脱口而出道:“梁掾欲效仿信陵君旧事?” “正是。” 梁诩微微点了点头,神色从容的摸着下巴上的长须。 虽然郡兵听指挥,但没有甄厉的虎符,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但对于如何弄到虎符,袁敞和张杨却是犯了难。 看着梁诩那自信的模样,袁敞开口试探道:“梁掾可有办法?” “我府中有一宾客,其兄长便在太守府中任事,前些日子,见过府君将其放在何处。” “如此,大事可成矣!” “对了,梁掾家中这宾客现在何处?” 梁诩拍了拍手,门外走进来一人,端端正正的给三人行了个礼,然后静待吩咐。 梁诩开口说道:“郭咨,现在去找你那兄长,把之前交待给你的事办好。” “唯。” 郭咨恭敬的应了一句,然后倒退着出了厅中。 袁敞和张杨这会儿哪还不明白,梁诩这些天是憋了个大的出来啊。 “好你个五官掾,平日里不声不响,竟然谋划着这般好大事。” 袁敞对于梁诩的心中评价一下子拔高了不知多少,口中感慨道:“前有你梁子元,后有那王伯羽,你那小小的武泉塞,可是尽出英雄啊。” “袁长史过谦,过谦,在下不过是微末之才,来日进军还得看长史和张掾,在下不过是在城中为二君摇旗鼓噪之辈罢了。” 一番交谈,三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正在这时,之前在门口相迎的家伯的声音也从门外传来。 “家主,餐食已经备好了,现在开宴吗?” 梁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道:“袁君,张君,不如先饮宴,待到宴后,吾等所需之物想来也差不多到手了。” 心中块垒消除,二人这会正是畅快之时,如何会不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今日腹中空空,就等梁君这席话了。” “哈哈哈哈。” 三人相视大笑,各自回到席上,梁诩这时才对门外喊道:“可以了,进来吧。” 随着厅门打开,一众身着细纱的婢女如同嫡仙子一般,轻飘飘的飞入厅中,伴随其后的是一众手拿乐器的乐伎,随着丝竹之声响起,厅门外又慢慢走进来一队大袖翩翩的舞姬。 轻薄的大袖舞动间,舞姬那姣好的容颜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在其中若隐若现,伴随着乐声逐渐高昂,舞姬们脚下轻移,在厅中如同蝴蝶般舞动。 真可谓是,一顾倾人城。 厅中君子自然不会被这些吸引,但略微欣赏一番,却是君子所好。因为稍后还有要事,因此梁诩没有上酒,而是继续喝着蜜水。 厅中的舞姬们又在厅中舞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慢慢停下,这会儿,轻细的衣衫夹杂着香汗紧紧的贴合在身体上,使得那姣好的身材和略显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双颊嫩红的微喘着香气,在丝竹的停止下,慢慢飞出了厅中。 食精脍细,眼福口福耳福俱全,使得来自于中原的袁敞都大觉满意,更不要说张杨了。 ------ 1.《史记·货殖列传》: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 热汤,即热水也。 连这种小本生意都能获利千万钱,足以见商贾之利也。 更何况此时获蜜之难,足可见蜜水之贵和梁氏之富。 2.信陵君旧事,即战国四大公子之魏公子信陵君窃符救赵之事。 关于这方面,书友可能比我还懂得多,就不多赘述了。 第88章 太守虎符在此 伴随着舒缓轻柔的音声传来,二人心中那股子旖旎慢慢舒缓下去。 忽然,厅外传来了郭咨的声音:“家主,那物事已经取到了。” “嗯,进来吧。” 郭咨暂时压下心中的杂念,来时,那队妖娆的舞姬正慢慢从檐下走过,那般娇艳的模样,看得他心中大动。 只可惜,在偷偷看时,为首一人似乎发觉了什么,转身看来。见是郭咨在偷瞄,不由得狠狠的瞪了这登徒子几眼,然后快步领着众女远去。 但这番姿态,在郭咨眼中就像抛媚眼一般,先是转过头来不再看,用余光偷观察着,见那女转过屋角,方才不舍的又剜了后面众女几眼,又贪恋般的大口吸了几口空中残余的芬芳香气,才肯作罢。 不敢多想,打开门来郭咨低着头,将手中用绢囊包着的虎符高高举起,慢慢走到梁诩案上将其放下,然后后退几步,静待梁诩的命令。 在袁敞和张杨急不可耐的眼神下,梁诩从绢囊中掏出了那半截虎符,微微打量了一下,然后对着急躁的二人点了点头。 脸上笑着说道:“好,很好!郭咨,这事干得不错,先下去吧。” “对了,去院中找梁伯领赏,还有你兄长那份也别忘了。” 郭咨闻言,稽首拜倒在地,大声喊道:“谢家主赏赐。” 然后,脸上带笑的膝行倒退了出去。 袁敞、张杨见门重新关上,赶忙走到梁诩案前,盯着那半枚虎符猛瞧。 “哈哈哈,走,子元兄,吾等现在就去城中军营。” 梁诩将虎符递给袁敞,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二君善战,吾去府君那边,替二君将其拖住,好让二君能够放开手脚。” 二人闻言,当即对着梁诩作了一揖,说道:“袁敞在此替全郡百姓先谢过子元兄,事急从权,吾等先走了。” “子元兄保重,不用送了。” 话落,袁敞拉着张杨急匆匆的就往外赶,留下梁诩一人独坐厅中。 端起案几上的冷了多时蜜水抿了抿,梁诩没来由得笑了出来,但又马上收敛住神情,又坐了半晌,方才慢慢起身往太守府中走去。 却说袁敞和张杨二人,从梁诩的家伯那里借了两匹马,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往城中军营赶去,使得道路上来往的黔首士人纷纷侧目。 城中本就不大,不消半刻,便来到了军营的校场前。 守门的士卒认得这二人,当即快速打开营门,给二人放行。 而袁敞虽然激动,但还是知道营中规定,无故不得纵马。将战马交给守门的士卒先行照看,二人手按佩刀,大步往前走去。 营中的小校随侍在左右,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见袁敞快步走到鼓前,拿起一旁的鼓槌,开始慢慢敲了起来。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把鼓上的积雪震得大块大块的往下直掉,也惊醒了在居所中休憩的郡兵。 听闻是军鼓聚兵,郡兵们如同溪水汇入江河一般,身上披挂齐整,手中紧握着矛戈,在三通鼓敲完之前,尽数站在了校场之上。 众人大多不明所以,而袁敞也不着急解释,先是登上了校场面前的那处高台,手上按着刀柄,脸上神色威严,眼睛左右扫视着场上的郡兵,见兵器,甲胄俱皆齐备,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又看了眼校场上立着的旗帜,发现这会儿已是巳时末,将到午时,心中顿时了然。 “太守有令,命我等出城逆击胡虏。” “现令!全军即刻造饭,午时五刻前在校场集合,未时一刻前出兵。如有未到者,枭其首,悬于营门!” 顿了顿,又道:“本长史已经和府君商议,待到汝等归来之时,杀猪宰羊,尽出营中肉食,犒赏全军将士。” “就地解散!屯长以上到大帐中议事,队率负责约束好麾下士卒。” 校场中的郡兵神色各异,兴奋的有之,恐惧者也有之,而更多的是有些迷茫,毕竟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但城中被围了许久,这时才出兵,未免太过晚了些吧? 可是负责管理郡兵的长史袁敞发话了,众多郡兵只能慢慢折返回去,等待开饭。 想到能多吃一顿饭,而且还有肉,心中稍微开心了些。 另一边,下了高台的袁敞领着众武官来到了校场后方的那处大帐中,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上首,而张杨则坐于右边上首,其他曲长、屯长按照官职分别就座。 郡兵中有亲于张杨的心腹,那自然就有忠于太守的和一些左右摆腰的墙头草。 那忠于太守的乃是一位材官曲的曲长,对于甄厉的心思,他是了然于胸。 至于袁敞所说的要出兵之言,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太守怎么可能会下这么糊涂的命令,而且胡君、张君也没遣人来告知一二,这件事情太过可疑,但以他的头脑,也不敢去想袁敞等人敢做出偷虎符这等大事来。 但思考了许久,这不对劲感觉越来越明了,一股子阴霾笼罩在心间,只能烦躁的问道。 “袁长史言府君将要反攻城外鲜卑,可有凭证?” 袁敞轻蔑一笑:“城中负责战事的乃是吾,如今请得府君之命,何曲长莫非是不听军令?还是不把府君放在眼里?” 说完这话,袁敞脸上勃然变色,死死的盯着那曲长,眼中的杀气如同猛虎一般,直欲噬人。 何曲长黑红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还是强自辩解道:“在下只听太守号令,如长史这般,口说无凭,需得拿出凭证方可!” “呵呵。” 在那何姓曲长逐渐扭曲的眼神下,袁敞把腰间挂着的一个娟囊解下,然后将里面的物事拿出,将其高高举起:“太守虎符在此!” “何曲长,本长史问你,这虎符可算得了凭证?” 说完,指着那瘫软在地的何曲长喝道:“帐外虎士何在,将这乱我军心的宵小之辈打出去。” 帐外的卫士乃是袁敞的亲信,听到袁敞的话,大步走了帐来,解下腰间的刀鞘,对着那已经吓破了胆的何曲长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何曲长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口中叫道:“误会,误会,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但袁敞没有理会,只是抱着手,冷冷的看着场上的这番乱哄哄场景。 而那些摇摆不定的曲军侯和屯长则是心肝都颤了起来,那每一声惨叫和每下拍打,就像打在他们身上一般。 至于那些张杨的心腹,则是面带嘲弄,嘿嘿冷笑起来。 等到何曲长被打“出去”之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状态。 这时,袁敞看向众人,开口笑道:“接下来开始军议,汝等有何意见?” 那些“墙头草”们见何曲长被打成那副惨状,自然不敢多饶舌,那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 袁敞脸上带着一丝满意之色,开始指着地图说了起来。 就在军议开始时,另一边,梁诩也走进了太守府中。 第89章 这才是我想过的人生啊 前院内,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立于此处,看是梁诩前来,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府君何在?” “此刻正与胡主簿和张功曹在后院厅中。” “嗯,在此处守上两个时辰,如果有人来通报关于袁长史的事情,表面上应下,不用去知会府君。\" “两个时辰后,到我宅中找家伯,以后在我家中做个宾客。” 青年听到梁诩的话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恭敬的行了个礼:“遵命,家主。” 然后走到府门内侧静静的站立着,一双眼睛极为机警的打量着左右。 这青年便是那郭咨的兄长郭琦,平日里负责伺候甄厉的起居,那虎符便是他看到存放之处,然后偷来的。 另一边的梁诩没有在意这等小人物,随意的摆了摆手后,大步往前走去,不消半刻,便来到了后院的院门处。 只见,宽大的檐下,甄厉三人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为此,一个个还闹得脸红脖子粗。 其中一人忽然听到脚步声,转头来看,见是梁诩,口中热情的招呼道:“梁掾,吾等与府君点评你家乡人物,一时相持不下,正需要你这州里人来解惑,速来,速来。” 一旁端坐的甄厉听到这话也转头看来,指着梁诩对着身前二人笑道:“我的贤五官掾来了,必定是吾之观点有理,你二人所言颇谬,不足取用也。” “府君此言差矣,还需梁掾来才能明得了分解。” 虽然对清谈不是很感兴趣,但为了投其所好,梁诩还是微笑着说道:“呵呵,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话落,挤到几人身边,加入了激烈的议论之中。 而在几人或点评,或高歌,或清议时,太守府门连续来了几波人,都是来告知军营中发生的情况,但无一例外,都被郭琦打发走了。 见时间差不多了,郭琦和门口值守的守卒打了个招呼,慢慢走上街道,逐渐汇入人群中。 等到有人忽然闯进后院时,还在哈哈大笑的甄厉脸色一变,口中呵斥道:“滚出去。” 但那小吏却没有理会,口中疾声道:“府君,袁长史领着城中郡兵尽数出城去了!” “什么?” “好大的胆子,是谁给他的权利,竟然私自调动郡兵?” “速速将其召回,本将要亲自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 檐下的几人脸上惊怒交加,连连逼问那小吏,那小吏神色兀自惊恐,支支吾吾的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原来,等到众人饱食一顿,在校场上集合时,袁敞将那何姓曲长当众枭首来祭旗,用来震慑郡兵。 而普通的郡兵不知道其中缘由,但见除了袁敞和张杨之外,军队中品秩、地位最高的何曲长都被拿来祭旗了,那自己不听话,岂不是这般下场,是以人人畏服。 而后,袁敞一马当先,在营门处接住自家部曲,然后领着众人来到北城门外。 这千余人声势极大,一路上,引得附近里巷中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在虎符的作用下,城门自然大开,守门的县卒不疑有他,千余兵马尽数出城。 甄厉听完这些话,脸上是青一片红一片的,不知是清议聊得太嗨,还是被气的太过,却是被气得不轻。 “反了,反了!” “走,去北城墙!” 甄厉没有管身后的几人,当先往外走去。而胡平、张亮则先是一阵惶恐,接着后知后觉的赶紧起身,跟着追了上去。 安坐在檐下的梁诩只觉世界都清静了,这品评诸郡人物真是无趣,不如在家看看舞姬,听听小曲儿来得实在。 端起案上还在温着的耳杯给自己杯中倒了一杯热酒,梁诩就着雪景,悠哉悠哉的品了起来。 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热气,没来由的感慨道。 “这才是我想过的人生啊。” 另一边,甄厉三人赶到城头上时,袁敞和张杨已经在城外布下阵势,如今,前阵已经与鲜卑人开始对峙起来。 双方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就等那石破天惊的一道命令了。 一刻前,日律狼山的大帐中,这个看着老,实际年纪却不是很大的嫡长子脸色平静,目光没有一丝起伏的看着在座的众人。 唯一一个没有座位的范钧就有些神情尴尬,因为他是汉人的缘故,不配得到坐下的权利,虽说他是日律狼山的幕僚,但也只能干站于此。 场上众人对于是否和营外的汉军交战,已经开始激烈的议论起来。 日律狼山的胞弟狼角和范钧一般,对于把汉军打回去持反对态度。 日律狼角表示,整个云中除了少数几座城邑之外,剩下的人口和财货都送至原阳城了,就等雪停了。 出发时万余骑,除了期间因为汉人抵抗时损失的几百骑,和还在沙陵城下围城的两千骑与一位长老,以及看守那些劫掠而来的千余骑之外。 此刻,剩下的七八千骑尽数在此! 而日律狼山的几位庶弟则是积极主张打回去,因为他们不似狼山、狼角这般是嫡出。 他们有些是日律推演和匈奴女人所生,还有些则是掳掠而来的汉人女子所生,唯一一个运气好的,便是和鲜卑女子所生,但地位仍然不比嫡出的那兄弟二人。 虽然同为日律推演的子孙,地位间的差距近乎天差地别。 这几个庶出的想要获得在部落中的地位和日律推演的认可,迫切的想要一场看得见的胜利来维持地位,和掳掠到足够多的人口和财货来保障自己下面的族人生存。 故而这般好战,但狼山能在草原上活下来,自然不是善类,他早就看透了这些弟弟的真实嘴脸,对此表现很平淡。 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大些的青年首先坐不住了,大声囔囔道:“兄长,城中的汉人是整个云中人口最多的,云中就属这儿最富有,如果能把城攻下来,那父亲定然会重赏我等的。” 另外一个脾气激烈些的也跟着叫道:“是啊,兄长,这城中还有汉人铁匠和武库、粮仓,到时趁着雪停,把这些粮草和武器运回去的话,这个冬天我们都能窝在毡帐中度过一个美美的冬天。” “是啊,兄长。” 在场的这些弟弟们一个叫得比一个起劲,但其他头人和长老大多保持沉默。 因为,这次劫掠而来的财货和人口已经够用了,故而兴趣缺缺。 日律狼山嘴角划过一丝嘲讽,开口道:“既然你们这么好战,那几位亲爱的弟弟,这些汉人就由你们几个的部众来负责吧。” 第90章 这胡狗不知兵 那个与汉人所生的弟弟年纪最大,因为不能继承日律推演的姓,因此只有名,唤作狼辰。 实际上,狼辰的年纪比日律狼山还要大些,今年已经三十出头。对于日律狼山这位兄长的命令,他实在不敢违背,只能曲线救国道。 “兄长,我手下那些都是什么歪瓜裂枣,我自己也是一样,把我放出来,那不是丢了父亲的脸面不是。” 说完,脸上扯出一抹强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渴求的味道。 至于为什么唤他做兄长,那不是人微言轻嘛。 日律狼山没有马上回答,慢慢站起身来,在营帐走了起来,绕着众人行了一圈后,来到了狼辰的身边,用手指敲了敲狼辰的头,说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个废物,那你还那么激动干嘛?” “你和你那不知羞耻的母亲一般,看见好处就往上钻。” “甚至为了帮你求些牧民,竟敢钻进我的帐中,你们母子俩都是一般有趣。” “哈哈哈。” 狼辰脸上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但笑着的脸里却划过一抹晦暗和仇恨,只是很快的不见了踪影。 “怎么,不想去?” 狼辰马上回道:“想去,想去,小弟早就想将这些汉人杀尽,一天天躲在龟壳中,也不嫌闷得慌,如今离开了龟壳,小弟帮兄长将那汉人的郡守擒来,给兄长喂马。” “嗯,好志向,你们四个一起去,稍后我派一百骑跟着后面帮你们。” 剩下的几个弟弟连连点头,那模样,确实挺乖。 等到众人走后,范钧跪在日律狼山脚边说道:“这狼辰几人不把主人放在眼里,竟然敢带头鼓动主人,实在该打。” 日律狼山一脚将范钧踢翻,对着其身边吐了口浓痰,呵斥道:“我父的血脉,我的弟弟,也是你配在背后议论的?” “滚出去。” “遵命,遵命。” 范钧不仅不生气,还嬉皮笑脸的连滚带爬出了大帐。 这下,帐中彻底冷清下来。 “安沁,进来。” “遵命。” 一个高大的中年卫士掀开帐门,慢慢走了进来,然后在日律狼山面前束手立着,静静的等待着吩咐。 “让狼角和其他头人出个两千骑,你再带上咱们本部千骑,合计三千骑在狼辰他们身后,如果这些杂种不争气,你就负责把汉人击退。” 安沁微微颔首:“遵命,主人。” “下去吧。” “遵命。” 看着再次空无一人的大帐,日律狼山拿出地图,细细的开始看了起来。 从下雪时他便有些担忧身后的父亲,如今,这股子不安越来越强烈,只是大雪封闭了道路,使得往来的消息慢些,下次收到游骑送来的信息还得等到明天。 看了一阵,心中愈发烦躁,索性将其丢在一边,自发出了帐门,走到一处望楼下开始往上爬。 得益于汉人鼓捣的这些玩意,如今,鲜卑营垒中也会搭建这种建筑,对于观察敌情,确实方便很多。 站在木质的望台上,只见营中陆陆续续出去了两三千骑之多,这几个弟弟,近来部中的实力倒是强了不少。 如今和汉人打过一场,消磨掉些才好,省得野心膨胀起来。 两千余骑出营后没有就在停滞不动,而是在狼辰的带领下,慢慢绕着营垒周边开始跑了起来。 这会儿正是下雪的时候,战马不动起来,一会儿就会没劲,懒洋洋的没了冲劲,跑动一下,出点汗,气力正是最足的时候。 而另外一边的汉人则是刺耳的金鼓声响个不停,观其样子,是块难啃的骨头。 前头的骑兵快要奔了一圈,后头的骑兵才刚刚出营,狼辰领着他们又绕了一圈,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唿哨,提醒众人加速。 而领着郡兵出城的袁敞自然不是草包,见鲜卑人果然出营,指着那些还在跑动的大队骑兵,转头和张杨笑道:“哈哈,稚叔,天助我也,这胡狗不知兵。” 张杨作为边地的世家大族子,自然有家传的兵书,加上常年和鲜卑打交道,也笑着开口道:“吾要是鲜卑统帅,就一直深沟高垒,先避而不战,让麾下人马以逸待劳,再等到我军士气低落,将要用饭之时,士卒定然人饿马乏,全无战力,到时尽起三军,我军便可被直接轻易拿下。” “这胡狗不知兵。” 袁敞听到这话也是一阵后怕,如果鲜卑人真按这般来做,那确实不好对付,当即笑着说道:“可惜对手不是你张稚叔,不然吾拱手而降,好成全你一番美名。” 张杨连连摆手:“袁长史太过谦虚,攻守之势,既看人,又看兵。吾等郡兵久经操练,岂是鲜卑人可比。” “所言正是,这些郡兵可是咱俩的命根子。” 见到这个比喻,张杨也是莞尔一笑:“长史这比喻好,哈哈哈。” 这时,远处的鲜卑骑兵陡然开始加速,冲着阵前疾冲而来。 袁敞立于中军高台,看得远些,大声喝道:“弩进百五十步再射,弓箭无算。” 边上的鼓角声陡然一变,前头的蹶张士早已把弩上弦,如今或半蹲于地,或坐于地上,还有些站着用望山测算距离。 这是因为蹶张士所用的弩形制不一,像蹲在地上的,大多是腰引弩,而坐于地上的,自然就是蹶张弩,最后站立着的,自然就是擘张弩。 而站在那曲蹶张士身后的,自然就是一曲引弓在手,待而不发的弓箭手,再之后才是两曲之多的材官。 至于两翼,则是各自被布置了一曲骑卒以作机动。 中军方面,因为何曲长的死,他那一曲士卒本是材官,也就是甲士,如今用作中军,加上张杨和袁敞的自家部曲,正好够用。 这千余郡兵自然不止这么些,但袁敞还是留了后手,没有全部将其带出,只带出了六曲,剩余近两曲人马加上县府中的守卒和城中的青壮,守住一座小小的云中城,那自然不在话下。 随着马蹄踏动间,如同乌云一般的鲜卑骑兵急速冲了过来,不消几息的时间,已然奔到蹶张士阵前了! 袁敞瞅准时机,估摸着快到两百步时,大声令道:“射!” 第91章 袁敞鼓点御鲜卑 擂鼓的士卒听到命令,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三分,响彻战阵的鼓声为之一变,那敲出来的鼓点急促又沉闷,如同砸在心尖儿上一般。 最前头的蹶张士早已迫不及待,手中的弩矢如同飞蝗一般,急速飞行的过程中不知撞碎了多少雪花,眨眼间便来到了鲜卑骑兵的的身前。 “咴儿!” “嘶!” “咴儿!” 伴随着一声声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前头的那些鲜卑骑兵就如同被风吹倒的麦子一般,眨眼间倒了一片,战马的嘶鸣声伴随着那些骑兵的惨叫声不断传来。 而身后的那些鲜卑骑兵来不及勒马减速,便直直的撞了上去,一时间,给最前头冲锋而来的鲜卑骑兵造成了一番不小的混乱。 这可是两百张弩,同时齐射之下,就算是这个世界有神,那也能杀给你看! 何况这些骑兵大多没有着甲,只是穿着从聚落中带来的那件袄袍罢了,如何能抵御这般野战利器呢? 处于骑阵中心的狼辰见状,给战马的马臀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赶忙大声喊道:“都散开,散开啊!” “汉人的弓弩已经射完一轮,冲,冲,冲!” “冲起来!” 狼辰大声喊完后,战马被抽打的吃痛,奋力驮着他往前猛冲,而他部落中那些士卒见头人都这般样子了,也死命往前赶。 大队骑兵如同潮水般,避过前头那处尸堆,又从两侧往袁敞的前阵猛烈冲击而来。 “呵,不过尔尔。” “放箭!” “咚!咚咚咚!” 袁敞的指令伴随着鼓点传至前阵,那些引弓在手的弓箭手左手高举,右手用力拉开弓弦,把手中夹着的箭矢送了出去。 而他们前头的蹶张士却不往后退,反而是重新开始拉开弩弦,还准备再射一轮。 等到弓箭手已经抛射出去三四箭,蹶张士大多上好了弦,对着近在咫尺,不过三四十步的鲜卑骑兵扣下了弩机上的牙,手中弩弦狂颤,短小的弩矢从弩臂上的弩槽中疾速射出。 但这些蹶张士还是没退,因为没有收到鼓点的信号,他们不能退,也不敢退! 随着鼓点声变幻,身后的甲士从缝隙中快速穿行而过,一手拿着环首刀,另一手举着一面铁包木的盾牌,而且上面还用一层生牛皮蒙着,在蹶张士的身前站定。 而越过众人,已经冲到最前的狼辰这时也已经拿出了一把角弓,和身后的众骑一般,双脚使劲的夹着马腹,没有瞄准,只是虚看了一把方向,便将箭矢射了出去。 快速将角弓收起,握住了那把陪伴自己许多年的马刀。 经过与汉人这么多年的战争,面对这般精锐的汉军部队,要么不打,要么只能使用突骑打法了。 他们没得选! 但没过一息,蹶张士的弩箭便将狼辰射得和一个筛子一般,身上处处开眼,这个心有抱负的日律推演的庶长子,如同一棵野草般,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本来就因为分散的松散阵型变得愈发稀薄,加上从天而降的箭雨,一个个鲜卑士卒相继倒下。 但没人来得及怜悯,也没人来得及管这些,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冲到汉人的阵前了。 至于他们的射出的箭矢,在那些甲士的掩护下,偶尔有几个倒霉蛋中箭负伤,甚至当场被流矢射死。 但郡兵这边,也没人顾得上这些了。 而鼓点声也在激烈的变换着,那些蹶张士从甲士到来,便开始快速往后退去。 直到在原先甲士的位置站定后,开始继续给弩上弦,重复着这机械般的动作。 甲士身后的弓箭手手上没停,还在不停的抛射箭矢,但身旁,一队队相对矮小些的郡兵举着丈余长的尖矛,快速挤到甲士身后,将矛架在那高大的半身盾上,如同一条隐而不发的毒蛇,死死的盯着那些鲜卑骑兵。 至于说什么,临阵不过三矢。 那不过是不懂之人的俗语罢了。 骑兵冲锋时,要面对前头,侧面,上边持续不断射来的箭矢,临阵不过三矢,那这也太过儿戏。 难道蹶张士和弓箭手躲在甲士身后就不放箭了吗,那这打仗不是如同过家家一般。 “令左翼骑兵曲出击,将这些冲过来的骑兵拦腰截断。” 没人回话,但鼓点声却替那擂鼓的士卒回答了。 这一曲的骑卒乃是郡兵中的有勇力的强健者,其曲长还是张杨的宗族兄弟,听到鼓点,大声呼喝道:“长史有令,命我等即刻出击,二三子,让这些胡狗出出血,出发!” 手中的环首刀往前一挥,身边、身后的骑卒开始动了起来,在那些零零散散的鲜卑骑兵快要撞击到甲士的身前时,这些骑卒胯下的战马慢慢将速度提了起来。 而在现场指挥甲士的屯长见那些零散的骑兵冲来,口中大声喝道:“散!” 持矛的郡兵将手中尖矛刺向鲜卑骑兵后,那些甲士的盾牌往两侧一收,身子微微下沉,把手中锋利的环首刀往那马腿上重重劈砍而去。 急速奔行的战马脚下一软,而上面被刺中的鲜卑骑兵只觉屁股底下的支撑感忽然消失,身子凌空往前飞去,那些持矛的郡兵虎口一痛,被连着带倒好几人。 而那落地的骑兵就没那么好运了,被后面待命的甲士乱刀之下,给当场砍死。 随着越来越多的鲜卑骑兵往盾牌上撞来,前面的甲士逐渐有些不支持,死伤开始慢慢增多起来。 “二三子,给我杀!” 张姓曲长大声呼喝,那些弓马娴熟的骑卒如同一支利箭,直接从侧面杀将而来。 狼辰的几个弟弟早就注意到这支骑兵,其中一个看着年纪小些的冲着剩下二人说道:“我来拦住他们,二位兄长,速速将眼前这些汉人杀尽!” “。。。” 狼骨和狼魑看着狼鹜远去,心中大感无耻。 这眼前的汉人弓弩如此厉害,加上又是精甲大盾,又是尖矛利刃,真的是个会挑对手的好弟弟啊。 “狼骨兄长,身后日律狼山派了一百骑监视我等,如今该如何是好。” 狼骨没有回答,一边奔行,一边悄悄往后看去。 果然,百余披甲戴胄的精骑在营门处守着,这是要把我等逼死不成? “狼辰那夯货已死,他的那些部众群龙无首,可以考虑将这些人鼓动起来,这样咱们本部兵马可以少些损失。” 狼魑重重的点了点头:“兄长所言甚是。” 但心中所想却是:可以的话,你也死在战场上最好,以后,你的这些部众,战后,你的族人和阏氏也是我的了。 想到美处,口中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哈哈哈哈。” 第92章 这里可是阴山脚下啊 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之间各怀鬼胎,但下面的士卒不知道这些。 他们只知道,如果不踏破眼前的大盾长矛,那从天而降的致命箭雨就会让他们光速去世。 在鲜卑骑兵如同飞蛾一般,前赴后继的的不停冲锋之下,前排的甲士伤亡开始增多起来,原本薄薄的阵线更加单薄了些。 但鲜卑那边死伤更是惨重。 倒下的战马和尸体在甲士面前累积成一条血路,而且还在不断增高,这会儿,已经到快到难以走动的地步。 可见战况之激烈,死伤之惨重! 后面冲至阵前不远处的鲜卑骑兵终于感觉到怕了,没有继续上前,而是在一个小帅的带领下,绕着阵前兜了个圈,顺便往阵中射了几箭。 游骑往来,飞弓逐矢,这才是游牧民族的看家本领。 只可惜,在人人披甲的郡兵面前,效果并不是很好。 一些被流矢射中的蹶张士和弓箭手将箭矢拔掉,继续开始对着外面抛射,甲士更是不怕这些,就算是被射成刺猬,那些流矢也顶多将身上的甲片射穿刺进皮肉中罢了。不会影响他们继续作战的能力。 真正造成甲士伤亡的,是那些战马带着鲜卑士卒猛冲过来的强劲撞击力道,凡是被撞中的甲士,无不筋断骨折,大口呕血的往后倒飞出去。 随着骑兵转回,双方隔着远远的,互相开始对峙起来。 狼骨面色不悦,另一边的狼魑也差不多。 两个人看着这战况,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指挥。 狼魑往后头看了一眼,冲身边的狼骨问道:“兄长,要不你去请示一下...” 说着,还用手势隐晦的比了一下后方。 这是要让狼骨去找日律狼山问问能不能求着支援。 但狼骨知道这个弟弟的心性,如果是好事儿,会让为兄来做? “这怕不好吧?” “兄长,此时每一息都有我鲜卑勇士倒下,兄长再不去,那些勇士的血不就白流了吗?” “呵呵,又不是我部落中的勇士的血,前头那些死的都是狼辰的部众,我承认,他们是勇士。” 狼魑见狼骨这般老辣,甚至连脸都不要了,心中恨得牙痒痒,只能故作大义道:“既然兄长不愿意,那么小弟我派个人去吧。” “嗯,如此最好。” “你?” 要不是狼骨边上有些健壮的勇士在边上簇拥着他,狼魑真想给他来一刀。 略带些火气的派了个亲卫去后面求援,狼魑转头看向另外一边。 不知那个奸滑的幼弟打的怎么样了。 但入眼的却是,一个头颅在空中被高高举起,看那模样。 依稀可见是那幼弟的头颅? 狼骨:??-?? 狼魑:∑(?д?)! 狼魑右翼这边的战场上,那将狼鹜头颅举起的人正是被袁敞派出去的骑兵曲长,也就是张杨的那个亲族。 这个精壮的汉子唤作张祈,对于这个躲在骑军中间,疑似小帅或者头人的胡狗没有在意,随手把头颅挂在鞍边,持着一杆铁脊精矛继续领着麾下骑兵冲杀起来。 这两百披甲精骑如同虎入狼群,把狼鹜带来的那几百骑从中杀穿后,调转方向,又从另外一边继续杀出,将狼鹜带来的这些骑兵杀得人头滚滚。 这般如狼似虎的战斗力,不愧是并州养蛊场中训练出来的精锐骑兵。 用他们来打这些连甲都没有多少普通鲜卑骑兵,那不是摧枯拉朽是什么? 狼鹜带来的鲜卑骑兵本就被打得发懵,见自家头人的头颅也被摘下,个个胆气尽丧,转身就往后逃,生恨胯下的战马跑得太慢。 张祈领着骑兵又冲了一阵,把这些败兵有意的赶向狼骨和狼魑那边,用以扰乱狼骨和狼魑麾下骑兵的阵型。 立于高台的袁敞见状,赶忙抓住战机,开口命令道:“擂鼓,令甲士往前,进百步!” “咚咚!咚咚...” 低沉的鼓点响起,看见那些甲士已经拼杀许久,袁敞看向台下的张杨喊道。 “稚叔,你带中军这一曲材官去把前阵的替换下来。” “唯!” 张杨早就手痒,远远的瞧着自家兄弟在前头杀得如此爽快,心中那股血气开始上涌。 翻身上了一匹健马,张杨领着原先何曲长那屯材官匆匆的往前赶去。 前阵那些甲士小步向前推进,张杨带人来后,这些甲士返身往后来到前阵与中军之间的空地上,开始坐下休息。 另外一边,狼魑派去求援的骑兵没能进到帐中,而是刚走到那百余精骑所在的地方,被为首一骑当众枭首,并且贴心的给狼魑送了回来。 狼魑看着手中这个面带惊恐的头颅,心中大骇。 日律狼山这狗东西是要把我们几个全部葬送在此不可。 “兄长,日律狼山这狗杂种是摆明了要消耗我们几个部落中的部众,不想让我俩活了。” 狼骨对于日律狼山的想法心知肚明,但也无可奈何:“那你说该怎么办?” 狼魑脸上满是怨毒之色,开口低吼道:“不如和汉人一起,把狼山的大帐给他掀了。” “嗯?” 听到这话,狼骨差点翻下坐骑,赶紧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身边都是亲信,心中稍定,赶紧拍马来到狼魑身边,低声问道。 “你确定?” “你部落中的那些阏氏和部众不要了?” 狼魑肯定的回道:“不要了!” “既然日律狼山这狗杂种不想让我们活,那我们回去了更是受制于他,肯定会被打压的死死的。” “而且投降汉人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 “咱俩也许拿不到个封侯待遇,但起码在此战帮了汉人,汉人在这云中郡划片草场也咱俩肯定不成问题。” “兄长,这可是阴山脚下啊,曾经的匈奴人故地,这辽阔的草场,你说你不心动吗?” 还在下雪的天,狼骨的脑门上甚至开始冒汗了,口中嗫嚅道:“别急,你让我想想。” “让我先想想...” 狼魑从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出现后,就直接膨胀到一发不可收拾,见狼骨这般懦弱的表现,口中低声催促道:“兄长!” “兄长!汉人都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今你看,汉人都快打到我们这里了。难道你想让自家部众全部死在这里不成。” “咱们为什么能说得上话,还不是手下有兵。” “至于你想你的那些儿女和阏氏、部众,把日律狼山杀了,到时候派人去接到这里放牧,不比在塞外好?” “这里可是阴山脚下啊!” “别说了!” “我听你的,杀,杀了日律狼山那个狗杂种!” ------ 1.关于并州骑兵的个体实力。 并州这边的骑兵个体水平不比凉州和幽州骑兵差。 首先,前套、后套、西套组成的河套平原全境都在并州。这是以前匈奴人的冬季草场和养马地。 加上并州直面的是谁? 是檀石槐! 这个鲜卑霸主,整个汉朝边境以北的北境之王的王庭就在高柳往外三百里。 加上中部鲜卑和西部鲜卑也和并州接壤,由此可以看出,并州的北部面对的是什么地狱级压力。 至于说为什么是养蛊场。 你可以看看并州出来的猛将都是什么水平。 汉末骑兵战术集大成者,吕布。 三国逍遥津的张十万,张辽。 关于张辽,我觉得关羽的最强战绩之一里有他一份。 上史料原文:《三国志·武帝纪》:使张辽、关羽前登,击破、斩良。 至于为什么把关羽列出来,因为关羽能成事,少不了张辽和他从并州带来的私兵部曲一份功劳。 你说万军之中一骑讨。 那是在开玩笑。 关羽可能和张辽麾下的部曲一同冲阵,但因关羽的个人武勇确实极强,故而全军之功,合于一人之肩。 张辽和他的并州骑兵部曲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至于后面的张辽战绩,相信大家也都懂。就不过多赘述。 至于说吕布,防止有些小伙伴觉得我是在吹吕布。接下来上史料原文。 《后汉书·吕布传》:燕精兵万余,骑数千匹。布常御良马,号曰赤菟,能驰城飞堑,与其健将成廉、魏越等数十骑驰突燕阵,一日或至三四,皆斩首而出。连战十余日,遂破燕军。 黑山军张燕的实力可并不弱,而且连袁绍都头疼,吕布数十骑每天来回冲击三四次,说明此时他的骑兵技战术水平极高,而且在突骑战术上造诣极高。 虽然后汉书上关于吕布的骑兵作战只有这么一例,但管中窥豹,说明并州骑兵其实并不弱。 至少在汉末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了。 番外 关于鲜卑的一些个人看法 最近收到不少读者的反馈,说游牧民族的实力有些夸大。 对于游牧民族的印象是一群上到老得骑不动马,下到十岁以上的小孩儿,加起来一两万人来侵略汉朝的程度。 甚至因为那句,汉末三国时期的弱些的诸侯,随便都能吊打周边异族的固有印象,导致笑料百出。 关于鲜卑,许多读者对其没有什么感觉,可能也有演义的加成在其中。 毕竟演义里,开局就是黄巾之乱起步了。 而整合了草原的鲜卑霸主檀石槐却在公元181年就死了,所以错过了这趟汉末的末班车,上了一趟早班车。 要讲鲜卑,就要从其根源说起。 汉代有许多名士对于鲜卑出处来源说法不一。 但直到三国魏晋时期,才算有了一个主流的官方论调。 即鲜卑和乌桓一般,都起源于东胡。 至于其他的说法出处,有山戎北迁,有秦时役卒,有东胡余部逃亡等许多观点。 但根据考古显示,鲜卑宣称的源头,也就是大鲜卑山,即大兴安岭,在大约四千年前,就已经有族群在此活动,而且开始使用青铜器了。 这和江西新干大洋州商代墓葬出土的虎方族群文物一般,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甚至在历史资料中,自商武丁伐虎国后,也只有昭王南巡和南宫伐虎这些记载了。 但鲜卑的来源已不可考,目前还是按照起源于东胡这个主流论断来观察。 而根据鲜卑和乌桓都起源于东胡的论断,加上他们都是按照自己实际控制地域来宣称自己起源于此。 即鲜卑起源于大鲜卑山,乌桓起源于大乌桓山。 接下来就是鲜卑的发展。 最开始鲜卑和乌桓一般,都是依附于匈奴的。 西汉时期的匈奴实力无须多说,相信大家都是知道的。 而到了东汉光武时期,因乌桓趁匈奴内乱时趁机攻击匈奴,加上乌桓内附,使得鲜卑在塞外的发展空间得以扩张。 其后随着大将军窦宪北伐北匈奴,勒石燕然后,整个草原陷入了一片权力真空时期。 后因东汉的制衡政策,鲜卑得以获得了初期的发展机会。 《后汉书·鲜卑传》:其后都护偏何等诣祭彤求自效功,因令击北匈奴左伊育訾部,斩首二千馀级。其后偏何连岁出兵击北虏,还辄持首级诣辽东受赏赐...于是鲜卑大人皆来归附,并诣辽东受赏赐,青徐二州给钱岁二亿七千万为常,明章二世,保塞无常。 从这段可以看出,汉初时期,鲜卑实际上属于是帮汉朝打工,替汉朝削弱北匈奴的军事实力。 按斩杀的人头数,和汉朝边郡换赏钱。 文中关于斩鲜卑的人头获得赏赐这一说,在这里基本上也可以得到解释,加上居延汉简中出现的斩捕匈奴、叛羌购赏,基本上没啥诟病。 至于具体细节,我在那段下面的评论中有解释,这里不过多赘述。 而青徐二州给鲜卑岁币也是在扶持鲜卑的发展,不过二亿七千万钱确实不算少数了。 但和对西羌作战时,动辄几十上百亿钱一比,换得北境平安,确实也算划算。 《资治通鉴卷五十六·汉纪四十八灵帝建宁元年》:颖(段颖)上言:臣...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馀亿。耗费若此,犹不诛尽... 这是段颖在汉灵帝即位之初和汉灵帝的对话,从文中就可看出,对羌作战,兵起连年,烽烟不息,疲兵劳师,耗费巨亿。 而两亿七千万确实也算得上划算。 但这岁币直到章帝去世之后,再无记载有明确的供给过了。 不过也是因为窦宪北伐后,匈奴远遁,这会儿已经不需要扶持鲜卑来制衡匈奴了。 而对羌作战却是在其之后发生的,文中只是用于对比,以防部分读者不理解。 但匈奴走了,草原空了,自然就有了真空期。 《后汉书·鲜卑传》:北单于逃走,鲜卑因此转徙据其地,鲜卑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 关于落的这个概念,有说一落五口的,也有说十余口的,但其和一户一般,属于是一个小家庭生产集体。 可能由一家,甚至几家组成一落,来共同生活放牧、组织耕种。 是的,你没听错,草原上也是可以耕种的,不过不同于内地郡国的精耕细作和南方地区的水耕火耨,草原上的耕种还是属于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 虽然有许多懂得种植技术的汉人跑过去,但因为草原上的游牧特性,大部分还是原始状态,猜测最有可能的固定耕种区域应该是鲜卑庭的弹汗山附近,这是最有可能发展起来的地方。 话题有些跑远了。 就算一落五口,这也是小一百万人口了,虽然分布在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广阔的蒙古高原上,但愈往汉朝边境靠近,鲜卑人口居住的肯定会更多。 一是方便劫掠,二是随着气候影响,越往南,才越有生存空间。 但大约在八千年前,蒙古高原的活动痕迹都很明显,说明那里的气候还没发生改变,能够适宜人类生存和活动。 这也是文中开头说的,鲜卑是有史以来,实力最强盛的时期,这确实不是空话。 而在鲜卑控制草原,实际上还是一种比较虚的控制,但从檀石槐一统草原之前的几十年前,鲜卑一共入侵了大大小小几十次,甚至还打到内地郡县过。 其实力可想而知。 都说两汉武德充沛,这个确实,但游牧民族从来都不可小觑,不是夸赞游牧民族,但尊重你的对手,也是在尊重你自己。 但檀石槐的一统也是诸多部落头人共同推举而来的,就如同汉末的轲比能一般,也是由推举而来,其组织相对较松散。 就如同檀石槐一死,加上其子和连又于同年被强弩射死,本就矛盾重重的鲜卑就从内部开始瓦解。 所以许多人只会觉得,乌桓在汉末时期的笔墨会比鲜卑多些。 其实是因为其内部矛盾重重,直到轲比能上台后,这种势头才遏制下去。 《后汉书·鲜卑传》:朝廷积患之,而不能制,遂遣使持印绶封檀石槐为王,欲与和亲。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乃自分其地为三部...各置大人领之,皆属檀石槐。 甚至连桓帝时期,想要和檀石槐和亲,檀石槐都不要,甚至觉得羞辱,加大力度了抄掠。 而且,檀石槐的这个改革,也使得部落大人由众人推荐,变成了家天下的世袭制度,这也算是开始进行汉化改革了。 但随着檀石槐的死,这种汉化也随着消失。 同时,你要看看同时期的桓帝手下都是什么神仙。 陈藩、窦武、梁冀(?)、李膺、李固、段颖(东汉羌屠)、张奂、皇甫规、郭林宗、荀淑、荀昱... 这都是什么逆天神仙。 放在汉末三国,这些也是不弱的,可惜有些生不逢时了。 又跑题了。 就连这种神仙阵容,面对檀石槐,也不能制,而且张奂任护匈奴中郎将时,出塞讨鲜卑,只斩首两百级,由此可见鲜卑的军事实力属实不弱了。 上一段史料原文看看。 《后汉书·鲜卑传》:灵帝立,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 熹平三年冬,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休着屠各追击破之。迁育为护乌桓校尉。 五年,鲜卑寇幽州。 六年夏,鲜卑寇三边。 秋(秋),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朝廷未许... 遂遣夏育出高柳,田宴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匈奴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十七八。 这三万骑的人员组成之前也赘述过,就不过多细讲。 但值得关注的是,檀石槐没有出动本部兵马,而是让东部、西部、中部三部鲜卑的头人,也就是十部大帅自行逆击。 逆击这一词,在昨天的关羽那一段也说过,颜良也是听到曹操兵至,率众逆击,被关羽望见麾盖,然后张辽、关羽冲击颜良军阵,将其斩首。 鲜卑是知道汉军前来,而且是每路各自万骑。 以游牧民族的天性,有利如同飞鸟之云集,对于这种逆击,在这种草原上还是骑射为主的时候,基本上不可能出现的,如果到了后面游牧民族入主中原的时候,学习了汉人的军事技术,比如说,铁浮屠、又说是拐子马的时候,那会儿突骑技术上来,逆击是家常便饭,但此时不一样。 这会儿还处于一汉当五胡的时代,靠着先进的甲胄和兵器,加上高桥马鞍和单边马镫与不属于游牧民族的战马质量,最后就是独有的高组织度和纪律性,这才能实现一汉当五胡。 但檀石槐不是设伏,也不是远遁,而是逆击?! 说明,他此时已经完全不把汉军的军事实力放在眼里了。 但鲜卑人需要的不是汉人的地盘,他需要的汉人的物资和粮食。 毕竟,自己生产的哪有抢来的香? 只可惜,檀石槐死的太早了,不然三国也不会出现了。 那会儿就是全民刷北境副本了。 综上所述。 鲜卑的实力并不弱,还有一些资料没有写出来。 并不是有读者口中所说的老人小孩齐上阵,加起来不过一两万人的水平。 并且不要低估了檀石槐的雄才。 而且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往,传令各大部落一起打,但实际上还是各打各的的这种说法。 浪费了大家许多时间看到这里,一些感言会发在作家说中。 新人作者小吏,伏首拜谢。 第93章 就跟看个死人一般 城外弓矢齐发,骑矛往来,鼓声震天。 城墙上,胡平和张亮二人的嘴比擘张弩还快。 “府君,蹶张士射弩两轮,前排的鲜卑骑兵死伤惨重。” “府君,甲士上前了。” “府君,甲士接敌了。” “府君,打退了,那些胡狗被打退了。” “嘿,张祈这竖子也是够勇武的,斩获了一枚贵种首级。” 甄厉死死的盯着那高台上的袁敞和往前步步推进的郡兵甲士,耳中听的烦躁异常,扭头呵斥道。 “闭嘴,本将不会看吗?” 一声呵斥,把二人吓得一跳:“...” “袁敞是个会领兵的,如今优势大显,甄隰,如今城中可还有可战之卒?” 甄厉扭头看向身边的一名高大汉子,神色有些亢奋。 “袁长史走时,留了一曲材官和一屯骑卒,一屯蹶张士。” 甄厉略微分析了一阵,马上说道:“蹶张士留着守城,剩下的材官和骑卒你全部带出去,包括从中山带来的部曲,全部都去。” 甄隰脸上有些不情愿,开口说道:“家主,这些部曲都是从中山带来的,死一个就少一个啊。” 不怪甄隰不情愿,甄厉口中的部曲是他上任云中郡时,族长赠予他的私兵,这些私兵都是族中培养出来的精卒,而且大多在甄家待了几代人,是用来保护甄厉安全的,如今用在这里,甄隰觉得浪费了。 “我是家主,还是你是家主?” “赶紧出城。” 眼中看到胡平、张亮二人时,甄厉叫住甄隰说道:“等等。” “胡主簿,张功曹,你二人家中的私兵,宾客全部都去。” 胡平、张亮闻言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 府君莫不是得了癔症? 而且,想让我等尽出家兵,不得拿些好处出来? “府君,吾家中哪里有什么私兵,就那么一两个宾客养在家中吃干饭罢了。” “是啊,府君。” 甄厉虽然没什么军事才能,但也是读过兵书的,这会儿正是战机,此时不抓,稍纵即逝。 “哼,你二人什么家底,本将会不知道,既然你二人不愿,即刻交还印绶,请回吧?” “府君?” “吾等家中属实没有什么宾客,都是些老仆婢女罢了。” 甄厉眼神一冷:“既然不愿,那就滚下去。” 忽的,一道声音从城墙下传来,让甄厉的眼神回暖了些:“府君,我家宾客倒是有些,此刻已尽数披甲。” 城墙上几人依着声音来源望去,一队骑卒正静静的待在城下,其中一人翻身下马,往前城墙上慢慢走来。 几人见那方面大额的长相,这不正是。 梁诩? 甄厉看见梁诩,眼神带着欣喜,高声喊道:“梁掾不愧是郡中砥柱,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这番话语一连说了两遍,又面带亲切的握住了梁诩的手。 梁诩不着痕迹的把手收了回来,随手在身上蹭过,说道:“如今正是全郡用命之时,此等大事,岂能少得了我梁诩。” “哈哈,正是,正是,我的贤五官掾。” “府君,我梁子元虽贤,附府君骥尾而行益显罢了。” “哈哈哈哈。” 甄厉看着梁诩这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口中酣畅大笑,但眼神转到胡平、张亮二人身上时,眼神又变得冰冷。 “胡主簿,张功曹,你二人还不下去?” 看着甄厉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胡平、张亮实在无可奈何,怎么府君的性格变幻如此之大? 当面行了个礼,二人心中一边恶意揣测,脚下一边不停的往城墙下走。 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还是让你的贤五官掾去做吧。 哼哼。 城墙上,心情大好的甄厉复又看向自己的族侄,喊道:“阿隰,还不快去。” “唯。” 这个青年汉子恭敬的作了一揖,自去军营领兵去了。 甄厉只觉浑身舒畅,不禁直了直腰杆,拉着梁诩继续在城墙上观察起战况来。 胡张二人确实没有说错,甄厉这性格变幻得是有些快,但他俩不知道是,其实甄厉也是想赌一把。 如果场上的袁敞节节败退,甄厉肯定不会让自家私兵下场,但此时场上的态势如此之好,由不得他不进场。 之前不出兵,不过是想做个守土太守,起码不会被朝中责骂。 但眼下袁敞私自出城,他也有连带之责,就算覆军杀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幸好,战况还算不错。 至于胡平、张亮二人,鼠目寸光。 豕犬罢了。 而立于高台的袁敞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场中的形势有些让人看不懂了。 怎么,鲜卑人自己打起来了? 本想找人商讨一番,结果环视了一圈周边才想起来,张杨领着兵去前阵督战去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开口和自己的私兵统领袁信开口说道。 “阿信,你说这胡狗什么情况?” “族兄,有没有可能胡狗间内讧了?” “内讧?” “没道理啊。” 袁敞摸了摸下巴的短须,觉得有些看不懂,说道:“且先观察观察。” 当即转头喝令道:“全军止步。” “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点带着一股穿透力,在郡兵耳边震响,令行禁止的停下了脚步。 这时,一骑从前头的鲜卑骑军从往甲士身前策马疾驰而来。 有蹶张士想要张弩射击,在前头的张杨马上喝道:“收弩,且放他过来。” 虽然张杨只领着一曲材官而来,但因为其兵曹掾的身份,就算是品秩在其之上的曲军侯也得听他的号令。 何况这小小的蹶张士呢,那蹶张士不情不愿的把弩收起,觉得有些可惜。 而从鲜卑骑军中来的那骑正是狼魑。 狼魑为表诚意,亲自单骑来和汉人这边交谈。 本来见汉人张弩,心中只觉不妙,忽然听到那士卒身后,有一军官打扮的汉人呵斥了一句,那士卒马上把弩收了回来,心中这才稍安。 策马来到甲士阵前,狼魑没有下马,立马于阵前冲着阵内喊道:“我是日律推演亲子狼魑,欲要见你们长史或者兵曹掾。” 作为日律推演的子嗣,他自然是学过汉话的,加上整个鲜卑中通汉话的,原先是汉人的本就不少,在一番系统的学习之下,才能讲出这一口流利的汉话。 前头的甲士有些疑惑,这胡狗又在玩什么花样? 张杨听到这话,神色中有些怀疑,但还是大方说道:“让他进阵来。” 前排甲士听话的把盾牌和长矛一收,给狼魑空出了两人宽的缝隙。 狼魑也不怯场,焦急的催马向前,来到张杨身边。 还没说话,张杨转身拍马,一边走,一边说道:“跟上。” 二人路过一列列士卒,来到中军的高台边,狼魑一路观察,心中暗惊。 这支汉人军队确实了得。 骑马而过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杂音,安静的或站或坐,只是看我的眼神怎么感觉和看猴一般? 视线一转,又见那高台之下静静的立着一支骑军,这支骑军人数不多,只有十几骑,但个个锦衣铁甲,外罩披风,头上一顶铁制兜鍪,还有一根红色的尾羽在空空静静飘飞,在洁白的雪花中显得刺目且浓烈。 只是这些人眼神中溢出的杀气怎的这般浓烈,看自己的眼神更加不好,就跟。 就跟看个死人一般? 第94章 做个归义胡真好 “咳咳,这位长史?” “还是兵曹掾?” 狼魑小心翼翼的猜测着台上武官打扮的青年男子的身份,用一种试探性的语气问道。 袁敞见这鲜卑人汉话还不错,甚至还带些边郡风味,没有马上回答。 用一种颇感兴趣的眼神盯得狼魑有些发毛。 “哈哈,这位上官可...” “拿下!” 狼魑话还没说完,袁敞一声大喝,将其吓得一抖。 “哎,等等,等等啊,我是使者!” “我叫狼魑,我是日律部大帅的亲子。” “不要,啊!” 只见袁信和几个持着长戟的部曲面带冷笑,丝毫没有在意狼魑口中的话语,恶狠狠的就将他从马上一把揪了下来。 然后。 狼魑那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就与冰冷的地面和被踩得黑漆漆的积雪的来了个。 亲密接触? “我有重要事务,要和你们长吏讲啊。” “放...唔...” 话又一次没有说完,袁信那孔武有力的臂膀一摁,把狼魑的嘴轻轻的按进雪中。 轻轻的? “阿信,不用这般用力,让这个日律大帅的亲子。” “慢,慢,讲。” 狼魑差点被捂得没喘过气来,积雪的冰冷让他神志一清。 此刻不用说他也知道了,这个汉人肯定是在场最大的官吏! 身上绷得紧紧的狼魑不敢挣扎,但头颅微微昂起,大声叫喊道:“此刻我的兄长狼骨应该正在与日律狼山那狗贼交战。” 袁敞通过这些只言片语已经把战场局势了解了大概,心中大喜,但沉着脸说道:“这与我何关?” “如果不是吾手下的郡兵还算强悍,怕不是被你们吃干抹净了吧?” 说完这话,袁敞脸上划过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 狼魑见打动不了袁敞,不由得讪笑了几声,脸上换出一副讨好的笑容:“我和兄长愿意做归义胡,为上官反攻日律狼山,我知道很多有用的情报。” “我有大用啊!” “那又怎样?” 狼魑见这官吏还是油盐不进,不禁有些傻眼。 这。 这该如何是好? 另一边,袁敞瞧着这的鲜卑人表情发愣,知道熬得差不多了,再逼下去,怕不是要当场哭出来? 想到这场景,十年的静气功夫都破功了,脸上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慢慢走下这简易的高台,来到狼魑的脑袋前,用马鞭的尾端开始点起狼魑的头来,打趣道:“你说你呀,为何不早点来?” 狼魑这会儿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脸上讨好的笑道:“是,是,是,下次小胡早点来。” 袁敞知道这会儿要表现出长史的威严气度,故而这次没笑! 而摁住狼魑的袁信和周边的那些部曲,远些的张杨等人已经被逗得要开始捧腹了! 这鲜卑人有些意思。 “嗯,不错。” “阿信,放他起来吧。” “我是本郡长史袁敞,说说。” 感觉到身上那股力道消失,狼魑没敢动,还是趴在地上,脸上愈发讨好,甚至有些谄媚,赶忙拣重点说:“小胡说,小胡说。” “嗯?” 狼魑吓得一激灵:“那日律狼山个狗杂种,想消磨我们兄弟几个的部众,让我们来攻打上官你啊。” “但天兵在此,小胡等人哪里打得过啊。” “嗯,继续说。” “小胡的兄长狼辰和幼弟狼鹜死在了天兵手中,那是他们妄图以卵击石。” “死得好!” “但小胡劝动了兄长狼骨,此刻正在前面反攻那狗杂种。” “只求上官快快发天兵将那狗杂种杀尽。” “我知道了,起来吧。” 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蹲着的袁敞又饶有兴致的用鞭尾点了几下狼魑的头,一把将其提了起来。 重新双脚站立于地的狼魑只觉眼前这个汉人长史真是不错。 这个天下,终究是好人多啊。 至于之前来时,和兄长狼骨说的什么草场,什么赏赐已然全忘在了脑后。 小心翼翼的站在袁敞身前,脸上的笑愈发谄媚。 袁敞没有搭理眼前的狼魑,转身走上高台,极目远眺起来。 底下的狼魑等了许久,见这袁姓长史怎么又不说话了,急的是抓耳挠腮,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甚至额头还渗出了些许热汗。 果然。 远处的鲜卑开始互相打得火热,应该不是装的。 但袁敞没有马上出声,而是安静的又看了好一阵,直到感觉前面的鲜卑骑兵,隐隐有战败的迹象。 终于,在狼魑期盼的目光中,一声话语从袁敞口中说出:“全军向右,甲士在前,蹶张士和弓箭手居中,骑卒居后。” “向前!” “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狼魑耳中如听仙乐,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好厉害的汉人长史。” “呼。” 一口悠长的热气从狼魑口中喷薄而出,伴随着一阵喃喃自语。 “做个归义胡真好。” 城墙上,甄厉目送着甄隰领着两三百骑卒出了城门,径直往袁敞所在的地方奔驰而去。 “希望这战还能赌对。” 之前的甄厉便是靠着豪赌靠上了中常侍中权势最大的常节,希望这次,希望这次。 “袁敞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仿佛能听到一般,袁敞先是往后方的城墙上看了一眼。 那城墙上依稀的一个人影不用猜,应该是府君甄厉了。又看向了不断奔驰而来的一众骑军,没来由的,有些想笑。 这老惛,终究是聪明了一把啊。 得益于范钧填的护城河,甄隰领着一众人马快速穿过战场,来到了袁敞后阵停了下来。 甄隰让一个亲信在现场约束士卒,自己单骑往袁敞这边赶来。 这次甄隰的待遇明显的比狼魑好上许多,袁敞早早的下了高台,在台下等着甄隰。 甄隰也不托大,远远的下马,把战马丢给一旁的士卒,自己大步走了过去。 二人相见,第一句话竟然是。 “好你个袁子桓,你这癖好还是没变,边上那个胡狗看着有些呆傻,莫不是又被你玩坏了?” 袁敞表情一滞:“莫要乱说。” 说完,赶紧抓着甄隰走远了些,低声说道:“那人通汉话。” 甄隰:(??????) ? 第95章 你等 可愿? 狼魑:???. 好像,好像自己被那个汉人长史玩弄了? 但这又如何,我都做归义胡了。 那还能怎么办? 狼魑很快把自己成功说服了,并且。 认命了... 希望这姓袁的汉人长史能看在我这么温顺老实的份上,分片草场给我吧。 我是真的会用跪拜来求你的! 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另一边,两个青年缩着头,开始小声聊了起来。 说来有趣,甄隰和袁敞因为工作性质,少不得会打些交道,加上两个人都是豪爽的性子,所以很快就。 臭味相投! 袁敞用手肘顶了顶甄隰的腰眼,说道:“阿隰,这次府君让你带多少人前来?” 甄隰嘿嘿笑了一声:“我家私兵,梁五官掾的私兵,加上城中剩下的一屯骑卒,一曲材官,合计三百七十六人,除了材官,其余都是甲骑。” “说起来,族父也是舍得下血本,自家的私兵,一个都没留,全都给你拉过来,劝不动,哎。” 这话说完,甄隰颇有些气鼓鼓的看着袁敞,看那幽怨的小表情。 袁敞忍不住心中腹诽,喂,你这怨念都写在了脸上,多到溢出来了诶。 不过最初的时候,袁敞也是被这数据吓了一跳,看来这老惛是真下了血本,这下是连云中城都不守了,直接开始赌命。 这老疯子。 按照袁敞的谋划,本以为来个两三百人,最多不会超过三百人的程度,应该是老惛的极限了,没料到的是,实际人数比自己预想还要多出了近百人! 这下可以放开手脚来了。 又怼了怼甄隰的腰眼,然后回头看了眼城墙,袁敞不禁感慨。 难怪你能做到郡守。 “阿隰,你带来的这些人马就在中军随我待命吧。” “好。” 二人相视一笑,又用肩膀互相撞了撞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鲜卑营垒这边,望楼上,日律狼山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这几个蠢猪弟弟。 真是蠢! 竟然无父无母,帮汉狗来打自己人,真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血脉了。 “这几个猪狗。” 一声怒吼几乎是用尽全身气力,对着下方待命的范钧喊道:“狗东西,去通知安沁,让他把那几个蠢猪的脑袋给我带来。” 早就等待许久的范钧几乎快跳起来,身子立得笔直,大声应道:“遵命!” 看着大野勃勃那跳脱的背影,日律狼山心情稍定,眯起眼睛观摩起战场中的局势来。 只见一队溃兵最先与安沁和胞弟狼角带领的骑兵接触上了。 安沁和狼角的队伍稍稍停顿,但那队溃兵在一阵箭雨过后,既不躲避,也不说话,闷着头就往前冲。 等到作为指挥的安沁反应过来,那队溃兵已经撞进了安沁领着的三千骑军的前头。 “哎,养不熟的狗。” 只见这队溃兵在造成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后,伴随着一道鸣镝的尖锐声响,从后边冒出两队精锐的披甲精骑将溃兵合围,迅速的将那些不安的苗头压制下去。 “嗯嗯,安沁不错,等回来要好好赏赐他。” 视野中,那三千骑军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对着前头那几个蠢猪的队伍就冲了过去。 如同热刀切开皮肉一般,那还剩下的千余骑兵虽然还在拼命抵抗,但连在远处的日律狼山都能看出来。 这不过是鱼儿快死前的垂死挣扎,人之将死前的回光返照。 蹦跶不了多久了。 只是好景不长,那些停滞在原地的汉人抓住战机,开始动了起来。 日律狼山见状,狠狠的捏拳捶了一下望楼的木质护栏,低声骂道:“这些汉人的反应还挺快。” 狼山不知道是,他的两个弟弟因为被夹在中间。 已经投敌了。 这时,跑得有些发汗的范钧折返回来,有些喘气的站在望楼下面恢复体力。 但没休息多久,一道命令让他又动了起来。 “通知营中所有还在喘气的,让他们到营外集合。” “遵命。” 范钧丝毫没有怨言,反而乐在其中,屁颠屁颠的就往后跑。 日律狼山又一次盯着这汉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羡慕。 有时候傻一点似乎不错? 但这些思绪没过一会儿,便消失在日律狼山的眼睛深处,一丝杀意浮现在眼表,那个日律推演最宠爱的长子又回来了。 日律部看着大,但挨着王庭,许多好草场和壮男都被大汗征走。 大有大的好,强有强的难处。 为了日律部,停下来就是死! 必须赶在这场雪下完之前,把眼前的这些汉人杀尽,不然回程也是个问题。 抢东西好抢,运回去难运。 一堆需要仔细打算的事情浮现在脑海,日律狼山干脆不再去想,转身下了望楼,招呼了几声,守在一旁的亲卫去牵来了一匹雄骏的战马,日律狼山这会儿正是壮年,轻松翻上八尺高的马背。 他要亲自出战! 在汉人的弓弩能射到安沁侧翼时,范钧已经动员起了营中所有能战之骑。 哪怕是轻伤的,都被身边人绑在战马上。 日律狼山骑着健马,在这些士卒面前开始巡视起来。 辫发者有之,髡发者多之,少者未扎发髻,披头散发于肩上,甚至还有几十个扎着锥髻,看面相似乎是汉人模样的骑兵掺杂在其中。 只是其身穿鲜卑样式的袄袍,看着与其他人大差不差罢了。 “哒哒,哒哒...” 这两千余骑把整个营前挤得满满当当的,但众骑如同接受大帅检阅一般,个个昂首挺胸,静悄悄的不发一言。 虽然日律狼山这会儿还没继承日律部的大帅,但其作为嫡长子南征北战也有些年头了,在部众中威望极高。 还有一方面则是他学过汉人的兵书,会些皮毛战法,在中原可能不甚高明,但用在草原上,却也够用了。 “哒哒...” 战马清脆的蹄响环绕众人耳边,只听一道声音缓缓传开,声音不大,但异常沉稳,如同夏季的雷鸣一般。 “伤者立于众骑之尾。” “年老者站于众骑之前。” “髡发有子者站于年老者之后,无子者站于伤者之前。” “辫发壮年者站于髡发有子者之后。” “散发锥髻者随我立于众骑之中。” “你我都是日律部的勇士,不应被汉人这样小看。” “汉人不过千余人,而你我有七八千骑之多。” “七八千打千余人。” “这是我日律狼山打过的最难看的仗。” “如果有人战死,战死有子者,我将赐予他们无上的荣耀,让其子做我的亲卫。 无子有兄弟者。 年老有儿孙者。 与有子者等同。 此仗若胜,汉人奴隶优先分与你落中共用。 辫发者可优先挑选汉人女子成家。 散发锥髻者允许辫发。 日律部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临阵逃避的勇士。 而战死者的尸体将被带回塞外,安葬于大鲜卑山之下,族中出一木棺、一肥犬,护佑你等魂灵。 你等,可愿与我日律狼山将眼前的汉人杀尽?! 你等,可愿?!” ------ 1.关于髡发这个鲜卑习俗。 《后汉书·鲜卑传》: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其言语习俗与乌桓同。唯婚姻先髡头...... 髡头,即剃光头上所有的头发。 秦汉时的髡发,则是一种刑罚。 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导。 而乌桓与鲜卑应该出自同一游牧族群,其习俗相近,语言也相近。 但两边习俗在婚姻上则有所不同。 鲜卑是男子先剃光头上所有头发,然后再结婚。 关于女子这边剃不剃,如乌桓传这边,应该会有专门讲述,故而个人看书观点是男性剃发。 而乌桓这边的结婚则是。 《后汉书·乌桓传》:父子男女相对踞蹲。以髡头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 乌桓这边关于女子剃发有单独说明,在快要结婚的时候才开始蓄头发,其余和大多数人一般,都是短发。 而鲜卑“唯婚姻”这个习俗不同,其他都是相同的。 故而鲜卑应该是只有男子单独髡发,也就是剃发。 如果有读者穿越过去,按照现代发型,可能会被认定为异族... 不过运气好的话,被征募至北军五校中也是不错的。 2.关于少者居后,老者居前。 《后汉书·乌桓传》:贵少而贱老,其性悍塞。 这一点在许多文献中都能看到相同的记录,少者长大就是壮男,老者年老体衰,已然无用,故而易舍弃。 这也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民族在生产生活的方式之间的不同。 另一方面也是说明食物获取之难,在随着人口增长的同时。 赞美袁老。 3.战死者葬在大鲜卑山,并且陪葬一套棺木,一条肥狗。 《后汉书·乌桓传》:俗贵兵死,敛尸以棺...肥养一犬...以彩绳璎牵,并取死者所乘马衣物,皆烧以送之,言以属累犬,使护死者神灵归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岱山也。 岱山,注释是即泰山也。 但这魂归泰山,应该是战国末期到西汉时期,那堆齐鲁地区的儒生吹捧而至的。 不是我黑,是那段时期,他们自己编撰经典... 我看先秦史料,似乎也有什么全国的魂,死后归于泰山啊。 但其流传渊远,对此不作评价。 只是表达的意思相同,书中是借此来比喻。 加上后汉书作者范晔所在的时期与东汉隔了几百年。 这个比喻成立也实属正常。 棺木收尸,陪葬生前的马匹衣物,以及一条提前养好的肥狗,这些都是字面意思,没有需要细细解释的地方。 关于乌桓的归葬地目前比较主流的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在内蒙古巴林左旗北,还有一种是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北部的乌桓山。 第一种说法在内蒙古赤峰市北部,第二种在赤峰市东北部。 两者相距不会太远。 而第二种地域所在的地域靠近大兴安岭南麓,第一种说法相距第二种距离也没有太远。 故而猜测应该是靠近大兴安岭南麓所在的地区。 而鲜卑习俗与乌桓同,两者之间魂归故里的故地肯定不会是同一处。 但无一例外,都是靠近大兴安岭,但鲜卑应该更靠北些。 个人猜测。 虽然祖上可能是出自同源,但你家祖坟和我家祖坟在一起,我觉得,这个观点应该不可取。 但两者相距应该不会太远。 而在鲜卑和乌桓的习俗中,都是乐意在战场或者私斗中决死,带着一种很强烈的未开化的游牧民族色彩。 这点与匈奴的有利如飞鸟之云集,无利则如鸟兽散还是有明显的区别的。 不过乌桓在整个两汉时期都长期作为雇佣兵和禁军的存在,特别是在东汉的北军五校中,由于东汉主要采取募兵制。 越骑,屯骑这两支兵种人员不多,基本上常设的也就七百余人左右,但兵源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招募而来的乌桓骑兵。 由于主要时代背景是汉末,故而西汉那边就不赘述了。 加上幽州突骑这类骑兵在整个东汉都有一抹浓重的色彩。 其好勇斗狠,其善战能力,个人感觉兵源素质还在泰山兵、丹阳兵、巴蜀板楯蛮、羌兵之上。 因为其战斗能力是在历史上经过几百年的检验,代代认同的结果。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之一,还是因为其弓马娴熟的特性,步卒好培养,但中原地区,南方地区,西南地区等地方想培养骑兵,真的很难。 这般廉价好用的兵种,征召起来就能投入战斗,方便又实惠。 而曹操的虎豹骑中,异族兵源就不在少数。 汉末刘虞和公孙瓒麾下,也是有一定数量的乌桓仆从军在内的。 因为塞内乌桓所在的地方离幽州实在太近。 而鲜卑骑兵的单兵素质经过乌桓这么一对比,大家也就知道了其具体情况如何了。 不过乌桓骑兵在与鲜卑骑兵有一点不同就是,乌桓距离汉朝边郡更近,加上有内附的塞内乌桓,故而汉化程度较高,使用起来也更加顺手。 后面就不过多赘述了。 第96章 决死 “我等只愿战死!” “不愿老死!” “愿一同将汉人杀尽!” 场上的这些鲜卑士卒被日律狼山这一番话鼓动得双目通红,鼻间喷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只觉心口如同擂鼓一般,激动异常。 还在巡视的日律狼山点了点头。 嗯,不错。 该说不说,日律狼山这番话确实极为高明,先是用奖赏来吸引住众人的心神,又是从鲜卑旧俗中入手,让士卒不惧死,就算死,也死得其所。 值得称道的是,他还把那些没有吸纳进族群的汉人和其他人也囊括进去,并许诺战后给予奖赏。 为了自己,为了落中,为了信仰。 几重诱惑之下,由不得人不动心。也算是没白看那些兵书。 转马回到众人身前,日律狼山拔出了身侧的马刀,对着袁敞进军的方向,提了提马缰,战马人立而起:“杀!” “杀!” “杀!”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整支队伍不需要人约束,那些年老的士卒奋力向前,快速的来到了众骑之前。 而其他人也依照之前所划分的,主动调整位置,整支队伍的速度从高空俯瞰时就会发现,里面各骑快慢不一,但又呈现出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 在那些年老的骑兵的带头下,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就往汉军那边冲击而去。 另一边,袁敞立于高台,自然早就看到了这一支骑兵,察觉到其数量太多,心中料定前排的甲士定然抵抗不住,摇了摇头,有些发笑。 看来终究是要费些功夫了。 快步往台下走来,一边走,一边喊道:“阿信,帮我着甲。” “阿隰,你麾下的甲骑准备准备。” “所有材官甲士到前阵处结阵,那些漏过来的残兵就是你们的了。” “不用心疼战马,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吧。” 袁信点了点头,转身吩咐周边的从骑把东西取出来装好,而他自己则是从运送辎重的鹿车上,有些吃力的取出一副异常沉重的墨色玄甲。 这副墨色玄甲通体使用大片铁制甲叶,甲叶之间用红色粗线编连而成,而在脖颈处,还向上延伸出去,这是用铁制甲叶和织物内衬制成的盆领。 袁敞先是穿了一条皮质的髀裈,也就是一种有裆的裤子,用以保护骑兵在作战时的大腿位置。 而后在袁信的帮助之下,将那套有些长的厚重玄甲穿上,铁甲的细密甲叶顺着肩膀延伸到两侧的手肘,而且下摆较长,一直垂到大腿的位置。 随手接过一顶铁制的兜鍪,慢慢将其耷拉在脑后耳边的顿项调整成合适的程度。用力在脖颈处拍了拍了,盆领和顿项上的甲叶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好似在回应袁敞一般。 有别于袁信等人的单根红色鶡羽,袁敞这顶兜鍪上,分别在左右两边有打造时浇筑而成的两条管道,上面插着两根更加艳丽的鶡羽,在寒风的吹拂之下,鶡羽轻轻摆动着。 “嗯,还行,许久没穿,倒是觉得有些吃力了。” 袁敞又在原地活动了一下,把身上的玄甲重新整了整,逐渐适应了这种沉重的感觉。 因其身上本就穿着厚厚的戎服和一件铁甲,如今又披了一重,而且还要比之前穿的铁甲更加厚重些,让一旁看着的张杨心中羡慕不已。 不愧是汝南袁氏子。 “族兄之威猛不减当年啊。” 袁敞闻言,给了袁信一拳,笑骂道:“你小子,吾年纪也没多大,还当年。” “嘿嘿。” 袁信吃了这一拳,但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也和袁敞一般,身上着了两套甲,只感觉到身上甲叶震了震,除此之外,别无他感。 “可惜了,这些战马。” “族兄,此战若是能胜,抢鲜卑人的马来用就是了。” 袁敞没有回应,只是从鼻腔中哼了一声,看着一旁焕然一新的战马,有些怜惜的摸着马头。 这匹枣红马陪了袁敞许久,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用头顶了顶袁敞的手,眼角略带晶莹,又伸出舌头舔舐着袁敞的手心,显得极其温顺和通人性。 袁敞也对其有些感情,在部曲和郡兵准备的时候,袁敞一直顺着马背上的毛,细细的安抚着战马的情绪。 一阵嘈杂声传来,袁敞从这种小女儿情绪中惊醒,抬头远眺而去,却是日律狼山的前阵已经快要冲至阵前了。 “子桓,甲骑和右侧的骑兵曲已经集结好了。” “嗯,阿信,你等加快些速度。” “唯。” 奔腾的战马中,那些年老些的鲜卑骑兵虽然身体已经老朽,但在马上的动作丝毫不逊色于年轻人,甚至控马的技艺还要比青壮年来得娴熟些,不愧是能活到这个岁数的活化石。 想到日律狼山许诺的奖励,他们藏在干瘪身体中的那股斗志如同即将燃尽的灯烛一般,又开始猛烈燃烧起来。 “杀!” “死后能魂归大鲜卑山,我等还怕什么?” “老木力,这次让我先走一步。” “哈哈哈,老哥哥,这次就别我抢了。” 他们心中清楚,这次冲阵,不可能活再着回去了。 死在战场上的鲜卑人,才是真正的鲜卑勇士。 甚至以后的其他儿孙和聚落中新出生的幼儿,还会用我等之姓名来取名字,这是何等的荣耀? 伴随着不断抛飞而来的箭雨,这些老年骑兵疯狂拍马,甚至将战马的马臀抽打的伤痕累累。 但这又如何? 我等战死后,胯下战马也是要陪葬的。既然如此,那为何不。 死战一场?! 怀着这种必死的心态,这些老年骑兵灵活的操控着胯下的战马跃过一条条沟堑,躲过前头人仰马翻的同胞。 直到天空为之一亮! 他们冲过了这似乎永不停歇的致命箭雨,如今,那些藏在盾牌之后,懦弱的汉人的嘴脸,已然依稀可见。 冲! 冲! 冲! 带着呼啸的风声,最先冲出来的骑兵没有丝毫犹豫,开始用马刀刺向那伤痕累累的马臀,战马吃痛之下,一边惨嚎,一边发疯似得就往盾牌上撞去。 “嘭。” “给我死,汉狗!” “啊。” “胡狗,死虏!” 嘈杂且混乱的叫喊,伴随着老年骑兵的撞击与甲士长矛的不断刺击,和持盾甲士的大声惨叫,在这段不大的地域上空飘荡。 第97章 不似人 “呼哧,呼哧。” 粗重的喘气声从老木力喉间发出,这个年老的鲜卑汉子还算幸运,那阵箭雨没有夺去他的性命,但那位老哥哥却是被射成了漏勺。 忽的,他看见一根长矛从身侧刺来,有心想将其挡下,但年轻时轻飘飘的马刀,变得太过沉重了些。沉重到他刚刚冲阵时不过挥舞了几下,就再没气力去抬起它来。 看来我早该去大鲜卑山了。 只听得一声锐物入体的轻响在身体中发出,老木力感觉到的不是疼痛,反而是一种解脱了束缚的欣喜。 单薄到风都能吹倒的身子一软,本就无力的手再也握不住马刀的刀柄,但那浑浊的眼球似乎变得清澈了些。 “咳,咳咳!” 带着气泡的血沫从老木力口中喷出,眼中画面在不断转动,但入目尽是无主的战马和密密麻麻的汉人:“呵,原来,我是最后一个死的啊。” “有些想我那小孙了,如果他也能同汉人这般壮实就好了。” 那将头探过来的汉人脸孔一变,变出了一副自家小孙的面孔,此刻正柔柔的朝着自己在笑。 但没保持几息,就变成了老哥哥苍老的脸庞,他那脸上的褶子挤作一团,还朝着自己伸过手来。 “老哥哥别急,我有点累了,再躺躺,躺躺就有力气起来。” “徐季,不是和你说了吗,记下自己的斩获,后面自行汇报战功即可,这人头还要他作甚。” 一个什长打扮的士卒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的冲着那憨笑的徐季喊道。 被叫到的徐季此时正对一颗尚在滴血的人头嘿嘿直笑:“马什长,俺听说在以前的时候,那些秦人便是左掣人头,右挟生虏,打得山东六国毫无还手之力。” 马姓什长的眼珠子一瞪,口中吓唬道:“你要是敢学那秦人把身上的甲胄脱下来,乃公今日说不得要扒下你几层皮!” “再说了,秦人哪有这么厉害,要真有这般厉害,还会被高祖在几年之内打得丢盔卸甲,天下会有如今这般清平盛世?” 但徐季还是没有动作,似乎有些不认同的样子,口中还极其小声的嘟囔道:“眼下这种情况,切,还清平盛世。” 见好说不听,马什长一脚就踹了过去:“还不丢了,气力省着些用,前面的甲士已经接敌了,等下就该轮到咱们队上去了,现在要是把环首刀给砍钝了,战场上全靠它来保命的!” “好,好,好,我的马什长。” “嗯?” “马上就丢!” 徐季有些悻悻的将那人头随意一甩,伸头朝着前面看去。 只见那些被骑兵冲撞而出的缺口再次被身穿铁甲的甲士堵上,但经过这百余骑兵的决死冲锋,前头的甲士稀薄了许多。 好在过了不久,又是一队人马快步冲来,其中一个曲长打扮的武官路过徐季时,还不小心的撞到了他,惹得徐季神色微愠。 待到那些人马远去,徐季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脸上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感。 一旁的马什长看在眼中,无奈的摇了摇头。 而身处徐季和马什长之后的袁敞吐出一口浊气,费了许久功夫,终于弄好了。 在一旁的从骑的帮助下,袁敞跨上战马,随手甩了甩马缰,战马有些吃力的适应着身上的重量。 那细长的马蹄每次迈动,都会在被冻得坚硬的泥土表面留下一个小小的浅坑。 “族兄,出发吗?” 袁敞看向身后众人,见他们满脸羡慕与惊奇之色,并无怯战的情绪,点了点头。 “二三子,本长史将带头冲击敌阵,汝等紧随吾后。” “阿信,扛旗。” “唯!” 袁信大步走到高台上,双手将那杆成人小臂粗的中军纛旗牢牢举起,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翻身上马,双手持着旗杆,立马于袁敞身后。 “中军纛旗在此,二三子,大纛在,本长史就在,本长史就在大纛之前,本长史不死,大纛不倒!” “长史不惧一死,吾等何惜残躯?” “愿随长史破此胡贼!” “哈哈哈哈。” “出发!” 袁敞一转马头,战马这会儿已经适应了身上的重量,开始慢慢提起速度,而袁信紧紧跟随在原敞身侧,稍稍落后半个马头,剩余十几骑部曲则跟随在二人身后。 “哈哈,子温兄,今日方知你为何等神人。” “二三子,还不速速跟上。” 甄隰一边高喊,一边招呼身后的甲骑跟上。 这些甲骑的装备就没有袁敞等人那么好了,大部分都是穿的皮甲,只有少部分,比如梁诩和甄厉的私兵部曲,他们的待遇好些,都是穿的铁甲。 沉重的马蹄踏过,发出了一阵低沉的轰鸣声,虽然人数不多,只有四百多骑,但那声势极大,惹得不少甲士和蹶张士、弓箭手探头望来,但没过多久,便被其队率连番呵斥,有些不情不愿的转回了头。 至于底层的什长和伍长为什么不去约束士卒?因为他们也被前头的袁敞等骑吸引住了目光,转头回来时,眼中残留的羡慕神色久久未散。 “大人,那边来了一队汉人骑兵。” 范钧作为日律狼山的幕僚和一个“鲜卑人,”对于这等战事,他自然不会不来,也不敢不来。 见袁敞等人动静这么大,颇为机灵的他早早的就注意到了,讨好的冲着日律狼山喊道。 但回应他的不是话语,而是一根精美的马鞭。马鞭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破风声,径直甩在了范钧的脸上。 范钧听到了破风声,也注意到是什么物事,但他非但不躲,反而把脸凑了上去,好让那马鞭打得精准些。 “我还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日律狼山对待范钧的态度就不似刚刚那些鲜卑骑兵,稍有不快,动辄便打骂范钧一顿,但自己这幕僚非但不怨恨自己,反而乐在其中,这更加助长了他玩乐的气焰。 “是,是,打得好,小人该打。” 范钧挂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不仅口中乞饶,反而当着周边其他骑兵的面,狠狠的甩了自己两巴掌。 那清脆的声响,还真别说。 是挺悦耳。 周边那些骑兵中,有些是从汉朝边郡中逃亡过去的百姓和轻侠、破落士家子,见此人这般没脸没皮,加上那谄媚的嘴角,纷纷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这番闹剧没过多久,众人的心神尽皆一凛。 因为,远处的那些汉人骑兵从左侧绕了过来,最前头的十几骑。 不似人! 第98章 多少名臣良将都是死于流矢之下 十几息之前。 领着众人奔行的袁敞空出一只手来,用单手驾驭住胯下战马,而空出的那手高高举起。 “面衣!” “喝!” 袁敞身后,一众甲骑没有动作,而那十几骑部曲则是大声呼喝一声以做回应,然后从胸前把一块三角状的细软物体拉起。 袁敞也不回头,也和那些部曲一般,从胸前抓起面衣,然后找到上面的挂钩,一边奔行,一边将其挂在兜鍪上的特制的缝隙处。 幸好这会儿还在下雪,清冷的空气被这有些柔软的面衣所挡,加之口鼻间喷吐而出的热气在面衣与面部间散不出去,给袁敞带来了些许暖意。 这面衣也可称之为面甲,从外表看起来,似乎颇为柔软,但这是袁敞在汝南老家时特制的,与普通的制式面衣不同,其外以一层柔软缣帛所蒙,上面绣有怪异的可怖纹路,而中间则是用一层轻薄的钢制甲片编连,内里再衬上一层柔软的皮毛,除了在炎热时会感觉憋闷和双眼处的开口不大之外,倒是颇为好用。 等到袁敞等人尽皆将之挂好,从外看去,十几人脸上除了一双有些空空的小洞露在空气中之外,剩下的大半皮肤被面衣所覆盖住,加之那绣上去的奇异纹路,如果此处有稚子或者胆小些的女子,怕不是得被当场吓晕过去。 而本就对神鬼有信仰与崇拜的鲜卑骑兵的表现更是不堪,不少青壮的鲜卑骑兵已然露出恐惧之色,更有甚者,只觉胯下传来一股热意,伴随着寒风的吹过,那股子腥臊之气更显浓烈。 “嘚嘚嘚,大人,嘚嘚,大人,这该,嘚嘚,怎么办是好啊?” 一旁的范钧也吓得够呛,有汉以来,受楚地巫风,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受商代巫风所影响,两汉之人对巫蛊、图谶、鬼神之说大多笃信不疑。 此刻,他甚至感觉死去的阿翁,阿母在召唤自己了。 伴随着寒风吹拂在身上的冰冷之感,就像是有一双手在身上轻轻抚弄,浑身警铃大作,汗毛都根根竖立起来,随着空中传来的那股腥臊之气吸入鼻中,范钧感觉。 我也有感觉了! 哭丧着脸,就像求助一般,范钧再次看向沉默不语的日律狼山,随着战马的靠近,好像一股子味道更显浓烈。 至于是什么味道,加之从何处传来的这个问题。 他隐约知道了些什么。 但他不敢去说,更不敢去想。 在范钧的再三呼喊之下,日律狼山终于从沉默中惊醒,陡然发觉,这是在战场上,而战马不知何时停在原地,与前头奔驰而去,冲向汉人的那些骑兵隔开了一大截的距离。 至于后边的骑兵为何不走? 见现场地位最高的日律狼山停在原地,他们自然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 “范,范钧,此战要不,要不你来指挥?” 日律狼山恐惧的看着那些浑身漆黑,没有面孔,但露出一双空洞双眸的袁敞等人。 他,现在好想丢下所有人! 然后,一个人逃到没有这些怪异骑兵的地方。 其实这也不能怪日律狼山胆小,因为袁敞等人从上到下,除了露出的一截绛色戎服之外,其余地方是什么样的呢? 头戴漆成黑色的铁制兜鍪,脸上挂着一面怪异的面衣,身穿一身厚重的墨色玄甲,胯下战马也是披着一身墨色的马甲! 这身马甲算是袁敞花大气力而搞出来的,平时根本不会拿不出来示人! 根据汉律规定:严禁民间私藏甲胄,违者视同谋反,坐死。 而这些马甲和袁敞等人身上的玄甲显然不是官军的制式甲胄,其防护能力相较于制式的铁甲来说,显然玄甲和这种马甲更胜一筹,但袁敞敢在这里使用,那就有他的把握。 马甲这等稀罕物事在东汉其实算常见,但也不算常见。 例如袁敞等人使用的便是由马胄、当卢、当胸、身甲组成,严格意义上来说,比这时传统的马胄加当卢加当胸这种半具装骑兵多了一件身甲。 虽然这身甲乃是皮制的,不是铁铠,但也算是极大的加强了战马的防护能力。 而为首的袁敞枣红色的战马配上墨色马甲,在墨色的衬托之下,战马身上的枣红之色如同一团红中带黑的火焰一般,不似尘世而来,反倒是从黄泉之中归来,如今带着熊熊怒火,径直朝着己方这边撞来。 在边上的十几名同样打扮的部曲居中衬托之下,更是显得垓心的袁敞威武不凡! “大人,小人去通知安沁...” “慢着。” 日律狼山喊住范钧,招呼其走到近前,又是一马鞭挥了出去。 “啊!” 这次范钧没有心思装模作样了,一声惨叫从其口中发出,脸上的疼痛让其清醒了些,脑中急转,赶紧开口说道:“大人,该迎敌了。” “再打下去,就不是小人没命了,而是大人丧命于此了。” 日律狼山被这么一说,也是反应过来,再看距离。 此时那些恐怖的骑兵离自己等人已经不到两百步了! “给我上,上啊。” “把那些不人不鬼的汉人给我杀了。” 但日律狼山这道命令下下去之后,前些时候还人人振奋的鲜卑骑兵如同冬日的枯草,蔫巴巴的不像样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意第一个先上。 开玩笑,那般鬼怪一样的汉人骑兵谁愿意第一个上? 这是不要命了! 怕是魂灵还没归大鲜卑山,这些碧落黄泉中出来的可怖骑兵就将自己的魂给勾了去。 哪怕是有棺木,有尸身,有肥犬引路,那魂都没了。 还拿什么来引? 就在众多鲜卑骑兵止步不前的时候,袁敞等人已经进到百步之内了! 不消十息的功夫,就该杀到众人面前了。那时该怎么办? 是跑呢?还是跑呢? “跑啊!” 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一声大喊,把那些本就心中擂鼓的鲜卑骑兵喊动,个个调转马头就往后走。 “后退者斩!” “给我回来!” 日律狼山就算心中再怕,此刻也不能跑,因为他是这里地位最高的指挥者,如果他跑了,整个日律部就完了! 这可是整整七八千骑啊。如果折在这里,回去见父亲的时候,日律推演能把他皮活拔了,然后塞进马皮囊中,活生生被群马踏成肉泥! “跟我来,管他是什么魂鬼,我大野勃勃不惧。” 带着颤音的范钧勉强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当先拍马迎着袁敞而去。 “射!” 一声大吼从袁敞喉咙之间吼出。 这会儿胯下的枣红马已经在他的连番抽打之下,把速度提到了最快,如同一道红色的光影一般穿梭于战场之间。 口中停了,手上不停,在离得还有一二十步之前,袁敞已经整整射出了两箭! 身后的部曲和甲骑听到命令,在心中估算着距离,然后角弓斜举,冲着天空射出了手中箭矢。 在骑阵中便是这般,没有什么准头可言,如果运气好,可能射死射中一两个鲜卑骑兵,若是运气和准备太差的,那误伤了友军也是没有办法的。 战场中,谁能分得出什么是非敌我? 想要杀敌,无非就是以量压人罢了。 试问,古今中外。 多少名臣良将都是死于流矢之下的? 第99章 太过无趣 太过无趣 城门楼上,少了胡平和张亮二人恭维的声音,甄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毕竟他们的话还蛮好听的。 “府君,这是下吏府中新摘的腊梅花瓣,此物最是高洁,如今用来煮酒,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甄厉作为一个好附庸风雅,品评清谈的士人,对于这种调调自然非常喜爱。 二人此刻正相对而坐,一边梅花煮酒,一边观城楼下袁敞大破日律狼山的英姿。 梁诩人虽然长得方面大额,但说话却一点不似武人那般粗鄙,几句话下来,便引得甄厉喜上眉梢。 “梁掾之前在武泉塞任塞尉真是屈才了,像你这等大才,本将早该将你收入府中,让你为郡中干些实事才好。” 梁诩心想:老匹夫,要不是吾的财货和马匹起了作用,呵,能不能得到封赏还另说。 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身体却是诚实的。 等甄厉说完,梁诩马上避席下拜道:“幸有明府,下吏不过中人之姿,所学不过尔尔。府中如诩这般人物,车载斗量罢了。” “哈哈哈。” 甄厉得意的点了点头,一边抚着下颌的长须,一边笑着说道。 “梁掾自谦太多,且罚你多饮一杯。” 重新回到坐席上的梁诩饮尽杯中热酒,转头向栏外淡淡的说道:“此酒虽美,但袁长史那边也快结束了。” 晃了晃手上的耳杯,口中带着几分惋惜的语气说道:“没了佐酒之景,此酒再美,不过是凡物罢了,哎。” 城门楼上,二人悲雪叹冬。 城墙外,袁敞领着众骑一路踏破十几重敌骑的阻挡,如同一条游龙般在鲜卑骑兵中所向披靡。 没过多久,竟已快要冲至日律狼山的身前! 观此情景的甄厉说道:“袁长史一个中原世家子,竟然如此勇猛,正可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也。” 此刻他心中的担忧已尽数散去,这次。 他又赌赢了! 梁诩木木的看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想来那人应该能与袁长史一比吧。 至于那人是谁? 那便是,曾经自己的下吏。 王苍,王伯羽。 这小子曾经五骑破千人鲜卑聚落,前些日子,又以七人入营大破日律部大帅日律推演的先锋三千骑! 虽然两次都是夜袭,但第二次可是整整三千骑啊! 小时候,他还听说过护匈奴中郎将张公大破鲜卑,斩首二百级的辉煌事迹。 虽然斩获不多,但就这样还算是那些年来少有的大胜。 而且听信使说,王苍还把其中的俘虏和鲜卑人转化为了义从和屯田卒。 此时的武泉塞虽说进取不足,但依托城墙坚守的话,必然可以熬到日律推演退兵,到时在诸县尽失,独云中县和武泉塞得以保全的情况下,必然又能在功劳簿上划上一笔大大的功绩了,这小子真是羡煞旁人。 由于这会儿的道路隔绝,信使还在路上,后面的大破日律推演之事,梁诩还不知情。 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让梁诩羡慕嫉妒到快要发狂! 下次再见时,必须要让这小子分润些功劳和首级出来。 毕竟,自己曾经是他的上吏不是? 端起耳杯,小口喝了点这温热的高洁之酒,有些感慨的说道。 “府君何其之幸也。” 甄厉有些不明所以,出口问道:“梁掾此言何意?” 梁诩又抿了一口,神色复杂的说道:“新任的武泉塞尉王苍曾经不过是下吏手下的一个什长,入塞区区几月,却已连破鲜卑两次,斩首几千级之多。” “此子虽不及袁长史,但也算是州郡间少有的英杰了。” 甄厉也跟着感慨道:“是啊,这小小的云中,户不过几千,口不过几万,却出了张掾,王塞尉这种本地英杰,属实是人杰地灵了。” 这话也没说错,因为除了张杨和王苍外,甄厉是冀州中山人,而袁敞是豫州汝南人,梁诩他自己则是凉州安定人。 所以严格来说,他们都不算本郡人物。 但王苍的横空出世,打破了二人对于云中这种偏鄙边郡的印象。 可能曾经的历史中,有王苍这么一号人物,但绝对不出名。而纵观整个汉末,其实这偌大的一个郡,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张杨了。 说起这个,梁诩忽然想起自己的家族,曾经的安定梁氏何等辉煌,远可与那秦国的秦王政、赵国的赵王雍的祖先同宗同姓,近些时候也出了梁商、梁冀两位大将军和三位皇后,如今自己却落得个太守属吏的地步,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先祖是好。 梁诩对面的甄厉也想起自己家中,这一代好像就自己做到了郡守吧?作为一个累世两千石的家族,竟然要靠一阉人才能保住富贵。 伴随着酒气升腾,那烟雾逐渐模糊了二人的眼。 另一边,泪水也从日律狼山的眼中溢出,因为... 他逃跑了! 之前的那些骨气随着范钧被流矢射落马下,又随着袁敞等人直接撞进众多骑兵之中,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平时还算锋利的马刀砍到他们身上竟然丝毫不起作用,就像是给他们挠痒痒一般。 而袁敞等人的长戟、骑矛、环首刀劈砍而来,这些没有着甲的鲜卑骑兵就像纸张一般,顷刻间,便被那十几骑连番突进达几十步之深! 这还怎么打? 至于那角弓射出的箭矢更是无用,连外层的甲胄都刺不透。 也就从汉人那里抢来的弩好使一些,虽然打那些怪异骑兵没用,但用来对付其身后的甲骑,效果还算可以。 但就是这些魂灵一般的恐怖骑兵,已经把己方一两千骑打得军心涣散。 许多鲜卑骑兵都逃得远远的,情愿去冲击汉人的军阵也不愿意在自己身边多待,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如,来日再战? 日律狼山不愧是亲生的,和他那父亲是一个性格,从那逃跑的想法在心中酝酿,没想多久,心中无感,手上已经开始动了起来。 “头人跑了!” “头人跑了!” 随着日律狼山的掉头,那些眼睛尖的,机灵些的甲骑大声嚷嚷起来。 甄隰随手把身侧一个倒霉的鲜卑骑兵人头借来,将其向上举起,纵声高喊道:“你家头人在此。” “日律狼山人头在此。” 又有些甲骑大喊道:“头人死了!” “日律狼山死了!” 此时,由于日律狼山的逃跑,那些离得远些的鲜卑骑兵不清楚情况,见众口铄金,场上到处都是嚷嚷声,心中信了一半。 见那些恐怖的骑兵快打到身前的时候,心中已然全信。 干脆不再理会那些小帅、长老的呵斥,闷头着就往后跑。毕竟连头人都死了,那之前承诺的诸多好处自然没人会兑现,此刻留在原地和汉人拼命不就是。 厕所里点灯... 而前头的日律狼山双目含泪,深深的屈辱感萦绕在心头,真是有苦也说不出来。 场上的嚷嚷声此起彼伏,自己又确实跑了出去,这该如何是好。 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既然都逃跑了,那算了,破罐子破摔。 我再跑远点! 戴着面衣的袁敞听到众人的喊声,努力从那两个小小的圆孔中往前望去。只见前头的鲜卑骑兵还是密密麻麻,虽然看样子是在溃逃,但跑的还不够快,败得还不彻底。 看来,得给他们加一把火了。 连连催动胯下的战马往前猛冲,这匹枣红马像是压榨出了身体中的潜力一般,速度竟然不比那些鲜卑轻骑慢多少。 有些胆大的往后望来,见袁敞等人死死的咬在身后,更是惊的手脚发软。 你番狼奔,我番豕突,一场突骑战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追逐战。 袁敞追了半天,将这伙败兵从中截开,其中一支人马没有去管,另外一支离甲士那边近些,看到人多,便闷头往那边逃去。 袁敞当机立断,先把甲士那些的解决了,把好打的给他杀散先。 “转向。” 袁信手中大旗开始挥舞起来,后面众多甲骑见状,紧紧的跟随在袁敞身后。 那些冲阵的鲜卑骑兵本就死伤惨重,从那冲锋路的厚厚尸体便能看得出来。 甲士中的曲长和队率闻得动静,组织前排甲士慢慢往前逼近,将中间夹着的鲜卑骑兵的活动空间进一步卡死。 “汉狗的乌龟壳挤过来了。” “后面的那些恐怖骑兵也向着我们冲来了。” 这些士气狂降的鲜卑骑兵慌神了,由于日律狼山的逃跑,这下子连个指挥的都没有了。 在相互眼神示意下,几名靠在外围的鲜卑骑兵丢下兵器,转身就往外逃去。 牵一发动全身! 何况是两处战场尽皆溃散,偌大的战场上乱糟糟的,许多鲜卑骑兵如同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把本就混乱的局势搅得如同一滩浑水一般。 快被安沁突到身前的狼骨吐出一口长气,那颗随时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但那安沁也是个狠人,见周边尽是乱象,把日律狼山的胞弟日律狼角和几个头人都喊了过来。 “诸位,此刻我等已经快冲到狼辰、狼骨等叛逆身前,如果不能将他们的人头摘下,我实在不甘心,接下来就让我率领头人的本部亲骑冲阵。” 日律狼角立马远望,发现这里竟是场上唯一安静的地方,微微沉默,然后死死的盯着安沁说道。 “安统领,你是我兄的亲卫统领,我兄将我等的交给你,必然是对你极其信任,我狼角也信你。” 安沁闻言,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其他几个头人。 见日律狼山的胞弟都同意了,他们自然不会拒绝,加上冲阵的又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士卒,那何乐而不为了。 加上他们知道,这会儿主帅日律狼山不知为何,率领的几千骑忽然溃败,自己等人聚在一起才能活下去,自然乐得抱团取暖。 “诸位,且看我取下叛徒首级。” 几人点了点头,立马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神色有些不安。 过了不久,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被丢在了地上,几人往地上看去。 那分明是狼骨的首级! 日律狼角皱眉问道:“狼辰那叛逆呢?” 安沁神色复杂,开口解释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各位。” “好消息是狼骨被我当场杀了,这是他的首级,狼辰被汉人当场射死,而狼鹜也被汉人阵斩,狼魑去了汉人营中再没回来。” 日律狼角嘴角抽了抽,问道:“那安统领,坏消息呢?” 其他几个头人也疑惑的看来,安沁有些恐惧的说道:“我看到汉人中有十几骑造型怪异的恐怖骑兵在屠杀我们的士卒。” 几人离得最远,故而没看到这景象。而刚刚那队骑兵从狼骨的部众身边经过,安沁本来也没看到,但那一杆大纛太过显眼,由不得他注意不到。 “安统领,不就是十几骑吗?至于这般吓人吗?” 日律狼角有些奇怪的问道,好奇一向勇猛着称的安沁竟然吓成这般鹌鹑样子。 “我们的马刀看到那些骑兵身上竟然砍不动,而他们连战马都是披甲的!” “什么?” “具体事宜等你们见过后就知道了。” “现在我们马上就走,保存力量,等弄清楚那些骑兵什么来路再说。” 虽然对安沁所说的话比较怀疑,但地上那颗狼骨的人头骗不了人,要不是知道安沁是个鲜卑人,几人都以为他背叛了。 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让整个战场上最后的抵抗力量彻底丧失了斗志。 而始作俑者袁敞等人却不知道,他们依照着甄隰指的路线,一路将那些聚在一起的鲜卑骑兵杀散,然后赶往下一处。 不过小半个时辰,除了汉军之外,战场上竟无一处有组织的地方! 城门楼上,喝了几杯热酒的甄厉觉得有些头晕,冲着对面的梁诩说道:“本将终究是老了,几杯酒下肚,竟然感觉有些乏累。” “城外的战事已经不用操心了,等袁长史回来喊我,我先...” “呼,呼噜,呼...” 梁诩还没回话,甄厉就已经倒在案上睡得香甜,有些发笑的摇了摇头:“哎,这府君。” 不过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些天的担惊受怕让甄太守心力憔悴,如今见战场胜负明了,加上喝了点酒,睡过去也实属正常。 “来人,送府君回去休息。” 听到楼上的呼喊,那些太守府中的小吏走上来将甄厉背负下去,留下梁诩一个人自饮自酌。 “呵,弄来弄去,最后又是吾一人独饮。” “太过无趣,太过无趣也!” 第100章 剩下的 都是你们的 “有趣。” 时隔月余,没想到又回到了这里,王苍有些恍惚,不知是梦还是幻觉。 “主公,还记得这处小坡吗?” 陈宽一如那日夜袭一般,面带憨笑的看着自己。 “自然记得,没想到日律推演这老狗竟然往这里跑。” 远处,大片的白雪遮盖住了地面的痕迹,那裸露出的地表上,几抹灰痕提醒着还住在这里的人。 此地曾经被大火燔烧过! 连续追赶了日律推演半天一夜的王苍等人一路未停,兜兜转转之下,竟然来到了曾经日律狼戈的聚落,这里也算是自己起家的地方了吧? “呵呵。” 自嘲般的笑了笑,转头看向身后,众人神色疲惫,双目中的血红久久不散,让王苍心中一软。 “自律推演那老狗刚走,想来这聚落里应该还能剩下点吃食。” “陈宽、宋宪你二人带些士卒去聚落中找找,顺便抓几个牧民过来问问。” “其余人马就地休息一阵。” “唯。” 二人没有犹豫,转身点了些相熟的,然后骑上战马就往坡下奔驰而去。 看着那些远去的身影,王苍愈发恍惚,好似曾经的情景就发生在昨夜一般。 木木的盯了许久,忽然想起了几个身影。 也不知道,那主仆三人这会儿如何了。 呵,什长就不是官了,竟然小觑于我,下次再见,必然让你等当场就报! 莫名气鼓鼓的王苍没等多久,陈宽、宋宪等人就折返回来,还带来了一个眼眶乌青的青年牧民。 萨努还算幸运,在那位和蔼的王帐亲卫的帐中休息了几日,回聚落的路上时,竟然撞见了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喜极而泣的萨努赶忙朝着东北方向跪了下来,然后连连叩头不止。 真是大鲜卑山保佑! 一边往回走,一边从妻子口中得知,因为那夜乱起,她不敢回来带着儿女回来,一直在草原上躲了好几天,然后才带着自己的儿女慢慢往回走。 等到几人回到聚落中时,萨努发现聚落中的气氛似乎不对,似乎有些空空的,好像少了些人气? 快步来到原先的日律狼戈的大帐边,终于寻得一个年迈些的长老,从其口中听说,那些逃回来青壮们都被大帅征召去劫略汉人的郡县去了。 暗呼侥幸的萨努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 这时的萨努还希望他们能活着回来,能够给聚落中带些粮食回来。 因为,草原上的冬天是真的会吃人的! 似乎是妻子和一对儿女耗尽了萨努的毕生运气,平静日子没过多久,那些跟着大帅去劫略的人马又回来了。 而且,他又看见了大帅本人! 但与前些日子在王庭时的志得意满不同,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帅变得惊恐不堪,浑身上下比自己还脏,那些威武雄壮的亲卫们变得只剩下几十骑,一到聚落便是到各落帐中搜刮吃食和战马。 他们的眼神变得极其凶狠,就像草原上饿急了的狼一般。 这处聚落本来就被汉人劫略过,加上前些日子被大帅强征走了不少牛羊,如今剩下的,都是诸落用来吊命的! 给他们吃了,聚落中剩下的这些老人、女子和孩童该怎么度过这个冬天? 可日律推演哪管得上这些,一路上饥渴得连生马肉和生马血都吃得、喝得下去,会在乎这等小牧民以后怎样? 在远处亲卫的示警之下,在老人的麻木之中,在孩童泛着泪水的眼眶倒影里,这些草原狼快速离开了聚落。 清晰的马蹄印后留下了的是一地皮毛和骨骼内脏,那大片的猩红热血将洁白的雪花染得鲜红。 “日律推演那老狗在聚落中待了多久?” 一道平和的呼喊将萨努从回忆中唤醒,见萨努有些发懵,那道声音又喊了一遍。 萨努呆呆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汉人,但这汉人双目血红,和之前大帅那些人一般无二。 能在草原上活下来,萨努自然不是个硬骨头,他毫无骨气的回道:“待了不过一阵子,连聚落中的羊都没烤熟,吃的生的。” “嗯,聚落中可还有食物?” “没有,没有,没有了!” “一点都没有了!” “那是聚落里的命!” 听到食物这两个字,萨努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要不是陈宽和宋宪手快,将其按在地上,不然他就要扑向王苍了。 “嗯,我知道了。” 对于这回答,王苍听出了许多意思,加上陈宽和宋宪是空着手回来的,萨努的回答与自己所想的差不多。 作为一个后世来的人,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在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大声冲着身后众人喊道:“上马。” 在萨努不解的目光中,这些汉人骑兵逐渐远去,但看那方向,正是向着聚落而去。 “呵呵呵。”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长久以来的精神压力,加上连日以来的大惊、大悲、大喜,终于摧垮了这个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牧民,他不明白,也不了解,也理解不了。 现在,作为对这个世界的最大报复。 他疯了。 而故地重游的王苍有些头疼,因为他发现整个聚落中唯一能吃的便是地上那一团皮毛和内脏,但看着挤作一团的老人、女子、孩童那麻木的神情,王苍终究是没有忍心。 “下马。” 身后众骑干脆利落的跃身下马,然后持着环首刀将王苍护在身后,手中刀尖隐隐指向对面那群老弱。 他们以为王苍要借些人头回去。 “不用这般,陈宽、宋宪,挑几匹跑不动的战马出来,等下杀了吃肉,在此处休息一个时辰。” “唯。” 对于杀马吃肉,他们也不是第一回了,很快就挑了两匹嘴边隐隐泛出白沫的战马牵了过来。 但王苍觉得不够,接着说道:“再挑一匹。” “唯。” 二人没有犹豫,又牵了一匹过来。 王苍当先把手中尖刀刺向战马的下腹,那里是战马的心脏所在的地方,然后静静的看着这些驮着自己等人上百里路的老伙计。 被刺倒的战马没有痛嘶,只是眼中带泪,用那偌大的眼睛,静静的看着王苍,一如那些鲜卑老弱一般。 一旁的陈宽、宋宪也分别将其身边的战马刺倒,等到战马死后,准备开始扒皮取肉。 但王苍将二人的动作制止:“停下,不用我们来。” 二人不解的看向王苍:“主公?” 王苍没有回话,而是来到那些鲜卑老弱的身前,大声的说道:“去把眼前的这三匹马剥皮取肉,然后烹煮出来,再取些干净的雪来煮了。” 这些认命一般的老人、妇女和孩童没有回话,而是慢慢从王苍身边穿过,准备听命行事。 他们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这些汉人走的时候,能不能丢点内脏和骨头,好让这个冬天不那么难熬。 但王苍接下来的话,让这些人的眼睛有了些许光亮。 “这三匹马吃不完的话。” “剩下的。” “都是你们的。” 第101章 蹄响 “呵,月余未来,这处大帐里的变化倒是不大。” 没有在意外面的那些老弱,王苍独自走进了原先日律狼戈所住的大帐中。 大帐的地毯上,那点滴暗红还留在皮毛缝隙里,而在角落中,几缕破碎的布条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一阵门帘掀动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面色倔强的鲜卑女子走了进来,听到动静的王苍马上就把手按在腰间。 但这鲜卑女子并不说话,只是一边靠近,一边缓缓有所动作,其脸上浮现出一缕哀求。 “将军。” “出去!” 那女子面色错愕,但没有转身,反而是把自己整得和个鸡子一般,看得王苍一阵头疼。 “将军,之前小奴的丈夫被将军手下的士兵掳去,将军等人来时却没看到丈夫的身影,将军仁慈,能否放过小奴的丈夫一命,小奴愿做奴做马伺候将军。” 一边说着,这女子还一边推销自己,让本就精神不振的王苍愈发疲惫。 “你丈夫没死,在聚落外的一处小坡上。” 这女子神色一喜,刚想转身,又被其硬生生的定住,继续开始推销自己。 王苍摆了摆手,脸色严肃的呵斥道:“出去!” “没有我的命令不能进来。” 这女子脸上带着犹豫,但见王苍又呵斥了一句,只能伸手捡起地上的鸡子壳,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往帐外走去。 可王苍却管不了这么多了,赶忙来到帐中的那张硕大的胡榻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三天两夜没有合眼的他,实在是太困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安稳,在这支离破碎的梦中,他仿佛化身成了日律狼戈,搂着一个浑身雪白的娇小女子,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却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提着尖刀的人,看那面容,竟然是日律推演! “老狗!” 王苍一惊,赶忙起身想摸兵器的时候,日律推演已经用手中尖刀朝自己刺来。 就在尖刀刺进自己下腹中时,一声呼喊将王苍从梦中惊醒。 “主公,饭食已经备好了。” “啊!” 匆忙惊起的王苍只觉头疼欲裂,就像被针扎过一般,但本能的反应还是让他第一时间将手摸向了身侧的环首刀。 但刚抬头,却愣在了当场,身边那娇小女子和日律推演并没有出现,大帐中静悄悄的,只有中间那处火堆里的木柴还在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一道清脆的“劈啪”声。 “呼,是梦啊。” 叫王苍去用饭的正是陈宽,此刻的他正掀开帐门,来到王苍身边。 “陈宽,我睡了多久?” 王苍轻轻的揉着额角,想借此来舒缓舒缓。 “快一个时辰了。” “嗯,还好,没有耽误时间,走,赶紧用饭,战机稍纵即逝。” “唯。” 起身时,王苍转头看了眼那张胡榻,杂乱的表面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为什么会做那般奇怪的梦呢? 又伸手在额头上摸了一把,摊开手心一看,尽是汗渍。 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呼,自己吓自己。” 一旁的陈宽抢先掀开帐门,对着王苍招呼道:“主公,请先行。” “嗯。” 随口应了声的王苍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陈宽说道。 “对了,下次那种事情不许再做!” 陈宽脸上憨憨的笑了笑,口中信誓旦旦的说道:“主公,保证没有下次。” “再有下次,乃公把你肚中的肥油给你抽出来点天灯玩!” 这话一出,陈宽那憨憨的笑容一滞,带着些许窘迫,说道:“这身肉可是俺的传家宝,主公,且放了俺这回,保证,保证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了。” “哼哼。” 略微警告了陈宽一番的王苍当先走出帐外,这次是放了个鸡子进来,那下次放个刺客呢? 遍观史书,古今中外有多少人都是死于刺客之手? 看来,接连几场大胜让底下这些骄兵悍将心中的那根弦松了不少,以后还得多敲打敲打才是。 默默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以后必须要杜绝此类事件发生,虽然他也很喜欢鸡子。 抬头朝外望去,此时,聚落中的生气倒是比刚来时热闹了些。 大帐前头,几口大锅摆放在大帐之外,正冒着诱人的香气和蒸腾的白雾,那飘飞的雪花来到大锅上空时,也被那白雾给驱走。 那些鲜卑老者和妇女此刻不见了踪影,反倒是两个年纪不大的鲜卑稚儿在大锅不远处呆呆的望着,鼻尖微微耸动,嘴角悄然流下的口水已然沾湿衣襟。 看那样子,可能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肉吧。 至于他们父母,也许成了自己的金饼,也许成了自己的爵位吧。 等下还剩的话,给这两个小家伙也来上一碗吧。 在大锅边上馋那对稚儿的宋宪听到动静,转头看是王苍出来,赶忙拿着碗打了一勺,然后端着手上那个黑乎乎的陶碗小跑过来。 打眼往碗里看去:“嘿,还是肉羹呢。” 虽然这陶碗看着有些奇怪,但王苍没有嫌弃,大口大口将这碗中的马肉羹吃尽。 还在别说,这马肉没怎么调味,就只加了些盐巴,可能是盐巴里的杂质较多,显得微苦,但此刻的王苍却觉得好吃到想舔碗! 举着空碗和一边的陈宽笑着说道:“阿宽,平时在塞中也不是没有吃过珍馐,那日在塞尉府,梁掾宴请我等五人,吾只觉不错,但今日食这马肉羹竟觉甘美异常?” 陈宽被王苍这番话给逗得眼睛都眯进去了:“主公,这是你许久未曾进食,饿极了,故而觉得这肉羹甘美。” “哈哈哈哈。” 陈宽这一解释,二人又互相对视一眼,复又酣畅大笑。 说起这个,王苍忽然想到,光顾着自己了,不知其他士卒如何,开口问道:“在吾小憩之时,其他士卒如何了?” 王苍睡了,陈宽和宋宪不敢睡,这二人都曾做过王苍的亲卫,对这方面极为看重。 故而陈宽紧守帐门,宋宪负责约束士卒,这时他开口说道:“没让他们睡太久,一人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已经派人去喊他们了。” 王苍点了点头,心中对二人的忠心大加赞扬,说道:“你等也未用饭吧,来,不能使忠义之士饿困于此。” 话落,亲切的拉着二人的手来到大锅边,王苍亲自拿了两个陶碗,给二人盛了一碗满满的马肉。 这个小举动给陈宽和宋宪二人感动得眼眶微微湿润,但这两边郡汉子不懂表达,只是神色动容的大口吞吃起来。 没过多久,剩下的士卒也陆续从周边的营帐中被叫醒,由王苍亲自掌勺,挨个分餐。 每上前一个,王苍还会微微鼓励一番。因为,这顿过后,可能就是决战了。 但事情总是出乎意料,等到后人尽数饱食一顿后,王苍面前的大锅陡然间震动起来,而且伴随着一阵远远的雷鸣声。 已经有过几次战场经验的王苍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马上一边寻找战马,另一边开口大喊道:“敌袭!” 众人脸色一变,开始向着周边望去,忽然发现,除了两个呆呆傻傻的稚儿,其他那些老弱尽数不见了踪影。 一股子愤怒从士卒们心中升起,他们这是。 中计了?! 第102章 赤闾 策马疾驰的日律推演一边拍马,一边神色大喜的看向身边的亲卫统领说道。 “赤闾,干得好啊,这些汉狗一点防备都没有,等回到了聚落中,我要好好赏赐你。” 落后日律半个马头的赤闾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手上抽动马鞭的速度快了些。 一个多时辰前,接到斥候的消息,日律推演嘴里叼着根半生不熟的羊腿,一边夺路狂奔,一边吃个不停。 但没跑多远,就被赤闾抓住马缰,一把拦了下来。 “大帅,不能再跑了,等到战马都跑死了,那会儿一定会被汉人追上的。” “到时,想跑都跑不了了!” 日律推演听到这话没有回应,口中犹自嚼个不停,他是真饿了! 赤闾见自家大帅这个反应,心中叹了口气,说道:“我要留下来。” 这话一出,日律推演终于不吃了,有些发怔道:“为何?” “我愿留在此处替大帅鼓动聚落里的牧民,然后与大帅里应外合,共同夹击汉人。” “放开,放开,那我走。” 看着这被饿昏了头的大帅,赤闾鼻子有些发酸,曾经那意气风发的大帅,现在就像一个失了魂灵的人,哪还有半点草原雄主的样子。 三年前,大帅可是把汉人的上万精骑给吃干抹净的雄主,三年后,竟然变成了嘴里叼着根生羊腿还舍不得离嘴的腌臜货色。 紧紧攥着马缰不肯松手的赤闾耐心说道:“大帅,我要留在这个聚落,但不是为了给汉人多送一颗首级,而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大帅,你看看周边的亲卫,你再去看看他们胯下的战马。” 日律推演那赤红的双目望去,周边的许多亲卫竟然是把自己绑在战马上,还有些竟然直接睡着了! 往下望去,连续奔逃了快两天两夜,许多战马已经瘦下去一大圈,马腹干干瘪瘪,肋骨根根分明,懂马的他自然知道,这些战马已经不行了,最多再有半天,就要跑死在路上。 但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不行,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赤闾,大声嘶吼道:“那我能怎么办?” “汉人仗着兵甲坚利,那我能怎么办?” 几滴沾染着肉丝的腥臭唾沫喷到赤闾脸上,但他没有擦,还是细细的说道:“正是如此,不如就在这里和汉人决死。” “只有兵战而死的大帅,没有如同一条野狗,狼狈奔逃而回的大帅。” 想起回到日律部,那些牧民,那些长老,那些族中贵姓会如何看待自己,一个抢不到粮食奴隶,一个不敢拿起马刀的大帅,那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想明白了这点的日律推演叹了口气,骤然间如同老了几十岁一般,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环绕着他,只能把希望寄托给眼前这个陪伴了自己许久的中年汉子。 “去吧,赤闾,我是最信任你的。” “嗯。” 简单应了一句,赤闾单骑而走,在日律推演看不到的地方,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 悄然的把战马藏在了两三里之外,赤闾快步奔行到聚落周边,然后找了处无人的毡帐藏了起来。 而王苍等人也没料到,日律推演已经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还能有这种魄力。 但正是这种错误的估算,让赤闾有了可乘之机。 等了没多久,几骑汉人打扮的骑兵来到聚落外,抓了一个正在聚落中喂羊的牧民,然后头也不回的就折返回去。 又等了一会儿,百余骑的声势巨大,紧躲在毡帐中的赤闾默默朝着大鲜卑山的方向跪了下来,开始默默祈祷起来。 兴许是对大鲜卑山的祈祷起了效果,这小半个时辰一直没有人来这处偏鄙毡帐,让赤闾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悄悄掀开帐门,一路故作自然的赤闾径直找到之前见过的那位长老,开始威逼利诱起来。 “大帅此刻就在聚落之外,等下大帅攻进来的时候,你们负责到汉人身后袭击他们,听懂了吗?” 那长老想起之前王苍等人的所作所为,微微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仇恨的表情,说道:“听大帅安排。” “好,你负责与落中其他人接触,不听话的,就...” 说到这里,赤闾做了一个割头的手势,那长老看懂了,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随后的事情进展的都还算不错,许多老人、妇女欣然应允。 毕竟,许多落中的青壮都有死在汉人手中的经历,和汉人的仇恨说一句刻骨铭心也不过分,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见事情竟然顺利到这种程度的赤闾神色惊喜,难道,真的是大鲜卑山在保佑自己? 趁着汉人没有防备,赤闾特意绕了个路,从另外一个方向折返过去,然后一路跑到藏马的地方,顾不上休息,一路气喘吁吁的找到了日律推演等人所在的地方。 “大帅,成了!” 早就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日律推演眼神凶厉,一双栗色的瞳孔周边尽是血红,眼底中盛满的是愤怒与疯狂。 多次被王苍这小狗羞辱,如今终于被他抓住机会。 这种刻骨之恨,把他折磨得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草原上的汉子,有仇必须,当场就报! “上马!” “此战如胜,回到聚落中的时候,一人赏赐百落牧民!” “大帅万胜!” 休憩了一阵,又稍微填了点肚子的众多亲卫这会感觉气力上来了些,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马刀,在日律推演的激励之下显得异常亢奋。 伴随着马蹄阵阵,日律推演那股子豪气似乎又回到了身上。 只可惜,虽然赤闾紧赶慢赶,但日律推演等人来到聚落外的时候,王苍等人已经饱餐一顿,与他们所想的结果差了些许。 但好在汉人此刻并无防备,也算是运气不错吧。 “陈宽,宋宪。” “老狗的骑兵没有我们多,不要在聚落中与他们纠缠,到空旷的聚落外,那时再慢慢炮制这老狗。” “唯。” 二人大声开始吆喝起本部士卒,但当陈宽拿起自己那把家传的长铍的时候,一道清脆的断裂声传来,长铍那薄薄的锋刃忽然从中间掉落下来一截。 看的陈宽一呆。 这... 第103章 暗箭 “愣着干嘛,就差你了,陈宽。” 落在最后的宋宪见陈宽还在发愣,赶忙大声催促道。 呆呆看着地面那半截锋刃的陈宽如梦惊醒,手上有些颤抖的捡起那半截铍刃。 “嘶。” 一股痛感从手中传来,滴滴鲜血从陈宽的手指缝隙中流出,这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把这半截铍刃小心翼翼的放进马鞍旁的皮囊中。 翻身上马,快速的来到宋宪身旁的陈宽勉强一笑:“久等。” “快点,再晚点就走不了了。” “嗯。” 在队伍最前的王苍脸色铁青,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日律推演。 出聚落的路并不长,但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兴许是前面王苍的善举,这些鲜卑老弱没有朝他而来,而是对着队伍中的其他骑卒直扑而去,还有些举着木杆、马刀的老者找准机会,也从道路两边的毡帐中伺机冲出。 “该死,这些胡狗不要命了!” 宋宪因为招呼陈宽,和他并列在队伍的最后,前头的不少骑卒没有防备,都被暗中等待的老人、妇女以命换命,从战马上被扑落下来。 “杀过去。” 手上鲜血淋漓的陈宽没有犹豫,拍马向前将这些人杀散,一把长铍虽然少了半截铍头,但当矛来用也是挺顺手。 长铍在腰间盘旋挥出,接连将身前的十几个鲜卑老弱杀尽,刚想喘口气,一根利箭从暗处射来。 猝不及防的陈宽刚想招架,那箭矢便直射到陈宽腰侧。 “呼,还好扎得不深。” 随手将这刺入甲胄的箭矢拔出丢到一旁,陈宽感觉有点痒,但他没有多待,赶忙继续往前赶去。 等到众人出了聚落,王苍开始点选士卒发现,百余骑竟然足足少了一小半! “该死。” 低声骂了一句,王苍转头望向远去。 一队连连加速的胡骑离自己等人就只剩下不到两百步了! 没有多想,这个时候唯有以快打快,狭路相逢勇者胜! “加速,将这些胡狗给我杀尽。” “唯。” 王苍还是老样子,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身侧,宋宪、陈宽、魏三等人紧紧的跟随在左右。 “给我杀,赤闾,带人将汉狗给我杀尽!” “遵命。” 另一边的日律推演立马于一处小坡之上,他已经能够看清王苍的脸了,兴奋的朝着从身边奔驰而过的亲卫们大呼小叫。 两边骑兵不断加速,但王苍这边速度刚起来,赤闾领着的那些骑兵就已经撞了过来。 没有弓弩,没有布阵,也没有其他的花里胡哨的动作,双方开始了最惨烈的厮杀。 “死来!” 冲在最前的王苍把刀劈向一骑冲至最前的亲卫,仗着年轻和休息过一阵,加上又吃了点热乎的肉食,这会儿气力感觉上来了些。 那亲卫没有招架,而是以命换命,将马刀直扎王苍心口,他已经太累了,活不长了,换一个是一个! 两边人马心中都知道,唯有把对面杀尽,才能活着回去。故而就算是疲惫到极致,也要从骨肉中再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就算是把手中环首刀、马刀劈向敌人一次,也是赚了! 但此刻王苍的凶性也上来了,对于这刺向自己心口的马刀避也不避,身高臂长的他直接将环首刀砍向那亲卫的脖颈,然后猛的一压身子,刺来的马刀在身上的铁甲划过一道清晰的痕迹,幸好,没伤着皮肉。 而那亲卫的半边脖颈却被砍得直接掉下来垂在胸口,其胯下的战马颠了几下,那尸体才逐渐软倒下来。 王苍没有犹豫,直接杀进人群,他要当场将日律推演斩于马下! 而身边的陈宽、宋宪、魏三等人见王苍都开始拼命了,自然不甘人后,直接操控着战马撞向那些亲卫。 伴随着一阵筋断骨折的声音和战马的痛嘶,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很快便取得成效。 赤闾等亲卫的速度虽然快,但是被这么一冲,隐隐露出颓势。 而王苍往前奔行了十几歩,终于在众多亲卫之中发现了日律推演的身影。 此刻,他正立马于众骑身后不远的一处小坡上,而身边十几骑亲卫将其簇拥在垓心。 “阿宽,三郎,随我直取老狗首级。” “宋宪,这边这个领头的就交给你了。” 宋宪哭丧着脸,他也想跟在王苍身边擒王,但这个好差事却被陈宽和魏三这两人抢走,让他有些委屈。 “主公!” “嗯?” “遵命。” “二三子,给主公杀出一条路出来!” “喝。” 哭丧着脸的宋宪径直朝那领头之人杀去,但很快,赤闾的马刀让他开始收敛起了心神。 作为后世小有名气的勇将,宋宪虽然此刻不在巅峰期,但和王苍一样,仗着年轻气力和后劲都比赤闾足,很快,二人打得有来有回。 而其他王苍麾下的骑卒也和日律推演的亲卫厮杀起来,给他将路杀出。 “给我上,拦住他们。” 日律推演死死的盯着战场,对于没能在聚落中堵住王苍,让日律推演很是恼火,但好在那些老弱对汉狗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让他心中稍微舒服了些。 只是他错估了王苍三人的战力,冲过来的七八骑亲卫很快便被陈宽和魏三这两人纠缠住,而王苍则调转马头,从侧边往日律推演这边冲来。 “赤闾,赤闾,赶紧给我回来!” 见王苍气势汹汹的冲来,日律推演有些慌神,看了看左右剩下的几骑亲卫,赶忙也催促道。 “你们快上啊!给我上!” 亲卫们对于日律推演的命令不敢违背,拍马便往王苍这边杀来。 而与宋宪厮杀的赤闾有心想抽刀回身,但眼前的这个汉人是个人物,其手上的环首刀每次砍来,那传导而来的力道让他的手有些发麻。 几次想调转马头,都被其拦下,越打下去,赤闾越是心急。 另一边,陈宽的状态就有些差了,此刻他感觉腰侧那道伤口不仅仅是痒了,反而有些抽痛,他敏锐的感觉到,那道箭矢有问题。 但此刻周边七八骑环绕着他,手上长铍将一骑亲卫刺落马上,另外一边,一柄马刀就往他身上砍来。 刚想挥舞铍尾阻拦,那腰侧的抽痛让他微微一滞,正是这些许功夫的耽搁,那马刀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然后周边亲卫见状,又是几刀砍来,陈宽强忍着疼感左支右挡。 但随着发力愈急,那道抽痛就变成了蚂蚁在咬,虫子在爬一般的异样感觉,随着身侧的亲卫又是一刀砍来,他终于坐不住了,顺着马刀的力道往后倒了下去。 “陈宽?” 耳边似乎听到三郎这小子的一阵呼喊,但陈宽没有回应,而是咬着牙从地上站起,但脚下一软,又半跪在地上。 “那道箭矢有毒?” 第104章 陈宽 一种荒唐之感从脑海中升起。 “呵,没想到,我陈宽竟然被这暗箭所伤。” 但没过多久,这种胡思乱想就从他脑海中消散,因为其他的鲜卑亲卫已经举着马刀,打着旋儿朝他挥砍而来。 完了,吾命休矣! 一股子绝望在陈宽心中盘旋,但强烈的求生渴望让他有些不甘心,因为他还有家人要养啊! 半蹲在地的陈宽眼神逐渐坚毅起来,随着一道破风声传来,借着马刀的劲头,陈宽顺势一屁股坐倒在地,靠着手上的长铍左支右撑起来。 勉强撑过另外几骑亲卫的马刀,甚至趁着其中一骑从身侧而过,陈宽用力把铍尾往他那战马的后腿之间一别,那战马失去重心,连带着上面的亲卫也摔倒在地。 但好景不长,其他亲卫见久攻不下,还伤了一骑,干脆直接纵马踏来! 此时前面的王苍也听到了身后魏三郎的呼喊,将身前的几骑杀退,又将拦路的一骑亲卫砍倒后,赶忙调转马头。 日律推演可以晚点杀,但陈宽再不救,就要死在那里! “死狗,休伤乃公爱将。” 一边挥舞着环首刀,一边大声呼喝的王苍试图用叫喊来吸引那几骑亲卫的注意力,但没起到效果。 那几骑亲卫此刻满怀激愤,这肥豕连杀他们两骑,不把他的头砍下来,这如何能够证明他们的武勇,他们可是优中选优出来的亲卫啊,至于身后的王苍,等他到身前再说。 就在这刹那之间,强忍着腰身上的剧痛,陈宽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的避了开来。 这时,又有一骑亲卫策马来到近前,马刀直直的朝陈宽头上招呼而来。 “锵!” 耳边传来一声刀刃相交的脆响,却是陈宽匆忙间用手中那只剩半截的铍刃举在面门。 那亲卫本想劈砍陈宽头脸,但见陈宽举铍来挡,有心想要变招,奈何刀势已老,索性加大些气力,马刀与那铍刃重重的撞击在一起。 但结果是,自己不仅没有砍动铍刃,反而是手上的马刀被崩飞了一截刀刃,让他有些傻眼。 大难余生的陈宽冷汗直冒,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本就剩下半截的铍刃被砍出一个大大的缺口,顾不上心疼,小命好悬是保住了。 而那亲卫的战马已经驮着他往前走了一段,此时已无法再对陈宽挥刀,正是这片刻的空闲,已经够王苍持刀来救了! “给乃公死来。” 另一边的魏三纠缠着三个亲卫,分不出手来,而王苍面前也还剩下三人,身后也有四五骑在拍马赶来。 越是这种紧张刺激的时候,王苍越是冷静,拍马到一骑身后,趁其周转不急,一刀径直刺入其脖颈,然后没有犹豫,继续杀向之前那还剩半截马刀的亲卫。 这时,一道呼喊传来:“主公,用这个!” 坐在地上的陈宽感觉手脚有些麻木,心中大感不妙,这是毒已经扩散开来的迹象。 用尽剩下的所有气力,陈宽大声呼喝一声,将手中长铍直接掷向王苍,然后再也支撑不住肥大的身体,重重的软倒在地。 三天两夜的厮杀、赶路,加上这不知名的毒箭,让他有些疲惫。 幸好,幸好,长铍交到了主公手上。 王苍听到呼喝,看向那长铍飞来的轨迹,单脚踏在马镫之上,趁着长铍从身侧飞过,双手一把抓住铍杆,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落在地上,见身前最后那骑亲卫折返冲来,有了长兵的王苍信心大涨。 戚将军曾经说过,比他长了一寸,乃有一寸便益。 如今长铍在手,却是比胡狗长了七八尺有余,加之王苍本就跟着张杨系统的学过刀矛,虽然两者不是一种兵器,但长铍的铍头断裂,这不正好就是一柄长矛吗? 长铍在腰身一带,借着腰力的劲道,铍刃如同一条毒蛇吐信一般,直接将那举刀砍来亲卫刺落马上。 “太慢!” 随口点评了一句,王苍脚下不停,直接从平地一跃,稳稳的坐在了那亲卫的战马上。 转头朝着地上的陈宽看去,发现其身上没有刃口,也没有鲜血淌出,虽然躺倒在地上,但想来应该没有大碍,加之身前的马蹄声的传来。 王苍回头望去,却瞳孔骤然一缩,刀刃已挥至眼前了! 电光火石间,踩着单边马镫的左脚往前重重一蹬,踹得那亲卫胯下的战马微微偏移了些许,使得眼前的马刀冲势一滞,借着那股力道,王苍腰肢迅速发力,身子在马鞍上重重的仰面而倒,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计阴刀。 双方交错而过,其身后几骑也跟着挥刀而来。但有了长铍的王苍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一杆长铍左支右挡,将砍来的马刀悉数拦下,在挡下最后一刀时,王苍抽铍回身,铍杆在腋下迅速滑动,那铍刃直接扎进最后一骑亲卫的后心。 来不及喘气,王苍赶忙转马杀向身后,因为陈宽还躺在地上! 这时,那边的魏三也是颇为勇猛,用一种以命换命的打法,拼着手上、身上被连砍几刀,将那几骑亲卫尽数斩于马下。 “主公,我来助你!” “不用管我,先去看看陈宽伤势如何。” “好。” 两人一边隔空高喊,一边拍马交汇而来,但王苍将其喊退,毕竟陈宽现在还生死不知。 来不及想陈宽如何,眼前的四骑亲卫已经杀到眼前,但王苍这月余来,哪次不是险死还生,哪次不是杀得人头滚滚,这眼前几人不过是下饭酱菜罢了。 一轮冲刺而过,将对面的亲卫接连刺落两骑,剩下两骑运气好些,只是身上多了道伤口。 但他们见自己十几骑竟然拿不下对面汉人一骑,心中开始萌生出了些许退意。 虽然他们好兵战而死,但十几人打一人,还拿不下,那就不是兵战而死,而是送死去了。 随着左边那骑调转马头往侧边逃去,另外一骑犹豫了一阵,在日律推演杀人般的目光中,缩了缩脑袋,也跟着那骑往战场外逃去。 “呵。” 眼中露出一抹鄙夷的神色,王苍瞧见小坡上的日律推演还在那里发愣,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前去。 此刻,他的心全在地上的陈宽身上。 作为在云中县军营时便跟随自己的陈宽,王苍也是对其有了些许感情,如今离大胜就差最后一步。 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第105章 日律推演 “阿宽,感觉如何了。” 王苍跃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陈宽身边,抓着他那满是血痂的手,声泪俱下的喊道。 魏三见状,没有说话,而是打马来到王苍和陈宽身边,还算完好的右手攥着环首刀,目光不善的扫视着左右。 而躺在地上的陈宽此刻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感觉浑身上下开始变得火热起来,还在下雪的天,竟然已是大汗淋漓。 勉强睁开双目,模糊的视线中隐约出现一个人影,听其声音,应该是主公无疑。 “主公。” 强撑着说出两个字,陈宽用手指了指腰侧,然后就再没气力抬起手来。 王苍顺着手势看去,只见那腰侧的甲胄被刺破,污血将戎服周边染得有些发黑。 小心的帮陈宽把甲胄脱下,然后掀开戎服,只见腰间的肋骨下方,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划开了皮肉,伤的不算很深。 但其翻开的血肉里却呈现出一种发黑的感觉,并伴随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让王苍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而伤口周边,也已经变了颜色,看着便极为瘆人。 “嘶,看这样子,毒性必然极其猛烈,此刻身边又无疾医,难道只能看着陈宽等死?” 心中暗自发愁的王苍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开始左右观望起来。 远处,聚落的毡帐边,一个年老的鲜卑牧民持着一张不大的角弓,这会儿,正瞄准了这边,见王苍看来,赶紧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我...” 话还没说完,王苍搂住地上的陈宽,在冰冷的积雪上连续翻了几个滚。 而刚刚他们的位置,一根箭矢已经深深的插入到雪地中。 “三郎,去把那个牧民抓来,毒箭应该是他射的,他身上或许有解药!” “遵命。” 魏三也心急陈宽的伤势,连连拍马往前奔去。 至于王苍为何不亲自去抓? 因为,小坡上的日律推演想跑了! “狗杂种,王苍这死狗,待我儿狼山回来,定要你好看。” 有心想抵抗,但身体却很诚实的日律推演抛下众人,单骑转身而走。 一直关注着那处小坡的赤闾眼神一暗,面对宋宪越来越凌厉的进攻,索性放开手脚,在重重的劈出一刀后,赤闾故作失手,手中的马刀瞬间被砍飞而去。 “汉人,你很不错。” “呵,你也很不错,胡狗。” 宋宪没有犹豫,直接一刀刺入赤闾胸膛。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故而能在最短时间,最快速度将眼前的敌人杀尽,才能有一丝喘息之机。 “咳,你叫什么名字,咳咳咳...汉人!” 躺倒在地的赤闾看向宋宪,这个汉人不错,值得将他的名字带到大鲜卑山去。 “武泉塞塞尉亲卫队率宋宪是也。” 赤闾听到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脸色慢慢涨红,就如同猪肝一般。 “哎,又是一个无名小卒。” 宋宪见状,直接一刀枭首,帮其解脱痛苦。把手中环首刀在赤闾衣物上抹了两下,宋宪叹了口气,转身杀向其他还在交战的地方。 另一边,跨上战马的王苍随手又牵起身边的一匹无主的战马,一人双马,快速的往日律推演逃跑的地方追赶而去。 随着王苍不恤马力的追逐,后发先至的竟然快要追上日律推演了。 他追,他逃... “王苍,我日律推演承认你是个不出世的英杰,要不我们就此作罢。” “待我回到落中,必然给我送来牛马羊各万匹,再把部落中的汉人奴隶全部交还给你等。” “或者金饼、五铢钱、珍玩、宝物、美女!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不要再追了!” 一边奔逃,一边大声许诺好处的日律推演见各种好处都无法劝动王苍,甚至因为其多带了一匹马,此刻与自己的速度逐渐拉近。 “王苍,你不得好死!” “王苍,如我能逃脱升天,我让你云中郡鸡犬不留。” “啊,王苍,我要杀你全家。”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苍神色一凝,但没作声,只是拍马的动作愈发急促。 二人就这样连续追逐了刻余时间,感觉到胯下战马的奔跑速度在逐渐减慢,王苍轻轻一跃,翻身坐到了另外一匹战马上,原先那匹不再去管。 但日律推演可没有第二匹马给他换乘,在距离拉近到一二十步的时候,死亡的恐惧终于降落在其头上。 “中!” 一声轻喝,把日律推演吓得回头来看,只见一柄汉人样式的怪异长矛飞来。 “哎...” 知道必死的日律推演索性不再去看,慢慢闭上眼睛,但想象中的穿刺之痛没有发生,而是一阵天旋地转。 “啊,我的腿。” 原来,那把长铍对准的是日律推演的胸腔,但因为角度和速度的关系,没有击中,反而是刺进了战马的后臀。 骤然间,战马受此剧痛,再也奔跑不动,翻滚着摔倒在地,将日律推演压在马身下。 王苍见状,慢慢降下速度,心中一阵快意。 三年! 三年! “日律推演,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一阵大吼从王苍口中发出,但日律推演哪里顾得上回答,断腿之痛让其眼泪、鼻涕一同喷出,口中更是连连哀嚎。 “三年前,你入寇云中,在云中县外十几里的地方,害得吾之阿翁、阿母、叔伯尽皆惨死。” “啊!小胡错了,小胡...” 没有搭理日律推演的胡话,王苍翻身下马,用马鞭连连点着他的头,阴森森的笑道。 “你想怎么死?” “只要你能放我走,以后日律部全族将臣服于你,听你指挥,让小胡往东,小胡不敢往西。” “闭嘴。” 见日律推演这样子,王苍愈发生气,但此刻不能马上杀他,而是要先炮制一番。 从倒下的战马身上把缰绳卸下,王苍将日律推演绑在自己这匹战马身后,然后将其慢慢拖行而走。 回头和善的笑道:“没死的话,我们就来下一轮。” 看见这阳光的笑容,日律推演心中冷意更甚,一时间,连叫饶和哭喊都忘了。 这是真恶鬼啊。 第106章 一个不留 一开始,日律推演还会求饶几句,间或夹杂着几句威胁之语,但王苍没有理会,将之前更换的战马寻着,继续拍马向前。 行到半路,发现身后的聒噪声越来越低,还以为日律推演被拖死了,转头往后看去。 没想到的是,这老狗竟然睡着了! 更可恶的是这老狗还微微打起了点呼噜! “架,架!”手上连连抽动,战马迈动四蹄,奋力往前疾驰。 “王苍,你不得好死!” 被拖醒的日律推演一阵恍惚,在明白了什么之后,马上昂起头,对着王苍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呵呵。” 轻笑几声,王苍没有理会,继续往前奔行了近两刻钟,终于看到了聚落的影子。 远远的,只见地上的汉军尸体已经被收敛在一起,而鲜卑人的尸体则散乱的落在各处。 和带头的宋宪打了声招呼,王苍径直来到了聚落中心那处大帐之外。 魏三听到动静,从大帐中走了出来,见是王苍,赶紧喊道:“主公,那射箭之人已经抓住了。” “这胡狗本来还不想说,但有兄弟以前是做过狱卒的,嘿嘿。” 王苍自然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刑讯逼供罢了,但非我族类,就算用些手段又如何? “阿宽这会儿怎么样了?” “已经在那胡狗的毡帐中找到解药了,陈队率上了药后,这会儿伤口中已经没有污血流出了。” “嗯,没事就好。” 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蓦然,王苍想起来什么,又喊道:“对了,三郎,那些聚落中的老弱没有放跑吧?” 提起这些人,魏三心中是一股子火气上涌:“怎么可能会放他们跑,就算那些逃走的,也尽数被刘恢他们逮了回来。” “这些人真是喂不熟的狼,咱们杀马取肉给他们吃,他们竟然害死了我们几十个士卒。” “可恨,太可恨了!” “该杀!” 王苍略微沉默,回来的路上他就在想,要不是自己的妇人之仁,放了那些鲜卑老弱们一条生路的话,也就不会发生后面冲出聚落时,被这些白眼狼害得折损小半的事情来了。 想到这里,王苍的心都在滴血,跟随自己前来的除开宋宪的那一队亲卫,还有侯长麾下的斥候和尉史手下的尉卒。 这些人大部分家都在石城周边,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卒,如今白白浪费在这里,让王苍不由得有些自责。 魏三看王苍这个样子,心中有些明了,主动把话题扯开。 “主公,这不是日律推演那老狗吗?” “嗯...是的。” “自鲜卑入寇以来,本朝无一回有此大胜,说不定,主公能就此封侯拜将也说不定呢,而我魏三,说不得也能上一上史书,哈哈哈。” “如果吾能封为千户侯,到时候让你做吾之庶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被魏三这么一哄,刚冒出来的那股自责的想法缓解少许。将战马的缰绳交给魏三,王苍往前走了几步,随手掀开帐门,准备看看陈宽的伤势如何。 相较于前面的进气多,出气少,这会儿陈宽的呼吸已经逐渐平稳,只是额头上还有冷汗冒出。 王苍从周边找了块麻布,细心的将那些冷汗擦净,在床边看了一阵,然后转身出了帐门。 “三郎,召集士卒。” “唯。” 王苍手按佩刀,微闭双目,静静的等了一阵,稀稀拉拉的士卒来到大帐之外集合。 打眼看去,竟然只剩十余人了。 出来时百余人,这会儿就剩下这么点,让王苍又有些难过起来,口中干涩的问道:“三郎,就剩下这十几人了吗?” “主公,那些鲜卑人身边还有二十人守着。” 听到这话,王苍脸色一喜:“三郎,快快带路。” 魏三点了点头,走在前面领路,王苍翻身上马,一边拖行着日律推演,一边跟在其跟在身后,而那十几名带伤的则在宋宪的带领下,把王苍簇拥在中间。 这会儿日律推演早已清醒,但身边这些持刀的汉人士卒让他不敢再张口乱骂了,故而装作一块死猪肉一般,被拖在地上乱跑。 反正地上有积雪,也不是特别疼,就是有些冷。 在聚落中左绕右绕了一会儿,魏三领着王苍来到了一处较大些的毡帐之外,说道。 “为了方便收拢这些鲜卑老弱,索性将他们逼进毡帐中,也方便管理。” “嗯。” 负责在这处毡帐周边管理的乃是刘恢,见王苍带队而来,一边迎上来,一边高声叫道:“塞尉!” 见刘恢身上负创几处,但行动还是很稳健,王苍抬手给他的伤口来了一拳,笑着说道:“孟楙,无恙否?” 刘恢被这一拳打的龇牙咧嘴,口中怪叫道:“本来无恙,但塞尉这一拳打来,有恙!” “哈哈哈哈。” 这一番嬉笑过后,王苍收敛心神,往毡帐前走了过去,自有亲卫将帐门掀开。 由于毡帐中没有生火,也没有点烛,光线有些暗,老人不多,多半是妇女和孩童,见王苍望来,脸上大多面带惊恐。 王苍看了几眼便不再去看,转身走了出来,想起还躺在帐中的陈宽,想起那些惨死的士卒,心中自嘲道。 作为一个后世之人,呵,竟然还对游牧民族抱有怜悯之心,难道我是圣母? 这次是最后一次了,想要在这群狼环伺的乱世中活下去,只有比别人更狠! 人不狠,立不住! 刘恢、宋宪、魏三等人见王苍久久不说话,试探性的喊道:“塞尉?” “主公?”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王苍头也不回,说道:“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哈哈哈哈。就等主公这句话了。” “唯。” “塞尉?” 没有理会身后几人,王苍坐在战马上,径直往大帐那边而去。身后,一声声凄厉的哭喊仿佛要震天一般,在大雪中传得极远。 在陈宽身边坐了一阵,浑身染血的宋宪走了进来,说道:“处理好了,主公,人头和士卒们的尸体已经装车了。” 亲手将陈宽这肥硕的身体抱出帐外,然后稳稳的放在一辆大车上。 游牧民族就是这一点好,大车够大,方便转运物品。 看了眼大帐周边,一辆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的,上面除开一颗颗面目狰狞的首级和塞中战死士卒的尸体之外,还装着一些甲胄、马刀、角弓和一些生活物品之类的。 这就是胜利者的好处之一,别看日律推演和这处聚落不大,但搜刮一番也是有些好东西的。 为什么古时候攻城战难,投降秋毫无犯,不投降,大掠几天不等这些好处来许诺呢? 根源就在于此。 看着众人疲惫的神色,王苍收敛心神,笑着说道。 “诸君,回塞,受赏!” ------ 1.庶子:《后汉书·百官志》:列侯...其家臣,置家丞、庶子一人。本注曰:主侍候,使理家事。 汉承秦制,因避武帝讳,从彻侯改为列侯,食邑千户以上的列侯有家臣:家丞、庶子、行人、洗马、门大夫,凡五官,五人也。 而光武帝中兴以来,裁撤至上文的家丞、庶子各一人也。 这两个侯国家臣的职责便是主管伺候侯爵,管理家事。 第107章 此子当为吾云中之麒麟儿也 云中城外,一骑胡人打扮的青年骑士奔行在官道上,口中有些絮叨。 “哎,阿翁也是,这般冷的天,竟让我来做这等鬼差事,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子嗣。” 这般絮叨了一路,终于紧赶慢赶,趁着日暮之前,来到了云中县的北城门外。 负责警戒和戍卫的县卒远远的就发现了这打扮奇特的胡骑,在一名什长的号令下张弓搭箭,虚指着城外这个脸生的不速之客。 “来者止步,可有符传?” 这骑士也不恼,对于汉人的盘问流程已经司空见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物事,举起来虚扬了一番。 “吾乃呼衍兰,受呼衍骨都侯之命,有要事面见甄太守。” 什长和手底下的士卒相互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和愤怒。 这与鲜卑人的仗都打完了,你南匈奴人此刻才来?而且还是单骑前来,好大的胆子! 这名什长素养还算不错,强忍着怒气,大声冲着城外喊道:“贵客还请稍等。” 呼衍兰没有搭话,而是饶有兴趣的看向城外。 昨日,有斥候来报,云中郡的长史袁敞和日律部的日律狼山双方在此激战,这般上万人参与的战争动静极大,使得几十里外的呼衍部都不由得侧目。 这呼衍部,便是之前第一个拒绝甄厉求援的呼衍骨都侯所在的南匈奴大部落。 呼衍兰之父确实病了,只不过不是什么大病,而是积年的老毛病犯了。 至于为何装病? 那不是想趁着汉人和鲜卑人打生打死期间,吾等匈奴人好趁势积蓄一些实力,一如三年前的故事那般。 三年前,八部匈奴中各出了千余人,合兵万人,与前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一同出塞,被鲜卑人打得大败而归。 虽然这些青壮的损失对于呼衍部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但这一代的呼衍骨都侯自然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儿,从哪里吃的亏,就从其他地方吃回来,而王苍家在城外的良田便是那时被吃掉的。 对于此次鲜卑入寇,这一任的呼衍骨都侯料定,汉人必败! 但不一定是惨败,以汉人的性子,多半会依靠城池自守,应该不会输得太惨,到时呼衍部趁着汉人势弱,再多吞并些汉人的良田和草场。 加之边塞空虚,今上和当地太守日后必然要多多仰仗吾等才是。到时候,良田有了,草场也有了,今上和郡中给的财货也有了,岂不美哉? 只可惜,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此刻,一处京观被堆积在北城门的护城河外,看的呼衍兰一阵咂舌。 “啧啧啧,这等规模的京观,怕不是有三四千颗人头之多,以前见过这袁敞几面,但没想到这人如此可怖,竟靠着千余郡兵打出这番惊天动地的大胜来,难怪阿翁要我来云中见见他。” “看来云中也是要变天了。” 抬头看了眼远处,那视线的远处似乎矗立着一座连绵起伏看不到边的山脉,只是离云中县太远,视线看不到罢了。 而那里,便是所有匈奴人心中所有的痛。 阴山。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但依吾呼衍兰观之,见阴山,吾等匈奴人未尝不哭之。” “这里可是吾等匈奴人的宝地啊!” 这时,一阵动静将愤愤不已呼衍兰从思考中惊醒,只见城墙上那汉人军官复又出现:“贵客,还请下马入城。” “好。” 呼衍兰没有托大,十分乖巧的跃身下来,牵着这匹心爱的骏马,一边慢悠悠的跟随着引路的县卒进了城门,一边饶有兴趣的左顾右盼,兴致不错的往城中心的太守府而去。 此时的太守府中,倒是好一番热闹景象。 “袁长史,再饮一杯。” 甄厉走出席后,一手拿着耳杯,另一手则端着卮杯来到袁敞的身前,用卮杯先给袁敞倒满,然后用耳杯敬了袁敞一下,让后者有些受宠若惊。 “府君不可,不可!吾乃下吏,怎可劳烦尊长。” “赖得子桓昨日大胜,全郡得以保存,你袁子桓当得!” 陪座在边上的还有兵曹掾张杨、甄厉的族侄甄隰、张祈等几位郡兵中的曲长和日律狼山的庶弟狼魑。 作为第一个带头投降的鲜卑人,狼魑还是得到了些许礼遇,得以陪坐在末席,除了靠近厅门有些冷之外,倒是不甚显眼。 诸人见袁敞得此礼遇,也跟着一同敬起酒来。 袁敞再三推辞,见实在推辞不了,加上昨日的鏖战之故,又在甄厉和诸人的再三热情之下,只得无奈受着,口中祝酒道。 “诸君幸饮,幸饮。” “袁君功高,当满饮此杯!” 众人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继续开始交头接耳的喝了起来,甄厉也转回到案几之后,而袁敞得到空闲,又软软的跪坐在那里。 不是他不想拒绝,实在是此刻浑身酸痛,手脚无力,就如同一妇人般,任人摆布耳。 试问,有多少猛将能身披两层重甲,全副武装的鏖战一天,杀敌无数之后,还不休憩一番,能生龙活虎的? 更何况,袁敞还只是一介士人罢了。 至于在此战立下大功的半具装马甲,甄厉果然没有过问,而大家也心照不宣,大胜之下,谁还会无趣挑起这些事来呢? 想起这个,袁敞便思念起自己那匹枣红骏马,它终究是没撑过这场冬雪。 “哎...” 昨日,日律狼山带着些许残兵败逃,除了日律狼角和安沁领着的那两千多残兵,剩下的鲜卑骑兵溃散的溃散,俘虏的俘虏,一番清点之下才发现。 此战郡兵虽然折损过半,但足足的斩获了三千多颗首级! 虽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狼辰和狼骨麾下的杂骑,不算日律狼山的本部精锐,但郡兵们可是只有一千多人啊! 加上一路衔尾追杀,可是让这些郡兵吃了个饱,回来的时候,众骑的马鞍边,斩获的人头甚至多到挂都挂不下! 那些被俘虏的鲜卑骑兵在袁敞的命令下,挑出几百骑听话的由狼魑号令,又从郡兵中挑了些骨干充作指挥,其余全部斩首,首级就堆在刚刚呼衍兰见到的北城门之外。 这下,那些听话的鲜卑骑兵就更加听话了,而斩获也来到了四千多级。 解了云中之围,袁敞自然要乘胜追击,但他已无力再战,只能让郡兵先行休整了两个时辰,骑着那些刚缴获的鲜卑战马,继续去解沙陵县之围。 至于领兵的是谁? 那自然是一直缩在后面饮酒作乐,郡中除袁敞、张杨之外的半个知兵之人。 梁诩! 袁敞在城楼上见到这老小子的时候,这老小子已经喝得有些微醺,哼,乃公在城外打生打死,你这竖子倒是好消遣。 这披风冒雪的事情,你梁诩不来,谁来? 故而今日饮宴少了他,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快领兵归来了吧。 但梁诩还没等来,便先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和一位信使,而意料之外的人便是刚刚入城的呼衍兰。 作为安置在云中郡的南匈奴族群,呼衍骨都侯是有义务接受甄厉的征召来抵御鲜卑的入寇,但呼衍部没来,这是他们大大的失职。 如若袁敞未胜,郡中自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袁敞胜了! 今日,呼衍兰便不得不来。 提前有小吏进到厅中和众人道出缘由,等到呼衍兰进到厅中,在座众人本就饮宴许久,如今正是酒意上涌,听到小吏的话,个个怒不可遏。 刚进门的呼衍兰还没开口,便见一名精壮汉子跳出席间,呼衍兰转头看去,顿觉头皮发麻。 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娶了他亲姊的张祈!只见他大声呵斥道。 “南匈奴人世代蒙受天恩,呼衍骨都侯背信弃义,你这竖子,竟然还敢来到府君当面?” 呼衍兰换上一副讨好般的笑脸:“姐夫?” 但喝了点酒的张祈可不管这些,继续呵斥道:“跪下!” “张曲长所言极是,跪下!” 呼衍兰心中暗自叫苦,一进来正好撞见这些人在饮酒摆宴,如今正是酒意上头的时候,怎么会这般倒霉? “跪下!” “跪下!” 在座大多皆是武官,性子自然激烈,坐在末席的狼魑更是叫的最欢,见呼衍兰迟迟不跪拜认错,一口汉话说得流利无比。 “匈奴杂种,跪下!” 哼,治不了汉人,还治不了你这没骨头的匈奴人不成,狼魑心中如是想到。 “你!” 见众人态度激烈,也算是情有可原,但你狼魑这头辫发太过特别,呼衍兰一眼便认出他是鲜卑人无疑,你这没骨头的怎么好意思说我? 但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家有错在先,只得开口解释道:“家翁病重,只得托小胡前来,这是家翁献上的礼单,愿以此来换得府君的谅解。” 张杨家作为本郡大姓,和呼衍部常有联姻,严格说来,张祈娶了呼衍兰的亲姊,而他也算是呼衍兰的长辈了,故而在后者那哀求一般的眼神下,这个性子温和的老好人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离席接过礼单。 还没等张杨念出声来,厅外,一道夹杂喜悦的呼喊便远远的传来。 “大胜!” “大胜!” 厅外的小吏颇有眼色,机灵的把厅门打开,只见,一骑脸色冻得青紫的信使在厅前勒马,神色大喜的冲着厅内众人喊道。 “太守,诸位上官,大胜!” “武泉塞尉王苍于日前大破日律推演本部精骑,日律推演不敌,当场逃亡,斩首缴获无算!” “什么?” 呼衍兰本就有些发软的双膝再也支撑不住,重重的磕在地面,有些呆呆的望着厅外。 那信使又快速的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将战报递到厅前。 在座武官也坐不住了,纷纷挤到甄厉身边,焦急的瞧了起来。 唯有袁敞安坐在席间,不是他不想去看,而是浑身酸痛,想挤也挤不进去啊! “退下,学学袁长史的养气功夫,一个个都沉不住性子,日后如何能够成事?” 厅内本来点有烛火,但被众人这么一挡,甄厉便看不清上面的字眼,面色不愉的把众人喝退。 在座武官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回到案几后,三三两两的,一边饮酒,一边交头接耳起来,只是眼神还在关注着上首的甄厉。 袁敞听到这声夸赞,自矜的笑了笑,没有作声。 安坐于上首的甄厉没有了遮挡,借着明亮的烛光把递交上来的战报快速过了一遍,看的是毛孔大张,神色大喜间,又连连看了几遍,方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 “好,好,好啊!” “王苍此子吾等都小觑他了,初时,吾以为他不过是一郡之英杰,觉得他胆大如斗罢了。” “但没想到,以其不到弱冠之龄,竟立下如此大功。” “此子当为吾云中之麒麟儿也!” “哈哈哈哈。” 在座众人心痒难耐,但甄厉没有把战报的内容说出,而是先递给坐于右边上首的袁敞,但袁敞没有动,由着身旁的张杨起身接过,顺手把礼单呈到甄厉案几上,然后接过战报递给袁敞查看。 等到袁敞看过后,张杨等人再依次传阅,待得尽皆看过后,又回到了甄厉手上。 而跪倒在地的呼衍兰此时也也缓过劲来,木木的看着喜笑颜开的众人,口中恭敬的说道:“之前的礼单是家翁病重,神志不清下写得,做不得数。” 张祈脸色一变,喝道:“你这小辈,怎的胡言乱语起来,还不快向府君赔罪!” 说罢,拔出了腰间了环首刀,做势就要往呼衍兰头上砍去,但抽刀快,劈刀的动作却慢了一瞬。 呼衍兰吓得头一缩,赶忙拜倒,头也不抬,低声叫道:“这礼单上的礼品,小胡愿双倍给之,以此来贺府君大胜,贺云中之大胜。” 张祈听到这话,还刀入鞘,还算满意的冷哼了一声,坐回了案几之后。 甄厉摸着下颌的胡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因为,其手上的礼单中赫然写着:匈奴良马千匹,羊千头,牛犬豕各百头,白盐一石,西域葡萄酒一石,敦煌美瓜十枚,精铁铁锭百枚,蓝田玉璧一对,通汉话的西域胡姬和匈奴舞姬各两对。 目光留在礼单的末尾,甄厉愈发满意,这呼衍骨都侯还算诚恳。到时候,这胡姬嘛,吾且观之,看与中原女子有何不同。 至于匈奴舞姬嘛,目光扫了一眼袁敞,又看了眼战报,那就给袁敞和王苍这小子各送一对过去吧。本将这官位多赖此二人,不仅没降,反而能好好提一提了。 看来得修书一封,让王苍这小子来郡中一趟,见见这屡立奇功的麒麟儿了。 说起王苍,这会儿如同梁诩一般,还在骑马赶路顺便拖行的路上。 ------ 1.呼衍氏与呼衍骨都侯: 《史记·匈奴列传》: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汉书·匈奴传》: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这两书中的记载相同,而史记集解和史记索引中所云:按后汉书云:呼衍氏、须卜氏常与单于婚姻,须卜氏主诉讼。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异姓有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姓,为国中名族,常与单于婚姻。呼衍氏为左,兰氏、须卜氏为右,主断狱诉讼... 《晋书·四夷列传》:北狄-匈奴:匈奴之类,总谓之北狄...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兰氏、乔氏。而呼延氏最贵,则有左日逐、右日逐,世为辅相... 从文中可以看出,除开汉书的孪鞮氏和后汉书的虚连题氏为单于宗室外,剩下的地位最高者便是呼衍氏。 匈奴以左为贵,其中呼衍氏居左,须卜氏和兰氏居右,为南北匈奴尚未分裂时的三大贵姓,至于后汉书的丘林氏和晋书的乔氏都是南迁后才逐渐壮大起来的部落,与前者不可同日而语。 而南匈奴分为八部后,其中五骨都侯之首的呼衍骨都侯屯云中,位置在黄河以北,阴山以南的位置。应该在云中郡咸阳城与北舆县、原阳县、云中县、芒干水、沙陵湖、黄河以北的这一大片没有建立城邑的狭长地带,其面积相对来说,特别大! 值得一提的是,后面于夫罗即位单于,其他匈奴部族又拥立了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不过不到一年,这须卜骨都侯便死了,因为史料稀缺,猜测应该是最后的活化石,地位极高。 2.关于阴山与匈奴及游牧民族之间的关系:蒙古高原这一片少树林而多平原,作为重要生产物资的木材获取相对困难,而占据了阴山山脉之后,其获取木材相对来说特别容易。 加上阴山山脉内在两千年前时,野生动物比现在多得多多了,对于获取肉食困难的游牧民族来说,无异于又是一种重要资源。 关于动物特别多的这些,可以看一下盖山林先是所着的《阴山岩画》,而这些岩画的首次发现者,却是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其在水经注中也有具体描述。 这一点就不要喷我乱说乱讲了。 3.呼衍骨都侯的礼单:这一份礼单可谓是诚意满满,细节多多,有感兴趣的可以去具体了解一下。 第108章 这个送给你玩 次日清晨,被从被衾中喊醒的李轨又一次来到了他熟悉的工作岗位上,每天重复着单调的工作,确实有些枯燥无味,转头朝着身后的石城望了一眼,心中顿时一凉。 “哎,和城中那些丢掉性命的一比,枯燥就枯燥些吧,起码胜在安全。” “塞尉这一走,已经两天两夜了,不知此刻如何了。” 李轨百无聊赖的观察了一阵飘雪,发现,今天的雪似乎下得小了些? 远处,还有几粒灰色的雪点,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嗯,怎的越来越...” 随着灰色雪点逐渐放大,李轨也看清了,那分明是一队骑兵,此刻正冲着武泉塞奔驰而来! “咚咚咚!” 一道道沉闷的鼓声从城楼上传开,石城的城门大开,一队队单薄的戍卒如同溪水般汇入城墙上方,而吕布等塞中武官也跟着来到城楼上,开始极目远眺起来。 “哼,就这几十骑也敢来犯,这些胡狗还是这么记吃不记打。” 吕布身后的成廉撇了撇嘴,觉得有些无趣,为了这几十骑,就兴师动众的把自己等人喊来,还够人手一个杀的呢。 伴随胯下战马颇有节奏的迈动着马蹄,朔方长城已经近在咫尺,王苍的心也跟着活络起来。 和月余前一般,赶着车马回来确实累人,速度慢不说,还要注意着那些无主的战马乱跑,紧赶慢赶,终于要到家了。 而胯下战马的马臀后,浑身马粪的日律推演这会儿早已是话都说不出来,就如同一具尸体一般。 说来也是,任谁被拖行上百里路,还能活蹦乱跳的,那也算是个不出世的狠人了。 这老狗能坚持这么久,说不得也是个奇人? 此时的王苍等人身上比月余前可要破烂多了,身上精致的甲胄变得污秽不堪,体液、碎肉、污血和积雪混在一起,加上刀劈箭射的痕迹就像给甲胄包了层厚实的浆,与出战时判若两人。 招呼身后诸人停步等待,王苍单骑往塞下而去,但没走多远,一支箭矢便射到战马的蹄前,将它惊得嘶鸣了几声。 “来骑止步!” 王苍见状,赞扬的点了点头,勒马于原地,心想:还算不错,就算吾不在,戍卒们的警惕心没丢。 城楼上的吕布把手中角弓随手丢给侯成,觉得这单骑而来之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只见那骑解开脖颈间的顿项,然后将头上的兜鍪摘下,冲着城楼上笑着说道。 “怎么,不识得本尉了?” 远远的,这道声音如同天雷般传至众人耳边,似乎伴随着阵阵轰鸣。 嗯?本尉?王塞尉?! “塞尉?” “主公?” “贤弟?” 城墙上,众人看着那骑身后被拖行的尸体,心中瞬间明了,这是擒住日律推演而归了! 吕布不疑有他,听到王苍的话后,马上仗着人高体壮腿又长,第一个冲到另外一侧的城墙边上,大声冲着下面喊道。 “下面的戍卒,快开城门,放我贤弟入城!”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王苍轻摇马缰,战马缓缓往前走去,但还没走到城门处,一众身影便从城门洞中冲出,将王苍团团围住。 王苍瞧着,远远的就翻身下马,和冲过来的吕布撞了满怀。 “大兄!” “贤弟!擒获日律推演这事竟然不敢上吾,使得这几日为兄连饮酒作乐的兴致都没了。” 说这话时,吕布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父愁者吕布的心思还没后面那么深沉,对于王苍,是真把他当作亲人一般来看待,从那铁钳似的臂膀使劲搂着王苍的脖颈可见一斑。 成廉、侯成、高宝、高良、王延寿、刘破奴几人则是围在二人身边,纷纷想看看王苍有没有受伤之类的。 “诸君不用看了,未受重伤,只是折了许多士卒,但战果还算喜人。” 说罢,借着吕布松开臂膀,王苍一手握着吕布的手,一边指了指地上的日律推演。 “嘿,还真是日律推演这老狗啊。” 刘破奴搓着手,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走到日律推演身边左瞧瞧、右看看,不时还踹上两脚,但躺在地上的日律推演只是抽抽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让刘破奴顿时没了逗趣之心,怕是再踢两脚,这老狗就要魂归蒿里了。 与刘破奴不同,高宝、高良等人齐声下拜喊道:“恭贺主公擒获日律推演,为主公贺,为武泉塞贺,为云中贺!” 身边众人也反应过来,跟着一同喊道:“为塞尉贺,为武泉塞贺,为云中贺!” 王苍回到众人身边,那股子强撑的精神也下去了,感觉双眼的眼皮开始打架,但还是转身回了一揖,强提一口气喊道。 “此战之胜,乃全塞诸君之功!” “此战能胜,因全塞士卒死力!” “此战果胜,合全塞上下一心!” “今夜大开府库,与诸君畅饮!” 几个好酒的诸如吕布、候成等人马上起哄道:“酒水如无塞尉,与清水何异?” “今夜,定要与塞尉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把众人情绪调动起来,王苍当先往前走去,一旁的众人也跟在其后,望着前头那高大的背影,瞬间觉得有了主心骨一般,脸上纷纷洋溢起喜色,把这几日的忧愁一扫而空。 一时间,人如龙,马如虎,声震四野,尽显豪情。 天空上,那如同棉絮一般飘飞的雪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竟慢慢停歇,直至不见。 雪随乱起,隐于乱止,似有昊天侧耳一般。 王苍越过城门洞,穿过一片低矮的居所,这是他以前居住过的地方,然后一边走一边和闻讯而来的塞中戍卒、燧卒的亲眷和府中诸吏回以笑意。 几千人把从长城到石城中间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但当王苍等人来到身前时,却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见众人如此礼遇,王苍只得边走边保持笑脸,直到笑得脸都快抽痛了,才得以进入塞尉府。 而吕布等人一路相送到府门便没有再跟着进来了,好似有些什么要事或避之不及的大敌一般。 但王苍也不懂其中缘由,自顾的牵马进入府门,这时,府门旁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吸引住了王苍的目光。 这小小的身影身着缟素,看着极其素净,其娇嫩的脸蛋被衬托得更加白净,但其眼中的流露出来的伤神却让王苍心中一凛。 缟素乃是孝服,莫非,老杜? 将战马交给一旁的小吏看管,王苍沉声问道。 “今日不见杜君前来,莫非...” 连续憋了两天眼泪的杜薇再也憋不住了,看见王苍就跟看见亲人一般,一把扑进了眼前人的怀中,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了他身上。 但王苍身上本就已经包浆,这般胡蹭乱嚎使得杜薇那娇嫩的脸蛋如同撞进漆盘一般,色彩缤纷得像个彩绘泥偶,但说出来的每句话语,却似杜鹃啼血,令人肝肠寸断。 “坏人,薇薇的阿翁战死了,未来的夫君也战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坏人你还活着!为什么坏人你不救下阿翁!” “就算昊天上帝让薇薇替阿翁死去,只要阿翁再看薇薇一眼,喊薇薇一句,薇薇也愿意。” “你说啊,你说啊!坏人!” 王苍看着这个十岁大的小姑娘,心中五味杂陈,同情一般的摸了摸杜薇的头,几次欲要开口,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把话咽回肚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哎...” “老杜他永远都回不来了,但他的仇我已经给他报了,以后,你就跟着我身边做个大婢吧,我来养你!” “待到薇薇你及笄后,是去是留,都随你意,如若愿意找个好夫君,我来帮你择良人。” 说到这里,杜薇的抽泣声慢慢小了下来,兴许是哭累了吧。 将杜薇的肩膀轻轻推开,然后扶住其略显单薄的双肩,王苍转身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径直来到战马屁股后的日律推演身边。 看着这个满身马粪的丑陋中年男人,此刻每看一眼,都令王苍感到作呕。没有犹豫,一刀将绳索劈开,然后提起日律推演的辫发,重重的朝着其脖颈处砍去。 兴许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日律推演没有求饶,反而是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忽然睁大了双眼,眼神中露出一抹嘲弄的神色。 刚才的那些话语他也听到了,这个汉人终究还是有些软肋的,只是自己没有抓住,但这股气力太小,小到只能帮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却不能让他最后说出一句话来,无奈之下,只能微微蠕动了几下嘴唇,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呵,酒色权名,未来,你王苍,必将死于此处!” 随着破风声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剁肉声,日律推演的首级被干脆利落的砍了下来,从喉腔中不断往下滴落出大滴大滴的污血将王苍淋得满身满脚。 但王苍已经浑身污秽不堪了,多这么一点又如何,虱子多了不咬罢了。 回身来到怔怔的望着这头颅的杜薇身前,王苍将头颅往小姑娘的怀中一塞,说道。 “这是此次来犯云中的最大的始作俑者,吾已经将其头颅斩下,也算是为你阿翁和秦宜禄报仇了。” “这个送给你玩,那些伤心事就不要再想了。”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晚些帮我烧点热汤,劳烦薇薇了。” 话落,王苍没有再管呆立在那里的杜薇,径直朝着塞尉府后院而去。 杜薇:(??д?)b. 此时的杜薇呆呆的抱着一颗兀自淌血不断的头颅,望着王苍远去的背影,不知心中作何猜想,但王苍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是真的困了! 第109章 大宴 石城内,随着王苍等人的归来,原本像是沾染上一丝死气一般的武泉塞,似乎焕发出了些许活力,就好似家中的长辈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但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都不是事情一般。 而沉沉睡了过去的王苍却并不知道这些,此刻,一道温柔的叫声在他耳旁响起。 “塞尉,到日暮时分了,酒宴快备好了。” “嗯...呼...呼...” “嗯?” 细微的鼾声从王苍口中呼出,睡了一整个白天的他短暂醒转,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但没过多久又从床上惊起,大叫道。 “这么快就日暮了,吾还以为刚刚睡着。” 惊醒的王苍抹了把头上的热汗,然后往身前看去,只见府中的侍女此刻满脸无奈的看着自己。 低头往下瞧去,只见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衾,由于衣甲未脱,这一床的物事都被自己身上的血污沾染,如今黑一片红一片的。 结合刚才侍女的表情,王苍老脸一红,打了个哈哈,说道:“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先出去,出去帮忙去烧些热水。” “唯。” 侍女尽管无奈,还是应了一声后退了出去,但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说道:“薇薇已经帮塞尉烧好了,而且还在浴房备好了浴桶,这会直接过去便可。” 王苍这会儿已经从床上下来,先是揉了一阵额头,感觉那长期未眠的后遗症还是有些,这会大脑有些空空的,懵了一阵子后,才对着这侍女说道。 “嗯,过来帮我脱一下铁甲。” 侍女应了声,然后走过来辅助王苍将铁甲脱下,观其手法之熟练,看来平时经常做这种事情。 不过想来也是,这里可是边塞啊,哪怕丢个士家女过来,就算是再笨,呆了几年,看也看会了。 没了束缚,感觉浑身舒爽多了的王苍和侍女招呼了一声,让其帮忙拿些干净衣物过来,自顾的往浴房走去。 我朝以来,在官署中的官吏大多是五天一休沐,至于说为什么是休沐,而不是休息呢? 沐者,濯发也。 五天洗一次头对于夏天来说比较难受,毕竟头发较多较长,闷久了也容易出汗,但冬日里,尚可接受,甚至还能起到点防寒保暖的作用。 就如同王苍现在这般景象,发丝间夹杂着大量秽物,看的这里一坨,那里一绺,还有些地方凝结在一起,难怪侍女满脸无奈。 在浴房清理完发丝后,又跳进浴桶中美美的泡了几刻钟的澡,那般舒爽的感觉,真是让他做个天子都不换。 又在其中发了一会呆,终于在门外侍女的催促下,王苍才不情不愿的从里面爬了出来,侍女这时也抱着衣物走进来,看见王苍摇摇晃晃的,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酡红,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这个时代的男女之间的风气不似程朱时期,还没有约束的那般严苛,男女之间在野外野合生产的也大有人在,甚至三代时,许多所谓的吞玄鸟卵、踩巨人脚印的说法来源便是这般。 甚至在每年的上巳节,也就是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期间,许多男女都会都会来到水边濯洗身体,濯洗完后,那自然不用多说,民风还是比较淳朴的。 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物的王苍路过侍女身边时,在其臀后拍了一把,不顾后者的惊叫,神清气爽的大笑着走了出去。 明月初升,塞尉府处处角落和道旁已经点上了火把和火盆,来来往往的奴婢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洋溢着些许喜气,白日里,塞尉可是亲口说过,今日全城大宴。 说是大宴,但大多数人都是由塞尉府发放肉粮盐油,然后带回家中自己烹煮,至于是否会全部吃尽,也看个人家中的积蓄情况了。 而塞中诸吏与浴血奋战的武官不同,他们这些人自然是由王苍来亲自宴饮,而且地点还是老地方,在塞尉府的后院中。 府中不大,一边走,王苍一边给自己扎了个椎髻,快扎完时,便已到了会客厅中。 此时的厅堂内,烛光与火盆映照得整个厅中亮堂堂的,而要被宴请的众人早已端坐在案几后,见王苍进来,一个个赶忙起身来迎。 王苍打眼看去,发现除了杜飒之外,少了不少的熟悉面孔。 比如说杜飒麾下的两个队率,秦宜禄和王富贵,王延寿麾下那两个队率也战死一个,而陈宽这会儿没有露面,想来应该还没醒转。 但其余诸如吕布、高宝、高良、刘杜二位士史、第五班等人尽皆到了,如刘破奴和宋喜这两老下属的伤还没好,竟也带创出席。 王苍用手给刘破奴的伤口处来了一拳,笑骂道:“破奴啊破奴,本尉的宴席从来都少不了你。” 刘破奴的脸上一红,但由于其脸黑,就算烛光再亮,也看不明显,他有些不满的喊道:“主公,你这可是错怪我刘破奴了。” “哦?且说来。” 王苍见其振振有词,忽然间来了兴趣。 “塞尉这一走就是两日两夜,可把我老刘想的瘦了一圈,如今主公归来,自然要在主公这里吃回来。” 说着,刘破奴还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王苍被他这副样子逗得是哭笑不得,其他诸吏亦然,尽皆爱看他耍宝,个个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都围在门口作甚,快快入席,今夜,与诸君不醉不归。” 这些好酒的汉子听到不醉不归,乖乖的坐回了案几后,王苍也来到了上首的席后跪坐下来。 “上菜,上酒。” 府中裹着皂帻的健奴和容貌清丽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堂外,此刻端着食盒酒水的手都有些发酸了,听到这话,侍女们赶忙在厅堂外脱去鞋履,只着一双足衣入内。 健奴将食盒中的菜肴和酒水交给侍女,由其挨个端至诸吏面前的案上,然后留在众人身边伺候。 王苍身边的侍女换了一个,不再是杜薇,而是醒时见到的那位,这会儿见王苍看来,眼神躲闪了一瞬,然后又瞪了回来。 该说不说,此女子还算有些姿色,但比起杜薇这小妮,还是要逊色几分。 往厅中一观,发现也未见其踪影,想来也是,毕竟老杜新丧,这会儿杜薇穿着缟素,确实不适合在此期间做这般事。 第110章 胡闹 等到众人杯中酒满,王苍将耳杯举起,说道:“连日鏖战,塞中折损过半,但今日,吾等终擒敌酋!” “今夜吾等满坐,这第一杯先敬给塞中战死的诸位吏卒,因其死力,方能成全吾等今日,特以此浊酒为佐,聊表己心。” 言罢,王苍端正坐姿,把背脊挺得笔直,将耳杯中的酒液往案几前缓缓倾倒。 在场众人也齐声喊道:“敬战死的诸位吏卒!” 说完,也跟着王苍一般,在身前将耳杯中酒液倾尽。边上的侍女见状,马上为众人添酒。 接着,王苍继续高举手中耳杯:“正旦之时,吾等尚困守城中,而今,上元节未至,城外膻腥能一扫而空,也多赖诸君之力,这第二杯酒,敬诸君。” 对于在座众人来说,王苍地位最高,他是尊者,此刻他敬酒来,连忙避席举杯道:“塞尉擒获日律推演,功冠全塞,吾等何敢居功,此杯敬塞尉、主公。” 王苍笑着点了点头,当先喝尽杯中酒液,并亮出杯底。 众人见状,也跟着饮下杯中酒液。 这番开场过后,边上的侍女复将耳杯斟满,场上众人吃菜的吃菜,闲聊的闲聊,厅中氛围逐渐热闹起来。 由于王苍从军晚,在座的这些人大多在武泉塞待了许久,与府中侍女本就相熟,几杯浊酒下肚,那股酒气上脑,免不得开始互相调笑,更有那些看对了眼的,不一会儿,已经抱在一起,开始抹胸吃嘴起来。 少了那个喜欢憨笑的陈宽,性子活跃的刘破奴感觉少了些什么,一把将酒喝尽,说道:“主公这酒,当真是清甜可口,今夜只喝酒不活动,属实无趣,由我老刘为诸君展示一番。” 将耳杯放回案几上,刘破奴离席来到厅中,身体开始慢慢扭动起来,一边起舞,一边高歌道:“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还在喝酒调笑的众人对这歌烂熟心中,也跟着高歌:“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宋喜、王延寿用手打起拍子:“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吕布拿起箸匕,开始敲打桌上温酒的铜炉:“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高宝、高良击案,为刘破奴伴奏:“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成廉、侯成也跟着和而歌之:“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等唱完这句,王苍也跟着唱道:“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转到这句时,刘破奴的声音先是一悲,复又高亢起来:“出门东向看,泪湿沾我衣。” 这首诗歌本就是跟军伍相关的,加之唱的是声高意沉,和声悲怆,把在座众人的情绪一下子引了起来。刚刚唱完,刘破奴便旋舞到王苍的身前。 王苍莞尔一笑,应身离席,开始接着舞了起来。 在座众人见状,纷纷开始起哄:“旋!” “旋!” “旋!” 还在舞动的王苍的听到这些起哄声,慢慢在厅中开始旋转起舞,同时边旋边唱道:“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这首通俗易懂的歌谣众人都会,上次第五班便是唱的这首,众人也跟着和声唱道:“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王苍唱完,便慢慢起舞到吕布身前,甩袖仰体,右手高举,左手对着吕布做出邀请状,吕布也不怯场,见王苍来邀,大大方方的起身离席,来到厅中,开始舞动身体。 这个相邀的动作叫做“以舞相属。”如前一个人边旋边舞唱完后,便会邀请下一个人来跳,作为被邀请的人,自然是极大的礼遇。 像刘破奴邀请王苍,这是尊敬他,而王苍相邀吕布亦然。如果王苍或吕布被邀请了,但不肯应邀跳舞,但正在起舞的人只能再跳一轮,而对于不肯应邀或者应邀后不肯旋舞,那也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待到众人互相相邀舞了几轮,席间又玩了阵六博后,今夜的菜肴便已吃尽,而月上中天,酒也尽数喝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续有士吏起身离席,到最后,仅剩作为主人的王苍和几个能喝的武官在场。 王苍看着这剩下的几人,笑骂道:“吾才刚回塞,汝等且将安歇,今夜实在饮不下了。” 好酒的侯成还要囔囔,便被吕布像提小鸡崽一般提走,而其他武官也和我王苍告了个罪后,晃晃悠悠的就往外走。 一直目送几人走远,王苍也跟着往屋内走去,但没走几步,脚下似有些磕绊,差点没有站稳。 那陪坐在身旁的侍女见状,赶忙过来搀扶住王苍,有了依托,王苍的步伐稍微就稳当了些。 这会儿,他心想:“呼,要不是后世喝过白的,还真喝不过这群酒蒙子。” “看来,还是乃公的酒量技高一筹。” 没走多远,行到屋前的树下,王苍忽感尿急阵阵,便推开这侍女,自顾的在树下将它浇灌了一番。 一阵空灵过后,转身看着脸上有些发红的侍女,王苍笑了笑,将手在其身上蹭了两下,说道:“不要进来,本尉自己安歇便可。” 说罢,便独自走进屋内,留下那侍女站在原地。 这侍女看着王苍的背影忽然啐了一口,然后快步逃也似的离去了。 进到屋内的王苍没有点烛,而是借着月亮摸到榻沿,将鞋履一脱,翻身进了被衾。但刚想安歇的王苍忽然被一个小小的物体硌到,隐约间,还能听到一声痛呼。 吓得王苍的酒都醒了一半,赶忙翻身出榻,来到一旁的案几上将油烛点燃。 有了烛光,屋内的视野瞬间好了不少,举着烛台,用醉眼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脑袋从自己的被衾中钻出,看的王苍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走了出去,在门口看了一阵,又进来左右打量了一番。 对啊,这是我住的屋子啊? 这时,王苍忽然发现靠门的案几上还摆着一个陌生的大红漆盒,好奇之下便走了过去将其打开,但当漆盒打开后,一个狰狞的头颅赫然摆在其中。 “窝槽!” 这不是日律推演吗? 这一下是真的把王苍吓到了,甚至后世的母语都飙了出来,脑中的酒意都全数散去。 这时,那床榻上也传来一道声音:“坏人你是豕吗?压痛我了。” 只见,杜薇那娇嫩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怒气,眼中也隐约有点点晶莹,此刻正嘟着小嘴看着自己。 王苍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不对,这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但还真有三个头! “薇薇,你,你在我榻上做什么?” 杜薇脸上的怒气散去,转而是一抹羞红:“听梁塞尉的侍女姐姐说,做大婢要暖床的!” “暖床?” 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懂了的王苍放下烛台,一把上前将被衾掀开,然后将杜薇从榻上提溜起来,一把在门口放下说道。 “胡闹,快回去睡觉。” 杜薇满脸迷茫的在空中飞了一会儿,见王苍赶她走,问道:“但薇薇看其他大婢也是这般做的啊?” “他们还哭得要死要活的呢。” 听到这话的王苍哪里不懂,一把将杜薇送了出去。 “天色太晚了,快回去吧,有事我会喊你的。” “哦。” “嘭!” 见房门被重重的关上,杜薇有些不明所以,索性一路往外走,一路想,但想了许久没有想明白。 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王苍坐在榻边,看着崭新的被衾和卧具苦笑道。 “你要是杜夫人还好,可你不看看你现在多大就来暖床。” “我也不是禽兽啊....” 第111章 出尔反尔怎么了 次日,天还未亮便起了个大早的王苍从屋内走出,神色中带着些许疲惫。 先是三天两夜未眠,又是喝了半夜的酒,就算他再年轻,身体也有些扛不住。 不是他不想多休息一阵,实在是这件事太过重要,因为,今日计划要安葬那些战死的戍卒。 简单的在院内的水井旁盥洗了一番,冰凉的清水打在脸上使得他精神一振,随手接过侍女递来的帛布将手脸擦净后,缓步往院外而去。 和王苍一样,住在城中的吏卒们也尽皆起来了,甚至比王苍起的还早,等王苍露面,他们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众人准备妥当,王苍点了点头,目光沉静的说道:“出发吧。” “唯。” 吏卒们大多神色悲痛,这几场大战下来,他们许多人的亲朋好友尽数战没,武泉塞的这些军户们世代通婚,一个戍卒死了,可能与其沾亲带故的都有十几二十几家。 一辆辆大车缓缓从西城门驶出,在其身后,还跟着一群群身穿缟素的百姓,这些都是死者的亲属,与王苍等人一同望着远处那高大的阴山脚下迤逦而行。 关于战死的戍卒和屯田卒的名录与战场缴获的物资、财货和战马,刘杜二位士史早已备好,如今正准备将这些简牍给王苍查阅。 王苍由于追击日律推演,对于后续的战场事务都交给了吕布,昨日没有时间,今日正好趁着路上好好问问后续如何了。 随手从马车上拿出一卷简牍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姓名,这是战死者的名录,而在最上的不是杜飒,反而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名字。 山苴? 转头朝着身边的刘康看去,声音有些干涩的问道:“山老也走了?” 刘康点了点头:“这场雪太冷了,下了没多久就走了,等到发现时,已经是雪停了。” “嗯。” 简单的应了声,王苍接着往下看去,杜飒、秦宜禄、王富贵...李伯、李仲、李叔... 一个个名字仿佛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甚至许多人王苍都是相熟的,但此刻尽数化作一具残尸,实在令人唏嘘。 等到王苍将这些简牍尽数读完,车队也快要到阴山脚下了,随手把简牍放回马车上,看着巍峨连绵的阴山,心中有些感慨。 此役,折损比前面几场大战多得多,老杜那屯戍卒无一人幸免,尽数战死。吕布和高宝那百五十人好些,伤亡算是最少的,只损失了近半之数。高良那屯也不比杜飒那屯好到哪里去,此刻能战的不过二三十之数。最后是王延寿和慕容光那两屯加起来,还活着的也就剩下七八十人。 至于宋宪率领的那队亲卫,和自己先是鏖战,又追击日律推演,此刻活下来的也就宋宪、魏三、刘恢等寥寥近十人。 还有从尉史和侯长那边抽调而来的士卒,加起来不过剩下个二十来人,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之前塞中可战之卒能有个七八百人,现在还活下来的,竟只剩下两百出头了,实在是一场惨胜。 但结果还算不错,除开部分逃亡的溃兵没有抓住,日律推演那三千多人尽数吃下,斩获首级近三千级。加上之前伊力奇的千余级斩获,合起来也有四千余级,分到每个人头上,也能分个四五个了。 但这个战功也不是这么个分法,义从和屯田卒大多不是本地人,许多都是罪犯和被掳掠而来的边民,那些斩获自然分不到他们头上,这样一看,其实真正需要分战功的不过是那些戍卒和少量屯田卒罢了。 四千余级人头,分到三四百人身上,每个人能分七八个最少,这些赏钱也不算少了,一个首级五万钱,七八个就有四十万钱! 就算是现在的物价飞涨,没有前汉那般好过日子,但也够这些战死的戍卒的家人生活了。 虽然这是买命钱。 早就跟随在一旁的吕布见王苍看完了简牍,拍马来到其身边,与王苍并马而行,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贤弟,关于那些鲜卑俘虏...” 但还没说完,王苍便将其打断:“大兄,我知道,从这斩获的首级上我便看出来了。” 说着,还扬了扬手上的简牍:“日律推演拢共也就三千多人,这斩获的首级便有近三千级,那不是就是杀俘了吗。” “贤弟,你懂的,当时那般情况之下,为兄也是被迫无奈。” 闭目沉思了几息,王苍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这也不能怪你,大兄,这些俘虏留着也没用,就算带回去了,也会被那些战死戍卒的亲眷给活撕了,留不到押送至府君那里的。” 吕布满脸苦笑:“还是贤弟懂我,贤弟你是不知道,当时老杜死的时候,薇薇那副样子,我是真不敢和一个小姑娘说,你阿翁死了这种话。” 拍了拍吕布的肩膀,王苍笑道:“吾之父母,亦死于鲜卑人之手,这种当恶人,出尔反尔的事,下次就让贤弟来做吧,起码师出有名。” 吕布没有在意,随口说道:“出尔反尔怎么了?彼辈又不算人,哈哈哈哈。” 想到吕布未来所做之事,王苍心想,难怪后世说吕布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不会是在边郡与异族厮杀时养成的吧? 看着王苍那古怪的眼神,吕布心中有些发毛,说道:“以后不做这种事情就是,贤弟为何这般眼神看我?” “没什么,到了,大兄。” 说罢,王苍翻身下马,没有理会有些发愣的吕布,率先往半山腰走去。 这处山麓上还有烽燧,但却在此山的高处,如同一根利箭般直冲云霄,而这般大的动静,山上的烽燧自然早就注意到,还没等王苍到半山腰处,山上便下来一个燧长打扮的士卒。 说来有趣,王苍当塞尉这么久,连许多烽燧的名字都没记住,而这处烽燧由于在高处,名字起得也非常好听,唤作佑云燧。 佑云燧的燧长年纪有些大,看着有个四五十岁的样子,但其身手却很矫健,可能是由于其日夜在山间穿行的缘故吧。 这燧长陪同王苍等人一齐将战死者的棺材运送上来,然后在提前备好的葬坑中下葬掩埋,一番忙前忙后之下,时间竟已来到下午。 看着眼前诸多新老不一的墓碑,王苍对着他们行了个大礼,心中有些感慨。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还只是他乱世踏出的第一步,但后面,还有许多步要走啊。 但这种思绪没在心间停留多久,一骑快马便将他拉回了现实。 府君有使者前来... 第112章 合该吾等得之 “梁掾?” 塞尉府后院会客厅中,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上司,王苍心中暗喜,没想到太守的使者竟然是他。 梁诩苦笑了几声,口中有些愤懑:“伯羽啊,府君这是把我当驴来使唤了。” 王苍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梁掾这是何意?” “袁长史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 “他前些日子带着千余郡兵就把城外的日律狼山七八千骑给打退了,好家伙,那场面你是不知道。” 被这消息狠狠的震惊了一把的王苍不由得惊声叫道:“什么,千余郡兵就打退了七八千骑?” “你没听错,就是只有千余郡兵,不过袁长史也是个狠人,不对不对,说回正事。” “打退日律狼山后,吾便被派遣去解沙陵县之围,刚将那城外的鲜卑人打退,返回云中县时就被府君给派到你这来了。” 说起这事,梁诩口中恨恨,自己可是五官掾,这会儿雪停了正是冷的时候,却被使唤着披风冒雪来回几百里的跑,比起这个,他更爱在院内煮酒看舞姬跳舞,那才是在冬日该享受的事儿。 王苍看出了他的郁闷,安慰道:“梁掾,来都来了,今夜下吏已备好酒宴,稍驱梁掾胸中块垒。” “哼,你小子可也不容小视啊,那边是袁长史千余破八千,你这小子倒好,几百破三千,还把日律推演给生擒住,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诸多边郡百年来都未曾有过这种事情发生,今日却被你这小子给撞上了。” 说到这里,梁诩是一脸的又羡又妒:“府君竟还让我这相熟之人专门来请,在太守府中还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你为云中之麒麟儿,让我一定要把你这麒麟儿请到郡中一观。” “老矣,老矣,现在的后进都这般吓人的吗?动不动生擒个敌酋玩玩。”说到这里,梁诩更是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作态,恨不得以身代之。 没有办法,王苍只得劝道:“不说这些,不说这些,饮酒,梁掾请满饮此杯。” 说罢,王苍端起酒杯敬了梁诩一杯,自己也大口将杯中酒液饮尽。 此时,塞尉府中的侍女也陆续进到厅中,而吕布、成廉等老面孔也陪坐在一旁,至于那些没来的,梁诩也心中了然。一场大战过后,哪有不死点人的,死者死矣,但不能耽误生者享乐! 是夜,王苍和梁诩饮至夜半,酒后同榻而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聊了一宿的二人从床上爬起,刚准备盥洗一番,一道急匆匆的身影便从外边跑来。 “主公,城外尽...梁掾,城外尽是鲜卑人!” “什么?” 聊了一晚的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都将鲜卑人打退了,怎么还有鲜卑人? 急匆匆而来的这人正是宋宪,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有些迷惑,喊道:“主公,你们要不去城墙上看看吧。” 和梁诩对视一眼,王苍说道:“梁掾,请,咱俩去看看是何情况。” “嗯,请。” 怀着迷惑的心思,二人跟着宋宪快步来到了东城墙上。 此时,城外果如宋宪所说,一队队鲜卑骑兵从城外穿过,一眼望过去,甚至望不到头,而城外的鲜卑骑兵也发现了城墙上的汉人变得越来越多,有些胆子大的鲜卑人还站在马鞍上,将胯下的袴扒拉下来,光着个腚就开始解决需求,看着还真有些豪放不羁的样子。 梁诩笑道:“本掾当是谁呢,日律狼山这记吃不记打的货色,之前本以为他会带着那些劫略而来的人口和财货悄悄从山间野道中溜走,未曾想到,这是个没脑子的。” 被这么一说,王苍也明白了,有些兴奋的喊道:“这是昊天上帝送予吾等的大功啊,梁掾,这大功近在眼前,合该吾等得之。” 说着,指了指远处队尾的那些徒步而行的奴隶和一辆辆装的满满当当的车马,那车轮碾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极深的车辙印子,想来上面的财货定然不少。 梁诩何等妙人,王苍的话他自然听懂,二人昨夜聊了一晚,这会儿正是关系亲近的时候,加之财货的粘合下,和王苍对视一眼后不再作声,更显二人默契。 “宋宪,唤城中诸吏和队率以上的武官前来,通知城中戍卒做好出战的准备。” “唯。” 尽管看着城外的鲜卑骑兵不下于三四千之众,但王苍带领着众人连续打了几次胜仗,这会儿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 等了大约刻余,吕布和刘杜等人尽皆到场,王苍开门见山的说道:“城外的这些人口和财货近在眼前,此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诸位有何看法?” 见有仗可打,吕布那股子兴奋劲又上来了,当先拍着胸膛囔囔道:“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我,贤弟。” 看着城外的鲜卑骑兵,又看了眼城内,高良有些迟疑的说道:“城外的鲜卑势众,主公,如果贸然出兵,怕是容易被鲜卑骑兵反制,到时白白丧了性命,不知主公可是有良策在胸?” 王苍摸了摸胡须,自信的说道:“要怪就怪日律狼山这竖子太过招摇,竟这般小觑吾等,塞中兵力虽然空虚,但能战之士尚有两三百,日律狼山带着几千掳掠而来的人口和财货,如果走阴山南麓穿行的话,行动必然缓慢,所以他们的路线无非就两条。” 说到这里,王苍顿了顿,又道:“一条乃是填土过朔方长城,另一条则是从芒干水的冰面上穿行而过。现今虽不下雪,但地面又干又硬,取土实在不易,马车上的财货又重,可能胡狗不会选这一条,如走芒干水的话倒是方便些,其河道宽阔,除了冰面湿滑之外,倒是适合大队人马转运。 “无论是哪种,吾等趁其转移奴隶和财货时,出其不意,趁隙而击亦或半渡而击都可,不说将财货与奴隶尽数追回,但半数以上还是没问题的。” “这件事办好了,那又是大功一件!” “彩!” 梁诩当先叫了声好,神色激动道:“可惜吾未带太多家兵,不然亦能助伯羽你一臂之力!” 王苍拍了拍梁诩的手,笑道:“现在就看日律狼山这蠢驴会选哪一条了,希望他不要真的没脑子。” “希望吧。” 第113章 先吃点小菜 芒干水旁,日律狼山神色紧张的冲着身旁的亲卫统领安沁喊道:“安沁,我先过河,剩下的这些奴隶和财货快些转运过来。” 说完后,浑然不等安沁回话,当先拉着狼角就快步往冰面上走去。 站在岸边的安沁点了点头,没有作声,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两兄弟的背影,感觉就像两条失了魂的野狗在疯狂逃窜一般。 湿滑的冰面上,日律狼山一边快速行走,一边心中暗喜,因为,前两天竟得知父亲日律推演战死!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先是一喜,然后迅速换上了一副悲切的神色,在大骂了一通汉人之后,马上冲着所有人说出了撤退的命令。 对于其他人来说,父亲战死这是坏事,但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一般! 因为,以后的日律部,就是我日律狼山当家做主,西部鲜卑最大的部落就是我说了算了! 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日律狼山头也不回的催促道:“狼角,走快些,这些汉人不可力敌,咱俩快些回部落中,反正财货和人口也劫略够了。” “嗯,兄长。” 落后日律狼山一个身位的日律狼角眼神阴翳,盯着前面那个浑身激动到甚至颤抖的背影,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几千鲜卑骑兵和几千劫略而来的人口声势极大,加上还有许多粮食、财货、铁器和杂物等琐碎物事,转运起来自然快不到哪里去。 刚把鲜卑骑兵送过去半数,人口和大车还没来得及转运,前头的密林中便响起了阵阵异动。 “警戒。” 负责断后的安沁一声大喝,守候在队伍最外围的一千鲜卑骑兵持刀挽弓,目光不善的盯着远处幽深的草木深处。 只见密林中忽的钻出一队骑兵,人数不是太多,大概两百来人上来,个个顶盔着甲,马前平放着一根短矛,冲着芒干水边快速冲来。 “张弓!” 安沁也是在草原上打了一辈子仗了,见汉人只有这点人数,心中虽不以为然,但还是习惯性的指挥着部队。 随着马蹄声阵阵,那些汉人骑兵快速奔驰近前,忽然从马鞍边拿出一个物事,随着一阵弓弦的震响,一支支夺命的弩矢便朝着己方阵线射出。 在安沁恼怒的眼神中,那些汉人射完一轮弩后也不做停留,绕了个圈就往远处赶去,留下一群被射得人仰马翻的鲜卑骑兵在原地发愣。 “可恶,这些汉人还挺狡猾,这是要消耗我日律部的实力,一点一点的蚕食我们的勇士的生命。” 安沁重重的捶了几下身前的马头,将胯下战马给打的痛苦的嘶鸣了几声。 不是他不想反击,而是那些汉人离得太远,起码有百来歩以上,弓箭射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去,把那些没有受伤的替换上去。” 随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小帅,安沁目光看向那远处地面上杂乱的马蹄印子,心中迅速想出了一计。 “知会所有人,如汉人还敢这般骚扰,就直接冲上前去,将这一小股汉人骑兵吃掉。” “遵命。” 边上的另外一个小帅应了声,然后一边奔驰,一边在那些鲜卑骑兵身前大声将刚才安沁的话复述一遍,本就有一肚子火的鲜卑骑兵打起唿哨,大声在原地聒噪起来。 但这个命令下了许久,也没见有汉人再来骚扰,让一众兴奋不已的鲜卑骑兵的热情稍稍冷却下去。 安沁站在一辆大车上,观望了许久也没见动静,仿佛这些汉人就此不顾这边的情况一般。 转头看了眼还在冰面上转运的人口和大车,发现其进度有些慢,大声呵斥道:“汉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过河的速度不要停,速度慢的直接揪出来,枭首示众。” “遵命。” 那些在维持过河秩序的鲜卑士卒大声应了句,然后手中的鞭子挥舞得更加起劲,而被驱赶的汉人则是眼神灰暗,心中刚燃起的那股子希望又被扑灭下去。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如安沁所愿,伴随着脚下大车的阵阵颤动,远处那些汉人骑兵又从幽深的草木中钻了出来。 “冲,冲,冲!” “把这些汉人骑兵给我留下!” 还没等安沁说完,那些鲜卑骑兵就自发的往前冲去,心中那股子在这些天积攒的怒气伴随着口中的大声唿哨在逐渐释放。 只是这些汉人骑兵刚冲出密林没有多远,便早早的射出了手中的弩矢,然后转身就逃! 这般怪异的举动看得安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鲜卑骑兵已经如同疯魔一般追了上来,此刻就算想喊回来,那也喊不动了。 随着战马的速度慢慢提了起来,鲜卑骑兵与前头的距离在逐渐拉近,因为汉人着甲,他们不着甲,加上汉人的体重比他们重和带的东西不少,故而虽是后追,但也给了鲜卑骑兵一种感觉。 我们能追上! 就算前头不断有弓箭的箭矢射过来,把追赶的鲜卑骑兵射落马下,给后面追来的其他骑兵造成了不小的骚乱,但彼此的距离还是慢慢缩减至不到百步了! 落在队尾的王苍又一次射出了手中的箭矢,将追得最前的一名鲜卑骑兵射落马下后,缓缓抽出一支特制的骨箭,瞧见前头一棵涂了朱漆的大树,脸上笑得异常灿烂。 “唳!” 鸣镝的声音在半空上久久不散,那些追赶的鲜卑骑兵不由得放慢了些马速,只是继续往前奔行了几十歩,发现没有埋伏,也没有动静? 那这根箭矢是何作用? 随着又是十几支箭矢的射来,身边的其他鲜卑骑兵被射落马下之后,那些剩余的骑兵红了眼,继续打着唿哨开始往前拼命追赶。 “绷!” “嘭嘭嘭!” 伴随着一阵颤动声,前头的那些骑兵不知为何,忽然集体摔了个人仰马翻,而后面追赶而来的其他骑兵避之不及,又是正正的撞了上去,将这条不大的土路给堵的死死的。 “敌袭,敌袭!” “敌人呢?” “敌人在哪?” 后面的鲜卑骑兵进退不得,但久久未见有敌人杀来,一时间神色惊恐且迷惑。 慢慢放慢马速的王苍冲着左右的梁诩、吕布、高宝和高良等人笑道。 “先吃点小菜,诸君。” 第114章 日律狼角 一个时辰前,领着诸多骑兵出城的王苍将眼前这个鲜卑骑兵打发走,然后对着身边的梁诩说道:“梁掾,猜猜此刻塞中最不缺的是什么?” 梁诩有些迷惑,不知道王苍为什么会问出这些问题,看了眼那骑打马而走的鲜卑骑兵,又看了眼那处骇人的京观,说道:“首级?” 摇了摇头,王苍神秘一笑:“战马!” “战马?” “没错,正是战马!此时塞中可用之卒不过二百余,但却有六七千可用的健马,不是那种拉车的弩马,都是五尺以上的优良战马,虽然人不多,但是马多。” 马多?这个问题给梁诩说迷惑了,没有士卒,有这么多战马又有何用:“无可战之兵也骑不了这么多战马啊?” “而且,刚刚你与那鲜卑骑兵窃窃私语半天,看你们还相谈甚欢的样子。” “没什么,有个新朋友想与我做笔买卖,但不将狗打痛,狗见你还是会咬你一口。” “说回正事,这些战马正是之前半渡而击的延续,将鲜卑大队骑兵引出,而后再分兵驱赶无主的战马冲击其后阵,到时依靠勇将一举拿下敌酋,敌酋若失,这些本就是溃兵的鲜卑骑兵届时将更无战心,如此便万事无忧矣。” 梁诩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个谈笑自如的年轻人,一种嫉妒的想法从心头涌出,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强笑道:“幸好伯羽你是汉人,你要是鲜卑人,怕不是草原上又要多一个檀石槐了。” “梁掾谬赞,这不过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罢了。” “太过自谦,太过自谦。” 闻言,王苍淡淡的笑了笑,心中想到的却是,自己好歹有着几千年的智慧,加上又在张杨和夫子裴虔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如果连一个鲜卑人都拿不下,那不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至于那骑鲜卑骑兵,呵,还真是... ...... “大兄,元隆,可以了。” 望着想往两侧密林中绕道,但却被提前挖好的陷马坑绊倒不少,引出了一阵骚乱的鲜卑骑兵,王苍得意的笑了笑。 “这些个鲜卑人是真的傻,贤弟,为兄先走一步,高元隆,咱俩来比一比。” “比就比,看谁先斩下日律狼山的狗头,主公,到时候摘两个鲜卑贵种的头颅给你当鞠踢。” “只怕你高元隆又要输给我吕奉先了。” “这可未必,吾队中可是有小养由基。” 说着,高宝还拍了拍其身边的高良,对于高良的射术,吕布不仅听过,还当场见过,单论射术,确实是一个好手。 就这样,二人一边往前策马,一边互相出声打趣了对方一番,然后在一处交叉路口分开,各自领着一队骑兵往远处奔去。 吕布这边不用多增派人手,成廉、侯成、魏续等人尽皆是勇将,有他们在,别说这些鲜卑骑兵,就算是汉军精骑,他们这几十骑也能冲个来回。 而高宝这边亦不弱,高良的射术远超常人,王苍麾下的几个老兄弟也跟在一旁,宋宪、宋喜、刘破奴等人皆是一时之杰,亦不弱于下风。 “延寿,咱俩再带着这些胡狗玩一阵。” “嗯。” 另一边,望着迟迟未归的诸多骑兵,安沁有些心烦意躁,按理来说,这么久了,想来应该会有消息传来。 看了眼剩下的这几百还未过河的骑兵和几千之众的奴隶和许多辆大车上的财货、粮食,安沁心中愈发急躁。 这时,一阵颤动又从脚底传来,伴随着一阵低沉的雷鸣声,远处,几百上千匹无主的战马顺着河道旁,径直往上奔腾而来。 “奇怪,怎的会有这么多战马,还是无人驱赶的。” “统领,快看那边!” 安沁闻言看去,瞳孔不由得一缩。 贴着城墙,亦有一队不下于千匹的战马,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来,此刻,他们的交汇处,竟然是。 自己脚下?! 一股危机感从心底传出,糟了,这是中了汉人的计策了。 “敌袭,敌袭!” 安沁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但无须他喊,这几百鲜卑骑兵和那些汉人奴隶尽皆看到,汉人奴隶如同一窝蜂般,尽数涌上了冰面。 而鲜卑骑兵也被这阵势吓破了胆,不少胆小的也和汉人一般,骑着马就往冰面上跑,但没跑多远,战马便因脚下打滑而翻倒在冰面上,把上面的鲜卑骑卒摔得是头破血流。 还有些运气差的,因脚掌勾在马镫上,战马滑倒时没有飞将出去,这会儿正被压在马身下不住痛嚎。 局面本就混乱不堪,加上这些逃跑的鲜卑骑兵的添乱,士气直接大丧,其他人更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开始漫无目的四处奔逃,此刻的战场上几乎是乱成了一锅粥! 安沁亲自从大车上跳将下来,翻身上了亲卫牵来的一匹健马,大声呼喝道:“这些都是无主的战马,不要乱,将其驱赶走。” 尽管安沁连连呼喝了几遍,但此时场上的动静太大,雷鸣般的马蹄声和现场嘈杂的各种声音将他的呼喊压了下去,只有少部分亲卫待在原地,没有动弹。 安沁不再等待,直接一马当先,率先领着这些亲卫和部分骑兵往前赶去。 该说不说,安沁的思路确实没有问题,此刻被夹在垓心只会白白丧了性命,只见他一边往前策马奔驰,一边口中喊道。 “往前冲,留在原地只是等死,把先前的那些骑兵找到。” “往前...” 话还没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破风声,安沁浑身汗毛倒竖,还没来得及转头,一根厚重且细长的箭矢从其颅骨侧面穿进脑壳,将他射落马下。 远处,从马腹中翻上来的高良将角弓收起,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就撞了鲜卑骑兵阵中。 一旁的高宝亦是这般,原来,刚刚那些看着尽是无主的战马肚腹之下,藏着一个个蹬里藏身的汉军骑卒! 瞧了眼安沁那被后续骑兵践踏而过的尸体,高宝口中惋惜道:“隔着百步远,我射不到,可惜了。” 高良自矜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力道更强了三分。 另外一边,由于高宝这边的路线更近些,等吕布快赶到时,高宝和高良等人已经把往前逃窜的那些亲卫截下,如今正在鲜卑骑军中大肆冲杀。 吕布眼中几乎喷出怒火,刚刚还说和高宝比一比,这下慢了一步,心中大呼难受,握着骑矛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直接跟着马群撞进那些试图抵抗的鲜卑骑兵中,举着骑矛便将身前几骑连连刺落马下。 芒干水的对岸,已经过了冰面和长城的日律狼山看不清局势,于是爬上了身边那丈余的夯土城墙,站在上面远远的眺望着这边的景象。 只见岸边的鲜卑骑兵如同落叶一般,被两边冲来的战马扫过,近乎一触即溃! 日律狼山心中如同滴血一般,一口牙齿几乎要尽数咬碎在口中,这些都是自己掌控日律部的根本啊! 亲父日律推演死在云中,日律部和其他附属的小部落着一万余骑出来,如今过河的仅有千余,但这些都是无所谓的。 青壮战死了就战死了,也不仅是自己的本部部众,其他小部落也死伤惨重,倒是更好掌控他们。 但最重要的人口和财货还留在冰面和对岸,只有一小部分过了河,这是他回去能掌控日律部,当上日律部大帅的底牌,如今被汉人这般一弄,自己领着这千余骑回去能做什么? 草原上除了马刀之外,就属财货和奴隶最有用,哪怕他是日律推演的嫡长子,少了这些东西,也很难把一个偌大的部落给掌控住。 就在这时,日律狼角也跟着爬上城墙来,日律狼山看见他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指着河对岸焦急的喊道:“狼角,你快带着这千余骑兵过河,把那些奴隶和财货给抢回来,没有这些东西,咱们兄弟俩这个冬天的日子...” 说着说着,忽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胸口传来,日律狼山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一截染血的刀尖从心口冒出,此时正沿着血槽缓缓往外冒出鲜血。 “你?” “为什...” 话还没说完,日律狼角一脚便将其踢了下去,笑道:“狼群不需要一头不敢咬人的狼王,而日律部也不需要一个只会打败仗的大帅,而我,才是母亲最疼爱的那个!” 将刀尖伸到面前,舔了舔上面还在缓缓流淌的心头血,日律狼角阴恻恻的笑道。 “父亲的阏氏,是我的了!” 第115章 这位塞尉意下如何 石城外,王苍百无聊赖的抽打着胯下健马的马臀,战马速度一会快,一会慢,将身后的近千鲜卑骑兵玩得是抓心挠肝。 而这些鲜卑骑兵如同疯魔一般,死死的盯着前面那几十骑的身影,但这些汉人就像泥鳅一般,每次快要追上时,又被其提前设置的陷阱所阻挡。 忽的,两侧的战场上传来一阵动静,王苍转头看去,笑着对身边的王延寿笑道:“连日律推演都在这片战场上折戟,他那蠢大儿看来也要步其后尘了,连番大战,看来今岁开春后,这片土地上的野草长势应该会不错。” 王延寿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神却飘飞去了远处的马群那边。 只见战场的两边,一望无际的战马从两侧奔腾而来,那些被夹在中间的鲜卑骑兵由于没有指挥,只靠着一些小帅和小部落的头人在现场弹压,如今看见这番场景,心中顿时大骇。 “日律狼山人头在此!” “安沁人头在此!” “投降免死!” 远远的,一阵阵呼喊从两侧由远及近的传来,让这些双目赤红的鲜卑骑兵眼神都变得清澈了起来。 一些骑兵还大声囔囔道:“怎么可能,大帅战死?那我们的后路岂不是?” 话刚说完,一旁就有人反驳起来:“不可能,他不是过河了吗?” 也有些聪明些的,想的还挺多:“难道汉人还埋伏在了河对岸?” 但无人给他们回答,满心的疑惑在这些鲜卑骑兵心中涌出,只见左右两边的高大汉人的手中却是高举着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看那样貌,好像还是真的! “当啷!”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却是一个胆子较小些的鲜卑骑兵,手中马刀不知何时悄然划落下来,在地上砸得清脆作响。 身边人看去,只见这骑脸上的恐惧久久不散,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自己脸上的表情亦是这般。 随着这一望无际的战马越来越近,终于有人高声叫道:“不打了,打了月余,就没胜过汉人一次,不打了!” “几番大战下来,都被汉人打得丢盔卸甲,不如回家搂着女人睡觉算了。” 伴随着一声声埋怨和一个个鲜卑骑兵下马丢下兵器,这些前阵子还状若疯魔的草原汉子。 此刻,竟不战而降! 而吕布和高宝仗着人高马大,对于诸多鲜卑骑兵的反应是看在眼里,二人分隔两边,但不约而同的嘴角上划,发出了几声蔑笑。 口中打了个唿哨,二人没有领着身后的无主战马去冲击敌阵,反而带着这些马群在鲜卑骑兵的身前几米处转过,折返方向往石城而去。 城上的刘杜二位士史神色大喜,他们早已征召了城中青壮,见战马涌来,青壮们直接打马出城,快速的汇入马群,将这些无主的战马引走。 作为边郡之人,别说青壮,就算是妇女孩童亦能骑马,甚至有些壮女比男子还厉害,骑马射猎和斗技样样皆通,引动这些许马群自是不必多说。 将马群送走,吕布和高宝对视一眼,然后领着麾下骑卒来到王苍身边,吕布抢先喊道:“贤弟真乃神人也。” “呵,大兄谬赞,这些事稍后再说,吾等去清点俘虏。” “这战太过无趣,终于是结束了。” 王苍颇有些心累的吐槽了几句,这月余来,连续几场几千上万人的大仗,对于这种千八百人规模的,竟有些看不上了! 几人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的策马来到这些鲜卑骑兵的身前,吕布和高宝各自从马鞍边解下了什么,然后丢到那些跪倒在地的鲜卑骑兵中央。 那血糊糊的首级随着抛飞,还从喉腔中飞出了些许鲜血,洒落在几个鲜卑人脸上。 看这新鲜程度,是刚斩下不久的。 有眼尖的认了出来,惊声叫道:“还真是日律大帅和安沁统领的头颅。” “这竟然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 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那些鲜卑骑兵直接拜倒在地,将头颅深深的埋在地上,再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走吧,去芒干水边上看看。” 王苍没有下马,而是继续往前,这些繁琐的小事自然会有属下解决好。 百余骑兵分出了几十人,在现场弹压,城中在第五班和费氏兄弟的组织下,也慢慢出来了几百赶着车的青壮,将这些鲜卑骑兵的战马和兵甲统一收拢,并将这些认命的鲜卑人押送到城中。 未行多久,一片乱糟糟的景象呈现在王苍眼前,领着几十骑兵在一旁的宋宪迎了上来,喊道:“主公,那胡狗有事想和你说。” 说着,还指了指河边,和另外一边的嘈杂不同,这处地方既安静又显眼,因为,几百鲜卑骑兵簇拥着一个衣甲染血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不是他人,正是杀兄夺位的日律狼角! 王苍没有下马,而是缓缓策马来到日律狼角近前,当先说道:“还不回你的日律部去?” 日律狼角也骑在马上,眼神竟颇为阳光,看了眼王苍身后,心想:那些追赶眼前这个汉人的千余骑兵怎么这会儿还不归来? 难道? 想到这里,日律狼角深深的看了王苍一眼,心中急转,开始评估起双方的实力来。 虽然自己这边人马较多,但这汉人能吃下那千骑,自然也能吃下自己身边的几百骑兵,加之自己是日律部剩下的唯一一位正统继承人,这会儿还是稳妥为好。 急速想明白了这些,日律狼角指着冰面上下来的那些人口说道:“日律狼山的人头已经交给你的部下了,想来,我的诚意你也见到了。这些奴隶我也不要了,全数给你。” “但是!”说到这里,日律狼角一顿,指着那些装有财货和粮草等诸多物品的大车说道:“这些我要一半。” “大胆!” 王苍还没说话,身后的吕布便拍马上前,冲着日律狼角呵斥道:“你这胡狗,不要得寸进尺,看在你颇有诚意的份上,乃公不取你首级便是万幸。” “你还好意思要财货?” 日律狼角身边的几名亲卫神色大怒,就想上前来惩治吕布一番,刚有动作,就听着前头的日律狼角喝道:“退下。” 这些亲卫神色不忿,但还是把抽到一半的马刀还归鞘中,眼神死死的盯着吕布,恨不得将其当场生啖。 日律狼角看向王苍,笑着说道:“这位塞尉意下如何?” 王苍不置可否,随口道:“我看不如何。” “你要反悔?” “吾与汝谈何约定,可有盟约,亦或凭证?” “没有的话,还是回你的日律部去做个大帅吧,白白丢了性命的话,到时候,别说大帅,你日律狼角的头颅说不定会被悬于洛阳北阙之上。” “啧啧啧,到时候,你这一辈子吃的盐都没给你腌渍用的多,一口气吃下一辈子的盐,好像也还算不错?” “哈哈哈哈哈...” 日律狼角还没听懂,身后诸将倒是听懂了,纷纷捧腹大笑起来。 这下日律狼角眼神中的阳光再也留不住了,换上了一副阴翳的眼神,盯着王苍说道:“塞尉真要做这么绝?” “一点后路都不留?” “不是不留。” “哦?” 王苍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而是,你不配。” “哈哈哈哈哈!” 看着日律狼角那一副猪肝色的脸,王苍身后众人被逗得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不是他们不能憋,实在是太解气了! “好,好,好。” “这位汉人塞尉,你叫王苍是吧?” “没错。” 看了眼王苍身后人高马大的众人,日律狼角恨恨的丢下一句话,然后转马就走。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116章 多日不见 袁长史风姿更胜往昔 “谁会想和你一个男的见面啊,你又不是绝世美女,就算是绝世美女也...” 望着日律狼角的背影,王苍不由得碎碎念了几句,而前头那骑身影似乎颤了一下,但又好似看错了,日律狼山头也没回。 转头往旁边看去,那些被劫略而来的汉人这会儿还是乱糟糟的,看得王苍有些头大,但没办法,该解决还是得解决。 一番交涉过后,又是给这些人安排居所,又是通知塞中准备餐食,加之清点那些财货和粮食,让全塞上上下下忙活了一整天都没忙完,但这些就与王苍无关了。 此刻,明月初升,他正与梁诩相对而坐,一个娇小的身影陪坐在一旁,细心的温着案上的小酒。 “伯羽,什么财最易得?” “自然是战争财。” “没错。” 梁诩当先敬了王苍一杯,然后美美将杯中热酒喝下肚中,一股子畅快之意蔓延全身。 “薇薇,满上,满上!” 把耳杯递到杜薇身前,梁诩对着王苍比了个手势,然后摇了摇。 看着这个动作,王苍不置可否,摇了摇头,也往前伸出手掌,张开了五指,然后晃了晃。 这么多? 梁诩不由得瞪大了眼珠了,本以为自己和王苍加起来拿两成财货已是不少,但没想到,王苍的胆子会这么大! 他竟然要五成! “会不会太多了?” “多乎?多乎?不多矣。” “而且,五铢太重太明显,不要,尽数拿金饼。” “嗯,那府君那边?” 王苍听到这话,竖起了两根手指。 梁诩见状,认可的点了点头,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比出了三根手指,又朝着王苍指了指,这次把手掌张了开来。 “可。” 一番交谈,二人尽皆满意,虽然王苍比自己多两成,但王苍手底下可有不少人,到时候这么一分,甚至不如自己拿得多。 而且他是出人又出力,战后还需要抚恤城中的伤员和死者,自己不过是过来传个话,一下子就拿到了十年都弄不到的钱财,这么一算,自己可是承了这小子天大的人情啊! “来,饮酒,快快满饮此杯。” 梁诩越想越开心,连连催促王苍饮酒,看得一旁的杜薇有些发愣,这二人又是划拳拇战,又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到底在做些什么? 喝尽杯中酒液的王苍瞧见杜薇的疑惑,拍了拍她的小脑壳,笑着说道:“小妮子不要胡思乱想。” “哦。” 瞧着杜薇这副娇憨的样子,王苍和梁诩对视一眼,又放声大笑起来。 次日清晨,这几千人口和一辆辆大车缓缓朝城外赶去,城墙上,刘康和杜宇二位士史对视一眼,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还好塞尉没让这些人多待,要是多待几天,怕不是要累死他俩。不说准备居所,单说准备饭食,就是一项大消耗,几千人的人吃马嚼,这可不是小小的武泉塞能长期承受的。 还好,还好... 这些人口大多来自附近的城邑,例如原阳、武泉诸县,步行的话,两三天便能回到他们原来的县城中,就算是远些的,例如成乐、武进等县邑,也不过是五六日。 现在云中已无战事,塞中戍卒王苍没动,而是让自家义从一路护送,虽然人不多,每县一什而已,但六七个县邑下来,也要几十人来护送,正好将这些剩下的义从分尽。 提前和这些义从说好,到时候在云中县集合,等见过甄太守,到时再一同归塞。 当王苍领着亲卫出了城门,那几千汉人传来一阵喧闹,然后便如同被秋风扫过一般,全都跪了下来,对着王苍行了个大礼! 骑在马上的王苍哪敢托大,赶紧翻身下马,然后到这些汉人身前将前头的那些人尽数扶起。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脸上老泪纵横,紧紧的握着王苍的说道:“王塞尉,幸好有你,没有你守御在此,吾等将尽数化作草原上的一具枯骨,到时丧命蒿里,成一孤魂野鬼,愧对先人!” “苍不过是一尚未弱冠的小子罢了,焉敢受老丈大礼!折煞小子了!” 王苍这话说得也没错,他今岁才十九,尚未满二十弱冠之龄,而且还是虚岁! 也就是说,他现在实岁才十八,被一六七旬的老翁和几千人行大礼跪拜,确实有些承受不起! 老翁用手抹了两把老泪,然后继续抓着王苍不肯松手,神情激动的说道:“朝中派的那些官吏大多逃了,还有些没逃得及的,也尽数丧命于胡狗刀下,老朽之命,实乃塞尉所救,塞尉于吾等有活命之恩啊。” 虽是间接救下这些汉人,但老翁所言确实没错,王苍于他们有活命之恩。 但王苍口中连连推辞,只言众人辛劳,不言己功。这番作态,让在场无论是被救下的汉人,还是跟随在身边的亲卫、戍卒心中颇为感动。 被救下的这些汉人心想:这个小王塞尉虽年纪不大,战功已然赫赫,俨然全郡能活,多赖其力。但其居功不自傲,有善必称人,言不褒已,实乃一谦谦君子,又若一赫赫之将。 望其人,不觉心折之。 而身边的那些亲卫、义从和城墙上的戍卒亦心想:塞尉、主公以国士待我,吾必以死力报其恩德! 伴随着车马的辚辚声,一众人马心思各异,但望向队伍最前的王苍时,眼中尽是仰慕、钦佩之色。 不知何时,一道童谣在人群中传了开来,不一会儿,竟随着赶路的间隙,悄然在人群中愈唱愈响。 “车辚辚,马萧萧,阿母责我不归家。辫发胡,掳我身,塞尉驱之如杀鸡。” “车辚辚,马萧萧...” 随着离云中越来越近,队伍也越来越小,这些童谣声也渐渐的变得不可闻,而王苍身边的义从也尽数派了出去,看了眼左右,只剩下宋宪等十来个亲卫在身边。 “诸君,快些赶路,趁着日暮前进城。” “唯。” 没有了掣肘,王苍等人提起马速,赶在日落之前,终于来到了云中城的城门前。 望着那有些破败的城墙,一股游子归家的思绪也涌上心头,但还没来得及感慨,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这不是我们的云中麒麟儿吗。” “怎么,还不快快入城?” 王苍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风度翩翩的青年官吏骑在马上,其腰间挂着一枚小小的铜印,此刻,正满面春风的看着自己。 “多日不见,袁长史风姿更胜往昔。” 第117章 天使 “好你个云中麒麟儿,许久未见,竟调笑起我来了。” 袁敞走到王苍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年轻人,对于他在武泉塞所立下的战功,心中是赞许连连。 “袁长史如我兄一般,小子应募时,还是袁长史教会我使弓用矛,无有袁长史,亦无王苍今日。” “好啦,好啦,这番给外人听的话就不必再说,快,随吾去面见府君,后续送来的那些战报府君也看过了,这几日,他可是想你想的紧呐。” 正说着,袁敞一把拉住王苍臂膀就往城里拽。王苍一边被拽着,一边苦笑道:“袁长史,此刻下吏满身风尘,几日未曾沐浴,如此去见府君,怕是失了礼数。” 听到这话,袁敞手上的力道轻了些,有些失笑的说道:“是吾太过唐突,速度快些,稍后勿要让吾再来相请。” “苍愿立下军令状!” 瞧着王苍一脸认真的模样,袁敞给了其一拳,笑骂道:“不过是府君要见你一面而已,弄得和战场厮杀似得,大可不必,速度快些即可。” “本长史先行一步。”说罢,袁敞放开了王苍的臂膀,大步往前走去。 对着袁敞的背影,王苍恭敬的作了一揖。随手将马鞭抛给宋宪,说道:“汝等先牵马到吾家中等我,吾有要事,办完就来。” “唯。” 宋宪不是云中县人,对于王苍家自然不知道在哪,但好在王延寿认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当知道王苍要去做什么,和王苍点了点头,然后领着众人绕过一处里墙,慢慢消失在王苍的视线中。 为什么王苍会先拒袁敞,后支开宋宪等人? 因为其确实是有事要办,此处乃是云中县的北城门,他的夫子裴虔所在的裴里就在北城门边上不远处。 虽然也算立得大功,衣锦还乡,但授业恩师就在近前,说什么也得先拜见一番才是。 原地将身上的衣物和发髻整理了一番,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到了裴里的里墙。 听到有脚步声,里门的塾内探出个脑袋,正是裴里的里监门。 作为本朝最小的行政单元,每个里都有里魁,也就是里正,还有负责迎来送往,监督本里里民和外人进出和负责开关里门的里监门。 见是一身官服打扮的王苍,里监门赶忙走了出来,但看到王苍长相时,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位年轻的官吏看着好生眼熟? “怎么,不识得我了,裴兄。” “你是,伯羽?” “许久未见,裴兄就忘了自家师弟了?” “真是伯羽!” 这里监门乃是夫子的次子裴咨,此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苍身前,抬起头来看着王苍的脸,神色间多是不可置信,口中问道。 “郡中都在传扬,伯羽你在塞外杀了几万鲜卑人,杀得那是人头滚滚,此言可是真的?” 几万? 王苍被这数字吓了一跳,这些乡里父老的想象力确实够丰富,如真有几万,那岂不是直接封侯拜将,一步成为两千石了吗。 “自然不是真的,几万级怎么可能,不过是四五千级罢了。” “嘶!” 里监门裴咨先是心里一松,但又吓了一跳,张口惊叫道:“那岂不是比云中县的人口还多?” “以前在大人坐下求学时,吾怎么没发现伯羽你竟是一将才呢。” 王苍笑了几声,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夫子在家吗?” “在家,此时应该在用夕食。” “裴兄,咱俩稍后有空再叙,府君有召,吾先去拜见一下夫子。” “好,你先去吧。” 看着王苍那身穿官服的背影,又瞧了眼其悬在腰间的印绶,裴咨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加上听到王苍亲口说的斩首四五千级,一时间,忽然觉得这个师弟变得有些陌生了。 进了裴里,里中第一家便是夫子的居所,比起之前简陋的木栅栏,这会儿已经换成了黄泥砌筑成的矮墙。矮墙上面没有抹灰,表面看着参差不齐的,些许未清理掉的积雪还留在墙面的缝隙里。 王苍人高,一眼便看清了院内的情况,兴许是日暮的原因,此时院子中已经没有师兄弟在那棵大桑树下读书,看着有些空荡荡的。 王苍在院门处拍了拍,前厅中转出一人,警惕的看了院外一眼,还没说话,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到这人耳边。 “兄长,弟子前来拜见夫子。” 裴寂以为是其他师弟,走上前去将院门打开,只见一身穿官服的青年站在院门外,正面带浅笑的看着自己。 “伯羽?” “兄长!” 裴虔的长子裴寂一把将王苍拉进门来,一边往前厅拽,一边惊喜的问道:“快快进来,什么时候回云中的?” “刚从北城门进来,便想着先来拜见夫子。” “好,好,好。” 见王苍这么尊师重道,裴寂是打心眼里高兴,一连说了三个好,抓着王苍的手是连连摇动,可见其心情之起伏。 院子不大,几句话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了厅门外,王苍走客位,裴寂走主位,二人一如当年王安与裴虔一般,连连辞让几番,最后主人先走,王苍才跟着进到厅内。 厅中的火盆烧得有些旺,一进来暖烘烘的,而夫子裴虔正放下手中的木碗,一双昏黄的老眼,无神的盯着刚进来的王苍。 王苍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恭敬的拜倒在地,给裴虔行了个大礼,口称夫子。 尽管堂内燃有油烛,裴虔还是没有看清这人的长相,一旁的裴寂在其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裴虔才脸上带笑的说道:“起来吧。” “唯。” “还没用过夕食吧?” “未曾。” “伯鹄,把去岁冬至腌好的酱菜拿些来给伯羽尝尝。” 裴寂应了声,将王苍引至席上,给他搬来一张案几,然后转身朝外走去,上首的裴虔则继续端起木碗,慢慢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裴寂端来一份餐食放在王苍身前的案几上,笑道:“早知伯羽你要来,到时也好取些鸡子来给你佐餐。” “兄长,夫子待我如亲子,到夫子家就如同回自家一般,何须这般,夫子食之,吾亦食之。” 这顿餐食不算豪奢,甚至能用寡淡来形容。不过是一碗蒸得香气扑鼻的麦饭,一碟腌渍好的野菜和一碟豆酱罢了。 但王苍没有嫌弃,吃了几天干粮,如今看到正常餐食,拿起箸匕便吃了起来。 整顿饭除了箸匕和碗碟碰撞声之外,便再无他响,和在武泉塞时,众人一边饮酒,一边吹牛聊天大为不同。 王苍年轻,用饭的速度快些,等到他吃完,裴虔还没吃尽,依旧在细细的吃着。 过了半晌,裴虔放下木碗,说道:“伯羽,你在边塞的功绩,吾亦有耳闻,确实是做的不错。” 王苍以为夫子吃完了,口中谦虚的说道:“些许微末小功,不过是将士用命罢了。” 裴虔笑了笑,说道:“你看这个。” 王苍抬头看去,只见裴虔用手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巴,里面空洞洞的,牙齿已然全部脱落。 口中舌头翘起,用手指复指了指,然后看着王苍说道。 “吾满口牙齿虽然没了,但舌头还在。” “你可明白了?” “夫子,弟子明白了。” “好,切记,戒骄戒躁,吾观你神色飘忽,显然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 “回去吧。” “谢夫子教诲。” “嗯。” 裴虔挥了挥手,示意王苍出去,随即继续端起木碗,继续吃了起来。 王苍转出席后,在厅中拜倒,恭敬了磕了个头,倒退着出了厅门。一旁的裴寂一路相送至院门外,王苍做了一揖,大步往外走去。 其实夫子的意思很简单,先是用自己与鲜卑作战时连续大胜几场的功绩来夸赞自己,又用没有牙齿的嘴巴和柔韧的舌头来提醒自己。 做人做事不能有骄纵之心,要学会柔和、谦虚的君子之风,过刚易折,要圆滑一些。夫子虽已老迈,但仍然针对自己的情况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这般想着,不觉已至西门里前。和袁老打了个招呼,王苍快步往自己家中走去。 里中的变化不大,自己家中亦是这般。 宋宪和王延寿等人没有在院内,而是在院外等候,瞧着王苍归来,赶紧将他迎了进去。 幼妹王霜听到动静,也从厨房中走了出来,半年未见,这小妮子似乎又长高了些。 看见真是自己,小妮子如同乳燕归巢一般,直接扑到王苍身上,伏在王苍的脖颈间,紧紧的抱着他的背脊不肯松手。 不一会儿,王苍明显的感觉到,脖颈处湿湿的,口中告饶道:“霜儿,你看,那边侨儿在笑话你。” “大兄,霜儿只是担心你,担心你...” 有些羞红了脸的王霜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倒退几步,发现一旁的侨儿真的在笑,赶忙闭口不言,清丽的脸上的那抹酡红更深了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大郎,热水已经烧好了,可以沐浴了。” “嗯,麻烦侨儿你也给我这些亲卫烧些热水,赶了几天路,泡手泡脚后,睡觉也暖和些。” “对了,用过饭了吗?” 侨儿轻笑了几声,说道:“我的好大郎,快些去沐浴吧,这些事自有我们妇人来做,切勿耽误面见府君的大事。” “嗯。” 王苍点了点头,大步往浴房走去,因为在夫子那里多待了一会儿,这会儿沐浴的速度稍显快些。 半刻不到,王苍便穿着一身崭新的儒服走了出来,并戴上了一顶进贤冠,脚下的靴子也换成了一双崭新的丝履。 在武泉塞,平日里顶风冒雪,加上又要骑马,自然是穿靴子最为适合。丝履太贵,平日里王苍也舍不得穿,这双还是三年前其父还在世时添置的。 虽然王苍心里看不上甄厉,表面上还是要做到位的,加上刚刚夫子亦教诲过自己。随手接过侨儿递来的一方赤帻,将其裹在额上。 王延寿见过王苍的这幅打扮,宋宪、魏三等亲卫没见过,纷纷出口赞扬道:“平日里见主公总是一副武官打扮,今日忽然高冠博袖,作儒生状,颇让人耳目一新。” 王苍本就八尺余,身材高壮,配上这套衣装,更显风流,听到众人连连夸赞自己,脸上笑了笑,扭头冲着侨儿说道:“家中诸人劳烦侨儿照顾,吾先去太守府中见过府君,稍后吾等私下再叙。” 听到这话,侨儿没来由的红了红脸,啐了王苍一口,说道:“早些回来,大郎。” “嗯,延寿。” 王延寿早就候在门边,知道王苍必然会带自己,打开院门,让王苍先行。 从里门中到太守府不远,步行不过一刻钟不到,和府门前的吏卒说明来由后,王延寿在门口的塾内歇息,只王苍一人在小吏的引导下,拐了几回,连过三重院门才到后院。 走到院门口时,迎面撞上一人,打眼看去,正是袁敞! 还没行礼,袁敞便开口说道:“有朝中贵客来了,府君此刻正在招待,吾等在此稍等片刻。” “唯。” 后院会客厅中,一名看着有些阴柔,但嗓音异常尖细的人坐在上首,而堂堂两千石的甄厉,此刻正陪座在右边下首,神色竟满脸讨好。 “甄太守,曹侯叫咱家来把这事交给你,是把你当体己人,你可务必要把这事给咱家办好。” “不然,哼哼,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天使远来辛苦,曹侯的事,就是下吏的事,必定给他老人家办妥帖。” “哼哼,这样最好。” 甄厉拍了拍手,几个样貌和身姿都在上等的侍女捧着几个漆盒,缓步从厅后绕了过来,将手中漆盒放在这天使的案几前,然后挨个打开。 只见每个漆盒中,满满当当装的尽是金饼,看那规模,怕不下于百枚! “好,好,不错,不错。” 刚还连声叫好的天使忽然咳嗽几声,其脸上的垂涎也收敛起来。 甄厉晓得其意思,对着那些侍女就呵斥道:“还不快快下去,拿这些东西放这里碍眼作甚,快将这些送至天使房中。” “呵呵呵,甄太守有心了,曹侯与今上将这买马的事交给你来办,看来万事无忧矣。” “下吏定然尽心尽力,天使...” “怎么,甄太守还叫天使呢?” “吾与甄太守还是州里人哩,叫咱家一句何黄门便是了。” “天使代表着天子与曹侯,下吏不敢。” “曹侯与你有旧,吾又与你是州里人,来,且满饮此杯。” 在金饼的作用下,这姓何的小黄门一下子与甄厉熟络起来,如今更是开始劝起酒来。 “天使,请...” 第118章 騄骥厩 就在堂上甄厉与朝中派来的小黄门饮酒作乐时,院门处,百无聊赖的王苍与袁敞也开始聊了起来。 “伯羽,怎么未见梁掾与你一同归来?” 说起这个,王苍苦笑一声:“再过一两日吧,到时郡中有的忙了。” “这是何意?” “前些日子,吾不是把被日律狼山劫略而走的百姓、财货和粮草这些都夺了回来吗。” “嗯,你在战报上有说。” “那些百姓随我一同出发,想来已经回家了。而梁掾则押送着这些辎重,估计再有一两天也该到了。” 想起梁诩被自己打发去解沙陵之围,刚回来,便被太守叫去给王苍传信,如今去了王苍这里,又被抓着押送辎重。 哎,或许梁掾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吧。 远在几十里之外,刚刚扎好营帐,此刻正在帐中啃着亲兵猎来的兔肉的梁诩觉得鼻间有些发痒。 “哈啾,哈啾!” “他母的,是哪个竖子又在念叨乃公?” “家主,兴许是火还没烧旺。” “放屁,肯定是王苍这竖子,不对,肯定是袁敞!” 亲兵强笑几声,这两位他哪个都得罪不起,也不敢回答,默默蹲在火盆前鼓捣起来。 院门处,说起梁诩,袁敞有些玩味道:“梁掾家的那些舞姬、乐伎和侍女们其实还是蛮不错的。” 听到这话,王苍的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是那位素手斟酒的侍女。 “嗯,是挺润的。” 说来可惜,上回梁诩走的匆忙,也未来得及问问此女姓名。想着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侨儿脸上那莫名的红晕,手指不觉微动了几下:“是啊,真希望梁掾早些归来。” “伯羽,快看,有人出来了。” 王苍扭头看去,只见厅中出来一个瘦削的人影,感觉到院门处有人影观望,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微微昂起头,自往后院去了。 “那人便是朝中来的贵客么,袁长史?” 袁敞看着这人若有所思:“嗯,看官服的样式,应是位小黄门或谒者之流。” 难怪这么傲气,原来是个宦官。 说来有趣,来这里这么久了,王苍还是第一次见到宦官,颇有些进动物园看猴子、大象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切枪还是切炮,日后有时间问问,应该不会被打吧? “怪不得见这位贵客满身贵气。” 袁敞诧异的看了王苍一眼,满身贵气? 只是二人相熟,他自然不会反驳些什么,口中说道:“贵客也走了,吾等进厅中拜见府君吧。” “唯。” 两千石的高官放在后世,也算个市长了吧?平日里,可不太容易见到。这算是王苍第二次见到这种级别的大官,上次还是在张杨手底下任事时,见过上任太守。 这位甄太守看着年纪有些大,大概有个四五十岁的样子,听那位甄家贵女的侍女阿昭说,其族父在郡中为太守,想来就是眼前这人了。 刚刚与天使饮宴片刻,甄厉不由得多饮了几杯,脸上有些泛红,看着有些微醺的样子。 眯着眼睛看向厅中拜倒在地的袁敞与王苍,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来。 袁敞他经常见,自不必多说,王苍这位自己亲自夸赞的云中麒麟儿则有些令他吃惊。 都说云中王氏乃是经学传家,其宗家的两位贤长,王宏与王允皆高洁之士,自己还见过这二人,只可惜,自己起家全靠曹侯,俨然宦官一党,被此二人所看轻。 王宏曾任弘农太守,因得罪宦官被免,王允年轻时亦大肆捕杀宦党,这兄弟两深恨宦官,自己有心与其结交,却因身份,终不得相见。 但就是这种经学传家的士族的族中竟出了这等杀才,真是令人侧目。 亲自走到堂下,将袁敞和王苍一一扶起,当王苍此子站在自己身前时,足足比自己高一个多头,自己还需仰望于他! “好,不愧是我云中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亲切的往王苍臂膀上拍了拍,本想拍其大臂,因身高不够,只拍到了小臂,甄厉有些尴尬,但很快收敛表情,转回到案后,招呼还在堂上站着的二人入座。 自有侍女将之前的酒菜撤去,换上了几碟新做好的菜肴,甄厉之前坐于下边,此刻天使走了,自然就坐回了上首。 厅中,王苍位卑,坐于左边上首,袁敞品秩高,坐于右边上首的尊位。 甄厉没有藏私,不等二人说话,直接把刚才与天使所交谈的内容和盘托出。 “二君可知,适才天使与吾所说之事。” “下吏不知。” 见袁敞接住话头,甄厉满意的摸了摸下颌的长须,笑着说道:“我这有一份天大的富贵给尔等,就看尔等接不接得住了。” 袁敞与甄厉相熟些,当先问道:“不知府君所言何事?” “今上诏曰,令天下郡国出厩马。” 袁敞神色一变:“可是要到民间强行征收?” “非也,非也。” “今上出私财及少府钱,欲在宫中新置一马厩,名曰騄骥厩,令天下郡国出良马,宫中出钱来征收。” “本将知郡中上次大胜所获之马皆养在军营,而武泉塞也是大胜几场,想来所获良马亦颇多矣。欲从汝二人手中购得良马,一匹马二十万钱,至于这些马从何处来,本将不过问。” “这一笔大富贵,汝二人可愿接住?” 王苍与袁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火热! 云中郡与草原上的胡虏接壤,战马自然不缺。马作为六畜之首,不说三代,单说前汉高祖时,初立厩律,高皇后时,亦禁母马外流。之后的文景时,亦有马复令、马驽关等举措。汉武时,更是从域外取得天马,以此来改良马种。 何况云中乃是河南地,也就是河套平原中最富饶的前套平原!朔方、五原郡所处的后套平原因大河流向原因,此时沼泽遍野,无法有效利用起来,而西套平原狭长,亦不如前套平原的地域广阔,水草丰美,此地不仅适合耕种,更适宜养马! 当然,适合养马的地方也不止并州一地,幽、凉、冀等州郡和关中、陇右等地方亦适合养马。例如前汉初年,王苍敬仰的定远侯班超的先祖班壹便在代地放牧,等到高祖一统天下时,这位班家先祖家中已至牛、羊、马上万头。当然,中原地区也有草场,但所能畜养的规模自然不如边地。 甄厉只说一匹马的价钱,但未曾说是良马还是驽马。在边地,一匹普通的良马亦不过是五千钱左右,府君出二十万钱收购,其中利润,大到让人不敢想象! 这已不是十倍之利,这是足足四十倍利! 王苍在后世曾听过一句古话叫做:清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 还听过一句叫做: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府君,下吏愿为明府奔走。” 王苍还没出声,袁敞就首先按捺不住了,当先离席冲着甄厉下拜说道。 说来也是,能拉起那些精锐部曲,又是重甲,又是马铠,袁敞手中余财定然不多,如今听到这种好事,自然心痒难耐。 “府君,苍虽愚钝,亦愿为明府奔走。” “好,好,有二位能吏相助,本将便可高枕无忧矣。” “来,且满饮此杯,今夜无本将相允,任何人不许离席!”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三人互相对视一笑,皆心满意足的将杯中酒饮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该说不说,甄厉不愧是久经酒场,虽看着醉了,却颇为能喝,一直拉着王苍和袁敞喝至夜半才放他两走,实乃海量也。 出了太守府的府门,袁敞将王延寿支开,拉着王苍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口中微微喷薄出些许酒气,大着舌头说道:“伯羽,你可知府君是在为谁奔走?” 王苍闻言一愣,他对于历史的了解不过是曹孙刘、十八路诸侯这些,至于这名不见经传,在史书上甚至没留下过姓名的甄厉的后台,他属实不知,要说甄家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甄宓了。 “下吏不知。” “你我之间还称呼什么官职,唤我字即可。” “子温兄?” “这才对了。” “根据族中给的消息,甄太守的太守之位,似乎是曹侯给安排的。” “曹侯?” 王苍心想,难道是曹操的父亲曹嵩?不是说曹嵩是中原人吗,怎么会与一个河北人有牵扯,朝堂中的水这么深的吗。 见王苍面带疑色,袁敞眯着眼睛解释道:“曹侯即今大长秋、中常侍、尚书令、育阳侯曹节。” “曹节?” 见王苍还是疑惑,袁敞继续开口解释道:“没错,正是曹节,此人曾与中常侍王甫一同把持朝政,权侵朝野,自前岁王甫死后,此人权势更盛,乃是当今最有权势的宦官,服侍过五朝天子,对于曹侯,今上多信之。” “甄太守背后站着这么一位大宦官,怎么会到云中这种偏鄙小郡来呢?” “甄太守又不是曹侯亲族,能让其为一两千石已是不易,试问,这天下郡国几何?两千石之位又有多少呢?” “这不过是曹侯下的一步闲棋罢了。” “而且,在熹平六年时,破鲜卑中郎将田晏那竖子引三路汉军,共三万骑出塞,不想尽数折损在塞外,让宫中马厩为之一空。” 听到这话,王苍脱口而出道:“难道曹侯在那时已有布置!” 袁敞神秘一笑:“不一定,朝中之事,不要妄自猜测。” 嘶,想到个中细节,王苍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之前在鲜卑人身上生出的那点傲气此刻尽数内敛。连一个宦官都这般恐怖,提前布局到几年之后的事情,那些未来大放异彩的名臣谋士,枭雄奸相,在汉末三国又会掀起多少波澜。 王苍想都不敢想。 “好了,天色太晚,该回去安歇了。” “嗯...” 看着王苍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袁敞笑了几声,转头往自家居所走去,走着走着,几道矫健的身影从阴暗处蹿了出来,默默的跟随在其身后。 风中飘过一道声音,让这些身影的嘴角弯了弯。 “还是太过年轻。” 另一边,王苍心中的思绪已然杂乱,来云中时,本想问问袁敞关于马铠的事情,此刻听到这等秘闻,连怎么到家的都不知道。 在院门前,王苍如梦初醒:“他母的,马铠的事情还没问!” 在原地低声骂了几句,王苍才推门进到院中,此刻前院屋内的灯光已然暗淡下去,只有会客厅中还留有些许光亮。 王苍家是个两进的小院,不如太守府的院落大,住不下宋宪等人,马厩的位置也不够,想来侨儿应该会安排好,将等了一夜的王延寿打发回去休息,王苍自往后院而去。 后院的样式一如前院,也是一宇两内的样式,王苍居右,王霜居左,中间亦是一处厅堂。 左边的屋内没有光亮,想来是霜儿已经睡了过去,王苍进到屋内把油烛点燃,刚将衣物脱下来准备安歇时,一双有些粗粝的手就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身。 这双手将王苍吓了一跳,有些醉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小半,刚想反制住身后那人,就听见一道略带委屈的声音传来:“大郎。” “侨儿?” 将自家大婢拉至身前,在烛光的照耀下,只见她微撅着粉唇,唇上的色泽鲜艳,看着水嫩嫩的,想来是抹过唇脂,脸上也扑过粉,一双眉画得和柳叶似得,不似其平日里的性格,眼角似乎也流露出些许媚意。 “不是大郎离开时,唤儿过来私下相会的吗?” “儿从日暮等至夜半,厅中油烛灭了几回,也不见大郎归来。此刻儿到近前,却作那凉薄态。” 说罢,侨儿眼角渗出些许泪花,粉唇撅得更高了些。 王苍苦笑几声,将侨儿抱了起来,伏在其脖颈间笑道:“适才相戏耳,久在军中,不知红颜有期,需多采撷才是。” 听到这话,侨儿脸上有些羞红,将头藏进王苍胸口,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儿听今日来的那些人说,大郎又收了个大婢,还送了首诗给她。” “你想要,以后我天天作诗给你听。” 侨儿听到这话,心里和吃了蜜一般,搂着王苍的手紧了些。感受到腰间的力道,王苍抱着佳人来到榻边,空出一手将其臻首挑起,含住那粉唇便探寻起来,寻了一阵,只觉满口生香。 手上动作不停,经常骑马做活的腰身和腿肚紧致纤细,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入手颇为滑腻。 久未尝得滋味的侨儿口中吐出粗气,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起来,瞧见案上摇曳的烛光,娇声喊道:“大郎,油烛。” 王苍前世也是年轻人,这一世亦是精力充沛的年纪,抱着侨儿将烛火吹灭。 是夜,风雨欲来,吹落不知多少花瓣。 柳枝轻摇,青丝暗香锦帐暖。 屋内,佳人似喜似泣。 屋外,有女彻夜难眠。 第119章 轻侠 前院鸡鸣声响起,不觉长夜已尽,精疲力尽的侨儿刚刚睡下,王苍从榻上下来,只觉神清气爽。 俗话说的好,牛耕田会累,田越施越肥。 许是久未耕田,偶尔一次,倒是不伤牛身。 将衣物穿上,王苍走出门外,在厅中,看见了同样刚从屋内走出来的幼妹,见是王苍,王霜清丽的小脸腾的一下,变得红扑扑的。 此刻王苍心情大好,来到幼妹身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忽然发现,其眼神里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不由得出声关心道。 “霜儿,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王霜低着头,看着有些手足无措,先是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口中慌乱的解释道:“没什么,一切安好,大兄。” “嗯,有什么困难就和大兄说。” 又在原地安慰了其几句,见自家幼妹的脸越来越红,王苍摆了摆手,自往前院走去。 无奈的看了一眼王苍的背影,王霜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香气,素手拍了拍高耸的小胸脯,口中啐道。 “昨夜动静那般大,让人怎能好好安歇。” “不过侨儿姐似乎乐在其中?” 想到此处,王霜捂着脸娇声道:“呀!不能乱想,不能乱想...” 此刻,少女的思绪无从得知,远方的天已微晴。 家中不大,穿过一道院门,王苍便来到了前院,正准备盥洗一番,忽然发现院中竟已站满了人。 十几位携弓佩刀的青年见王苍出现,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为首一人高声喊道:“伯羽,许久未见,还记得云中旧人否?” “自是记得,诸君何时来的,也不到后院喊我一声。” 说着,王苍来到为首的秦阳和王泽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众人脸上隐约有红润色泽浮现,想必近来已不再缩衣节食。 “吾等来时,伯羽正在关键时刻,岂可随意打搅?” 摸了摸鼻翼,王苍也不觉尴尬,毕竟是做塞尉的人,这点养气功夫还是有的。又想到刚才幼妹眼中的疲惫,顿时恍然大悟,看来下次要让侨儿憋着声音了。 “诸君还未用过朝食吧,吾等边吃边聊?” “未曾,那就叨唠伯羽了。” “你我皆是兄弟,不用这般见外。” 说罢,王苍一手一个,拉着秦阳和王泽就往会客厅中走去,路过自家伴当时,和他点了点头。王延寿会意,自去招呼亲卫们做些准备餐食。 平日里这些事情自然是由侨儿和王霜来做,只可惜,昨夜耕田太过,地肥人美,现在侨儿已累到酣睡过去。 王苍没有坐于上首,而是将坐席拿至厅中,其他人亦是这般,显然经常如此行事。十几人连带着王苍围成一个圈,中间生起一个小火盆。 没过多久,神色恢复正常的王霜抱着一个铜酒樽来到厅中,将它放在火盆上温着,伴随着酒气开始蒸腾,性子急些的秦阳便开口说道。 “伯羽,旬日前你托人送来的信我看过了,得益于鲜卑围城,郡中的流民和家贫无食者甚多,有你那二十几枚金饼,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招揽了两三百人。” 听到招了二三百人,王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钱还够吗?” “不够的话,我让延寿再取些来。” 王苍刚说完,秦阳就急忙喊道:“够了,够了,太多了!” 此时王苍手中能用的余财颇多,二十几枚金饼对他来说,无异于九牛一毛,毕竟那是云中半个郡县的财富啊! “秦君,这些人的品行可考察过?只要是品行不端的,一概不要。” “都是让人考察与打探过的,那些无赖、登徒子之流尽皆没要。” “嗯,我手上还有些余财,郡中刚遭胡乱,家贫乃至破家者不在少数,此时招募最为省力。暂时先募够五百之数,如有人问,对外就说延揽宾客就是。切记,切记,宁缺毋滥。” 秦阳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诺!” 忽然,王苍又想到一事,拉着秦阳的手说道:“这几天再劳烦你去城外买个庄子,要大些的,不然住不下这么多人。” “庄子最好离县城远些,到时无论是操练义从也好,外出涉猎也罢,都不会闹出太大动静,省得落人口舌。” “唯。” 一番叮嘱过后,酒樽里的酒也温好了,那散出的酒气飘散在鼻腔之中,勾得众人胃里馋虫大动,喉结悄悄起伏间,不觉津液已蓄满口中。 由于时间仓促,县里的市还没开门,王霜抱来的这樽酒乃是浊酒。加之清酒与浊酒有异,不能在同一器皿中盛放。 虽是凡酒,众轻侠、恶少年却不以为意,这些人大多家贫,有酒畅饮便知足了,何来挑三拣四之说? 一番觥筹交错间,昨夜本就醉酒的王苍又饮了不少,恍惚间,只觉眼花耳热,须发皆张,又连连畅饮几杯,终究是不胜酒力,软软的躺在厅中,不一会儿,已然睡将过去。 等到再醒来时,发现身上的衣物已被脱下,一床厚厚的被衾盖了身上,用鼻子嗅了嗅,好像还有股香味? 这应该不是我的床榻吧,记得侨儿应该在我榻上睡着了,那这是谁的床榻? 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从榻边传来,将王苍吓了一跳。 “族弟,你醒了?” 好熟悉的声音,但不记得是谁的了,躺在榻上的王苍坐了起来,朝榻边看去。 只见一高冠博带,作士子打扮的年轻儒生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在其身旁,侨儿还在掩嘴偷笑。 “族兄?” “你这可是让吾好等,可知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脑还有些抽痛的王苍大感不妙,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 “弟不知。” “你这一觉从日中睡到日暮,可是让吾久等。” “族兄见谅,今日友人来访,故而多饮了几杯。” “酒是好物,但不能多饮,切记。” “弟谨记心中。” “你先收拾一番,为兄在厅中等你,有大事要和你说。” “唯。” 见族兄走后,王苍苦笑几声,赶忙下榻接过侨儿递来的衣物就穿了起来。待到收拾利落后,发现一旁的侨儿竟在痴痴轻笑,一巴掌便朝其臀上拍去。 “族兄不是在沙陵,为何今日会忽然来访?” 第120章 宗家生意 “呀!大郎。”被这一巴掌拍得有些腿软的侨儿惊叫一声,只觉身上又热了起来。 这也怪不得她,刚刚三十出头的女子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久未尝过味道,如今新得雨露,哪里还止得住心中所想。 王苍见侨儿脸上血红一片,双腿又微微弯曲,哪里还不知道她所想之事,索性不再去问,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往厅中走去。 云中王氏之中,王安与王苍父子乃是嫡出,而这族兄王贺,乃是居住在沙陵县的大父王谦那一支。 作为云中王氏的年纪最大的小辈,王贺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其膝下还养有一子。 自阿翁离世,王苍与大父这一脉的联系不多,虽然自己名义上是族长,但年岁和辈分都不大,加之王谦在世,族中的大事还是以其为主。 今日族兄忽然来访,定然有要紧事情发生。 来到厅中,王贺已安坐在席上,其身前的案几上,一碗热汤兀自飘散着些许热气。见只有王苍一人出来,那位侍女没来,王贺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在上首的主位坐定,此时厅中仅有王苍、王贺和陪坐在一旁的王霜。 有些疑惑的王苍当先问道:“族兄,你不是在沙陵吗,难道?” 王贺猜出了王苍心中所想,开口解释道:“大父身体尚且安好,只是近来所食甚少,但精神头尚足,每日还能说《易》。” 听到王谦没事,王苍暂时放下心来:“大父无事便好,郡兵曹掾张君曾言,大父乃是吾云中之文脊,失之,云中如断脊梁。这道‘脊梁,’吾等还需多多照顾才是。” “日常有诸多族父轮流照顾,这点尚且不用担心。说来可惜,为兄常听教诲,但关于《易》,始终无法入门。” 王苍闻言,也颇有感触的点了下头,作为后世的普通大学生,学习能力应该也不算差,可是他也没有入门!这《易》实在是太过深奥,真不知道大父是怎么学进去的。 “哎,说回正事,族弟可知,宗家送来了一桩大富贵给吾等?” 大富贵? 这般说辞好似在哪里听过,揉了揉有些刺痛的额角,忽然想起,这不是甄太守所说的话吗?难道... “族弟无需疑惑,宗家说,今上欲新立一马厩,让天下郡国出良马,吾等不是经常贩马给宗家吗?” “嗯。” “宗家欲以每匹良马十万钱的价格来收购,到时候马匹筹集好了,自有宗家派人过来接收,怎么样,族弟,此可算是大富贵不算?” 十万钱? 这祁县宗家也算吝啬,连甄厉一个外人都给出了二十万的价位,他们只出十万,相比之下,忽然觉得甄厉对自己还算不错... 王贺端起案上的热汤慢慢喝了起来,在吹拂热气时,忽然发现这个族弟脸上没有欣喜,反而看着像在苦笑? “族弟,你这是。” “族兄,你我是亲族,弟也不诓你,你可知府君也在收购良马。” “这点就不知了。” “宗家欲以十万一匹的价格收购,而府君给出的却是。” “二十万钱一匹!” “咚。” 王贺手中的木碗陡然掉落,那未喝完的热汤洒落在案上、衣上,但其全然不顾,口中惊叫道。 “二十万钱?!” “没错。” 这下王贺更加迷茫了,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哎,本以为宗家是想送给吾等支脉一桩大富贵,谁曾想到,终究是为宗家做了嫁衣,区别在于,多些少些罢了。” 王苍见其这副样子,招呼幼妹拿来粗布将水渍擦净,自己则坐在其身边说道:“其实族兄不必多想,这些马匹在云中不过五千钱一匹,转手给宗家就是十万钱,多些少些亦无所谓,吾等拿小利,宗家吃大头罢了。” “加上宗家还需赶马回祁县,途中还需组织人手,还要负责战马的喂养,吾等把马交付于他,到时直接拿钱,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 “而且云中郡的马源不少,不说民间百姓所饲养的,单说那些南匈奴人,他们手上的马匹就不下于十万头之多。还有那些从阴山小道中逃窜过来的鲜卑人手上,亦有不少马匹。” “你说这么多马匹,是咱们云中王氏一口能吃得下的吗?就算宗家想辜傕,那也没有这么豪横的实力。” 听到这番话,王贺的心中才好受了些,他敛了敛了心神,说道:“为兄骤然间被这些财货迷住了眼,还是族弟所思颇多,不愧是吾郡中的麒麟儿。” 说完后,王贺还对王苍眨了眨眼,脸上的调笑意味颇浓。 “不想弟这麒麟儿的名号已远播至沙陵了,想来大父应该挺开心的吧?” 谈起这事,王贺爽朗的笑着说道:“哈哈哈,族弟你是不知道,大父平日里所食甚少,唯独听到这消息时,多食了一碟酱与一小碗粟饭。” “咕,咕噜噜...” 说起饭食,王苍的腹中传来一阵异响,脸上大囧道:“说来也是,一觉睡至日暮,还没用饭,族兄可曾吃过?” “未曾。” “那就一起吧。” 话落,王苍仰头朝着屋内叫道:“侨儿,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快去取些餐食来,吾腹中饥饥。” “好。” 一道闷声传来,从屋内陡然跑出一道身影,像一阵风似得逃了出去。 王贺的心思此时全在马上,目中带光般看向王苍说道:“明日清晨,我们兄弟二人便动身吧,族弟,到时候去乡里多收购些马匹过来。” “族兄,买马不急,弟的訾财不多,还需等个一两日才行。” “无妨,吾家略有家财,到时借你几万钱便是了,从民间购得些马匹正好。” 几万钱? 坐在左边上首的王霜都面带异色,自己大兄上次可是寄来了二三十枚金饼,折算下来,那就是五六十万钱之巨啊! 自己还听大兄那些侍从说,几次大战下来,收获可是颇丰啊。 想着想着,看向族兄王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王贺瞧见这王霜那古怪的表情,心中有些诧异,自己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多谢族兄好意,弟现今在武泉塞任塞尉,从鲜卑那边得了不少财货,想来是够用了。” “加之民间的马匹良莠不齐,数量又太过分散,去民间无异于事倍功半。不如去呼衍部的聚落看看,他们那里马多,价格也能谈下来不少。” “南匈奴人那边的良马属实不少,只是呼衍骨都侯连太守的征召都不应,吾等这大宗生意,怕是不好做吧。”说到这里,王贺脸上略带犹豫。 但王苍如今的势力大涨,一干勇将如高宝、高良、宋宪等人,还有诸多亲近义从,与之前家中良田被侵占时的情况,已不可同日而语。 “族兄且宽心,等上一两日,到时与弟一同去那呼衍部一趟,便知道弟已不是昔日王苍了。” ------ 1.十万匹马之多:《后汉书·南匈奴列传》中所记载的南匈奴人口的时间是汉和帝永元二年,也就是公元90年。 自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47年时,南匈奴单于比率部投降时才四五万人,而到了公元90年,南匈奴已有人口二十三万七千三百人了。 四十年间,南匈奴部众扩大四倍,而到了汉末之时,距离那会儿已经过去近百年时间。其人口达到百万之数亦属正常。 而东汉的应劭对于南匈奴的人口进行估算过,其所领部众亦达百万之说。 而呼衍部这单于之下第一贵姓的地位在前文中也有所提及,故而马匹有十万之数,亦属正常。 2.辜傕:辜傕者,其意垄断也。 关于辜傕的记载在《后汉书·张让传》和《资治通鉴》中均有记载。 一匹马在边地价五千,而到了世家豪族手中,甚至能达到两百万钱之巨。 其中所垄断得来的暴利,由此可见一斑。 3.阴山小道:此乃是前文中的一些错漏的根源,武泉塞的位置应该是在三条主要通道的白道附近。 其地理位置应更靠近北舆县,离武泉县亦不远,但相对来说,属于是考据失误。加上长城这方面,亦有些出入,但不细讲。 而昨日所说的一些信息里的前套平原,大家印象不深,后世的朝代给其的名字,大家一定听说过。 那就是,敕勒川! 第121章 呼衍部 看着王苍这副自信的表情,王贺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个族弟了。记忆中,好似儿时玩竹节那会儿,族弟就不喜这些。 到后来大些,鸠车、竹马也没见其玩过。族弟莫不是如齐地那位孔家子一般。 早慧? 吾再过几个寒暑便是而立之年,和自家这位族弟一比,还真是,一事无成... “公子,大郎,饭食来了。”去而复返的侨儿脸上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单手端着菜肴,将其放在二人面前的案上。 “族兄远来劳顿,且满饮此杯。” “不行,今夜吾等必须不醉不归。” “好,弟舍命陪君子!” 看着王苍大口将酒吃尽,王贺心想:庄子曾言,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吾虽不及先贤那等境界,但比饮酒,我王贺不弱于天下人!想到美处,王贺连连劝酒。 哼哼!今夜,必将你灌醉于堂上。 见族兄要与自家大兄拼酒,王霜用完饭后便离席而去,留下二人在厅中一边饮酒,一边聊些郡中趣事。 王贺所想虽美,可惜他碰见的是王苍,他乃是一路从武泉塞喝到云中县的人,尽管连续畅饮几场,仍是把自家族兄喝得趴在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至于王贺喝醉前所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招呼门外的王延寿将王贺送到屋内安歇,王苍缓步走到厅外,看着半月高挂在天穹之上,重重吐出一口酒气,口中低声道。 “终于结束了,族兄的酒量还算不错,可惜比我还是差些。” 想到王贺醉倒前那不甘心的眼神,王苍忽然笑出声来。 笑了一阵,末了,想起这几次大战的斩获,口中喃喃道:“不知这些战功能否封个侯呢...” “大郎,该歇息了。” 一道细语从身侧传来,打破了王苍的碎念,扭头看去,只见侨儿拿着一件大氅走了过来,温柔的给他披上。 “侨儿,你说阿翁、阿母如果泉下有知,他们的大郎做下这般好大事来,不知会不会欣慰异常。” 侨儿柔柔一笑,说道:“战场之上,立尸之处,大郎还是留存有用之身,多学些经学才是。” 王苍点了点头,这话说的确实比较中肯。前汉有谚语云: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 本朝自光武以来,首重儒学与经术,儒生的地位在百家之中亦是最高,国家取士时,先考察的便是经学。族中皓首穷经的不在少数,夫子亦是经学大师,但王苍志向不在于此。 “侨儿,你不懂,这天下的安生日子,不多矣。” 一些后世知道的事情不方便和侨儿细说,但王苍隐约有些期待,毕竟,现在的自己也小有实力了。 “儿虽不懂,但大郎的骑马射猎还是儿教的。在马术这方面,大郎不如儿多矣。” 说到骑马,王苍会心一笑,看着侨儿的眼神变得有些玩味。 侨儿见状,脸上有些惊慌,但身子却很诚实的变得有些酥麻起来:“不是大郎想的那种!” “哈哈哈,走,吾等骑马去。” 说罢,将侨儿往肩上一扛,自往后院而去。厅旁的角落处,王延寿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 夜未过半,有人似哭似笑,有人大汗淋漓,还有人,又是彻夜难眠。 次日晨间,王苍早早的便起来了,但浑身疲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日日耕田,终究是伤身了! 看着王延寿与宋宪等人在院中举着石锁,以此来打熬身体,他有心想一同晨练,可惜发软的腿脚告诉他,还是歇着吧。 忽的,一阵敲门声传来,王延寿抛下石锁,将院门打开,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牵着马,往院内走来。 “主公,梁掾押送的辎重快到了,大概午间能至。” “元隆他们何时到?” “大概日暮之前吧,那会儿人少,车队不会太显眼。” “嗯,辛苦你了。” “延寿,去厨房端碗热汤来。孟楙,你喝完后先归家歇息吧。等之后有事吾再喊你。” “唯。” 这风尘仆仆的骑士不是他人,正是王苍的亲卫刘恢! 说起这事,还要感谢自家伴当的细心,昨日便是他打发刘恢去查探梁诩与高宝等人的行程。 虽说甄厉没让王苍回去,但他作为障塞尉,自然不能久在云中不归,故而让刘恢去探探。 上次那批财货,王苍只取金饼,五铢钱分文未动。差不多拿了总数的四分之一,却仍有大几百金之多。虽说给塞中诸人及战死者的家庭分润去不少,可加上之前的家当,此时王苍的小金库依然还剩下几百金! 这等訾财,放在边地,那也算一等一的巨贾了,谁能想到,在几个月前,王苍还在为几万钱搏命呢。 真可谓,世事无常... 日渐西移,北城门外,几十名风尘仆仆的骑士远远的下马步行,在即将入夜关闭城门时,带着几辆马车,缓缓往城中而去,其身后,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车辙印记。 行了一阵,高宝、高良等人连着几十名义从在刘破奴的指引下,第一次见到了王苍的家。 与心中所想,可能是个四进、五进的大宅不同,王苍家的院墙破败,院门残破,而且家中仅是个两进的居所,众人心中不由得肃然起敬。 刘破奴走在前头,扭头看着众人说道“主公家中其实是中人之家,先王公讳安乐善好施,时常赈济郡中父老,所以家中才残破至此。” 高宝点了点头,他家曾经便是被赈济的那些人之一,不然也不会初见王苍就对其纳头就拜。 一行人声势浩大,连里中其他人家都听到了动静,纷纷探出头来查看,见有人扭头看来,又把头缩了回去。 里中其他人震惊其声势,王苍等人自然也听到动静,早早的便打开院门,将众人迎了进去。 之前连十几人都站得有些挤,更不要说这七八十人。一时间人头攒动,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这七八十人中,只有六七十人是王苍的义从,其他十几人在一勇健的精瘦汉子的带领下,对着王苍恭敬的行了一礼。 “成队率,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成廉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吕屯长说了,给塞尉办事,务必要办好,何况吾等...” 说到这里,成廉忽然停住,眼神打量了一下周边。心中满意的想道:王塞尉不仅人好,与吕屯长兄弟相称,行事亦不扭捏,反而十分大方,自己这次得到的好处可以说,让他吃一辈子都够了! 见成廉的表情,王苍心中明了,拉着他的手说道:“家中简陋,坐不下这么多人,吾等去外边吃。” 说罢,招呼众人将车马赶至院中,又留下王延寿和宋宪等几人照拂。 宋宪自然不肯,因为他知道今晚要去哪里,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哀求,可惜王苍看也不看,自带众人往城中军营那边而去。 为什么去军营? 那自然是为了犒劳一番这些这些陪自己出生入死的戍卒们了。 自前汉武帝时,首次在军中设置营伎,将一些女俘虏、囚犯和一些因罪破家的女眷徙往边地,自此女乐文化有了长足发展。 虽然王苍不碰这些,家中的耕地还需耕种,但不是人人如他这般,家中有地可耕种。 是夜,众人一解风尘之疲,对王苍的态度倒是愈发恭敬,至于此中细节,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 翌日午间,呼衍部的聚落之外。 王苍抹去额间汗水,回头看向身侧的侨儿笑道:“有十几年未曾来过这里了吧。” 侨儿神色复杂,她就是在这里长大,被自家亲阿翁给卖给王苍家中的,口中有些闷闷的回道:“嗯。” 见侨儿不想回应,王苍没有过多纠缠,招呼众人下马,说道:“轺车就不要开进去了,战马尽数收拢一处,宋宪你带一队义从在此守着。” “族兄、延寿、元隆、孟弼等人随吾步行进去看看。” “唯。” “唯。” 没能跟随在王苍身旁的宋宪脸上有些幽怨,这等事情又不带我。但很快,他就在心中安慰自己道:这也许是主公看重俺吧。 对于宋宪的小心思,王苍无从得知,领着十余人便往聚落内走去。 今日日出时,成廉和一什多的骑卒和王苍告了个罪,先行往塞中回返。现在的武泉塞中可用之卒不多,胡乱虽清,可上元节已过,塞中要做的事可有不少。 正月里,等第一场雨下来后,就可以疏松土地,播种春小麦和豌豆了。 这段时间,塞中女眷甚至比男子还忙,她们不仅要着手织布,还要酿春酒和制药等诸多事务。 但说到耕种这等重体力的活,女眷还是比男子要差些。几场大战下来,塞中青壮人口战死不少,许多家庭甚至没有了壮劳力,由不得成廉和其他戍卒不急。 王苍知晓个中细节,也不留他们,将成廉等人送走后,便领着众人赶了几十里路,来到了呼衍骨都侯的聚落外,准备在这里挑选良马。 近年来,呼衍部的发展不错,骨都侯的大帐就在这处大聚落的正中心,而王苍要去的,是靠近外围的市集。 作为一个生活着几万人的大聚落,这处市集自然不小,加之长期汉化,这些南匈奴基本上都会说汉话,甚至洛阳官话说得比边地之人还要纯正! 王苍今日没有着官服和佩戴印绶,而是一席锦衣,佩着一柄环首刀,看着较为普通。但队伍中,高宝、宋喜、刘破奴连带他自己,尽皆身高体壮,旁人看来,自动避开道路,明白这是不好惹的。 市集没有做划分,诸多商贾挤在道路两旁,其中驻足最多的地方便是盐铁这一类的商贾面前,食盐与铁器,这两样无论是哪里,销路尽皆不缺。 不说铁器,单就盐来说,并州的盐矿和盐湖、盐泽着实不少。 说来有趣,其他诸如雁门、西河、五原、朔方、上郡等地皆产盐。独独云中和定襄不产,其郡中吃盐,多从外郡运输。 其他的,比如贩卖奴隶、衣物、脂粉等商贾面前亦有人驻足,关注最少的,反而是贩马的商贾。 边地最不缺的便是马匹,何况本就是游牧射猎的南匈奴人,那处落中没有几匹、十几匹马,故而愿意在此停留的多是汉人。 见王苍一行人来到,诸多商贾眼中射出精光,恨不得将王苍等人生吞活剥了。因为能带得起这么多随从的,不是郡中豪族便是外郡而来的巨贾。 “这位公子,来看看俺家这匹胭脂马,足有七尺六寸,看着牙口,刚满两岁哩。” 一名胡须杂乱,咧着一嘴黄牙,戴着一顶破旧毡帽的商贾凑到王苍身前,笑嘻嘻的指着一匹拴在一旁的骏马说道。 还没等王苍回话,道路另一边的商贾也凑了过来高声喊道:“公子,他那匹胭脂马没有调教过,我家这匹盗骊,三岁多,比他那匹胭脂马还高些,足有七尺七寸,而且专门调教过,性子温得咧。” “靳丑,你那盗骊不过是花架子,哪比得过吾家这匹胭脂马,莫要哄骗贵人。” “车岐,你这老秃毛,贵人还需你来教?你那胭脂马就是没我这匹盗骊高大!” “你!” 自己还没挑,眼前这两商贾就快打起来了,听着他们的争吵,王苍颇有兴趣的开始左右打量起来。 该说不说,他们所贩的马匹确实还算不错,大多都是五尺、六尺左右的健马,甚至七尺余的也不在少数。 心中满意,但王苍脸上不动声色,刚准备制止眼前已经快打起来的商贾时,一道慵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位公子,不妨来我家看看,我家的战马都是从呼衍骨都侯的嫡子呼衍兰的草场所出,相信能让公子满意。” 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鹤发鸡皮的老翁站在靠里些,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神就像,就像是在看一只肥美的羔羊一般。 “大郎,可以先去看看。” “嗯。” 往前走到那老翁身前,发现其身后的战马着实不少,刚才那两马商身后的战马不过是几十匹,而这老翁身后,竟拴着足足几百匹高大的健马。 这老翁也不介绍,而是任由王苍在拴马桩边细细的看了起来。这老翁看人的眼神虽然不好,但马匹的质量却比刚才热情推销的两人好上不少。 这些马匹的肚腹鼓涨,皮毛亦比刚才那些马匹油亮光滑些,将马嘴掰开,牙口还算不错,看来刚才其说是呼衍部嫡子的草场所出,想来应该不假。 忽的,一匹足有八尺多高的乌骓马吸引住了王苍的视线,只见其全身毛发黝黑,看着如同抹过一层油脂一般,全身虽黑,下肢的四只蹄子却是纯白的。 好一匹踏雪乌骓! 王苍抬头看向老翁,刚准备说话,一道尖细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慢着,这马,我家公子要了!” 第122章 有恶奴必有恶主 “你!” 刘破奴的性子激烈,见有人想从自家主公虎口夺食,直接抽刀在手。 王苍也转头看去,只见一锦衣奴微昂着头,看刘破奴拔刀,却也不惧,气焰更加嚣张,指着刘破奴就破口大骂道。 “你是哪里来的,知我家公子身份么? 还有你们几个,一个个瞪着乃公作甚,莫不是想讨打? 告诉你们,乃公一根指头都比你们金贵,赶紧走,等下公子来了要你等好看!” 锦衣奴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刘破奴,最后甚至快怼着他的脸上,那喷溅而出的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对于刘破奴手中那柄明晃晃的环首刀,竟一点都不惧。 刘破奴脸上憋得通红,但王苍没发话,他也不好随便动手。忽的,王苍那声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他浑身一松。 “赵涣。” “叫乃公作甚。” 锦衣奴听到有人呼喊自己,便扭头来看,只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朝自己缓步走来,周边的王延寿、高宝自动将道路让开,这人的面孔也逐渐清晰。 “王苍?” “你可还记得,乃公说过,下次见你,必取你项上人头!” 赵涣看了眼左右,发现尽是马商,想着自家公子马上就要过来了,胆气不由得壮了几分,挺胸叠肚的高声叫道。 “我家公子...” 话还没说完,王苍一把夺过刘破奴手上的刀,欺身上前将赵涣随手掼倒,揪着他的发髻,直接砍将下去。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赵涣的首级便被王苍直接一刀砍了下来,看着赵涣脖颈上干净的切面,一旁的刘破奴当先叫了声好。 “主公,你这手功夫真俊哩。” 高宝则觉得有些可惜:“砍得快了些,这等腌臜泼皮应该慢慢割,让他死得这么快,真是便宜他了。” “哈哈哈哈哈。” 其他亲近义从听到这话,俱皆放声大笑起来。 而当事人王苍没有在意,随手将人头丢在一旁,用赵涣的锦衣将刀上的污血擦净,然后反手递给刘破奴。 “这位老丈如何称呼?” 这鹤发鸡皮的老翁深深的看了王苍一行人一眼,说道:“这位上官,老儿亦是汉人,但早就忘了姓氏,如今为我家公子贩马,唤老儿叫马贾便是。” 听到这个回答,王苍心中一叹,又是一个卖身破家的可怜人,如有子女,便不会在这般年纪做商贾了。 “那本...那吾还是称你为老丈吧。” 马贾点了点头,试探般的问道:“上官将这田家徒附斩杀,不怕郡中寻你么?” 对于这个问题,王苍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老翁见状,心中顿时了然。 这是个强龙,不怕地头蛇! 而且那一刀如此干脆利落,看着有些似军中把式,加上其身边这些虎背熊腰的护卫,个顶个的身上散出一抹杀气,想来不是度辽营中的,便是郡兵中的大吏,可是郡长史袁敞自己也见过,难道是新上任的? “老丈这匹踏雪乌骓养的不错,作价几何?” 王苍的呼喊将这老翁拉回现实,复看了眼前者身后的诸多护卫,老翁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 “老儿亦不诓你,田家子出价二十万钱,如今回去拿钱,怕是快要到了。 如上官喜欢,那就十万钱拿去。只是能否问清上官名姓,老儿也好与我家公子分说。” 见这老丈可能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王苍也不隐瞒,说道:“吾便是武泉塞障塞尉王苍。” “障塞尉王苍?!” “可是将日律推演擒杀的那位塞尉王苍?” 王苍摸了摸鼻翼,淡淡的笑道:“如果没有重名,那就是本尉了。” “嘶。” 最开始,老翁并没有往这边想,因为这里离武泉塞足足有两百多里路。塞尉一般是不能随便离开驻地,想来不会到呼衍部的聚落里来,因此只当是重名。 没想到,真是这位亲至,那一切就说的通顺了,难怪能随手将田家徒附就地斩杀,这位可是在边塞杀得人途滚滚的杀神啊! 隐晦的往王苍身后那些马商处瞧了一眼,其中一人会意,马上掉头就走,看其路线,似乎是往聚落中心的大帐处去了。 回转心神,这老翁脸上堆笑道:“不知是王塞尉亲至,老儿这马顽劣,直接送予塞尉就是了。” “不可,该是多少钱,便是多少钱。” 对于这个送上来的人情,王苍没有收下,毕竟,最难还的便是人情账。 老翁见王苍不收,以为他不喜,便扭头从身后的一处马厩中牵出来一匹通体枣红色泽的高大的骏马,看这体型,竟比那踏雪乌骓还要高大健壮些。 “这踏雪乌骓,王塞尉不肯要,那这匹九尺枣红马,塞尉可愿收入囊中?” 王苍见状,脸上不仅没有欣喜之色,反而有些古怪,可没等他作答,旁人就喝起彩来。 “好,好,好啊! 这等天马,合该在我田芬胯下。马贾,你这死奴,竟藏得这么深,不肯把好马拿出,还拿一匹劣马哄我要二十万钱。 你该当何罪?” 但这话刚落,又听见其大声吼道:“是哪个竖子敢杀我家徒附?” “出来,给乃公出来!” 原来,刚到马市的就瞧见骏马的田芬神色大喜,忽的,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低头一看,乃是一具残缺的无头尸体! 这时,其身后的健奴又从地上捡起一颗首级,把散乱的头发一撩开,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亲信徒附,赵涣! 田芬欣喜的神情瞬间扭曲,急头白脸的大吼大叫起来。那黝黑瘦小的身体裹在一席宽大的儒服当中,显得滑稽异常,好似沐猴而冠中的那只猕猴。 “是本尉杀的。 怎的,侮辱官吏,本尉不能杀他吗? 你可知,侮辱官吏乃是重罪,轻则耐刑贬为城旦春,重则弃市! 汝亦辱我,田芬,你这竖子想活还是想死?” 再次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低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师弟,王苍眼中流露出一抹鄙夷之色,说道。 “许久未见,你怎么还是这副鬼样子不改?” 第123章 呼衍骨都侯 “伯羽...” “住口,主公的字也是你这竖子能叫的?” 一旁的刘破奴认得田芬,知道王苍和田家子借钱的事情,听到他叫王苍表字,直接开口将其接下来的话喝止。 被打断的田芬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的,显然憋得十分难受,但又奈何不了眼前的这些人。 因为,自己这位师兄传来的战绩实在太过吓人了! 王苍厌恶的看向田芬说道:“知道为什么本尉不杀你吗?” 田芬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回道:“不知。” “本尉先考和先妣下葬时,问你家借了三千钱,虽然你让本尉还了一万两千钱,本尉念及这事,今日就放你一马。 日后,你再出现在本尉眼前,你这项上人头,本尉亲取。 现在,给我滚!” 说罢,王苍一脚将田芬踹翻在地。刘破奴、高宝等人更是起哄道:“快滚,快滚。” 被踹成滚地葫芦的田芬趴在地上,那深深埋下的头低着,眼神中满是怨毒之色,拳头捏得死死的,耳旁尽是一片起哄声,但又无可奈何。 随着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传来,田芬那最后一丝的坚持终于撑不住了,身子朝着市集之外慢慢翻滚而去。 田芬的那些健奴见自家主人都滚了,也跟着趴在地上慢慢翻滚起来,期间因为没看清方向,有一人还和被拴起来的健马撞在一起,被健马连踢几脚,在地上惨叫连连。 “哈哈哈。” “好!” “踢得好!” “滚,滚起来!” 望着田芬翻滚的身影逐渐远去,王苍脸上无悲无喜。这等小人物,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了,和他一比,无异于一头巨象与虫豸怄气,不值得。 “啪,啪,啪!” “好,不愧是我云中之麒麟儿,好一番以牙还牙。” 另一边,伴随着一阵兵甲摩擦的响动声,一名瘦高的老者在一众披甲持矛的人马簇拥之下,缓缓朝着王苍等人走来。 王苍瞧见其这番阵势,先是看了一眼马贾,又瞧了一眼这些人身后的马商。 心想:来得倒是不慢。 “这位想必是呼衍部的呼衍骨都侯吧?” “武泉塞障塞尉王苍见过骨都侯。” 一边说着,王苍对着这老者作揖行了一礼。 五骨都侯,乃是中枢认可的南匈奴八部首领,呼衍骨都侯唤作呼衍毐,乃是五骨都侯之首。王苍一个两百石的官吏,自然要先行礼。 呼衍毐走到王苍身前,将还在行礼的王苍扶住,抬头看了一眼王苍的面容,惊讶此子竟然这么年轻,不过是比自己最小的幼子大上几岁罢了。 当即拍了拍王苍的手,面带亲切的说道:“好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骨都侯谬赞,小子微薄之功,何足挂齿。” “呵,日律推演那老家伙与吾呼衍部斗了一辈子,没想到死在你手,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这话说得也算不错,日律部想进犯云中必然要走武泉塞附近,呼衍部亦在这条靠近大青山与芒干水中间的狭长草原上放牧耕种,除开汉人郡县,另一个被劫略的就是依附于呼衍部的牧民。 但呼衍毐与日律推演斗了一辈子都奈何不了他,这个年轻后生竟然能将他斩杀,定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那是骨都侯未至,如骨都侯领落中骑兵来,日律推演小患耳。” “哈哈。” 呼衍毐大笑几声,将话题岔开,说道:“不说这些,吾已在帐中备下酒宴,就等王塞尉这麒麟儿入宴了。” “吾等稍后一边边饮宴,一边聊聊王塞尉的这几场大胜。” 说着,一直拉着王苍的手不松的呼衍毐就拽着其往大帐处拉。 期间,路过马贾时,呼衍毐顿了下脚步,冲着低眉顺眼的前者说道:“这两匹健马给吾郡麒麟儿留着,再挑些健马给这些勇士,吾呼衍部且有让客人空手回去的道路。” “唯。” 另一边,被拽着的王苍暗自心惊:好厉害的一老狐狸。 我用其未出兵的事情来讥讽他,这老狐狸又是饮宴,又是用这些健马来堵住我等之口。 好深的城府,好强的定力,好豪横的财力! 那匹踏雪乌骓就值钱二十万,枣红马更贵些,估计要个三五十万,给麾下亲近义从的健马想来不会太差,这一下,直接丢了百金出去。 真乃雄主也! 就这样,王苍等人一路来到了呼衍部的大帐附近,呼衍毐还主动邀请王苍先进。 作为客人,王苍自然不会不懂礼数,连连辞谢,呼衍毐大笑几声,当先往前走去。 众人分宾主坐定,王苍作为客人,坐在右边上首,其他部落中的千夫长、长老等人陪座在左右。 呼衍毐坐于上首主位,见王延寿、高宝、高良等人在王苍身后站定,热情招呼道:“诸位熊罴之士还不快快入席。” 众人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看向王苍。 王苍见状,大笑了几声,说道:“骨都侯好客,吾等便却之不恭,宴是好宴,诸君快快入席。” 见王苍发话,高宝、高良、刘破奴等人才肯往席上而去,唯独王延寿没有动作,还是坚持侍立在王苍身后。 呼衍毐惊异道:“王塞尉这位部曲颇有古义士之风,看其样貌,似是我等胡人?” “骨都侯,这位乃是先考在世时,在骨都侯的聚落中买的胡奴,其母乃是鲜卑人。因其无名无姓,先考让其冠家姓,并为其起名为延寿,是从小陪苍一同长大的伴当。” “好,好,好!” 呼衍毐一连说了三个好,招呼侍女拿来耳杯,亲自将耳杯倒满,起身离席来到王延寿身前,将耳杯递给他。 “ 如此勇士,需先饮一杯。” 王延寿没有接,复又看向王苍,见王苍点了点头,接过耳杯将酒液一饮而尽。 “谢骨都侯赐酒。” 谢过呼衍毐后,王延寿又在王苍身后站定,看着这个精瘦胡奴,呼衍毐眼中精光连连。 连一个胡奴都这般忠心,那席间这些身高体壮的猛士又是何等风采。 一时间,呼衍毐变得有些心事重重,过了一会儿,口中才叹道。 “可惜吾大儿呼衍兰去郡中了,不然与诸位勇士相交,那是何等美事啊。” 第124章 父亲英明 “骨都侯勿虑,小子虽未见过大公子,但与其神交久矣。不知大公子去郡中所为何事?” 见王苍发问,呼衍毐略带尴尬的说道:“前些日子本侯身体抱恙,未来得及带落中骑兵支援郡中,故而让吾子呼衍兰去郡中告罪。” 此时大战已过,自己又不是甄太守,想问罪也没有资格,加上郡中已没有问罪呼衍部的实力,自己还收了别人送来的良马,干脆借坡下驴道:“吾等边地苦寒,不比内地郡国气候温润,骨都侯还需强饭勉之,保重好身体才是。” “王塞尉所言甚是,本侯晓得。来,尝尝部中新出的酪浆,此物与清白不同,风味颇佳。” “诸位勇士亦是,且满饮此杯。” 说着,呼衍毐美美的将杯中之物喝尽,当先喝完后还举着酒杯夸赞道:“此酒乃是取牛羊乳汁与麦饼一同酿造,加之小火温过后,别有一番风味。” “诸君,且尝尝风味如何。” 众人乃是边地长大的,对于酪浆自然知晓,只是平日里所食的都是麦饭豆羹,就算饮酒,也是清白之酒,酪浆还是头回尝到。 刘破奴和宋喜的胆子最大,举起酒杯也跟着一饮而尽。其他人见状,亦举杯饮尽。 只有王苍盯着这漂浮着奶皮的黄白之物迟迟不敢下嘴,因为,他听说过这东西的可怕! 但环顾左右,见众人俱将酪浆饮尽,只好眼睛一闭,强忍着那股膻腥之气,将其吞入腹中。 不一会儿,肚腹中就传来阵阵蠕动之声,喉间也涌出一股腥气,憋了许久,终于是憋不住了,张口打了一个奶嗝,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弥漫在周边。 看了眼其他人,发现他们亦是这般,心中那股难受瞬间舒缓了不少。 看到王苍这副神态,呼衍毐心中暗自偷笑,但脸上不动声色,嘘寒问暖的说道:“王塞尉可是不习惯这等胡饮?” “第一次尝试,风味与日常所饮之酒确实不同。” “既然如此,本侯就不勉强。正好前些日子从外来的商贾那里购得几坛中山清酒。来人,速速给诸位勇士取来。” 见不用再喝,王苍对着呼衍毐拱手道:“这等佳酿,小子无福消受,谢骨都侯体谅。” 呼衍毐摆了摆手:“无妨,本侯见王塞尉来市中挑马,可是塞中缺马?” 说起这个,王苍大呼上道,自从知道袁敞有一批马铠后,王苍就对这个东西心心念念许久。 只是马铠不仅极伤战马,还需要战马极其强健,刚才去马市正是想挑选些好马作为能披挂马铠的主马。 至于那些驽马,挑出一部分作为驮马,剩下的正好送到郡中换钱。如今云中郡良马最多的人在此,也省去自己一番功夫来慢慢挑选。 心中虽有波澜,但面对呼衍毐,王苍的口中却不是这般说法:“正是,连番大战下来,虽小有胜绩,但战马折损颇大,正欲与骨都侯做笔生意。” 呼衍毐拈须一笑,战马?匈奴人最不缺的就是战马! “王塞尉欲购多少?” 王苍冷静的分析道:“一匹五六尺的良马在边地作价五千钱上下,小子欲购得此等良马千匹!” “如有七尺以上的健马,小子也欲求得百匹,不知骨都侯欲作价几何?” “嘶!” 呼衍毐倒吸一口凉气,一匹马五千钱的话,千匹就是五百万钱!加上还有七尺以上的健马百匹。 这年轻人从哪里搜刮来的这么多财货! 深深的看了眼王苍,呼衍毐越看此子越觉得深不可测,平常谁会一口气买这么多马? 就算是从内地郡国来的马商,也不会一口气买这么多。不是没有这份财力,而是不好贩卖和不好运输和饲养。加之万一被盗匪劫略而去,这就是血本无归了。 微微沉思片刻,呼衍毐说道:“七尺以上的健马,吾呼衍部自然不缺,只是价格略贵,不知王塞尉可有这么多訾财。” 王苍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小子已经把定金带来了,如今就在聚落之外,就看骨都侯的出价了。” “本侯虽不是商贾,亦知奇货可居的道理。 这些七尺以上的骏马,放在内地郡国随随便便便能卖得上十万钱一匹,但本侯与王塞尉乃是半个乡党。 本侯也不诓你,一匹马直钱两万,王塞尉可能接受?” 王苍认可的点了点头,这个价格不算贵。 “既然王塞尉认可,不知这钱...” “延寿。” 扭头看了眼自家伴当,给了他一个眼神,王延寿心领神会,口中应了声,自往帐外走去。 回过头来的王苍面带浅笑看着呼衍毐,说道:“还请骨都侯稍等片刻。” 这时,正好侍从也提着几坛酒来到帐中,呼衍毐马上招呼道:“来,速速给诸位勇士满上。” 自有匈奴侍女抱着酒樽从酒坛中分出酒液,一一给众人斟满。王苍见买马的事情这么快就办成了,心中大为欣喜,举起酒杯对着呼衍毐高声喊道。 “为骨都侯上寿!” 其他千夫长、长老和高宝等人亦举杯说道:“为骨都侯上寿。” 南匈奴汉化颇深,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呼衍毐心中满意至极,不由得想道。 此子知军略,亦知人情,未来终将一日千里,不可限量!看来呼衍部未来几十年,还需与此子多多交好才是。 想到此处,呼衍毐看王苍的眼神愈发顺眼,甚至在饮酒时还隐晦的问了嘴王苍是否有婚配。 得知王苍还未曾娶妻,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炽热。 这时,门口的亲卫通禀,王延寿等人来了。 呼衍毐招呼亲卫赶紧放行。 帐门掀开,只见王延寿与宋宪各抱着一个较大的漆盒,里面是提前分装好的五十枚金饼,一人抱着一盒,这就是百枚。 自有侍卫将漆盒接过,然后在呼衍毐面前打开,看着堆积的密密麻麻的金饼,呼衍毐满意的点了点头。 “骨都侯,这百枚金饼便是定金,一枚金饼可换两万钱左右,这便是两百万钱。待到马匹尽数到了,小子再将剩下五百万钱悉数结清。 骨都侯觉得此举可行否?” 呼衍毐自无不可,满意的点了点头。 像这种大宗交易,用金饼是最为合适。五铢钱可能会变得不值钱,但金饼这种硬通货,在什么时候都是保值的。 加上五铢钱转运困难,毕竟谁也不会带着几车几车的五铢钱去购买所需的大宗物品。就算要用五铢钱结清,光是清点,也颇为累人。 呼衍部作为一个大部落,甚至养有商贾在洛阳,晋阳、云中等地。对于金饼的需求自然不少,用一些战马来换金饼,也算是大赚一笔。 见生意谈成,呼衍毐看王苍愈发满意,这场宴席从日中喝到快要日暮,呼衍毐才将王苍等人放走。 呼衍部外的草原上,趁着日暮的微光,王苍骑着那匹踏雪乌骓,感受着胯下骏马有力的震动,心情愈发激荡。 其身后,高宝分得了那匹七尺六寸的胭脂马,对于这浑身赤红的胭脂马,高宝一上手,便握着马缰不肯松手,惹得众人大声调笑。 另外一匹浅墨色的盗骊,则分给了高良,这匹骏马岁数大些,加之被调教的极好,速度和力量极强,最喜骑马射猎的高良也和高宝一般,骑上马后,便在草原上先骑了一圈,之后再也不肯下马。 至于那匹九尺的枣红马的归属,王苍没说,众人颇为知趣的没问,互相倒是默契。 其余亲近义从的战马亦是呼衍毐相送,这位当代的呼衍骨都侯果然极其大方,所送的战马尽是七尺以上的骏马,让众人回程的路上笑声就没停过。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月上中天之前,赶到了云中城外。 此时城门自然早早关闭,但郡兵大多认得王苍,就算不认得,甄厉给开具的符传也让他们认得了。 因为去时便带着战马,回来的时候又是一人送了一匹,在王苍的极力约束下,这几十骑车马的动静还是极大,路过里巷时,惹得是一路鸡飞狗跳。 牵马步行的王苍暗下决心,看来要早早的把庄子的事情解决了,不然每次来回都这般麻烦,加之屋舍不多,住不下这么多人,老是麻烦里中的邻居也不好。 推开院门,前院的厅中灯火通明,看着王苍是一阵心暖,就算自己回来的这么晚,霜儿和侨儿却还在等自己。 王苍和王延寿手脚麻利的把几匹高大的骏马拴好,快步走到厅中时,却发现厅内的气氛和自己所想的大相径庭。 “额,霜儿,侨儿,你们这是。” “哼!” 侨儿满脸委屈,口中重重的冷哼一声,把脸扭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明明出门时还好好的啊?” 王苍满脸疑惑,这几日的夜里,自己可是卖过力的!怎么隔了一个白天,就变成这样了? 王霜看王苍的样子,心中没来由的一软,然后指着后院说道:“大兄且先去后院看看。” 王苍满脸疑惑,自行出门往后院走去,身后的王延寿想跟,被王霜拉住,然后摇了摇头。 家中不大,过了一道院门便是后院,此刻只有右边居所的灯还在亮着。 王苍推门进去,只见两个胡人打扮的女子坐在自己榻上,见自己进来,马上跪拜在地,看二女身段,倒是好生养的那种。 结合侨儿那吃醋的表现,王苍心中顿时明了,可是他不认识这两女子啊?! “你们是?” 二女把头抬起,左边那女大些,小声回道:“奴是匈奴人,这位是奴的胞妹。” 王苍点了点头,这二女确实容貌相似,但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是谁让你们来的?” “奴本是呼衍骨都侯的舞姬,被骨都侯送予太守,但太守没要奴,一到太守府中,就直接给送到大人这里来了。” “没过多久,奴的同胞妹也跟着来了。” 甄厉? 自己家中本就有一位了,如今来了一位,然后又来一位,难怪侨儿打翻了醋坛子。 “那你的同胞妹为什么也会被送来?” 这时,右边那女子答道:“是大公子送奴来的。” “呼衍兰?” “嗯。” 本就有些微醺的王苍感觉有些更晕了,自己与那呼衍兰根本就没交情,为什么会想着给自己送美女来? “好吧,吾知晓了,你们沐浴过没?” “在来时便已沐浴过了。” “嗯,今夜你等先睡吧。” 说罢,王苍直接往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这时,远在几十里外的呼衍部大帐中,呼衍兰也见到了其父呼衍毐。 “父亲,甄太守将咱家的舞姬送给了武泉塞的塞尉,就是擒获日律部大帅日律推演那位。” “为什么父亲要让儿将那舞姬的妹妹也送过去?” 呼衍毐看着自己的好大儿,从上首的主位下来,一把拍在他光秃秃的脑壳上,说道:“此子所图甚大,明日你点上几十亲卫,再把他所购的马匹带上,以后就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你父还没这么快死,呼衍部的未来的成就,就看你和此子的关系了。” “父亲,这王苍真那么厉害?” 呼衍兰虽然觉得这武泉塞的塞尉有些治军打仗的本事,但也就仅此而已,没想到父亲还想让自己去辅佐他,心中有些疑惑。 呼衍毐一脸烦躁的看着自家大儿,结合白天王苍的表现,心想:为什么我儿不能像王苍那般? “哎。” “你可知这次日律推演带了多少部众来吗?” “万余骑。” 呼衍毐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你可知王苍此子的斩获多少吗?” “几千之数吧。” “那他有多少士卒?” 说起这个,呼衍兰就不知了,口中支支吾吾的回道:“额,可能几百,或者千余吧?” “哎!” “此子的几次斩获和折损,你父我已经托人打探清楚了。” “第一次以五骑破千余,斩获七十一级,擒获日律推演幼子日律狼戈。 第二次直接二十余人出塞,八人入营,鼓动汉人奴隶营啸,破日律推演先锋三千骑,斩获首级千余级,收降俘虏几百。 最后一次,先是送财货、战马等麻痹日律推演,又在当日夜里夜袭日律推演,六百之众破日律推演亲卫在内的三千余骑。 之后更是连追两日两夜,追出塞外上百里,斩日律推演首级而归。 你说,这等人才,值不值得你父看重他?值不值得送个女子过去?” 呼衍兰知道一些,但并不如呼衍毐打探的这么清楚,神色中带着些许惊恐:“值得。” 但很快,一丝厉色从其眼中冒出:“父亲,你看,要不派上一二死士...” 说到这里,呼衍兰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家父亲,但迎来的不是鼓励,而是其父那宽大的手掌。 “哎呦!” “你这逆子,你可知今日午间在席中的那些勇士吗?” “如你将王苍刺死,后面这些勇士探得真切,来聚落中取吾父子二人的人头而去,到时候,呼衍部必将大乱。” “如今吾先是送马于他,又送美女给他,最后把你派到其身边辅佐,日后就算其泯然于众人。” “不过是损失些马匹和女子罢了,你觉得其无用,带亲卫回来就是。” “是,是,是!父亲英明。” ------ 1.汉代有醋,只不过不叫醋,而是叫酢。 《四民月令》中记载:四月四可作酢,五月五亦可作酢。 而在《史记·货殖列传》中也说: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此亦比千乘之家。 均记载醋已在汉人的菜单中久矣,并且因此获利千金! 而王苍是后世之人,用醋坛子这话不显突兀,方便读者阅读。 第125章 孝廉 回转到前厅,侨儿还是一脸委屈,粉唇高高撅起,见王苍没有留在后院过夜,而是来哄她,心情稍微好些。 “侨儿姐,我已经问清了,那侍女乃是府君相赠。” 听到这话,侨儿还是带着些许委屈的喊道:“那另外一个呢?” “儿不过是早回来了些,大郎就在呼衍部的聚落里拈花惹草。” 王苍头皮发麻,自己不过是与呼衍毐多饮了几杯,竟然还送女子过来,真的是。 太慷慨了! 但心中所想自然不能和侨儿分说,说了就不是醋坛子打翻了,而是醋缸炸了! 走上前去,将侨儿拥在怀中,对着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侨儿姐,月过中天了。” 一旁的王霜见二人相拥,脸上微微一红,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厅中,临走时,还不忘关上厅门。 “月过中天又怎么了,哼!” 说罢,侨儿的粉唇撅得更高了些。 见侨儿气还没消,王苍接着哄道:“世人都说新妇好,吾却偏爱糟糠之妻也。” 听到这话,侨儿眼神一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小臂,那厚实的衣物下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这道伤疤让她这辈子左手都没有气力了。 “儿蒲柳之姿,还是半个罢癃,确实算是糟糠,比不得新妇好。” “新妇哪有糟糠体己,何况,侨儿姐正是适合采撷的时候,哪里算是糟糠。” “用糟糠之说,不过是还是黔首之时,侨儿姐不离不弃,一直供我吃穿,如今王苍小有成就,如何能忘了侨儿姐的昔日恩养?” 这话一哄,侨儿脸上才恢复往常的表情,眼角划过一丝媚态,娇憨的喊道:“如大郎实在是想,儿多卖些气力就是。” 说罢,侨儿双手穿过王苍腰间,环抱住他的腰身,臻首微抬,眼中水盈盈的,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 见粉唇不再高挂油壶,王苍有些怅然若失,用指肚轻轻划过唇角,惹得侨儿脸上红了红,她好像明白了大郎的意思。 头埋在王苍胸口,闷闷的说了句:“在厅中不方便,大郎。” 低头看着侨儿这副小女儿作态,王苍忽然玩心大起,调笑道:“那哪里合适?” 侨儿没有说话,只是头埋得更深了些,过了一会儿,才蚊蝇道:“去屋内,不要点灯。” “哈哈哈哈哈。” 畅快的大笑几声,王苍手上发力,将侨儿抱起就往屋内走去。 而被抱住的侨儿忽然想到王霜还在屋内,有心想探出来去看,可王苍宽阔的胸膛好似一堵墙一般,试了几次,都看不到王苍背后。 无奈之下,只得作罢,那埋在王苍胸口的脸上好似能滴出血来一般。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王苍起了个大早,瞧见王延寿和宋宪等人在院内举石锁,王贺在一旁颇有兴趣的看着,便开口呼喊道。 “族兄。” 王贺转头看来,脸上划过一丝喜色:“族弟!终于等到你醒了。” “给宗家买马之事来找你真是找对了!没想到你竟然一日之间就将其解决了。” 说起这事,王贺心中欣喜异常,昨日他见王苍被呼衍骨都侯相邀,便与侨儿等人先行回去了。没想到,不过是一顿酒宴的功夫,族弟就把事情办好,这是何等神速! 王苍脸上挂着自矜的笑容,对于呼衍毐的配合,他也颇感意外。 “族兄,多赖骨都侯相助,要是族弟自己去办,这事没有这般轻松。” 见王苍自谦,王贺就不认同了,大声囔囔道:“这也是族弟在边塞立下大功,不然那呼衍骨都侯如何会高看族弟?” “是也不是?” “微末之功,不足挂齿,都是塞中将士用命罢了。” 见王苍还是自谦,王贺也不纠缠,略微沉吟片刻,然后走到王苍身边,将他拉到一旁的檐下,悄声问道:“吾郡人少,三岁可举一孝廉,今岁正好到第三年了,这事族弟可知晓?” 三年前,王苍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哪里会去了解这些事情,摇了摇头,口称不知。 “族兄可是对举孝廉感兴趣?” 见王苍会错了意,王贺解释道:“为兄我已成家,加之父母在,不远游。这孝廉对于为兄来说,算是可有可无。 上次被举荐的孝廉乃是胡主簿家的后进,这次想来应该没有他们家的份了。如族父还在世,那孝廉之位也轮不到胡家。” 说起这个,王贺有些惋惜,但王安已经驾鹤,其子又在眼前,自然不好妄议。 “本来以我们云中王氏的声名和家学,足以有被举荐的资格,但家中訾财不够,与历任太守的关系也不够熟络,故而次次未能被太守举荐。 如今族弟你在边塞立下大功,那袁长史与梁掾又不是本郡人,想来这孝廉之位,十有八九就是族弟你的了!” 这话说完,一旁的王延寿、宋宪等人举石锁的动作都慢了些,耳朵略微动了动。 “又是封侯,又是孝廉,族兄可是太高看伯羽了。” 王苍面带苦笑,这话自然不可直接承认,就算心中想,那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见王苍不松口,王贺挺直了脊梁,说道:“昨日大父来信,说准备让为兄跟随在你左右。” 听是王谦来信,王苍定了定心神,问道:“那大父信中还说些什么?” “只此一事。” “但信中还提了一句,未来振兴吾云中王氏者,必伯羽也。” “虽然族中帮衬不了什么,但族弟身边多是武人,如能多个刀笔吏,想来族弟日常也能省心不少。” 说落,王贺恭敬的对着王苍拱手一揖到底,说道:“贺愿为族弟奔走。” 王苍起身,也端正的回了一礼,然后将王贺扶起,笑道:“族兄不嫌伯羽中人之姿,伯羽又怎会拒绝自家亲族相助呢?” 说罢,二人相视一眼,俱皆放声大笑。 这阵动静太大,把屋内还在睡觉的侨儿给惊了起来,见天色大亮,侨儿赶忙穿衣出来查看,发现院中无事,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侨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侨儿扭头来看,发现大郎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唇边看,心中一阵慌乱,赶忙用手摸了摸唇边,发现什么都没有,羞恼的逃回房中。 王贺似笑非笑的看着王苍,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盯的王苍有些发毛,索性跟着王延寿、宋宪等人一同举石锁,打熬身体去了。 第126章 庄子 以前王苍倒是日日有晨练的习惯,这段时间又是鏖战,又是耕田,倒是许久未曾锻炼过了。如今练得些许汗液出来,只觉浑身通畅。 此时天色微晴,王苍招呼侨儿取了些热水过来,任由她帮自己将身体擦净,接过一身干净的官衣,王苍穿好后便又坐回了檐下。 望着马厩里的几匹骏马,王苍不由得发起呆来,开始盘算这次的马匹分配。 那千匹呼衍部买来的良马,王苍准备给到祁县宗家。不加上王苍的小金库,以整个云中王氏的财力,最多也就能给宗家搞个几百匹就差不多了,这次给到千匹,定然会出乎宗家的意料。 宗家虽然吝啬,一匹只给十万钱,但这一千匹下来,那便是上亿钱!折算成金饼,那也是足足五千金! 而自己付出的不过是两百五十金罢了,这其中高达二十倍的利润,让王苍幸福到快要昏厥。 而武泉塞的马匹也不少,第一次从日律狼戈那里就弄到了百余匹,几番分润,留在自己手里的还剩几十匹。第二次夜袭伊力奇,又是获利千余匹战马。 之后与日律推演大战一夜,战马与士卒的损耗最重,但缴获的战马也是最多的,足有三千多匹,去掉损耗,亦获利两千余匹。 最后就是日律狼山,也贡献出了近三千匹战马。这么一来二去,塞中可用之马直接达到了六千余匹! 这六千余匹战马的日常所用,都快把武泉塞库存的刍稿给消耗空了,愁的刘康、杜宇二人每天拼命招呼戍卒去收集草料,可是寒冬腊月,哪里有这么多干草料给战马食用。 现在自己和塞中买个五千匹马,塞中甚至会感激自己吧? 五千匹战马,按照均价五千,这就是一千两百五十金。但利润呢? 足足五万金! 这个数字一算出来,王苍双眼一翻,差点真晕过去! 这么大一笔钱,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忽的,一阵喧闹在院墙外响起,把沉浸在该如何使用这些金饼的王苍唤醒。 只见王延寿打开院门,两个熟悉的身影在一众轻侠的簇拥下走入院中。 这二人正是秦阳、王泽! 秦阳见王苍在家,快步来到近前,说道:“伯羽,你让俺找的庄子,有人愿意相让了!” 王苍神色一喜,起身握住秦阳的手,问道:“秦君,何其之速也。可知道是哪家的庄子愿意相让?” “问清了,是郡中的胡主簿和张功曹家的庄子,这两处庄子都不小,只因前些日子被鲜卑人攻破,胡、张二人觉得晦气,故而想另起一处庄子。” 庄子,也可以叫坞堡,坞壁。始于前汉武帝时期修建的塞外障塞,兴起于莽贼的天凤年间,作为最靠近胡虏的地方之一,云中自然不缺这些大大小小的庄子。 王苍家曾经也想修建一处庄子,但是合计下来,发现耗财甚巨,最后只能作罢。 听到这两家想另起一处,王苍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这两家是没少掠夺百姓的民脂民膏啊! 将心头杂念挥去,王苍说道:“无妨,就算残破一些也无所谓,可以后期修缮,如今家中确实住不下这么多人和养不下这么多马了。” 说着,王苍指了指马厩。秦阳与王泽扭头看去,只见院中那处可容纳四五匹马的马厩被挤得满满当当,此刻竟塞下了足足六匹高大的骏马! 见战马挤作一团,甚至活动都活动不开,二人认同的点了点头,看来是该赶紧找个庄子了。 买马的事情已经解决,王苍想着今日干脆就把庄子的事情一并解决,问道:“那何时可以交易?” “现在就可,昨日吾已经问清了。” “好,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吾等上门拜访一下这两位郡中主吏。” “唯。” 秦阳、王泽恭敬的应了声,随即转头给王苍领路,看那方向,却是准备先去拜访主簿胡平家。 这段时间的胡平家中颇为热闹,每日的日出一过,胡平便喊来郡中的一众好友来家中饮宴,被请来的好友中,自然也少不了郡功曹张亮。 自从被甄厉斥退后,胡平、张亮二人便不再去太守府中当值。 一是被当众呵斥,心中怒气难消。二是他们作为本地豪族,甄厉一个外来的太守竟敢这般拿捏作态。如主动回去,岂不是丢了脸面,这让他们日后如何在郡中立足? 说来有趣,他们曾讽刺袁敞是云中范孟博,可是他们如今的作态,却是与之并无差异。区别在于范滂和岑眰是真有能力,而他们,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罢了。 这段期间,二人心中便是想着甄厉来主动将他们请回去当值。可是这一等,旬日悄然而过。 这旬日间,二人日日饮酒高歌,甚至熬到雪都停了,熬到上元节也过了,甄厉还是没来。 这让二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慌神了。 恰好这时,胡平提议,甄厉和袁敞新破鲜卑,此时风头正盛,不如在城外再建个庄子避一避此二人的威风。待到新任太守到来,二人以上任太守主吏身份,就算新任太守不用他们,亦不会如现在这般。 这个想法一出口,张亮也立马出声赞同。恰好昨日秦阳来问,今日二人心中更是欣喜。 胡平刚将杯中酒饮尽,就有家奴说,昨日那轻侠带着几人来访。 “快请,快请。” 说罢,胡平举起侍女刚斟满的耳杯,冲着张亮说道:“张君,我就说今日晨间怎么听见喜鹊叫,看来正应验了此事。” 张亮强笑几声,因为他家的庄子昨日亦有人来问,可是这人先来的胡平家,让他略微有些不悦。 “看来胡君今岁正当运时。” “哈哈哈哈。” 胡平大笑几声,美美的将杯中酒吃尽。那副作态,看的张亮心中暗恨不已。 这时,家奴也将人带到厅中,胡平有些微醺,此时睁着醉眼,打量着门外进来的几人。 这几人不是他人,正是王苍一行人。 胡平打量王苍,王苍亦在打量胡平和在座众人。 只见一三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作儒生打扮坐于上首,左右几名的宾客亦是身着锦衣,腰间佩着美玉,看其神色,多半是郡中豪富。 作为客人,王苍当先作了一揖,说道:“武泉塞塞尉王苍见过胡主簿。” 第127章 恶主欺客 柳暗花明 听到王苍自报家门,在座宾客不由得精神一震,甚至有几人连坐姿都端正了些。 “这位公子可是故功曹王公之子?” 见宾客中有人发问,王苍含笑点了点头。 “嘶,不想王公之子如此年轻,看其风采,亦不弱于王公当年。云中王氏何其幸运,真可谓天佑也。” 见那人连连出口称赞,王苍有些好奇,问道:“足下是?” “王塞尉不认识余,余可是认识你啊。郡兵曹掾张杨乃是余族侄,余亦与先王公相熟,你我两家可是世交,贤侄。” 说罢,这人轻抚长须,面带笑意的看着王苍。 王苍也不托大,对着这人便行了一揖,口称:“张公。” 王苍初至,因张杨的这位族父的帮衬,在座众人对其有了个初步的了解,见其态度谦虚恭谨,心中对他的评价更高了些。 胡平因为酒醉,反应慢了一拍,见王苍的态度彬彬有礼,便笑着说道:“来人,加一张席给王塞尉。” “谢胡主簿。” 说罢,王苍站在堂中,静静的等待家奴布置。 兴许是酒意上头,胡平有些藏不住话,直接开口问道:“闻秦君言,有人想购置吾家在城外的那处庄子,那人便是王塞尉吧?” 这种谈生意的时候,谁先沉不住气开口,谁便落了下乘。王苍淡淡的笑着回道:“正是。” “不知王塞尉作价几何?” 对于这个问题,王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胡主簿乃是主人家,岂有客人喧宾夺主的道理。” “加之苍是小辈,此事还请胡主簿先说。” 胡平见王苍拿低做小,心中暗喜,说道:“我家那处庄子就在城南,而且占地不小,庄内的一应物事都是齐全的,周边尽是美田,买庄需得一同买下周边田地,不知王塞尉...” 说到这里,胡平顿了顿,眼睛直直的看着王苍。 “如价格合适,小子自无不可。” “彩!” “王塞尉不愧是我云中大族出身,行事说话就是豪气,我也不蒙你,连庄带周边的百亩的土地作价两百金,王塞尉你看如何?” “嘶!” 王苍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是想钱想疯了? 这时,家奴也布置好了座位,王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到右边的末席上跪坐下来,心中快速盘算起来。 这时候的一亩上等美地最多直千钱*,这百亩地便是十万钱,折算下来不过是五金,就算是庄子耗费多些,那几十金也该够了,这胡平开口就是两百金,这是把他当肥羊宰? “胡主簿,小子家中訾财不多,但却是诚心想与胡主簿交好,这庄子周边可是有盐泽、铜铁矿物等产出?” 胡平一愣,如有盐泽或者是铜铁矿在,我还会卖给你? “没有,但是庄子占地不小,周边田地颇美。” “那容小子与家中商议一番。” 说罢,王苍举起案几上的耳杯敬了胡平一杯,胡平亦举杯回应,待到二人饮尽,王苍接着说道。 “小子身上仅有五十余金,如胡主簿...” 话还没说完,胡平便开口打断道:“太少,太少。” 见胡平这副喝醉的模样,王苍知道,此刻再谈下去只会闹僵,索性将耳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席说道:“今日多谢胡主簿款待,无奈家中有事,待到日后得闲,小子再来拜访。” 话落,王苍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身后的秦阳等人觑视堂上的宾客一眼,也跟着往外走去。 见王苍不同意自己的报价,加上人已走远,胡平重重的冷哼一声,口中讥讽道。 “还以为他在边塞大胜几场所获颇丰,没想到兵子就是兵子,粗鄙,粗鄙!” 一边说着,胡平重重的一拳打在案上,吓得众多宾客一跳,碍于场面,俱皆没有出声。 张亮见胡平的庄子没有卖出去,心中偷笑,但口中却跟着讥讽道:“哼,王苍此子,看似谦虚恭谨,其实与其父王安一般,是个好虚名,身无长物的,这等人还好意思来自取其辱。” 见胡、张二人开口,那些宾客大多是其狐朋狗友,也跟着一同呼喝起来,在席间大骂王苍。 唯有张杨那位族父摇了摇头,辱其先祖,实在太过无礼,心中不愿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干脆起身找了个借口,然后如王苍一般,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胡平想发难,但碍于张家是本地豪族,家族在本地经营的时间比胡、张二人还要久,在座宾客也惹不起张家,对于这人的离开,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平家的大宅外,秦阳一脸怒气的凑到王苍近前,大声喊道:“伯羽,这胡平分明就是想刁难我们,一处被鲜卑人攻破过,现在残破不堪的庄子,还敢作价两百金!他真的是想钱想疯了。” 王苍心中不悦,但脸上未表现出分毫,心想:田家子曾经欺辱于我,我昨日碰见他时,将他当场踹倒,今日这胡平羞辱于我,我竟然一点都不生气,难道是我性格变了? 想了一阵,没有想明白,见秦阳来问,便笑着回道:“秦君,无妨,大不了自己建一个就是。” 秦阳兀自发怒道:“羞辱我秦阳可以,但羞辱伯羽,等日后有空,将这老狗人头给伯羽你摘来。” 说罢,秦阳将腰间环首刀抽出半截,怒气冲冲的盯着远处胡平的大宅。 王苍拍了拍他的手,笑道:“秦君,为这等人犯险,不值当。” 见王苍来劝,秦阳将环首刀还归鞘中,但脸上还是一副怒色。王苍瞧见,心中暗喜,此人可用。 买庄子的事情无果,几人只能步行归家。但走到一半,忽然被一气喘吁吁的人拦下,这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道。 “贤侄,你可让余好找。” 几人扭头看来,发现是胡平堂上那位张家宾客,见过他与王苍的对话,身后几人的脸色略微好些。 王苍当先问道:“张公所来何事?” “余在城南二十里处亦有一处庄子,不知贤侄...” ------ 1.一处美田直千钱。 1973年出土,现存于河南省偃师商城博物馆的《侍廷里父老僤买田约束石券》,上面详细记载了东汉缑氏县传里左巨等25户百姓,共同出了六万一千五百钱,买田八十二亩。 换算下来,一亩地值钱七百五十钱,这个时期是汉章帝建初二年,距离汉灵帝光和四年有104年,内地郡国的土地卖得比边地肯定贵些,就算加上通货膨胀,千钱封顶。 第128章 买地券 “哦,张公愿意相让?” “还未与你说过,余单名一个煨字,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且来此处。” 说罢,张煨拉起王苍,将其带到一个偏僻角落。秦阳等人见状一急,但在王苍的眼神示意之下,没有跟上前来。 张煨打量了周边一眼,低声说道:“余族中产业不少,但在城南,就只有这么一处庄子,如果贤侄喜欢,那它就是你的了。” 王苍闻言一凛,不着痕迹的朝着张煨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其满脸堆笑,神情不似做伪,问道:“张公,这庄子,侄儿还是买下来吧。” 见王苍有所异动,张煨脸上堆笑更重,说道:“昨夜的事,余可是知道的。” “不知张公所言何事?” 张煨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慢慢开口道:“昨夜那阵人嘶马鸣的动静,可是将小半个云中都惊醒了,余无须打探,便从里民闲聊中得知,贤侄可是买了不少马匹和养了许多宾客啊。” “我知你家情况,那点宅院,可是养不下这么多人马。有了这庄子,日后贤侄行事可是方便不少。” 王苍认同的点了点头,家中不大,确实有些窘迫。 “吾与张公乃是初见,张公缘何对侄儿这般好?” “余虽与你不熟,但与你父王公颇熟,如今故人已去,作为长辈,对故人之子照拂一二,这也实属正常。” 话落,张煨笑盈盈的看着王苍。但王苍心知肚明,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此人必然是有所图谋。 “张公可是有事需要侄儿帮忙?” “非也,非也。” “余无事寻你,但余族侄有一事,还是需要侄儿多多相助才是。” 听到张杨有事,王苍问道:“可是张掾碰上难事了?” “正是。” “贤侄你也晓得,吾郡乃是小郡,三年可举一孝廉,余知你在边塞立下大功,但稚叔的年岁已然不小。” 又是孝廉? 王苍面色古怪的看了张煨一眼,但后者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题:“至于余城南外的那处庄子,无论此事成与不成,都直接赠予贤侄所用。” 对于张煨抛出来的饵料,王苍没有马上去接,而是沉思了一阵。 心想:以我现在的功绩,其实举不举孝廉都无所谓了,现在我已是两百石的武官,如增秩三等,最次也是一郡郡丞或者长史之流,加上擒获大功,可能会特进些其他官职。 但有一个隐患,就是王氏族中无人在朝任大官,目前整个王氏品秩最高者乃是王允,其在朝中的官职为侍御史。 侍御史这个官职的品秩不高,隶属于御史中丞之下,只有区区六百石。但这是个显贵的官职,其职能是监察百官,都督州郡,掌郊庙祭祀与朝会、封拜礼仪。 所以说,这是个标准的位卑权重之官,但品秩太低,帮不上王苍什么忙。想着想着,王苍忽然想起那日的宦官,这几日它一直没走,待在太守府的后院里。 观其与府君走的相当近,想来甄厉这人应是宦党一流,如今庄子钱省下了,不是正好可以用来贿赂宦官? 想到这里,王苍苦笑一声。 以前自己看演义的时候,可是最讨厌这些无卵之人,如今却要与之勾结,心中自嘲了一句,终究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一旁的张煨见王苍忽然沉默,脸上时而笑,时而哭丧着脸,表情变幻极快,不由得有些担忧,这年轻人难道病了? “张公,张掾亦算是侄儿半个夫子,张掾之才,郡中皆知,此事侄儿晓得了,那吾等何时去看那宅子?” 张煨等了许久,本以为此事不成,或者王苍此子会趁机谈些条件,没想到峰回路转,此事直接就办成了。 当即抓起王苍的手,说道:“稚叔能得贤侄相助,这是他的福气。” “走,余现在就带你去。” 话落,张煨抓着王苍的手不肯松,一直将其领到南城门处。 城门外,早有一辆张氏族人驾着的轺车等待于此,张煨招呼王苍登车,王苍摇了摇头,自己是客,怎好率先登车。 张煨也不再劝,口中轻笑一声,先爬了上去。王苍见状,也跟着上了轺车。 驾车的应该是张煨的子侄辈,对张煨和王苍的态度颇为恭敬。在其一声吆喝之下,车辕处的辕马迈开蹄子,轺车从路旁转到官道上,慢慢悠悠的往前驶去。 过了没多久,一阵马蹄声响动,却是秦阳、王延寿等人折返回去,在家中取了马匹后跟了上来。 一路上,得了王苍的承诺,张煨倒是颇为客气,先问王苍是否有婚约,听前者说没有,马上开口说道。 “余膝下育有一女,如今正是及笄之年,不知贤侄可有婚配的打算?” 听到这话,王苍顿觉头皮发麻,在一边应付张煨,一边将话题岔开的功夫中,轺车终于驶到庄子外。 “这就是余的庄子,这庄子周边的几百亩土地都是余的,余这就叫人取来地券,贤侄稍等片刻。” “劳烦张公了。” “不碍事,不碍事。” 在那位张氏子侄去取地券的时候,王苍也仔细打量起这处庄子和周边土地来。 庄子建的颇大,庄外的百步内还环绕着围墙栽种了两排高大的树木,内里是桑树,外层则是种的榆树,看这些树的规模,起码栽种有一二十年之久。 桑树和榆树都是宝树。其中桑树的树叶可以用来养蚕,其果实桑葚还能食用,如遇到灾荒或者不好的年景,这些桑葚是可以救命的! 而榆树的作用亦不弱,自秦朝大将蒙恬首开河套,并在秦始皇的命令下修建长城之后,蒙恬便在边境大规模栽种榆树。 榆树不仅能够抗风沙,其表皮还能入药,对于消肿止痛,跌打损伤的效果显着,边境将士本就经常与匈奴人厮杀,这些树正是派得上用场,加上榆钱亦能食用,如桑葚一般,亦能活人命。 看到这些树木,王苍都感觉这次来得值了。 而这处庄子的围墙也不低,甚至比云中县的城墙还要高些,足足有三丈多高。四隅还建有角楼,围墙上有檐,檐下立着女墙,坞内还建有一处高高的望楼,看着如同一座小城一般。 这边四处打量之下,那位张氏子侄也抱着一块扁长的石条出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颇大的老者。 “贤侄,这买地券*吾现在就叫工匠给你弄好。” “有劳张公了。” ------ 1.买地券:2019年11月,河南省南阳市抢救性发掘出土了一件东汉灵帝建宁四年(公元171年)的买地券。 其整体为铅质,平面呈长方形,长39厘米,宽4厘米,厚0.2厘米。 上面清晰的写着,花十三万五千钱买丘陵田三十五亩及瓦屋一区。 故而,买地券,也就是“地契。”在东汉确实存在,并且作为豪强土地兼并的手段之一。 第129章 秦阳 “不碍事,庄外这些良田可还入眼?” 王苍点了点头,说道:“嗯,土地平旷,皆是上等田地。” “贤侄中意便好,走,跟余去庄里看看。” 说罢,张煨领着王苍等人慢慢往庄内走去。 穿过大门,来到了庄子里面,对于这处未来的根据地,王苍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起来。 从外面看,这庄子的围墙本就极高,如今从里往外看,发现围墙的厚度亦十分惊人,甚至达了丈余宽! 结合围墙外那道两米多宽的护城河,想来,这城墙应该是取的护城河挖掘出来的泥土夯实版筑而成的。 唯一可惜的是,夯土城墙虽然坚固,就是不耐水泡,日后要经常维护修缮。 但放在这个没有火器和重型投石车的时代,日常使用还算不错。 王苍心想:如果给自己充足的士卒,就算有几千人来攻,自己也有信心在此坚守个几个月。 随着逐渐深入,周边的粮仓、屋舍、水井、马厩、会客厅等一应俱全,虽然没有武泉塞的石城那么大,但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在整个庄子的最中心,还立有一处校场,校场的角落,地面被人为翻起,张煨在坑洞旁站定便不再走了,扭头看着王苍笑道。 “贤侄,稍后工匠刻好地券,便可投入这坑洞中掩埋起来,未来这处庄子就是你的。” 王苍没了解这些,不由得有些好奇:“张公,这处坑洞是?” 张煨神秘一笑,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石条说道:“这处土地自前汉时便是有主的,而那些石条上,记载着前汉以来历任土地所有者更迭的信息。” “如今,这最新一任主人便是你了。” “这庄子中还有些田奴和婢女,他们久居于此,对周边颇为熟悉,也一并送予你用。” “嘶。” 王苍暗自心惊,这张煨也太大方了些吧? 但转念一想,两汉好名,如今张氏有财力,在郡中又是首屈一指的豪族,如今求名,也实属正常。 这般想后,王苍不再纠结,对着张煨一揖到底,说道:“侄儿谢过张公美意,未来有用得上侄儿的地方,只需来一封书信,侄儿必竭力相助。” “好,好,好!” 连赞了几声,张煨将王苍扶起,大笑着说道:“贤侄有心了,那无事的话,余便先归家了。” “张公,来日侄儿再登门拜访。” “哈哈哈哈。” 见王苍一直以子侄辈自居的态度,想来那孝廉之事必定十拿九稳,张煨大笑几声,满面红光的往外走去。 见张煨已走,秦阳凑了上来,冲着王苍贺道:“伯羽,这庄子可比胡平家那处庄子还要大得多,你看外面那道护城河,还有这道围墙。嘿,上次就连鲜卑人都没攻得破哩,而且庄子里边各种建筑都是现成的。” “嘿,没想到在胡平这鸟人处受了气,一转眼,又有一新庄子送到吾等嘴边了,哈哈哈哈。” 王苍没有回答,而是寻了处能平整些的地方,一屁股坐在上面,看着眼前的秦阳,笑问道:“秦君,汝欲一辈子只在云中这方寸之地吗?” 秦阳被问的一愣,木木的回道:“那自然不愿,云中人口凋敝,俺听那中原来的商贾说,中原一处普通城邑都是几万人,十几万人哩。” “那如有展翅腾飞之机,秦君可愿随吾一同?” 秦阳人不笨,刚才只是一时间没懂王苍话的意思,见王苍都这样点了,哪里还不明白,当即拜倒在地喊道:“愿随君左右,君剑锋所指,阳死不旋踵!” 这时,随侍在一旁的王延寿适时的插了句嘴:“主公,该归家了。” 而王苍也不去扶起秦阳,还一脸笑吟吟的看着后者。 但秦阳能做到云中轻侠领袖,自然不是一个笨人,听懂了王延寿的暗示,马上改口喊道:“主公!” “好!” 听到这声呼喊,王苍这才起身将秦阳扶起,笑着与左右的王延寿、宋宪等人说道:“今日先得一庄,现又得一虎士!” “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话落,王苍忽然又想到什么,对着身边的王延寿喊道:“延寿,如今农忙的差不多了,该把赵伯和白叔、高叔喊回来了。” “这喊人的事,就劳烦你跑一趟了。” “唯。” 王延寿应了声,自顾的往外走去。而王苍则不着急走,他将庄中管事的找来,先是细细叮嘱了一阵,告知其日落时分之前会有大量马匹和许多义从前来,又让其多准备些饭食和刍稿,再把庄子收拾出来,以供人马居住。 管事的老者应了声,也自去招呼庄中田奴和徒附。说来有趣,这老者也姓赵,唤作赵赑,王苍亦称其为赵伯,见其精明能干,正好与家中那位赵伯二人一赵主内,一赵主外。 眼下无事可做,庄子也能够正常运转,不需要自己费心,王苍想了一下,便准备先回云中。 如今只要等到呼衍部把战马送来,再与那宦官刻意交交好,为自己未来谋个好差事,就到返回武泉塞的时候了。 这些事情看着简单,做起来可不轻松。想到这些事,王苍只觉一阵头大,翻身上了一匹健马,不等身后几人,直接抽马往前奔去。 这会儿气温没有正旦那么冷,却依旧冷得冻死人!随着马背上下颠簸,那迎面而来的冷风如同一双冰凉的小手,稍解王苍愁思。 几人身下皆是七尺以上的骏马,加上王苍刻意奔驰,行了不久,便来到云中县城郊外。 此时郊外倒是热闹,一大群战马密密麻麻的挤做一堆,一群胡人打扮的骑士在周围呼喝,防止马匹乱跑。 见王苍等人到来,这些胡骑略微警惕,边地偷马贼不少,像呼衍部这种养马的部落,每个月都会丢失不少马匹,如能追回倒好,将贼人打死就是,如追不到,那只能当做背时,认下这枚苦果。 几骑胡骑在远处交头接耳,然后其中为首一人率先策马而来,远远的喊道:“不知贵人是?” 是个知礼节的,王苍勒马在原地,高声呼喊道:“可是呼衍部送马来了?” 那胡骑一怔,试探的问道:“足下可是王塞尉?” “正是。” 见王苍说完,那胡骑没有回话,而是转马回身,奔行到那些胡骑身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就从人群中分出一骑往城中奔去。 一旁的宋宪试探的问道:“主公,事有不谐,难道是城中有变故?” ------ 1.侍御史:《后汉书·百官志》:侍御史十五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察举非法,受公卿群吏奏事,有违失举劾之。凡郊庙之祠及大朝会、大封拜,则二人监威仪,有违失则劾奏。” 《蔡质汉仪》:其二人者更直。执法省中者,皆纠察百官,督州郡。公法府掾属高第补之。初称守,满岁拜真,初治剧为刺史、两千石。平迁补令。 东汉由于不设御史大夫,而设御史中丞。其下侍御史十五人,一人分掌一州的监察职能。 与前汉有御史大夫的时候所监管的内容不同,后汉的侍御史权势大些。 如《通典》所言:桓典为侍御史时,执法不避人,好骑一青白相间的骢马,京都畏服之。又如张纲和陈翔为侍御史时,参奏大将军梁冀的罪责,皆是嫉恶如仇之才。 如今王允得此职,似乎像一脉相承似得。 而前汉的侍御史就忙得多,惠帝时,御史还要监察三辅,后又置监御史来监察州郡。 还有些侍御史被派去督州郡盗贼,位同于监军。还有些则是被派出去都督军粮转运,也被称为督军粮侍御史。 而后武帝时,又有绣衣侍御史,但不常置。这官职在东汉亦有设置过。这类人又要监督盗贼,又可以参劾贵戚,职能和权势和所管辖的事务算是两汉侍御史中最多,也是最忙的。 观御史其根本职能,还是一个监察机构。其中丞相和御史大夫权势太重,在西汉总揽朝政。 东汉立国后,便以千石的御史中丞总领御史大夫的职能,是个典型的位卑权重的官职。其如汉代的刺史一般,履行以卑位监察高位的职责。 第130章 有胡来投 对于宋宪的问题,王苍亦心有疑惑,不明白呼衍骨都侯在搞什么小动作。 可在一众属下面前,自己需得沉住气,不然头歪了,尾就正不起来。 “不急,且先看看。” 宋宪闻言,没有说什么,默默退到一旁,顺着王苍的视线,一边抓耳挠腮,一边盯着城门猛瞧。 没过多久,两个牵着马匹的身影便出现在城门洞里,只见那进城的胡骑对着这边指了指,然后就见这二人翻身上马,冲着自己这边疾驰而来。 胡骑自不必多说,另外一骑则是位青年骑士,长得还算不错,看着大概二三十上下,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 只可惜,有一点美中不足,这位青年骑士的脑袋中间看着光秃秃的,甚至还有点尖? 对于这陌生的骑士,王苍心中的疑惑重了些。 伴随着马蹄的踏动,秦阳和宋宪等义从隐约感到来者不善,便往前拍马走了几步,大有将王苍护在中间的趋势。 那胡骑还算懂礼,离着王苍还有二三十歩就一提马缰,把速度降了下来。而一旁的青年骑士则跋扈些,奔行到离王苍还有十余步时,竟然连连拍马提速! 忽的,那青年骑士从马上一个翻身,稳稳的跳落在草地上,接着又往前疾跑几步,用手抓住战马的缰绳往侧边一带!战马似乎是调教过的,虽然背上没人,但还是顺着马镳拉动的方向往一侧跑去。 电光火石间,青年骑士做这完动作时,已经到了王苍三步之内! 疾驰的战马险之又险的贴着宋宪胯下战马的马头,带起了一阵猛烈的劲风,将王苍额前散落的发丝吹得激荡不已。 好一个下马威! “这位就是王塞尉吧?” “吾乃呼衍兰,奉家翁之命,特来交付战马。” 一边说着,呼衍兰还大大方方的朝着王苍恭敬的行了个礼。 “你这厮好大的胆子,差点冲撞了我家主公!” 刚才的场面太过惊险,那无主的战马只差一丝,就差一丝!便会将宋宪撞倒,可是将他狠狠的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胡人的胆子这么大,交付战马就交付战马,还整这么一出。 呼衍兰看也没看宋宪,眼睛直直的盯着王苍,想看一看父亲这么推崇的年轻人会如何回应。 王苍也被这一手马术惊艳到了,心想:在马术这方面,还是匈奴人会玩,就算内迁后,这些人也不可小觑,这呼衍兰能活这么大还活蹦乱跳的,想来是个有本事的。 “骨都侯如此高看本尉,竟派自己的长子来送马。” “本尉在此谢过骨都侯厚爱。” 呼衍兰呵呵一笑,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王苍胯下的那匹踏雪乌骓的马头前,摸了摸这匹骏马的马头。 踏雪乌骓似乎认得呼衍兰,也伸出舌头来舔舐呼衍兰的手心,呼衍兰一边逗弄着这匹骏马,一边昂首笑着说道。 “这匹踏雪乌骓在呼衍部最近几岁产出的骏马中,算是首屈一指的,不知其主是否为名主邪?” 王苍双手虚按,将身旁将要拔刀的秦阳、宋宪等人安抚住,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来到呼衍兰近前,说道。 “此马出自大公子的草场,被骨都侯相赠于我,还要多谢骨都侯与大公子的割爱,至于骨都侯能将此骏马送予本尉,那本尉还是相信骨都侯的识人眼光。” 呼衍兰闻言一窒,这年轻人将自家父亲都搬出来,难道自己还能说自家父亲眼光不行? “此刻战马已至云中城外,大公子交付马匹即可,不知还有何事?” 因矮了王苍一个头,呼衍兰只能抬头看着王苍,瞧着他这副高大健壮的身材和如刀似箭的言语,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虽然不知是因何缘由。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是昨夜那场不太和谐的父子对话:五骑破千余...八人入营...破三千骑...六百之众大破三千余骑...连追两日两夜...奔袭上百里...斩日律推演首级而归... 这般回忆后,再看眼前的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年轻人,呼衍兰眼神复杂,只觉脑门隐隐作痛,当即不再犹豫,单膝下跪冲着王苍喊道。 “俺呼衍兰是匈奴人,但祖辈世居云中,也可算是个汉人,也想见见外面的天地!虽不才,却仍开得了强弓,穿得了重铠。日后,兰愿随侍左右,为君牵马执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到这些话,王苍怔住了,这转场也太快了吧?刚才还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如今却要拜他为主? 但王苍好歹有两辈子的阅历,自然不是一个蠢人,怔了一瞬便反应过来,马上将呼衍兰一把提了起来,重重的拍了下后者的双肩,将其拍的双膝一软。 然后拉过呼衍兰的手,又将站于身旁的秦阳的手也抓了过来,重重的摇了几下,冲着身旁的宋宪等人笑道。 “今日先得一虎士,又得一骑将。真可谓,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也!” “走,二君,随我入城...” “王君,且慢。” 呼衍兰拉住王苍,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指了指那群战马,又指了指城墙和城门处。王苍扭头看去,发现已经有不少百姓和士卒在那里评头论足了,当即松开二人,一拍额头,苦笑道。 “是吾忘了,还有正事要做。” “宋宪,麻烦你领义从们再跑一趟,将那些战马先送回庄子那边给赵伯。” “唯。” “王君,兰亦贴身带了五十亲卫,让他们随宋君一同去吧,待马匹安全送到,再一同回返便是。” “好。” 这般一劝,王苍也清醒过来,刚刚太过激动,先是把秦阳收服,如此云中轻侠、恶少年便尽数收于麾下。 又把呼衍兰收下,日后能通过其的征召大批匈奴骑兵,还能购买到源源不断的良马。 双重惊喜之下,哦,不对,刚才还白得一处庄子,可谓是三喜临门之下,直接让他难以自禁。 “秦阳,呼衍兰,先随吾到家中稍歇,待吾办些事情回来,今夜吾等不醉不歇!” “好!” “唯!” 说罢,三人携手进城,其身后,宋宪领着一众义从,带着那千匹良马和胡衍兰的五十亲卫,自往新得的庄子赶去。而之前那胡骑,则是牵着两匹战马走在三人身后。 几人行了不久,便来到了王苍家中。 王苍先是找到侨儿,跟着她从屋内搬出五个漆盒,将其一一放在呼衍兰面前,说道:“呼衍兰,之前百枚金饼的定金已经交予骨都侯了,这是剩下的二百五十金,你清点一番,看看是否有少。” “以王君的品行,还需要清点吗?” “阿力,将这这送回聚落里给家翁,告诉他老人家,日后俺便跟随王君左右了。” 这胡骑不知道呼衍父子的打算,木木的没回过神来,呼衍兰又喊了一遍,方才如梦初醒,赶紧应了声,手忙脚乱的就开始搬运起地上的漆盒。 王苍复又看向秦阳,说道:“秦阳,麻烦你再奔走一趟,让剩下的义从们领着之前买的那百匹良马去庄子里居住,今夜就不麻烦里邻了。” “唯。” 忽的,走到门口的秦阳扭头回来,将王苍喊住,叫道:“主公,忘了问了,俺们那庄子似乎还未曾取名?” 是啊!光买了庄子,还未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字,这可是自己日后的根据地。 哎,怎么连这头等大事都能忘记,王苍又拍了拍额头,心中开始思索起来。 高老庄? 桃花岛? 活死人墓? 平安县城? 嗯哼,有些跑题了。 王苍将思绪收回,略微思索一阵,想了一个还算好听的名字。 “这庄子的外面有良田,有桑榆,边上还有芒干水,加之地处云中城南,既然如此,那就叫武川镇吧?” “噗呲!” “咳咳咳!” 一旁的呼衍兰接过王霜递来的热汤,饮了一口,听到王苍说的这名字,便悉数喷了出去,就连饮下去的那半口都呛了出来,这会儿连连咳嗽不止。 “这名字挺好听的,俺先走了。”说罢,秦阳消失在门口。 他自认为,我是个聪明人,既然主公已经将名字起好,那俺只需要听着便是了。 王苍摸了摸鼻翼,云中这地方离后世的武川镇也不算远。嗯,自己都已经穿越来了,那就没有未来的六镇什么事了吧? 虽然一个庄子起个什么坞啊,什么庄啊比较正常,但这个名字也不错啊! 武川镇里这个武字,寓意着勇武、刚健之意,川则是河流之说。那处庄子边上就是芒干水,麾下的高宝、高良、陈宽等人皆是悍勇之辈。想来将这名字取来用,应该无伤大雅。 “嗯哼,霜儿再取碗热汤来。” “呼衍兰,你先在前厅稍歇,吾出门去拜访位故人,稍后便回。” 说罢,王苍朝着左右看了眼,发现院中可用之人就剩下了魏三和刘恢。当即将二人喊上,带着他们去后院又取了两个漆盒,然后朝着城中心的太守府走去。 哼哼,小黄门,我可要进来了! 说起这位何姓的小黄门,此时它的日子倒是被甄厉安排的挺快活,整个太守府最后一进的院落本是甄厉的居所,如今它来了,甄厉便将其腾了出来,自己搬到前院,将整个院子让予它住。 而且,这小黄门平时的吃穿用度皆有婢女安排妥帖,这可比它在宫中快活多了。平时是它伺候人,这会儿是别人伺候它。 那种感觉,不可同日而语。 后院的会客厅中,小黄门高坐上首,看着厅中的舞姬已舞完一曲,丝竹声稍歇,颇有兴趣的将杯中美酒喝尽,然后一边鼓起掌,一边喝起彩来。 “好啊,跳得好啊。” 接着,又摇头晃脑的点评了一番:“这些歌舞和乐伎虽不如宫中的,但听惯了阳春白雪,偶尔来些下里巴人的调调,也是颇有滋味。” “再来一曲,快,给咱家再来一曲!” “唯。” 舞姬们刚应了一声,厅外便来了个小吏,恭敬的朝着小黄门喊道:“天使,院外有人求见?” 小黄门此刻正在兴头上,对于有人突然来访将其兴致搅乱,神色间显得十分不悦。当即开口呵斥道:“管他是什么人,让他们先等着!休要再来,搅了咱家的兴致,等下叫人把你皮扒了!” “唯。” 小吏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没敢抬头,倒退着出了门。临走到门外时,还不忘轻手轻脚的把厅门关上。 见厅门闭合,这小吏方才敢去抹额头上的细汗,走到院子里时,还不忘冲着厅内低声骂一句:“没卵子的。” 然后径直来到院门外,又冲着眼前几人连连告罪。听到当中那人没有怪罪自己,小吏绷紧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厅中那人虽是个没卵子的,但其是天使,自己得罪不起。院外这位,自己也得罪不起,因为此人正是近来郡中炙手可热的人屠,王苍! 对于天使,他更多的是畏惧,而对于眼前这一位,小吏的眼中唯有恐惧! 这位可是杀得人头滚滚的存在,他似乎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缭绕在自己鼻间! 院门外,王苍听到小黄门不见自己,叫自己等着,当场也没生气,而是从魏三腰间挂着的布囊中倒了些被剪碎的金饼碎块出来。 五铢钱太重,而且也不值什么钱,用来打赏稍显小气。金饼又太过贵重,用在小人物身上稍显大方。故而王苍用剪子将几块金饼剪碎,平时用来打点上下也方便。 “拿着,等这曲歌舞完了,再帮本尉去问问。” 那小吏看见这这几粒碎金子,差点把眼睛都给瞪出来,自从见着了,眼珠子就再也离不开王苍的手心。连忙又是称谢,又是好话不断的朝着王苍一股脑说了出来。 王苍没有搭理,挥了挥手,将其打发走。小吏得了赏赐,也乐得不行,屁颠屁颠的往厅门处走去。 魏三有些不忍,冲着王苍低声问道:“主公,用碎金子来赏赐这等腌臜小人,是否太过豪奢?” 王苍一边听着厅内传出的丝竹与歌声,一边回道:“越是这等小人物,越是不能得罪。兴许哪天就在这些小人物身上栽了跟头,三郎,你还小,记住,不要小瞧每一个人,也不要轻易得罪每一个人。” 魏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便又听到前头的王苍说道。 “这相和歌不错,乐伎的音声清亮,和声又柔美甘醇,可惜看不到舞姬跳的舞蹈,终究是差了些意思。” “三郎,且静听之。” 魏三见王苍沉浸进去,没有在出声打扰,也跟着一同听了起来。 第131章 羽林 相和歌虽不错,但包括王苍在内,谁也没想到这一听就听到了日头将尽。 魏三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臂膀,口中抱怨道:“主公,这宦官着实可恶!” 王苍闭着双目,似乎还沉浸在余音绕梁的韵味中,头也不回的说道:“丝竹不错,可惜乐伎似是疲了,这最后一曲,差点意思。” “主公?!” 见王苍一点都不着急,抱着漆盒的魏三是急得在原地直打转。忽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一抹灰影进到厅中。 “天使,午间求见的那几人还在院外,想与天使见上一面。” 顿了顿,小吏硬着头皮接着喊道:“观武泉塞尉的样子,似乎带着礼物想献予天使。” “哦?” “武泉塞尉啊...” 说到啊字,小黄门特意提高了些音调,吓得那小吏将头埋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饶有兴趣的盯着地上的小吏看了半晌,对于小吏的意图,这位久在宫中的人精怎会不知? 又过了许久,终于,一道略微尖细的腔调传入小吏耳边,让后者如蒙大赦。 “让他们进来吧,咱家倒是要好生瞧瞧,这武泉塞尉到底有何相求!” “唯,唯!” 胡乱的应了几声,这小吏连忙磕了几个响头,逃也似的往外退去。 “你们也退下吧。” “唯...” 看了两三个时辰,小黄门也觉得有些腻了。那些舞姬和乐伎浑身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带着一阵馨香,跟随在小吏身后缓缓退去。 “呵呵...” 小黄门无喜无悲的看着这群莺莺燕燕,待到人影远去,手掌轻拍几下,厅后的屏风里侧转出一人。 “这武泉塞尉何许人也,也咱家分说一番。” 那人来到小黄门身侧,在其耳边细语许久。小黄门微闭双目,不时点着头,心中已然明了。 “退下吧。” 那人未作回应,自往屏风后走去。 “王允那厮族中竟出了这么一个后辈,看来日后朝中会愈发有趣了,呵呵...” 厅外,小吏腰间别着一个布囊,将王苍等人引到厅门前,看那满脸喜色,已然忘却了刚才的事情。 “武泉塞障塞尉王苍求见天使。” “进。” 一道阴柔的声音从厅门内传来,王苍扭头和魏三、刘恢二人低声叮嘱了几句,然后将厅门推开,缓步走了进去。 “吱呀!”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厅门缓缓关闭。 与这六百石的小黄门相比,王苍的品秩只有两百石,加之前者来云中是为了传达天子诏令,故而王苍没有抬头,低头作揖往前行了几步,然后俯身下拜道。 “下吏王苍,拜见天使。” “起来吧,王塞尉。” “唯。” 王苍缓缓从地上爬起,在抬头时,快速的瞥了一眼上首那人,然后低眉顺目的侍立在厅中。 对于王苍的小动作,小黄门早就做过无数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知王塞尉此来所为何事?” “下吏知天使到郡中许久,因府君所托,未能抽的开身,故而今日前来拜见。” 小黄门点了点头,买马乃天子诏令,是头等大事,确实不可怠慢。 “那此刻见也见了,如无要事,王塞尉请回吧。”说罢,小黄门便准备起身离席。 这阉人好强的气场!好个不见兔子不撒鹰! 相较于前世那些影视作品中贪婪愚蠢的宦官,眼前这位虽然看着阴柔,表情和话语却拿捏的滴水不漏,让王苍心中暗惊。难怪历史中的大将军何进会被玩成那样,这些人当真不可小觑。 王苍心中暗骂,但口中却道:“洛阳离云中极远,下吏知天使不日将回京都,加之在边塞略有缴获,一点程仪,敢为天使车马壮些行色。” 说罢,王苍恭敬的作了一揖。 结合前面小吏在厅中说的话,小黄门如何不知王苍打算,亲自来到王苍身前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臂膀,笑道。 “王塞尉少年英雄,不仅守边有功,又斩获颇多,来日到朝中见到今上,必然为你美言几句。” “来,且入席中,今夜咱家便与少年英雄多饮几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王苍恭敬的回了句,但没入席,而是打开厅门,从魏三和刘恢手中接过漆盒,一手托着一个,来到小黄门身前将漆盒一一打开。 厅中早已点起油烛,将整个厅堂照得亮堂堂的,此刻照耀在漆盒之中,只觉一阵金光炫目。 小黄门只是简单过了一眼,便已知道个大概,马上将漆盒盖住,然后将其垫在坐席底下,喜笑颜开的说道:“且先饮酒,且先饮酒。” “来人,拿酒来!” 这般大吼一声,厅外等候招呼的侍女便端着食盒和几坛美酒进来,然后将一碟碟还在冒着热气的菜肴摆在小黄门和王苍案上,又架起小炉,跪坐在一旁为二人温起酒来。 见小黄门肯收,王苍知道自己所想那事已经成了一半,也跟着笑道:“下吏来得迟,便先自罚三杯。” 说罢,王苍端起耳杯,由着侍女将酒斟满,连连畅饮三杯,口中直呼过瘾。 小黄门收下了那百枚金饼,此刻看王苍的眼神都柔和了些,脸上笑道:“呵呵,王塞尉豪饮,来,再饮一杯。” “天使美酒,下吏便却之不恭了。” “无妨。” 小黄门摸着下颌上那稀疏的胡须,越看王苍是越满意。如此这般,二人连连饮宴许久,直至残月高挂。 王苍脸色微红,显然是饮酒不少,小黄门虽未饮多少,但从午间至日暮,亦饮了不少,此刻看着也有些微醺了。 挥手将侍女屏退,小黄门将王苍招呼到近前,似笑非笑的问道:“此刻没有外人,王塞尉,你有何事相求?” 王苍虽醉,但神志还是清醒的,脑中急转,装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在小黄门的坐席边跪倒。 “下吏久闻天使清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好了,好了,你也休要说这些,有何要求,速速说来。” “是欲举孝廉还是欲到外郡做一主吏?” 说到没有外人,王苍瞧了一眼那屏风后,但也未声张。心知眼前这阉人精明,索性返身将案上的耳杯端来,用指尖沾了些酒水,然后在案上缓缓描了起来,看那字样,却是。 羽林! 第132章 封侯非我意 羽林郎? 还是羽林左右监? 小黄门莞尔一笑,立下这等大功,竟只想着区区比三百石或是六百石的小官,终究是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 “王塞尉想做上官,或是中官,亦或为一小官?” 对于历史上的洛阳,王苍不是很熟,但他知道,族父王允这时在朝中为侍御史,此时不抱紧这根未来的大腿,那还等什么? 至于上中下三官,王苍自然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上官肯定是羽林中郎将,那是比两千石的大吏,以他的资历和阀阅,完本不可能得之。 这位天使说出来,不过是想调笑他罢了。 除非自己的亲妹妹是何皇后... 中官则是羽林左右监,虽是六百石的官职,且手下掌管着羽林左骑或是羽林右骑,看着是不错,但对于他日后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王苍无须找他,依靠军功便能为之。 但本朝以来,常发五营校和羽林一同东征西讨,故而就算是自己当了此官,也与洛阳那些历史名人无缘,甚至常常要被派到哪位将军手下去讨伐异族。 能立下大功还好,但战场之上,立尸之处,谁又能保证常胜不败呢? 且与武泉塞不同,武泉塞自己是主官,可以想怎么指挥便怎么指挥。到了那位不知名的将军麾下,自己将处处掣肘于人,如不是亲信,还不是干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到时候荒废了时间,错过了这起步的黄金时间,自己又谈何与曹操、孙坚、袁绍这几位大神相提并论呢? 所以王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羽林郎这条路子。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浊气,王苍缓缓回道:“天使,下吏愿为下官。” 小黄门不知道王苍的那些算计,深深的看了一眼王苍,忽然发觉看不懂这位年轻人了。 “你可要想清楚,以你在云中的功绩,不说为一两千石,千石或是六百石这种官职定然能取。” “且不说斩获,就说那日律推演的狗头,也能让你增秩三等不止。咱家也是过来人,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你着实不取?” 王苍坚定的看着小黄门,说道:“今上自登基以来,屡屡有贤明之举,下吏愿随侍左右,为一下官即可。” 小黄门听到王苍这番话,心中是大吃一惊,哪有人会这么傻?但一道念头从脑海中飘过,瞬间知道王苍的意思了。 “王苍啊王苍,咱家知道你的意思了,你...” “可是想靠这军功封侯?” 说到最后两字时,小黄门特地加大了音量,想将王苍震住,好从这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些许惊异的表情。 可王苍两世为人,加上在武泉塞时的历练,与未应募前的他已不可同日而语。 心中虽惊诧这阉人把自己看光了,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还是那一副恭敬的表情。 “天使,下吏先考妣丧于鲜卑之手,自那以后,便与异族不共戴天。” “至于封侯,下吏自小便慕定远侯投笔从戎,要说不愿,定然是诓骗于您。” “故而虽志封侯,但封侯非我意,但愿边塞平。” 一席话说完,王苍都觉得自己脸上臊得慌。 这句话不是自己首创,而是借鉴而来,可引来的反响却不低。 小黄门鼻息略微粗重了些,口中是赞许连连:“好,好,好啊!” “好一个封侯非我意!王塞尉,你这番话,待咱家回到朝中,必然将其原原本本的禀告于天子知晓,好让我朝再多一个班定远!” “下吏惶恐,区区贱名,恐污了今上的耳。” 小黄门一把将王苍拉到身旁,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漆盒,笑道:“无妨,咱家还听说了,近来郡中不知从哪里传开了一首童谣。” “叫什么,车辚辚,马萧萧...塞尉驱之如杀鸡。” “这童谣里的塞尉,便是王塞尉你吧?” 对于这个童谣,王苍怎会不知?说起来,这还是他不经意间授意亲卫和义从在人群中传来的。 两汉距先秦不久,对于采风之事,朝中自然关注。甚至在前汉武帝时,还会派遣专人去民间采集诗歌和童谣,并加以整理,成为汉乐府的诗歌,像那首《采莲》便是如此渠道来的。 “此前下吏在边塞救下了些郡中的百姓,可能是某个孩童感念恩德,故而做此童谣,不想竟传至天使耳边。” “呵呵,这些咱家都会如实与今上分说的。” “好了,长夜已深,今日饮宴许久,咱家也乏了,王塞尉先回家中歇息去吧。” 说罢,小黄门又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漆盒。这明显的动作,让王苍目光一凝,但很快就飘忽而走,口中恭敬的说道。 “下吏告退。” “且退下吧。” “唯。” 王苍亦如那小吏一般,倒退着出了厅门,临走时,也颇为懂礼,留下小黄门独自坐于上首。 啐了口耳杯中的酒液,小黄门将其随手泼在地上,骂道:“呸,冷了。” “啪啪啪!” 一阵拍掌声响起,躲在屏风后的那人又转了出来。小黄门头也不回的说道:“给咱家好生查查这王苍,这兵子是个人物。” 顿了顿,又道:“将日间那小吏的人头摘了,这种无父无主的东西,就不要留在府中了。” 那人点了点头,没有回应,自往屏风后走去,留下小黄门在那不知道想些什么。 厅门外,守了半夜的魏三和刘恢迎上前来,刚想说些什么,便见王苍摇了摇头,二人紧闭口舌,跟随在王苍身后,一路出了太守府。 看着那轮残月,王苍指着它对着身旁的二人笑道:“自从回了云中县,却是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如今夜已过半,魏三和刘恢以为是家中那事,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王苍。 王苍没有回话,领着二人急匆匆的往回赶去。这一举动,更加坐实了二人心中的想法。 行了刻余,便回到了西门里,此时里门紧闭,将塾内酣睡的袁老喊醒开了门后,王苍便回到家中。 前厅中的灯火通明,听到厅外的动静,几道身影从中走出,正是族兄王贺和侨儿、王霜等人。 见到王贺未眠,王苍脸上一喜,说道:“族兄,事已成矣,明日速将马匹交付于宗家,吾不日将回武泉塞。” 第133章 了却云中三两事 第133章 了却云中三两事 笔直的官道上,一众骑士飞驰而过,过了不久,又有一黑面汉子从后方追赶而来。 这骑黑脸汉子的下巴到脖颈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看着便极为凶悍,只是脸上的喜色与其相貌似有不符,飞马在一众骑士中连续穿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为首那骑身旁,口中大声囔道。 “主公,交待给俺的事办妥了。” 为首那骑笑了笑,说道:“好!辛苦你了,破奴。如吾等能在日落前赶到原阳,到时特许你饮两杯酒。” “哈哈哈,谢过主公。” 为首那骑看了眼左右,口中略微叹息道:“哎,可惜了那些财货,阉人在那物上少了点什么,在其他地方就会多要些什么。” “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惹得许多还在策马飞驰的骑士发出一阵爆笑,连刚才看刘破奴有些羡慕或是流露出几分妒色的从骑都被吸引走了注意,跟着大笑起来。 为首那骑没有笑,用手中马鞭指向远处,只见出城时还是湛蓝的天穹,此刻竟变得漆黑如墨,那厚厚的云层似乎要压在人心尖尖上一般。 好一幅风雨欲来的恐怖场景。 “速度再快些,不要吝啬马力,到时多喂些精粮就是。此时不走,等到大雨下起来就不好走了!” “唯!” 一众骑士纷纷正色敛神,手上马鞭连连挥动,显然对这骑极为畏服。 而刘破奴已然登场,能让他恭敬称呼为主公的,除了王苍便再无他人。 三日前的夜间,王苍让自家族兄王贺等到天亮便赶着一千匹良马,并带着几十义从去交付于宗家。 不到日暮,王贺等人就回到家中,与之一同来的,还有宗家交付的一千枚金饼! 还真别说,果然如王苍所料,宗家确实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云中王氏能搞到这么多马匹,本以为一匹良马十万钱,折算下来也就是五金。 自己带了两百匹良马的钱,也就是一千金过来,目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云中王氏确实能搞个几百匹都不错了,但他们忽略了一个人,此人便是王苍! 这一千匹良马直接让宗家那位负责管事的族父笑得连脸上的褶子都绽开了!因为,他们转手便能将这十万钱一匹的战马卖到百万钱以上! 一来一回之下,一匹良马在祁县宗家的手中就瞬间暴涨十倍的身价,那管事的族父如何能不喜? 虽然此次只带了一千金,但那位管事的说好了,不出月余,剩下的四千金会如数送至,让王贺无须担心。 可惜这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昨日为了搞到袁敞手中的马铠,王苍直接大手一挥,邀请了袁敞、梁诩和张杨等郡中大吏到家中饮宴。 甚至还提前到梁诩家中走动了一趟,专门托他把家中那队侍女、舞姬和乐伎借来。 梁诩这老小子不知从何处知道了王苍买马的事,晓得王苍此刻身家不菲,故而迟迟不肯松口。 最后好求歹求,还是被梁诩讹去了五十金,不过效果还算斐然。 他家那位红袖添香的侍女被王苍搞来了! 王苍心中安慰自己,这不是见色起意,这是家中既然有了匈奴舞姬和乐伎,那再凑个侍女,组个能唱相和歌的班子,这岂不美哉? 嗯哼,说回正事。 虽与袁敞私交甚密,可这位长史如梁诩一般,死活不肯松口。王苍没有办法,只好拉着他从午间一直饮宴到夜半,最后袁敞不胜酒力,实在是喝不下了,方才略微松口。 虽是松口了,可也足足用了五十金,才从袁敞那里“买”来了一副马铠和两位熟悉锻造和编织技艺的工匠夫妻过来。 不过这些都是小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用了王苍百金多些罢了。 真正的大头还是那位小黄门! 刚才刘破奴急匆匆的追上了王苍等人,正是为了给这位天使送礼去了。 今日天还未亮,王苍等人便收拾妥当,准备返回武泉塞。未曾想刚打开院门,院外的阶上便放置着一个较大些的漆盒。 王延寿走上前来将其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血糊糊的黑坨子! 随手将这令人作呕的黑坨子提起来一看,不正是那日在太守府中收受了自己好处的小吏! 与漆盒一同放置的,还有一个鼓鼓的布囊。其表面虽被污血浸透,可王苍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那日自己送出去的碎金子。 略微感慨一番,结合那日小黄门的异常动作,王苍无须多想,便知道这阉人是个既有手段又极其贪心的。 让侨儿将这漆盒在水井旁洗净并擦拭一番,王苍亲手拿着金饼将其塞满。还真别说,待到盒子装满,不多不少,正正好是百枚金饼之数! 这让王苍更加感慨了,好一个没卵子的太监。 说来更巧,今日也是这位天使出城的日子。只不过王苍是回武泉塞,而这位是返回朝中。 刘破奴在太守府中了解完这事后,便折返回来将此事告知王苍。王苍沉思了片刻,招呼侨儿再拿三百金出来,满满当当的装了六个小些的漆盒,连那百金的事一同交予刘破奴去办。 只不过其中的百金是给小黄门的,剩下三百金则是给曹节的! 袁敞曾经说过,甄厉能当上这两千石的太守,背后正是曹节在运作。而今辰那小吏也没白死,那日在院门外,也将甄厉的事情与王苍分说了一番。 如今刘破奴在王苍的授意下,在城南十里外的亭部附近将小黄门人一行人拦下,并将这些漆盒一并交予小黄门手中,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刚到手,还算热乎的一千金用到现在已去其半,可是王苍一点都不心疼,这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想起侨儿那略带几分幽怨的眼神,王苍不禁大笑几声,胯下的那匹踏雪乌骓似乎感受到了王苍的心意,更加奋力的迈开了蹄子,不消一会儿,便将众骑远远的落在了身后。 一夜无话,待到王苍等人能看清石城轮廓时,便来到了次日的上午。 石城旁的河桥官道边,吕布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瞅,看到远处的黑点,脸上瞬间挂满了喜色,冲着身旁的众多官吏道。 “终于把贤弟盼回来了!” ------ 1.羽林郎,羽林左右监,羽林中郎将:与前汉的羽林孤儿不同,本朝末期羽林郎的兵源相对固定,即常选西北边郡的北地、上郡、安定、汉阳、陇西、西河六郡的良家子为之。 至于前期,多是以军功授羽林,而且有一部分父死子替的现象。 能从文献中得知的是,羽林郎的人员是常驻的,即128人也。 《后汉书·百官志》:“羽林中郎将比两千石。本注曰:主羽林郎。 羽林郎比三百石,本注曰:无员。掌侍卫戍从。常选汉阳...西河凡六郡良家补。本武帝以便马从猎,还宿殿陛岩下室中,故号岩郎。” 关于岩郎这个宿岩下室中的这个居所,即德阳殿前的御陛之下。也就是通常影视剧中那条长长的台阶之下。 但这个观点,在荀绰的《晋百官表注》中不同的解释。 即:言其严厉整锐也。案此则为岩郎,与志不同。 但根据整个汉末的羽林郎来看,能叫得出名姓的也不过是一个董卓罢了,而且其当羽林郎的时间还很早,在汉桓帝末期。自他之后,终灵帝一朝,再无有名有姓之人入眼,故而荀绰此言,吾不取之。 《蔡质汉仪》曰:羽林郎百二十八人,无常员,府次虎贲郎。 根据吾之观察,汉承秦制,虽不断革新,但仍十分臃肿。 如最初的高祖开国时期,郎官负责戍卫侍从,后武帝时期,始由羽林、期门(后改虎贲)戍卫侍从,而到了东汉,则是由中黄门冗从和羽林共同戍卫。 根据吾之观察,到汉末之时,虎贲郎最根本的戍卫侍从的职能,更多的变成了戍卫宫廷,因其多是父死子代,人员臃肿不堪用。 加上公元161年的卖官鬻爵,虎贲郎、羽林郎、关内侯等官职和爵位可以买卖,让民间的低劣之人充斥进了虎贲郎中,这让其更加不堪用。 且由于郎官系统的改革,大量郎官充入内庭,其根本想法也不过是借此来做一个跳板,希冀转任他官,当一个资历来用,这就丧失了汉武帝设置期门军(后改为虎贲)的初衷。 虽然以郎官和虎贲郎作为近身武装侍从的职能缺失了,但羽林郎的人员变动不大,这一点从西汉武帝时就居住在岩下,东汉迁都洛阳后,其居住地和需要戍卫的地方不变来看。 窃以为,作为居住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的一类侍从,其戍卫侍从的职能没有太大变化,虽与上文三者的职能并列,但含金量还是挺重的。 而且,虎贲郎和三署郎的驻地不在宫城之内,甚至可以理解为住在城市里的公务员,每日去通勤打卡上班。 虽然在台阁区给他们安排了临时休息的场所,甚至还有部分餐食供应,但终究不是住所。 而后,五官中郎将和左右中郎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的办公区域也被搬离出了南宫,迁往了洛阳城南外的太学附近,而具体的搬迁时间,史书上没有资料记载。 窃以为,应该不在桓灵之际,但猜测有无限可能,可能是邓太后时期,也可能是光武时期,亦有可能在明章时期,具体就看个人理解了。 根据上述资料,皇帝出行负责随从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中黄门冗从和羽林郎了。 中黄门冗从属于宦官,但品秩不高,目前在历史文献中的品秩不可考,根据论断,应是普通小宦官。 此处略微细讲一点。 许多人对于小黄门和中黄门的认知可能有些许误区,例如小黄门的“小”字,并且许多人对小黄门的认知应该是在演义中出现过的小黄门左丰,即向卢植索贿不果,然后将卢植给诬告的那位,认为其品秩应该不高。 实际上,这是一处误区,小黄门其实并不小,甚至除了两千石的中常侍之外,整个禁中就属小黄门的地位最尊崇! 小黄门的品秩为六百石,但他能管地方就特别多了,如张让便是由小黄门升任的中常侍。然后小黄门日常还能随侍天子左右,故左丰能诬告卢植也实属正常。 而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受尚书事! 其一定意义上,属于是分割走了侍中的权利。且中常侍与小黄门能够受尚书事,便直接参与到了尚书台的日常工作决策中。 根据资料,窃以为,三公在整个东汉更像一个荣誉职称,具体工作事务,还是由尚书台中的尚书令、尚书仆射和六曹尚书来负责具体事务。 这是前者,由其衍化而来的三省六部制,大家应该不陌生。 话题有些扯远了。 中黄门虽比小大,但其品秩只有比三百石,这还是后面增长而来,最初时不过比百石而已。 至于负责统领中黄门冗从的中黄门冗从仆射,则是六百石。可他负责的也不过是领着可能几百甚至近千人的小宦官日常护卫天子及后宫。 由于其工作内容的特殊性,日常是可以携带武器的,故而也可以称他为武装宦官。相比于比三百石的羽林骑,这些不入流的中黄门冗从,似乎有些不够看。但请看下文。 《后汉书·窦武传》:营府素畏服中官。 这七个字的主角,便是宦官。 当时所在的时期是汉灵帝即位第一年,窦武是当时汉桓帝托付给汉灵帝刘宏的辅政之一。 当时他的官位是什么呢? 窦武,太傅,位三公之上。大将军,掌天下兵马。录尚书事,掌天下事务的决策。且持节将汉灵帝迎入殿中即的位!这样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便被宦官弄死了,可想而知当时宦官的权势,且越到汉末,宦官权势越大。 虽然中黄门冗从这种小宦官在羽林郎面前不够看,但小黄门肯定是绝对够看的,故而小黄门看轻王苍也实属正常。就算卢植这种海内名儒兼比两千石的某中郎将亦是这般。 这便是当时畸形的宫内政治环境。 羽林左监\/右监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羽林左骑\/右骑,丞一人。 羽林左监与羽林右监则是六百石的中层官吏,手底下各自掌管着一支八百人和一支九百人的羽林骑。 这个官职和具体事宜暂且不表。 羽林中郎将的话,也没有什么说头,也如前文字面意思一般,此处暂且不表。 第134章 赤兔 “大兄!” 吕布的身形高大,王苍隔着老远便瞧见他了,有些烦闷的心情瞬间变得好了起来。 这一路上可不算太平,从原阳县过来时,那边已是暴雨倾盆,但走到武泉塞附近时,反倒一点雨滴都不下。 这种反常的天象,让王苍大感无奈。真可谓:东边日出西边雨是也。 被淋成落汤鸡的王苍把额角碎发往后一捋,离着吕布远远的就跃身下马,将踏雪乌骓交由王延寿牵着,自己则快步向吕布走去。 “嘭!” 一阵肉体碰撞的声音从二人胸膛中发出,王苍瞧着吕布的神色,不禁笑问道。 “大兄近来可是没有歇息好?” 说起这个,吕布一脸幽怨的看着王苍说道:“贤弟自去云中快活,留下为兄在武泉塞遭罪。哎,你可知那些缴获而来的战马每日需要多少刍稿来喂,刘康、杜宇这两老头为了刍稿,从日到暮的缠着我不放。你又知不知道那些鲜卑俘虏足足有一千余,小两千人...” 一边说着,吕布脸上的怨气就更大,好似一个怨妇一般看着王苍。 王苍抓起吕布的手,将他引到队伍中,指着一匹足有九尺余的枣红马说道:“大兄,是苍的不是,你看,这不是给你寻了匹骏马来道歉不是。” “嗯?!” 碰见这么一个义弟,吕布本来一肚子的委屈,在被王苍抓着一路哄的情况下也没消去多少,可是看见这匹枣红马的时候,他是一点怨气都没有了! “嘶,这等天马,贤弟是何处寻来的?” 就像孩童看见一个新奇的玩具一般,吕布第一眼看见这马就走不动道了,将王苍的手挣脱开来,大步来到那匹枣红马身边,眼中流露出惊异的目光。 “大兄,这礼物可还满意?” “哈哈哈哈哈,满意,太满意了!” 吕布一边大笑,一边又小心翼翼的摸着枣红马的鬃毛,摸了一阵,又掰开马嘴来看看,见牙口不错,心中更是满意,视线往上,又盯着马眼猛瞧。 王苍心想,后世的你会背上三姓家奴的骂名,不就是起源于那匹赤兔宝马上吗?如今将这匹与赤兔形似的战马送予你骑,不知你还会不会杀丁原呢? 可惜这些话不能当面来问,这种腹诽的乐趣,也只有王苍自己一人独享了。 “姐夫,别摸了,骑上去试试,你与我姐在家的时候都没这么体贴过。” 王苍身后,吕布的小舅子魏续和成廉、侯成等亲信将领跟了过来,见吕布这般作态,魏续不由得出声调笑道。 宝马在前,吕布可不管这么多,口中辩解道:“吾这是在相马,汝等不懂,待吾骑上两圈再来与你等分说。” 说罢,吕布直接跃身跳到枣红马的马背上,一双猿臂轻摆缰绳,示意枣红马往前奔驰。 可刚才还颇显温顺的枣红马被骑了之后,不仅没有听招呼,反而连连摆动身体,在那里是又颠又跳,希冀把吕布从马背上颠下来。 王苍远远的指着枣红马笑道:“此马性烈,大兄可还驯服得了?” 马上有鞍,吕布稳稳的坐于其上。任凭枣红马如何摆动身形,他那一双腿就如同生铁嵌在马腹边上一般,不管马身如何,却不曾动了分毫。 一手提着马缰,另一手接过王延寿抛来的马鞭,吕布手上发力,马鞭连连拍打在健硕的马臀上,枣红马吃痛,只得迈开蹄子胡乱的飞驰出去,伴随着点点蹄响,吕布的声音也在空气中传了开来。 “贤弟无须担心,别说是匹马了,就算是头奔牛,为兄也能将这畜生擒住,且等上片刻再说。” 话落,伴随着枣红马的一阵嘶鸣,吕布的声音逐渐变得不可闻,一人一马,就此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塞尉,是否要派些人跟着吕屯长?” 见侯成来问,王苍随口道:“无妨,大兄之能,诸君还不知晓?” 说罢,自往塞中诸吏的方向走去。 魏续、成廉、候成等人想了想,觉得王苍说的有理,干脆不再去管,也反身跟在王苍身后。 可还没等王苍走到诸吏近前,从人群后就钻出两个老者,将其吓了一跳。 不待王苍说话,一人抓着王苍的一只臂膀,死死的盯着他喊道。 “塞尉,没有刍稿了!” “塞尉,快派人去收集刍稿,那些战马已经开始吃粮食了!” 这突然窜出来的两位老者面容枯槁,看着就好似恶鬼一般,王苍刚准备动手反制,耳中便听到他们喊的话,手上的刚提起力道顿时一泄。 “刘公、杜公,且慢,且慢!” 刘康和杜宇不听,还是一边抓着王苍的臂膀,一边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王苍见状,脸上苦笑道:“能不能让本尉好好说,刚才可是着实将本尉吓了一跳。” 见王苍拿出架子,二人这才松了手,但那眼神还是死死的盯着王苍的脸,好似他会逃跑一般。 “刘公、杜公,这些战马我有大用,且挑出五千匹粗劣些的来,本尉依照市价将其买下。” “塞尉此言当真?” “莫不是诓我等老人?” “一匹普通战马的市价可是在五千钱上下,五千匹,待吾算算...” “一匹马五千钱,一千匹便是五百万钱,而五千匹便是两千五百万钱!” 算到这里,两位士史像盯着怪物一样盯着王苍,根本不相信王苍会拿得出这么大一笔财货。 王苍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身前的侯长第五班、尉史费氏兄弟等人笑道:“本尉赶了快两天一夜的路,有何事,不如回塞尉府说,诸君,如何?” 众人位卑,见王苍这般说了,哪里会驳王苍的话,纷纷作揖道:“唯!” “延寿、宋宪,快些进城,先把身上的湿衣物换下。” “唯。” 王苍一马当先,从诸吏和塞中百姓分出的通道中走进城中,其身后,王延寿、宋宪等人牵马跟随。 行到塞尉府后院,宋宪等亲卫义从自去更换衣物和洗沐一番。 王苍也来到雾气蒸腾的浴房门口,此时一个小巧的身影正卖力的提着一大桶热水,踮着脚将其倒入浴桶内。 浴桶大,装热水的木桶小,这小巧的身影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从地上提起早已备好的木桶,踮起脚尖倒入浴桶内。 不一会儿,七八个木桶的热水悉数倒了进去,小巧的身影的额头也冒出一层细密的香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热气蒸的。 这身影没有休息,双手各提一个木桶就往外走,但刚转身,额头便迎面撞到王苍胸口。 “呜呜...” 一阵猫叫似的低鸣从胸口处传来,王苍倒退两步,一把将这摇摇欲坠的身影扶住,笑问道:“难怪未在城外看到你,没想到竟在此处寻到你了。” 这道小巧的身影不是他人,正是杜飒的幼女,与秦宜禄指腹为婚的杜薇! 杜薇将木桶放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那双好看的杏眼往上一瞧,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原来是王苍,一丝委屈涌上心尖,不由得娇声叫道。 “坏人,你又欺负我!” 王苍用手揉了揉杜薇头上扎起的两个小揪揪,然后蹲在她的身前,说道:“这些都是粗活,薇薇且去找延寿,本尉给你准备了礼物。” 杜薇听到有礼物,那心尖的委屈顿时消散了些许,心中冒出一丝喜意,但想了想,又忽然将木桶提起,看了眼身后的浴桶,有些干巴巴的说道:“浴桶的热水还未装满。” “无妨,这些本尉自己来就行,去吧。” 说罢,一把将杜薇手中的木桶抢过,一手提着两个,另外一手则将杜薇往外推了推。 杜薇转身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但还是没有出门,反而又到浴桶边将那些木桶提了两个起来,说道。 “薇薇是塞尉的大婢,这些事情,自然该由薇薇来做。” “虽然塞尉给薇薇备了礼物,但连自己该做的事都做不好,薇薇怎么能无功而受禄呢?” 王苍见她这副小大人般的神态,也没再劝,脸上浅笑一阵,自去提水去了。在他身后,一个小巧的身影亦步亦趋的紧跟着。 一番洗沐,将王苍连续赶路的疲惫散去些许。门外,刘、杜二位士史的声音如同倒豆子一般传入耳边。 “塞尉,可曾洗沐好了?” “塞尉,真要买马?” “塞尉,你再不出来,我们这两位老头子就要进去了!” 王苍慵懒的躺在桶内,此时水温刚好,可他已无心再泡,因为,以这两位老人的性格,可能真要推门冲进来抓人了! “二位且慢,本尉正在穿衣。” “塞尉快些!” “塞尉!” “塞尉...” 拿起一旁的细布将身体擦净,王苍看见架上干净的衣物,不知为何,嘴角轻笑了几声,然后开始快速的穿了起来。紧赶慢赶之下,王苍快速的出了浴房。 门外,刘、杜二人士史的脸色似乎泛起些许红润,见王苍出来,无需多说,两位老者如同力士一般将一脸无奈的王苍架住,然后直接快步带进了会客厅。 将王苍架至主位坐定,刘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账簿,杜宇则是拿出一把算筹,二人一左一右,将王苍夹在中间。 刘康指着账簿上的内容说道:“与日律推演一战前,塞中有马七百九十一匹,战后亡三百二十六匹,伤二百零九匹。与日律狼角一战又亡...” 刘康一边说着,杜宇一边将算筹摆在王苍的案几上给他看,等杜宇尽数摆完,刘康则接着念道。 “伤马中堪用的,都已尽数转为辕马或是耕田的驽马,不堪用的,则是杀马取肉。接连几场大战,簿中记录的战马已十不存一,可缴获的也十分喜人。” “几场大战下来,塞中缴获能用的战马足足有近七千匹!塞尉欲购五千匹,这就是...” 说到这里,刘康略微停顿,等杜宇将算筹摆好才接着往下说道:“一共是两千五百万钱!” “如折算成金饼,这就是一千两百五十金!” 刘康如同财迷一般,笑眯眯的盯着王苍说道:“塞尉准备用五铢结算还是金饼结算?” 被夹在中间的王苍说道:“两千五百万枚五铢钱,凑在一起,那不是如同一座铜山一般,本尉自然是以金饼来结算。” “金饼好啊,金饼方便,嘿嘿...” 看两人疯魔的样子,王苍笑着说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另外,再给本尉挑些七尺以上的战马出来,数量不要多,你等挑个五百匹即可。剩下一千余匹战马给塞中也是堪用的,这些战马数量太多,其他人未必能够梳理清楚。” “本尉只给你二人一千两百五十金,至于战马,给本尉五千五百匹,这剩下的事情,便无须本尉多说了吧?” “下吏明白,嘿嘿...” “塞尉宽心,这些事情交由我等来办即可。” 王苍知道,本朝的政治生态便是这般,做官吏的月俸想养活自己是没有问题,可一家人呢? 故而听到王苍说要买马,这两位在塞中多年的老人瞬间便晓得其中意思,这对他们来说,不亚于又一场泼天的富贵! 加上王苍所打出来的几场大胜,塞中上下对王苍是心中畏服。 那些日律推演及其诸子的缴获中,可是有一部分到了塞中上下的口袋里,这让他们对王苍更是口中敬服。 如此心服口服之下,王苍的可操作的空间便更大了些。 最开始,自己只是估算了个五六千匹,最多也就是六千多匹出头,没想到,竟足足近七千匹之多! 脑中急转,想起了自己要秦阳招募的五百义从,那既然战马数量够多,便再多要些又无妨,是吧? 至于是否会有人将这事上告郡中? 君不见,袁敞、梁诩、张杨都曾被王苍请来赴宴,塞中诸吏的家中,马厩里的那些财货和良马。 至少此时在武泉塞,王苍是一点都不担心。 与这两位老狐狸又闲叙了一番,王苍便起身将他们送了出去。 可屁股还没坐热,吕布便直接牵着那匹枣红色的骏马来到后院,冲着厅内的王苍大声喊道。 “贤弟,且来看为兄将此烈马驯服了!” 王苍无奈起身,走出厅外冲着吕布喊道:“大兄熊罴之士,此等劣马,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哈哈哈哈哈,这还要多谢贤弟赠马。” “贤弟去云中许久,为兄日夜思念,今夜吾等抵足而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大兄,可曾给这匹枣红马取名?” 吕布一拍马背,笑道:“光顾着驯马,这点未曾想到。贤弟,此马乃是你相赠给为兄的,取名还需贤弟来取。” 王苍自然不无不可,心中早就想好了这马的名字,当即冲着吕布细细说道。 “此马通体如火,色泽如赤,不如取一赤字。加之奔驰起来如脱兔一般,便再取一兔字。此两字合之,不如叫它。” “赤兔!” ------ 1.相马:关于相马经,现代无完整的相马经的问世,而从长沙的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相马经乃是残篇,其中关于相马的内容,便是相马的眼睛,观其眼睛的神采、神色等来相马。 而其中也说过,相马有十相,那一本是马眼。至于其他的马臀、马蹄、马腿、牙口等,都有可能包括在其中。具体是什么样的,那就还要等待考古的发现了。 第135章 黑牛 对于王苍起的这个名字,吕布也十分赞同,摸着赤兔的鬃毛笑道:“不想贤弟亦会相马,此马头似兔,耳似狐,其目如鹰,其背如鱼,真可谓上上之马。” “贤弟,闻你亦有一匹踏雪乌骓与赤兔不相上下,且一同牵来,随吾去城外再骑几圈。” 王苍这会儿有些疲了,但挨不住吕布的几番相请,无奈之下,只得动身。 二人出了塞尉府便翻身上马,随手将欲要跟来的义从打发走,吕布率先拍马,在石城的主道上驰骋起来,王苍见状,亦快马跟随。 不消几息,便出了东城门。这匹九尺余的赤兔马兴许是在呼衍部的厩中关了不少日子,那股子隐藏在身体内的锐气开始慢慢恢复,一见到广阔的草原,无须吕布拍马,四只蹄子连连踏动,没一会儿,就将王苍甩在身后。 远远的,吕布的声音传至耳边:“贤弟,快快跟上!” “好!” 看着吕布意气风发的样子,又见赤兔人立而起,两只有力的前蹄在半空中连连挥动,伴随着一阵嘶鸣。 “唏律律!” 不觉耳边似乎响起了:“烈火卷雄风,红云映碧空。莽原好驰骋,烽烟天边涌。骐骥有良种,宝马待英雄...” 嗯哼,死去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我了。 王苍:?_?. “贤弟!贤弟...” 听到吕布又在呼喊自己,王苍将心神收敛,也拍马开始追赶,不消一会儿,便与吕布并马而行。 呼啸的寒风扑在脸上,两匹战马似乎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经王苍和吕布的催促,自觉开始加起速来。 “畅快,畅快!” “大兄慢些。” 踏雪乌骓虽是也是宝马,可年岁比赤兔马要稍小些,故而在马力上略逊一筹,不觉已落后半个马身。 吕布一提马缰,赤兔会意,将速度慢了下来,这一番奔驰,二人便来到了芒干水边。 王苍和吕布将马速放缓,一边控马,一边开始闲聊起来:“大兄,之前走的匆忙,此前塞中那些鲜卑俘虏现关押在何处?” “都在城中军营关着呢,这些人可都是青壮,要不是贤弟你未归,为兄早就收些人当义从了。” 王苍点了点头,这一千多人都是弓马娴熟的青壮,稍加训练,做个义从胡,比自己从头开始培养骑卒来得方便些。 “吾亦有这个想法,从这一千多人里面遴选些精悍的,到时候凑个六百骑,大兄,你我二人对半分了,如何?” 吕布亦点了点头,自己的这个贤弟送了自己几次马,如今加起来,自己手底下的私马有近千匹,再养个三百义从胡,压力不算太大。 至于那些鲜卑人愿不愿意,会不会做逃兵,塞中其他官吏会不会有意见?就不是吕布该操心的事情了。 塞中如今贤弟最大,军营中又是自己最大,有异议?借第五老儿和费氏兄弟几个胆子,他们都不敢! 等到义从收入麾下,这些事情有自家小舅子来操心,加上大车等义从旧部作为骨干。 如果这些人敢逃,哼哼!不过是多砍几个人头罢了。 “三百义从刚刚好,塞中亦需要些奴隶来屯田做苦役。贤弟,你这一归,为兄是一身轻松啊。” “大兄的文治之能不下于吾,只是心不在此而已。” 吕布闻言大笑道:“那些什么鸟简牍看着便烦,不如饮酒作乐来得有趣。” “嗯。” 王苍应了声,将眼神望向冰面,此时河水还没解冻,河道上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忽然,有两个黑色的小点映入王苍瞳孔,此时正远远的停在冰面附近。 往周边探了一眼,这不正是前些日子与日律狼角厮杀对话的地方吗! 王苍警惕的拉住了吕布的缰绳,肃声道:“大兄,且慢,你看那边。” 吕布知道王苍的性子,通过其说话的语气发现事有不谐,浑身瞬间警铃大作,快速将腰间的环首刀拔了出来,厉声道。 “可是有埋伏?” “非也,有两个人在那边。” 说罢,翻身下马躲在踏雪乌骓的马腹边,显然是以此为依托来抵抗冷箭。 吕布亦是这般,身子微缩,警觉的站在赤兔马后。 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两个黑点有动作,王苍扭头说道:“大兄,不如去看看?” “嗯。” 吕布点了点头,将赤兔马与踏雪乌骓拴在一起,陪着王苍走上冰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黑点那边走去。 行了一阵,那两个黑点逐渐放大,看其打扮,好似胡人穿着?王苍和吕布悬着的心瞬间松了下来。 搞了半天,原来是两个胡狗。 本就心气颇高的吕布瞬间面色涨红,自己竟然被两个胡狗吓到,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让成廉、魏续等人笑话不是? 带着愠怒,吕布快步在冰面上走了起来。另一边,随着这两胡人逐渐清晰,看那身形,好似在哪里见过? 可是自己又没有什么塞外的胡人朋友,这二人会是谁? 难道是日律狼角? 还真别说,王苍猜对了,但没完全猜对。 吕布将其中一人的脸上的辫发捋开,发现有些眼熟,但正在气头上的他哪里管得了这些,举起环首刀便砍将下去。 “大兄,且慢!” “这人是乞伏罂!” “乞伏罂?” 得益于王苍的呼喊,吕布的环首刀在乞伏罂的脖颈前堪堪停住,可那雪亮的刀锋还是划破了其表皮,丝丝鲜血顺着伤口渗了出来。 王苍来到另外一人身前,将其脸上抹开,口中惊喜道:“黑牛?!” 不知是二人的对话还是脖颈处的寒气将乞伏罂刺激到,这个浑身狼狈的胡狗竟悠悠醒转过来。 一睁眼,一高大壮汉提着刀架在自己脖颈上,吓得他刚想尖声惊叫,可吕布一瞪眼,这胡狗就乖乖把声音从喉间憋了回去。 将黑牛扶起,王苍依照前世的记忆,对着他的人中掐了十几息。还真别说,黑牛也睁开了眼。 瞧见是王苍,那双无神的眼中冒出亮光,口中惊叫道:“主人?!” “吾还以为你们亡故在日律推演的营中了,不曾想,却在此处见到你等,你那两个大儿呢?” “呜,呜呜...” 说起这个,四十多岁的黑牛瞬间哭得和个泪人一样,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囊,双手颤巍巍的递给王苍。 王苍随手接过,摸上这布囊便知道,这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人头,心想,这应该是其两个儿子之一的人头吧。 可一打开,那面目狰狞的人头脸庞上浮现的面容竟然是。 日律狼角! 第136章 乞伏罂 “黑牛,这,这是?” 这种意外的惊喜之下,王苍直接激动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既然日律狼角的人头在此,那岂不是说连日律部最后的嫡系血脉都留在了武泉塞? 这下自己的封侯之事,稳了! “主人,有吃的吗?” 黑牛虚弱的喊了声,不是他不想多说话,实在是几日未曾进食,饿惨了! “哈哈哈,走,本尉带汝回家。” 说罢,王苍一把将黑牛扛了起来,转身大步朝着芒干水对面走去。 一旁的吕布也听了个大概,心中还是有些愤懑,对着乞伏罂就是一脚。 “死了没,想叫乃公背你,想都不用想,自己起来。” 话落,吕布也快步跟上王苍,二人一同走上冰面,对于身后的乞伏罂是看也不看。 乞伏罂:???????????. 满脸委屈的乞伏罂躺在原地心想:这日律狼角的人头也不是他黑牛一人擒杀的啊! 可瞧着王苍和吕布逐渐走远,乞伏罂只能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起身,一瘸一拐的跟了过去。 辽阔的冰面上,王苍一手提着日律狼角的人头,另外一肩上扛着黑牛。本以为这个中年胡人有些重量,没想到扛上来后轻飘飘的,就如同女子一般。 略微一想,王苍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像这种征召而来的普通牧民,平日里根本舍不得吃牛羊肉,也就是吃吃牛羊产出的奶制品,最多的肉食补充可能也就是草原上的狐兔鼠狼罢了,如果遇上头人残暴的,这点肉食可能都吃不到。 哎,游牧民族有游牧民族的难处,可耕种为生的农夫和日日纺织的农妇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包括塞中的军户,这些年来,家家户户都没什么青壮了。看来该早些将他们迁往武川镇了,毕竟自己曾答应过要养那些戍卒的妻子和儿女的。 一边走着,王苍觉得有两个肉球在自己的肩侧不停的拍打撞击着,结合这次没见到黑牛的两个儿子,看来应该是他们在拍了。 呵,人都死了,还挺调皮。 将黑牛扶上自己那匹踏雪乌骓坐好,王苍一边和黑牛聊着他这些日子的近况,一边等乞伏罂过来。 从黑牛口中得知,之前他被换了个烧火做饭的差事,故而那些日子未与自己联系。可他对于王苍还算忠诚,一直拉拢着乞伏罂和那些被王苍遣散的鲜卑俘虏。 就在王苍夜袭那晚,他被乞伏罂裹挟着逃亡,可逃得太急,众人没有抢马,一直徒步往塞外跑。跑了几日,也未曾见到日律老狗派人来寻,后来从一骑马逃来的鲜卑骑兵口中得知,他的主人王苍正在草原上追逐着日律老狗,这让黑牛信心大增。 可他们这群溃兵身上又没食物,此刻看到那骑兵胯下的战马,就跟草原上的狼看见羊一般,瞬间口水直流!不知是谁第一个朝那骑兵扑了上去,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杀马,取肉,喝血。 就这样又撑了几天,一伙几十骑的队伍将黑牛收拢,这伙骑兵不是他人,正是日律狼角! 夜间,黑牛找到乞伏罂一合计,干脆将日律狼角杀了,取他的人头交予王苍来换一辈子的衣食无忧。乞伏罂早就饿怕了,此刻他那肥硕的肚皮早已干瘪,想起王苍平日对他的种种,瞬间心动起来。 可计划是好的,执行起来又拉了稀。 后半夜,黑牛带着两个儿子和乞伏罂和一干溃兵摸到日律狼角附近,想趁着其熟睡将其杀死。可他们低估了日律狼角和其亲卫的战斗能力。 像他们这群几日未曾进食的溃兵哪是日律狼角和其亲卫的对手,不消片刻,就快被杀散了! 最后关头,靠着黑牛的两个儿子的以命换命之下,黑牛终于将日律狼角刺死。其他亲卫见状,也不想着为其主报仇,而是转身就逃。 日律部最后的大帅都死了,他许下的种种承诺已经没人兑现,那还为其卖命干什么?那当然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啊! 王苍听完,疑惑道:“之前日律狼角身边还有几百亲卫和杂骑,怎么你们才见到几十骑?” 黑牛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王苍想了一阵,估摸着应该是见日律部大势已去,那些杂骑便如鸟兽散去了吧。 这时,一瘸一拐的乞伏罂也来到了王苍和吕布身边,见黑牛骑在马上,心中闪过一丝羡慕,但视线刚转到吕布这边。 吕布冷哼一声,自然不肯他骑自己心爱的赤兔宝马!干脆自己上马,冲着王苍说道。 “贤弟等为兄片刻,为兄叫塞中驾辆车过来。” 话落,手中马鞭连连挥动,留下乞伏罂吃了一嘴的沙尘。 还真别说,这匹赤兔宝马确实快如脱兔,不消几刻钟的功夫,一辆轺车和吕布便来到了王苍身前。 乞伏罂颤巍巍的爬上了轺车,而王苍则是冲着黑牛问道:“可还能骑马?” 黑牛见到王苍,好似身上又生出了些许气力,略带中气的喊道:“小人是马背上长大的,自然能骑。” 王苍点了点头,也跟着踏上了轺车,与乞伏罂面对面的坐着。 黑牛见王苍不与自己一同骑乘,而是将自己的爱马让给自己,心中大为感动,可刚才不过是强撑罢了,这会儿伏在马背上,随着马蹄起伏,瘦弱的身子一颠一颠的。 乞伏罂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也跟黑牛一般喊道:“主人。” 王苍点了点头,没有搭理他。 瞧了眼自己左手的四根手指与右手剩下的三根,这位曾经的小部落头人的脸上笑得如同绽开的老菊,口中讨好道。 “主人,老奴已是个残疾之人,但还会些养马喂马看门之事,请主人看在往昔的情面上,给老奴一个服侍您的机会。” 王苍还是没有回答,但过了一会儿,在乞伏罂希冀的目光中轻点了下头。 轺车上太小,坐两个人伸展不开,但乞伏罂还是点头哈腰,冲着王苍连连说着讨好的话。 回到塞中,将乞伏罂交给王延寿安排,王苍自带吕布和黑牛进到后院中,又叫来塞中诸吏来饮宴,把日律狼角的人头给众人轮流传阅一番后,笑道。 “诸君,且静等朝中和郡中的封赏吧。” 第137章 黎阳武备 次日,天还未亮,石城的南门便已洞开,一名神色坚毅骑士转上官道,连连催促胯下健马提起速度,不消几息,就已消失在薄薄的雾气之中。 由不得这骑士不坚毅,在骑士的胸口内襟中,装着一封王苍的亲笔帛书和关于斩获了日律狼角的战报。在战马侧边,还挂着一个精美的漆盒,里面装着的,正是日律狼角的人头! 得益于要传首中枢,这枚人头被精心打理了一番,粗盐腌制到位自不必多说,特别是脸上,给它清理的是干干净净,就连王苍再见都要夸赞一句。 好一个翩翩少年头! 带着王苍等人未来的战功,这名骑士可谓是拼了命,清晨出发,终于赶在月半之前来到云中城外。 次日清晨,又是一名骑士带着同样的帛书、战报和日律狼角的人头就往洛阳的方向赶去。 在那封战报中,就不止是王苍等人的战功了,其中还加上了不少人的名姓。比如说:甄厉、袁敞、梁诩、张杨... 不知该怎么说,这应该算是本朝的特色了吧? 而在日落时分前,又是一大群战马来到云中城外,负责了望的县卒惊叹道:“娘哩,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无主的战马?” 可没人回答他,从太守府中出来的甄隰迅速将这些高大健壮的战马接收,然后将负责押送战马的王延寿等人迎进太守府。 就在众人进城时,离县城十几里的地方,又有一群骑士驱赶着一群战马奔驰在广阔的草原上,他们的目标不是云中县,而是武川镇! 整体看过去,这些战马足足有七尺以上,比刚才云中县城外的更加强壮些,正是刘、杜二位士史所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匹七尺良马! 两日后的午间,押送着诸多财货的王延寿等人回到了武泉塞,城门楼处,把心提在嗓子眼的王苍终于将心咽下。 将财货尽数送至塞尉府后院,王苍先是给王延寿倒了碗热汤,待其喝完后才问道:“延寿,府君这次给了多少金?” 王延寿平静的说道:“只给了五千金。” 听到这个数字,王苍脸上神色大喜,声音不由得加了几分,喊道:“不愧是中山甄家,果然财大气粗!” “延寿,可有说剩下的财货何时送至?” “亦如宗家一般,月内送至。” “好,好啊!” “如此一来,有了这些财货,军户们也可以放心的迁移了至武川镇了,对了,武川镇周边的田地要尽数买下,要麻烦你再跑一趟,其他人吾不放心,还有...” 王延寿静静的听着王苍关于未来的规划,待其说完,才开口说道:“甄太守说,他那里有一批黎阳营的兵甲,问能不能用其抵债,如主公要,他便让族人快些运来。” “嘶!” 王苍倒吸一口冷气,这甄家不愧是河北知名的商贾之家,贩卖武器不算什么,可他们竟然还敢贩卖盔甲! “要,怎么不要,延寿,待你回去时,就与府君说,吾答应了。” “可在甄太守问时,我已经答应了,这是其给的简牍,上面有兵甲的种类和数量。” “快,拿来吾瞧瞧。” “卧,我,窝...” 那句草字,王苍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但这简牍上的数字,让王苍是震惊到了,这哪是卖军械啊,这是除了人之外,把整个黎阳营都打包给自己了? “一千套?!” 王延寿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王苍在那里又喜又跳的,忽然想到什么,说道:“甄太守说,这是朝中人托他卖的,甄家只是个牙侩。但既然是与朝中交易,金饼只能作价万钱,不可按民间俗价来。” “且甄太守还特意提了一句,让主公不用拿金饼去换五铢来结算,朝中人只认金饼。” 对于这话,王苍自然明白,甄厉的意思是,虽然他只是个牙侩,但这中间的差价,他要赚! 将简牍拿起,王苍接着看了起来。 卅十练钢刀千把:每把三千钱。300 角弓千柄:每柄六百钱。60 三石铜弩机千架:每架万钱。1000 箭矢二十万枝:每枝十钱。200 弩矢五十万枝:每枝八钱。400 马甲五百套:每套万钱!500 盔甲千套:每套八千钱!800 ...... 看到这里,王苍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打鼓,这是一个营的美式装备啊! 兴奋了一阵,王苍忽然想到了一个重点,那就是与朝中之人交易。黎阳营自光武帝首置,一直由中谒者监之。那这托甄家卖军械的,便是宦官了? 王苍不由得心想:看来演义中还是把这些宦官的权势给弱化了,连马甲都敢买卖,这些宦官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头脑风暴了一阵,王苍开始盘算起这次要出的血来,既然甄厉想从中赚取差价,那看看他要赚多少。 一把卅十湅的钢刀,作价三千钱,不算贵,自己那把五十湅的钢刀也才七千五百钱,而且是溢价买的,放在内地郡国,可能也就五六千的样子。 至于其他的,价格也算是合理。要不是自己通过买马这事,可能连这些兵甲都买不起。 难怪读《孙子兵法·作战篇》时,上面说驰车千驷...日费千金。古人诚不欺我。 前世又听说,曹孙袁等人的部队在饥荒时都吃过人,甚至还听说袁绍的部队要靠吃桑葚,袁术的部队要靠吃河蚌才能勉强活着。 这么林林总总一算,这支武装千人的花销足足有3260万钱之多,如按官方折价就是3260金,按民间物价就少些,只有1630金。 可需要购买的不止这些,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武备和工具,这么一算,就是近四千金! 对于宦官来说,这是无本买卖。对于甄家来说,这只是倒个手的功夫。这般暴利之下,难怪甄家和宦官这么积极! 要是用《资本论》来说,他们已经敢于践踏世间的一切法律了! 大口喘了几下粗气,王苍将心情平复下来。就算这近四千金出去了,加上那五千金,甄厉可还是欠自己足足四万一千金之多! 刚刚还有些难受的王苍瞬间舒服多了,看了眼自家伴当,笑着说道:“乱世将至,这一千人的武备是远远不够,吾等还需多多积蓄实力。到时候如吾为大将军,延寿你就是大将军司马!” 王延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不愿为大将军司马,我只愿等主公成为大将军之后,为主公牵马便知足了。” “延寿啊延寿。” “不说这些,宋宪!且将刘、杜二位士史请来。” “唯。” ------ 1.牙侩:即古代的掮客,也即中间人之意。而像马匹交易,则是另外一个称呼,驵侩。这个词最早出现在《史记·货殖列传》中。 而这个词在唐朝则称为牙人,宋代也称牙侩,元代则是牙行,明代就演变成了经纪或者牙人。 就像官职一般,陶唐、虞舜、夏商周、秦汉一路演变,牙侩亦是这般。 2.黎阳营:作为东汉除洛阳的北军五营外的几大常驻军营,黎阳营设置的最早。 其次就是汉明帝时期的度辽营和汉和帝时期的象林营。之后就是汉安帝时期设置的雍营、虎牙营、扶黎营、渔阳营这几大常驻营。 除开黎阳营、度辽营和象林营,其余都是汉安帝时期设置的。 但由于其辖区各有不同,其所将兵皆不多,除开正常应募的军士之外,多用驰刑士、罪犯、囚徒等充之。 这里主要讲的是黎阳营,其驻地在魏郡的黎阳县,属于是靠近太行山脉的地方,但其驻地离三辅不远。 像赵哥的最风流中,荀贞便曾为魏郡太守,其离三辅及洛阳不远。 而其常驻的营兵尽皆为骑士,且披甲率很高,一般是铁铠与皮甲对半,结合尹湾汉简的武库内容,其营中应有马甲存在,只是平常为了保持机动性,故而不会直接穿戴马甲奔袭,应是与后勤辎重一同行动,且有马甲,必然有副马存在。 而之前也注释过,在汉顺帝时期,因鲜卑数寇南郡...顺帝从之。乃遣黎阳营兵出屯中山北界... 这虽是出屯,但等到胡乱一退,这些人还是要返回原先驻地的,也就是魏郡黎阳县。 至于之后黎阳营的大动作,史料上就有些缺失了。 而对于黎阳营,东汉是以中谒者监之。 关于中谒者,这是一个六百石的官职,且在整个西汉和东汉之间,反复更换过职能和称呼,如秦朝初置时的中谒者令,西汉武帝时的中书谒者令,成帝时的中谒者令,哀帝时的中谒者令史,东汉又有中谒者。 这个官职在两汉反反复复,令人头疼。 关于宦官的权势,前文已提,这里就不过多赘述,至于说贩卖军械比较离谱的,可以考察一下东汉宦官的发展。 像这种胡乱正当时,上表兵甲残破,由附近武库拨付一批来,别说这种一千人的兵甲,就是十万人的兵甲,洛阳武库也不在话下。 这可是唯汉以强亡的强汉啊! 3.关于兵甲物价,这些不细说,但基本上合理,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去了解一下。 第1章 讨鲜卑汉军失利 汉熹平六年(公元177年)。 仲秋八月底的一个清晨,云中郡的秋来的早了些,城内的桑树慢慢褪去枝叶,清风中带着些许微凉,王苍看着人丁越发凋敝的郡治,摇了摇头。 上月末,天子下诏,三路大军各领万骑,于旬前进攻鲜卑在雁门郡高柳县以北三百余里的弹汉山,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来,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想了一阵没有想明白,大抵就算不会赢,也不至于输的很惨,毕竟还有长城在。 来这里已经有十六个年头了,也没见有个系统或者金手指之类的出现在自己脑海里,太可惜了。 可惜蒸馏酒在前汉武帝时就已经问世,自己想在汉朝贩卖些酒水也是不可能的了。 至于那些什么蒸汽机、发电机、黑火药之类的,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又哪里懂这些。 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小时候家中养过猪,钓龙虾、抓青蛙时见过家长们沤过肥料。 但云中郡这地方,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是有条件堆肥,但鲜卑无岁不侵,让这种可能成为了奢望。 近年来,大父王谦的身体每况愈下,去岁只是腿脚受了寒气,不便行走,今岁就只能躺在榻上由小辈照顾。 自家阿翁名叫王安,如今在郡中任官,族中的产业日益有些打理不过来,大父王谦家人丁兴旺,与祁县宗家的生意就逐渐转交给王谦那一支来经营了。 如今王谦染病,王安准备带着王苍等家眷去沙陵拜访一下,顺带看一下族中的产业经营的如何了。 云中王氏乃是祁县王氏庶支,祁县王氏和晋阳王氏百余年前同属于太原王氏,后分为两支,皆为郡望。 两家又共尊两汉之际隐士王霸为祖,云中王氏先祖本为祁县王氏庶子,在百余年前因度田被光武帝徙往边郡,在云中郡安家落户。 云中人口不多,盛时不过三万,幸好穿越而来的身份地位不低,是云中王氏嫡出长子。 去岁(去年)从阿翁口中得知,郡里的兵曹掾竟然是张杨! 王苍前世虽然不懂历史,但河内太守张杨还是知道的,还是讨董诸侯之一,吕布从长安出逃的时候还去他那里投奔过呢。 正好自己也到了十五岁了,可以上大学,学习经书和射御之道了。 王安作为本地士族,被新任郡守征辟为郡功曹,这可是一个显贵的太守近吏。 功曹主掌“选署功劳”,虽然品秩只有小小的百石,但在郡守属吏中地位最高,职权最大。过去又被称为“主吏”。 汉初的开国三杰之一的萧何在高祖刘邦未起事前就在县中就担任过功曹。 所谓“选署功劳”,也即任用迁转和记录功过,其职能与今天的省委组织部部分职能类似?。 “功曹”除了主要负责人事工作外,又能参预郡中政务,很有实权。 故而张家虽也是本地大族,但王氏亦不弱,得知王安嫡子想作为郡吏跟随在自己身边学习了些吏治和治军的方略。 张杨也是欣然应允,世家大族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我朝已是常态。 而昨日张杨得知了王苍要去沙陵看望王谦,张杨还专门给王苍批了几天假,准备了一份礼品托王苍转送给王谦,并称赞其为云中之文脊,失之,云中文治如断脊梁。 想着想着,一众车骑晃晃悠悠的就出了南门,笔直的官道两旁都是大片大片的宿麦*。 因刚栽种不久,这会儿还闻不到麦香,只有淡淡的泥土气息和略带清冷的空气充斥着鼻腔。 年轻人总是精力旺盛,在军营和官署待久了,难得出来放松一下。 王苍时而策马冲到队前;时而举弓欲射;时而屈身探臂捞起路边野花。引得旁边几名年长的健奴一阵叫好和婢女们几声娇呼,放在鼻尖嗅了嗅,又随手塞给了阿母的大婢侨儿。 少年轻浮的举动,惹得车队众人纷纷调笑。 忽的,远处隐约有雷鸣声传来,卖弄骑术的王苍感觉不对,立马横刀,略带警惕地看向远处。 慢慢地几抹灰点出现在了视线尽头,其中一粒逐渐变小,剩下几粒在瞳孔中逐渐放大。 一种不可能的的想法涌上心头,危机感从王苍足底瞬间传至发丝根部。 “敌袭!调头。” 王苍勒马回身,焦急的连抽马臀,胯下的七尺健马吃痛,迈着蹄子就冲至牛车身边,伸手一把拉住牛车的缰绳,老黄牛慢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快速地转向使车厢不时发出一阵‘吱呀吱呀’地怪响。 王苍复又看向远处的灰点,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变成了黄豆大小,手上拉车的动作更显急躁。 来不及了! 作为家长的王安先是迷茫了一阵,随即拍马上前,从牛车上接过懵懂的长女放到王苍鞍上,神色悲恸的说道。 “不要想着报仇,活下去!伯羽,我云中王氏不能在你这一代断了血食。” 柳氏也下车摸了摸长子和长女的脸,脸上闪过三分犹豫和一丝挣扎,随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目光柔和地颤声说道:“伯羽你骑马带着霜儿先走,不要回头。” 又看向王苍身后说道:“延寿,我平日里待你如己出,把你当半个儿子来养,以后,以后你务必贴身保护好伯羽。” “快走!” 简短的吩咐完后,柳氏伸手夺过王安的马鞭,重重地打在马臀上,马匹吃痛下迈动四蹄飞速地带着王苍离去,平日里本就沉默寡言的伴当王延寿也不说话,紧紧地跟随着左右。 王安来不及安抚柳氏的情绪,马上爬到轺车上,面色异常严肃,眼神扫过周边和现场的环境,对着在场神色惊慌的家奴大声指挥道。 “二三子,把两辆牛车堆到两侧,全部下马,四面栓好马匹结成圆阵,拆下车篷及护板立于身前,今日我与二三子无生共死!” 在这种地域平坦的草原上,离最近的县城都还有三十多里,他们的马没有鲜卑人的马快,还来不及进入城中便会被追上。 第2章 剑者君子武备也 王安虽是文吏,但也学过击剑和射御,快速的吸了几口气,把胸中气息平复下来,右手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剑者,君子武备也。 鲜卑人能杀到这里,云中县周边想必尽是胡骑,现在回返只能是羊进虎口,希望自己能多支撑一段时间,起码撑到能让伯羽和霜儿平安到达沙陵县。 左手举起:“弩上弦,敌进百二十步再射,弓进六十步再射,全部着甲,刘二和高丙善射居中策应,白季带二三子立于板后,弓发两矢即收弓。” “唯。” 周边的十来个健奴闻言从驮马和车上拿出甲胄,互相帮着穿戴好后,缓缓搭弓。高丙沉默的从马镫旁的?(装弩的袋子)中取出一张六石蹶张弩,坐在地上,双脚脚掌贴着弩臂嵌入拇指上方,两手握住由牛筋鞣制成的弓弦,双脚向前蹬,上身向后倾倒,腰、腿、手同时发力,慢慢拉动弓弦卡进弩机后方的牙上。再从腰间的兰(盛矢的袋子)里取出特制的短小弩矢放置在弩槽上后,站在由婢女撑起的护板和牛马后用望山测算了下鲜卑骑兵的距离。 在王安带着众人组织防御的时候,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阿翁。”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王安转头看去,只见自家大郎又兜转回身,往阵边冲来。 “你这逆子!” “不是叫你赶紧逃命去吗?为何回来啊。” 王安脸上懊恼,为自己这个不听劝的大郎感到惋惜。 罢了,罢了,看来今日我云中王氏全族男子俱皆要死于此地了。 “阿翁,霜儿已经让延寿先带回去了,我觉得事有可为。” “鲜卑斥候都快到眼前了,那大队骑兵也不远了。” “就是还有一段距离,我觉得可以把鲜卑骑兵引走,到时候再折返回来就是。” “此招太险,万一被鲜卑骑兵追上...” 王苍没有接话,只是自顾的说道:“阿翁,孩儿向你借两个人。” “嗯?” “白叔善刀,高叔善弩,有二位叔叔护着,再分出三匹健马,一人双马,孩儿有自信引开鲜卑人。” 原来,王苍带着伴当行了二三里,忽然心生一计。 现在只有鲜卑斥候知道自己等人的位置,自己在大队鲜卑骑兵到来之际,将几个斥候杀尽,再将剩余骑兵其引开,岂不是能救下众人性命。 想到此处,王苍把怀中的幼妹交到王延寿手中,不待其回话,勒马兜转回到阵边。 却说那鲜卑斥候回返打马行了几里,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队鲜卑骑兵。 旬前,汉朝发三路骑军和南匈奴仆从军出雁门、云中、代郡三地,各带万骑,一人三马,携十日干粮进攻檀石槐于弹汉山建立的王庭,意图把边境线向外推进两千以里。 其中被新表为破鲜卑中郎将的田晏正是从云中所出,其麾下所率的万余精骑军容严整,见过王师的王安心想:此次战争过后,未来几年的云中应该能安稳了。 目光一转,弹汉山鲜卑王庭。 王庭的最中心一处可容纳百余人的巨大王帐,正上方有一张用整只白虎皮毛铺就的王座,正值壮年的檀石槐大马金刀箕踞于上首,三部鲜卑的十位大人坐在下首的胡床上。 帐内,听着斥候传来的情报,南面的汉人竟然敢组织反击我鲜卑,各部大人觉得被小看了,神色大多愤慨。 性子最激的阙机更是叫嚣说道:“至尊至贵的可汗,看来是我们把汉人打的还不够狠,本来准备下月到辽东搜刮些美人回来进献给至您的,看来汉人比我们还急,知道给我们送马来了。” 在座的其他各部大人皆笑出声来,脸上神色轻松,并没有把这次出击的汉人骑兵放在眼里。 同属于东部鲜卑的大人弥加揶揄道:“如果没抢到美人,会不会把你最美的阏氏献给可汗?” 阙机听得面色涨红,一双细眼瞪着弥加,憋了半天,临了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草原上的一切都是可汗的,如果可汗要我的阏氏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给。” “哈哈哈哈。” 各部大人听到这话,笑得更加开心了些。 几十年来,除了十一年前的汉将张奂那次,鲜卑的儿郎与汉军交战从未有过什么大的败绩,众人从心底也是没把今天的集会当成事儿。 毕竟,如今的鲜卑吸收了之前匈奴的十万余落部众,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底气和实力都是鲜卑有史以来的最巅峰,是一个能拿得出几十万控弦之士的强大汗国。 甚至汉人皇帝还要求着与可汗和亲呢,但被可汗拒绝了。啧啧,汉人女子的滋味确实不错,就是不知汉人公主滋味如何,想着想着,众多大人眼中神色一丝贪婪之色。 上首的檀石槐单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的扫视着帐内,多年以来养成的威严让帐内各部大人心中一凛,纷纷收敛动作,一时间,帐中轻松的气氛陡然沉寂下来。 随着檀石槐跺了跺脚,各部大人身子一颤。从王座慢慢起身,扫视了左右一眼的檀石槐缓缓开口说道。 “草原上还有谁会嫌兵器铠甲和马匹粮食不够多呢?这次的财物、奴隶我要五成,剩下的你们自己处理,怎么分配我不管。” 顿了顿,又道:“从雁门强阴进军的臧旻和被汉人驯化的匈奴人这一路麻烦些,匈奴人虽然自己砍掉了自己的爪子和牙齿,但老虎没了牙齿依旧是老虎,柯最你们中部族人给我把他们全部留在草原,想必明年那一带的牧草会长得更加茂盛。” “从云中郡武泉塞和代郡高柳来的这两支不足为惧,夏育、田晏竖子耳。日律推演你们西部族人入云中,阙机你们东部族人去代郡,代郡的人口可要比云中富庶多了。过代郡直下中山就是冀州,阙机你不是要给我搜罗美人吗?让我看看你能给我找来什么样的,不能让我满意的话,就把你最美的阏氏给我送过来吧。” “不然,我就要自己动手去取了。” 三部鲜卑大人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说道:“遵命,草原上至尊至贵的可汗。” 众人起身重新落座,细密的汗水从阙机额头不断的渗出,感觉这应该是自己从出生以来跪拜的最标准的一次了吧。 几日后,武泉塞。 清晨,城门楼的望塔上。刚刚上值负责了望警戒的李轨看见远处空旷的草原上烟尘滚滚,一支人数在几百上下的骑兵狼狈溃逃。 ------ 1.和亲:桓帝时,因鲜卑不能制,故而欲与檀石槐和亲并封王,但檀石槐不受。 《后汉书·鲜卑传》:朝廷积患之,而不能制,遂遣使持印绶封檀石槐为王,欲与和亲。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 从这段记载来看,檀石槐那会儿还是有些年轻气盛。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统一了整个草原,确实由不得他不年轻气盛,甚至我都怀疑他是穿越者过。 2.十部大人:这十部大人乃是檀石槐所封,故而对檀石槐会有敬畏之心。 《后汉书·鲜卑传》:乃自分其地为三部......各置大人主领之,皆属檀石槐。 这一段是和亲之后,檀石槐在草原上接着做的事。 作为一个掌控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巨大草原部落国家,从最东面的外东北到最西面的西域,鲜卑横跨一万四千余里,再单靠一个单于庭来管辖,就算不间断换马,来回传递信息都要两个月,这个时间成本太长。 加上征服了一个部落,并将其收入鲜卑,以后其自号也是鲜卑,这点在后面的番外会细说。 作为一个部落国家,其对于底下牧民的掌控可能不足,但对于这些部落头人的掌控力那是没的说的,加上这个时间线的檀石槐正值壮年,掌控十部大人已达二十多年,对其敬畏,实属正常。 第3章 云中王苍 前来拜会 “怎么可能?!” 李轨被这寒风不断吹拂的手脚本就冰凉,如今更觉寒气入体,身子微微颤抖。 只见那支骑兵中夹杂着几十骑分明是羌人装扮,整支队伍不打旗帜,不带金鼓,衣甲残破,甚至有的是两人一马,不时有骑兵望向身后,面带惊恐。 随着距离快速拉近,那些骑兵的身影逐渐清晰,为首一人戎服佩剑,发髻凌乱,分明是前些日子远远望过的两千石上官,破鲜卑中郎将田晏! 本想点燃烽火的李轨放下火把,急忙敲响了旁边的金鼓,通知全塞戒备。 这是王师大败而归啊! 昨日拂晓,远征弹汉山王庭的汉军骑兵刚刚睡醒就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向外望去,尽是膻腥。 黑压压的人马就像乌云般席卷而来,一时间,汉军士气就先堕了三分。 田晏昨夜只是简单的扎下营寨,未做些拒马壕沟等防御设施,只是派了些游骑充作斥候,到现在也没收到消息,想来已尽数殒命于马刀之下吧。 作为沙场宿将的田晏心中暗自叫苦,只能带领全军仓促迎敌。 为了保证隐蔽性和机动性,田晏带出来的多是骑军,如今下马当做步兵来用,无异于宰牛用杀鸡刀。从晨间鏖战至黄昏,各部曲携带的箭矢逐渐消耗殆尽,又来不及埋釜造饭,连朝食都没吃,只能就着点冰水干粮撑到到现在。 一时间,全军上下人困马乏,士气全无,而鲜卑那边只要吃点酪浆就足以充饥。 见射出的箭矢逐渐减少,鲜卑这边地位最高的日律推演料定汉人已然没了士气,趁着入夜时分,率领帐下亲卫骑兵冲进汉军营地。 人停马不停,连续踏破几重营帐,四面放火,一时间营寨内首尾不能相顾,田晏四处弹压也无效果。 是夜,汉军大溃,四散而逃。 一战破营的日律推演一刀劈断立于营地最中央的汉军大纛,提缰立马于四处燃烧的军帐间望着前方。 只见营地内的鲜卑士卒在四面扫荡着,不时从角落里揪出躲藏的汉军士卒,手中马刀轻轻一划,一颗面带惊恐的头颅掉落在地,如杀牛羊。 那头颅滚了几滚,最后的视野里,满是血污的地上,两条裹在袴里的小腿就像柱子一般,在瞳孔中逐渐放大。 骤然,眼中的高度逐渐升高,画面也慢慢暗淡下去,小时候的一些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里,像书页一般,在快速地滚动着。 “小时候阿翁做的雕胡饭,真他母的真香啊。” 却是掉落在地的头颅被一只黑乎乎的粗手提起,随手薅了几把,把发髻弄散,用头发简单的打了个结系在腰间系带。 头颅上,那一双失去了光彩的眼睛怔怔的望着远方。 四处打量的日律推演轻蔑一笑,看向身后逐渐靠拢的小部落头人。 “汉人大鱼跑了,追上去,一个不留。” 清冷的草原上,接到命令的鲜卑骑兵眼中闪过嗜血的光泽,策马在草原上一路衔尾驱赶溃兵,碰上掉队落单的,泰半一箭射杀。 渐渐的,臃肿的溃兵就像蛋糕一样,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后边追逐而来的牧民砍下人头挂在马边,一时间挂得太多,人头上的污血淌的到处都是,逐渐在低洼处汇成一泉泉血坑,马蹄踏过,四散的污血飞溅。 而最前方的田晏被乱兵裹挟着,面色惊惶,一路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武泉塞。 次日,士气高昂的大队鲜卑骑兵出现在了武泉塞下,手拿马鞭驱赶着汉人俘虏填土把朔方长城筑起一个斜坡,施施然的当着田晏和障塞尉的面,不紧不慢地策马过了长城。 那些王安见过的精骑则被驱赶到石城前,在日律推演的喝令下,马刀划过脖颈,一颗颗面色狰狞的头颅掉落在地,但石城上,田晏早已被吓破了胆,哪还敢出城逆击。 城下的鲜卑骑兵等了许久,见无人出城,心中大感无趣,开始朝着周边郡县扩散而去。 此次西部鲜卑尽数出动,而往云中郡治这边抄掠的正是日律部大帅日律推演,其余两支分别朝着五原朔方和西河定襄去了。 视线转回,那鲜卑斥候打马汇入骑阵内,落后半个马头,靠近日律推演汇报道。 “大帅,前方十里左右处发现一队汉人,大概二十来人上下,已经发现了我们了,有两骑调头回去报信去了。” 日律推演闻言,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扬手朝着身侧的游骑脸上抽了一马鞭。 “高过车轮的都杀了,女的没死就留一口气带回去养着。” 觉得不解气,又劈头盖脸抽了几鞭,然后转头看了眼前方的官道,几个衣衫染血的汉人骑着马,正飞快的向骑军阵前靠近。 就在刚才,四名斥候已经赶到王安等人的阵前,高丙举起手中的擘张弩,用望山对准中间一个身穿皮甲的精壮胡骑,扣下悬刀,那骑应声便倒。 其余三骑鲜卑斥候顿时出现了一阵极短的骚乱,木板下的刘二也带着众人起身射出了酝酿已久的箭矢,弓弦微震,剩下三骑也被射落马下。 王苍招呼二人快些上马,时间不等人了! 高丙坐在地上快速把弦带到牙上,把弩装进马镫旁的?中,和白季一同跟随着王苍径直的往前赶去。 阵中,柳氏上前握住王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王安面色复杂,但话到口中,变成了悠悠一声长叹。 辽阔的草原上,王苍领着白季、高丙二人冲向那浩瀚如海般的骑阵,眼睛死死的盯着最前方一辫发的高壮汉子,但却不认识其是谁。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王苍觉得时机差不多了,鲜卑骑兵就像一支钢铁洪流一般,成千上万的马蹄踏过,震的地面如同擂鼓般。他甚至能看到那高壮汉子身上华美的纹饰。 “掉头。” 一马当先的王苍猛的一拉缰绳,距离鲜卑骑兵的距离已经不到百步了! 这个距离,部分鲜卑骑兵手上的角弓甚至能射到自己后背!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王苍心头。 伸手从马鞍边的弓囊取出一把长稍角弓,王苍反身。 手中弓箭应声而出。 王苍放声厉呼道:“云中王苍,前来拜会!” 身旁的高丙见状,手中的蹶张弩也不瞄准,微微抬起弩臂,对着那高壮汉子射出弩中利箭后,随手插进?中,手中使劲猛抽马臀,紧紧的跟在王苍身后。 一前一后的两支利箭带着呼啸的破风声,直直的冲着日律推演射去。 第4章 诱鲜卑王安遇险 日律推演神色放松,没把这几骑汉人当回事,但当箭矢射来之时。 他有些慌了!赶忙伏下身子。 这六石的蹶张弩快,短小的弩矢后发先至,贴着日律推演的头皮射过,带着几缕发丝,刺进了身后那骑的胸膛。 王苍的长稍角弓慢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刺进了日律推演的右臂。 “死奴!” 日律推演起身,大臂上的尾羽还在不断颤动,每一下颤动都仿佛在嘲笑他的疏忽,让他愤怒难当。 连田宴带来的万余汉军精骑都被自己打的全军覆没,没想到今日竟然会被几个汉人伤到。 自己身后可是上万骑军,日律推演一时间怒气攻心,对左右说道。 “狼戈,你带部众把那个几个汉人给我捉回来,特别是那个叫什么王苍的,我要亲手杀了他。” “其余部众绕开县邑,留下几骑监视就够了,狼山、狼角你们几个各带千骑散开到周边抄略一番后继续向前,在沙陵城下集合。” “遵命,大帅。” 几个小帅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打起唿哨,招呼自家部众,分别策马朝着另外几个方向散去。 而追赶王苍的却是日律推演的小儿子日律狼戈,领着自家的几百部众向前追赶而去。 本想把鲜卑人引诱走的王苍看向身后稀稀拉拉的几百骑,目光一沉,脸上满是懊悔的神色。 是我把鲜卑人想的太蠢了,也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些,没想到只分了几百骑来追我,那阿翁岂不是? 抬起头,王苍的眼中已经盈满泪水,恋恋不舍的朝着身后深深的看了几眼,除了衣衫破烂的鲜卑骑兵,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一旁的白季打马上前,扬手抽了一马鞭在王苍胯下战马的臀上,战马吃痛,迈着蹄子加起速度向前疾驰。 点点晶莹随风飘散,只怕这是和此世的阿翁阿母见过的最后一面罢。 而在临时搭建的圆阵中,王安看着鲜卑骑兵从密密麻麻的灰影到须发样貌依稀可见也就短短几分钟,眼中的热泪流得满脸都是。 既然这些骑兵能来到这里,那说明自家大郎应该殒命在鲜卑人的刀下吧。 强自振作精神,王安看向周围眼神灰暗下去的目光,紧了紧手中的长剑。 策马而来的日律部骑兵阵型松散,大部分只穿着破烂的羊皮袍子,行至近前还能看到袍子上东一块西一块黑乎乎的污痕,扑面而来的风也带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膻腥。 “射!” 稀稀拉拉的箭矢冲着鲜卑骑兵射去,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内,两轮箭矢拢共也不过射落十来骑。 “收弓,拔刀。” 其余众人抽出环首刀静静的等待着鲜卑骑兵冲到阵前,刘二又起身射了一轮后也弃弓抽刀。 鲜卑骑兵见反抗激烈,在各落头人的指挥下分成左右两队,从圆阵旁依次策马而过,顺带把手中的骨箭射向阵内。 几骑后方而来的胡骑自恃勇力,拍马冲到阵前,挥刀砍断车马间的绳索。藏于板后的刘二抓住战机,立刻点了两名健奴起身冲出板后,持刀上刺,把几人刺落马下。正欲返身,就见漫天骨箭飞来,把三人钉在了地上。 “刘二!” 躲在板后的王安见状,眼含热泪,双拳死死的攥着,但也不敢贸然冲出阵中。后面飞驰而来的鲜卑骑兵见状,也不上前,只是依次把手中的骨箭射出。 木板上“叮叮叮”地声音不绝于耳,就跟雨点打在伞上似的。耳旁不时有健奴低沉的痛呼和婢女的惨叫声传来,却是被其中力大者一箭穿透木板,连着肢体钉在了木板上,或被射雕者一箭瞄准缝隙当场射死。 听到惨叫声,策马而过的鲜卑人愈发兴奋,仰头打起唿哨,沿着官道向着城周各处乡亭赶去。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少,有悍勇些的健奴欲起身回击,也被当场射死。 王安和柳氏被众人护在中间,侨儿撑着木板挡在二人身前,一支铁箭射穿木板把她连臂带人钉在地上,柳氏摇了摇,竟纹丝不动,茫然四顾,到最后仅剩自己两人还活着。 已到中年的柳氏略显丰腴,眼角也爬上了纹理,但目光还是一如当年河边初见时,盈盈如水。 抬头温柔地看着王安说道:“想来霜儿这会应该安然无恙了吧?大郎出生时天象有异,定然不会有事的。” 在边地生活了快二十年的柳氏知道,假如落在鲜卑人手上那还不如马上死去,颤抖着摸出大腿间的拍髀短刀抵在喉间。 “夫君,妾身愿有来世与你相伴。” 说罢,短刀在脖颈间划动,一捧一捧的热血带着气泡,顺着喉间气管溅到王安身前。 “苹儿!” 王安嚎啕大哭,他恨啊。 “啊!死虏,乃公杀你全家。” 王安放下怀里相伴了快二十年的良妻,决死般冲向阵外留守的那一队鲜卑骑兵。 领头的小帅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舔了舔嘴角。 “要活的,剐了他。” 周边游荡的鲜卑骑兵打马冲到王安身边,王安快步上前举剑欲刺,这些鲜卑骑兵见状,嘴角轻蔑一笑,手中用力一荡,马刀从下往上把王安手中长剑挑飞,回身反手一刀劈在王安身后。 “嘶。” 一声痛呼从王安口中发出,强忍着背后火辣辣的剧痛,在几名鲜卑骑兵的围困下左冲右突不得出的王安,毅然撞向身前的战马,几名骑兵手中缰绳轻轻一带,战马会意,避开王安的冲锋,又用手中的马刀从王安身前、肩后划过,不一会儿,王安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几无好肉,茫然四顾,只得颓然坐倒在地。 立于阵后的鲜卑小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朝着几人呵斥了几句,跃身下马走到王安身前。心情颇为愉悦地舔了舔嘴角,用马刀拍了两下王安的脸,发现没有反应,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此时,本该死去的王安突然间双目圆睁,满脸鲜血,几如厉鬼,口中大喊。 “死虏!” 随后瞬间暴起,抽出腿间拍髀,猛然伸手把鲜卑小帅拉到身前,用牙咬住小帅颊肉,一手搂其背脊,一手握着拍髀对准小帅腹部胡乱刺了几刀。 其他鲜卑骑兵目光大骇,愣了几秒后赶忙上前施救,手中乱刀砍向王安手臂,暴起的王安感觉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握刀的手也无力的垂落着,两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草地上。 周边的胡骑面面相觑,看了许久,终于有人下马分开两人,一番合力之下,竟未动分毫,无奈只得收拾好现场残留的骨箭和处理好死去的牛马,打包好后去和前面的大部队汇合。 漆黑的夜色里,月光被厚厚的云层所掩盖着,战场上隐约传来几声狐鸣,木板下被掩盖的侨儿手指不经意间颤了一下,草场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偶尔有沁人的微风拂过。 第5章 守孝三年 王苍带着白季、高丙二人一路风驰电掣,到预先留好马匹的地点驱赶马匹。 一人双马的猛冲之下,逐渐脱离了鲜卑人的追赶,还在快靠近城池的地方遇见了安然无恙的王延寿、王霜二人。 几人合在一起,又往前赶了几里路,看着眼前的沙陵县城轮廓越来越大,埋头策马狂奔的几人轻轻松了口气。 王苍眼中的热泪大滴大滴掉落在马背上,心中百般懊悔。 没想到胡人竟然这般聪明,自己等人的引诱之计竟不起分毫作用,追赶自己的鲜卑骑兵甚至只有几百人。 早知道就劝父母不要出城了,在城中起码还能保住性命,三国演义里也没讲这一段啊。 前世的我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这一世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童年,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每日拼命打熬身体,学习经书,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王苍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悔恨,迷茫的看了一眼身后,可除了大片的青草之外什么也没有。 未来的乱世还会愈演愈烈,黄巾之乱,群雄讨董,自己必须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最高! 待到功成名就时,屠尽胡狗! 作为边郡长大的女儿,王霜一路上紧紧地抿着嘴唇,窝在兄长的怀里,一言不发,眼角的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沙陵县城,守门的县卒看着远处有人飞马而来,还未呵斥,耳中就传来。 “快进城门,鲜卑人杀来了。” 城门处,来来往往的百姓听到鲜卑两个字,一时间三魂散了两魂,直接丢下手上的杂物就往城中跑。 县卒也是满脸震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看着衣衫凌乱的王苍,再次确认了一遍后,两名县卒对视一眼。 左边的那人一脚把旁边着急进城的路人踹下了马,一边呵斥,一边上马夺路就往县府方向赶去,只留下王苍五人孤零零的立于城门处。 突然间远处再次传来熟悉的雷鸣声,王苍心中大恨,目眦欲裂地看着远处,恨不能提刀过去冲杀一阵,但看着怀里微微颤抖的王霜,只能无奈的在县卒催促下进入城中暂避。 ...... 深秋九月,云中县郊一座不高的小丘上,王氏的祠堂里,渺渺青烟飘散在堂内。 丘上稀稀散散的坟包散落在各处,一座新立的小坟面前种着两棵不高的柏树,墓旁搭起了一间不大的茅庐,王苍选择这里作为守孝的居所。 前汉武帝起到哀帝之时,逐渐开始有了服丧三年的说法,到本朝之际,明令大臣、两千石、刺史、中官等服丧三年,天子亦不例外。 在地方上就没有这些硬性要求,但也有不少黔首自发服丧,如汉末知名的袁绍*就是这样。 袁绍出身于汝南袁氏,但却只是婢女所生,被生父过继给了族父袁成,先做郎官,二十岁弱冠就担任了千石的濮阳县令。 后母丧结庐守孝三年,三年后又为父服丧三年,养望六年,引得天下士民倾心折节,由此可见一般。 王苍居住的这处茅庐自然是异常的简陋,外面不能涂泥,只能用草木等物搭建而成,云中地处极北,冬天在庐中冻死也是不稀奇的事儿。 茅庐不大,地面的黄土未做平整,屋内的角落铺着一团茅草,上面垫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作为床榻,榻上铺着一床被衾,没有枕头,日常只能捡些土块来当枕了。 根据《孝经》言;庐墓期间有严格的戒律,一是不能离开墓所,二是只能喝粥、不沾荤腥,三是不近女色、不聘妻,四是不能参加娱乐活动。 王苍的这些日子过得异常清苦,脸颊上的肉都瘦下去一圈,但为了养望积累名气,这些苦难还是值得的。所幸有侨儿日常送些清淡滋补的餐食过来,略作补补身体之用。 却说侨儿当日被铁箭连着木板钉在了地上,剧烈疼痛之下直接昏死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漆黑的深夜了。 慢慢的适应了周边的黑暗后,侨儿感觉全身发热,左手小臂动弹不得,费了好大力气才折断箭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朝远处走去,逐渐融入进漆黑的夜色里。 等了将近一旬,沙陵县城周边的鲜卑骑兵才逐渐消失,县长的才下令重新开放城门,王苍急切地带着几名族父赶着马车出城寻找王安等人的踪迹。 在离县郊不远处,路过一处沟渠时,发现一名女子倒在地上,衣衫褴褛,不省人事,仔细辨认下才发现是侨儿。 侨儿是南匈奴人和汉人所生下的混血,既兼顾了汉人的柔美,又糅杂了匈奴人的身量。 前年在胡市上,侨儿被自家阿翁当成奴隶在贩卖,柳氏见其可怜,于心不忍,就掏出钱把侨儿买了下来当做贴身大婢来用。 而现在死里逃生的侨儿已然是奄奄一息,左手手臂的箭杆被生生的拔了出来,包裹着小臂的白色布条被鲜血染成暗红。 加上又长期未更换,已经和手臂上的皮肤粘黏在了一起,表面上尽是腥黄的脓水,如此重的伤势,真不敢想象是什么支撑着她独自在野外生活了这么久。 无奈只能先放弃寻找父母,先把侨儿安置在马车上,赶忙送到城中疮医处医疗,所幸并无大碍,只是左臂以后没什么气力,干不了重活了。 第二日,众人在傍晚找到了当时的战场,王安等人的遗体早被草原上的狐狼啃噬的面目全非。 王苍招呼众人挖了一个大坑,把刘二等战死的家奴埋了进去,没有立碑,只是简单的捡了些石头堆在上面。 王苍跪在墓前,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靠得这些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家奴们的拼死抵抗,自己三人才能侥幸逃出生天。 虽是家奴,实为叔伯。 可惜各位叔伯多半没有妻儿,不然可以培养成羽林孤儿,自己以后的安全也能多一份保障。 磕完头后,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风貌,王苍把它深深地映在瞳孔里,然后亲自驾着马车,带着父母的遗体回到了云中。 ------ 《三国志·魏书卷六》:注引英雄纪曰:中常侍赵忠谓诸黄门曰:袁本初做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不知此子欲何为呼? 由此可知,守孝养望的名声,最次都是一郡一县知名。 注引英雄纪曰:绍生而父死,二公爱之,幼使为郎,弱冠除汉阳长,有清名。 中华书局版《三国志》记载袁绍为千石汉阳长,但东汉没有汉阳县,只有凉州汉阳郡,治所在冀县。不排除汉阳郡六百石长史的可能,郎官外放千石县令、六百石县长、郡丞、长史都属于正常情况。 说起汉阳郡长史,汉末的盖勋就曾经被举为孝廉,后任汉阳郡长史,有兴趣的可以了解。 《后汉书·卷六十八·郭符许列传第五十八》:同郡袁绍,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将入郡界,乃谢遣宾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遂以单车归家。 《后汉书卷七十四·袁绍刘表列传》:绍少为郎,除濮阳长,遭母忧去官。三年礼竟,追感幼孤,又行父服。服阕,徙居洛阳。绍有姿貌威容,爱士养名。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辎軿柴毂,填接街陌。 而《后汉书》与《英雄记》的记载截然不同,此时的袁绍是千石濮阳县令。 《英雄记》全书已佚,加上袁氏的声望,故而文中取前者千石濮阳县令。 第6章 家道落王苍应募 久未归有女初成 自大人逝后,家道骤落,自己又守孝三年,不治产业,城外的良田泰半也被南匈奴人侵占了过去。 只能靠着白季和高丙耕种了些剩下的薄田勉强度日,如不是侨儿带着王霜在家中日日纺织和大父家的接济,王苍早已饿死于乱世中。 城中不大,不消一刻,便到城门处。 有县兵值守募兵告示,来往黔首或驻足观看点评一番,或摇摇头默然离去,这是买命钱。 平岁,戍边归家者十不存一,熹平六年那次更是让郡中为之一空。 告示上曰:“熹平年间,鲜卑屡侵我郡,百姓流离,生灵涂炭...今募郡中豪杰、勇力者、材官及诸县壮士戍边一年,岁给钱三万*...” 王苍再次看了几眼告示,想着未来的规划,先从边疆立功讨取一个功名,等获取了些许军功,再到祁县去投靠自己的族父王允,记得后来族父应该是位列三公之一的司徒了吧。 高祖皇帝有言:“非军功者不得封侯。” 王苍走上前去,新来的郡兵曹掾佐史显然不认识王苍,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眼。 见其头裹赤帻,面白无须,身材高大,大概有八尺余,猿臂狼腰,雄姿英发,心中大喜,好一昂扬少年郎。 “家中籍贯,有何专擅。” 王苍恭敬答道:“在下名叫王苍,云中县西门里人,家中仅有一妹,五经俱习,弓马娴熟,粗通律法。” 佐史听到这般履历,又见其外貌不似普通黔首,对王苍的这番话却是不疑有他,目带欣赏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还通律法?好极,要不来我们兵曹掾做一斗食可好,边郡文风不盛,如你这般却是不多。” “多谢上官亲爱,吾自幼便慕定远候投笔从戎,立志报功名于边疆。”王苍恭敬地对佐史作揖一拜。 “彩!” “既然你有此壮志,吾不复劝矣。此传你且收下,明日辰时前入营,巳时点卯,入营时拿出传给县卒核验方得入内,这券可去县府支取饷钱三万。” 佐史眼神里带着几分惋惜看着王苍,觉得有些可惜,随即眼皮又耷拉下去了。 募兵月余,应募者不多,想来是打扰了他的清梦,王苍收下传和券,行了一礼后快步离去。 云中郡因地处偏鄙,故而人口不多,盛时不过三万人,分散在十一个县城中。 因连年胡乱,除前汉武帝时迁移人口外,百年间陆续有流放边郡的世家豪族举家迁移。 期间有寥寥者因功迁回内地之外,其余泰半皆已定居百年。因鲜卑常寇,故此人口不多,愿从征者无几。 王苍走近路,穿过里巷,到了一间占地较广的建筑,对门口的郡兵递出传。 简单说明来意,被引导到兵曹掾办公的署内,几年没来,变化倒是不大。 署中的小吏倒是眼熟的不多,兵曹掾张杨也不在署中,想来应该是去城中军营了,那负责核验的斗食确认无误后拿出一个较大些的布囊放到桌上。 王苍看着未来一年的工资,莫名有些感慨,得财不易啊。 出了署门,王苍径直转道回家,路过门塾,里监门袁老探出头来:“伯羽,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城门处应募归来了。”王苍面带苦笑道。 “你走了,你家中怎么办?” 袁老听到这话,快步转出塾内,焦急地看着王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确实在边郡人眼里,去和鲜卑人作战,能全手全脚回来已经是不错的了。 “有赵伯在打理,倒是无需挂念,维持己用尚可,田氏子上月逼之甚急,只得应募。”王苍无奈答道。 “哎,那田芬小人也,不置产业,平日里只靠放贷为业,横行县里,鱼肉乡民,确实不是好相与的,快些进去吧。” 里监门听到田芬这两字缩了缩头,只能摆摆手,转回了塾内。 西门里不大,院墙之间挨的非常紧密,家家都种有桑树,但有的人家粉墙瓦黛,有的却如自家般穷困潦倒。 层层叠叠的桑叶探出院墙,日光照射间,大片的阴影洒落,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如点点金光闪耀,听着娑娑地树叶声,自是一番心旷神怡。 里内道路不宽,有条石铺于路中,两侧是土路及细细的排水沟,仅能容纳三人并排而过,顺着里墙走到最里便是王苍家了。 看着紧密的院墙,王苍若有所思,想着如今的自己也算是小有势力了。守孝期间,已在郡中略有薄名,上月的善举,更是让郡中的轻侠恶少年感其义举,皆愿归附为己用。 想着想着便到了门口,几年未曾归来,家中的变化也是颇大,自己现在也算是一家之主。 从门外看去,这处宅院不小,但许久未修缮,稍显破落。院墙不高,黄泥裸露在外,没有抹灰,墙上大片空隙密布,两扇破败的木门表面坑坑洼洼的,被风吹的得吱呀作响,上面的漆也是有一块没一块的,看着便极丑。 进门后是一间两进的院子,打眼是一间不大的前厅,左右两边是侨儿和王延寿的居室。 左手边靠墙有鸡埘和菜畦,点点葱韭刚刚冒出头来,上面有明显的切面,看着应该是刚割完一茬不久。 右手边是青石砌筑的马厩,顶上面盖着厚厚的茅草,上月大父王谦托人送来了两匹七尺余的健马,都是两三岁的样子,肥壮健硕,皮毛油亮,尾巴一甩一甩的,不时低头吃着石槽里的精料,显然是被侨儿照顾得很好。 “兄长!” 少女的呼喊声唤醒了王苍对家的记忆,只见其大概十四五岁,巧笑嫣然地看着王苍,眉目如画,目光如水,肤如凝脂,唇若丹朱,袅袅然立于鸡埘前,手上端着鸡食还未放下。 从外看身量甚高,大概有七尺四五寸的样子,一席淡绿色齐腰襦裙衬的腰肢纤细,却是出落的愈发清丽了。 “霜儿,明日我要去县中兵营,训练一月后到武泉塞戍守,你且在家中,凡事多仰仗几位叔伯。” “这一万钱你收好,一半给赵伯日常支取,一半自用。” 话落,取出一个提前分好的小囊,递给王霜。 王霜先是一愣,有些难过的放下鸡食,接过布囊,也不说话,径直返回后院把钱放好。 摇了摇头,从厅内的书架上取出一卷律简,坐在檐下,就着微暖的日光,细细地品读起来。 没一会儿,回返的王霜端出一碗热汤放在王苍身旁,转身复又蹲在鸡埘前。 看着幼妹的背影,王苍心中感慨:平静的日子不多了。 第7章 焚债券斥退恶奴 传美名轻侠云从 正思考间,只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继而又是“哐哐哐”的砸门声。 “王苍,你借的钱要拖欠到什么时候,还不上就拿你妹妹抵债,刚好我家少君缺个侍妾,田王两家结个亲家,你又是我家公子师兄,以后我见了你,我还得给你赔个笑脸不是。” 王苍身量高,放在后代大概有一米九几,瞧见院墙外一皂衣打扮的田家徒附赵涣挺胸凸肚,带着几个恶奴,脸色阴邪,伸出头不住的往院内瞧,但个子矮胖,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三年前给家中大人办丧时,因訾财不够,转而问田芬借了三千钱。 就在昨日,田芬上门,张口就要一万两千钱,这些年家中几无余财,无奈之下,只得应募戍卒顺便求取点军功方便日后升迁。 王苍拿出上午刚刚支取的饷钱,把珍藏许久的环首刀插进左腰,大步走出院门,把钱甩向赵涣。 可怜赵涣刚还耀武扬威,看见一片阴影遮盖而来,来不及躲闪,就被砸的满头满脸,鼻血不住喷涌,一边捂鼻一边嘶吼。 “哪个竖子敢偷袭乃公!” 一边大喊一边后退的赵涣眼泪鼻血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几个恶奴也是认得王苍的,面带警惕,手握刀柄,缓步后退。 “把债券拿来,两清后再让我瞧见,必取你项上人头。”王苍厌恶地看着赵涣,真是鼠辈。 赵涣脸色数变,看着手里的布囊,抬头看向王苍杀气四溢的双眼,脸色由红变紫,犹豫再三,只得取出。 王苍一把抢过,直接进入厨房拿了根未烧尽的木柴,当着几人的面把债券焚烧干净后关上院门,也不管外面几人。 赵涣见王苍这般轻视,面带怨毒,但也无计可施,只得边走边不住骂道:“我田家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回到院内,一脸惊慌的王霜迎了上来。 “大兄,没动手吧?” 王苍闻言,差点笑了出来,汉家制度现在还是挺严的,自己为了几条狗命就逃亡,有些得不偿失了。 伸手摸了摸王霜的头:“回去吧,几条虫豸,翻不起什么风浪。下次再见田家骚扰你,我让秦阳,王泽他们给田家点教训。” 安抚好王霜后,王苍摆摆手回到檐下,继续翻起那一卷汉律。 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的王苍搭了条麻布在肩上,用马尾制成的简陋牙刷蘸了点细盐,简单刷了刷牙,来这边快二十年,也没见古人怎么刷过牙,卫生情况有点堪忧。 洗漱打理一番后,进屋换了套修身的袴褶*,背上提前由侨儿准备好的行囊出了房间。 十几位携弓配刀的青年端坐院内,王苍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秦阳、王泽他们就到了,看来是有心在院外等候了。 会心一笑,转身慢慢地关上房门,对着院内众人俯身下拜说道。 “苍今日应募,家中幼妹就交由各位兄长照顾了。” 院内众人亦不顾尘土,皆俯身下拜道。 “君且行,家中一切有吾等照应。” 王苍一一扶起众人,取出一个布囊递给秦阳说道:“里面是五千钱,我知各位兄长不事产业,些许微薄之财,我走后,谁家有急难,尽可取用之。” “伯羽,不可!你家中现在只有两个女眷,这赐钱你留给家中补贴家用吧。” “我父在时,家中就不留余财,够用就行。我等是乡人,这次应募,可能经年不归家,田氏子跋扈,还需诸位兄长照顾,些许小钱,何足挂齿。” 秦阳本就常受王苍家的恩惠,此刻,更是须发皆张,胸中一股热气涌上颅中,紧紧地握着王苍手不肯放。 “伯羽,你放心,田氏子如果敢进西门里,迈哪只脚我就剁哪只,你家幼妹,也是我们家的,自有兄弟照顾。” 原本王氏家中在云中县城颇有家财,王氏子伯羽为人任侠,交游广阔,谁家有危急,辄济之,有其父故功曹王公讳安之遗风,尽得轻侠恶少年拥簇。 三年前父母没于乱中,仍不改其家风,更得郡中轻侠死力,乡人称之为云中大侠王伯羽。 “王君性猛鹜,破奴,你且侍从好王君左右。” 秦阳一手拉来身后的黑脸大汉低声交代着。 “破奴省得。”黑脸大汉走出人群,立于王苍左近,帮忙收拾行囊。 伴当王延寿立于右近,在王苍结庐时王延寿就负责联系郡中轻侠,使得王苍和众人的关系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愈发亲密。 但有个遗憾,可能是因为是其母是鲜卑人的缘故,王延寿平时话甚少。 王苍看了一眼偏房,在众轻侠恶少年簇拥下出了院门,一路相送至兵营。 房内王霜早已起床,倚靠在窗前,偷偷的看着众位兄长出门的身影,几次抬头复又低下,双手握于一处,嘴里念念有词。 这年头,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更有甚者,连音讯都传不回来,经年累月下,家中也只好当没这个人了。 是以,尤不得王霜不担心。 出了里门,行了大概三里路到县东南角兵营,取出传,交于县兵查阅后,被引导进入兵营的王苍三人,在校场上静静地等待。 而秦阳、王泽等轻侠在营外行礼跪拜相送,直到王苍三人的身影渐渐被营垒所掩盖才起身离去,守门的兵卒松了口气,握着矛的手已满是汗水。 所谓校场,就是操练军队的场地,教习金鼓,演练五兵,习射等。 云中县的校场,坐落在营内南侧一大片空地上,校场周边有木栅栏,一座哨所立在营门旁。右边是戍卒的居所,看着低矮的屋舍,王苍心想,这又是大通铺了。 日渐初升,零零散散来了大概两百来人,泰半都是衣衫褴褛,只穿单衣的,偶有一两人着衣着华美,一看就是城中贵姓。 也基本符合云中县的情况,除非家贫无食,良家子就算是把自己卖做奴婢也不愿应募。 做奴婢还省去了赋税,也算得上是一举多得了,而塞外苦寒,还要时刻面对鲜卑的骚扰和不会讲道理的马刀。 场上,县尉阳干拿出一卷简牍,依名册把场上诸人分配到各什,而王苍和刘破奴就被分配到了乙什。 第8章 分什伍威严长史 群凤至乙什初集 汉朝的军制,五人一伍设伍长、二伍一什设什长、五什一队设队率、二队一屯设屯长、两屯一曲设曲长、五曲为一部,部以上由军司马等高级军官统领。 胡思乱想间,校场外传来齐整整的脚步声,只见一队披甲戴胄、持矛携刀的郡兵迈步从营门赶来,却是本郡长史亲自带队前来。 边郡一般不设丞,或设都尉,或设长史,如西域长史、公孙瓒后面担任的辽东属国长史就是前例。 等到那长史站于高台,王苍眯眼观察,只见他内穿绛衣,外披铁铠,头戴武弁大冠,足穿长履,一手按身侧配剑,一手扶栏,须发旺盛,面容严肃扫视下方。 “吾乃本郡长史袁敞,去岁胡乱,边城为之一空......今郡君征募尔等戍边一年,各按什伍列队,有勇力者、爵位者为什伍之长,现由郡兵带尔等到居所,朝食后到校场集合。” 话音刚落,校场周边的郡兵陆续出列,大步走到众人面前,带着各什前去居所。 “破奴、延寿,吾等未来一月的居所就是这里了,还真是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走到这排茅屋的第二间,王苍无奈的摇了摇头。 校场旁的屋舍一看就是前汉的风格,墙壁斑驳不堪,不少地方已经开裂,木门甚至不如自己家那一扇,屋顶茅草也稀稀的,下雨时也不知道遮不遮雨。 王延寿默默跟随在王苍,也不作声,刘破奴倒是不以为然,各轻侠恶少年家多半皆家贫,仲秋的日头尚可,只着犊鼻短裤也不影响,就算要出门,穿件单衣遮住身子也足够。 但冬日里就不行了,穷苦些的,全家老小缩在屋内茅草中,如果有什么急事要出门的,家里的复襦就给谁穿,等到夏天还要把里面的填充物取出来改成褐,当做夏装来穿。 故而贫者喜夏,富者爱雪。 富家豪族冬日间无所事事,日日在家中饮酒摆宴,真是好一番快活。 想到这里,刘破奴看了眼王苍,虽然云中王氏也是郡中豪族,但其家中却不算富贵,概因其家周急救困罢,少了王氏,不知云中多少贫苦人家度不过冬日啊。 哎。 想到这里,刘破奴想不明白,索性跟在王苍身后走到屋内。 进屋后,尽管是仲秋,但因窗户较小,显得有些昏暗,王苍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发现地面夯实的较为平整,两排标准的大通铺立于两侧,土制的平台宽约丈余,上面铺着茅草,整体略显局促,正好够乙什十人居住,环境甚至不如前世的工厂宿舍。 王苍带着两人走进角落,靠近墙边选了三个位置,安置好行囊。 待众人进入屋内,许多人和刘破奴都是相熟的,云中县城户口稀少,仅有四五千口,众轻侠恶少年平日游荡闾里,自有相熟之人。 刘破奴指着门口那人笑着说道:“宋喜,你这骑奴也来了?” 王苍看去,却是一身高七尺余的疤脸壮汉,一道黑疤从下巴延伸到半个脖颈,双臂粗壮,两腿也与常人不同,略显分开,应该是长期骑马导致的。 “你这死虏,乃公凭什么不能来,大丈夫当立功于边,取封侯之位。”宋喜踞坐睥睨着众人,指着刘破奴笑骂道。 两人闹了一阵之后,刘破奴也帮着王苍介绍起剩下那几人来。 “这三位是李氏昆仲,家里的田地被田氏低价强买去了,还有一个季弟在家侍奉老母。” 李伯和李仲个子不高,看着三十来岁,话不多,听到介绍自己也是灿灿发笑,李叔倒是有七尺余,有些跳脱,喊到自己时从榻上跳起,手舞足蹈的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云云。 李叔自我表演的时候,旁边一人突然插声道:“我叫刘恢,字孟楙,乃前汉代孝王之后。”谈论起先祖,二十多岁的刘恢眼里神光奕奕,恨不得重振家声,可惜现在是东汉了。 待前面两人介绍完后,刘破奴又指着门口另外一人说道。 “这个胖子叫陈宽,别看他憨厚老实,手可黑着呢,每次手博都被他掼倒在地,一点情面都不留,秦阳和他手博也只能做到五五分。” 王苍转头看去,陈宽人如其名,确实是矮壮敦实,腰围极大,大概快有常人两倍宽,面带憨笑看着屋内众人。听到刘破奴此语,众人纷纷收起三分轻视。 “刚刚找溷厕找了半刻,来得有些迟了,差点被熏晕在里面。”话音刚落,室内的光线突然变得有些昏暗,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了门框,低着头挤进了屋内。 待壮汉往旁边挪了挪,室内又明亮了些,坐在台上的李家伯仲脚往内缩了缩,王延寿的手也下意识放在在了腿侧。 王苍拍了拍他的手,随即眯着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魁梧男子,淡淡的看着前方。 “这里是乙什对吧,我叫高宝,字元隆,也是本什的,云中本地人。” 壮汉看着二十出头,身高大概八尺余,脸上的须髯极盛,如钢针般根根分明,一双圆眼睁得极大,声如雷鸣,震得顶上茅草间的灰尘直往下掉,一身单衣被其魁梧的身材撑的鼓鼓囊囊的,一股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宋喜离门口最近,被这壮汉吓了一吓,愣了半晌,随即一股子火气涌上脑壳,憋红着脸说道:“这里就是。” 高宝哈哈大笑两声,找了个空的床位,安置好行囊,胡坐于榻上,一双圆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众人。 性子较为活跃的汉室宗亲刘恢最先打破屋内略显安静的气氛,一脸得色看着身旁的王苍。 “我看你年岁不大,应该还没加冠吧,姓甚名谁,怎么也来应募,日后跟我多杀鲜卑。” 王苍看着刘恢,淡淡的回应道。 “王苍,表字伯羽。” 对面的李叔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点疑惑问道:“王苍,城西王苍王伯羽?” 一旁的刘恢面色一惊,转身跽坐正色道:“前郡功曹王公讳安是你阿翁?你是那个为父守孝三年的城西王伯羽?那个过则称己,善则称人的王苍?” “如果没有重名的话,正是在下。”王苍淡淡一笑,脸上云淡风轻。 “那个有盗入屋窃粮归已,拿出余粮给盗,盗还称盗的城西王伯羽?” 李氏伯仲也惊讶的看着王苍。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粮,能做盗贼的大多都是些家贫无粮,走投无路的黔首,能做到王苍这个地步的确是不多了。 此事发生于三年王苍扶灵回家后,事后,群盗自发到县里自首,自缚于县府前,可是把整个云中百姓狠狠的震惊住了。 一时间王苍的仁义之名传扬于郡中,王苍的名号也从故功曹之子变成了城西王苍。 ------ 1.汉代军制。 因为故事背景在汉末时期,概因广义上的三国其实包含了汉末到三国这近一百年的事情,而真正的三国,也即是魏蜀吴建立后的三国不过是寥寥五十余年的事情。 但有汉末才有三国,许多三国的事情,基本都是从汉末开始定下基调。 而汉代军制与三国军制又有所不同。 汉代军制如上。但在其中,西汉军制与东汉军制又有所不同。 例如,李零先生的八级编制中是两曲一部,两部一校。 白建钢先生所言的五曲一部。 因各说纷纭,加之两汉的年代跨度不一,加上各位帝王时的编辑会有所更改。 故而文中采用白建刚先生所言的观点,如同有历史大佬来科普,欢迎指正。 而到到了三国军制却稍有所不同,具体如下。 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五屯一曲,两曲一部。 而关于各个主官的称呼不同,这边采取最通俗易懂的说法,方便大家阅读。 加之不涉及三国军制,这里一笔将其带过。 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通典中关于曹操的步战令这一篇。 第9章 收高宝众举王苍 添什长获赐皮甲 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县君找来府君商议了一番,当众赦免了群盗盗窃之罪,但效仇季智旧事,罚其众给郡中屯田三年,三年后还归自由之身,那些轻侠中就有群盗的身影。 一旁颇有些好奇的高宝闻言,立马起身下榻,不顾地上的尘土,冲着王苍俯身下拜昂首说道。 “宝这一拜敬先王公,少君为王公之子,也当受吾一拜,在下家中十余年前大旱时家贫无粮,时任主簿的王公取出自家私粮接济我家,无有王公,无有宝之今日。” 王苍上前将高宝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大喜,豪声说道。 “先考惨死于鲜卑人刀下,吾久欲报之,阁下昂藏八尺男儿,如欲报恩,何不随我斩胡虏,踏破鲜卑王庭,取日律推演项上人头于墓前,一同告慰先考?”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愿随什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高宝再次下拜说道。 王苍再次扶起高宝,亲自为其拍去衣上尘土,两人相视一眼,俱皆哈哈大笑。 真可谓:将遇良才,如虎添翼是也。 看来我的名气经过这几年的发酵和父祖余荫也算是名扬于郡中了,王苍淡淡的点了点头,对现在的情况非常满意,如今这个什长非我莫属了,随即隐晦的示意了一下刘破奴。 刘破奴会意,看到王苍名声愈显,也与有荣焉,大声对着众人说道。 “那乙什我推荐伯羽做什长,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作揖曰:“王君高义,我等无有异议。” 王苍见众人行礼亦还礼说道:“蒙众位兄长偏爱,添为什长,如今丑话要先说在前头,与二三子约法三章。 “一是听我指挥、二是临阵先退者死、三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勿犯吾法,我能饶你,吾法不轻饶。” 顿了顿,看了眼在场众人缓缓说道:“宋喜有勇力,堪为伍长,编李伯、李仲、李叔、刘恢入你伍中,剩余一伍高宝为吾副贰,刘破奴、延寿、徐宽吾自带矣。” “唯!王君之法,我等不敢犯之。” 众人面容肃穆,郑重行礼应是。 王苍见众人神态恭敬,心中暗喜道:“如今大事已经成第一步了,接下来就是博取军功了。”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回荡在军营内,王苍看着众人淡淡笑着说道。 “各位,该去朝食了。” ...... 初冬的前套草原上响起阵阵马蹄声,一队骑卒在县尉的带领下,往北方边城武泉赶去。 云中郡下辖十一城,最北是武泉、北舆、原阳、定襄四座城邑,离云中大概百五十余里路程,次日夕食前便可到达朔方长城*的武泉塞。 为期一月的操练也结束了,相较于军训,还是多了很多细节,长史先集合诸什的什长,按照什伍来演练五兵,教习金鼓。 《吴子兵法》云:百人而教战,教成,合之千人,千人教战,合之万人。又曰:鼓之则进,重鼓则击,金之则击,重金则退。 有之前当兵的经验,王苍上手极快,乙什更是在众什中脱颖而出,一个个队列姿势被王苍操练的极其标准,空闲时还教一些向左转、向右转,蹲下起立来的科目。 这极大的满足了王苍的教官瘾,导致后面众人看王苍的眼神都是带着畏惧的。 这些刑罚太折磨人,哪有人会在站军姿的时候抬别人手臂的啊,哪有人会在站军姿的时候放根草还不让掉下来的啊,这什长当的实在是太坏了。 最后检验成果的时候,长史袁敞更是亲自下场勉励了王苍一番,给每人赏赐了一套制式皮甲。 这皮甲放在郡中可是只有精卒才能配备的,战场上能拿来保命的东西,放在普通人家中都快能当传家宝了,有钱都买不来。 当然,除开边郡这般地方武德充沛,如是内地郡国,免不了要被胥吏捉住缘由,治一番私藏甲胄之罪。 挥去了头脑之间的杂念,王苍看着官道旁的草场,淡淡的感慨道。 还是人烟太稀少了,路过的各里经过三年前的劫略多半破败不堪,有的甚至连里墙都没有,里民们自发聚亭而居。 幸而土地肥美,精耕细作下亩产也有两石余,勉强维持生计尚可。 云中郡胡汉混居,汉人多集中在城邑周边,归化的南匈奴人跟着聚落在野外游牧蓄养牛羊,自家的田地泰半也是被其侵占。 自南匈奴分为八部,呼衍骨都侯这一部屯云中,如今大概还有四千余落,口两万余人,能拉出六七千的胜兵。 近年来,常与汉民间发生田地和草场矛盾,太守有心想管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整个云中郡都拉不起来五千汉军。 边郡之人泰半养马,从小亦沾染胡俗,弓马娴熟,清晨出营,行至原阳已是日暮。 众人下马,休养一下马力,马身上也是出了一层细汗。众人取出细布,一边擦着马身上的汗,一边从马鞍边挂着的小袋中取出精粮喂给战马。 待战马吃好后,方才取出干粮,就着水细细咀嚼吞咽。 马是直肠子,一边吃一边拉,行军过后,一顿不喂,掉膘极快。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 伺候一匹马的花费足够养七八个步卒了,但对上鲜卑,还是骑兵才能使上劲,步卒想追都追不上。 当下初冬时节正是马力最好的时候,这些日子天气又好,正是鲜卑南下入寇的最好时机。 一夜无话,县尉安排把马聚拢在一起,吩咐轮流值夜,就地和衣而眠。 天还没亮,王苍就被叫醒,这一夜睡得难受至极,草原上的虫子一到晚上都活跃起来了。 耳边不时能听到“嗡嗡、吱吱”的叫声,一些吸血的小虫更是咬得人心烦意乱。 在县尉的催促下,众人陆续启程,行至正午时,过武泉县未入,直接一路走到朔方长城尾段的武泉塞前。 骑在马上,王苍远远的看见雄伟的阴山脚下,一道连绵起伏的夯土长城横亘其上,此乃前汉武帝时期建立的朔方长城。 同时下诏在河套平原设立诸多郡县,迁移内陆郡国人口,充实延边郡县。 而两座山脉中间地势平缓,走到近处一看,其底以青石垒铸,地基约有五六米宽,层层叠叠的夯土上以夯土层及石块杂混夯实。 中间有一隘口,上有一高达三丈高的望楼,身穿褚衣披甲的士卒持矛携刀站立于其上,默然地看着下方的王苍一行人马。 第10章 德阳殿群臣议后 塞内侧不远处一条河水蜿蜒曲折,河水旁,大片大片的军屯沿着河水向内延伸,朔方长城下,一座武帝时期起的石城横亘在长城与河水中间。 里面邮置、工坊、粮仓、马厩、房屋、市集、女闾一应俱全,日常戍卒拿到月俸后,或寄回家中,或偶尔休沐时于此挥霍。 虽远看武泉塞高大巍峨,气势雄辉,但城墙也就丈许,斑驳不堪的墙面上满是刀剑弓弩劈砍射击过的残痕,静静地诉说着历史遗留下来的厚重,到如今已朔方长城在此地屹立了二百余年,看来日常修缮的确实不错。 而长城最大的作用是阻挡游牧民族的战马,游牧民族缺少了马匹,那就如同少了双腿,在汉家衣冠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下构成不了大威胁。 隘口下,障塞尉梁诩带着几位屯长,队率迎上前来。 县尉阳干远远看见,亦下马牵马歩行上前,走到近处,执揖拜曰:“子元,别来无恙否?” 带着浓浓边地武风的梁诩年约三十,猛健雄壮,方头大额,须发旺盛,脸上带着不屑,嗓门洪亮,就跟一个大喇叭一样喊道。 “这些胡狗比看望乃公来得还勤快,眼下不是粟米刚收割完吗,胡狗们就跟闻着味儿来了一样,三三两两的在周边望着,也不敢上前来试试弩箭的厉害。” “太守已将此事报予使匈奴中郎将从事了,去岁故中郎将擅杀南匈奴单于呼微,更立羌渠为新单于,下狱坐死。中枢再未设置使匈奴中郎将了,度辽将军*亦多年未设置,朝廷威信未立,匈奴内部未稳,恐得不到多少助力,太守乃募兵三百,充实武泉塞及烽燧中,郡中汉民青壮不多,募此三百人足足花费月余时间,今冬的雪看来要很冷了。” 县尉阳干面带苦笑,不住摇头。 “吾已备好酒宴,此事不提也罢。” 说到饮宴,梁诩迫不及待地拉着阳干大步迈进城楼,后续如王苍这般新募戍卒自有人带向各自居所。 居所的房间不大,位于城墙背阴面,看得出是经常有人维护,上面铺有厚厚的茅草,横木和土块积压于茅草上方,北方冬季时间长,黄泥墙壁略厚。 进门一看,王苍不由得发笑,标准的双边土台,得,看来还是大通铺。 ...... 洛阳,北宫,德阳殿。 寅时末,天还未亮,雄伟宏大的宫殿前,两排并列的火盆在静静燃烧着,一旁张弓携矢,腰间配刀的虎贲郎默默戍卫在此,警惕地看着身前的黑暗。 宫门外,凌晨三点多就起床的百官公卿们和一众武官或乘车、或骑马,缓缓地走在宽阔笔直的御道两旁的辅道上。 文官和武官各分两边,一边吃着仆从准备好的早点,一边扎堆聚在一起小声地聊着近期的民生朝政和关于西羌、鲜卑的战事,其中还有好些年纪颇大的,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让这个古老的帝国抖上一抖。 “天子登朝,百官觐见!” 一道偏阴柔尖细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出极远,听得人有些不舒服。 人群中,头戴进贤冠,身着儒服的司徒杨赐、司空张济和外穿绛袍,头戴鶡冠的太尉刘宽三人当先走出人群,腰间用紫绶挂着一枚小小的三公金印,面色沉静,带领着百官公卿大步往朝堂走去。 众人在殿前解下佩剑,脱去鞋履,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朝堂的站位也是一门学问,有专门的礼仪,如果胡乱的乱跑乱站,会有专门的侍御史前来纠正,在场的百官多是老臣,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朝堂中央,还专门设有三个席位,下面铺着软软的垫子,尚书令曹节*,御史中丞萧瑗*二人高居其上。 这种坐席制度是世祖光武帝刘秀为表恩宠和重视,专门在朝会时设立的礼仪制度。 时京师号之:“三独坐。” 而司隶校尉的坐席空悬在二人之中,去岁冬十月自阳球联合几位朝中重臣谋划诛杀宦官,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被宦官提前反诬。 天子震怒之下,派羽林郎逮捕几人关进狱中,后全部被宦官拷打至死*,至今无人接任。 上首,年轻的天子刘宏高居于上首龙榻之上,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初见颓状,眼窝有些深陷,眼中的神色带着几分锐利,面色微微苍白,泛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相较于后世的皇帝来说,灵帝虽然有些荒唐,但在朝政上,还是勤勉的。 大殿两侧,太尉刘宽等一众武官居右侧,文官居左侧。 三代时,左为上,右为下。孔子曾言:“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吉事尚左,凶事尚右。” 到了汉代,就变成了以右为尊。因本朝武德较为充沛,首重武官,使之居右,文官轻,居左。 一番朝议过后,刘宏有些倦意,昨夜的酒水颇美,何贵人亦美,想到妙处,不禁有些期待起来。刚准备退朝,就听到堂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安坐于席上的大长秋、尚书令曹节从容起身,不经意的在左侧百官人群中看了一眼,随即快步走到堂中,对着刘宏恭敬地叩首跪拜。 立于人群中的尚书令仆射、尚书也纷纷离席,齐齐在曹节身后拜倒,几人齐呼。 “尚书令臣节、仆射臣隽、尚书臣郦、臣睢、臣徽、臣元、臣犴、臣穣稽首言:‘伏念陛下履乾则坤,动合阴阳。群臣大小咸以长秋宫空悬,尊旧依典,章表仍闻,历时乃听。令月吉日,以何贵人为皇后,应期正位,群生兆庶莫不式舞。《易》称“受兹介祉”,《诗》云“干禄百福,子孙千亿”,万方幸甚。今吉日以定,臣请太尉、司徒、司空、太常条列礼仪正处上,群臣妾无得上寿,如故事臣节、臣隽、臣郦、臣睢、臣徽、臣元、臣犴、臣穣愚暗不达大义,诚惶诚恐,顿首死罪,稽首再拜以闻*。’” 话落,几人原本抬起的头颅深深地埋了下去,一时间,殿中的气氛有些凝滞。 堂上左右两侧的拢袖而立的中常侍们面无表情,不发一言。为首的张让偶尔与身旁的赵忠对视一眼,又很快飘忽而走,嘴角那抹弧度似笑非笑。 ------ 1.度辽将军:《后汉书·百官志》:度辽将军,两千石,银印青绶,主掌七郡边骑二千骑,日常主管北边各异族事务,强势的度辽将军甚至能直接指挥使匈奴中郎将,两者权势互相倾轧。自公元169年桥玄卸任后,再设立就是189年了。二十年未起复此官职,足见北方胡患之凶。 使匈奴中郎将:《后汉书·百官志》:比两千石,银印青绶,持节。主掌南匈奴相关事务,常年带五十人护卫南匈奴单于,战时负责征兆匈奴骑兵随军出征。最后一任中郎将张修179年擅杀单于呼微后,朝廷认为权势太大再未设置。 2.障塞尉:《居延汉简通论》:都尉下辖侯官,侯官下辖部,部长官就称为侯长,侯长下一级就是燧,燧有燧长,下辖燧卒。侯长为斥候之长,汉代边境主管侦查、报警的官员。 《后汉书·百官志》:“边县有障塞尉。本注曰:掌禁备羌夷犯塞。”秩二百石。 《后汉书·南匈奴传》:先是朔方以西障塞多不修复,鲜卑因此数寇南郡,杀渐将王。单于忧恐,上言求复障塞,顺帝从之。乃遣黎阳营兵出屯中山北界,增置缘边诸郡兵,列于塞下,教习战射。 到了东汉,侯官不常设,塞里最高的武官就是塞尉,以两百石秩统领塞内诸吏。 3.尚书令曹节:《后汉书·宦者列传》:中常侍曹节:光和二年...节遂领尚书令。 4.御史中丞萧瑗:《后汉书·孝灵帝纪》:光和二年,冬十月。巴郡板楯蛮叛,遣御史中丞萧瑗督益州刺史讨之,不克。 5.司隶校尉:《后汉书·孝灵帝纪》:冬十月甲申,司徒刘合、永乐少府陈球、卫尉兼司隶校尉阳球、北军五校之一的步兵校尉刘纳谋诛宦官,事泄,皆下狱死。 6.立皇后的礼仪:《后汉书·礼仪志》:拜皇太子之仪注:臣昭曰:汉立皇后,国礼之大...以宋贵人为皇后...稽首再拜以闻。 宋贵人,宋皇后也就是178年因行祝诅被废的孝灵宋皇后是也。 第11章 艳南阳何家采女 刘宽、杨赐、张济几位三公手持笏板,目光在天子、张让、赵忠、曹节几人的脸上来回打量着,但脸上不动声色,心中不约而同的开始打了算盘。 本朝以来,每一位皇后的亲族蒙受皇恩,大多鸡犬升天,但一朝皇后失势或者薨逝,那戚族最好的结果都是退出朝堂。 上位皇后宋菁刚死,在朝中的势力直接如风中残烛,转瞬即逝,其父、兄弟被诛灭个干干净净。 如今何贵人母以子贵,生皇子辩,看来朝中又要有一番狂风巨浪,自己和家族如何在这场权力更替里活下去才是重点,一时间三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嗯?” 上首的天子刘宏先是有些错愕,阿父(张让),阿母(赵忠)也没有和朕说过此事,脑中的思绪开始转动,慢慢算起账来。 “何艳近来颇为体贴,一些花样更是创新,而且朕膝下仅有一子,不立她,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朝中大多是世家大族的官员,需要有人来制衡一下了。” “宋菁那贱婢,竟然在中宫行巫蛊之事,可恨,可杀。” 想着细处,刘宏那有些深邃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柔光。 “也许久未见到辩儿了,之前把他寄养在史道人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时间派个小黄门过去看看。” 瞧了眼下首跪拜在地的大长秋、尚书令曹节,这老阉竖近来敛财不少,看来是时候敲打敲打这些阉宦,让他们多捐些钱出来。 算清楚账后,刘宏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可。” “太常,你去拿个章程出来,写好传来后递交给朕看看。” 太常从人群前段走到庭中,神色恭敬地说道:“唯。” “无事就退朝吧。” 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又活络了起来,后面品秩较低的官员先倒退着出了殿门,堂中跪拜的曹节稳稳地站起身来,看了上方的几位中常侍一眼,慢慢地融入人流中。 最后的三公也出了殿门,刘宏有些疲惫的从龙榻上起身,简单伸了个懒腰,一边朝外走,一边对着左右两边的张让赵忠说道。 “把那些未处理的简牍拿到章德殿来。” 一道阴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唯。” 虽然外人只看到了刘宏的荒淫无度,卖官鬻爵,偏爱胡俗,胡服、胡床、胡饭、胡舞等无道之举,但如今的局势就是这般,天灾人祸不断,刘宏只能用自己享乐之余的精力去尽力维持这个庞大的家国。 此时,殿外的黑暗也完全褪去,初阳才刚刚散发出炙热的光辉。 掖庭,某处舍中。 悠悠醒转的何艳揉了揉眼,耳中依稀听见戍卫宫禁的郎官们在唱《鸡鸣歌》,一双带着媚意的眸子看向了榻边的女官。 守夜的女官已经休息去了,现在的这个是负责日间照顾何贵人的,随侍的还有十来个官奴婢,或捧铜盆、或拿手帕、甚至还有一个捧着香炉的。 这些官奴婢都是些朝中高官或地方世家大族的女眷,因各种原因被抄家族灭时剩下的遗孀。 还有些则是私奴婢、俘虏和奴生子,因颇有姿色和读过些诗书被充入中庭,服侍宫廷诸位贵人、婕妤、昭仪等后妃。 何艳手一伸,一个十来岁,长相颇为清丽的宫女端着铜盆跪在榻下,双手高高举起,何艳简单在温热的水中濯洗了一番柔夷,盯了这小宫女良久。 站在一旁的女官赶紧接过手帕,过来时用脚踢了踢小宫女,示意她赶紧走,脸上神色不变的轻手轻脚帮何艳仔细擦净手上的水渍。 不谨慎不行,自己已经是这几年来换的第四个女官了,前面的几个疯的疯,失踪的失踪。 宫女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姿色的都不敢让何贵人见着,别看现在刚起床的何贵人面善,嘿,心黑着哩。 后面的侍女依次捧着衣物、鞋履、冠带、铜镜等物帮何艳穿衣打扮,一番折腾下来,个把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何艳来到前院,早已在此等待多时的小黄门快步上前,踮起脚来,悄声对着何艳说道。 “贵人,您吩咐的事儿,曹候和张候已经给您办妥帖了,现在,咱家得称您一声国母啦。” “我知道了,金银昨夜已差人送去你家中,想来这会儿应该到了,出去吧。” “谢皇后赏赐,谢皇后赏赐。” 矮小干瘦的小黄门一张老脸上挂满喜色,连连对着何艳做揖拜谢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拢手快步出了院门。 何贵人者,南阳宛县人也。 何氏女从小艳冠南阳,在郡中尤是出名,一是身量极高,足有七尺一寸,换算一下能有一米七多。 二是生的极美,虽然家中族名不显,但郡中上门纳彩的人不知凡几,连门槛都踩得快平了。 但何氏女却不甘心就此沦为农妇,或者成为南阳豪族某一家的妾,便托族中长辈一一拒绝了上门的人。 熹平三年(公元174年)秋八月,何氏长辈花重金贿赂了外出采纳宫女的掖庭丞和相工,把16岁的何氏送入了宫中。 一天夜里,昼漏快到八刻时,也就是天黑前的两个小时左右。 掖庭令下属的各个庐监照常把婕妤和后庭诸女的名单递交给刘宏,上面清晰的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临幸的次数和详细的外貌记录,由刘宏随意挑选。 想起府中那奁金饼,何氏女所在的庐监悄悄把何氏的名字改在了比较醒目的位置。 何氏,采女,岁十七,高七尺一寸... 果不其然,看到这行字的刘宏当场就相中了何氏,毕竟在这个年代,女子能有一米七以上,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早早地梳妆打扮了快一个时辰的采女何氏坐在室内,眼神凶厉,嘴里骂着其他妃嫔,眼神焦急地望着舍外的院门。 “宋菁那贱人,天天霸占着陛下,竟不给我等下女一点活路。” “哼,做了几年皇后,还结不出果来,真是废物。” 不消两刻,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掖庭令带着几个身高体壮的宦官闯进院门,何氏脸上表情一换,变得媚意盎然,起身到前厅迎接几人。 ------ 1.关于刘宏勤政:虽然刘宏好敛财玩乐,但起码在愿意处理政务这一方面,还算不错。 第12章 惊刘宏赐名为艳 诞龙子进位贵人 还不等何氏说话,面无表情掖庭令开口吩咐道。 “扒了,手脚麻利些,检查仔细喽,首饰全部去掉。” 两个粗壮的宦官一拥而上,把何氏摁在地上,上下检查了一番。 可怜何氏还未发声,就被摁在地上,浑身衣物被剥得剩下里中一件报腹*,赤脚跪在地上装出了一副瑟瑟发抖之状,为了装的真切,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出来。 可惜这一切都是搔首弄姿给瞎子看,作为服侍宫中多年的宦官,每天见过的后妃多了去了。 如果是贵人、皇后还需尊敬一下,何氏只是一个最低下的采女,如何温柔得了? 自有两个高大的宦官拿着柔软的丝质被衾上来,像提溜小鸡崽一般,把何氏提了起来。 宽大的丝被层层包裹住何氏那柔弱无骨的身子,感觉天旋地转间,却是已经被扛着出了舍门。 出了掖庭门口,有一条长长的空中复道,下以巨大的原木支撑,上涂红漆,复道上雕梁画栋,左右两边一幅幅精致的木刻图案沿着道路鳞次栉比,尽显皇家气派。 而被包裹在被中的何氏是看不到这一幕了。 为首的小黄门和守卫在此的复道丞和禁卫打了个招呼,带着何氏一路从复道走了几百米到了东宫嘉德殿,把何氏放在了龙榻上,自顾自的出门去了。 昏暗的被衾中,何氏表情数变,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轻微的开门声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慢慢走了过来。 “出去吧,没朕传召前,不得入内。” 随侍在身旁的几位中常侍和小黄门恭敬地应了一声,倒退着出了殿门,临走时,悄悄关上了殿门,静的不发一声。 头上的被衾被温柔的摘下,何氏脸上表情切换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挽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提前画了愁眉和啼妆,更显娇柔。 年轻的刘宏哪里经得起这种考验,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就跟开盲盒似得,不想今日的如此幸运。 宋菁性子虽好,但一切都放不开,身体僵硬和尸体一样,刘宏对其不是很喜。 重见光明的何氏抓住天子愣神的机会,马上俯首跪拜在龙榻上,抬起头轻声喊道。 “请陛下不嫌臣妾蒲柳之姿,多多怜惜臣妾。” 站在龙榻边的刘宏只见,芙蓉帐暖,一身玉肌耀眼;美人欲啼,半点愁眉惹人;身长体酥,腰肢轻若无骨,哪还顾得回话。 是夜,天子大兴,连五刻到了都不觉,负责执掌皇帝燕寝的女御长,进来告知时间到了,陛下该歇息了。 刘宏有些恼怒,嘶吼道。 “出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入内。” 好好的兴致被打扰了,刘宏停下动作,何氏会意,光着脚下榻帮刘宏倒了杯水,跪在地上伺候刘宏饮水歇息。 “美人,你唤作什么名字。” “臣妾何氏,南阳宛人,无名,家中屠宰为生。” “既如此,朕看你生的如此艳丽,为你取一名吧,艳字如何,以后你就叫何艳吧。” “臣妾谢陛下赐名。” 何艳挣扎着起身,跪在榻上叩首不已。 少年意气,好为人师的刘宏自觉满意,看向何艳的眼神愈发贪婪,像一只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吃下猎物的恶龙。 抬起头来的何艳看见刘宏这表情如何不懂,不顾剧痛,珍惜起这个机会,二人直到外面的羽林郎唱起了《鸡鸣歌》才发觉天快亮了。 腰有些酸累的刘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躺在榻上歇息,如玉般的何艳依靠在刘宏怀中,堕马髻散乱,汗水粘着几缕发丝粘连在脸上,其中一点含在口中,更显风情。 刘宏虽有心,但到了早朝的时间了,不得已下了龙榻,候了一夜的婢女、宦官走了进来,帮刘宏擦净龙体,穿上宽大的朝服。 而龙榻上的何艳有些脱力,在三四十岁左右的女御长帮助下,费力的穿上了衣物,一路扶着上了复道。 站在高大的复桥上,何氏脸上不动声色,看向桥外偌大的宫殿群,心中隐隐期待了起来,渴望下次还能获得这个机会。 搀扶着何艳走过几百米长的空中复道,女御长在掖庭一间舍门口止步,取出一个精致轻巧的银环递给何艳,略带同情地说道。 “好好收着,看你肚子里争不争气,一个月内怀不上陛下的龙种,以后你就再没机会了。” 何艳恭敬地跪拜在地,双手接过银环,口中称是,女御长不做多言,转头就朝着外走。 跪在地上的何艳脸上的表情被披落的发丝遮掩,久久才颤颤巍巍的起身,在庐监的注目下,一瘸一拐的回到舍内。 费力的躺进低矮的榻上,强忍困意,拿出寝具垫在腰下,再三确认后,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睡了过去。 食髓知味的刘宏月余来频频点中何艳,何艳也倍加珍惜机会,肚子亦给力,连续两月未曾来过月事,引得刘宏龙颜大悦,登基五年,之前的子女陆续夭折,自己又要迎来另一个子嗣了。 次年秋,闰八月丙寅日,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传来,刘宏紧绷的脸也松了下来。 “恭喜陛下,是龙子。” 女御长抱着一个皱巴巴的稚子走了出来,翻开绢布,一截凸出的物事被显露了出来,刘宏瞧的真切,哈哈大笑起来。 “大长秋!” 宦官中拢手而立的曹节跨步走出人群,对着刘宏拜倒下去。 “老奴在。” “制诏:即日起,封采女何艳为贵人。” “唯。” 曹节作为大长秋,秩两千石,总管后宫一切事务,自然明白这唤作何艳的女子自此之后,只要子嗣不绝,在宫闱中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皇后之下,贵人最大,佩金印紫绶,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月俸数十斛。 随即起身,准备到台阁的尚书台中草拟诏书,心中想的却是。 铁打的宦官,流水的后妃罢了。 躺在榻上平安生产的何氏终于把提起的心松了下去,在古代,女子每次生产就如同一只脚踏进了酆都鬼门,随时都会有死亡的危险。 一名女官小步走了进来,对着何艳耳边低声说道。 “恭喜贵人,以后您就是何贵人了。” ------ 这里临时添加一段,防止有些读者不是很懂。 还在一直反馈叫我不要写辫子戏,实际上,本人最烦辫子。 辫子玩的,那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上史料原文。 1.《汉旧仪》:“皇后五日一上食,食赐上左右酒肉,留宿,明日平旦归中宫......掖庭令昼漏未尽八刻,庐监以茵次上婕妤以下至后庭,访白录所录,所推当御见。刻尽,去簪珥,蒙被入禁中,五刻罢,即留。女御长入,扶以出。御幸赐银镮,令书得环数,计月日无子,罢废不得复御。” 关于这段蒙被入禁中,读者误以为是清宫戏码,实际上,两千年前的老祖宗就是这般,清宫不过是有样学样,画猫做虎罢了。 然后原图片我贴在作家说中,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去看看。 清宫戏码我是真看不来,不要拿这个来硬靠。 虽然我是边学习边写作的新人作者,但这种严肃性质的剧情,我都是会先考据一番再写。 实在是考据不当,是我个人水平原因,接受指正。 第13章 谒祖庙天象多异 女官话落,就见何艳笑了一笑,沉沉的睡了过去。 刚刚生下不久的庶皇子被刘宏起名为辩,皇子辩并未在生母何艳身边待多久,就被何艳送出宫外,寄养在一位名叫史子眇的道人家中。 众人不敢称呼皇子的本名,就按照道人的姓,唤作“史侯。” 据传史道人精通道术,何艳希望自己的这个皇儿平平安安长大,就寄希望于史道人的道术保护刘辩,好以母凭子贵,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16岁入宫,18岁生下皇子辩,何艳依此摇身一变,被封为贵人。 前岁,光和元年,宋皇后无嗣、不得恩宠,却正位中宫,让本就善妒的何艳更加恼火,隐晦的联系了那些受宠的后妃。 恰逢之前的诛灭勃海王悝及妃宋氏的王甫怕宋皇后怨恨,与何艳等后妃一拍即合,就联合太中大夫程阿,联手构陷宋皇后使用左道祝诅之术。而渤海王妃就是宋皇后的姑母。 刘宏本就不喜宋皇后,直接派中常侍王甫策收了宋皇后的皇后玺绶。 可怜宋皇后被废后,离开了天子所在的北宫,自行前往南宫。 南北宫互为备份,如天子居住在北宫,那南宫就相当于冷宫使用了,日常留少量人员维护。 因无皇后之名实,宋菁住不了中宫,只能到冷处理女眷的暴室狱,在其中日夜担忧,最后落得个郁郁寡欢而死。 而她的父亲,官至执金吾的宋酆和本家兄弟十几人全部落了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最后还是宫中其他的中常侍和小黄门凑了点钱,把宋皇后和宋酆父子安葬在皋门亭宋氏的旧坟中。 而在宫中,自此事之后,何艳在禁中的态度愈发强势,又频频得刘宏恩宠,加上善妒的性格,后宫的妃嫔、宫女人人畏之如虎。 秋末,在舍中斋戒三日的何艳走出舍门,坐上了由四名宦者抬着的歩辇,歩辇下垫着软软的茵垫,几名宦者步伐稳健,全程没有丝毫颠簸。 有趣的是之前扛着何艳去东宫的两名宦官就在其中。 册封皇后前,要提前拜谒高祖庙和世祖庙,高祖即汉高祖刘邦,世祖即光武帝刘秀。 提前三天斋戒,意思是要把体内的污秽全部排空,以一种无垢的状态告知先祖。 而上朝和拜谒祖庙,意味着同时沟通天地人三者,所以过程极其繁杂和折磨人,具体过程暂且不表。 精致宽大的歩辇从掖庭出发,沿着复道一路走到台阁区,在卫尉府和符节台中间的复道桥下来,依次路过高大巍峨的朝堂、侍中署、光禄寺、尚书台和三署中郎将办公的区域。 何艳慵懒的躺在辇中,在宫中生活了六年,台阁区的这些景色早已看厌,高大的云龙门近在眼前,守门的卫士远远的瞧见是何贵人,知道其性子,不多加阻拦,直接就放行了。 出了禁中,还有一道外城墙,内城和外城之间,居住的大多是戍卫人员和服务人员的生活区域,如宋皇后去的暴室,公车署、钩盾署等宦者的办公生活场所。 还有各种库房、寺、观、工坊都错落分布在这片区域。 云龙门左边就是暴室,背光的墙角、矮小的窗边,一道道隐晦、嫉妒和恶毒的视线落在了步辇和何艳身上。 等到何艳察觉到似乎有人注视,转头过去看的时候,又好像从来没有人存在过一般。何艳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嘴角轻蔑一笑,歩辇径直出了东明门。 东明门外就是社稷、祖庙和太子居住的永安宫。 因本朝以来,少有太子,故而不常用。 刚出宫门,突然间,一阵恐怖的震感袭来*,一时间,地动山摇,外宫墙上的墙砖崩落,墙面上大片大片的灰尘抖落在地,散起漫天的尘埃,几名戍卫宫门的卫士措不及防被砸倒在地,生死不知。 何艳脸上高傲的神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因恐惧而不停颤抖,紧紧抓着步辇的扶手,眼神中慌乱难以掩饰。 刹那间,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步辇重重的掉落在地,把何艳直接摔得昏死过去。 几名高大健壮的宦者趴在地上,冲着四方不住的磕头,连一旁摔的昏迷不醒的何艳都顾不上。 悠悠醒转过来的何艳发现自己躺回了掖庭舍中的榻上,要不是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何艳还以为做了个梦。 身旁服侍的女官膝行向前说道:“地动不知何地传来,整个洛阳大惊,贵人您乘坐的歩辇被震落在地,您也摔的昏迷了过去。” 何艳听到这话,娇艳的脸上先是一阵后怕,又变得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喊道。 “把那天几个阉人全部处死!抬个歩辇都做不好,我昏迷多久了?” “贵人,到今天为止,一天一夜了。” “该死!” 自己昏迷过去不打紧,在拜谒祖庙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自己的皇后位如何能保得住。 “请曹候来一趟。” “唯。” 女官恭敬地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出了屋中,自去请曹节过来。 几天后,有加急传马来报,凉州酒泉郡表是县地震,地动山摇,地面裂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缝,有漫天大水涌出,整个表是县全部震毁,百姓生死不知。 月余来,京师有时多至一日三震,喜好玩乐的刘宏都坐不住,亲自带领百官出宫祭祀社稷和后土,可惜效果不大。 最近几天倒是没有地动的震感传来,抓住机会的何艳再次斋戒,一袭素衣前往祖庙拜谒先祖,这次倒是还好,过去的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进到庙中,风云突变,白日高悬却赤光如血*,上一刻还天清气明的天穹变得昏沉暗淡如同被泼上了一层墨汁。 有胆小的宫女双腿如同打摆子一般,滴滴水花抖落在地,终于腿一软,坐倒在上面。 何艳更是吓得一股脑跪倒在地上,眼中满是惶恐,臻首望向天空,峨眉紧锁,一轮暗淡的血日挂在天空,硕大如斗,脑中一片空白,难道这就是上天示警吗? 好在,这景象只持续了两刻钟,就自动散去了,天穹上重回天清气明,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这次拜谒祖庙的计划又落空了,何艳只能招呼侍从打道回府了。 第14章 登后位何艳正宫 宴群宦刘宏思马 冬十一月,第三次斋戒的何艳又一次来到了祖庙,果不其然,这次又发生了地动,而且比上次的更加强烈。 连续三次不得行庙见之礼,连刘宏都觉得此事过于惊异了,会不会是何贵人身上出现了某些问题?老祖宗发出了示警。 但诏书已下,时间又拖延日久,无奈只得让何贵人放弃拜谒,直接行册封之礼了。 冬十二月己巳日(十二月初五),北宫。 东宫*,天子日常居住的章德殿前,刘宏站于殿首,百官公卿皆一席朝服陪位在阶下。 今日要举行的是册封皇后的仪式,太常算好日子,今日为吉日。 上一任宋皇后是九年前,建宁四年册立的,两年前,光和元年废后的。 年已耳顺的太尉刘宽一身崭新的绛色官服,头上鶡冠那两条长长的鶡尾随风轻轻摆动,左手持青玉龙凤纹首节杖,右手持皇后玺绶。 龙凤纹一般属于皇家象征,刘宽作为长者,还是汉高祖十五世孙,勉强有资格使用龙凤纹节杖。 刘宏立于最上首,面朝南面的百官公卿,何艳立于阶前,面朝刘宏。 太尉刘宽站在何艳阶下左侧面东,宗正刘焉、大长秋曹节站右侧面西,三人相对而站。 宗正刘焉取出册文,嗓门不大,但声音却传播的极远,看了眼左右,张口念道。 “惟光和三年十二月已巳,制诏:皇后之尊,与帝同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故有莘兴殷,姜任母周,二代之崇,盖内有德。长秋宫阙,中宫旷位。何贵人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容昭曜,德冠后庭。群僚所咨,人曰宜哉;卜之蓍龟,卦得坤乾;有司奏议,宜称绂组,以母兆人。今使太尉宽使持节峰玺绂,宗正焉为副,立贵人为皇后。后其往践尔位,敬遵礼典,肃慎中馈,无替朕命,永终天禄。” 刘焉念完,头戴珠翠龙凤冠,耳着错金银玛瑙铛,身着蜀锦绣纹展衣,腰缠缀玉贝绢带,上系龙凤纹玉玦,脚踏如意云头履的何艳对着刘宏拜倒在地,口称:“臣妾”。 太尉刘宽手杵节杖缓步走向曹节身前,另一手上托着凤玺,对面的中常侍、大长秋曹节早早跪倒在地,刘宽把手中的玺绶放到曹节手上。 曹节稳稳地接住玺绶起身走向殿前,每一步好似尺子量过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交到殿旁的女史手上。 女史拜倒在地,婕妤双手接过女史授予的玺绶。 婕妤再长跪,昭仪亦双手接过婕妤授予的玺绶。 最后昭仪长跪在地,献给皇后何艳。 何艳接过后,再次对着天子刘宏拜伏在地,起身,口称:“臣妾。” 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黄门开始鼓吹短萧、铙歌,即军中乐歌也。 鼓吹结束后,百官公卿、各地诸侯王、番邦使者、匈奴质子等依次离场。 当日,何皇后诏曰:“皇后即位,大赦天下。” 皇后者,秩比国王,即位威仪,赤绂玉玺*。 午间,刚刚即位的何皇后就从掖庭搬进了中宫,看着这个想念了六年的地方,何艳感觉连五脏六腑都变得舒爽起来,一颗权利的种子在心中开始生根发芽。 夜间,西苑处处张灯结彩,精巧的帷幔和华美的丝绸装饰在亭台间,地面铺设着几层厚厚的席子,几扇绘有各式精美图案的屏风围成了一个隔间。 精美的案几上,琳琅满目,尽是佳肴,一座造型奇特的巨大香炉立于中央,渺渺青烟飘散。 四面的席位上,刘宏宴请的曹节、张让、赵忠、蹇硕等亲信宦官全部到场。 各位宦官都是在宫中服侍多年的人精,刘宏放个龙屁都能觉得香的主,自然知道今天宴席必有所图。 这场酒宴,虽然在场众人各怀鬼胎,但一个个脸上都是不动声色,曹节、张让等人不断地向刘宏敬酒,口中说着些祝福的话语。 “陛下龙体康健,如今‘海内升平’,各郡‘风调雨顺’,民有‘三年之储’,百姓皆称陛下为圣王,文景之治亦不如今啊...” “哦?阿父何必哄朕,风调雨顺有没有朕还是知晓的,三年之储应该是有的,罚你喝一盏。” 张让也不争辩,端起玉盏,美美的喝了个干净,一些酒液顺着光洁的下巴滴落在袍上也全然不顾,口中大呼:“好酒,好酒,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罢。” 话落,刘宏笑了出来,众宦官也跟着笑,场面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宏又指着另外几个宦官笑骂道。 “既是琼浆玉液,汝等何不多饮?” 那几个宦官做出委屈状,连连告饶,一盏酒喝得滑稽异常,个个装模作样,不似常人,更像一猿猴穿了身人的皮囊,搔首弄态,令人发笑。 这场酒一直喝到夜半,刘宏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对着在座各人说道。 “之前田晏竖子,丧师辱国,领三万精骑出塞,不意竟大败而归,朕尽出厩中健马,使得马厩空置,为之奈何。” “如今西北有羌乱,北方有檀石槐,无有良马,无有精骑。” “诸位爱卿,朕为之奈何啊。” 众宦官也知道这天子的性子,又修园林,又喜玩乐,全都离席磕头告罪。 曹节年纪大,资历老,这话头自不必他来接,头颅低着,暗中使了个眼神,一旁的张让会意,不消几息间,想到了个好计策,赶紧抬头献策道。 “陛下,您看,不如出少府钱,到各个郡国征发良马,充实马厩,这样天下骏马尽收于陛下。” 听到这建议的刘宏脸色大喜,与其自己养,不如让天下世家豪族献出良马,自己补些钱就是了,想明白了这些关键,刘宏亲自起身离席扶起张让,口中称赞道。 “阿父所言,真乃忠君谋国之言。” “这下天下骏马将尽收于朕,朕要在西园再新建个马厩,就叫騄骥厩*吧。” 跪拜在地的常侍、宦官们又是一通恭维。 至此,一场饮宴众人各怀目的,各都尽欢而散。 深夜,一个个小宦官悄悄从各个侧门溜出,不知去了何地。 洛阳城外,通往各处的官道上,马蹄声不绝于耳,踏碎了不知多少黔首的美梦。 ------ 1.洛阳有南北宫之分,北宫稍小,南宫稍大,两宫格局相差不大,天子日常办公居住的叫东宫,太后居住的叫西宫,两宫相隔不过一道宫墙。 东宫后为皇后居住的中宫,中宫后就是妃嫔所居住的掖庭。 而太子居住的永安宫在北宫外,三公府在整个洛阳的东南角,离南宫更为接近。 整个南北宫内有复道相连,复道设有复道丞掌管,作用相当于现今的天桥。 2.《后汉书·礼仪志中》:注引《通典,卷五十八》中记载了汉灵帝第一任皇后,宋皇后的完整受封仪式和流程,孝灵宋皇后,宋氏讳某,名不详。于建宁三年入选掖庭,同年封贵人,四年(公元171年)封为皇后。 3.《后汉书·孝灵纪》:(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马。 第15章 吾有一计 可破敌营 季冬,冬闰月中旬,武泉塞外三十里的草原上。 “嘶,冻死乃公了。” 刘破奴一手挽着缰绳,一手不住的捂嘴哈气把手心烘暖后,再揉搓着被冻得通红的耳朵。 “别揉,小心耳朵都给你搓掉了。”一旁的王苍打趣道。 “再不揉揉,耳朵都不是俺的了。” 刘破奴裹在厚实的袄子里,但还是感觉寒气透体,明明没有下雪,咋就这般冷的吓人。 烽燧和障塞的工作一般是十天一轮换,像王苍这种斥候隶属于侯长之下,却是一月一轮换。在塞外侦查是个苦差事,许多戍卒都不愿做,因为,寒冬腊月里是能冻死人! 这个月正好是王苍这什轮值到了出塞的差事,乙什分为两队,本伍自带在靠左些,另外一伍由宋喜带领,在另外一个方向来回侦查着。 来到武泉塞后,一起来的三百戍卒直接被打散编制,猛鹜敢死者跟随障塞尉在武泉塞,中人之姿的被分配给了各个烽燧,老弱者分配了些运送辎重,拾捡木材,耕种军屯等杂役。 王苍统领的乙什因训练期间表现突出,酒宴上经县尉阳干一番夸赞,得以被障塞尉梁诩看重,被分配给了侯长,未被打乱建制,整体跟随着驻扎在塞城旁。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轻微的吆喝声,众人警惕的看向四周,视线尽头依稀看到星星点点的黑点似乎在移动。 不用多想,应该是来此放牧的牧民,这两天发现这些零星的牧民胆子越来越大,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赶着羊群出现在武泉塞周边几十里活动。 觉得有些烦闷,王苍扬手挥了挥马鞭说道。 “走,今日我们去深处看看。” “唯!” 刘破奴等人纷纷拍马向前跟随在王苍身后。 次日日落时分,日律部聚落旁的一处小坡上。 “噤声,人衔枚,马摘铃。不要打火把,等夜色深些悄悄的摸过去。” 王苍当先下马,摘掉胯下战马脖颈上的铃铛,又拿粗麻布给马蹄裹上,高宝、刘破奴等人也跟着下马,摘掉铃铛,裹住马蹄后,众人跟着王苍站在一座小坡上看着远方灯火通明的鲜卑聚落。 日落前,王苍带着众人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作战会议,想在汉朝的体制内升迁,军功无疑是最快的一条路径。 这条路径中什么最简单?那肯定是斩获首级了。 此时王苍带着众人已经往前策马又奔行了五六十里,在一条溪流的上头发现一处不大的鲜卑聚落。 会议上,刘破奴面带兴奋的朝着王苍建议道:“伯羽,就这样空着手回去也不是个事儿,正好最近手有点痒,想砍两个头颅玩玩。” 高宝环顾左右,只见坐在一旁的王延寿沉默的看着地面,对面的陈宽面带憨笑。二人都不说话,区别是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的不停。 无奈之下,只能整理一下思路后开口说道。 “现在我们离武泉塞足足有近百里地,如果被鲜卑人围住了,后果不堪设想,还需从长计议。” 刘破奴有些不死心的嘟囔道:“我们可以偷偷在外围杀点牧民回去领点赏钱也可以啊。” “兴许赏钱没领到,破奴你就要被抓去做奴隶了。” “元隆,你这鸟嘴。” “万一有那鲜卑壮妇就爱你这种黑的呢?” 静静观察众人的王苍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停,我们现在是在商议是退是留,目前还没获取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但鲜卑游骑的数量越来越多了,这处聚落离边塞也就八九十里,必须要弄清楚他们要搞什么动作。” 顿了顿,王苍又淡淡的开口说道:“根据律令,斩获鲜卑首级一级赏钱五万,两级升爵一级,如不够升爵位的话也能换点赏钱,做戍卒一岁才三万钱。” 刘破奴听到钱财,眼神亮了亮,有些激动的喊道。 “爵位什么的无所谓,这东西又不值钱,搞点人头,拿点赏钱才是实际的,伯羽。” “各位觉得是战是留?” “俺们听你指挥便是,伯羽。” “嗯。” 王苍点了点头,眼神坚毅地看着众人,说道:“这处聚落不算大,吾认为可以一试。” “《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全卒为上,破卒次之。是故百战百胜,吾等今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胜算多矣,可还记得吾之约法三章否?” 众人皆起身说道:“吾等不敢忘。” 王苍眼中冒出精光,有些兴奋地看着众人说道。 “彩!二三子,吾有一计,可破敌营。” “现在多备些火把,待到后半夜胡狗睡得正酣时,破奴带着陈宽从西侧入营,一边放火焚烧毡帐,一边到聚落边缘的马厩把里面的健马驱赶出来,引至帐中各处,扰乱聚落后在中间那顶高大的圆帐前集合。” “吾自带延寿,高宝从右侧杀将进取,取这处部落的头人首级后接上你二人一起从南侧出营,鲜卑人好兵斗,但其族群中匈奴人亦不在少数,其俗有利则聚,无利则如鸟兽散,贼首若死,余者不足为惧。” 现在先休养一下马力,给战马喂点精粮,喝点水,原地休整一下,不要生火,吃点干粮,事不可为,就返身回塞内过正旦。” 见王苍已经有了决定,众人又都是些胆大的,王延寿是自家从小玩到大的胡奴兼伴当,高宝从小受过自家阿翁恩惠,众人里就属他最猛不可挡,一杆长槊舞得虎虎生风,锐不可当。刘破奴是被自己义气折服,轻生敢死,唯独陈宽一脸憨厚,做什么都是憨憨的笑着,也不反驳。 四人见王苍有了定计,觉得这个做法颇为缜密,起身一齐行了个军礼喊道:“唯。” 于是太想进步的几人达成一致,决定摘点人头回去领赏,自今天子登基以来,只在践祚的时候赏赐过天下民爵一级,所以众人的爵位都只是一级公士,虽然爵位现在不值钱了,但有赏钱就够了。 日律部最中心的圆帐内,日律部小帅日律狼戈扬起马鞭狠狠的朝着面前跪在地上的汉人女奴身上抽去,一边抽一边骂:“死狗,死狗,不仅欺负我年幼,还把最差的草场分给我,死狗。” 连抽了十几鞭也不解气,又狠狠的一脚踢了上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被掳掠过来的汉人女子被抽得身子连连颤抖,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能缩着头一边默默流着泪,一边拼命地忍受着。 第16章 入敌营蹈锋摧枯 作为日律推演最小的儿子,手里下只有几百落牧民,这次划分冬季草场,好一些的地方都被其他头人和自己几位哥哥抢了去,到最后分了一块靠近汉人的的贫瘠之地。 漠南就这么大一点,能遮风挡雪的地方本就不多,如果河南地还在的话,阴山脚下倒是一个好去处。 不过自两百年前被汉人夺走后,连匈奴人都抢不回来,反而还被打跑了,来年部落里又要丢弃掉不少新生儿了。 “赤骨,这个女奴是个不叫的,赏赐给部众,再换个干净点的汉人过来,这个就像个哑巴一样,玩的没意思。” 守在圆帐门口的赤骨低着头,默默的走进帐内,现在头人正是气头上,自己碰着也得脱层皮。单手捡起地上的汉人女子,小步倒退着出了就往外走。 哎,部落里汉人女子干净的可不多了。 月过中天,今晚的月光有些昏暗,偶有几点微弱的星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了黑漆漆的草原上。 一直在寻找战机的王苍眼神微微一眯,能看到下面的聚落中的火光逐渐暗淡下来。 远远望去,主要通道上还留有明亮的火堆或是生着火盆,零星大些的毡帐内冒出点点微光,整个聚落从开始的嘈杂不堪到现在几无声响。 又等了快个把时辰,连那零星微光都消散了,王苍觉得时机应该差不多了,转头对身后的伴当喊道。 “延寿,帮我披甲。” “好。” 王延寿闻言从旁边的驮马上取下一副略显破旧的皮甲,上面有些地方还残留着刀劈火烧过的痕迹。 俯下身去帮王苍用丝绦在腰间束好腿裙,再将前开对襟带盆领的身甲披挂到王苍身上,最后用革带紧紧扎束停当。 王苍微微觉得有些紧,抖了抖身上的皮甲,简单活动了一下后翻身上马,一手提着长矛,一手握着马缰,脸上略微有些亢奋,笑着看向后面披挂完毕的众人说道。 “二三子,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话落,王苍一马当先,众人紧随其后,下了山坡后沿着溪流往上游奔驰而去,大概两三刻钟后,王苍低声对着左右说道:“人去枚,准备散开。” 刘破奴闻言,招呼了陈宽一声,两骑打马转向,朝着聚落的左侧疾驰而去。 王苍三骑纵马右向,径直奔着聚落右边赶去。 聚落不大,零零散散的一些生活工具散落在毡帐周边,三两个牧民倚靠在不知谁家帐上守夜,睡得倒是深沉。 几骑冲至四五十歩外,其中一人听到马蹄声,骤然惊醒,刚欲发声,一只铁箭从王苍身后射出,箭矢带着急促的破风声,径直穿过其脖颈,王苍暗呼“好险。” 三人一时间左右开弓,几箭射中其他牧民,也不知射死没有,收起弓矢,闷头策马疾驰冲入聚落。 当先的王苍取出挂在鞍边的火把,伸手往盆中一探,绕着火盆骑了一圈后轻轻一带。 缠绕着破麻布的火把烧的正旺,带着火星打着旋儿落在毡帐上,手中马缰一提,胯下的七尺健马会意,沿着主路继续疾驰而去。 后边紧紧跟随的王延寿如同接力一般,手中长矛也用力一挑,火盆如同烟花般四散开来,点点火星和未烧尽的木炭落在周边的毡帐上,几处毡帐逐渐燃起熊熊大火。 几人这动作不过几个呼吸,就有从熟睡中惊醒的牧民裹着破烂的袍子带着妻儿慌乱的冲出帐外。 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就着熊熊火光,逐渐看清了几人穿着,扯着嗓子嘶吼道:“汉人杀来了!” 聚落里其他瞧见火光的牧民也惊声喊道:“走水了!” 落在最后压住阵脚的高宝马前平放着长长的马槊,听到声响,手上强弓应声就射,特制的角弓力大,那几个刚出帐外的牧民应声便倒。 甚至一箭把刚跑出来的母子两人射得像串糖葫芦一般,胸腹被箭杆连在一起,箭尾的尾羽还在不住颤动,一时间母子二人号哭连天,没过多久,渐渐气绝,二人俱皆死于箭下。 高宝射完几箭后,把强弓往马身侧的弓囊上一插,一手把住长槊,一手控马,战马向前疾冲,手中长槊往前一探。 槊刃如同热刀切猪油一般,深深地穿过闻讯而来的鲜卑甲骑胸膛之中,那眼熟的皮甲如同纸片一般被开了一个大口。 两只膀子同时发力,串于槊上的鲜卑骑兵被高高举起,鲜血如同泼水般浇了高宝满头满脸。 手上用力一荡,被举起的鲜卑甲骑身子像一块破布一般,被挑得飞向身后另外一骑,寒冬腊月下,高宝一抹脸上污血,只觉浑身热气腾腾,口中大喝连连。 “哈哈,过瘾,过瘾。” “不够,再来啊!” 两腿使劲一夹马肚,胯下战马吃痛,迈开蹄子向前跑去,马槊如同轻若无物一般,手上连连发力,挥舞着马刀而来的几个牧民沾着就既残,碰着就死。 更有甚者,马槊划过腰腹,肚中肥肠顺着伤口流得满地,那人急忙伸手塞回腹内,还未塞回几条就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站在周围的牧民面色大骇,哪还顾得上前,,面色犹豫间,高宝口中一声大叱:“滚开!” 几人如梦方醒,轰然如鸟兽般散去,一时间竟如入无人之境。 另外一头,瞧见东边火起,早就埋伏在聚落西侧的刘破奴和陈宽不再等待,拍马往内冲去。 两人沿着主干道一边放火,一边用鲜卑语边喊边往前冲去:“头人死了,外面全是汉人,跑啊,再不跑就被汉人围住了。” 不消一会儿,两人纵马来到马厩附近,几骑一身汉军打扮的鲜卑精骑顶胄着甲,一边示警,一边打着唿哨,手中马刀打着圈圈做势左劈右砍,吸引住了刘破奴的注意力。 刘破奴轻声一笑:“嘿!”手中长矛可不惯他,长矛舞得密不透风,那精骑反而不惧,脸上大喜,手中马绳一拉,原来是虚晃一刀。 旁边一骑纵马而来,刺斜里一刀朝着刘破奴胯下战马劈头砍去。 如今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刘破奴急的汗都下来了,还不待拔出腰间环首刀,马刀已至眼前,场面一时间万分危急。 “他母的!”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只见旁边空隙里架过一只长铍*。 ------ 1.长铍是一种刃部狭长而扁平,与短剑类似,后部有细长的扁铤的刺击兵器,广泛用于春秋到汉代的军队中。 北方的秦、燕、三晋地区多用铤装铍,又称剑式铍,而南方多用銎装铍,又称矛式铍。 例如春秋时期着名的吴王夫差矛就是銎装铍。国内曾经出土过一柄战国时期的铍,长162cm,刃长33cm,鐏长8cm,汉代的铍比前代的铍更长些,而且换成了铁制的铍头,更加锋利。 徐州博物馆里也馆藏有西汉楚王墓里的铍头。 在郭璞所注的《方言》中也有记载,江东地区把大矛称为铍。 第17章 险还生陷阵逞威 原来是后边的陈宽瞧得真切,见鲜卑骑兵耍诈骗过刘破奴,策马赶上前去,只因身宽体壮,座下的黄骠马有些吃力,故而慢了一拍。 好在要紧关头及时赶到,用家传的长铍及时救下了刘破奴。 陈宽手中铍刃沿着肥大的腰腹舞了个花式,自下而上使力一挑,马刀顿时被震飞了出去。 再见长铍往内一收,长铍在手上缠头裹脑的舞了一圈,如同拍球一般,铍尾尖端顺着惯性拍向刀柄,马刀顿时往前飞去,后面赶来的精骑躲闪不及,被刀尖径直刺入胸口,连人带刀往后飞将出去。 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的刘破奴使劲喘了几口粗气,不等歇息,就迎着剩余几骑冲去,不过这次却是留了三分力。 救下刘破奴后,陈宽伸手一掏,从马鞍边取出一串绳索,手中马缰一带,战马向前奔行了十来步,马缰往左一拉,空出左手,一手执绳尾,一手拿着绳套打着圈儿,用力一抛,绳套精准的套住了栅栏。 憨厚的神色褪去,面色一沉的陈宽双腿重重一夹马肚,黄骠马吃痛,往前跑去,一对肌肉虬结的胳膊如铁柱一般,上面青筋暴突,双手借着马力用力一扯,厚重的木栅栏顿时被拉出一个几米宽的缺口。 偏头一瞧,前方刘破奴那边与几个鲜卑精骑杀的有来有回,手中的长矛只剩一截空空的矛杆,矛头已不知所踪。 双方都着甲,一时间互相奈何不了对方,在几骑鲜卑精骑的围困下慢慢不支的刘破奴面色狰狞,大吼连连,一手拿杆,一手攥着环首刀,慢慢有些招架不住,身前肩后被连连砍中几刀,厚实的袄子被砍成一条条贴在身上。 陈宽深吸一口气,打马向前营救,两人合力,几个呼吸后,把几骑斩落于马下。 大口喘息间,二人对视一眼,一齐拍马冲进栅栏,一边打着吆喝,一边驱赶着里面的马匹。 二人手停马不停,陈宽力大,锋利的长铍接连斩断拴马的马桩,刘破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环首刀在马臀上连连刺过。 马匹吃痛,顺着栅栏开出的缺口朝着聚落里四处乱冲,顶翻火盆,踏翻毡帐,一时间整个聚落里皆火光冲天。 撩人的浓烟和焰火中,战马,牧民四散奔逃,另一边在营中四处放火,制造动乱的王苍看见西面火起,心中大定,吾计成矣。 ...... 聚落中心最大的圆帐里,浑身赤裸的日律狼戈刚准备在新来的奴隶身上大展拳脚,就听着外面突然间吵吵嚷嚷的。 迷迷糊糊间,还没有所反应,帐外侍立的亲卫赤骨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惊声喊道:“头人,有汉军杀了进来。” 日律狼戈有些迷茫,这里离最近的汉人障塞都有近百里,怎么会有大批汉军出现在附近,略带点怒气说道。 “哪里来的汉军,这里怎么会有汉军。” “属下不知,整个聚落的营帐都起了火,河边草场上的战马也被汉人放了出来,整个营内乱成了一锅粥,几个长老现在都不知去向。” 赤骨一脸惊慌的低着头汇报道,胡榻上,一团泛白的物体颤抖着缩在一起,背对着帐门露出了精致的背脊。 但现在赤骨是一点邪念都没有了,急的汗水大滴大滴的落在柔软的羊毛毯子上。 “快滚去拿我的兵器来。” 光着脚的日律狼戈闻言急忙裹上一袭袍子,两条毛绒绒的细腿露在袍外,接过赤骨手忙脚乱递过来的马刀,跟着走出了帐门。 刚出帐门,一支长长的箭矢从几十步外射了过来,正中赤骨心口,把赤骨带的连连后退,抽搐了几下后颓然倒在了地上。几滴鲜血溅到刚出门日律狼戈口中,把后者吓得瞬间清醒过来。 “救我!” 日律狼戈缩了缩头,浑身冷汗直冒,赶忙招呼周边集合起来的亲卫把周边团团围住,面带慌乱的看着前方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得益于三年前的那场大败,三路汉军被杀的丢盔卸甲,还者十不存一,大批的军械战马辎重就留在了三部鲜卑中。 除了要上缴五成给王庭,剩下的几个较大的部落平分了这次胜利果实,作为最疼爱的小儿子,日律推演还是比较大方。 大手一挥,赏赐了大几十套较为完整的皮甲给日律狼戈,而这几十个全副武装的亲卫显然就是其中的受益者。 “可惜了,这一箭射早了,后面出来的才是头人。” 王苍面带遗憾的摇了摇头,颇觉有些可惜了,招呼了几声后面杀的尽兴的二人。 迅速分析了一下局势,看着两人快速的说道。 “看到前面人群后的那个只穿袍子,光着腿的胡人了吗?那应该是这处聚落的头人,我们抓住大鱼了!等下先这般这般...” “过后我从正面突进,延寿随我左右,元隆勇猛,绕到后侧去扰乱敌方阵型,让其首尾不能相顾,擒贼先擒王。” “唯。” 两人简单应了一声,王延寿快速清点了一下箭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一旁的高宝拿出一块粗布,仔细的清理掉从槊杆顺着流下来的污血,觉得还是有些黏腻,随手又在鞍布上摸了几下。 “出发。” 王苍当先拍马向前飞奔而去,王延寿急忙跟上,高宝调转马头自往另一边而去。 “嘚嘚、嘚嘚。” 躲在后面的日律狼戈突然间听到前方昏暗的主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赶紧大声招呼:“前面有人,放箭,放箭!” 混乱了一阵的亲卫在几名统领呵斥下重新集结,一个个整戈待发。听到头人的命令后,快速举起手中弓箭,直直的往前方射去,一阵弓弦紧绷声后,几十支羽箭向前射去。 “咴儿、咴儿。” 几声急促的战马嘶鸣声响起,就见面前黑暗里传来战马摔倒的声音。刚松了口气的日律狼戈,就见黑暗中飞出两只羽箭,直接射中了前面的两名亲卫。 只见其中一支铁箭射中左边那人的眼球,锥形的箭头直接透过眼球,卡在了头骨中,却是当场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18章 乱敌阵王苍献技 另一支羽箭直中右边亲卫的胸腔,那亲卫当场被射得倒飞出去,两眼泛白,胸腔越涨越大,呼吸愈发急促,痛苦的哀嚎不断从喉间挤出,不消一会儿,面目狰狞地死去。 引得周边亲卫神色惊恐,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 刹那间,策马提矛的王苍带着王延寿从侧边疾冲到帐前。 原来是为了吸引鲜卑亲卫的注意,把路过斩杀的鲜卑精骑的战马裹挟捎带着,让战马先冲一阵,吸引住鲜卑人的注意力并消耗一下第一轮凶猛的箭羽。 躲在亲卫后的日律狼戈看着王苍两人,大声喊道:“死奴,射错了,人在这边。” 亲卫们分出几人,举着刀站在前面,后方二三十人再次举起手中角弓,仰天扣弦。 “嘣。” 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声再次响起。 王苍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右手马鞭连连抽打在马臀上,战马会意,猛然间加速。 飞驰间看着大片羽箭飞来,王苍感觉浑身热血从心脏泵出,头脑愈发清醒,左脚踩住马镫,右脚转身提胯,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握矛藏在了马肚下。 “咻咻,咻咻!” 箭矢射过的风声不断从头顶传来,一支骨箭带过鬓角几缕发丝,贴着面颊飞射而过,划出一道血口,惊得王苍头上冒出一阵冷汗,握矛的手不由紧了紧。 还有几支箭矢射到了战马的前肩和马身上,幸好这是匹调教的不错的战马,没有停止冲锋,配合地继续朝着前方冲去。 马鞍旁的王苍暗呼侥幸,躲过了这阵致命的箭矢,手脚发力,整个人和条泥鳅一般,沿着马肚翻身上去,身子又稳稳的落在了马鞍上。 却是在万分火急之时使出了一招“蹬里藏身”之技。 作为在边郡长大的少年,弓马娴熟的王苍这点小小的骑术还是有的,不过差点因为炫技被射死在当场。 心脏急促的跳动着,一股酥麻从胸腔传至全身,第一次上战场的王苍感觉自己状态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不消两个呼吸,带伤的战马就载着王苍冲到了阵前,手中长矛往前用力一掷。 矛杆微颤着,直直的插入前方一名亲卫的胸膛透体而过,连带着刺伤了后面举弓的亲卫。 只见那胡须杂乱的亲卫连连后退,胸口被划开一道口子,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射而出,把胸前破烂的皮甲染得通红。 丢出手中的长矛打开了一道口子的王苍从腰间拔出环首刀,直接冲到后阵中,朝着来不及射箭的亲卫左劈右砍。 仗得宝刀锋利,一时间所向披靡,无人可挡,污血顺着侨儿精心编织的麻绳浸湿了王苍的手心。 纵马往前连冲七八步,一众鲜卑亲卫围了上来,有的举着长矛上刺王苍胸腹,有的阴险些,直接握着马刀劈向马腿。 王苍连忙招架,仗着宝刀锋利,劈断左边刺来的矛杆,左脚站在马镫上,猛然提起马缰,战马人立而起。 两只蹄子悬空连连蹬向那持刀亲卫的胸口,直接踏得其胸口凹陷下去,这一蹄不知道踢断了多少肋骨,几根骨刺从胸口侧边刺出,口中如血泉一般,大口的污血喷洒到马腿、马脸上。 后面的亲卫仗着人多,纷纷围了过来,一时间王苍如同陷入泥沼一般。 正恼火间,王延寿杀将过来,手中长矛连连挥舞,把围过来的几人刺翻在地,周边的压力顿时一轻,王苍大呼侥幸,如果晚来几秒,免不得要挂点彩了。 二人合力,杀到兴起,朝着前方的日律狼戈杀去,复往前冲杀了五六步,两人被围在垓心,马的冲势也耗尽了,只得弃马步战。 王延寿疾冲几步,把王苍护在身前,挡住众多刺来、砸来的刀矛,偏偏这时候手中的长矛刺向一名亲卫的胸腹间,被胸骨卡在了缝隙里。 几名后方的亲卫趁机挥舞手中马刀、长矛,刺向、砍向王延寿,王延寿避之不及,被迫拔出环首刀把几支长矛打偏。 而另外几刀避无可避,胸口的皮甲登时被劈砍得破破烂烂,喷薄而出的鲜血把王延寿身前衣甲染得血红,好在鲜卑亲卫的马刀不如环首刀锋利,不然就得殒命当场。 不知哪里一支暗箭射来,有心算无心之下,被护在身后的王苍避之不及,被一箭扎进肋间,幸而有皮甲防护,扎的不深,只伤了表面的皮肉,王苍也不拔出,带伤复战。 越过受伤的王延寿,冲到阵前,斩断几只不断攒刺而来的矛杆,听见身后有急促地风声传来,转身反手一刀劈向身后那人。 一声清脆的刀剑相交声,马刀锋刃被直接砍断,王苍刀势不减,从那鲜卑亲卫的脖颈侧边砍了进去。 这一刀直接把锁骨砍断,刀锋深深地斜砍进胸腔,不知道劈断了多少肋骨,一脚踢向那人,从腹腔中拔出宝刀。 那亲卫的半边身子都耷拉了下来,粘稠的血液流得满地都是,围住二人的亲卫骇得不由得退了半步,胆气至此已泄了三分。 王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腔就像鼓风机一般,吸进清冷的空气,吐出的气灼热得像火焰一般,口中大喊:“杀胡。杀胡!” “杀胡!” 被护住的王延寿也不甘人后,二人重新振作力气,又往前冲杀了近二十步,手刃十几人,逐渐感觉有些力竭了。 王苍身上的细小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手上的力气小了下去,挥刀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心中大怒:“高宝这厮怎地还不来,再不来乃公就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另一侧薄弱处突然间爆起一阵怒吼。 “休伤伯羽!” 原来是在营中四处放火,驱赶马匹的二人一边赶马一边往中间赶去,途中正好撞上准备侧击的高宝,三人一合计,汇合在一起,趁着亲卫都在正面应敌,从侧面杀进阵中。 被围困在垓心的王苍听见呼喝声,心中大定。 “延寿,还有气力吗?我等二人再冲一冲。” 王延寿一刀将面前的鲜卑亲卫逼退,他同样瞧见了刘破奴三人,胆气这会儿也上来了,高声道。 “随君左右,有死而已。” “好!杀胡!” 第19章 气力尽终擒敌酋 立尸处夜宿敌帐 伴当的回答让王苍很是受用,脸上豪气更涨三分,手上的环首刀攥得更紧了些。 “杀胡!” 另一边薄弱处,高宝带着刘破奴、陈宽策马撞进战场。 高宝持槊连劈,前方的鲜卑亲卫挡者尽死,一槊之下势大力沉,打的前面意图阻挡的鲜卑亲卫兜鍪凹陷,头骨破碎,浊白的浆液和殷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像砸西瓜般汁水四溅。 一人一马一槊胜似百人,直直的朝着帐前的日律狼戈冲去。 刘破奴、陈宽二骑则朝着王苍的方向冲来,一人提矛连刺,一人持铍在手中上下翻飞,杀散了身前的几人,赶到阵中救出王苍二人。 四人奋力向前,刘破奴两人骑马在前,王苍和王延寿持刀步战一人守左,一人在右,护住马上二人,向着十几步外的日律狼戈杀去。 “元隆,那个站在帐门前没穿裤子的是头人。” 王苍久在阵中,看的真切,冲着前面的高宝大声喊道。 高宝一只长槊在手中如同无物,一连刺死六七人,听到了后方叫喊,手中长槊往前一扔:“中!” 锋利的槊头串着两个亲卫,来势不减的擦着日律狼戈的身子钉在了毡帐前的木桩上。 长槊带来的劲风吹得日律狼戈袍子都颤了两颤,热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登时吓得三魂丢两魂、七魄丢了六魄,一股尿意从下身涌出。 好悬及时憋住,但还是不慎滴了几滴出来,洒在地上,见无人看见,未着履的脚掌悄悄扒拉了点地上的泥土遮盖一下。 愣了愣神,口中复又尖叫一声,赶忙转身贴着毡帐就往后跑,看来已经被吓得丧胆了。 王苍见状,心中大喜,赶忙用鲜卑语大喊:“头人跑了,头人跑了。” 一时间,围在周边的十来个亲卫见首领都跑了,战意全失,丢下手中的兵器,闷头就往没有火光的黑暗处逃窜。 高宝丢槊抽刀,见日律狼戈要跑远了,索性把再刀一丢,拿起弓囊里的强弓,随手一箭就射了过去。 “定!” 箭矢转瞬即至,已经跑出去十多步的日律狼戈应声就摔倒在地上。 刚想起身,一阵剧痛从腿间传至天灵盖,却是连人带箭就被钉在了泥土里。 原来那一箭射中了日律狼戈小腿,箭杆还插在腿间皮肉里,难怪一时间动弹不得了。 日律狼戈这下是彻底憋不住了,一阵腥臊之气逐渐从身下传出。 小腿上的剧痛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眼泪鼻涕全都憋不住了,也一股脑的都涌了出来。 被吓破胆的日律狼戈一边磕头,一边不住的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投降,小人愿投降啊!不会再跑了,真的不会了。” 王苍丢下手中宝刀,一屁股就坐在了不知哪个倒霉蛋的尸体上,长长的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浊气,也不管身上的伤口,腰间插着的羽箭,笑着对左右众人说道。 “从月过中天杀到现在,差不多也快半个时辰了吧?此次能胜,当真是有惊无险,如果不是元隆和破奴你等,今日只怕是要命丧黄泉了。” 刘破奴闻言哈哈大笑:“此番能胜,一是伯羽你神机妙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二是这个头人也太软蛋了些吧。” 王苍脸上的淡笑再也挂不住了,认真的说道。 “此番赖得你等相救,加上有先祖庇护我等,与我何加焉。” 众人听罢,俱皆放声大笑,一时间,雄豪之气四散,豪声震满营。 只有角落里的日律狼戈坐在水渍中还在一边求饶,一边叩头不止。 真乃是: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王苍坐在地上歇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其他三人也翻身下了马,不顾身上的伤口,丢了兵器跟着王苍或坐或躺在满是残肢断臂、污血横流的地上。 只有王延寿说什么也不肯休息,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破烂烂的皮甲,握着遍布缺口的环首刀,警惕的盯着四周。 “破奴,把这胡狗捆到栓马桩上,周边的尸体把人头割下来,堆在旁边做成京观,震慑一下聚落里妄图反抗的牧民。” “未想到今夜的奇袭如此顺利,营地里的火看来是一时半会是扑不灭了,这处聚落的反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些,半个时辰了,都没人过来,我等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宿,轮流值夜,待天明路清后再上路也不迟。” 简短的众人安排了几句的王苍喉间上下滚动,感觉快要撑不住了,胃中一阵抽动,脸上还是云淡风轻,脚下的动作倒是有些快,捡起地上的环首刀,逃也似的往营帐内走去。 众人凛然地看着王苍的背影被帐门遮挡,今夜偷袭敌营,年纪最小的伯羽一直都冲在最前方,口中说的都是跟我冲!而不是给我冲,无疑让几人的胆气大增。 现在还想在鲜卑人大帐中睡一觉,真可谓胆大包天。 碍于这一战打出来的威严,几人都默认了这命令,当即互相支撑着起身行了个军礼,动作上都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恭敬的意思。 “唯。” 刘破奴摸了摸身上被砍得皮肉翻卷的伤口,疼的一阵龇牙咧嘴,嘴里哈着大气笑道。 “要说啊,俺老刘最是佩服伯羽,而且我们五个竟然足足杀几十鲜卑人无一人阵亡。” 有人撩起话头,一时间,帐外,几人开始吹起牛来,直到王延寿喊了一声。 “破奴,先把京观堆了,再把伤口包好,有的是你聊的。” “好好好,听你的,延寿,等下让你们听听俺的斩获。” “哈哈哈!” 且说王苍走进帐中,也顾应不上外面的吵闹,脸上的平静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两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王苍不是不怕,而是怕极了! 这一晚上太险了,两辈子里第一次上战场,看着血肉横飞,残肢断臂的场景,特别是那一刀把人都快劈成两半了,胸腹里的脏器和肠子都流了一地。 当时杀人的时候不觉得,现在那一股血勇消退后,心跳的跟擂鼓似的,喉间气管有些发胀,趴在地上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就在此时,耳旁突然听到不知哪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出来!” 第20章 临战阵王苍后惊 救汉女初闻甄家 浑身警铃大作的王苍一个翻滚,起身时已拔出腰间宝刀,一手持刀,一边扫视着偌大的毡帐。 “将军,是奴婢,奴婢是汉人。” 帐外的王延寿听到喝声,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进了帐内,疾声道。 “大郎,没事吧?” “嗯,没事。” 王苍收敛了一下表情,一时间也分不清声音是哪里传来的时候,听到帐内硕大的胡榻有些动静。 只见从被衾里钻出一个女子,身材娇小,发丝凌乱,看着年纪不大,身上的衣衫穿的歪歪扭扭,显然是刚穿上不久,裸露在外的雪白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来是被折磨的不轻。 王延寿朝王苍眨了眨眼睛,轻笑了一声,收刀直接出了门。 女子拢了拢单薄的衣裙,直直的就跪了下来,眼中含泪,略带颤音悲声道。 “奴婢叫阿昭,本随我家女公子来塞外行商,不想快到武泉塞时,被胡狗掳掠而去,至今我家女公子也不知下落,奴有意识时已经被掠至聚落里了.” “求将军走时带上奴婢,奴愿做牛做马,报答将军大恩大德。” 说罢,阿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着。 还未听到答复,突然感觉到身上有重物压在身上,一滴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心中一片凄凉。 但那压迫感还带着些许温暖的感觉,紧紧的包裹着自己,惊慌间抬头向上看去。 却是王苍眼见季冬零下一二十度的天气,此女子就一件单薄的里衣,不禁想到了自家妹子,于心不忍间,从帐中随手拿了件厚实的大氅披在了此女的身上。 也不嫌脏,一屁股就坐在了阿昭面前,不过自己这形象也不是很好,头上赤色帻巾被汗水和血水黏连在一起,更显赤红。 脸上的汗顺着往下流出一道道灰斑,发丝间还带着点点碎肉,一支羽箭被折断了箭尾,插在皮肉上还未拔出。 这一幕落在阿昭眼前,如见厉鬼,吓得其差点昏死过去,正慌神间,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你家女公子是做甚生意的,律令里可是严禁走私盐铁军械到塞外的哦。” 这道声音虽然柔和,但说出的每个字眼都让阿昭汗毛炸起,急忙搜刮脑中的知识,重新组织语言。 “我家女公子是中山无极甄家家主幼女,跟着族中长辈贩些生活所需的物资到塞外获点小利,军械那些是万万不敢的。” “哦,中山甄家?” “不敢隐瞒将军,我家女公子的族父就是云中太守甄厉,所以才会从塞外入武泉塞的。” 阿昭说起云中太守时,眼里闪过一丝骄傲,毕竟家族中有两千石的家族放在云中这个地方也不太多。 眼前的这个年轻小将也不知道是何职位,想来应该能救自己回去,突然又想到什么,复又叩头道。 “将军,奴有一姐妹,也被掳掠到了这里,请将军看在太守面上救她一命。” “你是府君族中婢女?” 王苍有些愣神,不易想还有意外之喜,可惜甄姬这会儿还没出生,作为一个三国迷,洛神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啊,可惜要先养大。 “是的,将军。” 阿昭裹着大氅,心中逐渐安定下来。 王苍扭头朝帐外喊道:“延寿,到周边帐落搜寻一下,看看有没有一个汉人女子。” “唯。” 帐外的剁肉声停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远去。 “过来帮我把甲卸了。” 王苍这会逐渐感到腰间有些不适,这年头医疗水平这么差,万一得破伤风不治,那可就亏了。 听到命令的阿昭不知从哪端了盆水,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先帮王苍把甲卸了下来,外面穿的褶被暗红色的污血浸得有些黏腻,又小心翼翼地脱下了内里的深衣。 看着王苍伤痕密布的身体,阿昭脸色先是一惊,又突然间一红,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将带着如此重的伤势,和自己说了许久的话还能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一枚箭头带着半截箭杆卡在皮肉里。 阿昭小心的把箭头从伤口拔了出来,还好,扎得不深,周边的血肉里流出的鲜血在逐渐减少,仔细的用水把王苍身上的的伤口清理干净,又拿了块细布,用水打湿后小心的帮着擦拭了一下伤口周边。 随即想了想,找了把短匕从自己本就单薄的里衣上裁了几段细布,仔仔细细地把伤口都包扎好,一番忙前忙后差不多用了个把时辰,阿昭身上慢慢分泌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感觉有些冷的时候,突然发现帐内怎么这么安静。 转头一看,坐在地上的王苍低着头,已经累到睡着了。慢慢的,一点细微的鼾声就从其口中发出。 阿昭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随即轻手轻脚的起身,把身上裹着的大氅披在王苍身上,四处找了一圈,挑了几件味道淡点,看着干净些的袍子穿上,坐在帐门静静的看着王苍熟睡的样子。 “伯羽,醒醒。” 这一夜王苍过得极其难受,睁开眼,感觉脖子酸酸胀胀的,发现自己还坐在原来的地上,大脑逐渐清醒,发了会儿呆,明白了自己昨天坐在地上就睡着了。 帐内,王延寿、阿昭几人都在,只多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穿着一件鲜卑样式的皮袍子,一看面容,还好,是汉人。 王延寿看王苍有些迷蒙,出声解释了一下。 “昨夜看你睡着了,我们几个都没喊你,外面的头颅已经筑成京观了,现在都快冻成一坨了,能用的马匹都集中在了帐外,后半夜我们几个都轮流休整了一阵,等下何时动身,如鲜卑人反应过来就不好走了。” 睡得浑身有些僵硬的王苍站起身来,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看了眼身上的情况,嘿,包扎的还挺仔细,不由得多看了阿昭一眼,把后者看的脸色羞红的低下了头。 在帐中走了两圈,简单思考了一阵后看着众人说道。 “昨夜让你们筑成京观是为了震慑帐内的牧民,夜间天色大暗,鲜卑人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如今天色大亮,我们能战的只有五人,把搜刮来的细软和头颅都带上,富贵都在这些头颅里了。” “诸君,我们归家。” “归家!” 第21章 劫胡营满载而归 几人早就把财物收拾妥当,现在就差王苍的这句话了。 次日,晨间的暖阳微微喷发出了些细碎的薄光,其中的几缕长虹跨过万里苍穹,从鱼鳞般的云朵中轻柔地照射下来。雄伟的武泉塞还是一如既往的流淌着岁月划过的痕迹。 沿着老旧的青石地面,李轨缓缓的走上望楼,寒冬腊月里负责警戒真的不是一个好差事,刚好这一旬又该死的轮值到了自己。 苦恼间,低沉的雷鸣声响起,远方的草原上逐渐多出一抹灰线,李轨瞪大眼睛,几十上百匹骏马奔腾在辽阔的草原上,马蹄迈动间,快速地越过了天田*,往城门楼下呼啸而来。 其中的许多马匹上都挂着一些黑乎乎的圆球,上面的冰碴子在阳光折射下闪闪发亮。 李轨眼神微眯,骑在马上的人不多,只有八个,其中一人浑身被捆得严严实实,竟是一个被拴在马上的胡狗哩,随着马蹄起落间一颠一颠的,看着让人感觉颇为滑稽。 觉得有些想笑的李轨收敛心神,拿起鼓槌,又一次敲响了身旁的金鼓。 闻讯而来的障塞尉梁诩站在墙边,身后跟着一众佐史、小吏,一队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迅速接管了城门楼,刚做好战斗准备,看了一眼远处,突然间愣住了。 策马奔行近百里的王苍看到远方连成一线的高大城墙,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身处草原,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危险,还要小心缴获的骏马乱跑,只能一边吆喝一边精神高度紧张地盯着四周,现在这种日子终于结束了。 招呼众人放慢了马速,王苍打马缓缓行到塞前百步,从怀中掏出了出塞时守塞吏给自己的传*,传为缯帛所制,出关时一样两份,守塞小吏和自己各取其一,归塞需合二为一归档。 一边打马向前,一边举起手中的帛传高喊道:“吾乃侯长下属乙什什长王苍,携传出塞侦查鲜卑军情,第五侯长可在,还请速开塞门,吾有要事相禀!” 城楼上的梁诩和后面佐史、小吏面面相觑,从没见过侦查的斥候回塞时带着大几十匹的骏马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过,一时间众人有些发懵。 塞下的王苍见久久没有反应,复又再喊了一遍,墙上的众人如梦方醒,人会骗人,传不会骗人。 梁诩手扶女墙,转头对着身后的小吏喊道:“开塞门。”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王苍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安全了,今天是谁值守,不会是个没脑子的吧?” 单手一晃马缰,王苍策马折返到身后的众人身前,招呼大家赶着马径直入塞。 城门内,梁诩下了城门楼,亲自站在门后不远处的空地上迎接几人。 王苍远远地看见,得,这个惹不起,他还是挺有脑子的。 不敢托大,离梁诩还有极远就翻身下了马,身后众人也跃身下马,一边吆喝胡乱走动的骏马,一边步行进入武泉塞。 洞门外的梁诩见状,微微点了点头,心中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个小小的什长不错,是个懂礼节的。 在隔着梁诩大概七八步的样子,王苍放开手中缰绳,单膝跪地举起手中的传对着前方的梁诩说道:“塞尉,下吏有重要军情禀告。” “快快请起。” 梁诩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拜后,先是核验了一下王苍手中的传,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和事务,确认无误后递给身后的属吏归档。 心中暗骂:“憋了这么久,终于能问了,这阵仗弄的这般大,急死老子了。” 随即,双手拉起单膝跪地的王苍,带着一丝疑惑的口吻问道。 “我知你什外出探查鲜卑动向,如今另一伍前日夜间就已归来,你这一伍如何今日才归,还带着许多马匹。” 被梁诩拉起的王苍,摸了摸鼻翼,淡淡的开口说道。 “前日下吏轮值到外出探查鲜卑动向,发现周边的鲜卑牧民日渐增多,怀疑事出有因,故而向前又探了五六十里,发现了一处两三百落规模的鲜卑聚落,打开塞尉给的锦囊中得到了一条计策,依照计策,夜间趁其不备,一举擒获其头人,共斩获虏首七十一级。” 原本几人所杀的亲卫也就三十来人上下,加上一路入营所杀的普通牧民,也不过近五十人。 无奈之下,借了些许聚落其他老乡的头颅来顶替才有了七十一级。 梁诩听得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发布过命令,而且王苍此人也只是听阳干介绍过,被自己留在塞内分配给侯长后,就再没见过,谈何锦囊妙计一说? 疑惑的看了一眼被拉着的王苍,发现王苍隐晦的给自己示意,心中略微了然,这小子是想分润些功劳,让自己来操作获取更大的利益。 哼,野心不小啊,但我喜欢。 梁诩一时间心中大喜,方脸上却收敛表情,装出了一副沉稳的样子,问道。 “我这计策自是天衣无缝,聚落的头人可问清楚身份了吗?” 王苍指了指后方马匹上捆着的日律狼戈笑着说道:“回禀塞尉,问清楚了,这厮就是三年前寇我云中的日律部大帅的小儿子日律狼戈。” “彩!” “王苍啊王苍,你可是立下了泼天的富贵,来人,把这胡狗带去审问,务必问清楚些,让他把自己老娘的抱腹*什么颜色都要问清楚。” 周边的属吏一时间左看右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憋的有些难受,随着侍立的士卒率先忍不住笑出声了,属吏们也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 虽然这样很失礼,但揶揄鲜卑人应该不算在内吧,毕竟蛮夷应该不算人吧。 一时间,场上的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依照汉律,属下立功,就等于自己立功。 梁诩跟着大笑几声,搓了搓手,自己也能分润不少功劳,何况还是自己的“锦囊妙计”所授意的战果,看来自己终于能离开这边塞苦寒之地了。 身旁跟随的小吏分出几人,招呼了几个戍卒把绑在马上的日律狼戈粗暴的扯了下来,架着就往犴狱走去。 ------ 1.《居延汉简》记载烽燧前会用细沙铺一道横向的路,如果有人或者牲畜经过,会在上面留下细细的脚印,每天烽燧里的戍卒要负责巡视,还有古代的打卡方式“日迹梼。”一人巡视完后,在指定地点放下,另外一边的燧卒巡视到这里后取回保存。如果发现了踪迹要负责保存下来并上报。 2.传:汉代过关隘时,守关将吏会发放一物为传,或为木制,或为缯帛,一式两样,从中间取两半,回返时需奉还归档。 《居延汉简通论》中记载,居延出土的‘张掖都尉棨信’就是为缯帛所制,出土时为红色织物,色泽艳丽。 3.抱腹:汉代《释名·释衣服》中记载:抱腹,上下有带,抱裹其腹,上无裆者也。抱腹者,相当于清代的肚兜,现在的内衣,女性所用。肩带较粗,沿肩到脖颈后方交叉而过,现在的许多服饰衣物都有这种交叉设计。 东汉的服饰风格放到现在都是适用的,给老祖宗的审美点赞。 第22章 抚二女梁诩邀宴 随着后面的战马被依次赶入塞内,上面挂着的黑乎乎的圆球也被众人认了出来。 那分明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头,被发黑干涸后结痂的污血和细碎的冰碴子包裹着,脸上的表情大多神色狰狞怨毒,显然被杀时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一时间,守门的戍卒、城墙上全副武装的甲士、跟随在塞尉周边的小吏,脸上的神色从揶揄和嘲笑变得肃穆,看谈笑自若的王苍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敬畏。 区区五人,就敢冲进上千人的聚落,还能斩获这么多首级,怕是只有史书中那些封侯拜将的传奇人物才能做出这番惊天动地的事迹来了。 因为被梁诩拉着,两人离后面的众人有几步之远,王苍悄声低头对着边上的梁诩说道。 “全靠塞尉指挥得当,下吏也是靠着塞尉的吩咐才敢做下这事,外面的这二十匹驽马是塞尉借给下吏的,稍后我让士卒放回塞尉的马厩里。” “太懂事了,太想进步了!” 这是梁诩心里的第一反应,手中握着的力不禁大了几分,拍了拍王苍的胳膊,也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到开心处,梁诩转头朝着后面大声喊道:“梁信,吩咐下去,今晚塞内所有人夕食一人多加五两肉,酒加一升,驰刑士、罪犯、官奴婢等半之。” “唯。” 小吏中一人高声回应道。 在场其他的吏卒听到今晚不仅有肉吃,还能有酒喝,一时间,纷纷喜笑颜开,连深冬的寒气都感觉暖起来了。 “王苍,今晚来我府中,我设宴款待你等壮士。” 对于王苍的谦让,梁诩颇为满意,今夜顺便商讨一下这些首级的奖赏问题。 看着几人衣衫褴褛的样子,梁诩当场很大度的大手一挥,给王苍几人安排了五天休沐。 回居所的路上,王苍低声对身旁的王延寿说道:“延寿,把我们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和二十匹马等下送到塞尉府上再回来,这件事你要先办,务必办好。” “里面的这些珍宝细玩我也提前分好了,都在驮马的鞍囊里,侯长、尉史等人也要麻烦你跑一趟。” 王延寿轻轻点了点头,掉头回去吆喝马匹去了。 看着王延寿的身影消失逐渐远去,王苍招呼剩余众人先把剩下的四五十匹骏马先安置到石城里私营的马厩里。 队伍里的阿昭和阿芷二人站在一旁颇显尴尬,作为女儿家,进出满是男人的房间倒是还好,但晚上同住一屋,那就有些不自在了。 好在王苍看出了二人的尴尬,亲自带着二女找了一家官营的传舍给二人先住下。 “你们俩先在传舍住下,如果打听到消息,我再来告知你们。” “谢小将军大恩大德,奴婢二人虽蒲柳之姿,也是个伺候人的,如小将军需要,今夜可以来传舍找奴婢。” 战场上杀敌提刀便砍,但情场上哪能提枪就上啊。王苍神色颇有些尴尬,摆了摆手。 “我还有要事要处理,你俩受惊了,今夜好生歇息一阵子吧。” 说罢,不待二人回话,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快步离去。 二女本就被王苍所救,心存感激,虽然不是心里想的军司马、长史这等大官,只有一个小小的什长,但英雄救美的事情还是让二人颇有好感,此事暂且不表。 军营中虽然也有马厩,但王苍现在的职位太低,几十匹捡来的战马交由官奴伺候,怎么说也得五六个人才伺候的过来,而且还得白天黑夜小心地伺候着。 经过长达百里的长途奔驰,捡来的战马都存在掉膘的情况,马肚子都瘪下去一圈,这些都是要用精粮来贴膘的。 况且塞内的每笔支出都是记录在簿的,官奴婢和刍稿这些人力物力调动还需上官批准,像自己骑过去的战马都是有记录在册的,如果有死亡或者伤病都要入籍的。 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什长能指挥得了的,不如花点小钱放在石城里私人来饲养,也省得自己费时费力,伺候几匹战马可不比带一个稚儿来得轻松。 自己骑的那匹前肩和马身上还中了几箭,其余几人的战马也或多或少有些损伤,大概后面要从战马转为驮马或者拉车了。 看了几眼立在身旁的刘破奴、陈宽几人,个个形象狼狈,甲胄破损,衣衫残破,身上还带着许多伤痕,灰头土脸的样子哪是得胜归来,和流民都相差不远。 一路赶回到屋内,房间内空荡荡的,宋喜等人作为斥候,不可能长期在塞内,前天晚上回来的,昨天下午就又出塞去了,如今倒是显得冷清。 几人从井中取来水烧热,七八天没沐浴了,身上皆臭不可闻。一人高的木质浴桶中,刘破奴刚进去水就染黑了,几人轮换着进进出出,经过一番搓洗,换了两遍水,方才清理干净身上的血污。 作为什长,王苍倒是不用轮换着用水,可以一人独享一个浴桶,长长的吐出一口带着烟雾的热气,后颈慵懒的靠在被盘的异常圆润的桶边,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几人,有些感慨,要不是条件不好,作为后世来的人,天天洗澡才是浪漫啊。 泡了许久的王苍不情不愿的出了浴桶,这边刚出来,王延寿也正好回来,也不嫌弃,晓得热水难得,直接跳进去自顾清洗身上的污垢。 王苍擦了擦还带着水渍的发丝,重新换了条新的赤色帻巾,把长发随意扎到脑后,简单地束成一个锥髻。 以前有侨儿帮自己打理头发,现在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看着众人洗漱的差不多了,王苍把几人喊到屋内。 这次为了赶路,只带了些细软和马匹,不方便携带的牛羊和杂物一律放弃掉了,饶是如此,也把一边榻上塞的满满的。 王苍也不伸手,而是先问出了一个问题:“还记得我们当时的约法三章第三条吗?” 几人正了正神色,凛然回道。 “记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第23章 分财货破奴夸勇 塞尉府梁氏豪富 “好,此次我把一些不方便折价的金银首饰这些和一些金饼连同二十匹骏马送到塞尉府,此次我等虽立下奇功,但是无有军令擅自行动本就不可取,塞尉不治我们的罪,我等自当投桃报李。” 刘破奴听到要治罪,嘴角一撇。 “嘿,塞尉得了我们许多好处,还会怪罪于我们?” “其他诸位有秩我也送了份厚礼过去,想来应该无事。” 王苍不想细说其中关键,岔开话题。 “这次把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也是有所收获。” 王苍走到榻前,简单估了估此次缴获的五铢钱*,将近有大几十万,一人点了二十多万,又一人数了十块金饼,随手扯了条粗麻布包好递给刘破奴、陈宽、高宝三人。 王延寿作为家奴,又是管财的,坚持不肯要,王苍只能作罢。 又承诺从缴获而来的骏马里任由挑选,一人三匹,当作副马及驮马。 得到财物和骏马的众人都皆大欢喜,刘破奴更是激动的涨红了脸,陈宽和高宝看起来面色如常,但捏的紧紧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虽然回到了塞内,但袭杀了一夜的鲜卑人,包括王苍在内,原先大多都是农民、轻侠之流,平时多半是欺负一下乡里人,像这种真刀真枪的临战陷阵,大家都是第一回。 在战场上,只顾着跟随王苍蹈锋陷阵,现在那根弦松了,正值青年的三人都又开始吹嘘自己杀了几个胡狗,刘破奴更是大喊大叫。 “嘿,你们看我老刘怎么着?我只是轻轻瞪一眼那胡狗,啧啧,胆小的几个就直接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跪在地上等着我老刘割头,就跟乃公在家收麦子似得,嘿嘿。” 榻上躺着的陈宽坐起身来,脸上的憨笑带着一丝嘲色,直接揭开刘破奴老底。 “诶,我不怎么不知道,我可记得要不是我家传的长铍两次相救,胡狗的乃公就要死在他好大儿手下了喽。” 一旁看热闹的高宝也跟着打趣道。 “早知你这竖子这般嘴硬,就让你家大儿把你砍喽,兄弟几个也好给你立个牌牌,把你家大儿、二儿的人头献上,一家人团聚才好。” 刚还自夸的刘破奴听到这话,气得头上的发丝都快立起来了,脸上就跟涂了脂粉似得,看的有些红扑扑的味道。 “那是胡狗人狡诈,使计诈我,不然在乃公手下走不开一个回合。” 平时话不多的王延寿也接住话头,简单地说了一句。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才好。” “哈哈哈哈哈!” 寒冬腊月的天里,破旧的屋内冷得吓人,几人的说笑声此起彼伏,但遮掩不住边郡汉子胸中那一腔子热血。 角落里的王苍也面上含笑看着几人,时不时插两句逗逗众人。 将至暮色,先前的塞尉亲近小吏梁信来到屋外,知会几人到塞尉府赴宴,收拾利落的几人踌躇满志地出了房门,一个个昂首挺胸,作出一番赳赳武夫状。 王苍也跟随在后面,但没想到,此次赴宴还有意外的惊喜。 石城不大,塞尉府就在城内最中心,能看到不停地有官奴婢和小吏进进出出。 王苍几人跟随着梁信走进院内,从外一看,是个三进的大院子,前院是负责警戒戍卫的兵卒和奴婢住的,自不必多说,穿过一道门户,走到了里面的二进院内。 这里多是办公的官署,侯长、尉史、士史等百石吏和斗食日常办公生活就在这里,故而就算到了薄暮,府门口也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跟着梁信再穿过一道院门,才到了塞尉日常办公起居的院子内,院门正对面是一间会客厅,平日里用作接待客人和宴会、办公使用。 塞内的武官就喜欢在这里集合探讨军情,时不时还能蹭顿梁诩的酒喝,当然,武官中也有酿酒好手,不过这是后话。 厅前,梁诩未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袭绣着云纹的玄色袍服,搭配上本就高大的身材和方头大额的面孔,衬的其气质愈发不凡,不似武官,反而像一翩翩士子。 若不是初见时见过梁诩的谈吐,几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内地来的儒生。 看着如约而至的几人,梁诩脸上打起笑容,王苍送来的二十匹骏马本就价值不菲,马上的布囊中可还有些许多奇珍古玩、金银首饰。 就算在边地,随便都能卖的上几百万钱不止,甚至在武泉塞几年的经营都不如今天得到的财物多。 梁诩不以几人位卑,热情的邀请几人先行,王苍几人作为塞卒,自然是不能先行的,连连谦让,一番客套之下,梁诩也不推辞,一马当先,大步从正中进入到灯火通明的厅中。 平时普通戍卒只能在屋内点起薪烛,而且不能长用,燃久了气味呛人,还熏眼睛。 但塞尉府厅上却是燃起了十几盏形制各异的油灯,或为侍女状;或像小树一般,延伸出的枝杈上点缀着点点烛光;还有一盏通体金黄的青铜牛*样式的,最是引人注目。 只见其牛身浑圆,四肢粗壮,神态憨憨地看着前方,牛身上立着一个灯笼状的灯座,两只长长的牛角连接到罩顶,罩顶表面铸有云纹,看起来颇为玄异,下面的小笼可以旋转随意转向,一点烛光在笼内调皮地跳动着,飘散而出的烟气顺着罩顶的牛角内壁连接到牛腹内,牛腹中蓄有积水,烟气飘散到牛腹内后逐渐溶于水中,不似薪烛那般,烟气呛人,美观且实用。 连算小地主的王苍都有点震惊,更不要说后面四人。 透过这点滴细节,梁诩财大气粗和生活品质可见一斑。 厅内,提前有家奴早早的生起火盆,里面的木炭这会儿烧的正旺,刚进来的几人被这一股热气哄得人有些燥热,甚至感觉寒意都褪去了几分。 众人分主宾坐下,每人面前摆放着一张精美的案几。 梁诩拍了拍手,堂下的婢女们陆续从主厅边的耳房中端出一盘盘精美的菜肴。 第24章 私军功以谋塞尉 这般酷寒天气下,端菜的婢女们一个个只穿着单衣,身上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 队伍中姿色最出众的几女跪坐在案几旁,其余婢女呈上菜肴后就转身出了厅中,侍立于檐下。 王苍身旁那个婢女更是艳冠群芳,想来应该是提前就安排好了。 只见其素手把起酒斗,从桌上的铜卮中为王苍斟酒,一举一动间,不见妩媚之态,倒是有些大家闺秀的味道,看来日常调教的非常不错。 案几上的餐具更是惊艳到了后世而来的王苍,几件彩绘漆盘,表面涂有朱漆,漆面打磨的异常光滑,盘中用黑漆绘有云纹,其中盛有精美的菜肴,隐约还能从菜肴缝隙中看见三个小字:“君幸食。” 王苍家中也曾是云中大族,王安之父也曾是一郡显吏,家中一应物事不算太差,但对比起梁诩不经意展现出的豪富,也是有些自惭形秽。 案几上精美的食具,盘中丰盛的佳肴,吃了几天干粮的王苍一时间都食指大动,更不要说其他的几人,看着身旁体态轻柔的婢女,个个装出一副高儒雅士的模样,就差一顶进贤冠戴在头上了。 正可谓:击钟鼎食,连骑相过。 实乃钟鸣鼎食之家也。 主位上,梁诩面带微笑,看着几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看在那些财货的份上,招待一份又何妨?更何况,几人都是熊罴之士,如能收为部曲,那是再好不过。 想到喜处,差点忘记正事,梁诩拍了拍手,一队从河内老家带来的舞姬赤着脚如穿花蝴蝶般走入厅内。 舞姬外罩着轻薄的丝衣,在烛光的照耀下,奶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一个个身姿婀娜、长袖飘飞,宛如谪仙子般舞于厅中。 舞姬进场,乐伎也开始了演奏,恍惚间,似看见丝竹之声绕梁而走。 原先还是农民、轻侠的几人看着、听的如痴如醉,“高儒”刘破奴甚至有些面红耳赤,“雅士”陈宽矮壮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前倾。 一直暗中观察的梁诩见众人的神态颇为满意,举起酒杯,介绍道。 “诸君,这是府君赏赐下来的“中山冬酿*,且只得了一斛,平日里我可是舍不得自饮,非得你等熊虎之士佐之,才可饮至尽兴,速速为诸位豪杰斟满。” 婢女们抿嘴一笑,桃腮上微微泛起了些粉色,为其他几人把酒斟满,袖上应该是提前用好香熏过,一缕暗香在鼻尖飘过。 看着几人神色,王苍有些失笑,连自己都被震惊到了,更不要说原先只是黔首的几人。 随即脸上故作正色,举起莹润如玉的酒杯对着上首的梁诩,口中祝酒道。 “为塞尉上寿。” 众人如梦方醒,纷纷跟着举起手中酒杯祝寿道。 “为塞尉上寿!” 梁诩不矫情,当先饮下杯中美酒,王苍等人跟着一饮而尽。中山冬酿甘冽,入口顺喉,无需多品,已知此酒不凡。 案几旁的婢女见杯中已空,素手斟出酒液,酒与美婢相得益彰,加上铜卮下有小炉慢温,清香的酒气升腾,更显风味。 宴席持续到月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时间众人脸上都带着些醉意。 王苍知道要说正事了,安排众人先离去,只有王延寿不肯,梁诩笑道:“如此壮士,需多饮一杯。” 王延寿恭敬的饮完杯中酒,随即起身侍立于堂外院中,刘破奴几人有些微醺,没有多留,梁信就引着先护送回去。 宴席已散,婢女也下去了,梁诩看向王苍激动道。 “伯羽,你可做了好大一番事情啊,本以为你在诓我,没想到这胡狗还真的是日律推演亲子,此子的地位可是不小,放在我朝可是相当于诸侯王亲子。” “按照律令*:“其生捕得酋豪、王侯、君长、将率者一人,吏增秩二等,从者购赏相同。” “等到府君封赏下来,做个县尉、曹掾也无不可啊!” 王苍闻言,也不自傲,摸了摸颌下刚长出来的细密绒毛,荣辱不惊的笑着起身,把早就准备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此全赖梁塞尉之计谋深远,下吏有一言,想请塞尉静听。” “伯羽请讲。” “下吏共斩获首级计七十一级,愿献上三十级给大人,下吏还是习惯了塞内的日子,虽然时有鲜卑人骚扰,但也乐得清贫。” 梁诩脸上不动声色,并未第一时间答复,思考间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坐在左边上首的王苍。 对于此子,梁诩心中还是颇为满意,先是赠马,后是赠财,现今又把功劳让出一部分给自己,这下功劳簿上可算是添上不少功绩,自己的升迁看来是指日可待。 塞内官职二百石的只有我这塞尉之职,这小子竟然图谋我的官职,看来所图也是不小。 罢了罢了,这份苦差事也就只有王苍这种云中土着瞧得上,看在财货的面子上,美言几句又何妨? 说起梁诩,他的大父原为孝桓帝时期的大将军梁翼的远亲,按照辈分来算,梁冀也能算是他大父的族兄,只不过早已出了五服,靠着一族同姓,家中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梁翼被灭家时梁诩才七八岁,整个童年亲眼目睹了梁氏家族的辉煌的现在的衰败。 因为和梁冀出了五服,梁诩家还算幸运,没有被清算,只是家中当官的长辈被挤兑下去不少。 到现在只能靠着以前在朝中结下的善缘和大父等人做两千石时的人脉勉强度日,而且情面也是用一点少一点,自己不是家中嫡长,自然得不到太多的资源倾斜。 如今更是被安排到云中这种边郡做一个小小的两百石障塞尉,不仅没有什么军功可立,连年还被鲜卑入寇,亲眼看着鲜卑人耀武扬威的越过长城,在内地郡县劫略后又大摇大摆的回去过冬,可谓是有过无功。 现在有这些首级和俘获的功绩,再借着族中的关系,自己最差也是一个四百石的小县县长或者大县丞尉,如果再打熬个一二十年,兴许也能搞个两千石的小郡郡守当当,佩戴一下银印青绶试试。 想明白了这些,思考良久的梁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味复杂的酒气,看向老僧入定般的王苍说道。 “伯羽有心了。” “就依你的谋划来,今日你我不醉不休!” 说罢,梁诩走出席间,招呼婢女把案几抬到王苍对面,亲切的拉着王苍的手,开始连连劝酒,王苍知道,此事成了,两人相视一笑,饮至日出方止。 ------ 1.海昏侯刘贺墓中出了一套蒸馏设备,那么在上层世家豪族的家中,喝到度数高些的酒水的可能性大大增加,穿越过去的穿越者有难了。 中山冬酿:中山冬酿为清酒。《周礼天官冢宰酒正》记载:“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这是西周时根据酿制时间长短和酒的质量对酒的一种分类方法。事酒是随酿随喝,昔酒是冬酿春熟,而清酒酿制时间最长、最清亮,质量也最上乘。“清酒,今中山冬酿接夏而成”,一般用来祭祀祖先考庙,最为珍贵。 刘备口中的先祖中山靖王刘胜就好酒,刘胜墓出土酒缸三十三口,从容量算,可纳酒数千斤。酒缸上篆刻着:“充润血肤,延寿去病”八个字由此可得一见。 2.《居延汉简》捕斩匈奴虏、反羌购赏科别:馆藏于甘肃简牍博物馆,目前未发现出土购赏鲜卑的购赏,延用匈奴、反羌的购赏规制。有兴趣的可以到博物馆看一下简牍。 第25章 塞尉院门逢贵女 季冬的太阳来的晚些,刚从堂上走出,远方的天带着点微青。 在院中侍立了一夜的王延寿抖擞精神,快步上前搀扶住喝了一宿的王苍。 酒是好酒,温的刚刚好,奈何喝多了些,有些醉人。 刚出后院的门,被搀扶着的王苍迎面撞上一个柔软的物体。 王苍身高体壮,加上又有王延寿扶着,两人只是晃了一晃,而对面那柔软的物体就没这么好运了,直接被二人撞倒在地。 “嘤!” 被撞倒在地上的甄芮一些娇呼,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感觉整个尾巴骨都快被震裂了,眼中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一个高大、一个矮小的身影,顿时又气又恼,哪有人不看路的啊? 有心想起来,自己身上又疼的厉害,挣扎了几次都爬不起来,眼前的这两个登徒子却不扶自己一把,就在那里干看着。 喝了一宿的王苍此刻别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就只看到地上有一个明黄色的物体一会大,一会小。 强撑着精神仔细看去,像只豹子趴在地上,又像条毛虫,不停的伸缩着,揉了揉眼,依稀看见一张泪眼婆娑的脸目带嗔色的看着自己,头脑顿时一清。 糟糕!这是撞到贵女了。 王苍赶紧挣脱开王延寿的手,把地上的贵女小心的拉了起来。 只见此女子裹在一身精致明黄色狐裘下的身子异常娇小,大概也就六尺四五寸左右,才堪堪到自己胸口的位置,放在后世也才一米五多点。内里穿着厚厚的曲裾深衣,眼中含泪,又羞又嗔的低头看着。 王苍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看,赶紧把握着的女子的手松开,松开前还捏了捏,嗯,尚可,柔若无骨。 再细看了几眼,年纪倒是不大,嘟着一双樱桃般的小嘴,一双小鹿眼中盛满泪水,少女手被自己松开后,微微向后昂首,泪花在眼中越积越多,最后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王苍脸上略带难色,有心想给给眼前的女子赔了个笑脸,想了想,又微微躬身,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是下吏鲁莽,冲撞了女公子,请女公子恕罪。” 甄芮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指着王苍骂道:“你这人撞了我就算了,看我坐在地上起不来也不扶我一下。” 说完,还羞恼的补了一句:“你这登徒子!定是故意的。” 厅中准备歇息的梁诩听到院门隐约有嘈杂声传来,还夹杂着女子的声音,赶忙着履出来看看情况。 只见府君的族女和自己的“功劳簿”王苍在院门口一个躬身连陪不是,一个目带泪光。 梁诩感觉有些头皮发麻,心道:“天塌了!”脚下步子不停,赶紧上前分开两人。 “女公子,这就是昨日大破鲜卑的王君,你不是要我出城帮忙探寻族中商队下落吗?王君就是刚从城外归来,兴许知道些许情报。” 空出的另一手拉着王苍,指着甄芮快速介绍道:“伯羽,这是府君的族女,前些日子在塞外行商时,所在的甄氏商队被鲜卑杂骑劫掠,与商队失去联系,只带着一名族人和几个家奴回到塞内。” “府君?可是中山甄家?” 王苍此时酒已经醒了一半,大早上被这么一吓,赔罪的时候又被寒风一吹,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白毛汗。 甄芮也顾不上两瓣臀肉处传来的隐隐作痛感,费力挤开梁诩,焦急地站在王苍身前抬头问道。 “就是中山甄家,你可在塞外看到我家商队下落,我的几位族父、族兄都还未回塞,不知下落如何。” “前几日夜间我突袭一处鲜卑聚落,在里面救下了两个女子,唤作阿昭和阿芷,就是自称来自中山甄家。” 王苍略作思考,带着点同情的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少女说道。 “阿昭、阿芷?那是我的贴身大婢,可曾见我族父、族兄的下落?或者其他汉人打扮的?”甄芮听见熟人的名字,眼前一亮。 “未曾听过,当时聚落里大乱,第二日的日出后怕陷在营中,未仔细搜寻,也未曾见过其他汉人打扮的男子。”当时乱中,王苍只想着拼杀,哪能想到这些,只能无奈的回答道。 “好吧,阿昭和阿芷现在何处,快带我去。” 听到只有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被救了下来,甄芮眼中亮光一暗,随即只能把希望放在两个侍女身上了。 劝架的梁诩见二人不再起争执后,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一个是贵女,一个是自己的“功劳簿”,两个都是宝啊。 乱到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喝了一夜酒的王苍这会儿酒也醒了,困意全无,索性带着甄芮和王延寿两人牵马到城里的传舍找去二女。 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没想到中山甄家的商队真的被鲜卑人劫掠了,可能因为二女是女子的缘故活下来,其余人估计尽数丧命在鲜卑人的马刀下了罢,她家族人存活下来的希望估计不大。” 走在队伍最后的的甄芮此时慢慢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狐裘,对于族中长辈的的安危隐隐有些结果,但还是抱着些侥幸心理。 抬头望了一眼前面牵马而行的高大身影,抛开前面撞自己的事情不说,单就外貌和品性这方面还算中上,故意撞到自己也晓得赔罪,乱中还救下了自己的贴身婢女,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也没那么令人生厌,勉强能看得入眼。 石城内官营的传舍在城南靠近城门处,离塞尉府也不算远,沿着主路走个百来歩就到了。 不远的路上,两人倒是都有些心思重重。 昨夜,阿昭和阿芷花了几十钱,请传舍中的老苍头帮忙烧了几桶热水,又借了个浴桶,仔仔细细的把身上鲜卑人留下的污秽清理干净,一直忙到后半夜才睡着。 前几天的自己还是日夜提心吊胆,现在躺在舒适温暖的被衾里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一觉睡来,不看身上的淤青和鞭痕,好似还在梦中一般。 第26章 无以报只说来生 财货足谋划部曲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二女的思绪,只听昨夜帮忙烧水的老苍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位女公子,昨天立下大功的那位什长过来了,还带了个挺漂亮的娘子。” 二女听到王苍来了,无须多想,当即穿戴整齐出了房门,正好迎面撞上三人,王苍身后那人看着还颇为眼熟。 “少君?!” “阿昭!阿芷!” 还是十六七岁的甄芮见到熟悉的人,脸上的表情再也强撑不住,上前就搂着两个婢女大哭起来。 还能活着见到二女,想来族父和族兄也无大碍吧,真的是上天保佑。 一时间三女还未说话,就先哭了一阵。 缓过气来的甄芮面带忧色,目光期冀,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可曾见到过几位族父和族兄?” “未曾见过,奴婢二人清醒后就被鲜卑人抓住一顿打骂,又被好生折磨了一番,幸亏这位,这位什长相救,奴婢二人才得以逃出生天。” 阿昭和阿芷心中大喜,能活着在塞内看到少君,甄芮却开心不起来,想到长辈往昔的音容笑貌,三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几女哭哭啼啼一阵子后,甄芮对二人说:“我先带着你们去云中县吧,这处伤心地我也不想多留了,几位族父和族兄的丧事也不知道怎么和族母和几位寡嫂说。” “唯。” 二女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了,只想赶紧离开,显然在鲜卑聚落里的过往给二女造成了巨大的心理、生理阴影。 甄芮说走就走,拉着两个小婢女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了传舍,留下王苍和王延寿二人站在原地。 王苍也是有点恼火,在鲜卑聚落里叫自己小将军,现在回塞内了,就叫自己什长。恼火间,刚刚离去的三女又回到了门口,对着王苍盈盈下拜,行了一个肃拜礼。 “多谢壮士的救命之恩,我这两位姐姐无以为报,只愿来生做牛做马,以报壮士大恩大德。” 说完,也不再看王苍,自带二女离去。 见几女道谢后,王苍更是来气,甚至有些郁闷,什长不是长吗?不是说好今生做牛做马吗?郁郁间叹了口气,只能自回居所歇息,等酒醒后再说吧。 次日醒来,王苍喊来王延寿,把手中的两封信连同五六十个拿匣装好的金饼,叮嘱其寄回家中。 里面的一半金饼给侨儿和王霜留好作为,另外一半让让侨儿交给秦阳,令其招募些郡中的轻侠、恶少年、流民、胡奴等带到武泉塞来,如今手上有财,即将作为一塞之主,基本盘稳了。 上次缴获的金饼除开往来和分给刘破奴三人外,还剩下一百来个,折算成五铢钱也价值两三百多万。 王苍只留下一百个金饼,零头全部送回家中,如果放在内地郡国,普通乡里豪强一时间都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从日律狼戈的帐中收藏和亲卫身上扒下的皮甲也有三四十套,其中甚至还有一套较为完整的铁札甲! 虽然大半甲胄都是有些残破的,简单修补一下也能使用。 武器大半是马刀,但石城里有现成的铁匠铺可以重新回炉打造,虽然费点功夫,但好过临时购置。 一柄铁制环首刀从内地贩卖到边郡,品相差点的都要近两千钱左右,当然郡中的小铁官铸造的是便宜些,但也就比马刀好些。 如今手上有钱了,是时候培养自己的义从部曲了。 云中县城离武泉塞也不过百五十里路,置啬夫手脚麻利些的话,大概两三天左右就能到侨儿和秦阳手上。 同样家在云中的刘破奴、高宝、陈宽三人也想了想,把王苍给予的财物拿出大半,也学着写了封信,五人合在一起,通过官营的邮置一起寄回家中。 秦阳招徕流民可能需要点时间,如今天寒地冻,流民缺衣少食,为了点吃食,不想卖身做奴婢的青壮多半会考虑依附世家大族做个徒附部曲。如今马上正旦了,估计队伍过完新年后才会出发,此事暂且不表。 ······ 四天后,府君的赏赐和擢升命令下来了。原来,甄芮带着二女坐着传车,只用了两天时间,第二天的下午就回到了云中县城的太守府,把族中商队的事情告诉了甄厉,捎带把二女的事情也提了一嘴,此时王苍的名字便被甄厉记了下来。 过了几个时辰,日暮时分,一封来自武泉塞的战报和不成人样的日律狼戈也来到了太守府中。 小吏拷问日律狼戈花费了些许时间,再三确认其没有肚里没有东西后,五匹骏马和价值一两百万的财物珍宝连同战报、俘虏一起在第二天出发,与三女就相差两三个时辰前后脚到了太守府。 有趣的是,日律狼戈还真知道他阿母抱腹是什么颜色,梁信把这消息传给梁诩,给梁诩都整乐了,此事且先不提。 太守府里,年约四旬的甄厉笔直地跪坐在案前,先是看了几眼财物和院外的骏马,挥了挥手让府中奴婢先带下去,再慢条斯理的拿起案几上的战报,细看之下,不禁啧啧称奇。 五个人,才一个伍的兵力就敢冲击一个两三百落的小型聚落,此子真的是胆大包天,再一看名字,王苍,这不是救下自己族女的贴身婢女那人吗? 整份战报很详细,从战前到战后都有详细的记载,几人从西而入,几人从东而入,放火,擒获头人等都有明确的描述,甚至当晚还敢在帐内睡一觉再动身回返。 嗯?夜袭敌营,夜宿敌营?这几个字眼看的甄厉瞪大了双眼,嘴里不禁感叹:“此子真是胆大如斗啊。” 末了,斩获首级里还写着一句:“梁诩计破敌营,计斩获虏首三十级。” 结合上之前的骏马和财物,观之令人发笑,甄厉摇了摇头,几十年的养气功夫都被这句话破了。 放下帛书,甄厉看了眼堂下腿脚不便,瘫坐在地上的日律狼戈,对着下首的主簿说道。 “把这份战报润色一下,再带这胡狗快马送到中枢太尉府上,近年来,我朝年年大败,这可是少有的胜绩啊,生擒西部鲜卑大帅的亲子,想来天子定会龙颜大悦。” 主簿心领神会,下笔重新攥写了一份战报:“光和三年冬闰月初,有斥候来报,鲜卑欲寇武泉塞,太守悝指挥郡中......” 写完后,主簿吹干了墨迹,把战报放在了甄厉面前的案几上,拿下耳后别着的毛笔,双手递给甄厉,请其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甄厉快速过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明年可以择一中原周边的中等郡国了。 第27章 翩翩长史云中来 王苍擢升障塞尉 次日,这次来武泉塞的长吏没想到还是王苍的老熟人兼“军训教官,”郡长史袁敞。 石城旁的河桥官道边,塞尉梁诩拉着王苍早早的在此等候着,身后是塞内众多吏员,作为郡中的二号人物,袁敞出行的规格自然是极大的,远远的看见一行车骑从远方沿着官道缓缓而来。 整个车队分为两个部分,前方车、骑较少,大概三四车骑,后面的车、骑较多,大概七八车骑的样子。 前面的这一部分的最前方的是四个步行的伍伯*,前面两人手执“便面”,后面两人扛着棨戟,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开道。 后面跟随着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吏,两名骑吏均一手驭马,另一手高举强弩,跟随在开道的伍伯之后。 其后就是一辆导车,导车形制为斧车,是一种常见的战车。各个郡县的部分行制可能会有所区别,但中央均会立一把硕大的斧钺,车上放着几种常见的武器,例如刀、剑、弓、盾、幡等,从远处看去,异常的威武雄壮。 后面的车骑就是以一辆乘车打头,乘车的左侧屏障涂上的红色的漆,上有一顶白色车盖,袁敞一身玄色官衣端正地跪坐在车子左边,右边是一个身着戎服的吏员充作驭者,双手执缰操控着乘车,车旁跟随着几名持矛的步卒。 乘车后边就是几名带点胡人样子的骑卒,皆内穿锦衣,外罩铁甲,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铁兜鍪,一手握着马缰,另一手持长戟,腰上右边别着一柄精美的环首刀,左边挂着盛弩矢的兰,外面披着一领绸布做的披风,战马的左右两边分别挂着弓囊和装弩的?。 骑卒熟练的的操控着战马,迈着整齐的步伐跟着前面的车队,感觉不像是在跟随车队前进,反而给人的感觉就像在自家的草场散步一般。 骑卒后面就是几辆普通的轺车,上面的长史属吏跟随着坐于车上,车厢内还有大筐大筐的五铢钱,随着车轮转动,较为平整的路面留下了一道深深地车辙印子,车轮和车轴转动间,还不时发出不堪重负地异响。 站在队伍的最前列,王苍看着这七八骑全副武装的甲骑颇为眼热,嘴里的口水都快淌出来了,这等精卒和身上的装备、战马,加上日常维护和保养没有个百来万钱想都不要想。 就算有了装备,有战场经验的骑卒也要几年起步的时间来慢慢培养,汝南袁家的财大气粗真是显现得淋漓尽致。 梁诩还好,毕竟偌大的家族底蕴摆在那里,带着点欣赏的咂了咂舌后,脸上就恢复了公式化的微笑。 站在官道旁围观的塞中属吏看到这等汉家威仪具备的车骑缓缓驶来,面上无不露出敬畏、羡慕的神色。 作为后世过来的王苍,什么样的车船舰炮没见过,甚至自己还开过九米半挂,对于这种场面,脸上除了带点馋和口水分泌的多了些之外,不会像其他人那么失态。 车骑队伍行至众人面前慢慢停了下来,袁敞和身后的几个属吏从车上下来,几名骑卒分出几人也从马上跃下,几十斤重的甲胄在几人身上好似轻若无物,稳稳的落地之后便簇拥着袁敞,一起朝着众人走来。 梁诩接过王苍手中抱了许久的扫帚,做出捧彗*的动作,面带浅笑地带着塞内吏员快步上前迎接。 “袁长史,下吏乃是武泉塞尉梁诩,这位是立下大功的什长王苍。” 袁敞微微点了点头,也不接话,先吩咐郡卒把赏钱搬过来,满满一大筐的五铢钱和一托盘的金饼。 这次过来主要有三个任务。 一是对于俘虏日律狼戈和斩杀鲜卑首级的购赏和障塞尉梁诩、什长王苍的的升迁。 二是过年的腊钱*务必送到各个烽燧的戍卒手中。 三是上月和本月武泉塞上下官吏士卒的月俸。 然后一丝不苟的拿出太守甄厉给的帛书,对着面前的二人说道。 “府君对于你二人的斩获很是满意,决定擢升武泉塞尉梁诩为郡五官掾,此次立下首功的王苍增秩二等,拔擢为武泉塞障塞尉,其余立下功者,郡中各有赏赐。” “此次梁诩斩首三十级,一级首级购赏五万钱,你的爵位已经升至民爵中最高一等,昨日战报和俘虏已启程送往太尉府去了,自有朝中上官评定。” “王苍擒获虏首,购钱十万,府君还单独赏赐你十万钱,其余首级一级五万,从者皆按此类。” 长史作为六百石的大吏,性格大大咧咧的梁诩也不敢托大,一丝不苟和王苍二人俯身下拜道:“谢府君赏赐。” 当众说完赏赐后,袁敞分别把购赏分发到二人手上。 太守甄厉单独赏赐给王苍的十万钱都是金饼,摆满了整整一个托盘,王苍想了一阵后,顿时明白了府君的用意,这十个金饼折价成五铢钱都有差不多二十万,应该有那天救下甄家女的婢女的意思在内。 得到升迁的梁诩颇为满意,五官掾是个清贵的显职,也是太守近吏,如主簿、功曹、长史等不在任,五官掾可以代替其暂时处理事务,就算以后转任都是县令长,长史、郡丞尉之流,虽然只有百石,但和二百石级别的障塞尉不可同日而语,想到美处嘴角不禁咧了起来。 立下从功的赏赐就简单多了,尽是以五铢钱来发放。几人无不面带喜色,目光睨视旁边看热闹的戍卒,脸上多带傲气。 ------ 1.《古今注·舆服》载:伍伯为一伍之伯。五人曰伍,五长为伯,故曰伍伯。此处四人皆是伍长级别的郡兵,故称伍伯。 2.《史记·高祖纪》曰:“后高祖朝,太公拥彗迎门却行。”李奇注云:“为恭也,如今卒持帚者也。”汉高祖刘邦的父亲尚且亲自拥彗,说明拥彗之礼俗在汉代颇为盛行。 3.《居延汉简》里记载:不侵燧长石墅,腊钱八十,十二月壬戌,妻君宁取。 此前汉之记载,东汉物价上涨,谷石百钱至二百钱,几倍之于前汉,文中故倍之。 4.月俸:《居延汉简》里记载:东汉建武制(光武帝刘秀的第一个年号,从建武元年到32年。),六百石以下的月俸将俸禄以半钱半谷来发放,先是将月俸的斛数折成六斗米来支俸,固定以百钱来换算一斛。以六百石的月俸来算,月七十斛,折钱七千钱,折合为六成米就是42斛,钱和米各取其半,各算各的,最后实发3500钱和21斛,70斛按官方定价再换算成钱就是5600钱,换算成米就是56斛(官方价)。但不是什么时候民间都是以百钱一斛米来计算的,而千石以上的月俸又是另外一个换算规格。 (一斛等于一石等于十斗等于一百升等于一千合,一斛(石)等于120汉斤,相当于现在的25-30斤左右,有学者复刻汉代度量衡表折25.7斤,因各地度量衡器具有偏差,故文中取最高偏差值,120汉斤约等于30斤。) 插个题外话,对比一下东西汉的粮价,大家大概能有一个稳定的准确的认知。 《史记·货殖列传》里就记载了楚汉争霸时期粮价能达到每石万钱,但经过文景之治时的几十年无为之治就降到了每石十几钱,但那时的货币私人也可铸。 但汉武帝时期穷兵黩武就上升到了每石几十钱不等,而货币也变成了官营的上林五铢钱,禁止私人铸造。 《汉书·食货志》里记载:到了昭宣中兴时期,岁数丰穰,谷至石五钱,农人少利。到这个时候就算是灾年,每石粮食的粮价也不过十几钱。 《汉书卷六十九·赵充国传》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六十一年记载陇西地区的“金城、湟中谷八钱,吾谓耿中丞(注:服虔曰:耿寿昌也,为司农中丞。),籴二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 由此可见,就算是在羌乱的陇西地区每石粮食的价格也不过才八钱,而且国家的粮食储备极大,动辄几十上百万石级别的粮食赈灾,而服役的士卒一个月也不过食粮两石,由此可窥一斑。 《汉书卷七十九·冯奉世传》记载:“永光二年(公元前42年),是时,岁谷不登,京师(西汉长安)谷石二百余,边郡四百,关东五百。” 这还是在小冰期前的西汉时期,这时人口稠密,甚至在山西、内蒙古还能种水稻(笑)。 《汉书·食货志》里还记载了穿越者王莽时期人相食的时候,雒阳以东的米价已经到了每石二千钱了。 《东观汉记·卷一》里记载到了新莽覆灭的时候更是“黄金一斤易粟一石”的恐怖地步,东汉官价是黄金一斤的金饼折价一万钱,民间折价也是从东汉初到东汉末逐渐从一万二三钱到了两万钱。 而到了东汉建立开始,粮价在汉明帝时期到了最低点,每石三十钱,而后粮价就一直高居不下,基本上都是维持在每石一二百钱到千钱左右,一经受灾就经常性的每石千钱往上走了。 第28章 平生心愿度辽将军 刘破奴抓了一把五铢钱,低声对着旁边的陈宽说道。 “杀几个胡狗就能拿赏钱,比戍守一年都来得划算,幸好有伯羽,现在女闾每个月多去几次也无妨了,今夜这次我请。” 陈宽憨笑着点了点头,眼睛眯得更小了,不知是对王苍的认同还是什么。 站在前头的袁敞听见这话,觉得颇为有趣,微微一笑,普通戍卒平日里也就这点爱好了。 打量了一眼王苍,心中微微一惊,喜怒不形于色,不愧为士家子。 袁敞作为汝南袁氏庶出子弟,家中累世两千石,族中更是出了好几位三公,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郡长史,对于王苍这种普通士人的升迁自然不放在眼里。 王苍此子的事迹,袁敞倒是偶尔听说过。前功曹王公的长子,先是师从大儒马融的弟子县三老裴虔,后又作为兵曹掾张杨的亲兵经常跟随左右。 印象最深的就是三年前郡功曹王公全家遭了胡乱,云中王氏自此一蹶不振,沙陵王公多病,时日也无多了。 此子竟坚持守孝三年,家财定然不多,不然也不会为了三万钱应募,见其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没有骤得富贵的喜色与少年的意气。 郡中对此子的孝悌之举颇为赞扬,只可惜族名已落,郡中的孝廉应该轮不到他了。 前几日,府君称其为:“此子竟胆大如斗。”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王苍的名字也从故功曹王公子变成了云中王苍了,正式能走进这些世家大族的眼中了。 加上近来天寒,恐怕鲜卑又会滋扰郡县,有此子在,看来今年能过个好年了吧。 袁敞笑着对王苍说道:“伯羽,你此次生擒日律推演亲子,可以连升两级爵位,斩首九级,足以连升三级爵位了,以后该叫你王大夫了啊。” 原本王苍只是一级爵位公士,现在连升五级到了第六级的官大夫,虽然还属于民爵的范畴,但升爵速度不可谓不快。 王苍闻言淡淡一笑:“小子不敢居全功,全靠梁塞尉的计策和彼辈士卒用命,才能取些微末之功罢了。” “不必过谦,郡中正需要你这种人杰。” 袁敞闻言,不禁失笑,此子颇为倒是有趣。见众人的购赏领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又接着开口说道。 “王塞尉,这是中枢发下来的腊钱,你且派人清点一下。” 购赏分发完,接下来就是腊钱,正旦之前,朝廷会给边郡戍卒等发放腊钱。 塞尉千钱、尉史、士史和屯长六百钱、队率和侯长四百钱、佐史(斗食)及燧长和什长三百钱、伍长二百钱、戍卒百五十钱、屯田卒及官奴婢百钱、驰刑士及罪犯五十钱。 虽然现在的五铢钱越来越不值钱了,连一石粟麦都要二三百钱,但边塞本就俸禄不多,普通人能多一月半月的口粮,偶尔餐食里带点荤腥,也是极好的。 围观的多半是未当值的戍卒及休沐的屯田卒等,赏钱不多,但过年的氛围逐渐浓烈,风霜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了刀削斧刻般的痕迹,如今嘴角一带,更显深邃。 待到众人依次取完,剩余远些的烽燧和当值的戍卒的腊钱由主管钱粮的小吏收了起来。 本月的月俸倒是还没这么快发下,由小吏们一并收起,因王苍等人之前是应募而来的,故而月俸也与几人关系不大,一应住行就得靠自己了。 但升了障塞尉之后,就是汉朝体制内的下层公务员了,自然就可以领点微薄的薪水了,只不过只能发一半,剩余一半等来年的这个时候转正为“真塞尉*”时才能发全奉。 见要办的三件事处理的差不多了,袁敞随即不再多言,摆了摆手,在众人的尊敬的目光下上了登上了轺车,招呼部曲起身回程,眼瞅着,漠南的天要下雪了。 送走袁敞后,即将升任五官掾的梁诩招呼小吏封存并整理好简牍、档案,留待王苍查阅。 傍晚时分,梁诩在塞尉府亲自设宴款待王苍,一时间宾主尽欢,觥筹交错饮至深夜方才结束。 回到居所,只有王延寿没睡,因为住在军营,不能乱走,王苍拉住王延寿,身上微微散出些许酒气,二人坐在居所不远处的杂物堆上,看着远方璨若星河的群星聊了起来。 “延寿,想家吗?” 一向沉默寡言的王延寿在王苍身边倒是话多些。 “大郎在哪,家就在哪。” “也是许久未见到霜儿和侨儿了,那封信和金饼应该送到家中了,我有些担心田家子。” “秦阳、王泽他们办事还算稳妥,有侨姐儿在,想来应该没什么事。” 王苍吐出一口酒气,气味有些复杂。 “一转眼你已经跟随我十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 “老实说,我对于塞尉的事情一窍不通。” “嗯。” “这次把日律推演的小儿子俘虏了,日律部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刚当上塞尉,就碰上这事,这塞尉不好当啊。” 王苍眼睛盯着身边的伴当,想把他脸上的表情看仔细些,但夜色深沉,只能放弃,有些亢奋的说道。 “我准备从塞中挑选一支五十人亲卫队,由你来当队率。” 王延寿仿佛没看到王苍的目光,只是定定的看向夜空,这辈子,自王安把他买了下来,他只为了王苍而活。 “鲜卑人要来,那就把他们全杀光就行了。” “哪有这么好杀,就算是几十万头豕,几天几夜也杀不完啊。” “我给你的兵书要时时温习。” “嗯。” 想到这些,王苍有些感慨,都说后世而来之人如何如何,三年争霸,十年统一,但真到了沙场上,简牍中方知难处。 拍了拍脸,王苍振作精神说道。 “马革裹尸也罢,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吾能为一度辽将军即可,无愧于自己就好。” “夜深天寒,歇息吧。” 话落,王苍起身伸了个懒腰,一把拉起还坐在地上不知想些什么的伴当进到屋内。 是夜,王苍几无睡意。 ------ 1.《汉书·平帝纪》注引如淳曰:“诸官初除,皆试守一岁乃为真,食全俸。” 《汉旧仪》:“丞相考召取明经一科,明律令一科,能治剧一科,各一人。诏选谏大夫、议郎、博士、诸侯王博、仆射、郎中令,取明经;选廷尉正监平案章,取明律令;选能治剧长安三辅令,取治剧,皆试守,小冠,满岁为真。” 在试守期间,如不称职,则或他调、左转或罢归原职。当然,称职者,即转正。 一年后,要看功绩阀阅来考核,如果考核通过才能拿全部薪水,试行的这一年只能拿一半。现在还属于东汉末期,朝廷法制还没礼崩乐坏,到三国时期就没这么多的讲究了,任官这些相对来说方便很多。 第29章 道旁祖践五官掾 王庭蹄响为何来 石城,南城门,一夜未睡的王苍精神头还很足,身上未着官服,只穿了一席简单厚实的袍服,静静的等待梁诩出行。 且说在府中又睡了一晚的梁诩第二天清早天还未亮,就起床带着昨夜就收拾好的物品,一行连带奴仆几十人或骑马或驾车从塞尉府出发。 看得出来,武泉塞尉确实不是个好差事。 车骑行至城门处,守株待兔的王苍快步迎上前去拱手说道。 “梁掾,此去何其匆匆。” 梁诩亦看见了王苍,从轺车跳了下来,亲切的扶起王苍,笑道。 “伯羽,满塞诸吏,只有你一人来送。” “此去路远,梁掾需勉力强饭,近来天寒,流民缺衣少食,行路时务必小心南匈奴人。” 梁诩正了正神色,罕见的收敛神色对着王苍作揖一拜,说道。 “云中如伯羽你这般人物,不多矣!武泉塞非久留之地,及早脱身。” 王苍见梁诩行礼,亦拱手回之。 “梁掾所言,伯羽必铭记于心。” 说完,从侧腰的束带上取下一个精美的布囊,里面装的是一块金饼,这是送给梁诩的临别赠钱,梁诩没接,身后的亲信梁信接了过去。 梁诩亲切的拉着手,一边走,一边点评武泉塞的诸位人物。 王苍正是为此而来,一边请教塞中事务,一边听着,两人在前面走,车骑在身后慢慢的跟着,也不打扰二人。 这一路上还真听到几个耳熟的名字,给王苍震惊了许久,不过这都是后话。 王苍一直陪梁诩走到十里亭舍方才止步,随即留步,梁诩坐上轺车,挥了挥手,此去一别,余生多半再难相见了吧。 亭舍高大的华表下,王苍目视车队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野尽头,方才折返回去。 拍了拍脸,清冷的空气冻的王苍脸上有些麻木,来这里大概十八年了,如今在汉帝国也算是一个中下级别的官吏了。 回到居所,王苍换了一身官服,招呼高宝几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正式搬进了塞尉府。 塞尉府的后院会客厅中,因各个燧长不可轻动,来的都是塞中各级官吏,熙熙攘攘的坐满了整个会客厅。 整个武泉塞要负责周边百里的治安,每隔四五里左右就会设置一个烽燧,上立燧长,人员不常满员,固定在3-5人左右,父母妻儿愿意的可以在附近的邮置生活,日常在周边屯田,但大多数燧卒都是把妻儿安置在石城附近居住。 石城乃武帝年间所置,正常来说叫障城,有设置在长城外的,也有设置于长城内,百里置一,相当于是百里内所有峰塞的后勤基地。 而汉代每五里设置一邮,三十里设置一传,邮置马,传配车。 夫妻双方不能长期见面,需要开具传才能偶尔见一次,像每岁发腊钱就会由妻子帮丈夫代领。 故而燧长一般不来参会,由尉史下属的士卒沿途通知即可,其性质就类似于乡中的游缴。 几个月前,太守募得一批戍卒二百余人来补充人员,不然的话,武泉塞日常维护都有些捉襟见肘。 而武泉塞总计下辖官吏百余人*,其中有秩有五人,戍卒近四百人,屯田卒、驰刑士等未包含于内。 百石有秩尉史二人,主负责日常的治安巡查和警戒,设东西尉史,沿武泉塞分别负责左右两边五十里的烽燧日常治安,各自下辖二十来人的警戒士卒。 百石有秩士史二人,一人分管日常的文书起草,政法律令的行政工作;一人负责塞内的物资调度和资源管理,例如屯田区等,各自下辖佐史等斗食小吏若干人。 塞内还设置有秩侯长一人,亦是百石,日常负责侦查周边的鲜卑动向,下辖大约一队四十来人,之前的乙什便是从属于侯长下面。 长城沿边烽燧大概有二十来座,燧卒拢共加起来约为百余人。 剩下日常负责守塞的士卒大概有两屯左右,未设曲长,由两名屯长统领。平日里一队戍卫,两队操练,一队休沐,几队互相轮换,保持着值三休一的生活。 前汉休沐时间较少,旬日难得休息一天,到本朝军纪涣散,中枢不重视边地,大量裁撤边郡戍卒,加上日常监管力度不够,故而士卒值三天,休息一天。 王苍穿着穿着崭新的官服,腰间佩戴着铜印黄绶,手按腰刀,带着高宝、王延寿二人昂首走入厅中,也不管厅内心思各异的各级官吏,龙行虎步的跪坐在上首居中的案几后,面无表情,微眯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在场众人。 高宝、王延寿自觉的随侍在王苍身后,一手扶刀,面色严肃,刘破奴、陈宽二人则站在堂外檐下,紧紧地盯着院门。 厅中众人都是相熟的,本来颇为热闹的氛围一下子静了下来,上首,王苍挺直脊梁,淡淡的开口说道。 “二三子可知,再有几天鲜卑就该要寇我边郡了。” ...... 三天前,阴山外,弹汉山鲜卑王庭。 清晨,朝阳喷薄出耀眼的华光,照得天穹干净的像水洗过一般,天清气明,没有半点云彩。 王庭的边缘,上百处毡帐围成了一个半圆,中间留下了大片的空地,许多鲜卑牧民把自己劫略而来的物什摆在地上,下面垫着一张黑乎乎的毯子,也不叫卖,就静静的等着人来挑选。 一些好利的鲜卑大人派了些持刀披甲的鲜卑士卒在人群中往来巡查,此地已经有了些许交易秩序,被鲜卑人称为帐市。 凡卖出物什的牧民要上缴三成财货给组织帐市的大人,像这种帐市,王庭还有十几座。 随着日头高升,帐市逐渐有了些繁荣景象,穿着华美皮裘的鲜卑贵人带着奴隶在市内挑选着心仪的物品,上到珠宝美玉,中到兵器甲胄,下到女人穿的夏裳、襦裙都有得见。 “嘚嘚、嘚嘚!” 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热闹的气氛,一骑浑身带伤,衣袍破烂的牧民直冲而过,引得路边众人纷纷避让,一路上速度不减,在市中疾驰而过,留下的一路的狼藉和骂声,一直赶到王帐周边才急急的跳下马来。 自有王帐亲卫上前接着,还没开口,就听来骑喊道。 “日律部大帅可在帐中!有紧急军情禀报。” ------ 1.塞尉的组成历史资料暂缺,参考的《居延汉简》中的甲渠候官的人员配置,侯官比六百石,下辖十部,七十余烽燧,官吏百余人,戍卒三百余人。 但关于朔方长城是否有障城和塞尉一事,后汉书中确有记载。 第30章 千骑入营劫狼戈 牧民想要过好年 喊完话后,萨努从马上跌落下来,被风吹了一天一夜的双目通红,裸露在外的脸上皮肤皴裂,嘴唇上满是干裂的血口,精神高度紧张的盯着王帐,不时左看右看,像是身体中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似得。 那日汉军夜袭聚落,作为住在最外围的牧民,自家小小的毡帐搭在边边角角,没有第一时间受到波及。 当看到聚落里的火光,萨努连妻子和一对儿女都顾不上了。 胡乱间,不知从哪里抢了匹马就往外逃,等到第二天日暮时分,在聚落外围观望许久的萨努才敢回去。 映入眼中的,是大片残破的毡帐,自己妻儿也不知逃到何处,整个聚落被焚毁了将近一半,汉军骑兵也不见踪影,聚落中到处都是哭嚎声。 有女子和小孩抱着一具无头的尸体痛哭,在草原上,没有壮男的家庭很难熬过这个该死的冬天。 萨努绕过大片的灰烬和散落在路边的无头残骸,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最中心的圆帐外,地面上满是大片的黑色血污,残刀断箭散乱的到处都是,平时那个脾气不大好的头人不见了身影。 几个白发苍苍的长老从帐内走了出来,看到了在附近发呆的萨努,挥了挥手,招呼其过来,稀里糊涂的萨努就接下了这个给大帅传递情报的差事。 亲卫知道必是有紧急大事发生,守在门口的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分出一人进了帐中。 留守下来的王帐亲卫身材高大,看神色应该年纪不小,随手抛来一个皮口袋,语气中带着一点温和,说道。 “日律大帅刚刚进帐不久,已经让兄弟进去通报了,先喝点水。” 牧民手先是放在腰间刀柄上,随后如梦方醒,手忙脚乱的接住水袋,打开就嘟嘟嘟的往口里灌,一直喝到表面的皮子干干瘪瘪的,才重重的缓出一口气,略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进去的王帐亲卫很快就出来了,招呼了一声牧民,让其进去,萨努解下兵器,路过刚刚丢水袋的亲卫身旁时,恭敬的双手递上水袋和兵器。 亲卫笑了笑,随手接过,轻轻拍了拍牧民的肩膀,示意其赶紧进去。 萨努战战兢兢的打开帐门,作为一个普通的牧民,第一次来到王庭,还进到了王帐中,即将见到草原上最尊贵的可汗,感觉双脚微微有点发软,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喂,你是哪个头人帐下的牧民,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道雄浑的声音喊醒了有些浑浑噩噩的萨努,迷茫间先是看见帐中那三层高的台面上有一巨大的白虎皮王座,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人坐于其上,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看了过来,其中隐约透出的精光吓得刚进王帐的萨努双腿一软,直直的就跪在了地上,也不敢抬头再看,索性就整个身子趴在了柔软的羔羊地毯上大喊道。 “小人有重要军情禀报,汉军数千骑兵把大帅的小公子给劫略走了,还烧毁了整个部落中的营帐。” “你再说一遍,狼戈被汉人掳走了?” 帐中左边上首的日律推演坐不住了,最宠爱的小儿子被汉人俘虏了,想要完整的回来都可能是奢望了,那可是自己最宠爱的阏氏生的,回去在榻上那还不得闹翻天。 萨努头也不敢抬,身子蜷缩在地上高声喊道。 “大帅,小公子被一队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几千汉骑劫略走了!” “下去吧。”白虎王座上的男人淡淡的说道。 跪拜在地的萨努如蒙大赦,低着头膝行倒退出了帐外,凌冽的寒风一吹,才发现汗水把破烂的袍子都浸湿了。 “可汗,汉人欺人太甚,三年前才把他们打疼,现在又开始记吃不记打了。” 日律推演的屁股在胡床上左右扭动着,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在安静的帐内显得尤为刺耳,显然,小儿子的安危让这个雄壮的男人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 帐中其余各部大人面色各异,近来,汉朝的边疆长吏们又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国力强大还是有强大的好处。 东部鲜卑的大人阙机当先站起来,先是对着檀石槐恭敬的行了一礼,又看着帐中各部大人大声说道。 “其他几部的地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辽东那边公孙家的小子近来可是在边塞小动作不断,上月又截杀我部百余骑,就算投降了也不放过,尽数被其斩首,此仇不报,下面的牧民和族中的其他头人、长老怎么看我。” “是原先辽西郡守的那个女婿?” 同属于东部鲜卑的弥加有所耳闻,发言出声问道,各部之间信息不通,故而有些隐秘事情不是很了解。 “就是这小子,从去年到今年,屡屡在边塞附近截杀我部牧民,还组建了一支百余人的白马骑兵,听下面的人的称呼他为白马长史。” 说起此人,本就脾气火爆的阙机更是涨红了脸,从来都是只有鲜卑欺负汉人和乌桓人,如今胆敢动手还击。 一直安坐在上方的檀石槐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拍了拍王座的扶手,帐中立着的阙机赶忙坐下。 檀石槐先是扫了一眼帐内,才缓缓开口说道:“今冬许久没下雪了,牧民在帐内也没什么事可做,趁着这个时机去向汉人家中取点财物回来过年吧。” 话说到一半,突然间,肺部一阵急速收缩。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檀石槐要说的话。 “各部的事情我不管,所得财物拿出五成供奉到王庭来,哪一部供奉的最多,我那快成年的女儿也将成为你们部落里最耀眼的明珠。” “我就在王庭等你们,记住,大鲜卑山也在注视着你们。” “你们,听懂了吗?” 帐中各部大人齐齐从胡床上站起身来,走到帐中王座阶下躬身拜倒了一片,异口同声的恭声喊道。 “草原上至尊至贵的可汗,您的意志就是我们马鞭所指的方向。” 檀石槐满意的看着各人的态度,训人如训狗,好处要给,但那一棍子要先敲上去。 草原上,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历史还是沿着它原本的轨迹缓缓前行。 无数牧民从毡帐中被呼喝出来,腰间别着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马刀,从帐前的拴马桩上解开缰绳。 今年,看来又是一个好年哩。 第31章 府中初见各官吏 傅籍册上吕奉先 “二三子可知,再有几日鲜卑就该要寇我边郡了。” 见在场众人没有反应,王苍又淡淡的说了一遍。 在坐的各级吏员一时间面面相觑,这个新上任的塞尉张口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塞尉何出此言?” 曾经的老上级,侯长第五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首先接住了话头,带着点疑惑的看着曾经的下属。 对于王苍,第五班颇有印象,刚来时给人的感觉有点儒雅,不像个兵卒,反而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如今却居于自己之上,一时间强烈的反差感让第五班有点难以接受。 “刚刚进门前,正好有快马传来情报,佑汉燧周边几里的天田昨夜发现了很多人马往来的脚印,佑汉燧离武泉塞东边不过十几里地,鲜卑人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前几天我俘虏了日律部大帅的小儿子,加上天气愈发严寒,趁着还没下雪,日律推演不会坐在毡帐中度过这个冬季的。” 看着在座的众人,王苍带着肯定的语气,檀石槐只要不死,这个冬天肯定不会安静的,而日律推演所部鲜卑的草场就离武泉塞最近,一场报复在所难免。 在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里,在与异族的冲突中,从来都只有谁手中的刀更利才有话语权。 王苍首先看向尉史,大声喊道。 “尉史何在。” 左边下首两个模样相似的青年男子从案几后挺直脊梁,恭敬地对着王苍行了个礼。 “下吏在。” “你二人稍后派几个机灵点的尉卒,一人双马,让长城沿边的燧卒枕戈待旦,夜不卸甲,只要有大批鲜卑人的动向,即刻点燃烽火。” “把每天巡视天田的燧卒都撤回来,现在务必保证每一个有生力量。再让各烽燧附近的邮置,把戍卒家属都迁移到石城内,不然她们只会成为鲜卑人掳掠的对象。” “唯。” 费伯和费仲兄弟也觉得此事需要先办,按剑起身慨然应道,对着王苍拱手行了个礼,自发离堂到前院的官署里去了。 优先安排好烽燧和燧卒家属的事宜后,王苍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名册,两屯士卒,其中一屯骑卒,一屯材官。 骑屯长吕布?队率成廉、侯成。材官屯长杜飒,队率秦宜禄..... 王苍转头看向右边上首披甲的壮汉,只见其跪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山岳一般,身量极高,一双浓眉下的眼睛如同鹰隼,从王苍进门时就一直盯着,好像对自己颇感兴趣的样子,应该是吕布无疑。 吕布下首的另一位屯长杜飒就年长很多,看年纪应该都快五十岁了,身材有些短小精悍的样子,骨架很大,脖颈处有一道颇为狰狞疤痕从下颌一直延伸到锁骨,眉眼间满是坚毅,显然,这是一名在边塞待了几十年的活化石,真正的百战老兵。 剩下几人相貌各异,但从身量外貌上来看,无一不是猛鹜之辈。 侯成,应该是那个爱喝酒的吕布八健将,成廉记得也在其中,王苍心中暗喜,捡到宝了! 吕布和杜飒几人见王苍望向自己,隐晦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坐在最下首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首先开口问道。 “下吏戍卒队率秦宜禄,不知大人有何退敌良策。” 秦宜禄,好像前世看过他的一些故事,有点耳熟。 王苍缓缓开口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正是需要与尔等商议背寇事宜。” “从傅藉上看,塞中能用之卒不过三百,其中的戍卒不过二百余,从云中到武泉塞,骑兵携带三天干粮全力行军,朝发夕可至,步卒需要携带辎重,最少也要三天才能到达。” “此次入寇的鲜卑骑兵定然不会少于万人,云中郡兵不过千余人,还要守御郡治,府君至多派出四五百人,这等人数,对鲜卑骑兵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离武泉塞最近的只有度辽营和南匈奴人了,度辽营自三年前溃败,至今也未重建,不过寥寥几百人。” “呼衍骨都侯那边大概能出两三千胜兵,其他几部南匈奴合计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有近万人。此次,只要保住武泉塞不失,鲜卑人想侵入内地郡县,必须要寻找其他隘口,山中小道,或者填土过长城。到时候,其他州郡援兵在中枢的调令下会源源不断的前来支援。” “但现在,最少都需要我们坚守住五到十天。” 在场诸吏的氛围有些躁动,连一向自身骁勇的吕布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是能打不假,但亦不能以一敌万。 年纪最大的杜飒紧紧的盯着王苍,直接开口说道。 “王塞尉只是阐述了鲜卑人如何强大,并未说清我们该如何退敌。” 王苍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左边上首的两位士史。 见王苍不搭理自己,杜飒皱了皱眉,感觉自己被轻视了,但年纪摆在这里,比较稳重,不会当场发难,隐约带着些许怒气看向王苍接下来的动作。 “刘公,杜公。” 坐在右边上首刘康和杜宇两位士史皆三四十岁的样子,面白长须,听到呼喊自己,也开口回道。 “下官在。” 作为曾经的小卒,这两位管塞中行政和物资钱粮,王苍还是认得的。 “杜公清点一下塞内的守御器械是否充足,多备些箭矢,组织人员修缮破旧和损坏兵甲,以备不时之需。” “刘公负责协调城中粮粟,看看储备是否够用,再从石城家属中征召些民夫,负责餐食和搬运物资、守城器械。” 王苍看了眼立在身后的王延寿,问道。 “刘公,塞内现今官奴婢、罪犯、驰刑士和屯田卒还剩多少人。” 一袭官服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刘康不待思考,开口就道:“如今在籍的官奴婢百二十九人,罪犯二百一十五人,驰刑士七十三人,约六成为男性,其余皆是老弱妇孺。屯田卒三百九十一人,但泰半是老弱、罢窿,实在不堪一用。” 对于刘康不用思考脱口而出的数据,王苍暗中满意,理了理思路,说道。 “明日朝食后,召集众人在校场集合,我将亲选百五十人,有父母妻儿死于鲜卑人之手,皆可报名,我将组一敢死屯,如遇危急,辄以击之,待战后我自将上报府君,赎其罪。” “另从百五十人中择优选出五十名冒刃敢死,强健勇壮之士,亲率作为亲兵,做总预备队使用,日常吃穿用度皆按最高标准发放。” 第32章 陈三利王苍定将心 刘康闻言一急:“塞尉,怎可如此行事,彼辈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才会流放到云中,万一自由后又再生事端,郡中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啊!” “鲜卑人的刀都快砍到我们头上了,战后自有我来处理,刘公无需多言。” “吕布、杜飒二位屯长,除开负责在望塔上负责警戒的必要戍卒,劳烦二位带领本屯兵马明日辰时前到校场负责警戒秩序,让本尉看看你们的治军水平如何。” 吕布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和杜飒一起行了个军礼,口中大声应道:“遵命。” 即将把兵权抓到手里的王苍颇为欣喜,来这里这么久,终于亲眼见到一个顶级名人,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侯长何在?” 第五班知道到自己了,起身恭敬的做揖说道:“下官在。” “即刻召回长城周边三十里内的斥候,保持周边十里的警戒就可以了,力量全部收缩在塞内。再派几个能吃苦的,稍后我亲写一封信,分出两骑快马把信交给府君,其他几骑通知周边郡县做好坚壁清野,组织好守御工作。” 虽然不知道王苍为什么这么自信鲜卑人一定会来,但毕竟现在是自己的上官,第五班也不好当面反驳,只能恭敬地说道。 “唯。” 看着第五班的身影大步走到厅外,现在要开始最难的一环了,王苍回答之前杜飒问的问题说道。 “鲜卑好利,将万骑寇边,发全军强攻武泉塞,于利不合,至多分兵两三千骑以做监视,其余人马速战速决,深入内地郡县以做抄掠之用。” “塞内加上明日选拔的敢死屯,加起来胜兵也有四五百人,奉先可有信心尽数诛灭之?” 刚刚还在说鲜卑,突然听到自己的字,吕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杜飒在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吕布马上豪声道。 “些许小儿,还入不了我吕奉先的眼。” 王苍此人,吕布之前没有接触过,以为是梁诩或者谁告诉他自己的字,也未做多想。 实不知,你不认识我王苍,我王苍可是识得你吕奉先,可惜不能加一个我儿在前面。 梁诩走时,把塞内情况和王苍简单讲了洗一下,听到吕布之名,王苍第一时间以为是重名,后面听到成廉、侯成二人才确信捡到宝了。 收敛了下表情,王苍看向吕布几人说道。 “我军人虽然少,但有三利。” 几人里成廉性子最急,当先问道。 “塞尉,鲜卑势大,塞中兵少,何来三利之说。” 王苍点了点头,就等你这句话了。 “诸位可听过这么一句话:天时地利人和。” 厅中武官虽读不懂经书,但这兵法之言还是知道的,全都微微点头。 “一利则是天时之利,如鲜卑入寇,大雪盈野,其牧民必思归,思归则气堕。” “今冬许久未下雪了,我云中地处极北,天象反复无常,待到雪落,就是我军反败为胜之时。” “二利就是地利之利,武泉塞乃形胜之地,左接阴山,右连河水,鲜卑欲寇云中,非得路过于此,但此地地理,难道鲜卑人还比诸位熟悉不成?” “石城墙高两丈余,武泉塞一夫当关,难道鲜卑人能把马骑到城楼上来不成?” 说到这里,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王延寿的嘴角都弯了弯,更不要说吕布几人,直接是哄堂大笑起来。 王苍双手虚压,几人收敛表情,觉得这个新来的塞尉说话一套又一套,不自觉的想听下去。 “三利则是兵甲之利,我塞中兵甲、守御之器充足,铁甲百余领,皮甲更是无算,鲜卑临时征召过来的牧民大多一袭破袄,加上一柄马刀,像着甲的精骑悍卒属实不多。” “奉先,你可能着铁甲?” 吕布脸色一黑,自己膂力过人,想不到第一次被人小觑,当即神色不耐喊道。 “塞尉可是小看我吕奉先,大丈夫连披甲都做不到,枉为男子,不如着女装算了。” 右边下首的秦宜禄脸色一黑,但想到吕布的实力,看了一眼堂上,低下头默不作声。 王苍眼珠一转,鱼儿入篓,使出了一招激将法。 “彩,吾虽与奉先初见,但豪气可不比元隆差啊。” 不想吕布还没发作,吕布的旁边的成廉先被激了出来,嘴里大声囔囔道:“元隆何人,如何能与吕屯长相提并论?” 立于王苍身后的高宝当即要拔刀迈步找成廉理论一番,见跪坐在身前的王苍挥了挥手,收敛了手上的动作。 王苍笑了笑,也不接话,自顾说道。 “不想我塞人和亦不弱于胡虏,成队率勇烈,如此胜算再加一成。” 原本成廉准备变色拔刀,好好教训一下王苍身后那有些魁梧的汉子,听到王苍这话,脸上颇有些喜色泛出。 “以主家对宾客,以万众合一心,以奉先为锋、成廉为刃、侯成为颚、杜飒为背,兵锋所向,诸君!获胜何易?” 受此激励的吕布比成廉还急,当先从案几后跳到厅中,对着上首的王苍拱手就拜,口中说道。 “塞尉之谋,布听之,如同拨云见日,久旱逢甘霖,深恨今日才识君之名,有此计策,纵然万人,布何惧焉?” 成廉、候成等人见吕布上前,也跟着上去,杜飒和侯成犹豫了一下,碍于情面,也跟着到厅中请战。 王苍走到厅中,一一扶起众人,温和的笑着说道。 “与诸位相谈,不觉已至日中,吾腹中饥饥,各位不如留在塞尉府小酌几杯,我辈武人岂能无酒?” 作为边郡武人,几人俱皆好酒,再次下拜说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几人各回席上,王苍拍了拍手,早就候在堂外的婢女端着菜肴、捧着酒坛流水般走了进来。 一时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侯成喝得满脸通红,连呼过瘾,王苍更是连连劝酒。 可惜梁诩把他家中那队美婢、舞姬和乐伎带走了,想到那日素手斟酒的女子,个中滋味,确实妙极。 第33章 邀饮宴奉先同榻眠 骤富贵袍泽倾心 席间,不知是谁提起王苍夜袭鲜卑的事迹,上首的王苍暗自发笑,这不是瞌睡送枕头吗?随即把个中细节一一道来。 听到王苍等人还敢在聚落中睡了一觉才走,众人本就觉得王苍不一般,现在又对这个不到弱冠的年轻人多了三分钦佩,此子真乃虎胆也。 日沉月升,星海沉浮,厅中点起盏盏油灯,几人喝的尽兴而归,隐隐作为塞内武官之首的吕布走在最后,这点酒水,倒是不醉人,正是刚刚好的时候,突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奉先,请留步。” 吕布转过身来,九尺高的个子极具压迫性,不怒自威的评价浮现在王苍心头。 王苍抬起头看着吕布笑道:“吾久慕奉先之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想与奉先多多亲近。” 吕布这会儿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受到赞赏,养气功夫还没练出来,只觉王苍颇为重视自己,二人携手入厅中,复饮至月上中天。 是夜,王苍邀请吕布留宿府中,吕布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月光从窗台打进榻上,两人同榻而眠,聊起王苍那夜的惊险,聊到同为并州出过的武将、大侠,聊到塞内诸人,前任塞尉梁诩的名字也有幸进入二人的交谈中,王苍本就知道前世吕布的经历,聊天时常常瘙到吕布痒处,两人欢声笑语不断,一直到第二天鸡鸣时分方才停止。 “贤弟,辰时快到了。” 吕布摇醒了榻边的王苍,两人虽然聊了一夜,但吕布精神头还是很足,醒得早些,像一只巨熊般站在榻边,目光柔和的看着王苍。 昨夜的抵足而眠,让二人关系亲密不少,就连对王苍的称呼都变成了贤弟。 王苍有些疲惫的醒了过来,吩咐府中的官婢端来热水,二人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收拾利落后让身边的婢女帮自己穿上一套有些厚重些的铁札甲。 穿戴好的王苍顶着一领铁质兜鍪,下面长长的顿项遮盖住了脖颈和半个肩部,手上按着宝刀,腰上挂着刚到手的铜印黑绶,俨然一副边郡中下层武官打扮。 梁诩还算有些良心,走的时候大部分物资都留在了塞中,作为重要战略资源,这些甲胄都是有记录在案的,能使用,能损坏,但不能缺少,少了就得想办法自己补上,如果正好被督邮查到,自己少不了也得脱层皮。 边郡一般都会设有比二千石的都尉或者六百石的长史来负责战事,裁撤掉内地常设的郡丞。 云中地处大汉帝国的最前线,郡中人口稀少,甚至南匈奴人都比汉人多,不像隔壁的五原雁门人口繁密,故而许久没有设置都尉,但长史倒是不缺。 而负责监察郡县的却是督邮,虽然只有百石,但实权极大,县令长都得曲意巴结,毕竟不是谁的屁股都那么干净。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王苍拉着吕布出了房门,二人携手往校场走去。 院外,守了一夜的魏续和王延寿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跟随在身后。 魏续是吕布正妻魏氏之弟,在塞内没有职位,只是作为义从首领带着几十个九原子弟跟随吕布。 昨夜从成廉口中得知吕布夜宿塞尉府,和新上任的塞尉府抵足而眠,姐姐魏氏有些忧心,招呼魏续守在吕布身边。 今天上午要从塞内的屯田卒、驰刑士这些人中挑选些能用的人,去信给秦阳那边招徕部曲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另谋出路。 只要不下雪,正旦前,就算檀石槐不组织,日律推演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王苍和武泉塞,毕竟小儿子还在自己手上。 刚走出塞尉府,就见到几个人影从角落里蹿了出来,跪倒在地上纳头就拜。 王苍吓了一跳没有动作,吕布就已经抽刀在手,准备砍将上去。 “大兄且慢!” 王苍叫住吕布,这几人分明是多日未见的宋喜、刘恢等人。 原本乙什的宋喜几人昨晚回到塞中,得知王苍骤然升为塞尉,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再三找人确认后才默默接受。 得知王苍还在府中饮宴,不敢贸然去打扰,几人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亮,干脆穿衣后来到塞尉府门口附近候着。 “大兄稍等片刻,这是弟原本一什的袍泽,想来是有事,我上前问问。” 王苍来到几人身前扶起几人,一番询问下才知,宋喜、刘恢、李叔三人见高宝、刘破奴几人拿到的购赏,一时间颇为眼红心热,想求王苍收做亲兵,跟在身边求些富贵。 李伯及李仲二人年纪大些,没了拼劲,王苍也不多说,吩咐王延寿取来两块金饼,赠送给二人。 又让王延寿知会一下第五班,从他那边把三人讨要了过来,让其随侍在身边充作亲兵扈从左右。 出了塞尉府门,走了不到两三分钟就到了位于石城外的校场。 校场不大,面积大概两个足球场大小,容纳个大几百人已是极限,两屯戍卒披挂整齐的站在校场周边,一个个站着笔直,脸上带着默然的表情,作为边郡的武人,刀口见血已是常态,而且大多都是祖辈就是戍卒,父死子替的不在少数。 校场最中央稀稀拉拉的站了近四百人,被提前过来的戍卒分为了四个屯,一屯一个方阵,里面东倒西歪的,交头接耳的,抓耳挠腮的比比皆是。 今日要选拔的是青壮,所以老弱妇孺、罢窿等不堪用的都没让来。 杜飒、成廉、侯成三人没在队伍里,而是站在校场门口迎接,远远的看见王苍,个个挺胸叠肚,昂首做出威武状,待到王苍走到近前,行了个军礼。 此时辰时已至,天已微亮,王苍对着三人点了点头说道:“劳烦各位亲迎,时候不早了,随我入场吧。” 说罢,不待几人反应,王苍按刀直接走到场前高台上,吕布、杜飒几位武官立于王苍身后,王延寿、高宝等人跟着立于台下。 第34章 品新卒王苍讲兵 述利害士卒激气 侯成心细,知道王苍定然不晓得戍卒情况,出言解释说道。 “塞尉,负责警戒的吾已提前挑选了些老弱前去,校场周边的二百人俱皆精卒,其中五十人为骑卒,能披铁甲,另五十人为从骑,只能着皮甲,由吕屯长统领。” “另外百人由杜屯长统领,五十人为材官,携弩佩刀,剩余五十人为步卒,都是世代军户,俱是能披铁甲的好汉子。” 说完后,看向还是乱糟糟的校场中央说道。 “这些屯田卒、驰刑士的死样子,着实不堪。” 王苍闻言,嘴角淡淡一笑,说道。 “不知侯队率可有读过《尉缭子》?” 侯成一懵,自己平时酿酒倒是一绝,但兵书却知之甚少,普通家庭出身的他哪里接触得到这等兵书,塞尉不愧是经学传家,想来兵书应该不缺。 支支吾吾半晌,只能回道:“读过一些。” 王苍见其反应就明白了,带着点浅笑说道:“故战者必本乎率身以励众士,如心之使四肢也。志不励,则士不死节;士不死节,则众不战。” 侯成在旁听得一懵,自己只认识点字,学过些《急就篇》之类的,这等练兵之法确实没听说过。 随即带着三分虚心,七分敬仰,拱手说道:“还请塞尉细说。” 王苍知道其不会,翻译道。 “《尉缭子》言:领兵作战的人必须本着表率作用来激励全体士卒,才能如同大脑支配四肢那样行动自如,斗志如果没有激发出来,士卒就不会为国捐躯,士卒不愿为国捐躯,全军就不能作战。” “换而言之,就是要励士激气。” 杜飒年纪较大,对于这些倒是没有什么计较,静静地不发一言看着二人。 吕布虽然也听得不是很懂,但碍于面子,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不时点点头,笑一笑。 王苍说完,也不理身后若有所思的几人,静静地看着台下士卒,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该开始今天的日程了。 清了清嗓子,大声对着台下立着的几百人说道。 “鲜卑将寇我武泉塞,尔等妻儿父老泰半在石城中,汝等愿意把其让给鲜卑人蹂躏吗?愿意看着自己的父兄做那刀下一亡魂吗?” 在场屯田卒、驰刑士多半是边郡之人,几乎家家都有鲜卑有仇怨,哪怕是那些应募过来的,这些年鲜卑无岁不侵,父兄子侄也有些丧命于刀下的。一起张口呐喊道。 “不愿,不愿。不愿!” 王苍在心中暗喜,士气不弱,军心可用。 “汝等亦知,旬日前吾不过是区区一什长,与台下各位并无不同,然而,吾仅带四人,便敢冲击一座上千人的鲜卑聚落,生俘其部落头人归来,我可为,汝等亦可为!” “如今吾探得消息,鲜卑不日即将南下,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当时。” “如有与鲜卑有仇的站我左手侧,无仇的站我右手边。” 台下的几百士卒大半都站在了左手那一侧,右边剩下的几十个戍卒想了想,也跟着站到了左边。 高台上,看着刚才还散乱不堪的戍卒们三言两语就被煽动得如此听话,吕布眼神一紧,贤弟好强的魄力。 杜飒年老,没有什么感觉,成廉、候成只觉得塞尉口才不错。 场中的气氛因为变队颇为热闹,一些相熟的又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台上的新塞尉如何如何。 王苍双手虚压,台下的高宝、刘破奴会意,朝着校场齐声吼道:“噤声!” 场上嘈杂的声音一收,过不了几息,隐约又有声音传来。 王苍昨夜睡前心中对如何立威已有打算,上前两步,朝着台下的戍卒仔细的打量了几眼,看得众人心里有些发毛。 “成廉何在。” 身后的成廉心中一紧,这是上来就要立威啊! “刚刚场中乱我军纪的人可曾看清?取我配刀,一人当众笞二十,现场拿下,当众行刑。” 王苍解下腰中宝刀,交给成廉,不待其说话,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成廉心中暗骂,怎么不给杜飒那老竖,自昨日起,王苍这小儿时不时盯着我,如今这得罪人的差事也交给我。 心中暗骂,但脚下的步子却是不停,招呼了几个校场周边的本队亲兵,手脚麻利的从队中抓了几个刚刚闹得比较欢的屯田卒、驰刑士出来。 王苍站在台上,对成廉还是比较满意,听招呼。 那几个被揪出来的戍卒挣扎不已,口中大多喊着冤枉,但没人搭理他们。,两个亲兵摁着肩膀,强行脱下了他们身上的冬衣,让其背对校场的众人。 一人挣脱边上的两名士卒,转身昂首望着台上的王苍,须发皆张,面带厉色道。 “塞尉以恩义结我辈,如今欲折辱壮士乎?” 成廉脸色一变,这是今天要见血了啊,招呼几人把他重新摁在地上,赶紧开口斥道:“塞尉当面,有你胡言乱语的份么,赶紧叩首赔罪。” 王苍心中暗喜,不怕你刺,就怕你不刺,正适合拿来杀鸡给猴看。 “你叫什么名字?” 被摁在地上的须髯汉子抬首囔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宪是也!” 宋宪? 又一个吕布八健将,不想一个小小的武泉塞竟然也有几个银凤凰出来,王苍面上一喜,下台来到宋宪身前。 “我闻你言自称壮士,如今一见,确实不凡,我欲收你为帐下亲兵,你可愿意?” 跪在地上的宋宪脸上怒色更浓,嗔目作色厉声曰:“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安能做一小奴?” 台下侍立的高宝、刘破奴面色一变,跟随在王苍身后的王延寿更是直接拔刀出鞘,单膝下拜说道。 “塞尉,此子无礼,请斩此狂卒。” 王苍脸上喜色更浓,有傲气才是好兵。扶起身后的王延寿,对着兀自挣扎不已的宋宪笑道。 “我给你一个机会,等会选练士卒时,如你能胜过在场众人,我让你做这一队的队率,如你能胜过十人,我让你做这队的什长,如你只能胜过五人,自己转到屯田卒去耕种田亩吧。” 宋宪挣扎渐停,面有喜色问道:“塞尉此言当真,如我全胜该当如何?” “自是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但你不该犯吾军法,乱我军纪,吾能饶你,吾法不可轻饶,成廉,笞刑二十,你亲自来。” 说完,也不等等宋宪说话,带着几人自行上台去了,留下面色愕然的宋宪跪在原地。 第35章 笞宋宪诱之以利 选士卒高陈角抵 成廉在一旁干看了半天,还以为要砍了此子祭旗,没想到只是鞭笞,口中应是,拿起马鞭就往宋宪黢黑的背上抽去,打得其鲜血淋漓,皮肉绽开。 宋宪也算是条汉子,愣是一言不吭,挨下了这顿鞭子。其他几人就没这么好了,一个个被抽的哭爹喊娘,嚎声不断,眼泪鼻涕都流得到处都是。 场中的几百士卒本来脸上还带着看热闹的神色,听到这哭嚎,一个个噤若寒蝉,看高台上的王苍那面带淡笑的样子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几个士卒哭爹喊娘的被拖了下去,丢到了队尾,尽管身上疼痛,但还是强自站的笔直。 宋宪倒是个硬骨头,行刑完后自行穿上甲衣,也不说话,默默回到阵中原位上。 王苍见威已立,接下来就是赏了。塞内的戍卒对于旗帜、金鼓这些倒是不必多练了,队列也日常有在操练,时间紧迫,这次主要是筛选军中敢战之士。 “二三子,勿犯吾法,吾法不可轻饶。” 士卒心想,别看这位年轻的王塞尉笑的挺阳光,心是真的黑。嘴里倒也不停。 “唯!” 王苍微微颔首,立威后该给个甜枣了,看着台下目带敬畏的士卒说道。 “汉律:捕杀一级鲜卑首级购赏五万钱,本塞尉私人再赏五千钱给二三子,本尉只怕汝等斩获的首级不够多,到时吾将在城下筑起京观,震慑宵小。” “有斩获首级者且受伤,倍之。阵亡者,再倍之。其妻女,吾亲养之!” “刘破奴、陈宽,取靶子来!” “唯!” 立于台下的刘破奴和陈宽而来走到校场边缘的戍卒身后,一人扛起一个一人高的箭靶到台下正中放定。 王苍接过王延寿递来的角弓和箭矢,亲自下场走到箭靶前,数着大概走了五十来歩站定,看了眼场中旗帜飘飞的方向,当着戍卒的面,把手搭向弓弦。 一连射了三箭,箭箭命中红心,最后一箭更是透靶而过,引得围观士卒一阵叫好。 王苍没有接话,走到高台上,招呼刘破奴、陈宽把靶子扛到一边后,陈宽站在台下不远处未走,高宝递过去一块大概巴掌大些的圆石。 却是想展现投石之能。 陈宽矮壮,轻轻的抛了抛手上的圆石先掂量了一下,感觉重量一般,走到了校场的最左边,看了眼对面的戍卒,估算了一下距离。 随后脸上憨厚的笑容一收,面无表情的转身提胯,黝黑粗壮的臂膀上肌肉虬结,收着力抛出了手中的石头,那圆石好似弹珠一般,滴溜溜的转着圈儿,直接从校场这边飞到校场那头,险些砸中其他戍卒,圆石在地上砸的咚的一声巨响,整个校场都清晰可闻。 经过了前面的事情,围观的士卒大多不敢出声,但一个个目光骇然的看着陈宽,这一下起码抛了个百来歩开外,如此巨力,真是恐怖如斯。 吕布也颇有兴趣打量了一眼这矮墩,虽然吕布自信也能做到如此,但以自己的身份下场斗技,未免有些丢份,一股子战意从其身上散发出来。 圆石滚落到其中一名戍卒脚下,那戍卒在队率秦宜禄的示意下,捡起圆石,单手抓起有些费劲,只得双手抱着,小步快跑放到高台下。 演示完投石后的陈宽走到台下,还是未回到位置上,台下的高宝站了出来。二人把身上的甲胄卸下,只穿了件单衣,就面对面看着。 接下来是王苍早就想好的第三项,角抵。 行伍之人大多接触过角抵,对此也颇为熟练,刚才陈宽展示了那一手投石,足以说明其气力过人,高宝虽然未曾献技,但其身量八尺余,放到现在都有一米九几了,长得亦是魁梧不凡,须髯浓密,一看就知是个力大的。 二人平日里也有练过,知道不好相与,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出手,终究是高宝心急,先迈动脚步,单手就朝着陈宽肩膀探去。 陈宽粗壮矮实,怎会让高宝白白制住,两条铁柱一般的膀子扯住其探过来的手臂,欲要一个过肩摔,将其摔将过去。 高宝也是个粗中有细的,反手制住陈宽膀子,二人一时间僵持住了,互相搂在一起,口中大吼连连,都想要把对方先摔倒地上。 陈宽占着个矮的优势,下盘极稳,高宝几次想将其掼倒,都被防的密不透风,两条粗腿如同树桩扎了根似得,盘在地上纹丝不动。陈宽也一时间奈何不了高宝,二人扭抱在一起,互相发力,踩得地面震动连连,夯实平整的地面都被踩出一个个小坑。 最终还是陈宽占着优势,高宝身高体大,气力虽然不弱于陈宽,但腿长臂长,一个不慎,被抓住空隙,右腿被陈宽掀起,身子狠狠的撞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闷响。 警戒的戍卒看的是热血沸腾,围观的更是把彩字憋在口中,差点脱口而出,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句,场中发出震天的呼喊。 “彩!” 王苍一手按住腰间宝刀,一手摸着颌下的短须,目带赞许,显然对二人的表现非常满意。 好勇的吕布坐不住了,往前走了几步问道。 “贤弟,你这帐下亲兵是个汉子,看的为兄都有些手痒了,可否。” 吕布话还没说完,王苍就笑着握住吕布的手说道。 “大兄之勇,世所罕见,非是陈宽可能比的,今日还要遴选士卒,改日叫上陈宽、高宝、成廉几人,大兄自可比个痛快。” 吕布面带喜色的退了回去,王延寿目光有些不愉,这等严肃的场合,吕奉先此人还口称贤弟,分明有些分不清场合。 经过登台激气、重赏励士、王苍演武、陈宽投石、二士角抵,屯田卒、驰刑士等愈发觉得王苍不凡,看着高台上披挂整齐的王苍,微微低下了头颅,显然,已经是心服口服了。 王苍站在高台看见士卒们的变化,心中大喜,可以遴选士卒了。 “吕布、杜飒,招呼士卒依次演练射术。” 第36章 号敢死烽燧烟起 歩射五十步内引弓十箭,如十箭中命中五箭即可合格,能中七箭者良好,中九箭者即为优秀,如果连五箭都射不中的,当然就淘汰掉了。 拔距因为内容简单,前面未说,也未演练,即是跳跃,跃远之意,选拔起来比较方便。 投石、拔距二者皆过者,就演练刀盾、钩镶等武器,如有熟练者,可以根据情况来择优录用,或者骑术精湛者,也一并录取。 王苍从早间起床还未吃过朝食,但并未下台,就这样一直盯着校场中演练的众人。 直到下午,优中择优从近四百人中选出了百五十人,起了早就定好的名字,敢死屯。 并承诺罪犯、驰刑士等有罪之人,战后上书郡中,免除去所犯之罪,屯田卒战后则是恢复自由之身,允许放其归家。 里面成绩最优异的五十人,王苍当场宣布收为亲兵,日常吃穿用度按照最高标准发放,以示恩宠,看得另外被选出的百人眼神火热,恨不得取而代之。 这百五十人因其中大半是边郡之人的缘故,基本上骑术都还算不错,可以当做骑卒来使用,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那些被淘汰掉的士卒有些心中暗喜,不用到直面鲜卑人的刀剑临身,有一些演练成绩还算不错的,无不捶胸顿足,但,悔之晚矣。 最后,王苍召集众人列好阵列,最左侧是选拔出来的百人敢死屯,中间是王苍新收下的五十亲兵,右侧就是那些没有被选上的。 王苍挺直脊梁,面色平静的看向下方,被视线注意到的士卒无不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王苍的目光,慢慢开口说道。 “很好,二三子也知,春季的草原上战马瘦弱,鲜卑人的羊要产崽,夏秋草场肥美,他们要收割囤积过冬的牧草,这时他们顾不上寇边,只有冬天他们是无所事事的,只能窝在毡帐里祈祷寒冬早点过去。” “今岁的雪还没下来之前,劫略成性的鲜卑人坐得住吗?到时去你们家、他们家把你们的妻子和女儿抢走,把你们的财物劫略一空后,他们可以美美的度过这个冬天,而我们只能望着空荡荡的草原,残破的里闾,这个闰月,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能不能过正旦,就全看你们自己手上的环首刀是否锋利。” 这时,不待王苍鼓舞士气,校场东边的天空上,一道道黑烟缓缓从远处升起,像一根根长矛直插天际。 长城内侧每隔两三里就会有一个烽燧,除了武泉塞周边几个烽燧是在平地上,其他的都是依山而立,在绵延巍峨的阴山上扎下了一颗颗钉子,时刻守望着北境的鲜卑。 佑汉燧就修建在阴山与平原的分割线上,左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右边随着山势逐渐升高,立于燧前的长城蜿蜒直上,距离最近的一个烽燧在山中长城的内侧。 昨日,新任的塞尉派遣斥候,沿着长城两边挨个告知附近的烽燧,让所有烽燧枕戈待旦,不日将有胡虏入寇。 负责武泉塞右边的斥候把马寄放在佑汉燧,徒步在群山中走了几十里,等到再回来时,已是今晨日出时分。 燧中的骑卒*魏三有些羡慕的摸了摸斥候的战马,负责伺候马匹就是他。 此马与燧中的马相比,体型更大,腿长肩宽,脾气温顺,因需长途奔行,故而燧中喂的是精粮,平时他骑的马大多喂些干草料,舍不得拿人吃的给战马吃。 年纪有些大的燧长田翔一脸疲惫,从燧上下来走到院中,看了眼魏三,说道。 “三郎,别摸了,你要真喜欢,改天给你从鲜卑人那里搞一匹俊俏些的就是。” 魏三腼腆的笑了笑,说道。 “田伯,我就是看看。” 田翔也不多说,拍了拍魏三的肩,回到了燧下的院房中。 魏三是前燧长的三子,前些年魏三之父没于鲜卑,田翔就接过了燧长的差事,原先燧中的骑卒就是由田燧担任。 魏三还有两个兄长,在父亲战没后依次做了燧卒,但隔了不久就相继死于鲜卑人的刀下。 十来岁的魏三沉默的接过田翔递来的环首刀和一副有些破烂的皮甲,这是他父兄给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支撑着他在这个不大的烽燧中戍卫了几年之久。 吃完朝食的李伯从屋中走了出来,看着魏三在细心的伺候自己的战马,生性老实,话不多的他没说什么,对着魏三温和的笑了笑,从其手中接过缰绳,骑着王延寿借给他的骏马,默默的打着马,往武泉塞赶去。 李伯刚出发,在他身侧三十里外,日律部的几个头人所率的三千骑正在慢慢逼近。 骑军阵列前,大队的汉人奴隶被驱赶着,有些走的慢的,马鞭挥舞时发出破风的“噼啪”声,就会结实的落在其干瘦的背脊上。 年老些的,走不动了,就直接摔倒在地上,后面的鲜卑骑兵也不理会,马蹄直接从身上踏过,偶尔还会发出清脆的裂响,待到军阵依次而过,就只剩一滩红色的泥,有些刺目的残留在原地。 长城外,几个矮小干瘦的鲜卑斥候探头探脑的望着正前方的佑汉燧,其中领头那人趴在草地上,对着左右说道。 “这会儿天气好,咱们摸不过去,等到傍晚汉人烧饭时,那时汉人看的不清,方便翻越这该死的土墙。” “嗯” 几人就这样一直趴到傍晚,饿了渴了就喝点随身带着的酪浆,看着燧上烟道飘散而来的饭香味,口水在喉间不断的分泌。 在聚落里能吃到热乎的饭食的机会可不多,等下把那几个汉人杀了,趁着头人们还没来之前,还能吃一餐热食。 看了眼昏黄的太阳,领头的斥候站起身来,踢了几脚身边睡着的同伴,说道。 “醒醒,时候到了。” 夯土长城下的阴暗处,脚踝高的杂草被几双黑乎乎的脚掌踏过,一条麻绳被抛飞上来,稳稳套住女墙的垛口,几个瘦小的身影在偏红的日光下挨个爬上城墙,佝偻着身子,快步朝着佑汉燧跑去。 ------ 1.《居延汉简通论》:居延地区有专门的《塞上烽火品约》,其中烽燧高四丈二尺,按照西汉度量衡一尺23.1厘米,大概高9.5-10米左右,折合成东汉末至三国时期的度量衡一尺大约23.5-接近24厘米的换算,东汉时代的烽燧应该不会低于四丈。 其中烽燧常备五人左右,立一燧长,剩下四人各有分工。 一人负责眺望观察的,称常候;一人负责积薪,也就是搜集干燥的草木;还有负责做饭养狗的,这类人多选用年老体衰者。 常候在燧上的平台观察到了敌情,会通知燧中负责做饭的燧卒,依照人数大小,白天黑夜来燃烧不同的易燃物。 日间举烟,夜间举火。 最后就是燧中身强体壮,骑术过人者,担任骑卒,如果遇到入寇,小规模的可以自主打退来犯的敌人,大规模的,就派出去传递消息。 还有些烽燧需要负责巡视天田,每天步行观察,但一般二三十里才会选两燧专门巡视。 燧中常备的包括布囊、马粪囊、熟米、转射、深目、积薪、汲器、木椎、长椎、长臂弩、长枪、斧钺、羊头石等常备战略物资,此处就不细说。 第37章 佑汉燧老狗立功 鲜卑寇二人死战 四丈余高的烽燧上,负责眺望的常侯庞坤穿戴整齐,口中不知嘟囔着什么,百无聊赖的低着头,一会抠抠指甲缝隙,一会整整身上的甲片,殊不知,几个身影快要摸到塞下。 最先发现鲜卑斥候的不是人,而是燧中养的那条老黄狗。 围着魏三摇尾巴的黄狗隐约听到什么动静,一双浑浊的狗眼警惕的望向院外。 魏三以为是什么狐兔溜到院外,没有细想,继续逗弄着这条陪自己长大的黄狗。 黄狗没有搭理魏三,朝着院外龇牙咧嘴。 “汪汪!汪汪!” 田翔听到刺耳的狗叫声,从屋中走了出来,看了眼不大的小院,开口问道。 “三郎,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田伯,兴许是发现猎物了吧。” 田翔并未答话,多年在烽燧中养成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当即抽刀在手。 魏三吓了一跳,看见田伯抽刀了,这时,就算他再懵懂也明白了,出事了!但他并未从腰间拔刀,反而跑到院角的木架上拿起一把有些掉漆的角弓,搭上箭矢,快速拉开弓弦。 眼睛朝田翔看去,只见其后脑不远处的院墙上突然冒出一个扎着辫子的脑袋,魏三吓了一跳,手中箭矢直接射了过去。 田翔看见魏三张弓朝自己射来,冷汗直冒,心想:我命休矣。 那箭矢贴着田翔的头皮上空射过,扎着辫子的头颅嗖的一下缩了回去,这一箭直直的射向远去,田翔心中暗惊,转头看去,空荡荡的院墙上几只手扒住了墙沿,田翔条件反射般的大声吼道。 “敌袭!” 院墙不高,大概丈余不到,田翔手中环首刀直接朝上砍向其中一人的手掌,只听一声惨叫,那人从墙背面跌落下去。 魏三也再次射出一箭,这一箭直接命中刚才探头那人,直直的将他从墙上射的跌落在院子里,但剩余五人却是得以抓住空隙跳入院中。 魏三知道,弓箭在这狭窄的院子里施展不开,还容易误伤到田伯,随手把弓一丢,也抽出环首刀。 一时间,场上的形势逆转,二人对五人,优势在敌。 为了方便赶路,鲜卑斥候的马和马刀都留在了长城外,个个手上只有一把三尺短刀。 领头的斥候和几人对视一眼,分出两人上前把魏三纠缠住,剩下两人直接冲向田翔。 院中不大,几步路转瞬即至,此时天还没黑,领头的斥候手中短刀在空气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刀光,径直劈向田翔。 “叮!” 一声清脆的刀刃相交声传来,紧跟着又传来了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听得田翔眉头微皱。 田翔稳稳的用手中刀刃招架住了身前劈砍而来的刀势,二人相持间,左右两边的斥候动作稍慢一拍,抓住时机,准备将锋刃送入田翔腹中。 田翔倒是不慌,握着刀柄的手臂发力,轻松的逼退了身前的斥候,手腕翻转,环首刀自上而下的招架住了右边刺过来的短刀,左边却是怎么也挡不住了,脑中飞速转动。 见想不出什么好方法,索性身子一转,空出的左手抓住刀刃,用力向后一拉。 顿时,大滴的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在地,手心中的皮肉被切开一半。那斥候被拽了个趔趄,想抽刀回来,却纹丝不动,当场进退不得。 手中吃痛,但田翔能当上燧长也不是靠时间磨上去的,抓住短刀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左脚站立,右脚的脚尖朝着那斥候下身踢去。 场上相持的几人好似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声音清脆可闻,纷纷面色一变,就像痛在自己身上一般。 “嗷!” 只见左手边那斥候连手中短刀都握不住,双手捂住小腹,软软的蹲了下去,一时间,失去了抵抗,田翔一脚将其踹倒,隐约有血色从厚厚的袴中渗出。 缩在角落里把尾巴夹在腿间的老黄狗闻见血腥味,突然挺起后尾,飞速钻到田翔脚边,一口咬住躺在地上的斥候的咽喉。 只见狗头上下撕咬,不消一会儿,喉间血肉模糊的斥候当场断气,老黄狗张开带着碎肉的血口,无声的对着剩下两人示威。 另一边就比较轻松,那两人只想纠缠魏三,好让其他斥候杀了田翔后再来帮忙。 但不料这老汉如此凶猛,还有一条老狗帮忙,脸上厉色渐浓,手上的力气大了三分,刀刀直指要害,朝着魏三劈砍而去。 魏三能被选为骑卒,自然是有一番道理,俗话说:拳怕少壮。 魏三父兄俱皆死于鲜卑人之手,家仇摆在那里,见来的是鲜卑人,更让其添了几分火气。以一种不要命的打法,迎着短刀,朝那两斥候欺身而去。 左边的斥候一刀砍来,魏三不管不顾,直接抬起手臂接住,虽然身上披挂整齐,但手上并无防护,短刀破开厚实的袄子和皮肉,一直砍到臂骨才戛然而止。 此时的斥候力已用老,魏三不顾剧痛,挥动环首刀,刀刃横向切进其脖颈处,可惜不甚熟练,未能一刀枭首,刀刃砍进一半,就被卡在颈椎缝隙里,进出不得。 血泉一般的污血溅射的魏三满脸都是,斥候矮小的身子顿时瘫软在地上,只剩下出血多,进气少了。 另一边短刀已然抵进魏三肋间,魏三当机立断,索性丢刀扭身,短刀前段的锋刃划开皮甲,在魏三腰间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口,还好并未伤到肚腹。 好个魏三,手上虽然没有武器,但躲过这致命一击,右手抓住那人小臂,直接抱着就扭打在一起,仗着身量尚可的优势,一拳接一拳的当场把这斥候打死在地上。 抹了一把脸上污血,魏三拉住环首刀的刀柄,一脚踹向那耷拉半边脑袋的斥候,带着许多小辫的头颅顿时被踹得滚到墙边,生生的拔出了环首刀来。 抬头向上望去,两道黑烟*袅袅而上,如同利箭射出,隐约有火光折射下来,使得院中都明亮了些。 燧门处,一道不高的身影钻出,常侯庞坤没动,知道犯下大错的他焦急的一会儿看向下方厮杀的院中,一会望着空旷的四野神情呆滞,又急的在上面抓耳挠腮。 ------ 1.《居延汉简通论》:记载《塞上烽火品约》内容。 1.望见虏一人以上入塞,燔一积薪,举二峰,夜二炬火。 2.见十人以上在塞外燔举如一人,须扬。 3.望见虏五百人以上,若攻亭障,燔一积薪,举三烽,夜三炬火。 不满(五百人),二十人以上,燔举如五百人同品。 虏守亭障燔举,昼举亭上烽,夜举离合火,次亭燧何燔举如品。 这就是汉朝边郡的烽火密码。 2.1984年版《汉简研究文集》中推测,烽燧中的发烟装置可能和厨房是连通在一起的。 故而文中用之。 有些烽燧下方或旁边还会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搭建了些厕所,住房,粮仓,厨房,水井等,也有些会饲养些牲畜来改善伙食,补贴日用,更有甚者,还会在其中种些蔬菜。 第38章 老燧长险死还生 魏三郎奋起杀敌 负责做饭的老卒点燃厨房烟道*中的积薪,神色有些紧张,但强忍下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下来的是负责收集柴草的燧卒,只见其手中捏着明晃晃的环首刀,口中怒吼声连连,声震四野。 “燧长,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这声如同雷鸣,吓得那领头的斥候都抖了一抖,正好低头看见地上掉落的短刀,眼珠一转,脚尖在短刀的刀柄上一踩一踢,三尺长的短刀如同暗器一般,自下而上的刺进那燧卒胸口。 燧卒浑然不觉,又走了几步,脚下一软,直接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刚喘了几口气的魏三看的是目眦欲裂,跟着田翔二人合力,以伤换伤,不惜代价的把最后两个鲜卑斥候砍倒在地上。 田翔终究是上了年纪,手上伤口一直流着血,憋着最后一口气,见现在院中再无敌人,赤红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两眼一翻,就昏死在地上。 远处的天穹上,落日已经快掉进群山间,一道道黑烟垂直向上,争先抢后的嵌在了赤红的余晖中。 武泉塞前的校场上,如同接力般的烽火映入众人眼帘,一股紧张惶恐的情绪在校场中酝酿。 王苍把场上士卒的表情收在眼底,士卒刚刚整编,还未开始操练,情绪有波动也很正常,大声对着士卒说道。 “二三子,鲜卑来了还不到二十人,这等购赏,尚且不够汝等一人一个啊。” 本来还颇为紧张的士卒都笑出了声,是啊,才来了如此几人,一时间人数优势涌上心头,又想到重赏,心中那份紧张变成了对财帛的渴望。 “全体解散,回居所吃饭歇息去吧。” 场上的士卒在新选出来的什长和队率的吆喝下,陆续离开了校场,只有王苍收为亲兵的那五十人未动。 王苍招呼王延寿先将其带回塞尉府,安置在前院中,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吕布说道。 “大兄,我知你骁勇,弟有一事相求。” 吕布拍着王苍的的背说道:“贤弟,你我自家兄弟,为何把我吕布当一外人看待?” “正是有危险,弟才想征求大兄的意见,观其烽火里的人数,最多不过十来人,大兄可否与弟同去探探敌情。” “这有何难,同去便可。” 话落,吕布招呼身后的成廉、候成几人一声,直接走下台去,早有亲兵牵来战马,候在台下,吕布翻身上马,兀自招呼起从骑。 王苍这边自不必说,他一下台,刘破奴、陈宽、高宝几人随侍在左右,寸步不离。 一行人策马而出,在校场门口接住魏续等吕布的义从,加起来凑了个三十来骑,打起了几个火把,望着远处由黑烟升腾变成火光冲天的烽燧匆匆而行。 佑汉燧离武泉塞不过十几里,王苍策马奔行在前头,吕布落后半个马头,众人从石城出发,不消半刻就到了芒干水*附近。 芒干水发于塞外,从武泉塞旁蜿蜒而过,河水宽约二百余歩,上面架有浮桥,朔方长城被芒干水从截断,从左右两边延伸出去。 水面上此时已结起五六尺厚的冰层,只要给马蹄裹上粗布倒是能畅通无阻。 河水两边各建有一间小小的屋舍,几个年老的戍卒住在那里,白天时负责清理冰面,保障这天险*的存在。 浮桥两边倒是不受影响,众人牵马从浮桥上步行而过,王苍脸上有些愁容,看着边上的吕布说道。 “大兄,自前汉孝武帝开漠南以来,阴山就被我朝所制,匈奴人路过无不失色。如今这小小的鲜卑竟能全占漠北,烽火所示的人数应该不止十来人。” 吕布作为在河套地区长大的青年,自然从小就听着孝武、卫霍的故事长大,对定边安汉之事颇有兴趣。 “贤弟勿忧,有为兄在,这等宵小之辈,我吕奉先自是不放在眼里。” “嗯,先去看看鲜卑人是从哪个烽燧附近潜入过来的。” 浮桥不长,简短的和吕布聊了会,众人就渡过芒干水,附近烽燧的常候早就看见了河面上的情况,只见一中年燧卒带着一个年纪稍小些的骑卒,两人同乘一匹战马,紧赶慢赶的朝着王苍拍马而来。 “哦?不想是佑汉燧,前日那边的骑卒也传来示警,发现天田有人踩过的痕迹,你们先回去吧,夜间注意警戒,不要卸甲,兵器不可离身。” “唯。” 打发走那燧长和骑卒,王苍等人举着火把朝着佑汉燧的方向而去,期间路过几个烽燧均未做停留,一路来到佑汉燧下。 燧上负责眺望的庞坤早早的就看到了这一众骑兵,依稀从火光下的看出汉军盔甲的样式,走了几步,冲着院中给田翔包扎伤口的魏三喊道。 “三郎,应该是塞中来支援我们了!” “好。” 魏三手上动作一顿,看了眼院门,朝着身旁说道。 “桑兄,帮忙把田伯抬到墙边。” 从附近烽燧赶来的骑卒和魏三早就相识,二人合力,把田翔抬到墙边靠着。 那条老黄狗也冲着院外狂吠,魏三用右手摸了摸狗头,安抚好黄狗的情绪后,二人一齐朝着院门走去。 王苍和吕布从马上跃身而下,最先看到的是院外被魏三射中的鲜卑斥候,此时已是奄奄一息。 王苍默不作声的拔出环首刀走到斥候身边,利落的从其喉间摸过,刀身在其脏兮兮的袄子上抹了两下后插进鞘中。 吕布刚准备推门,一只手垂在身侧的魏三走了出来,看见吕布,眼中沁出热泪,拜倒在地说道。 “不想是吕屯长亲自前来,佑汉燧燧卒魏三拜见屯长。” 吕布嘴角弯了弯,单手将魏三提了起来说道。 “这次是塞尉亲自带队来相救尔等。” 魏三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他只认识吕布、成廉几个,看了一眼众人簇拥的青年,想来新上任的塞尉应该是他无疑,又朝着王苍跪了下去。 还不等魏三拜倒,王苍快步上前将其扶住,魏三一时间拜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 ------ 1.1984年版《汉简研究文集》中推测,烽燧中的发烟装置可能和厨房是连通在一起的。 故而文中用之。 1.芒干水:起于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卓资县,流经呼和浩特市,止于托克托县。现称大黑河,古称芒干水、黑水河等。 根据各代抄印本记载,芒干二字或有不同,但意均指芒干之意。 根据现今大黑河最窄宽度为六七十米,最宽处三百米的记载,文中取最宽数据,汉代气候和水文应该比现在好些,不夸大,按最高数据写作。 《水经注校证》:又有芒干水,出塞外,南迳钟山,山即阴山...芒干水又西南注沙陵湖,湖水又西南入河(黄河)。 根据其记载,武泉塞理论上存在,根据汉代的边防体系和地理位置,应该会存在障城和烽燧,文中取巧,用之。 2.天险:长城建设时会依托天险和地势,如有河水阻拦,就会空置一段。 根据现今大黑河的水文资料,每年冬季十\/十一月左右会结起大概一米左右的冰层,到来年三四月份才会解冻。甚至能开车到上面行驶。 我作为南方人倒是很少见过这些。 第39章 大兄 观这鲜卑军阵如何 王苍拍了拍魏三的膀子说道。 “你们燧长呢?” “田伯连杀了三个胡狗,但自己也失血过多,现在院中昏迷不醒。” 王苍带着些许欣赏的目光朝院内看了一眼,只见院墙的墙根处靠着一个浑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老人,脸上双目微闭,神色中带着点欣慰的惨笑。 王苍走过去探了探,发现鼻间还有些许微弱的呼吸,冲着院外喊道。 “破奴,速速送到塞中救治。” 魏三这次没人扶了,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田伯的伤势如果没有疮医救治,很难挨得过今晚,当即朝着王苍下拜说道。 “魏三代燧长谢过塞尉的仁德,魏三将永世不忘。” 王苍脸上挂着温和的表情,拉起魏三,没有说话,从高宝手中接过火把,走进烽燧的燧门,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燧中的设施。 烽燧从外看着大,但夯土墙壁极厚,一进来有些暖暖的,墙面上面没有抹灰,看着有些坑坑洼洼的。 王苍和负责发烟、做饭的老卒点了点头,沿着窄小的台阶继续拾级而上。 庞坤看见一个衣甲不凡的少年走了过来,从院中的对话已然得知其就是新任的塞尉,拱手恭敬的行了个礼,但这年轻的塞尉脸色在火光下隐约有些发青。 顺着目光看去,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充斥到视野中,庞坤直接坐倒在地上,看这架势,怕不是有几千上万人。 “愣着干什么,点火!” 王苍踹了一脚这软如鼻涕的燧卒,走到平台边缘处,用火把点燃了早就准备的好的炬(苣)火。 炬火在一个专门用黄泥砌筑的土台中,里面有三根横插着的木棒,木棒大约一尺余长,上面绑着如芨芨草等专门收集的干草。 干草燃烧完后,木棒还能继续燃烧,也能继续添加燃烧物,每个烽燧都会专门准备大量可燃物,如果鲜卑人未退走,夜间的火光一直不能停,白天的话的就是烽烟不断。 远处的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靠近,如同群星一般,点亮了漆黑的夜色。 近处的烽燧看到了佑汉燧这边的火光更亮了些,也由二堆炬火变更成了三堆,他们知道,这次来犯的鲜卑最少都是五百人以上! 连绵的长城前,几位头人立马于阵前,被簇拥在中间的头人叫伊力奇,伊力奇原先是个匈奴人,姐姐做了日律推演的大阏氏,如今他也算是半个鲜卑自己人。 此次入寇因为胞姐的举荐,被日律推演选做先锋,迫切想立功证明自己的他直接征召了聚落中的所有牧民,凑了个千余骑出来,但是没想到刚出师就被汉人提前发现了。 而左右两边的头人的聚落不大,各自只能出几百骑,几人的骑兵共同听被伊力奇所指挥。 只见伊力奇眉头微皱,按理来说,负责偷袭烽燧的斥候迟迟没有献上捷报,携带的战马驮着些物资,在草原优哉游哉的啃食着枯黄的杂草,马尾甩动间,一坨新鲜的马粪从马臀后掉落在地上,而斥候却不见踪影。 望着远处的高大的烽燧,又燃起了一团新的火光,伊力奇大概猜到了什么,口中骂道。 “废物!” 手中缰绳一拉,左边的马镳牵引住马头,战马会意,身子绕了个圈,朝着后方慢慢走去。 跟随伊力奇左右的几个头人默默跟上,一道夹杂着一丝怒意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中传开。 “就地扎营。” 骑阵最前方的汉人奴隶还是木然的抬起头,那里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烽燧,几团火光在最上方熊熊燃烧着,就如同空中繁花一般,娇艳的盛开。 许多奴隶木然的脸上被照得阴晴不定,直到马鞭破风的声响传来,那昂起的头颅又重重的低了下去。 “大兄,观这鲜卑军阵如何。” 王苍转头看向艰难爬上来的吕布说道。 “贤弟,不过是土鸡瓦狗耳。” 吕布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身长九尺余的他有些狼狈,这个时代的平均身高也就六尺左右,能长到七尺,也就是一米七,那也算是个昂藏汉子了。 烽燧内的通道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刚好,但对于吕布来说,无异于狗熊钻树洞一般。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看着远处有些嘈杂的鲜卑营帐,吕布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大兄,观其火光,鲜卑人此次少说也来了四五千之众。惜哉!此次未能多带些士卒过来,不然倒是可以夜观敌营。” “贤弟,塞中都传你有一颗虎胆,未曾想,有过之而不及啊。” “哈哈哈哈。” 王苍与吕布相视一笑,对于吕布的武勇,他还是深信不疑的,要不然也不敢夸下这般海口。 转过头来突然发现,燧上的平台上站的满满当当的,成廉、侯成、高宝等人都上来了,高宝同样身材高大,和吕布一样,也是硬挤上来的,为此,跟在高宝身后的陈宽还拍了拍高宝的屁股,一个劲的笑话他。 魏三也跟在人群中,王苍对着他说道。 “三郎,燧中可有鲜卑人的衣物之类的。” 魏三是骑卒,平日里对这些物资了解不多,摇了摇头。 这时通道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塞尉,应该有个三两套在院中库房里。” 燧中烧火的老卒慢慢走了上来,老卒年纪大,平日里就对着仓库里那一亩三分地盘算着,故而对这些零零碎碎了解些。 “好,你先下去做点餐食上来。” 王苍安慰了老卒一句,又看向高宝和陈宽说道。 “元隆、陈宽,劳烦你二人再跑一趟了,去塞中找杜、刘二位士史调度些鲜卑牧民日常穿的袍子来,不要太多,取个三十来套即可。” 上次夜袭高宝和陈宽可是主力军,听到王苍又想故技重施,有了上次的成功经验,二人脸上扬起笑容,大声应诺。 “唯!” 嘹亮的回应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的极远,远处还在搭建营帐的几个汉人奴隶转头看了一眼。 发现声音可能自火光处传来,眼中精光闪了闪后,又继续开始干活,毕竟早点干完就可以早点休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第40章 舍不得身子 套不着鲜卑 说来有趣,众人忙到现在大多未吃夕食,趁着高宝和陈宽来回的空档,王苍招呼了几个吕布麾下的义从下去帮忙烧饭。 那几个义从起初还有些不情不愿,其中一个带着些胡人相貌高大义从嘴里还在小声念叨些什么。 但声音太小,王苍听得不清,观其脚下的步子却是没动。 一旁的吕布眼睛一瞪,不用分说,刚还发牢骚的义从瞬间站直了身体,拽了身边几个同伴就逃也似的下去了。 一眼之下,竟畏之如虎。 看的王苍有些眼热,心里也开始念叨起来了:秦阳的义从还有半月余才能到... 等了大概有个三四刻钟的样子,烟道中缓缓飘散出了些粟米的香味,让饿了一天的众人肠胃快速蠕动起来。 这时,沉闷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几骑身着戎服的骑士举着火把,马鞍边挂着两坨破破烂烂的袄子,上面多是黑乎乎的污垢。 为首那骑径直策马到院门处方才一勒马缰,战马如同急刹般,稳稳的立于院外,这般俊俏的骑术引得义从们纷纷叫好。 领头的高宝翻身下马,动作倒是英武不凡,刚想再夸赞几声的义从就看见,高宝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看了眼马鞍边的袍子,快步跑进院中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缓了过去。 王苍从燧上下来,疑惑的拍了拍高宝的背脊说道。 “元隆,身体不适吗?” “伯羽,那袍子闷在库中,不知放了多久,刘破奴的足衣丢进溷厕都没怎么臭。” 说完,就像看见什么大恐怖似得,远远的避开院门。 王苍觉得有些意思,刚走到院门,一股比后世脚踩过的老坛酸菜发酵后还浓郁的滋味吸入鼻腔。 “咳咳!咳咳!” 痛! 感觉肺都在发痛的王苍脸色一变,赶紧憋住呼吸,转身就朝着燧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 “先吃饭!” 陈宽带着几人走进院内,去而复返的刘破奴和被王苍下令鞭笞的宋宪也在其中,几人面色涨红。 进门后,也跟高宝一样,干呕了一阵,又吸了几口气,才算是平复下去。 院外的战马倒是不用担心,刚才已尽数拴好,但那挂着的破烂袍子,几人是怎么也不肯上手去触摸了。 燧中地方不大,三十来人吃饭有些坐不下,老卒把做好了餐食端到院中,又招呼那几个搭把手的义从搬了坛酱出来,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餐食比较简单,就是普通的粟米蒸的金黄,这已是燧中留存着用来过正旦所准备的,如今拿出奉给王苍等人所用。 平日里燧中吃的不过是麦饭或者豆羹*罢了,丝丝热气伴随着粟米的香气飘散开来,冲淡了几人对刚刚的记忆。 王苍和吕布待遇好些,魏三和老卒拿出一床席子搭在地上,还有一张粗糙的案几放在身前。 众人就着火光,各自拿小碟取了些酱菜,或蹲或坐,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东汉实行的分餐制,有条件的,案几上的饮食丰富些,像穷苦些的,也就只能佐些盐豉酱*来作为调味了。 王苍和吕布身前的案几上,口味倒是丰富了些。 老卒晓得二人身份,一人是负责所有烽燧的新塞尉,一人是戍卒里的骑卒屯长,二人都是老卒眼中的肉食者。 菜品虽然丰富,但也不多,只是比常人多了一盘切的细薄的腊肉和腌制的咸菜。 腊肉显然是提前蒸过,表面微微泛出些许油光,在院中支起的火盆的照射下,沁出的油光如同碎钻一般,点缀在腊肉的表面。 王苍知道,今晚需要得众人死力,当即起身端起食盘,挨个把盘中切的细薄的腊肉分给刘破奴、高宝和吕布带来的诸多义从。 香软的粟米饭本就不多,也只是燧中几人正旦日时改善伙食之用,一人不过分了一碗,这会大多刚扒拉到一半,见王苍挨个分肉,纷纷站起身来,眼中带光的看着王苍。 义从大多是吕布的妻族中的子弟和五原郡本地的轻侠、恶少年。 前者感念魏家的恩养和与魏氏、魏续有血缘关系,是同一个宗族的近支、远支亲戚,一些家中贫苦的索性投靠到大支,起点比一些亲近的徒附和宾客还高些,容易得到重用和恩养。 后者有些是钦佩于吕布的勇武,相信吕布以后能够鸡犬升天时不会忘了自己的苦劳。还有些纯粹是仗着有几分勇力,跟着吕布混口饭吃罢了。 那魏续年纪虽小,但手段不小,在他的统领下,这次几十义从倒是颇有些向心力。 王苍虽然叫不出这些人的名字,但挨个递过食盘,口中还笑着说道。 “肉不多,一人分取一片。” “一人一口肉,切勿多取。” “其余兄弟吃不到了,唯你是问。” 慢慢的,王苍来到前面被自己招呼去烧火的那个有些胡人相貌的义从身前,王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吾等能这么快吃上夕食,君劳苦功劳,当食一肥美些的。” 说罢,王苍亲自取了一块肥瘦相间,略微厚实些的肉片放在这义从碗中。 这义从没有姓,只有一个名字叫大车。 大车从小就没见过生父,阿母是北匈奴人,听阿母说生父是到聚落里做生意的游商,和大车的阿母在一处篝火前看对眼了。 在其他牧民还在载歌载舞的时候,大车的阿母和商贾在一辆高轮大车上相识相交,后来生下大车的时候也是在高轮大车上,所以被起名叫大车。 后来大车从草原上逃到受降城,又从受降城辗转来到九原,因不通汉话,只会些讲些鲜卑语和匈奴语。 在机缘巧合之下做了魏家的徒附,后又被魏续带到了吕布身边做了义从,跟着混口饭吃。 自小在草原上的生活让大车晓得些人情冷暖,他感受到王苍丝毫不介意前面自己的轻视态度,心中对自己在燧上的做法大感愧疚,当即五体投地的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夹杂着些俚语对王苍说道。 “塞尉以勇士待我,我却待塞尉如草寇,我大车还有什么脸面继续跟随主人。” 说罢,大车抽出了腿间的拍髀短刀,做势就要往脖子上抹去,看的王苍神色都是一惊。 不想这胡人竟如此刚烈,颇有古义士之风,当即一手抓住大车的小臂。 嗯? 这厮气力不小,王苍费了点劲才硬生生的把拍髀从大车手上夺了下来,有些不悦的说道。 “大敌当前,且留有用之身,何必为了区区一肉而损一勇士?” 大车听到这话,更是须发皆张,感觉浑身暖烘烘的,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涌上心间。 看了眼兀自享用餐食的吕布,大车对王苍更是心折,当即跪拜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一边磕,一边心想:“塞尉如此厚待于我,我已做了主人的义从,自是不好易主,以后有机会定要报答塞尉之恩情。” 王苍温和的对着大车笑了笑,伸手将其拉起,说道。 “与其谢我,不如多取几个胡虏首级。” 大车重重的应道:“唯!” 手中的餐盘里的腊肉还剩下一些,王苍继续挨个分肉,分到魏三时,盘中肉刚好剩下最后一块。 看着这个年轻的骑卒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王苍微微点了点头,又大声当着众人的面勉励了几句。 让这个有些腼腆的年轻人脸色微红,略显单薄的身子站的笔直,好似被检阅的士卒一般。 吕布见王苍回到案后,笑着把自己盘中肉食分给王苍,在吕布看来,也就只有王苍有资格和自己有一样的待遇。 王苍笑着摇了摇头,就着豉酱,慢慢吃完了这碗有些微冷的粟米饭。 之前义从对王苍恭敬多是出于身份地位,目光和语言动作上都带着客套和生疏。 而现在,蹲在地上吃着粟米饭的义从偶尔会抬起头来看一眼王苍和吕布,眼神大多带着些许柔和,众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王苍自然是看到了这些眼神中的情绪变化,心中微喜,脸上倒是愈发沉稳,看不出半点波澜。 用完这顿夕食后,王苍又登上烽燧顶部的台面上,远处的鲜卑营帐立得差不多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也变成了帐中偶尔透出的微光、主要通道上的火盆、各个毡帐前生起的火堆。 隐约间,还能听到嘈杂的鲜卑俚语,和自己在鲜卑奴隶那里学到的有些不同,些许炙肉的香气飘散到众人面前,刚刚吃完粟饭的众人感觉好像又有点饿了。 王苍对着身旁的吕布打趣道。 “大兄,饭食已毕,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去鲜卑人那里再吃些炙肉。” “哈哈哈哈,贤弟颇为有趣。” 吕布被王苍这句话逗得笑了出来,拍着王苍的背脊说道:“去吃点又何妨?” 话落,二人相视而笑。 吕布走在最前招呼众人下去牵马。 王苍走在最后,扭了扭肩膀,吕布这厮气力还挺大。 转头深深的瞥了一眼远处的火光,看也不看一边脸上带着谄媚笑容的庞坤,直接往通道里走去。 出了燧门,王苍发现众人站在院子里,把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王苍看向站在最前的吕布问道。 “大兄,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都站在院内闭不出门?” 吕布脸色有些扭曲,憋着气说道。 “贤弟,你弄来的那些袍子太臭了,闻着都犯恶心。” 王苍一愣,默默的穿过人群,推开院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连被拴住的战马都有些蔫了,这些平时嘴里没停的牲口这下连胃口都没了,可见一斑。 王苍招呼刘破奴过来,帮忙把身上的甲胄脱下,刘破奴起初还有些不情愿,看那样子比被砍头还要难受,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走了过来。 换上了滂臭的袄袍,王苍感觉自己和掉进了溷厕一般,静静的看向院中的吕布和义从,想测试一下他们是否愿意跟随自己。 最先迈出院门的是陈宽,脸上挂着和往常一样的憨笑,陈宽的体型有些横向发展,始终脱不下身上的皮甲。 王苍笑着上前,帮忙解开革带,陈宽也不挑,随手拿了件袄子就套在了身上。 第二个没想到不是高宝,反而是宋宪,宋宪过来的时候没着甲,后背的鞭痕上过药,但还是隐隐作痛,坚定的跟着陈宽走了出来。 高宝不甘人后,也大步越过宋宪,走到王苍面前,从马上取下袄袍开始更换。 离院门有些远的大车张了张口,但是没发出声音,有心想跟着出门,但自己的主人还没发话,只能把迈出去的左脚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吕布看了眼王苍,又看向左右义从,脸色露出一丝挣扎的神情,想了想,故作豪气的说道。 “舍不得身子,套不着鲜卑!” 王苍心里暗自腹诽:“换身鲜卑人的袄子而已,整的和白门楼一样。” 但脸上还是温和的笑了笑,看着吕布和义从们换起了袄袍,虽然一个个面有难色,但经过刚才推食食之的小举动,义从们没有当场表现出来不满来。 好在有长城隔着,鲜卑人也不清楚烽燧这边的动静,王苍吩咐众人不要生起火把,策马来到最近的烽燧附近,闻讯而来的骑卒王苍还有些印象,听魏三叫他桑兄。 丈余高的长城内侧,众人立于墙角处,半月的散发出的月光也照亮不进这处阴暗的墙根。 王苍招呼桑姓骑卒看守好马匹,把魏三喊到身前,低声嘱咐道。 “去趟芒干水,让那边的老卒夜间不用凿冰,这是紧要大事!” “唯。” “贤弟,快些。” “来了。” 王苍拿出从燧中找来的绳索,和吕布当先爬到城墙上站定,看了一眼两三里外的鲜卑营帐后,笑着对吕布说道。 “观此营帐搭建的竟如此粗糙,外围连个负责警戒的斥候都没有。” “是够蠢的,不过正好成全了贤弟和为兄吗?” “是极,大兄,招呼义从们上来吧。” “嗯。” 待到刘破奴、候成等人们都翻过了城墙,王苍带着众人围着营帐走了个斜线,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营帐侧面悄声而去。 ------ 1.麦饭、豆羹:关于东汉末年的饮食结构因小冰河气候的原因,较于前汉有很大的转变,耕种的粮食的转变在前文的注解中有提到过,此时就不过多赘述。 2.盐豉酱:成书于西汉元帝时期的《急就篇》上就有记载。 稻黍秫稷粟麻秔,饼饵麦饭甘豆羹...盐豉... 稻:通指水稻。 黍:通指脱壳后的黄米。 秫:通指粘高粱,较于口感,偏糯些。 稷:通指高粱,较于口感,高粱比粘高粱口感差些。 粟:通指小米。 麻:通指胡麻,也叫芝麻,自通西域后引进中原。 《四民月令》上说:二、三、四、五月都可以种植胡麻,并且五月可以收获胡麻,有果实的叫苴麻,果实称为麻籽,取其外壳可织成麻衣。并且五月还能贩卖胡麻和大小豆,并且大小豆的生长周期极短。 秔:通指粳米。 饼:通指汤饼。食之有饱腹感,史书上被梁冀毒死的汉质帝就是食用了煮饼,也就是汤饼,气闷肚痛,可能是汤饼食用过多导致的急性肠胃炎等问题,也有可能是梁冀下毒后,不治身亡。不过这里我个人有些存疑。 饵:通指蒸好的米团。 麦饭:通指用小麦脱壳后直接蒸煮而成的麦饭。 甘豆羹:通指豆羹。用小豆煮成的豆羹,其味纯甘。 盐豉:通指豆豉。 有些啰嗦了,为了一个菜,讲了许久,连正文都迷糊了。 第41章 草原上亲如一家 都是兄弟 寒冬腊月就是这一点好,没有烦人的吸血小虫和能做成胡饼的蚊蝇,众人离营帐还有百来歩的时候,一道沉闷的鲜卑话从前方传来。 “怎么现在才来?” “差点把我饿死在这里,羊炙还剩多少,别全吃完了。” 有暗哨! 我们被发现了? 这道声音吓得众人心中一凛,王苍还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拔刀声,单手朝身后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脑中开始急速思考起来。 这时那道带着些烦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说话啊?” 不能再等了,王苍马上切换到鲜卑口音,捏着嗓子小声喊道。 “留着呢,还能少的了你的。” “这就好,酪浆都快喝吐了,对了,你怎么从前面过来了。” “刚刚吃饱喝足后肚子疼,走了些远路去方便一下,你也不想在附近闻着味守夜吧?” “等下还要吃羊炙呢,别说这些坏我胃口。” 王苍给身后的吕布等人打了个手势,慢慢往刚才传来声音的地方走去。 得益于日常饮食不算差,众人大多没有夜盲症,就算在夜间也隐约能就着火光看清些路。 鲜卑牧民这点就不行,一个个到晚上就和瞎子一样,只能听听动静,或者打起火把来赶路。 走了大概二三十歩,一个矮小干瘦的鲜卑暗哨裹着厚厚的皮袄子,慢慢从地上爬起,睁大了眼睛看着王苍,眼神中有一丝迷惑,心想。 “怪了,乌泰怎么一时间长高了这么多?” 在远处的火光映射下,乌泰的身影逐渐清晰了些,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左手朝着自己伸了过来,右手好像摸到了腰上。 嗯? 暗哨低头看着乌泰用一把汉人常用的环首刀插进了自己的心口,还搅动了两下。 王苍用左手提起这个瘦巴巴的鲜卑暗哨的脖子,干脆利落的一刀捅进心口,随手将尸体抛飞了出去。 习惯性的在袄子上蹭了两下,结果越蹭越脏,还把那不可名状的味道激发出来了,王苍心情顿时有些烦躁起来。 而干瘦的暗哨更加迷茫,身子直接被甩飞摔到地上,一股剧痛从心口传来,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乌泰竟然要杀我,我不过是... 一阵眩晕从脑中袭来,身体抖了两抖,隐约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死在乌泰刀下。 “解决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后面急的有些冒汗的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迈步走到了王苍身边。 王苍看了眼远处的营帐说道:“这次不用进去太多了,留些人手在这里。” “元隆,你留在这里充作暗哨,如果有其他暗哨或者鲜卑人过来,你负责搭话把人引过来,杀的时候干脆利落点,不要发出声音。” 跟在队伍中的大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朝着前面喊道。 “塞尉,我大车从小在鲜卑长大,我了解他们的日常习惯和交流方式,让我守在这里吧,哪怕是死,我也不会让人发现的。” 王苍盯着大车看了许久,吐出口气说道。 “好,务必谨慎些。” 交待完大车后,王苍看向吕布说道:“大兄,你这身量极高,进到军营里容易暴露,不如让贤弟带几个人进去探探。” “不可!贤弟,这等好事怎能没有我吕奉先,我带侯成、成廉二人跟随,定保你周全。” 王苍面露难色,干巴巴的说道:“大兄...” “没什么可是的了,成廉、侯成跟着我,魏续带人跟着守在这里。” “好,破奴、陈宽、高宝你们三人加上大兄三人,我们合计七人,进去探探,吃点炙肉回塞中好歇息。” 此时距离鲜卑军帐不过百余歩,几人不敢笑出声,但嘴角还是向上弯了些。 鲜卑的营地以伊力奇的圆帐为中心,剩下三个头人的毡帐为支点,在长城前两三里的地方扎下营帐。 此次光牧民就征召了三千骑,还驱赶着千余的汉人奴隶。包括伊力奇在内的鲜卑人都没把这次攻入云中当回事。 以为还是和以往一样,到汉人聚居的地方抢点能用的东西带回家过冬。如果能抢到一两个汉人女子,那多是一件美事儿啊。 想到来年冬天或者雪融化后,这些女子还能为自己生个崽子,牧民感觉都美到心坎里去了。 整个营地的最前方是一片简易的矮帐,千余汉人奴隶分散的挤在帐中。 矮帐不过几尺高,里面连伸脚的地方都没有,密密麻麻或蹲或坐的挤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人在里面。 还有些年纪大些的老人和十来岁身体还没长开的小孩挤不进去,又困又饿的抱团贴着帐篷上薄薄的皮子,想要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中艰难的活下去。 这些汉人奴隶大多是被鲜卑入寇时裹挟出塞的,还有些是被乡里的胥吏欺压的妻离子散,走投无路下举家逃亡塞外。 结果是妻女被鲜卑人抢去,自己也落得个奴隶的下场,当真是家破又人亡。 营帐的东侧,王苍带着吕布六人悄悄的往前摸了过去,一直到离营帐边还有二三十歩才停下脚步,前面的聚落外围被一圈高轮大车围的严严实实。 所幸现在天黑不过个把时辰,还没安排夜间守夜的人,只是在外围派了些暗哨,王苍看向前方扎的紧密的毡帐说道。 “大兄,左边第九辆大车那处地方暗些,我们从那边进。” “嗯。” 吕布简单应了应,这种小事还不用他来费脑子,有时候想多了也烦。可惜没有马匹,不然带上百余骑卒,他能在营帐里杀个来回。 吕布、刘破奴几人欲要起身,被王苍赶紧拉住,王苍摇了摇头说道:“我来为诸君开道。” 话落,王苍起身借着夜色朝着车前摸了过去,不时有巡夜的鲜卑人在营中走来走去,这二三十歩的路走走停停,王苍花了小半刻的时间才潜到车轮前。 高轮大车间用麻绳及革带紧紧的扎在一起,车头与车尾紧密相连,轒辒上支着细细的木杆,下面用杂物堆积住空隙,形成了一道简易的木墙。 怕被看出破绽,王苍等人出发时只带了之前斥候身上的短刀,此刻用来切割倒是刚刚好。 趁着又一队巡夜的鲜卑士卒打着火把走了过去,王苍把麻绳割断,微微抬起车把,从空出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警惕的扫了几眼,还好,当下四处无人经过。 快速地把杂物从中间清了个小洞,王苍对着外面空旷的四野打了个招呼,远处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王苍站起身来,装作巡查的样子,手按短刀,就像个普通巡营卫士一般,四处打量了起来。 这里离最近的毡帐还有十余歩,毡帐间紧密的靠在一起,中间空出几步的位置,应该是通道无疑。 在王苍心中开始盘算的时候,吕布、高宝等人也跟着钻了进来,陈宽体胖,差点卡在轒輼下,挣扎了一阵才蠕动进来。 王苍赶紧招呼众人起身,贴着大车周边装作巡查的样子,开始走动起来。 吕布面有愠色,朝着王苍低声叫道。 “贤弟,我吕奉先这辈子第一次钻这种地方,简直跟个狗洞似的。” “下次不如带齐人马冲杀进来,也好过从这轒辒底下钻过。” 王苍生怕吕布犯愣,赶紧安抚住:“大兄息怒,没有下次。” 余光瞧见前头的毡帐后走出两个牧民打扮的士卒,心想:来得真巧。 随后赶紧对着吕布道:“有人过来了。” 吕布把手摸向腰间,这是要准备要拔刀了,王苍伸手按住吕布的,摇了摇头,示意继续往前走。 那两牧民拿了个破抹布缠着的火把,准备撒点肥料,看见黑暗中走来一彪人马,也是身子一抖,问道。 “你们是哪个头人帐下的?怎的在落中没见过你等?夜间为何不打火把?吓死个人!” 待到王苍领着众人走到身前,就着火光一照,那两牧民更是吓了一跳。 在这个鲜卑平均身高不过一米五六样子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队平均一米八上下的同族,谁能不惊? 王苍黑着脸,操着一口流利的鲜卑语说道:“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营帐周边作甚?想溜走做逃兵?” 瞧见牧民腰间挂着的马鞭,王苍心中已有定计,快步上前,先是伸手一把抢过火把,又趁着牧民发愣,拽走其腰间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朝着两人身上打去。 “哎呦,大人,别打了,自己人!” “你俩是哪个头人帐下的?” 那两牧民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但马鞭抽在身上的疼痛告诉他要先回答问题,昂起头叫道。 “小人是叱干部大人帐下的,到营帐周边不过是想方便方便。” 王苍打的正爽,又扬了几鞭子,口中喝道:“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莫不是冒充叱干部族人来唬我?” “小人不是叱干部的,乃是乞伏...” 说到一半,一股我懂了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般高大的身材必然是伊力奇大人帐下的勇士。 牧民赶紧改口囔道:“不,小人是伊力奇大人帐下的,求大人看在同族的面上,饶过小人一回。” “哼!口中没一句真话,再敢乱窜,饶不了你。” “是。是。是!” 马鞭在空中抖了抖,发出“噼啪”的声响,那两牧民吓得又是一哆嗦,一股子气在腹中死死的憋住。 王苍心想,还真套出了东西,变色喝骂道:“还不快滚。” 那两牧民连火把和马鞭也不敢要,伴随着一阵“噼啪噼啪”的声响,夺路就往外跑。 吕布几人在后面看的一愣一愣的,自己刀都拔出来了,王苍就跟回家了一样,不仅抢东西,还打人。 王苍笑了笑,也没解释,说了句跟上,走在前面带着几人继续巡夜。 期间还碰上了其他几队巡夜的鲜卑人,王苍挨个友好的点了点头。 因为夜色昏暗,几人身上也穿着臭烘烘的袄袍,闻着这熟悉的味道,那几队士卒还以为是哪个头人的亲卫出来办事的,互相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就交错而过。 绕着营地转了大概小半圈,又遇到了一个落单的牧民,王苍从其口中得知。 最中间那一圈是伊力奇大人率领的千余人居住的地方,夜间不要往那边跑,不然高低要吃一顿鞭子的。 最先溜进来的地方是叱干部的驻地,现在这里是乞伏部的驻地。 见情况套的差不多的,王苍带着几人反身往叱干部的毡帐中间的通道走了进去,期间路过一个个毡帐,牧民们大多围坐在篝火前吃着羊炙唱着歌。 普通牧民平时能尝到的荤腥也不多,这次马上要到汉人的地盘里逛逛了,赶着的牛羊去太麻烦,今夜正好便宜了自家的肚子。 王苍找了个人少些的篝火,四五个牧民许是人少的原因,搭完自家毡帐后开始炙肉,这会儿还没开吃,王苍见状,就这儿了吧。 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浅笑,王苍径直坐到为首的那个中年牧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刚好还没吃饱,到你这再来吃点。” 那中年牧民身边跟着自家的两个儿子,看着和王苍也差不多大,脸上有些就要发作的架势。 吕布和高宝等人走了过来,穿插着坐在几人身边,互相把几个牧民夹在中间,隐隐有包夹之意。 剩余两个牧民和中年牧民相熟,刚准备开口,就见身旁高大的身影摸着刀,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慑于压迫,只能微微低下了头。 中年牧民看出了这群人的打算,这是过来抢食的! 碍于这几个莽汉身高体壮,和自己这等枯瘦的身材一对比,如同大人与孩童,中年牧民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 “你们是?” 王苍不停的拍着中年牧民的肩膀笑道。 “草原上亲如一家,都是兄弟,都是兄弟!” “哈哈哈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兄弟,不用这么紧张。” 王苍手上每拍一下,那中年牧民肩膀就颤一下,张了张口,又憋了回去,借着火光,他好像看清了这些人的来路。 这几人模样清秀,好似汉人一般,脚上还穿着皮靴。 心中大骇的中年牧民从口中干涩的挤出了几个字。 “随意,随意。” “多谢款待。” 第42章 我造反了 我女儿和小孙怎么办 王苍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这个叱干部中年牧民的肩膀,在篝火前以理服人的吃了一顿羊炙,问清了营中的基本情况。 牧民们热情好客,把毡帐让给客人,一个个在篝火旁睡了过去。 嗯,睡得很沉。 用手背随手抹了抹嘴,本想往刘破奴的袄子上蹭蹭。 手伸到一半,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在中年牧民身上蹭了蹭。 中年牧民睡觉喜欢低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身子有些冷,抖了两下。 王苍转身看向篝火前的众人说道。 “这炙肉味儿有些大。大兄、破奴,差不多了,我们进毡帐中商议正事儿。” “陈宽,且辛苦你在门口守着。” 陈宽起身抹了抹嘴,走到在帐门前坐下,微微颔首说道:“唯。” 不过脸上还是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憨憨的笑,但一双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时而盯着地上睡着的牧民,时而看向不宽的通道。 进到毡帐中,里面没有光亮,几个鲜卑牧民的手脚倒是麻利,地上铺着一层还算干净的皮子,几人胡坐在地上,不大的毡帐显得有些逼仄。 王苍当先对着几人说道。 “想必大家都知道我的塞尉是怎么来的,上次夜袭时生擒日律推演的小儿子可以说纯属侥幸,本来只是想借点鲜卑老乡的人头换点赏钱罢了。” “但这处营地不和上次相同,上次聚落里鱼龙混杂,老弱妇孺不少。这处营地青壮牧民就有三千人之多,而且管理分散,再想像上次那般擒贼先擒王,却是不易。” “我等是去是留,大家有什么想法。” 静待王苍说完后,其余几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吕布,毕竟这里除了王苍外,就属他的官职最高。 吕布撇了撇嘴说道。 “看我干嘛,我只负责杀人就好了。” 成廉、侯成二人见吕布都这样说了,当即跟着喊道:“俺也一样!” 王苍把目光投向高宝和刘破奴,上次夜袭时,刘破奴好战些,没有什么心思,反观高宝的分析和建议都很老道,可以问问他的意见,当即开口问道。 “元隆、破奴,你们呢?” 刘破奴的回答也和成、侯二人一样,表情严肃的说着:“俺也一样!” 高宝仔细的想了一阵,众人也不急,等了大概一阵子,高宝缓缓吐出一口带雾的热气,目带寒光的说道。 “宝觉得,可以一留。” 王苍静静的看向高宝,心中其实也想试试留这一说。 高宝抛出了一个众人遗漏的的事情。 “食炙肉时,外面那牧民说,营地最前方有千余汉人奴隶,宝觉得,彼辈当可一用。” 千余汉人! 吕布等人一时间心思活泛起来,如果能鼓动汉人作乱,兴许可以再复刻一次王苍上次夜袭的成功。 吕布当即喊道:“那还等什么,招呼外面的义从,咱们直接杀将进去。” 王苍按住吕布的手,示意其不要轻举妄动,指出了其中的一个隐患。 “元隆,你这计策不错,但那千余汉人怎会乖乖的听我们指挥。” 高宝能留意到汉人奴隶这事确实不错,但是他们又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亲兵,愿不愿意听自己指挥还是两说。 场面一时间又陷入了沉寂。 这时,守在帐外的陈宽拉开帐门,脸上憨笑着说道。 “俺觉得俺可以去试试。” 王苍越到决策的时候,反而越发冷静,但心跳的极快,脑中很清醒的知道,稍有不慎,所有人容易陷在营中出不来,抬头看向陈宽说道。 “奴隶那边有鲜卑人专人看守,不行,我们撤回塞中,我不能让你们陪着我送死。” “塞尉、吕屯长、元隆你们身材高大,自是容易被瞧出端倪,但我个子不高,我觉得可以试试。” 吕布几人把目光看向王苍,王苍毕竟是最高军事长官,而且众人大多自恃其勇,觉得此事可以一做。 王苍目光有些挣扎,此时想的不是自己身处鲜卑营帐内,也不是自己的性命,反而是父母那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当即下定决心,朝着陈宽喊道。 “干了!” 众人齐齐起身,行了个军礼说道:“唯!” 决定要做,那就不能食言了。王苍思索了片刻,把心中所想和众人陈述了一下,吕布听不得这些,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只听指挥就好了。 “破奴。” 听到喊自己,刘破奴愣了一下,心想:这个时候不应该喊我啊。但又下意识的应了句。 “还记得我等进来时的小洞吗?等下我们带着这几个牧民去巡营,你从洞中钻出去,和魏续他们把刚才的计划说清楚,待到乱起再冲进营中,和上次一样放火,把营中搅的越乱越好!” 刘破奴大声应道:“唯!” “噤声!” 刘破奴自知犯了迷糊,赶紧向王苍连连告罪,一时间,汗都要急出来了。 王苍踢了这厮一脚,将刘破奴拉起,率先走出了帐门,眼神盯向睡得正香的几个牧民,迈步走到中年牧民近前,亲切的把他“叫醒。” “等下我们去前营那里,我想,你应该认识路吧。” 牧民“醒”了过来,眼神带着丝丝恐惧,这些汉人当真胆大,才几个人就敢进到军营里来,隐隐有一种被汉人包围的奇怪想法萦绕在脑海中。 “知道,小人知道。” 王苍亲切的拍了拍中年牧民的肩膀,没想到一巴掌给其拍的跪倒在地,王苍看的暗自发笑,单手将其提起,说道。 “走,我们去巡营。” 乞伏部外围的大车边,一队奇怪的队伍打着火把,沿着高轮大车慢慢的往前走去。 那中年牧民被逼着走在最前面举着火把,后面是王苍踢着短刀押在身后,王苍身后就是牧民的儿子和吕布,每个牧民身后都有人盯着,如果牧民告密,几人可以在第一时间动手。 路过的其他队伍看着这矮个高个,矮个高个的奇怪队伍有些纳闷,但有些人还是认识那中年牧民,也没当回事,可能是临时加的也有可能,毕竟打头的就是熟人。 怎么可能会有鲜卑人骗鲜卑人呢? “刘君,姐夫和塞尉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魏续朝着远处的营帐望了望,只看见几个高矮不一的身影逐渐远去。 刘破奴从洞内钻了出来,黝黑的脸上有些发红,朝着魏续神神叨叨的说出了王苍的计划。 “塞尉和吕屯长教我们这般...这般行事。” 魏续听罢,神色阴晴不定,这事太险了,一着不慎,容易身陷囹圄,看了眼身后的大车和其他义从,只能勉强应下。 话分两头,王苍和吕布依照之前的安排,让牧民从帐中找了些吃食,又从其他毡帐里借了一点。 其他牧民自然是不肯,但好在众人颇为讲理,左拼右凑了些还算看得入眼的饮食,朝着前营走了过去。 负责看守前营的自然不是伊力奇的聚落,前营里的千余奴隶乃是由几个聚落互相拼凑而来的,战后还要带回聚落里继续承担劳苦的杂役。 虽然伊力奇背靠日律推演,但几百奴隶也不在少数,其他几部自然不会白白放手,前营的看守就轮换着由几个聚落轮流负责,而今夜正好轮到叱干部来当值。 中年牧民叫黑牛,因为家中的黑牛正好在那一天下崽了,所以就被起名叫黑牛。 黑牛是乞伏部的普通牧民,自然不认得负责看守的叱干部士卒,但背后的短刀让他现在认识了。 从干瘪黢黑的脸上挤出笑容,黑牛脸上的褶子被压成一道道纵横起伏的线条,招呼了自家的两个儿子,几人笑着把手上这些借来的吃食递给着看守的士卒说道。 “几位大人,我家头人让我送来些吃食,犒劳诸位。” 为首的叱干部士卒年纪有些大,脸上有些疑惑,但没伸手去接,语气有些怀疑的说道。 “你是哪个部落的?” 黑牛身子一抖,脸上的线条更深了,腰弯的深深的,撅着屁股又把吃食递前些,强笑着说道。 “我是叱干部帐下的,我家头人说诸位勇士辛苦了,塞北的寒风能冻死人,今夜不知又要死多少奴隶。” “头人想请大人们多多关照下,如果死的多了,来年部落中连个干活的人手都没了。” “废话那么多干嘛?赶紧把吃食拿来。” 中年士卒身后的其他士卒不干了,嘴里嚷嚷着就要上手来拿,晚上闻着炙肉的香味,自己等人喝着冰冷的酪浆,啃着冻得硌牙的胡饼,如今有人来送,这不是瞌睡送枕头吗? “好好好。” 黑牛笑嘻嘻的把吃食塞到中年士卒的手上,王苍隐晦看了一眼陈宽,带着吕布、高宝等壮汉半围着士卒,如同一堵矮墙一般,把身后的陈宽悄悄的送了进去。 拿到吃食的几个年轻些的士卒感觉光线有些暗,不满的看向王苍几人说道。 “围着这么紧干嘛?送完赶紧回去睡觉。” 王苍没说话,黑牛弯着腰,小声的讨好道。 “是是是,马上就走。”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黑牛心中升起,感觉好像在某条路上开始跑起来了,转头吆喝王苍几人动身,但又不敢大声催促,脸上挂着卑微的笑容,不像催促,反而带着些讨好的请求在里面。 王苍看见刘破奴已经往里面走了十来步了,如今悄悄的跟着些年老的牧民一样蹲在矮帐边,紧紧的贴着,心脏的跳动也慢慢平缓下来,转身拉着吕布的手就往外走。 黑牛见王苍动身,也亦步亦趋的跟上。 只有那中年士卒看着这队奇怪的送餐队伍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又感觉不出来。 想了一阵,干脆不去想了,盯着手上疑似被啃噬过炙肉看了半天,终于抵不住肉食的诱惑,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嗯,真香。” 且说偷偷溜进去的陈宽脸上憨笑挂不住了,一层细汗从额头上渗出,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士卒。 王苍等人的身影在夜色的遮掩下越走越远,士卒们一边吃着借来的吃食,一边互相开着玩笑,丝毫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矮帐群这边,陈宽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喂,后生,你也是汉人吧。” 一道年迈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传到耳边,让放松下来的陈宽亡魂大冒,右手赶紧摸到腰间去,这时背后的那道声音又幽幽的传来。 “不必动刀,吾不过是一老朽耳,犯不上,只是看你有点意思。” 陈宽借着远处的火光,打眼仔细的观察起身后的老者。 那老者也不虚陈宽,蹲坐在地上,身上裹着一件袍子,外套着件女人穿的襦裙,只不过襦裙上面脏兮兮的,好像被油脂和污垢浸透了似的,气味颇为浓烈。 老者见陈宽不作声,主动打趣道:“嘿,你这身上味儿不小啊。” 陈宽嘴角咧了咧嘴角,心道:您老人家不也一样。 但嘴上不能这么说,生怕引来了士卒的注意,看了眼身后的士卒,陈宽走近两步,小声的冲着老者说道。 “老丈,我是来帮你们的。” 那老者笑了笑,没把陈宽的话当真。 “怎么帮?天子叫你来的?” 陈宽额头青筋跳了跳,但还是耐下性子,仔细的解释道。 “云中甄太守、袁长史引强兵万余,陈于武泉塞,命令我等入营探查,约定后夜举火为号,共诛胡虏。” “不知这处营地汉人有没有领头的。” 老者不作声,不着痕迹的朝着陈宽这边靠了点,陈宽本以为说动了这老者。 突然,笑容和蔼的老者朝着陈宽扑了过来,措不及防的陈宽被扑的坐倒在地,好悬手中短刀差点被抢了过去,那老者冲着前方还在吃喝的士卒厉声喊道。 “有汉人摸进来了!” 听到这呼喊,陈宽的心肝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还不等起身,几个同样年长些的奴隶从四周扑了过来,眼中闪烁着骇人光,嘴里嘟囔着些什么,但是陈宽没听清。 本来那些士卒还在吃喝,听到这呼喊,赶忙丢下吃食,分出了几人冲着陈宽这边跑来。 幸好陈宽力大,带的还是短刀,坐倒在地上也不影响手上发力,左手使力把那老者推开,身子像狗熊一般,灵活的打了滚,抽出短刀看向四周。 只见附近矮帐中年轻些的奴隶没动,但挨着矮帐的老年奴隶大多站起了身,朝着陈宽围了过来,大多神情木讷,有些嘴里还会像那老者一般,嘴里嘟囔着些什么,但是这会陈宽听清楚了。 “我造反了,我女儿和小孙怎么办!” “不杀你,他们怎么办?” “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第43章 本将乃云中郡武泉塞障塞尉王苍 “出事了!” 还未走远的王苍几人同样听到了那声叫喊,心中大感坏事。 吕布面带惊色的看向王苍,有些焦急的说道。 “贤弟,这该如何是好啊?” 王苍知道这会儿如果马上逃离,也许能够逃出生天,但跟随自己许久的陈宽陷在敌营,如今见死不救的话,事后塞中诸人该如何看待自己? 紧急思考了刹那,王苍心想:陈宽不能不救!死则死矣,如今有吕布和高宝在,也许事有可为。 心中有了定计,王苍冲着吕布几人大声喊道。 “大兄,救人!” “裹挟起这些奴隶冲击营帐,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好!” 吕布放声大笑,一马当先的就原路折返回去,成廉、侯成几人久在吕布帐下,自是紧紧跟随。 高宝虽然有些智计,但骨子是好战多些,自然不甘人后,紧紧的跟上前去。 王苍看向黑牛几人,用鲜卑语说道。 “我放你们一条生路,滚吧。” 说完,深深的看了黑牛一眼,这个中年牧民,其实用的还挺顺手。 但没想到,刚转身离去,黑牛就拽着两个不情不愿的儿子跟了上来,撅着屁股讨好道。 “大人,刚刚那些人已经知道我们几个是一伙的了,这会儿逃跑,后面被查出来还是要死,不如跟着大人。” 王苍有些失笑,这牧民有些意思,当即拍了拍黑牛,口中勉励道:“如果你能活下来,让你替我养马。” 黑牛听到了王苍的承诺,脸上有些沾沾自喜,口中大声应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王苍。 他那两个儿子黑着脸,要不是手上没有兵器,其实挺想给这汉人来一刀的,毕竟平日里他俩能欺负的最多也就是部落中的汉人奴隶了。 至于剩下那两个牧民,见王苍不理会,干脆猫着身子就往阴暗处逃去。 却说陈宽那边被一群老年奴隶围着,手上短刀隐而不发,但这些老人一边在口中念叨着,一边贴了过来,让其有些为难。 正好这时前面在门口的嘟囔的士卒冲了过来,把身前的几个老年奴隶砍倒,其中就包括前面的那个老丈,口中骂骂咧咧道。 “狗奴,别挡路。” 陈宽瞧准机会,趁其不备,手中短刀送出,闪烁着寒光的锋刃径直的透过鲜卑士卒的喉间。 随手在喉间搅了几下,殷红的鲜血从鲜卑士卒喉间的血洞中冒出,吓得周边那些老年奴隶退的远远的,已然不敢再靠近。 其他几个鲜卑士卒一时间被骇得不敢上前,陈宽一边把短刀从那鲜卑士卒喉间抽出,一边轻描淡写的在其身上抹了几下,心想。 可惜我那长铍没带来,不然早就杀散了这几个鸟人。 匆匆赶来的吕布等人没用多久,快步回到了前营门口,那中年士卒倒是有些勇力,招呼了身边的几人一声就率先迎了上来。 吕布正愁一个个杀太费事,如今抱团来了,正合心意。欺身上前,短刀太小,吕布嫌弃用的不惯,故而带的是缴获而来的四尺马刀。 真不愧是后世的飞将吕布,此刻倒是有些初见狰狞。 那中年士卒手中马刀精致些,有破麻布缠着,瞧着吕布那把,不过是两片木片夹着的薄薄的铁片罢了。 面对身强体壮吕布,竟也不觑,还托大的当头就是一刀对着吕布砍了过去。 吕布轻蔑一笑,竟然被一个小小的胡狗瞧低了,迎着那刀锋斩了过去。 “咔嚓!” 那中年士卒的马刀应声而断,雪白的刀锋在士卒的瞳孔中不断扩大,眼中的视野不断旋转,一具无头的尸体颓然倒在地上。 吕布看也不看,迎面冲进士卒群中,左边一拳打的那人脸颊凹陷,右边就是一刀劈过去,差点把那人半边身子砍下。迎面又是一脚,正面冲来的士卒被踢得倒飞出去,连连撞倒两人才停止冲势,看得跟在身后的王苍不断咂舌。 真不愧是吕布吕奉先啊! 不消片刻,这几人轻轻松松的就被吕布杀散,高宝、候成几人都没摸到衣脚,道路就畅通了。 几人脚下不停,径直冲到前营,打眼一瞧。 还好,陈宽只是被围在中间,暂无大碍,王苍放心下来,冲着陈宽大喊道。 “陈宽,把这几人杀散,甄太守的万余精兵顷刻就到!” 那几个鲜卑士卒听不懂,但转头看去,王苍几人把通道封死,这下想逃只能死战了。 那些老年奴隶脸色晦暗,纷纷离得远些,看向王苍几人的眼神犹豫不决,但矮帐里的其他年轻些的奴隶听到叫喊,都自发走出矮帐。 只见到,陈宽、吕布几人手起刀落,刚欲死战的几个鲜卑士卒就被切瓜砍菜般被杀净,一时间,那些有心的心思都开始活络了起来。 陈宽走到几人身前,快速的把刚才的经过简单交待了一番,说话的同时,还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老丈。 那老丈身下早已积了一滩污血,眼睛紧紧的盯着陈宽,人已死去多时,但那眼中的恶毒神色还残留在双目中。 陈宽叹了口气,蹲下身去帮其抚平双目,一滴浑浊的泪从眼眶中挤了出来,没多久就被冻成一粒冰珠,兀自挂在脸上,但已无人会多看一眼了。 那些从矮帐中走出来的青壮奴隶隐隐抱成团,在为首的一人的带领下走近前来。 王苍心想:有此人在这,想裹挟这伙奴隶只能智取了,收敛了下神色,走上前去先声夺人。 “本将乃云中郡武泉塞障塞尉王苍,汝是何人?” 领头的那人看着大概三十来岁,头上的头发不长,大概六七寸的样子,想来是触犯律法被髡过,不知是被裹挟而走的还是逃了出来后,在塞外给鲜卑人当牛做马。 那人说话还颇为知礼,对王苍还算客气,面带恭敬的喊道。 “小人唤作张林,不知太守带兵前来,现在何处。” 却是个奸滑的,听到王苍先前在营门喊的话,所以先问援兵。 如果王苍所言为虚,大不了把王苍擒住,献给鲜卑人,如果太守真来了,就助王苍一臂之力,看来还是个有些小聪明的。 王苍一手提刀,一手取出一物,抛给张林,说道。 “信物在此。” 张林稳稳的接住那物,却是个用黄绶装起来的小袋子,打开来一看,是个小巧的铜印。 上面用小篆清晰的篆刻着四个大字。 “塞尉印信!” ...... 漆黑的夜色下,塞北的寒风如同细刀般割在身上,云中县的人烟愈发凋敝,只有城门楼处稍微有些火光,两个守夜的士卒兀自搓手蹬脚,嘴里骂骂咧咧着些。 “他母的,这天能冻死人。” “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 这时,远处的官道上有一道豆大的火光浮现,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两个士卒机敏的抓起靠在墙边的短矛,警戒的看向那由远及近的骑士。 那骑正是宋喜,只见其身上裹着厚厚的复襦,两条粗腿使劲的夹在马上,脸上被冻的青紫。 从鼻间流出的清水被冻成冰条似的贴在唇上,伴随着呼吸喷出的热气又溶成水,被风一过,复凝成薄膜贴在唇上,看得倒是有些脸青唇白的样子。 本来大家都是斥候,自己也是个伍长,不过是外出侦查几天,和自己一什的什长王苍一下子变成了两百石的塞尉,自己变成了他的亲兵,被指派了个送信的苦差事。 战马沿着官道疾驰,远处的云中城在眼中愈来愈近,宋喜空出右手,把冻的僵硬的手伸进襦中借些暖意,一股刺痛感从手掌表面的皮肤上传来。 快到城墙边时,宋喜伸出手挥舞着火把叫喊道。 “速开城门,有紧急军情自武泉塞送至!” 望楼上的士卒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云中作为郡治,时不时就有些信使夜间才至。 左边的那中年士卒冲着在城门前勒马的宋喜喊道:“可有符信*?” 宋喜也不恼,从马鞍边挂着的布囊中取出一道带齿的木质符信,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把符信放在火光下,大方的展示给守夜的士卒查看。 城墙高不过两丈余,但城门楼上又添丈余,作为了望使用,隔着十来米,士卒勉强看清了宋喜手中的符信,一边扁平,一边带着细密的齿痕,上面书写的小字自是看不清。 想起暮色时分,附近的邮置送来的消息,有小股鲜卑入寇。 士卒心中盘算了下,害怕宋喜是过来赚开城门的,决定还是等等,冲着城墙下的宋喜喊道。 “如今城门已闭,城中实行宵禁,且在附近亭舍歇息一晚,明早再来!” 立马于城墙前的宋喜听到这话,脸上酝酿着怒气,但还是强自压了下来,从怀中的里衣中取出贴身带着的帛书,再次冲着上方的士卒喊道。 “此乃武泉塞障塞尉的亲笔帛书,鲜卑入寇,十万火急!” 那士卒本就胆小,哪还听得了鲜卑二字,如同被点燃的炬火般,语气不善的对着宋喜呵斥道。 “说了明天再来,你要如何?还不快滚!” 接连被拒的宋喜一时间急的手上青筋暴凸,但也无可奈何,刚准备走,两道急促的马蹄声一前一后响了起来。 宋喜偏头看去,一人乃是啬夫打扮,还有一人看样子分明是燧卒的装扮,心中隐隐有些不妙。 两道声音适时传入耳中。 “鲜卑大举寇边,快开城门!” “烽燧发三炬火!” 这下那士卒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就坐倒在地上,呆呆的不知所措,另一人赶忙下了城门楼,招呼其他值守的士卒打开了城门放几骑进来。 宋喜也不倨傲,领着剩下两骑纵马直奔城中心的太守府,刺耳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空,也惊醒了城中的诸多百姓。 从上空看去,马蹄踏动间,点点微光一路相随。 北门的裴里离得最近,裴虔从榻上坐起,披了件复襦走出房门,从院中向远处看去,漆黑的城墙上变得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裴虔干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容,伯羽这孩子好像当上了塞尉吧。 太守府,后院会客厅中。 未着官衣的甄厉随便穿了件袍子,刚派人去通知郡中诸吏前来,这会还没到,厅中的婢女点起烛光,甄厉先拿出王苍的帛书,就着明亮的烛光看了起来。 还未看完,最先赶过来的是郡长史袁敞和新上任的五官掾梁诩,甄厉稍稍松了一口气。 袁敞作为名族子弟,自然是有一番能力的,郡中的大小事务多是他在负责,甄厉把看到一半的帛书递给袁敞。 袁敞快步上前,和梁诩二人仔细的过了一遍,梁诩还没看完,袁敞眼珠子左右转动,就已经信息记在脑中,闭上双目,袁敞开始思虑起来。 这时,住的远些的主簿和功曹、兵曹掾张杨等也陆续赶到。 甄厉见人到了差不多了,吩咐几人先落座,让梁诩把帛书交由几人传阅一番。 还没等看完,甄厉就带着些急迫的语气问道。 “烽燧示警,发三炬火,此次入寇的人数最少也在五百以上,吾观武泉塞新任塞尉王苍送来的帛书上言,观入寇的鲜卑营帐,恐有近万众之多,希冀郡中发些郡兵过去,诸位,这该如何是好?” 梁诩作为前任塞尉,刚走不久就发生这种事情,着实有些后怕,毕竟武泉塞人少,加上无险可守,弄不好,就此丢掉性命也大有可能。 但收了王苍这般多的好处,又不能不救,终究是豪气压住了恐惧,梁诩开口建议道。 “府君,下吏觉得,守云中必守武泉塞。如武泉塞失守,鲜卑就可依托隘口,进可长驱直入,退可托庇于石城自守。后续鲜卑人可以源源不断的从塞门增派援军过来,如此一来,不可不救。” 主簿和功曹是本地世家大姓,主簿胡平家中经商,家族产业多在城中。 功曹唤作张亮,自王苍之父王安逝后,这功曹的位子就是由他来接过的。云中城外良田小半多都是他家的。 此二人把控着云中郡的粮食和贸易,家中宾客、徒附甚多。 他们知道,郡兵本就只有千余,如果再增援武泉,那云中的守御力量就不足了。 这二人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抵御鲜卑入寇,反而是如何保住自家的产业。 第44章 我做塞尉的我能骗你 胡平隐晦的和张亮对视一眼,为了保住自家利益,决定拿出利害关系开始劝说甄厉。 “府君,五官掾此言谬矣,云中县乃是郡治,如若失守,那云中郡将群龙无首,俗话说,蛇无头不行。” 张亮也适当的插了一句:“府君,孟子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府君您贵为一郡之主,如今把郡兵一分为二,那云中和府君您岂不就是危如累卵啊!” 甄厉脸色一白,口中应道。 “是极,是极。” 一直闭目沉思的袁敞突然睁开双目,眼中死死的盯着胡平和张亮二人,拔出腰间佩剑,喝道。 “府君,请斩此此二贼,郡中遂清!鲜卑不足为惧!” 听到袁敞这话,胡平和张亮脸色一变。 袁敞作为长史,乃是朝中任命的,自己二人不过是太守征辟的百石吏,虽是显吏,但跟长史明显不能同日而语。 张亮厉声道:“我二人皆贤良方正,如何是贼!长史寓意何为?” 胡平跟着接话:“战前诛杀郡吏,长史莫非受了鲜卑指使。” 袁敞也不反驳,静静的不发一言,脸上酝酿着怒气,按住剑柄的手指有些发白。 一直默默观察众人的兵曹掾*张扬起身,恭敬的冲着甄厉下拜说道。 “王苍此子,下吏颇为熟悉,熹平五年时,王苍跟随下吏学习吏治一年有余,此子有其父之遗风。其父先王公讳安曾为郡功曹,也就是张功曹之前任功曹,在郡中颇有贤名。” 说到功曹,张扬还侧头看了张亮一眼,发现其脸色不悦,心中一乐,接着往下说道。 “观其夜袭日律部聚落并生擒日律推演亲子之事,说明此子生性机敏,胆勇过人,如今遣人上书,说明胡乱已不可制,请府君速速发兵,下吏愿带兵前往。” 甄厉听完后,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沉思许久,始终拿不出个说法来。 袁敞有些烦躁,再次走到厅中请战,但甄厉还是犹豫不决,临了,说了一句。 “天色已晚,各位先回吧,此事明日再议。” 袁敞气得面色涨红,但也无可奈何,拉着张杨就往外走。 走出府门,只有袁敞和梁诩、张杨几人出来,贤主簿和贤功曹尚未出门,府门就已经关闭,袁敞几人自然知道,三人还有话要说。 梁诩和几人交情不深,自发回了家中,府门前只留了袁敞和张杨二人。 袁敞看向张杨低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稚叔,乱我郡者,非胡、张二人,乃府君耳!” “汝且速归家中,宜图后事吧。” 张杨有些憋闷的站在府门口,看了眼紧闭的府门,长叹出一口气。 心想:“假使王君在此,如何会闹出这般事来,哎,希望伯羽能撑住吧。” ...... 被奴隶簇拥着的张林怔怔的看着手上的印信,心中快速的盘算着。 “如果真有云中郡郡守真有援兵过来,万人多半是虚张声势,但两三千人大概是有的吧?” “如今奴隶中可战者大概有七八百人,加上援军,里应外合之下,伊力奇也不足为惧,可以放手一拼,混个官位当当。” 张林的眼中泛起一丝狡黠,把塞尉印信抛给王苍,故作豪爽的大笑了几声,走上前去拉住王苍的手说道。 “不知是塞尉当面,咱们都是汉人,与胡狗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知大人刚刚所说的援军?” 王苍知道,有汉以来,不是关系亲近的人握手反而会适得其反,惹人厌烦,这张林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是好拿捏的? 但脸上不动声色,笑容愈发的亲切,悄声对着张林说道。 “此刻我等皆身陷敌营,我做塞尉的我能骗你?”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二人互相有所算计,张林以为自己能讨要个封赏,心中大喜。 ...... 在二人互相拉扯间,叱干部的大帐前。 一个浑身带血的士卒跌跌撞撞的被叱干卓的亲卫拦了下来,只见那士卒厉声疾呼:“不好了,汉人攻进来了。” 亲卫面色微变,提起那士卒就往里走。 叱干卓这会儿还没睡,在帐中拿着小刀切着炙肉,大帐的中间的火堆上架着一只完整的羔羊。 一名相貌娇柔的汉人女子穿着皮袄,露出两只赤白的胳膊,素手缓缓的翻转着用木棍串着的羔羊,小滴小滴的油脂从羔羊皮肉间滴落在火堆中。 叱干卓小口品着从汉人那里抢来的浊酒,这还是去年劫略时的存货,如今马上要有新的,自然就把去年的消耗掉。 大口吃肉,小口喝酒的叱干卓听见帐外的疾呼,也不惊慌,看着那被提进来的士卒,笑着问道。 “吃了没,要不要吃点?” 那士卒本以为会被斥责,没想到自家头人这般好,竟然还请自己吃肉喝酒? 但叱干卓笑着说出的下一句话却让其肝胆俱裂。 “如果情报是假的,我就吃了你。” 同样是笑容,但这笑就像寒冬里有人往自己的袄子里灌下一桶冰水,透骨的寒意直透颈椎,那士卒连忙跪伏在地,向大鲜卑山赌咒后喊道。 “小人差点一拳被那汉人打死,那汉人又高又壮,小人被打的差点昏死过去,好一会儿才醒过来。” 叱干卓把小刀插在羔羊的肋间,脸上笑的更开心了,一双细细的眼睛里微微透出几点寒光,冲着地上的士卒没来由的踢了一脚。 “滚去伊力奇那里把这事告诉他,营帐里进来了几只老鼠。” 可怜那士卒被踢得飞出去几步,连连翻滚到帐门处,逃也似的往外跑去。 身体倒退间,几颗带血的牙齿凌空飞了出去,其中一颗滚落到叱干卓的脚下。 叱干卓饶有兴趣的捡起来把玩了一番,随手抓着汉人女子的喉咙,塞进她嘴里强迫其吃下肚中。 那汉人女子被掐的满面涨红,无力的身子不敢挣扎,感觉快要窒息时,不得已滚动喉结,把那黑臭的碎牙咽了下去。 叱干卓见状,松开了手,那女子跪在地上连连干呕,但什么也呕不出。娇柔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眼中泛着朵朵泪花。 那楚楚可怜的神色中隐藏着一丝疯狂,眼睛死死的盯着烤的金黄的羔羊上插着的那柄短刀。 但想到自己那在部落中的稚儿,又不甘心的坐起身来,继续翻着羔羊的身体,但瞳孔随着刀柄的方向不停跟随着。 笑容满面的叱干卓还以为这女子会疯狂一把,没想到忍下来了,脸上的笑收敛了些,心中没来由有些烦躁。 走到羔羊前拿起小刀,径直捅进那女子的喉间搅动了几下,女子睁大瞳孔,带着疑惑的盯着叱干卓,好似在问他:“为什么?” 但叱干卓自然不会搭理她,随手拔出小刀,用手轻柔的抚摸着女子的脸,从气管中涌出的鲜红血液喷溅得叱干卓整个手臂都是。 其中的几滴落了手背上,叱干卓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眼睛如同弯月般,笑着朝外面值守的亲卫喊道。 “去些人,把那几只虫子给我抓过来,要活的!” 之前那提着士卒进帐的亲卫高声应道。 “遵命!” ...... 前营营门处,一些附近毡帐中吃饱喝足的乞伏部士卒和牧民们听到了这边响起了喧闹嘈杂的呼喊声和喊杀声,纷纷走出毡帐,三五成群的聚在营门附近。 刚刚把奴隶们鼓动起来的王苍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对着众人说道。 “大兄,张君,不能再拖下去了,咱们多半人没有兵甲,趁着鲜卑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边杀胡,一边抢些兵器,直捣中军,擒贼先擒王!” “唯!” 虽然张林身后跟随着几百的奴隶,但是身上没有兵甲,空手上前对战鲜卑人的话,可能不用自己呼喊就临阵倒戈了。 想到此处,张林手上接过王苍递来的马刀,转头交给几个膂力过人的亲信,紧紧的跟随在王苍身后。 王苍见鲜卑人越聚越多,一马当先的冲向帐外的鲜卑牧民和士卒。口中用鲜卑语大喊道。 “杀胡!” “太守万余援兵已至!” 吕布、高宝等人握着兵器,仗着身高腿长,越过王苍,径直杀进了营外通道上的人群中。 围观的牧民和士卒没有阻止,只是远远的望着。 见朝着自己冲来,一时间,丢下兵器就四处乱窜。 王苍依照上次的经验,大声招呼从前营中冲出来的众多奴隶。 “有火把的把周边的毡帐点燃,把动静闹大些,越大越好,让太守看到我们的信号。” “哦!” 青壮们大多没有牵挂,平时又经常被鲜卑人欺辱。 不像那些老人,多半是全家都被裹挟着,或还有亲人女眷在部落中。 如今听到援军将至,而且多达上万人! 积攒多日的屈辱和不甘有了宣泄口,个个双目通红,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赤手空拳的就跟着往前冲,有些机灵的还知道捡起地上散乱的马刀再跟着。 暗沉的火光中,整个队伍被拖的极长,最前方,吕布一马当先,高宝不落其后,二人仿佛在暗中较劲一般,全都不甘被对方比下去。 一直往帐中前冲了百余歩,乞伏部的营帐扎的离前营最近,头人刚刚反应过来不久,就见远处火光冲天,两个穿着破烂皮袄子的汉人笔直的往自己这边冲来。 一股危机感传遍全身,有些臃肿的头人连亲卫都顾不上了,转头就往后跑,几个披挂整齐的亲卫紧紧的跟随在身后,这一幕正好被吕布和高宝看见。 吕布一边跑,一边指着前方几十歩抱头鼠窜的乞伏部头人,扭头对高宝大笑道。 “元隆,我贤弟私下里多夸你神勇,如今我二人比试比试?看谁先拿下那头人的首级,输的人请吃酒!” “在吕屯长面前,不敢夸神勇,但这顿酒,我高元隆吃定了!” 话落,高宝脚下步子更急,越过吕布,当先往前冲去。 正前方一二十歩的样子,几十名着甲的亲卫隔着老远就早就看见二人,在一名颇有勇力的小头目催促下,把队伍结成阵势。 十几名亲卫,一手举盾,一手持刀,还有几人举着长长的尖矛,锋利的矛头对着吕、高二人。 一阵弓弦颤动声传到二人耳边,越过吕布的高宝速度不减,连连斩落几根箭矢,有一支避不可避,高宝头一低,一支铁箭带劲风,顺着头皮带走了额上的几缕发丝,径直射到高宝身后的成廉身前。 成廉作为演义上吕布手下除张、臧外数一数二的勇将,自是看到这阵箭雨。 有心关注之下,手中不宽的短刀一横,铁箭在短刀的刀脊上留了一个小坑,成廉口中大骂。 “元隆你这竖子,这箭矢差点射死乃公。” 高宝继续闷头往前冲,根本理也不理成廉,气的成廉大步猛追。 高宝身后的吕布块头大,一柄薄薄的马刀舞的密不透风,把身前射过来的箭矢尽数挡下,但此时高宝已经往前跑了有个七八歩。 正直青年的吕布身上带着一股子青少年时期特有的傲气,哪肯甘于人后,瞧见高宝马上就要到阵前了。 脚下步子愈急,一边手上发力,手中薄薄的马刀就像一根利箭一般,径直越过高宝直接射中前排亲卫举起的盾牌上。 那举盾的亲卫紧紧的盯着飞来的马刀,眼中流露出轻蔑的眼神,哪有人会临阵丢掉自己兵器,真当自己手上的盾牌不存在吗? 但是下一刻,一股巨力从手中举起的盾牌上传来,刹那间,木盾被击的四分五裂。亲卫只觉得被一只铁锤砸中,马刀去势不减,直接透过举盾亲卫的肚腹插进身后的持矛亲卫的胸膛中。 原来是直接把二人串了个串,两具干瘦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举盾亲卫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肚腹中插着的刀柄,吕布巨力之下,刀身穿过木盾,又连穿两人,薄薄的刀身再也撑不住了,如同破碎的瓷器般,在二人的身体中碎裂,把体内的五脏六腑割的鲜血淋漓。 “当啷!” 在亲卫的视野中,刀柄掉落在地的声响唤醒了他的迷茫,拿刀的手无力垂落,两条枯瘦的细腿软绵绵的,压着身后的持矛亲卫坐倒在地。 ------ 1.兵曹掾和长史:边郡设长史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内地郡国无长史,有郡丞。会单独设置兵曹掾史来管理。 东汉较于前汉不同。 前汉大多区别明显,分骑士、材官、楼船士三种。 《汉官仪》:高祖...平地用车骑,山林用材官,水泉用楼船。 前汉之材官多为弩士。 而到了本朝,材官代指步卒。 而兵曹掾史等太守征辟之吏为百石,前文梁诩升迁,不算高升,但更显贵,比起县尉的变种塞尉在升迁上更方便些。 就如同管邮置的置啬夫也是百石,但郡吏也是百石,二者在工作上和升迁中,如同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第45章 元隆慢些 我还没进去呢 借着吕布制造出来的空隙,高宝迅速抓住战机,避过攒刺而来的长矛。 前面的举盾亲卫仗着身子矮小,一手立起木盾,另外一只手阴恻恻的把手中尖刀就往高宝下身刺来。 高宝哪能被切断子孙根,脸上怒气上涌,左边胳膊一把夹住几支矛杆,口中大喝:“起!” 几个靠后些的持矛亲卫被拽得连连往前,压得立盾在前的几个亲卫一个趔趄,那暗中切根的亲卫手中的尖刀也被撞的变换了方向。 高宝不顾其他人,立在前些的左脚蹬地,身子后仰,夹着的矛杆被带的更前了些,右脚正正的冲着那不讲武德的矮小亲卫爆踹而去。 “嘭!” 如同一声烟花炸响,好似铁棍一般的小腿直接把那木盾踹爆,激射而飞的木刺四处飘散,刺的那切根亲卫满头满脸,但来不及说疼。 一只45码的大脚径直将细短的木刺尽数踩进切根亲卫的脸肉中,一些刺进眼球中的,顺着眼眶,直直的搅进大脑中。 右手的短刀猛劈,几根尖矛的矛杆被高宝砍断,左边手臂用力,几根断矛向着身后抛飞而去。 正愁手上没有兵器的吕布随手探去,接了两支近些的,当作短枪来用,一边猛然丢出,一边口中大吼。 “元隆慢些,我还没进去呢!” 高宝此时战的正酣,几支暗箭袭来,一时不察,侧身的肩膀、手臂上被射得像刺猬一般。 正杀得兴起的高宝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也不管刺进皮肉里的箭矢,随手折断箭杆,带疮复战。 口中大呼:“不够,不够!” 战场后方的一处杂物堆上,王苍握着短刀立于其上,远远的观望着吕布和高宝冲阵,指着二人的悍勇姿态对着张林笑问道。 “张君,有此二人,吾今夜能成事否?” 恭敬的侍立在王苍身边的张林自然瞧见了吕、高二人,心中暗惊,这二人怎的如同奔牛一般,比自己手下的那几个颇有膂力的亲信都来的猛鹜些。 张林心中的三分傲气收敛了些,挤出笑容对着王苍说道。 “此二人骁勇过人,塞尉自是能成事的。” 王苍摸着颌下的微微冒出的短须,心中想的却不是这般,张林此人在奴隶中威望最高,如果想收服这些奴隶,此人不得不除。 准备除掉张林之事,王苍自然不会说出来,低头亲切的冲着张林笑道。 “如今乞伏部前阵已破,还需汝等冲上一阵,扩大战果,尽快收敛兵甲。” 张林脸上嬉笑,但心中怒骂:不就是想用鲜卑人来消耗我手中的兵力吗,这竖子年纪不大,但行事竟如此狠辣。 但话到了嘴上,却变成了:“唯!” “孟弼、大牛,随我来!” 张林此人还是有些血性,招呼了自家几个的亲信攥着兵器就往前冲。 王苍环顾左右,进来时七人,刘破奴去联络魏续和吕布的义从去了,吕布、高宝四人在前头冲阵,如今王苍身边可用的仅有陈宽一人。 本来还有黑牛和他两个儿子,但这三个是刚刚依附而来的鲜卑人,用他们,王苍有些不放心。 不过黑牛倒是有趣,驱赶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闹哄哄的混在人群中就往前冲。 这中年牧民杀起“自己人”来也毫不手软,把刀子捅进“自己人”的肚腹中,脸上还会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爽感。 他那两个儿子就有些出工不出力了,一直在那出工不出力,被黑牛瞧着了,挨个踢了一脚,两个儿子拗不过,低着头跟在自家父亲左右。 王苍看了一阵,发现张林已经跑远,从上面跳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杂物堆上。 作为亲兵,陈宽没有跟着冲阵,而是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块一人高的木板护着王苍左右。 王苍依靠举起的那块木板遮挡,悄声对陈宽嘱咐道。 “今夜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在我左右,如果此战能胜,你寻一把...这般...这般...” 陈宽脸上的憨笑一滞,但马上又笑着点了点头,乐呵呵的看着王苍,眼神中隐隐有一丝惊怖和受到重用的欣喜。 陈宽知道,自己和王延寿、刘破奴不一样,和王苍的关系没那么熟络,甚至和王苍的关系上,还比不过高宝。 王延寿是从小和王苍一起长大的伴当,刘破奴是在王苍在云中就跟随多年的轻侠,自己也就比宋喜好点。如今王苍能把这事交给自己,也算是得了王苍的信任了。 没有理会陈宽心中所想的王苍心中又开始细细的盘算起来。 伊力奇在整个营地最中心,拥兵一千余众,这会也快反应过来了。 叱干部的部众人数排在第二,也有个六七百人,乞伏部和另外一个叫慕容的部落兵力最少,各自不过四五百众。 王苍初次听到慕容光*这几个字,有些发懵,这不就是百年后的前燕吗? 又细细的听黑牛解释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支从莫户部分出来的族人,从东部草原那边游荡而来的,一直居无定所,后面不知怎的就依附于日律推演之下。 至于为什么不叫莫户部,而是叫慕容部? 原因是慕容部的头人多喜戴一种上面有歩摇的冠帽,走的时候,上面细碎的布摇叶片摇曳生辉,看的颇为喜人。 因步摇的音译原因,莫户部就被叫西部鲜卑唤做慕容部。游荡过来的莫户部族人也以慕容部开始自居。 听说慕容部头人的这个习惯就是来源于莫户部的头人的日常穿搭,为了模仿,自己也收集了一顶金歩摇冠。 王苍想来,这会应该慕容光不会正好在帐中戴着显摆吧? 还真被猜对了,慕容光此时还真戴着一顶精致的金歩摇冠在大帐中走动,一边行走,一边做着各种搞怪滑稽的动作,展示给部中的各个长老、小帅看。 不过众人未觉得滑稽,反而颇为艳羡,甚至都在幻想这顶歩摇冠能据为己有。 正所谓:上行而下效也。 然而,一个面带惊惶的中年士卒闯进帐中,打乱了慕容光和众人的雅兴,一个年纪偏大些的长老站起身来,口中呵斥道。 “滚出去!” 但那士卒脚下却不动,急促的喘了几口大气,疾声叫道。 “头人,不好了,汉人鼓动起前营的奴隶,现在攻破了乞伏部,正朝着我们慕容部的营地杀过来了!” “什么?” 在座的各个长老、小帅面面相觑。 什么年代了?还有汉人敢反抗我鲜卑人! 士卒刚刚杀了不少人,这会儿有些劳累,把气缓过来后,见众人的神态多半不信,当即把帐门掀开。 然而,之前外面的嘈杂声突然间像安静了下来了一样。 士卒恭敬的朝着外面喊道:“大人,请进。” 那长老面色一沉,刚准备呵斥。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清秀的汉人少年,穿着一身发臭的袄子,手上提着一柄染血的短刀,施施然的走进帐中。 王苍对着微微弯腰的中年士卒点了点头,转头过来看向围着火堆旁饮酒作乐的众人。 见在坐的慕容部长老、小帅等人有些迷惑,王苍不慌不忙的开口用鲜卑语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是王苍。” 刚刚那年纪偏大些的长老大为窝火,再次呵斥道。 “管你是谁,滚出去!” 王苍脸上带带浅浅的笑,也不生气,口中又重复了一遍。 “你好,我是武泉塞塞尉王苍。” “你们慕容部,已经被我接收了!” 这时,那中年士卒插了句话。 “还有乞伏部!” 话落,身高体壮的吕布提着一个衣着华美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把那人往地上一丢,慕容光和一众长老急忙往那人脸上看去。 真是乞伏罂这老狗! 王苍自顾的走到火堆旁,拿起慕容光喝过的酒杯倒了些浑浊的酒液,自顾的说道。 “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叫王苍。” 原来,吕布和高宝杀散了乞伏部的亲卫后,抱头鼠窜的乞伏罂躲在了某个毡帐中,被路过找酒喝的候成遇着了,刚准备一刀砍死,乞伏罂口头求饶道。 “不要杀我,我是乞伏部头人乞伏罂。我有大用!” 候成久居边地,自然听得懂些胡话,见逮着大鱼了,手上一捞,把这胡狗夹在腋下,走到王苍身前请功去了。 而久追无果的吕布、高宝二人见状,气得上蹿下跳,自己奋战许久,竟然为候成做了嫁衣? 见到跪在地上叩头求饶的乞伏罂,王苍顿时心生一计。 “大兄、元隆,胡人好利。太史公云其:人人自为趋利,善为诱兵以冒利。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叱干部兵弱,其头人听黑牛说,是个难对付的。慕容部兵精,但头人软弱不堪用,可以从此处入手。” 吕布摆了摆手,说道。 “我吕奉先只负责厮杀,凡事贤弟做主即可,不用与我商议。” 王苍点了点头,想起吕布未来的遭遇,还是好心的提了一句。 “一人智短,三人智长。大兄,以后需多思量,特别是避开城楼这种地方。” “嗯嗯,我都知道。” 王苍知道,吕布还有十几年快活,现在劝说还早,只是不知道白门楼上还会不会飘荡着自家大兄。 定了定心神,王苍准备用乞伏罂诈开慕容部的亲卫,一举攻破慕容部。 没想到乞伏罂也颇为卖力,毕竟不能自家一部吃亏是不是? 结果,慕容光带着诸多长老、小帅们饮酒作乐,大方的展示自己新做的步摇冠的时候,对帐外的喧闹充耳不闻,故而有此一出。 慕容光神色复杂,连头上的金叶子都耷拉了下来,认命般的看向王苍问道。 “阁下准备让我慕容部怎么做?” 王苍当着慕容光的面,端起他的酒杯,自顾的抿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 就这也叫酒?寡淡的还不如啤酒呢。 但在慕容光看来,这是对自己不满啊,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王苍终究是没有喝下去这小麦饮料,随口吐到火堆上,认真的看向慕容光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想让你帮我办一件事,办好了,放你走,办不好,你的步摇冠挺漂亮的。” 慕容光还能说什么呢?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难道看不见那个高个壮汉提着刀守在门口吗,还有那“鲜奸”,脸上带着狠厉的笑盯着我。 我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那肯定是答应啊,部落可以不要,歩摇冠不能丢! “不要说一件,两件!两件我慕容光都不无不可。” 王苍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酒杯放到慕容光的手上,拍了拍他的手。 “不错,是个聪明人。” “走,随我出帐,见见你的部众。” 慕容光和一众长老脸色铁青的在那高大壮汉的目视下不情不愿的走出了帐门。 结果一看,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尸横遍野,部众死伤殆尽的情况。 成廉、侯成、陈宽等人或举盾,或持刀矛,虎视眈眈的看着外围聚落而来的慕容部士卒。 慕容光能被推举为头人,自然不是草包,当即明白自己中计了! 但那句“你骗我?”是怎么也不可能当着所有部众的面说出来的,只能憋得死死的,把头上的歩摇抖的飞快,丁零当啷的乱响。 王苍拉起慕容光的手,又把软趴趴差点跪倒在地上的乞伏罂提了起来,抓过二人的手向上高举,口中大吼道。 “伊力奇和叱干部时常欺我慕容部和乞伏部,如今两位头人已投靠云中郡甄太守麾下,太守兵锋已至,即刻就到!” “举起你们手中的马刀,出发,杀向伊力奇的中军。” “凡取叱干卓首级者,赏百金!有伊力奇首级者,赏千金!” 把王苍等人层层围着的慕容部的士卒面面相觑,吾等本欲...... 但头人都在汉人手里,只能认命的垂头,神色大多愤懑,还有些心气高些的,脸上挣扎不已。 慕容光如今小命把在王苍手上,有些骑虎难下的冲着外面的族人和士卒喊道。 “杀!取叱干卓首级者,赏百金,取伊力奇首级者,赏千金。” 第46章 阿卓 要不要一起 王苍满意的拍了拍慕容光的手,也不看后者脸上难看的表情,径直带着他穿过面色复杂的慕容部士卒。 营外,高宝、张林二人带着众多奴隶迎了上来,见王苍抓着两个头人的手出来。 高宝面色一喜,今晚事成了一半了。 张林脸上的笑容则是一滞,这些投降的鲜卑人出现,让自己的重要性隐隐下降了不少。 这位不大的塞尉手段端是厉害!以后着实得小心些了。 不看张林脸上的复杂神色,只见王苍却对着身边的二人说:“二位尊贵的头人,吾兵可破伊力奇否?” 慕容光手下倒是还有三四百部众可用,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攥在这个可恶的汉人手里,只得赔笑道。 “自是可以的。” 而乞伏罂的族人早就不知道逃散到哪里去了,自家的亲卫又被这几个莽汉杀尽,乞伏罂自然好话说尽。 “大人手下士卒如此雄壮,小小伊力奇自然不在话下。” 但那些拿着各种各样武器的士卒乞伏罂看着有点眼熟,其中怎么还有自家奴隶? 王苍亲切的看向二人说道:“那伊力奇和叱干部的军阵就劳烦二位了。” 话落,慕容光和乞伏罂二人如丧考妣,心中虽万般不愿,但也只能应下。 王苍这边忙着收拢人手,兵甲,而叱干卓那边心情却不是很好。 “你说,那几条虫子鼓动起那些奴隶造反了?” 叱干卓眼睛微眯,紧紧的盯着跪伏在地上,身子颤抖不已的亲卫。 听到这个消息,叱干卓连吃肉喝酒的心思都没了,在帐中踱步了起来。 心想:这下可不妙了,虫子人也不少,清理起来挺麻烦的。 看向地上的亲卫,叱干卓没来由就是一脚,喝道。 “把我的马牵来,召集部众去中军大帐。” 地上的亲卫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应道。 “遵命!” 一刻钟后,叱干卓径直的掀开了中军大帐的帐门,亲兵知道这个头人和自家头人关系极好,而且喜怒无常。也不敢阻拦,目带敬畏目送其进入帐中。 中军大帐占地颇广,大约能容纳个三四十人,帐中生起一处火堆,上面用铜卮温着酒,火堆后是一张极大的胡榻。 听到进门的动静,榻上的伊力奇坐起身来,见是叱干卓,马上笑着招呼道。 “阿卓,要不要一起?” 叱干卓脸色一黑,这都大敌当前了,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这个兄弟是真蠢。 伊力奇以为自己这个好兄弟没听清,又招呼了一遍:“阿卓,要不要一起?” “兄长,汉人攻进来了!” “什么进来了?” “汉人攻进来了!” 叱干卓强忍着恶心,走上前去拉起伊力奇,见其浑身赤条条的,被掀开的被子一角,露出了一个相貌俊美的秀气汉人。 果然,自己这个兄弟是喜好独特。 伊力奇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身上晃晃荡荡的,但也不遮掩,接过叱干卓递来的里衣和袍子,一边穿一边问。 “汉人打到哪里了?” “刚刚接到消息,已经把乞伏部的营帐攻下了,乞伏罂那老狗生死不知。” “本来只听说进来了几只虫子,没想到这几只虫子把前营的那群狗奴给鼓动起了,现在往慕容部那边去了。” 还在穿衣的伊力奇心安了一半,口中安慰自己道:“那还好,那还好。” 叱干卓额头上的青筋鼓涨了起来,碍于两人从小相识的份上,呵斥变成了劝告。 “赶紧出门整兵吧,兄长,再晚些,汉人就该打过来了。” 伊力奇闻言,不是先出门,反而到床上安慰了那长相俊美的汉人一番,拍了拍那汉人的身子,小声说了些什么,喜滋滋的抓起兵器就跟着叱干卓出了门。 胡榻上,那相貌俊美的汉人从羊皮被中探出头来,一双柔美的眸子中闪烁着愤恨、怨毒的光芒,盯着伊力奇走出营帐的背影。 走在后面的叱干卓饶有兴趣的往后看了一眼,吓得这男子赶紧把头缩了回去,但那眼神中流露出的玩味和戏谑却被这男子瞧见,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 且说另一边,王苍招呼众人从慕容部把能用的兵甲都搜刮了出来,合两部之藏,勉强把奴隶的兵器凑齐。 不过大都是些马刀、短刃、棍棒之类的,甚至连弓箭都算在里面了,还有些没有兵器的,找来了些什么镰刀、木板充数,看的王苍有些心累,感觉像是回到了上古。 不过还有个意外之喜就是,乞伏部和慕容的马圈就在营地周边,从里面,王苍还搞了上千匹马。 这些战马目前还带不回武泉塞,因为战马过不了长城。 王苍招呼慕容部的小帅和长老,凑了百余部落中的勇士来充当骑士。 又从奴隶中遴选了两百骑术较好的,二部人马合二为一,临时任命了三百骑用作奇兵,还从其他人手中匀了些兵甲给其使用。 一来二回之下,露出大半个身子的月亮已经过了中天,清冷的月光照不透火光冲天的营地。 伊力部和叱干部的部众加上收拢了些乞伏和慕容二部的溃兵,差不多有个两千来人。 两边都在夜间大起鼓角,列阵于中军营帐之外。 声音震动之大,连远在几里外的佑汉燧都听得清清楚楚,常侯庞坤一直没下烽燧,看着鲜卑营地从人声嘈杂到火光冲天,又到如今的两军对峙,心里隐隐有些期望汉人会输,这样显得自己没那么懦弱。 负责点火烧饭的老卒悄无声息走了上来,把庞坤吓了一跳,也不说话,浑浊的眼珠子里隐约透露出一抹鄙夷。 庞坤把身上穿的复襦脱下,丢给老卒,自去睡觉去了,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着。 “胡狗哪是这么好杀的。” 中军营帐前,双方阵列中间隔着百余歩,中间的营帐被清理了出来,早有士卒射住阵角,在各自的弹压下列好阵型。 王苍这边只有千余人,但在夜色的遮掩下,倒是看的不比鲜卑人少。 而两军主帅王苍和伊力奇都知道,这一场战斗,不是对面死,就是自己活。 鲜卑这边阵前是伊力奇和叱干卓骑在马上,几个在聚落中有些权势和资历的长老、小帅、勇将随侍左右。 麾下的两千来人站的到处都是,东边一堆,西边一绺子,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些什么,站满了所有空地,还有些挤得不行的,依仗身子瘦小爬到一些结实的毡帐上了望,场面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王苍这边倒是严整些,从高空往下看,从前到后分了三个阵列。 最前的是慕容光带着的慕容部牧民,也和对面的阵型一样,有些散乱,在慕容光的吆喝下勉强有个队形的样子。 中间是王苍领着高宝、陈宽、张林等骁将居中,持矛张弓的奴隶护卫在左右,整体是场上最齐整的。 在阵列中间,王苍分了五十汉人奴隶给乞伏罂和黑牛作为监视,名义上是乞伏罂监视慕容光,实际上是黑牛监视二人,黑牛初次充当重任,脸上满满的都是喜气,有些佝偻的背脊都挺拔了些。 远离前面两阵的就是吕布、成廉、魏续等统带的汉胡混编的骑军,充作预备队兼后阵。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 这支骑军用的好了,在战场上不比上千步卒来的差。 见还没开战,吕布招呼骑兵下马,先给战马喂了点干草和清水,又带着成廉、候成二人巡视起这支三百人的骑军。 汉人奴隶大多见过吕布大破乞伏部的英姿,见其过来,全都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慕容部那些部众就要来的散漫些,只见吕布身材高大,比自己高了半个身子,堪堪只到其肚腹,有些不敢抬头仰视,但也有刺头的。 吕布正愁找不到立威的,直接提起手里的马鞭就往那部众身上抽去,其他部众瞧着,都有些敢怒不敢言,被抽的那部众也是个有骨气的,抬头怒视吕布,口中叽里呱啦的骂着些脏不可闻的方言。 吕布可不惯着他,直接一脚踢了过去,正正的踢到那部众心窝,这一脚没有收力,不知道踢断了那部众多少根胸骨和肋骨,鼓胀的胸膛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猪尿泡般干瘪了下去。 围观的其他部众和奴隶这下更是心惊,纷纷闭气敛息,安分的和个鹌鹑一般,吕布见状点了点头。 嗯,士卒可用。 两边主将都没什么心思摆开架势聊天斗将什么的,当然,现实中不像演义,双方开战前先来个三五十回合,这都是罗老师的加戏环节。 说是两军对战,其实就像村口械战一般,两边前阵都是鲜卑人,游牧民族下了马,战意和实力就像被腰斩一般,两军交战,比的就是那一股子气。 王苍提刀立马,冲着前方和四周的士卒喊道。 “我在中军,伊力奇不死,我不动!” 跟在王苍身边的高宝、陈宽等人也跟着复述了一遍。 “我在中军,伊力奇不死,我不动!” 声音传到前阵、后阵,慕容光骑虎难下,也只能跟着喊,吕布自不必多说,也和成廉、侯成等人再复述了一遍。 前阵的慕容部士卒扭头往回看,后阵的骑卒也定定的看着那高出其他人一截的魁梧身影。 王苍看到众人这情景,想到自己学的兵法,又补了一句。 “临战有进无退,左顾右盼者斩!” 音动四野,中级军官们又跟着复述了一遍。 吓得对面的伊力奇等人都一惊,伊力奇有些恼火,打扰了自己今夜的美事,真是可恨,拔出马刀,指着立马的王苍喝道。 “取那汉人小儿首级者,赏十个汉人奴隶!” “遵命!” 伊力奇这话一出,本就杂乱的阵列中更显嘈杂,一时间,鲜卑士卒人人满脸通红,哈出的热气如同蒸汽般,在火光的照耀下久久不散。 “给我杀!” 慕容部的部众见黑压压的人群朝着自己冲来,有些心态弱些的,直接丢下兵器掉头就跑。慕容光使劲弹压,但也无济于事。 躲在阵后的乞伏罂和黑牛看见前阵乱糟糟的,两人都有些兴奋,这又不是自家士卒,黑牛上前一刀砍翻一个最先逃跑的部众,大吼道。 “临战有进无退,后退者斩!” 乞伏罂也跟着砍倒两人,溃败的势头稍稍止住了些,但还是军心不稳,随时会有倾覆的风险。 站在中军的汉人奴隶们压力最大,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逐渐聚落在一起,个个都沉默了起来。 要说不怕死是不可能的,如果提着刀上去砍人,被那股血气一激,倒是没什么恐惧的感觉。但是现在只能看着,无疑是最折磨人的。 王苍看出了众人的心思,唤来了张林,让他带着些悍勇的奴隶上前冲一阵,把士气激起来。 张林暗自叫苦,但也知道违抗军令的话,先死的就是他了,口中老实的大声应道。 “唯!” 王苍满意的点了点头,要不是想吃下这股奴隶,张林此人还是可以的。 这次跟着张林冲锋的还是他手底下膂力过人的那几个,王苍还记得其中两个人的名字。 好像其中一个的字是孟弼,还有一个粗鄙一些,唤作大牛。 张林没点太多,喊了十来个人的名字,都是些高大健壮的,看来被抓来做奴隶之前多半都是称雄里亭的人物。 张林还是和上次一样,口中喊的是“跟我上”,率先越过慕容部的部众,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般,逆流而上。 漆黑的夜色中的云朵似乎都被战场分割开来,敌我双方的呐喊、呼喝声直上云霄。 张林接敌了。 此时场面上的情况是己方快要一面倒的溃败了,慕容部的前阵像是被铁锤砸中,从中间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次对面充当前阵的是叱干部的士卒,诸多士卒提着马刀,沿着前面丢盔卸甲的慕容部士卒打开的口子,径直突入前阵中不断的扩大优势面。 不过在战场上,这些矮小的鲜卑士卒在张林的眼里还是有些不够看。 第47章 五原的吕奉先在此 张林能从这几部原本并不相熟的奴隶中脱颖而出还是有些魄力,只见其单手中提着一把尖刀,在突破进来的叱干部士卒中左劈右砍,锐不可当,连连砍倒三四人,带着身后十来个亲信逆击敌阵,将本来漏斗型的阵列反推了回去。 后面的那个字叫做孟弼的持着把不知哪里捡来的角弓,凭着人高臂长,手中羽箭脱手后,应声就中,一连射中五六人,真可谓是例无虚发。 几个想偷袭张林的士卒都被其一箭入喉,身边没有敌卒,更显前头冲杀的张林骁勇,看来此人能在这千余人的奴隶中脱颖而出,被张林当做亲信,确实也是有些本事的。 大牛就没什么亮点,看着有些平平无奇,一手持着块半人高的木板,另一手未拿刀,而是握着一根小臂粗的铁杵,牢牢的护着张林左右。 遇见些张林漏过的叱干部士卒,直接一杵砸去,仗着力大棍硬,砸得那人筋骨碎裂,口鼻喷血,甚是骇人。 真不愧是冠以大牛之名。 只是口中话语不断,一边护着张林,一边嘴里嘟囔着。 “太细,太细。” “这铁棍还不如俺的。” 听得张林也是满脑黑线,但知道其是这个性格,也不制止,只是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 在后方督战的伊力奇也瞧见了这一彪人马,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本来差点就能把汉人的前阵打穿,却被这一伙狗奴打退,口中尖牙咬的咯吱作响。 “狗奴,这伙狗奴竟如此勇猛,以前在聚落里装的和条死狗一般!” 伊力奇骑在马上越想越气,冲着身边的亲卫首领急头白脸喊道。 “赤阕,从亲卫中抽出十人,不!去三十人,都去!把这些狗奴的头给我砍来。” “遵命。” 赤阕这一队三十人乃是他胞姐,日律推演的大阏氏为他求来保命的。 这些人本来隶属于日律部,作为日律推演的亲卫,都是从日律部几万青壮中百里挑一的存在,平日里只服从于大帅一人,但伊力奇他胞姐可谓是使出了浑身力气才弄来的,如今却是全部派了出去。 赤阕冲着那三十人呼喝了一声:“出发。” 三十人如同一体,默不作声的跟在赤阕身后,一边小跑一边调整阵型,隐隐组成一个以赤阕为锋的锋矢阵,如同一支射出的箭矢般撞倒诸多鲜卑士卒,冲着闷头厮杀的张林等人杀去。 张林这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伊力奇和赤阕盯上了,带出来十几个亲信,如今死伤了几人,剩下能战的不过十一二人。 立于阵后的王苍却是瞧见了,见伊力奇身边分出了一队人,军容严整,身上披着的都是铁札甲,头上带着铁质的兜鍪,料到应该是伊力奇的贴身亲卫。 “元隆,张林危矣,速去后阵找大兄,让其带上几十骑兵冲上一阵。” “唯!” 早就等不及的高宝转身就朝着后阵跑去,在一众骑兵中寻到了吕布。 毕竟九尺出头的身高,放在一众五六尺的鲜卑人中如同鹤立鸡群。 “奉先,前阵可能要败,塞尉唤你带上几十骑兵冲上一阵。” 至于为什么不称呼职务,而是称呼字? 高宝和吕布二人都是人高马大的存在,又都弓马娴熟,在乞伏部冲了一阵,互相认可对方的勇力,惺惺相惜之下,故而关系倒是一日千里,如今已经到了可以互称表字了地步了。 而王苍只让带几十骑兵,而不是全部,原因是施展不开。 最靠近长城的是前营,奴隶前面是将近两丈的墙面,后面是鲜卑营地,就算能跑,在骑马的鲜卑人面前又能躲到哪里去了,被抓住那就是要做好被杀头的准备了。 伊力奇的大帐在最中心,也就是中军,乞伏部最靠近前营,后面是中军,中军右边是叱干部,王苍几人就是从那边潜伏而进的,左边就是慕容部。 不大的营地多是毡帐,就算清理过后,要容纳三四千人,也是不易,三百骑兵,那是完全不能同时冲阵的,能同时施展开来的,不过只有几十骑罢了。 吕布没有邀请高宝一起迎敌,而是让其回中军,毕竟自己贤弟身边还需要人手。 “成廉、你跟我来,侯成,你留守后阵,随时做好接战的准备。” 吕布没有招呼骑兵跟随,自发的上马了,身后成廉紧紧跟随在左右。 坐在地上休息或者喂养安抚马匹的部众和奴隶大多倾慕强者,部分人自发的翻身上马跟随在吕布身后。 等到够了几十之数,后续还想跟随的骑兵被侯成喊住,而那些没有跟上队伍的人无不捶胸顿足,心中懊恼不已。 只见那几十骑的身影从右边的毡帐中穿过,在窄小的通道中绕了个大圈,准备从右边侧击进入阵中。 说时迟,那时快,吕布刚把战马的速度从常歩提到快步,仗着精湛的骑术穿行在帐中的时候,赤阕等贴身亲卫已经快接近张林等人。 张林头也不回,对着空气大喊:“大牛,拿刀来。” 一把从不知道哪个倒霉鬼手中夺来的马刀递到张林的右手边,张林没有马上去接,把手中砍的满是缺口的兵器丢到一边,先是抹掉溅到脸上的血污后才去伸手接过。 这已经是张林换的第三把兵器,可见前阵厮杀之惨烈。 鲜卑士卒的武勇可能不强,但也知道趋利避害,知道哪里的敌人比较悍勇。 从高空看去,张林这十来人如同一块突出的礁石,牢牢的扼守在最前头,叱干部涌来的士卒自发的分开到两边,如同潮水拍击礁石一般。 张林踮起脚尖,看见黑压压的辫发人头中,几十个顶着兜鍪的醒目身影直直的朝着自己冲来,那些士卒披挂齐整,手上持着短矛,头上立着一根高高翘起的白羽,其他士卒望见,大多离得的远远的不敢接近。 张林面色一沉,这是自己等人太过显眼了,伊力奇派出了贴身亲卫来针对自己了。 领头的那人自己还见过,是日律推演的帐下亲卫统领之一的赤阕。 但战场上,可以一直向前冲,却不能后退,就算想退,后面密集的士卒也会把你顶到前头,就如同一方厚重的磨盘一般,巨大的石磨转动间,能出来的不是胜者就是肉泥。 “孟弼,来大家伙了!” 被几名亲信护着的高良默默点了点头,他被众人护着,自然有空观察,随手又是一箭射出,把一名举刀冲到张林面前的鲜卑士卒射死,也算是回应了。 “大牛,如果我死了,替我报仇!” 护着张林周身的大牛瓮声瓮气的回道:“放心,有俺在,其他人摸不着你的身子。” “别闹,这种话下次再讲!” 就这一会儿,赤阕领着亲卫到了张林身前,张林认识他,但他可不认识张林,手中精铁矛头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指张林面门。 这时,一根带着急促破风声的箭矢朝着自己面门射来,赤阕手中短矛连连舞动,打掉射来箭矢,但短矛已去势大减。 张林心脏疯狂的跳着,快速的吸满一口气,像一只奔狼一般,脚下重重一蹬,手中马刀没有砍向锐利的矛头,而是狠狠的劈向矛身的白杨木杆。 “断!” 一声大喝从张林口中吼出,几点腥臭的唾沫星子甚至都喷到了赤阕的脸上,但预想中的斫断矛杆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不算锋利的马刀只是斜斜的砍进去一小半,张林面色一黑。 赤阕见手中短矛被招架住,一股巨力从手上传来,索性弃矛抽出短刀,趁张林招式用老,直直的朝着其心口扎去。 糟了! 来不及了! 张林刚准备躲闪,身子就被撞开,只见大牛顶着木盾,电光火石间救下了张林。 赤阕手中短刀只有两尺,但异常锋利。大牛那薄薄的木板如同被切开的蔡侯纸般,从中间破开了道口子。 短刀扎穿木板后,又搅动了几下,几根长短不一的手指连同开了个洞的木板一齐掉落在地。 好个大牛。十指连心的剧痛下,这个粗鄙的汉子硬是一声不吭,举起那小臂粗的铁杵就朝着赤阕头上砸去。 这时,其他亲卫也赶了过来,几根短矛如同蓄力扑向猎物的毒蛇一般,从各个方向刺进了大牛的身体。 喉间一甜,一口带着气泡的血沫被大牛吐到赤阕头上兜鍪的白色尾羽上,那一抹赤红在火光下愈发艳丽。 身上被几根短矛架住,大牛一时间进退不得,木木的看着身前的赤阕,嘴里喃喃自语。 “这个硬,这个硬。” 只觉手上的气力如同泄了气似的快速消退,平时举重若轻的铁杵好似千斤之重。 大牛努力睁开双目,用铁杵在赤阕胸前的铁甲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后,浑身的气力好似在这一刻用力,高昂的头颅重重的沉了下去。 身后的张林刚捡起自己之前丢弃的马刀,隐约听到一句低语。 “不要下次,就这次吧...” “大牛!” 张林脸上不知是泪还是血水,有些模糊了双眼,眼中冒火般怒视着赤阕。 赤阕还是那般,作为日律部有数的勇士,杀大牛就像杀了只虫豸一般,丝毫提不起兴趣,只是那黑乎乎的铁杵在自己身前精致的铁甲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凹坑,让赤阕有些不悦。 身后陆续赶来的亲卫越过赤阕,冲着张林杀去。 短矛舞动间,张林身边的亲信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张林和高良两人。 这几十亲卫仗着矛长甲精,却近乎毫发无损,只有几个受了点轻伤,让后面围观的伊力奇神色大喜,指着赤阕等人对身旁的叱干卓笑道。 “阿卓,赤阕不愧是姐夫部中的勇士,那黑汉子前边还那般勇悍,却在赤阕手上走不了几个来回。” 叱干卓没有回话,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让像个孩子般炫耀的伊力奇有些不爽,但这是自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不好说什么。 前阵中,被围在垓心的张林只觉锋利的短矛闪烁着的寒光就像针扎一般,连连劈开刺来的短矛,且战且退。 其他慕容部的士卒认识这一支亲卫队,自然不敢上前,在慕容光的有心保存实力之下,在边上作壁上观。 赤阕越过众人,他要亲自取下这个奴隶的人头,回去献给伊力奇复命。 之前丢弃的短矛被他捡起,觑见张林空处的他,矛锋如同毒蛇吐出信子,直直刺向张林心口。 一股没来由的危险感传至心头,那杆没被自己劈断的短矛又刺了过来,张林用尽全身气力,略微偏开身子,矛尖破开皮肉从锁骨下洞穿而过,最后卡在右边肩头之中。 “啊。” 一声不似人发出的嘶吼从张林口中叫出,剧烈的疼痛之下,张林连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只见赤阕又弃矛抽刀,那把异常锋利的短刀对着自己的心口捅来。 张林闭上双目,口中发出绝望的悲鸣:“我命休矣!” 但等了几秒,熟悉的痛感没有从心口传至全身,张林有些错愕的睁开双眼。 只见面无表情的赤阕如临大敌一般,一根长长的羽箭斜插在其右手小臂,那把锋利的短刀直直的掉落在满是血污的地面,刀身插进地上的泥土之中直至刀柄! 赤阕折断箭杆,硬生生的把插在肉中的拔出,这一下不亚于又中了一箭,大股的鲜血从伤口中流出。 但这草原上的汉子根本不顾,接过身边亲卫递来的新矛,分出几人攻杀张林,目带寒光的看向箭矢射来的地方。 远处,吕布把手上的角弓一丢,提着马刀就奔着张林这边冲来,身后紧紧跟随着几十骑兵,口中大喝道。 “五原的吕奉先在此!” 从赤阕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大敌!当即不再犹豫,带着剩下的二十余人紧盯着吕布疾冲而去。 把战马速度提到最高的吕布如同一把铁锤,硬生生的从侧面砸进叱干部的士卒中,让远处的叱干卓笑容一滞。 第48章 该擒王了 身处阵中的吕布可不管这些,仗着身高臂长,一把四尺马刀在手上左斫右砍,把密集的人群破开了一道大口子,身后的骑士如同小锤,一点一点把口子扩大。 一晃眼就到了迎上来的赤阕面前,随手一拍击来的矛杆,气力之大,把赤阕打的一个趔趄,反手一刀砍去,之前打的张林毫无还手之力的日律部王帐亲卫统领就这样被砍下半边脖颈,剩下些肉皮挂在胸前。 身后的成廉高声问道:“屯长,要人头吗?” 吕布身处敌阵,看不出多紧张,伸手夺过一名亲卫手上的短矛,拉得其一个翻滚的吕布如同在逛自家后花园一般,随意的回道。 “这种无名小卒,不要也罢!” 话落,随手把短刀送进路过的一个亲卫胸口,短刀如同一支利箭,径直刺透其胸口的铁札甲叶。 吕布把手收回,双手舞起短矛,把其当成长槊来用,一路上的亲卫挨着就残,碰着就死。 身后的骑士呼啸而过,把那些吕布漏掉的亲卫杀了个干净,恍惚间,前头却是一片营帐。 原来,吕布带着这几十骑径直杀穿了叱干部的前阵。 王苍暗自点头,不愧是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 “陈宽,带一曲人去前阵替下慕容光。” “唯!” 陈宽知道,时候到了,在中军点了两百来人,急匆匆的往前阵那边赶去。 立马观战的伊力奇脸上的喜悦随着赤阕被阵斩,直接变得死灰一片,口中喃喃自语道。 “赤阕是姐夫借给我的,死了?死了!这下该怎么办啊...” 叱干卓见自家部众死伤惨重,伊力奇又是这般模样,有心想让伊力奇的部众顶上一顶,开口蛊惑道。 “兄长,我这些部众都是些没用的,让你帐下的勇士杀上前去,定然大破汉人。” 伊力奇没理会,但话倒是听进去了,口中的喃喃自语变成了:“赤阕都死了,我帐下这些废物能做什么...” 叱干卓耐着性子,继续劝道:“我部那些废物战了许久也起什么作用,不如换兄长帐下的勇士试试。” 伊力奇喃喃自语道:“试试,试试,试试...” 叱干卓见状,笑眯眯的冲着边上的伊力部长老、小帅发号施令道。 “还不快去!” 那些被叫到的长老、小帅在后边,没有骑在马上,加上火光暗沉,故而没看到王苍这边的激烈抵抗。 只是对吕布所率的那支骑兵敬畏些,但现在已经走了,自然不放在心上,抓起兵器就去招呼部众去了。 吕布这边带着众人,绕了个圈子,又返回到了后阵,清点了下人数,发现去了几十骑,只跟回来了一半。 但他跟这些人不熟,自顾的翻身下马坐到一边修养气力去了。 前阵这边,张林身前还有三四个亲卫围着,看见吕布在阵中勇猛的身姿,有心想上前去拼杀,但卡在右边箭头的短矛让其寸步难动。 依托着高良的死命抵挡,张林也是个狠人,从那矛杆的缺口处斫断木杆,但矛头还留在体内不敢胡乱拔出。 二人且战且退,但又一直被身后的慕容部士卒挤着,一时间,前前后后的挪歩反而越走越前。 陈宽带着那一曲士卒很快就到了慕容光身边,听到王苍让自己带兵撤到身后休息一阵,心中的那股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 虽然自己没有上前厮杀,但我指挥也很累,慕容光如是安慰自己道。 连番的厮杀让慕容部的部众身心俱疲,虽然大多是出工不出力,但在叱干部的倾辄下,也是被激起几分火气,大家都是自己人,打着玩不好吗? 只是叱干部有叱干卓这个头人在身后监督着,敢出工不出力,那回到聚落中就等着被清算吧,所以人人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来。 虽然那十几个汉人很悍勇,但我不去你那边不就完事儿了吗? 陈宽带来的这二百来人不仅有提刀举盾的,还有几十人是拿着弓箭的。 战斗到这种人挤人的地步,随便丢个石头都能砸到三两个人,双方的弓箭手都是抛射,闷头射箭就对了,也不管杀伤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陈宽这次没有跟着冲到前阵,而是举起一副相对来说精致些的长梢角弓,这是从慕容光帐中借来的,被王苍用于此处。 这把长稍角弓应该是匈奴人制成的,为了用作于骑马射猎所用,中间的握手处是直把,上端比下端长些,弓稍微微弯曲,弓身上还上了猩红的朱漆,用黑漆绘有精致的图案。 只不过在王苍和陈宽看来,这制弓的技艺倒是不错,但上面的图案和村中稚童的涂鸦倒是差不多。 陈宽沾了点唾沫,简单测了下风向,但射术一般的他哪有这种技艺,不过是在附庸风雅罢了。 为了故作遮掩,陈宽还招呼身边的几十个弓手一齐射箭,漆黑的夜色中,羽箭如同收割性命的死神一般,射向了阵中。 陈宽这支的尾羽被薅过,杆子光秃秃的,在一众箭矢中比较显眼。 第一支没中。 第二支也没中。 陈宽不由得有些急了,估算好距离,射出了手中的第三支光杆的羽箭。 前头的慕容部士卒被换了下去,现在上阵的是张林原来统带的的汉人奴隶,其中那些和张林相熟些的,纷纷簇拥在张林身边,把他围在垓心,让经历过一番死战的张林心安了不少。 望着漫天的羽箭,其中一个和张林相熟的还出声调笑道。 “这些不长眼的,万一射到咱们怎么办?” 张林被这些奴隶奉为首领,自然不能在手下面前落了面子,虽然赤阕的那杆短矛的矛头还卡在自己肩膀里,但还是强自振作道。 “哪个敢?到时候乃公扒了他的皮!我看哪个不长眼的...额。” 就在此时,一支箭羽被薅掉的光杆铁箭以一种诡异的弧度,直直的朝着朝着张林的头顶落下。 刚还笑嘻嘻的开玩笑的张林根本没察觉到,而且是在这种嘈杂的战场上,前方隐约的火光的映照下,铁箭从张林的左边肩膀处射入,径直刺入胸骨,就差分毫就能划破心脏。 但此时的张林不过是强弩之末,浑身失血过多,重伤垂死,这一箭如此之巧妙,直接射入胸骨,没划破心脏,但刺进了其不断呼吸的肺中。 身前调笑的奴隶还在开着玩笑,只有身后的几名奴隶发现了,但声音到了喉间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扼住,腥臭的口张的大大的,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张林觉得浑身发冷,身子慢慢没有了力气,双脚软绵绵的,身子被短矛带着往前倒去,那锋利的枪头借着重力,缓缓探出头来。 等到护在身前的高良转头望来,矛头已经探出小半,张林的身子倚着断裂的矛杆,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一根箭矢自上而下的插了胸膛。 张林有些累了,最后想到的却是。 生不逢时! 射术过人的高良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支箭矢绝对不是自前边的鲜卑人那边射过来的,而且箭矢的尾羽还被拔掉。 但当他想往后望去,却想起了后面还有乞伏罂带领的执法队,心中一凛。 只能侧着身子,偏头往后探了一眼。 但陈宽早就丢下那精致的长稍角弓,提着一把马刀就往前冲。 高良视野的尽头,立马横刀的那个姓王的塞尉面带微笑的看着前方,一个比塞尉身材还要高大魁梧些的汉子站在其身旁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而其他簇拥着张林的奴隶们终于发觉到了异常,转头看来,顿时个个双眼冒火,盯着前头新换防的伊力部士卒如同见到杀父之仇的敌人一般。 “张君怎的就死了?” “定是那胡狗射的流矢。” “杀!为张君报仇。” 周围不明所以的奴隶们被鼓动着,纷纷快步上前举起手中的兵器就往伊力部士卒身上劈砍而去。 高良纵然满心疑虑,但此刻只能被裹挟着往前冲杀而去,只留下张林那被撑起的残躯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王苍碍于遮挡,看不清前头的情况,但前阵士卒的暴起和陈宽丢弓提刀的样子却是看到了。 不易察觉的微微点了点头,摸着下方的短须心想:接下来该到收尾的时候了。 “元隆,麻烦你再去一趟后阵,知会大兄,战机已至,两刻钟后尽起骑军。 ”该擒王了。” “唯!” 高宝应完后直接大步离去,自发去后阵找吕布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残月逐渐向西移动,时间差不多来到了三四更天的样子。 碍于张林的死,簇拥着张林的那些奴隶们凭着一股血勇,面对刀兵毫不畏惧,哪怕是死也要砍一刀到敌人身上。 不断有双方的士卒死去,但又不断有双方的士卒继续往前冲杀,但阵线却是缓缓前移。 王苍刚想招呼身边最后剩下的三四百不到的士卒替换下前头的陈宽那曲人,但相熟的一个都没有,认识时间最长的是黑牛那两傻儿子。 这时,身边无人的坏处就体现出来了,王苍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人手来统带这股士卒。 刚好从后阵归来的高宝走到王苍,王苍吐出一口浊气,冲着身边的士卒喊道。 “上前,为张君报仇!” 这些在中军休息的奴隶才知道张林已死,但这是几个聚落里的奴隶,又不全是张林相熟的。 有些相熟的,应该是受过张林的恩惠,脸上怒愤填膺的神情遮掩不住,当即提刀就往前冲。 高宝人高马大,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弹压。 “临战有进无退,不要回头。” “为张君报仇!” 后阵处,吕布看向空地上已经休息许久的骑兵,简单的说了一句。 “上马。” “遵命!” 早就休息已久的骑士们纷纷翻身上马,虽然看不到前阵中的情况,但是那些跟随吕布穿阵而出的骑兵们可是身临其境,一个个讲述着自己多么多么勇猛,但看向吕布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弱者崇拜强者的仰慕之色。 这次因为投入的骑兵较多,吕布没有选择一路而出,而是两路出击,互相穿透敌阵后,再调整队形径直杀向伊力奇的中军。 右边那路还是吕布自带,而左边那路则是交给了成廉和侯成。 作为正史和演义中吕布手下的勇将,这二人如今虽然出道不久,但打打鲜卑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吕布骑着战马缓缓在列阵而立的骑兵阵前来回走了一圈,扬起手中缴获而来的短矛,大声喊道。 “出发,破敌。” “遵命。” 三百骑军分成两队,分别跟随着吕布、成廉和候成在营帐中绕了个大圈,缓缓提起马速,待到战马已经是奔歩的样子,速度提至最高。 低沉如鼓点般的蹄响传至伊力部士卒的耳中时,在前者如丧考妣的眼神中,两队骑兵直接从侧面冲进了阵型散乱的的鲜卑前阵中。 正面刚接手的高宝带领着众多休息已久的生力军,随着骑军的攻势奋勇向前。 王苍这个时候见优势大显,手中的马刀指向远处,大声喊道。 “凡取叱干卓首级者,赏百金!” “凡取伊力奇首级者,赏千金!” “先入敌中军者,赏十金!” 悬赏的声音在一个个士卒的逐声传递下,慢慢传遍全军。 本来陈宽带领的二百余奴隶杀到现在,能战的也就剩下百余,经过长时间的拼杀,个个手软脚软,但听到王苍这话,又一个个的闷头就往前冲,好似有用不完的气力一般。 至于早就退下来的慕容光和慕容部的部众听到悬赏,也一个个默不作声,生怕被其他人抢走这个悬赏。 王苍本来的悬赏是叱干卓和伊力奇的首级,别看悬赏提的很高,但是能做到的却是不多,就算是摸到近前,也不容易。 反观中军营帐不过就在眼前,只要打穿前阵并且活下来就可以了,所以大多数人心中一盘算,聊天吹牛也没意思了,埋头就往前冲。 “兄长,振作起来啊。” 叱干卓拼命摇动着伊力奇,但后者神色呆滞,木讷的喃喃自语。 “败了,败了...” 第49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前阵中,吕布和成廉、侯成的近三百骑兵本就休养了许久,如今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 只见两队骑兵在阵中纵横驰骋,把前阵的伊力部士卒杀了个对穿,吕布手中的短矛之下,没有一个鲜卑士卒敢正面轻撄其锋。 而高宝、陈宽则带着诸多奴隶和慕容部士卒奋力击杀面前的鲜卑士卒。 陈宽稳健,高宝猛鹜,慕容光和乞伏罂等鲜奸不甘人后,杀起“自己人”来也颇为卖力。 叱干卓看了眼身前节节败退的战场,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神色略带阴沉,打马到刚从前阵中撤下来的部众身前,毅然拔出佩刀大声鼓舞道。 “对面的这些汉人不过是一群虫子,我们士卒比对面还多两倍,还能拿得动刀的都给我起来。” “把这些虫子杀的一干二净!” 是啊,对面这些汉人不过是平时任自己打骂的奴隶罢了,现在竟然敢骑在他们头上。 还有天理吗?还有尊卑吗? 叱干部的部众受此激励,一个个和打了鸡血一般,口中齐呼道。 “遵命。” 张林的死亡就像一针催化剂,奴隶们奋力死战了大个时辰,地面上的尸体垒了一层又一层,滚烫的热血逐渐冷却,在地上化成一个个冰坑,又被后面掉落在地的残肢断臂所覆盖。 本就优势初显的阵线被硬生生的向前推进了百余歩,直到叱干部的几百士卒作为预备队赶来才稍稍止住其攻势。 立于阵后观察战局的王苍身边虽然无人可用,不过黑牛倒是在边上,见冲势被阻,王苍招呼了一声,自骑着战马也跟着冲向阵中。 黑牛踢了两个儿子一脚,督促二人跟上,就赶忙冲到王苍马边紧紧的护着,那警惕的神色,好似护着什么自家父母似得。 在阵前拼死鏖战的诸多士卒见王苍都亲自上阵了,更是卖力拼杀,这般激烈的冲势,把前来支援的叱干部士卒都打的有些懵了。 印象中,这些人都是些虫子,平日里任自己呼喝不敢作声,只能默默忍受屈辱,连妻女被自己借去用几天都只会在矮帐里默默流泪。 还在搏杀的叱干部士卒看着眼前的这些奴隶眼中散发出那股猩红的目光和狰狞的神色,心中那股高傲被抛之脑后,忽然感到有些惧怕了,不知是哪个士卒第一个丢下兵器往后逃去。 渐渐的,有士卒发现那逃兵的行为,纷纷跟着逃命。 叱干卓策马上前连连砍翻了好几个逃兵,但也无济于事,在漆黑的夜色下,丢下兵器的鲜卑士卒对生命的渴望终于压过对自家头人的恐惧,像一群野狗般四处乱窜。 而伊力奇终于清醒过来,静静的一言不发,忽然,手中马缰一拉,自顾的逃命去了。 叱干卓见状,脸上神色暴怒,自家这个大兄怎的这般愚蠢。 这是在打仗,不是儿戏啊!主将都逃了,那底下的士卒该怎么办? 头人走了,其他长老和小帅自然不会多待,一个个赶紧冲到马圈边上抢了匹马就跟着跑。 无奈之下,叱干卓恨恨的看了眼战场,拍马跟在众人屁股后面跟着逃跑。 战场上的寒风愈发清冷,王苍在阵中杀的尽兴,溃兵们两条腿自然不如他四条腿跑得快,手中马刀用力一带,又是一个辫发人头落地。 鏖战到现在,双方士卒已经疲惫不堪,胜负已然分明。 立马横刀于战场上,望了眼远处的火光,那几个衣着华美,骑在马上的身影已然不见踪迹,张口大喊道。 “头人跑了!” “头人跑了!” 还在阵中杀敌的吕布、高宝听到王苍的呼喝,也纷纷举刀大吼。 “头人跑了!” 此时,那些还在拼死抵抗的零星鲜卑士卒这下彻底没了斗志。 有机灵些的,干脆把兵器一丢后蹲在地上,任由那些杀到眼红的奴隶们围在身边。还有些肝胆俱丧,闷头就往后钻。 远方的天空终于微微泛晴,身边士卒的脸依稀可见,一个个满脸血污,精神疲惫,但神色中透出的却是喜悦之色。 吕布拍马来到王苍身边问道:“贤弟,我们赢了。” 王苍一夜没睡,但精神头很好,脸上含笑回道:“赢了。” 这时,高宝、陈宽也提着刀来到王苍身边,单膝跪地喊道:“塞尉,让我再带人衔尾追杀一阵吧,保证把来伊力奇的人头带来。” 其中陈宽过来时,还隐晦的朝着王苍眨了眨眼,王苍心中了然,但口中却开口调笑道。 “好,到时候擒住了伊力奇,分你俩个队率当当也不无不可。” “遵命。” 这时,王苍又想到了些什么,吊了两句书袋:“正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哦,贤弟好文采,不愧是世家子弟,这七言张口就成。” “贤弟,此七言可有下文?” 王苍摸了摸鼻翼,这还是前世上学时,被老师强迫背诵下来的教员的诗,到现在过去二三十年了,能记得的也就只有这两句了,没办法,只能随口敷衍道。 “哪有什么下文,不过是见到伊力奇仓皇逃窜时突然有感而发罢了。” 说完,赶紧对吕布吩咐道:“大兄,从你这分百余骑卒给元隆,陈宽,再说两句,伊力奇都要跑远了。” “嘿嘿,遵命。” 高宝、陈宽自去追杀伊力奇不说,王苍招呼慕容光、乞伏罂收拢士卒,吕布、成廉等勇将则在营地内清理残兵,并清理营中可用之物。 远处的红日微微冒出头来,王苍寻了处高些的杂物,一屁股坐在上面,看着下方清理战场的士卒,黑牛则寸步不离的守在王苍身边。 直到红日高挂,高宝、陈宽领着百余骑兵满载而归,一个个辩发人头被挂在马鞍两边,鲜卑人就是这点好,辩发又细又长,正好适合打结。 随着马蹄踏动间,点点污血从那些人头的脖腔中洒落,其中一匹马上没人骑乘,但却拴着一个辫发的胡人,王苍会意,不由得开心的笑了出来。 看来此战虽然既惊又险,但最后还是毕其功于一役了。 随着众人来到王苍身前,已经有人认出了那胡人的身份,赫然是日律推演的小舅子伊力奇! 王苍不认识此人身份,向下边侍立的黑牛问道。 “黑牛,这胡狗是什么身份?” 黑牛听到胡狗二字不以为然,红光满面的和王苍解释道。 “这就是此次领兵三千的先锋大将,伊力部头人伊力奇,而且还是日律推演这老狗的大阏氏的胞弟。” 王苍惊的站起身来,这是又抓住大鱼了,上次是日律推演的小儿子,这次是其小舅子,当即看向高宝、陈宽笑道。 “元隆、陈宽,你俩这是立了个好大的功劳啊。” 不过意料之中的擒获却不是二人做的,一众下跪拜倒的骑兵中,刘破奴、魏续脸上挂着傲然的笑容,虽然我们没参与战事,但这可是首功啊,如何能让人不喜? 原来,准备在营中制造些骚乱的刘破奴、魏续二人见两边已经打了起来,再放火作用已然不大,索性带着那二十余义从埋伏在伊力奇身后。 没想到,这一等,还真等到了大鱼。 神神叨叨的伊力奇一人单马就往营外冲,身边也没有个随从,不过从其衣着上能看出,这应该是个有地位的。 刘破奴、魏续两边合力,擒住个伊力奇还不是手到擒来。 几人刚冲了出来,伊力奇也不管不顾,只是一边闷头念叨着些什么,一边连连拍马狼狈奔逃。 还没等围追堵截,伊力奇马快,径直冲出包围,好在刘破奴有急智,从腰间甩出一卷套马索,把伊力奇套落马下。 至于伊力奇身后的那些长老、小帅们就没办法了,这些人还是有些鸡贼,出来时还晓得裹挟住溃兵,一窝蜂般涌了过来。 二人见人数众多,索性放其过去,直到遇到了来追杀溃兵的高宝等人。 王苍听罢,有些感慨,果然是:铁打的头人,流水的长老啊。 不过,此战能胜已是不易,能锦上添花自然最好。 此战清点了一下伤亡,慕容部几百部众死的就剩下了百余人,而且还是人人带伤,张林的那些汉人奴隶多些,大概还能剩下个三百来人。 至于俘虏的伊力部和叱干部倒是部众人数不少,简单过了一眼,也能有个四五百人,不过脸上大多鼻青脸肿,想来被俘虏后应该是被打过一顿。 直到一道哭喊声打破了众人的喜悦,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奴隶抱着一具浑身伤痕累累的尸体,不住的痛哭。 此时光线大好,王苍打眼看去,原来是张林手下那个膂力过人,善射的亲信正哀声痛哭。 王苍心想,这个时候能不能收服剩下的这几百奴隶就看现在了。 当即起身走了过去,一众拜倒在地的骑兵纷纷让开道路,王苍蹲在高良身前问道。 “我记得你叫孟弼是吧?” “塞尉能记得我的字,是我的福气,我姓高名良,字孟弼。” “只是张君,只是张君先是力战伊力奇的亲卫统领赤阕,被其击的身负重伤,又带伤殊死搏斗,最后在阵中不幸被流矢射中,当场死于阵中。” 王苍心中自是了然,张林也是个有用的,但此人颇有手段,如果不除,其他奴隶难以为己用。 想了些伤心的往事,脸上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哀痛,几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孟弼,张君英年早逝,不幸丧命于胡狗之手,其可有家人。” “张君和我同州,都是幽州人,不过其家在代郡郡治高柳县,家中仅有一妹,听张君说在幼时卖与中山甄家为婢,不知现在下落如何。” 又是中山甄家? 难怪当时招降此人时,张林听到甄太守二字,此人便答应了下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这里。 王苍亲切的拍了拍高良的手,温声道:“孟弼切勿多虑,张君之妹,待到战后,我托一人从甄家赎来,以后一应吃穿用度,由我来照拂。” “塞尉之恩,孟弼没齿难忘!此生愿为塞尉驱使。” 王苍起身将扶起高良,亲切的握着他的手看向周边的众人大声说道。 “此战,如有相熟的,知道家中姓名根底的,如有老父、妻女,都可以告知于本尉,其家人由本尉来抚养。” 围观的鲜卑人大多听不懂汉话,但那些奴隶却个个热泪盈眶,皆拜倒于地,口中大呼。 “塞尉大恩,吾等没齿难忘,塞尉待吾等如稚儿,吾等愿为塞尉效死!” 王苍不顾地上的血污,也面朝众人拜倒下去,口中悲呼道。 “如能使张君,如使大牛等战死的诸位壮士死而复生,吾待之如兄又如何?” “塞尉以恩交我,敢不为大人效死?” “张君已逝,塞尉还请节哀。” 王苍站起身来,也不看衣襟和身上沾染的的血污和肉泥,走到众人身前将其一一扶起,见是年轻些的,就拍拍其肩膀,大声勉励几句,见是年老些的,就亲切的握着后者的手,无一不温言劝慰一番。 两汉好义,特别是这些奴隶大多是古晋地或燕代之人,大多好慷慨悲歌之士之说。 这一番折节下士的举动,虽然耗费了些许时间,但这三百余活下来的奴隶个个眼中含泪,被王苍的举动感染。 黑牛立于王苍身后,脸上那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毫不遮掩,微微昂起下巴,看来,这主人我是跟对了。 陈宽则是憨憨的笑着,也不说话。 吕布百无聊赖的有些昏昏欲睡,看不懂自家贤弟与这些奴隶有什么好聊的,现在该回去了,再不走,鲜卑人就该来了。 忽然,王苍想到什么,在人群中找了一番,看到了众人身后的刘破奴,招呼道。 “破奴,快去芒干水看看,招呼那边的老卒切勿凿冰,吾等生路就在那儿了。” “唯。” 刘破奴随手从旁边牵了匹马,自发打马向着城墙边赶去。 王苍转身走上一辆高轮大车上,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众人喊道:“启程,归塞!” “我们,回家!” “遵命!” “唯!” 番外:关于杜夫人的一些猜想 本章属于一些本人的猜想,作家说写不下...如有历史系大神,请多多指点。 不喜看这些的,可以跳过,直接到正文阶段。 前文中何太后和宋皇后的剧情相对来说,保真。 关于杜氏的名,历史资料中暂缺,当今无从得知,只能希冀考古方面有所突破。 但其生卒年可以大概推测出来,其第一任丈夫是秦宜禄。 192年秦宜禄随吕布等人诛杀董卓,说明其应该走进了吕布的核心圈子。 结合丁原在中平五年,也就是188年出任并州刺史、骑都尉来看,吕布是188年才做的丁原主簿。 说明吕布和秦宜禄在188年之前就有交集。 虽然吕布和秦宜禄是州里人,但一个是五原郡,一个是云中郡,当时的人视郡为国,视太守为君。 这个是汉朝独特的两重君主制,这个不细说。 一般大多数人都不会出郡国,所以前文安排吕布到武泉塞不显突兀。 但给吕布和秦宜禄的官职偏高。 因《三国志》的作者陈寿比《后汉纪》的袁宏更接近汉末时期。 三国志给吕布的说法是188年任州刺史的百石主簿。 后汉纪给吕布的说法是部曲司马。 司马这个官职有上有下。 佐军司马只有百石,平时只能跟随主将,没有独立的自主权。 而别部司马却是比千石,能够有独立的指挥和作战权,能够都另一部军马。 还有军司马,也是比千石。军司马通常作为将军或者校尉手下的二号人物。只要主将不在,军中事宜一般都由军司马来负责。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基本上都是心腹,宗亲。 文中采用《三国志》的说法。 原文是:以骁勇给并州...以布为主簿,大为亲待。 故而有所猜测,吕布可能是既担任主簿,手下又领有一部兵马,并且还有一部分义从跟随。 详细可参考朱儁在光和元年,也就是公元178年任交州刺史平叛时,在家中募义从两千人。 加上丁原除了并州刺史外,还担任着比两千石的骑都尉。 骑都尉这个官职隶属于光禄勋,属于是不定员的官职。 《后汉书*百官志》:无员,本监羽林骑。 注引汉官,也就是《汉官仪》:骑都尉曰一十人。 也就是说骑都尉这个职位无实权,主要起的是监察作用。 最多可以任命十人为骑都尉,属于是荣誉职衔,许多汉末三国知名人物都曾担任过这个职位,比如说曹操。 因丁原本人出任并州刺史去了,所以吕布极大可能不是军司马,因为无官方给出的官职授予记录。 可能是丁原单方面授予的百石佐军司马,官方官职应该是有秩百石主簿。 话题有些扯远了。 随着秦宜禄跟随吕布进洛阳,也就是189年刘宏(汉灵帝)死后,丁原受到何进的征召,吕布也跟随着去了洛阳。 再结合建安三年,也就是公元198年,冬十月,吕布派秦宜禄向袁术求援。后城破,杜氏被曹操收入后宫。 杜氏和秦宜禄之子秦朗和何进之孙何晏共同作为养子被曹操养在曹府。 结合这二人的年龄和生平来看。 秦朗未在曹丕执政时期任官(220-227年之间),但起码在220年前应该已经达到了可以任官的年龄。 一般来说,二十岁弱冠之后任官出仕,也有很多像张辽这种的,十几岁作为郡吏在郡中学习吏治的。 按照此来推测,220年秦朗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在20岁以上。 加上曹叡喜欢叫秦朗的小名叫阿苏,说明他们年岁相差不会特别大。 曹叡204年出生,应该不会比秦朗小十岁以上。 故而秦朗应该是秦宜禄和杜氏193年之后生下的小孩。 以汉代的结婚生育年龄来看,13.14岁出嫁的比比皆是。 但肯定不会到了年龄就结婚后马上就有小孩,毕竟还有十月怀胎。等到生完小孩大概就14.15.16岁的样子。 加上汉代的算赋中,编户齐民中的女子如果十五岁还未出嫁,就要征收五倍的算赋,也就是五倍的人头税。 因为自188年随吕布出云中后,基本上秦宜禄应该是很少回家。 189年随丁原吕布入洛,后随吕布投靠董卓。 190年群雄讨董,袁绍等诸侯屯河内,遏制住了北上的道路。在想前往云中只能过函谷关进弘农郡陕县过茅津到河东郡,但以当时的情况,袁绍等诸侯不会不布防黄河上的重要渡口。 再则只能过潼关进关中,走蒲坂津渡口,但一样是通往河东郡,情况如同上文。 这些是离云中最近的路都被封锁,那只能绕道走左冯诩、右扶风、安定郡这些地方绕道北上并州。此去相当于把黄土高原转了个遍,路程多达几千里,就算有马,但也有些不现实。 而且其中很多地方羌人、南匈奴人杂居,人还不能去少了。 加上秦宜禄为吕布部曲,两边势力对峙期间,想回家探亲、接家眷这种事情应该是不可能的。 至于成婚应该是在188年之前,那说明188年之前杜氏应该最少都有14岁。 或者在吕布投河内太守张杨期间,张杨也是云中郡人。 云中郡人丁稀少,以几人的情况来看,之前必然极熟,不然吕布不会去投。 但杜氏这种让汉末三国第一枭雄、第一忠义都看得上的绝世美女,张杨会不收为己用吗? 就算是转送给吕布,也不可能会送给秦宜禄,难道他还有什么情结不成? 所以基本上这个猜想大体符合资料,188年之前秦、杜应该就已经成婚或者有亲约。 然后是198年,曹操和关羽都看上了杜氏。 关羽更早些,应该是在195年吕布投刘备和和196年吕布夺下邳时就已经和吕布的部将秦宜禄所识。 加上那个时候两个又是州党,也就是老乡。 平日私下里应该会有所交集,招呼老乡到自家饮酒摆宴作乐,拜访期间见过杜氏这个应该是能肯定的。 有汉的时候正妻地位极高,不像后世的三从四德那般。就如同何艳何皇后一般,赤绂玉绂玺,品秩上等同于国王。 州党乡党饮宴,必然是会出来见礼的。 那个时候杜氏才刚二十出头,正是一个女子最美的年龄。 本人猜想,可能关羽那个时候就看上杜氏了。 所以在198年才会对杜氏念念不忘,甚至多次对曹操请愿。 只可惜,曹操正好喜欢这个。 让关羽所念得空。 综上所述,当时的杜氏到了198年应该不会低于24岁。 结合文中180年冬闰月的时间线来看,杜氏应该不会低于7岁。加上虚岁应该是八岁了。 番外:王安与柳苹 汉延熹五年(公元162年)七月十日辰时。 前套平原,云中郡治云中县的上空,前一刻还晴空万里,霎那间大风席卷在草原上,伴随大颗大颗的雨滴和隐约的雷鸣中,有一道神光射入城中。 西门里王氏院内,柳氏斜卧在榻上,腹部明显隆起,睡梦中隐约见一背生双翼的斑斓巨虎昂首迈步进入前院,施施然走入堂屋,低头看着柳氏肚腹,绕榻而行三圈,刹那间,一道电闪过后,有一神人现身前院,张手举弓欲射,只听“轰隆隆”一声雷鸣过后,柳氏骤然惊醒,只觉腹中传出阵痛,急唤堂外侍婢近前。 婢女慌乱的跑了出来,焦急地对着王安喊道:“夫人羊水破了,家主,夫人快要生了。” 院中纳凉的王安从榻上跳了下来,带翻了面前的案几,“赵伯快去请接生婆。”说罢光着脚就往屋内冲,身旁的婢女捡起丝履亦快步跟进屋内。 随侍的众人一时间也人忙手乱,路过院角时惊起鸡埘内一阵骚动,马厩里的几匹健马望着堂屋也不安的踏动着双蹄。 少顷,“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震天的哭喊打破院内沉寂等待的气氛,前时还风紧雨急的天象渐渐停息,隐约泛晴中一缕微光照入屋内。 接生婆拿细布包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缓步走出,“恭喜家主,夫人平安诞下公子,这段时间需要多多滋补,好生静养一阵子”。怀中稚儿的也不哭闹,一双灵动的大眼在悄悄左右顾盼着。 院内踱步的王安脸上由忧转喜,伸手从接生婆怀中接过稚儿,快步走进屋内。 看着及笄不过两三年的柳氏卧在榻上,汗水浸透了鬓角的发丝,几次想起身时带动了下身的剧痛,眉目微蹙,只能作罢,对着自己勉强打起了一丝笑意。王安落下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低头看着怀中稚儿叹息道:“辛苦夫人了,此孽子,真是把你母好生折腾了一番。” 随即转头对堂中等候的赵伯说:“赵伯,去西市上沽两坛酒,再牵条狗回来,叫厨房杀两只羊。今日飨宴,家中仆从赏钱百,缣一匹。” 刺耳的说话声和呼喊让静静打量周边的王苍愈发烦躁,听着一些奇怪的腔调,脑海中有些混沌。 我这是在哪,面前这个高冠博带的大胡子是谁? 我不过是上班看了会儿老三国视频眯了一下,这就穿越了? 屋内,王安一手抱着怀里的稚儿,一手兴奋的握着柳氏的手说道:“我这一脉王氏庶支从光武年间因度田之故从祁县徙往云中至今已百余年,一直人丁不兴,到我这一代终于也是后继有人了。” 柳氏经过刚刚分娩的疼痛有些昏昏入睡,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侧头看向身旁的王安问道:“夫君,该给稚子起什么名好。” 王安脑海里随即回忆起初见柳氏时的画面。 前岁回祁县老家拜访族中长辈时,行至县郊,只觉风景颇为秀丽,岸边杨柳刚刚发出新芽,河水旁摇曳的芦苇丛中隐约传出歌声。 王安打马上前,眼帘中慢慢出现一道婀娜的人影,手上端着刚刚浣洗的衣物,发丝带汗,面若芙蓉,峨眉臻首,好一娇俏的女子。 哼着诗歌的柳氏看着岸上有人微微一惊,眼神略带羞涩,左右顾盼了一眼,发现四野再无他人,稍稍松了一口气,瞪了一眼陌生的男子,羞恼地跺了跺脚,快步往近处的里聚小跑而去。 骑在马上的王安远远地看着少女玲珑的身影快速拐进里门,颇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打马跟上了前面的车队,那一抹倩影竟让年轻人心中泛起了些许波澜。 不久,行至城外十里亭舍前,一高冠博带,宽服大袖的青年儒士带着几个同样打扮的年轻士子恭谨地侍立在道旁,远处望去个个如同神仙中人一般。 王允远远地看见车架,起身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衣物迎了上来,下拜说道:“子师拜见族父。” 王安和其他族兄弟也早就看到王允,皆下马牵马步行,王谦端坐在车上,精神矍铄,长须打理的整整齐齐,衣袍略显褪色但打理的干净整洁,目带欣赏地看着王允说道:“子师,且上车来。” 王安与其他族兄弟对王允做揖下拜说道:“见过族兄,请兄登车。” 王允也不推辞,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物,对着车后的众人点头一笑,大步上了轺车后,正直的跪坐在王谦对面。 车队在笔直宽阔的官道上徐徐而行,道旁高大的树木枝叶翠绿,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路边野花已然盛开。农夫、田奴在田间往来耕作,妇女箪食壶浆立于官道旁高大的行道树荫下,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或骑着竹马、或手拿枯枝在地里田间往来嬉戏。 王谦与王允坐而论道,王安随侍在车旁,边走边听,时而发出争论,时而相对大笑,在这慢慢滚动的车轴和时光中,车队晃晃悠悠进入了城中。 真可谓: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云中王氏乃是祁县王氏庶支,祁县王氏和晋阳王氏百余年前同属于太原王氏,后分为两支,皆为郡望,两家又共尊两汉之际隐士王霸为祖,云中王氏先祖本为祁县王氏庶子,在百余年前因夺田被光武帝徙往边郡,在云中郡安家落户。 在拜访完族长及诸位长辈后,王安找到身为郡府主簿的族兄王允帮忙寻访那日的女子,王允手掂胡须笑着说道:“子固且宽下心来,大兄此时在弘农为二千石,现今族中小辈里我是辈分最大之人,此事交由兄来给你操办便是了。” 不消几日已知为何家女,城外西乡阳亭柳里里正嫡女也。 之后便是纳采,闻名,纳征,请期,亲迎...等诸项礼仪,王允专门和郡府告了个假,帮王安前前后后操持着,这番举动,让身为庶支子弟的王安大为感激,深深地感受到了宗族和血脉间的联系。 云中太远,就临时借用族中的场地,王允家比较大,是个四进的院子,用来办礼绰绰有余,于是就借用了王允家中的前院来招待宾客。 合卺礼上,自那日起王安就再未见过柳氏,看着身前朝思暮想的人儿站到身前,王安手足无措的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苹儿,那日河边,我就认定了,你就是我的伊人啊。” 新婚之日,头上披着红纱罗,耳戴明月铛,口含丹朱,身着黑红相间的绣纹夹裙,足穿蹑丝履的柳氏红着双颊,低声蚊嘤道:“夫君亦是。” 却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王安仔细缅怀了一番说道:“既然如此,我儿那就叫王苍吧。”拿手抹去眼角的泪,目带柔光看着柳氏。 柳氏听罢,莞尔一笑后便歪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名字都一模一样,这就是错位时空吗?云中,不会穿越到汉朝了吧,是汉武帝时期,还是东汉,希望不要是另一个穿越者王莽那个时候。” 王苍被抱在怀里不住地窃窃私语,但在王安看来,自己的稚儿一直吧嗒吧嗒嘴,不时有泡泡从口中吐出然后破裂,王安忍不住发出一阵大笑,惹得王苍大为恼火,嘴里又开始咿呀咿呀大哭起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大胡子安抚自己,又是哄又是逗的,王苍忍不住由泪转喜,笑出声来。 番外:正旦日 汉延熹八年(公元165年),正旦日*。 天还未亮,四岁*的王苍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被一双带着厚重老茧的纤手一阵揉捏,不时听到大婢侨儿嘴里发出一阵‘嘿嘿’的笑声。 侨儿是南匈奴人和汉人所生下的混血,既兼顾了汉人的柔美,又糅杂了匈奴人的身量,侨儿善马,骑在马上颇有点飒爽的味道。 云中城外五十来里就是南匈奴人的草场,自前呼韩邪单于把单于庭从云中郡内迁至西河郡美稷县后,南匈奴分为八部,呼衍骨都侯这一部就留在了云中,承担起为汉朝戍卫边疆的任务,后因乱,单于庭又在30年前迁至离石,但其余几部众还留在各郡。 而家中重要的一项经济来源就是替祁县宗家在呼衍骨都侯的聚落里采买马匹,一匹上好的健马在边地不过五六千钱,但会以两三万钱的价格送往内地宗家,因王安感念王允帮忙纳妻的恩德,价格开得不算太高,所得利润并不多,而内地宗家再贩往至洛阳、中原等内地郡国获利,一匹健马甚至能卖到十万、二十万钱不止。 胡市角落里一处矮帐前,十来岁的侨儿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布鞭痕,赤脚跪在污秽肮脏的泥地上,神色萎靡,头上插着一根茅草,上书:作价一金*。却是被自家阿翁当成奴隶在贩卖。 这百年来整个东汉到周边的气候经常性的变换无常,有时四月仍有霜冻冰雹,八月的中原甚至能冻死人,连年的大水过后又是大旱,大旱过后又起蝗灾,訾算、口赋、田税却不减免,甚者一年多征至二三十次,民间更是有诗曰:狗吠何喧喧,有吏来在门。家贫无食者只能纷纷自卖为奴。 而那些不愿意卖身为奴的,在宗族也无法接济的情况下,只能去找子钱家借贷,又有胥吏的横征暴敛和经年累月的高额利息,最后往往是被逼的家破人亡,抛下世代耕种的几亩田地和几间破烂的屋舍,踏上了流亡的道路成为流民,大多在朝不保夕、饥寒交迫的窘境下,不断地走着,直到走不动了,就倒在路边成为一具枯骨,或是成为其他流民盘中美美的一顿肉食。 两汉奴隶里成年男性和美婢大概能卖到三四万钱,老者相对便宜些,几千钱即可,但多半无人问津。幼者需要赡养,差不多也要八九千钱,普通的婢女姿色不是特别出众的,基本上也可卖得那么一两万钱,就看有没有看对眼的。 不过如这般售价,在边郡的确是有些贵了。 柳氏站在矮帐面前望了许久,终究是见之不忍,就掏出钱把眼前奴隶买了下来,马匹采买完后,亲手拉起侨儿那满是皴裂、冻疮的双手,不顾后者眼神中的惊恐,径直登上了缁车。直接带到家中,一番梳洗打扮过后,发现竟颇有一番姿色,于是给其起名为侨儿,做为柳氏的贴身婢女来使唤,侨者,客居也。因为年纪相仿,在闺中也如同姐妹一般,吃穿用度时时赏赐,侨儿感念恩德,日常纺织牧马也愈发卖力,王安也颇为喜爱侨儿的带点野性的娇俏性子。 而在睡梦之中的王苍就只感觉到自己刚称霸了三国,在一众臣子敬畏的眼神中,慢慢登上了祭天的高台,即将践祚的时候,突然间地动山摇了起来,高台、火堆、臣子们都霎那间变得破碎不堪,整个脑袋有些天旋地转。又感觉半梦半醒之际好像有人在给自己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厚实衣物,浑身裹得似粽子一般,却是被勒醒了。紧紧绷绷的感觉让后世习惯冬天一件羽绒服加保暖内衣的自己大呼难受,来了三年还是有点没有习惯这种生活。 自有婢女从屋外端来热水,侨儿打湿毛巾给王苍仔细的擦了把脸,再简单润了润手后,拿细麻布仔细的擦净,捧到手心哈了哈气,探手揉乱王苍有些凌乱的碎发。半跪下来,掏出了一双底子厚实带绒毛的鹿皮小靴帮王苍穿上,起身抱起王苍就快步走出房门。 坑坑洼洼的圆月还高挂在天空上,远方的天际刚刚露出一抹白,刺骨的寒风把王苍最后一丝睡意带走。 堂屋中火盆烧的正旺,一进门暖烘烘的,柳氏衣容肃穆,上下打理的一丝不苟,需要祭祀的祭品在提前三天就交给侨儿带着婢女准备妥帖了,但柳氏还是仔细的再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终于放下心来,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家中大事亦如此。 天至大亮,王安也带着赵伯从外面回来,柳氏迎上前去,跪在王安身前给他整理衣袍。 “府君、县君拜谒完了吗,马上就要到祭祀的时间了。” 王安接过侨儿手中的稚儿,转头看了眼柳氏笑道:“拜谒完了,府君前些日子到郡中上任,征辟我为郡中户曹掾,主管民事,今日勉励了我几句,回来的倒是有些迟了,出发吧。” 参与祭祀的王氏子弟在里门口集合,见人都到了,在王谦的招呼下诸王出了里门。 云中王氏嫡出一直人丁不旺,王安父亲更是只有王安一个嫡子,所幸其他庶出支脉倒是在云中郡开枝散叶了不少,其中最大的就是族父王谦这一支,嫡子加庶子拢共六人,众人内里穿着厚厚的曲裾深衣,外着儒服,腰间束带,皆佩剑,足穿长靴,长靴内里衬着厚厚的皮毛,清一色的儒家士子打扮。 王谦坐车,其余子弟步行,作为城中的大姓,王氏出行自然惹得众人纷纷侧目,云中郡文风不盛,能治经的却是不多,王氏便是其中一家,王谦更是博通五经,最擅治《易》,辩经无有负绩,在沙陵城郊外的大湖边开有私学。 路旁的黔首大多神色恭敬,或多或少都受过王氏恩惠,不少青年都到过王氏私学中学习过五经,看见车队过去,碰到相熟的,还会主动招呼做揖问好,上过私学的,更是拜倒在地,目送王氏车队渐渐远去。 离城十几里地便是王氏祖坟,大概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地方不大,但提前有婢女过来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 王谦远远的下车,带着众多子弟步行来到祠堂前,随行而来的侨儿带着婢女从车上搬出案几、供品,王安和几位族兄弟接过,依照礼节,依次摆放好供品,取出祭文,作为家长,祭文自然是由王谦撰写,洋洋洒洒几百字写的情感悲呛,念及先人的筚路蓝缕,族中众多子弟不觉涕泗横流。 王谦念完后,众人齐齐拜倒,王苍也被放下,被拉着一起跪拜磕头,看着庄严肃穆的众人,空旷的四野,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思绪涌上心间,只得在心中感慨:“大抵也是回不去了,这里以后就是我未来的家啊。” 祭祀参与的人不多,上午还未过完便已经祭拜完毕,众人纷纷起身回返。 回到西门里,祭祀完后众人未走,都留在王安家中,自东汉后,正旦多了一个辩经的习俗,云中王氏族内长者仅剩王谦一人,余者多是小辈,在经义方面没有什么建树,由此辩经改为讲经。上首,王谦安坐席上,一手执经,一手抱着稚儿,族中子弟有不惑处,都会耐心为其答疑解惑,王苍被抱在怀里,也不哭闹,静静地不发一言,只是有些听不大懂。 听得听着头有些发晕,汉代八岁才上小学,一些古汉语的词汇听得不是太懂,只能靠猜,想了想,还是悄悄起身从席后小步小步地溜出堂内,王谦看到也不叫住,只是讲经的声音更大了些。 刚刚出门,就见到几个大一点的族兄站在檐下隐晦的招呼自己,王苍走到近前,准备看看几个小家伙想做什么。族兄王贺在身后摸索了一阵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节竹子递给自己,指了指院中的火盆,好一番手舞足蹈,王苍才明白这是叫自己不要说话,以免被堂中大人发现后引来责骂。 堂屋内讲经的王谦听到院外“噼啪噼啪”的声音也大概知道了几个孙儿在做什么,不禁摇头失笑。 院内,几个孺子还在围着火盆瞎崩,王苍在一旁先是觉得有点新颖,看久了又颇感无趣,还不如前世的烟花爆竹好看,烧竹子还容易炸到手,崩到身上还怪疼,几个族兄加起来说不定还没自己前世年纪大,随即起身拍拍身上的袄子小步小步的走到前院。 刚到前院院中,就看见侨儿指挥着一众婢女徒附们或是烧柴打水;或是把平时不舍得吃的公鸡吊死后用热水烫毛;还有几个年长些的婢女蹲在院内的暗沟边上清理着釜甑和餐具。 高丙也带了几个力大些的徒附,几人围着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年猪身上不断比划着,商量割哪几块好肉用来祭祖,哪些用来作为今夜宴席的肉食,而那些差点的部位就是众人今年为数不多能尝到的荤腥。 一时间,院中人声嘈杂,侨儿的催促声、婢女们的欢笑声、高丙几人对肉食的感慨声糅杂在一起,断断续续的传入王苍耳中,一种家的感觉逐渐涌上了心头,此刻,年味正浓。 院门处,赵伯指挥着刘二和白季在门上悬挂桃符,桃符即是由桃木制成的木板,左右各一片,左边上书:神荼,右边上书:郁垒。这两位在神话中都是上古大神,唐代以前的门神都是这两位,唐代之后才陆续换成另外两位。 王苍呆呆地抬头看着,这不就是以前学的诗里的内容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爆竹应该是刚刚玩的那个竹节,还挺有趣的。屠苏酒好像是唐代才出现的吧?桃符还是后世那个“桃符”,只是门神换了,桃符的形象从木板换成了更便利的画像,外在改了,但内里的骨架还在。两千多年后的风俗真的是一点一滴传承下来了。 由此可见,书中说,汉代从民间到宫廷的巫风受三代的影响,多笃信不疑看来是真的了。 讲完经后,接下来就是族宴。 按照习俗,全族男女老少都要参加饮宴。以祖父、祖母、儿子、儿媳、孙子、曾孙的顺序来依次给长者敬酒,按长幼年齿坐于先祖牌位前,尊者居上席,幼者居下首。 家中婢女端出食具、菜肴后,小辈要依次向家长王谦敬奉椒柏酒。传说椒是玉衡星精,柏亦是仙药,服下能令人长寿。 王苍知道此刻该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谁让自己是家中此刻最小的稚子呢。随即离席,从柳氏案上双手捧起盛满椒柏酒的酒杯端至王谦面前说道:“大父长寿安康,长乐未央。” “好孙儿!” 王谦愈显老态的脸上扬起笑容,目带柔光,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等到最小的王苍退回案后,堂中其他小辈依照年岁陆续离席上前敬奉椒柏酒。敬酒的人大多是庶支的晚辈,一杯接一杯的下来,饶是度数不高,也让王谦脸上泛出了些许醉意。 而院中的火盆此刻也烧的愈发旺盛。 云中王氏乃经学传家,诸王也颇为懂礼,敬完酒后,王谦年纪大,不胜酒力,感到有些困意,和小辈们及女眷先回后院休息去了,仅剩几位族兄弟和王安坐在厅中。 族中亲族平日里分居各地,一年聚在一起的机会属实不多,作为主家的王安更是招呼诸王多多饮酒。推杯换盏间,不觉已月上中天,饮至尽兴,忽有所感,一身狂性大发的王安披发跣足跳出席中,拔出身侧佩剑,就着月光在院中舞了起来。 王礼、王轼和而歌之,王敞、王节击案,王琦、王睿拿起着匕击打酒器,一时间宾主尽欢,好一番快活景象。 正所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番外:私学与大学 汉建宁三年(公元170年),春三月。 地处大汉帝国极北方的云中郡,百年以来,天象时而无常,今年的仲春来的就比中原要晚上许多。前岁,今天子即位,改元建宁,赐天下民爵一级,王苍还算幸运,生的较早,也在赐爵之列,如今算是个有爵位的人了。 几个月前,新任的云中郡守到任后,把王安从户曹掾拔擢至主簿。主簿、功曹、五官掾、上计掾等虽然只是郡守门下属官,但作为郡守近吏,权势也算是极大的,如果郡守没有到任,那郡中事务都由长史暂时负责统筹。 官署中,看着今天砚台里没有结冰,王安若有所思。 第二天休沐时,已经八岁的王苍起了个大早,跟着未穿官服的王安带着家奴出了里门,今日要去拜访的是县三老裴虔。 云中裴氏也是在东汉初年兴起的,宗家大半都迁徙到了河东郡闻喜县,但有一支留了下来,百余年繁衍至今,也颇具规模,当今家主名叫裴虔。 裴虔少曾为小吏,中年时尝游学于幽州,后因乱结识了范阳卢氏的卢植,在好友卢植的引荐下,拜大儒马融为师,成为了马融的入籍弟子,学经七年,小有成。 学经归来的裴虔回云中时,被当时的太守征辟为门下主记史。历任五官掾、主簿、功曹、上计吏等显官。在郡中蹉跎了十余年后,五十岁仕途无望的裴虔因老师马融的原因在党锢之列,只能无奈弃官归家退隐。后在里中开立了一所私学,平时教授一些弟子,至今已十余年矣。 裴家是本郡大姓,县北门附近就是裴里,大多姓裴,间有外姓,里内偏小,寥寥住了三十来户人。 里门进去第一间院子就是裴虔家,没有院墙,只有木栅栏围在四周,从外往内看,一老年儒生面前坐着十几个或大或小的弟子。 王苍透过缝隙仔细的打量着里面的情况,院内不大,南北走向的格局,三间屋舍呈一宇两内的样式,正中间是堂屋用来会客,两边是居所,各自在黄土墙壁上开了一间小窗通风。西边靠墙搭了一间厨房,旁边是鸡埘、菜畦和厕所,右边是水井和马厩,正中间有一棵高大的桑树,裴虔就是坐在树下高席上,被众弟子环绕着。 王安站在门外,恭敬喊道:“夫子。” 前排坐着的一个中年士子看了看院外,在老年儒生的示意下站起身走了过来。 中年士子却是认出了王安,还未答话,王安当先作揖说道。 “万君,今日携子前来拜访,烦请通禀一下夫子。” 万潜作揖还礼。 “子固兄,正是夫子让我来带你们进去。” 王安今日未穿官服佩戴印绶,只简单一袭深衣佩剑,牵着皮裘鹿靴的王苍缓步进了院门。桑树下几名年纪较小的弟子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院内父子二人,就继续埋头学习儒家经典,一个个摇头晃脑,如饮醇酒一般。 裴虔长子裴寂扶起自家阿翁走到堂前阶下,请一旁的王安父子先行,王安父子再三谦让,裴虔、裴寂走右边进门,王安、王苍走左边进门,走完这一套主人迎接客人的流程,几人陆续进入堂中。 裴虔端坐于正上方的席中,裴寂立于身后,王安父子按照主宾坐在左边上首。几个年长些的弟子进来生起火盆后转身侍立在门外,厅中火盆慢慢烧旺,清冷的厅内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见时候差不多了,王安离席对主位的裴虔做揖说道:“夫子,此乃吾愚子王苍,现已满八岁有余,性情顽劣,不通诗书,愿就学于夫子门下,请夫子调教一番。” 裴虔看着大概六十来岁,须发皆白,脸上带着点点黑斑,身量却是极高,腰肢挺的笔直,开口打趣道:“子固,你王氏可是不缺书啊,沙陵王仲安治《易》更是号称云中第一,怎么会想起我这老儒。” 王安闻言脸上不喜反忧,摇了摇头。 “夫子师承大儒马融,更是郑公、卢公等海内名儒的同门师弟,夫子之才亦远胜于族父,族父久居沙陵,近来阴气入体,甚少授徒。” 此时万潜端着热汤进入堂中,分别奉给裴虔及王安,与裴寂一起立于裴虔身后。 王苍见两位长辈叙话得差不多了,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厅中,依礼上前跪拜奉上束修,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术。 “小子天资愚钝,常讷讷不能言,圣人有言:有教无类。夫子又曾师从于海内名儒马融,愿拜学于夫子门下。” 厅外打量的赵伯眼尖,赶紧招呼刘二、高丙把四坛酒抬至屋内,院中牵狗的白季不着痕迹地踩了身下大黄狗一脚,大狗骤然受惊,夹着尾巴冲白季叫了几声,白季赶忙假装安抚,把狗绳交给了堂外侍立的二子裴修。 裴虔初观王苍不过一稚子,未曾想说话颇显老练,眼中闪过三分欣赏,又看着案几上的束修、厅中的酒、堂外的大黄狗,又加上了三分满意。 不用多想,已知王氏诚意。吩咐侍立于后的长子取来自己亲手抄写的《礼记》副本,转头看着王安拈须轻笑。 “我观此孺子天资聪颖,子固啊子固,你王氏千里驹何其之多!前有王仲安治《易》一日千里,今有此子,兴你家者,此子乎?” 随即不待王安回话,扶案起身离席,身后的万潜上前扶着裴虔走到厅中。 裴虔亲手扶起拜倒在地的王苍,先是温言勉励了几句,又接过长子送来的竹简,递给王苍后笑道。 “今日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卯时带着手上的《曲礼篇》到我院中,听我授课。” 王苍抱着竹简再次拜倒在地谢道。 “谢夫子赠书。” 抱着满满的知识离开了裴虔家后,王苍刚还泛着喜悦的脸上瞬间转变成苦涩。心想:“上当了,穿越了还要读书,九年义务教育还得再来一遍,苦矣。” 随即转念一想安慰自己,这几卷竹简放在后世可算得上是一级文物了,多少专家教授想要拿到手上研究还得申请打报告写材料呢。手上的力下意识加了三分,心思重重地跟随王安出了里门。 时光荏苒,转眼间在夫子门下不觉已过了六年,正月十五的天阴沉沉的,在棉花还没传进中原之前,人们的衣物原料主要就是絮、麻、丝和皮毛等,在御寒方面还是差了一点。 “哈~啾!” 身量渐长的王苍狠狠地打了个大喷嚏,浑身抖了几抖,用手使劲揉了揉发冷的鼻头。呼啸的寒风想方设法地从缝隙中往屋里钻,摸了摸被衾内残余的温热,颇有些留恋的出了门。到井边简单盥洗了一番后,接过侨儿手中的几卷简牍就往外走。 不消一刻,沿着熟悉的里巷抄近路,穿过了半个云中县城,走到了里门前,和里监门打了个招呼,整理好衣袍,昂首迈进到里内第一座院子里。 院内高大的桑树还未发出新芽,四周的木栅栏早已换成黄泥砌筑的院墙,只是院子没变,还是熟悉的三间屋舍。 正月里,大家自然是不愿坐在树下顶着严寒挨冻听课的,近年来,夫子的精神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王苍先和院内苦读的诸位后进互相行了个礼,随后走进堂屋,看见夫子面带倦色,脸上的黑斑又多了一点,身形瘦削,原先挺直的腰有些佝偻,但还是坚持跪坐在席上。王苍找来一条厚实的毯子盖在裴虔腿上,其他几位弟子合力把火盆放的近些,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天有些阴,屋内的光线有些暗。夫子慢悠悠的翻开竹简,眼神盯了一会儿,开口道:“今天来讲一下《左传》襄公十一年,《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处于安全环境时就要考虑到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危险,考虑到了危险就会提前有所准备,提前有所准备了就可以避免大部分祸患和不必要的麻烦。有不懂的地方吗?” 王苍若有所思,想了一个近年来经常被谈到的话题说道:“夫子,如今鲜卑的势力愈发膨胀,来云中劫略的次数愈发频繁,到如今乃至无岁不寇,朝廷却不能止的地步,我们难道不能有所准备吗?” 裴虔面上闪过一丝愤慨,语气颇为痛心疾首。 “当今天子向来聪慧,奈何身旁有小人作祟,如今内有宦官当道,两次党锢之祸,我士人愈发艰难,吾亦在党锢之列。外有数十年羌乱使得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致使鲜卑之患竟成小疾,只望当今圣天子早日清明罢。” 王苍见状,当即按剑起身,愤慨道:“大丈夫当立功于边域,恨不能提三尺剑,做一上将军,斩檀石槐传其首悬于洛阳北阙之上,封万户侯!” “哈哈哈,就你这样子还大言不惭,檀石槐几十万鲜卑骑兵你杀得过来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王苍努力让自己的形象更威武雄壮一些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田芬一手捂脸,一手指着王苍,黢黑瘦小的身体不住地以一种夸张的幅度前后摆动着。 看着田芬滑稽的样子,王苍顿觉火大,忍不住摸向腰间长剑,自己本来想靠着志向来刷一波声望,希望以后能够传出些许名气,毕竟两汉都比较在意名声,名气大,甚至能被朝中三公征辟做为掾属,以后外放最低都是千石、六百石县令长起步的大吏了,离自己乱世自保的规划就更近一步了。 “噤声,现在是夫子授课期间。” 师兄万潜一脸嫌弃的看着田芬,对这个其貌不扬,家声又臭的的田家子有些看不上眼。田家放贷为生,县中许多黔首因而被弄得家破人亡,万潜几个里邻就是如此。 反倒是对这个昂扬威武,志向不凡的师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其父王公乐善好施,周急救困的美名更是传扬到了郡外。听其志向,连带着自己心里都生出一丝豪气,腰肢不禁挺直了几分。 两汉好大言,由此可见一斑。 授课结束后,王苍径直去了官署,找到王安,直接下拜说道:“阿翁,吾年已十五,可入大学习射御之道了。” 王安头也不抬,一边看着手上的简牍,一边应付道。 “近来郡中事务繁杂,却是忘了你可入大学,马上二月了,要准备组织郡兵习战射,到时给你找个良师。” “唯。” 王苍恭敬的跪拜行了个礼,然后倒退着出了堂外,转身就往家中走去,今天该到白叔教自己刀法的时候了。 现在已然是熹平年间,再过几年就该到甲子年了,到时候黄巾起义自己该如何保命,得赶快学点武艺傍身,以后就算不投靠曹操,投靠袁绍也是极好的。而鲜卑观光团每年都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要殒命于胡人刀下。 自从有意识以来,王苍每天都会严格要求自己。 夏秋课后在家里举举石锁,做点基础的运动打熬身体,再随白季学习刀法。 春冬严寒时就绕着城外的护城河跑,把身子跑得暖烘烘的就去找刘二、高丙练习弓弩。 抓住空时,也会央求侨儿带自己到城外走马,现在的马镫还只有单边,将近百年后才会出现双边的,一边踩蹬,一边空悬的感觉弄得王苍有些不上不下,看看以后有自己的势力了,再把双边马镫弄出来也不迟。 幸而家中条件不算差,一应饮食供应还算不错,这般高强度的训练下,没有影响身体的正常发育。 回到院内,王安换下身上的儒服,穿上平时训练时穿的褶袴,腰间插上一柄内地贩来的南阳铁官产五十湅钢制缳首刀*,刀格内侧阴刻有:直钱贰千五*的字样。正面刻有:“熹平元年南阳郡北工官阴龡造五十湅缳首大刀吉祥宜子孙”的字样。 环首刀整体长五尺余,刃长四尺余,柄长一尺。长度大约在115-120cm之间,重大概有五六汉斤的样子,折合后世重量应该有两三斤重。当下已有八尺余的王苍用的正是合手。 细看下刀刃间似乎带着一丝清冷的寒光,刀柄之前缠着的粗布被心细的侨儿拆掉,换成了贴合手感编织紧密的细麻布。王苍忍不住用手轻轻摩挲,感觉比摸起侨儿的手来更有感觉些。看来古人说得没错,大丈夫当佩刀,行天下万里。 还记得当时央求了阿翁许久,阿翁不肯,又求阿母,阿母心软才答应了下来。拿到钱的王苍本想着和商贾讨价还价一下,没想到商贾直接收刀就走,一番好说歹说,连声告饶,才从可恶的阴姓商贾那里花了七千五百钱才买到这柄好刀。 回到家中,仔细观摩时才注意到刀格上阴刻的:直钱贰千五的字样,心中怒骂:万恶的奸商!有心想去找奸商,但又舍不得手中的宝刀,气得王苍只能闷闷不乐地举了三天石锁。 买到刀一个星期时,王苍偷偷的找来家中私藏的皮甲和铁札甲想试一下锋利程度。 结果是,皮甲一刺就透,铁札甲全力劈砍之下直接把上面的铁片完全砍成两半,刃口依旧完好无损。 后来这事被阿翁得知,气得阿翁追着自己打了一天也没解气,最后在阿母的威严下才把气给消了。但王苍也卑微的签订了长达一个月的种麦之盟作为反醒。 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的形象。王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面如冠玉,眉目有神,腰间一口宝刀,额上一抹红色帻巾更显少年英气,这要是出去转一圈,不知道能迷倒县中多少女子。 “大郎,大人喊你去前院。” 一道娇声打破了年轻人的遐想,王苍拢了拢衣袍,跟着侨儿来到前院。 只见院中立着一个身穿官服的青年,看身高大概在七尺五寸上下。头戴武冠,脚踏皮靴,腰间束带,左边用黄绶挂着一枚小小的官印,右腰斜插着一柄精致的环首刀,手上提着一只风干的野雉。 青年看上去颇显精悍,虽然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但笑容背后隐约散发出的一丝肃杀之气,比和白叔对练刀法时的更有压迫感。 张家是云中郡本地大族,张杨更是二十岁就被本郡太守征辟为兵曹掾,今日一下值就被郡里的功曹王安拉着到家中赴宴,看了眼眼前魁梧不凡的少年,张杨心中大概明白了今天的事情了。 王安上前拉住王苍,指着那人说道:“这是本郡兵曹掾张君,还不快来见礼。”“稚叔,这是吾长子王苍,字伯羽。” 王苍拜倒在地喊道:“张公在上,小子王苍。” 行完礼后,张杨扶起王苍,仔细的打量一番,亦是颇为满意。张杨生得七尺五寸上下,按照今天的换算来说,也有一米七几,放在汉代,也算是高的了,但还是要抬起头来看着王苍。有些感慨地拍了拍王苍的手臂,笑道:“好一翩翩少年郎。” 王安亲热的拉着张杨的手,带到后院堂中,众人分好主次坐下。 “侨儿,上菜。” 早已在堂下等候的婢女端着菜肴穿花蝴蝶般陆续进入到堂中。柳氏也带着刚满十一岁的王霜陪坐在一旁。 饮至半晌,柳氏和王霜吃的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席自到房中歇息去了。 王安吩咐早就在堂外等候多时的婢女进入堂中,或奏乐、或献舞、或清唱歌之。 饮宴许久,王安有些醉意,故作正色道。 “稚叔,闻你骑射云中无双,又为本郡兵曹掾,马上到二月组织郡兵习战射的时候了,犬子愚钝,还算有些膂力,想让其为你牵马执蹬,可否?” 张杨早就知道此次拉自己饮宴的来由了,王安是本郡功曹,王家亦是诗书传家,宗家祁县王氏更是州中望姓,门生故吏遍布州里,今府君也是和其沾亲带故,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不做多想,口中应道。 “王公,伯羽我亦十分喜爱,刚在院中正有此意,如今可是却之不恭了。” 王苍听到这里,也明白了阿翁的安排,当即起身离席拜倒。 “伯羽身无长处,蒙公抬爱,愿为公驱使,做门下一小卒即可。” 张杨离席扶起王苍,神色愈发满意,一时间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饮至深夜,其乐融融。 第50章 初闻杜氏 不提那些被王苍折服的汉人奴隶,那些被俘虏的鲜卑部众也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条小命倒是保住了。 一辆辆高轮大车从营地周边推了出来,本来这些大车除了装日常居住的毡帐和生活起居的器物外,都是准备用来装从汉人家中掳掠而来的金银珠宝,粮食妻女。 没想到王苍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一遐想,如今黄粱美梦看来是做不成了。 可惜这次缴获的战马只剩下两千余匹了,其余要么死于战中,要么被叱干卓等人骑走,不过用来拉车倒是足够。 死于战中的死马尸体也有个两三百匹,在塞北的寒风吹拂下,冻的正合适。 王苍大手一挥,全部送上大车,等到塞中再做分配。 马肉微酸,肌肉纤维比较粗,口感不是很好,特别还是在汉末这个炒菜、辣椒等还没出现的时候,这也算难得可贵的肉食了,毕竟汉人平民逮着些狐鼠兔鸟也能算是加餐。 鲜卑人的饮食习惯和汉人大不相同,昨日的羊炙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汉人过正旦,平时他们可吃不到这些,所食的不过是些许冰冷的酪浆罢了,难怪整个营地都透着一股子喜气。 故而营中缴获里没有什么粮食,酪浆缴获了不少,但这玩意儿汉人大多不愿意多喝,甚至喝了之后会下蹿上吐,想了想这个画面,王苍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羊却还剩下几十头,估计是备着给伊力奇这些头人、长老日常所用的。 武器方面收获不少,不过大多是马刀、短刃之类的,鲜卑人的冶炼技术甚至比不上塞中的小铁官,但毕竟是铁器不是,起码回塞中还能重新冶炼。 至于鲜卑人穿的那些脏臭的袄袍王苍一概没要,全部聚在一起,等到走时再一把火烧了。 此次最有用的当属赤阕那队亲卫所穿的几十副铁札甲,还配着完整的兜鍪,不过大多破损,目前大战在即,可以凑合先用着,等到战后再做修复,这又是一个精细活。 所以说打仗也是打后勤,从大军准备到战后打扫战场都是有讲究的。 孙子在第二篇《作战篇》有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宾客之用...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就说说,一支十万人的军队,从开始准备,战车、辎车、士兵、甲胄、吃穿用度等,一天所耗费的开销要足足千金之多! 不过这次王苍倒是做了个无本买卖,跟出来的三十余人也只有吕布、高宝、陈宽等一线鏖战的身上带着些轻伤,其余众人大多从头看到了尾。 至于说古代猛将千军万马中片叶不沾身的,在没有全身甲这种武装到牙齿的防护下,那属于是神话了。 只是可惜了这些汉人奴隶,死的稍微有些多了,王苍如是想到,不然以后可以多吸纳些作为部曲。 整支队伍慢慢走到营地外,一辆辆大车被马匹所牵引。那些奴隶们和鲜卑人的尸体被集中在一起,堆放在营地中央。 奴隶们的尸身未动,但那些辫发的鲜卑头颅都被砍了下来,千余级头颅被冻得像一个个冰球,装满了二三十辆大车,这一级可是五万钱,不可浪费。 王苍接过身旁递来的火把,把身前的木料和易燃的毡帐点燃。 慢慢一股脂肪和皮肉被烤熟的香气传到众人鼻中,不知是谁先滚动了一下喉结。 “咕噜。” “咕嘟。”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队伍中清晰可闻,就连后世来的王苍都受不住这股子香味,忍不住狠狠的吞下了一大口口水,更别提队伍中这些一夜未进食的人了。 还真别说,在饥饿的情况下,这味道,真他母的香啊! 至于张林就规格高些,作为千金市马骨的对象,张林的尸身被高良整理了一下,挖了个大坑埋在了朔方城墙的墙根下,没有立碑,只是简单那些圆石堆了个顶。 蓦然,王苍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身旁的陈宽大声喊道。 “陈宽,你先回塞中,让刘、杜二位士史提前准备,组织做份足够千人食用的餐食,让厨房多宰些豕犬,肉量要够,不可让勇士寒心。” “唯。” 陈宽大声应道,随即拍马转向,径直往芒干水赶去。 周边听到这话的奴隶们目光灼灼的看向王苍,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塞尉如此体贴,像这种待士卒如婴儿的主帅着实不多。 有汉以来,受先秦遗风影响,君择臣,臣亦择君。 不知是哪里先喊出了一声:“主公!” 本就感王苍恩义的其他奴隶跟着下拜喊道:“主公!” 那些听不懂汉话的鲜卑部众见众人跪倒,也跟着跪拜下去。 王苍不由得抚颌一笑,大声冲着跪倒在地的众人说道:“还跪着作甚,起身回塞朝食。” “唯!” 临了,又用鲜卑语重复了一遍,不待众人反应,当先拍马向前赶去。 众人本就饥肠辘辘,如今听到吃饭,被冻得通红的脸上更显赤红,默默振作气力,跟着在王苍身后,只是有些实在饿急了的,还贪恋的多吸了两口带着饱满香味的清冷空气。 一行人行了三四里,就到了没有缺口的芒干水边。 只见被冻的硬邦邦的河面上,竟然站着不下百余人,王苍双目微眯,见大多都是塞中戍卒打扮,微微松了一口气。 略显精悍的屯长杜飒站在最前面,身边是刘破奴和魏三领着的些许守河老卒,一行人见王苍走在最前,全都恭敬的行了个军礼。 王苍也不托大,离着众人还有十来步的时候就翻身下马,牵马步行到杜飒、刘破奴等人身前笑问道。 “老杜,本尉离塞不过一夜,何其之急啊。” 杜飒微微沉默了几息,毕竟和王苍还不是很熟络,干巴巴的从口中挤出了几句;“昨夜见烽燧发三炬火,又有周边燧卒来报,此次鲜卑入寇人数不下于几千之众。” “塞中诸吏在塞尉府等至半夜也未见塞尉归来,吾等放心不下,今晨刘、杜二位士史让下吏带本屯戍卒出来探查塞尉安危。” 刘破奴跟着说了几句:“塞尉,俺正是在此时碰上的杜屯长,说真的,当时可是把俺吓了一跳。” “白茫茫的河道上站了百余人,本尉差点还以为是鲜卑人埋伏在此。” 王苍听罢,有些感慨,本想走上前去握住这百战老卒的手,但手刚伸出去就变了个方向,改成拍了拍杜飒的肩膀。 两汉之际,如果不是特别熟络和关系亲近之人,骤然握手可能会起反效果*。 刚想问候杜飒几句,吕布的声音就由远及近的传来:“嘿,老杜,兄弟们快饿死了,还不快让开道路,好让吾等归塞朝食。” 杜飒如同刀削斧刻的脸上神色微微变幻,勉强挤出笑意,点了点头,退到王苍身后。 王苍也不上马,招呼了杜飒一句,跟着他一边走一边牵马步行,千余人的队伍在冰面上拖的极长。 这一路上和杜飒边走边聊,王苍终于知道为什么会看到秦宜禄这个名字会有熟悉之感了。 前世在某数字网站上看到,秦宜禄之妻唤作杜氏,也就是杜夫人*。 曹操带关羽围攻吕布于下邳之时,吕布派遣秦宜禄求救于袁术,但袁术不肯出兵,只是派了些军队为声援。 也就是这个时候,关羽多次请求能否把老乡秦宜禄之妻许配给自己,而且不是一次,是多次请求,也让曹贼记住了这个名字。 等到城破之时,曹操派人去探寻杜氏,结果发现此女有天姿国色,就自己收入曹府。 这件事情让关羽心中不安了许久。 不过现在的杜氏还只是一个差不多十岁的小萝莉,王苍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而且杜飒和秦宜禄之父乃是世交,双方在杜氏还未出生时便已指腹为婚。 年纪有些大的老杜说起自己这个幼女,话倒是多了起来,连下颌到锁骨上那道颇为狰狞的疤痕都微微泛红。 从杜飒口中得知,杜氏小名薇薇。是自己和亡妻生前所育的一女,杜氏前面还有两个兄长,不过在熹平二年(173年)和去岁(179年)分别夭折。 这个幼女出生时并不平静,杜飒之妻年已四旬,当时生产时大出血,稳婆使出浑身解数都生不下来,最后只能问杜飒道:“杜哥儿,是保大还是保小?” 杜飒当时万般悲痛,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大疫中,为了家族有后,只能忍痛含泪说道:“我杜家的血脉不能断绝,保小!” 当时杜飒之妻已经几次昏死过去,昏昏沉沉之际听到这话,也没有反驳,只是两行清泪悄悄划过了双颊。 “咿呀!...咿呀!”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杜氏出生了,但其母已死去多时。 王苍听罢,颇有些感慨。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生产,受伤,甚至是受一场风寒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老杜,我记得你家也是住在石城中吧。” 杜飒悄悄低头,正了正头上的帻巾,但一双伤痕累累的干枯手掌却在脸上不经意了抹了一把。 王苍自然知道这是在干嘛,也不点破。 “是的,梁塞尉去岁见我家中这般情景,特许我和薇薇住在塞尉府的前院,不过我已经约束过了,薇薇平时在府中充作侍女,也会帮府中做些事,不会惊扰到塞尉。” “无妨,我家中也有一幼妹,比薇薇大些,今岁刚刚及笄,可惜人在云中,不然平日里倒是可以陪陪薇薇。” 杜飒毕竟年长,做事不会像少年人那般轻生意气,但语气中柔和了许多。 “像王塞尉这般勇武过人又体恤下吏的属实不多。” “哦?梁掾不是对塞中诸吏还算不错吗?” “下吏在塞中历任十几位塞尉了,梁塞尉世家子弟,平日里对我们确实不错,但不过是想让我们平日为其奔走罢了。” “我这老卒没什么本事,但这几十年接过先翁的环首刀后,贪婪残暴的塞尉见过,好杀乖戾的也见过,好色成性的也见过,但如王塞尉您这般的还是第一次。” 王苍心中暗喜,毕竟提前知道些历史脉络,虽然不多,但待人接物方面都是沿用着后世的习惯,在这些“本地人”眼中,却变成了态度温和、虚怀若谷了。 此时,二人越聊越投机,杜飒作为塞中老卒,一步步从最底层的燧卒,到现在的屯长,在塞中真可谓是活化石一般的人物。 不觉,近十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石城门前,刘杜二位士史、侯长第五班、东西尉史费氏兄弟带着塞中诸吏恭敬的侍立于官道两侧。 王苍远远的就瞧见了,牵马和杜飒带头在前。杜飒自然不会和王苍平身,微微落后了大半个身位。 后面的诸士卒也尽皆下马步行,只有吕布不以为意,懒得下马,懒洋洋的坐在马背上,神情中只觉无趣。 王苍来到诸吏身前,只听身前诸吏拜倒在地,口中齐声高呼:“昨夜大胜,为塞尉贺!为云中贺!” “为塞尉贺,为云中贺!” 这些官吏们还算机灵,看的喊的这么整齐,估计提前排练过,想来应是陈宽提前过来告知的结果。 王苍心安理得的受了众人这一拜,走到诸吏身前,一一将其扶起,转身看向身后衣甲残破的众人作揖笑道。 “昨夜吾差点犯下大错,幸而得诸位死力,才有此战之胜。” “昨夜大胜,为云中贺,为诸位贺!” 见王苍贵为塞尉给自己行礼,心态还没转变过来的众人一时间有些慌神。 毕竟昨天自己还是任人驱使如牛马的奴隶,今天主公竟然当着这么多携刀佩印的贵人前对自己这般礼遇,纷纷跪倒在地回礼。 武泉塞这边士吏相和,反观叱干卓这边就有些难过了。 离伊力奇营地几十里外的日律推演刚从帐中出来,面色平静的看着帐门口的空地上,几十个身上被绑的死死的人跪在地上。 为首那人有些印象,好像是依附自己部落下的一个小部落,至于叫什么部落就记不清了,但样貌自己应该见过。 日律推演从大多数人脸上的神色已然知道了个大概,脸上平静的神色缓缓变幻。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第51章 难不成 还要我找些个女子来伺候你等 云中城外的官道上,宋喜失魂落魄的拍打着胯下的战马,怀中那轻薄的帛书好似烙铁一般,炙得其心口生疼。 昨夜,顶风冒寒的自己把塞尉王苍的亲笔求援帛书交给太守府中的小吏,想着给塞中求来些兵马应对鲜卑入寇。 但被那小吏把自己引导至前院耳房中休息后就再没出现,焦急等待的自己好似个孤儿一般,根本无人搭理,甚至连一口热汤都没喝到。 忧心忡忡的宋喜睁着大眼一夜未眠,房外尽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后院传来的争吵声。 直到第二天,那唤作张亮的功曹找到自己,和声细语的宽慰了自己一番,但话却如刀子扎在心头。 “武泉塞武备充足,粮草足够支取半年以上,想来不用郡中帮衬。” “如今郡中人丁稀少,郡兵武备松弛,太守令尔等自行守御障城,勿让府君多操心。” “可是,张功曹...” “闭嘴!郡中不让你武泉塞出兵便是好的,你这小卒如何还敢得寸进尺?” “张功曹,武泉塞上下一两千口人盼明府如盼...” “放肆,这是太守给武泉塞尉的亲笔帛书,休得多言!” 话落,张亮把一封太守的亲笔写的帛书放在宋喜手中,嘴角冷哼一声后甩袖而去,只留气得满脸涨红的宋喜望着帛书久久无言。 那帛书上的封泥盖着太守印信、甄厉私印、主簿印信、功曹印信的小字好似在嘲笑自己一般。 昨夜,甄厉带着胡平和张亮在太守府厅中商议了半夜也没有个结果,索性趁着夜色温了些酒,几个自诩风流的文士开始品评起郡中人物。 至于云中士人文风如何,此处暂且不表。 借着夜月,品着温热的美酒,赏着凄冷的残月,观堂中婢女长袖飘飞,好一番快活景象。 饮至酣处,主簿胡平趁机进言道:“明府,云中城高墙厚,鲜卑人不擅攻城,我云中定然无忧。” 甄厉虽有些醉意,但这会头脑还是清醒的。 “可是袁长史、梁掾、张掾那边...哎,这该如何是好啊。” 张亮见话已引出,先给甄厉把杯中酒液斟满,脸上堆笑道:“这是彼辈武人之事,于我辈何加焉?” “那张功曹,如中枢怪罪下来,治我一个软弱不胜任,那该如何解释?” “明府勿虑,只要云中不失,到时自有度辽营、左右校尉等人征讨。倘若云中失守,说不得一个守土不称的恶名就在明府您头上,那到时...” 说到这里,张亮没有继续往下说了,但甄厉想到此中利害,还是有些后惊,毕竟自己在云中已经转为“真”太守了,明年上计的时候,有之前擒获的功绩定然可以离开这恶地,到时还管这云中未来如何。 “本府素来知道王苍此子是个有手段的,想来不用郡中操心,至于郡兵,就不派去了,都留下来守御郡治吧。” 胡平和张亮见事已成了一半,面带喜色的对视一眼,张亮眨了眨眼,胡平懂其意思,马上拜倒在厅中,高声喊道:“明府英明,不过此事还得修书一封告于王塞尉一番。” “本府晓得,不过这执笔还是胡主簿你来吧,到时本府盖上印信即可。” “府君英明。” 一时间,主从尽欢,三人又饮了个把时辰,直至天色大亮。 等到甄厉不胜酒力先去睡下后,胡平和张亮二人面对相坐,一同举起酒杯又喝了几杯。 二人都是本地豪族大姓,也各自把控着云中的经济命脉,说实在的,二人对于谁当太守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利益即可,特别是那每三年举一个孝廉郎的名额。 云中人口不多,在编的人口也就两万多人。 按前汉孝武帝的制度,每郡举孝廉各一人。其中孝和廉是单独分开来的,也就是孝悌(子)和廉吏各一人。 因季汉*孝和帝的永元改革名声不显,故而大多数人应该不知道,容易误以为举孝廉一人,而忽略了其中的各字,也就是各一人。 孝和帝永元四年时改按郡国人口标准为例子,郡国凡每二十万人举一孝廉*,云中人口不足,自然是没有什么名额的。 但改革后的第九年,也就是永元十三年(公元101年)冬十一月的时候,安息国遣使者进献师子(狮子)和条支大爵(鸵鸟)。 使得孝和帝大悦,下诏:幽、并、凉等人口不盛的边地人口满十万可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亦可两年举一人,不满五万可每三年举一人。 因而就算是朝中下诏优抚边远郡县,云中郡也只得每三年才能出一孝廉郎。 如今正好轮到明年便可再举一人,上次举的正是主簿胡平家的后进子弟,如今三年期满,怎能不让张亮心折于此,哪还顾得上武泉之事。 ...... “来,食些肉羹,因事发匆忙,晚上本尉已备好宴席,今日除戍卫警戒的戍卒外,一人允许饮酒两升。” 王苍亲自提着个大桶穿行在军营中,挨个分盛给暂时安置于此的汉人奴隶和慕容部的部众及那几百俘虏。 大桶里面盛着满满的膮*,也就是豕肉羹、猪肉羹。肉羹浓稠,那馥郁的香气在众人鼻间久久不散。 久在塞北的诸人平时哪里吃得到这些,个个口舌生津,喉结滚动,甚至有那么些个还回想起晨间那股香味,似乎没什么两样? 王苍不知道这些,因武泉塞离那驻地实在不远,就算是有陈宽提前归塞通知,厨房也来不及了,毕竟出来的时候是三十来人,回来了足足九百多,近千人,为了省时省事,索性多熬些肉羹给众人先垫些肚子。 这意料之外的情况可把本就忙的焦头烂额的士史刘康逼得脚不沾地,无奈之下,刘康只得找到王苍告知此事,二人一合计,塞中人手不足,只得把定好的朝宴改成夕宴了。 不过众人哪里知道这些,这肉羹就足够抚慰这些人那不住收缩的肠胃了。 至于居住方面也是个难题,石城可住的地方是不少,但近来周边的邮置和戍卒家眷都搬了进来,把城中挤得满满当当。原先王苍的乙什那间能住十人的屋子现如今都挤进去快二十人。 这些协调住房的问题自有士史刘康负责,王苍也乐得不操心,可以腾出时间来收买士卒的心。 虽然自己也是腹中饥饿,但孙子兵法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谿;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譬如娇子,不可用也。 自看过此兵书后,想打造自己班底的王苍就深深的记住了,如今用在这里刚刚好。 “主公,俺不饿,你先吃吧。” “是啊,主公,这事让我刘破奴来就好了。” “不可!汝等为本尉捐躯赴死,汝等不食,本尉不食!” 一旁建言的陈宽、刘破奴闻言只得作罢,毕竟之前做斥候的时候王苍也是这样以身作则,虽然他们不是很懂这其中的深意。 但连那些被俘虏的鲜卑士卒都吃上这等“黄粱,”见此情景的众人有心想劝,碍于王苍的威严,都只能勉强憋住。 立在一旁的王延寿知道王苍品性,默默的从车上把另外几个大桶搬下,其他几人见状,纷纷有样学样,也跟着分了起来。 待王苍等人把这近千人的温饱解决了,桶中的肉羹已经所剩无几,王苍不以为意,直接席地坐在冰冷干硬的地上,冲着远处的王延寿、刘破奴等人招呼道。 “延寿、破奴、陈宽、元隆、宋宪你们还不快来,所剩不多矣。” 身边被俘虏的鲜卑士卒倒是比较自由,只用了麻绳限制住了双脚,手上还端着一个陶碗,见自己碗中盛的满到溢出的肉羹,而桶中只剩了些稀稀的汤水,心中对王苍那最后一点壁垒都消失了。 “塞尉,我这挺多的,吃我这碗吧。” 王苍随手挥了挥,用流利的鲜卑语回道:“别闹,吃你的,不差这些。” 周边的见此情景的其他鲜卑士卒眼中晶莹,但见王延寿等人过来了,不敢多言,只是心里暖烘烘的,毕竟连自家父母对自己都没这么好过。 王延寿也不说话,早就瞧过几个桶中的情况,从宋宪提着的那桶中舀了一勺稠些的装到碗中递给王苍。 王苍随手接过,道了声谢,几人也跟在一旁默默的小口吃着。 还真别说,这猪肉剁的细碎,再用那不知什么东西熬的汤水混在一起煮,煮好后加上些许盐巴,点点葱花一放。 啧啧,难怪这大肥猪能从远古时期就被驯养,并一直以来作为主食流传到后世,真不赖呀。 王苍随手摸了摸嘴,把手中木碗随手丢进大桶里,看着周围早已吃好的众人,大声说道。 “看着我干嘛,该歇息歇息,该盥洗盥洗,难不成,还要我找些个女子来伺候你等?” “哈哈哈哈。” 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欢快起来。 与此同时,佑汉燧上,因日律部先头来的三千骑被王苍意外的连杀带收又俘虏了一批,已然不构成威胁,可惜漏了几百骑随着叱干部头人叱干卓跑了。 塞北暂时无事,那绵延阴山上千里的狼烟也刚刚停了,有些发阴的天稍显清亮了些。 魏三费力的单手把一个物事挂在燧上的高杆中,右手不住的往身上摩挲,好似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般。 “三郎,王塞尉真让我等撤出烽燧?” “是的,是的,庞坤你这玩意儿来燧中两年半了,怎滴如同女子一般?” 庞坤不以为意,毕竟和魏三认识这么久,两人也没事会拌两句嘴,要不是因为自己手博比不过他... “走吧,伊力奇这胡狗便宜他了,竟敢把田伯刚成那样,乃公不扒了他的皮真的是轻饶了它了。” “如今让他那狗头吹吹风,也算是还还债。” 原来,见到魏三时,王苍忽然心生一计,因为这次据慕容光说,来的是日律推演! 三年前,自己那一计没有引开鲜卑人,导致双亲尽皆殒命,每当午夜梦回时想起这事,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如今自己虽还是难以复仇,但听说主将伊力奇乃是其小舅子,恶心恶心日律推演还是可以的,故而有魏三这一出。 佑汉燧的燧长田翔,也就是魏三口中的田伯早已被王苍送去救治,如今死一人,伤一人,佑汉燧又正当其面,王苍归塞时自然不会放这几人在这白白送死,索性撤到临近燧中,等到鲜卑人过了长城再统一从烽燧撤回塞中。 魏三带着庞坤、烧火的老卒刚走几刻,隐约的震动声就传至佑汉燧,只是三人已经感觉不到,只有伊力奇那被冻成冰瓜的头颅偶尔掉些冰碴子下来。 望着被烧成飞灰的营地,日律推演额头青筋直跳,用近乎吼的声音发泄着怒火。 “废物,你说你们就是在这被汉人夜袭的?” “这地方四野一览无余,你们的斥候呢?” 叱干卓也是个识时务的,这会儿身上已经松绑,面带卑色的回道。 “大帅,正是这儿,不知哪里来的汉人把营帐杀了暗哨后摸进营帐,把那些狗奴鼓动起来,本来优势大好,汉人被我们杀的节节败退,没想到慕容部临阵反戈,才会导致此次大败。” 叱干卓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等人的无能,但日律推演可不管这些,朝着叱干卓脸上抽了几鞭子,口中继续呵斥道。 “伊力奇这蠢猪不见了踪影,蠢就算了,还把我的赤阕都搭进去了,你们几个也是蠢猪,废物!” 其实赤阕死就死了,日律推演最心疼的还是这些人身上的那几十套铁札甲啊! 铁甲在草原上可是稀罕物,而且会锻造铁甲的人不多,这些技术人才都要从汉人那边抢来才有的。 加上日常的战争使用更损甲胄的使用寿命,使得日律推演愈发不爽。 跪在地上的叱干卓硬生生的吃下了这顿鞭子,但隐藏在辫发下的眼神如同凶戾的饿狼般,死死的盯着缝隙中的日律推演。 “小人是蠢猪,小人是废物,请大帅再给小人一次机会,给小人一千骑,不,五百骑,只要五百骑,小人定然把昨夜那汉狗的头颅献给大帅做虎子*。” “滚,废物!” “是,遵命。” 第52章 对子辱父 则是无礼 想起那三千成年青壮,日律推演心中在滴血! 虽然这些青壮不是自己帐下的,但日律部并不是自己一个部落组成的,而是由一个大部落,下面分别依附着无数的小聚落所组成的。 作为十部鲜卑大帅之一,西部鲜卑有三部大帅,其中日律部的实力最强,如果每次都损失几千骑,那日律部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就连三年前汉军三路进攻弹汗山王庭的时候,自己损失都没有这次大。 万余骑兵缓缓行进到长城前,远处,汉人烽燧中的狼烟又开始冒了起来,日律推演立马于队伍最前方,口中缓缓说道。 “垒土,就地扎营,这次给汉人长点教训。” “遵命!” 几千汉人奴隶麻木地从骑阵后被驱赶出来,其中一小部分负责营建营垒,剩下大部分继续向前。 营建营垒的那些人心中暗呼侥幸,寒冬腊月的冻土可不是那么好取的。 武泉塞这会儿还沉浸在大胜后的喜悦中,远方,三道长长的狼烟依次升起,顺着朔方长城一路蔓延至整个帝国北境。 季冬的太阳落得比较早,这会儿天色有些阴沉,闭目养神的王苍听到厅外传来的脚步声,人还未至,但大概已经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贤弟,日律推演那老小子来了。” 王苍睁开有些疲惫的双眼,通宵未睡的后遗症还是出来了,这会儿精神有些不振,做事情有些兴致缺缺。 “大兄,别急,先坐会儿。延寿,端两碗热汤来。” “这让我怎么坐得住啊!” 吕布脸上有些烦躁,转头向着厅外喊道:“魏三郎,你小子还不进来。” 站在院外的魏三有些拘谨,塞尉府这三进的院子他也是第一次进来,没想到里面空间竟然这般大。 王苍对于魏三观感不错,这小子是个敢杀敢拼的,这会儿左手被麻布包扎着,故而一边臂膀耷拉在身侧,看着有些滑稽。 “三郎,燧中撤离的怎么样了?” “塞尉,佑汉燧的物资已经搬空了,芒干水边的烽燧也通知撤离了,这会儿应该快到石城了。” “烽烟点起来了吗?” “都点了,其他烽燧看到也跟着起烟了。” “嗯,这次日律推演大概来了多少人?” 说起这个,魏三心中有些担忧,但还是马上回道:“至少一两万人,无边无际。”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 “遵命。” 这个人数和王苍想的差不多,虽说日律部的实力最少能拿出三四万骑,但肯定不会倾巢而出,出动一半的部众来边境劫略差不多。 想到这里,王苍看向下方有些不安的吕布笑道:“大兄,怎地,区区一两万人就把你吓到了?” 吕布这会儿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参与过人数最多的战争可能还是在昨夜。 此时的他不像以后群雄讨董和夺取兖州时那般意气风发,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贤弟莫要取笑,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兄长,每逢大事必先静气,着急?今夜庆功宴就不吃了?” “哈哈哈,酒要喝,胡狗要杀,但这次来的人太多了。” 王苍见吕布还是有些顾虑,当即起身到吕布面前将他拉起说道:“管他千军万马,今夜庆功宴最大!” “走,我们去前院看看老杜。” 吕布两米多高的身子被王苍一米八几的人拉着,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王苍洒脱的背影也是暗暗心倾。 自己怎就这般沉不住气,难怪贤弟能从一个小小的什长一跃而就做到塞尉,天纵英才啊。 塞尉府不小,院子有三进,王苍住在最后一进的后院,二进是府中诸吏办公和居住的地方,杜飒是屯长,平时自然不会居住在此。 不过他那幼女因为无人照拂,被梁诩特批了间前院的屋子,这会儿王苍也是挺好奇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能让未来汉末两位第一的英雄都认可的女子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王苍和吕布二人身高腿长,不消一会儿走到杜飒那屋子,这会儿老杜和杜薇都在屋外。 “嘿,老杜,塞中诸人忙的脚不沾地,你这老卒竟然躲在这里偷懒。” 杜飒也是个会享受的,从屋中搬了一张案几出来,又搞了张胡床,也就是小马扎,一旁的地上铺着一床席子,席子上有厚厚的垫子。 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女童像个小大人一般,背对着二人跪坐在席中,王苍心想:这小姑娘想来就是杜薇吧。 杜飒难得偷了浮生半日闲,没想到被塞尉和吕布抓到,但老年持重,自然不会脸红什么,大大方方的起身迎了上来。 “塞尉、奉先,这不,温点小酒,多看两眼我家薇薇。” 席上的杜薇也站起身来,软软糯糯的话从其口中喊出:“杜薇拜见王塞尉、吕叔父。” 王苍走上前将其扶起,这会儿得以瞧见真容,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两眼。 这位未来的杜夫人年岁不大,可能是杜飒这老家伙的照顾少了,脸上不像自家幼妹那般稚嫩,反而有一股子坚毅刚强的感觉。 正面看,杜薇这会儿还没长开,但一双杏眼极大,眼白清澈,瞳孔看得很干净。头上扎着两个小小的“啾啾,”两绺发丝顺着髻后垂下,额前的发丝微微遮挡额头,一席厚实的鹿裘鹿靴显得其颇为娇俏可爱。 王苍转头对着杜飒想着说道:“嘿,老杜,你家这小妮子出落的不错啊,未来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只是,和你长得不像啊。” 杜薇嘴角一撇,认真的向王苍作了一揖:“塞尉,薇薇虽然女身,但家翁只有薇薇一女,薇薇当与子无异。” 接着,又见杜薇接着说道:“薇薇既为翁子,塞尉虽贵,但对子辱父,则是无礼*!” 杜飒见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上前拉住杜薇的手强笑道:“此乃稚儿之语,不可当真,王塞尉勿怒。” 王苍心道:这小妮子好强的口才,不愧是能名留青史的,让曹操、关羽都欲罢不能,抢来抢去的女子。 当下,王苍对于杜薇更有兴趣了。 第53章 适才相戏耳 女公子勿怪 正了正神色,王苍对着面色矜持的杜薇恭敬的作了一揖,说道:“吾乃军中之人,与杜君相熟,适才相戏耳,女公子勿怪。” 杜薇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塞尉竟然还会向自己赔礼道歉,本来自己已经做了被赶出塞尉府的准备了。 毕竟前院这间屋子是前任塞尉所特批的,而不是这个新任塞尉。 说实在的,杜薇觉得这个新任塞尉挺讨厌的,一见面就说自家阿翁的不是。不过听阿翁对其的评价,是个未来能够出将入相的人物,云中这小地方还束缚不了他。 杜薇小脸上也正神敛色,像模像样的回了一礼,说道:“君乃塞尉,家翁乃肱骨,望君勉之。” 王苍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吕布就大声笑道:“薇薇啊,你这原来光屁股乱跑的小姑娘现在也颇为懂礼了,还记得你前岁尿裤子的事儿吗?哈哈哈哈。” 杜薇脸上微微一红,当着众人的面说起这儿时糗事怪羞人的! “吕叔父你不是说好了不说出去的吗?” 话落,轻啐了吕布一口,转身往屋内逃去。 杜飒宠爱的望着杜薇的背影,给了吕布一拳:“奉先,你再敢把我家薇薇的糗事到处乱传,我杜飒就算打不过你,也要和你厮杀一场。” 吕布不以为然,自行走到杜飒的胡床上坐下,拿起温的正好的清酒倒了一杯,自顾的品了起来。 杜飒见状,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不知从哪里又搬来一张胡床,吕布、王苍坐胡床,杜飒跪坐在席上,三人借着天还未暗,开始胡天海地的聊了起来。 一直喝了个把时辰,天色已然大暗,有府中的斗食小吏前来告知宴席已经准备好了,三人才起身往校场走去。 期间,躲进屋内的杜薇一直没有现身,只是在几人走时站在窗边盯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发愣。 这次夜宴也算是庆功宴,因参与的人太多,塞尉府的后厅可坐不下这两千余人。 为什么说是两千余人呢? 那些收服的汉人奴隶和慕容部部众及其他俘虏也才九百多人,但塞中诸君干看着这些人吃喝吗,所以最后林林总总来了两千余人。 王苍大手一挥,直接把城外的校场收拾出来,塞中的诸吏、芒干水附近的燧卒、所有燧卒的家眷等人直接把偌大的校场坐的满满当当。 宴席上,这也是王苍第一次醉的不省人事,虽然他是一塞之主,但酒宴上哪有上下尊卑,王苍只感觉到一个小小的身子支撑着自己,稀里糊涂的就回到了府中的屋内。 第二天鸡鸣时分,王苍才悠悠转醒,至于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就不记得了。 榻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一旁拿水给自己擦脸擦手,见王苍睁眼,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把手缩了回去。 “嗯!薇薇?” 杜薇知道王苍应该喝懵了,大大方方的回道:“昨夜阿翁见塞尉酒醉,叫薇薇晚上盯着些。听说很多酒醉后的人都是被自己吐出来的秽物给憋死的。” “呜...” 王苍的头还有些微微刺痛,但强忍着坐起身来说道:“辛苦你了,你这可比我家幼妹霜儿懂事多了。” 杜薇听到夸自己,一双杏眼笑得咪成了一条缝,挺了挺小胸脯,话间有些骄傲:“薇薇可是有夫君的,从小薇薇就被阿翁许给了秦队率,再长大几岁就要嫁给他,以后天天伺候他的。” “嗯,秦宜禄?” “是啊,秦队率的阿翁和我家是世交,我们都是好多好多年前迁移过来的军户,秦伯为了救阿翁被鲜卑人杀死了,薇薇还没出生时,阿翁就把薇薇许给了秦队率。” 王苍听到这烂俗的故事有些无奈,口中喃喃自语:“哎,可惜了...” “塞尉,可惜什么?” 杜薇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懵懂的看着榻上的王苍,王苍老脸一红,也不好说什么,摆了摆手。 “你不是在府中做侍女吗?” “是啊,之前梁塞尉那里有许多阿姊,教了薇薇好多好多技艺。” 王苍想都别想,直接问道:“你可愿意来我这做我的大婢?” 杜薇听到大婢这两个字,小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赶忙站起身来,嘴里慌乱的回道:“既然塞尉你醒了,薇薇就告退了。” 说完,兔子般跑了出去,出去时,还把放在一旁的案几带倒,上面的帛书、简牍散落一地。但杜薇顾也不顾,就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一样。 王苍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就是想让她干些杂活,怎么动静这么大。 一路跑回前院屋中的杜薇双颊血红,快步到屋中重重的把门一关,娇小的身子倚靠着门背。 用手摸了摸脸,好烫。 这王塞尉也不知羞,薇薇可是以后要嫁给秦大哥的,竟然想让薇薇做他的大婢。 自己可是听梁塞尉的大婢许姊说过,晚上梁塞尉睡前,许姊还要去给他暖床!还经常看见许姊脸色通红的跑出来,有时间还在被窝里暖床的时候又哭又闹。 哼!这新上任的塞尉,不知羞! 这边的王苍自然不知道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起身穿好衣服后出了厅门,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其打了个抖子。 厅外,王延寿眼神有些揶揄,似笑非笑的看向王苍,显然是看到刚才那情景了。 王苍被看得有些发毛,恼羞成怒的说道:“别人不知道我,延寿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会是那种人吗?” 没想到王延寿还轻微的点了下头。 王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神色有些尴尬。 “延寿,别闹。去把塞中诸吏请来,有大事有说。” 说罢,抬头看向远处还在兀自升腾的烽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下午或者明天,日律推演这老狗就要来了。 王延寿又变得面无表情,但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在院门旁的塾房中把刘破奴、陈宽二人叫醒,然后才转身离去。 但王苍没想到,先来的不是塞中诸吏,反而是一脸风尘仆仆的宋喜。 这个疤脸汉子两天两夜来回跑了四百余里,脸上被冻得紫红,嘴上白的没有血色,几个大火泡长在嘴边,见王苍直接就下拜哭喊道。 “伯羽,太守不肯发兵。” “武泉塞完了!” 第54章 这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救药之人 “你.说.什.么!” 王苍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感觉手脚都有些冰冷,上前抓住宋喜的手嘶吼道。 宋喜面带悲色,这个刀剑加身都不喊疼的汉子,如今眼中泪花止不住的就往下掉,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印子。 “府君令我等自行守御地方,不会增派一兵一卒给我等。” “这是府君给您的亲笔帛书。” 王苍的头又开始隐隐刺痛,接过之后起身来回踱步走了起来。 “宋喜,你先回去泡个澡,辛苦了。” 吐出一口带着酒味的浊气,王苍紧紧的闭着双目,也不去看失魂落魄,自行离去的宋喜。 这下难办了,按照王苍的计划,是自己守上十天半个月,然后等到援兵,再一举反攻。 这个战法还是看的前世唐太宗的经历。 打仗不是开玩笑,王苍的计划是先避而不出,来个避其锋芒,然后亲身探敌,观其虚实,再一鼓作气,出其不意反攻,扩大战果。 如今太守甄厉不肯增派援兵,那武泉塞将成为一处死地。 双手颤抖着把印泥去掉,帛书中的内容王苍只看了一眼都想将其撕毁。 糊涂! 蠢猪!猪队友! 这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救药之人。 王苍以前还以为这太守有些能力,不想竟如此庸碌。 信上的内容大概就是:郡中也自身难保云云,甚至隐晦了提及了,如果事有不谐,武泉塞反而还要派些兵马来反哺郡治。 王苍眼神中闪过一丝暴戾,但马上就清明起来。 我好歹也是从后世穿越而来,这一世什么五胡乱华还能让其发生吗? 肯定是不能的。 君不见,吴三桂卖了山海关,现在脊梁骨都被人人戳。 王苍连连呼了几口清冷的口气,把胸中那股热气压了下去,转身坐到厅中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塞中的诸吏携手进到厅中,吕布和王苍相熟,还打了个招呼。 “贤弟,今日怎么面色如此之差,一点薄酒而已。” 王苍这个时候倒是挺想像吕布一般,什么都不想,口中不想回应,只是把手中帛书递给吕布。 吕布随意的接了过去,但看了几眼,一声怒吼就从其口中喊出:“不派援兵?!” 其他的杜飒、刘康、杜宇、费氏兄弟都挤了过来,几人互相把帛书传阅了一番。 大概刻余时间,厅中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只余厅中火盆的燃烧声,厅外风声的呼啸不绝于耳。 吕布终究心急,当先问道:“塞尉,我们该如何是好?” 厅中,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王苍,想从其口中听到些想听的言语。 王苍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厅门,一手按着腰间宝刀,指向远方的天空笑道:“尽人事,知天命吧。” 不等众人接话,王苍在厅中走了起来,慢慢给众人分析道:“首先,武泉塞还算有一战之力。” “可是,塞尉,我们的戍卒就只有两百余人,加上屯田卒编成的敢死屯也就近四百人。” 杜飒老成些,当先插嘴问道。 王苍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这近四百人用好了也是一把尖刀,但谁说我们只有四百人可用?” 吕布不愧是青史留名的猛将,对于打仗的事情还是有些说法:“塞尉,你说的是那些汉人奴隶?” “那些汉人奴隶都是久受鲜卑压迫,如今随我袭杀伊力奇等人,有一些悍勇之气在身上,堪堪一用。” “而且,鲜卑俘虏这些也可以利用起来。” 性格懦弱些的秦宜禄问道:“彼辈都是狼子野心,塞尉不可啊。” “刚刚我心生一计,如此时能成,不失为一招后手。” 吕布见事有可为,大声问道:“塞尉,是何计策?” 王苍微微一笑:“不可说,不可说。” 几人有些失望,但还是接着听王苍往下说。 “如今粮草可支取半年之用,是吧?刘公。” 士史刘康负责城中粮粟,自然对这些门清,开口回道:“是的。” 王苍接着问道:“杜公,城中兵甲可够千人之用?” 杜宇微微颔首:“百余领铁甲这两天经过修缮,皆可使用,皮甲装备个千余人没有问题。” 王苍听到这话自信的说道:“如今有石城之利,兵甲之备,粮食之足,鲜卑人不足为惧。” “实在不行,据城自守即可。” “大不了诸位在塞中生个稚儿,这段期间也许日律推演就退了。” “哈哈哈哈。” 经过过一番问答,众人稍微有了些信心,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本尉先去军营看看,诸位先处理塞中事宜吧。” 说完,王苍当先走出厅中,招呼了吕布、杜飒等军吏,自行去选练士卒。 这些汉人奴隶王苍准备收为义从,但用的却是塞中的武备,等打完仗后,再收为己有即可。 而那一计的决胜关键就是那些鲜卑俘虏。 诸多原先的汉人奴隶早有刘破奴等人去通知,经过王苍的推食、厚葬张林、言语收心,大多人都认可了王苍,认王苍为主公。 但王苍知道那只不过是表面功夫,今天可以认你为主公,后面对其待遇不好了,反叛的下属遍观史书,比比皆是。 君不见,许攸、孟达之流? 剩下的汉人奴隶还剩下三百余,在高良的带领下分了三个半屯,大概就是三百五十人,王苍先是问出了一个话题。 “诸位,家中可有亲人?” 这一番话使得下面的队列中一下子沸腾起来,有些是被劫略出塞的,还有一些则是被豪族胥吏逼迫得家破人亡,别说亲眷了,家中房屋田地都被人占去了。 王苍接着喊道:“如有愿意归家者,本尉亲自为汝等写传,再发千钱作为路费。” 这次不像之前,人群反而有些静悄悄的,毕竟,吃王苍嘴软,拿王苍手短。 但终究是有些思家心切的,这些人有些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家中情况如何了,总得回去看看不是? 随着一个年纪偏大些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后面跟着出来的就多了,陆陆续续低着头出来了大概百余人。 王苍大手一挥,冲台下的刘破奴、陈宽喊道:“拿钱来。” 王苍的小金库是王延寿在管,但破伊力奇时,好歹也是从营中搜刮了些财货,虽然不多,但也有几万钱和几十个金饼,用作这里,也是绰绰有余。 毕竟以前朝中是真给鲜卑提供过“岁币,”不过随着窦宪勒石燕然,匈奴人的危险没那么大,加上南北匈奴的分裂,到差不多八十年前,朝中就把这事儿给停了。 不过汉朝的强大的货币购买力还是保留下来了,就和日本战国时永乐通宝是最好用的硬通货一般。 待到这些奴隶领了路费之后,有些感王苍恩德的,就当众下拜给王苍行了个大礼,然后再转身离去。 剩下的人王苍分了两屯,一屯给了高良,也就是张林那射术过人的亲信,还有一屯王苍交给了王延寿自带。 至于剩下的几十人体质差些,王苍没要,让其作为塞中的屯田卒去了,也算是给其找了个安稳的营生。 也不知道这些人战后还能剩下多少人,这也算是自己的初期班底了。 让王延寿带着众人自行去领些兵甲武器,接下来就是王苍心中的重头戏了。 营帐中,王苍看向跪在地上的乞伏罂,这辫发秃头的老小子感觉似乎比初见时更胖了,看来昨天夜间酒宴时没少霍霍粮食。 “想回来去吗?乞伏罂。” 乞伏罂知道王苍能决定他的生死,这次过来肯定没有什么好事儿,肥大的身子趴在地上,屁股撅的高高的,头也不敢抬的回道。 “小人对大人忠心耿耿,我乞伏罂敢对大鲜卑山起誓。” 王苍走到乞伏罂的身前,把这贪生怕死的头人拽了起来,别说,真还挺沉的。 “不是我不愿意要你,而是塞中已经没有粮食了。” “大人,昨夜不是大办宴席吗?小人看塞中也不像是没有粮草的样子啊。” 王苍闻言一笑:“正是粮尽了,才要做此举动,来稳定住军心啊。实不相瞒,塞中仅剩十天之粮了。” 乞伏罂闻言脸色一变,那汉人都没粮食吃了,那自己这些降卒、那些俘虏岂不是,这一下把他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身子一软,这头人又软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那该如何是好。” 王苍把头探到乞伏罂耳边,低声说道:“我准备放汝等自由,你们以后做什么我不管,但你不要透露出我缺粮的秘密。” 乞伏罂自然不蠢,知道什么时候表忠心:“小人对大人的自然心服口服,但为了塞中安危,小人愿意在草原上自生自灭。” “好,你有这份心,我心领了。” 乞伏罂自然连连叩头,但王苍不管他,转身出了营帐,乞伏罂嘴角往上一撇,心中冷笑道。 你这汉狗可不要落在我手中,到时候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但心中虽想,脚下却是不停,紧紧的跟着王苍走出了营帐。 鲜卑俘虏们听说这汉人愿意放自己走,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毕竟自己这人头也算值钱,要不然校场边的大车上堆着的那些是什么? 王苍自然不会告诉这些人缘由,四百多,近五百俘虏大多愿意“自生自灭,”只有一小半人愿意跟着王苍留下,其中还包括昨天想把手中的肉羹让给王苍吃的那人。 不过这些俘虏中还有一人穿着破烂脏臭的袄子,但样貌却异常俊美的人,为什么王苍能一眼就发现呢? 这人衣服是鲜卑人的,头发也是肮脏油亮,但脸上却白白净净,这是在糊弄谁? 王苍自然不会管,目送乞伏罂领着这些人自行离开,随即看向身边赔笑的慕容光。 “慕容啊,你可是有个好名字。” 今天慕容光没有戴着那顶纯金打造的步摇冠,而是戴个了金色的头箍,看来这老小子还私藏些好东西。 “大人,小人想跟您姓。” 这下给王苍整不会了,这慕容部也太卑微了,见王苍只放乞伏罂走,不放自己走,以为是王苍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了。 王苍有些失笑,拍了拍慕容光的肩膀:“放心,阿光啊,你就陪在我身边做一义从屯长如何?” 慕容光以为自己要被杀鸡儆猴,没想到是自己想错了,脸上堆笑道:“多谢大人信任,大人指东,小人不会往西。” 王苍点了点头,那天慕容部的四五百族人死的只剩下百余人,王苍沙汰出几十人,连着这些俘虏中又挑选出几十个精壮、悍勇些的,剩下全部丢去屯田卒中。 至于屯长,自然由慕容光来担任,毕竟他以前就是慕容部的头人,容易弹压住这些人。 这一屯的两个队率,王苍就不会假于他人之手了,分别让刘破奴和宋喜担任。至于手下的那些什长和伍长就让他们俩自行挑选吧。 为什么不放陈宽、高宝二人走呢,那肯定是这二人被用作其他地方,王延寿那一屯的队率便是这二人。 自此,王苍身边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可惜那个叫大牛的勇健汉子,不然,有这么个忠心护主的下属确实不错。 自此,王苍的亲卫队里熟悉些的就剩下刚收的宋宪了,这小子是个牛脾气,顺着摸才行,不然容易炸毛,只能等以后慢慢调教了。 虽然这些人吕布看不上,但王苍不能不做表示,上次不是缴获了两千多匹马吗?王苍也算是豪横了一把,直接分了五百匹马给吕布。 毕竟这些马让塞中来伺候,压力太大了,真伺候不过来。 王苍送马时,还对吕布说:“大兄,这些马先留着,后面听我的,有大用。” 吕布虽然一头雾水,但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自认不错,王苍这个贤弟是个可结交的,当即应道:“知道了。” 赛中诸般事宜忙到这里也是差不多了,那九百余人,最终被王苍转化成三个屯,奴隶中走了百余人,剩下的分作两屯。慕容部的部众和其他俘虏,王苍只要了一个屯。 肯定会有人问,为什么不多要一些? 王苍观齐桓公与管子对中有这么一句话:兵贵于精,不贵于多,强于心,不强于力... 那些被沙汰的百余人都被王苍丢到屯田卒中去日常耕作去了,虽然人不多,但起码和塞中诸吏有个交待,人还是不能太贪心。 第55章 六博与博戏 芒干水的冰面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歪歪斜斜的朝着长城外走去。 对于王苍放走俘虏的这个举动,塞中诸人大多不能理解,这些鲜卑人可是到手的军功啊!就算不杀头领赏,收为胡奴或者做些苦役也行啊。 但碍于王苍这次三十破三千的大胜威望,塞中诸吏选择了沉默,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出这般好大的事来。 “走快些,万一汉人反悔就麻烦了。” 乞伏罂招呼着眼前这几百零散的部众,生怕那个叫王苍的汉人领兵追来。 自己好歹曾经是个头人,在这些零散的部众中还是有些号召力的。 特别是在那父子三人帮助下,招呼了十来个原先乞伏部的部众,让这支队伍勉强有了些秩序。 乞伏罂望向远处,雄伟巍峨的阴山上白雪皑皑,但平地上却看不出分毫。 这会儿,想必大鲜卑山上的雪有数尺厚了吧。 怀着些许思乡的情绪,乞伏罂领着队伍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日律推演的营垒外。 只见几千汉人奴隶在营垒外取土,然后送至长城下,也不知道干了多久,这会儿外侧的这一面已经差不多与城墙平齐了。 乞伏罂心想:等到大帅攻破了武泉塞,得让那个小娃娃一般的汉人知道我老罂的手段。 自有斥候远远的接住乞伏罂这一队“溃兵。” 能成建制的带队归来,在斥候眼中不是“溃兵”是什么? 乞伏罂自然不会隐瞒自己完好归来的原因,但这不会的对象肯定不是这小小的斥候,怎么说,也得是日律大帅才行。 日律推演这会儿心情很不好。 越过长城的斥候在正前方的烽燧上送回来一颗头颅,头颅的口中还塞着一封帛书。 作为日律部的大帅,平日里自然懂得些汉话,只是会说不会看,这种信件一般都是由身边人代为念出。 亲卫走进帐门时通禀时,叱干卓正跪在地上恭敬地给日律推演念着。 这会儿正念到:“日律推演大帅,许久不见,可还记得三年前的王苍,久疏问候,吾已在武泉塞备好酒宴,只等大帅前来。” “但我们汉人讲究个礼尚往来,你那大阏氏胞弟的头颅我没动,给你送过来了,不要浪费,这头颅在悬赏中可抵五万钱,作为回礼,到武泉时,请把你的项上人头留下再走。” “可恶,这汉人竟然如此猖狂。” “不过,这名字好像有些熟悉。” 在圆帐中来回踱步想了一会儿,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想到,这不是三年前跑过来耀武扬威,又被他逃掉的那汉人小狗吗? 日律推演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一口牙齿尖牙咬得咯吱作响,看来,需要给这些汉人一些教训了。 “大帅,斥候接住一群“溃兵,”大概有个三四百人的样子,其中乞伏部的头人也在其中。” “乞什么部?这种小部落真是废物,难怪被这该死的汉人小狗打的丢盔卸甲,先让他们吹吹冷风,明日再说。” 跪在地上的叱干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并未出声,只是头埋的更低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蹲在空地上的乞伏罂本想着自己回来能够受到大帅的接见,毕竟昨夜那战,自己也是从头奋战到尾不是?没想到自己和这群普通部众享受同等待遇。 且不提这一夜乞伏罂等人如何度过,第二天一大早,亲卫来报,长城两侧的土已经垒完了,可以随时动身了。 日律推演点了点头,自顾的穿戴上一套汉人样式的甲胄。 这汉人的东西确实不错,这次到云中郡看看能不能抓几个会冶铁的回来。 营垒外,众人早已收拾妥当,个个神色激动,毕竟每次到汉人的地界劫略,就没有空手而归的。 在日律推演的命令下,万余骑浩浩荡荡的依次朝土堆上拍马而过,等到众骑尽皆过了长城,日律推演留下了几百骑守御归路,其余人径直朝着武泉塞赶去。 雄伟的朔方长城还是静静的盘卧在大地上,只是孝武帝如果知道自己费心费力修建起来的长城竟然如此轻易被胡人翻越过去,在九泉之下,不知会作何猜想。 王苍在芒干水周边的老卒早已撤了回来,但留下了几个斥候,远远的侦查敌情。 见斥候来报,王苍笑着对厅中的诸吏笑道:“走,我们去城墙上迎接一下日律推演。” 话落,抓起右边下首的吕布的手,二人一同走向厅外。 身后,诸吏心思不一,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的都是一副哭丧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丧了亲人。 石城的城墙上,王苍领着诸吏站在城门楼上,脸上神色轻松,看不出半分惧色,让诸吏心中稍定。 “老光,会六博吗?。” 众人听到老光这两字,一时间,有些迷糊,直到王苍从诸吏身后把那头戴金箍的慕容光抓了出来,众人才恍然大悟,竟然是这胡狗。 塞中兵马本就不多,这胡狗被塞尉收为义从屯长,真是好大的福气啊。 慕容光神情有些惧怕,虽然自己也是个义从屯长了,但这是在汉人的地界,不比自己聚落,缩着身子站在王苍身边。 王苍招呼小吏从塞尉府中搬来一块方方正正的棋盘,诸吏定睛一看,正是众人平时熟悉并且经常玩过的棋盘。 时下娱乐方式匮乏,王苍也不是没想过创造些什么象棋之类的出来,但规则只有天知地知我知,推广起来很麻烦。 不如入乡随俗,随大流了解些“本地特色。” 博戏,也就是六博的来源也许久了,自先秦以来,博戏就盛行,更规范些,就是聚众赌博盛行,当然,也不一定要以赌钱为目的。 夜间,约上三五好友,玩着博戏,甚至能够通宵达旦,昼夜不息,可见其受追捧程度。毕竟,这个时代的精神物质娱乐真的十分匮乏。 当然,律法是明令禁止的,只是塞中现在王苍最大,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至于受到弹劾些的事情,王苍自然不放在眼里,凭着那些人头,就足够堵住众人的嘴了。 慕容光有些懵懂,毕竟塞北草原上不流行这些,六博的这些东西自己也是第一次见。 吕布久在军营,许久时间没有玩了,一时间也有些手痒,见慕容光这个样子,知道其是个雏儿,当即凑到王苍身前问道。 “贤弟,不如你我先来一局如何?” 王苍起身望了一眼远处,发现自己要等的客人还没到,对吕布的要求自无不可。 “那本尉和吕屯长就先来给老光你演示一下吧。” 博戏的规则不难,前汉之际多玩大博,也就是先秦时流行的样式,两边各以六根着当骰子,以先吃掉对方的六枚博筹为胜。 至于获胜的方法,比如说棋子到了指定的位置,可以竖起,称之为“枭。”枭竖起来之后就可以进入水中,吃掉对方的“鱼,”也叫牵鱼。 每牵鱼成功一次,就可以获得对方的博筹两根,连续牵两次,即可获得三根,谁先获得六根博筹,自然就是先胜。 而到了本朝就有了些新玩法,玩的是小博。 小博中出现了茕*,作用也是和着一样,是为骰子,是个球形的多面体,上面刻字,至于面上的字和多少面就以当地为准了。 不过获胜方法也是一样,先吃完对方的六枚棋子为胜。 小博的棋盘稍微也和大博不类,博戏时,二人相对,中间分十二道,中间类似于楚河汉界一般,有水。双方一黑一白,又有“鱼”两枚。 和大博一般,到指定的地方即可立棋为枭吃鱼,谁吃的鱼和博筹更多,谁就获胜。 大博和小博属于是殊途同归,玩法本质不变,只是有了些创新性,在骰子和棋盘等上面略有改进。 而且参照两军对弈,互相斜坡,攻守进退,其乐无穷,也算是象棋的前身。 王苍准备等到闲下来的时候,再把象棋弄出来,之前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什长,现在是两百石的有秩塞尉了,就地位上来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可惜眼下现在时间紧迫,只能先以六博代替了。 吕布可等不了这么久,把双方的博筹一分,就要当先开始掷采了,王苍则是一边玩,一边给跪坐在一旁的慕容光细细讲解规则。 等到二人玩了一局下来,日律推演的斥候已经先到城下了,远处,万余骑正在集结,朝着武泉塞赶来。 “大兄,该做正事了。” 吕布这局运势较差,输给了王苍一局,现在正是气恼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口中囔道。 “贤弟,我这还没尽兴,等我赢了你一局再说。” 慕容光也陪着笑脸说道:“吕大人和主公棋逢对手,正是酣战的时候,小人技浅...” 话还没说完,王苍转头望向城外由远及近的大军,微微比了比。 吕布看不懂,王苍只得细细解释道:“大兄,军中本就明令禁止博戏掩钱,如今,让老光来,不过是计策矣。” 吕布听到这话,有些恋恋不舍的起身,走到王苍身边, 把慕容光从地上提溜起来,一把按在座位上,但神情中还有些不情不愿。 “为了塞中大事,我吕奉先自然不会迷糊。” 但观其神情中,有多不情愿,都摆在了脸上,王苍不由得暗自发笑,但还是起身宽慰道。 “大兄,如今日律推演远来,吾等兵少。” “兵法云:守城必守野。如今无法守野,太过被动,只能困于城中。吾此举正是为了刺激日律推演这老狗,引诱其放弃马战优势,让其生怒命令部众下马来攻城,以此损耗其兵力和军心。” 说到这里,王苍也是微微有些落寂:“如甄太守、度辽营、左右校尉部能来支援一二,日律推演这万余骑也不是不能留下来。” 吕布暗暗心惊,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贤弟,竟然考虑的如此深远,但想了几息,没有想明白,索性把王苍摁在座位上,口中招呼道。 “先依贤弟的计策继续博戏吧。” 说完,饶有兴趣的盯着棋盘,王苍心中发笑,看来吕布还得需要再沉淀沉淀,毕竟等到他初次迈入舞台,还是八年后了。 话分两头,另一边,日律推演领着众人穿过芒干水,不紧不慢的来到了武泉塞下。 万马齐踏的震动声如同大鼓,使得棋盘都有些晃荡,一下一下敲在众人心中。 石城中的那些戍卒脸上尽皆变色,更不要说那些女眷、孩童了,微微有些嘈杂的声音传到王苍耳边。 王苍冲着身旁的王延寿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家伴当自然懂得,手按佩刀就下去安抚众心去了。 至于说,为什么不半渡而击? 王苍其实也想,但眼下属于是深冬了,芒干水的冰层足有一米多厚,而且河面宽达三百米! 王苍守得了这段,守不了那段,日律推演自然有其他地方渡过芒干水,到时候,万余骑兵重围之下,就算是吕布、高宝这般勇将在身边,那也得饮恨当场了。 眼下,道路两旁由八月种下的冬小麦已经基本停止了生长,在地上如同野草一般冒出头来。 随着马蹄踏过,地面被带起一个个小小的坑洞,还有些麦苗带着泥土被翻了出来,有些贪食些的战马,走着走着还会低下头探些嫩叶在口中细细咀嚼。 鲜卑人自然不会管这些,毕竟这又不是成熟的麦子,还能割回去食用,他们只负责等作物成熟再来一趟就行了。 随着天色大亮,日律推演打马来到城墙下,距离王苍等人有个两三百步的样子。 这个距离,就算是双方的神射手都够不到对方。 只见,一个辫发的胡人穿着汉人样式的衣甲,对面坐着个年纪不大的汉人,看其被众人隐隐围着的样子,时不时还有些恭维和欢笑声传来,想来是王苍那汉人小狗无疑。 那年纪不大的汉人小狗转头看来,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然后转头不再搭理。 日律推演有些恼火,招呼身边的亲卫道:“把昨日那些溃兵叫来。” “遵命。” 王苍虽然眼神在博戏的棋盘上,但心思都在城墙之外。 第56章 我说 你答 几百神色萎靡的“溃兵”被驱赶着,整齐的跪在日律推演身前。 城墙上的王苍眼神微微一凝,不着痕迹的微微摇了摇头。 因为,他在其中看到一人抬头冲自己笑了笑。 也不知道,此事是否能成。 几百溃兵不是谁都有资格让日律推演亲自问话的,至于谁有资格当这个被问的人,那自然是乞伏罂了。 日律推演拍马来到乞伏罂身前,用手中马鞭敲了敲那有些光滑的脑壳。 “我说,你答。” “是,大帅。” “砍他一个手指头。” “遵命。” 身边的亲卫也不多说,走到跪在地上吓得不敢言语的乞伏罂身边,一把抓住其有些肥大的手掌。 手中短刀轻轻划过,一根尾指掉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珠从乞伏罂的额头骤然渗出,哪怕现在天寒地冻,连芒干水都能冻得邦邦硬。 “被带到这塞中的时候,可曾看见里面兵力、武备如何?” “大帅,这塞里就几百人上来,还有很多是咱们鲜卑的部众和反叛的汉人奴隶。” “至于武备方面,小人没机会出军营,不知道城墙上的情况。” “另一边再切一根。” 那亲卫知道日律推演品性,投降汉人的鲜卑人在自家大帅眼中不再是鲜卑人,而是一条无用的猪狗罢了。 乞伏罂自然不肯,但出言反驳又不敢,只能低下头,把还在冒血的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去。 只是亲卫丝毫不领情,这次不要左边了,他想砍右边。 沾染着污血的短刀向下砍去,又是一根尾指掉在地上。 乞伏罂的鼻涕眼泪在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十指连心,更何况,已经被砍了两指了,再问下不得把自己这条命都搭进去。 日律推演收回看向王苍的目光,手中马鞭有节奏的敲着乞伏罂的中间光秃秃的头皮。 声音如同打在牛皮鼓上般,低沉又悠扬。 “还有呢?” 乞伏罂僵硬着脖颈,努力让自己的动作不变形,好让那马鞭一次次敲在自己脑壳上。 “昨日那汉狗给小人说,塞中只余十日之粮了,养不起这么多人,故而把小人等遣散,但依小人看,这汉狗颇为狡猾,这塞城中最少还剩一月之粮。” “嗯,再切一根,带下去。” “这是那汉狗亲自对小人说的,绝对不敢向您隐瞒啊,大帅!饶命啊。” 日律推演收回马鞭,脸上看不出表情,轻轻一夹马肚,战马会意,慢慢的往前走去。 王苍对面的慕容光全然没有在意外面的情况,如今自己已经投降了王苍,再想跑回去,也做不了头人了,甚至被抓到,可能小命不保。 其中塞中诸人倒是心神都在几百步外的跪在地上的乞伏罂身上,见其被砍了几根手指,脸上微微变色。 王苍这会儿“才”转头看向慢慢往城墙而来的日律推演。 偏头对着左边的两人喊道:“大兄,孟弼,两百步外,你们能射中这老狗吗?” 二人都摇了摇头,强弩可以,但准头就不能保证了,毕竟两百步外实在是远。 汉代一步可不是后世的一步,汉代一步是人左右脚各迈动一次,也就是两步,大概能有个一米四到一米五左右。 两百步开外,那就是三百米了,这个距离也就只有强弩可以了,但塞中擅弩的士卒也做不到三百米外一发就中。 王苍心想:这老狗什么时候死啊,后世只听过什么步度根、轲比能这些,来到这里后,才知道鲜卑人里还有这么多讲究。 差不多在离着城墙有个两百步样子的时候,日律推演一勒缰绳,战马停在了原地。 “那叫王苍的汉人小狗,三年没找到你,没想到躲在这个犄角嘎达的地方,倒是个好龟壳。” 王苍手中的茕一掷,嘿,十步。 棋子走到那小小的特定位置,王苍把棋子立了起来,此为“枭。” “老光,这鱼又该我吃了,你已被我连吃三鱼,还倒欠我两枚博筹。” “主公神勇,小人哪能是您的对手。” “哈哈哈哈。” 王苍随手抚乱棋盘,起身走到女墙边,看向那被自己晾在一边,脸色不愉的日律推演笑道:“你这鲜卑老狗,几年未见,手上伤口愈合否?” 好个日律推演,还是有些城府,没有当场发作:“听说你这龟壳中缺粮,乃公给你送些过来。” 话落,右手往前一引。 王苍也不知道这老狗是何把戏,静静的没有回答。塞中诸吏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定定的看着远处。 只见,那万余骑军中分开一条道路,几千衣衫褴褛,赤足披发的人被驱赶着往日律推演这边走来。 王苍神色铁青,隐约猜到了是干什么。 “汉人小狗,送些粮食于你。” 说完这番话,日律推演哈哈大笑两声,对着周边的亲卫说道:“二丁抽一,剩下的用来攻城。” “遵命。” 这些被驱赶的大多是些青壮男子,都是手脚有力的,不然也不能在这寒冬中活下来。 亲卫从骑阵中引了大概千余骑,尽皆下马,手中马刀拍打着前面汉人的后心,催促着其快步往前走。 大概驱赶了有了千余人,走到离城墙下大概百五十步的样子,鲜卑士卒用手一摁,强迫这些奴隶跪倒在地上。 韩威眼神浑浊,木然的跪在地上,也不去看自己手上的冻疮,而是迷茫的看向城墙上的王苍一众人,那些人好像是汉人吧,怎么还有辫发的胡狗夹杂在里面? 刚想转头向后看去,却感觉脖颈凉飕飕的,眼睛中的画面旋转着,只能看见一截染血的马刀。 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反抗,反而是:不知道在聚落里的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砍头的鲜卑士卒暗道不爽,这汉人奴隶的脖颈挺硬,一刀还没能砍断,还剩下一截耷拉在身前。 恼怒间,又狠狠的劈了一刀,这才把那头颅砍下。随即泄愤一般,把这头颅踢得老远。 城墙上的王苍从被驱赶的汉人奴隶隐约知道了什么,直到这千余汉人被驱赶着跪在城墙前。 自然不是所有奴隶都如同韩威一般,对生活早已绝望,有些想求活的,奋起挣扎着就往前跑。 他们是绝然不敢往后杀去的,只敢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把架在脖颈上的马刀。 见奴隶从刀下逃走,那些鲜卑士卒也不追,神色轻松的看着那奴隶。 第57章 嘿 好你个高孟弼 有了第一个人的带头,后面越来越多的奴隶见状,纷纷奋起逃离,而那些负责砍头的鲜卑士卒也不管。 而最先那人已经跑出去了几十步之远。 秦广就是最先逃离的那个奴隶,此时他离那城墙不过八九十歩远。 由于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加上过重的劳役,使得其跑了这一会儿就感觉头晕眼花,脚掌被粗粝的地面和细微的碎石磨的血肉模糊。 干瘪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着,冰冷的口气从喉间灌入,肺里被这冷意刺激的一紧,让秦广有了些精神。 伴随着一道破风声传来,一根尖锐的铁箭从胸膛中透出,秦广迷茫的看向胸前。 怎么自己胸前长了根箭矢出来? 随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脸重重的撞到冰凉的地面上。 一声声的震动从地面传到自己脸上,传到胸口的箭矢上,震的心口生疼。 然后,他眼前一黑,再也感觉不到那震感了。 骑阵中,一群鲜卑士卒打着唿哨,从身后取出一张张角弓。 也不需要仔细瞄准,随手一箭就射了出去。作为从小骑羊,长大骑马的草原汉子,这马背就像自己的一部分一般,随着上下颠簸,鲜卑士卒不大的身子像是稳稳的黏在上面一般。 伴随着马蹄响起,箭矢如同飞蝗一般,朝着那几百逃跑的奴隶射去。 在城墙与日律推演中间那一段不长的路上,神色扭曲、痛苦的尸体散落的到处都是。 那些尸体上的伤口涌出鲜血,在身下汇积,如同开出一条娇艳的花路一般。 站在原地的鲜卑士卒神色轻松,肆意点评着,这一箭射得不行,那一箭射到了要害,让其死的太早了。 在日律推演的亲卫催促下,这些人随意的往前走去,如果碰到装死的,就是一刀往下砍去。 城墙上,诸吏看见这般如同人间地狱的景象,脸色有些苍白。 吕布不仅不怕,反而怒气上涌,从身后的魏续手中接过一把长稍角弓。 那角弓的样式比那日从慕容光帐中收藏的还要大些,显然是吕布或者魏氏家中给其特制的。 吕布张手拉开弓弦,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弓弦紧绷声,一支明显加长的铁箭从弓身划过。 那离得最近的一个鲜卑士卒踢着秦广的尸体,此时,他离城墙不过八九十歩! “彩!” 王苍发出一声高呼。 好个吕奉先,不愧是后世推崇的人物,隔着八九十歩,一百多米的距离,箭矢从那士卒的肩膀透过,插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可见其气力之大! 诸吏瞧着那鲜卑士卒受此重创,被射倒在地,生死不知,但过了一阵子,那人又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去。 此时,王苍听见身边又传来一阵弓弦声,一根箭矢又朝着那士卒射去。 鲜卑士卒惊恐的回头望来,那箭矢已经透过其心口,将其射倒在地。 “彩!” “好,好箭法。” 塞中诸吏神色一转,纷纷开始叫好。 王苍本以为是吕布又发了一箭,转头望去。 射出此箭之人正是高良!出声夸赞道:“好你个高孟弼,这一手射术竟然如此精湛。” 高良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显然,对于这种事情,他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了。 “主公,在下乃是幽州玄菟郡人,玄菟周边多高句丽人,那高句丽人擅长渔猎,吾等边民,为了与其争夺山林,自是有一番射术。” “可惜吾那把弓在家中,未带在身边,不然百步之外取敌首级,还是有些自信的。” 王苍走到高良的身边,亲切的握着后者的手,用力拍了拍其手背。 也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嘿,好你个高孟弼,待到吾等杀退了这股胡狗,定要与你比试一二。” 吕布这个时候还是个青年,见除了自家贤弟和高元隆之外,塞中又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那股子少年意气又冒了出来。 王苍来到吕布身边,撞了一下他的臂膀,笑着说道。 “大敌当前,大兄且留些气力。” “哈哈哈哈。” 经过这两箭,诸吏包括守御在城墙上的士卒被那千余人的尸身吓得有些萎靡的士气稍稍回振了一些。 所以说,将乃兵之胆,也不是一句空话。 日律推演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城墙,恨恨的挥了挥马鞭。 马鞭在空气中发出了一声嘹亮的破空声,然后向前一指。 那剩下的一千余汉人奴隶被分发了些短刀等兵器,但品相不敢恭维,毕竟鲜卑人的冶炼水平摆在那里。 然后骑军中陆续抬出了些用原木制成的云梯,上面的木茬子和枝杈都没清理干净,显然是临时赶制出来的。 王苍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不怕你攻城,就怕你不来。 就像之前王苍对诸吏说过的一般,如果鲜卑人下了马,就如同少了一双腿一般,战力最少要少掉一半。 如果能在武泉塞以几百戍卒和义从拖住这万余骑军,那军功簿上,自然少不了自己这一笔了。 不过,想到郡中,王苍恨恨的砸了一拳在女墙的城垛上。 猪狗一般的甄厉,甄府君,甄太守。 石城原称障城,其中让长城-障城-烽燧这套系统最出名的前汉在河西四郡,也就是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 前汉孝武帝时,河西四郡还是匈奴浑邪王、休屠王的故地,后骠骑将军霍去病,也就是汉武双神之一的冠军侯霍去病两次征讨此地,均大获全胜。 然后迫使浑邪王和休屠王归附汉朝,后浑邪王杀休屠王降汉后,孝武帝就在此地上初置四郡。 王苍听说,本朝之前也有一位冠军侯,就是在去岁被司隶校尉阳球所杀的十常侍之一的王甫,王苍初闻,真的觉得有些侮辱这个名号了。 幸好死的早,不然以后见面,真的很想让人斩下那阉人的狗头。 不过也有对于四郡的设定时间,各家学说的记载不一,但最早的肯定的是酒泉郡。此事便不细说。 障城一般靠近长城设置,有设置在长城内侧的,也有军力强盛时,会把障城设置在外的,以此作为往游牧民族心口扎下的一颗钉子。 汉时的障城和长城不类后世的明长城,以条石、青石等垒筑而成,汉时基本上都是夯土,也就是土城。 障城一般都是就地取材,例如河西四郡的材料就是夯土、草木、石砖等以此垒筑。 得益于武泉塞靠近阴山,当时修筑时,多取山石,故而称为石城。 石城下,也不似后世的影视剧中,一览无余,什么防御措施都没有设置。 第58章 此谋攻之法也 石城不类中原郡国的城池,那些城邑周边除非有特殊情况或者战乱,一般不会像边塞这边专门以防守为主,城内布置有大量守御器械。 王苍心道:可惜自己作为塞尉时间的还太短了。 如果可以的话,多建一层外城墙,再有个瓮城、马面、护门墙、羊马墙、城壕、护城河的话。 就算现在塞中可战之卒只有八百,别说日律推演带着万余骑和几千奴隶来了,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敌人再加一倍,王苍也有信心坚守个几月。 可惜现在的城墙外只有一圈夯土护墙和虎落*散乱的分布在城墙下。 虎落者,也称强落,是设置在城墙之外的一层由木桩组成的障碍物,这一层障碍物中分作几排,错落的分布着削尖的木桩,目的是为了阻拦敌人进攻的步伐。 护城河倒是有些条件,但是一到冬季,河水结冰,这护城河有和没有也差不多了。 在王苍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些剩余的奴隶在鲜卑士卒的催促下,或举着木盾、或扛着云梯、或手持弓矢。这些人不设金鼓,没有指挥,神情麻木,踩着地面上的尸体,散乱的冲城墙而来。 此时,王苍等人所在的是东城墙,至于为什么不是南北城墙呢? 东城墙离芒干水不远,日律推演等人正是由此而来,北面靠近长城,施展不开。 加上南北方向会有一些时间段面朝太阳,于攻城不利,鲜卑人虽不懂攻城,但自然环境的优劣性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这些胡狗一看就不擅攻城,哪有攻城只取一面而攻的说法。” 吕布对着城墙下的情况开始指点江山,王苍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放在四年后,黄巾贼都没有这么愚蠢。 见周边没学过兵法的诸吏和慕容光等新依附的义从面带疑惑,王苍细心为众人解释道。 “吕屯长所言正是,胡人好利善马,轻骑简从,如飞鸟之云集,自然不懂得攻城。” “孙子云: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非攻也...此谋攻之法也...” 在王苍解释的期间,那些奴隶们也快来到了虎落处,只听杜飒的吼声传来:“蹶张士开弩预备。” “弓箭手准备,等敌到五十步内再射。” “不要随便乱射,都听我命令再射。” “谁敢不听命令,老子砍了你的头!” 女墙上装有“转射”,转射者,是女墙上的一层木质框架,中间有一转动的圆轴,再中间还刻有小孔,圆轴装在木质框架中,左右可以转动。 蹶张士半蹲在地上,手中的擘张弩已经上好了弦,此时正通过圆孔了望,弩身搭在孔前,就等王苍一声令下。 王苍等人在城门楼上,下面城墙上的蹶张士和墙外的奴隶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王苍没让那些义从上阵,而是先由塞中的戍卒上阵,现场负责传达命令和指挥的正是杜飒这百战老卒。 杜飒游走在这一段千余米长的城墙上,一边警告弓弩手不要随便乱射,需听令行事,一边鼓励身后的刀盾兵和枪兵,等到云梯架上时,用长椎将其支开,或大声传授一些杀敌的技巧。 这些戍卒久在边地,甚至大部分人都是世代军户,从小就生活在武泉塞和周边的邮置中,自然不会不懂这些。 但杜飒还是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些话,主要还是说给和王苍一样,新应募而来的戍卒,战场上,多记住一些杜飒讲的要点,是能保命的! 杜飒那一屯自然不够防御这广大的地域,吕布那一屯也在下面。 成廉、侯成、秦宜禄等队率也在队伍中,但他们的屯长吕布却是不懈于此,陪着王苍和诸吏站在城门楼上。 在吕布看来,城墙下的这些散兵游勇还配不上自己亲自弹压士卒。 攻城的那些奴隶扛着云梯,顶着木盾终于来到了虎落里面,只见其在虎落中绕来绕去,把本就散乱的阵型都分割的支离破碎。 甚至其中一架云梯因为一个奴隶的摔倒而掉在地上,那个奴隶的身体也插在了木桩的尖头上。 云梯挂在奴隶的尸体和木桩上,直接把身后诸多奴隶前进的道路给挡的死死的。 “射!” 杜飒低沉的声音传至周边,他在转射中看到这一情况,迅速抓住战机,此时几十弩手和几十弓箭手同时射出的箭矢。 弓箭的速度慢些,弩矢的速度快,射程也远,能够达到两三百歩之远,但杜飒没有选择在最远射程中发弩,而是等到其进入了虎落中。 那些汉人奴隶大多身上没有皮甲,只有破旧脏乱的袄袍,举着云梯的奴隶待遇好些,有木盾在前面给抗梯的奴隶护着。 但薄薄的木盾哪能挡得住弩机射出的弩矢,一时间,“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短小的弩矢刺透木盾,径直射进那些奴隶的面门、胸膛上。 接着又是速度较慢些,抛射而来的几十根箭矢,这一下,又射倒十几二十几人,又有十余人负伤后被钉在地上、木桩上。 蹶张士迅速坐倒在地,把弦扣到牙上,得益于城墙的面积够大,几十人坐倒在地倒也不影响周边。 弓箭手迅速从身后的弓囊中取出箭矢,在杜飒的又一声令下。 “射!” 几十根箭矢如同收割性命的镰刀般,把进入虎落里的汉人奴隶射倒了二三十人。 这千余人一窝蜂的往城墙边上赶来,虽然他们不会攻城,但仗着人多,也有两三架云梯顺利到了城墙下。 蹶张士调整了一下转射的角度,对着下方又是一轮激射,最终,安全立起并架设好的云梯不过一架。 云梯下面没有支撑,顶部没有抓钩,就只是虚虚的靠在墙上。 “推!” 在杜飒的指挥下,那架虚靠着的云梯被几个手拿长椎*的戍卒用椎头顶着,几人合力之下,把这唯一架在城墙上的云梯给推了下去。 第59章 莫非有天神相助 这时,提着木弓的奴隶也来到了虎落之间,因为城墙高度的原因,奴隶们需要离得很近才能把手中的弓箭射入城中。 加上鲜卑人给的武器劣质的原因,从木弓射出的骨质箭矢稀稀拉拉的钉在转射的木质框架上,偶尔有一两支箭射了过去,但戍卒大多着甲,射到身上,已然无力。 只有一个倒霉些的,被箭矢射中脚掌,但堪堪破开皮肉,受了些轻伤。 被杜飒呵斥着去后面清理伤口和休息去了。 从王苍等人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去,只见虎落中就像泥沼一般,到处都是散乱的尸体、卡住或倒下的云梯、胡乱奔走的人群。 杜飒见大量奴隶聚积在城下,大声指挥道:“投石。” 那些还在射箭的蹶张士和弓手没动,后面持矛举盾的士卒从身边搬起一块块提前打磨好的石头,看也不看,就往下面抛去。 此时,又是一阵箭矢和弩矢攒射而过,那些还在乱糟糟的走动叫喊的人群一滞,伴随着从天而降的羊头石*和箭矢,无数奴隶被砸的头破血流,筋断骨折,又随着清晰的入肉声传来,中箭的奴隶发出了震天的哭喊。 有些运气较好的,只是肩膀、手臂、大腿被砸中或者中箭。 背时些的,直接当场身死,就算是再麻木,这些奴隶也不敢再冲了。 其中一个运气好,靠近城下后既没有中箭,也没有受伤到的汉人奴隶丢下手中薄薄的短刀,口中大喊大叫的向后跑去。 观其神情,显然是对战场恐惧到极致,精神崩溃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那些胆小些的,跟着往后跑去。既然往前也是死,往后也是死,那还不如往后搏一搏生机,起码不会马上死于箭下。 “停!” “弩上矢,弓搭弦。” 杜飒见状,下令停止射箭,一个优秀的基层军官的战争素质在其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王苍转头对着身后的士史刘康笑道:“今日无事矣,刘公,饭食可备好了?” 刘康应道:“早已通知厨房备好,只等塞尉下令了。” “嗯。” 至于其他塞中诸吏多半不懂兵法,本以为这千余人冲来,塞中危如累卵,更何况,之后还有万余骑兵。 没想到,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城战竟然打着这般虎头蛇尾,真是不知该如何点评是好。 侯长第五班更是喃喃自语道:“莫非有天神相助...” 王苍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如果今天守在城墙上的是新招募的那些义从,估计半斤对八两,会打个有来有回吧。 但王苍特意安排了精锐些的戍卒,就是为了给日律推演等鲜卑人和塞中诸吏一个好的暗示。 那就是,武泉塞兵精气足,守得住。 其中王苍心里知道,日律推演不计代价,一股脑的四面攻城的话,这小小的石城决然守不住,最好的结果就是,守个几天之后城破,王苍等人带着少数精锐和财物突围。 但远处的日律推演可舍不得自己这些部众。 日律推演虽然不怎么熟悉攻城,平时劫略都是以城邑周边的乡里为主,加上裹挟着大量流民和百姓,像这种硬碰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但就是这第一次,让其面子受损。 脸上酝酿着怒气,冲着身边的亲卫说道:“把些带头逃跑的奴隶,揪出最先逃跑的百人,让那些汉人奴隶自己指认。” “如果一刻后,指认的少于百人,就都杀了!” “遵命。” 亲卫领着命令,招呼了几百士卒,逼着那些汉人奴隶开始互相指认出,看看是谁最先逃跑的,直至选出百人。 亲卫抱着刀,饶有兴趣看着前面那些奴隶狗咬狗,就这样闹哄哄的或骂或打的持续了大概半刻钟。 百余个被打断手脚,丢在空地前的奴隶面色悲凄,哭爹喊娘的开始告饶。 但那些鲜卑士卒哪管这些,直接把这些人提到城下两百来歩的地方,和之前那千余尸体一起,当众砍下头颅。 后面安坐在战马上的鲜卑士卒还打着唿哨,大声调笑,开始叫好,如果哪颗头颅砍的不行,还会惹来一阵嘘声。 日律推演冷冷的望着王苍的身影,看着城头上剑戟林立的景象,低声说了一句:“扎营。” 然后一提马缰,战马带着日律推演就往后走去。 城墙上,观望着对面的鲜卑骑兵开始退兵了,全塞上下响起了阵阵高呼。 吕布还特地走到王苍身边,低声问道:“贤弟,鲜卑退了,不如让我领个百十骑出塞打他一阵。” “不可!” 王苍有些服气了,这吕奉先是真不把塞内士卒的命当命,就算他自己能回来,他手下那些骑士和义从跟着出去了,能有一半完好回来的就不错了。 当下,看着吕布有些错愕的表情,只能细心解释道:“我知大兄勇武,但塞中兵少,如何弃长取短,与那胡狗野战争锋呢?” “大兄胜了还好,如若败绩,塞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士气瞬间会低至谷底,到时候,日律推演那老狗乘胜追击,塞中几千士卒、亲眷、百姓都将死于鲜卑人刀下!” “望大兄仔细思量。” 吕布听到这般严重的后果,那股子拼劲和血气散去,只能撇撇嘴。 “我听贤弟的便是了。” 这时,高良和慕容光两人带着诸多义从提着饭食,就往城墙上走来。 一个个大桶被摆了整整一排,还有一些小盆里装着麦饭豆羹和酱菜。 王苍对着下面的杜飒喊道:“老杜,让屯田卒和义从接管城墙吧。” “唯。” 王苍走下城楼,看见大桶的肉汤里尽是满满的肉块,笑着问道:“孟弼,老光,这莫不是那日的马肉?” 高良点了点头,回道:“那日战死的马匹足有两三百匹,这两天塞中招呼人手给清理出来了。足足出了大几万斤的肉。” “幸好这天寒地冻的,不然这些肉食怎么保存都是问题。” “这不是正好用来给二三子补补气力。” 王苍走到大桶前,给每个戍卒都盛了满满一碗马肉,虽然马肉不好吃,但也算是难得的肉食,众人吃的大呼过瘾。 第60章 你这坏人,又欺负我 等到所有人都开始吃喝之后,王苍才随手给自己盛了一碗半汤半水的,从盆中拿了块胡饼,又取了些酱菜,坐在戍卒中间,开始和这些人边聊边吃起来。 下午时,日律推演没有再派奴隶来城下送死,虽然对他们来说,这些奴隶是消耗品,可以再掳掠,但现在没多少了,需要将就用着。 王苍想了想,招呼第五班派了些斥候出城,远远的打量着鲜卑人的动向。 至于虎落和地上散乱的尸体和云梯、兵甲这些,王苍一概不动,只让人把弩矢和箭矢回收了起来。 这些尸体还能充作障碍物,阻挡一下进攻的步伐。可能会有人担心,尸体腐烂后造成的瘟疫怎么办? 这点倒是不用放在心上,现在可是寒冬腊月,尸体早就冻成一坨,邦邦硬的杵在那里。 上午参战过后的戍卒,王苍打发其回去休息去了,还让宋宪从城内库房中取了些金饼、五铢钱出来,一人分了百钱,队率以上则是一枚金饼。 不要小看这区区百钱,二百来人下来,这也是两万多钱,加上赏赐出去的金饼,这一下等于赏赐出去近十万钱。 而且,王苍还特批让他们带着钱回去和亲眷休息半天。 作为亲卫队的队率宋宪对于王苍这个命令有些疑惑,问道:“塞尉让戍卒归家,万一下午或者夜间鲜卑人攻来,戍卒思家,不肯第一时间回来,加上儿女情长,让其失了锐气...” 王苍找了块干净些的青石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从城楼上看向远去,不紧不慢的说道。 “正是要让尔等归家,这些戍卒回家见到妻儿兄母,再联想到城破之时,彼辈敢不死力?加上本尉赏钱百,这也算是软硬兼施。” “宋宪啊宋宪,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你可听懂了?” “俺听懂了一半。” “放屁,你是一句都没听懂,这几句话,晚上自己好好想想,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是,是,主公,哈哈。” 用强笑来掩饰尴尬的宋宪站在王苍身后,手按佩刀,顶着四周的情况,他那日被王苍打了一顿鞭子,但结合这短短几天发生的这些事,感觉这个年轻的塞尉虽然比自己还好,家世也好,智计也好,都比自己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最重要的是,他比自己还小几岁! 而且通过和刘破奴、陈宽、高宝这些人的聊天和其他人对王苍的描述来看,自己好像打不过他,这更让宋宪觉得丢人。 宋宪的脑子觉得有些抽痛,干脆不想了,开始专心护卫王苍。 此时,城墙上守着的是王延寿和高良、慕容光这三屯,也就是三百人。 还有一屯屯田卒,暂时没有屯长,但设置了队率和什长、伍长这些基层军官。 这是王苍留下来做总预备队的。 杜飒和吕布那两屯放其休沐去了,但杜飒没走,还留在城墙上,这老卒此刻正在站这三百人面前,大声讲着什么,王苍隐约从风中听到了些。 “守城不比野战,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比如说你,王延寿,你做为屯长,最重要的是指挥,你手底下的士卒自有队率、什长等人来弹压、统领,你要做的就是上传下达,盯着战场的局势...” “如果哪里守不住了,才是你要做的,带人给老子狠狠的打回去。看到老子脖颈上这道疤了没?是...” 王苍饶有兴趣的听这个老卒讲这些技巧,期间还会夸耀一下自己的武勇,看来,这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数自己的军功章了。 偏头一瞧,宋宪这家伙还在发呆,王苍起身踢了其一脚,斥道:“你这竖子,那边在讲战场上的经验和技巧,你还不带着你这些人去听听,在这里发呆浪费时间。” 宋宪自然不敢踢回去,赔了个笑脸,下去招呼那一队亲卫凑了过去。 这下杜飒说的更来劲了,声音又大了几分。 王苍见没什么事了,自行下了城楼,到城中开始转了起来。 因为入寇的原因,石城还算宽阔的街道两旁都支起了些军帐,这是刘、杜二位士史安排的,里面住的大多是周边烽燧中的家眷,也是这两天从邮置接回来的那些人。 家眷都在石城,烽燧里的那些燧卒自然不会投降或者当逃兵,反而会死守到最后一刻,毕竟死后,塞中还要给一笔钱给其亲眷,但跑了,那就是什么都没了。 虽然王苍觉得自己这个做法挺卑鄙的,但历史上,曹、孙、刘三家的军户可谓是此中集大成者,比自己有过之而不及。 至于此中细节,暂且不表,与文中内容无关。如果有喜欢看的,后面单独介绍一下。 “谢谢夫人,薇薇这就给阿翁送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闲逛中王苍打眼看去。 身量不高的杜薇抱着一件宽大厚实的玄色袍服,那袍服外面应该是某种动物皮毛,里面鼓鼓囊囊的,想来是填充了些絮之类的,看着就颇为保暖。 汉代的时候棉花还没引进,冬季御寒主要就是皮毛、絮、麻之类的,在防寒能力上不如棉花物美价廉。 王苍玩心大起,悄悄走到杜薇之后,拍了拍其右肩。 杜薇转头看来,发现后面空无一人,脸上有些疑惑。 这时左边肩膀也被人拍了一下,杜薇又转头看去。 又没人? 口中疑惑道:“薇薇在白天见鬼了?” “哈哈哈哈,你这妮子。” 杜薇转身看去,那个坏心眼的塞尉笑得身子发抖! “哼!是你这坏人!就知道欺负薇薇。” 杜薇白净的小脸一嘟,气鼓鼓的看着王苍,但两只手抱着袍服,一时间急的直跺脚。 王苍见这小姑娘鼓着双颊,看着就像只小仓鼠一般,玩心大起的用手往杜薇两边脸上一拍。 嘴里的口气被挤出,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响声。 “噗。” 这杜薇还挺可爱。 但当王苍把手收回来时,发现手指上有些湿润。 随即低头看向杜薇,只见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其眼角划过,眼圈有些发红。 王苍心中一凛,遭了,玩笑开过头了。 杜薇一边掉眼泪,一边哭道:“你这坏人,又欺负我!” 第61章 不许你摸 出大事儿了! 看着这小姑娘气鼓鼓的,王苍有些束手无策。 想了想,在身上摸了一阵后,从腰间摘下一块玉珏,不由分说的就塞到杜薇抱衣服的手中,然后。 转身就走! 刚快步走了十几歩,就听到后面“哒哒哒”的脚步声。 然后,一个刚到自己肚子那么高的小土豆就挡在自己身前,手上紧紧的攥着那块玉珏。 杜薇的杏眼里现在没有委屈,转而变成了愤怒! 一张粉嫩的小嘴嘟的老高,就这么紧紧的盯着王苍。 好像在问:为什么又欺负薇薇! 王苍左迈一步,杜薇就跟着挡一步,右侧一步,杜薇就着跨一步。 场面略显沉默,王苍准备开始。 左右横跳! 然后杜薇不跟了,杏眼中的愤怒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种看傻子的怜悯。 可能她那小小的脑袋里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坏家伙,比薇薇还傻? 不过,薇薇也不傻啊,石城里的痒*中,夫子说薇薇识的字最多,学业进步的最快。 王苍见杜薇不跟了,也就停了下来,然后。 转身就跑。 虽然逃避可耻,但是非常有用! 可能走的话,杜薇跟得上,但跑了话,你这小土豆可跟不上我的速度。 一边逃跑,王苍一边想着,塞尉府是不能去了,看来只能回到城门楼上吹凉风了。 缓缓登上石阶,几百义从在各自的队率、什长的约束下,熟悉城墙上的各种守御器械。 王苍又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时,杜飒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旁。 这老卒忙了一天,这会儿嗓子都哑了,给王苍行了个军礼,也跟着坐了下来。 王苍从身后的案几上倒了一碗热汤递给他。 杜飒也不客气,直接一仰头喝了个精光,把碗重重的放在一旁,那声响之大,吓得王苍心里一抖。 他不会知道了吧? 只见杜飒随手摸了摸胡须上沾染到的水渍,冲着王苍笑了笑。 和善的盯着王苍有些发毛。 “这些士卒还可以,多练几天就能上城墙了,就是不通金鼓,这个得多练。” “哈哈,老杜,哈哈,这不是有你吗。” 王苍稍微把心放了下来,毕竟任谁欺负了他家女儿,老父就马上出现在身边,这谁不慌啊? 接下来,王苍和杜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石城的武备和接下来的局势。 间或点评一下城墙外远处双方斥候的你来我往。 该说不说,第五班还算有些能力,手底下那些斥候胜多败少,看来平时没少演练。 聊着聊着,不觉天色暗了下来,杜飒邀请王苍一起用夕食。 王苍当然是拒绝啊! 万一在杜飒家中,杜薇那小姑娘把那事儿一说,杜飒不得抽刀砍自己。 婉言谢绝了之后,杜飒让王苍先下城楼,王苍当先就往下走,只是脚步有些快。 刚下了石阶,临近的屋舍旁,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听到动静,一双小杏眼扑闪扑闪的,有些迷茫的看了过来。 难道是,杜薇! 他在这里蹲了我一下午... 王苍有些头疼,只能往前迎了过去,但杜薇动作更快,径直往自己这边起身冲了过来。 然后,一把扑进旁边的杜飒怀中。 杜飒虽然年纪有些大,但身子骨挺硬朗,被这么一撞,身子只是晃了晃,伸手把杜薇扶稳,脸上的褶子好似张开了一般,笑道。 “薇薇,什么时候来的。” “阿翁,吃过马肉就来了,薇薇用攒的钱给阿翁做了件新的冬衣。” “哈哈哈哈,塞尉,你看,我家薇薇这是心疼老杜我啊。” 王苍转头看去,确实,杜飒身上那件戎服是有些洗的掉色了,看来穿了不少年头。 这年头一领衣衫可不便宜。俗话说:衣食住行,衣可是排在第一位的! 按照现在的武泉塞的物价来说,这一领厚实美观的冬衣怕是不下于千钱。 现在的一匹缣都要七八百钱,这还算是便宜些时候的物价。 当今天子从践祚到现在,一共下诏七次可以入缣赎罪,直接让缣价居高不下。 特别是秋季主刑杀的时候,一匹缣可达两三千钱之多。但谁也不知道天子会什么时候下诏。 特别是这类布匹是硬通货,世家豪族多会囤积这些物事,这是除了粮食之外,第二保值的硬通货了。 王苍想的有些远了,不动声色的走到杜飒身边,用手摸了摸那料子,心中顿时了然。 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这一领冬衣应该是千钱上下,但料子却不是缣,而是缯。 缯不如缣细腻,缣是双股生丝织就的细绢,也就是细布,缯粗糙些,是单股生丝织造的,但价格也便宜了小一半。 但又比帛、麻好些,这两者相对来说粗糙些,帛是指未经染色的缯布,麻是当下最普遍的衣物原料,除了保暖性差些之外,价格最低廉。 其他的还有些什么八稯布、九稯布之类的,比粗麻布贵些,但又比不上帛。 杜薇见王苍来到身边,杏眼瞪着这人,语气有些冲。 “不许你摸!” 王苍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杜飒还不知道下午发生的那事,摸了摸杜薇的头,细心的教导道:“塞尉面前,不得无礼,薇薇。” 杜薇还是给了王苍留了些颜面,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有些不情愿的把干净的小手往王苍面前一递,手心中正是那块玉珏。 王苍没有去接,见杜飒有些疑惑的看来,只得出言解释道:“这是之前夜袭日律推演小儿子时,在其帐中找到的,见薇薇可爱,索性所给她的。” “太贵重了,薇薇,还给塞尉。” 杜飒看得出来这块玉珏的价值,这玉肉色饱满,洁净无瑕,上面没有一点瑕疵,放在云中郡,卖给那些世家子,可能几万钱都不止。 “老杜,这都送给薇薇了,收下也无妨,也不是从商贾那里买的,没花钱。” 宽慰了杜飒几句,王苍又从腰边的印绶上抽下来几根丝线,把玉珏绑好,给杜薇系在腰间。 杜薇终究是小孩心性,其实她也舍不得这块美玉,要不然也不会紧紧的攥了一下午。 王苍给其挂在腰间后,自顾的转了一圈后看向杜飒问道:“阿翁,好美。” 老杜看了两人几眼,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是夜,王苍在杜飒家中吃了顿夕食,还是杜薇这小姑娘亲自下厨,老杜拉着自己喝了几杯,给王苍讲了些杜薇她阿母的往事。 杜薇温着酒,陪坐在一旁,直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第62章 真的有鬼神吗 秦宜禄一进门就懵了,他现在很生气。 因为,自家还没长大的妻子此时正在给别人添酒! 是的,秦宜禄已经把杜薇当做自己未来的妻子了,虽然自己比杜薇大了十来岁,但这是自己老父拿命换来的。 而且随着杜薇一天天的长大,一个标准的美人坯子天天在身边晃荡,秦宜禄自然心热,从小就这般绝美,那长大了那还了得。 在他的视角里是这样的:自己的老丈人杜飒正和那陌生男人面对面坐着,未婚妻杜薇在给其添酒,彼此还有说有笑。 难道,这是在为薇薇重新择一良缘? 这让秦宜禄如何忍受得了! 一股子血气直冲脑门,当即抽出环首刀,想给那身材魁梧的陌生男人知道。 我,秦宜禄,也是个边地军伍出身的昂藏汉子! 杜飒正对着院门,当先看到秦宜禄,但见其抽刀,皱了皱眉。王苍看见其神色,转头看去。 此时,秦宜禄已经走到院中,快接近厅中了。 愤怒充斥着他的胸膛,整个胸口就像有一团火在烧着,然后,他看见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脸。 王苍! 这不是塞尉吗? “哟,这不是秦队率吗?” 王苍这里用了些小心思,隐约猜到了秦宜禄是因为什么才怒气冲冲的拔刀,故意点醒其身份。 秦宜禄本就软弱些的性子被这么一点,那股火气就像被冰水泡过一般,神色变得有些谄媚,悄悄的把环首刀背在身后。 “原来是塞尉当面,下吏刚刚好像看见一贼人在杜伯家中,所以抽刀在手,哈哈。” “哦?莫非秦队率认为本尉是贼人。”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更乱,这个昂藏汉子双股颤颤,感觉额头开始冒汗了。 “怎么会,下吏说笑,说笑罢了。” 杜飒对这个未来女婿有些头疼,这个软趴趴的性格,未来该怎么保护得好薇薇啊。 口中轻轻的叹了一声:“哎,塞...” “坏人,你怎么欺负我秦大哥!” 一旁温酒的杜薇看不下去了,这可是我未来的夫君,怎么能被别人欺负呢? 起身走到秦宜禄身边,帮其把刀吃力的插回刀鞘,然后拉着秦宜禄的袖子,引导到另一边坐下。 又从厅中搬来一个案几,在秦宜禄讨好般的笑下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往厨房那边去了。 王苍饮下杯中酒液,冲着杜飒笑了笑,说道:“既然秦队率来了,老杜,本尉就不打扰你们翁婿了。” 杜飒赶紧起身,秦宜禄也跟着,二人一路把王苍送到塞尉府后院门处才返身回来。 “哎,小秦啊,你这性子得多多磨砺才是...” “是,是,岳丈大人说得是。” 且不管杜氏家中的细碎琐事,后院厅中,王苍就着月光坐在檐下,摸了摸下颌长出来的细密胡须,心道。 难道我一个后世而来的人癖好这么特殊?我明明只是把杜薇当妹妹看来着... 想了一阵,没想明白。 索性借着淡淡的月光,招呼婢女拿了些清酒来,又自斟自饮起来。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芒干水旁,经过大半天的建设,一个简陋的营垒的便立了起来。 自古以来,营垒的建设通常都是依水源而立,鲜卑人的也不例外。上万士卒和两三万匹马的人吃马嚼,都是需要大量食物和水源。 虽然芒干水此时的冰面深达数尺厚,但取水的活自然劳累不到鲜卑人,都是由汉人奴隶负责。 日律推演的大帐中,一众头人和长老、小帅被日律推演召集过来,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巫祝。 只见大帐中心的火堆处,苍老年迈的巫祝颤颤巍巍的从火堆中捡起几块龟壳,上面被火烧出了明显的纹路,巫祝就着火光仔细的看了起来。 坐于胡床上的众人纷纷屏息凝神,就连日律推演的神色也颇为虔诚,不敢打扰巫祝的动作,生怕被冥冥之中的鬼神降罪。 一段晦涩难懂的怪异腔调从巫祝的口中念出,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沟通一般。 接着又是一口浊臭的口气吐出,巫祝的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冷汗从脸上、身子渗出,好似极力抗争着什么。 随着巫祝的单薄瘦小的身子又是怪异的抖了两抖,然后连呼吸都静止了,整个人僵硬在那里,过了许久,巫祝才睁开双眼。 众人仔细看去,发现其双眼已经是血红一片,浑浊的眼球空洞的盯着大帐的上空,久久不言。 “鬼神告诉我,不要攻打汉人的城市,这只会让许多女人没了丈夫。全力往南走,日律部崛起的机会就在那里。” 说完这几句话后,巫祝好似生了场大病,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包括日律推演在内的众人纷纷虔诚的向中心的火堆跪拜下去,直到巫祝挪着步子出了帐门,众人才敢起身。 见巫祝离开之后,帐中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龙师说,鬼神已经给我们指引了明路。” “大帅,机会就在南方。何必死磕在这小小的武泉塞,就算打下来了,也是吃力不讨好,劫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是啊,大帅,随便攻下几个汉人的坞堡,里面的粮食多到吃不完。” 日律推演也不由得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把士卒耗费在这里确实有些吃力不讨好。 “这样吧,明日分兵万人南下劫略,本帅自带亲卫和三千士卒在此,谨防这汉人小狗偷袭我等。” “大帅英明!” “遵命!” “大帅英明!” “这是鬼神的启示啊!” 日律推演心想:可惜这乌龟壳太硬了,不然把王苍这汉人小狗的头颅鞣制成酒盏,那该多是一件美事儿啊。 但巫祝传来的是鬼神的启示,那又不能不听,可惜了。 走到帐外的老年巫祝被一个年轻些的幼童扶住,颤颤巍巍的的身子裹在宽大的皮毛中,好似风一吹就能散架似得。 那年轻些的幼童是前几年巫祝才收的徒弟,以后自己死后,就由这个伶俐的小童在接替自己的职责。 小童有些天真的问道:“龙师,真的有鬼神吗?” 巫祝迟迟没有回答,直到走进一个硕大的毡帐中才摸了摸小童的头,笑着解释道。 “如果有的话,你父母又怎么会死呢?” 第63章 疲兵之计 次日,天还未亮,王苍便起了个大早,出了房门,发现宋宪还守在门口,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宋宪,辛苦了,去休息吧。” “塞尉,俺还不困,等下三郎就来接班了。” 王苍见拗不过他,只好开口道:“来,咱俩过两把手。最近忙的很,却是把晨练给落下了。” 宋宪虽然听说王苍的武勇极高,但终究没试过,想着,要不试试? 应该不至于被虐得很惨吧。 十几息后,一声重物被掼倒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塞尉,手博俺不行,俺不服!” 王苍仗着身高体长,气力比宋宪大,没费几下功夫,便把其按倒在地。看着宋宪躺在地上那一脸不服气的小表情,呵呵笑道:“你想要练什么,你选。” 宋宪努力从脑海中想些王苍不擅长的。 “塞尉,俺家祖上打过西羌,传的有刀法图录,要不咱俩比刀吧。” 王苍点了点头,从旁边的架子上找来两把木质环首刀,反手递了过去,这个小小的举动也表明了对宋宪的信任,让其心中热热的。 王苍掂了掂这木刀的重量,还行。虽然比不上自己那把五十湅的铁制环首刀,但还算顺手,应该有个三四斤的样子。 宋宪还真没说错,木刀在其手中大开大合,是军伍中的那些刚猛路子,但王苍师承张杨,张氏乃是云中冠姓,所学亦非野路子,和宋宪一时打的有来有回。 两人都是年富力张的时候,打了个二三十个回合,最终,还是王苍仗着气力大些,用刀斩偏宋宪手中的木刀,一脚将其踢了个趔趄。 宋宪还想反身回击,但木刀已经架在其喉间。 王苍把刀收回,将宋宪一把拉了起来,大笑道:“是我侥幸胜过了一招,来,再过几招。” 宋宪也练的出了些汗,这会儿正是舒爽的时候,自然不会拒绝,重重的点了点头。 二人在院中又练了半个多时辰才收手,这时魏三也来接班,这小子王苍看着颇为喜欢,正好佑汉燧的人马撤了回来,这小子没事做,索性让其当自己亲卫。 只是这小子伤到了手,现在是个花架子,不知道有危险是他护着王苍,还是王苍保护他了。 挥去脑中的遐想,王苍招呼婢女端来热水,二人简单盥洗一番,宋宪神清气爽的去补觉去了。 而王苍则是收拾齐整,来到了城楼上。 远方的天阴沉沉的,完全没有朝阳初升的气象,看来离王苍所想的天不远了。 城墙上,只有少数留守的义从充作警戒,城墙下,一队队戍卒披挂齐整,脸上喜气洋洋,迈着散乱的步子朝城墙上走来,把那些夜间值守的义从替换了下去。 今天吕布还是没来,似乎在其眼中,不出去走马杀敌,在这里干看些有些心痒难耐,索性不来,这会儿估计在院中吃酒吧。 失笑着摇了摇头,只见杜飒领着秦宜禄和成廉、候成和一位未来不出名的队率走上城楼。 那名队率王苍在历史上没听过其名号,从傅籍上第一次见到其名字,王苍觉得颇为有趣。 此人名叫王富贵,也是个世代军户,看着有个三四十岁,听说是个胡汉混血的汉子,长得一副富态的大脸,但眼窝有些深,能看出些胡人的影子。 几位基层军官站在城楼上,除了杜飒年纪大些,身子瘦削些,其他的都是些膀大腰圆的,把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后世的影视剧中,那些武将个个造型怪异,相貌俊美,但有同一个特点,就是像根麻杆,而且拿的兵器还一个比一个夸张。 如果他们的那些女粉看见城楼上的情况可能会破防,这打破了她们对古代武将的美好幻想。 这时,一骑斥候飞马来到城墙下方,下面的城门没开,而是吊了个吊篮下去,那斥候跃身下马,不大的身子缩在吊篮里被拉了上来。 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王苍几人转头看去,这斥候还是个熟人。 正是和自己同为乙什的李家老大李伯,这汉子的脸上被风吹得起了皮,气息略微有些急促,但还是马上把探得的情报精练的喊了出来。 “塞尉,鲜卑人有大股人马的异动。” “可曾抓到对方斥候问问。” “阿仲抓了一个,但那鲜卑人死也不说,只能杀了割头。” “嗯,下去吧。” “唯。” 李伯这汉子还算敬业,下楼后又坐着上了吊篮,翻身上马后往东面赶去。 王苍等人转身看向远处,极远的地面上盘卧着一处巨大的营帐,外围是一圈圈马圈,但这边看去如同一个个小黑点一般动来动去。 过了大概几刻钟,地面传来低沉的雷鸣声,万马奔腾的场景又一次在塞下重现,不过,这些骑兵没有靠近石城,反而在城下耀武扬武,绕着城墙奔行了两圈,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万余骑兵好似如臂所指,两圈下来队伍都没有散乱的迹象。 又离得城墙近些跑了一圈,这次城墙上众人还能听到这些骑兵口中用鲜卑语叫骂着些什么,还有些骑兵拿着破布包着什么东西,往石城这边丢了过来,但终究是距离太远,落得空地上到处都是。 那些破布就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般,在地上炸开了一道道黄色、绿色的污痕,隐约还能看见些许热气升腾。 王苍有些犯恶心,这些鲜卑人真的是“不拘小节”,这物事儿还能托举在手中这么久,幸好现在天气冷,那些污痕很快被冻得梆硬。 不过,还是有一丝莫名的气味飘散而来,城上众人基本上都闻到了。 城墙上的弓箭手没动,但蹶张士用强弩射了一轮,留下了几个倒霉蛋摔下马来哀嚎连连,杜飒等人没有下去指挥,自有下面的什长指挥人手去收割人头。 王苍指着那些远去的骑兵笑道:“这些胡狗也就只能玩这些把戏了。” 本来神色还有些凝重的众人被王苍这话逗得笑了出来。 确实,看来胡狗不敢攻城,只能转道去其他郡县劫略去了,这些老粗的思想很简单,郡中不给支援,那被打了也是活该。 至于被掳掠走的那些百姓,倒是没人担心,乱世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但王苍心里就笑不出来,本以为可以拖个几天,磨磨这些胡狗的士气,但也就过了一天,日律推演就做出了判断,不愧是鲜卑的十部大帅之一。 走的这万骑由日律推演的嫡长子和几个庶子率领,而他自己则是把营地移到石城前几里的地方来,目的是为了监视武泉塞这些人不要乱跑。 前汉时,突骑打匈奴人还可以一汉当五胡,但现在鲜卑人有了从汉人这里缴获的兵甲,就算是再用突骑战术,也当不了五胡了,但当个两三胡,还是可以的。 王苍也乐得日律推演分兵,不分兵,拖住了,军功簿上有自己一笔,分兵了,方便自己后面的计划。 “三郎。” “主公?” “你去义从那里知会延寿,让其带着义从这几天在校场上组织操练,主要以辨识金鼓、认清行伍、什伍配合为主。现在没有战事,暂时不用他们过来。” “唯。” 魏三挂着一只胳膊,应了一声,自顾的下了城楼去了。 虽然义从三屯里各有屯长,但王延寿乃是王苍伴当,平日里,高良和慕容光还是以他为主,听其指挥,加上下面的队率都是跟着王苍在乙什的老人,这下更不能听调不听宣了。 打发走了魏三,王苍看向身边几位武官,微微笑了笑,说道:“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儿,来局六博吧。” 王苍这一说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把几人的兴致一下子点了起来,更何况,这还是奉令博戏,更有爽感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就连在院中吃酒的吕布都闻讯而来,看来,还是娱乐方式太少了。 把象棋这些搞出来看来迫在眉睫了。 毕竟,再过两天就是正旦了。 这一整个白天平平无奇,无事发生,吕布和成廉等人玩六博玩的兴起,侯成、王富贵在一旁看的大呼小叫,王苍自己就和杜飒一边看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当然闲聊的时候会间或问一些关于杜薇的事情,从杜飒口中得知,杜薇似乎很喜欢那块贵重的玉珏。 而且,杜飒好像不知道自己欺负过他女儿一般,还是和平常的态度一样与自己聊着。 至于墙外的日律推演好像偃旗息鼓一般,专心的盯着眼前的“乌龟壳”似乎就成了他的任务。 直到,漆黑的夜色开始晕染整个大地。 “咚咚咚!” “嗷呼、嗷呼!” 在厅中看书的王苍陡然起身,急匆匆的赶赴城墙,与此同时,整个石城都躁动了起来,家家户户中亮了点点烛光。 城墙上,呼啸的寒风吹得旗帜飘飞,塞中诸将都来到了这里。 只见城外打起了几百支火把,每支火把在快速的移动着,同时,金鼓的声音、听不懂的怪叫声不绝于耳。 王苍几人面面相觑,吕布更是恨恨的骂道:“难怪白天的时候这些胡狗这么安静,原来在这里等着乃公呢。” 虽然塞中诸将知道,日律推演这狗贼不会攻城,但又不得不防,而且夜间城墙上比下面的原野上更冷,风吹的更急。 这招疲兵之计用得是真狠啊。 王苍招呼众人先回去,自己留在了城楼上,那些戍卒和义从都打发回去了,只剩下一队亲卫随侍左右,夜间负责警戒。 那些负责鼓噪的鲜卑士卒里,有一队疑似父子的聚在一起,一边敲打着小鼓,一边把一封帛书用皮子包好,往城下奔行了一段距离,丢给了早已暗中坐吊篮下来的宋宪,然后转身离去。 作为睁眼瞎的其他鲜卑士卒只看到一骑往塞前奔去,一边鼓噪一边大叫,心中对这骑还挺佩服。 不惧矢石,是个勇士。 这些鲜卑士卒足足喧闹了个把时辰,然后才肯转身离去。 藏身于虎落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宋宪“呜呜”的叫了几声。这时,城上放下了一个吊篮,宋宪打着颤爬了进去,然后径直找到了王苍。 那封帛书上只有短短几个字,王苍从其歪歪扭扭的字迹中勉强认出:狗眼红了。 王苍看完后随手丢进火盆中,看着帛书在火焰中熊熊燃烧,照得其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半夜,王苍贴着火盆,靠着城门楼的木柱,和衣而睡。 这一夜睡得极其不安稳,鲜卑士卒又来了两次,每次都是锣鼓喧天,大呼小叫,吵得人不得安生。 王苍被弄得实在烦躁,醒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天色大亮才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饷午了,看着身上那条厚厚的被衾,心中了然,难怪睡着的时候没那么冷了,还以为是自己抵抗力强,没想到是这被衾厚实的功劳。 这时,身边的亲卫已经换成了刘恢,这个汉室宗亲流着鼻水,看来也被冻得够呛。 王苍眯着眼睛看去,发现他身上穿着一身皮甲,而且有些眼熟,这不是那天的长史袁敞赏赐的那一套吗。 “孟楙,几时了?” “塞尉,午时了。” “这一觉睡得够久啊,哈哈。哈啾~!” 话没说完,王苍就感觉一股冷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眼泪全都激了出来,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随手用袖口抹了一把,赶紧起身走到护栏边看了一眼。 还好,无事发生。 “胡狗白天没来吗?” “晚上走了之后就再没来了,这些胡狗真是可恨,这不是纯纯折磨人吗。” 王苍拉着他坐在石阶上,二人开始闲聊起来,没一会儿,刘恢心中的那些隔阂就消失了,脸上的神情又回到了曾经在乙什的熟络。 这时,饭食又被提了上来,王苍陪着戍卒在城墙上吃了顿午饭。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云中县城的甄厉的日子也开始难过了。 昨日上午,武泉塞的求援帛书又送了过来,甄厉没当回事,今早,又是一封帛书送至太守府,上面赫然写着:有万骑往云中郡诸县抄掠而来。 这下,甄厉是彻底坐不住了。 第64章 大野勃勃 笔直宽阔的官道上,一队看不到头的骑兵呼啸而过,马蹄踏动间,大片大片的青苗被马蹄连着泥土带出,为首一骑放慢马速,身后众骑如同一体般,跟着减慢了速度。 “地图。” 旁边一骑汉人模样的从骑靠了过来,这从骑衣着还算光鲜,里面穿着绢衣,外面套着一件胡人样式的袄子,只是发髻没有编做辫发,而是披散在肩上,这不胡不汉的样子,看着有些不伦不类,但其本人未曾发觉。 只见那人从胸口的绢衣中掏出一条被汗沾湿的帛布,展开后递给为首那骑。 “嗯,通知下去,原地休整一刻,换副马,给主马喂些草料。” “遵命。” 整个队伍陡然停滞下来,一众骑兵翻身下马,从马鞍旁挂的布囊中取出了些干草、豆饼,一点一点喂给喘着炙热气息,浑身发汗的战马。 还有些憋急了的,没有第一时间喂,反而是当着身边人的面,直接把下身厚厚的袴一脱到底,蹲在地上就开始施肥。 这为首那骑知道自家部众的作风,跃身下马后一边走,一边低头细细的看起手中的“地图。” 这人名叫日律狼山,不过二十四五岁上下,但因为天天风吹日晒的缘故,长相看着显老,给外人的感觉就像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 他就是日律狼戈口中抢夺其草场的几位哥哥之首,为日律推演的嫡长子。 只见那帛布泛黄的面料上,用墨汁和朱砂画出了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和圆圈,其中一条从南向北,贯穿整条帛布的河流旁边有几个小字。 芒干水。 那汉人从骑恭敬的撅着屁股,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一旁,日律狼山不愧是日律推演的嫡长子,也是个能说汉话,但看不懂汉字的主,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问道:“我们现在在哪个位置。” 汉人从骑用手点了点帛书中间偏上些的空白处,这处地方上下有两个墨色圆圈,旁边的小字分别是:云中县和原阳县。 “大人,刚过去的城邑叫原阳县,现在离云中县还有六七十里的样子。” 日律狼山用鼻腔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身边这人,背着双手看向官道两侧高大的护道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支不知名的骑军正是日律推演派出去的那负责抄掠的骑兵队伍。这支队伍中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壮汉子,没带汉人奴隶和收拢的散兵,所以行进速度极快。 日律狼山带着几个弟弟和其他头人、长老,清早从武泉塞出发,行至午间,为了存些马力,已经换了两次马,连续奔行了近百里。 期间在武泉县和原阳县各分兵一次,狼山的胞弟狼角负责盯着原阳县,为什么只盯着原阳县呢? 因为在地图上,原阳的位置十分重要,是作为枢纽般四通八达的兵家必争之地。 左边是武泉县和北舆县,右边可去定襄县和成乐县、武进县,或从武进县直接侵入定襄郡或雁门郡。往北走百里就是武泉塞,往南则是云中县、沙陵县等城邑。 如果守好了这里,那退路就不用多担心了。 万余骑的队伍自然不会合兵一处,而是由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带队,各自分到了一座城和千骑士卒,作为他们本部抄掠之用,除了所掠物资要上缴给日律推演一部分之外,其他的都是自己的。 所以到现在,日律狼山手上的可用之卒还剩下四千余骑。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日律狼山对着半空射出了一支鸣镝,寒风穿过打磨好的孔洞时发出的厉啸,提醒着这些士卒。 时间到了。 等到凄厉的声响结束,众人尽皆上马,右手放在刀柄上了,俨然随时可以作战了。 日律狼山对此还算满意,翻身上了那汉人从骑牵来了一匹足有八尺肩高的枣红色骏马,豪爽的笑了几声:“出发!” 低沉的雷鸣声响起,惊得远处草原上的一些狐兔乱窜,但这些动物躲了一阵,发现没有朝这边来,又开始大胆的到处活动了起来。 次日清晨,离正旦还有一天,云中县城的年味颇浓,孩童们三五成群的聚在里巷中,手上或拿些竹节,或骑着竹马,听着爆竹的“啪啪劈啪”声欢欣鼓舞。 几道杂乱的马蹄声从里巷旁穿过,打乱了这一临近新年的气象。 郡主簿胡平还没睡醒,就被身边的侍妾摇醒,一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家奴被带了进来,还没等说话,那家奴就哭着喊道:“家主,鲜卑人打来了!城外的坞堡没了,没了!” 胡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被这话吓得一个激灵,也看清了这家奴的样貌。 这不正是城外自家坞堡中的家奴吗! “鲜卑人来了,怎么这么快...” 怎么这么快? 明明昨天早上郡中接到情报,昨晚半夜就到了自家云中,何其之速啊! 来回思考了一阵,看见这家奴还跪在地上不走,胡平愤愤的一脚将其踢飞,斥道:“滚出去。” 那家奴连滚带爬的逃出房门,胡平想了一阵,发现无计可施,烦躁的冲着一旁的侍妾吼道:“拿衣服来。” 胡平两手一张,任由那略显丰腴、娇俏可人的侍妾帮自己穿上一件件厚实的衣物,如果在平时,胡平免不得有些小动作,但此刻就算侍妾再美,他也没心思欣赏这美色了。 步履匆匆的撞开房门,在院中点了几个骑奴,径直出了大门。 在城中纵马奔驰了一阵,来到了郡功曹张亮的宅邸外面,结果发现,张亮也正准备来找自己。 胡平看张亮也铁着脸,心中咯噔一下,感觉有些不妙,试探性的问道:“张君,你家中坞...” 张亮脸上躁色更浓,打断了胡平的话:“胡君,不用问了,是的。” 二人站在宅邸外面面相觑,两家昨日听说鲜卑入寇,先行取了大半财物和粮草来城中,但还是有一些遗落在外。 胡平面露难色,张亮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把抓住前者的手:“走,去太守府。” 二人紧赶慢赶,发现太守府这边,衣冠齐整的袁敞和神色从容的张杨也要进门。 胡平和张亮和袁敞素来不顺,但碍于袁敞的长史之职,只能默默的站在门侧,让其先行,袁敞当仁不让,大步就往里走。 袁敞身后的张杨和二人赔了个笑脸,毕竟都是本地大姓,多有姻亲,张杨的堂侄更是娶了胡平之女,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太守府的会客厅中,郡中各吏陆陆续续全都到场,胡平、张亮二人作为主吏,坐在左边上首,袁敞品秩高,居右边的尊者位。 等了几刻,甄厉才姗姗来迟,昨天知道鲜卑入寇的事,他是一夜都没怎么睡,惹得旁边侍寝的大婢也夜间难寐,直到清晨,才堪堪睡下。 但没想到,鲜卑已至县郊外。 胡平哪还顾得了什么,当先离席叩首拜倒在地:“府君,下吏请战!” 张亮也跟着出席,在厅中跟着喊道:“府君,下吏亦请战。” 其他诸掾纷纷有些摸不着头脑,独独袁敞发出一声冷笑,郡兵都在其掌控之下,斥候早已通禀说:胡、平两家的坞堡陷于鲜卑之手。 梁诩见袁敞冷笑,结合这两谄媚之辈的举动,加上在武泉做塞尉时培养出来的直觉,心中也有些了然。 看来,这小小的太守府里,真是水深无鱼,池浅王八多啊。 “胡主簿,张功曹,你等不是劝本将说不宜派兵吗?” 甄厉被整的有些发懵,加上年纪上来了,夜间休息少了,又劳累过度,精神头不是很好,想问题也不是很清楚。 还没等二人回话,袁敞插了一句:“府君,此刻应先把此事告知给南匈奴单于部和度辽将军长史、左右校尉部为好。” “正是。袁长史说得对。” “正是。袁长史此言有理。” “最好再派些援兵过来。” 甄厉这下彻底看不懂了,前几天这二人还极力反对动兵,但如今为何画风一变,成了这般模样,不由得开口问道。 “二君为何如此?” “鲜卑入寇郡中,此等膻腥之贼需当早除。” “是极,是极。” “袁长史善用兵,由袁长史领兵最好。” 听到连自己都扯进去了,袁敞摇了摇头,他跟这二人的关系可没这么好,嘴上开口打趣道:“我听说,二君在城外的坞堡似乎...” 胡平脸上一急,袁敞还没说完就全招了:“坞堡陷落了就陷落了,坞中的诸多徒附和粮草已尽数转移到城中了。” 说完之后,感觉诚意不够,又补上一句:“下吏愿献出千石粮草,只愿能扫平胡虏!” 张亮与胡平同气连枝,自然陪着说:“下吏亦是。” “噗嗤,哈哈哈哈。” 胡平转头看去,竟是梁诩这世家子,但他此刻已经怒火上头了,哪顾得了其他,开口呵斥道:“五官掾意欲何为?” 梁诩觉得这人说话有些让人发笑,因为,胡平扫荡胡虏,那不是清扫自己吗?但这些话自然不能明说。随口扯了几句:“吾想念家中新妇的滋味了,不可吗?” 胡平终究是不敢得罪梁诩,扫了扫衣袖,恨恨的说道:“府君当面,粗鄙。” 见场中闹成了一锅粥,袁敞重重一拍案几:“肃静!” 场上陡然一静,袁敞本就极具威严,加上手握郡兵,是郡中的实权人物,又是顶级豪门,汝南袁氏子,众人不敢惹他,纷纷屏息,悄悄的打量着。 这时,门外一骑士径直奔马入了院中,在厅门前翻下了马,厉声叫道:“鲜卑已至城下,来了不知多少骑,把城中围住了!” “什么!” 甄厉带翻案几,连履都不穿,只穿着足衣就来到了那骑士面前:“什么时候来的。” 但话说出口又马上后悔了,这不是废话吗,赶紧改口道:“城门关了吗?” 那骑士喘着粗气,艰难的答道:“关了,但有些进城的百姓还没进来,便被关在门外。” “这就好,这就好。” 袁敞此刻来到甄厉身边,细心提醒道:“府君慎言。” 甄厉终究是个精明的主,明白这一早上自己口不择言多次,心中暗骂那大婢,脸上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走,去城墙上看看。” “唯。” 甄厉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太守威仪了,坐上了平时那辆上涂黑漆,左边两侧屏障为红漆的四维轓车,也不要导卒和骑吏护着,其余诸掾和胡平、张亮等人也坐上了轺车,跟在后头。 只有袁敞、张杨和梁诩三人冒着寒风,骑的是马,战马速度快些,在前头引着路,一行车骑声势极大,浩浩荡荡在城中穿行。 一路上惹得周边鸡飞狗跳,远远望见的黔首纷纷提前避让,里巷中那些玩爆竹的孩童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根竹马孤零零的散落在地上。 城外,日律狼山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两个坞堡听说是城中汉人官吏的,好像这两官吏还是什么本地大族。 狗屁大官,猪狗大族。 在我鲜卑勇士的马刀之下,管他什么大官豪族,一刀砍了就是。 那汉人从骑在一边挺胸叠肚,用汉话指挥着那些俘虏,督促其快些从坞中的粮仓内搬运粮食。 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好似个鲜卑人一般。 “手脚麻利些,敢偷懒乃公扒了你的皮。” “不听话的,那处京观就是下场。” 攻破坞堡自然不是一帆风顺,但由于大部分家奴和徒附都被胡平、张亮二人,于昨日带进城里去了。 此时两处坞堡中只派了一族中长辈坐镇于此,但此刻尽数化作京观中的某处基石了。 日律狼山没有在坞堡中多待,两处地方各留下了几百骑,带着剩下大约三千骑团团围住了云中县城。 那汉人从骑名叫范钧,乃是代郡的一个破落世家子,见出仕无望,索性散发出了塞,几经辗转之下,因有些能力,被日律狼山看中,做了部落中的汉人幕僚,平日里那些汉人奴隶就是由其管着。 权力这东西,最是勾人,手下掌管着一两千人,如何不让他心醉于此,这下范钧更是卖力。这不比在代郡老家时来得更体面些? 为此,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鲜卑名字,叫大野勃勃。虽然没人会这么称呼他,但他自己时常以此名字称呼自己,仿佛与有荣焉。 等到甄厉一行人赶到城上时,日律狼山已经休息多时。 第65章 这汉人的粮食就是香啊 “大人,这汉人的粮食就是香啊。” 范钧,也就是大野勃勃,招呼着诸多坞堡里的徒附和田奴推着鹿车*,上面用大桶和木盆满满的盛着新做出来的饭食,来到正在修建的营垒中。 虽然鲜卑是游牧民族,但与汉朝上百年的往来贸易,对于这些安营扎寨虽然不精,但起码会些,不像后世偶像剧中那种,士卒把马往马圈里一丢,士卒抱着兵器和衣而睡的样子。 几十辆鹿车晃晃悠悠的被推到营垒的中间一处空地,其中一个脸上有些不忿的青年汉子见范钧走远,一脚踢翻身前的鹿车,上面热气腾腾的肉汤和香气扑鼻的麦饭洒落一地。 汉子一拳打翻身边的鲜卑士卒,从其手中夺走兵器,一边口中疾呼杀胡,一边朝着前面的日律狼山和范钧杀来。 边上的几个青年汉子见状,也扑向身边的士卒,但彼时士卒早有防备,几个青年在抢夺兵器的过程中被其他士卒当场乱刀砍死。 而最先那青年还是有几分勇力,用抢来的马刀连连砍伤砍死三四人,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一刀砍下臂膀,而后又是几把兵刃挥来,将他砍翻在地,临死前,青年汉子那双喷火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最前面那骑的身影。 这场乱象,日律狼山并未放在眼里,微微偏头看了一下就不再理会,但范钧就不一样了。 这可是自己负责的差事,如今闹出乱子,让他大起肝火。 气势汹汹的拔出腰间的长剑,尽管做了鲜卑人的幕僚,为其上下奔走,但本质上,他还是个儒家士子,很是珍惜这把家传的长剑。 走到那些畏畏缩缩的徒附中,用长剑连连砍倒几人,但剩下这些人,要么是老弱,要么是上了年纪的妇女,根本不敢反抗。 至于那些有血性的,早已随着坞堡的陷落和刚才的动乱中死去。 有一老翁颤颤巍巍的冲着范钧喊道:“你不也是个汉人吗?” 砍了几个人后舒服多了的范钧听到这话,又是怒火中烧,一边将这老翁砍翻,一边呵骂道:“谁是汉人了,乃公是鲜卑人!” 有这老翁的先例在这,其他被俘虏的徒附更不敢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的把一个个大桶和木盆、木碗、着匕取出,为众人分餐。 那些鲜卑士卒闻到饭食的香味早就急不可耐了,看完了这场戏后赶紧围了过来,开始轮番进食。 有些等不及的,干脆用手在地上掏着洒落的肉汤和麦饭,观其样子,还吃的莫名香甜。 等到用完饭后,对面的城墙上隐约出现了几个人影,看其冠带,应该是城中的高官贵姓。 日律狼山这会下了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张胡床,坐在营垒前方几十歩,遥遥望着云中县的城郭,又放了几个屏风在身边挡风,这做派,也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 城墙上的胡平见那屏风有些眼熟,这不是自家坞堡里的东西吗?这胡狗可恶! 但碍于对面那胡人身后披挂齐整的几百骑士,刚燃起的雄心又沉了下去。 日律狼山看向范钧,指了指城墙:“去问问城里愿意投降吗,告诉他们,不愿意的话,等城陷之时,鸡犬不留。” “遵命,大人。” 范钧从旁边马圈中随便找了匹战马,晃晃悠悠的来到城下的护城河边上。护城河是有吊桥的,但此刻高高的立了起来,把护城河两边分割开来。 云中县建城时的位置还算可以,夹在了两条河流的中间,使得日常取水和耕种都比较方便。 云中县北面是芒干水,南边是白渠水*,二支水系均发源于塞外,像武泉塞就位于芒干水的上游,而云中县在下游。白渠水流向不一样,但最终两水都是汇入沙陵湖,然后再由沙陵湖汇入大河,也就是黄河。 这个季节,武泉塞边上的芒干水上游已经结了数尺厚的冰层,下游的云中县也一样。 得益于两千年前的气候较为温暖潮湿,此时的北方,哪怕是漠南河套地区,都是可以种水稻的,但现在处于小冰河时期,种水稻的收成不高,所以改种麦豆。 但正是这种气候,使得前套平原*的降水颇为充沛,让云中县有了护城河的条件。 一条蜿蜒曲折的沟渠从芒干水流下,在城中汇聚一圈后沿着挖好的沟渠向南排入白渠水,但此刻天气严寒,无论是护城河还是沟渠,都已结冰,使得这唯一的城防也不起作用了。 范钧小心翼翼的往下跳了下来,脚掌接触冰面发出一声闷响,这冰也算是够厚,百来斤的重量砸下来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小心翼翼的起身,范钧刚往前走了一步。 “咚!” 一个狗吃屎就摔了出去,可笑的是,他那身子还顺着往前滑了几步。 “哈哈哈哈。” “笑死乃公了。” 城墙上,刚刚赶来不久的甄厉等人看见这一幕,纷纷笑出声来,梁诩还出言嘲弄了一番。 只见范钧四肢着地,在冰面上快速滑行,好悬通过了这几十歩宽的护城河。 城墙上,袁敞看向下方兀自拍门哭喊的百姓,向甄厉请求道:“府君,如今鲜卑人远道而来,而且隔着这几十歩的护城河,这些百姓放进来也无妨,下吏亲自带人核查其身份。” 甄厉这会儿被寒风一吹,精神头很足,想问题也不似太守府中那般了,开口应道:“速去,速去。” 袁敞大声应道:“唯。” 话落,领着张杨就往下走。 如果是内地郡国,那张杨就是郡兵的一把手,但可惜,边地一般战事多发,长史负责战事,所以平时张杨多跟随袁敞一起。 城墙下方,十来个骑卒锦衣铁甲,顶着一领铁制兜鍪,上面有一根红色尾羽,正是那日让王苍羡慕得流口水的袁敞私人部曲。 这些骑卒跟在袁敞身后,一行人来到城门处,守城的郡兵自然认得袁敞,纷纷站的笔直,行礼问好。 “开城门。” 这些郡兵知道袁敞性子,不敢多说什么,自去开启城门,铁包木的大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可见份量不轻。 ------ 1.鹿车:代指轻便的独轮小车,这种独轮车窄小轻便,也叫手推车。 关于鹿车的记载在《后汉书》等文献中有大量记载,就不具体说明了。 观老三国剧中,关二爷卖绿豆的时候,也是推着一独轮小车。 这边就不过多赘述了。 2.白渠水:《水经注校正》里记载,白渠水西北迳成乐城北。 《郡国志》成乐,故属定襄也。 《魏土地记》曰:云中城东八十里有成乐城。 关于此书的成书时间有争议,关于具体是曹魏时期,还是北魏时期有争议。 但离现在的时间线都不会很远,不过两三百年之后,这个问题影响不大。 3.前套平原:防止有些小伙伴不理解,自汉武帝开河南地之后,前套平原就被收入版图,而河套平原肥沃些的地方分为三块。 分别是,云中、定襄、五原这里的前套平原,朔方郡的后套平原,北地郡的西套平原。 河套平原这块地方非常笼统,而且地域跨度非常大,最北还包括内蒙古的呼和浩特,最南在甘肃的银川、青铜峡这些地方,垮了几个省市。 为了细化所在的地方,文中采用前套平原。 第66章 两军交战 不斩来使 “开了?” “门开了!” 聚集在城外的百姓见城门缓缓的打开,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袁敞看见这番乱象,微微有些不快,站在城门处大声喝道:“止步!” 那些百姓大多认识袁敞,就算不认识的,见到那一身官服印绶,也知道其是个郡中大吏,听话的收住脚步。 “把符传拿出来,核验后放尔等进城。” 有些身上带着传的黔首,脸上洋溢着喜色,从怀中掏出一块木质的长牌,上面简略的写着某地某里人,身高样貌等特征。 这符传就类似于古代的身份证,无论是通关还是进城,皆须核验详实,更何况是边地郡县。像影视剧中那种随便出入敌国城池的,这都是节目效果。 而那些没有带传的,脸上如丧考妣,见郡兵走到身边,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好在袁敞也看懂了他们的意图,开口吩咐道:“拿下。” 那些百姓赶紧拜倒在地,头也不敢抬,闷声喊道:“上官,小人走的匆忙,把传忘在家中了。” “小人,小人祖辈世居云中啊。” 此刻鲜卑临城,就算是忘了,也不可轻易放过,袁敞想了想:“把这些人集中关押起来,等鲜卑人退走后再说。” “唯。” 自有郡兵上前,把那些没带传的黔首给带走。而被架住的黔首哭丧着脸,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而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胡、张二坞中的宾客、徒附,乱起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东西,夺路就往外逃。甚至因为来得晚,和范钧是一个待遇,从冰面上翻越而过,跟着聚拢在城墙下,混在人群里。 此刻也和那些黔首一般,拿不出凭证,但他们自恃身份,我家主人乃是郡中主吏,想来通融通融也不无不可,于是,在一名中年汉子的带头下,十几人朝着袁敞围了过来。 有机灵些的郡兵发现了这一堆人,持着矛怼了过去:“长史当面,止步。” 那中年汉子差点被锋利的矛锋刺中,脸上有些挂不住:“无礼,吾乃县中胡氏族人,胡平乃是我族弟,还不快把矛放下。” “管你哪族人,等鲜卑破城,汝等与猪狗何异?” 那郡兵是个机灵的,有袁敞在现场撑腰,胆气更是足了起来,微微侧头,用余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长史的表情,发现后者脸上挂着一丝满意,郡兵把目光收回,看向那群人的眼神更是肆无忌惮。 袁敞早就发现了这堆人,这城门处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自然也听到那中年汉子的话,但平日里素来看不惯胡平和张亮这二人的嘴脸和作为,让他暗自放任郡兵示好的小动作。 中年汉子见郡兵的态度,心中咯噔一下,加上看见了袁敞腰侧的铜印黑绶,已然知道这人是谁了,郡中除了那六百石的长史袁敞,谁还敢挂着印绶?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家族弟天天在口中念叨,所以印象才会比较深刻。 如今城外尽是鲜卑骑兵,万一这长史将自己等人驱赶出去,到时候就亏大了,当下换上一副笑脸,小心的冲着袁敞讨好道:“上官,吾等家在城中,且让吾等归家,可否。” 袁敞脸上带着一丝玩味,开口揶揄道:“尔等没有凭证,让本长史如何相信,且将凭证拿来。” 中年汉子强忍着怒气,脸上愈发谦卑,腰身不由得弯了些,开口讨好道:“能否请这边的郡兵到城中通禀一番,到时,胡主簿过来,自然能证明我等身份,请上吏行个方便。” 这堆人还有些是张亮坞中的,听到这话脑筋一转,也开口叫道:“喊张功曹亦可,上官。” 袁敞听到胡主簿、张功曹这几个字,顿时博然变色,朝着那堆人走去,边走还在身上摸索了一番,见无物可用,索性抽出腰侧的刀鞘朝着那堆人劈头盖脸的打去。 一边打还一边喊道:“你等是什么身份,也配教我与你行方便?” 那汉子身后的其他宾客和徒附脸色一变,但看了一眼身边白惨惨的矛锋,硬生生的敛着动作,但怒色还是显现在了脸上。 “怎的,尔等不服?” 那胡平的族兄也是个人物,被当众这番对待也受着了,缩着头不敢有所动作,口中连连叫道:“服,小人服。” 袁敞发泄了一番之后,觉得这刀鞘脏了,随手把刀鞘一丢,提着刀冲着周围的郡兵喊道:“关入犴狱。” 中年汉子脸色数变,终究是没有反抗,被四周的郡兵用矛杆击倒,十几人被绳索串着,在郡兵的监视下,慢慢朝着城内走去。 身边的骑卒知道袁敞性子,从腰间解下佩刀,单手把自己的刀鞘递了过去,袁敞随手接住,把环首刀又插回了腰间。 这时,城墙上的郡兵喊道:“长史,城外那不胡不汉的东西过来了。” 袁敞微微摆了摆手,看向身边的私人部曲:“去裴里中避一避,没我的命令,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声响。” 那些骑卒和袁敞多年下来,自然是配合默契,也不出声,一提马缰,朝着城墙周边最近的裴里赶去。 袁敞何等精明一人,在城墙上看到了范钧的动作,脑中一过,就知道了他来的意图。 当即想到,不如将计就计,让范钧窥一窥城中“虚实”,到时城外的鲜卑人轻视城中,如能引诱到他们来攻城,那是最好不过。 可惜郡中可用之卒只有千余,武泉塞倒是还有几百,都是些精悍的,其余县邑之卒,守成之犬耳。 对于王苍此子,袁敞通过上次相见,对其的感观颇为不错,此子能以一伍之卒就夜袭上千人的聚落,加上梁诩对其多有称赞,说明是个知兵事的。 郡中知兵的不多,张杨算一个,自己也算一个,梁诩算半个,想维系这偌大的云中郡,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如今加上王苍一个,自然能省心省力不少,但此时鲜卑围而不攻,不过是为了抄掠郡县之际,看住郡中的军事力量罢了,王苍那边想必也差不多,加上武泉塞太远,解不了云中县近渴。 “哎。” 当家方知柴米贵,转头看向城门处,此时那些百姓已经入城,城门处就剩下了些郡兵,但袁敞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忽然,郡兵手中那闪着锋芒的矛锋亮了亮,袁敞明白了,是啊,城中兵甲齐备,这“虚实”却是太实了些,当即冲着这些郡兵喊道:“速去营中找些年老或者年幼的来,让他们过来的时候不要着甲,兵器也用些残破的就好。” 郡兵一时间摸不着袁敞这长史在做什么妖,但他是上吏,自然不能不听,只能转身冲着城内军营走去。 城门此刻又重新闭合,袁敞缓缓走上城墙,城墙作为抵御外敌入侵和保护性质载体,自然不是只有一处上下的地方,而是会在多处设置能够上下城墙的暗道或小道,袁敞走的这处便是墙体中的小道。 上去后先是看了眼城外热火朝天的鲜卑营垒,复又看向城下,杂乱的货物、翻倒在地的鹿车中,有一人立于此处,饶有兴趣的在其中挑挑拣拣,看见喜欢的就往怀中揣。 似乎是感觉到有目光看向自己,范钧抬头向上望去,见一官吏打扮的人立于城墙之上,周边隐隐以其为中心站立,明白此人应该是郡吏或者长史之流。 代郡和云中郡离得不远,中间就隔着一个雁门郡,加上都是边地,不设丞,而设长史。这些基本的常识,作为世家子的范钧自然明了,虽然家道中落,但范钧也是吊过书袋,上过大学的,平日里都是自诩世家大族出身。 见那官吏不说话,范钧心想:此人是个不好对付的,当即先入为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吾乃日律部使者,城头上可是本郡长史?” 袁敞也不回应,从身边的郡兵手上拿过一张角弓,又从其身后的弓囊中抽出一支箭矢,虚拉了几下,但没空放,这角弓质量尚可,射到城外几十歩内的那人还是没问题。 作为长史,射御之道自然尚可,虽不说精通,但袁敞的射术在郡府众官吏中也算是数一数二,唯一能与他一较高下的自然就是张杨了。 范钧只看见那官吏往后退了几步,因为角度的倾斜的原因,看不见人影,心中有些不快。 又看见那官吏的身影显现,但其手上张弓搭箭,对着自己瞄了一瞬,其手中箭矢就脱手而出,城下的范钧心中叫苦,赶紧往一旁的空处扑去。 只见那箭矢直直的射入到范钧刚刚脚下站立的地方,箭头深深的刺入了土层中一寸之深,这还是冬日里,如果是夏日时,土质松软,怕是能得入个两三寸。 而扑倒在地的范钧有些懵懵的,脑袋刚才重重的磕在了地上,晃了晃脑袋,发现怀里的一些小玩意儿因为扑倒在地的缘故,掉落出来不少,赶紧伸手去捡,但摸到时,发现手心火辣辣的疼。 一股怒气涌上心间,冲着那官吏大声叫道:“吾乃日律部使者,长史为何不顾道义,当众射我,这就是云中郡的待客之道吗?” 袁敞微微一笑:“与你这等无君无父之徒有何道义可讲?” 范钧这下更是生气,嘴里大声囔囔道:“吾乃鲜卑人,君自然是日律大帅,吾待之如父。” 说罢,脸上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看得袁敞暗自点头,真不愧为一条好狗。 “我云中郡与你等胡狗没有什么可讲的,待到天兵到时,就是你等自然化成齑粉之时。” “竖子无礼!” 袁敞听到这话,又从身后的郡兵那里抽了一支箭,直接朝着城下的范钧射去。 范钧脸上大怒,赶紧往旁边避开,但动作稍慢了一丝,右脚刚往后迈出,那支箭矢就钉在了脚掌面前的泥土中。 范钧愣了一会儿后才发觉,袁敞这箭根本就不是要取自己性命,而是想戏弄一下自己。 但因为方便过河,加上作为使者,为了展现出些许诚意,索性没带兵器,现在只能暗自恼火。 “长史,您要的那些郡兵已到城门处了。” 刚刚那个机灵的郡兵走到袁敞身后,小声的向其汇报道。 “嗯,下去吧。” 袁敞转头将这郡兵打发走,然后看向城下。 那机灵的郡兵听到这般轻巧就将自己打发走,神色有些不甘,但还是往小道那里走了过去,快进去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等下去我亲兵那里报到。” 郡兵本来还有些失落,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赶紧恭敬的应了声,兴奋的就往下走去。 走到城垛边的袁敞虽然不在意这种小人物,但还是给了其应有的奖赏。 见城墙下这人熬得差不多了,袁敞冲着范钧喊道:“你不是使者吗?敢不敢进城来聊聊。” 范钧听到这话,自然不会拒绝:“进来就进来,就怕你不敢开。” 能进城来瞧瞧,还有这种好事,等到打破龟壳的时候,定然要给这人些颜色看看。乃公这激将法一使,你这汉人不得乖乖上当。 终究是一个破落世家子,是有些小聪明,但不多。 袁敞不再多言,转身下了城墙,快步来到城门处,让守御此处的郡兵打开城门,听到又要开城门,郡兵没有多想,赶紧把门打开。 这时范钧还没到,袁敞看了眼四周,发现除了两个有些高大的年老汉子不符合自己的标准,其他的都是些不堪用的。 勉强凑合用着吧,袁敞如是想到,不消一会儿,范钧挺胸抬头的出现在了城门处,但一双眼睛如同做贼般,左右打量着。 只见两个高大的汉子挡在城门两边,吓得他是一跳,但仔细打量一看,脸上的褶子都挤作一团,比自家死去多年的阿翁年纪都大,就微微松了一口气。 又看见城门进去不远,一个青年官吏站在那里,腰间赫然是一枚用黑色绶带挂着的小小的印信,心中了然,这是云中郡的汉人长史。 又往左右瞥了几眼,不是些十来岁还没长开的孩童,就是上了年纪的老翁,手上拿着的不是薄薄的环首刀,就是些断矛破剑。 心中轻蔑一笑,这还是一郡的郡兵,真是不堪一用。 袁敞吩咐身边的老卒搬来两张胡床,大马金刀的就坐了下来。 微微用手示意一下,范钧见状,也不客气,坐在了袁敞的对面,但他的眼神还是微眯着,几丝贼光从眼中冒出。 第67章 你不要过来啊 袁敞看着范钧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不由得出声讽刺道:“你这不胡不汉的鬼东西倒是胆子挺大。” “你是想横着出去,还是想爬着出去,本长史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范钧不置可否,他两样都不想选,这两句话不过是想吓唬一下自己罢了。 从胡床上起身,刚准备到处走动一下,观观这塞中虚实,忽然,两只大手从身侧探来,一把摁在他的双肩上,硬生生将他给摁回胡床上。 “无礼!” 范钧被这般对待,有些不快,左右看了一眼,原来是刚刚那两个高大的老卒,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逼得他动弹不得。 袁敞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看来你这人是想吃罚酒了。” “我是日律部的使者大野勃勃,长史如果非羞辱于我,我家大人说了,如果不投降,待到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话落,范钧微微昂起下巴,他这是想要先声夺人,吓唬一下这竖子长史。 “哦?我城中兵精粮足,可支一年之用,难道贵使要在这云中城待上一年?” 范钧心中冷笑,呵呵,就这些老弱之卒,等我回去告知大人,这城中这般不堪,到时候城破,有你笑的时候。 但嘴上不肯服软,还是吓唬道:“既然长史不欢迎我等塞外之客,那不留也罢,希望几日后,你的嘴也如今日这般硬。” 脚下发力,想用肩把那两老卒的手顶回去,但身子扭了几扭,两只大手就如同铁钳一般,把他摁的纹丝不动。 斯!这两老卒好大的气力。 “这就是长史的待客之道吗?” 袁敞自然不会就这般轻易放他走,嘴上笑道:“本长史问你,你是想横着出去,还是想爬着出去?” 这下范钧慌了,声音有些发颤:“能竖着出去吗?” 袁敞摇了摇头:“不行,只能二选一。” 站起身来,又在身上摸了摸,发现没什么好用的物事,这时,身边递过来一物,袁敞低头一看,是一根有些精致的马鞭。 不用多想,必是兵曹掾张杨的无疑了,二人相处这么久,对于张杨常用的马鞭,还是见过的,如今正是用它的地方,随手甩了几下,适应了一下手感。 那呼呼作响的破风声如同响在范钧的心尖儿上一般,让他不由得有些腿软,口中厉声叫道:“你不要过来啊!” “既然你不选,那我帮你选,摁住了,敢让他动弹一下,唯你二人是问。” “别打了。” “别打了!我是汉人,我是汉人啊。” “打的就是你这不胡不汉的鬼东西,还大野勃勃,一个汉人起胡人名字,真是给祖辈蒙羞。” 袁敞痛快的往范钧身上抽了一顿鞭子,微微有些发汗,感觉神清气爽,随手把马鞭丢给身边低调感十足的张扬。 “丢出去。” “唯。” 这两老卒也不愧其高大的身形,想来年轻时也是个勇健的汉子,二人一左一右,夹着瘫软如泥的范钧,一路就像拖着一条死狗一般,直到护城河边才停下。 二人合力一抛,范钧不大的身子像一块破布一般,重重的砸到冰面上。 “窝不绘放郭你门的。” 话到口中,范钧只觉得有些漏风,在口中一摸,发现两颗门牙已经在刚才与冰面的亲切接触下,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刚刚还没感觉,这会儿劲消下去了,感觉口中钻心的痛,但不敢多待,又是四肢着地,连滚带爬的就逃了回去。 从城门左右两边的石阶走上城墙的袁敞和范钧不由得笑出了声,这鬼东西还挺有趣。 这时,在裴里中暂避的部曲也慢慢走了出来,袁敞冲着其中领头一人喊道:“刚才那些郡兵一人赏钱百。” “唯。” 领头的那人是袁敞的亲族子弟,平日里管着一部分私钱,身上也会带些,从腰间精致的布囊中随手抓了一把,也没看,就丢给了为首的那两老卒:“汝等自己分了吧。” 原本守门的那些郡兵看的颇为眼热,因为其中可不仅是单有五铢钱,还有些分明是一粒一粒的金豆子! 但这钱不是赏给自己的,只能有些无奈的捶胸顿足,暗道可惜。 能养得起一支几十人的私兵部曲的袁敞自然不缺钱,光是这几十人的身上所耗费的钱就不止百万,何况还要供养这些人的家中吃穿用度,更是所费甚巨。 但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汝南袁氏的底气就是这么足,虽然他只是一个庶出子弟。 忽然,张杨走过来对着袁敞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府君他们已经回去了。” 听到这话,袁敞赶紧往城楼上看去,可那高大的城楼上哪还甄厉的身影,除了负责了望的郡兵之外,空空如也。 一句呵斥转到口中变成了:“哎,终究是个守成之人。” 却说那范钧一路狼狈的逃了回去,甚至连战马都忘记骑,跑了一半,想起还有一匹马在河边,又折返回去,骑着马就往日律狼山这边赶来。 离得还有几十歩的时候,范钧不敢托大,赶紧下马,牵着战马的缰绳,来到日律狼山面前。 看见那张带着鄙夷的脸,范钧的鼻涕眼泪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捏着嗓子,努力不让声音变形:“大人,小人快被城中的汉人拷打致死,那些汉人太不把咱们日律部放在眼里了。” 日律狼山来了兴趣:“说说。” 范钧见状,赶紧添油加醋的叫道:“他说,您不过是一野畜所生的杂种,还是个跳梁小丑,上不了台面的废物罢了。” “呵呵,城中汉人太守果真这么说?” 不愧是日律推演培养出来的嫡长子,面对这种侮辱的话还是留了些理智。 范钧见其不信,干脆大声赌咒:“千真万确,城中那管兵的长史说的,小人敢以祖辈发誓!” “知道了,下去吧。” “大人...” “滚。” “好,好,这就滚。” 且不提范钧躲去哪里养伤,日律狼山也是没有办法,在武泉塞耽搁了一天,这些郡县早有准备了。 得益于边郡完备的烽燧系统,加上王苍之前送来的信,袁敞听了进去,早早的做了防备,不然有心算无心之下,说不定就着了这些鲜卑人的道。 第68章 不如来玩几局六博 随着日渐西移,袁敞一直待到日暮时分方走,留下了张扬在城上守着。 作为郡中主官,袁敞自然不会像王苍一般,一直守在城头,而且,郡兵足足有一千余人,这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期间,五官掾梁诩,也就是前任武泉塞尉来过一趟,三人在城上聊了一阵,不知谁先提了一嘴王苍。 对于王苍此子,三人口中是多加赞赏,除了袁敞是在石城前打过照面,其他二人对他可谓是分外熟悉。 就单说王苍原先师从张扬,跟着张扬做了他的亲兵,在掾中学了些吏治和领兵的方略。 当然,其中更多的是碍于其父王安的面子上,在郡中,王氏的名声不错,加上王安还是郡中主吏的功曹,张扬又是个老好人的性格,对其更是上心,见王苍有如今这些不错的成就,自然为其开心。 至于梁诩就对王苍的让功送马等举动颇为满意,此子是个会做人的,口中自然也是不吝赞赏。 这时,南边主道上有一骑快速纵马而来,一边策马而行,一边脸上带着喜色大喊道:“武泉塞尉王苍大破鲜卑三千余众。” “武泉塞尉王苍大破鲜卑三千余众!” 路过的里巷一刹那就沸腾起来,这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西门里的王苍家中,王霜和侨儿听到里中孩童边跑边叫的声音,亦是相拥而泣,能看到大兄、大郎有这等成就,二女不由得感动连连。 城头上的三人自然远远的就听到了这声呼喊,纷纷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破鲜卑三千余众! 这可不是几十,几百,而是三千余众。 几人想到其中细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袁敞更是感慨道:“难怪府君前些日子对其多有称赞,说此子恐怖如斯,端是人如其实啊。” 梁诩更是被吓得揪下了几根胡须,笑骂道:“我早知道此子是个有作为的,没想到后生可畏啊。” 但心中却是暗骂:你这小子,用三十级就打发了乃公,这次不得斩首上千级,这等军功落在吾名下,那不得直接做个长史、县令长啊。 但此刻他在云中县做五官掾,那些功劳也分润不了,煞是可惜了。 张杨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但确实是真心为王苍感到开心。 后面过了不久,太守前来传召几人,张杨因为要守御城头,去不了,只有袁敞和梁诩应召而去。 而城对面的日律狼山就兴致缺缺,本以为这些汉人见营垒未筑,可能会来攻上一阵,自己特意留下了几百兵精甲足的骑卒,就是为了应付这等时候。 但等了几个时辰,除了吹到些冷风外,就只有范钧像只跳蚤般在耳边聒噪,属实无趣。 夜间,张杨也是在城上和衣而睡,一夜未下城头,直至日升,袁敞过来才放下心来。 走在县中的道路上,发现家家户户虽然因为战乱不能出城祭祖,但也有自己庆祝新年的方式,或挂桃符,或磨刀霍霍向猪羊,或三两人互相拜访。 张杨晃神间想到,原来,今天已是正旦日了啊。 又是一年伊始,但此刻别说郡中百姓了,张杨这等官吏也不免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云中县这边无事发生,而武泉塞这边亦然。 石城,塞尉府中,王苍起了个大早,作为塞中的主官,王苍自然不用像小时候那般,去祭祖和拜访族中长辈,而且因为交通不便利,连送个贺礼去云中也省了。 还没等多久,塞中诸吏和武官便联袂而至,几人手中还提着贺礼,侯成好酿酒,而且手法颇为精湛,此刻正抱着一坛美酒,吕布最为豪富,单手提着一只羊羔,至于其他诸吏有提野雉的,还有送些礼品的。 王苍来者不拒,一一当面道谢并收下,口中招呼道:“人来了,本尉都心满意足了,还带些东西做甚,酒宴还需晚些,且来厅中先。” 塞中诸吏和武官自然无不满口应允,而杜飒还牵着一个小丫头,王苍瞧着,这不正是杜薇吗? 此刻这小丫头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一晃一晃的,多余的发丝间用红色束带系着,在一众人中,那一抹鲜红分外惹眼。 王苍走上前去,摸了摸那两个扎好的揪揪:“薇薇也来了。” 没想到杜薇丝毫不给王苍面子,用头甩开王苍的手,然后躲在杜飒的身后:“这是阿翁给薇薇扎的,等下摸坏了又要扎个把时辰呢。” 王苍往上朝着杜飒看去,没想到,这个老卒还有这番手艺,真是人不可貌相,但又想到了什么。 多久? 个把时辰!等于说一个小揪揪就用了半个时辰,这... 王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好在杜飒看出了他的尴尬,把杜薇拉到身边,笑道:“这不过是老夫一时手痒罢了。” “哈哈哈。” 王苍自然不会多问,打了个哈哈就避开了这个话题,当即招呼众人先进到厅中。 肯定有小伙伴会问,为什么王苍昨夜不在城楼上了,反而到塞尉府休息,他不怕鲜卑人攻城吗。 怕,王苍肯定怕啊。 但每天晚上都有一张纸条送来,并汇报最新的进展,此刻先暂且不表。 从那纸条上的情报得知,日律推演此刻多半在饮酒作乐,自然无暇他顾些什么,要说手底下的士卒的劳累,日律推演哪还会在乎这些? 厅内,中央摆放的火盆早已生起多时,让寒风都熄了些嚣张的气焰,感觉有了些许暖意。 众人分宾主坐下,自有婢女端来热汤,让众人暖暖身子。 “诸君,正旦安康。” “正旦安康。” “离夕食还有些时间,不如来玩几局六博。” “好,正有此意。” 吕布对于这些玩意儿,最是痴迷,自然不肯站在一旁观望,反而是想进入局中,多玩一阵。 但王苍没有跟着一起,让吕布和杜飒带着众人娱乐一番,自己悄悄退出厅中。 来到院中,早有义从在此等候,自家的伴当王延寿站在最前,见自己过来,稍稍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王苍走上前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二人携手来到塞尉府外,只见道中,十几辆载的满满当当的鹿车停在道路中央。 王苍一马当先,喊了声:“出发。” 第69章 能饮一杯无 此时的城中,可谓是人满为患,不仅要住上几千人,还要养几千匹马,义从们推着鹿车,缓慢穿过拥挤的道路,来到了一处破败的院外。 此地便是王苍的第一站。 正旦,也就是腊月初一,像塞中诸吏和吕布、杜飒这些武官自然是当节日来过,而塞中不是人人家底如同他们一般殷实。 像腊钱这种朝廷赏赐的,前些日子袁敞过来的时候,已经挨个分发下去了,这些钱都是有定数的,连梁诩都不敢插手。 虽然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不是? 但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青壮做戍卒,假如有些戍卒死在了戍卫烽燧或者武泉塞的时候,这家中又没有其他青壮或者男子,那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这几天刘、杜二位士史自然不是没事干,连王苍这塞尉都在城头守着了,他们自然不敢偷懒,几天时间便把把石城内穷困潦倒的此类军户和一些孤寡百姓给摸排出来了。 王苍今日便是以塞中名义来抚慰这些人的,招呼王延寿从身后的鹿车上分别取下一袋提前分装好的粟麦和一块冻得能砸死人的马肉。 石城中自然是养有豕犬的,但上次那几万斤马肉还没吃完,自然是用不到这些牲畜。 身处边地,畜牧业发达,但肉食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吃得到的,也只有过年过节时才有的碰,如今这些马肉正是用到他们的时候。 说是院子,其实也不过是一处一宇两内样式的小屋,中间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厅,两边是居所,沿左边居所墙壁还搭了一处耳房,想来应该是厨房,院中一览无余,甚至连一棵桑树、一处溷厕都没有。 院墙不高,也就四五尺的样子,用稀疏的木杆从耳房往前绕了个半圆,围出了一处小空地,以王苍的身量,轻轻一翻就能进去了。 轻轻的拍了几下快要散架的木质院门,一个独臂的老翁佝偻着腰,缓缓从屋内走出,用浑浊的目光看向院外众人,看那稀疏的白发和满是黑斑的脸,想来应该不会低于六七十岁。 如果不是上次梁诩走时,和他闲聊了一阵,偶然听说这位活化石的存在,王苍还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老鳏夫。 老翁缓步到院门给王苍等人开了门,虽然这门王苍自己一推就能开,但还是做足了礼数,执礼甚恭。 因为这老翁正是十几年之前的塞尉山苴*。 王苍赶忙上前将他扶住,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问道:“山老,身子骨还硬朗吗?可还拿得动环首刀。” 山苴年轻的时候是个暴脾气,曾经参与过延熹四年的对羌作战和抵御檀石槐的入寇,但此刻垂垂老矣,眼中剩下的只有暮气。 “莫要取笑,我如今是拿不动喽,难得会有人记得我这老鳏夫,看你这身官服和印绶,梁诩那小子死了?” 王苍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前些日子,小子擒获了日律部大帅的幼子,梁塞尉被府君征辟到郡中任五官掾去了。” 山苴愣了愣,脚步慢了下来,语气带着些许欣慰:“不错,不错,梁小子是个好后生,这次出战,哪几家的崽子又战死了?” 虽然这都是自己的功绩,但王苍没有夸耀的心思:“一个没死,只是受了些轻伤,去的时候五人,回来的时候也是五人,斩获了七十一级。” 山苴惊讶的转头望去,只见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胡须不甚浓密,想来应该不到弱冠之龄,有心想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但忽然发现。 自己那仅剩的左臂被其搀扶着,无奈之下,只得作罢,颇为赞扬的对其点了点头:“那就好,塞中死的小崽子太多了,有些连个后代都没有,可惜了。” 说起后代,山苴又想起了自己不是也没有后代,自嘲般的轻笑了几句,二人来了厅中。 这几天的天色都是阴沉沉的,厅中没有点起薪烛,显得有些微暗,山苴那独臂紧紧的拽着王苍的衣袖,强行把他按在主座上。 但王苍作为客人,加上有心请教,哪里肯托大,连连推辞,招呼院内的王延寿把那包粟麦和一大块马肉拿了进来。 这些粮食都是从塞中储备的粮草中匀出来的,每家每户不多,十斤粟米和十斤今年的新麦,还有二十斤马肉。 山苴知道这是赈济孤寡之用,也没推辞,欣然的收下了。 像这种独臂老人,又没有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在这会儿一般都是称为罢癃*。加上年岁已达六十岁以上,能入免老之列。 汉承秦制:六十岁可免老,但有爵位者五十六岁即可。像如今爵位就像烂大街一样,就连王苍未应募时,都是公士爵位。 至于罢癃者,按照当时的风气认为六尺二寸以下的侏儒、身体有残疾的这类人为罢癃,如果罢癃者有独立做事的能力,需要承担一半的劳役,如果没有任事的能力,则不需要服役。 每个郡县还有专门的一本罢癃薄,专门用来管理这类人,加上山苴又曾任塞尉,故而王苍把此当做第一站。 人老了话就多,山苴抓着王苍的袖口絮絮叨叨许久,期间,王苍问了些关于对羌作战的细节和檀石槐、鲜卑之间的往事,二人一直聊了个把时辰,王苍才在老人那有些不舍的眼神下离开。 从山苴的口中得知,檀石槐真不愧为能一统鲜卑,反侵汉朝几十年的霸主,听说现在这老东西正值壮年,但在《三国演义》中未见分毫影子,真希望檀石槐能早点死。 后面一直到傍晚,王苍带着众人把城中的老弱赈济了一遍,得益于汉朝这会儿实行的是两餐制,这会儿正好到了饭点,回来的正是时候。 一进塞尉府的后院,吕布那大嗓门就叫喊了起来:“贤弟,怎么才回来,今天我又大杀四方,哈哈哈。” 王苍转眼看去,发现侯成、成廉几人都是一副苦瓜脸,看来六博还是没有吕布精通啊,不过这东西看运气,应该说这几人今年运气不好? 心中暗自肺诽了一番,但嘴上笑嘻嘻的回道:“去看趟下山老,聊得有些久了,诸位勿怪。” 像杜飒这种老卒自然认得山苴,但吕布、刘康、杜宇这些从周边郡县过来的人就知道了,王苍也不解释,大步走到厅中,看向众人说道:“腹中饥饥,还不拿酒来,今日当痛饮一番。” “就等你这句话了,贤弟。” 上一顿是在早上七八点,也就是辰时,如今已到申时,也就是四五点了,诸吏自然饿了,按照主宾坐于厅中,杜飒年纪大,坐于右边尊者位,其下依次是吕布、成廉、侯成等人,而刘、杜等属吏坐于左边。 王苍拍了拍手,府中的官奴婢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素手端着餐盘就走了进来,不像上次夜宴一般,这些官奴婢都是衣衫齐整,穿着厚厚的曲裾深衣,可惜梁诩这老小子走了,不然他那队侍女该说不说,真的很润。 摸了摸下巴,只见官奴婢中穿插着一个稚嫩的身影,矮了一个头的身子在这些年纪偏大些的官奴婢中颇为显眼。 这不正是杜薇吗? 眼神扫了杜飒一眼,发现他没有什么反应,忽然想到杜飒曾经说过,杜薇好像在府中充作侍女,帮忙干些活来着,难怪他神色如常。 只见杜薇径直朝着王苍走来,但眼神一路盯着秦宜禄看了半天,差点撞到前面的婢女才惊醒过来。 知道自己差点闯祸的杜薇吐了吐桃红的小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中餐盘放在王苍面前的案几上,然后走到一旁跪坐下来,拿起小火炉上的耳杯给王苍把杯中酒液斟满,但眼神还是时不时往秦宜禄那边游离。 坐在右边最下首的秦宜禄自然知道梁诩的安排,杜飒久在军营,加上杜薇年幼,索性特许其在塞尉府做个侍女,只是自己的未婚妻没有坐到自己的身边给自己斟酒,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但杜薇时不时会给自己眨眨眼,柔和的眼神中传来的那个鼓励的意味,他感受到了! 心中的那股子失落一下子烟消云散,悄悄捏紧的拳头又松了开来,心中不由得开始幻想以后二人在一起的生活,想到美处,嘴角都不由得往上翘了翘。 一直观察二人的王苍心想,不愧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这小妮子还没长大,心倒是都贴了上去,难怪后面不离不弃的从云中郡一直跟着去下邳。 不过秦宜禄的未婚妻在自己身边随侍,这个也太那啥了吧。 但王苍还是有些道德的,没有搞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加上杜飒也在边上呢,但自己这个奇怪的脑洞来的也太不正常了吧。 摇了摇头,王苍举杯说道:“这是本尉与诸君度过的第一个正旦,虽然城外膻腥未清,但这些胡狗蹦跶不了几天了。” “诸君,为武泉塞贺,为云中贺。” 众人大多没有细思王苍前面的话,独独高宝和陈宽若有所思,但见其他人都停下手中动作,二人跟着举起手中酒杯和声道:“为武泉贺,为云中贺!” “诸君,尽饮。” 王苍话落,厅中诸人本就好酒,加上武泉地处极北,冬日里不饮些酒,晚上连睡觉都不爽利,当即大口畅饮。 今天这酒不算名酒,严格来说只能算是醴*,但也是城中能找来品相最好的了,众人好酒也知酒,不过这喝酒也体现出了众人性格不一。 像吕布这种海量,自然是鲸吞牛饮,一杯酒自然是一饮而尽;像侯成这种会酿酒的,一口喝下后还留了些许在口腔中细细体会;还有如同秦宜禄这般的,一口喝不下这么多,但强自认灌进肚腑中。 惹得杜薇脸上带了些许急色,坐立不安的看着秦宜禄,一旁王苍越看越有趣。 性子比较活跃的刘破奴作为义从队率,也陪坐在右边下首的秦宜禄边上,喝完酒后,觉得少了些什么,口中大声囔囔道:“塞尉,怎可只喝酒,不会来局六博。” 两汉之际的酒文化丰富,在酒宴上自然不是单纯的喝酒聊天,反而发展出了许多玩法。 比如说划拳、赋诗、投壶、掷骰、谜语、对联、射覆、六博、乐舞等各种有趣的玩法。真可谓是,玩出花儿了。 六博自己虽然会玩,但今日众人已玩乐一整天,王苍觉得饮酒时再玩,未免太过无趣,当即反驳道:“破奴,一整天都不够你玩的啊,何其贪心。” 刘破奴听到这话,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嘿嘿笑了几声。 王苍走出案几之后,举着刚刚杜薇斟满的酒杯说道:“既然行酒令,不如玩些文雅些的,赋诗如何?” 塞中武官别说赋诗了,你让他识字亦是难得,就比如刘破奴、宋宪、秦宜禄等人就不识字,但诸吏天天穷首于简牍之中,自然喜欢此道。 坐于左边中间的侯长第五班大声叫道:“塞尉,是做赋还是五言,做已有的诗词可否?” 王苍知道让他们创作是难为他们了,学会听过几首已是不易,大方的回道:“都可。” “那下吏就不客气,先给大家来一首五言。”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诸吏有些知道,有些听过,不熟,但当:“鱼戏莲叶间。”这句说出,死去的记忆突然涌了出来,开始和声道。 “鱼戏莲叶东...” 作为乐府诗词,武官这边也都听过,只见婢女们放下手中摆弄的耳杯,甩着长袖就到厅中,开始随着诗词的节奏舞了起来。 “鱼戏莲叶西...” 武官和王苍也跟着和声,一时间,厅中好不热闹,众人打着拍子和而歌之:“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江南可采莲,莲叶...” 众人一连唱了三遍才停下来,那些婢女也如同蝴蝶般,又飞回到案几旁。 刘破奴更是觉得自己有成为士子的潜力,大呼小叫道:“这诗我等都会,塞尉喝一杯。” “喝一杯。” “塞尉喝一杯。” 见众人起哄,王苍直接一口饮尽,略有些浑浊的酒液从下巴处滴落,张口呼出一口微薄的酒气:“痛快。” 吕布大声起哄道:“塞尉,到你作诗了。” 身边的众人在氤氲酒香的刺激下也略微亢奋,也跟着开始起哄。 王苍微微一笑,在厅中开始来回走动了起来,仔细的从脑海中搜刮了一阵,终于从几十年没动过的脑子里找了几句。 希望后世的诗魔不要怪我。 走到案几旁,看见杜薇在摆动的小炉上的耳杯,朗声笑道:“绿蚁新焙酒。” 话落,摸了摸杜薇的脑袋,又念道:“红泥小火炉。” 大步走到厅门处,王苍停了下来,看向远处的天空沉默不语,众人被这几句新奇的诗句给镇住了,都有些期待下文。 但见王苍望了许久,还是未说,不由得等的有些急了,忽然,王苍猛的一扭头,举起酒杯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1.山姓:观《资治通鉴卷五十六·汉纪四十八》有感,周有山师之官,子孙以为氏。或云:烈山氏之后。 晋代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应该是最早出现的知名人物。 关于山姓的渊源有好几种说法,对于这个姓比较感兴趣,故而引申。 2.罢癃:汉代郡县有专门的罢癃薄,用于专门管理郡县中身高不足六尺二寸之下的侏儒、身体残疾、或者受过肉刑和罹患疾病之人。 按照汉代通用23.1厘米来换算,六尺二寸应该是不到一米四五以下的成年男性。 按照汉末到三国的近24厘米来换算也不过是一米四八以下,与西汉时期相差区间不大。 2004年湖北荆州出土的木牍中也有过相关的记载,分别是南郡各县的免老和新傅、罢癃的人数情况。 免老即文中所提到的年满六十无爵者,或年满五十六有爵者,不用服徭役的名单。 新傅即是到了傅藉年龄后登记入籍的新丁。 罢癃就如同上文所说。 由此可知,尽管在两千年前的汉代,关于各个方面的记录都非常详细,甚至严谨到令我叹为观止的地步。 3.醴:代指酿造时间较短的酒,甚至有些快的一晚上就能成酒,但酒味特别淡,里面的糖类物质都没有充分分解为酒精,所以口感偏甜,类似于今天的甜米酒。 《说文解字》:酒一宿孰也。 说文解字中更是直接把这个字定义为一晚上就能酿造好的酒。 这种酒的酒液颇为浑浊,没有过滤掉里面的杂质。 发明了地动仪的西汉科学家张衡在《南都赋》中更是描述:醪敷径寸,浮蚁若蓱。 代指酒上面的浮沫就像漂浮在上面的蚂蚁一般,形容这种酒的质量上乘。 后面曹操进献给汉献帝的九酝酒就是属于醴酒的一种。 第70章 送杜薇 “好诗,好诗!” 吕布不懂这些,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一声大叫把在场众人吓了一跳,他们还沉浸刚刚那几句诗词的意境中。 刘破奴见状,也跟着呼应道:“塞尉不愧是云中王氏子,从小学的经典数不胜数,又是诗书传家,是真有学问在身啊。” 一旁的陈宽赶紧捂着刘破奴的嘴骂道:“塞尉自然有学问在身,你这蠢驴。” “你这手什么味儿,放开俺。” “刚刚扣过腋窝。” “呕。” 众人见这二人耍宝,纷纷会心一笑,只听到厅中一人问道:“此五言通俗易懂,可有名字?” 王苍打眼看去,正是第五班,冲他笑了笑,走到案几前又拍了拍杜薇的小脑壳,回道:“辛苦薇薇今夜为我温酒,这名字就叫《送杜薇》吧。” “啊。” “嗯?” “没什么。”第五班一脸可惜,这么有意境的词句,竟然用在一幼女身上,端的是有些可惜了,不禁暗道暴殄天物。 杜薇这个时候识得一些简单的字,对于这些诗词不是很懂,但看到侯长一脸惋惜的样子,觉得这首诗太贵重了,拉了拉王苍的袖子,小声问道:“坏人,这首诗太贵重了,薇薇不能要。” 王苍没有理会,从杜薇手中拿过耳杯,自发的倒了一杯酒,冲着在场众人笑问道:“赋诗太过无趣,还是投骰子有趣。” 众人知道,再玩下去肯定比不过王苍,那就要一直喝酒,那有什么乐趣,干脆附和道:“速来,速来。” “取骰子来。” “不搞那些士人的调调,我们玩些粗鄙的。” “哈哈哈哈。” 王苍见气氛烘托起来,一边品着这温的正好的酒液,一边感受口舌中的微甜感,眯着眼睛,发现边上的小妮子在盯着自己看。 杜薇见王苍不理她,有些不开心,嘴巴嘟的老高,那粉嫩的色泽在烛光的反射下有些发亮,看得王苍品酒的速度快了些。 不好意思多看,把视线转到厅中,只见,坐在下首末尾的秦宜禄一脸愤怒但又无奈的样子,心中有些失笑。 好像有些玩大了啊。 这顿酒宴一直喝到快三更天才结束,众人大多有了醉意,王苍没有留他们,招呼府中的亲卫将他们送了回去。 但王苍毫无睡意,这些酒水对他来说,不过是小麦果汁罢了。 披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招呼宋宪、刘恢用小桶提了些温好的酒水,然后径直出了塞尉府,一路往城墙这边走来。 远远的看向城头,发现今夜值守的戍卒还算勤勉,裹在厚厚的冬衣里站得纹丝不动。一阵疾风吹过,戍卒身边的火光变得摇摆不定,照得他的身影明灭不定。 缓步来到城墙上,守夜的戍卒自然早早的发现了这一行三人,但他们认出了王苍,没有声张。 王苍从小桶里盛了一勺酒液倒进木碗中,这会儿酒还是温热的,然后挨个递给身边的戍卒。 冬夜里值守最是冻人,此时一碗热酒递来,周边的戍卒感觉有东西模糊了眼,口中胡乱说了些感谢的言语,然后双手接过。 微微有些发抖的手端着温热的木碗,感觉就像捧着一座小暖炉一般,忽然,戍卒心中还升起了一丝不愿意马上喝尽的想法,还想捧着多待一会儿。 “正旦守夜,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 “应该的。” “俺娘就在城里。” 三三两两的细碎话语传入耳中,王苍没有用什么大道理去哄骗他们,因为身体上的寒冷不是几句话就能哄暖的。 希望这些微薄的酒水,能给他们的精神上带来一些慰藉吧。 这次带出的酒不多,都是算着量来的,每个人一碗的量,不多不少,分到最后,还有一个戍卒多分了半碗,被风吹得通红的脸上泛出一丝喜色,大口大口的将温热的酒液喝到肚中。 王苍驻足在女墙边站了一会儿,远处日律推演的营垒有些暗淡,几点微弱的荧光还在顽强的燃烧着。 漆黑的夜色下,王苍久久无言,那些戍卒重新回到了岗位上,纹丝不动的守望着黑夜。 一连过了三天,日律推演都没什么动静,除了每晚的固定节目外,塞中的生活愈发和谐,让众人从那紧迫感中走了出来。 这几天,云中城变得有些人心惶惶,去的最早的骑卒已经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呼衍骨都侯病了! 这一下不下于一个惊天噩耗砸在众人耳边。 胡平、张亮最急,他俩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都是通过经商和耕种,如今困在城中,急得二人这几天是坐立不安。 张亮还好些,这会儿是冬季,冬小麦种下去了,还不需要人伺候,但胡平就不一样了,他家是经商发家的。 商贾,商贾,能使货物和钱币流动起来的,那才叫商贾。 像这种困坐城中,每天只能守着几个不开张的铺子,那与小贩何异。 “你再说一遍。” 胡平当先起身跽坐,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那骑卒。 骑卒知道今天这关难过了,口中重复道“呼衍骨都侯病了,小人也是听说的。” 袁敞抓住问题的关键,细细的询问道:“你可曾见到过其本人。” 骑卒没理解,但还是回道:“小人被拦在聚落之外,就连这消息都是一个亲卫告知的,加上...” “好了,下去吧。” 那人稍微松了一口气,赶紧倒退着出了厅中,然后步履匆匆的往外赶去,连头也不带回的。 甄厉这几天过得还算滋润,因为日律狼山只是守着,没有任何攻城的动作,但外无援兵的情况下,他还是有些慌了,着急的看向袁敞问道。 “袁长史,这该如何是好啊?” 袁敞皱着眉头,感觉有些烦躁,久久才吐出一句:“且待南匈奴单于、度辽营和周边郡县的情况吧。” “从城上观之,城外的鲜卑人不下于四五千之众,如能胜还好,一旦倾覆,那云中将危在旦夕。” 听到还有希望,甄厉的心态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只能勉强应下。 在场的众人也不是傻子,为何鲜卑一入寇,南匈奴的呼衍骨都侯就病了,这也太巧了,而且病了也可以让族中亲族等人领兵来援。 之前王苍和武泉塞众人分析过,呼衍骨都侯的部众应该不会低于四千余落,按照一落最低五口人来算,也有个两万余口,能拉出几千胜兵。 实际上,郡府中的数据比王苍的猜测还多些,南匈奴内迁百余年,在云中繁衍生息许久,如果落虽然没多多少,但口已有三万余人,比王苍的猜测还要多些。 南匈奴人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鲜卑人不好惹,加上三年前也伤了元气,边郡这会儿不似二三十年前张奂、皇甫规时期一般,有个勇健能任事的长吏,听调不听宣已是常态,不然也不会出现后面寇河内郡县的事情,不过这都是后话。 但连续几天,散去周边求援的骑卒逐渐归来,让本就压抑的太守府更加沉闷。 定襄郡守说,自己这边胡乱更凶,反倒是希望云中这边能派些郡兵过去。 雁门、代郡那边倒是人口众多,武备和郡兵相对来说更充足,但他们要面对的是整个中部鲜卑的几万骑,纷纷表示爱莫能助。 更有甚者,像上郡、西河郡这些靠内些的郡国,其郡守更是将人直接打发回来,并且还轻描淡写的附带上一句话:无有诏令,郡守不得随意越境。 此刻就连袁敞听到这些话,脸色都有些阴沉,抬头看向上首的甄厉。 短短几天时间,前些时候还意气风发准备择一中原郡国的太守,现在变得面容枯槁,噩耗一件接着一件。 这时,最后一批骑卒已经归来,是去度辽营驻地*,五原郡曼柏县的。 这地方离云中县不远,过了沙陵再度过黄河,过武都县就是曼柏了,但这一支却回来的最晚。 骑卒有些害怕,因为他看见几张恶狠狠的狰狞面孔,眼中带着一丝可怖的奇异色泽,死死的盯着他。 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度辽将军长史说,择日出发。” 袁敞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用相对温和的语气问道:“可有说什么时候出兵吗?” “小人问过多次,但都是这句话。” “出去吧。” “唯。” 不提这骑卒的心境如何,袁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得益于三年前的田晏三人,把最后一批度辽营的精锐老卒给葬送在了塞外,如今这批新卒不知道战力如何。 度辽将军已经十一年没有设立了,如果有一强势的度辽将军,想来鲜卑之势就不会这般了,希望朝中早早醒悟吧。 可惜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长史,莫说长史,就连甄太守这种两千石都指挥不动度辽将军长史,甚至战时,度辽将军长史如果要动兵,云中郡和周边郡县还要配合他的行动。 袁敞知道,自己就算想赌那一丝胜算,独自出城的话,甄厉和胡张二人也不会同意,虽然自己是管军的,但品秩低了一头,是否出战还要征得太守的同意。 这下,太守府中更是沉闷,几人久久无言。 画面一转,洛阳城外,宽阔笔直的驰道上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一骑风尘仆仆的骑士机械般的挥动着手中的马鞭。 从其胯下战马呼出的白气和身上蒸腾的汗液来看,这一人一马已然是疲惫到了极致。 从云中往洛阳赶去足足有一千多里的路,这已经是他换的第十几匹马了,路过一个邮置时,便换一匹,如今紧赶慢赶之下,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京都,洛阳。 像他这般的骑卒和传递情报的信使这些天已经来了几批,都是边地郡国派来的,朝中这会儿是吵得不可开交。 有支持反攻回去的,有支持防御的。还有甚者,提议向鲜卑提出和亲来解决边患。 但这不是最离谱的,甚至还有谏言,让幽、并二州的百姓日日抄写《孝经》,鲜卑自退矣。 这般乱象呈现,真可谓是群魔乱舞,坐于上首龙榻上的天子刘宏只觉得聒噪,此时刚刚二十四岁的他,目光感觉有些呆滞,脸上扑了些粉,来保持着双颊上的血色。 这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显露出这般气象,想来身体已经有些亏空了。 刘宏心中盘算着,最近厩马的事,差不多该开始着手准备了。罼圭、灵昆苑*已经修建好了,许久没有出宫,不如带上何艳和许多美人... 不知为何,刘宏心里涌出一丝烦躁,今年的三座园林和何艳的皇后册封典礼已经把少府的藏钱花得差不多了,如果还要支持一场反攻鲜卑的战争。 那得花上多少钱啊! 之前对羌作战动辄耗费几十上百亿,朕当家也是不易。 边郡的百姓不如就让他们苦一苦吧,等那些异族退去,再特许他们往内地郡县迁移吧。 兴许他们还要感谢朕呢,哈哈。 得益于前几岁开始的西邸卖官*,朕现在也小有私财,今岁再给厩中添置些健马,又是花费巨大。 哎,苦于钱少。 刘宏算明白了这笔账,清了清喉咙,一旁的十常侍张让会意,用有些尖细的嗓音喝道:“肃静!” 殿上刚还吵得一团糟的场景陡然一静,刘宏感觉耳朵舒服多了。 殿中众臣知道天子有话要讲,抬起头来静静等待,只见,上首的天子缓缓开口说道:“朝中府库凋敝,前些年对羌作战耗费巨亿,边郡离洛阳太远,朝中难以为继,不如就让边郡内迁。” “待到府库充盈,再效仿前汉故事,派一将军夺回故土即可。” 司徒杨赐闻言面色一变,待到刘宏说完,手持笏板来到殿中,大声谏言道:“陛下,今日割一城,明日割一郡,到时鲜卑侵入三河,京师危矣!请陛下三思,边地百姓盼王师如稚儿盼父母啊!” 殿中众位重臣见杨赐带头,纷纷跟在其身后请命,殿上又恢复到刚才的热闹。 一直眼观鼻的张让往刘宏脸上探了一眼,发现天子果然面色不愉,心中了然,挺起胸膛大声呵斥道:“肃静。” 刘宏站起身来,甩了甩宽大的衣袖,说道:“日后再议。” 话落,一边往殿后走,一边开始构思今日该做些什么些为好。 是让何艳诸女扮做商贩,还是引些热泉驱驱寒气... ------ 1.度辽营驻地:度辽将军驻地在五原郡曼柏县,其相比于五原郡治九原县来说,与云中更近。 云中县和沙陵县在黄河以北,而曼柏县则在黄河以南。与南匈奴单于庭,西河郡美稷县更近些。 后来单于庭内迁,但度辽将军的驻地没变,但估计不再设兵于此。 五原郡的武都县和曼柏县特别有趣,属于是横插在云中郡和西河郡之间,右边又与定襄郡和雁门郡接壤。 黎阳营、渔阳营、长安营、雍营、度辽营、象林营、扶黎营的兵力都不会太多。 一般都是在500-1000人左右。 不过其武备和披甲率挺高的,一般都是皮甲和铁铠对半。 铁铠极重,一般许多普通人穿个皮甲已是勉强,更不要说活动自如。 而且观历史发现汉代特别喜欢用死囚及罪犯充军,特别是西域。 根据《连云港尹湾西汉简》中的数据推测,汉朝的武备还是十分充足,大几千的具装骑兵还是能搞出来的,这个由于篇幅,不细说。 2.罼圭、灵昆苑:罼圭,也就是毕圭分为东西二苑,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用两个园林的名号给自己整出了三个园林来。 不愧是园林爱好者,刘宏。 3.西邸卖官:即是西园卖官。 刘宏幼时极穷,以至于之后穷怕了,在敛财方面可谓是不择手段。但与老祖宗,大经济学爱好者刘彻比,又显得落了下乘。 但此举有利有弊,就看这卖官的钱用在了什么地方。 4.《后汉书》:冬闰月,鲜卑寇幽、并二州。 观书中,未见朝中对此有反应,想来是任其自生。 第71章 将欲夺之 必固予之 “边人守边郡,汝等便宜行事。” 一批批的驿卒和信使从北方边郡披风冒寒,跨越两三千里来到了洛阳,但仅仅不久后,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将其打发回去。 这些往回折返的人心情如何,此刻不得而知,但原本的冷意只在皮肤,如今已深入肌骨。 得益于光武定鼎,本朝到现在已经走了百余年,这百年来虽然天灾人祸不断,但总体来说,底层的黔首还是能活得下去。 边郡的人口不多,林林总总十来个郡国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两百万人罢了,甚至总数也就是中原一个富庶的大郡*罢了。 而且每年的军费支出日渐增长,近年来羌乱刚熄,胡乱又起。刘宏毫不在意,不想理会的态度,也算是一种崽卖爷田,不心疼的感觉了。 远在云中的王苍不知道这些天子的小心思,但最近,他是愈发的急躁了。 “这是第几次空手而归了?” 宋宪不假思索,回道:“第五次了。” “嗯。” 王苍背着手,在厅中开始踱步起来,自从正旦那夜后,再未见到夜间有消息传来,难道,那手暗棋被发现了? “宋宪,召集众武官及属吏,半个时辰后军议。” “唯。” 宋宪大步往外走去,他知道,沉寂多日的塞中恐怕要有大变动了。 最近的天色愈发阴沉,寒风呼啸着从塞北吹来,塞中诸吏和武官把厅中坐得满满当当。 杜薇作为侍女,和其他官奴婢也在厅中随侍,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热汤被端上案几,厅中的气氛这会儿颇为轻松惬意。 毕竟几次大胜都是发生在武泉塞,就算被围在城中,众人的士气还是未见低迷,他们相信王苍能带领他们打退城外的鲜卑人。 但坐于上首的王苍此刻心中就没那么自信了,甚至静不下来,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把那些躁意平缓了些许。 心中自我暗示道,我两辈子活了四十多岁,碰见事儿就坐不住了,每逢大事必先静气。 扫视了一眼厅中众人,缓缓开口说道:“诸君,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吕布最为好战,当先问道:“塞尉,什么时候出去打日律推演那老狗一场。” “环首刀都快生锈了,手痒了,想砍两个胡狗的头来玩玩。”这话不用多说,也只有刘破奴喜欢这般作态。 “主公,如果出城杀胡狗,我们队愿做先锋。” “俺也一样!” 几次的大胜让吕布和众人的自信心高涨,王苍心中颇为满意,军心可用。 但王苍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 那些义从和屯田卒经过这些天的训练,不说精兵强将,但勉强可堪一用,不再是单论个人勇武了。 前几次大胜都是夜袭,此次,王苍还是决定夜袭,因为想够反败为胜的唯一手段,只能是夜袭了,但这次王苍决定玩把大的。 在王苍拒绝的这段时间,众人知道他早有定计,故而安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只见,王苍先是抛出一个问题:“杜公,城中可用之马还剩多少?” 士史杜宇有些发愣,这是武官们的作战会议,自己过来不过是凑数的,没想到第一个问到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原本塞中战马不过四五百匹,但塞尉上次大胜,带回来了两千余匹,加上迁移附近邮置的燧卒亲眷那里的,大概有个三千余匹。” 那两千余匹马王苍没有自留,而是分出五百匹给吕布,其他诸如成廉、侯成、大车等人,王苍都送了几匹过去。又从剩下的分出了一半,往下凑了个整,一千匹战马给了塞中入籍。 这下可把塞中那些斗食吏可累坏了,光是记录这些战马的外貌特征,再把这些数据做成简牍记录在案,都得好几天时间。 不要小看这些战马,比如说金银细软这些,在边郡可能卖不上价,但战马、粮食、铁器这些,无论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南匈奴人都会抢着要。 但价格肯定不如内地郡国,均价也就在五千钱左右。除非是特别雄健的骏马或者名驹,不然价格波动不会太大。加上战马可以日用,比要花出去的五铢钱来得还好使一些。 “说真的,塞尉,这些战马都快把城中吃穷了,原本城中之粮可支半年之用,如今加上这些马匹的耗费,城中现在也就只能管三月之用了。” 另一位士史刘康也跟着插话道,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他看着粮仓中的存粮快速减少,心中那是在滴血! 王苍微微一笑:“如今正要帮你等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 二人一愣,这还能变出粮食? 杜宇有些生气,但碍于尊卑,不好呵斥,只能干巴巴的回道:“塞尉莫要说笑,城中可用之地所剩无几,如何还能种出粮食?” 一边的刘康小声试探道:“可是要杀一批老弱之马,取肉食用。” 上次正旦的时候,王苍的手笔不小,塞中家里贫苦的不少,一家就是二十斤肉,二十斤粮,算下来,这一下相当于用出去了差不多两三百石粮食和几千斤肉,这些粮食都是从塞中支取的,可是把二人的老婆本都快榨干了。 至于库存的马肉,如今消耗下来,也所剩无几了,刘康以为王苍要杀马取肉吃。 “本尉不是要种粮食,也不是要吃肉,而是要送给城外的日律推演。” “?” 这下别说文吏了,武官这边都炸开了锅,战马是什么样的重要战略资源,难道塞尉不知道?竟然还要送给城外的鲜卑人。 吕布听到这话想都没想,直接大声叫道:“贤弟,你莫非得了癔症?” 其他人也想这般说,但还是不好当面这样讲,如今吕布说出来了,纷纷松了一口气。 王苍早知道会有这般反应,慢慢给众人解释道:“本尉准备用计,这些战马是必要的,老子曾言: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这些战马就是那给予之物。” 但众人还是不乐意,毕竟战马实在是太贵重了。 吕布听到王苍的回复,有些尴尬,原来那得癔症之人是我自己,但大家都是边郡之人,一匹好的战马,就像他的第二条命一般。 古时候的战马就算现在的汽车,一匹边郡的好马,就如同后世的牛马豹一般,王苍能够理解,但以厅中众人的思维,那就有些理解不了了。 坐于右边中间的高宝若有所思,问出了一个大家没有想过的问题:“主公,那送多少合适?还有主公的计策是?” 还是有聪明人的,王苍给了高宝一个赞许的眼神:“刚才杜公已经说了,不算私人手中的,大概能用的战马在两千五百匹战马上下,我准备送两千匹过去。” “哦,对了,至于计策是,我准备和日律推演求和。” “?” 这句话更是雷人,把众人炸得脑瓜子都是嗡嗡的,求和? 原本靠着墙昏昏欲睡的杜薇都被吓得抬头向王苍看去,这老爱欺负自己的坏人塞尉是发什么病了吗? 王苍看到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就连诸君都觉得这事不可,那日律推演这老狗必然中计。” 重重的一拍案几,笑道:“如此,吾计成矣。” 吕布还是有些不甘心:“那也不必给两千匹战马啊。” 王苍起身走到吕布案边,拉着他的手笑道:“兄长何必心疼,到时候再抢回来便是了。” 说罢,从袖口掏出一幅有些潦草的行军地图,展开后对着众人招呼道:“靠近些,给诸君讲讲我的计策。” 这几天,王苍也仔细思考了许久,历史上那些知名战役不一定是人多就能赢,但人少的话,战败的概率就会大很多。 一支军队,不仅要看你的装备水平,单个士卒的受训的程度,还要看将帅的指挥,基层军官的军事素养,后勤辎重的供应,水土的适应程度。 但此时给到他的就只有八百士卒,他前世也就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不懂这些,也只知道些不要学马谡扎营到山上,被渴死。 本来王苍还想说赵括的纸上谈兵*的,但赵括的军事能力确实不差,在那个时代,也算得上是稍逊廉颇一筹罢了,谁让他碰上的是人屠白起呢。 一众武官把吕布身前的案几围坐了一圈,至于文吏没有靠得太近,他们不负责作战,只需要听听即可。 这幅地图已经是在塞尉府中能找到的最精细的地图了,但对于看过后世各种地图的王苍来说,还是太过粗略。 王苍指着地图中心的一个圆圈,下面标注着武泉塞三个小字,旁边还有一条河流,这是芒干水,两者中间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 指了指那片空白中靠近武泉塞的位置,王苍用炭笔在那里勾画出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图案,又指了指西面的位置,说道。 “今夜等日律推演派来的士卒鬼叫完后,吕屯长带本部士卒,我这边再把高宝那一队也派给你,合计百五十人。” 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指着代表武泉塞那个圆圈,手指在地图上往下划了条轨迹,大概路线是从西面出发,然后绕远路转道南下,一直奔行一二十里,然后东向过芒干水,绕道到日律推演背后。 “大兄带这些人昼伏夜出,尽量绕些远路,然后到佑汉燧后面的山林中,不要被鲜卑斥候发现,白天可以派一两个游骑出来,装作附近烽燧的斥候探探动向即可。” 吕布点了点头,他在作战方面还是极有天赋,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吾等走后,那塞中安危怎么办?” “这个无需多虑,日律推演要攻城,早就来了,何必等到现在,每晚光奏乐,也不知换点心意。” “哈哈哈哈。” “塞尉这个描述形象。” 这时,一旁的陈宽说了句:“万一胡狗不上当该怎么办?” 王苍略微沉默:“那就强攻。” “强攻?” “是的,强攻,但也是在夜间。” “那万一输了怎么办?” 场中空气有些凝重,毕竟,谁也不敢赌那一丝胜算,王苍见状,索性抛出底牌:“之前那鲜卑父子三人,诸位可还记得?” 一同去吃些羊炙的吕布、高宝、陈宽等人有些印象,陈宽还盯过那父子三人,但进来许久未见,以为是被遣散了,问道:“许久未见了,应该是上次被遣散了吧。” 王苍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又从袖口取出了三张揉得有些皱巴巴的纸条。 吕布拿起一张,分辨了半天,也没看懂写的是什么,随手递给一旁的高良,高良在奴隶中待过,知道有些胡人的字确实难懂,有些艰难的念了出来。 “狗眼红了。” 吕布又捡起另外两张递给高良,上面分别是:“狗嘴松了,狗爪利了。” 众人没听懂,也没看懂,转头看向王苍,等待他的回答。 “之前我和黑牛约定好了,让其联络那些被遣散的鲜卑部众和乞伏罂那老狗,到时候让乞伏罂做头,给我们添做内应。” “这几句话分别是我和黑牛的暗语,如果乞伏罂有仇视鲜卑的念头,就说眼红了,如果对现在的生活不满,就说嘴松了,如果对日律推演有恨意,就说狗爪利了。” “如果能够举事,挑起日律推演的营垒夜惊*,那就写狗咬狗了。但最近一连五天,没有消息传来,想来可能是不幸遇难了。” 吕布有些不置可否,随意说道:“胡人最是无信,可能是回到了日律推演帐下,不愿为咱们卖命吧。” 这话一出,靠得最远的慕容光脸色一变,他就是一个鲜卑人,而且还不会说汉话,在王苍的强制命令下,每天努力识字,但经过这些天的学习和摸索,胡人和无信这两个词还是稍微能听得懂。 但也就一瞬,他那表情就收敛了起来,只是头上戴着的步摇冠稍微发出了些摇晃的声响,等到其他人闻声看来,他那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变。 这些细节王苍没有注意到,脸上笑了笑,也不反驳,用手指着地图,又抛出了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是日律推演的营垒,离我们不过两里路,明日本尉需要一说客到日律推演帐中求和,这人需要个胆大心细又不怕死的,还要通鲜卑语,你们谁肯前去?” ------ 1.根据《后汉书·郡国志》记载,云中郡只有两万六千四百三十人。 但这两万六千多人只是编户齐民在册的,不加其他世家豪族的奴婢、徒附等,算上这些,云中郡的汉人人口应该不会低于三万人。 南匈奴的呼衍骨都侯这一部也在云中生活。 理论上来说,云中郡十一个县城,加上南匈奴人,下辖的总人口应该不会低于五六万人。但相比于周边的雁门、西河、五原这些边郡的人口还是少了很多。 加上其他的统计数据。 《帝王世纪》上曰:到汉桓帝永寿二年,也就是156年,离王苍出生还有六年,这个时候全国的总人口是五千零六万八百五十六()人。 《晋书·地理志》:汉桓帝永寿三年(公元157年)的人口数据是,五千六百四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六人(人)。 《汉官仪》:永和中(统计的是永和五年),口五千三百八十六万九千五百八十八人(人)。 《伏侯古今注》:记载顺帝建康元年的人口数据是四千九百七十三万零五百五十人(人)。 《后汉书·郡国志》:记录的是截止到汉顺帝永和五年(公元140年)的人口数据是四千九百一十五万零二百二十人(人)。 但后汉书的记载可能有误,因为有几处问题和错漏,但因为时间原因,这边无法细说,且留后文。 而且这些人数中没有加上被隐瞒的人口,比如说徒附和奴婢之类的,还有些逃亡进山林里的野人之类的。 还有比如说内迁的羌人、鲜卑人、南匈奴人、西域这边等这些都没有统计在里面。 综上所述,大概猜想一下,此时的总人口应该不会低于七千万,而云中的人口确实不多,但相比于明面数据,可能翻上一倍不止。 但就算是这样,边地的十几个郡,加起来甚至不如一个南阳郡人口多。 加上边地军费开支,让汉灵帝时期有些半放弃并州北部,以至于后面的边郡撤销,全部内迁,不过这都是后话。 2.赵括的纸上谈兵:个人观点,赵括绝不是泛泛之辈,这个后面细说。 第72章 疑兵之计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差事属实不好干。 因为王苍把日律推演的幼子给擒住移交郡中,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斩首挂在不知哪里了,而前些日子又把他大阏氏的胞弟,也就是小舅子给杀了,头颅还用那等羞辱的方法挂在烽燧上。 去做使者就和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等同了。 就算吕布是勇将,但他也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从几千人的营地中单人杀出,那不是现实,而是神话了。 吕布长叹一声:“哎,贤弟,不是兄长我没这个胆气,而是不通胡语。” 说完这句话的吕布仿佛丢了精气神一般,这对他来说,确实足够耻辱。 案几旁的众武官神色阴晴不定,王苍把这些看在眼里:“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说是求和,其实就是诈降而已。” “待到人选选定后,自然有诸位用武之地。” “易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是以出而有获。” 吕布没读过这些经典,问道:“这是何意?” 王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引出一个问题:“诸位可知吾大父王公讳谦?” 在座的士人不多,能算得上的也就刘康、杜宇这寥寥三两人,第五班通些经典,算半个。 立于后边的刘康当先问道:“可是沙陵王公?” “正是。” 听到王苍这话,年已四旬的刘康颇为感慨:“少时,吾家贫,未能游学于郡外,但云中和沙陵二地也是去过的。” “那年在沙陵湖外,有一夫子带着诸多弟子讲学,吾单衣尚不能蔽体,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听着,夫子不以为意,招呼吾前去听学,所讲的正是《易》,后来听座下弟子说,此人正是沙陵王公。” “王公之学,如同沙陵湖般,不可斗量也。” 想到这些事,刘康还煞为可惜,他那时连一条束修都拿不出来,能听一场讲学已是天大的幸事,何敢奢求更进一步呢? 其实这也是正常之事,当代士族也分个高低贵贱,像在云中郡,王苍家自然是第一等高门,加上其父王安曾经是郡功曹,其大父王谦经学造诣又深,自然是无可挑剔。但随着王安身死,王谦老迈,云中王氏就此中落下去。 而像刘、杜二人家中,连衣食都成问题,别说贵门,连寒门都勉强,能在这苦寒的边塞熬到四旬,做个士史,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但放眼全国,甚至州中,王苍这种“云中贵门”,也只能沦为他人眼中的寒门,如果加上祁县王氏庶支,那倒是勉强能拿得出来说事。 王苍耐心的听着刘康说起这些往事,也没打断,见其回忆完了,接着往下讲道:“大父曾经把这些事讲给吾听,但那时吾尚年幼,只学了些皮毛,如今用在此处,也足够了。” “诸君把自己视为一柄精美的环首刀,平时藏于一普通的木鞘中,不是不能展现出自身的锋芒,只是留待有用之身,等到时机到来,自然会有出鞘那日。” “就像这次诈降一般,不是诸君无胆,而是留待有用之身,在战场上杀敌争命。” “这样解释,诸君可听懂了?” 吕布听到这话,那股子泄掉的精气神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一股子锋芒之意从其眼中散发出来,王苍看的颇为感慨,不愧后世的飞将之名。 “诸君可有人选?” 王苍其实对人选有些腹稿,但此人不好调用,要先经过吕布同意罢了。 见众人没有反应,王苍推荐道:“大兄,不如让你麾下义从大车去如何?” 吕布对大车的印象是粗鄙的汉子,他当使者? “贤弟,这大车不过是一胡奴,万一把吾等计策泄露出去怎么办?” 王苍没有回答,只是兀自说道:“不如唤他进来先如何?” 见王苍的态度坚决,吕布只能作罢,但心中对于这胡奴还是不以为然:“嗯。” “陈宽,劳烦你跑一趟。” “唯。” 那日陈宽也在队伍中,对大车有些印象,知道该找谁,起身应诺出了厅中。 半刻钟不到的功夫,穿着一身厚重复襦打扮的大车被引到厅中,按照他的身份,其实是没资格进入到塞尉府后院的,但其脸上毫无惧色,因为传召这人是王苍。 对于这个塞尉,大车感其恩义,自然没有做扭捏之色,施施然的给众人行了个礼,然后静待下文。 王苍没有拿捏做大,而是起身来到大车身前,亲切的拉着他的手,把他引到案几边坐下。 大车看见吕布也在一旁,神色就有些扭捏了,因为吕布正是其主。 吕布没有在意这等小人物,加上让他来也是有大任务给他,说道:“贤弟让你坐,你就坐下就是。” “遵命,主人。” 王苍没有先把事情交待出来,而是先指着地图,说道:“今日夜间,大兄将带百五十骑出城...” “那俺呢?” “你的任务不是跟随着夜间出城,而是在明日晨间,大车你自幼在鲜卑聚落中长大,通晓胡语,加上你是个能成事的人,故而这求和诈降之事就交给你。” 话还没说完,大车突然插嘴道:“塞尉,怎的又是求和,又是诈降,到底是求和,还是诈降?” “诈降。” “啊?”大车有些没明白,有些迷惑的挠了挠头。 “明为求和,实为诈降。” “我知你是个有胆色的,这事交予给你,本尉放心,到时这般...这般,即可。” 话落,王苍亲切的握住大车的手,说道:“大车,如果事不能成,千万不要鲁莽行事,第一要务是保存已身,不可犯险。” “嗯!”被如此看重和对待的大车有些哽咽,这个吕布眼中粗鄙的胡奴,此刻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股子雄豪之气从其身上散发而出,连看不上他的吕布都微微侧目。 “你先下去休息吧,今晚不要饮酒,好生歇息。” “遵命。” 大车起身,没有大步走出,而是学着汉人行礼的方式,恭敬的一揖到底,然后倒退着走了出去。 吕布见他这般作态,指着那半弯着腰的样子笑道:“这胡奴也会我汉人礼数,实在有趣。” 成廉、候成、秦宜禄跟着笑了几声,但大车那保持做揖倒退的动作不变,身子不被察觉的颤了一颤。 吕布以为话已说完,就准备起身了,但王苍拉住了他的手臂,笑了笑。 “此计虽妙,但少了些助力。” “贤弟还有一计?” “正是!” 众人盯着王苍那自信的神色,愈发觉得其风流俊朗,此等人物,屈就于这边地一城,着实可惜了。 而刘康则是在心中感慨,不愧为云中王氏,从小就被沙陵王公带着学习经典,如果我小时候有这般家世,如何只是一区区士史呢? 哎。心中那声长叹不敢发出,但眼中的羡慕之色更浓。 吕布及众人正襟危坐,静待下文。 只见,王苍又指了指地图:“刚刚吾想到,大兄及元隆这百五十骑如果出城,那还不多去些?” 众人这下迷糊了,高宝问道:“那不是与前计冲突了吗?” “不冲突。” “百五十骑仍行故事,但剩下这些,跟随着从西门出,再当着那些鼓噪的鲜卑人的面,分几批次,打起火把,再大张旗帜,从南面、西面入城。” 吕布听懂了,往那案几上重重的拍了一掌,大声呼喝道:“这不就是疑兵之计吗?” 王苍摸着下颌的稀疏胡须,笑道:“没错。” 视线往下一瞧,那被拍过的案几上,几道裂痕浮现,脑门上浮现几条黑线。但终究是没有发作。 “除开百五十骑,剩下能用的还有六七百人之多,再让塞中会骑马的也混在队中,如此,近千人可以诈称两千人,甚至说度辽营来了,也不无不可。” “而日律推演所图甚大,他不是想要一个小小的武泉塞,而是想劫略整个云中郡及其周边郡县。听到这话,如果不想做过一场,那就只有同意,何况,吾等不是备有‘礼物’吗?” “如今,我等外无援兵,唯有自救。” “是非功败,就看明日了。” 说完这番话,王苍起身到上首的案几上端起木碗,碗中的热汤微凉,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这时,厅外传来了一阵聒噪的声音,有一府中小吏急匆匆的来到厅中,焦急的喊道:“众位大人请速上城头看看。” 王苍眉头一皱,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发生什么事了?” “城外的鲜卑人尽起骑军来到城外了?” 众人摸不着头脑,但心中想的是,看来刚刚的这番计策,是白商量了。 “走,去城头看看。” 王苍一马当先,带着众人急匆匆的赶往东门。 刚上城头,只见城下的骑军多达几千之众,城头几百步的地方,十几骑鲜卑骑兵用长矛举着些什么物事,在那里耀武扬威的做着些滑稽的动作。 众人双目微眯,聚精会神的盯着看了许久,刘破奴疑惑的说道:“看那黑乎乎的玩意儿,好像是一颗颗人头?” “不用猜了,就是了。”刘康语气颇为沉重的说道。 因为他负责城中粮草辎重和协调民夫,与周边县邑多有来往,那上面神色狰狞的头颅其中有几个他还认识。 分明就是附近武泉、北舆、定襄等几个县的县长、尉、丞之流的人头! “但其中未见原阳县的长吏的人头,想来是还没被攻下吧。”刘康自我安慰道。 王苍看到这些人的惨状,想起了石城如果被攻破,那自己等人会不会也是这般下场。 伸手摸了摸脖颈,但冰凉的指尖接触到带着些温热的脖间皮肤,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幻视间,仿佛自己和吕布等人的头颅也被穿在其上,身子不经意间抖了几下。 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其实主公、诸位不用惊慌,这好像也是个好事儿。” 王苍头脑灵活,被这么一点,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吾计已成了一半。 转头往后探去,刚刚说话的正是陈宽,此时他脸上还是那副憨厚近人的笑容。 王苍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陈宽所言正是,周边城邑被攻破,对于云中不是好事,但对于我们来说,岂不是天大的幸事?如此看来,日律推演必然轻视我等,吾等之计,将成矣。” 众人脸上挂上笑容,他们有一部分是世代居住在此的军户,能保存一家性命,那不是笑容是什么? 忽然,那些举着人头的骑兵停在众人对面,一骑顶盔戴胄的雄壮骑兵策马而来,其身后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从骑。 只见那骑的甲胄和兜鍪上应该是涂了金粉还是金漆之类的涂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手上动了动,雄俊的八尺健马驮着他慢慢往前走来,直到城下两百步才止。 这时,众人也看清了他的面貌,这不正是日律推演吗? 只见日律推演拔出了腰间镶满珠玉的马刀,刀尖直指王苍等人的位置,喊道:“云中半郡已全数攻破,这些人头你们可认得?” 身后的从骑都是通汉话,从全军中优中选优出来的大嗓门,照着日律推演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声音之大,传到城墙上都感觉清晰可闻。 “王苍你这汉人小狗还不投降?如果投降的话,到时候给你留个全尸。如果还想顽抗,到时城中鸡犬不留。” “哈哈哈哈。” 大笑了几声过后,日律推演没有等待王苍这边的回复,直接打马转向,往营垒中赶去。 身后的从骑连连复述三遍,想来是经过授意,喊完后也跟着返身回去。 城上的王苍脸上笑盈盈的,指着日律推演的背影道:“他那匹马不错啊,看着真是雄骏。” 周边士卒的神色复杂,频频看向王苍所在的位置,但王苍没有说话,直接就往城墙下走,因为还要从城中协调人马,与其在这说些大道理,先把要紧之事先办好才是正道。 那些举着长矛的鲜卑骑兵还在耀武扬威,但见无人搭理他们,又聒噪了个把时辰才肯散去。 是夜,待到鼓噪声停止后,一队足有上千之众的骑兵,人衔枚,马裹蹄,悄悄从打开的西门中往外赶去。 第73章 增兵惊推演 天穹之上,半月高挂。 漆黑的夜色下,整支队伍不打火把,没张旗帜,也没携带金鼓。 由于大部分人都有夜盲症,晚上看不清道路,那点淡淡的月光也不起作用。 吕布作为良家子,从小一应饮食还算不错,夜间勉强能看得清周边环境,故而策马走到队伍最前面,身后跟着的是自家妻弟魏续,再后则是成廉、候成等人。 队伍就像一条长蛇一般,一骑接着一骑,有的被征召而来的青壮年露恐惧,时不时还会盯着左右看了一眼,路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其心悸半天。 吕布一直往前走了有个小半个时辰,队尾压阵的高宝才刚出城门,在王苍略带鼓励的眼神下,慢慢融入到漆黑的夜色中。 千骑人马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收拢人员,然后在石城南边大概十几里的地方分开。 吕布领着百五十骑加上自家的义从,两彪人马慢慢渡过芒干水的冰面后,慢慢消失在杜飒等人的视线中。 王苍这次把城中的守备力量彻底掏空,除了明日诈降的大车和刘康、杜宇两位士史,其他的诸如侯长第五班,东西尉史费氏兄弟,塞尉府中诸多斗食小吏,全部派了出去,加上青壮,合计凑了有个将近九百骑! 此刻城头上,除了一名唤作李轨的戍卒在城楼上眺望之外,城墙上的火把尽皆以草人举之,草人外穿戎服,头带皮盔,用之以迷惑夜间鼓噪的鲜卑士卒,这就是王苍匆忙往城头下赶的原因。 用了大半天,把城中的燧卒亲眷都召集起来,合全塞之力,这一两百个草人终于赶在黑夜来临之前扎好了。 夜间的寒风如同刮骨刀,杜飒带着众人找到一处避风的坡地之下,然后招呼众人下马,给奔驰了二三十里的战马喂食些豆饼和清水,因为这会时间还没到。 足足等了快个把时辰,见时机差不多了,杜飒招呼陈宽那队先行。 陈宽翻身上马,在马上行了个军礼,大声吆喝本队士卒:“人去枚,打起火把!”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条火龙越行越远,直至完全看不清为止。 万事开头难,陈宽这胖子机敏,加上性子憨厚,众人大多与其私交不错,由此杜飒才把这个先行的任务交予给他。 这支队伍尽皆是鲜卑人,也就是那日投降而来的慕容部士卒,陈宽本就会些许胡语,基本交流起来不算太难。 陈宽照着王苍待人接物的手段来对待这些士卒,平日里对这些人颇为亲厚,但训练中,那就没有留情面,该鞭笞就鞭笞,该奖励就奖励,使得这些鲜卑人对其也算是又爱又畏。 奔行了将近一刻钟,石城上的火光依稀可见,陈宽知道,那不过是草人罢了。 想到此处,心中对王苍愈发钦佩。 “张旗!” 一杆杆被提前绣好字样的旗帜被打了起来,随着战马的行进间,旗面呼呼作响。 日律推演的本部士卒自然是不会被派来夜间袭扰石城的,来的是那些汉人奴隶和被王苍遣散的乞伏罂等人。 但其留了个心眼,派了一队亲卫持着弓弩,立于众人之后,如果有敢逃走的,一根冷箭便会不留情面的直射过来。 弓箭尚且好说,被射中不一定会死,但弩箭不同,这玩意儿射来,半条命都没了。至于是谁送来的弓弩?那自然是田晏等人,此事暂且不提。 自正旦过后,黑牛父子再未传递情报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被改换为营中烧饭取水,故而夜间到不了城下。 且说乞伏罂前几日被黑牛劝的有些意动了,但碍于畏惧日律推演,对于黑牛的游说,迟迟不敢下决定。 石城边,望着那火光莹莹的城墙,乞伏罂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在王苍手底下好歹过得是人过的日子,和在这边的日子比起来,王苍对他就和他亲爹一般。 双手尾部那三根手指的断处隐隐作痛,但乞伏罂拿着金锣和鼓捶的动作不敢停,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场上移走。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夜色下传得极远,乞伏罂惊骇的朝着马蹄响处望去。 因为,他们没马! 逃不掉! 远处,一条火龙迤逦而来,在火光的照射下,骑士个个顶盔戴胄,披挂齐整,腰间斜插一柄环首刀,手中握着一杆骑矛,马鞍身侧的弓囊中还插着一张强弓,好一队雄赳赳的骑士。 为首一人个子不高,看着是膀大腰圆,身上更穿着一身制式的铁铠,先是用手中马鞭点了几骑,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见那几骑张弓搭箭,手中箭矢虚指另一面围看过来的乞伏罂等人。 安排好这些后,为首那骑才冲着城楼上大声喊道:“吾乃度辽营麾下队率李伯,特来支援尔等,速开城门,长史及司马随后就到。” 城上的王苍发笑,陈宽这秒人装的还挺像,但口中严谨的回道:“可有凭证?” 这些事情陈宽早已演练过,自然不会怯场,招呼身后骑卒举起一面旗帜,上面绣有“度辽”二字,在火光和呼呼作响的风声下,度辽二字仿佛被镀上一层光一般。 “此物可为凭证否?” 那些远远观察的鲜卑士卒和汉人奴隶发现,还真是来支援的,一时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弹压的亲卫见状,赶紧走上前来。 乞伏罂地位最高,自然第一个被揪住,亲卫恶狠狠的指着南边城门处,问道:“那些汉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那旗帜上又是什么字?” 乞伏罂一脸迷茫:(°ー°〃)。 心中却大喊道:我是鲜卑人啊!我怎么识得汉字啊,不会又要砍我手指吧? 想了一阵,又看了许久,只能支支吾吾道:“小人眼疾,看不清...” 那亲卫感觉可能问错人了,对着乞伏罂劈头盖脸的抽了几鞭子,在后者庆幸的表情下转身离开。 只见这亲卫又从人群中揪出一个高大些的汉人,又指向那边问道:“那些汉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那旗帜上又是什么字?” 这高大的汉子看着威猛,却是个软弱性子,颤颤巍巍的回道:“小人没怎么听清,但好像听到些什么长史、司马的官职,旗帜上的字应该是‘度辽’二字。” “度辽”二字一出,乞伏罂等人没什么反应,但汉人奴隶的眼神中的光都快飞出来了,这是天兵来了! 在那高大些的汉人奴隶继续解释间,有些心思活络些的汉人奴隶悄悄的把步子往前挪了几步。 王苍转头瞧着那边望去,发现传来的喧闹声更大了些,这些人果然上钩了! 转身往城墙下走去,有些费力的把城门打开,陈宽带着诸骑鱼贯而入。 远处的夜空下,一些声音零零碎碎的传来。 “城门开了!” “是度辽将军来了!” “汉人来援兵了?” 那些心思活络的汉人奴隶觉得有机可乘,赶紧撒丫子就往南边城门这边跑来。 但刚跑出去不过二三十步,一阵密集的箭矢就朝着他们后心射来,把他们钉在地上,临死前,最后一骑的身影在其眼中逐渐消失在城门之后,却是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等到王苍上了城墙,发现城下似乎多了些尸体,但他没管,今晚的任务才完成了一半。 “还有谁想逃跑,这些人头就是你们的下场。” 日律推演派来的这队亲卫不愧是择优选出的勇士,个个弓马娴熟,刚才那阵箭矢例不虚发,把几个想逃跑的当场射死。 然后再分出几人,一手提着尸体头上的发髻,另外一手握用马刀朝着那些尸体的脖颈间劈下,一个大好的头颅便被砍了下来。 莫要小看这一手功夫,人的脖颈处的骨头极硬,如果是没上过战场的普通人,环首刀劈砍进脖颈,极有可能被卡在颈骨缝隙中。如果是力大些的,也许能把骨头砍断,但砍的不净,会留下些许皮肉连接着身体,到时头颅没有支撑,就会像一个水袋般吊在胸口。 而这些亲卫手中的马刀不类环首刀的直刃那般适合劈斩,想把头颅完好的砍下来,更需要气力和技巧,这手不经意间显露出的手上功夫,当真不愧是亲卫之名。 汉人奴隶和乞伏罂等人噤若寒蝉,在冰冷的地面上跪倒一片,任由那些亲卫在前面训话。 这次骚扰汉人的任务看来是失败了,亲卫本想带人回营,但跪在地上的一个汉人奴隶目带惊讶的指着远处。 漆黑的夜色下,几点火光如同芝麻大小,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踏动声,变得越来越大。 这次来的骑兵更多,足足有百余人上下,这些骑兵打着火把,张着旗帜,人人如龙一般,看旗帜上面的字样,分明于与之前的旗帜一模一样。 亲卫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其中一个领头的拉过身边的亲卫喊道:“快去大帐把这消息告诉大帅。” “遵命。” 在这些人的目光中,百余骑畅通无阻的进了城门,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大概半个时辰后,王苍转头问道:“还剩老杜那最后一批了是吧。” 陈宽回来的最早,打发队中士卒回营休息后,赶忙来到城墙上侍立在王苍身边:“是的,主公,杜屯长那批人马最多,足足有五百骑之多。” “嗯。” 等到日律推演出营时,在他的目光中,一支人数在几百上千人的队伍缓慢的进入到城中,而且还尽数是骑军! 这时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表情肯定会发现,此刻的日律推演的神色异常狰狞,白天才刚说周边县邑尽数陷落,等到晚上时,一支人数在千人上下的援兵就进入到城中。 那岂不是说,白天我在自己打自己的脸? 汉人的反应应该没这么快才对啊,要不要把南边的狼山他们喊回来? 这些错综杂乱的思绪从脑海中闪过,日律推演故作豪气的喊道:“不过是多了千余颗头颅要砍罢了。” “哼!回营。” 不理会周边的从骑,日律推演当先就往回走。 而石城这边,王苍先把城中青壮招呼回去歇息后,把诸吏及武官们单独留下,在塞尉府的会客厅中单独摆了一顿酒宴,和众人饮至天明。 等到天色大亮,王苍打发众人回去休息。一夜未眠,此刻王苍还是精神抖擞,神色中看不出丝毫的疲惫之色。 大车早早的便来到了塞尉府,但他没来后院,而是在前院中等候。 王苍没有马上去前院,而是先简单的盥洗一番,把身上的酒气散了散,才装作步履匆匆的来到了前院。 “大车,吃了朝食没?” “俺怕耽误事,昨晚紧张了半夜未睡,朝食等到回来吃也不急。” 王苍走上前去,半带强迫的拉着其到了后院厅中,招呼侍女端了些饭食上来,示意其先吃。 大车也不推辞,快速的吃完后,抹了抹嘴,跟着王苍来到了城墙上。 远处,日律推演的营垒上空,点点烟气久久不散,王苍望了许久,长叹一口气:“大车,此役胜负,尽皆托付于你了,昨日吾对你说的,可还记得?” “大车记得。” “那你跟我复述一遍。” 大车不待思考,张口就说道:“过去后先是诈称...” 王苍开口打断道:“不对,是后面那句。” “假装求和,但开始不要...” “不对。” 王苍又一次打断了大车的话,凝望着大车几息,缓缓开口道:“大车,如果事不能成,千万不要鲁莽行事,第一要务是保存已身,不可犯险。” “记住了吗?” “给我复述一遍!” 大车眼中泛出泪花:“如果事...” 王苍没有多叮嘱,挥挥手,让其出发。 大车恭敬的稽首拜倒在地,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响头,也不说话,转身昂首挺胸就往下走。 城门吱呀吱呀的缓缓打开,吊桥在王苍的招呼下缓缓放下,大车这等使者,让其卧冰爬坡,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 大车没有转头,过了吊桥,径直往日律推演的营垒那边赶去。 临近营垒,有负责侦查周边的斥候把大车拦住,但着粗莽的汉子须发皆张,大声呵斥道:“吾乃城中使者,速速退开,我要见日律部大帅。” 斥候被劈头盖脸一顿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有些下不来台。 大车可不管这些,径直策马往营门处走,在营门处负责守卫的两个士卒见状,一同举矛刺来。 第74章 银样蜡枪头 好个大车,长矛临身,脸色犹然不惧,手中缰绳往上一提,战马会意,人立而起,两只蹄子在空中连连虚踏,那锋利的长矛被踢的往边上一偏。 待到战马落下,往前奔了两步,手中马鞭左右挥舞,把两个守门的士卒打的抱头鼠窜。 “吾乃城中使者,奉塞尉之命,前来求见日律大帅。” 音如洪钟,把营门处的众人惊的脸色一骇,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大车喊完后,就一人一骑立于营门处,双手抱在胸口,静静的等待营中反应。 “哼,哪有你这般蛮横的使者。” 那两被打了几鞭的守门士卒脸色不忿,但技不如人,只能作罢,但手中长矛虚指,就等有人下令,好把眼前这莽汉刺落马下。 安坐于马上的大车没有理会,见无人敢上前,嘿嘿冷笑两声,觑视周边众人。 等了大概有个一刻多,一名和赤阕相同打扮的亲卫走了过来,观其身后跟随的其余亲卫神色,想来应该是统领一流。 那亲卫统领走到大车附近,见其高踞于马上,面色有些不快,开口呵斥道:“你既然为使者,为何还不下马?” “我这匹马乃是塞尉赏赐,被尔等牵走怎办?” “我营中战马何止千万,还缺你这一匹?可笑。” “想要见大帅,那就下马跟我过来。” 说罢,这亲卫统领不再搭理大车,转身就往营垒深处走去。 大车见状,赶紧跟上,但是没有下马,而是策马跟在其身后。 那两守门的士卒见机会来了,两只矛杆往马头前一架:“赤闾统领叫你下马,你这胡奴,没听到吗?” “滚!” 只见大车不仅不理会,反而撞开矛杆,把两个士卒带得一个趔趄,大摇大摆的跟在赤闾身后。 越是这般作态,周边的鲜卑士卒反而更加不敢上前。 大车以为是自己的豪横态度使得众人不敢近身,但他不知道的是,昨夜那千骑夜入城中的事情在营中传的沸沸扬扬。 正如王苍之前所言:胡人好利,人人自为趋利,有利则聚,无利则散。 有能到手的财货,他们何必去冒矢突刃,去博那一线生机呢? 城头上的王苍远远望见大车的身影消失在营帐深处,重重的吐出了一口雾气。 看来,这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 待到赤闾引着大车来到大帐百步之外,大车突然翻身下马,一手牵着马缰,步行跟在其身后。 他是有一股子豪勇,但他不傻,知道什么时候该拿低做小。 在大帐之外自然有拴马桩,大车随意的将马捆在桩边,对着那两守门的亲卫招呼道:“我这马掉了一根毛发,唯你俩是问!” 两个亲卫没有搭理大车,但那眼神透露出的冰冷之意,仿佛就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赤闾和两个亲卫低声交待了一句,自顾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大车一边等待,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发现这鲜卑人的营帐还算不错,修的还的有模有样的。 只是这一等就是足足个把时辰,但大车没有烦躁,一会儿给战马梳理毛发,一会儿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些干草料,把战马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又四下瞥了一眼,心中想到,不愧是塞尉,连俺会被冷落都算到了,看来这些胡狗也不过如此嘛。 又等了有个小半个时辰,赤闾才带着些许酒气,招呼大车跟着进去。 呵,这狗胡奴在里面喝酒喝好了才出来喊乃公,待到夜间,乃公一定要亲手砍下你这狗头。 心中碎念,但大车脸上没有表现出分毫,昂翁挺胸的把马鞭随意的抛给左边那个守门的亲卫,那亲卫没动,马鞭直直的掉落在其脚下,但大车看也不看,在后者杀人般的眼神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进了帐门。 一进到帐中,顿时感觉暖烘烘的热意扑面而来,几个巨大的炭盆和一处火堆在显眼处熊熊燃烧着。这处大帐极大,估计可以容下几十人在其中,不愧是西部鲜卑最大的部落。 抬头往前方望去,一处高大的胡榻上铺着厚厚的皮毛垫子,日律推演赫然踞坐于其上,一双不带感情的眸子盯着大车。 “把这杂种拿下。” 赤闾动作快些,轻轻往大车的腿弯处踢了一脚,把猝不及防的大车踢的半跪在地。 大车习惯的把手往腰间摸去,但摸了个空,突然想到,为了做使者,把佩刀留在了塞中。 就这么一会儿晃神的功夫,两柄马刀的锋刃就紧紧的贴在其脖颈边,那冰冷的触感,让大车打了个抖。 “你这杂种,做什么不好,为王苍那汉人小狗做使者?” “赤闾,把这杂种耳朵割了。” “大帅,要哪边的?” “随你意。” “遵命。” 不待大车争辩,那贴着脖颈的马刀往上轻轻划过,一团带血的柔软物体就掉落在柔软的羔羊皮地毯上,伴随着呼吸间,一股股鲜血顺着伤口流出。 但大车硬是一声不吭,昂首振声叫道:“这就是大帅的待客之道吗?” “和你这种杂种没什么好说的。” “滚!” 大车知道事情可能要谈崩,抓起地上的左耳就往嘴里塞,伴随着一阵瘆人的咀嚼声,丝丝血丝从口中流出。 “既然大帅不欢迎,但度辽将军长史和司马已至城中,到时天兵攻来,希望大帅还能这么镇定。” “吾之耳乃是父母所赐,不可浪费。” “哈哈哈哈。” 话落,大车狂笑几声,强自挣脱开两边的马刀,站起身来就往帐外走。 心中默数:三.二... 一字还没念出,日律推演的声音就传入耳中。 塞尉真乃神人也。 “你这杂种倒是有些胆气。” “赤闾,搬张胡床来。” “我只给你十息的时间,如果听不到我想听的,那就滚着出去。” 赤闾搬来一张胡床,大车也不认生,大马金刀的就坐于日律推演对面。 “塞尉唤我来向大帅求和...” 话还没说完,就被日律推演粗暴的打断:“汉人就是喜欢玩这些字眼上的东西,投降就投降,还整什么求和来了。” 大车没有在意,接着往下说道:“大帅入云中不过是求人口财货,人口塞中断然不能给,但财货可以。” 日律推演来了兴趣:“王苍那小狗愿意拿出什么出来活命,说说。” “十息已到,大帅。”赤闾小声的提醒道。 “接着说。” “塞中马匹加上度辽将军长史和司马的战马共有将近两千匹,塞尉愿分出一半给大帅您。” “至于金饼,珠宝美玩、五铢钱这些无算,城中有的尽数献给大帅,只求大帅退兵五里,不再来侵扰武泉塞,等到劫略的骑兵回来了,大帅不用动刀兵,却能满载而归,部众们也可以安稳的度过这个冬天,岂不美哉?” 静静的听完大车这番话,日律推演冷漠的表情突然笑出声来:“哈哈,你这杂种倒是个尖牙利嘴的。” “王苍这小狗以为拿出这些出来,就能换他一条命吗?” “不够。” “战马我全都要。” “大帅,城中能用的战马不过近千匹,剩下那些还是求着度辽将军那边补齐的。” 日律推演闻言,不置可否:“如果王苍这小狗想要活命,那就天黑前把两千匹战马给我送来。” “不然。” 想起大汗檀石槐曾经说过的那句,日律推演有样学样:“我就要自己去取了。” “哈哈哈哈。” 自以为拿捏住了王苍心思的日律推演扬声大笑,连日在其手中吃瘪,今天必然让其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但大车心中更是狂喜,日律推演的表现全都被塞尉说中了! 呵呵,胡人真是愚蠢。 但大车自己却没想到,他在汉人也是也是个半胡半汉的,可能这就是鄙视链吧。 内心狂喜,脸上的表情却是犹豫挣扎,过了许久,大车仿佛连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一般,小声的回道:“既然这样,那就依大帅所说,但大帅不可反悔!” 眼中的血丝好像一瞬间炸开,双目通红的大车死死的盯着日律推演的表情,好似如果其不同意,大车就要一头撞死在这里一般。 “我作为日律部大帅,我会骗你?” “呼,大帅一言为定。” “滚吧。” 不再理会日律推演,大车装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跌跌撞撞的走了帐门,连地上的马鞭和拴在一旁的战马都不顾。 那无神的双目和一脸迷茫的表情,让路过的士卒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就这样,一路走出了营门,守营的士卒面带冷笑的出声讽刺道:“呵呵,这不是刚才屁股都长在了脑袋上的汉人使者吗?” “怎么现在不耍威风了,你最爱的战马呢?” “哈哈哈哈哈。” 营门处的两人笑得欢乐,但大车还是那副死样子,就这样身子左摇右摆的往前走。 几骑远远观望的鲜卑骑兵驻足许久,方才折身回返。 此时,身后的鲜卑营垒的欢笑声变得充耳可闻,大车不经意间侧了侧身子,打量了身后一眼,发现已经没人在身后观察自己之后,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 城门处,王苍在城墙上看到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认得是大车之后,招呼士卒打开城门,亲自来到这里迎接。 大车看到王苍眼圈一红,单膝跪倒在地:“塞尉神机妙算,成了,事情成了!” 王苍将其扶起时注意到,大车的左耳那处血肉模糊,鲜血流了半边脸和脖颈都是,心中不由得一凛:“大车,你这是?” “哈哈,塞尉,不碍事,此物已尽数入俺腹中了。” 大车不以为意,但王苍却不能让勇士寒心,赶紧招呼一旁守门的士卒道:“快去城中寻个疾医来。” “塞尉,不碍事。” 王苍收敛表情,认真的看着大车,语气沉重的说道:“此役如果能胜,大车你当为首功!” “走,先把伤口处理好。幸好现在天寒地冻,不然要生脓了。” 一边走,王苍一边拉着大车的手细细叮嘱,这个连断耳之痛都忍住了汉子却像个三岁孩童一般,一边强忍热泪,一边任由王苍拉着。 等到处理好伤口,王苍亲自把大车送到居所休息,并派人送来了一盘金饼,在后者的再三推辞下,强行塞到其手中。 出了门,王苍径直来到城中的西南角,这里便是城中的临时马厩。 原本的木质房屋和泥房全部拆除,临时搭建了一排排齐整的矮棚,里面被战马挤得满满当当。 城中的马厩自然不是只有这一处,这一处喂养的是那天从伊力奇那里缴获而来的。而城北的军营和城中心的塞尉府里也有几处马厩,但区别是军营那处大些,塞尉府那里的三个院子加起来不过只能存放十几匹战马罢了。 自有负责喂养战马的健奴和管事的斗食吏围了过来,王苍看着这些满脸倦色的人说道:“辛苦你们了,等到战后,一人到塞尉府中领千钱过正旦。” 这般寒冷的时节别说干活了,连出门都是件折磨人的事情,何况这些人还要负责喂养足足两三千匹战马,白天黑夜的颠倒,能不累吗? 那些健奴和斗食吏听到这话,脸上的倦色都消散了一些,手上做揖,口中恭敬的喊道:“谢塞尉赏赐。” 王苍点了点头,吩咐道:“把里面那些膘肥体壮的都挑选出来,单独放置在一起,那些有伤病和老迈些的都备好,等下本尉要用。” “唯。” 正说着间,一丝凉意从鼻尖传来,王苍伸手去摸,却没摸到什么,看了眼指腹,一点湿润之意传来。 抬头往上一看,点点白净的飘雪被呼啸的寒风吹得漫天飞舞,如同夜间星河漫天,煞是好看。 “下雪了?” “塞尉,下雪了!” 王苍点了点头,莫名的笑了起来。 另一边,日律推演的营垒处,黑牛父子和乞伏罂聚在一起,脸上满是灰暗之色,听说石城中的汉人派来使者,说要求和。 “父亲,这王苍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打都没打过一场,怎的就求和了?” 黑牛听到这话,狠狠的往自家大儿脸上呼了一巴掌,把自家的好大儿呼的原地转了个圈。 “放屁!” 第75章 这王苍是个会伺候人的 “怎可直接称呼主人名讳?” “而且,你这词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黑牛的大儿子唤作长根,和他一样,只有名,没有姓。 此时正满脸委屈的低着头,对于自己父亲,他是一点都不敢违背的,从这方面也能看出,黑牛的家教还不错。 “之前有个汉人叫做什么大野勃勃,前些日子从他那里听来的,他说中看不中看,但又有点子好看的玩意儿,就叫银样蜡枪头。” 黑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这个蠢儿子:“长根,像主人那种好的你就不学,坏的你就学的快是吧?” “我打死你!” 一旁的乞伏罂对于这父子之间的温情小场面,这些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伸手拉住黑牛说道:“黑牛,先谈正事。” 黑牛这一番动作自然是做给小儿子和一旁的乞伏罂看的,听到有人劝,手上高高扬起的动作就收了回来。 这个中年牧民满脸愁的苦叹道:“哎,也不知主人怎么想的。” 转头看向乞伏罂,黑牛仔细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语气沉重的问道:“乞伏头人,那些部众联络的怎么样了?” 乞伏罂暗道:来了。 脸上堆出笑来说道:“除了那些我原来的部众还能说动,其他的也是个死脑筋,就算跟着汉人也比在这舒服啊,真的是。” “我这边也不过是联络到几十人,那些汉人奴隶有亲眷在日律老狗的聚落里,我都不敢乱联系,生怕和上次一般。” “哎,且看今天怎么说吧。” 小小的营帐中,几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属实是难为黑牛了。 时间来到下午,半空中的雪花在静静的飘落。 石城的大门突然洞开,一阵嘈杂的吆喝声打乱了这份难得的平静。一匹匹战马打着响鼻往前走去。 大车是个不甘寂寞的,刚把伤口包扎好,下午就活蹦乱跳的。在他的领头下,两千匹战马不多不少,把城外的空地上挤得满满当当的。 日律推演得到消息,放下了一个莹白的宽口容器,亲自出营来看。 “哈哈,王苍这小狗真是蠢猪给蠢猪开门,蠢猪到家了。” “赤闾,你去把这些战马接收了,给我数好了,两千匹,一匹都不能少了!” “对了,再去问问财货。” “遵命,大帅。”赤闾应了一声,快速翻上马背,径直朝着大车那边交接去了。 事情来的太顺,让日律推演有些猝不及防。 当下,立于马上远眺的他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胡须,感觉到一丝怪异。 昨夜才来了千余骑,今天就请和,而且又送战马,又送财货,怎么事情发展的这么顺。 抬头看着漫天的飞雪,杂乱无章的雪花好像比刚才见过的又大了些。 这般天气,汉人把马赶出来,这不是自缚手脚,此刻除了躲在城中瑟瑟发抖,难道他们还敢出城迎击? 但王苍这小狗又狡诈,几次让日律部损兵折将,是该防备一下。 看来要让狼山、狼角他们早些回来了。 这雪,越来越大了。 “有牛!” “还有一群肥羊!” “这城看的黄不拉几的,里面怎的和百宝箱一般,又是一群马,又是一群牛羊,真是羡慕死人了。” 周边的自己部众发出惊呼,把日律推演从思考中唤醒。 只见王苍那汉人小狗亲自赶着几头牛和二三十头羊,缓缓过了吊桥,但牛羊还在缓慢的往前走,小狗却停在吊桥前不动。 那上午还算入眼的混血杂种望见,拍马往那边赶去。 至于说为什么叫他杂种,这也是有原因的。 鲜卑人大多辫发,而像大车这种混血的,有些自发辫发融入到族群中,还有些思念匈奴旧俗,故而披头散发以示其志。 不过这种人着实可笑,南匈奴人都给汉人当狗了,还念念不忘呢。 但日律推演也算是错怪大车了,因为他根本就是从小就往汉人这边发展,在强大的礼乐文化熏陶下,自然没有辫发的思想。甚至还想以后娶个汉人婆娘尝尝味儿,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憧憬罢了。 “塞尉,怎么还赶了一群牛羊出来?”大车有些心疼的喊道。 “那自然是舍不得牛羊,套不着老狼啊。” “后面的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遵命。” 王苍简单的交待了几句就往回走,因为日律推演对他的仇恨还是不小,如今吕布和高宝不在身边,还是要警惕一下为好。 大车看着这些牛羊,虽然感觉不是那么健康,要么太老,要么腿脚似乎有些问题的样子。 但无一例外,都被饲养的极好,个个膘肥体壮的,冬季是没有青草可吃的,能不掉膘,看来都是用过心的。 这些牛羊自然不是白嫖塞中百姓的,而是王苍买来的。 至于为什么? 那自然是做戏就要做全套啊! 两千匹战马都丢出去了,塞中积累的一些财货,和自己从伊力奇、日律狼戈,包括购赏得来的金饼,全都一股脑的打包,找了些精美的漆盒装着。 就不信日律推演不动心! 日律推演作为西部鲜卑最大的部落首领,对于这些他动心吗? 那还用讲,抢来的、送来的、捡来的财货不要白不要好吧! 金饼看着小,但份量却是不轻,一个小小的漆盒里能装三四十枚,一个金饼一汉斤重,换算下来,这也是近二十斤的重量。 端在手里沉甸甸的,看着便极为喜人。 日律推演拿起一块,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没什么问题,又用牙齿咬了咬,也没问题。 在漆盒下层扒拉了一番,发现成色都差不多。 心里隐隐的不安终于放下了。 这王苍是个会伺候人的。 希望他这汉官能多当几年,以后每年来一趟,那真是,比连吃几根羊尾巴油都香啊。 交接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还要快,不到半个时辰,两千匹战马加上几头牛,二三十只肥羊,加上几大车的财货就被送进营垒附近。 这些微末小事倒是不用日律推演来亲自指挥,自有族中长老来负责。 而他只需要提些意见便可。 第76章 有狼必有狈 那个负责的长老也是族中的贵姓,一举一动之间还是颇有章法:“马匹全部赶到后边马圈里,少喂些草料,省着点用。” “至于那些牛羊...” 说到此处,还转头看了日律推演一眼。 日律推演和这长老也是老相识,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等下把营帐扎到芒干水边后,全部杀了,今晚允许饮酒。” “大帅万岁!” “大帅!” 那些听到这话的士卒神色大喜,这般寒冷的天,能喝酒暖暖身子,那自然是再美不过的事儿了。 于是乎,为了喝上酒,这些士卒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不过小半天的功夫,赶在天黑前,一处崭新的营垒就立在了芒干水边。 虽然简陋了些,但材料都是现成的,从原先的营垒拆下来用就行了。 王苍自从送完牛羊后,就一直站在城门楼上看着鲜卑人迁营,看到那处老营中已人去楼空,新营那边炊烟阵阵,似乎还能闻到一股牛羊肉飘散而来的味道。 不过王苍知道,那不过是错觉罢了。 转身下了城楼,该去看看今天的夕食如何了。 两餐制的时间间隔还是蛮长的,上午那顿早已消化完了,这会儿的王苍早已饥肠辘辘。 和之前的餐食不同,这顿甚至比之前宴请慕容光、乞伏罂等人那顿还要丰盛。 连日律推演那边都送去牛羊,自己人这边王苍肯定不会亏待他们,而且今晚干的是要掉脑袋的活儿,也许这就是许多人的最后一顿也说不定。 王苍没有单独开小灶,而是和众多士卒一同吃一顿“大锅饭。” 之前没吃尽的马肉,一些不小心摔倒的笨牛,鸡鸭等容易饲养的家禽,还有香喷喷的狗肉和本来用于正旦之用的豕肉,豕也就是大肥猪,不过这个年代的肥猪大多吃的不怎么样,溷厕,溷厕,至于个中细节,也就不细说了。 待到天完全黑尽前,众人皆饱食一顿,但王苍没让饮酒,容易误事。 在武泉塞这边大饱口福之时,云中县这边就更加愁云惨淡了。 “袁长史,这该如何是好啊?” 城头上,甄厉看着城下那一杆杆被举起的长矛,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因为那矛杆上赫然是一个个人头,而且那些人头自己大多还认识。 至于这些人头哪里来的,那自然是日律推演招呼送来的。 之前的原阳县在这些人头被送到日律推演面前时还没被攻破,等到狼角和几个弟弟合兵一处,一番鏖战之下,终于破城。 加上日律推演让亲卫送至狼山处,索性二一添作五,都给送过来了。 “府君,不如趁城外鲜卑耀武扬威之际,吾带人冲上一阵,把这些宵小杀尽,杀一杀他们的士气。” 甄厉脸上带着犹豫之色,有心放权,但又担心出城后失利:“如今北方诸县尽皆失陷,如果...” 袁敞看着甄厉这番作态,也是无可奈何,难道真的要等鲜卑人劫略够了,大摇大摆的出塞吗? “哎。” 想到深处,袁敞只能发出一声长叹,幸好在这些人头中没有看到王苍的头颅,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带来些希望吧。 但念头刚起,又觉得不可思议,城中千余郡兵都无可奈何,更不要说小小的武泉塞了。 耳边听到一阵细碎的轻语,只见胡平、张亮二人还在府君耳边悄声说着些什么,把神色不振的甄厉哄的神色放松许多。 一句话憋在口中许久,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胡君,张君,我知你二人家中健奴、宾客、徒附不少,不知能否...” 话还没说完,就见主簿胡平发出一声冷笑:“呵,前些日子长史可是把我家坞上的宾客关押了不少,如今还想让我等出人出力,我等已出了粮草,这还不够吗?” 一旁的张亮不待多思考,马上呵斥袁敞道:“长史只需保住这城中不失即可,待到朝中发兵,自然有你的用武之地,无需多言!” 有狼必有狈。 袁敞听到这话,看着这三人,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烧得正旺,无奈之下,只能恨恨的转头就走。 半空中飘落的雪花是愈发大了。 日律推演的大帐中,一众长老、族中贵姓、诸多附属部落的头人聚坐一堂。 中间那处火堆上,一头早已被去头去尾的壮牛被开膛破腹,用一根小臂粗的木杆串起,如今正滋滋冒着油,肉还没熟透,香气早已飘满帐中。 这处新营不比原先那处,建的比较仓促,那羔羊皮地毯也没铺上,只是简单把地面平整一番。 日律推演虽然放下心来,但他留了一招后手。 “赤闾,今夜辛苦一番你等,亲卫尽数不卸甲,把营帐周边护卫好。” 赤闾点了点头,恭敬的回道:“遵命。” 然后转身出了大帐,开始招呼那些亲卫在大帐周边布防。 这些亲卫素质还算过硬,听到这等要求也只是沉默着,没有那种无脑的刺头出言反驳,纷纷专心的做着被分配的活计。 “各位,今年的收获意外的好,马上周边几个汉人城邑的人口和财货就要送来,赶在雪下大前,我们回去过冬!” 日律推演当先举起手中的宽口莹白酒器,然后一饮而尽。 “鲜卑万胜,大鲜卑万年。” “大鲜卑万年。” 那些长老矜持些,没有太过放纵,而那些附属部落的头人喝了点酒,就开始纵情享乐。 这些头人大多跟随着日律推演没动,把手下的部众交给日律狼山带去劫略,如今身边不过留了几十精壮的勇士护卫。 抢的越多,他们分到的也就越多,心中愈发开心。 这般宴饮直到夜半,而那些部众则是饱餐一顿,尝了些荤腥,这会儿已经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营中的火光愈来愈小,原本的喧闹声渐渐不可闻。 芒干水的另一面,一众骑兵不打火把,静静的立在那里,为首一骑身量极高,而且身材魁梧,而旁边一骑虽然稍矮些,但也不逞多让。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后方赶来,径直来到吕布的坐骑边,低声汇报道。 “姐夫,可以动手了。” 第77章 雪夜踏营 本以为能得到姐夫几句夸赞的魏续还在沾沾自喜的时候,突然发现头顶一疼,急忙抬头往上看去。 “我让你动手。” 吕布狠狠的抽了魏续几鞭子,打的魏续不敢靠近,看着自家小舅子那副委屈的表情,心中一软,把手中马鞭一丢,招呼道:“你过来,我不打你。” 魏续这会儿还是个少年,尚未弱冠,心思还没那么重,听到吕布这话,慢慢往吕布马边靠近。 但人刚到马边,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又往头顶招呼而来:“不用马鞭打你,但不代表我不打你。” 可怜魏续被一巴掌拍的坐倒在地,吕布翻身下马,将其一把拉起,指着芒干水对面的营垒:“我来教你。” “嗯嗯。” “我等这支兵马是奇兵,贤弟比你大些,以后你要像对待我一般,以兄事之。” 魏续眼角泛出了些许泪花,重重的点了点头,接着听吕布说道。 “要先等到乱起,吾等才好渡过这冰面,不然被鲜卑巡夜的士卒发现,到时候进退不得,这将近二百骑兵起码要死伤过半。” 说到此处,吕布也有些奇怪:“咦?今夜竟然没有巡夜的士卒,这日律老狗竟然这般托大。” “也不知道贤弟那边何时开始。” 话落,吕布翻身上马,继续静静的等待着。 另一边的石城中,王苍远远的瞧见日律推演的营垒里的火光暗淡下去,紧紧的攥着双拳。 战机到了! “延寿,召集众人开始点选士卒。” “唯。” 王延寿大步朝城墙下走去,过了不久,一队队披挂齐整的士卒在队率、什长的约束下,往东城门下策马而来。 此次出战的士卒不多,在之前的军议中已经定好,而且尽数配上一匹上好的健马,像那些差点的,都被王苍白天的时候送给日律推演了。 而其中的主力自然是杜飒那一屯戍卒,加上宋宪那一队亲卫、王延寿和高良的两屯义从,至于慕容光那屯分出一半给了吕布,如今还剩下陈宽那一队。 王苍嫌麻烦,索性把慕容光这半屯,加上第五班手下的斥候,尉史费氏兄弟手下的尉卒,加起来百余人一同编进了宋宪那里,由自己亲自率领,当做总预备队。 至于那屯新募的屯田卒,王苍没动,而是将其留在城中,由第五班领着守城,如果出了什么事,也有些人马可用。 王苍翻身上了一匹高大的健马,这马足足有八尺,都快和王苍一般身量了,马鞍边,杜薇费力的踮起脚,把手上的一碗热汤递给王苍。 随手接过,王苍没有马上饮下,而是开始了一段战前动员。 “诸君,估计很多人对我之前的举动表示不解,为什么又要送战马,又要送牛羊,还送财货给那些胡狗。” 在王苍说话的同时,塞尉府中的小吏把一碗碗热汤盛好,挨个分发给即将出城的士卒。 “正是这些让你们不解的举动,让胡狗搬离到一处新的营垒,此刻,胡狗营外武备缺失,今夜,他们吃下了我们辛苦饲养的肥羊,用以耕种的老牛,此刻睡得正是香甜。” “想必诸位知道,云中北部诸县尽数陷落,独我武泉塞不失,并在之前斩获千余级。” “我,王苍!” “之前能以七人入营,攻杀伊力奇三千之众,今日便能以诸君之力,取日律推演这老狗项上狗头。” “如诸君不幸负伤,吾养之,诸君若战没于今夜,子孙妻女吾养之!” “可惜战前不能饮酒,但此战若胜,吾等大饮三天!” “此刻,以此热汤代酒,稍驱胸中块垒。” “诸君,尽饮!” 话落,王苍把手中陶碗里的热汤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往地上一砸。 陶碗碎裂的声响震的众人精神一震,加之又被王苍那番言语刺激之下,诸多士卒只觉胸中一股子不吐不快,纷纷饮下碗中热汤,然后学着王苍的样子,把陶碗往地上一砸,那股畅快之意,更是在胸中久久不散。 王苍看着诸多士卒的神情,心想:士卒激气,军势正盛,此战大有可为。 “出发!” 城门缓缓打开,王苍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身后宋宪、陈宽、慕容光等人紧紧的跟随着。 因是夜战,王苍没打火把,借着城头上的火光,勉强看清了道路,带着六百余骑卒依次过了吊桥。 期间有几个看不见道路的蠢蛋因为眼神不好,战马蹄下踏空,失足掉落到下面的冰面上,摔的骨断筋折,更有一个背时些的,直接头朝下,直直的掉下去,当场磕死在冰面上。 但这些人不愧是边地汉子,剧痛之下,愣是一声不吭,只有战马长长的嘶鸣在夜空中传的极远。 王苍看的是大为恼火,往身后的宋宪喊道:“一骑跟一骑,不要掉队,往身后传。” 宋宪听到这话,马上转头传给身后的陈宽:“塞尉有令!一骑跟一起,不要掉队,往身后传。”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此起彼伏,但在其中也颇为有趣,因胡汉有别,有些人理解能力不行,传到最后的命令就变成了:“塞尉说,跟不上就杀头。” 在队伍最前的王苍自然不知道身后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竟会变成这个版本,但身后的众骑倒是规矩了不少,纷纷收敛着动作。 行了有个一刻多,王苍才带着六百余骑军来到了日律推演的营帐外几百歩的地方。 “宋宪,招呼众人下马,休息一阵。” “再招呼屯长、队率以上的军官过来。” “唯。” 宋宪没有骑马,而是把战马交给身边的魏三,自己下了马就往后跑。 王苍在原地等了片刻,伴随着一阵甲片摩擦声响起,杜飒、王延寿、高良等人依次到场。 “诸君,此刻营中无备,哪屯可愿为先锋?” 此刻,现场能独立带兵的几个屯长不过是杜飒、王延寿、高良三人,慕容光被编入亲卫,有王苍统带,自然没有发言权。 王延寿作为关系最亲密之人,自然第一个请战:“主公,我愿为先锋。” 高良本就与鲜卑人有大恨,自然不甘人后:“主公,吾亦愿为。” 杜飒看见这两年轻人这般好战,吹胡子瞪眼道:“这等先登破营之事,还是交给我这老卒便可,你们到后面多学学。” 王延寿本就话不多,听到这话也不反驳,但高良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哪顾得上其他,开口就驳斥道:“老杜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吾先请战的。” 二人来来回回的呛了几句,王苍打断道:“这处营地新立,四周定有不少漏洞,稍后延寿与本尉从正门入,你等二人各带本屯兵马从两侧入。” 顿了顿,又道:“稍后吕屯长与高元隆见营中乱起,也会从后方攻入营中。” “吾等四面夹攻之下,此营可破矣。” 高良和杜飒听到王苍早有定计,一同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 “再让士卒等个个把时辰,这会儿大概在丑时前后,待到寅时将至之时,吾等便攻入营中。” “你等二人派些机灵些的士卒去周边摸摸薄弱处。” “唯。” 杜飒、高良二人小声应道,自往后方走去。 王延寿因为有士卒要安抚,和王苍点了点头,也跟着回去了。 剩下慕容光、陈宽、宋宪几人围着,王苍接着吩咐道:“稍后宋宪等亲卫跟随我左右,陈宽,老光你等带着尉卒、斥候作为预备队跟在最后。” 得益于几场大胜下来的威严,几人没有反驳,恭敬的应了声。 王苍见状,不再多言,找了处小坡静静的观望起来。 此刻,雪花已经大到指甲盖一般大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快有个把时辰,天色愈发昏暗,雪花打到脸上都开始生疼。 杜飒和高良两屯人马也在营地周边找到了两处薄弱处,并稍稍的把缺口扩开。 王苍走下小坡,一边走,一边抖落身上的积雪,翻身上了战马。 手中长矛连连挥舞了几下,指着前方火光暗淡的营垒冲着身后众人喊道:“踏营破胡就在今夜!” “跟我杀!” 话落,王苍连连催马向前,几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两个守门的士卒本来昏昏欲睡。此刻,被这番声势惊的神色骇然,连手中长矛都不敢挥舞,惊声叫着些听不懂的胡话,夺路就往后逃。 而两边的杜飒和高良听到马蹄声,也大声鼓舞手下士卒,奋力向前,从那两处缺口杀进营中。 这次王苍等人未带火把,而是见人就杀,战马踏破一顶又一顶营帐,把整个营地搅动的天翻地覆一般。 在河对岸的吕布听到动静,大声吆喝着手下士卒:“他娘的,终于开始了,差点把小鸟都冻没了。” 当即带着众人开始渡过冰面,准备从后方杀入营中。 整个营地最中央,被大雪快掩盖住的赤闾守在帐前一动不动,听到营门处乱起的声音,心中暗道不妙,赶忙就往帐中走去。 日律推演这会儿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人在摇动自己,那股酒意还聚在脑中,只觉得脑壳里生疼,神色有些不愉的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赤阕单膝跪地,口中大喊道:“有人夜袭,大帅!” 日律推演这会儿还没醒酒,一时间想不到是谁会踏营,呆呆的问道:“王苍那小狗不是求饶了吗?” 话刚说出口,一股子暴戾之气涌出,口中怒吼道:“肯定是王苍,这汉人最是无信,白天刚谈和,晚上就攻营。” “无耻,怎会有这般无耻之徒。” 气愤的日律推演连连捶动床榻,心中那股火气憋在胸口,冲着地上的赤阕吼道:“拿我甲胄和兵器来。” 说完,掀开被衾,光着一双毛腿就走了下来,那晃晃荡荡的物事正当着赤闾的面,赤闾瞧了一眼,不敢多看,赶忙伺候日律推演穿衣着甲。 待到急匆匆的穿完甲胄后,日律推演出了帐门,远处的一彪人马就已杀到大帐周边,被那些亲卫们尽数拦了下来。 拍了拍甲胄的护心甲,日律推演暗道:幸好留了一手,不然这会儿只怕连人头都保不住了。 而冲入敌营的王苍带着两三百骑不管不顾,从入营开始就直接往最中心冲,因为不熟悉道路,故而稍微费了些许时间。 等到日律推演出帐门时,他才刚与那些亲卫短兵相接。 连连拍马把速度加快,十几匹战马直接撞进人群,把前面那些亲卫撞的飞将出去,但又被后面的人潮抵住。 这些亲卫尽皆身穿铁甲,手上拿着的要么是短矛,要么是马刀,身后还背着弓弩,王苍等人一碰面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对面有弩,注意!” 王苍人高马大,瞧得真切,那些后面些的亲卫取下背后的弩机,此刻已经在上弦了。 但此刻王苍冲至最前,已经是避无可避,只能奋力拼杀。 手中长矛直刺前方那矮小亲卫的面门,但这厮仗着矮小,也不格挡,身子一缩,手中的马刀直接往王苍胯下的马腿劈砍而来。 王苍哪会如他所愿,一提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避开这阴险一刀,马蹄落下时,把那矮小亲卫的胸膛直接踏破,接着迈动马蹄继续往前冲杀。 边上的亲卫见状,配合也是相当默契,几根短矛刺斜里杀来,冲势已尽的王苍没办法,只能丢矛下马,一边步战,一边拔出腰间宝刀把几根短矛的矛杆斫断。 这时,身前响起一阵急促的破风声,王苍知道那是弩机,把身前那人抓到身前,身子缩在那人身后。 几根弩矢直接刺破铁甲,特制的锥形箭头还刺破身前身后两层铁甲的甲片,差点射到王苍身前。 王苍这般好运,但身后的众人就没这般幸运了,在马上的那些被连连射倒。 处于队伍中间指挥的王延寿见王苍差点中箭,赶忙督促手下士卒向前,自己也翻身下马,从众人身边挤了过去。 而营中,那些不明所以的鲜卑士卒被惊醒后,赶忙裹着袄袍,拿着兵器举目四望,但入眼尽是乱象,只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 有时遇见陌生些的,由于天色昏暗,还会不管不顾的自相打起来。 高良和杜飒见达成目标,有意的把这些人驱赶的乱跑,手中的长矛、环首刀连连劈砍,挑翻火盆,掀翻营帐,这下营中更显嘈乱。 第78章 顶不住也得顶 不知何时,营中的火光冲天,把漆黑的夜色和飘落的飞雪都惊走,映得整片夜空红彤彤的。 “老杜,不要再赶了,到主公身边去。” “好,赶紧。” 在营中来回驰骋的二人忽然交汇,高良赶紧迎上前去,一把拉住杜飒战马,二人驻足北望,营中已是一片火海。 在高良的建议下,杜飒紧随其后,望着厮杀声最惨烈的中心大帐而去。 “继续前压,把这些汉人杀出去。” 日律推演自然也见到营地冲天的火光,但此刻佁然不动,因为这几百亲卫护在周边,他有恃无恐! “主公,顶不住了。” 慕容光一刀逼退身前的亲卫,冲着前头的王苍喊道。 此刻王苍还是冲在最前,浑身上下尽是细碎的血肉,不过大多不是他的。 虽受了点小伤,但因为有铁甲护着的缘故,几道劈砍在身上的伤痕未入内里,只是划破了表面的皮肤,十来根箭矢扎在身上,也未伤及要害,只是看的极为惨烈! 仗着气力大,夹住一根攒刺而来的短矛,手中那柄南阳铁官产的,五十湅钢制环首刀也是缺口连连,但不带犹豫,锋利的刀刃直刺前方亲卫的面门。 这时,又是几根短矛刺来,逼得王苍不得不收刀回身拍开刺来的矛锋,趁着这个空时,王苍终于得空能回话了,攒足一股劲大吼道:“顶不住也得顶!” “今天不是日律推演死,就是我王苍活!” 腋下用力,前方拽着短矛不松手的亲卫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王苍抬脚对着亲卫不设防的袴中就是一脚。 伴随着一声什么物事破裂的声响,那亲卫面色瞬间如猪肝一般,王苍一刀劈去,一颗辫发人头冲天而起。 把手中环首刀地上一插,举着短矛的王苍更得得心应手,手中舞了个花式,把周边几个亲卫逼得连连后退。 宋宪、魏三等亲卫瞬间跟上,把面前的几个亲卫杀散,给王苍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 只见战场中,自己这片地方就如同一处小小的礁石,立于整个阵列的最前方,此刻,王苍似乎有些理解之前张林的心思了。 这些人就像潮水一般,怎么杀都杀不尽似的。 抬头往前望去,日律推演这厮竟然还好整以暇的搬了张胡床,一屁股坐在队伍最后面,脸上喜滋滋的看着自己,着实可恨。 王苍看得见日律推演,日律推演自然也看得见王苍,冲着王苍比了个侮辱性极强的动作,手中接过一旁的赤闾递过来的那莹白之色的颅骨酒器,慢慢品着里面的美酒,看着王苍这上跳下窜,又杀不到自己身前的样子。 畅快,属实是畅快啊。 但这般随着地面微微震动,日律推演警觉的朝着两边看去。 “轰隆隆。” 低沉的马蹄声就像一剂强心针,扎进了王苍等人的心间。 “塞尉!” “主公!” 杜飒居左,高良居右,这两王苍手下的悍将终于进场,让局面瞬间为之一松。 日律推演:┴─┴︵╰(‵□′╰)。 “赤闾,你带人去左边。” “历伽,你带人去右边。” “给我拦住这两支骑兵。” “遵命。” 恶狠狠的往口里灌下一大口酒液,日律推演把这个由三年前,汉军某个高级将领头颅制成的酒器使劲的摔在地上,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局势。 杜飒持着环首刀,作为头骑,一马当先冲进战圈之中,这老卒看着人老,但气力却是不小,连连杀退了身前几人,把战圈扩大了个口子,身后的戍卒不愧是世代军户,个个如狼似虎般的就往前冲。 而且这些戍卒大多披的是铁甲,虽然有些甲片看着就很残破,但整体保养的非常好,看着油锃锃的,就是形制上不类如今的样式。 人如狼,性如虎,刀利甲精,瞬间把整个左翼的亲卫杀散,直到赤闾带队前来才稍稍止住了些颓势。 而另外一边,高良则没有冲在最前,而是由几个原先汉人奴隶中勇健些的冲在最前,而他自己则是手持一把特制的长稍角弓,每次弓弦震动间,一只箭矢就如同毒蛇一般,射进前方亲卫的薄弱处。 这一边虽然没有杜飒那边领着戍卒的进展那么顺利,而且大多披的是皮甲,但胜在稳步推进,一点一点蚕食着前头抵抗的亲卫的有生力量。 历伽不类赤闾、赤阕兄弟,也就是之前伊力奇手下的那三十亲卫的头领,这二人之前尚未介绍,赤阕性子躁些,而赤闾性格老成些,是赤阕之兄。 而历伽则是单纯的以勇武闻名于草原,曾经在草原上一人一刀,力敌一群饿狼,最后硬生生的把整个狼群杀散,故而被日律推演收入帐下。 而且这人生的又壮实,方面大额,虎须豹眼,身高足有将近九尺,就算是放在汉朝这边,也是个昂藏汉子,更不要说是普遍较为矮小的游牧民族当中了。 历伽一来,之前几个勇健些的义从就败下阵来,只见其手中的兵器不是普通的马刀,而是一柄宣花大斧! 这种兵器,放在中原郡国,惯用的都很少,而且此物极其费铁,普通的环首刀不过是三四汉斤的样子,如果是些特制的,可能就在个四五斤、五六斤的样子,而大斧的用铁量,保底都在十七八斤往上! 虽然是汉斤,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半斤,但十七八斤的铁料打出一柄这种兵器,只能给一个人使用,如果打些薄刃的环首刀,都够打造四五把了。 自从此人出现,高良便关注上他了,并且专心留意起来,从马鞍边的箭囊中取出一根骨制的鸣镝,那张稍大些的长稍角弓被被缓缓拉开。 “唳!” 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厉响,骨制的鸣镝从高良手中急射而出,这边厉伽刚把身前这烦人的小老鼠连人带马斩成两截,大片的鲜血如同淋浴一般,把他浇了个满头满脸,刚有动作,就听到这声响。 本想抽身而退,发现鸣镝不是射向自己,而是射到自己身后一个亲卫的脖颈之间,慌忙间,只见空中又是一道寒光闪过。 电光火石间,大脑因为过度思考,甚至有些抽痛,手上的动作也仅仅是把斧面一抬,堪堪罩住了面门。 只听见两道:“叮!” “叮!” 第79章 五十步之内 弓又准又快 “啊!” 一股剧痛从指间传来,惹得历伽不由得一阵痛呼。 远处的高良用拇指依次一压过食指、中指、无名指,骨节清脆的响声伴随着远处历伽狰狞的神色和狂怒的痛呼。 原来那支骨制鸣镝后,高良抽箭三支,一支在弦,两支捏在手中,留而不发。 等到第一支箭矢射出,跟着接上第二支箭,双箭连珠,头尾相连,这便是历伽只见到一道寒光却听见两声脆响的缘故。 但最后的杀招却是那留存在手的最后一支箭矢,这支箭矢的箭杆明显比刚才那些还要长了一截,铁制的锥形箭头更加厚重。 这支箭矢略微慢了一息,但历伽已用斧面罩住面门,如何能看到这些细节。 等到剧痛传来,却是微微失手,本来瞄着心口的箭矢被斧杆和指节所挡,因而未竟全功。 “可惜了。” 一声轻叹从高良口中发出,不知是因为没有射杀此人,还是什么。 “藏头缩尾的老鼠,给我出来。” 左手的两截指头掉落在地,让历伽痛苦难耐,但这个莽汉不愧是能成为亲卫统领之一的人,左手微微颤抖,鲜血从伤口淋漓而下,仍能单手持着大斧,招式舞动间,周边众人莫敢靠近。 历伽身后的亲卫也跟着上前,一手举起蒙着牛皮的木盾,一手持着马刀,把本就冲势受阻的众人挡了回去。 但这也极大的分流了王苍等人所受的压力,前面如同潮水般的人群薄了不少。 大口的喘着粗气,手中短矛一刻不停的王苍面色凝重,这些士卒太过精悍,一时半会还拿不下他们。 这时,在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鼓噪声,王苍扭头看去,几百衣衫不整,拿着些散乱兵器的鲜卑士卒从后面围了过来。 “陈宽、慕容光!” “把那些人给我杀散!不要影响到我杀敌。” 扭头喊完这两句后,手上力气又重了三分,心中只想着赶紧把这些人杀散,不然再拖下去,场上这些人就得留在这里了。 “遵命!” 一直在后面养精蓄锐的陈宽、慕容光二人此时已经与这些乱卒交上手了,随口高声应了句,赶忙奋力往前冲杀而去。 而日律推演大帐后方,一群披挂齐整的鲜卑士卒小步跑来,为首一人正是叱干卓! 叱干卓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大帅,我们来了。” 却是住在北营的叱干卓见到乱起,赶忙跑到几个相熟些的头人帐中,把这些头人及其帐下的精锐士卒鼓动起来,加上又收拢周边的士卒及慌乱之中奔到此处的乱兵。 一番忙前忙后之下,竟让他带着大几百人过来。 “好,好,好!” 日律推演从胡床上站起身来,脸上满是喜悦之色,本来汉人那边仗着人多,一点一点的围了过来,如今有这些生力军,大事可成了。 “叱干卓,你们赶紧带人去前面支援。” 日律推演这会儿大帅做派又上来了,手上马鞭虚指了几个方向,叱干卓之前趁着乱,早已收拢起了一股乱兵,如今正是用武之时,赶忙和其他几个头人打了声招呼,带着新拉拢住的两三百士卒往王苍那边中赶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叱干卓之前是被王苍打得抱头鼠窜,但如今,此一时彼一时了。 大丈夫报仇,正当时! 本来士气正盛的王苍等人也看到这一彪人马,而且叱干卓的相貌他们也是认识的,几个为首的主将面色一沉,心中大感不妙。 “杀胡,杀胡!” 王苍感觉压力大增,口中连连呼喝,手中短矛愈发急躁,一连刺中身前几人,但刺进一名亲卫胸膛之时,矛锋卡进其肋骨缝隙之中,一时半会拔不出来,索性弃之不用。 口中带着些急躁的语气,头也不回的冲身后喊道:“拿兵器来!” 宋宪等人紧紧的跟随在左右,听到这话,魏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左手受了伤,这会发不出力,右手的环首刀往前一送,见王苍随手接过,从地面上捡起一块木板,开始护住王苍周身。 随着那些生力军的到来,几处战场的冲势彻底耗尽,甚至阵线都被往回推了几步。 戍卒和义从中那些汉人奴隶还好,但原先本就是鲜卑的胡卒率先撑不住了,有几个胆子小些的,见对面人越来越多,手脚有些发软,干脆丢下兵器转身就走。 王苍一边观察着战场局势,一边看到这边景象,口中怒吼道:“把那些人就地杀了。” 王延寿和高良动作最快,一个提刀疾冲,一个立马连射,把几个溃兵当场杀尽,使得即将溃败的阵型为之一稳。 正当此时,又是一阵比刚才杜飒、高良来时还要急促的马蹄声响彻战场。 战马的马蹄如同踏在双方士卒心间一般,日律推演急忙转头往身后望去。 只见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将领着一众骑兵,在营帐中的主路上纵马疾驰,不消几息,马蹄就要踏破身后的阵型了! “叱干卓,赶紧滚回来!” “后营什么时候绕过来这么多骑兵,你就是蠢猪,竟然没有发现!” 叱干卓远远的望着王苍的脸,手中马刀对着王苍虚砍了几下,但大帅有令,只能无可奈何的转身回应道。 “遵命,大帅。” 其他几处战场的头人也分了一支兵马,三股士卒在叱干卓的带领下,急匆匆的往日律推演大帐后方赶去。 但人的脚步哪有马快,叱干卓还没动身,健马驮着吕布和高宝的身子就撞进了阵后的士卒中。 “杀!” “高元隆,来比一比,看谁先取下日律推演那老狗的人头!”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二人出城时,皆是把惯用的兵器带在手上,一人持着长戟,一人握着一杆长槊。 两把长兵在阵中左劈右砍,如同切瓜砍菜一般,瞬间杀进去二三十歩,战马的冲势才堪堪用尽。 等到叱干卓领着人来到之时,后阵原来带来的那些士卒留了百余人没有动,但此刻已被杀散。 要不是日律推演在四面都留有亲卫,在那几十亲卫的拼死抵抗之下,吕布和高宝才没有破开阵型。 成廉、侯成也跟在这两锋矢之后,身后的骑兵过半皆穿铁甲,就连马匹之上,也有一部分披着皮质的马甲。 马甲上面甚至还奢侈的用漆料描绘起了些怪异纹样,但此刻天色太暗,加上距离叱干卓太远,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为首那几人,叱干卓也认识! 这下可不仅仅是仇人相见了,这是仇人云集啊! “杀,给我杀,取下为首那四个莽汉,我把叱干部一半的部众送给他!” 这已经是叱干卓能许诺给这些士卒和乱兵最大的报酬了。至于事后给不给,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想到妙处,叱干卓得意一笑,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 那些士卒和被收拢起来的乱兵,加上其他几部头人分出来的士卒可不知道这些。 叱干部他们是知道的,虽然也就只有几百落的规模,但分到自己手下,那不是也有个二三百落的样子? 那以后自己也算是个小部落的头人了不是? 重重的捏紧了手上的马刀,这些士卒拼命的往前涌了过去,但他们也是知道谁强谁弱的。 为首的那两高大汉子他们自然是不敢去碰的,但是那两没有那么雄壮的,那不是送上门来的财富。 这还不得抢着要? “元隆,咱们被小瞧了?” 吕布随手用长戟把身前的几个不长眼的亲卫打退,转头瞧着一边杀得兴起的高宝喊道。 高宝这会把长槊当戈用,一下一个的啄(劈)死身前挡住的亲卫,刚才叱干卓的话他也听到了,这会儿慢慢收起手上的力道。 把手中长槊把马背上一横,从马鞍边的弓囊中取出一副强弓,趁着吕布不注意,就射了过去。 “元隆,你!” 只见那支箭矢转瞬即至,直接洞穿了叱干卓的咽喉,刚刚还在得意的他此刻只剩下不解。 为什么这汉人的弓如此之快? 我还有... 但思绪还没散出,眼中的光亮就黑了下去。 “你不讲武德!” 吕布看到这厮耍诈,本来想和这竖子公平对决,看看谁先把那胡狗的人头取下,但没想到。 五十步之外,弓快。 五十步之内,弓又准又快! “气煞我也。” “杀!” 闷闷不乐的吕布闷头就往前冲,他那柄特制的长戟又刺又砍,径直往前冲杀而去。 侯成和成廉被围在垓心,这会儿正是骑虎难下,侯成听到刚刚二人的对话,赶忙大声喊道:“刚刚许诺你们好处的头人死了!” “叱干头人死了?” 那些士卒急忙偏头去看,果然,一匹无主的战马孤零零的立在众人身后,有些靠后些的还看着真切些,一只小腿还挂在那单边的马镫上呢。 “怎么就死了?” 众人士卒不敢相信,但此刻已经把成廉、侯成二人团团围住,气愤之下,更加卖力攻杀二人。 “喂,都没好处了,你们还杀得这么起劲。” 侯成连连招架,但乱刀快矛之下,也是负创多处,浑身如同一个血人一般。 一旁的成廉也好不到哪里去,战马没了冲势,二人骑在马上如同一个活靶子一般,赶忙趁着身前长矛刺来的冲势,顺着那劲头就翻身往马下掉去。 但成廉不愧是正史留名的,吕布麾下数一数二的勇将,人在半空中一蹬马肚,身子在半空中灵活的翻了个滚,稳稳的双脚落地。 那战马被踹的往前横移了几步,把身前的几个士卒攻势一阻,成廉抓住空时,赶忙杀到侯成身边,将其从马上救下。 这时,身后的骑兵看见二人惨状,也奋力向前来救,终于是千钧一发之际,好悬救下二人。 侯成负创严重些,被一支利矛刺中腰侧,但好在肚大腰肥,没有被伤到肠腹,不然以这会儿的医疗条件,怕是神仙难救。 成廉高些,看的较远,发现吕布、高宝二人已经杀到前面足足四五十歩的地方,但身边尽是鲜卑士卒环绕。 焦急的冲着身边那些骑卒喊道:“不要管我,赶紧去救屯长。” “好。” 那些戍卒尽皆骁悍,得到命令随口应了声,身边众人又是相熟了,为首一人大声打了个唿哨。 “唳!” “杀。” 边郡骑兵的军事素养在这些戍卒骑兵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战马冲势已尽,但这些人又隐隐组成了一个锋矢阵,打起唿哨那人当先拍马,充作箭头。 锋矢中靠后些的一骑路过成廉、侯成二人之时,还大声招呼了一句:“二位,我魏续先去也。” 话落,手上环首刀背连连拍打马臀,战马吃痛之下,四蹄深深踏进冻得坚硬的地面,带了一捧泥土,留下二人吃了个满嘴。 这几十人足足往前冲了三四十步,但此刻吕布、高宝已经杀透敌阵,把阵型杀了个对穿! 日律推演的注意力此刻已经尽数在后方了,见汉人这两骑如此骁勇,心中逐渐开始有些恐惧起来了。 “赤闾,历伽,快带人去救。” 压制着杜飒和高良的二人闻言没有犹豫,各自招呼了近百亲卫,丢下了逐渐打出优势的阵型就走。 这也不能怪杜飒和高良二人,因为他们麾下的士卒在所有人中是最少的。 只有一屯百人之众,面对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四百人的冲击之下,能够不坠阵型,已经是相当不易。 但高良善射,不同于杜飒,此刻只想把远处那个提斧就走的高大莽汉留住。 从弓囊中抽出三根箭矢,又从一处特制的弓囊中取出一根粗大的锥形箭矢。 但这根特制的破甲箭没有先射,而是瞥了一眼日律推演头上飘飞的大纛,见其飘飞不定,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搭了一根铁箭在弓弦上,又捏住那根破甲箭,把剩余两根箭矢的箭杆咬在口中。 弓弦微震,箭头上的寒光在雪夜中显得愈发清冷,直直的朝着历伽身后射去。 有观察战场局势的亲卫大声提醒历伽道:“统领小心!” 历伽感觉后心隐隐作痛,赶忙转身单手提斧,快速估算了一下距离,用大斧将那支箭矢劈落。 而射出那支箭矢的高良手上动作不停,还在颤动的弓弦又被拉至最大,手中捏着的破甲箭划落至左手食指上搭着,手上用力,这根箭矢朝天射出。 射完后,高良还没停歇,口中一松,右手在空中稳稳的接住那两根箭矢。 脚下发力,精壮的身子踩着单边马镫,整个身子如同一张大弓一般,两只箭矢虚指历伽面门。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弓弦震响和急促的破风声,高良重重的坐倒在马鞍之上。 这手一射双箭的技艺不比刚刚的连珠箭来得差些,加上之前间不容发的一矢直射,一矢仰射,端的是恐怖如斯。 但高良此刻也是有些微微脱力,短时间用力过度便是这般样子,加上开的又是这张王苍送予他的特制长稍角弓。 而另一边的厉伽斩落箭矢后,见又是两道寒光射来,嘴角轻蔑一笑,没有把此放在心上。 单手发力,把斧面一转,宽阔厚重的斧面又多了两个小坑。 没有在意身后的情况,历伽赶忙转身,因为刚才大帅招呼他去后阵救场,如今被这么一耽搁,怕是要落后于赤闾了。 但刚走了几步,身后又有士卒就惊声叫道:“统领,小心头...” 话还没说完,一根箭矢就如同插秧一般,直直的插进历伽的头顶中心,破甲箭借着下落的重势直接破开颅骨,深深的插进了喉腔之中。 历伽没有在意,尤自走动了几步,这才脚下一软,身子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见到自己的成功射杀历伽,高良淡淡一笑,继续扳着指节来舒缓有些麻木的指骨。 今夜光死在自己箭下的亡魂应该有二三十个了吧? 另一边,大帐周边。 一个亲卫急忙跑到日律推演身边,向其汇报道:“大帅,历伽统领死了!” “嗯?” 日律推演满脸错愕,怎么就死了? “说话啊!” “被汉人一神射手四箭射死了。” 日律推演:w(?Д?)w。 沉默了半响,日律推演才回过神来,大声冲着周边怒吼道。 “怎么汉人弓箭手就百发百中!” “我们的弓弩呢?” “你们放箭啊!” “都死了吗!” 日律推演的性子逐渐暴躁,一个在身边的长老的话刚说出口:“大帅,前面还有我们的自己人啊。” 这话刚说完,红了眼的日律推演哪里管得了这些,直接抽刀就把这个部落长老砍倒在地。 “放箭。” 如同野兽嘶鸣般的声音从日律推演口中低声吼道。 那些靠后着的士卒和亲卫只能应声照做,纷纷举起手中弓箭朝天射去。 而弩机慢些,但后发先至,直直的往身前射去。 这些箭矢还好,因为是抛射的缘故,故而大多能够跨过自家士卒,但弩机不同,只能平射。 王苍这边的士卒还没怎么样,突然发现身前的鲜卑士卒和亲卫胸口怎的突然多出一根短小的弩矢,心中感觉有些奇怪。 王苍这会儿没有冲在最前,而是率领这剩下的亲卫立在队列中央休息一阵,而前头则是王延寿领着的那屯义从在拼杀。 第80章 岳丈与女婿 “自己人也射?” 许多亲卫及鲜卑士卒这会儿正是杀得红了眼的时候,突然身后一阵弩矢把身边自己人射倒一片,让他们有些措不及防,神色瞬间暴怒。 一直跟在杜飒身边的秦宜禄刚刚避开一阵箭雨,举目望去,斜前方的王富贵身子软倒在地,几根箭杆直直的插在其身上,却是当场死的不能再死了。 “岳丈,富贵好像被流矢射死了。” 听到这话的杜飒手上动作不停,刚刚劈开一根掉落下来的箭矢,一把将秦宜禄从身后扯了出来:“富贵那队人由你来指挥,你也是队率!胡狗又杀过来了,赶紧带着你的人顶上去。” 秦宜禄尽管胆怯,但在岳丈身边不能落了面子,招呼了身边的几个受伤退下来的戍卒,硬着头皮带着他们顶到王富贵的位子上,死死的支撑着有些破碎的阵线。 杜飒左右顾盼了一眼,发现带来的一屯戍卒此时已经死伤过半,一些重伤垂死的都被送到身后,而那些负创几处的都顶了上去,此刻,身边竟无完好之人。 往王苍几人的方向望去,也和自己这边相同,唯一好些的,就是吕布和高宝那边,但离到大帐周边还有些距离。 手上的环首刀微颤,年纪大的后遗症再次显现出来,他有些握不住刀了。 但看着身前卖力拼杀的后生儿郎,杜飒没有犹豫,跟着挤进人群中。 双方的士卒此刻都杀红了眼,唯一想的便是用手上的刀杀尽面前的敌人。 从最开始的袭击变成了如今的拉锯战,王苍心中也是无可奈何。 只能盼望着吕布那边杀快些,不然士气就要崩溃了。 但王苍这边顶不住,日律推演那边更顶不住了。 前后左右都是敌人,此时他已经被围在垓心,手上没有多少能用之卒了。 死死盯着远处还在拼杀的王苍,一丝退意涌上心头后,便愈发不可收拾。 “大帅,我们要不...” “好,听你的,突围。” 日律推演想了一阵,汉人就这些人马,自己从营中突围出去,到时候进了草原,再从各部中征召一次部众,加上狼山、狼角他们,这又是万余骑。 此刻对面的汉人已经死伤过半,再撑不住一次发起战争的人数了。 想了片刻,日律推演招呼身边的一个亲卫去把赤闾喊来,那亲卫有些不明所以,但这是大帅的军令,只能快步往前去喊。 而招呼亲卫和士卒前去支援的赤闾没有顶在最前,他的亲弟就是这么死的,此时他正站在队伍后方,不断吆喝士卒围攻吕布、高宝二人。 “奉先,人越来越多了。” “下马步战吧。” “好。” 吕布应了声,在马上的目标太大,容易被当成活靶子,而此刻战马的冲势耗尽,骑在马上反而放不开手脚。 当即挥舞长戟绕着马身周边舞了几圈,把身前杀过来的胡狗逼得连连后退,那些没有第一时间躲避的,被戟刃划开肚腹,流得满地肥肠。 幸好这两匹战马是王苍特意给二人挑选的,不然以二人身高腿长的优势,骑在矮小些的战马上,腿脚都可以撑在地上! 到了地上的二人有了依托,不再是只能用腰腹的力量,可以借力杀敌了。 但这样也有一个劣处,就是手中兵刃太长,施展以来周边不能站人,不然容易误伤自己人。 高宝的槊长些,挥舞了几下之后,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 刚把手中的长槊当成矛来使,但每次将对面的亲卫劈死或者串在槊刃上,想收回都有些费劲。 看着这根陪了自己有些年头的长槊,高宝没有犹豫,两只粗大的臂膀发力,那被摩挲的有些光滑的矛杆从中断为两截。 为此,远处的赤闾嘴角还露出一抹轻笑。 呵,战场上,武器就如同自己的生命和手一般,哪有人会自断臂膀。 手中握着的马刀虚指高宝,赤闾大声呵斥道:“这恶汉自毁兵器,正是杀他的好时候,给我冲。” “拿下这恶汉的人头,本统领送你百落牧民,让你做头人。” 周边的这些士卒显然不知道之前的事情,心中燃起熊熊斗志,握着手上的马刀就往前挤,生怕落了旁人半步。 但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赤闾脸色一变。 “统领,大帅让你带亲卫回去。” 赤闾脸色变了变,暂时没有回话,盯着远处的战场看了几息。 只见那两高大的恶汉在战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在自家后家园散步一般,每次手起间,莫不杀得身前的鲜卑勇士胆寒。 而之前被自己嘲弄的恶汉折断武器后,反而杀起人来更加顺手了? 转身盯着那传话的亲卫看了一阵,赤闾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好。” 身前那些还在拼杀的士卒不知道,身后几番鏖战,还在歇息的亲卫在身边的亲卫暗示之下,慢慢往身后退去。 一番收拢之下,除了被挤在前面拼杀的,后面的这些亲卫大概拢了个近百人,悄悄的往身后退去。 赤闾刚到日律推演身边,就被劈头盖脸一阵鞭子打的不敢抬头。 “叫你过来,还在那里磨磨蹭蹭什么。” “把能找到的马全部收拢过来,我们走。” 赤闾从之前的命令中就闻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看来,大帅的心志已经被动摇了。 口中没有反驳,赤闾自发的转身去收拢马匹。 过了大概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后阵那些士卒近乎被吕布、高宝等二百骑兵杀散之时。 日律推演等人也翻身上马,因为身处阵中,能够收拢的战马不多,许多还是之前王苍等人下马时,丢弃在阵中的无主战马。 随着阵线被往外压制,这些战马得以被赤闾收集起来。 但就算是这样,也有许多人是两人一马,甚至一些瘦削些的,三个人挤在那高大的马背之上。 干瘦的身子紧紧贴着,看着便颇为滑稽。 又在前阵拼杀了一场的王苍站在人群后方,随手把射到身前甲胄上的箭矢拔掉。 还好,这铁箭堪堪刺破胸前铁甲的甲片,里面还穿着一层厚厚的冬衣,正好将其余劲挡住,使得连皮肤表面都伤到。 但不是每支箭矢都是这般,王苍费力的又拔出一根箭矢,感觉到湿湿热热的冬衣里面似乎有一股黏腻感。 想来是箭头拔出时,鲜血也随之流了出来。 随手将这根染血的箭矢丢弃在地上,抬头远眺,只见那大帐下的日律推演等人都骑在马上! 这是要反击吗? 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心中的疑惑瞬间被解开了。 “主公,这老狗似乎是想要逃?” 陈宽提着他那把家传的两米长铍,浑身带血的慢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憨笑着抹着脸上的血污。 其身后,几十同样惨烈的士卒冲着自己开心的笑了起来。 刚刚前阵这边厮杀惨烈,陈宽、慕容光那边也是不遑多让。 但好在这些鲜卑士卒都是临时捡了把武器,什么能用就用什么,加上又没披甲,在陈宽带头的冲杀下,和这几百杂兵鏖战许久,终于是将他们杀散。 这会儿一个个只敢远远的观望着,不敢再靠近了。 但似乎没见到慕容光? 王苍开口问道:“老光呢?” 陈宽又在头上抓了一把,那些黏连在发丝间的细碎肉丝如同下雪般,扑棱棱的往下掉。 “嘿嘿,这老胡被一刀捅进了肚腹,这会儿正躺着呢。” 说完,随手往众人身后一指。 只见人群微微分开,一块不知哪里找来的污秽板子,上面一个披着皮甲的胡人躺在那里,肚腹处的甲衣被粗暴的扯开,如今正用一条布子紧紧的包扎起来。 王苍打眼看去,正是慕容光!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躺在木板上的慕容光也歪头看了过来。 “主公,我给你丢脸了。” 话落,这个青年胡人的眼角竟然还泌出两滴眼泪,端的是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狗一般,可怜兮兮的。 王苍手上虚按,招呼抬着木板的两个士卒抬过来些,手上的污血这会儿已经冷了,如同一层血痂黏在手掌表面的皮肤上。 随手在身上抹了两把,王苍握着慕容光的手,细心安慰道:“老光,好好休养一阵,这战,也...” 话还没说完,远处一阵躁动声传来。 王苍和陈宽等人转头看去,只见那支造型滑稽的骑兵开始动了起来。 兴许是知道王苍这边人多,吕布、高宝这两尽皆是熊罴之士,一众骑兵在高良那边微微停了一瞬,但随着一人高声说了些什么,队伍骚动了一阵。 王苍等人离得远,没有听清。 “大帅,从这里破开汉人的阵型是往南走。” 身处骑兵之中的日律推演脸色铁青,招呼那骑兵过来,扬手抽了那骑几鞭子。 这骑兵一边打一边喊:“而且汉人里有一长手贼,历伽统领就是被其射死的。” 身边的亲卫知道几个统领之中,单论个人勇武,历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不管他,往北走。” 这支被整个战场注视的队伍随着日律推演的一声呼喝,又开始动了起来。 幸好日律推演的中军大帐占地甚广,这队骑兵缓缓开始把速度提了起来,径直往杜飒那边撞了过来。 “不好,这老狗真的要逃。” 王苍也顾不上慕容光的伤势了,赶紧极目远眺。 只见当头的赤阕一头就往秦宜禄那边冲了过去,因为就他这处的人最少,防备也是最薄弱。 “你母的。” 秦宜禄见这么多骑兵奔来,有心想跑,但转头一看,岳丈就在身后,如今避无可避了! “拼了!” 难得被激起凶性的秦宜禄赤红着双眼,胸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握着环首刀的手又紧了几分。 当头的赤闾面色沉静,居高临下望去,这支汉人队伍如今能战的就只有几十人了,但一个有些高瘦的汉人竟然逆冲过来。 呵,是个有胆气的。 但胯下战马的速度已经被提起来了,借着战马的冲势,手中马刀轻轻一荡,那汉人手中迎来的环首刀便被高高挑起。 嘶!这胡狗好大的气力。 秦宜禄这会儿神色愈发冷静,见那骑胡狗已经往身后奔去,但迎面又是几骑奔来。 这会儿他甚至能闻到战马鼻间呼出来的臭气,电光火石间,只能往一侧的空地扑去。 在地上打了个滚的秦宜禄侥幸避开这几骑,但一支箭矢从那几骑中坐在后面那个胡狗手中射来,将其钉在地上。 这个未来也能名闻后世的武将,此刻满脸遗憾,眼中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怀着遗憾,感觉鲜血从伤口中快速流出,忽然,嗓子眼中有些甜,一口污血从喉间喷出。 我才刚刚弱冠不久,我还有... 思绪还没发散,眼中的光亮便慢慢消散下去,最终头一歪,无力的躺在雪花和污血混合的血水之中。 而杜飒自然看到了秦宜禄的惨状,但这里是战场! 人,只要被杀,那就会死。 而他杜飒也不例外,眼神冰冷冷的盯着赤闾的动作,挺直的脊梁慢慢弯倒下去,如同一只蛰伏在地面的豹子一般。 但赤闾没有管他,手中缰绳一提,战马冲在杜飒侧边的空处而去。 这个老卒在赤闾眼中甚至连杀的兴趣都没有。 赤闾没有管杜飒,但杜飒却盯上了赤闾,手中环首刀蓄足了力气。 只见一道清冷的刀光划过,胯下的战马前腿一软,赤闾飞在半空时,扭头看向那身后的老卒。 一把满是缺口的环首刀被其紧紧的攥在手上,但那双手,似乎在抖? 间不容发之际,赤闾的身子在空中快速的缩成了一团,重重的砸在了一个重伤的戍卒身上。 “噗!” 一口逆血从喉间重重的喷出,五脏六腑好似被大锤砸中一般,赤闾只觉好久没有这般痛过了。 杜飒见赤闾没有摔死,心中有些遗憾,但此刻他已经没有气力了。鏖战到现在,他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战马的马蹄震感传来,杜飒面色轻松的看向眼前几骑胡狗那又惊又怒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征战到现在,应该快四十年了吧? 其他的长辈兄弟都离自己而去,家族中剩下的就只剩自己和薇薇了。 想到此处,杜飒撑起最后一丝气力,把脊梁重新挺得笔直,对着王苍所在的位置大声吼道。 “塞尉,我家薇薇就拜托你了!” 第81章 投降免死 杜飒话音刚落,那射杀秦宜禄的几骑就冲至身前,暗红的刀面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发狰狞,在半空中轻轻划过,距离他的脖颈间越来越近。 但杜飒双手已经没有一丝气力,虎口之间也满是裂口,干枯的手掌无力的垂下。 他实在是太老了! 马蹄踏动间,那马刀直直的砍进杜飒的脖颈之间,但这百战老卒忽然头一低,死死的把马刀夹在自己的脖颈之中。 这番冲击之下,杜飒的身子被带的往后飞去,而那骑亲卫因为没有第一时间松手,连着身后那人,一起被带下马来。 “可恶!” 身后的骑兵避无可避,当场就把那两亲卫践踏而死! “嗬,嗬。” 大脑开始感觉有些憋闷,喉间的伤口不断喷溅出污血,身体似乎更加没有气力了。 杜飒眼珠死命的往侧边看去,发现那两亲卫已经被踏死,胸口的铁甲也凹陷下去,这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伴随着一阵骨骼的脆响,一只马蹄也同样踏在自己身上。 “噗嗤。” 伴随着喉间的漏气声,口中也喷出一口污血,脑海中关于那些儿时和长辈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怎的我之前就想不起来,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 薇薇现在长大了,希望塞尉能把他带走,不要在云中了,去一个内地郡国,过个安生日子。 哪怕是嫁给一个商贾,我老杜也认了! 可惜宜禄这小子。 哎。 我还有很多很多... 记忆逐渐暗淡,杜飒原本发亮的眸子逐渐暗淡下去。 伴随着马蹄踏动间,手臂,大腿,胸口被踏过,这种剧痛。 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牵马来!陈宽。” “不能让日律推演这老狗逃了。” “他逃了,我们全塞就完了!” 对于杜飒那番话,王苍没有听到,但他看到杜飒那边几十戍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瞬间倒了下去。 一些没有被撞飞,被杀死的戍卒此刻群龙无首,目光呆滞的看向杜飒所在的地方。 这个老卒,老屯长,年纪可能比自己父辈还大,甚至当自己爷爷都快够了。 训练时那严厉的神色,讲学时细心的教导,私底下无声的关怀,那儿时的时候,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杜叔,杜爷,就这么死了? “给杜叔报仇!” “给杜爷报仇!” 剩下那一二十戍卒几乎没有完好的,身上被捅了一刀的甚至都不能说叫受伤! 断手断脚的比比皆是,之前或躺在地上,坐在地上的戍卒纷纷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愤怒的神色。 因为空隙太小,此时日律推演带来的骑兵还没尽数冲出阵列之中,就见那些汉人脸上满是愤怒,仇恨,狰狞,扭曲,看得这些亲卫都是一惊。 靠内些的一个受伤严重的戍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口中厉声叫道:“我回不去了,换一个不亏。” “有能活着回去的兄弟,记得跟我家女君说,他家大乙是杀了胡狗才死的。” 一边大吼,一边往马头前撞去的大乙用力的把手中的环首刀丢了出去。 那松开的腹部,几条长长的肠子掉落在地上,伴随着脚下急促的步子胡乱的甩动着,但此刻大乙全然不顾,只有眼前的胡狗和环首刀。 “中了!” 一声舒畅的声音从大乙口中发出,下一刻,战马的马头就撞到其胸膛,将其直接撞飞了出去。 飞在半空中的大乙只觉得本就空荡荡的肚腹更加轻薄了些,连串的脆响从他那凹陷的胸膛中传出。 因为大乙这一撞,长长的骑军队伍从中一滞,战马被撞的直接往后退了一步! 而上面的三个亲卫飞出去两人,另外一人因为脚勾着马镫,直接仰面躺倒。 身后的其他亲卫招呼不及,直接往前撞了过来。 “嘶,嘶。” “咴儿,咴儿。” 伴随着几声急促的嘶鸣,战马脚下一软,把上面的几个亲卫甩飞出去。 一时间,亲卫的痛呼,战马的嘶鸣声响彻战场。 “杀!” 其他戍卒见大乙这般拼命,胸中的热血愈发滚烫,纷纷朝着身边的亲卫胡骑杀来。 其他几个方向还在抵抗的鲜卑士卒见自家大帅都逃走了,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还在冲杀的王延寿陡然一声大喊:“大帅逃了,大帅逃了!” 身边的义从和戍卒反应过来,也学着一起喊道:“大帅逃了!” “大帅逃了!” 汉话,胡话夹杂在一起,直接响彻了整个混乱的战场,其他几个方向的汉军士卒也跟着喊道:“鲜卑大帅跑了!” “大帅死了!” 这下,那些本就是临时收拢和召集起来的鲜卑士卒更加没了斗志,有些被吓坏的,直接左右顾盼,被身前的义从一刀砍倒。 还有些不想拼杀的,直接丢下兵器,冲着日律推演和亲卫逃跑的方向跑去。 这下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有心抵抗,杀红了眼的鲜卑士卒突然发现,身边本来厚重的阵线变得空荡荡的。 转头一看,竟然全都跑了? 但头还没转回去,一柄环首刀就砍到其喉间,怀着疑惑的心情,这鲜卑士卒到死也没明白。 凑了个百余匹战马的王苍冲着前头的王延寿喊道:“延寿,我带人去追日律推演那老狗,你带士卒把这伙溃兵杀散。” “我走之后,一切以吕屯长为主!” “陈宽,走!” 早已收拾齐整的陈宽大声应道:“唯!” 百余骑兵奋力向前,追着那些溃兵的尾巴,一路往前杀去。 但因为前头的溃兵实在是太多了,这百余骑兵速度极慢,如同被陷在了泥沼中一般。 王苍忽然灵机一动,赶忙打了个唿哨。 “唳!” 本来还乱糟糟的鲜卑溃兵陡然一静。 王苍没有停留,接着大声喊道:“投降免死,跪在路边,滚开!” “投降免死!” “跪在路边。” “滚开!” 那些通胡语也跟着大声喊着,本来还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鲜卑溃兵终于有了些纪律了。 最先清醒过来的溃兵赶忙跪倒在地,一边在满是血污的地上叩头不止,一边跟着重复道。 “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还有些机灵些的,把身边的其他溃兵一刀砍倒,提着脑袋上的辫发,将其高高举起,脸上洋洋得意的开始邀功道。 “我有功劳,我有功劳!” 此刻,为了活命,真可谓是群魔乱舞,乱象纷呈。 ------ 1.关于宣花大斧的出处,最早应该是出现在元代的戏剧作品里面。 之前因为小说艺术创作,故而把其应用在此。这些天一直没有来得及解释。 而两汉之时并无这类大斧出现。但板斧之类的,已经出现了。 像出土的斧类文物,西汉时因为铁制兵器的冶炼技术还没完全成熟,加上战国旧俗和生产力的缘故,耗费极巨的斧刃多用铜来铸造。 但时间越靠近东汉,甚至汉末,斧类兵器就多用铁料来铸造。 因为两汉离先秦并未太远,斧,钺之间并无太大的细分和细化。 但斧、钺、戚,锛这类到了汉末,基本上就只剩下前三样了。 第82章 老贼不死 吾等永无宁日 身后乱象纷呈,但前头的王苍无心他顾,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斩下日律推演的人头。 一是为了报父母之仇,二是为了整个武泉塞,整个云中郡的未来。毕竟连孟子都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何况王苍一直自诩为君子。 日律推演,就是如今那堵最危险的墙。 “主公,往左边走,那里是马圈。” 身后的宋宪第一个发现胯下战马的状态不是很好,这样下去别说追击了,追到半路,战马累了,或者忽然跑死了,那就抓瞎了。 故而赶紧冲着前头的王苍建议道。 王苍也不是蠢人,马上就明白了其中关键:“先去马圈,换马!” “唯!” 身后的众骑大声应诺,没有体恤马力,连连抽马向前。 在营中左绕右绕,奔行了小半刻钟的王苍等人一到马圈就傻眼了。 马呢? 只见偌大的营地之中,除了临时搭建起来的窝棚,就是一地新鲜的马粪。 宋宪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些马粪多的地方,这边抓一把,那边摸摸,不消几息,脸上的神色大喜:“主公,有一部分还是温热的!” “追!”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要逃必须要过芒干水。” 王苍当先调转马头,沿着马圈的围栏疾驰而过,领着众人向着芒干水而去。 “火把。” 身后的陈宽急忙往前赶了几步,把王苍周边照得亮了一些。 “全是凌乱的马蹄脚印,追对了。” 王苍重重的对着空气挥了一拳,继续领着众人往前赶去。一直追到靠近长城的地方,终于发现了马群和日律推演的踪迹。 “大帅,汉人追上来了。” 有眼尖的亲卫听到了动静,大声冲着日律推演喊道。 但这声汇报不仅没有换来夸奖,反而换来了一顿鞭子:“我眼瞎吗?那么大片的火光我看不见吗。” 日律推演狠狠的发泄着胸中的情绪,看了眼周围,这边渡过这茫茫冰面的亲卫不过一半之数,而那些汉人骑兵快要到岸边了。 “那些战马全都不要了,所有人尽快过河。” 日律冲着岸边还在驱赶战马的亲卫大声呼喊了几句,当即不再去看,小心翼翼的在冰面上走着。 包括他自己,都在这光滑的冰面上! 但人最急什么,就最会发生什么。 脚下刚刚硬着脚踝,往身前又走了一步,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脚竟然滑了! “咚。” 一道低沉的闷响从日律推演的屁股底下发出。 “大帅!” “大帅。” 周边的亲卫听到异响,发现日律推演竟然摔倒了,赶忙去扶,但手还没伸过去,日律推演气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用扶我,我自己起来。” 等到日律推演捂着屁股起来,王苍等人已经追至冰面边上。 “换马,给马蹄下裹上麻布。” “遵命。” 足足几千匹战马把芒干水的一边挤得满满当当,王苍等人过来时,日律推演不过带过去几十匹马,而且还有百余匹马走在冰面上,把队伍拉的极长。 那战马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便颇为有趣,时不时有战马四仰八叉的倒在冰面上,怎么扶也扶不起。 不过这个也正常,毕竟大几百斤的重量,何况是鲜卑人呢。 “可惜没有把孟弼带过来。” 武泉塞中,善射的不少,但能达到高良那种水平的,也就吕布一人罢了,而且在技艺上,高良甚至还领先不少。 缓缓牵着马走在冰面上,王苍看着远处已经快到岸边的日律推演,神色有些急躁。 过了大概一刻的功夫,亲卫们已经尽数过了冰面,日律推演没有多做停留,因为突围时,为了减轻重量和方便,他们身上没带弓弩! 但来不及懊恼,日律推演恨恨的一脚踹到长城上,但这时天寒地冻,墙体早已被冻得邦硬的,这一脚下去,墙面连个小坑都没留下来,反而把脚掌踢得有些发麻。 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脚,日律推演随手挥了挥马鞭,翻身上马,大声呵斥道:“走!” 身边的亲卫此刻也是惊魂未定,这一夜对他们来说,也是如同鬼门关走了一遭,自然不愿多停留,只想找个温暖的营帐,美美的睡上一觉,把这些难过的记忆给他忘却。 还在冰面上的王苍见日律推演已经跑远,心中急躁万分,脚下的步子愈发凌乱。 身旁的宋宪小心翼翼的问道:塞尉,胡狗跑远了,还追吗?” 王苍扭头瞧了瞧身后的众人,没有犹豫,大声喊道:“追,老贼不死,我等永无宁日。” 话落,王苍大声招呼众人跟上,第一个踏上岸边,直接不等众人,一马当先就往前赶去。身后诸人见状,只能快速跟上。 而另一边的战场上,几面合围之下,剩下的那些鲜卑亲卫还在负隅顽抗,但其余普通士卒已经尽数跪倒在地。 说到底,他们之前也不过是个普通部众和被征召而来的牧民,如今骑上了马,在头人,大帅的带领之下,可能还有些威胁。 但一旦败上一场,就如同鸟兽一般,各自散去了。 等到把那些零散的反抗扑灭下去后,远方的天空慢慢开始亮了一些。 “孟弼,天亮了。” 刘破奴一手持着一柄短矛,一边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高良,但兴许是用力太猛,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这莽汉龇牙咧嘴的。 高良还没回答,一旁的宋喜就用刀柄怼了下刘破奴腰侧的伤口,脸上满是揶揄:“你这黑粗没大没小,直呼高屯长的字,一点都不尊敬人。” “嘶。” 这一下顶得刘破奴差点跳起来,连忙捂着自己的腰侧,那里甲片薄弱,厚厚的戎服上有一个小洞,想来是被矛刺中了,这会儿已经不再流血。 “我和高屯长一见如故,故而这般熟络。” 加入王苍麾下不久的高良淡淡一笑,原先手上持着的角弓背在身后,打断了刘、宋二人的拌嘴:“走,去看看吕屯长和高队率。” “嘿,今夜高元隆要是晚来些,吾等就支撑不住了。” “脑袋掉了不过是黄泉中走一遭,乃公可不似你这等无胆的。” “死骑奴,你...” 刘破奴受伤,宋喜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二人一边走一边小动作不断的跟在高良身后,越过地面上厚厚的几层尸体,来到了原先日律推演的大帐之外。 第83章 杀俘不祥 “大帅,那些汉人追上来了。” 后头的亲卫拍马来到日律推演身边,微微落后半个马头,神色颇为凝重。 而日律推演反倒是神色轻松,随意的回了一句:“不管他们,派几个斥候盯着,如果汉狗加速了,就赶紧来报。” 这会儿虽然还在下雪,但草原的孩子到了草原上,还会怕那汉人作甚? 此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日律推演甚至都想好了,日后集结部落中的青壮,发兵再来攻打武泉塞的时候,如何炮制王苍那汉人小狗了。 呵呵... 嘴角划起一抹弧度,越想越有趣,连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都有一种莫名的舒适之感。 战马带起泥土,自有一番闲适。 ...... 大帐周边,几位屯长和队率等主官尽皆聚在一起。 高良和刘破奴、宋喜三人刚把义从安顿好,给他们找了一块相对还算是干净些的地方自行休息。 这会儿算是来得最晚的。 只见众人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发呆,刘破奴眼尖,当先看到左边那具尸体的脸,不由得发出了声惊叫。 “我甘,这不是老杜吗?” “嗯哼。” 一声轻咳从一边的高良喉间发出,毕竟杜飒算是塞中资历最老的武官,如今战死,场面话上还是要尊重些。 刘破奴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自知说错了话,干脆紧闭不言。 高良脸上满是惋惜:“杜屯长战死,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从军几十年,换了这么多胡虏,不算亏。” 说完这番话后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声:“哎。” 忽的,一道声响从众人身侧传来:“吕屯长、各位屯长、队率,杜爷死的惨啊!” “他被群马践踏而过,活生生的踩死了!” 其声似杜鹃啼血,句句悲戚,令人动容,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一名还在兀自咳血不止的戍卒半靠在帐面上,一边重复着之前的话语,一边面色悲切的看着几人。 高良来得最晚,故而出声问道:“这是杜屯长麾下的士卒吧?” 吕布和高宝是最先攻到这里的,对这些情况了解些,高宝出声解释道:“杜屯长带来的那一屯人马,此刻受伤最轻的就是他了。” 说到这里,其他众人也是暗呼侥幸。如果日律推演从己方这边冲阵,可能自己的结果也不会相差太多。 本来杜飒这一屯人马算是塞中最精锐的队伍之一,基本上大半都是能披铁甲的精卒,而且个个精通战阵,别说放在边郡了,放在北军或者南军也是够了。 但鏖战许久,加上被日律推演选作撤退方向,损失却是最重的,近乎全部战死! 那戍卒见众人没有反应,又是一口猩红的鲜血被吐了出来,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些细碎的内脏碎片夹杂在血中被吐了出来,口中尽是猩红之色:“杜爷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众位上官!呜,呜。” 这个刀剑临身都不带喊疼的青年,此刻竟然嚎啕大哭,闻者无不悲恸。 刘破奴神色动容,走到那戍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见后者哭着哭着,忽然没了动静,一双眸子已然失去神采。 众人的心情陡然低落了些,随着王延寿的出声,才把这种异常压抑的气氛散去些许。 “吕屯长,主公去追日律推演去了,离开前,他说,走后一切事宜由你来负责。” 吕布神色无奈,对这些事情最是不喜,但自家贤弟都这般说了,也只能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关于老,哼哼。” 伴随着一顿清嗓的声音,吕布稍微改了个口:“关于杜屯长的事,暂且容后再议。” “此刻,救治伤者,清理战场是第一要务。” “至于眼前的这些胡狗。” “诸位有何见解?” 众人经历过刚才那一档子事情,又看着地面上被收敛起来的汉军尸体,复又看向另外一边整齐跪倒在地的鲜卑俘虏,神色大多愤懑。 成廉激进些,对于这些胡虏没有什么好态度:“诸君,不如杀了了事,押送到城中还占地方,还要吃咱们的粮食。” 其余几人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看向吕布身旁的王延寿。 王延寿作为王苍的伴当,也是和王苍关系最亲近的人,虽说王苍让吕布做主,但在场众人还是隐隐以他为核心。 平时沉默寡言的王延寿这会儿话倒是多了些:“主公走时,说一切事宜由吕屯长负责,我听吕屯长的意见。” 吕布脸上愈发不耐,口中随意喊道:“成廉此言有理,直接杀了了事,而且这些人头都是可以用来换赏钱和爵位的,在场的戍卒死伤大半,这让我如何回去见他们的亲眷。” 场上的成廉自然同意,侯成、宋喜,乃至于刘破奴都暗自点头,心中认可这个做法。 至于还躺在木板上的慕容光,他是投降而来的鲜卑义从,没有什么发言权,躺在那里,木木的看着天上的雪花飘落。 只有高良面色不忍,开口劝说道:“古时,秦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及民四十五万,以致于晚年不详。” “西楚霸王项籍,巨鹿之战后坑杀降卒二十余万,以致于乌江自刎。” “包括前汉时,一生未曾封侯的飞将军李广,也在陇西诱降羌人八百余众,后杀之。” 说到这里,高良脸上转变神色,静静的看着吕布,说道:“吕屯长,此事还需谨慎些为好。” 杀俘不祥。 这个自先秦时便传下来的观念,如同一阵阴霾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但这会儿正年轻气盛的吕布哪会怕这些,他信奉的只有自己手上的刀矛和那天生的神力。 “高屯长无需多言,塞尉让我负责一切事宜,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成廉,你派两个机灵些的戍卒,到城中叫第五班带着车马过来,把这些袍泽的尸体运回城中。” 高良见吕布还是执迷不悟,拦在吕布身前,微微抬头看着他说道:“吕屯长,杀俘不祥!这事还请三思啊。” 但吕布忽然神色一变,死死的盯着高良,手上指着那些悄悄打量这边的鲜卑俘虏,声色俱厉的喊道:“这些人你让我如何不杀?” “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俱皆住于城中,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儿孙、他们的阿翁此刻!” “此刻!就躺在地上,你让我用什么去给他们交待?” “这些胡狗不杀,我拿什么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些胡狗不杀,塞中可有金帛去供养他们一家人?” “这些胡狗不杀,吾等有何颜面见塞中父老?” “你说啊。” “你说啊!” 第84章 归程 大滴的唾沫星子,伴随着的腥臭的气味,从吕布口中喷出,加上夹杂着密集的逼问,使得高良竟然有些哑口无言,只能喃喃道。 “这,这...” 回望一眼那些满身伤痕和污血的士卒,高良只能紧紧的抿着双唇,不再多言。 随着马蹄声的远去,剩下的士卒早就盯着这些投降的鲜卑士卒,如今得到吕布的命令,紧握着早已黏腻的环首刀,面带仇恨的开始了一场疯狂的屠戮。 “汉狗,你们不得好死!” “说好的投降免死!” “啊!” 这会儿手无寸铁的鲜卑士卒哪是戍卒和义从的对手,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被无情的收割性命。 偶尔有一些零星的反抗,但在刀刃之下,也尽数化为齑粉。 从营地中找了些还能用的大车,一具具惨状各异,缺胳膊断腿的尸体被搬了上去,而杜飒、秦宜禄、王富贵三人幸运些,作为战死的最高武官,三人得以享有共同使用一辆大车的资格。 忽然,后方传来一阵骚乱声,等到几个主官赶到现场,骚动已经被制止了。 从现场众人口中了解道,原来是一个王延寿麾下的义从,奉命搬运清理之前王苍送来的财货。 原先只是一个黔首,后来被掳掠作为奴隶的他哪里见过这么多钱,见到这么多金光灿灿的金饼和珍宝好玩,心中那股渴望愈发的强烈。 在贪念的作祟之下,开始把手伸进漆盒之中,随手拿了十几个金饼揣在怀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在搬运时,因为不慎从怀中掉落一枚,故而被其他义从发现。 二人一般争执之下,就开始扭打起来,等到王延寿和吕布赶到现场,那义从已经被摁在地上,随着那股脑热散去,义从的神色开始变得惊恐。 王延寿认得是自家义从,没有多说什么,抽出了王苍那柄满是缺口的宝刀,右手高高举起,准备一刀砍将下去。 但那义从在地上扭动不已,口中大声争辩道:“屯长,此战中俺也手刃了三四个胡狗,能将功抵罪否。” 说完,这义从眼中满含希冀,这会儿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错了,希望能用这些军功来换自己一条生路。 但王延寿手中的刀连一瞬都没有停留,只见刀锋划过,直接将其斩首,那眼神中的希冀还停留在深处,满是对生命的渴望。 提起那满是污血的义从首级,王延寿大声冲着周边呵斥道:“有功者,等到塞尉归来,汝等自将获得赏赐,而无功,只要上了战场,塞尉自然不会亏待你等。” “但谁想如同此僚者,塞尉佩刀在此。” 说罢,高高举起手中染血的环首刀,左右示意一下:“塞尉之法不会轻饶尔等!” “速速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早些归塞,还能灭此朝食。” “遵命。” “唯。” 那些旁观的戍卒和义从不敢多言,对于王苍和王延寿他们心中还是敬服,手脚更是麻利了些。 等到第五班领着城中青壮和部分屯田卒来时,因为工作量太大,众人只来得及把财货装车,尸体运送上车,连那些首级都没装多少。 勉强用车马装下了那些首级,一众戍卒和义从先行往回赶,这些琐事,自有第五班和刘、杜二史负责。 出城时六百余众,如今回来时,却只剩下不到两百之众,加上王苍领着去追日律推演那百余骑。 此战,折损竟然过半之多! 放在古代,这个数字算是很多了,许多部队领出去,减员超过一成,那便是士气大损,减员达到两三成,那剩下的士卒不跑,那都是主将平时体恤士卒了。 故而,此战虽然是大胜,但也是惨胜。 但成果还算不错,随着运回来的首级足足有一千余级,其中过半都是那些投降的俘虏。 但分到这六百多人头上,一个人身上只能分到两三级罢了,这还是均分之下。 城墙上,城外的空地上,此刻站得满满当当,这些人目光带着哀伤,定定的看着吕布一行人由远及近,口中久久无言。 城门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混在人群中,那单薄的身子裹在厚厚的冬衣下,如同一朵易碎的花苞,显得尤其突出。 随着一众车马慢慢过了吊桥,被刘、杜二位士史接住。 刘康早已从传信的骑卒那里得知王苍去追击日律推演,故而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诸君大胜归来,辛苦了。” 身后的杜宇、费氏兄弟及诸多吏员也跟着喊道:“诸君大胜归来,辛苦了!” 刘康一边招呼吕布等人进城,一边大声喊道:“城中已备好疮医,热水,诸君,欢迎回家。” 但城墙上的那些百姓和戍卒亲眷没有跟着附和,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因为他们从那些尸体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吕布在塞中也待了有些年头,和在场众人也是颇为熟络,领着众多士卒行了个军礼,然后默默往城中走。 每过一位士卒,刘康等人都会这般说道,让那些异常疲惫的士卒神色稍有缓和。 当吕布等人的脚步走到城门边上时,便被拦了下来。 吕布心中暗自发苦,哎,这一遭终究是要走的。 杜薇焦急的踮着脚跟,在人群中左瞧右看,但却被密集的人群挡住,急得她愈发难耐。 直到吕布等人来到她身前,杜薇那好看的杏眼一眯,口中脆生生的叫道:“吕叔叔,怎么没看见阿翁和兄长?” “他们是和塞尉去追鲜卑人了吗?” 吕布对于杜薇这个小姑娘还是有几分好感,故而在称呼上亲切些,这个昂藏汉子难得露出一抹温情,半蹲下来摸了摸杜薇的头,口中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杜薇的小手。 起身逃也似的往城中快步走去,他怕直接说出来,杜薇这个小姑娘接受不了。 杜薇见吕布这番作态,心中已然有些惶恐,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随着戍卒和义从慢慢入城,运送尸体的大车也慢慢出现在杜薇的眼前。 第85章 和这老狗玩玩 只见最前头的一辆大车上面空些,几双穿着厚厚靴子的脚掌伸出车外,其他一双靴子上面的样式,杜薇还认得。 那不正是自己给阿翁缝制的皮靴吗? 那皮靴有些大,需要用绑腿系紧,上面的针脚也歪歪扭扭的,而且还有用白色的素线缝制的些许图案,只是造型就不敢恭维。 但常人不认得,杜薇却识得。 是在今岁入冬前,杜薇仿照着石城外的野花,费了一整天的功夫才缝制出来,如今上面满是血泥,却显得更加娇艳。 难道,那是阿翁? 兄长秦宜禄也没回来,怕不是... 当先的大车没有在杜薇面前做停留,吱吱呀呀的往前缓慢驶去,后面跟随着的车马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随着木质车轮的滚动间,杜薇心中的那道魂儿也跟着飘飞而去。 只见杜薇那本就清丽的脸颊刹那间变得没有血色,脚下变得有些轻飘飘的,无论杜薇心中怎么使唤,这脚也动不起来,就如同扎根在地上一般。 后车上飘散而来的浓郁血腥气味,首级上狰狞的表情,随着车轮磕碰间掉落的冰屑,撞击在地面碰撞出的奇异血色光泽。 此刻,就如同梦魇一般缠绕在杜薇心头。 杜薇就这么失神的站在城门处,一直到车马不见了踪影,城外的百姓和塞中诸吏没有看她,因为许多人自家亲属都在此战逝去。 自家都难以兼顾,何况还是他人呢。 慢慢的,大片的雪花也在那单薄的肩上,头上,逐渐堆积了起来。 随着寒风的呼啸,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 而塞北的草原上,王苍只觉风雪如同刀割,已经连续追击日律推演大半天,往塞外奔行了几十里路。 一望无际的草原,此刻他追,他逃... 陆续有跑死的战马和被坐骑掀翻的亲卫掉队,王苍没有去管,只是让众人随手射了几箭过去。 如果侥幸未死,那也算他好运。 “狗日的日律推演,怎的这般能跑?” 宋宪在王苍身边骂骂咧咧,口中开始散发出芬芳馥郁的香气。 而前头的日律推演则更加难受,久居尊位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拼命了,只觉两胯磨得有些不舒服了,而身后的亲卫如今也落队小半人。 往后头瞧了一眼,身后的王苍等人已经看不见踪影,左右尽是茫茫一片白。 “下马,休息一阵。” 日律推演当先一提缰绳,战马快速收住前冲的势头,翻身下了马,只觉得两腿有些发软。 环顾左右一圈,许多健壮的战马已经跑到口中吐沫,浑身大汗淋漓,不少肚子都有些干瘪了,这是开始掉膘了。 而亲卫们则是脸上发红,嘴唇有些干裂,精神有些不振,显然也是疲惫到极致了。 在众人身上找了一圈,竟然无一人走时携带了食物和清水,哪怕是一皮口袋酪浆都没有。 日律推演大感晦气,心想: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等到王苍小儿追上来,那时连战斗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众人的战马中挑了两匹垂垂欲倒的,日律推演拔出马刀,直直的捅进战马的脖颈。 战马太累了,吃痛之下,只是发出了一声长嘶,眼角分泌出些许晶莹之色,直接就往一侧倒去,它们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股冒着热气的鲜热马血从伤口中飙出,日律推演指了指那外一边的那匹战马,然后拔出了战马脖子上插着马刀,就着那还在溅血的伤口就把嘴凑了上去。 腥臭的马血在口中没有多做停留,便被大口大口的吸进日律推演的喉间,人在饿极渴极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是香甜的。 日律推演喝到肚饱时,方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随手擦去嘴角猩红的血渍,招呼一旁的赤闾赶紧趁热。赤闾没有多做犹豫,凑到那伤口中就大口吮吸了起来。 这两匹战马自然不够众人止渴,但或多或少都喝到了些,勉强能润润咽喉。 还有些残存在战马的毛发、皮肤上的血珠,那些亲卫也不介意,凑上去就仔细的舔舐起来。 那啧啧有声的作态,众人大多无感。 草原上便是这般,一点吃食都不能浪费,哪怕是蛇鼠狐兔,在他们口中都是一顿美食。 马血喝完,马肉这等好东西,众人自然不会放过。 在日律推演的吆喝下,亲卫们开始剥皮取肉,那般贪吃的样子,真的像一只小馋猫(? ^?????^ ??)。 而赤闾见日律推演的站姿有些怪异,心中了然,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副马鞍,给其当作胡床来用。 又走到被剥好皮,这会儿准备取肉的战马旁,不由分说,把身边几个饿昏头的亲卫踢开,从战马的肩胛后边取下一条还在跳动的鲜肉,随手递给日律推演。 见赤闾这番动作,日律推演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那肉条,放在口中开始细细咀嚼起来。 过了半晌,两匹战马竟被众人分食殆尽,就连坚硬的马骨,那些没吃饱的亲卫都要吸骨吮髓,还有恶心些的,揪起战马的肠子就开始细细吃了起来。 观那样子,真可谓,美在其中。 伴随着阵阵雷鸣声,王苍等人沿着日律推演奔行而去的马蹄印子,终于追到了。 远远的,一声叫喊从王苍口中发出:“日律老狗,可还识得乃公?” 吃饱喝足的日律推演没有搭理王苍,只是神色多有不屑。 “上马,赶紧回部落,到时候让汉狗好看。” “遵命。” 亲卫们翻身上马,神色带着些许喜色,随手用袖口抹了下嘴角,那咧开的大嘴中尽显猩红色泽。 等到王苍一行人快要追到日律推演身后时,日律推演已经带着亲卫提起马速,逐渐消失在远处。 “主公,快看,那边地上有两张皮子,还有一些残骸和血迹。” 王苍右手高举,众人的速度慢慢开始慢了下来,操控着健马来到刚才他们进食的地方,一股子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见此场景,王苍不禁兴奋的笑了笑:“呵呵,猎物跑不了多远。” 见宋宪、陈宽等人不明白其中意思,王苍只能细心解释道:“这一路上,许久没看见他们的战马拉出来的马粪,反倒是累死的战马就有不少,如今又被分食两匹,显然是又渴又饿,累到了极致。” “远远的吊在后面,和这老狗玩玩。” 话落,王苍一抽马臀,战马吃痛之下,迎着风雪往前奔去。 第86章 云中范孟博 王苍这边顶风冒寒,而云中城则是阴霾阵阵。 太守府的会客厅中,袁敞让府中侍从撑起一幅地图,上面绘着云中县周边的山川地图,还有城外鲜卑人的营垒也标注在上面,只是略有些粗糙。 袁敞指着上面那条波浪形的线条,说道:“府君,如今天降大雪,正是天助吾等破贼,天寒地冻之下,城外的鲜卑人定然全无战心。” “加上护城河又被鲜卑人填了,此时出城如履平地,正是逆击敌军的好时机。” 甄厉神色似有意动,但一旁观察其表情的胡平、张亮二人大感不妙,性子最急的张亮赶紧发声劝阻道:“城中郡兵本就不多,袁长史日日紧逼,莫非是想做云中范孟博不成?” 听到这话,甄厉脸色一变,跟着开口呵斥道:“袁长史,你与范孟博乃是同乡,实话说,你意欲何为?” 作为士人中的一员,对于范滂的所做的事迹自然知根知底。 加上范孟博也是汝南人,小时候也算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而且细说起来,小时候的袁敞甚至还见过范滂呢。 而且,凡是郡国守相都听过他的名号,但不是贤名,而是恶名。 因为那时有两段童谣是这样歌之的。 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说的是汝南郡的功曹范滂和南阳郡的功曹岑眰和他们的郡守宗资和成瑨。 这两位被郡守征辟为功曹的本地士人皆把持郡政,使得宗资和成瑨二人一个“主画诺”,一个“但坐啸”。 这在当时可谓是褒贬不一,以当时的士人角度,这二位贤功曹都是尽职尽能,使得郡中为之一清。士人闻之,无不拍手称快。赢得了身前身后名。 但站在郡国守相的层面,那就是大大的恶名了。 下吏过多的插手上官的权柄,使得郡守的政令出不了门,连府中书佐都不听他的,每天坐着玩即可,这样真的好吗? 范滂的亲族外甥李颂,是公侯家族的后代,因品行不端,名声不好,被同乡人所厌恶。但走了中常侍唐衡的路子,被推荐给了宗资,到本地任郡吏。 结果,作为选贤举能的,也就是人事管理的功曹范滂直接把这项太守宗资的任命给压了回去,不征召自己的外甥李颂。 这件事情被宗资知道后,迁怒于府中书佐朱零,但一边鞭打朱零,朱零一边昂首道:“范滂裁决清明,就像利刃去除掉腐朽一般,今天我宁愿被鞭笞而死,也不愿意违背范滂的命令。” 从这件事情中,郡中长吏的职能可见一斑。 但这样做太守真的有太守的权柄吗? 那肯定没有的,所以这句话一出,本来要死不活的甄厉都勃然变色,而袁敞也颇为气愤。 但硬要来说,这也是汉代官制的规定,像郡国的守相一般都是由中央来任命,而府中的诸曹掾史都是由太守自行征召本地的士人来担任。 而像云中这般的边郡不同,内地郡国的丞改成了长史,由长史来管军又管民,属于是把太守的职权分出去了很大一部分。 虽然边郡也会设置都尉,但如果都尉空置的话,也就是长史最大。 而郡守也是有管理军队的职能,郡守,也就是太守,也被称为郡将,负责郡内的军事指挥,但多称呼内地郡国的郡守。 所以说,这番话一出,由不得袁敞慌神,因为说他的为人不行,涉及到了他的根本底线了。 这胡平、张亮二人虽然为吏不行,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是玩的挺明白的。 “张功曹何必如此呢,出城逆击鲜卑人,也是为解被困许久的云中城,如今被围许久,城中人心惶惶,须得有一场大胜来提振士气不可。” 袁敞盯着张亮,给他细心的解释道。 但袁敞不是张亮,他不是本地人,没有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如果城破,他们张家,胡家的基业和产业必然会被劫掠一空,所以死死的咬住不肯松口。 “长史不必多言,待到雪消,胡虏自退矣。” 甄厉这会儿气还没消,挥了挥手:“没什么事的话,袁长史你就退下去吧。” 见三人的这番丑恶嘴脸,袁敞的好脾气再也坚持不住,也不搭理甄厉,挥了挥衣袖,把那幅地图撕得粉碎,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厅中。 看着地上的地图碎片,张亮露出一抹奸笑,说道:“嘿,这袁孟博不仅是想让贤府君您主画诺,还想让让您但坐啸哩。” 被这么一激,甄厉面色涨红,猛的一拍案几:“竖子,袁敞竖子,下次他再来,就说我不在,不见,不见!” 张亮见甄厉这番作态,心中暗喜,给一旁的胡平一个眼神,二人相熟日久,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府君,息怒,息怒。” “这竖子让我如何息怒,气煞我也!” 说罢,只觉不够解气,站起身来,一脚把面前的案几踢翻,看着上面的笔墨纸砚乱飞,只觉郁气稍解。 胡平拍了拍手,自有府中的侍女进来把堂中收拾干净,而他也趁机进言道:“府君,此刻堂外落雪缤纷,不如一边赏梅,一边煮些酒,品评下各自郡中,州里人物如何?” 当代士人多爱清谈,这不正是甄厉搔到痒处? 此刻,甄厉面带浅笑,暂时忘却掉城外的那些鲜卑人,赶紧招呼侍女快些撮拾,此刻他的那些身为士人傲气又回到了身上,显得有些雄姿英发。 “二君,速来,速来。” 胡平搬起案几,张亮拿着坐席,三人坐在檐下,聚于一案,自有侍女端来小炉,把火升起。 随着清冷的酒液逐渐煮沸,袅袅热气飘散,良辰美景,晴天白雪,院角孤梅,真乃文人风骨,自有一番风味。 院中品评暂且不提,却说袁敞气冲冲的走出院门,在太守府门迎面撞上张扬和梁诩二人。 张扬久在郡中,知道甄厉和胡、张二人的品性,加上袁敞又神色不善,显然又碰了一鼻子的灰。 “袁君,可是府君那边?” “正是,别提了,糟心。” “这已经是袁君你第六次请战了,看来府君本就无意出兵,再去只是惹人厌烦。” “哎。” 一声长叹从二人口中发出。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梁诩忽然出声道:“袁长史,张曹掾,直接出城打他娘的就是,难道城中郡兵不是你二人在管吗?” 第87章 信陵君旧事 这话一出,如同一声惊雷响彻在二人耳边。 是啊,郡兵悉数在二人手下掌控,真正忠于府君的还真不算多。张扬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兵曹掾,也是有一批心腹在郡兵中的。 不如... 袁敞和张扬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隐约有一道火苗,逐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张掾,不如?” “嗯哼!” 梁诩的一声咳嗽又打断了二人的眼中的热火,让袁敞和张扬冷静下来。 “二位,这里可是太守府门口,人多眼杂,不如来吾家中,此事还需细细商议。” 话落,梁诩拉起二人的手,快步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袁敞和张扬微微一怔,对视一眼,没有发作,然后快步跟上。 梁诩连做个塞尉时,都那般豪富作态,如今从边塞到了郡府,那自然是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这处宅子离太守府不远,甚至里面的陈设比太守府还好,而且王苍之前见过的灯盏,舞姬,侍女尽数被带走,现今便被充作府中。 好在袁敞、张杨二人家中条件也不差,虽然没有梁诩这般豪奢,但也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不会失态。 而到了家中,梁诩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冲着迎上前来的家伯随口喊道:“叫后厨准备一下,今日府中来了贵客,先上些蜜水来解解渴,要温过的。” 那家伯低头时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二人,心中了然,口中恭敬的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往厨房走去。 带着二人左拐右拐,连续穿过了三道院门,终于到了后院的会客厅前。一入厅中,那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让几人精神为之一振。 梁诩热情的招呼袁敞坐于上首主位,但袁敞怎么也不肯,口中连连推辞。虽然自己的品秩高些,但如今是客,怎可如此托大? 梁诩见袁敞不肯,便去请张扬,张扬见自己的上吏袁敞都没坐,那当然不会丢了礼数,脸上苦笑道:“梁掾不必如此,吾等是客,怎能夺了主人家的位不是。” 这个时代的礼节便是如此,梁诩请了一番,而客又推辞了一番,见张扬如是说了,便不再拉扯,大步的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之上,而袁敞二人见梁诩落座,二人也跪坐在席上。 这时,宅中的婢女也端来蜜水,跪在三人身边,把蜜水奉给三人饮用。 如今寒冬腊月,想找些野蜜,属实难找,这些蜜都是高价从往来的商贾那边高价买来的。 不过这般天气,喝着这温热的蜜水,属实是一种享受,三人连连喝了好几口,方才将碗放下。 袁敞这会急性上来,马上开口问道:“梁掾,府君门前,吾观你神色从容,俨然已有定计,不知有何教我?” 说完,袁敞还在席上作了一揖,神色还颇为从容,一点都看不见大家豪族那趾高气昂的作态,只有世家贵子的翩翩风度。 梁诩见状,也回了一揖,拍了拍手,那些衣着单薄的侍女慢慢起身,衣袖舞动间,还带起一缕馨香之气。 见厅中只剩下自己三人,梁诩起身拉着张扬,到袁敞案几面前坐下,小声的说道:“郡兵虽然信服袁长史和张掾,但是想要让其用君,还需一物。” 张杨反应快些,脱口而出道:“梁掾欲效仿信陵君旧事?” “正是。” 梁诩微微点了点头,神色从容的摸着下巴上的长须。 虽然郡兵听指挥,但没有甄厉的虎符,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但对于如何弄到虎符,袁敞和张杨却是犯了难。 看着梁诩那自信的模样,袁敞开口试探道:“梁掾可有办法?” “我府中有一宾客,其兄长便在太守府中任事,前些日子,见过府君将其放在何处。” “如此,大事可成矣!” “对了,梁掾家中这宾客现在何处?” 梁诩拍了拍手,门外走进来一人,端端正正的给三人行了个礼,然后静待吩咐。 梁诩开口说道:“郭咨,现在去找你那兄长,把之前交待给你的事办好。” “唯。” 郭咨恭敬的应了一句,然后倒退着出了厅中。 袁敞和张杨这会儿哪还不明白,梁诩这些天是憋了个大的出来啊。 “好你个五官掾,平日里不声不响,竟然谋划着这般好大事。” 袁敞对于梁诩的心中评价一下子拔高了不知多少,口中感慨道:“前有你梁子元,后有那王伯羽,你那小小的武泉塞,可是尽出英雄啊。” “袁长史过谦,过谦,在下不过是微末之才,来日进军还得看长史和张掾,在下不过是在城中为二君摇旗鼓噪之辈罢了。” 一番交谈,三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正在这时,之前在门口相迎的家伯的声音也从门外传来。 “家主,餐食已经备好了,现在开宴吗?” 梁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道:“袁君,张君,不如先饮宴,待到宴后,吾等所需之物想来也差不多到手了。” 心中块垒消除,二人这会正是畅快之时,如何会不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今日腹中空空,就等梁君这席话了。” “哈哈哈哈。” 三人相视大笑,各自回到席上,梁诩这时才对门外喊道:“可以了,进来吧。” 随着厅门打开,一众身着细纱的婢女如同嫡仙子一般,轻飘飘的飞入厅中,伴随其后的是一众手拿乐器的乐伎,随着丝竹之声响起,厅门外又慢慢走进来一队大袖翩翩的舞姬。 轻薄的大袖舞动间,舞姬那姣好的容颜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在其中若隐若现,伴随着乐声逐渐高昂,舞姬们脚下轻移,在厅中如同蝴蝶般舞动。 真可谓是,一顾倾人城。 厅中君子自然不会被这些吸引,但略微欣赏一番,却是君子所好。因为稍后还有要事,因此梁诩没有上酒,而是继续喝着蜜水。 厅中的舞姬们又在厅中舞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慢慢停下,这会儿,轻细的衣衫夹杂着香汗紧紧的贴合在身体上,使得那姣好的身材和略显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双颊嫩红的微喘着香气,在丝竹的停止下,慢慢飞出了厅中。 食精脍细,眼福口福耳福俱全,使得来自于中原的袁敞都大觉满意,更不要说张杨了。 ------ 1.《史记·货殖列传》: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 热汤,即热水也。 连这种小本生意都能获利千万钱,足以见商贾之利也。 更何况此时获蜜之难,足可见蜜水之贵和梁氏之富。 2.信陵君旧事,即战国四大公子之魏公子信陵君窃符救赵之事。 关于这方面,书友可能比我还懂得多,就不多赘述了。 第88章 太守虎符在此 伴随着舒缓轻柔的音声传来,二人心中那股子旖旎慢慢舒缓下去。 忽然,厅外传来了郭咨的声音:“家主,那物事已经取到了。” “嗯,进来吧。” 郭咨暂时压下心中的杂念,来时,那队妖娆的舞姬正慢慢从檐下走过,那般娇艳的模样,看得他心中大动。 只可惜,在偷偷看时,为首一人似乎发觉了什么,转身看来。见是郭咨在偷瞄,不由得狠狠的瞪了这登徒子几眼,然后快步领着众女远去。 但这番姿态,在郭咨眼中就像抛媚眼一般,先是转过头来不再看,用余光偷观察着,见那女转过屋角,方才不舍的又剜了后面众女几眼,又贪恋般的大口吸了几口空中残余的芬芳香气,才肯作罢。 不敢多想,打开门来郭咨低着头,将手中用绢囊包着的虎符高高举起,慢慢走到梁诩案上将其放下,然后后退几步,静待梁诩的命令。 在袁敞和张杨急不可耐的眼神下,梁诩从绢囊中掏出了那半截虎符,微微打量了一下,然后对着急躁的二人点了点头。 脸上笑着说道:“好,很好!郭咨,这事干得不错,先下去吧。” “对了,去院中找梁伯领赏,还有你兄长那份也别忘了。” 郭咨闻言,稽首拜倒在地,大声喊道:“谢家主赏赐。” 然后,脸上带笑的膝行倒退了出去。 袁敞、张杨见门重新关上,赶忙走到梁诩案前,盯着那半枚虎符猛瞧。 “哈哈哈,走,子元兄,吾等现在就去城中军营。” 梁诩将虎符递给袁敞,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二君善战,吾去府君那边,替二君将其拖住,好让二君能够放开手脚。” 二人闻言,当即对着梁诩作了一揖,说道:“袁敞在此替全郡百姓先谢过子元兄,事急从权,吾等先走了。” “子元兄保重,不用送了。” 话落,袁敞拉着张杨急匆匆的就往外赶,留下梁诩一人独坐厅中。 端起案几上的冷了多时蜜水抿了抿,梁诩没来由得笑了出来,但又马上收敛住神情,又坐了半晌,方才慢慢起身往太守府中走去。 却说袁敞和张杨二人,从梁诩的家伯那里借了两匹马,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往城中军营赶去,使得道路上来往的黔首士人纷纷侧目。 城中本就不大,不消半刻,便来到了军营的校场前。 守门的士卒认得这二人,当即快速打开营门,给二人放行。 而袁敞虽然激动,但还是知道营中规定,无故不得纵马。将战马交给守门的士卒先行照看,二人手按佩刀,大步往前走去。 营中的小校随侍在左右,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见袁敞快步走到鼓前,拿起一旁的鼓槌,开始慢慢敲了起来。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把鼓上的积雪震得大块大块的往下直掉,也惊醒了在居所中休憩的郡兵。 听闻是军鼓聚兵,郡兵们如同溪水汇入江河一般,身上披挂齐整,手中紧握着矛戈,在三通鼓敲完之前,尽数站在了校场之上。 众人大多不明所以,而袁敞也不着急解释,先是登上了校场面前的那处高台,手上按着刀柄,脸上神色威严,眼睛左右扫视着场上的郡兵,见兵器,甲胄俱皆齐备,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又看了眼校场上立着的旗帜,发现这会儿已是巳时末,将到午时,心中顿时了然。 “太守有令,命我等出城逆击胡虏。” “现令!全军即刻造饭,午时五刻前在校场集合,未时一刻前出兵。如有未到者,枭其首,悬于营门!” 顿了顿,又道:“本长史已经和府君商议,待到汝等归来之时,杀猪宰羊,尽出营中肉食,犒赏全军将士。” “就地解散!屯长以上到大帐中议事,队率负责约束好麾下士卒。” 校场中的郡兵神色各异,兴奋的有之,恐惧者也有之,而更多的是有些迷茫,毕竟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但城中被围了许久,这时才出兵,未免太过晚了些吧? 可是负责管理郡兵的长史袁敞发话了,众多郡兵只能慢慢折返回去,等待开饭。 想到能多吃一顿饭,而且还有肉,心中稍微开心了些。 另一边,下了高台的袁敞领着众武官来到了校场后方的那处大帐中,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上首,而张杨则坐于右边上首,其他曲长、屯长按照官职分别就座。 郡兵中有亲于张杨的心腹,那自然就有忠于太守的和一些左右摆腰的墙头草。 那忠于太守的乃是一位材官曲的曲长,对于甄厉的心思,他是了然于胸。 至于袁敞所说的要出兵之言,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太守怎么可能会下这么糊涂的命令,而且胡君、张君也没遣人来告知一二,这件事情太过可疑,但以他的头脑,也不敢去想袁敞等人敢做出偷虎符这等大事来。 但思考了许久,这不对劲感觉越来越明了,一股子阴霾笼罩在心间,只能烦躁的问道。 “袁长史言府君将要反攻城外鲜卑,可有凭证?” 袁敞轻蔑一笑:“城中负责战事的乃是吾,如今请得府君之命,何曲长莫非是不听军令?还是不把府君放在眼里?” 说完这话,袁敞脸上勃然变色,死死的盯着那曲长,眼中的杀气如同猛虎一般,直欲噬人。 何曲长黑红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还是强自辩解道:“在下只听太守号令,如长史这般,口说无凭,需得拿出凭证方可!” “呵呵。” 在那何姓曲长逐渐扭曲的眼神下,袁敞把腰间挂着的一个娟囊解下,然后将里面的物事拿出,将其高高举起:“太守虎符在此!” “何曲长,本长史问你,这虎符可算得了凭证?” 说完,指着那瘫软在地的何曲长喝道:“帐外虎士何在,将这乱我军心的宵小之辈打出去。” 帐外的卫士乃是袁敞的亲信,听到袁敞的话,大步走了帐来,解下腰间的刀鞘,对着那已经吓破了胆的何曲长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何曲长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口中叫道:“误会,误会,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但袁敞没有理会,只是抱着手,冷冷的看着场上的这番乱哄哄场景。 而那些摇摆不定的曲军侯和屯长则是心肝都颤了起来,那每一声惨叫和每下拍打,就像打在他们身上一般。 至于那些张杨的心腹,则是面带嘲弄,嘿嘿冷笑起来。 等到何曲长被打“出去”之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状态。 这时,袁敞看向众人,开口笑道:“接下来开始军议,汝等有何意见?” 那些“墙头草”们见何曲长被打成那副惨状,自然不敢多饶舌,那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 袁敞脸上带着一丝满意之色,开始指着地图说了起来。 就在军议开始时,另一边,梁诩也走进了太守府中。 第89章 这才是我想过的人生啊 前院内,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立于此处,看是梁诩前来,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府君何在?” “此刻正与胡主簿和张功曹在后院厅中。” “嗯,在此处守上两个时辰,如果有人来通报关于袁长史的事情,表面上应下,不用去知会府君。\" “两个时辰后,到我宅中找家伯,以后在我家中做个宾客。” 青年听到梁诩的话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恭敬的行了个礼:“遵命,家主。” 然后走到府门内侧静静的站立着,一双眼睛极为机警的打量着左右。 这青年便是那郭咨的兄长郭琦,平日里负责伺候甄厉的起居,那虎符便是他看到存放之处,然后偷来的。 另一边的梁诩没有在意这等小人物,随意的摆了摆手后,大步往前走去,不消半刻,便来到了后院的院门处。 只见,宽大的檐下,甄厉三人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为此,一个个还闹得脸红脖子粗。 其中一人忽然听到脚步声,转头来看,见是梁诩,口中热情的招呼道:“梁掾,吾等与府君点评你家乡人物,一时相持不下,正需要你这州里人来解惑,速来,速来。” 一旁端坐的甄厉听到这话也转头看来,指着梁诩对着身前二人笑道:“我的贤五官掾来了,必定是吾之观点有理,你二人所言颇谬,不足取用也。” “府君此言差矣,还需梁掾来才能明得了分解。” 虽然对清谈不是很感兴趣,但为了投其所好,梁诩还是微笑着说道:“呵呵,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话落,挤到几人身边,加入了激烈的议论之中。 而在几人或点评,或高歌,或清议时,太守府门连续来了几波人,都是来告知军营中发生的情况,但无一例外,都被郭琦打发走了。 见时间差不多了,郭琦和门口值守的守卒打了个招呼,慢慢走上街道,逐渐汇入人群中。 等到有人忽然闯进后院时,还在哈哈大笑的甄厉脸色一变,口中呵斥道:“滚出去。” 但那小吏却没有理会,口中疾声道:“府君,袁长史领着城中郡兵尽数出城去了!” “什么?” “好大的胆子,是谁给他的权利,竟然私自调动郡兵?” “速速将其召回,本将要亲自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 檐下的几人脸上惊怒交加,连连逼问那小吏,那小吏神色兀自惊恐,支支吾吾的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原来,等到众人饱食一顿,在校场上集合时,袁敞将那何姓曲长当众枭首来祭旗,用来震慑郡兵。 而普通的郡兵不知道其中缘由,但见除了袁敞和张杨之外,军队中品秩、地位最高的何曲长都被拿来祭旗了,那自己不听话,岂不是这般下场,是以人人畏服。 而后,袁敞一马当先,在营门处接住自家部曲,然后领着众人来到北城门外。 这千余人声势极大,一路上,引得附近里巷中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在虎符的作用下,城门自然大开,守门的县卒不疑有他,千余兵马尽数出城。 甄厉听完这些话,脸上是青一片红一片的,不知是清议聊得太嗨,还是被气的太过,却是被气得不轻。 “反了,反了!” “走,去北城墙!” 甄厉没有管身后的几人,当先往外走去。而胡平、张亮则先是一阵惶恐,接着后知后觉的赶紧起身,跟着追了上去。 安坐在檐下的梁诩只觉世界都清静了,这品评诸郡人物真是无趣,不如在家看看舞姬,听听小曲儿来得实在。 端起案上还在温着的耳杯给自己杯中倒了一杯热酒,梁诩就着雪景,悠哉悠哉的品了起来。 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热气,没来由的感慨道。 “这才是我想过的人生啊。” 另一边,甄厉三人赶到城头上时,袁敞和张杨已经在城外布下阵势,如今,前阵已经与鲜卑人开始对峙起来。 双方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就等那石破天惊的一道命令了。 一刻前,日律狼山的大帐中,这个看着老,实际年纪却不是很大的嫡长子脸色平静,目光没有一丝起伏的看着在座的众人。 唯一一个没有座位的范钧就有些神情尴尬,因为他是汉人的缘故,不配得到坐下的权利,虽说他是日律狼山的幕僚,但也只能干站于此。 场上众人对于是否和营外的汉军交战,已经开始激烈的议论起来。 日律狼山的胞弟狼角和范钧一般,对于把汉军打回去持反对态度。 日律狼角表示,整个云中除了少数几座城邑之外,剩下的人口和财货都送至原阳城了,就等雪停了。 出发时万余骑,除了期间因为汉人抵抗时损失的几百骑,和还在沙陵城下围城的两千骑与一位长老,以及看守那些劫掠而来的千余骑之外。 此刻,剩下的七八千骑尽数在此! 而日律狼山的几位庶弟则是积极主张打回去,因为他们不似狼山、狼角这般是嫡出。 他们有些是日律推演和匈奴女人所生,还有些则是掳掠而来的汉人女子所生,唯一一个运气好的,便是和鲜卑女子所生,但地位仍然不比嫡出的那兄弟二人。 虽然同为日律推演的子孙,地位间的差距近乎天差地别。 这几个庶出的想要获得在部落中的地位和日律推演的认可,迫切的想要一场看得见的胜利来维持地位,和掳掠到足够多的人口和财货来保障自己下面的族人生存。 故而这般好战,但狼山能在草原上活下来,自然不是善类,他早就看透了这些弟弟的真实嘴脸,对此表现很平淡。 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大些的青年首先坐不住了,大声囔囔道:“兄长,城中的汉人是整个云中人口最多的,云中就属这儿最富有,如果能把城攻下来,那父亲定然会重赏我等的。” 另外一个脾气激烈些的也跟着叫道:“是啊,兄长,这城中还有汉人铁匠和武库、粮仓,到时趁着雪停,把这些粮草和武器运回去的话,这个冬天我们都能窝在毡帐中度过一个美美的冬天。” “是啊,兄长。” 在场的这些弟弟们一个叫得比一个起劲,但其他头人和长老大多保持沉默。 因为,这次劫掠而来的财货和人口已经够用了,故而兴趣缺缺。 日律狼山嘴角划过一丝嘲讽,开口道:“既然你们这么好战,那几位亲爱的弟弟,这些汉人就由你们几个的部众来负责吧。” 第90章 这胡狗不知兵 那个与汉人所生的弟弟年纪最大,因为不能继承日律推演的姓,因此只有名,唤作狼辰。 实际上,狼辰的年纪比日律狼山还要大些,今年已经三十出头。对于日律狼山这位兄长的命令,他实在不敢违背,只能曲线救国道。 “兄长,我手下那些都是什么歪瓜裂枣,我自己也是一样,把我放出来,那不是丢了父亲的脸面不是。” 说完,脸上扯出一抹强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渴求的味道。 至于为什么唤他做兄长,那不是人微言轻嘛。 日律狼山没有马上回答,慢慢站起身来,在营帐走了起来,绕着众人行了一圈后,来到了狼辰的身边,用手指敲了敲狼辰的头,说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个废物,那你还那么激动干嘛?” “你和你那不知羞耻的母亲一般,看见好处就往上钻。” “甚至为了帮你求些牧民,竟敢钻进我的帐中,你们母子俩都是一般有趣。” “哈哈哈。” 狼辰脸上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但笑着的脸里却划过一抹晦暗和仇恨,只是很快的不见了踪影。 “怎么,不想去?” 狼辰马上回道:“想去,想去,小弟早就想将这些汉人杀尽,一天天躲在龟壳中,也不嫌闷得慌,如今离开了龟壳,小弟帮兄长将那汉人的郡守擒来,给兄长喂马。” “嗯,好志向,你们四个一起去,稍后我派一百骑跟着后面帮你们。” 剩下的几个弟弟连连点头,那模样,确实挺乖。 等到众人走后,范钧跪在日律狼山脚边说道:“这狼辰几人不把主人放在眼里,竟然敢带头鼓动主人,实在该打。” 日律狼山一脚将范钧踢翻,对着其身边吐了口浓痰,呵斥道:“我父的血脉,我的弟弟,也是你配在背后议论的?” “滚出去。” “遵命,遵命。” 范钧不仅不生气,还嬉皮笑脸的连滚带爬出了大帐。 这下,帐中彻底冷清下来。 “安沁,进来。” “遵命。” 一个高大的中年卫士掀开帐门,慢慢走了进来,然后在日律狼山面前束手立着,静静的等待着吩咐。 “让狼角和其他头人出个两千骑,你再带上咱们本部千骑,合计三千骑在狼辰他们身后,如果这些杂种不争气,你就负责把汉人击退。” 安沁微微颔首:“遵命,主人。” “下去吧。” “遵命。” 看着再次空无一人的大帐,日律狼山拿出地图,细细的开始看了起来。 从下雪时他便有些担忧身后的父亲,如今,这股子不安越来越强烈,只是大雪封闭了道路,使得往来的消息慢些,下次收到游骑送来的信息还得等到明天。 看了一阵,心中愈发烦躁,索性将其丢在一边,自发出了帐门,走到一处望楼下开始往上爬。 得益于汉人鼓捣的这些玩意,如今,鲜卑营垒中也会搭建这种建筑,对于观察敌情,确实方便很多。 站在木质的望台上,只见营中陆陆续续出去了两三千骑之多,这几个弟弟,近来部中的实力倒是强了不少。 如今和汉人打过一场,消磨掉些才好,省得野心膨胀起来。 两千余骑出营后没有就在停滞不动,而是在狼辰的带领下,慢慢绕着营垒周边开始跑了起来。 这会儿正是下雪的时候,战马不动起来,一会儿就会没劲,懒洋洋的没了冲劲,跑动一下,出点汗,气力正是最足的时候。 而另外一边的汉人则是刺耳的金鼓声响个不停,观其样子,是块难啃的骨头。 前头的骑兵快要奔了一圈,后头的骑兵才刚刚出营,狼辰领着他们又绕了一圈,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唿哨,提醒众人加速。 而领着郡兵出城的袁敞自然不是草包,见鲜卑人果然出营,指着那些还在跑动的大队骑兵,转头和张杨笑道:“哈哈,稚叔,天助我也,这胡狗不知兵。” 张杨作为边地的世家大族子,自然有家传的兵书,加上常年和鲜卑打交道,也笑着开口道:“吾要是鲜卑统帅,就一直深沟高垒,先避而不战,让麾下人马以逸待劳,再等到我军士气低落,将要用饭之时,士卒定然人饿马乏,全无战力,到时尽起三军,我军便可被直接轻易拿下。” “这胡狗不知兵。” 袁敞听到这话也是一阵后怕,如果鲜卑人真按这般来做,那确实不好对付,当即笑着说道:“可惜对手不是你张稚叔,不然吾拱手而降,好成全你一番美名。” 张杨连连摆手:“袁长史太过谦虚,攻守之势,既看人,又看兵。吾等郡兵久经操练,岂是鲜卑人可比。” “所言正是,这些郡兵可是咱俩的命根子。” 见到这个比喻,张杨也是莞尔一笑:“长史这比喻好,哈哈哈。” 这时,远处的鲜卑骑兵陡然开始加速,冲着阵前疾冲而来。 袁敞立于中军高台,看得远些,大声喝道:“弩进百五十步再射,弓箭无算。” 边上的鼓角声陡然一变,前头的蹶张士早已把弩上弦,如今或半蹲于地,或坐于地上,还有些站着用望山测算距离。 这是因为蹶张士所用的弩形制不一,像蹲在地上的,大多是腰引弩,而坐于地上的,自然就是蹶张弩,最后站立着的,自然就是擘张弩。 而站在那曲蹶张士身后的,自然就是一曲引弓在手,待而不发的弓箭手,再之后才是两曲之多的材官。 至于两翼,则是各自被布置了一曲骑卒以作机动。 中军方面,因为何曲长的死,他那一曲士卒本是材官,也就是甲士,如今用作中军,加上张杨和袁敞的自家部曲,正好够用。 这千余郡兵自然不止这么些,但袁敞还是留了后手,没有全部将其带出,只带出了六曲,剩余近两曲人马加上县府中的守卒和城中的青壮,守住一座小小的云中城,那自然不在话下。 随着马蹄踏动间,如同乌云一般的鲜卑骑兵急速冲了过来,不消几息的时间,已然奔到蹶张士阵前了! 袁敞瞅准时机,估摸着快到两百步时,大声令道:“射!” 第91章 袁敞鼓点御鲜卑 擂鼓的士卒听到命令,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三分,响彻战阵的鼓声为之一变,那敲出来的鼓点急促又沉闷,如同砸在心尖儿上一般。 最前头的蹶张士早已迫不及待,手中的弩矢如同飞蝗一般,急速飞行的过程中不知撞碎了多少雪花,眨眼间便来到了鲜卑骑兵的的身前。 “咴儿!” “嘶!” “咴儿!” 伴随着一声声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前头的那些鲜卑骑兵就如同被风吹倒的麦子一般,眨眼间倒了一片,战马的嘶鸣声伴随着那些骑兵的惨叫声不断传来。 而身后的那些鲜卑骑兵来不及勒马减速,便直直的撞了上去,一时间,给最前头冲锋而来的鲜卑骑兵造成了一番不小的混乱。 这可是两百张弩,同时齐射之下,就算是这个世界有神,那也能杀给你看! 何况这些骑兵大多没有着甲,只是穿着从聚落中带来的那件袄袍罢了,如何能抵御这般野战利器呢? 处于骑阵中心的狼辰见状,给战马的马臀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赶忙大声喊道:“都散开,散开啊!” “汉人的弓弩已经射完一轮,冲,冲,冲!” “冲起来!” 狼辰大声喊完后,战马被抽打的吃痛,奋力驮着他往前猛冲,而他部落中那些士卒见头人都这般样子了,也死命往前赶。 大队骑兵如同潮水般,避过前头那处尸堆,又从两侧往袁敞的前阵猛烈冲击而来。 “呵,不过尔尔。” “放箭!” “咚!咚咚咚!” 袁敞的指令伴随着鼓点传至前阵,那些引弓在手的弓箭手左手高举,右手用力拉开弓弦,把手中夹着的箭矢送了出去。 而他们前头的蹶张士却不往后退,反而是重新开始拉开弩弦,还准备再射一轮。 等到弓箭手已经抛射出去三四箭,蹶张士大多上好了弦,对着近在咫尺,不过三四十步的鲜卑骑兵扣下了弩机上的牙,手中弩弦狂颤,短小的弩矢从弩臂上的弩槽中疾速射出。 但这些蹶张士还是没退,因为没有收到鼓点的信号,他们不能退,也不敢退! 随着鼓点声变幻,身后的甲士从缝隙中快速穿行而过,一手拿着环首刀,另一手举着一面铁包木的盾牌,而且上面还用一层生牛皮蒙着,在蹶张士的身前站定。 而越过众人,已经冲到最前的狼辰这时也已经拿出了一把角弓,和身后的众骑一般,双脚使劲的夹着马腹,没有瞄准,只是虚看了一把方向,便将箭矢射了出去。 快速将角弓收起,握住了那把陪伴自己许多年的马刀。 经过与汉人这么多年的战争,面对这般精锐的汉军部队,要么不打,要么只能使用突骑打法了。 他们没得选! 但没过一息,蹶张士的弩箭便将狼辰射得和一个筛子一般,身上处处开眼,这个心有抱负的日律推演的庶长子,如同一棵野草般,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本来就因为分散的松散阵型变得愈发稀薄,加上从天而降的箭雨,一个个鲜卑士卒相继倒下。 但没人来得及怜悯,也没人来得及管这些,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冲到汉人的阵前了。 至于他们的射出的箭矢,在那些甲士的掩护下,偶尔有几个倒霉蛋中箭负伤,甚至当场被流矢射死。 但郡兵这边,也没人顾得上这些了。 而鼓点声也在激烈的变换着,那些蹶张士从甲士到来,便开始快速往后退去。 直到在原先甲士的位置站定后,开始继续给弩上弦,重复着这机械般的动作。 甲士身后的弓箭手手上没停,还在不停的抛射箭矢,但身旁,一队队相对矮小些的郡兵举着丈余长的尖矛,快速挤到甲士身后,将矛架在那高大的半身盾上,如同一条隐而不发的毒蛇,死死的盯着那些鲜卑骑兵。 至于说什么,临阵不过三矢。 那不过是不懂之人的俗语罢了。 骑兵冲锋时,要面对前头,侧面,上边持续不断射来的箭矢,临阵不过三矢,那这也太过儿戏。 难道蹶张士和弓箭手躲在甲士身后就不放箭了吗,那这打仗不是如同过家家一般。 “令左翼骑兵曲出击,将这些冲过来的骑兵拦腰截断。” 没人回话,但鼓点声却替那擂鼓的士卒回答了。 这一曲的骑卒乃是郡兵中的有勇力的强健者,其曲长还是张杨的宗族兄弟,听到鼓点,大声呼喝道:“长史有令,命我等即刻出击,二三子,让这些胡狗出出血,出发!” 手中的环首刀往前一挥,身边、身后的骑卒开始动了起来,在那些零零散散的鲜卑骑兵快要撞击到甲士的身前时,这些骑卒胯下的战马慢慢将速度提了起来。 而在现场指挥甲士的屯长见那些零散的骑兵冲来,口中大声喝道:“散!” 持矛的郡兵将手中尖矛刺向鲜卑骑兵后,那些甲士的盾牌往两侧一收,身子微微下沉,把手中锋利的环首刀往那马腿上重重劈砍而去。 急速奔行的战马脚下一软,而上面被刺中的鲜卑骑兵只觉屁股底下的支撑感忽然消失,身子凌空往前飞去,那些持矛的郡兵虎口一痛,被连着带倒好几人。 而那落地的骑兵就没那么好运了,被后面待命的甲士乱刀之下,给当场砍死。 随着越来越多的鲜卑骑兵往盾牌上撞来,前面的甲士逐渐有些不支持,死伤开始慢慢增多起来。 “二三子,给我杀!” 张姓曲长大声呼喝,那些弓马娴熟的骑卒如同一支利箭,直接从侧面杀将而来。 狼辰的几个弟弟早就注意到这支骑兵,其中一个看着年纪小些的冲着剩下二人说道:“我来拦住他们,二位兄长,速速将眼前这些汉人杀尽!” “。。。” 狼骨和狼魑看着狼鹜远去,心中大感无耻。 这眼前的汉人弓弩如此厉害,加上又是精甲大盾,又是尖矛利刃,真的是个会挑对手的好弟弟啊。 “狼骨兄长,身后日律狼山派了一百骑监视我等,如今该如何是好。” 狼骨没有回答,一边奔行,一边悄悄往后看去。 果然,百余披甲戴胄的精骑在营门处守着,这是要把我等逼死不成? “狼辰那夯货已死,他的那些部众群龙无首,可以考虑将这些人鼓动起来,这样咱们本部兵马可以少些损失。” 狼魑重重的点了点头:“兄长所言甚是。” 但心中所想却是:可以的话,你也死在战场上最好,以后,你的这些部众,战后,你的族人和阏氏也是我的了。 想到美处,口中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哈哈哈哈。” 第92章 这里可是阴山脚下啊 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之间各怀鬼胎,但下面的士卒不知道这些。 他们只知道,如果不踏破眼前的大盾长矛,那从天而降的致命箭雨就会让他们光速去世。 在鲜卑骑兵如同飞蛾一般,前赴后继的的不停冲锋之下,前排的甲士伤亡开始增多起来,原本薄薄的阵线更加单薄了些。 但鲜卑那边死伤更是惨重。 倒下的战马和尸体在甲士面前累积成一条血路,而且还在不断增高,这会儿,已经到快到难以走动的地步。 可见战况之激烈,死伤之惨重! 后面冲至阵前不远处的鲜卑骑兵终于感觉到怕了,没有继续上前,而是在一个小帅的带领下,绕着阵前兜了个圈,顺便往阵中射了几箭。 游骑往来,飞弓逐矢,这才是游牧民族的看家本领。 只可惜,在人人披甲的郡兵面前,效果并不是很好。 一些被流矢射中的蹶张士和弓箭手将箭矢拔掉,继续开始对着外面抛射,甲士更是不怕这些,就算是被射成刺猬,那些流矢也顶多将身上的甲片射穿刺进皮肉中罢了。不会影响他们继续作战的能力。 真正造成甲士伤亡的,是那些战马带着鲜卑士卒猛冲过来的强劲撞击力道,凡是被撞中的甲士,无不筋断骨折,大口呕血的往后倒飞出去。 随着骑兵转回,双方隔着远远的,互相开始对峙起来。 狼骨面色不悦,另一边的狼魑也差不多。 两个人看着这战况,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指挥。 狼魑往后头看了一眼,冲身边的狼骨问道:“兄长,要不你去请示一下...” 说着,还用手势隐晦的比了一下后方。 这是要让狼骨去找日律狼山问问能不能求着支援。 但狼骨知道这个弟弟的心性,如果是好事儿,会让为兄来做? “这怕不好吧?” “兄长,此时每一息都有我鲜卑勇士倒下,兄长再不去,那些勇士的血不就白流了吗?” “呵呵,又不是我部落中的勇士的血,前头那些死的都是狼辰的部众,我承认,他们是勇士。” 狼魑见狼骨这般老辣,甚至连脸都不要了,心中恨得牙痒痒,只能故作大义道:“既然兄长不愿意,那么小弟我派个人去吧。” “嗯,如此最好。” “你?” 要不是狼骨边上有些健壮的勇士在边上簇拥着他,狼魑真想给他来一刀。 略带些火气的派了个亲卫去后面求援,狼魑转头看向另外一边。 不知那个奸滑的幼弟打的怎么样了。 但入眼的却是,一个头颅在空中被高高举起,看那模样。 依稀可见是那幼弟的头颅? 狼骨:??-?? 狼魑:∑(?д?)! 狼魑右翼这边的战场上,那将狼鹜头颅举起的人正是被袁敞派出去的骑兵曲长,也就是张杨的那个亲族。 这个精壮的汉子唤作张祈,对于这个躲在骑军中间,疑似小帅或者头人的胡狗没有在意,随手把头颅挂在鞍边,持着一杆铁脊精矛继续领着麾下骑兵冲杀起来。 这两百披甲精骑如同虎入狼群,把狼鹜带来的那几百骑从中杀穿后,调转方向,又从另外一边继续杀出,将狼鹜带来的这些骑兵杀得人头滚滚。 这般如狼似虎的战斗力,不愧是并州养蛊场中训练出来的精锐骑兵。 用他们来打这些连甲都没有多少普通鲜卑骑兵,那不是摧枯拉朽是什么? 狼鹜带来的鲜卑骑兵本就被打得发懵,见自家头人的头颅也被摘下,个个胆气尽丧,转身就往后逃,生恨胯下的战马跑得太慢。 张祈领着骑兵又冲了一阵,把这些败兵有意的赶向狼骨和狼魑那边,用以扰乱狼骨和狼魑麾下骑兵的阵型。 立于高台的袁敞见状,赶忙抓住战机,开口命令道:“擂鼓,令甲士往前,进百步!” “咚咚!咚咚...” 低沉的鼓点响起,看见那些甲士已经拼杀许久,袁敞看向台下的张杨喊道。 “稚叔,你带中军这一曲材官去把前阵的替换下来。” “唯!” 张杨早就手痒,远远的瞧着自家兄弟在前头杀得如此爽快,心中那股血气开始上涌。 翻身上了一匹健马,张杨领着原先何曲长那屯材官匆匆的往前赶去。 前阵那些甲士小步向前推进,张杨带人来后,这些甲士返身往后来到前阵与中军之间的空地上,开始坐下休息。 另外一边,狼魑派去求援的骑兵没能进到帐中,而是刚走到那百余精骑所在的地方,被为首一骑当众枭首,并且贴心的给狼魑送了回来。 狼魑看着手中这个面带惊恐的头颅,心中大骇。 日律狼山这狗东西是要把我们几个全部葬送在此不可。 “兄长,日律狼山这狗杂种是摆明了要消耗我们几个部落中的部众,不想让我俩活了。” 狼骨对于日律狼山的想法心知肚明,但也无可奈何:“那你说该怎么办?” 狼魑脸上满是怨毒之色,开口低吼道:“不如和汉人一起,把狼山的大帐给他掀了。” “嗯?” 听到这话,狼骨差点翻下坐骑,赶紧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身边都是亲信,心中稍定,赶紧拍马来到狼魑身边,低声问道。 “你确定?” “你部落中的那些阏氏和部众不要了?” 狼魑肯定的回道:“不要了!” “既然日律狼山这狗杂种不想让我们活,那我们回去了更是受制于他,肯定会被打压的死死的。” “而且投降汉人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 “咱俩也许拿不到个封侯待遇,但起码在此战帮了汉人,汉人在这云中郡划片草场也咱俩肯定不成问题。” “兄长,这可是阴山脚下啊,曾经的匈奴人故地,这辽阔的草场,你说你不心动吗?” 还在下雪的天,狼骨的脑门上甚至开始冒汗了,口中嗫嚅道:“别急,你让我想想。” “让我先想想...” 狼魑从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出现后,就直接膨胀到一发不可收拾,见狼骨这般懦弱的表现,口中低声催促道:“兄长!” “兄长!汉人都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今你看,汉人都快打到我们这里了。难道你想让自家部众全部死在这里不成。” “咱们为什么能说得上话,还不是手下有兵。” “至于你想你的那些儿女和阏氏、部众,把日律狼山杀了,到时候派人去接到这里放牧,不比在塞外好?” “这里可是阴山脚下啊!” “别说了!” “我听你的,杀,杀了日律狼山那个狗杂种!” ------ 1.关于并州骑兵的个体实力。 并州这边的骑兵个体水平不比凉州和幽州骑兵差。 首先,前套、后套、西套组成的河套平原全境都在并州。这是以前匈奴人的冬季草场和养马地。 加上并州直面的是谁? 是檀石槐! 这个鲜卑霸主,整个汉朝边境以北的北境之王的王庭就在高柳往外三百里。 加上中部鲜卑和西部鲜卑也和并州接壤,由此可以看出,并州的北部面对的是什么地狱级压力。 至于说为什么是养蛊场。 你可以看看并州出来的猛将都是什么水平。 汉末骑兵战术集大成者,吕布。 三国逍遥津的张十万,张辽。 关于张辽,我觉得关羽的最强战绩之一里有他一份。 上史料原文:《三国志·武帝纪》:使张辽、关羽前登,击破、斩良。 至于为什么把关羽列出来,因为关羽能成事,少不了张辽和他从并州带来的私兵部曲一份功劳。 你说万军之中一骑讨。 那是在开玩笑。 关羽可能和张辽麾下的部曲一同冲阵,但因关羽的个人武勇确实极强,故而全军之功,合于一人之肩。 张辽和他的并州骑兵部曲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至于后面的张辽战绩,相信大家也都懂。就不过多赘述。 至于说吕布,防止有些小伙伴觉得我是在吹吕布。接下来上史料原文。 《后汉书·吕布传》:燕精兵万余,骑数千匹。布常御良马,号曰赤菟,能驰城飞堑,与其健将成廉、魏越等数十骑驰突燕阵,一日或至三四,皆斩首而出。连战十余日,遂破燕军。 黑山军张燕的实力可并不弱,而且连袁绍都头疼,吕布数十骑每天来回冲击三四次,说明此时他的骑兵技战术水平极高,而且在突骑战术上造诣极高。 虽然后汉书上关于吕布的骑兵作战只有这么一例,但管中窥豹,说明并州骑兵其实并不弱。 至少在汉末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了。 番外 关于鲜卑的一些个人看法 最近收到不少读者的反馈,说游牧民族的实力有些夸大。 对于游牧民族的印象是一群上到老得骑不动马,下到十岁以上的小孩儿,加起来一两万人来侵略汉朝的程度。 甚至因为那句,汉末三国时期的弱些的诸侯,随便都能吊打周边异族的固有印象,导致笑料百出。 关于鲜卑,许多读者对其没有什么感觉,可能也有演义的加成在其中。 毕竟演义里,开局就是黄巾之乱起步了。 而整合了草原的鲜卑霸主檀石槐却在公元181年就死了,所以错过了这趟汉末的末班车,上了一趟早班车。 要讲鲜卑,就要从其根源说起。 汉代有许多名士对于鲜卑出处来源说法不一。 但直到三国魏晋时期,才算有了一个主流的官方论调。 即鲜卑和乌桓一般,都起源于东胡。 至于其他的说法出处,有山戎北迁,有秦时役卒,有东胡余部逃亡等许多观点。 但根据考古显示,鲜卑宣称的源头,也就是大鲜卑山,即大兴安岭,在大约四千年前,就已经有族群在此活动,而且开始使用青铜器了。 这和江西新干大洋州商代墓葬出土的虎方族群文物一般,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甚至在历史资料中,自商武丁伐虎国后,也只有昭王南巡和南宫伐虎这些记载了。 但鲜卑的来源已不可考,目前还是按照起源于东胡这个主流论断来观察。 而根据鲜卑和乌桓都起源于东胡的论断,加上他们都是按照自己实际控制地域来宣称自己起源于此。 即鲜卑起源于大鲜卑山,乌桓起源于大乌桓山。 接下来就是鲜卑的发展。 最开始鲜卑和乌桓一般,都是依附于匈奴的。 西汉时期的匈奴实力无须多说,相信大家都是知道的。 而到了东汉光武时期,因乌桓趁匈奴内乱时趁机攻击匈奴,加上乌桓内附,使得鲜卑在塞外的发展空间得以扩张。 其后随着大将军窦宪北伐北匈奴,勒石燕然后,整个草原陷入了一片权力真空时期。 后因东汉的制衡政策,鲜卑得以获得了初期的发展机会。 《后汉书·鲜卑传》:其后都护偏何等诣祭彤求自效功,因令击北匈奴左伊育訾部,斩首二千馀级。其后偏何连岁出兵击北虏,还辄持首级诣辽东受赏赐...于是鲜卑大人皆来归附,并诣辽东受赏赐,青徐二州给钱岁二亿七千万为常,明章二世,保塞无常。 从这段可以看出,汉初时期,鲜卑实际上属于是帮汉朝打工,替汉朝削弱北匈奴的军事实力。 按斩杀的人头数,和汉朝边郡换赏钱。 文中关于斩鲜卑的人头获得赏赐这一说,在这里基本上也可以得到解释,加上居延汉简中出现的斩捕匈奴、叛羌购赏,基本上没啥诟病。 至于具体细节,我在那段下面的评论中有解释,这里不过多赘述。 而青徐二州给鲜卑岁币也是在扶持鲜卑的发展,不过二亿七千万钱确实不算少数了。 但和对西羌作战时,动辄几十上百亿钱一比,换得北境平安,确实也算划算。 《资治通鉴卷五十六·汉纪四十八灵帝建宁元年》:颖(段颖)上言:臣...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馀亿。耗费若此,犹不诛尽... 这是段颖在汉灵帝即位之初和汉灵帝的对话,从文中就可看出,对羌作战,兵起连年,烽烟不息,疲兵劳师,耗费巨亿。 而两亿七千万确实也算得上划算。 但这岁币直到章帝去世之后,再无记载有明确的供给过了。 不过也是因为窦宪北伐后,匈奴远遁,这会儿已经不需要扶持鲜卑来制衡匈奴了。 而对羌作战却是在其之后发生的,文中只是用于对比,以防部分读者不理解。 但匈奴走了,草原空了,自然就有了真空期。 《后汉书·鲜卑传》:北单于逃走,鲜卑因此转徙据其地,鲜卑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 关于落的这个概念,有说一落五口的,也有说十余口的,但其和一户一般,属于是一个小家庭生产集体。 可能由一家,甚至几家组成一落,来共同生活放牧、组织耕种。 是的,你没听错,草原上也是可以耕种的,不过不同于内地郡国的精耕细作和南方地区的水耕火耨,草原上的耕种还是属于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 虽然有许多懂得种植技术的汉人跑过去,但因为草原上的游牧特性,大部分还是原始状态,猜测最有可能的固定耕种区域应该是鲜卑庭的弹汗山附近,这是最有可能发展起来的地方。 话题有些跑远了。 就算一落五口,这也是小一百万人口了,虽然分布在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广阔的蒙古高原上,但愈往汉朝边境靠近,鲜卑人口居住的肯定会更多。 一是方便劫掠,二是随着气候影响,越往南,才越有生存空间。 但大约在八千年前,蒙古高原的活动痕迹都很明显,说明那里的气候还没发生改变,能够适宜人类生存和活动。 这也是文中开头说的,鲜卑是有史以来,实力最强盛的时期,这确实不是空话。 而在鲜卑控制草原,实际上还是一种比较虚的控制,但从檀石槐一统草原之前的几十年前,鲜卑一共入侵了大大小小几十次,甚至还打到内地郡县过。 其实力可想而知。 都说两汉武德充沛,这个确实,但游牧民族从来都不可小觑,不是夸赞游牧民族,但尊重你的对手,也是在尊重你自己。 但檀石槐的一统也是诸多部落头人共同推举而来的,就如同汉末的轲比能一般,也是由推举而来,其组织相对较松散。 就如同檀石槐一死,加上其子和连又于同年被强弩射死,本就矛盾重重的鲜卑就从内部开始瓦解。 所以许多人只会觉得,乌桓在汉末时期的笔墨会比鲜卑多些。 其实是因为其内部矛盾重重,直到轲比能上台后,这种势头才遏制下去。 《后汉书·鲜卑传》:朝廷积患之,而不能制,遂遣使持印绶封檀石槐为王,欲与和亲。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乃自分其地为三部...各置大人领之,皆属檀石槐。 甚至连桓帝时期,想要和檀石槐和亲,檀石槐都不要,甚至觉得羞辱,加大力度了抄掠。 而且,檀石槐的这个改革,也使得部落大人由众人推荐,变成了家天下的世袭制度,这也算是开始进行汉化改革了。 但随着檀石槐的死,这种汉化也随着消失。 同时,你要看看同时期的桓帝手下都是什么神仙。 陈藩、窦武、梁冀(?)、李膺、李固、段颖(东汉羌屠)、张奂、皇甫规、郭林宗、荀淑、荀昱... 这都是什么逆天神仙。 放在汉末三国,这些也是不弱的,可惜有些生不逢时了。 又跑题了。 就连这种神仙阵容,面对檀石槐,也不能制,而且张奂任护匈奴中郎将时,出塞讨鲜卑,只斩首两百级,由此可见鲜卑的军事实力属实不弱了。 上一段史料原文看看。 《后汉书·鲜卑传》:灵帝立,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 熹平三年冬,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休着屠各追击破之。迁育为护乌桓校尉。 五年,鲜卑寇幽州。 六年夏,鲜卑寇三边。 秋(秋),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朝廷未许... 遂遣夏育出高柳,田宴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匈奴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十七八。 这三万骑的人员组成之前也赘述过,就不过多细讲。 但值得关注的是,檀石槐没有出动本部兵马,而是让东部、西部、中部三部鲜卑的头人,也就是十部大帅自行逆击。 逆击这一词,在昨天的关羽那一段也说过,颜良也是听到曹操兵至,率众逆击,被关羽望见麾盖,然后张辽、关羽冲击颜良军阵,将其斩首。 鲜卑是知道汉军前来,而且是每路各自万骑。 以游牧民族的天性,有利如同飞鸟之云集,对于这种逆击,在这种草原上还是骑射为主的时候,基本上不可能出现的,如果到了后面游牧民族入主中原的时候,学习了汉人的军事技术,比如说,铁浮屠、又说是拐子马的时候,那会儿突骑技术上来,逆击是家常便饭,但此时不一样。 这会儿还处于一汉当五胡的时代,靠着先进的甲胄和兵器,加上高桥马鞍和单边马镫与不属于游牧民族的战马质量,最后就是独有的高组织度和纪律性,这才能实现一汉当五胡。 但檀石槐不是设伏,也不是远遁,而是逆击?! 说明,他此时已经完全不把汉军的军事实力放在眼里了。 但鲜卑人需要的不是汉人的地盘,他需要的汉人的物资和粮食。 毕竟,自己生产的哪有抢来的香? 只可惜,檀石槐死的太早了,不然三国也不会出现了。 那会儿就是全民刷北境副本了。 综上所述。 鲜卑的实力并不弱,还有一些资料没有写出来。 并不是有读者口中所说的老人小孩齐上阵,加起来不过一两万人的水平。 并且不要低估了檀石槐的雄才。 而且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往,传令各大部落一起打,但实际上还是各打各的的这种说法。 浪费了大家许多时间看到这里,一些感言会发在作家说中。 新人作者小吏,伏首拜谢。 第93章 就跟看个死人一般 城外弓矢齐发,骑矛往来,鼓声震天。 城墙上,胡平和张亮二人的嘴比擘张弩还快。 “府君,蹶张士射弩两轮,前排的鲜卑骑兵死伤惨重。” “府君,甲士上前了。” “府君,甲士接敌了。” “府君,打退了,那些胡狗被打退了。” “嘿,张祈这竖子也是够勇武的,斩获了一枚贵种首级。” 甄厉死死的盯着那高台上的袁敞和往前步步推进的郡兵甲士,耳中听的烦躁异常,扭头呵斥道。 “闭嘴,本将不会看吗?” 一声呵斥,把二人吓得一跳:“...” “袁敞是个会领兵的,如今优势大显,甄隰,如今城中可还有可战之卒?” 甄厉扭头看向身边的一名高大汉子,神色有些亢奋。 “袁长史走时,留了一曲材官和一屯骑卒,一屯蹶张士。” 甄厉略微分析了一阵,马上说道:“蹶张士留着守城,剩下的材官和骑卒你全部带出去,包括从中山带来的部曲,全部都去。” 甄隰脸上有些不情愿,开口说道:“家主,这些部曲都是从中山带来的,死一个就少一个啊。” 不怪甄隰不情愿,甄厉口中的部曲是他上任云中郡时,族长赠予他的私兵,这些私兵都是族中培养出来的精卒,而且大多在甄家待了几代人,是用来保护甄厉安全的,如今用在这里,甄隰觉得浪费了。 “我是家主,还是你是家主?” “赶紧出城。” 眼中看到胡平、张亮二人时,甄厉叫住甄隰说道:“等等。” “胡主簿,张功曹,你二人家中的私兵,宾客全部都去。” 胡平、张亮闻言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 府君莫不是得了癔症? 而且,想让我等尽出家兵,不得拿些好处出来? “府君,吾家中哪里有什么私兵,就那么一两个宾客养在家中吃干饭罢了。” “是啊,府君。” 甄厉虽然没什么军事才能,但也是读过兵书的,这会儿正是战机,此时不抓,稍纵即逝。 “哼,你二人什么家底,本将会不知道,既然你二人不愿,即刻交还印绶,请回吧?” “府君?” “吾等家中属实没有什么宾客,都是些老仆婢女罢了。” 甄厉眼神一冷:“既然不愿,那就滚下去。” 忽的,一道声音从城墙下传来,让甄厉的眼神回暖了些:“府君,我家宾客倒是有些,此刻已尽数披甲。” 城墙上几人依着声音来源望去,一队骑卒正静静的待在城下,其中一人翻身下马,往前城墙上慢慢走来。 几人见那方面大额的长相,这不正是。 梁诩? 甄厉看见梁诩,眼神带着欣喜,高声喊道:“梁掾不愧是郡中砥柱,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这番话语一连说了两遍,又面带亲切的握住了梁诩的手。 梁诩不着痕迹的把手收了回来,随手在身上蹭过,说道:“如今正是全郡用命之时,此等大事,岂能少得了我梁诩。” “哈哈,正是,正是,我的贤五官掾。” “府君,我梁子元虽贤,附府君骥尾而行益显罢了。” “哈哈哈哈。” 甄厉看着梁诩这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口中酣畅大笑,但眼神转到胡平、张亮二人身上时,眼神又变得冰冷。 “胡主簿,张功曹,你二人还不下去?” 看着甄厉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胡平、张亮实在无可奈何,怎么府君的性格变幻如此之大? 当面行了个礼,二人心中一边恶意揣测,脚下一边不停的往城墙下走。 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还是让你的贤五官掾去做吧。 哼哼。 城墙上,心情大好的甄厉复又看向自己的族侄,喊道:“阿隰,还不快去。” “唯。” 这个青年汉子恭敬的作了一揖,自去军营领兵去了。 甄厉只觉浑身舒畅,不禁直了直腰杆,拉着梁诩继续在城墙上观察起战况来。 胡张二人确实没有说错,甄厉这性格变幻得是有些快,但他俩不知道是,其实甄厉也是想赌一把。 如果场上的袁敞节节败退,甄厉肯定不会让自家私兵下场,但此时场上的态势如此之好,由不得他不进场。 之前不出兵,不过是想做个守土太守,起码不会被朝中责骂。 但眼下袁敞私自出城,他也有连带之责,就算覆军杀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幸好,战况还算不错。 至于胡平、张亮二人,鼠目寸光。 豕犬罢了。 而立于高台的袁敞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场中的形势有些让人看不懂了。 怎么,鲜卑人自己打起来了? 本想找人商讨一番,结果环视了一圈周边才想起来,张杨领着兵去前阵督战去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开口和自己的私兵统领袁信开口说道。 “阿信,你说这胡狗什么情况?” “族兄,有没有可能胡狗间内讧了?” “内讧?” “没道理啊。” 袁敞摸了摸下巴的短须,觉得有些看不懂,说道:“且先观察观察。” 当即转头喝令道:“全军止步。” “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点带着一股穿透力,在郡兵耳边震响,令行禁止的停下了脚步。 这时,一骑从前头的鲜卑骑军从往甲士身前策马疾驰而来。 有蹶张士想要张弩射击,在前头的张杨马上喝道:“收弩,且放他过来。” 虽然张杨只领着一曲材官而来,但因为其兵曹掾的身份,就算是品秩在其之上的曲军侯也得听他的号令。 何况这小小的蹶张士呢,那蹶张士不情不愿的把弩收起,觉得有些可惜。 而从鲜卑骑军中来的那骑正是狼魑。 狼魑为表诚意,亲自单骑来和汉人这边交谈。 本来见汉人张弩,心中只觉不妙,忽然听到那士卒身后,有一军官打扮的汉人呵斥了一句,那士卒马上把弩收了回来,心中这才稍安。 策马来到甲士阵前,狼魑没有下马,立马于阵前冲着阵内喊道:“我是日律推演亲子狼魑,欲要见你们长史或者兵曹掾。” 作为日律推演的子嗣,他自然是学过汉话的,加上整个鲜卑中通汉话的,原先是汉人的本就不少,在一番系统的学习之下,才能讲出这一口流利的汉话。 前头的甲士有些疑惑,这胡狗又在玩什么花样? 张杨听到这话,神色中有些怀疑,但还是大方说道:“让他进阵来。” 前排甲士听话的把盾牌和长矛一收,给狼魑空出了两人宽的缝隙。 狼魑也不怯场,焦急的催马向前,来到张杨身边。 还没说话,张杨转身拍马,一边走,一边说道:“跟上。” 二人路过一列列士卒,来到中军的高台边,狼魑一路观察,心中暗惊。 这支汉人军队确实了得。 骑马而过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杂音,安静的或站或坐,只是看我的眼神怎么感觉和看猴一般? 视线一转,又见那高台之下静静的立着一支骑军,这支骑军人数不多,只有十几骑,但个个锦衣铁甲,外罩披风,头上一顶铁制兜鍪,还有一根红色的尾羽在空空静静飘飞,在洁白的雪花中显得刺目且浓烈。 只是这些人眼神中溢出的杀气怎的这般浓烈,看自己的眼神更加不好,就跟。 就跟看个死人一般? 第94章 做个归义胡真好 “咳咳,这位长史?” “还是兵曹掾?” 狼魑小心翼翼的猜测着台上武官打扮的青年男子的身份,用一种试探性的语气问道。 袁敞见这鲜卑人汉话还不错,甚至还带些边郡风味,没有马上回答。 用一种颇感兴趣的眼神盯得狼魑有些发毛。 “哈哈,这位上官可...” “拿下!” 狼魑话还没说完,袁敞一声大喝,将其吓得一抖。 “哎,等等,等等啊,我是使者!” “我叫狼魑,我是日律部大帅的亲子。” “不要,啊!” 只见袁信和几个持着长戟的部曲面带冷笑,丝毫没有在意狼魑口中的话语,恶狠狠的就将他从马上一把揪了下来。 然后。 狼魑那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就与冰冷的地面和被踩得黑漆漆的积雪的来了个。 亲密接触? “我有重要事务,要和你们长吏讲啊。” “放...唔...” 话又一次没有说完,袁信那孔武有力的臂膀一摁,把狼魑的嘴轻轻的按进雪中。 轻轻的? “阿信,不用这般用力,让这个日律大帅的亲子。” “慢,慢,讲。” 狼魑差点被捂得没喘过气来,积雪的冰冷让他神志一清。 此刻不用说他也知道了,这个汉人肯定是在场最大的官吏! 身上绷得紧紧的狼魑不敢挣扎,但头颅微微昂起,大声叫喊道:“此刻我的兄长狼骨应该正在与日律狼山那狗贼交战。” 袁敞通过这些只言片语已经把战场局势了解了大概,心中大喜,但沉着脸说道:“这与我何关?” “如果不是吾手下的郡兵还算强悍,怕不是被你们吃干抹净了吧?” 说完这话,袁敞脸上划过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 狼魑见打动不了袁敞,不由得讪笑了几声,脸上换出一副讨好的笑容:“我和兄长愿意做归义胡,为上官反攻日律狼山,我知道很多有用的情报。” “我有大用啊!” “那又怎样?” 狼魑见这官吏还是油盐不进,不禁有些傻眼。 这。 这该如何是好? 另一边,袁敞瞧着这的鲜卑人表情发愣,知道熬得差不多了,再逼下去,怕不是要当场哭出来? 想到这场景,十年的静气功夫都破功了,脸上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慢慢走下这简易的高台,来到狼魑的脑袋前,用马鞭的尾端开始点起狼魑的头来,打趣道:“你说你呀,为何不早点来?” 狼魑这会儿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脸上讨好的笑道:“是,是,是,下次小胡早点来。” 袁敞知道这会儿要表现出长史的威严气度,故而这次没笑! 而摁住狼魑的袁信和周边的那些部曲,远些的张杨等人已经被逗得要开始捧腹了! 这鲜卑人有些意思。 “嗯,不错。” “阿信,放他起来吧。” “我是本郡长史袁敞,说说。” 感觉到身上那股力道消失,狼魑没敢动,还是趴在地上,脸上愈发讨好,甚至有些谄媚,赶忙拣重点说:“小胡说,小胡说。” “嗯?” 狼魑吓得一激灵:“那日律狼山个狗杂种,想消磨我们兄弟几个的部众,让我们来攻打上官你啊。” “但天兵在此,小胡等人哪里打得过啊。” “嗯,继续说。” “小胡的兄长狼辰和幼弟狼鹜死在了天兵手中,那是他们妄图以卵击石。” “死得好!” “但小胡劝动了兄长狼骨,此刻正在前面反攻那狗杂种。” “只求上官快快发天兵将那狗杂种杀尽。” “我知道了,起来吧。” 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蹲着的袁敞又饶有兴致的用鞭尾点了几下狼魑的头,一把将其提了起来。 重新双脚站立于地的狼魑只觉眼前这个汉人长史真是不错。 这个天下,终究是好人多啊。 至于之前来时,和兄长狼骨说的什么草场,什么赏赐已然全忘在了脑后。 小心翼翼的站在袁敞身前,脸上的笑愈发谄媚。 袁敞没有搭理眼前的狼魑,转身走上高台,极目远眺起来。 底下的狼魑等了许久,见这袁姓长史怎么又不说话了,急的是抓耳挠腮,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甚至额头还渗出了些许热汗。 果然。 远处的鲜卑开始互相打得火热,应该不是装的。 但袁敞没有马上出声,而是安静的又看了好一阵,直到感觉前面的鲜卑骑兵,隐隐有战败的迹象。 终于,在狼魑期盼的目光中,一声话语从袁敞口中说出:“全军向右,甲士在前,蹶张士和弓箭手居中,骑卒居后。” “向前!” “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狼魑耳中如听仙乐,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好厉害的汉人长史。” “呼。” 一口悠长的热气从狼魑口中喷薄而出,伴随着一阵喃喃自语。 “做个归义胡真好。” 城墙上,甄厉目送着甄隰领着两三百骑卒出了城门,径直往袁敞所在的地方奔驰而去。 “希望这战还能赌对。” 之前的甄厉便是靠着豪赌靠上了中常侍中权势最大的常节,希望这次,希望这次。 “袁敞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仿佛能听到一般,袁敞先是往后方的城墙上看了一眼。 那城墙上依稀的一个人影不用猜,应该是府君甄厉了。又看向了不断奔驰而来的一众骑军,没来由的,有些想笑。 这老惛,终究是聪明了一把啊。 得益于范钧填的护城河,甄隰领着一众人马快速穿过战场,来到了袁敞后阵停了下来。 甄隰让一个亲信在现场约束士卒,自己单骑往袁敞这边赶来。 这次甄隰的待遇明显的比狼魑好上许多,袁敞早早的下了高台,在台下等着甄隰。 甄隰也不托大,远远的下马,把战马丢给一旁的士卒,自己大步走了过去。 二人相见,第一句话竟然是。 “好你个袁子桓,你这癖好还是没变,边上那个胡狗看着有些呆傻,莫不是又被你玩坏了?” 袁敞表情一滞:“莫要乱说。” 说完,赶紧抓着甄隰走远了些,低声说道:“那人通汉话。” 甄隰:(??????) ? 第95章 你等 可愿? 狼魑:???. 好像,好像自己被那个汉人长史玩弄了? 但这又如何,我都做归义胡了。 那还能怎么办? 狼魑很快把自己成功说服了,并且。 认命了... 希望这姓袁的汉人长史能看在我这么温顺老实的份上,分片草场给我吧。 我是真的会用跪拜来求你的! 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另一边,两个青年缩着头,开始小声聊了起来。 说来有趣,甄隰和袁敞因为工作性质,少不得会打些交道,加上两个人都是豪爽的性子,所以很快就。 臭味相投! 袁敞用手肘顶了顶甄隰的腰眼,说道:“阿隰,这次府君让你带多少人前来?” 甄隰嘿嘿笑了一声:“我家私兵,梁五官掾的私兵,加上城中剩下的一屯骑卒,一曲材官,合计三百七十六人,除了材官,其余都是甲骑。” “说起来,族父也是舍得下血本,自家的私兵,一个都没留,全都给你拉过来,劝不动,哎。” 这话说完,甄隰颇有些气鼓鼓的看着袁敞,看那幽怨的小表情。 袁敞忍不住心中腹诽,喂,你这怨念都写在了脸上,多到溢出来了诶。 不过最初的时候,袁敞也是被这数据吓了一跳,看来这老惛是真下了血本,这下是连云中城都不守了,直接开始赌命。 这老疯子。 按照袁敞的谋划,本以为来个两三百人,最多不会超过三百人的程度,应该是老惛的极限了,没料到的是,实际人数比自己预想还要多出了近百人! 这下可以放开手脚来了。 又怼了怼甄隰的腰眼,然后回头看了眼城墙,袁敞不禁感慨。 难怪你能做到郡守。 “阿隰,你带来的这些人马就在中军随我待命吧。” “好。” 二人相视一笑,又用肩膀互相撞了撞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鲜卑营垒这边,望楼上,日律狼山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这几个蠢猪弟弟。 真是蠢! 竟然无父无母,帮汉狗来打自己人,真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血脉了。 “这几个猪狗。” 一声怒吼几乎是用尽全身气力,对着下方待命的范钧喊道:“狗东西,去通知安沁,让他把那几个蠢猪的脑袋给我带来。” 早就等待许久的范钧几乎快跳起来,身子立得笔直,大声应道:“遵命!” 看着大野勃勃那跳脱的背影,日律狼山心情稍定,眯起眼睛观摩起战场中的局势来。 只见一队溃兵最先与安沁和胞弟狼角带领的骑兵接触上了。 安沁和狼角的队伍稍稍停顿,但那队溃兵在一阵箭雨过后,既不躲避,也不说话,闷着头就往前冲。 等到作为指挥的安沁反应过来,那队溃兵已经撞进了安沁领着的三千骑军的前头。 “哎,养不熟的狗。” 只见这队溃兵在造成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后,伴随着一道鸣镝的尖锐声响,从后边冒出两队精锐的披甲精骑将溃兵合围,迅速的将那些不安的苗头压制下去。 “嗯嗯,安沁不错,等回来要好好赏赐他。” 视野中,那三千骑军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对着前头那几个蠢猪的队伍就冲了过去。 如同热刀切开皮肉一般,那还剩下的千余骑兵虽然还在拼命抵抗,但连在远处的日律狼山都能看出来。 这不过是鱼儿快死前的垂死挣扎,人之将死前的回光返照。 蹦跶不了多久了。 只是好景不长,那些停滞在原地的汉人抓住战机,开始动了起来。 日律狼山见状,狠狠的捏拳捶了一下望楼的木质护栏,低声骂道:“这些汉人的反应还挺快。” 狼山不知道是,他的两个弟弟因为被夹在中间。 已经投敌了。 这时,跑得有些发汗的范钧折返回来,有些喘气的站在望楼下面恢复体力。 但没休息多久,一道命令让他又动了起来。 “通知营中所有还在喘气的,让他们到营外集合。” “遵命。” 范钧丝毫没有怨言,反而乐在其中,屁颠屁颠的就往后跑。 日律狼山又一次盯着这汉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羡慕。 有时候傻一点似乎不错? 但这些思绪没过一会儿,便消失在日律狼山的眼睛深处,一丝杀意浮现在眼表,那个日律推演最宠爱的长子又回来了。 日律部看着大,但挨着王庭,许多好草场和壮男都被大汗征走。 大有大的好,强有强的难处。 为了日律部,停下来就是死! 必须赶在这场雪下完之前,把眼前的这些汉人杀尽,不然回程也是个问题。 抢东西好抢,运回去难运。 一堆需要仔细打算的事情浮现在脑海,日律狼山干脆不再去想,转身下了望楼,招呼了几声,守在一旁的亲卫去牵来了一匹雄骏的战马,日律狼山这会儿正是壮年,轻松翻上八尺高的马背。 他要亲自出战! 在汉人的弓弩能射到安沁侧翼时,范钧已经动员起了营中所有能战之骑。 哪怕是轻伤的,都被身边人绑在战马上。 日律狼山骑着健马,在这些士卒面前开始巡视起来。 辫发者有之,髡发者多之,少者未扎发髻,披头散发于肩上,甚至还有几十个扎着锥髻,看面相似乎是汉人模样的骑兵掺杂在其中。 只是其身穿鲜卑样式的袄袍,看着与其他人大差不差罢了。 “哒哒,哒哒...” 这两千余骑把整个营前挤得满满当当的,但众骑如同接受大帅检阅一般,个个昂首挺胸,静悄悄的不发一言。 虽然日律狼山这会儿还没继承日律部的大帅,但其作为嫡长子南征北战也有些年头了,在部众中威望极高。 还有一方面则是他学过汉人的兵书,会些皮毛战法,在中原可能不甚高明,但用在草原上,却也够用了。 “哒哒...” 战马清脆的蹄响环绕众人耳边,只听一道声音缓缓传开,声音不大,但异常沉稳,如同夏季的雷鸣一般。 “伤者立于众骑之尾。” “年老者站于众骑之前。” “髡发有子者站于年老者之后,无子者站于伤者之前。” “辫发壮年者站于髡发有子者之后。” “散发锥髻者随我立于众骑之中。” “你我都是日律部的勇士,不应被汉人这样小看。” “汉人不过千余人,而你我有七八千骑之多。” “七八千打千余人。” “这是我日律狼山打过的最难看的仗。” “如果有人战死,战死有子者,我将赐予他们无上的荣耀,让其子做我的亲卫。 无子有兄弟者。 年老有儿孙者。 与有子者等同。 此仗若胜,汉人奴隶优先分与你落中共用。 辫发者可优先挑选汉人女子成家。 散发锥髻者允许辫发。 日律部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临阵逃避的勇士。 而战死者的尸体将被带回塞外,安葬于大鲜卑山之下,族中出一木棺、一肥犬,护佑你等魂灵。 你等,可愿与我日律狼山将眼前的汉人杀尽?! 你等,可愿?!” ------ 1.关于髡发这个鲜卑习俗。 《后汉书·鲜卑传》: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其言语习俗与乌桓同。唯婚姻先髡头...... 髡头,即剃光头上所有的头发。 秦汉时的髡发,则是一种刑罚。 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导。 而乌桓与鲜卑应该出自同一游牧族群,其习俗相近,语言也相近。 但两边习俗在婚姻上则有所不同。 鲜卑是男子先剃光头上所有头发,然后再结婚。 关于女子这边剃不剃,如乌桓传这边,应该会有专门讲述,故而个人看书观点是男性剃发。 而乌桓这边的结婚则是。 《后汉书·乌桓传》:父子男女相对踞蹲。以髡头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 乌桓这边关于女子剃发有单独说明,在快要结婚的时候才开始蓄头发,其余和大多数人一般,都是短发。 而鲜卑“唯婚姻”这个习俗不同,其他都是相同的。 故而鲜卑应该是只有男子单独髡发,也就是剃发。 如果有读者穿越过去,按照现代发型,可能会被认定为异族... 不过运气好的话,被征募至北军五校中也是不错的。 2.关于少者居后,老者居前。 《后汉书·乌桓传》:贵少而贱老,其性悍塞。 这一点在许多文献中都能看到相同的记录,少者长大就是壮男,老者年老体衰,已然无用,故而易舍弃。 这也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民族在生产生活的方式之间的不同。 另一方面也是说明食物获取之难,在随着人口增长的同时。 赞美袁老。 3.战死者葬在大鲜卑山,并且陪葬一套棺木,一条肥狗。 《后汉书·乌桓传》:俗贵兵死,敛尸以棺...肥养一犬...以彩绳璎牵,并取死者所乘马衣物,皆烧以送之,言以属累犬,使护死者神灵归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岱山也。 岱山,注释是即泰山也。 但这魂归泰山,应该是战国末期到西汉时期,那堆齐鲁地区的儒生吹捧而至的。 不是我黑,是那段时期,他们自己编撰经典... 我看先秦史料,似乎也有什么全国的魂,死后归于泰山啊。 但其流传渊远,对此不作评价。 只是表达的意思相同,书中是借此来比喻。 加上后汉书作者范晔所在的时期与东汉隔了几百年。 这个比喻成立也实属正常。 棺木收尸,陪葬生前的马匹衣物,以及一条提前养好的肥狗,这些都是字面意思,没有需要细细解释的地方。 关于乌桓的归葬地目前比较主流的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在内蒙古巴林左旗北,还有一种是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北部的乌桓山。 第一种说法在内蒙古赤峰市北部,第二种在赤峰市东北部。 两者相距不会太远。 而第二种地域所在的地域靠近大兴安岭南麓,第一种说法相距第二种距离也没有太远。 故而猜测应该是靠近大兴安岭南麓所在的地区。 而鲜卑习俗与乌桓同,两者之间魂归故里的故地肯定不会是同一处。 但无一例外,都是靠近大兴安岭,但鲜卑应该更靠北些。 个人猜测。 虽然祖上可能是出自同源,但你家祖坟和我家祖坟在一起,我觉得,这个观点应该不可取。 但两者相距应该不会太远。 而在鲜卑和乌桓的习俗中,都是乐意在战场或者私斗中决死,带着一种很强烈的未开化的游牧民族色彩。 这点与匈奴的有利如飞鸟之云集,无利则如鸟兽散还是有明显的区别的。 不过乌桓在整个两汉时期都长期作为雇佣兵和禁军的存在,特别是在东汉的北军五校中,由于东汉主要采取募兵制。 越骑,屯骑这两支兵种人员不多,基本上常设的也就七百余人左右,但兵源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招募而来的乌桓骑兵。 由于主要时代背景是汉末,故而西汉那边就不赘述了。 加上幽州突骑这类骑兵在整个东汉都有一抹浓重的色彩。 其好勇斗狠,其善战能力,个人感觉兵源素质还在泰山兵、丹阳兵、巴蜀板楯蛮、羌兵之上。 因为其战斗能力是在历史上经过几百年的检验,代代认同的结果。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之一,还是因为其弓马娴熟的特性,步卒好培养,但中原地区,南方地区,西南地区等地方想培养骑兵,真的很难。 这般廉价好用的兵种,征召起来就能投入战斗,方便又实惠。 而曹操的虎豹骑中,异族兵源就不在少数。 汉末刘虞和公孙瓒麾下,也是有一定数量的乌桓仆从军在内的。 因为塞内乌桓所在的地方离幽州实在太近。 而鲜卑骑兵的单兵素质经过乌桓这么一对比,大家也就知道了其具体情况如何了。 不过乌桓骑兵在与鲜卑骑兵有一点不同就是,乌桓距离汉朝边郡更近,加上有内附的塞内乌桓,故而汉化程度较高,使用起来也更加顺手。 后面就不过多赘述了。 第96章 决死 “我等只愿战死!” “不愿老死!” “愿一同将汉人杀尽!” 场上的这些鲜卑士卒被日律狼山这一番话鼓动得双目通红,鼻间喷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只觉心口如同擂鼓一般,激动异常。 还在巡视的日律狼山点了点头。 嗯,不错。 该说不说,日律狼山这番话确实极为高明,先是用奖赏来吸引住众人的心神,又是从鲜卑旧俗中入手,让士卒不惧死,就算死,也死得其所。 值得称道的是,他还把那些没有吸纳进族群的汉人和其他人也囊括进去,并许诺战后给予奖赏。 为了自己,为了落中,为了信仰。 几重诱惑之下,由不得人不动心。也算是没白看那些兵书。 转马回到众人身前,日律狼山拔出了身侧的马刀,对着袁敞进军的方向,提了提马缰,战马人立而起:“杀!” “杀!” “杀!”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整支队伍不需要人约束,那些年老的士卒奋力向前,快速的来到了众骑之前。 而其他人也依照之前所划分的,主动调整位置,整支队伍的速度从高空俯瞰时就会发现,里面各骑快慢不一,但又呈现出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 在那些年老的骑兵的带头下,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就往汉军那边冲击而去。 另一边,袁敞立于高台,自然早就看到了这一支骑兵,察觉到其数量太多,心中料定前排的甲士定然抵抗不住,摇了摇头,有些发笑。 看来终究是要费些功夫了。 快步往台下走来,一边走,一边喊道:“阿信,帮我着甲。” “阿隰,你麾下的甲骑准备准备。” “所有材官甲士到前阵处结阵,那些漏过来的残兵就是你们的了。” “不用心疼战马,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吧。” 袁信点了点头,转身吩咐周边的从骑把东西取出来装好,而他自己则是从运送辎重的鹿车上,有些吃力的取出一副异常沉重的墨色玄甲。 这副墨色玄甲通体使用大片铁制甲叶,甲叶之间用红色粗线编连而成,而在脖颈处,还向上延伸出去,这是用铁制甲叶和织物内衬制成的盆领。 袁敞先是穿了一条皮质的髀裈,也就是一种有裆的裤子,用以保护骑兵在作战时的大腿位置。 而后在袁信的帮助之下,将那套有些长的厚重玄甲穿上,铁甲的细密甲叶顺着肩膀延伸到两侧的手肘,而且下摆较长,一直垂到大腿的位置。 随手接过一顶铁制的兜鍪,慢慢将其耷拉在脑后耳边的顿项调整成合适的程度。用力在脖颈处拍了拍了,盆领和顿项上的甲叶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好似在回应袁敞一般。 有别于袁信等人的单根红色鶡羽,袁敞这顶兜鍪上,分别在左右两边有打造时浇筑而成的两条管道,上面插着两根更加艳丽的鶡羽,在寒风的吹拂之下,鶡羽轻轻摆动着。 “嗯,还行,许久没穿,倒是觉得有些吃力了。” 袁敞又在原地活动了一下,把身上的玄甲重新整了整,逐渐适应了这种沉重的感觉。 因其身上本就穿着厚厚的戎服和一件铁甲,如今又披了一重,而且还要比之前穿的铁甲更加厚重些,让一旁看着的张杨心中羡慕不已。 不愧是汝南袁氏子。 “族兄之威猛不减当年啊。” 袁敞闻言,给了袁信一拳,笑骂道:“你小子,吾年纪也没多大,还当年。” “嘿嘿。” 袁信吃了这一拳,但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也和袁敞一般,身上着了两套甲,只感觉到身上甲叶震了震,除此之外,别无他感。 “可惜了,这些战马。” “族兄,此战若是能胜,抢鲜卑人的马来用就是了。” 袁敞没有回应,只是从鼻腔中哼了一声,看着一旁焕然一新的战马,有些怜惜的摸着马头。 这匹枣红马陪了袁敞许久,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用头顶了顶袁敞的手,眼角略带晶莹,又伸出舌头舔舐着袁敞的手心,显得极其温顺和通人性。 袁敞也对其有些感情,在部曲和郡兵准备的时候,袁敞一直顺着马背上的毛,细细的安抚着战马的情绪。 一阵嘈杂声传来,袁敞从这种小女儿情绪中惊醒,抬头远眺而去,却是日律狼山的前阵已经快要冲至阵前了。 “子桓,甲骑和右侧的骑兵曲已经集结好了。” “嗯,阿信,你等加快些速度。” “唯。” 奔腾的战马中,那些年老些的鲜卑骑兵虽然身体已经老朽,但在马上的动作丝毫不逊色于年轻人,甚至控马的技艺还要比青壮年来得娴熟些,不愧是能活到这个岁数的活化石。 想到日律狼山许诺的奖励,他们藏在干瘪身体中的那股斗志如同即将燃尽的灯烛一般,又开始猛烈燃烧起来。 “杀!” “死后能魂归大鲜卑山,我等还怕什么?” “老木力,这次让我先走一步。” “哈哈哈,老哥哥,这次就别我抢了。” 他们心中清楚,这次冲阵,不可能活再着回去了。 死在战场上的鲜卑人,才是真正的鲜卑勇士。 甚至以后的其他儿孙和聚落中新出生的幼儿,还会用我等之姓名来取名字,这是何等的荣耀? 伴随着不断抛飞而来的箭雨,这些老年骑兵疯狂拍马,甚至将战马的马臀抽打的伤痕累累。 但这又如何? 我等战死后,胯下战马也是要陪葬的。既然如此,那为何不。 死战一场?! 怀着这种必死的心态,这些老年骑兵灵活的操控着胯下的战马跃过一条条沟堑,躲过前头人仰马翻的同胞。 直到天空为之一亮! 他们冲过了这似乎永不停歇的致命箭雨,如今,那些藏在盾牌之后,懦弱的汉人的嘴脸,已然依稀可见。 冲! 冲! 冲! 带着呼啸的风声,最先冲出来的骑兵没有丝毫犹豫,开始用马刀刺向那伤痕累累的马臀,战马吃痛之下,一边惨嚎,一边发疯似得就往盾牌上撞去。 “嘭。” “给我死,汉狗!” “啊。” “胡狗,死虏!” 嘈杂且混乱的叫喊,伴随着老年骑兵的撞击与甲士长矛的不断刺击,和持盾甲士的大声惨叫,在这段不大的地域上空飘荡。 第97章 不似人 “呼哧,呼哧。” 粗重的喘气声从老木力喉间发出,这个年老的鲜卑汉子还算幸运,那阵箭雨没有夺去他的性命,但那位老哥哥却是被射成了漏勺。 忽的,他看见一根长矛从身侧刺来,有心想将其挡下,但年轻时轻飘飘的马刀,变得太过沉重了些。沉重到他刚刚冲阵时不过挥舞了几下,就再没气力去抬起它来。 看来我早该去大鲜卑山了。 只听得一声锐物入体的轻响在身体中发出,老木力感觉到的不是疼痛,反而是一种解脱了束缚的欣喜。 单薄到风都能吹倒的身子一软,本就无力的手再也握不住马刀的刀柄,但那浑浊的眼球似乎变得清澈了些。 “咳,咳咳!” 带着气泡的血沫从老木力口中喷出,眼中画面在不断转动,但入目尽是无主的战马和密密麻麻的汉人:“呵,原来,我是最后一个死的啊。” “有些想我那小孙了,如果他也能同汉人这般壮实就好了。” 那将头探过来的汉人脸孔一变,变出了一副自家小孙的面孔,此刻正柔柔的朝着自己在笑。 但没保持几息,就变成了老哥哥苍老的脸庞,他那脸上的褶子挤作一团,还朝着自己伸过手来。 “老哥哥别急,我有点累了,再躺躺,躺躺就有力气起来。” “徐季,不是和你说了吗,记下自己的斩获,后面自行汇报战功即可,这人头还要他作甚。” 一个什长打扮的士卒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的冲着那憨笑的徐季喊道。 被叫到的徐季此时正对一颗尚在滴血的人头嘿嘿直笑:“马什长,俺听说在以前的时候,那些秦人便是左掣人头,右挟生虏,打得山东六国毫无还手之力。” 马姓什长的眼珠子一瞪,口中吓唬道:“你要是敢学那秦人把身上的甲胄脱下来,乃公今日说不得要扒下你几层皮!” “再说了,秦人哪有这么厉害,要真有这般厉害,还会被高祖在几年之内打得丢盔卸甲,天下会有如今这般清平盛世?” 但徐季还是没有动作,似乎有些不认同的样子,口中还极其小声的嘟囔道:“眼下这种情况,切,还清平盛世。” 见好说不听,马什长一脚就踹了过去:“还不丢了,气力省着些用,前面的甲士已经接敌了,等下就该轮到咱们队上去了,现在要是把环首刀给砍钝了,战场上全靠它来保命的!” “好,好,好,我的马什长。” “嗯?” “马上就丢!” 徐季有些悻悻的将那人头随意一甩,伸头朝着前面看去。 只见那些被骑兵冲撞而出的缺口再次被身穿铁甲的甲士堵上,但经过这百余骑兵的决死冲锋,前头的甲士稀薄了许多。 好在过了不久,又是一队人马快步冲来,其中一个曲长打扮的武官路过徐季时,还不小心的撞到了他,惹得徐季神色微愠。 待到那些人马远去,徐季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脸上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感。 一旁的马什长看在眼中,无奈的摇了摇头。 而身处徐季和马什长之后的袁敞吐出一口浊气,费了许久功夫,终于弄好了。 在一旁的从骑的帮助下,袁敞跨上战马,随手甩了甩马缰,战马有些吃力的适应着身上的重量。 那细长的马蹄每次迈动,都会在被冻得坚硬的泥土表面留下一个小小的浅坑。 “族兄,出发吗?” 袁敞看向身后众人,见他们满脸羡慕与惊奇之色,并无怯战的情绪,点了点头。 “二三子,本长史将带头冲击敌阵,汝等紧随吾后。” “阿信,扛旗。” “唯!” 袁信大步走到高台上,双手将那杆成人小臂粗的中军纛旗牢牢举起,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翻身上马,双手持着旗杆,立马于袁敞身后。 “中军纛旗在此,二三子,大纛在,本长史就在,本长史就在大纛之前,本长史不死,大纛不倒!” “长史不惧一死,吾等何惜残躯?” “愿随长史破此胡贼!” “哈哈哈哈。” “出发!” 袁敞一转马头,战马这会儿已经适应了身上的重量,开始慢慢提起速度,而袁信紧紧跟随在原敞身侧,稍稍落后半个马头,剩余十几骑部曲则跟随在二人身后。 “哈哈,子温兄,今日方知你为何等神人。” “二三子,还不速速跟上。” 甄隰一边高喊,一边招呼身后的甲骑跟上。 这些甲骑的装备就没有袁敞等人那么好了,大部分都是穿的皮甲,只有少部分,比如梁诩和甄厉的私兵部曲,他们的待遇好些,都是穿的铁甲。 沉重的马蹄踏过,发出了一阵低沉的轰鸣声,虽然人数不多,只有四百多骑,但那声势极大,惹得不少甲士和蹶张士、弓箭手探头望来,但没过多久,便被其队率连番呵斥,有些不情不愿的转回了头。 至于底层的什长和伍长为什么不去约束士卒?因为他们也被前头的袁敞等骑吸引住了目光,转头回来时,眼中残留的羡慕神色久久未散。 “大人,那边来了一队汉人骑兵。” 范钧作为日律狼山的幕僚和一个“鲜卑人,”对于这等战事,他自然不会不来,也不敢不来。 见袁敞等人动静这么大,颇为机灵的他早早的就注意到了,讨好的冲着日律狼山喊道。 但回应他的不是话语,而是一根精美的马鞭。马鞭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破风声,径直甩在了范钧的脸上。 范钧听到了破风声,也注意到是什么物事,但他非但不躲,反而把脸凑了上去,好让那马鞭打得精准些。 “我还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日律狼山对待范钧的态度就不似刚刚那些鲜卑骑兵,稍有不快,动辄便打骂范钧一顿,但自己这幕僚非但不怨恨自己,反而乐在其中,这更加助长了他玩乐的气焰。 “是,是,打得好,小人该打。” 范钧挂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不仅口中乞饶,反而当着周边其他骑兵的面,狠狠的甩了自己两巴掌。 那清脆的声响,还真别说。 是挺悦耳。 周边那些骑兵中,有些是从汉朝边郡中逃亡过去的百姓和轻侠、破落士家子,见此人这般没脸没皮,加上那谄媚的嘴角,纷纷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这番闹剧没过多久,众人的心神尽皆一凛。 因为,远处的那些汉人骑兵从左侧绕了过来,最前头的十几骑。 不似人! 第98章 多少名臣良将都是死于流矢之下 十几息之前。 领着众人奔行的袁敞空出一只手来,用单手驾驭住胯下战马,而空出的那手高高举起。 “面衣!” “喝!” 袁敞身后,一众甲骑没有动作,而那十几骑部曲则是大声呼喝一声以做回应,然后从胸前把一块三角状的细软物体拉起。 袁敞也不回头,也和那些部曲一般,从胸前抓起面衣,然后找到上面的挂钩,一边奔行,一边将其挂在兜鍪上的特制的缝隙处。 幸好这会儿还在下雪,清冷的空气被这有些柔软的面衣所挡,加之口鼻间喷吐而出的热气在面衣与面部间散不出去,给袁敞带来了些许暖意。 这面衣也可称之为面甲,从外表看起来,似乎颇为柔软,但这是袁敞在汝南老家时特制的,与普通的制式面衣不同,其外以一层柔软缣帛所蒙,上面绣有怪异的可怖纹路,而中间则是用一层轻薄的钢制甲片编连,内里再衬上一层柔软的皮毛,除了在炎热时会感觉憋闷和双眼处的开口不大之外,倒是颇为好用。 等到袁敞等人尽皆将之挂好,从外看去,十几人脸上除了一双有些空空的小洞露在空气中之外,剩下的大半皮肤被面衣所覆盖住,加之那绣上去的奇异纹路,如果此处有稚子或者胆小些的女子,怕不是得被当场吓晕过去。 而本就对神鬼有信仰与崇拜的鲜卑骑兵的表现更是不堪,不少青壮的鲜卑骑兵已然露出恐惧之色,更有甚者,只觉胯下传来一股热意,伴随着寒风的吹过,那股子腥臊之气更显浓烈。 “嘚嘚嘚,大人,嘚嘚,大人,这该,嘚嘚,怎么办是好啊?” 一旁的范钧也吓得够呛,有汉以来,受楚地巫风,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受商代巫风所影响,两汉之人对巫蛊、图谶、鬼神之说大多笃信不疑。 此刻,他甚至感觉死去的阿翁,阿母在召唤自己了。 伴随着寒风吹拂在身上的冰冷之感,就像是有一双手在身上轻轻抚弄,浑身警铃大作,汗毛都根根竖立起来,随着空中传来的那股腥臊之气吸入鼻中,范钧感觉。 我也有感觉了! 哭丧着脸,就像求助一般,范钧再次看向沉默不语的日律狼山,随着战马的靠近,好像一股子味道更显浓烈。 至于是什么味道,加之从何处传来的这个问题。 他隐约知道了些什么。 但他不敢去说,更不敢去想。 在范钧的再三呼喊之下,日律狼山终于从沉默中惊醒,陡然发觉,这是在战场上,而战马不知何时停在原地,与前头奔驰而去,冲向汉人的那些骑兵隔开了一大截的距离。 至于后边的骑兵为何不走? 见现场地位最高的日律狼山停在原地,他们自然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 “范,范钧,此战要不,要不你来指挥?” 日律狼山恐惧的看着那些浑身漆黑,没有面孔,但露出一双空洞双眸的袁敞等人。 他,现在好想丢下所有人! 然后,一个人逃到没有这些怪异骑兵的地方。 其实这也不能怪日律狼山胆小,因为袁敞等人从上到下,除了露出的一截绛色戎服之外,其余地方是什么样的呢? 头戴漆成黑色的铁制兜鍪,脸上挂着一面怪异的面衣,身穿一身厚重的墨色玄甲,胯下战马也是披着一身墨色的马甲! 这身马甲算是袁敞花大气力而搞出来的,平时根本不会拿不出来示人! 根据汉律规定:严禁民间私藏甲胄,违者视同谋反,坐死。 而这些马甲和袁敞等人身上的玄甲显然不是官军的制式甲胄,其防护能力相较于制式的铁甲来说,显然玄甲和这种马甲更胜一筹,但袁敞敢在这里使用,那就有他的把握。 马甲这等稀罕物事在东汉其实算常见,但也不算常见。 例如袁敞等人使用的便是由马胄、当卢、当胸、身甲组成,严格意义上来说,比这时传统的马胄加当卢加当胸这种半具装骑兵多了一件身甲。 虽然这身甲乃是皮制的,不是铁铠,但也算是极大的加强了战马的防护能力。 而为首的袁敞枣红色的战马配上墨色马甲,在墨色的衬托之下,战马身上的枣红之色如同一团红中带黑的火焰一般,不似尘世而来,反倒是从黄泉之中归来,如今带着熊熊怒火,径直朝着己方这边撞来。 在边上的十几名同样打扮的部曲居中衬托之下,更是显得垓心的袁敞威武不凡! “大人,小人去通知安沁...” “慢着。” 日律狼山喊住范钧,招呼其走到近前,又是一马鞭挥了出去。 “啊!” 这次范钧没有心思装模作样了,一声惨叫从其口中发出,脸上的疼痛让其清醒了些,脑中急转,赶紧开口说道:“大人,该迎敌了。” “再打下去,就不是小人没命了,而是大人丧命于此了。” 日律狼山被这么一说,也是反应过来,再看距离。 此时那些恐怖的骑兵离自己等人已经不到两百步了! “给我上,上啊。” “把那些不人不鬼的汉人给我杀了。” 但日律狼山这道命令下下去之后,前些时候还人人振奋的鲜卑骑兵如同冬日的枯草,蔫巴巴的不像样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意第一个先上。 开玩笑,那般鬼怪一样的汉人骑兵谁愿意第一个上? 这是不要命了! 怕是魂灵还没归大鲜卑山,这些碧落黄泉中出来的可怖骑兵就将自己的魂给勾了去。 哪怕是有棺木,有尸身,有肥犬引路,那魂都没了。 还拿什么来引? 就在众多鲜卑骑兵止步不前的时候,袁敞等人已经进到百步之内了! 不消十息的功夫,就该杀到众人面前了。那时该怎么办? 是跑呢?还是跑呢? “跑啊!” 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一声大喊,把那些本就心中擂鼓的鲜卑骑兵喊动,个个调转马头就往后走。 “后退者斩!” “给我回来!” 日律狼山就算心中再怕,此刻也不能跑,因为他是这里地位最高的指挥者,如果他跑了,整个日律部就完了! 这可是整整七八千骑啊。如果折在这里,回去见父亲的时候,日律推演能把他皮活拔了,然后塞进马皮囊中,活生生被群马踏成肉泥! “跟我来,管他是什么魂鬼,我大野勃勃不惧。” 带着颤音的范钧勉强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当先拍马迎着袁敞而去。 “射!” 一声大吼从袁敞喉咙之间吼出。 这会儿胯下的枣红马已经在他的连番抽打之下,把速度提到了最快,如同一道红色的光影一般穿梭于战场之间。 口中停了,手上不停,在离得还有一二十步之前,袁敞已经整整射出了两箭! 身后的部曲和甲骑听到命令,在心中估算着距离,然后角弓斜举,冲着天空射出了手中箭矢。 在骑阵中便是这般,没有什么准头可言,如果运气好,可能射死射中一两个鲜卑骑兵,若是运气和准备太差的,那误伤了友军也是没有办法的。 战场中,谁能分得出什么是非敌我? 想要杀敌,无非就是以量压人罢了。 试问,古今中外。 多少名臣良将都是死于流矢之下的? 第99章 太过无趣 太过无趣 城门楼上,少了胡平和张亮二人恭维的声音,甄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毕竟他们的话还蛮好听的。 “府君,这是下吏府中新摘的腊梅花瓣,此物最是高洁,如今用来煮酒,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甄厉作为一个好附庸风雅,品评清谈的士人,对于这种调调自然非常喜爱。 二人此刻正相对而坐,一边梅花煮酒,一边观城楼下袁敞大破日律狼山的英姿。 梁诩人虽然长得方面大额,但说话却一点不似武人那般粗鄙,几句话下来,便引得甄厉喜上眉梢。 “梁掾之前在武泉塞任塞尉真是屈才了,像你这等大才,本将早该将你收入府中,让你为郡中干些实事才好。” 梁诩心想:老匹夫,要不是吾的财货和马匹起了作用,呵,能不能得到封赏还另说。 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身体却是诚实的。 等甄厉说完,梁诩马上避席下拜道:“幸有明府,下吏不过中人之姿,所学不过尔尔。府中如诩这般人物,车载斗量罢了。” “哈哈哈。” 甄厉得意的点了点头,一边抚着下颌的长须,一边笑着说道。 “梁掾自谦太多,且罚你多饮一杯。” 重新回到坐席上的梁诩饮尽杯中热酒,转头向栏外淡淡的说道:“此酒虽美,但袁长史那边也快结束了。” 晃了晃手上的耳杯,口中带着几分惋惜的语气说道:“没了佐酒之景,此酒再美,不过是凡物罢了,哎。” 城门楼上,二人悲雪叹冬。 城墙外,袁敞领着众骑一路踏破十几重敌骑的阻挡,如同一条游龙般在鲜卑骑兵中所向披靡。 没过多久,竟已快要冲至日律狼山的身前! 观此情景的甄厉说道:“袁长史一个中原世家子,竟然如此勇猛,正可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也。” 此刻他心中的担忧已尽数散去,这次。 他又赌赢了! 梁诩木木的看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想来那人应该能与袁长史一比吧。 至于那人是谁? 那便是,曾经自己的下吏。 王苍,王伯羽。 这小子曾经五骑破千人鲜卑聚落,前些日子,又以七人入营大破日律部大帅日律推演的先锋三千骑! 虽然两次都是夜袭,但第二次可是整整三千骑啊! 小时候,他还听说过护匈奴中郎将张公大破鲜卑,斩首二百级的辉煌事迹。 虽然斩获不多,但就这样还算是那些年来少有的大胜。 而且听信使说,王苍还把其中的俘虏和鲜卑人转化为了义从和屯田卒。 此时的武泉塞虽说进取不足,但依托城墙坚守的话,必然可以熬到日律推演退兵,到时在诸县尽失,独云中县和武泉塞得以保全的情况下,必然又能在功劳簿上划上一笔大大的功绩了,这小子真是羡煞旁人。 由于这会儿的道路隔绝,信使还在路上,后面的大破日律推演之事,梁诩还不知情。 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让梁诩羡慕嫉妒到快要发狂! 下次再见时,必须要让这小子分润些功劳和首级出来。 毕竟,自己曾经是他的上吏不是? 端起耳杯,小口喝了点这温热的高洁之酒,有些感慨的说道。 “府君何其之幸也。” 甄厉有些不明所以,出口问道:“梁掾此言何意?” 梁诩又抿了一口,神色复杂的说道:“新任的武泉塞尉王苍曾经不过是下吏手下的一个什长,入塞区区几月,却已连破鲜卑两次,斩首几千级之多。” “此子虽不及袁长史,但也算是州郡间少有的英杰了。” 甄厉也跟着感慨道:“是啊,这小小的云中,户不过几千,口不过几万,却出了张掾,王塞尉这种本地英杰,属实是人杰地灵了。” 这话也没说错,因为除了张杨和王苍外,甄厉是冀州中山人,而袁敞是豫州汝南人,梁诩他自己则是凉州安定人。 所以严格来说,他们都不算本郡人物。 但王苍的横空出世,打破了二人对于云中这种偏鄙边郡的印象。 可能曾经的历史中,有王苍这么一号人物,但绝对不出名。而纵观整个汉末,其实这偌大的一个郡,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张杨了。 说起这个,梁诩忽然想起自己的家族,曾经的安定梁氏何等辉煌,远可与那秦国的秦王政、赵国的赵王雍的祖先同宗同姓,近些时候也出了梁商、梁冀两位大将军和三位皇后,如今自己却落得个太守属吏的地步,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先祖是好。 梁诩对面的甄厉也想起自己家中,这一代好像就自己做到了郡守吧?作为一个累世两千石的家族,竟然要靠一阉人才能保住富贵。 伴随着酒气升腾,那烟雾逐渐模糊了二人的眼。 另一边,泪水也从日律狼山的眼中溢出,因为... 他逃跑了! 之前的那些骨气随着范钧被流矢射落马下,又随着袁敞等人直接撞进众多骑兵之中,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平时还算锋利的马刀砍到他们身上竟然丝毫不起作用,就像是给他们挠痒痒一般。 而袁敞等人的长戟、骑矛、环首刀劈砍而来,这些没有着甲的鲜卑骑兵就像纸张一般,顷刻间,便被那十几骑连番突进达几十步之深! 这还怎么打? 至于那角弓射出的箭矢更是无用,连外层的甲胄都刺不透。 也就从汉人那里抢来的弩好使一些,虽然打那些怪异骑兵没用,但用来对付其身后的甲骑,效果还算可以。 但就是这些魂灵一般的恐怖骑兵,已经把己方一两千骑打得军心涣散。 许多鲜卑骑兵都逃得远远的,情愿去冲击汉人的军阵也不愿意在自己身边多待,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如,来日再战? 日律狼山不愧是亲生的,和他那父亲是一个性格,从那逃跑的想法在心中酝酿,没想多久,心中无感,手上已经开始动了起来。 “头人跑了!” “头人跑了!” 随着日律狼山的掉头,那些眼睛尖的,机灵些的甲骑大声嚷嚷起来。 甄隰随手把身侧一个倒霉的鲜卑骑兵人头借来,将其向上举起,纵声高喊道:“你家头人在此。” “日律狼山人头在此。” 又有些甲骑大喊道:“头人死了!” “日律狼山死了!” 此时,由于日律狼山的逃跑,那些离得远些的鲜卑骑兵不清楚情况,见众口铄金,场上到处都是嚷嚷声,心中信了一半。 见那些恐怖的骑兵快打到身前的时候,心中已然全信。 干脆不再理会那些小帅、长老的呵斥,闷头着就往后跑。毕竟连头人都死了,那之前承诺的诸多好处自然没人会兑现,此刻留在原地和汉人拼命不就是。 厕所里点灯... 而前头的日律狼山双目含泪,深深的屈辱感萦绕在心头,真是有苦也说不出来。 场上的嚷嚷声此起彼伏,自己又确实跑了出去,这该如何是好。 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既然都逃跑了,那算了,破罐子破摔。 我再跑远点! 戴着面衣的袁敞听到众人的喊声,努力从那两个小小的圆孔中往前望去。只见前头的鲜卑骑兵还是密密麻麻,虽然看样子是在溃逃,但跑的还不够快,败得还不彻底。 看来,得给他们加一把火了。 连连催动胯下的战马往前猛冲,这匹枣红马像是压榨出了身体中的潜力一般,速度竟然不比那些鲜卑轻骑慢多少。 有些胆大的往后望来,见袁敞等人死死的咬在身后,更是惊的手脚发软。 你番狼奔,我番豕突,一场突骑战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追逐战。 袁敞追了半天,将这伙败兵从中截开,其中一支人马没有去管,另外一支离甲士那边近些,看到人多,便闷头往那边逃去。 袁敞当机立断,先把甲士那些的解决了,把好打的给他杀散先。 “转向。” 袁信手中大旗开始挥舞起来,后面众多甲骑见状,紧紧的跟随在袁敞身后。 那些冲阵的鲜卑骑兵本就死伤惨重,从那冲锋路的厚厚尸体便能看得出来。 甲士中的曲长和队率闻得动静,组织前排甲士慢慢往前逼近,将中间夹着的鲜卑骑兵的活动空间进一步卡死。 “汉狗的乌龟壳挤过来了。” “后面的那些恐怖骑兵也向着我们冲来了。” 这些士气狂降的鲜卑骑兵慌神了,由于日律狼山的逃跑,这下子连个指挥的都没有了。 在相互眼神示意下,几名靠在外围的鲜卑骑兵丢下兵器,转身就往外逃去。 牵一发动全身! 何况是两处战场尽皆溃散,偌大的战场上乱糟糟的,许多鲜卑骑兵如同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把本就混乱的局势搅得如同一滩浑水一般。 快被安沁突到身前的狼骨吐出一口长气,那颗随时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但那安沁也是个狠人,见周边尽是乱象,把日律狼山的胞弟日律狼角和几个头人都喊了过来。 “诸位,此刻我等已经快冲到狼辰、狼骨等叛逆身前,如果不能将他们的人头摘下,我实在不甘心,接下来就让我率领头人的本部亲骑冲阵。” 日律狼角立马远望,发现这里竟是场上唯一安静的地方,微微沉默,然后死死的盯着安沁说道。 “安统领,你是我兄的亲卫统领,我兄将我等的交给你,必然是对你极其信任,我狼角也信你。” 安沁闻言,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其他几个头人。 见日律狼山的胞弟都同意了,他们自然不会拒绝,加上冲阵的又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士卒,那何乐而不为了。 加上他们知道,这会儿主帅日律狼山不知为何,率领的几千骑忽然溃败,自己等人聚在一起才能活下去,自然乐得抱团取暖。 “诸位,且看我取下叛徒首级。” 几人点了点头,立马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神色有些不安。 过了不久,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被丢在了地上,几人往地上看去。 那分明是狼骨的首级! 日律狼角皱眉问道:“狼辰那叛逆呢?” 安沁神色复杂,开口解释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各位。” “好消息是狼骨被我当场杀了,这是他的首级,狼辰被汉人当场射死,而狼鹜也被汉人阵斩,狼魑去了汉人营中再没回来。” 日律狼角嘴角抽了抽,问道:“那安统领,坏消息呢?” 其他几个头人也疑惑的看来,安沁有些恐惧的说道:“我看到汉人中有十几骑造型怪异的恐怖骑兵在屠杀我们的士卒。” 几人离得最远,故而没看到这景象。而刚刚那队骑兵从狼骨的部众身边经过,安沁本来也没看到,但那一杆大纛太过显眼,由不得他注意不到。 “安统领,不就是十几骑吗?至于这般吓人吗?” 日律狼角有些奇怪的问道,好奇一向勇猛着称的安沁竟然吓成这般鹌鹑样子。 “我们的马刀看到那些骑兵身上竟然砍不动,而他们连战马都是披甲的!” “什么?” “具体事宜等你们见过后就知道了。” “现在我们马上就走,保存力量,等弄清楚那些骑兵什么来路再说。” 虽然对安沁所说的话比较怀疑,但地上那颗狼骨的人头骗不了人,要不是知道安沁是个鲜卑人,几人都以为他背叛了。 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让整个战场上最后的抵抗力量彻底丧失了斗志。 而始作俑者袁敞等人却不知道,他们依照着甄隰指的路线,一路将那些聚在一起的鲜卑骑兵杀散,然后赶往下一处。 不过小半个时辰,除了汉军之外,战场上竟无一处有组织的地方! 城门楼上,喝了几杯热酒的甄厉觉得有些头晕,冲着对面的梁诩说道:“本将终究是老了,几杯酒下肚,竟然感觉有些乏累。” “城外的战事已经不用操心了,等袁长史回来喊我,我先...” “呼,呼噜,呼...” 梁诩还没回话,甄厉就已经倒在案上睡得香甜,有些发笑的摇了摇头:“哎,这府君。” 不过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些天的担惊受怕让甄太守心力憔悴,如今见战场胜负明了,加上喝了点酒,睡过去也实属正常。 “来人,送府君回去休息。” 听到楼上的呼喊,那些太守府中的小吏走上来将甄厉背负下去,留下梁诩一个人自饮自酌。 “呵,弄来弄去,最后又是吾一人独饮。” “太过无趣,太过无趣也!” 第100章 剩下的 都是你们的 “有趣。” 时隔月余,没想到又回到了这里,王苍有些恍惚,不知是梦还是幻觉。 “主公,还记得这处小坡吗?” 陈宽一如那日夜袭一般,面带憨笑的看着自己。 “自然记得,没想到日律推演这老狗竟然往这里跑。” 远处,大片的白雪遮盖住了地面的痕迹,那裸露出的地表上,几抹灰痕提醒着还住在这里的人。 此地曾经被大火燔烧过! 连续追赶了日律推演半天一夜的王苍等人一路未停,兜兜转转之下,竟然来到了曾经日律狼戈的聚落,这里也算是自己起家的地方了吧? “呵呵。” 自嘲般的笑了笑,转头看向身后,众人神色疲惫,双目中的血红久久不散,让王苍心中一软。 “自律推演那老狗刚走,想来这聚落里应该还能剩下点吃食。” “陈宽、宋宪你二人带些士卒去聚落中找找,顺便抓几个牧民过来问问。” “其余人马就地休息一阵。” “唯。” 二人没有犹豫,转身点了些相熟的,然后骑上战马就往坡下奔驰而去。 看着那些远去的身影,王苍愈发恍惚,好似曾经的情景就发生在昨夜一般。 木木的盯了许久,忽然想起了几个身影。 也不知道,那主仆三人这会儿如何了。 呵,什长就不是官了,竟然小觑于我,下次再见,必然让你等当场就报! 莫名气鼓鼓的王苍没等多久,陈宽、宋宪等人就折返回来,还带来了一个眼眶乌青的青年牧民。 萨努还算幸运,在那位和蔼的王帐亲卫的帐中休息了几日,回聚落的路上时,竟然撞见了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喜极而泣的萨努赶忙朝着东北方向跪了下来,然后连连叩头不止。 真是大鲜卑山保佑! 一边往回走,一边从妻子口中得知,因为那夜乱起,她不敢回来带着儿女回来,一直在草原上躲了好几天,然后才带着自己的儿女慢慢往回走。 等到几人回到聚落中时,萨努发现聚落中的气氛似乎不对,似乎有些空空的,好像少了些人气? 快步来到原先的日律狼戈的大帐边,终于寻得一个年迈些的长老,从其口中听说,那些逃回来青壮们都被大帅征召去劫略汉人的郡县去了。 暗呼侥幸的萨努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 这时的萨努还希望他们能活着回来,能够给聚落中带些粮食回来。 因为,草原上的冬天是真的会吃人的! 似乎是妻子和一对儿女耗尽了萨努的毕生运气,平静日子没过多久,那些跟着大帅去劫略的人马又回来了。 而且,他又看见了大帅本人! 但与前些日子在王庭时的志得意满不同,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帅变得惊恐不堪,浑身上下比自己还脏,那些威武雄壮的亲卫们变得只剩下几十骑,一到聚落便是到各落帐中搜刮吃食和战马。 他们的眼神变得极其凶狠,就像草原上饿急了的狼一般。 这处聚落本来就被汉人劫略过,加上前些日子被大帅强征走了不少牛羊,如今剩下的,都是诸落用来吊命的! 给他们吃了,聚落中剩下的这些老人、女子和孩童该怎么度过这个冬天? 可日律推演哪管得上这些,一路上饥渴得连生马肉和生马血都吃得、喝得下去,会在乎这等小牧民以后怎样? 在远处亲卫的示警之下,在老人的麻木之中,在孩童泛着泪水的眼眶倒影里,这些草原狼快速离开了聚落。 清晰的马蹄印后留下了的是一地皮毛和骨骼内脏,那大片的猩红热血将洁白的雪花染得鲜红。 “日律推演那老狗在聚落中待了多久?” 一道平和的呼喊将萨努从回忆中唤醒,见萨努有些发懵,那道声音又喊了一遍。 萨努呆呆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汉人,但这汉人双目血红,和之前大帅那些人一般无二。 能在草原上活下来,萨努自然不是个硬骨头,他毫无骨气的回道:“待了不过一阵子,连聚落中的羊都没烤熟,吃的生的。” “嗯,聚落中可还有食物?” “没有,没有,没有了!” “一点都没有了!” “那是聚落里的命!” 听到食物这两个字,萨努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要不是陈宽和宋宪手快,将其按在地上,不然他就要扑向王苍了。 “嗯,我知道了。” 对于这回答,王苍听出了许多意思,加上陈宽和宋宪是空着手回来的,萨努的回答与自己所想的差不多。 作为一个后世来的人,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在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大声冲着身后众人喊道:“上马。” 在萨努不解的目光中,这些汉人骑兵逐渐远去,但看那方向,正是向着聚落而去。 “呵呵呵。”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长久以来的精神压力,加上连日以来的大惊、大悲、大喜,终于摧垮了这个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牧民,他不明白,也不了解,也理解不了。 现在,作为对这个世界的最大报复。 他疯了。 而故地重游的王苍有些头疼,因为他发现整个聚落中唯一能吃的便是地上那一团皮毛和内脏,但看着挤作一团的老人、女子、孩童那麻木的神情,王苍终究是没有忍心。 “下马。” 身后众骑干脆利落的跃身下马,然后持着环首刀将王苍护在身后,手中刀尖隐隐指向对面那群老弱。 他们以为王苍要借些人头回去。 “不用这般,陈宽、宋宪,挑几匹跑不动的战马出来,等下杀了吃肉,在此处休息一个时辰。” “唯。” 对于杀马吃肉,他们也不是第一回了,很快就挑了两匹嘴边隐隐泛出白沫的战马牵了过来。 但王苍觉得不够,接着说道:“再挑一匹。” “唯。” 二人没有犹豫,又牵了一匹过来。 王苍当先把手中尖刀刺向战马的下腹,那里是战马的心脏所在的地方,然后静静的看着这些驮着自己等人上百里路的老伙计。 被刺倒的战马没有痛嘶,只是眼中带泪,用那偌大的眼睛,静静的看着王苍,一如那些鲜卑老弱一般。 一旁的陈宽、宋宪也分别将其身边的战马刺倒,等到战马死后,准备开始扒皮取肉。 但王苍将二人的动作制止:“停下,不用我们来。” 二人不解的看向王苍:“主公?” 王苍没有回话,而是来到那些鲜卑老弱的身前,大声的说道:“去把眼前的这三匹马剥皮取肉,然后烹煮出来,再取些干净的雪来煮了。” 这些认命一般的老人、妇女和孩童没有回话,而是慢慢从王苍身边穿过,准备听命行事。 他们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这些汉人走的时候,能不能丢点内脏和骨头,好让这个冬天不那么难熬。 但王苍接下来的话,让这些人的眼睛有了些许光亮。 “这三匹马吃不完的话。” “剩下的。” “都是你们的。” 第101章 蹄响 “呵,月余未来,这处大帐里的变化倒是不大。” 没有在意外面的那些老弱,王苍独自走进了原先日律狼戈所住的大帐中。 大帐的地毯上,那点滴暗红还留在皮毛缝隙里,而在角落中,几缕破碎的布条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一阵门帘掀动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面色倔强的鲜卑女子走了进来,听到动静的王苍马上就把手按在腰间。 但这鲜卑女子并不说话,只是一边靠近,一边缓缓有所动作,其脸上浮现出一缕哀求。 “将军。” “出去!” 那女子面色错愕,但没有转身,反而是把自己整得和个鸡子一般,看得王苍一阵头疼。 “将军,之前小奴的丈夫被将军手下的士兵掳去,将军等人来时却没看到丈夫的身影,将军仁慈,能否放过小奴的丈夫一命,小奴愿做奴做马伺候将军。” 一边说着,这女子还一边推销自己,让本就精神不振的王苍愈发疲惫。 “你丈夫没死,在聚落外的一处小坡上。” 这女子神色一喜,刚想转身,又被其硬生生的定住,继续开始推销自己。 王苍摆了摆手,脸色严肃的呵斥道:“出去!” “没有我的命令不能进来。” 这女子脸上带着犹豫,但见王苍又呵斥了一句,只能伸手捡起地上的鸡子壳,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往帐外走去。 可王苍却管不了这么多了,赶忙来到帐中的那张硕大的胡榻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三天两夜没有合眼的他,实在是太困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安稳,在这支离破碎的梦中,他仿佛化身成了日律狼戈,搂着一个浑身雪白的娇小女子,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却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提着尖刀的人,看那面容,竟然是日律推演! “老狗!” 王苍一惊,赶忙起身想摸兵器的时候,日律推演已经用手中尖刀朝自己刺来。 就在尖刀刺进自己下腹中时,一声呼喊将王苍从梦中惊醒。 “主公,饭食已经备好了。” “啊!” 匆忙惊起的王苍只觉头疼欲裂,就像被针扎过一般,但本能的反应还是让他第一时间将手摸向了身侧的环首刀。 但刚抬头,却愣在了当场,身边那娇小女子和日律推演并没有出现,大帐中静悄悄的,只有中间那处火堆里的木柴还在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一道清脆的“劈啪”声。 “呼,是梦啊。” 叫王苍去用饭的正是陈宽,此刻的他正掀开帐门,来到王苍身边。 “陈宽,我睡了多久?” 王苍轻轻的揉着额角,想借此来舒缓舒缓。 “快一个时辰了。” “嗯,还好,没有耽误时间,走,赶紧用饭,战机稍纵即逝。” “唯。” 起身时,王苍转头看了眼那张胡榻,杂乱的表面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为什么会做那般奇怪的梦呢? 又伸手在额头上摸了一把,摊开手心一看,尽是汗渍。 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呼,自己吓自己。” 一旁的陈宽抢先掀开帐门,对着王苍招呼道:“主公,请先行。” “嗯。” 随口应了声的王苍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陈宽说道。 “对了,下次那种事情不许再做!” 陈宽脸上憨憨的笑了笑,口中信誓旦旦的说道:“主公,保证没有下次。” “再有下次,乃公把你肚中的肥油给你抽出来点天灯玩!” 这话一出,陈宽那憨憨的笑容一滞,带着些许窘迫,说道:“这身肉可是俺的传家宝,主公,且放了俺这回,保证,保证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了。” “哼哼。” 略微警告了陈宽一番的王苍当先走出帐外,这次是放了个鸡子进来,那下次放个刺客呢? 遍观史书,古今中外有多少人都是死于刺客之手? 看来,接连几场大胜让底下这些骄兵悍将心中的那根弦松了不少,以后还得多敲打敲打才是。 默默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以后必须要杜绝此类事件发生,虽然他也很喜欢鸡子。 抬头朝外望去,此时,聚落中的生气倒是比刚来时热闹了些。 大帐前头,几口大锅摆放在大帐之外,正冒着诱人的香气和蒸腾的白雾,那飘飞的雪花来到大锅上空时,也被那白雾给驱走。 那些鲜卑老者和妇女此刻不见了踪影,反倒是两个年纪不大的鲜卑稚儿在大锅不远处呆呆的望着,鼻尖微微耸动,嘴角悄然流下的口水已然沾湿衣襟。 看那样子,可能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肉吧。 至于他们父母,也许成了自己的金饼,也许成了自己的爵位吧。 等下还剩的话,给这两个小家伙也来上一碗吧。 在大锅边上馋那对稚儿的宋宪听到动静,转头看是王苍出来,赶忙拿着碗打了一勺,然后端着手上那个黑乎乎的陶碗小跑过来。 打眼往碗里看去:“嘿,还是肉羹呢。” 虽然这陶碗看着有些奇怪,但王苍没有嫌弃,大口大口将这碗中的马肉羹吃尽。 还在别说,这马肉没怎么调味,就只加了些盐巴,可能是盐巴里的杂质较多,显得微苦,但此刻的王苍却觉得好吃到想舔碗! 举着空碗和一边的陈宽笑着说道:“阿宽,平时在塞中也不是没有吃过珍馐,那日在塞尉府,梁掾宴请我等五人,吾只觉不错,但今日食这马肉羹竟觉甘美异常?” 陈宽被王苍这番话给逗得眼睛都眯进去了:“主公,这是你许久未曾进食,饿极了,故而觉得这肉羹甘美。” “哈哈哈哈。” 陈宽这一解释,二人又互相对视一眼,复又酣畅大笑。 说起这个,王苍忽然想到,光顾着自己了,不知其他士卒如何,开口问道:“在吾小憩之时,其他士卒如何了?” 王苍睡了,陈宽和宋宪不敢睡,这二人都曾做过王苍的亲卫,对这方面极为看重。 故而陈宽紧守帐门,宋宪负责约束士卒,这时他开口说道:“没让他们睡太久,一人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已经派人去喊他们了。” 王苍点了点头,心中对二人的忠心大加赞扬,说道:“你等也未用饭吧,来,不能使忠义之士饿困于此。” 话落,亲切的拉着二人的手来到大锅边,王苍亲自拿了两个陶碗,给二人盛了一碗满满的马肉。 这个小举动给陈宽和宋宪二人感动得眼眶微微湿润,但这两边郡汉子不懂表达,只是神色动容的大口吞吃起来。 没过多久,剩下的士卒也陆续从周边的营帐中被叫醒,由王苍亲自掌勺,挨个分餐。 每上前一个,王苍还会微微鼓励一番。因为,这顿过后,可能就是决战了。 但事情总是出乎意料,等到后人尽数饱食一顿后,王苍面前的大锅陡然间震动起来,而且伴随着一阵远远的雷鸣声。 已经有过几次战场经验的王苍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马上一边寻找战马,另一边开口大喊道:“敌袭!” 众人脸色一变,开始向着周边望去,忽然发现,除了两个呆呆傻傻的稚儿,其他那些老弱尽数不见了踪影。 一股子愤怒从士卒们心中升起,他们这是。 中计了?! 第102章 赤闾 策马疾驰的日律推演一边拍马,一边神色大喜的看向身边的亲卫统领说道。 “赤闾,干得好啊,这些汉狗一点防备都没有,等回到了聚落中,我要好好赏赐你。” 落后日律半个马头的赤闾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手上抽动马鞭的速度快了些。 一个多时辰前,接到斥候的消息,日律推演嘴里叼着根半生不熟的羊腿,一边夺路狂奔,一边吃个不停。 但没跑多远,就被赤闾抓住马缰,一把拦了下来。 “大帅,不能再跑了,等到战马都跑死了,那会儿一定会被汉人追上的。” “到时,想跑都跑不了了!” 日律推演听到这话没有回应,口中犹自嚼个不停,他是真饿了! 赤闾见自家大帅这个反应,心中叹了口气,说道:“我要留下来。” 这话一出,日律推演终于不吃了,有些发怔道:“为何?” “我愿留在此处替大帅鼓动聚落里的牧民,然后与大帅里应外合,共同夹击汉人。” “放开,放开,那我走。” 看着这被饿昏了头的大帅,赤闾鼻子有些发酸,曾经那意气风发的大帅,现在就像一个失了魂灵的人,哪还有半点草原雄主的样子。 三年前,大帅可是把汉人的上万精骑给吃干抹净的雄主,三年后,竟然变成了嘴里叼着根生羊腿还舍不得离嘴的腌臜货色。 紧紧攥着马缰不肯松手的赤闾耐心说道:“大帅,我要留在这个聚落,但不是为了给汉人多送一颗首级,而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大帅,你看看周边的亲卫,你再去看看他们胯下的战马。” 日律推演那赤红的双目望去,周边的许多亲卫竟然是把自己绑在战马上,还有些竟然直接睡着了! 往下望去,连续奔逃了快两天两夜,许多战马已经瘦下去一大圈,马腹干干瘪瘪,肋骨根根分明,懂马的他自然知道,这些战马已经不行了,最多再有半天,就要跑死在路上。 但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不行,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赤闾,大声嘶吼道:“那我能怎么办?” “汉人仗着兵甲坚利,那我能怎么办?” 几滴沾染着肉丝的腥臭唾沫喷到赤闾脸上,但他没有擦,还是细细的说道:“正是如此,不如就在这里和汉人决死。” “只有兵战而死的大帅,没有如同一条野狗,狼狈奔逃而回的大帅。” 想起回到日律部,那些牧民,那些长老,那些族中贵姓会如何看待自己,一个抢不到粮食奴隶,一个不敢拿起马刀的大帅,那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想明白了这点的日律推演叹了口气,骤然间如同老了几十岁一般,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环绕着他,只能把希望寄托给眼前这个陪伴了自己许久的中年汉子。 “去吧,赤闾,我是最信任你的。” “嗯。” 简单应了一句,赤闾单骑而走,在日律推演看不到的地方,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 悄然的把战马藏在了两三里之外,赤闾快步奔行到聚落周边,然后找了处无人的毡帐藏了起来。 而王苍等人也没料到,日律推演已经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还能有这种魄力。 但正是这种错误的估算,让赤闾有了可乘之机。 等了没多久,几骑汉人打扮的骑兵来到聚落外,抓了一个正在聚落中喂羊的牧民,然后头也不回的就折返回去。 又等了一会儿,百余骑的声势巨大,紧躲在毡帐中的赤闾默默朝着大鲜卑山的方向跪了下来,开始默默祈祷起来。 兴许是对大鲜卑山的祈祷起了效果,这小半个时辰一直没有人来这处偏鄙毡帐,让赤闾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悄悄掀开帐门,一路故作自然的赤闾径直找到之前见过的那位长老,开始威逼利诱起来。 “大帅此刻就在聚落之外,等下大帅攻进来的时候,你们负责到汉人身后袭击他们,听懂了吗?” 那长老想起之前王苍等人的所作所为,微微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仇恨的表情,说道:“听大帅安排。” “好,你负责与落中其他人接触,不听话的,就...” 说到这里,赤闾做了一个割头的手势,那长老看懂了,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随后的事情进展的都还算不错,许多老人、妇女欣然应允。 毕竟,许多落中的青壮都有死在汉人手中的经历,和汉人的仇恨说一句刻骨铭心也不过分,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见事情竟然顺利到这种程度的赤闾神色惊喜,难道,真的是大鲜卑山在保佑自己? 趁着汉人没有防备,赤闾特意绕了个路,从另外一个方向折返过去,然后一路跑到藏马的地方,顾不上休息,一路气喘吁吁的找到了日律推演等人所在的地方。 “大帅,成了!” 早就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日律推演眼神凶厉,一双栗色的瞳孔周边尽是血红,眼底中盛满的是愤怒与疯狂。 多次被王苍这小狗羞辱,如今终于被他抓住机会。 这种刻骨之恨,把他折磨得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草原上的汉子,有仇必须,当场就报! “上马!” “此战如胜,回到聚落中的时候,一人赏赐百落牧民!” “大帅万胜!” 休憩了一阵,又稍微填了点肚子的众多亲卫这会感觉气力上来了些,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马刀,在日律推演的激励之下显得异常亢奋。 伴随着马蹄阵阵,日律推演那股子豪气似乎又回到了身上。 只可惜,虽然赤闾紧赶慢赶,但日律推演等人来到聚落外的时候,王苍等人已经饱餐一顿,与他们所想的结果差了些许。 但好在汉人此刻并无防备,也算是运气不错吧。 “陈宽,宋宪。” “老狗的骑兵没有我们多,不要在聚落中与他们纠缠,到空旷的聚落外,那时再慢慢炮制这老狗。” “唯。” 二人大声开始吆喝起本部士卒,但当陈宽拿起自己那把家传的长铍的时候,一道清脆的断裂声传来,长铍那薄薄的锋刃忽然从中间掉落下来一截。 看的陈宽一呆。 这... 第103章 暗箭 “愣着干嘛,就差你了,陈宽。” 落在最后的宋宪见陈宽还在发愣,赶忙大声催促道。 呆呆看着地面那半截锋刃的陈宽如梦惊醒,手上有些颤抖的捡起那半截铍刃。 “嘶。” 一股痛感从手中传来,滴滴鲜血从陈宽的手指缝隙中流出,这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把这半截铍刃小心翼翼的放进马鞍旁的皮囊中。 翻身上马,快速的来到宋宪身旁的陈宽勉强一笑:“久等。” “快点,再晚点就走不了了。” “嗯。” 在队伍最前的王苍脸色铁青,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日律推演。 出聚落的路并不长,但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兴许是前面王苍的善举,这些鲜卑老弱没有朝他而来,而是对着队伍中的其他骑卒直扑而去,还有些举着木杆、马刀的老者找准机会,也从道路两边的毡帐中伺机冲出。 “该死,这些胡狗不要命了!” 宋宪因为招呼陈宽,和他并列在队伍的最后,前头的不少骑卒没有防备,都被暗中等待的老人、妇女以命换命,从战马上被扑落下来。 “杀过去。” 手上鲜血淋漓的陈宽没有犹豫,拍马向前将这些人杀散,一把长铍虽然少了半截铍头,但当矛来用也是挺顺手。 长铍在腰间盘旋挥出,接连将身前的十几个鲜卑老弱杀尽,刚想喘口气,一根利箭从暗处射来。 猝不及防的陈宽刚想招架,那箭矢便直射到陈宽腰侧。 “呼,还好扎得不深。” 随手将这刺入甲胄的箭矢拔出丢到一旁,陈宽感觉有点痒,但他没有多待,赶忙继续往前赶去。 等到众人出了聚落,王苍开始点选士卒发现,百余骑竟然足足少了一小半! “该死。” 低声骂了一句,王苍转头望向远去。 一队连连加速的胡骑离自己等人就只剩下不到两百步了! 没有多想,这个时候唯有以快打快,狭路相逢勇者胜! “加速,将这些胡狗给我杀尽。” “唯。” 王苍还是老样子,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身侧,宋宪、陈宽、魏三等人紧紧的跟随在左右。 “给我杀,赤闾,带人将汉狗给我杀尽!” “遵命。” 另一边的日律推演立马于一处小坡之上,他已经能够看清王苍的脸了,兴奋的朝着从身边奔驰而过的亲卫们大呼小叫。 两边骑兵不断加速,但王苍这边速度刚起来,赤闾领着的那些骑兵就已经撞了过来。 没有弓弩,没有布阵,也没有其他的花里胡哨的动作,双方开始了最惨烈的厮杀。 “死来!” 冲在最前的王苍把刀劈向一骑冲至最前的亲卫,仗着年轻和休息过一阵,加上又吃了点热乎的肉食,这会儿气力感觉上来了些。 那亲卫没有招架,而是以命换命,将马刀直扎王苍心口,他已经太累了,活不长了,换一个是一个! 两边人马心中都知道,唯有把对面杀尽,才能活着回去。故而就算是疲惫到极致,也要从骨肉中再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就算是把手中环首刀、马刀劈向敌人一次,也是赚了! 但此刻王苍的凶性也上来了,对于这刺向自己心口的马刀避也不避,身高臂长的他直接将环首刀砍向那亲卫的脖颈,然后猛的一压身子,刺来的马刀在身上的铁甲划过一道清晰的痕迹,幸好,没伤着皮肉。 而那亲卫的半边脖颈却被砍得直接掉下来垂在胸口,其胯下的战马颠了几下,那尸体才逐渐软倒下来。 王苍没有犹豫,直接杀进人群,他要当场将日律推演斩于马下! 而身边的陈宽、宋宪、魏三等人见王苍都开始拼命了,自然不甘人后,直接操控着战马撞向那些亲卫。 伴随着一阵筋断骨折的声音和战马的痛嘶,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很快便取得成效。 赤闾等亲卫的速度虽然快,但是被这么一冲,隐隐露出颓势。 而王苍往前奔行了十几歩,终于在众多亲卫之中发现了日律推演的身影。 此刻,他正立马于众骑身后不远的一处小坡上,而身边十几骑亲卫将其簇拥在垓心。 “阿宽,三郎,随我直取老狗首级。” “宋宪,这边这个领头的就交给你了。” 宋宪哭丧着脸,他也想跟在王苍身边擒王,但这个好差事却被陈宽和魏三这两人抢走,让他有些委屈。 “主公!” “嗯?” “遵命。” “二三子,给主公杀出一条路出来!” “喝。” 哭丧着脸的宋宪径直朝那领头之人杀去,但很快,赤闾的马刀让他开始收敛起了心神。 作为后世小有名气的勇将,宋宪虽然此刻不在巅峰期,但和王苍一样,仗着年轻气力和后劲都比赤闾足,很快,二人打得有来有回。 而其他王苍麾下的骑卒也和日律推演的亲卫厮杀起来,给他将路杀出。 “给我上,拦住他们。” 日律推演死死的盯着战场,对于没能在聚落中堵住王苍,让日律推演很是恼火,但好在那些老弱对汉狗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让他心中稍微舒服了些。 只是他错估了王苍三人的战力,冲过来的七八骑亲卫很快便被陈宽和魏三这两人纠缠住,而王苍则调转马头,从侧边往日律推演这边冲来。 “赤闾,赤闾,赶紧给我回来!” 见王苍气势汹汹的冲来,日律推演有些慌神,看了看左右剩下的几骑亲卫,赶忙也催促道。 “你们快上啊!给我上!” 亲卫们对于日律推演的命令不敢违背,拍马便往王苍这边杀来。 而与宋宪厮杀的赤闾有心想抽刀回身,但眼前的这个汉人是个人物,其手上的环首刀每次砍来,那传导而来的力道让他的手有些发麻。 几次想调转马头,都被其拦下,越打下去,赤闾越是心急。 另一边,陈宽的状态就有些差了,此刻他感觉腰侧那道伤口不仅仅是痒了,反而有些抽痛,他敏锐的感觉到,那道箭矢有问题。 但此刻周边七八骑环绕着他,手上长铍将一骑亲卫刺落马上,另外一边,一柄马刀就往他身上砍来。 刚想挥舞铍尾阻拦,那腰侧的抽痛让他微微一滞,正是这些许功夫的耽搁,那马刀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然后周边亲卫见状,又是几刀砍来,陈宽强忍着疼感左支右挡。 但随着发力愈急,那道抽痛就变成了蚂蚁在咬,虫子在爬一般的异样感觉,随着身侧的亲卫又是一刀砍来,他终于坐不住了,顺着马刀的力道往后倒了下去。 “陈宽?” 耳边似乎听到三郎这小子的一阵呼喊,但陈宽没有回应,而是咬着牙从地上站起,但脚下一软,又半跪在地上。 “那道箭矢有毒?” 第104章 陈宽 一种荒唐之感从脑海中升起。 “呵,没想到,我陈宽竟然被这暗箭所伤。” 但没过多久,这种胡思乱想就从他脑海中消散,因为其他的鲜卑亲卫已经举着马刀,打着旋儿朝他挥砍而来。 完了,吾命休矣! 一股子绝望在陈宽心中盘旋,但强烈的求生渴望让他有些不甘心,因为他还有家人要养啊! 半蹲在地的陈宽眼神逐渐坚毅起来,随着一道破风声传来,借着马刀的劲头,陈宽顺势一屁股坐倒在地,靠着手上的长铍左支右撑起来。 勉强撑过另外几骑亲卫的马刀,甚至趁着其中一骑从身侧而过,陈宽用力把铍尾往他那战马的后腿之间一别,那战马失去重心,连带着上面的亲卫也摔倒在地。 但好景不长,其他亲卫见久攻不下,还伤了一骑,干脆直接纵马踏来! 此时前面的王苍也听到了身后魏三郎的呼喊,将身前的几骑杀退,又将拦路的一骑亲卫砍倒后,赶忙调转马头。 日律推演可以晚点杀,但陈宽再不救,就要死在那里! “死狗,休伤乃公爱将。” 一边挥舞着环首刀,一边大声呼喝的王苍试图用叫喊来吸引那几骑亲卫的注意力,但没起到效果。 那几骑亲卫此刻满怀激愤,这肥豕连杀他们两骑,不把他的头砍下来,这如何能够证明他们的武勇,他们可是优中选优出来的亲卫啊,至于身后的王苍,等他到身前再说。 就在这刹那之间,强忍着腰身上的剧痛,陈宽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的避了开来。 这时,又有一骑亲卫策马来到近前,马刀直直的朝陈宽头上招呼而来。 “锵!” 耳边传来一声刀刃相交的脆响,却是陈宽匆忙间用手中那只剩半截的铍刃举在面门。 那亲卫本想劈砍陈宽头脸,但见陈宽举铍来挡,有心想要变招,奈何刀势已老,索性加大些气力,马刀与那铍刃重重的撞击在一起。 但结果是,自己不仅没有砍动铍刃,反而是手上的马刀被崩飞了一截刀刃,让他有些傻眼。 大难余生的陈宽冷汗直冒,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本就剩下半截的铍刃被砍出一个大大的缺口,顾不上心疼,小命好悬是保住了。 而那亲卫的战马已经驮着他往前走了一段,此时已无法再对陈宽挥刀,正是这片刻的空闲,已经够王苍持刀来救了! “给乃公死来。” 另一边的魏三纠缠着三个亲卫,分不出手来,而王苍面前也还剩下三人,身后也有四五骑在拍马赶来。 越是这种紧张刺激的时候,王苍越是冷静,拍马到一骑身后,趁其周转不急,一刀径直刺入其脖颈,然后没有犹豫,继续杀向之前那还剩半截马刀的亲卫。 这时,一道呼喊传来:“主公,用这个!” 坐在地上的陈宽感觉手脚有些麻木,心中大感不妙,这是毒已经扩散开来的迹象。 用尽剩下的所有气力,陈宽大声呼喝一声,将手中长铍直接掷向王苍,然后再也支撑不住肥大的身体,重重的软倒在地。 三天两夜的厮杀、赶路,加上这不知名的毒箭,让他有些疲惫。 幸好,幸好,长铍交到了主公手上。 王苍听到呼喝,看向那长铍飞来的轨迹,单脚踏在马镫之上,趁着长铍从身侧飞过,双手一把抓住铍杆,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落在地上,见身前最后那骑亲卫折返冲来,有了长兵的王苍信心大涨。 戚将军曾经说过,比他长了一寸,乃有一寸便益。 如今长铍在手,却是比胡狗长了七八尺有余,加之王苍本就跟着张杨系统的学过刀矛,虽然两者不是一种兵器,但长铍的铍头断裂,这不正好就是一柄长矛吗? 长铍在腰身一带,借着腰力的劲道,铍刃如同一条毒蛇吐信一般,直接将那举刀砍来亲卫刺落马上。 “太慢!” 随口点评了一句,王苍脚下不停,直接从平地一跃,稳稳的坐在了那亲卫的战马上。 转头朝着地上的陈宽看去,发现其身上没有刃口,也没有鲜血淌出,虽然躺倒在地上,但想来应该没有大碍,加之身前的马蹄声的传来。 王苍回头望去,却瞳孔骤然一缩,刀刃已挥至眼前了! 电光火石间,踩着单边马镫的左脚往前重重一蹬,踹得那亲卫胯下的战马微微偏移了些许,使得眼前的马刀冲势一滞,借着那股力道,王苍腰肢迅速发力,身子在马鞍上重重的仰面而倒,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计阴刀。 双方交错而过,其身后几骑也跟着挥刀而来。但有了长铍的王苍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一杆长铍左支右挡,将砍来的马刀悉数拦下,在挡下最后一刀时,王苍抽铍回身,铍杆在腋下迅速滑动,那铍刃直接扎进最后一骑亲卫的后心。 来不及喘气,王苍赶忙转马杀向身后,因为陈宽还躺在地上! 这时,那边的魏三也是颇为勇猛,用一种以命换命的打法,拼着手上、身上被连砍几刀,将那几骑亲卫尽数斩于马下。 “主公,我来助你!” “不用管我,先去看看陈宽伤势如何。” “好。” 两人一边隔空高喊,一边拍马交汇而来,但王苍将其喊退,毕竟陈宽现在还生死不知。 来不及想陈宽如何,眼前的四骑亲卫已经杀到眼前,但王苍这月余来,哪次不是险死还生,哪次不是杀得人头滚滚,这眼前几人不过是下饭酱菜罢了。 一轮冲刺而过,将对面的亲卫接连刺落两骑,剩下两骑运气好些,只是身上多了道伤口。 但他们见自己十几骑竟然拿不下对面汉人一骑,心中开始萌生出了些许退意。 虽然他们好兵战而死,但十几人打一人,还拿不下,那就不是兵战而死,而是送死去了。 随着左边那骑调转马头往侧边逃去,另外一骑犹豫了一阵,在日律推演杀人般的目光中,缩了缩脑袋,也跟着那骑往战场外逃去。 “呵。” 眼中露出一抹鄙夷的神色,王苍瞧见小坡上的日律推演还在那里发愣,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前去。 此刻,他的心全在地上的陈宽身上。 作为在云中县军营时便跟随自己的陈宽,王苍也是对其有了些许感情,如今离大胜就差最后一步。 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第105章 日律推演 “阿宽,感觉如何了。” 王苍跃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陈宽身边,抓着他那满是血痂的手,声泪俱下的喊道。 魏三见状,没有说话,而是打马来到王苍和陈宽身边,还算完好的右手攥着环首刀,目光不善的扫视着左右。 而躺在地上的陈宽此刻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感觉浑身上下开始变得火热起来,还在下雪的天,竟然已是大汗淋漓。 勉强睁开双目,模糊的视线中隐约出现一个人影,听其声音,应该是主公无疑。 “主公。” 强撑着说出两个字,陈宽用手指了指腰侧,然后就再没气力抬起手来。 王苍顺着手势看去,只见那腰侧的甲胄被刺破,污血将戎服周边染得有些发黑。 小心的帮陈宽把甲胄脱下,然后掀开戎服,只见腰间的肋骨下方,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划开了皮肉,伤的不算很深。 但其翻开的血肉里却呈现出一种发黑的感觉,并伴随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让王苍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而伤口周边,也已经变了颜色,看着便极为瘆人。 “嘶,看这样子,毒性必然极其猛烈,此刻身边又无疾医,难道只能看着陈宽等死?” 心中暗自发愁的王苍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开始左右观望起来。 远处,聚落的毡帐边,一个年老的鲜卑牧民持着一张不大的角弓,这会儿,正瞄准了这边,见王苍看来,赶紧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我...” 话还没说完,王苍搂住地上的陈宽,在冰冷的积雪上连续翻了几个滚。 而刚刚他们的位置,一根箭矢已经深深的插入到雪地中。 “三郎,去把那个牧民抓来,毒箭应该是他射的,他身上或许有解药!” “遵命。” 魏三也心急陈宽的伤势,连连拍马往前奔去。 至于王苍为何不亲自去抓? 因为,小坡上的日律推演想跑了! “狗杂种,王苍这死狗,待我儿狼山回来,定要你好看。” 有心想抵抗,但身体却很诚实的日律推演抛下众人,单骑转身而走。 一直关注着那处小坡的赤闾眼神一暗,面对宋宪越来越凌厉的进攻,索性放开手脚,在重重的劈出一刀后,赤闾故作失手,手中的马刀瞬间被砍飞而去。 “汉人,你很不错。” “呵,你也很不错,胡狗。” 宋宪没有犹豫,直接一刀刺入赤闾胸膛。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故而能在最短时间,最快速度将眼前的敌人杀尽,才能有一丝喘息之机。 “咳,你叫什么名字,咳咳咳...汉人!” 躺倒在地的赤闾看向宋宪,这个汉人不错,值得将他的名字带到大鲜卑山去。 “武泉塞塞尉亲卫队率宋宪是也。” 赤闾听到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脸色慢慢涨红,就如同猪肝一般。 “哎,又是一个无名小卒。” 宋宪见状,直接一刀枭首,帮其解脱痛苦。把手中环首刀在赤闾衣物上抹了两下,宋宪叹了口气,转身杀向其他还在交战的地方。 另一边,跨上战马的王苍随手又牵起身边的一匹无主的战马,一人双马,快速的往日律推演逃跑的地方追赶而去。 随着王苍不恤马力的追逐,后发先至的竟然快要追上日律推演了。 他追,他逃... “王苍,我日律推演承认你是个不出世的英杰,要不我们就此作罢。” “待我回到落中,必然给我送来牛马羊各万匹,再把部落中的汉人奴隶全部交还给你等。” “或者金饼、五铢钱、珍玩、宝物、美女!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不要再追了!” 一边奔逃,一边大声许诺好处的日律推演见各种好处都无法劝动王苍,甚至因为其多带了一匹马,此刻与自己的速度逐渐拉近。 “王苍,你不得好死!” “王苍,如我能逃脱升天,我让你云中郡鸡犬不留。” “啊,王苍,我要杀你全家。”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苍神色一凝,但没作声,只是拍马的动作愈发急促。 二人就这样连续追逐了刻余时间,感觉到胯下战马的奔跑速度在逐渐减慢,王苍轻轻一跃,翻身坐到了另外一匹战马上,原先那匹不再去管。 但日律推演可没有第二匹马给他换乘,在距离拉近到一二十步的时候,死亡的恐惧终于降落在其头上。 “中!” 一声轻喝,把日律推演吓得回头来看,只见一柄汉人样式的怪异长矛飞来。 “哎...” 知道必死的日律推演索性不再去看,慢慢闭上眼睛,但想象中的穿刺之痛没有发生,而是一阵天旋地转。 “啊,我的腿。” 原来,那把长铍对准的是日律推演的胸腔,但因为角度和速度的关系,没有击中,反而是刺进了战马的后臀。 骤然间,战马受此剧痛,再也奔跑不动,翻滚着摔倒在地,将日律推演压在马身下。 王苍见状,慢慢降下速度,心中一阵快意。 三年! 三年! “日律推演,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一阵大吼从王苍口中发出,但日律推演哪里顾得上回答,断腿之痛让其眼泪、鼻涕一同喷出,口中更是连连哀嚎。 “三年前,你入寇云中,在云中县外十几里的地方,害得吾之阿翁、阿母、叔伯尽皆惨死。” “啊!小胡错了,小胡...” 没有搭理日律推演的胡话,王苍翻身下马,用马鞭连连点着他的头,阴森森的笑道。 “你想怎么死?” “只要你能放我走,以后日律部全族将臣服于你,听你指挥,让小胡往东,小胡不敢往西。” “闭嘴。” 见日律推演这样子,王苍愈发生气,但此刻不能马上杀他,而是要先炮制一番。 从倒下的战马身上把缰绳卸下,王苍将日律推演绑在自己这匹战马身后,然后将其慢慢拖行而走。 回头和善的笑道:“没死的话,我们就来下一轮。” 看见这阳光的笑容,日律推演心中冷意更甚,一时间,连叫饶和哭喊都忘了。 这是真恶鬼啊。 第106章 一个不留 一开始,日律推演还会求饶几句,间或夹杂着几句威胁之语,但王苍没有理会,将之前更换的战马寻着,继续拍马向前。 行到半路,发现身后的聒噪声越来越低,还以为日律推演被拖死了,转头往后看去。 没想到的是,这老狗竟然睡着了! 更可恶的是这老狗还微微打起了点呼噜! “架,架!”手上连连抽动,战马迈动四蹄,奋力往前疾驰。 “王苍,你不得好死!” 被拖醒的日律推演一阵恍惚,在明白了什么之后,马上昂起头,对着王苍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呵呵。” 轻笑几声,王苍没有理会,继续往前奔行了近两刻钟,终于看到了聚落的影子。 远远的,只见地上的汉军尸体已经被收敛在一起,而鲜卑人的尸体则散乱的落在各处。 和带头的宋宪打了声招呼,王苍径直来到了聚落中心那处大帐之外。 魏三听到动静,从大帐中走了出来,见是王苍,赶紧喊道:“主公,那射箭之人已经抓住了。” “这胡狗本来还不想说,但有兄弟以前是做过狱卒的,嘿嘿。” 王苍自然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刑讯逼供罢了,但非我族类,就算用些手段又如何? “阿宽这会儿怎么样了?” “已经在那胡狗的毡帐中找到解药了,陈队率上了药后,这会儿伤口中已经没有污血流出了。” “嗯,没事就好。” 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蓦然,王苍想起来什么,又喊道:“对了,三郎,那些聚落中的老弱没有放跑吧?” 提起这些人,魏三心中是一股子火气上涌:“怎么可能会放他们跑,就算那些逃走的,也尽数被刘恢他们逮了回来。” “这些人真是喂不熟的狼,咱们杀马取肉给他们吃,他们竟然害死了我们几十个士卒。” “可恨,太可恨了!” “该杀!” 王苍略微沉默,回来的路上他就在想,要不是自己的妇人之仁,放了那些鲜卑老弱们一条生路的话,也就不会发生后面冲出聚落时,被这些白眼狼害得折损小半的事情来了。 想到这里,王苍的心都在滴血,跟随自己前来的除开宋宪的那一队亲卫,还有侯长麾下的斥候和尉史手下的尉卒。 这些人大部分家都在石城周边,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卒,如今白白浪费在这里,让王苍不由得有些自责。 魏三看王苍这个样子,心中有些明了,主动把话题扯开。 “主公,这不是日律推演那老狗吗?” “嗯...是的。” “自鲜卑入寇以来,本朝无一回有此大胜,说不定,主公能就此封侯拜将也说不定呢,而我魏三,说不得也能上一上史书,哈哈哈。” “如果吾能封为千户侯,到时候让你做吾之庶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被魏三这么一哄,刚冒出来的那股自责的想法缓解少许。将战马的缰绳交给魏三,王苍往前走了几步,随手掀开帐门,准备看看陈宽的伤势如何。 相较于前面的进气多,出气少,这会儿陈宽的呼吸已经逐渐平稳,只是额头上还有冷汗冒出。 王苍从周边找了块麻布,细心的将那些冷汗擦净,在床边看了一阵,然后转身出了帐门。 “三郎,召集士卒。” “唯。” 王苍手按佩刀,微闭双目,静静的等了一阵,稀稀拉拉的士卒来到大帐之外集合。 打眼看去,竟然只剩十余人了。 出来时百余人,这会儿就剩下这么点,让王苍又有些难过起来,口中干涩的问道:“三郎,就剩下这十几人了吗?” “主公,那些鲜卑人身边还有二十人守着。” 听到这话,王苍脸色一喜:“三郎,快快带路。” 魏三点了点头,走在前面领路,王苍翻身上马,一边拖行着日律推演,一边跟在其跟在身后,而那十几名带伤的则在宋宪的带领下,把王苍簇拥在中间。 这会儿日律推演早已清醒,但身边这些持刀的汉人士卒让他不敢再张口乱骂了,故而装作一块死猪肉一般,被拖在地上乱跑。 反正地上有积雪,也不是特别疼,就是有些冷。 在聚落中左绕右绕了一会儿,魏三领着王苍来到了一处较大些的毡帐之外,说道。 “为了方便收拢这些鲜卑老弱,索性将他们逼进毡帐中,也方便管理。” “嗯。” 负责在这处毡帐周边管理的乃是刘恢,见王苍带队而来,一边迎上来,一边高声叫道:“塞尉!” 见刘恢身上负创几处,但行动还是很稳健,王苍抬手给他的伤口来了一拳,笑着说道:“孟楙,无恙否?” 刘恢被这一拳打的龇牙咧嘴,口中怪叫道:“本来无恙,但塞尉这一拳打来,有恙!” “哈哈哈哈。” 这一番嬉笑过后,王苍收敛心神,往毡帐前走了过去,自有亲卫将帐门掀开。 由于毡帐中没有生火,也没有点烛,光线有些暗,老人不多,多半是妇女和孩童,见王苍望来,脸上大多面带惊恐。 王苍看了几眼便不再去看,转身走了出来,想起还躺在帐中的陈宽,想起那些惨死的士卒,心中自嘲道。 作为一个后世之人,呵,竟然还对游牧民族抱有怜悯之心,难道我是圣母? 这次是最后一次了,想要在这群狼环伺的乱世中活下去,只有比别人更狠! 人不狠,立不住! 刘恢、宋宪、魏三等人见王苍久久不说话,试探性的喊道:“塞尉?” “主公?”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王苍头也不回,说道:“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哈哈哈哈。就等主公这句话了。” “唯。” “塞尉?” 没有理会身后几人,王苍坐在战马上,径直往大帐那边而去。身后,一声声凄厉的哭喊仿佛要震天一般,在大雪中传得极远。 在陈宽身边坐了一阵,浑身染血的宋宪走了进来,说道:“处理好了,主公,人头和士卒们的尸体已经装车了。” 亲手将陈宽这肥硕的身体抱出帐外,然后稳稳的放在一辆大车上。 游牧民族就是这一点好,大车够大,方便转运物品。 看了眼大帐周边,一辆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的,上面除开一颗颗面目狰狞的首级和塞中战死士卒的尸体之外,还装着一些甲胄、马刀、角弓和一些生活物品之类的。 这就是胜利者的好处之一,别看日律推演和这处聚落不大,但搜刮一番也是有些好东西的。 为什么古时候攻城战难,投降秋毫无犯,不投降,大掠几天不等这些好处来许诺呢? 根源就在于此。 看着众人疲惫的神色,王苍收敛心神,笑着说道。 “诸君,回塞,受赏!” ------ 1.庶子:《后汉书·百官志》:列侯...其家臣,置家丞、庶子一人。本注曰:主侍候,使理家事。 汉承秦制,因避武帝讳,从彻侯改为列侯,食邑千户以上的列侯有家臣:家丞、庶子、行人、洗马、门大夫,凡五官,五人也。 而光武帝中兴以来,裁撤至上文的家丞、庶子各一人也。 这两个侯国家臣的职责便是主管伺候侯爵,管理家事。 第107章 此子当为吾云中之麒麟儿也 云中城外,一骑胡人打扮的青年骑士奔行在官道上,口中有些絮叨。 “哎,阿翁也是,这般冷的天,竟让我来做这等鬼差事,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子嗣。” 这般絮叨了一路,终于紧赶慢赶,趁着日暮之前,来到了云中县的北城门外。 负责警戒和戍卫的县卒远远的就发现了这打扮奇特的胡骑,在一名什长的号令下张弓搭箭,虚指着城外这个脸生的不速之客。 “来者止步,可有符传?” 这骑士也不恼,对于汉人的盘问流程已经司空见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物事,举起来虚扬了一番。 “吾乃呼衍兰,受呼衍骨都侯之命,有要事面见甄太守。” 什长和手底下的士卒相互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和愤怒。 这与鲜卑人的仗都打完了,你南匈奴人此刻才来?而且还是单骑前来,好大的胆子! 这名什长素养还算不错,强忍着怒气,大声冲着城外喊道:“贵客还请稍等。” 呼衍兰没有搭话,而是饶有兴趣的看向城外。 昨日,有斥候来报,云中郡的长史袁敞和日律部的日律狼山双方在此激战,这般上万人参与的战争动静极大,使得几十里外的呼衍部都不由得侧目。 这呼衍部,便是之前第一个拒绝甄厉求援的呼衍骨都侯所在的南匈奴大部落。 呼衍兰之父确实病了,只不过不是什么大病,而是积年的老毛病犯了。 至于为何装病? 那不是想趁着汉人和鲜卑人打生打死期间,吾等匈奴人好趁势积蓄一些实力,一如三年前的故事那般。 三年前,八部匈奴中各出了千余人,合兵万人,与前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一同出塞,被鲜卑人打得大败而归。 虽然这些青壮的损失对于呼衍部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但这一代的呼衍骨都侯自然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儿,从哪里吃的亏,就从其他地方吃回来,而王苍家在城外的良田便是那时被吃掉的。 对于此次鲜卑入寇,这一任的呼衍骨都侯料定,汉人必败! 但不一定是惨败,以汉人的性子,多半会依靠城池自守,应该不会输得太惨,到时呼衍部趁着汉人势弱,再多吞并些汉人的良田和草场。 加之边塞空虚,今上和当地太守日后必然要多多仰仗吾等才是。到时候,良田有了,草场也有了,今上和郡中给的财货也有了,岂不美哉? 只可惜,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此刻,一处京观被堆积在北城门的护城河外,看的呼衍兰一阵咂舌。 “啧啧啧,这等规模的京观,怕不是有三四千颗人头之多,以前见过这袁敞几面,但没想到这人如此可怖,竟靠着千余郡兵打出这番惊天动地的大胜来,难怪阿翁要我来云中见见他。” “看来云中也是要变天了。” 抬头看了眼远处,那视线的远处似乎矗立着一座连绵起伏看不到边的山脉,只是离云中县太远,视线看不到罢了。 而那里,便是所有匈奴人心中所有的痛。 阴山。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但依吾呼衍兰观之,见阴山,吾等匈奴人未尝不哭之。” “这里可是吾等匈奴人的宝地啊!” 这时,一阵动静将愤愤不已呼衍兰从思考中惊醒,只见城墙上那汉人军官复又出现:“贵客,还请下马入城。” “好。” 呼衍兰没有托大,十分乖巧的跃身下来,牵着这匹心爱的骏马,一边慢悠悠的跟随着引路的县卒进了城门,一边饶有兴趣的左顾右盼,兴致不错的往城中心的太守府而去。 此时的太守府中,倒是好一番热闹景象。 “袁长史,再饮一杯。” 甄厉走出席后,一手拿着耳杯,另一手则端着卮杯来到袁敞的身前,用卮杯先给袁敞倒满,然后用耳杯敬了袁敞一下,让后者有些受宠若惊。 “府君不可,不可!吾乃下吏,怎可劳烦尊长。” “赖得子桓昨日大胜,全郡得以保存,你袁子桓当得!” 陪座在边上的还有兵曹掾张杨、甄厉的族侄甄隰、张祈等几位郡兵中的曲长和日律狼山的庶弟狼魑。 作为第一个带头投降的鲜卑人,狼魑还是得到了些许礼遇,得以陪坐在末席,除了靠近厅门有些冷之外,倒是不甚显眼。 诸人见袁敞得此礼遇,也跟着一同敬起酒来。 袁敞再三推辞,见实在推辞不了,加上昨日的鏖战之故,又在甄厉和诸人的再三热情之下,只得无奈受着,口中祝酒道。 “诸君幸饮,幸饮。” “袁君功高,当满饮此杯!” 众人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继续开始交头接耳的喝了起来,甄厉也转回到案几之后,而袁敞得到空闲,又软软的跪坐在那里。 不是他不想拒绝,实在是此刻浑身酸痛,手脚无力,就如同一妇人般,任人摆布耳。 试问,有多少猛将能身披两层重甲,全副武装的鏖战一天,杀敌无数之后,还不休憩一番,能生龙活虎的? 更何况,袁敞还只是一介士人罢了。 至于在此战立下大功的半具装马甲,甄厉果然没有过问,而大家也心照不宣,大胜之下,谁还会无趣挑起这些事来呢? 想起这个,袁敞便思念起自己那匹枣红骏马,它终究是没撑过这场冬雪。 “哎...” 昨日,日律狼山带着些许残兵败逃,除了日律狼角和安沁领着的那两千多残兵,剩下的鲜卑骑兵溃散的溃散,俘虏的俘虏,一番清点之下才发现。 此战郡兵虽然折损过半,但足足的斩获了三千多颗首级! 虽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狼辰和狼骨麾下的杂骑,不算日律狼山的本部精锐,但郡兵们可是只有一千多人啊! 加上一路衔尾追杀,可是让这些郡兵吃了个饱,回来的时候,众骑的马鞍边,斩获的人头甚至多到挂都挂不下! 那些被俘虏的鲜卑骑兵在袁敞的命令下,挑出几百骑听话的由狼魑号令,又从郡兵中挑了些骨干充作指挥,其余全部斩首,首级就堆在刚刚呼衍兰见到的北城门之外。 这下,那些听话的鲜卑骑兵就更加听话了,而斩获也来到了四千多级。 解了云中之围,袁敞自然要乘胜追击,但他已无力再战,只能让郡兵先行休整了两个时辰,骑着那些刚缴获的鲜卑战马,继续去解沙陵县之围。 至于领兵的是谁? 那自然是一直缩在后面饮酒作乐,郡中除袁敞、张杨之外的半个知兵之人。 梁诩! 袁敞在城楼上见到这老小子的时候,这老小子已经喝得有些微醺,哼,乃公在城外打生打死,你这竖子倒是好消遣。 这披风冒雪的事情,你梁诩不来,谁来? 故而今日饮宴少了他,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快领兵归来了吧。 但梁诩还没等来,便先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和一位信使,而意料之外的人便是刚刚入城的呼衍兰。 作为安置在云中郡的南匈奴族群,呼衍骨都侯是有义务接受甄厉的征召来抵御鲜卑的入寇,但呼衍部没来,这是他们大大的失职。 如若袁敞未胜,郡中自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袁敞胜了! 今日,呼衍兰便不得不来。 提前有小吏进到厅中和众人道出缘由,等到呼衍兰进到厅中,在座众人本就饮宴许久,如今正是酒意上涌,听到小吏的话,个个怒不可遏。 刚进门的呼衍兰还没开口,便见一名精壮汉子跳出席间,呼衍兰转头看去,顿觉头皮发麻。 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娶了他亲姊的张祈!只见他大声呵斥道。 “南匈奴人世代蒙受天恩,呼衍骨都侯背信弃义,你这竖子,竟然还敢来到府君当面?” 呼衍兰换上一副讨好般的笑脸:“姐夫?” 但喝了点酒的张祈可不管这些,继续呵斥道:“跪下!” “张曲长所言极是,跪下!” 呼衍兰心中暗自叫苦,一进来正好撞见这些人在饮酒摆宴,如今正是酒意上头的时候,怎么会这般倒霉? “跪下!” “跪下!” 在座大多皆是武官,性子自然激烈,坐在末席的狼魑更是叫的最欢,见呼衍兰迟迟不跪拜认错,一口汉话说得流利无比。 “匈奴杂种,跪下!” 哼,治不了汉人,还治不了你这没骨头的匈奴人不成,狼魑心中如是想到。 “你!” 见众人态度激烈,也算是情有可原,但你狼魑这头辫发太过特别,呼衍兰一眼便认出他是鲜卑人无疑,你这没骨头的怎么好意思说我? 但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家有错在先,只得开口解释道:“家翁病重,只得托小胡前来,这是家翁献上的礼单,愿以此来换得府君的谅解。” 张杨家作为本郡大姓,和呼衍部常有联姻,严格说来,张祈娶了呼衍兰的亲姊,而他也算是呼衍兰的长辈了,故而在后者那哀求一般的眼神下,这个性子温和的老好人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离席接过礼单。 还没等张杨念出声来,厅外,一道夹杂喜悦的呼喊便远远的传来。 “大胜!” “大胜!” 厅外的小吏颇有眼色,机灵的把厅门打开,只见,一骑脸色冻得青紫的信使在厅前勒马,神色大喜的冲着厅内众人喊道。 “太守,诸位上官,大胜!” “武泉塞尉王苍于日前大破日律推演本部精骑,日律推演不敌,当场逃亡,斩首缴获无算!” “什么?” 呼衍兰本就有些发软的双膝再也支撑不住,重重的磕在地面,有些呆呆的望着厅外。 那信使又快速的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将战报递到厅前。 在座武官也坐不住了,纷纷挤到甄厉身边,焦急的瞧了起来。 唯有袁敞安坐在席间,不是他不想去看,而是浑身酸痛,想挤也挤不进去啊! “退下,学学袁长史的养气功夫,一个个都沉不住性子,日后如何能够成事?” 厅内本来点有烛火,但被众人这么一挡,甄厉便看不清上面的字眼,面色不愉的把众人喝退。 在座武官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回到案几后,三三两两的,一边饮酒,一边交头接耳起来,只是眼神还在关注着上首的甄厉。 袁敞听到这声夸赞,自矜的笑了笑,没有作声。 安坐于上首的甄厉没有了遮挡,借着明亮的烛光把递交上来的战报快速过了一遍,看的是毛孔大张,神色大喜间,又连连看了几遍,方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 “好,好,好啊!” “王苍此子吾等都小觑他了,初时,吾以为他不过是一郡之英杰,觉得他胆大如斗罢了。” “但没想到,以其不到弱冠之龄,竟立下如此大功。” “此子当为吾云中之麒麟儿也!” “哈哈哈哈。” 在座众人心痒难耐,但甄厉没有把战报的内容说出,而是先递给坐于右边上首的袁敞,但袁敞没有动,由着身旁的张杨起身接过,顺手把礼单呈到甄厉案几上,然后接过战报递给袁敞查看。 等到袁敞看过后,张杨等人再依次传阅,待得尽皆看过后,又回到了甄厉手上。 而跪倒在地的呼衍兰此时也也缓过劲来,木木的看着喜笑颜开的众人,口中恭敬的说道:“之前的礼单是家翁病重,神志不清下写得,做不得数。” 张祈脸色一变,喝道:“你这小辈,怎的胡言乱语起来,还不快向府君赔罪!” 说罢,拔出了腰间了环首刀,做势就要往呼衍兰头上砍去,但抽刀快,劈刀的动作却慢了一瞬。 呼衍兰吓得头一缩,赶忙拜倒,头也不抬,低声叫道:“这礼单上的礼品,小胡愿双倍给之,以此来贺府君大胜,贺云中之大胜。” 张祈听到这话,还刀入鞘,还算满意的冷哼了一声,坐回了案几之后。 甄厉摸着下颌的胡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因为,其手上的礼单中赫然写着:匈奴良马千匹,羊千头,牛犬豕各百头,白盐一石,西域葡萄酒一石,敦煌美瓜十枚,精铁铁锭百枚,蓝田玉璧一对,通汉话的西域胡姬和匈奴舞姬各两对。 目光留在礼单的末尾,甄厉愈发满意,这呼衍骨都侯还算诚恳。到时候,这胡姬嘛,吾且观之,看与中原女子有何不同。 至于匈奴舞姬嘛,目光扫了一眼袁敞,又看了眼战报,那就给袁敞和王苍这小子各送一对过去吧。本将这官位多赖此二人,不仅没降,反而能好好提一提了。 看来得修书一封,让王苍这小子来郡中一趟,见见这屡立奇功的麒麟儿了。 说起王苍,这会儿如同梁诩一般,还在骑马赶路顺便拖行的路上。 ------ 1.呼衍氏与呼衍骨都侯: 《史记·匈奴列传》: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汉书·匈奴传》: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这两书中的记载相同,而史记集解和史记索引中所云:按后汉书云:呼衍氏、须卜氏常与单于婚姻,须卜氏主诉讼。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异姓有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姓,为国中名族,常与单于婚姻。呼衍氏为左,兰氏、须卜氏为右,主断狱诉讼... 《晋书·四夷列传》:北狄-匈奴:匈奴之类,总谓之北狄...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兰氏、乔氏。而呼延氏最贵,则有左日逐、右日逐,世为辅相... 从文中可以看出,除开汉书的孪鞮氏和后汉书的虚连题氏为单于宗室外,剩下的地位最高者便是呼衍氏。 匈奴以左为贵,其中呼衍氏居左,须卜氏和兰氏居右,为南北匈奴尚未分裂时的三大贵姓,至于后汉书的丘林氏和晋书的乔氏都是南迁后才逐渐壮大起来的部落,与前者不可同日而语。 而南匈奴分为八部后,其中五骨都侯之首的呼衍骨都侯屯云中,位置在黄河以北,阴山以南的位置。应该在云中郡咸阳城与北舆县、原阳县、云中县、芒干水、沙陵湖、黄河以北的这一大片没有建立城邑的狭长地带,其面积相对来说,特别大! 值得一提的是,后面于夫罗即位单于,其他匈奴部族又拥立了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不过不到一年,这须卜骨都侯便死了,因为史料稀缺,猜测应该是最后的活化石,地位极高。 2.关于阴山与匈奴及游牧民族之间的关系:蒙古高原这一片少树林而多平原,作为重要生产物资的木材获取相对困难,而占据了阴山山脉之后,其获取木材相对来说特别容易。 加上阴山山脉内在两千年前时,野生动物比现在多得多多了,对于获取肉食困难的游牧民族来说,无异于又是一种重要资源。 关于动物特别多的这些,可以看一下盖山林先是所着的《阴山岩画》,而这些岩画的首次发现者,却是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其在水经注中也有具体描述。 这一点就不要喷我乱说乱讲了。 3.呼衍骨都侯的礼单:这一份礼单可谓是诚意满满,细节多多,有感兴趣的可以去具体了解一下。 第108章 这个送给你玩 次日清晨,被从被衾中喊醒的李轨又一次来到了他熟悉的工作岗位上,每天重复着单调的工作,确实有些枯燥无味,转头朝着身后的石城望了一眼,心中顿时一凉。 “哎,和城中那些丢掉性命的一比,枯燥就枯燥些吧,起码胜在安全。” “塞尉这一走,已经两天两夜了,不知此刻如何了。” 李轨百无聊赖的观察了一阵飘雪,发现,今天的雪似乎下得小了些? 远处,还有几粒灰色的雪点,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嗯,怎的越来越...” 随着灰色雪点逐渐放大,李轨也看清了,那分明是一队骑兵,此刻正冲着武泉塞奔驰而来! “咚咚咚!” 一道道沉闷的鼓声从城楼上传开,石城的城门大开,一队队单薄的戍卒如同溪水般汇入城墙上方,而吕布等塞中武官也跟着来到城楼上,开始极目远眺起来。 “哼,就这几十骑也敢来犯,这些胡狗还是这么记吃不记打。” 吕布身后的成廉撇了撇嘴,觉得有些无趣,为了这几十骑,就兴师动众的把自己等人喊来,还够人手一个杀的呢。 伴随胯下战马颇有节奏的迈动着马蹄,朔方长城已经近在咫尺,王苍的心也跟着活络起来。 和月余前一般,赶着车马回来确实累人,速度慢不说,还要注意着那些无主的战马乱跑,紧赶慢赶,终于要到家了。 而胯下战马的马臀后,浑身马粪的日律推演这会儿早已是话都说不出来,就如同一具尸体一般。 说来也是,任谁被拖行上百里路,还能活蹦乱跳的,那也算是个不出世的狠人了。 这老狗能坚持这么久,说不得也是个奇人? 此时的王苍等人身上比月余前可要破烂多了,身上精致的甲胄变得污秽不堪,体液、碎肉、污血和积雪混在一起,加上刀劈箭射的痕迹就像给甲胄包了层厚实的浆,与出战时判若两人。 招呼身后诸人停步等待,王苍单骑往塞下而去,但没走多远,一支箭矢便射到战马的蹄前,将它惊得嘶鸣了几声。 “来骑止步!” 王苍见状,赞扬的点了点头,勒马于原地,心想:还算不错,就算吾不在,戍卒们的警惕心没丢。 城楼上的吕布把手中角弓随手丢给侯成,觉得这单骑而来之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只见那骑解开脖颈间的顿项,然后将头上的兜鍪摘下,冲着城楼上笑着说道。 “怎么,不识得本尉了?” 远远的,这道声音如同天雷般传至众人耳边,似乎伴随着阵阵轰鸣。 嗯?本尉?王塞尉?! “塞尉?” “主公?” “贤弟?” 城墙上,众人看着那骑身后被拖行的尸体,心中瞬间明了,这是擒住日律推演而归了! 吕布不疑有他,听到王苍的话后,马上仗着人高体壮腿又长,第一个冲到另外一侧的城墙边上,大声冲着下面喊道。 “下面的戍卒,快开城门,放我贤弟入城!”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王苍轻摇马缰,战马缓缓往前走去,但还没走到城门处,一众身影便从城门洞中冲出,将王苍团团围住。 王苍瞧着,远远的就翻身下马,和冲过来的吕布撞了满怀。 “大兄!” “贤弟!擒获日律推演这事竟然不敢上吾,使得这几日为兄连饮酒作乐的兴致都没了。” 说这话时,吕布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父愁者吕布的心思还没后面那么深沉,对于王苍,是真把他当作亲人一般来看待,从那铁钳似的臂膀使劲搂着王苍的脖颈可见一斑。 成廉、侯成、高宝、高良、王延寿、刘破奴几人则是围在二人身边,纷纷想看看王苍有没有受伤之类的。 “诸君不用看了,未受重伤,只是折了许多士卒,但战果还算喜人。” 说罢,借着吕布松开臂膀,王苍一手握着吕布的手,一边指了指地上的日律推演。 “嘿,还真是日律推演这老狗啊。” 刘破奴搓着手,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走到日律推演身边左瞧瞧、右看看,不时还踹上两脚,但躺在地上的日律推演只是抽抽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让刘破奴顿时没了逗趣之心,怕是再踢两脚,这老狗就要魂归蒿里了。 与刘破奴不同,高宝、高良等人齐声下拜喊道:“恭贺主公擒获日律推演,为主公贺,为武泉塞贺,为云中贺!” 身边众人也反应过来,跟着一同喊道:“为塞尉贺,为武泉塞贺,为云中贺!” 王苍回到众人身边,那股子强撑的精神也下去了,感觉双眼的眼皮开始打架,但还是转身回了一揖,强提一口气喊道。 “此战之胜,乃全塞诸君之功!” “此战能胜,因全塞士卒死力!” “此战果胜,合全塞上下一心!” “今夜大开府库,与诸君畅饮!” 几个好酒的诸如吕布、候成等人马上起哄道:“酒水如无塞尉,与清水何异?” “今夜,定要与塞尉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把众人情绪调动起来,王苍当先往前走去,一旁的众人也跟在其后,望着前头那高大的背影,瞬间觉得有了主心骨一般,脸上纷纷洋溢起喜色,把这几日的忧愁一扫而空。 一时间,人如龙,马如虎,声震四野,尽显豪情。 天空上,那如同棉絮一般飘飞的雪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竟慢慢停歇,直至不见。 雪随乱起,隐于乱止,似有昊天侧耳一般。 王苍越过城门洞,穿过一片低矮的居所,这是他以前居住过的地方,然后一边走一边和闻讯而来的塞中戍卒、燧卒的亲眷和府中诸吏回以笑意。 几千人把从长城到石城中间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但当王苍等人来到身前时,却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见众人如此礼遇,王苍只得边走边保持笑脸,直到笑得脸都快抽痛了,才得以进入塞尉府。 而吕布等人一路相送到府门便没有再跟着进来了,好似有些什么要事或避之不及的大敌一般。 但王苍也不懂其中缘由,自顾的牵马进入府门,这时,府门旁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吸引住了王苍的目光。 这小小的身影身着缟素,看着极其素净,其娇嫩的脸蛋被衬托得更加白净,但其眼中的流露出来的伤神却让王苍心中一凛。 缟素乃是孝服,莫非,老杜? 将战马交给一旁的小吏看管,王苍沉声问道。 “今日不见杜君前来,莫非...” 连续憋了两天眼泪的杜薇再也憋不住了,看见王苍就跟看见亲人一般,一把扑进了眼前人的怀中,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了他身上。 但王苍身上本就已经包浆,这般胡蹭乱嚎使得杜薇那娇嫩的脸蛋如同撞进漆盘一般,色彩缤纷得像个彩绘泥偶,但说出来的每句话语,却似杜鹃啼血,令人肝肠寸断。 “坏人,薇薇的阿翁战死了,未来的夫君也战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坏人你还活着!为什么坏人你不救下阿翁!” “就算昊天上帝让薇薇替阿翁死去,只要阿翁再看薇薇一眼,喊薇薇一句,薇薇也愿意。” “你说啊,你说啊!坏人!” 王苍看着这个十岁大的小姑娘,心中五味杂陈,同情一般的摸了摸杜薇的头,几次欲要开口,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把话咽回肚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哎...” “老杜他永远都回不来了,但他的仇我已经给他报了,以后,你就跟着我身边做个大婢吧,我来养你!” “待到薇薇你及笄后,是去是留,都随你意,如若愿意找个好夫君,我来帮你择良人。” 说到这里,杜薇的抽泣声慢慢小了下来,兴许是哭累了吧。 将杜薇的肩膀轻轻推开,然后扶住其略显单薄的双肩,王苍转身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径直来到战马屁股后的日律推演身边。 看着这个满身马粪的丑陋中年男人,此刻每看一眼,都令王苍感到作呕。没有犹豫,一刀将绳索劈开,然后提起日律推演的辫发,重重的朝着其脖颈处砍去。 兴许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日律推演没有求饶,反而是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忽然睁大了双眼,眼神中露出一抹嘲弄的神色。 刚才的那些话语他也听到了,这个汉人终究还是有些软肋的,只是自己没有抓住,但这股气力太小,小到只能帮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却不能让他最后说出一句话来,无奈之下,只能微微蠕动了几下嘴唇,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呵,酒色权名,未来,你王苍,必将死于此处!” 随着破风声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剁肉声,日律推演的首级被干脆利落的砍了下来,从喉腔中不断往下滴落出大滴大滴的污血将王苍淋得满身满脚。 但王苍已经浑身污秽不堪了,多这么一点又如何,虱子多了不咬罢了。 回身来到怔怔的望着这头颅的杜薇身前,王苍将头颅往小姑娘的怀中一塞,说道。 “这是此次来犯云中的最大的始作俑者,吾已经将其头颅斩下,也算是为你阿翁和秦宜禄报仇了。” “这个送给你玩,那些伤心事就不要再想了。”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晚些帮我烧点热汤,劳烦薇薇了。” 话落,王苍没有再管呆立在那里的杜薇,径直朝着塞尉府后院而去。 杜薇:(??д?)b. 此时的杜薇呆呆的抱着一颗兀自淌血不断的头颅,望着王苍远去的背影,不知心中作何猜想,但王苍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是真的困了! 第109章 大宴 石城内,随着王苍等人的归来,原本像是沾染上一丝死气一般的武泉塞,似乎焕发出了些许活力,就好似家中的长辈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但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都不是事情一般。 而沉沉睡了过去的王苍却并不知道这些,此刻,一道温柔的叫声在他耳旁响起。 “塞尉,到日暮时分了,酒宴快备好了。” “嗯...呼...呼...” “嗯?” 细微的鼾声从王苍口中呼出,睡了一整个白天的他短暂醒转,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但没过多久又从床上惊起,大叫道。 “这么快就日暮了,吾还以为刚刚睡着。” 惊醒的王苍抹了把头上的热汗,然后往身前看去,只见府中的侍女此刻满脸无奈的看着自己。 低头往下瞧去,只见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衾,由于衣甲未脱,这一床的物事都被自己身上的血污沾染,如今黑一片红一片的。 结合刚才侍女的表情,王苍老脸一红,打了个哈哈,说道:“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先出去,出去帮忙去烧些热水。” “唯。” 侍女尽管无奈,还是应了一声后退了出去,但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说道:“薇薇已经帮塞尉烧好了,而且还在浴房备好了浴桶,这会直接过去便可。” 王苍这会儿已经从床上下来,先是揉了一阵额头,感觉那长期未眠的后遗症还是有些,这会大脑有些空空的,懵了一阵子后,才对着这侍女说道。 “嗯,过来帮我脱一下铁甲。” 侍女应了声,然后走过来辅助王苍将铁甲脱下,观其手法之熟练,看来平时经常做这种事情。 不过想来也是,这里可是边塞啊,哪怕丢个士家女过来,就算是再笨,呆了几年,看也看会了。 没了束缚,感觉浑身舒爽多了的王苍和侍女招呼了一声,让其帮忙拿些干净衣物过来,自顾的往浴房走去。 我朝以来,在官署中的官吏大多是五天一休沐,至于说为什么是休沐,而不是休息呢? 沐者,濯发也。 五天洗一次头对于夏天来说比较难受,毕竟头发较多较长,闷久了也容易出汗,但冬日里,尚可接受,甚至还能起到点防寒保暖的作用。 就如同王苍现在这般景象,发丝间夹杂着大量秽物,看的这里一坨,那里一绺,还有些地方凝结在一起,难怪侍女满脸无奈。 在浴房清理完发丝后,又跳进浴桶中美美的泡了几刻钟的澡,那般舒爽的感觉,真是让他做个天子都不换。 又在其中发了一会呆,终于在门外侍女的催促下,王苍才不情不愿的从里面爬了出来,侍女这时也抱着衣物走进来,看见王苍摇摇晃晃的,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酡红,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这个时代的男女之间的风气不似程朱时期,还没有约束的那般严苛,男女之间在野外野合生产的也大有人在,甚至三代时,许多所谓的吞玄鸟卵、踩巨人脚印的说法来源便是这般。 甚至在每年的上巳节,也就是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期间,许多男女都会都会来到水边濯洗身体,濯洗完后,那自然不用多说,民风还是比较淳朴的。 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物的王苍路过侍女身边时,在其臀后拍了一把,不顾后者的惊叫,神清气爽的大笑着走了出去。 明月初升,塞尉府处处角落和道旁已经点上了火把和火盆,来来往往的奴婢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洋溢着些许喜气,白日里,塞尉可是亲口说过,今日全城大宴。 说是大宴,但大多数人都是由塞尉府发放肉粮盐油,然后带回家中自己烹煮,至于是否会全部吃尽,也看个人家中的积蓄情况了。 而塞中诸吏与浴血奋战的武官不同,他们这些人自然是由王苍来亲自宴饮,而且地点还是老地方,在塞尉府的后院中。 府中不大,一边走,王苍一边给自己扎了个椎髻,快扎完时,便已到了会客厅中。 此时的厅堂内,烛光与火盆映照得整个厅中亮堂堂的,而要被宴请的众人早已端坐在案几后,见王苍进来,一个个赶忙起身来迎。 王苍打眼看去,发现除了杜飒之外,少了不少的熟悉面孔。 比如说杜飒麾下的两个队率,秦宜禄和王富贵,王延寿麾下那两个队率也战死一个,而陈宽这会儿没有露面,想来应该还没醒转。 但其余诸如吕布、高宝、高良、刘杜二位士史、第五班等人尽皆到了,如刘破奴和宋喜这两老下属的伤还没好,竟也带创出席。 王苍用手给刘破奴的伤口处来了一拳,笑骂道:“破奴啊破奴,本尉的宴席从来都少不了你。” 刘破奴的脸上一红,但由于其脸黑,就算烛光再亮,也看不明显,他有些不满的喊道:“主公,你这可是错怪我刘破奴了。” “哦?且说来。” 王苍见其振振有词,忽然间来了兴趣。 “塞尉这一走就是两日两夜,可把我老刘想的瘦了一圈,如今主公归来,自然要在主公这里吃回来。” 说着,刘破奴还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王苍被他这副样子逗得是哭笑不得,其他诸吏亦然,尽皆爱看他耍宝,个个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都围在门口作甚,快快入席,今夜,与诸君不醉不归。” 这些好酒的汉子听到不醉不归,乖乖的坐回了案几后,王苍也来到了上首的席后跪坐下来。 “上菜,上酒。” 府中裹着皂帻的健奴和容貌清丽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堂外,此刻端着食盒酒水的手都有些发酸了,听到这话,侍女们赶忙在厅堂外脱去鞋履,只着一双足衣入内。 健奴将食盒中的菜肴和酒水交给侍女,由其挨个端至诸吏面前的案上,然后留在众人身边伺候。 王苍身边的侍女换了一个,不再是杜薇,而是醒时见到的那位,这会儿见王苍看来,眼神躲闪了一瞬,然后又瞪了回来。 该说不说,此女子还算有些姿色,但比起杜薇这小妮,还是要逊色几分。 往厅中一观,发现也未见其踪影,想来也是,毕竟老杜新丧,这会儿杜薇穿着缟素,确实不适合在此期间做这般事。 第110章 胡闹 等到众人杯中酒满,王苍将耳杯举起,说道:“连日鏖战,塞中折损过半,但今日,吾等终擒敌酋!” “今夜吾等满坐,这第一杯先敬给塞中战死的诸位吏卒,因其死力,方能成全吾等今日,特以此浊酒为佐,聊表己心。” 言罢,王苍端正坐姿,把背脊挺得笔直,将耳杯中的酒液往案几前缓缓倾倒。 在场众人也齐声喊道:“敬战死的诸位吏卒!” 说完,也跟着王苍一般,在身前将耳杯中酒液倾尽。边上的侍女见状,马上为众人添酒。 接着,王苍继续高举手中耳杯:“正旦之时,吾等尚困守城中,而今,上元节未至,城外膻腥能一扫而空,也多赖诸君之力,这第二杯酒,敬诸君。” 对于在座众人来说,王苍地位最高,他是尊者,此刻他敬酒来,连忙避席举杯道:“塞尉擒获日律推演,功冠全塞,吾等何敢居功,此杯敬塞尉、主公。” 王苍笑着点了点头,当先喝尽杯中酒液,并亮出杯底。 众人见状,也跟着饮下杯中酒液。 这番开场过后,边上的侍女复将耳杯斟满,场上众人吃菜的吃菜,闲聊的闲聊,厅中氛围逐渐热闹起来。 由于王苍从军晚,在座的这些人大多在武泉塞待了许久,与府中侍女本就相熟,几杯浊酒下肚,那股酒气上脑,免不得开始互相调笑,更有那些看对了眼的,不一会儿,已经抱在一起,开始抹胸吃嘴起来。 少了那个喜欢憨笑的陈宽,性子活跃的刘破奴感觉少了些什么,一把将酒喝尽,说道:“主公这酒,当真是清甜可口,今夜只喝酒不活动,属实无趣,由我老刘为诸君展示一番。” 将耳杯放回案几上,刘破奴离席来到厅中,身体开始慢慢扭动起来,一边起舞,一边高歌道:“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还在喝酒调笑的众人对这歌烂熟心中,也跟着高歌:“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宋喜、王延寿用手打起拍子:“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吕布拿起箸匕,开始敲打桌上温酒的铜炉:“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高宝、高良击案,为刘破奴伴奏:“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成廉、侯成也跟着和而歌之:“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等唱完这句,王苍也跟着唱道:“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转到这句时,刘破奴的声音先是一悲,复又高亢起来:“出门东向看,泪湿沾我衣。” 这首诗歌本就是跟军伍相关的,加之唱的是声高意沉,和声悲怆,把在座众人的情绪一下子引了起来。刚刚唱完,刘破奴便旋舞到王苍的身前。 王苍莞尔一笑,应身离席,开始接着舞了起来。 在座众人见状,纷纷开始起哄:“旋!” “旋!” “旋!” 还在舞动的王苍的听到这些起哄声,慢慢在厅中开始旋转起舞,同时边旋边唱道:“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这首通俗易懂的歌谣众人都会,上次第五班便是唱的这首,众人也跟着和声唱道:“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王苍唱完,便慢慢起舞到吕布身前,甩袖仰体,右手高举,左手对着吕布做出邀请状,吕布也不怯场,见王苍来邀,大大方方的起身离席,来到厅中,开始舞动身体。 这个相邀的动作叫做“以舞相属。”如前一个人边旋边舞唱完后,便会邀请下一个人来跳,作为被邀请的人,自然是极大的礼遇。 像刘破奴邀请王苍,这是尊敬他,而王苍相邀吕布亦然。如果王苍或吕布被邀请了,但不肯应邀跳舞,但正在起舞的人只能再跳一轮,而对于不肯应邀或者应邀后不肯旋舞,那也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待到众人互相相邀舞了几轮,席间又玩了阵六博后,今夜的菜肴便已吃尽,而月上中天,酒也尽数喝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续有士吏起身离席,到最后,仅剩作为主人的王苍和几个能喝的武官在场。 王苍看着这剩下的几人,笑骂道:“吾才刚回塞,汝等且将安歇,今夜实在饮不下了。” 好酒的侯成还要囔囔,便被吕布像提小鸡崽一般提走,而其他武官也和我王苍告了个罪后,晃晃悠悠的就往外走。 一直目送几人走远,王苍也跟着往屋内走去,但没走几步,脚下似有些磕绊,差点没有站稳。 那陪坐在身旁的侍女见状,赶忙过来搀扶住王苍,有了依托,王苍的步伐稍微就稳当了些。 这会儿,他心想:“呼,要不是后世喝过白的,还真喝不过这群酒蒙子。” “看来,还是乃公的酒量技高一筹。” 没走多远,行到屋前的树下,王苍忽感尿急阵阵,便推开这侍女,自顾的在树下将它浇灌了一番。 一阵空灵过后,转身看着脸上有些发红的侍女,王苍笑了笑,将手在其身上蹭了两下,说道:“不要进来,本尉自己安歇便可。” 说罢,便独自走进屋内,留下那侍女站在原地。 这侍女看着王苍的背影忽然啐了一口,然后快步逃也似的离去了。 进到屋内的王苍没有点烛,而是借着月亮摸到榻沿,将鞋履一脱,翻身进了被衾。但刚想安歇的王苍忽然被一个小小的物体硌到,隐约间,还能听到一声痛呼。 吓得王苍的酒都醒了一半,赶忙翻身出榻,来到一旁的案几上将油烛点燃。 有了烛光,屋内的视野瞬间好了不少,举着烛台,用醉眼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脑袋从自己的被衾中钻出,看的王苍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走了出去,在门口看了一阵,又进来左右打量了一番。 对啊,这是我住的屋子啊? 这时,王苍忽然发现靠门的案几上还摆着一个陌生的大红漆盒,好奇之下便走了过去将其打开,但当漆盒打开后,一个狰狞的头颅赫然摆在其中。 “窝槽!” 这不是日律推演吗? 这一下是真的把王苍吓到了,甚至后世的母语都飙了出来,脑中的酒意都全数散去。 这时,那床榻上也传来一道声音:“坏人你是豕吗?压痛我了。” 只见,杜薇那娇嫩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怒气,眼中也隐约有点点晶莹,此刻正嘟着小嘴看着自己。 王苍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不对,这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但还真有三个头! “薇薇,你,你在我榻上做什么?” 杜薇脸上的怒气散去,转而是一抹羞红:“听梁塞尉的侍女姐姐说,做大婢要暖床的!” “暖床?” 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懂了的王苍放下烛台,一把上前将被衾掀开,然后将杜薇从榻上提溜起来,一把在门口放下说道。 “胡闹,快回去睡觉。” 杜薇满脸迷茫的在空中飞了一会儿,见王苍赶她走,问道:“但薇薇看其他大婢也是这般做的啊?” “他们还哭得要死要活的呢。” 听到这话的王苍哪里不懂,一把将杜薇送了出去。 “天色太晚了,快回去吧,有事我会喊你的。” “哦。” “嘭!” 见房门被重重的关上,杜薇有些不明所以,索性一路往外走,一路想,但想了许久没有想明白。 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王苍坐在榻边,看着崭新的被衾和卧具苦笑道。 “你要是杜夫人还好,可你不看看你现在多大就来暖床。” “我也不是禽兽啊....” 第111章 出尔反尔怎么了 次日,天还未亮便起了个大早的王苍从屋内走出,神色中带着些许疲惫。 先是三天两夜未眠,又是喝了半夜的酒,就算他再年轻,身体也有些扛不住。 不是他不想多休息一阵,实在是这件事太过重要,因为,今日计划要安葬那些战死的戍卒。 简单的在院内的水井旁盥洗了一番,冰凉的清水打在脸上使得他精神一振,随手接过侍女递来的帛布将手脸擦净后,缓步往院外而去。 和王苍一样,住在城中的吏卒们也尽皆起来了,甚至比王苍起的还早,等王苍露面,他们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众人准备妥当,王苍点了点头,目光沉静的说道:“出发吧。” “唯。” 吏卒们大多神色悲痛,这几场大战下来,他们许多人的亲朋好友尽数战没,武泉塞的这些军户们世代通婚,一个戍卒死了,可能与其沾亲带故的都有十几二十几家。 一辆辆大车缓缓从西城门驶出,在其身后,还跟着一群群身穿缟素的百姓,这些都是死者的亲属,与王苍等人一同望着远处那高大的阴山脚下迤逦而行。 关于战死的戍卒和屯田卒的名录与战场缴获的物资、财货和战马,刘杜二位士史早已备好,如今正准备将这些简牍给王苍查阅。 王苍由于追击日律推演,对于后续的战场事务都交给了吕布,昨日没有时间,今日正好趁着路上好好问问后续如何了。 随手从马车上拿出一卷简牍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姓名,这是战死者的名录,而在最上的不是杜飒,反而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名字。 山苴? 转头朝着身边的刘康看去,声音有些干涩的问道:“山老也走了?” 刘康点了点头:“这场雪太冷了,下了没多久就走了,等到发现时,已经是雪停了。” “嗯。” 简单的应了声,王苍接着往下看去,杜飒、秦宜禄、王富贵...李伯、李仲、李叔... 一个个名字仿佛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甚至许多人王苍都是相熟的,但此刻尽数化作一具残尸,实在令人唏嘘。 等到王苍将这些简牍尽数读完,车队也快要到阴山脚下了,随手把简牍放回马车上,看着巍峨连绵的阴山,心中有些感慨。 此役,折损比前面几场大战多得多,老杜那屯戍卒无一人幸免,尽数战死。吕布和高宝那百五十人好些,伤亡算是最少的,只损失了近半之数。高良那屯也不比杜飒那屯好到哪里去,此刻能战的不过二三十之数。最后是王延寿和慕容光那两屯加起来,还活着的也就剩下七八十人。 至于宋宪率领的那队亲卫,和自己先是鏖战,又追击日律推演,此刻活下来的也就宋宪、魏三、刘恢等寥寥近十人。 还有从尉史和侯长那边抽调而来的士卒,加起来不过剩下个二十来人,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之前塞中可战之卒能有个七八百人,现在还活下来的,竟只剩下两百出头了,实在是一场惨胜。 但结果还算不错,除开部分逃亡的溃兵没有抓住,日律推演那三千多人尽数吃下,斩获首级近三千级。加上之前伊力奇的千余级斩获,合起来也有四千余级,分到每个人头上,也能分个四五个了。 但这个战功也不是这么个分法,义从和屯田卒大多不是本地人,许多都是罪犯和被掳掠而来的边民,那些斩获自然分不到他们头上,这样一看,其实真正需要分战功的不过是那些戍卒和少量屯田卒罢了。 四千余级人头,分到三四百人身上,每个人能分七八个最少,这些赏钱也不算少了,一个首级五万钱,七八个就有四十万钱! 就算是现在的物价飞涨,没有前汉那般好过日子,但也够这些战死的戍卒的家人生活了。 虽然这是买命钱。 早就跟随在一旁的吕布见王苍看完了简牍,拍马来到其身边,与王苍并马而行,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贤弟,关于那些鲜卑俘虏...” 但还没说完,王苍便将其打断:“大兄,我知道,从这斩获的首级上我便看出来了。” 说着,还扬了扬手上的简牍:“日律推演拢共也就三千多人,这斩获的首级便有近三千级,那不是就是杀俘了吗。” “贤弟,你懂的,当时那般情况之下,为兄也是被迫无奈。” 闭目沉思了几息,王苍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这也不能怪你,大兄,这些俘虏留着也没用,就算带回去了,也会被那些战死戍卒的亲眷给活撕了,留不到押送至府君那里的。” 吕布满脸苦笑:“还是贤弟懂我,贤弟你是不知道,当时老杜死的时候,薇薇那副样子,我是真不敢和一个小姑娘说,你阿翁死了这种话。” 拍了拍吕布的肩膀,王苍笑道:“吾之父母,亦死于鲜卑人之手,这种当恶人,出尔反尔的事,下次就让贤弟来做吧,起码师出有名。” 吕布没有在意,随口说道:“出尔反尔怎么了?彼辈又不算人,哈哈哈哈。” 想到吕布未来所做之事,王苍心想,难怪后世说吕布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不会是在边郡与异族厮杀时养成的吧? 看着王苍那古怪的眼神,吕布心中有些发毛,说道:“以后不做这种事情就是,贤弟为何这般眼神看我?” “没什么,到了,大兄。” 说罢,王苍翻身下马,没有理会有些发愣的吕布,率先往半山腰走去。 这处山麓上还有烽燧,但却在此山的高处,如同一根利箭般直冲云霄,而这般大的动静,山上的烽燧自然早就注意到,还没等王苍到半山腰处,山上便下来一个燧长打扮的士卒。 说来有趣,王苍当塞尉这么久,连许多烽燧的名字都没记住,而这处烽燧由于在高处,名字起得也非常好听,唤作佑云燧。 佑云燧的燧长年纪有些大,看着有个四五十岁的样子,但其身手却很矫健,可能是由于其日夜在山间穿行的缘故吧。 这燧长陪同王苍等人一齐将战死者的棺材运送上来,然后在提前备好的葬坑中下葬掩埋,一番忙前忙后之下,时间竟已来到下午。 看着眼前诸多新老不一的墓碑,王苍对着他们行了个大礼,心中有些感慨。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还只是他乱世踏出的第一步,但后面,还有许多步要走啊。 但这种思绪没在心间停留多久,一骑快马便将他拉回了现实。 府君有使者前来... 第112章 合该吾等得之 “梁掾?” 塞尉府后院会客厅中,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上司,王苍心中暗喜,没想到太守的使者竟然是他。 梁诩苦笑了几声,口中有些愤懑:“伯羽啊,府君这是把我当驴来使唤了。” 王苍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梁掾这是何意?” “袁长史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 “他前些日子带着千余郡兵就把城外的日律狼山七八千骑给打退了,好家伙,那场面你是不知道。” 被这消息狠狠的震惊了一把的王苍不由得惊声叫道:“什么,千余郡兵就打退了七八千骑?” “你没听错,就是只有千余郡兵,不过袁长史也是个狠人,不对不对,说回正事。” “打退日律狼山后,吾便被派遣去解沙陵县之围,刚将那城外的鲜卑人打退,返回云中县时就被府君给派到你这来了。” 说起这事,梁诩口中恨恨,自己可是五官掾,这会儿雪停了正是冷的时候,却被使唤着披风冒雪来回几百里的跑,比起这个,他更爱在院内煮酒看舞姬跳舞,那才是在冬日该享受的事儿。 王苍看出了他的郁闷,安慰道:“梁掾,来都来了,今夜下吏已备好酒宴,稍驱梁掾胸中块垒。” “哼,你小子可也不容小视啊,那边是袁长史千余破八千,你这小子倒好,几百破三千,还把日律推演给生擒住,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诸多边郡百年来都未曾有过这种事情发生,今日却被你这小子给撞上了。” 说到这里,梁诩是一脸的又羡又妒:“府君竟还让我这相熟之人专门来请,在太守府中还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你为云中之麒麟儿,让我一定要把你这麒麟儿请到郡中一观。” “老矣,老矣,现在的后进都这般吓人的吗?动不动生擒个敌酋玩玩。”说到这里,梁诩更是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作态,恨不得以身代之。 没有办法,王苍只得劝道:“不说这些,不说这些,饮酒,梁掾请满饮此杯。” 说罢,王苍端起酒杯敬了梁诩一杯,自己也大口将杯中酒液饮尽。 此时,塞尉府中的侍女也陆续进到厅中,而吕布、成廉等老面孔也陪坐在一旁,至于那些没来的,梁诩也心中了然。一场大战过后,哪有不死点人的,死者死矣,但不能耽误生者享乐! 是夜,王苍和梁诩饮至夜半,酒后同榻而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聊了一宿的二人从床上爬起,刚准备盥洗一番,一道急匆匆的身影便从外边跑来。 “主公,城外尽...梁掾,城外尽是鲜卑人!” “什么?” 聊了一晚的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都将鲜卑人打退了,怎么还有鲜卑人? 急匆匆而来的这人正是宋宪,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有些迷惑,喊道:“主公,你们要不去城墙上看看吧。” 和梁诩对视一眼,王苍说道:“梁掾,请,咱俩去看看是何情况。” “嗯,请。” 怀着迷惑的心思,二人跟着宋宪快步来到了东城墙上。 此时,城外果如宋宪所说,一队队鲜卑骑兵从城外穿过,一眼望过去,甚至望不到头,而城外的鲜卑骑兵也发现了城墙上的汉人变得越来越多,有些胆子大的鲜卑人还站在马鞍上,将胯下的袴扒拉下来,光着个腚就开始解决需求,看着还真有些豪放不羁的样子。 梁诩笑道:“本掾当是谁呢,日律狼山这记吃不记打的货色,之前本以为他会带着那些劫略而来的人口和财货悄悄从山间野道中溜走,未曾想到,这是个没脑子的。” 被这么一说,王苍也明白了,有些兴奋的喊道:“这是昊天上帝送予吾等的大功啊,梁掾,这大功近在眼前,合该吾等得之。” 说着,指了指远处队尾的那些徒步而行的奴隶和一辆辆装的满满当当的车马,那车轮碾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极深的车辙印子,想来上面的财货定然不少。 梁诩何等妙人,王苍的话他自然听懂,二人昨夜聊了一晚,这会儿正是关系亲近的时候,加之财货的粘合下,和王苍对视一眼后不再作声,更显二人默契。 “宋宪,唤城中诸吏和队率以上的武官前来,通知城中戍卒做好出战的准备。” “唯。” 尽管看着城外的鲜卑骑兵不下于三四千之众,但王苍带领着众人连续打了几次胜仗,这会儿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 等了大约刻余,吕布和刘杜等人尽皆到场,王苍开门见山的说道:“城外的这些人口和财货近在眼前,此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诸位有何看法?” 见有仗可打,吕布那股子兴奋劲又上来了,当先拍着胸膛囔囔道:“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我,贤弟。” 看着城外的鲜卑骑兵,又看了眼城内,高良有些迟疑的说道:“城外的鲜卑势众,主公,如果贸然出兵,怕是容易被鲜卑骑兵反制,到时白白丧了性命,不知主公可是有良策在胸?” 王苍摸了摸胡须,自信的说道:“要怪就怪日律狼山这竖子太过招摇,竟这般小觑吾等,塞中兵力虽然空虚,但能战之士尚有两三百,日律狼山带着几千掳掠而来的人口和财货,如果走阴山南麓穿行的话,行动必然缓慢,所以他们的路线无非就两条。” 说到这里,王苍顿了顿,又道:“一条乃是填土过朔方长城,另一条则是从芒干水的冰面上穿行而过。现今虽不下雪,但地面又干又硬,取土实在不易,马车上的财货又重,可能胡狗不会选这一条,如走芒干水的话倒是方便些,其河道宽阔,除了冰面湿滑之外,倒是适合大队人马转运。 “无论是哪种,吾等趁其转移奴隶和财货时,出其不意,趁隙而击亦或半渡而击都可,不说将财货与奴隶尽数追回,但半数以上还是没问题的。” “这件事办好了,那又是大功一件!” “彩!” 梁诩当先叫了声好,神色激动道:“可惜吾未带太多家兵,不然亦能助伯羽你一臂之力!” 王苍拍了拍梁诩的手,笑道:“现在就看日律狼山这蠢驴会选哪一条了,希望他不要真的没脑子。” “希望吧。” 第113章 先吃点小菜 芒干水旁,日律狼山神色紧张的冲着身旁的亲卫统领安沁喊道:“安沁,我先过河,剩下的这些奴隶和财货快些转运过来。” 说完后,浑然不等安沁回话,当先拉着狼角就快步往冰面上走去。 站在岸边的安沁点了点头,没有作声,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两兄弟的背影,感觉就像两条失了魂的野狗在疯狂逃窜一般。 湿滑的冰面上,日律狼山一边快速行走,一边心中暗喜,因为,前两天竟得知父亲日律推演战死!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先是一喜,然后迅速换上了一副悲切的神色,在大骂了一通汉人之后,马上冲着所有人说出了撤退的命令。 对于其他人来说,父亲战死这是坏事,但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一般! 因为,以后的日律部,就是我日律狼山当家做主,西部鲜卑最大的部落就是我说了算了! 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日律狼山头也不回的催促道:“狼角,走快些,这些汉人不可力敌,咱俩快些回部落中,反正财货和人口也劫略够了。” “嗯,兄长。” 落后日律狼山一个身位的日律狼角眼神阴翳,盯着前面那个浑身激动到甚至颤抖的背影,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几千鲜卑骑兵和几千劫略而来的人口声势极大,加上还有许多粮食、财货、铁器和杂物等琐碎物事,转运起来自然快不到哪里去。 刚把鲜卑骑兵送过去半数,人口和大车还没来得及转运,前头的密林中便响起了阵阵异动。 “警戒。” 负责断后的安沁一声大喝,守候在队伍最外围的一千鲜卑骑兵持刀挽弓,目光不善的盯着远处幽深的草木深处。 只见密林中忽的钻出一队骑兵,人数不是太多,大概两百来人上来,个个顶盔着甲,马前平放着一根短矛,冲着芒干水边快速冲来。 “张弓!” 安沁也是在草原上打了一辈子仗了,见汉人只有这点人数,心中虽不以为然,但还是习惯性的指挥着部队。 随着马蹄声阵阵,那些汉人骑兵快速奔驰近前,忽然从马鞍边拿出一个物事,随着一阵弓弦的震响,一支支夺命的弩矢便朝着己方阵线射出。 在安沁恼怒的眼神中,那些汉人射完一轮弩后也不做停留,绕了个圈就往远处赶去,留下一群被射得人仰马翻的鲜卑骑兵在原地发愣。 “可恶,这些汉人还挺狡猾,这是要消耗我日律部的实力,一点一点的蚕食我们的勇士的生命。” 安沁重重的捶了几下身前的马头,将胯下战马给打的痛苦的嘶鸣了几声。 不是他不想反击,而是那些汉人离得太远,起码有百来歩以上,弓箭射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去,把那些没有受伤的替换上去。” 随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小帅,安沁目光看向那远处地面上杂乱的马蹄印子,心中迅速想出了一计。 “知会所有人,如汉人还敢这般骚扰,就直接冲上前去,将这一小股汉人骑兵吃掉。” “遵命。” 边上的另外一个小帅应了声,然后一边奔驰,一边在那些鲜卑骑兵身前大声将刚才安沁的话复述一遍,本就有一肚子火的鲜卑骑兵打起唿哨,大声在原地聒噪起来。 但这个命令下了许久,也没见有汉人再来骚扰,让一众兴奋不已的鲜卑骑兵的热情稍稍冷却下去。 安沁站在一辆大车上,观望了许久也没见动静,仿佛这些汉人就此不顾这边的情况一般。 转头看了眼还在冰面上转运的人口和大车,发现其进度有些慢,大声呵斥道:“汉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过河的速度不要停,速度慢的直接揪出来,枭首示众。” “遵命。” 那些在维持过河秩序的鲜卑士卒大声应了句,然后手中的鞭子挥舞得更加起劲,而被驱赶的汉人则是眼神灰暗,心中刚燃起的那股子希望又被扑灭下去。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如安沁所愿,伴随着脚下大车的阵阵颤动,远处那些汉人骑兵又从幽深的草木中钻了出来。 “冲,冲,冲!” “把这些汉人骑兵给我留下!” 还没等安沁说完,那些鲜卑骑兵就自发的往前冲去,心中那股子在这些天积攒的怒气伴随着口中的大声唿哨在逐渐释放。 只是这些汉人骑兵刚冲出密林没有多远,便早早的射出了手中的弩矢,然后转身就逃! 这般怪异的举动看得安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鲜卑骑兵已经如同疯魔一般追了上来,此刻就算想喊回来,那也喊不动了。 随着战马的速度慢慢提了起来,鲜卑骑兵与前头的距离在逐渐拉近,因为汉人着甲,他们不着甲,加上汉人的体重比他们重和带的东西不少,故而虽是后追,但也给了鲜卑骑兵一种感觉。 我们能追上! 就算前头不断有弓箭的箭矢射过来,把追赶的鲜卑骑兵射落马下,给后面追来的其他骑兵造成了不小的骚乱,但彼此的距离还是慢慢缩减至不到百步了! 落在队尾的王苍又一次射出了手中的箭矢,将追得最前的一名鲜卑骑兵射落马下后,缓缓抽出一支特制的骨箭,瞧见前头一棵涂了朱漆的大树,脸上笑得异常灿烂。 “唳!” 鸣镝的声音在半空上久久不散,那些追赶的鲜卑骑兵不由得放慢了些马速,只是继续往前奔行了几十歩,发现没有埋伏,也没有动静? 那这根箭矢是何作用? 随着又是十几支箭矢的射来,身边的其他鲜卑骑兵被射落马下之后,那些剩余的骑兵红了眼,继续打着唿哨开始往前拼命追赶。 “绷!” “嘭嘭嘭!” 伴随着一阵颤动声,前头的那些骑兵不知为何,忽然集体摔了个人仰马翻,而后面追赶而来的其他骑兵避之不及,又是正正的撞了上去,将这条不大的土路给堵的死死的。 “敌袭,敌袭!” “敌人呢?” “敌人在哪?” 后面的鲜卑骑兵进退不得,但久久未见有敌人杀来,一时间神色惊恐且迷惑。 慢慢放慢马速的王苍冲着左右的梁诩、吕布、高宝和高良等人笑道。 “先吃点小菜,诸君。” 第114章 日律狼角 一个时辰前,领着诸多骑兵出城的王苍将眼前这个鲜卑骑兵打发走,然后对着身边的梁诩说道:“梁掾,猜猜此刻塞中最不缺的是什么?” 梁诩有些迷惑,不知道王苍为什么会问出这些问题,看了眼那骑打马而走的鲜卑骑兵,又看了眼那处骇人的京观,说道:“首级?” 摇了摇头,王苍神秘一笑:“战马!” “战马?” “没错,正是战马!此时塞中可用之卒不过二百余,但却有六七千可用的健马,不是那种拉车的弩马,都是五尺以上的优良战马,虽然人不多,但是马多。” 马多?这个问题给梁诩说迷惑了,没有士卒,有这么多战马又有何用:“无可战之兵也骑不了这么多战马啊?” “而且,刚刚你与那鲜卑骑兵窃窃私语半天,看你们还相谈甚欢的样子。” “没什么,有个新朋友想与我做笔买卖,但不将狗打痛,狗见你还是会咬你一口。” “说回正事,这些战马正是之前半渡而击的延续,将鲜卑大队骑兵引出,而后再分兵驱赶无主的战马冲击其后阵,到时依靠勇将一举拿下敌酋,敌酋若失,这些本就是溃兵的鲜卑骑兵届时将更无战心,如此便万事无忧矣。” 梁诩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个谈笑自如的年轻人,一种嫉妒的想法从心头涌出,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强笑道:“幸好伯羽你是汉人,你要是鲜卑人,怕不是草原上又要多一个檀石槐了。” “梁掾谬赞,这不过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罢了。” “太过自谦,太过自谦。” 闻言,王苍淡淡的笑了笑,心中想到的却是,自己好歹有着几千年的智慧,加上又在张杨和夫子裴虔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如果连一个鲜卑人都拿不下,那不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至于那骑鲜卑骑兵,呵,还真是... ...... “大兄,元隆,可以了。” 望着想往两侧密林中绕道,但却被提前挖好的陷马坑绊倒不少,引出了一阵骚乱的鲜卑骑兵,王苍得意的笑了笑。 “这些个鲜卑人是真的傻,贤弟,为兄先走一步,高元隆,咱俩来比一比。” “比就比,看谁先斩下日律狼山的狗头,主公,到时候摘两个鲜卑贵种的头颅给你当鞠踢。” “只怕你高元隆又要输给我吕奉先了。” “这可未必,吾队中可是有小养由基。” 说着,高宝还拍了拍其身边的高良,对于高良的射术,吕布不仅听过,还当场见过,单论射术,确实是一个好手。 就这样,二人一边往前策马,一边互相出声打趣了对方一番,然后在一处交叉路口分开,各自领着一队骑兵往远处奔去。 吕布这边不用多增派人手,成廉、侯成、魏续等人尽皆是勇将,有他们在,别说这些鲜卑骑兵,就算是汉军精骑,他们这几十骑也能冲个来回。 而高宝这边亦不弱,高良的射术远超常人,王苍麾下的几个老兄弟也跟在一旁,宋宪、宋喜、刘破奴等人皆是一时之杰,亦不弱于下风。 “延寿,咱俩再带着这些胡狗玩一阵。” “嗯。” 另一边,望着迟迟未归的诸多骑兵,安沁有些心烦意躁,按理来说,这么久了,想来应该会有消息传来。 看了眼剩下的这几百还未过河的骑兵和几千之众的奴隶和许多辆大车上的财货、粮食,安沁心中愈发急躁。 这时,一阵颤动又从脚底传来,伴随着一阵低沉的雷鸣声,远处,几百上千匹无主的战马顺着河道旁,径直往上奔腾而来。 “奇怪,怎的会有这么多战马,还是无人驱赶的。” “统领,快看那边!” 安沁闻言看去,瞳孔不由得一缩。 贴着城墙,亦有一队不下于千匹的战马,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来,此刻,他们的交汇处,竟然是。 自己脚下?! 一股危机感从心底传出,糟了,这是中了汉人的计策了。 “敌袭,敌袭!” 安沁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但无须他喊,这几百鲜卑骑兵和那些汉人奴隶尽皆看到,汉人奴隶如同一窝蜂般,尽数涌上了冰面。 而鲜卑骑兵也被这阵势吓破了胆,不少胆小的也和汉人一般,骑着马就往冰面上跑,但没跑多远,战马便因脚下打滑而翻倒在冰面上,把上面的鲜卑骑卒摔得是头破血流。 还有些运气差的,因脚掌勾在马镫上,战马滑倒时没有飞将出去,这会儿正被压在马身下不住痛嚎。 局面本就混乱不堪,加上这些逃跑的鲜卑骑兵的添乱,士气直接大丧,其他人更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开始漫无目的四处奔逃,此刻的战场上几乎是乱成了一锅粥! 安沁亲自从大车上跳将下来,翻身上了亲卫牵来的一匹健马,大声呼喝道:“这些都是无主的战马,不要乱,将其驱赶走。” 尽管安沁连连呼喝了几遍,但此时场上的动静太大,雷鸣般的马蹄声和现场嘈杂的各种声音将他的呼喊压了下去,只有少部分亲卫待在原地,没有动弹。 安沁不再等待,直接一马当先,率先领着这些亲卫和部分骑兵往前赶去。 该说不说,安沁的思路确实没有问题,此刻被夹在垓心只会白白丧了性命,只见他一边往前策马奔驰,一边口中喊道。 “往前冲,留在原地只是等死,把先前的那些骑兵找到。” “往前...” 话还没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破风声,安沁浑身汗毛倒竖,还没来得及转头,一根厚重且细长的箭矢从其颅骨侧面穿进脑壳,将他射落马下。 远处,从马腹中翻上来的高良将角弓收起,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就撞了鲜卑骑兵阵中。 一旁的高宝亦是这般,原来,刚刚那些看着尽是无主的战马肚腹之下,藏着一个个蹬里藏身的汉军骑卒! 瞧了眼安沁那被后续骑兵践踏而过的尸体,高宝口中惋惜道:“隔着百步远,我射不到,可惜了。” 高良自矜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力道更强了三分。 另外一边,由于高宝这边的路线更近些,等吕布快赶到时,高宝和高良等人已经把往前逃窜的那些亲卫截下,如今正在鲜卑骑军中大肆冲杀。 吕布眼中几乎喷出怒火,刚刚还说和高宝比一比,这下慢了一步,心中大呼难受,握着骑矛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直接跟着马群撞进那些试图抵抗的鲜卑骑兵中,举着骑矛便将身前几骑连连刺落马下。 芒干水的对岸,已经过了冰面和长城的日律狼山看不清局势,于是爬上了身边那丈余的夯土城墙,站在上面远远的眺望着这边的景象。 只见岸边的鲜卑骑兵如同落叶一般,被两边冲来的战马扫过,近乎一触即溃! 日律狼山心中如同滴血一般,一口牙齿几乎要尽数咬碎在口中,这些都是自己掌控日律部的根本啊! 亲父日律推演死在云中,日律部和其他附属的小部落着一万余骑出来,如今过河的仅有千余,但这些都是无所谓的。 青壮战死了就战死了,也不仅是自己的本部部众,其他小部落也死伤惨重,倒是更好掌控他们。 但最重要的人口和财货还留在冰面和对岸,只有一小部分过了河,这是他回去能掌控日律部,当上日律部大帅的底牌,如今被汉人这般一弄,自己领着这千余骑回去能做什么? 草原上除了马刀之外,就属财货和奴隶最有用,哪怕他是日律推演的嫡长子,少了这些东西,也很难把一个偌大的部落给掌控住。 就在这时,日律狼角也跟着爬上城墙来,日律狼山看见他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指着河对岸焦急的喊道:“狼角,你快带着这千余骑兵过河,把那些奴隶和财货给抢回来,没有这些东西,咱们兄弟俩这个冬天的日子...” 说着说着,忽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胸口传来,日律狼山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一截染血的刀尖从心口冒出,此时正沿着血槽缓缓往外冒出鲜血。 “你?” “为什...” 话还没说完,日律狼角一脚便将其踢了下去,笑道:“狼群不需要一头不敢咬人的狼王,而日律部也不需要一个只会打败仗的大帅,而我,才是母亲最疼爱的那个!” 将刀尖伸到面前,舔了舔上面还在缓缓流淌的心头血,日律狼角阴恻恻的笑道。 “父亲的阏氏,是我的了!” 第115章 这位塞尉意下如何 石城外,王苍百无聊赖的抽打着胯下健马的马臀,战马速度一会快,一会慢,将身后的近千鲜卑骑兵玩得是抓心挠肝。 而这些鲜卑骑兵如同疯魔一般,死死的盯着前面那几十骑的身影,但这些汉人就像泥鳅一般,每次快要追上时,又被其提前设置的陷阱所阻挡。 忽的,两侧的战场上传来一阵动静,王苍转头看去,笑着对身边的王延寿笑道:“连日律推演都在这片战场上折戟,他那蠢大儿看来也要步其后尘了,连番大战,看来今岁开春后,这片土地上的野草长势应该会不错。” 王延寿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神却飘飞去了远处的马群那边。 只见战场的两边,一望无际的战马从两侧奔腾而来,那些被夹在中间的鲜卑骑兵由于没有指挥,只靠着一些小帅和小部落的头人在现场弹压,如今看见这番场景,心中顿时大骇。 “日律狼山人头在此!” “安沁人头在此!” “投降免死!” 远远的,一阵阵呼喊从两侧由远及近的传来,让这些双目赤红的鲜卑骑兵眼神都变得清澈了起来。 一些骑兵还大声囔囔道:“怎么可能,大帅战死?那我们的后路岂不是?” 话刚说完,一旁就有人反驳起来:“不可能,他不是过河了吗?” 也有些聪明些的,想的还挺多:“难道汉人还埋伏在了河对岸?” 但无人给他们回答,满心的疑惑在这些鲜卑骑兵心中涌出,只见左右两边的高大汉人的手中却是高举着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看那样貌,好像还是真的! “当啷!”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却是一个胆子较小些的鲜卑骑兵,手中马刀不知何时悄然划落下来,在地上砸得清脆作响。 身边人看去,只见这骑脸上的恐惧久久不散,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自己脸上的表情亦是这般。 随着这一望无际的战马越来越近,终于有人高声叫道:“不打了,打了月余,就没胜过汉人一次,不打了!” “几番大战下来,都被汉人打得丢盔卸甲,不如回家搂着女人睡觉算了。” 伴随着一声声埋怨和一个个鲜卑骑兵下马丢下兵器,这些前阵子还状若疯魔的草原汉子。 此刻,竟不战而降! 而吕布和高宝仗着人高马大,对于诸多鲜卑骑兵的反应是看在眼里,二人分隔两边,但不约而同的嘴角上划,发出了几声蔑笑。 口中打了个唿哨,二人没有领着身后的无主战马去冲击敌阵,反而带着这些马群在鲜卑骑兵的身前几米处转过,折返方向往石城而去。 城上的刘杜二位士史神色大喜,他们早已征召了城中青壮,见战马涌来,青壮们直接打马出城,快速的汇入马群,将这些无主的战马引走。 作为边郡之人,别说青壮,就算是妇女孩童亦能骑马,甚至有些壮女比男子还厉害,骑马射猎和斗技样样皆通,引动这些许马群自是不必多说。 将马群送走,吕布和高宝对视一眼,然后领着麾下骑卒来到王苍身边,吕布抢先喊道:“贤弟真乃神人也。” “呵,大兄谬赞,这些事稍后再说,吾等去清点俘虏。” “这战太过无趣,终于是结束了。” 王苍颇有些心累的吐槽了几句,这月余来,连续几场几千上万人的大仗,对于这种千八百人规模的,竟有些看不上了! 几人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的策马来到这些鲜卑骑兵的身前,吕布和高宝各自从马鞍边解下了什么,然后丢到那些跪倒在地的鲜卑骑兵中央。 那血糊糊的首级随着抛飞,还从喉腔中飞出了些许鲜血,洒落在几个鲜卑人脸上。 看这新鲜程度,是刚斩下不久的。 有眼尖的认了出来,惊声叫道:“还真是日律大帅和安沁统领的头颅。” “这竟然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 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那些鲜卑骑兵直接拜倒在地,将头颅深深的埋在地上,再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走吧,去芒干水边上看看。” 王苍没有下马,而是继续往前,这些繁琐的小事自然会有属下解决好。 百余骑兵分出了几十人,在现场弹压,城中在第五班和费氏兄弟的组织下,也慢慢出来了几百赶着车的青壮,将这些鲜卑骑兵的战马和兵甲统一收拢,并将这些认命的鲜卑人押送到城中。 未行多久,一片乱糟糟的景象呈现在王苍眼前,领着几十骑兵在一旁的宋宪迎了上来,喊道:“主公,那胡狗有事想和你说。” 说着,还指了指河边,和另外一边的嘈杂不同,这处地方既安静又显眼,因为,几百鲜卑骑兵簇拥着一个衣甲染血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不是他人,正是杀兄夺位的日律狼角! 王苍没有下马,而是缓缓策马来到日律狼角近前,当先说道:“还不回你的日律部去?” 日律狼角也骑在马上,眼神竟颇为阳光,看了眼王苍身后,心想:那些追赶眼前这个汉人的千余骑兵怎么这会儿还不归来? 难道? 想到这里,日律狼角深深的看了王苍一眼,心中急转,开始评估起双方的实力来。 虽然自己这边人马较多,但这汉人能吃下那千骑,自然也能吃下自己身边的几百骑兵,加之自己是日律部剩下的唯一一位正统继承人,这会儿还是稳妥为好。 急速想明白了这些,日律狼角指着冰面上下来的那些人口说道:“日律狼山的人头已经交给你的部下了,想来,我的诚意你也见到了。这些奴隶我也不要了,全数给你。” “但是!”说到这里,日律狼角一顿,指着那些装有财货和粮草等诸多物品的大车说道:“这些我要一半。” “大胆!” 王苍还没说话,身后的吕布便拍马上前,冲着日律狼角呵斥道:“你这胡狗,不要得寸进尺,看在你颇有诚意的份上,乃公不取你首级便是万幸。” “你还好意思要财货?” 日律狼角身边的几名亲卫神色大怒,就想上前来惩治吕布一番,刚有动作,就听着前头的日律狼角喝道:“退下。” 这些亲卫神色不忿,但还是把抽到一半的马刀还归鞘中,眼神死死的盯着吕布,恨不得将其当场生啖。 日律狼角看向王苍,笑着说道:“这位塞尉意下如何?” 王苍不置可否,随口道:“我看不如何。” “你要反悔?” “吾与汝谈何约定,可有盟约,亦或凭证?” “没有的话,还是回你的日律部去做个大帅吧,白白丢了性命的话,到时候,别说大帅,你日律狼角的头颅说不定会被悬于洛阳北阙之上。” “啧啧啧,到时候,你这一辈子吃的盐都没给你腌渍用的多,一口气吃下一辈子的盐,好像也还算不错?” “哈哈哈哈哈...” 日律狼角还没听懂,身后诸将倒是听懂了,纷纷捧腹大笑起来。 这下日律狼角眼神中的阳光再也留不住了,换上了一副阴翳的眼神,盯着王苍说道:“塞尉真要做这么绝?” “一点后路都不留?” “不是不留。” “哦?” 王苍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而是,你不配。” “哈哈哈哈哈!” 看着日律狼角那一副猪肝色的脸,王苍身后众人被逗得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不是他们不能憋,实在是太解气了! “好,好,好。” “这位汉人塞尉,你叫王苍是吧?” “没错。” 看了眼王苍身后人高马大的众人,日律狼角恨恨的丢下一句话,然后转马就走。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116章 多日不见 袁长史风姿更胜往昔 “谁会想和你一个男的见面啊,你又不是绝世美女,就算是绝世美女也...” 望着日律狼角的背影,王苍不由得碎碎念了几句,而前头那骑身影似乎颤了一下,但又好似看错了,日律狼山头也没回。 转头往旁边看去,那些被劫略而来的汉人这会儿还是乱糟糟的,看得王苍有些头大,但没办法,该解决还是得解决。 一番交涉过后,又是给这些人安排居所,又是通知塞中准备餐食,加之清点那些财货和粮食,让全塞上上下下忙活了一整天都没忙完,但这些就与王苍无关了。 此刻,明月初升,他正与梁诩相对而坐,一个娇小的身影陪坐在一旁,细心的温着案上的小酒。 “伯羽,什么财最易得?” “自然是战争财。” “没错。” 梁诩当先敬了王苍一杯,然后美美将杯中热酒喝下肚中,一股子畅快之意蔓延全身。 “薇薇,满上,满上!” 把耳杯递到杜薇身前,梁诩对着王苍比了个手势,然后摇了摇。 看着这个动作,王苍不置可否,摇了摇头,也往前伸出手掌,张开了五指,然后晃了晃。 这么多? 梁诩不由得瞪大了眼珠了,本以为自己和王苍加起来拿两成财货已是不少,但没想到,王苍的胆子会这么大! 他竟然要五成! “会不会太多了?” “多乎?多乎?不多矣。” “而且,五铢太重太明显,不要,尽数拿金饼。” “嗯,那府君那边?” 王苍听到这话,竖起了两根手指。 梁诩见状,认可的点了点头,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比出了三根手指,又朝着王苍指了指,这次把手掌张了开来。 “可。” 一番交谈,二人尽皆满意,虽然王苍比自己多两成,但王苍手底下可有不少人,到时候这么一分,甚至不如自己拿得多。 而且他是出人又出力,战后还需要抚恤城中的伤员和死者,自己不过是过来传个话,一下子就拿到了十年都弄不到的钱财,这么一算,自己可是承了这小子天大的人情啊! “来,饮酒,快快满饮此杯。” 梁诩越想越开心,连连催促王苍饮酒,看得一旁的杜薇有些发愣,这二人又是划拳拇战,又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到底在做些什么? 喝尽杯中酒液的王苍瞧见杜薇的疑惑,拍了拍她的小脑壳,笑着说道:“小妮子不要胡思乱想。” “哦。” 瞧着杜薇这副娇憨的样子,王苍和梁诩对视一眼,又放声大笑起来。 次日清晨,这几千人口和一辆辆大车缓缓朝城外赶去,城墙上,刘康和杜宇二位士史对视一眼,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还好塞尉没让这些人多待,要是多待几天,怕不是要累死他俩。不说准备居所,单说准备饭食,就是一项大消耗,几千人的人吃马嚼,这可不是小小的武泉塞能长期承受的。 还好,还好... 这些人口大多来自附近的城邑,例如原阳、武泉诸县,步行的话,两三天便能回到他们原来的县城中,就算是远些的,例如成乐、武进等县邑,也不过是五六日。 现在云中已无战事,塞中戍卒王苍没动,而是让自家义从一路护送,虽然人不多,每县一什而已,但六七个县邑下来,也要几十人来护送,正好将这些剩下的义从分尽。 提前和这些义从说好,到时候在云中县集合,等见过甄太守,到时再一同归塞。 当王苍领着亲卫出了城门,那几千汉人传来一阵喧闹,然后便如同被秋风扫过一般,全都跪了下来,对着王苍行了个大礼! 骑在马上的王苍哪敢托大,赶紧翻身下马,然后到这些汉人身前将前头的那些人尽数扶起。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脸上老泪纵横,紧紧的握着王苍的说道:“王塞尉,幸好有你,没有你守御在此,吾等将尽数化作草原上的一具枯骨,到时丧命蒿里,成一孤魂野鬼,愧对先人!” “苍不过是一尚未弱冠的小子罢了,焉敢受老丈大礼!折煞小子了!” 王苍这话说得也没错,他今岁才十九,尚未满二十弱冠之龄,而且还是虚岁! 也就是说,他现在实岁才十八,被一六七旬的老翁和几千人行大礼跪拜,确实有些承受不起! 老翁用手抹了两把老泪,然后继续抓着王苍不肯松手,神情激动的说道:“朝中派的那些官吏大多逃了,还有些没逃得及的,也尽数丧命于胡狗刀下,老朽之命,实乃塞尉所救,塞尉于吾等有活命之恩啊。” 虽是间接救下这些汉人,但老翁所言确实没错,王苍于他们有活命之恩。 但王苍口中连连推辞,只言众人辛劳,不言己功。这番作态,让在场无论是被救下的汉人,还是跟随在身边的亲卫、戍卒心中颇为感动。 被救下的这些汉人心想:这个小王塞尉虽年纪不大,战功已然赫赫,俨然全郡能活,多赖其力。但其居功不自傲,有善必称人,言不褒已,实乃一谦谦君子,又若一赫赫之将。 望其人,不觉心折之。 而身边的那些亲卫、义从和城墙上的戍卒亦心想:塞尉、主公以国士待我,吾必以死力报其恩德! 伴随着车马的辚辚声,一众人马心思各异,但望向队伍最前的王苍时,眼中尽是仰慕、钦佩之色。 不知何时,一道童谣在人群中传了开来,不一会儿,竟随着赶路的间隙,悄然在人群中愈唱愈响。 “车辚辚,马萧萧,阿母责我不归家。辫发胡,掳我身,塞尉驱之如杀鸡。” “车辚辚,马萧萧...” 随着离云中越来越近,队伍也越来越小,这些童谣声也渐渐的变得不可闻,而王苍身边的义从也尽数派了出去,看了眼左右,只剩下宋宪等十来个亲卫在身边。 “诸君,快些赶路,趁着日暮前进城。” “唯。” 没有了掣肘,王苍等人提起马速,赶在日落之前,终于来到了云中城的城门前。 望着那有些破败的城墙,一股游子归家的思绪也涌上心头,但还没来得及感慨,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这不是我们的云中麒麟儿吗。” “怎么,还不快快入城?” 王苍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风度翩翩的青年官吏骑在马上,其腰间挂着一枚小小的铜印,此刻,正满面春风的看着自己。 “多日不见,袁长史风姿更胜往昔。” 第117章 天使 “好你个云中麒麟儿,许久未见,竟调笑起我来了。” 袁敞走到王苍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年轻人,对于他在武泉塞所立下的战功,心中是赞许连连。 “袁长史如我兄一般,小子应募时,还是袁长史教会我使弓用矛,无有袁长史,亦无王苍今日。” “好啦,好啦,这番给外人听的话就不必再说,快,随吾去面见府君,后续送来的那些战报府君也看过了,这几日,他可是想你想的紧呐。” 正说着,袁敞一把拉住王苍臂膀就往城里拽。王苍一边被拽着,一边苦笑道:“袁长史,此刻下吏满身风尘,几日未曾沐浴,如此去见府君,怕是失了礼数。” 听到这话,袁敞手上的力道轻了些,有些失笑的说道:“是吾太过唐突,速度快些,稍后勿要让吾再来相请。” “苍愿立下军令状!” 瞧着王苍一脸认真的模样,袁敞给了其一拳,笑骂道:“不过是府君要见你一面而已,弄得和战场厮杀似得,大可不必,速度快些即可。” “本长史先行一步。”说罢,袁敞放开了王苍的臂膀,大步往前走去。 对着袁敞的背影,王苍恭敬的作了一揖。随手将马鞭抛给宋宪,说道:“汝等先牵马到吾家中等我,吾有要事,办完就来。” “唯。” 宋宪不是云中县人,对于王苍家自然不知道在哪,但好在王延寿认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当知道王苍要去做什么,和王苍点了点头,然后领着众人绕过一处里墙,慢慢消失在王苍的视线中。 为什么王苍会先拒袁敞,后支开宋宪等人? 因为其确实是有事要办,此处乃是云中县的北城门,他的夫子裴虔所在的裴里就在北城门边上不远处。 虽然也算立得大功,衣锦还乡,但授业恩师就在近前,说什么也得先拜见一番才是。 原地将身上的衣物和发髻整理了一番,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到了裴里的里墙。 听到有脚步声,里门的塾内探出个脑袋,正是裴里的里监门。 作为本朝最小的行政单元,每个里都有里魁,也就是里正,还有负责迎来送往,监督本里里民和外人进出和负责开关里门的里监门。 见是一身官服打扮的王苍,里监门赶忙走了出来,但看到王苍长相时,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位年轻的官吏看着好生眼熟? “怎么,不识得我了,裴兄。” “你是,伯羽?” “许久未见,裴兄就忘了自家师弟了?” “真是伯羽!” 这里监门乃是夫子的次子裴咨,此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苍身前,抬起头来看着王苍的脸,神色间多是不可置信,口中问道。 “郡中都在传扬,伯羽你在塞外杀了几万鲜卑人,杀得那是人头滚滚,此言可是真的?” 几万? 王苍被这数字吓了一跳,这些乡里父老的想象力确实够丰富,如真有几万,那岂不是直接封侯拜将,一步成为两千石了吗。 “自然不是真的,几万级怎么可能,不过是四五千级罢了。” “嘶!” 里监门裴咨先是心里一松,但又吓了一跳,张口惊叫道:“那岂不是比云中县的人口还多?” “以前在大人坐下求学时,吾怎么没发现伯羽你竟是一将才呢。” 王苍笑了几声,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夫子在家吗?” “在家,此时应该在用夕食。” “裴兄,咱俩稍后有空再叙,府君有召,吾先去拜见一下夫子。” “好,你先去吧。” 看着王苍那身穿官服的背影,又瞧了眼其悬在腰间的印绶,裴咨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加上听到王苍亲口说的斩首四五千级,一时间,忽然觉得这个师弟变得有些陌生了。 进了裴里,里中第一家便是夫子的居所,比起之前简陋的木栅栏,这会儿已经换成了黄泥砌筑成的矮墙。矮墙上面没有抹灰,表面看着参差不齐的,些许未清理掉的积雪还留在墙面的缝隙里。 王苍人高,一眼便看清了院内的情况,兴许是日暮的原因,此时院子中已经没有师兄弟在那棵大桑树下读书,看着有些空荡荡的。 王苍在院门处拍了拍,前厅中转出一人,警惕的看了院外一眼,还没说话,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到这人耳边。 “兄长,弟子前来拜见夫子。” 裴寂以为是其他师弟,走上前去将院门打开,只见一身穿官服的青年站在院门外,正面带浅笑的看着自己。 “伯羽?” “兄长!” 裴虔的长子裴寂一把将王苍拉进门来,一边往前厅拽,一边惊喜的问道:“快快进来,什么时候回云中的?” “刚从北城门进来,便想着先来拜见夫子。” “好,好,好。” 见王苍这么尊师重道,裴寂是打心眼里高兴,一连说了三个好,抓着王苍的手是连连摇动,可见其心情之起伏。 院子不大,几句话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了厅门外,王苍走客位,裴寂走主位,二人一如当年王安与裴虔一般,连连辞让几番,最后主人先走,王苍才跟着进到厅内。 厅中的火盆烧得有些旺,一进来暖烘烘的,而夫子裴虔正放下手中的木碗,一双昏黄的老眼,无神的盯着刚进来的王苍。 王苍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恭敬的拜倒在地,给裴虔行了个大礼,口称夫子。 尽管堂内燃有油烛,裴虔还是没有看清这人的长相,一旁的裴寂在其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裴虔才脸上带笑的说道:“起来吧。” “唯。” “还没用过夕食吧?” “未曾。” “伯鹄,把去岁冬至腌好的酱菜拿些来给伯羽尝尝。” 裴寂应了声,将王苍引至席上,给他搬来一张案几,然后转身朝外走去,上首的裴虔则继续端起木碗,慢慢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裴寂端来一份餐食放在王苍身前的案几上,笑道:“早知伯羽你要来,到时也好取些鸡子来给你佐餐。” “兄长,夫子待我如亲子,到夫子家就如同回自家一般,何须这般,夫子食之,吾亦食之。” 这顿餐食不算豪奢,甚至能用寡淡来形容。不过是一碗蒸得香气扑鼻的麦饭,一碟腌渍好的野菜和一碟豆酱罢了。 但王苍没有嫌弃,吃了几天干粮,如今看到正常餐食,拿起箸匕便吃了起来。 整顿饭除了箸匕和碗碟碰撞声之外,便再无他响,和在武泉塞时,众人一边饮酒,一边吹牛聊天大为不同。 王苍年轻,用饭的速度快些,等到他吃完,裴虔还没吃尽,依旧在细细的吃着。 过了半晌,裴虔放下木碗,说道:“伯羽,你在边塞的功绩,吾亦有耳闻,确实是做的不错。” 王苍以为夫子吃完了,口中谦虚的说道:“些许微末小功,不过是将士用命罢了。” 裴虔笑了笑,说道:“你看这个。” 王苍抬头看去,只见裴虔用手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巴,里面空洞洞的,牙齿已然全部脱落。 口中舌头翘起,用手指复指了指,然后看着王苍说道。 “吾满口牙齿虽然没了,但舌头还在。” “你可明白了?” “夫子,弟子明白了。” “好,切记,戒骄戒躁,吾观你神色飘忽,显然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 “回去吧。” “谢夫子教诲。” “嗯。” 裴虔挥了挥手,示意王苍出去,随即继续端起木碗,继续吃了起来。 王苍转出席后,在厅中拜倒,恭敬了磕了个头,倒退着出了厅门。一旁的裴寂一路相送至院门外,王苍做了一揖,大步往外走去。 其实夫子的意思很简单,先是用自己与鲜卑作战时连续大胜几场的功绩来夸赞自己,又用没有牙齿的嘴巴和柔韧的舌头来提醒自己。 做人做事不能有骄纵之心,要学会柔和、谦虚的君子之风,过刚易折,要圆滑一些。夫子虽已老迈,但仍然针对自己的情况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这般想着,不觉已至西门里前。和袁老打了个招呼,王苍快步往自己家中走去。 里中的变化不大,自己家中亦是这般。 宋宪和王延寿等人没有在院内,而是在院外等候,瞧着王苍归来,赶紧将他迎了进去。 幼妹王霜听到动静,也从厨房中走了出来,半年未见,这小妮子似乎又长高了些。 看见真是自己,小妮子如同乳燕归巢一般,直接扑到王苍身上,伏在王苍的脖颈间,紧紧的抱着他的背脊不肯松手。 不一会儿,王苍明显的感觉到,脖颈处湿湿的,口中告饶道:“霜儿,你看,那边侨儿在笑话你。” “大兄,霜儿只是担心你,担心你...” 有些羞红了脸的王霜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倒退几步,发现一旁的侨儿真的在笑,赶忙闭口不言,清丽的脸上的那抹酡红更深了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大郎,热水已经烧好了,可以沐浴了。” “嗯,麻烦侨儿你也给我这些亲卫烧些热水,赶了几天路,泡手泡脚后,睡觉也暖和些。” “对了,用过饭了吗?” 侨儿轻笑了几声,说道:“我的好大郎,快些去沐浴吧,这些事自有我们妇人来做,切勿耽误面见府君的大事。” “嗯。” 王苍点了点头,大步往浴房走去,因为在夫子那里多待了一会儿,这会儿沐浴的速度稍显快些。 半刻不到,王苍便穿着一身崭新的儒服走了出来,并戴上了一顶进贤冠,脚下的靴子也换成了一双崭新的丝履。 在武泉塞,平日里顶风冒雪,加上又要骑马,自然是穿靴子最为适合。丝履太贵,平日里王苍也舍不得穿,这双还是三年前其父还在世时添置的。 虽然王苍心里看不上甄厉,表面上还是要做到位的,加上刚刚夫子亦教诲过自己。随手接过侨儿递来的一方赤帻,将其裹在额上。 王延寿见过王苍的这幅打扮,宋宪、魏三等亲卫没见过,纷纷出口赞扬道:“平日里见主公总是一副武官打扮,今日忽然高冠博袖,作儒生状,颇让人耳目一新。” 王苍本就八尺余,身材高壮,配上这套衣装,更显风流,听到众人连连夸赞自己,脸上笑了笑,扭头冲着侨儿说道:“家中诸人劳烦侨儿照顾,吾先去太守府中见过府君,稍后吾等私下再叙。” 听到这话,侨儿没来由的红了红脸,啐了王苍一口,说道:“早些回来,大郎。” “嗯,延寿。” 王延寿早就候在门边,知道王苍必然会带自己,打开院门,让王苍先行。 从里门中到太守府不远,步行不过一刻钟不到,和府门前的吏卒说明来由后,王延寿在门口的塾内歇息,只王苍一人在小吏的引导下,拐了几回,连过三重院门才到后院。 走到院门口时,迎面撞上一人,打眼看去,正是袁敞! 还没行礼,袁敞便开口说道:“有朝中贵客来了,府君此刻正在招待,吾等在此稍等片刻。” “唯。” 后院会客厅中,一名看着有些阴柔,但嗓音异常尖细的人坐在上首,而堂堂两千石的甄厉,此刻正陪座在右边下首,神色竟满脸讨好。 “甄太守,曹侯叫咱家来把这事交给你,是把你当体己人,你可务必要把这事给咱家办好。” “不然,哼哼,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天使远来辛苦,曹侯的事,就是下吏的事,必定给他老人家办妥帖。” “哼哼,这样最好。” 甄厉拍了拍手,几个样貌和身姿都在上等的侍女捧着几个漆盒,缓步从厅后绕了过来,将手中漆盒放在这天使的案几前,然后挨个打开。 只见每个漆盒中,满满当当装的尽是金饼,看那规模,怕不下于百枚! “好,好,不错,不错。” 刚还连声叫好的天使忽然咳嗽几声,其脸上的垂涎也收敛起来。 甄厉晓得其意思,对着那些侍女就呵斥道:“还不快快下去,拿这些东西放这里碍眼作甚,快将这些送至天使房中。” “呵呵呵,甄太守有心了,曹侯与今上将这买马的事交给你来办,看来万事无忧矣。” “下吏定然尽心尽力,天使...” “怎么,甄太守还叫天使呢?” “吾与甄太守还是州里人哩,叫咱家一句何黄门便是了。” “天使代表着天子与曹侯,下吏不敢。” “曹侯与你有旧,吾又与你是州里人,来,且满饮此杯。” 在金饼的作用下,这姓何的小黄门一下子与甄厉熟络起来,如今更是开始劝起酒来。 “天使,请...” 第118章 騄骥厩 就在堂上甄厉与朝中派来的小黄门饮酒作乐时,院门处,百无聊赖的王苍与袁敞也开始聊了起来。 “伯羽,怎么未见梁掾与你一同归来?” 说起这个,王苍苦笑一声:“再过一两日吧,到时郡中有的忙了。” “这是何意?” “前些日子,吾不是把被日律狼山劫略而走的百姓、财货和粮草这些都夺了回来吗。” “嗯,你在战报上有说。” “那些百姓随我一同出发,想来已经回家了。而梁掾则押送着这些辎重,估计再有一两天也该到了。” 想起梁诩被自己打发去解沙陵之围,刚回来,便被太守叫去给王苍传信,如今去了王苍这里,又被抓着押送辎重。 哎,或许梁掾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吧。 远在几十里之外,刚刚扎好营帐,此刻正在帐中啃着亲兵猎来的兔肉的梁诩觉得鼻间有些发痒。 “哈啾,哈啾!” “他母的,是哪个竖子又在念叨乃公?” “家主,兴许是火还没烧旺。” “放屁,肯定是王苍这竖子,不对,肯定是袁敞!” 亲兵强笑几声,这两位他哪个都得罪不起,也不敢回答,默默蹲在火盆前鼓捣起来。 院门处,说起梁诩,袁敞有些玩味道:“梁掾家的那些舞姬、乐伎和侍女们其实还是蛮不错的。” 听到这话,王苍的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是那位素手斟酒的侍女。 “嗯,是挺润的。” 说来可惜,上回梁诩走的匆忙,也未来得及问问此女姓名。想着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侨儿脸上那莫名的红晕,手指不觉微动了几下:“是啊,真希望梁掾早些归来。” “伯羽,快看,有人出来了。” 王苍扭头看去,只见厅中出来一个瘦削的人影,感觉到院门处有人影观望,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微微昂起头,自往后院去了。 “那人便是朝中来的贵客么,袁长史?” 袁敞看着这人若有所思:“嗯,看官服的样式,应是位小黄门或谒者之流。” 难怪这么傲气,原来是个宦官。 说来有趣,来这里这么久了,王苍还是第一次见到宦官,颇有些进动物园看猴子、大象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切枪还是切炮,日后有时间问问,应该不会被打吧? “怪不得见这位贵客满身贵气。” 袁敞诧异的看了王苍一眼,满身贵气? 只是二人相熟,他自然不会反驳些什么,口中说道:“贵客也走了,吾等进厅中拜见府君吧。” “唯。” 两千石的高官放在后世,也算个市长了吧?平日里,可不太容易见到。这算是王苍第二次见到这种级别的大官,上次还是在张杨手底下任事时,见过上任太守。 这位甄太守看着年纪有些大,大概有个四五十岁的样子,听那位甄家贵女的侍女阿昭说,其族父在郡中为太守,想来就是眼前这人了。 刚刚与天使饮宴片刻,甄厉不由得多饮了几杯,脸上有些泛红,看着有些微醺的样子。 眯着眼睛看向厅中拜倒在地的袁敞与王苍,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来。 袁敞他经常见,自不必多说,王苍这位自己亲自夸赞的云中麒麟儿则有些令他吃惊。 都说云中王氏乃是经学传家,其宗家的两位贤长,王宏与王允皆高洁之士,自己还见过这二人,只可惜,自己起家全靠曹侯,俨然宦官一党,被此二人所看轻。 王宏曾任弘农太守,因得罪宦官被免,王允年轻时亦大肆捕杀宦党,这兄弟两深恨宦官,自己有心与其结交,却因身份,终不得相见。 但就是这种经学传家的士族的族中竟出了这等杀才,真是令人侧目。 亲自走到堂下,将袁敞和王苍一一扶起,当王苍此子站在自己身前时,足足比自己高一个多头,自己还需仰望于他! “好,不愧是我云中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亲切的往王苍臂膀上拍了拍,本想拍其大臂,因身高不够,只拍到了小臂,甄厉有些尴尬,但很快收敛表情,转回到案后,招呼还在堂上站着的二人入座。 自有侍女将之前的酒菜撤去,换上了几碟新做好的菜肴,甄厉之前坐于下边,此刻天使走了,自然就坐回了上首。 厅中,王苍位卑,坐于左边上首,袁敞品秩高,坐于右边上首的尊位。 甄厉没有藏私,不等二人说话,直接把刚才与天使所交谈的内容和盘托出。 “二君可知,适才天使与吾所说之事。” “下吏不知。” 见袁敞接住话头,甄厉满意的摸了摸下颌的长须,笑着说道:“我这有一份天大的富贵给尔等,就看尔等接不接得住了。” 袁敞与甄厉相熟些,当先问道:“不知府君所言何事?” “今上诏曰,令天下郡国出厩马。” 袁敞神色一变:“可是要到民间强行征收?” “非也,非也。” “今上出私财及少府钱,欲在宫中新置一马厩,名曰騄骥厩,令天下郡国出良马,宫中出钱来征收。” “本将知郡中上次大胜所获之马皆养在军营,而武泉塞也是大胜几场,想来所获良马亦颇多矣。欲从汝二人手中购得良马,一匹马二十万钱,至于这些马从何处来,本将不过问。” “这一笔大富贵,汝二人可愿接住?” 王苍与袁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火热! 云中郡与草原上的胡虏接壤,战马自然不缺。马作为六畜之首,不说三代,单说前汉高祖时,初立厩律,高皇后时,亦禁母马外流。之后的文景时,亦有马复令、马驽关等举措。汉武时,更是从域外取得天马,以此来改良马种。 何况云中乃是河南地,也就是河套平原中最富饶的前套平原!朔方、五原郡所处的后套平原因大河流向原因,此时沼泽遍野,无法有效利用起来,而西套平原狭长,亦不如前套平原的地域广阔,水草丰美,此地不仅适合耕种,更适宜养马! 当然,适合养马的地方也不止并州一地,幽、凉、冀等州郡和关中、陇右等地方亦适合养马。例如前汉初年,王苍敬仰的定远侯班超的先祖班壹便在代地放牧,等到高祖一统天下时,这位班家先祖家中已至牛、羊、马上万头。当然,中原地区也有草场,但所能畜养的规模自然不如边地。 甄厉只说一匹马的价钱,但未曾说是良马还是驽马。在边地,一匹普通的良马亦不过是五千钱左右,府君出二十万钱收购,其中利润,大到让人不敢想象! 这已不是十倍之利,这是足足四十倍利! 王苍在后世曾听过一句古话叫做:清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 还听过一句叫做: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府君,下吏愿为明府奔走。” 王苍还没出声,袁敞就首先按捺不住了,当先离席冲着甄厉下拜说道。 说来也是,能拉起那些精锐部曲,又是重甲,又是马铠,袁敞手中余财定然不多,如今听到这种好事,自然心痒难耐。 “府君,苍虽愚钝,亦愿为明府奔走。” “好,好,有二位能吏相助,本将便可高枕无忧矣。” “来,且满饮此杯,今夜无本将相允,任何人不许离席!”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三人互相对视一笑,皆心满意足的将杯中酒饮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该说不说,甄厉不愧是久经酒场,虽看着醉了,却颇为能喝,一直拉着王苍和袁敞喝至夜半才放他两走,实乃海量也。 出了太守府的府门,袁敞将王延寿支开,拉着王苍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口中微微喷薄出些许酒气,大着舌头说道:“伯羽,你可知府君是在为谁奔走?” 王苍闻言一愣,他对于历史的了解不过是曹孙刘、十八路诸侯这些,至于这名不见经传,在史书上甚至没留下过姓名的甄厉的后台,他属实不知,要说甄家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甄宓了。 “下吏不知。” “你我之间还称呼什么官职,唤我字即可。” “子温兄?” “这才对了。” “根据族中给的消息,甄太守的太守之位,似乎是曹侯给安排的。” “曹侯?” 王苍心想,难道是曹操的父亲曹嵩?不是说曹嵩是中原人吗,怎么会与一个河北人有牵扯,朝堂中的水这么深的吗。 见王苍面带疑色,袁敞眯着眼睛解释道:“曹侯即今大长秋、中常侍、尚书令、育阳侯曹节。” “曹节?” 见王苍还是疑惑,袁敞继续开口解释道:“没错,正是曹节,此人曾与中常侍王甫一同把持朝政,权侵朝野,自前岁王甫死后,此人权势更盛,乃是当今最有权势的宦官,服侍过五朝天子,对于曹侯,今上多信之。” “甄太守背后站着这么一位大宦官,怎么会到云中这种偏鄙小郡来呢?” “甄太守又不是曹侯亲族,能让其为一两千石已是不易,试问,这天下郡国几何?两千石之位又有多少呢?” “这不过是曹侯下的一步闲棋罢了。” “而且,在熹平六年时,破鲜卑中郎将田晏那竖子引三路汉军,共三万骑出塞,不想尽数折损在塞外,让宫中马厩为之一空。” 听到这话,王苍脱口而出道:“难道曹侯在那时已有布置!” 袁敞神秘一笑:“不一定,朝中之事,不要妄自猜测。” 嘶,想到个中细节,王苍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之前在鲜卑人身上生出的那点傲气此刻尽数内敛。连一个宦官都这般恐怖,提前布局到几年之后的事情,那些未来大放异彩的名臣谋士,枭雄奸相,在汉末三国又会掀起多少波澜。 王苍想都不敢想。 “好了,天色太晚,该回去安歇了。” “嗯...” 看着王苍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袁敞笑了几声,转头往自家居所走去,走着走着,几道矫健的身影从阴暗处蹿了出来,默默的跟随在其身后。 风中飘过一道声音,让这些身影的嘴角弯了弯。 “还是太过年轻。” 另一边,王苍心中的思绪已然杂乱,来云中时,本想问问袁敞关于马铠的事情,此刻听到这等秘闻,连怎么到家的都不知道。 在院门前,王苍如梦初醒:“他母的,马铠的事情还没问!” 在原地低声骂了几句,王苍才推门进到院中,此刻前院屋内的灯光已然暗淡下去,只有会客厅中还留有些许光亮。 王苍家是个两进的小院,不如太守府的院落大,住不下宋宪等人,马厩的位置也不够,想来侨儿应该会安排好,将等了一夜的王延寿打发回去休息,王苍自往后院而去。 后院的样式一如前院,也是一宇两内的样式,王苍居右,王霜居左,中间亦是一处厅堂。 左边的屋内没有光亮,想来是霜儿已经睡了过去,王苍进到屋内把油烛点燃,刚将衣物脱下来准备安歇时,一双有些粗粝的手就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身。 这双手将王苍吓了一跳,有些醉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小半,刚想反制住身后那人,就听见一道略带委屈的声音传来:“大郎。” “侨儿?” 将自家大婢拉至身前,在烛光的照耀下,只见她微撅着粉唇,唇上的色泽鲜艳,看着水嫩嫩的,想来是抹过唇脂,脸上也扑过粉,一双眉画得和柳叶似得,不似其平日里的性格,眼角似乎也流露出些许媚意。 “不是大郎离开时,唤儿过来私下相会的吗?” “儿从日暮等至夜半,厅中油烛灭了几回,也不见大郎归来。此刻儿到近前,却作那凉薄态。” 说罢,侨儿眼角渗出些许泪花,粉唇撅得更高了些。 王苍苦笑几声,将侨儿抱了起来,伏在其脖颈间笑道:“适才相戏耳,久在军中,不知红颜有期,需多采撷才是。” 听到这话,侨儿脸上有些羞红,将头藏进王苍胸口,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儿听今日来的那些人说,大郎又收了个大婢,还送了首诗给她。” “你想要,以后我天天作诗给你听。” 侨儿听到这话,心里和吃了蜜一般,搂着王苍的手紧了些。感受到腰间的力道,王苍抱着佳人来到榻边,空出一手将其臻首挑起,含住那粉唇便探寻起来,寻了一阵,只觉满口生香。 手上动作不停,经常骑马做活的腰身和腿肚紧致纤细,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入手颇为滑腻。 久未尝得滋味的侨儿口中吐出粗气,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起来,瞧见案上摇曳的烛光,娇声喊道:“大郎,油烛。” 王苍前世也是年轻人,这一世亦是精力充沛的年纪,抱着侨儿将烛火吹灭。 是夜,风雨欲来,吹落不知多少花瓣。 柳枝轻摇,青丝暗香锦帐暖。 屋内,佳人似喜似泣。 屋外,有女彻夜难眠。 第119章 轻侠 前院鸡鸣声响起,不觉长夜已尽,精疲力尽的侨儿刚刚睡下,王苍从榻上下来,只觉神清气爽。 俗话说的好,牛耕田会累,田越施越肥。 许是久未耕田,偶尔一次,倒是不伤牛身。 将衣物穿上,王苍走出门外,在厅中,看见了同样刚从屋内走出来的幼妹,见是王苍,王霜清丽的小脸腾的一下,变得红扑扑的。 此刻王苍心情大好,来到幼妹身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忽然发现,其眼神里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不由得出声关心道。 “霜儿,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王霜低着头,看着有些手足无措,先是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口中慌乱的解释道:“没什么,一切安好,大兄。” “嗯,有什么困难就和大兄说。” 又在原地安慰了其几句,见自家幼妹的脸越来越红,王苍摆了摆手,自往前院走去。 无奈的看了一眼王苍的背影,王霜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香气,素手拍了拍高耸的小胸脯,口中啐道。 “昨夜动静那般大,让人怎能好好安歇。” “不过侨儿姐似乎乐在其中?” 想到此处,王霜捂着脸娇声道:“呀!不能乱想,不能乱想...” 此刻,少女的思绪无从得知,远方的天已微晴。 家中不大,穿过一道院门,王苍便来到了前院,正准备盥洗一番,忽然发现院中竟已站满了人。 十几位携弓佩刀的青年见王苍出现,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为首一人高声喊道:“伯羽,许久未见,还记得云中旧人否?” “自是记得,诸君何时来的,也不到后院喊我一声。” 说着,王苍来到为首的秦阳和王泽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众人脸上隐约有红润色泽浮现,想必近来已不再缩衣节食。 “吾等来时,伯羽正在关键时刻,岂可随意打搅?” 摸了摸鼻翼,王苍也不觉尴尬,毕竟是做塞尉的人,这点养气功夫还是有的。又想到刚才幼妹眼中的疲惫,顿时恍然大悟,看来下次要让侨儿憋着声音了。 “诸君还未用过朝食吧,吾等边吃边聊?” “未曾,那就叨唠伯羽了。” “你我皆是兄弟,不用这般见外。” 说罢,王苍一手一个,拉着秦阳和王泽就往会客厅中走去,路过自家伴当时,和他点了点头。王延寿会意,自去招呼亲卫们做些准备餐食。 平日里这些事情自然是由侨儿和王霜来做,只可惜,昨夜耕田太过,地肥人美,现在侨儿已累到酣睡过去。 王苍没有坐于上首,而是将坐席拿至厅中,其他人亦是这般,显然经常如此行事。十几人连带着王苍围成一个圈,中间生起一个小火盆。 没过多久,神色恢复正常的王霜抱着一个铜酒樽来到厅中,将它放在火盆上温着,伴随着酒气开始蒸腾,性子急些的秦阳便开口说道。 “伯羽,旬日前你托人送来的信我看过了,得益于鲜卑围城,郡中的流民和家贫无食者甚多,有你那二十几枚金饼,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招揽了两三百人。” 听到招了二三百人,王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钱还够吗?” “不够的话,我让延寿再取些来。” 王苍刚说完,秦阳就急忙喊道:“够了,够了,太多了!” 此时王苍手中能用的余财颇多,二十几枚金饼对他来说,无异于九牛一毛,毕竟那是云中半个郡县的财富啊! “秦君,这些人的品行可考察过?只要是品行不端的,一概不要。” “都是让人考察与打探过的,那些无赖、登徒子之流尽皆没要。” “嗯,我手上还有些余财,郡中刚遭胡乱,家贫乃至破家者不在少数,此时招募最为省力。暂时先募够五百之数,如有人问,对外就说延揽宾客就是。切记,切记,宁缺毋滥。” 秦阳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诺!” 忽然,王苍又想到一事,拉着秦阳的手说道:“这几天再劳烦你去城外买个庄子,要大些的,不然住不下这么多人。” “庄子最好离县城远些,到时无论是操练义从也好,外出涉猎也罢,都不会闹出太大动静,省得落人口舌。” “唯。” 一番叮嘱过后,酒樽里的酒也温好了,那散出的酒气飘散在鼻腔之中,勾得众人胃里馋虫大动,喉结悄悄起伏间,不觉津液已蓄满口中。 由于时间仓促,县里的市还没开门,王霜抱来的这樽酒乃是浊酒。加之清酒与浊酒有异,不能在同一器皿中盛放。 虽是凡酒,众轻侠、恶少年却不以为意,这些人大多家贫,有酒畅饮便知足了,何来挑三拣四之说? 一番觥筹交错间,昨夜本就醉酒的王苍又饮了不少,恍惚间,只觉眼花耳热,须发皆张,又连连畅饮几杯,终究是不胜酒力,软软的躺在厅中,不一会儿,已然睡将过去。 等到再醒来时,发现身上的衣物已被脱下,一床厚厚的被衾盖了身上,用鼻子嗅了嗅,好像还有股香味? 这应该不是我的床榻吧,记得侨儿应该在我榻上睡着了,那这是谁的床榻? 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从榻边传来,将王苍吓了一跳。 “族弟,你醒了?” 好熟悉的声音,但不记得是谁的了,躺在榻上的王苍坐了起来,朝榻边看去。 只见一高冠博带,作士子打扮的年轻儒生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在其身旁,侨儿还在掩嘴偷笑。 “族兄?” “你这可是让吾好等,可知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脑还有些抽痛的王苍大感不妙,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 “弟不知。” “你这一觉从日中睡到日暮,可是让吾久等。” “族兄见谅,今日友人来访,故而多饮了几杯。” “酒是好物,但不能多饮,切记。” “弟谨记心中。” “你先收拾一番,为兄在厅中等你,有大事要和你说。” “唯。” 见族兄走后,王苍苦笑几声,赶忙下榻接过侨儿递来的衣物就穿了起来。待到收拾利落后,发现一旁的侨儿竟在痴痴轻笑,一巴掌便朝其臀上拍去。 “族兄不是在沙陵,为何今日会忽然来访?” 第120章 宗家生意 “呀!大郎。”被这一巴掌拍得有些腿软的侨儿惊叫一声,只觉身上又热了起来。 这也怪不得她,刚刚三十出头的女子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久未尝过味道,如今新得雨露,哪里还止得住心中所想。 王苍见侨儿脸上血红一片,双腿又微微弯曲,哪里还不知道她所想之事,索性不再去问,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往厅中走去。 云中王氏之中,王安与王苍父子乃是嫡出,而这族兄王贺,乃是居住在沙陵县的大父王谦那一支。 作为云中王氏的年纪最大的小辈,王贺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其膝下还养有一子。 自阿翁离世,王苍与大父这一脉的联系不多,虽然自己名义上是族长,但年岁和辈分都不大,加之王谦在世,族中的大事还是以其为主。 今日族兄忽然来访,定然有要紧事情发生。 来到厅中,王贺已安坐在席上,其身前的案几上,一碗热汤兀自飘散着些许热气。见只有王苍一人出来,那位侍女没来,王贺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在上首的主位坐定,此时厅中仅有王苍、王贺和陪坐在一旁的王霜。 有些疑惑的王苍当先问道:“族兄,你不是在沙陵吗,难道?” 王贺猜出了王苍心中所想,开口解释道:“大父身体尚且安好,只是近来所食甚少,但精神头尚足,每日还能说《易》。” 听到王谦没事,王苍暂时放下心来:“大父无事便好,郡兵曹掾张君曾言,大父乃是吾云中之文脊,失之,云中如断脊梁。这道‘脊梁,’吾等还需多多照顾才是。” “日常有诸多族父轮流照顾,这点尚且不用担心。说来可惜,为兄常听教诲,但关于《易》,始终无法入门。” 王苍闻言,也颇有感触的点了下头,作为后世的普通大学生,学习能力应该也不算差,可是他也没有入门!这《易》实在是太过深奥,真不知道大父是怎么学进去的。 “哎,说回正事,族弟可知,宗家送来了一桩大富贵给吾等?” 大富贵? 这般说辞好似在哪里听过,揉了揉有些刺痛的额角,忽然想起,这不是甄太守所说的话吗?难道... “族弟无需疑惑,宗家说,今上欲新立一马厩,让天下郡国出良马,吾等不是经常贩马给宗家吗?” “嗯。” “宗家欲以每匹良马十万钱的价格来收购,到时候马匹筹集好了,自有宗家派人过来接收,怎么样,族弟,此可算是大富贵不算?” 十万钱? 这祁县宗家也算吝啬,连甄厉一个外人都给出了二十万的价位,他们只出十万,相比之下,忽然觉得甄厉对自己还算不错... 王贺端起案上的热汤慢慢喝了起来,在吹拂热气时,忽然发现这个族弟脸上没有欣喜,反而看着像在苦笑? “族弟,你这是。” “族兄,你我是亲族,弟也不诓你,你可知府君也在收购良马。” “这点就不知了。” “宗家欲以十万一匹的价格收购,而府君给出的却是。” “二十万钱一匹!” “咚。” 王贺手中的木碗陡然掉落,那未喝完的热汤洒落在案上、衣上,但其全然不顾,口中惊叫道。 “二十万钱?!” “没错。” 这下王贺更加迷茫了,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哎,本以为宗家是想送给吾等支脉一桩大富贵,谁曾想到,终究是为宗家做了嫁衣,区别在于,多些少些罢了。” 王苍见其这副样子,招呼幼妹拿来粗布将水渍擦净,自己则坐在其身边说道:“其实族兄不必多想,这些马匹在云中不过五千钱一匹,转手给宗家就是十万钱,多些少些亦无所谓,吾等拿小利,宗家吃大头罢了。” “加上宗家还需赶马回祁县,途中还需组织人手,还要负责战马的喂养,吾等把马交付于他,到时直接拿钱,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 “而且云中郡的马源不少,不说民间百姓所饲养的,单说那些南匈奴人,他们手上的马匹就不下于十万头之多。还有那些从阴山小道中逃窜过来的鲜卑人手上,亦有不少马匹。” “你说这么多马匹,是咱们云中王氏一口能吃得下的吗?就算宗家想辜傕,那也没有这么豪横的实力。” 听到这番话,王贺的心中才好受了些,他敛了敛了心神,说道:“为兄骤然间被这些财货迷住了眼,还是族弟所思颇多,不愧是吾郡中的麒麟儿。” 说完后,王贺还对王苍眨了眨眼,脸上的调笑意味颇浓。 “不想弟这麒麟儿的名号已远播至沙陵了,想来大父应该挺开心的吧?” 谈起这事,王贺爽朗的笑着说道:“哈哈哈,族弟你是不知道,大父平日里所食甚少,唯独听到这消息时,多食了一碟酱与一小碗粟饭。” “咕,咕噜噜...” 说起饭食,王苍的腹中传来一阵异响,脸上大囧道:“说来也是,一觉睡至日暮,还没用饭,族兄可曾吃过?” “未曾。” “那就一起吧。” 话落,王苍仰头朝着屋内叫道:“侨儿,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快去取些餐食来,吾腹中饥饥。” “好。” 一道闷声传来,从屋内陡然跑出一道身影,像一阵风似得逃了出去。 王贺的心思此时全在马上,目中带光般看向王苍说道:“明日清晨,我们兄弟二人便动身吧,族弟,到时候去乡里多收购些马匹过来。” “族兄,买马不急,弟的訾财不多,还需等个一两日才行。” “无妨,吾家略有家财,到时借你几万钱便是了,从民间购得些马匹正好。” 几万钱? 坐在左边上首的王霜都面带异色,自己大兄上次可是寄来了二三十枚金饼,折算下来,那就是五六十万钱之巨啊! 自己还听大兄那些侍从说,几次大战下来,收获可是颇丰啊。 想着想着,看向族兄王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王贺瞧见这王霜那古怪的表情,心中有些诧异,自己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多谢族兄好意,弟现今在武泉塞任塞尉,从鲜卑那边得了不少财货,想来是够用了。” “加之民间的马匹良莠不齐,数量又太过分散,去民间无异于事倍功半。不如去呼衍部的聚落看看,他们那里马多,价格也能谈下来不少。” “南匈奴人那边的良马属实不少,只是呼衍骨都侯连太守的征召都不应,吾等这大宗生意,怕是不好做吧。”说到这里,王贺脸上略带犹豫。 但王苍如今的势力大涨,一干勇将如高宝、高良、宋宪等人,还有诸多亲近义从,与之前家中良田被侵占时的情况,已不可同日而语。 “族兄且宽心,等上一两日,到时与弟一同去那呼衍部一趟,便知道弟已不是昔日王苍了。” ------ 1.十万匹马之多:《后汉书·南匈奴列传》中所记载的南匈奴人口的时间是汉和帝永元二年,也就是公元90年。 自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47年时,南匈奴单于比率部投降时才四五万人,而到了公元90年,南匈奴已有人口二十三万七千三百人了。 四十年间,南匈奴部众扩大四倍,而到了汉末之时,距离那会儿已经过去近百年时间。其人口达到百万之数亦属正常。 而东汉的应劭对于南匈奴的人口进行估算过,其所领部众亦达百万之说。 而呼衍部这单于之下第一贵姓的地位在前文中也有所提及,故而马匹有十万之数,亦属正常。 2.辜傕:辜傕者,其意垄断也。 关于辜傕的记载在《后汉书·张让传》和《资治通鉴》中均有记载。 一匹马在边地价五千,而到了世家豪族手中,甚至能达到两百万钱之巨。 其中所垄断得来的暴利,由此可见一斑。 3.阴山小道:此乃是前文中的一些错漏的根源,武泉塞的位置应该是在三条主要通道的白道附近。 其地理位置应更靠近北舆县,离武泉县亦不远,但相对来说,属于是考据失误。加上长城这方面,亦有些出入,但不细讲。 而昨日所说的一些信息里的前套平原,大家印象不深,后世的朝代给其的名字,大家一定听说过。 那就是,敕勒川! 第121章 呼衍部 看着王苍这副自信的表情,王贺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个族弟了。记忆中,好似儿时玩竹节那会儿,族弟就不喜这些。 到后来大些,鸠车、竹马也没见其玩过。族弟莫不是如齐地那位孔家子一般。 早慧? 吾再过几个寒暑便是而立之年,和自家这位族弟一比,还真是,一事无成... “公子,大郎,饭食来了。”去而复返的侨儿脸上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单手端着菜肴,将其放在二人面前的案上。 “族兄远来劳顿,且满饮此杯。” “不行,今夜吾等必须不醉不归。” “好,弟舍命陪君子!” 看着王苍大口将酒吃尽,王贺心想:庄子曾言,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吾虽不及先贤那等境界,但比饮酒,我王贺不弱于天下人!想到美处,王贺连连劝酒。 哼哼!今夜,必将你灌醉于堂上。 见族兄要与自家大兄拼酒,王霜用完饭后便离席而去,留下二人在厅中一边饮酒,一边聊些郡中趣事。 王贺所想虽美,可惜他碰见的是王苍,他乃是一路从武泉塞喝到云中县的人,尽管连续畅饮几场,仍是把自家族兄喝得趴在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至于王贺喝醉前所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招呼门外的王延寿将王贺送到屋内安歇,王苍缓步走到厅外,看着半月高挂在天穹之上,重重吐出一口酒气,口中低声道。 “终于结束了,族兄的酒量还算不错,可惜比我还是差些。” 想到王贺醉倒前那不甘心的眼神,王苍忽然笑出声来。 笑了一阵,末了,想起这几次大战的斩获,口中喃喃道:“不知这些战功能否封个侯呢...” “大郎,该歇息了。” 一道细语从身侧传来,打破了王苍的碎念,扭头看去,只见侨儿拿着一件大氅走了过来,温柔的给他披上。 “侨儿,你说阿翁、阿母如果泉下有知,他们的大郎做下这般好大事来,不知会不会欣慰异常。” 侨儿柔柔一笑,说道:“战场之上,立尸之处,大郎还是留存有用之身,多学些经学才是。” 王苍点了点头,这话说的确实比较中肯。前汉有谚语云: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 本朝自光武以来,首重儒学与经术,儒生的地位在百家之中亦是最高,国家取士时,先考察的便是经学。族中皓首穷经的不在少数,夫子亦是经学大师,但王苍志向不在于此。 “侨儿,你不懂,这天下的安生日子,不多矣。” 一些后世知道的事情不方便和侨儿细说,但王苍隐约有些期待,毕竟,现在的自己也小有实力了。 “儿虽不懂,但大郎的骑马射猎还是儿教的。在马术这方面,大郎不如儿多矣。” 说到骑马,王苍会心一笑,看着侨儿的眼神变得有些玩味。 侨儿见状,脸上有些惊慌,但身子却很诚实的变得有些酥麻起来:“不是大郎想的那种!” “哈哈哈,走,吾等骑马去。” 说罢,将侨儿往肩上一扛,自往后院而去。厅旁的角落处,王延寿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 夜未过半,有人似哭似笑,有人大汗淋漓,还有人,又是彻夜难眠。 次日晨间,王苍早早的便起来了,但浑身疲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日日耕田,终究是伤身了! 看着王延寿与宋宪等人在院中举着石锁,以此来打熬身体,他有心想一同晨练,可惜发软的腿脚告诉他,还是歇着吧。 忽的,一阵敲门声传来,王延寿抛下石锁,将院门打开,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牵着马,往院内走来。 “主公,梁掾押送的辎重快到了,大概午间能至。” “元隆他们何时到?” “大概日暮之前吧,那会儿人少,车队不会太显眼。” “嗯,辛苦你了。” “延寿,去厨房端碗热汤来。孟楙,你喝完后先归家歇息吧。等之后有事吾再喊你。” “唯。” 这风尘仆仆的骑士不是他人,正是王苍的亲卫刘恢! 说起这事,还要感谢自家伴当的细心,昨日便是他打发刘恢去查探梁诩与高宝等人的行程。 虽说甄厉没让王苍回去,但他作为障塞尉,自然不能久在云中不归,故而让刘恢去探探。 上次那批财货,王苍只取金饼,五铢钱分文未动。差不多拿了总数的四分之一,却仍有大几百金之多。虽说给塞中诸人及战死者的家庭分润去不少,可加上之前的家当,此时王苍的小金库依然还剩下几百金! 这等訾财,放在边地,那也算一等一的巨贾了,谁能想到,在几个月前,王苍还在为几万钱搏命呢。 真可谓,世事无常... 日渐西移,北城门外,几十名风尘仆仆的骑士远远的下马步行,在即将入夜关闭城门时,带着几辆马车,缓缓往城中而去,其身后,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车辙印记。 行了一阵,高宝、高良等人连着几十名义从在刘破奴的指引下,第一次见到了王苍的家。 与心中所想,可能是个四进、五进的大宅不同,王苍家的院墙破败,院门残破,而且家中仅是个两进的居所,众人心中不由得肃然起敬。 刘破奴走在前头,扭头看着众人说道“主公家中其实是中人之家,先王公讳安乐善好施,时常赈济郡中父老,所以家中才残破至此。” 高宝点了点头,他家曾经便是被赈济的那些人之一,不然也不会初见王苍就对其纳头就拜。 一行人声势浩大,连里中其他人家都听到了动静,纷纷探出头来查看,见有人扭头看来,又把头缩了回去。 里中其他人震惊其声势,王苍等人自然也听到动静,早早的便打开院门,将众人迎了进去。 之前连十几人都站得有些挤,更不要说这七八十人。一时间人头攒动,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这七八十人中,只有六七十人是王苍的义从,其他十几人在一勇健的精瘦汉子的带领下,对着王苍恭敬的行了一礼。 “成队率,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成廉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吕屯长说了,给塞尉办事,务必要办好,何况吾等...” 说到这里,成廉忽然停住,眼神打量了一下周边。心中满意的想道:王塞尉不仅人好,与吕屯长兄弟相称,行事亦不扭捏,反而十分大方,自己这次得到的好处可以说,让他吃一辈子都够了! 见成廉的表情,王苍心中明了,拉着他的手说道:“家中简陋,坐不下这么多人,吾等去外边吃。” 说罢,招呼众人将车马赶至院中,又留下王延寿和宋宪等几人照拂。 宋宪自然不肯,因为他知道今晚要去哪里,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哀求,可惜王苍看也不看,自带众人往城中军营那边而去。 为什么去军营? 那自然是为了犒劳一番这些这些陪自己出生入死的戍卒们了。 自前汉武帝时,首次在军中设置营伎,将一些女俘虏、囚犯和一些因罪破家的女眷徙往边地,自此女乐文化有了长足发展。 虽然王苍不碰这些,家中的耕地还需耕种,但不是人人如他这般,家中有地可耕种。 是夜,众人一解风尘之疲,对王苍的态度倒是愈发恭敬,至于此中细节,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 翌日午间,呼衍部的聚落之外。 王苍抹去额间汗水,回头看向身侧的侨儿笑道:“有十几年未曾来过这里了吧。” 侨儿神色复杂,她就是在这里长大,被自家亲阿翁给卖给王苍家中的,口中有些闷闷的回道:“嗯。” 见侨儿不想回应,王苍没有过多纠缠,招呼众人下马,说道:“轺车就不要开进去了,战马尽数收拢一处,宋宪你带一队义从在此守着。” “族兄、延寿、元隆、孟弼等人随吾步行进去看看。” “唯。” “唯。” 没能跟随在王苍身旁的宋宪脸上有些幽怨,这等事情又不带我。但很快,他就在心中安慰自己道:这也许是主公看重俺吧。 对于宋宪的小心思,王苍无从得知,领着十余人便往聚落内走去。 今日日出时,成廉和一什多的骑卒和王苍告了个罪,先行往塞中回返。现在的武泉塞中可用之卒不多,胡乱虽清,可上元节已过,塞中要做的事可有不少。 正月里,等第一场雨下来后,就可以疏松土地,播种春小麦和豌豆了。 这段时间,塞中女眷甚至比男子还忙,她们不仅要着手织布,还要酿春酒和制药等诸多事务。 但说到耕种这等重体力的活,女眷还是比男子要差些。几场大战下来,塞中青壮人口战死不少,许多家庭甚至没有了壮劳力,由不得成廉和其他戍卒不急。 王苍知晓个中细节,也不留他们,将成廉等人送走后,便领着众人赶了几十里路,来到了呼衍骨都侯的聚落外,准备在这里挑选良马。 近年来,呼衍部的发展不错,骨都侯的大帐就在这处大聚落的正中心,而王苍要去的,是靠近外围的市集。 作为一个生活着几万人的大聚落,这处市集自然不小,加之长期汉化,这些南匈奴基本上都会说汉话,甚至洛阳官话说得比边地之人还要纯正! 王苍今日没有着官服和佩戴印绶,而是一席锦衣,佩着一柄环首刀,看着较为普通。但队伍中,高宝、宋喜、刘破奴连带他自己,尽皆身高体壮,旁人看来,自动避开道路,明白这是不好惹的。 市集没有做划分,诸多商贾挤在道路两旁,其中驻足最多的地方便是盐铁这一类的商贾面前,食盐与铁器,这两样无论是哪里,销路尽皆不缺。 不说铁器,单就盐来说,并州的盐矿和盐湖、盐泽着实不少。 说来有趣,其他诸如雁门、西河、五原、朔方、上郡等地皆产盐。独独云中和定襄不产,其郡中吃盐,多从外郡运输。 其他的,比如贩卖奴隶、衣物、脂粉等商贾面前亦有人驻足,关注最少的,反而是贩马的商贾。 边地最不缺的便是马匹,何况本就是游牧射猎的南匈奴人,那处落中没有几匹、十几匹马,故而愿意在此停留的多是汉人。 见王苍一行人来到,诸多商贾眼中射出精光,恨不得将王苍等人生吞活剥了。因为能带得起这么多随从的,不是郡中豪族便是外郡而来的巨贾。 “这位公子,来看看俺家这匹胭脂马,足有七尺六寸,看着牙口,刚满两岁哩。” 一名胡须杂乱,咧着一嘴黄牙,戴着一顶破旧毡帽的商贾凑到王苍身前,笑嘻嘻的指着一匹拴在一旁的骏马说道。 还没等王苍回话,道路另一边的商贾也凑了过来高声喊道:“公子,他那匹胭脂马没有调教过,我家这匹盗骊,三岁多,比他那匹胭脂马还高些,足有七尺七寸,而且专门调教过,性子温得咧。” “靳丑,你那盗骊不过是花架子,哪比得过吾家这匹胭脂马,莫要哄骗贵人。” “车岐,你这老秃毛,贵人还需你来教?你那胭脂马就是没我这匹盗骊高大!” “你!” 自己还没挑,眼前这两商贾就快打起来了,听着他们的争吵,王苍颇有兴趣的开始左右打量起来。 该说不说,他们所贩的马匹确实还算不错,大多都是五尺、六尺左右的健马,甚至七尺余的也不在少数。 心中满意,但王苍脸上不动声色,刚准备制止眼前已经快打起来的商贾时,一道慵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位公子,不妨来我家看看,我家的战马都是从呼衍骨都侯的嫡子呼衍兰的草场所出,相信能让公子满意。” 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鹤发鸡皮的老翁站在靠里些,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神就像,就像是在看一只肥美的羔羊一般。 “大郎,可以先去看看。” “嗯。” 往前走到那老翁身前,发现其身后的战马着实不少,刚才那两马商身后的战马不过是几十匹,而这老翁身后,竟拴着足足几百匹高大的健马。 这老翁也不介绍,而是任由王苍在拴马桩边细细的看了起来。这老翁看人的眼神虽然不好,但马匹的质量却比刚才热情推销的两人好上不少。 这些马匹的肚腹鼓涨,皮毛亦比刚才那些马匹油亮光滑些,将马嘴掰开,牙口还算不错,看来刚才其说是呼衍部嫡子的草场所出,想来应该不假。 忽的,一匹足有八尺多高的乌骓马吸引住了王苍的视线,只见其全身毛发黝黑,看着如同抹过一层油脂一般,全身虽黑,下肢的四只蹄子却是纯白的。 好一匹踏雪乌骓! 王苍抬头看向老翁,刚准备说话,一道尖细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慢着,这马,我家公子要了!” 第122章 有恶奴必有恶主 “你!” 刘破奴的性子激烈,见有人想从自家主公虎口夺食,直接抽刀在手。 王苍也转头看去,只见一锦衣奴微昂着头,看刘破奴拔刀,却也不惧,气焰更加嚣张,指着刘破奴就破口大骂道。 “你是哪里来的,知我家公子身份么? 还有你们几个,一个个瞪着乃公作甚,莫不是想讨打? 告诉你们,乃公一根指头都比你们金贵,赶紧走,等下公子来了要你等好看!” 锦衣奴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刘破奴,最后甚至快怼着他的脸上,那喷溅而出的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对于刘破奴手中那柄明晃晃的环首刀,竟一点都不惧。 刘破奴脸上憋得通红,但王苍没发话,他也不好随便动手。忽的,王苍那声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他浑身一松。 “赵涣。” “叫乃公作甚。” 锦衣奴听到有人呼喊自己,便扭头来看,只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朝自己缓步走来,周边的王延寿、高宝自动将道路让开,这人的面孔也逐渐清晰。 “王苍?” “你可还记得,乃公说过,下次见你,必取你项上人头!” 赵涣看了眼左右,发现尽是马商,想着自家公子马上就要过来了,胆气不由得壮了几分,挺胸叠肚的高声叫道。 “我家公子...” 话还没说完,王苍一把夺过刘破奴手上的刀,欺身上前将赵涣随手掼倒,揪着他的发髻,直接砍将下去。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赵涣的首级便被王苍直接一刀砍了下来,看着赵涣脖颈上干净的切面,一旁的刘破奴当先叫了声好。 “主公,你这手功夫真俊哩。” 高宝则觉得有些可惜:“砍得快了些,这等腌臜泼皮应该慢慢割,让他死得这么快,真是便宜他了。” “哈哈哈哈哈。” 其他亲近义从听到这话,俱皆放声大笑起来。 而当事人王苍没有在意,随手将人头丢在一旁,用赵涣的锦衣将刀上的污血擦净,然后反手递给刘破奴。 “这位老丈如何称呼?” 这鹤发鸡皮的老翁深深的看了王苍一行人一眼,说道:“这位上官,老儿亦是汉人,但早就忘了姓氏,如今为我家公子贩马,唤老儿叫马贾便是。” 听到这个回答,王苍心中一叹,又是一个卖身破家的可怜人,如有子女,便不会在这般年纪做商贾了。 “那本...那吾还是称你为老丈吧。” 马贾点了点头,试探般的问道:“上官将这田家徒附斩杀,不怕郡中寻你么?” 对于这个问题,王苍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老翁见状,心中顿时了然。 这是个强龙,不怕地头蛇! 而且那一刀如此干脆利落,看着有些似军中把式,加上其身边这些虎背熊腰的护卫,个顶个的身上散出一抹杀气,想来不是度辽营中的,便是郡兵中的大吏,可是郡长史袁敞自己也见过,难道是新上任的? “老丈这匹踏雪乌骓养的不错,作价几何?” 王苍的呼喊将这老翁拉回现实,复看了眼前者身后的诸多护卫,老翁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 “老儿亦不诓你,田家子出价二十万钱,如今回去拿钱,怕是快要到了。 如上官喜欢,那就十万钱拿去。只是能否问清上官名姓,老儿也好与我家公子分说。” 见这老丈可能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王苍也不隐瞒,说道:“吾便是武泉塞障塞尉王苍。” “障塞尉王苍?!” “可是将日律推演擒杀的那位塞尉王苍?” 王苍摸了摸鼻翼,淡淡的笑道:“如果没有重名,那就是本尉了。” “嘶。” 最开始,老翁并没有往这边想,因为这里离武泉塞足足有两百多里路。塞尉一般是不能随便离开驻地,想来不会到呼衍部的聚落里来,因此只当是重名。 没想到,真是这位亲至,那一切就说的通顺了,难怪能随手将田家徒附就地斩杀,这位可是在边塞杀得人途滚滚的杀神啊! 隐晦的往王苍身后那些马商处瞧了一眼,其中一人会意,马上掉头就走,看其路线,似乎是往聚落中心的大帐处去了。 回转心神,这老翁脸上堆笑道:“不知是王塞尉亲至,老儿这马顽劣,直接送予塞尉就是了。” “不可,该是多少钱,便是多少钱。” 对于这个送上来的人情,王苍没有收下,毕竟,最难还的便是人情账。 老翁见王苍不收,以为他不喜,便扭头从身后的一处马厩中牵出来一匹通体枣红色泽的高大的骏马,看这体型,竟比那踏雪乌骓还要高大健壮些。 “这踏雪乌骓,王塞尉不肯要,那这匹九尺枣红马,塞尉可愿收入囊中?” 王苍见状,脸上不仅没有欣喜之色,反而有些古怪,可没等他作答,旁人就喝起彩来。 “好,好,好啊! 这等天马,合该在我田芬胯下。马贾,你这死奴,竟藏得这么深,不肯把好马拿出,还拿一匹劣马哄我要二十万钱。 你该当何罪?” 但这话刚落,又听见其大声吼道:“是哪个竖子敢杀我家徒附?” “出来,给乃公出来!” 原来,刚到马市的就瞧见骏马的田芬神色大喜,忽的,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低头一看,乃是一具残缺的无头尸体! 这时,其身后的健奴又从地上捡起一颗首级,把散乱的头发一撩开,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亲信徒附,赵涣! 田芬欣喜的神情瞬间扭曲,急头白脸的大吼大叫起来。那黝黑瘦小的身体裹在一席宽大的儒服当中,显得滑稽异常,好似沐猴而冠中的那只猕猴。 “是本尉杀的。 怎的,侮辱官吏,本尉不能杀他吗? 你可知,侮辱官吏乃是重罪,轻则耐刑贬为城旦春,重则弃市! 汝亦辱我,田芬,你这竖子想活还是想死?” 再次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低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师弟,王苍眼中流露出一抹鄙夷之色,说道。 “许久未见,你怎么还是这副鬼样子不改?” 第123章 呼衍骨都侯 “伯羽...” “住口,主公的字也是你这竖子能叫的?” 一旁的刘破奴认得田芬,知道王苍和田家子借钱的事情,听到他叫王苍表字,直接开口将其接下来的话喝止。 被打断的田芬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的,显然憋得十分难受,但又奈何不了眼前的这些人。 因为,自己这位师兄传来的战绩实在太过吓人了! 王苍厌恶的看向田芬说道:“知道为什么本尉不杀你吗?” 田芬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回道:“不知。” “本尉先考和先妣下葬时,问你家借了三千钱,虽然你让本尉还了一万两千钱,本尉念及这事,今日就放你一马。 日后,你再出现在本尉眼前,你这项上人头,本尉亲取。 现在,给我滚!” 说罢,王苍一脚将田芬踹翻在地。刘破奴、高宝等人更是起哄道:“快滚,快滚。” 被踹成滚地葫芦的田芬趴在地上,那深深埋下的头低着,眼神中满是怨毒之色,拳头捏得死死的,耳旁尽是一片起哄声,但又无可奈何。 随着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传来,田芬那最后一丝的坚持终于撑不住了,身子朝着市集之外慢慢翻滚而去。 田芬的那些健奴见自家主人都滚了,也跟着趴在地上慢慢翻滚起来,期间因为没看清方向,有一人还和被拴起来的健马撞在一起,被健马连踢几脚,在地上惨叫连连。 “哈哈哈。” “好!” “踢得好!” “滚,滚起来!” 望着田芬翻滚的身影逐渐远去,王苍脸上无悲无喜。这等小人物,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了,和他一比,无异于一头巨象与虫豸怄气,不值得。 “啪,啪,啪!” “好,不愧是我云中之麒麟儿,好一番以牙还牙。” 另一边,伴随着一阵兵甲摩擦的响动声,一名瘦高的老者在一众披甲持矛的人马簇拥之下,缓缓朝着王苍等人走来。 王苍瞧见其这番阵势,先是看了一眼马贾,又瞧了一眼这些人身后的马商。 心想:来得倒是不慢。 “这位想必是呼衍部的呼衍骨都侯吧?” “武泉塞障塞尉王苍见过骨都侯。” 一边说着,王苍对着这老者作揖行了一礼。 五骨都侯,乃是中枢认可的南匈奴八部首领,呼衍骨都侯唤作呼衍毐,乃是五骨都侯之首。王苍一个两百石的官吏,自然要先行礼。 呼衍毐走到王苍身前,将还在行礼的王苍扶住,抬头看了一眼王苍的面容,惊讶此子竟然这么年轻,不过是比自己最小的幼子大上几岁罢了。 当即拍了拍王苍的手,面带亲切的说道:“好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骨都侯谬赞,小子微薄之功,何足挂齿。” “呵,日律推演那老家伙与吾呼衍部斗了一辈子,没想到死在你手,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这话说得也算不错,日律部想进犯云中必然要走武泉塞附近,呼衍部亦在这条靠近大青山与芒干水中间的狭长草原上放牧耕种,除开汉人郡县,另一个被劫略的就是依附于呼衍部的牧民。 但呼衍毐与日律推演斗了一辈子都奈何不了他,这个年轻后生竟然能将他斩杀,定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那是骨都侯未至,如骨都侯领落中骑兵来,日律推演小患耳。” “哈哈。” 呼衍毐大笑几声,将话题岔开,说道:“不说这些,吾已在帐中备下酒宴,就等王塞尉这麒麟儿入宴了。” “吾等稍后一边边饮宴,一边聊聊王塞尉的这几场大胜。” 说着,一直拉着王苍的手不松的呼衍毐就拽着其往大帐处拉。 期间,路过马贾时,呼衍毐顿了下脚步,冲着低眉顺眼的前者说道:“这两匹健马给吾郡麒麟儿留着,再挑些健马给这些勇士,吾呼衍部且有让客人空手回去的道路。” “唯。” 另一边,被拽着的王苍暗自心惊:好厉害的一老狐狸。 我用其未出兵的事情来讥讽他,这老狐狸又是饮宴,又是用这些健马来堵住我等之口。 好深的城府,好强的定力,好豪横的财力! 那匹踏雪乌骓就值钱二十万,枣红马更贵些,估计要个三五十万,给麾下亲近义从的健马想来不会太差,这一下,直接丢了百金出去。 真乃雄主也! 就这样,王苍等人一路来到了呼衍部的大帐附近,呼衍毐还主动邀请王苍先进。 作为客人,王苍自然不会不懂礼数,连连辞谢,呼衍毐大笑几声,当先往前走去。 众人分宾主坐定,王苍作为客人,坐在右边上首,其他部落中的千夫长、长老等人陪座在左右。 呼衍毐坐于上首主位,见王延寿、高宝、高良等人在王苍身后站定,热情招呼道:“诸位熊罴之士还不快快入席。” 众人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看向王苍。 王苍见状,大笑了几声,说道:“骨都侯好客,吾等便却之不恭,宴是好宴,诸君快快入席。” 见王苍发话,高宝、高良、刘破奴等人才肯往席上而去,唯独王延寿没有动作,还是坚持侍立在王苍身后。 呼衍毐惊异道:“王塞尉这位部曲颇有古义士之风,看其样貌,似是我等胡人?” “骨都侯,这位乃是先考在世时,在骨都侯的聚落中买的胡奴,其母乃是鲜卑人。因其无名无姓,先考让其冠家姓,并为其起名为延寿,是从小陪苍一同长大的伴当。” “好,好,好!” 呼衍毐一连说了三个好,招呼侍女拿来耳杯,亲自将耳杯倒满,起身离席来到王延寿身前,将耳杯递给他。 “ 如此勇士,需先饮一杯。” 王延寿没有接,复又看向王苍,见王苍点了点头,接过耳杯将酒液一饮而尽。 “谢骨都侯赐酒。” 谢过呼衍毐后,王延寿又在王苍身后站定,看着这个精瘦胡奴,呼衍毐眼中精光连连。 连一个胡奴都这般忠心,那席间这些身高体壮的猛士又是何等风采。 一时间,呼衍毐变得有些心事重重,过了一会儿,口中才叹道。 “可惜吾大儿呼衍兰去郡中了,不然与诸位勇士相交,那是何等美事啊。” 第124章 父亲英明 “骨都侯勿虑,小子虽未见过大公子,但与其神交久矣。不知大公子去郡中所为何事?” 见王苍发问,呼衍毐略带尴尬的说道:“前些日子本侯身体抱恙,未来得及带落中骑兵支援郡中,故而让吾子呼衍兰去郡中告罪。” 此时大战已过,自己又不是甄太守,想问罪也没有资格,加上郡中已没有问罪呼衍部的实力,自己还收了别人送来的良马,干脆借坡下驴道:“吾等边地苦寒,不比内地郡国气候温润,骨都侯还需强饭勉之,保重好身体才是。” “王塞尉所言甚是,本侯晓得。来,尝尝部中新出的酪浆,此物与清白不同,风味颇佳。” “诸位勇士亦是,且满饮此杯。” 说着,呼衍毐美美的将杯中之物喝尽,当先喝完后还举着酒杯夸赞道:“此酒乃是取牛羊乳汁与麦饼一同酿造,加之小火温过后,别有一番风味。” “诸君,且尝尝风味如何。” 众人乃是边地长大的,对于酪浆自然知晓,只是平日里所食的都是麦饭豆羹,就算饮酒,也是清白之酒,酪浆还是头回尝到。 刘破奴和宋喜的胆子最大,举起酒杯也跟着一饮而尽。其他人见状,亦举杯饮尽。 只有王苍盯着这漂浮着奶皮的黄白之物迟迟不敢下嘴,因为,他听说过这东西的可怕! 但环顾左右,见众人俱将酪浆饮尽,只好眼睛一闭,强忍着那股膻腥之气,将其吞入腹中。 不一会儿,肚腹中就传来阵阵蠕动之声,喉间也涌出一股腥气,憋了许久,终于是憋不住了,张口打了一个奶嗝,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弥漫在周边。 看了眼其他人,发现他们亦是这般,心中那股难受瞬间舒缓了不少。 看到王苍这副神态,呼衍毐心中暗自偷笑,但脸上不动声色,嘘寒问暖的说道:“王塞尉可是不习惯这等胡饮?” “第一次尝试,风味与日常所饮之酒确实不同。” “既然如此,本侯就不勉强。正好前些日子从外来的商贾那里购得几坛中山清酒。来人,速速给诸位勇士取来。” 见不用再喝,王苍对着呼衍毐拱手道:“这等佳酿,小子无福消受,谢骨都侯体谅。” 呼衍毐摆了摆手:“无妨,本侯见王塞尉来市中挑马,可是塞中缺马?” 说起这个,王苍大呼上道,自从知道袁敞有一批马铠后,王苍就对这个东西心心念念许久。 只是马铠不仅极伤战马,还需要战马极其强健,刚才去马市正是想挑选些好马作为能披挂马铠的主马。 至于那些驽马,挑出一部分作为驮马,剩下的正好送到郡中换钱。如今云中郡良马最多的人在此,也省去自己一番功夫来慢慢挑选。 心中虽有波澜,但面对呼衍毐,王苍的口中却不是这般说法:“正是,连番大战下来,虽小有胜绩,但战马折损颇大,正欲与骨都侯做笔生意。” 呼衍毐拈须一笑,战马?匈奴人最不缺的就是战马! “王塞尉欲购多少?” 王苍冷静的分析道:“一匹五六尺的良马在边地作价五千钱上下,小子欲购得此等良马千匹!” “如有七尺以上的健马,小子也欲求得百匹,不知骨都侯欲作价几何?” “嘶!” 呼衍毐倒吸一口凉气,一匹马五千钱的话,千匹就是五百万钱!加上还有七尺以上的健马百匹。 这年轻人从哪里搜刮来的这么多财货! 深深的看了眼王苍,呼衍毐越看此子越觉得深不可测,平常谁会一口气买这么多马? 就算是从内地郡国来的马商,也不会一口气买这么多。不是没有这份财力,而是不好贩卖和不好运输和饲养。加之万一被盗匪劫略而去,这就是血本无归了。 微微沉思片刻,呼衍毐说道:“七尺以上的健马,吾呼衍部自然不缺,只是价格略贵,不知王塞尉可有这么多訾财。” 王苍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小子已经把定金带来了,如今就在聚落之外,就看骨都侯的出价了。” “本侯虽不是商贾,亦知奇货可居的道理。 这些七尺以上的骏马,放在内地郡国随随便便便能卖得上十万钱一匹,但本侯与王塞尉乃是半个乡党。 本侯也不诓你,一匹马直钱两万,王塞尉可能接受?” 王苍认可的点了点头,这个价格不算贵。 “既然王塞尉认可,不知这钱...” “延寿。” 扭头看了眼自家伴当,给了他一个眼神,王延寿心领神会,口中应了声,自往帐外走去。 回过头来的王苍面带浅笑看着呼衍毐,说道:“还请骨都侯稍等片刻。” 这时,正好侍从也提着几坛酒来到帐中,呼衍毐马上招呼道:“来,速速给诸位勇士满上。” 自有匈奴侍女抱着酒樽从酒坛中分出酒液,一一给众人斟满。王苍见买马的事情这么快就办成了,心中大为欣喜,举起酒杯对着呼衍毐高声喊道。 “为骨都侯上寿!” 其他千夫长、长老和高宝等人亦举杯说道:“为骨都侯上寿。” 南匈奴汉化颇深,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呼衍毐心中满意至极,不由得想道。 此子知军略,亦知人情,未来终将一日千里,不可限量!看来呼衍部未来几十年,还需与此子多多交好才是。 想到此处,呼衍毐看王苍的眼神愈发顺眼,甚至在饮酒时还隐晦的问了嘴王苍是否有婚配。 得知王苍还未曾娶妻,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炽热。 这时,门口的亲卫通禀,王延寿等人来了。 呼衍毐招呼亲卫赶紧放行。 帐门掀开,只见王延寿与宋宪各抱着一个较大的漆盒,里面是提前分装好的五十枚金饼,一人抱着一盒,这就是百枚。 自有侍卫将漆盒接过,然后在呼衍毐面前打开,看着堆积的密密麻麻的金饼,呼衍毐满意的点了点头。 “骨都侯,这百枚金饼便是定金,一枚金饼可换两万钱左右,这便是两百万钱。待到马匹尽数到了,小子再将剩下五百万钱悉数结清。 骨都侯觉得此举可行否?” 呼衍毐自无不可,满意的点了点头。 像这种大宗交易,用金饼是最为合适。五铢钱可能会变得不值钱,但金饼这种硬通货,在什么时候都是保值的。 加上五铢钱转运困难,毕竟谁也不会带着几车几车的五铢钱去购买所需的大宗物品。就算要用五铢钱结清,光是清点,也颇为累人。 呼衍部作为一个大部落,甚至养有商贾在洛阳,晋阳、云中等地。对于金饼的需求自然不少,用一些战马来换金饼,也算是大赚一笔。 见生意谈成,呼衍毐看王苍愈发满意,这场宴席从日中喝到快要日暮,呼衍毐才将王苍等人放走。 呼衍部外的草原上,趁着日暮的微光,王苍骑着那匹踏雪乌骓,感受着胯下骏马有力的震动,心情愈发激荡。 其身后,高宝分得了那匹七尺六寸的胭脂马,对于这浑身赤红的胭脂马,高宝一上手,便握着马缰不肯松手,惹得众人大声调笑。 另外一匹浅墨色的盗骊,则分给了高良,这匹骏马岁数大些,加之被调教的极好,速度和力量极强,最喜骑马射猎的高良也和高宝一般,骑上马后,便在草原上先骑了一圈,之后再也不肯下马。 至于那匹九尺的枣红马的归属,王苍没说,众人颇为知趣的没问,互相倒是默契。 其余亲近义从的战马亦是呼衍毐相送,这位当代的呼衍骨都侯果然极其大方,所送的战马尽是七尺以上的骏马,让众人回程的路上笑声就没停过。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月上中天之前,赶到了云中城外。 此时城门自然早早关闭,但郡兵大多认得王苍,就算不认得,甄厉给开具的符传也让他们认得了。 因为去时便带着战马,回来的时候又是一人送了一匹,在王苍的极力约束下,这几十骑车马的动静还是极大,路过里巷时,惹得是一路鸡飞狗跳。 牵马步行的王苍暗下决心,看来要早早的把庄子的事情解决了,不然每次来回都这般麻烦,加之屋舍不多,住不下这么多人,老是麻烦里中的邻居也不好。 推开院门,前院的厅中灯火通明,看着王苍是一阵心暖,就算自己回来的这么晚,霜儿和侨儿却还在等自己。 王苍和王延寿手脚麻利的把几匹高大的骏马拴好,快步走到厅中时,却发现厅内的气氛和自己所想的大相径庭。 “额,霜儿,侨儿,你们这是。” “哼!” 侨儿满脸委屈,口中重重的冷哼一声,把脸扭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明明出门时还好好的啊?” 王苍满脸疑惑,这几日的夜里,自己可是卖过力的!怎么隔了一个白天,就变成这样了? 王霜看王苍的样子,心中没来由的一软,然后指着后院说道:“大兄且先去后院看看。” 王苍满脸疑惑,自行出门往后院走去,身后的王延寿想跟,被王霜拉住,然后摇了摇头。 家中不大,过了一道院门便是后院,此刻只有右边居所的灯还在亮着。 王苍推门进去,只见两个胡人打扮的女子坐在自己榻上,见自己进来,马上跪拜在地,看二女身段,倒是好生养的那种。 结合侨儿那吃醋的表现,王苍心中顿时明了,可是他不认识这两女子啊?! “你们是?” 二女把头抬起,左边那女大些,小声回道:“奴是匈奴人,这位是奴的胞妹。” 王苍点了点头,这二女确实容貌相似,但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是谁让你们来的?” “奴本是呼衍骨都侯的舞姬,被骨都侯送予太守,但太守没要奴,一到太守府中,就直接给送到大人这里来了。” “没过多久,奴的同胞妹也跟着来了。” 甄厉? 自己家中本就有一位了,如今来了一位,然后又来一位,难怪侨儿打翻了醋坛子。 “那你的同胞妹为什么也会被送来?” 这时,右边那女子答道:“是大公子送奴来的。” “呼衍兰?” “嗯。” 本就有些微醺的王苍感觉有些更晕了,自己与那呼衍兰根本就没交情,为什么会想着给自己送美女来? “好吧,吾知晓了,你们沐浴过没?” “在来时便已沐浴过了。” “嗯,今夜你等先睡吧。” 说罢,王苍直接往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这时,远在几十里外的呼衍部大帐中,呼衍兰也见到了其父呼衍毐。 “父亲,甄太守将咱家的舞姬送给了武泉塞的塞尉,就是擒获日律部大帅日律推演那位。” “为什么父亲要让儿将那舞姬的妹妹也送过去?” 呼衍毐看着自己的好大儿,从上首的主位下来,一把拍在他光秃秃的脑壳上,说道:“此子所图甚大,明日你点上几十亲卫,再把他所购的马匹带上,以后就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你父还没这么快死,呼衍部的未来的成就,就看你和此子的关系了。” “父亲,这王苍真那么厉害?” 呼衍兰虽然觉得这武泉塞的塞尉有些治军打仗的本事,但也就仅此而已,没想到父亲还想让自己去辅佐他,心中有些疑惑。 呼衍毐一脸烦躁的看着自家大儿,结合白天王苍的表现,心想:为什么我儿不能像王苍那般? “哎。” “你可知这次日律推演带了多少部众来吗?” “万余骑。” 呼衍毐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你可知王苍此子的斩获多少吗?” “几千之数吧。” “那他有多少士卒?” 说起这个,呼衍兰就不知了,口中支支吾吾的回道:“额,可能几百,或者千余吧?” “哎!” “此子的几次斩获和折损,你父我已经托人打探清楚了。” “第一次以五骑破千余,斩获七十一级,擒获日律推演幼子日律狼戈。 第二次直接二十余人出塞,八人入营,鼓动汉人奴隶营啸,破日律推演先锋三千骑,斩获首级千余级,收降俘虏几百。 最后一次,先是送财货、战马等麻痹日律推演,又在当日夜里夜袭日律推演,六百之众破日律推演亲卫在内的三千余骑。 之后更是连追两日两夜,追出塞外上百里,斩日律推演首级而归。 你说,这等人才,值不值得你父看重他?值不值得送个女子过去?” 呼衍兰知道一些,但并不如呼衍毐打探的这么清楚,神色中带着些许惊恐:“值得。” 但很快,一丝厉色从其眼中冒出:“父亲,你看,要不派上一二死士...” 说到这里,呼衍兰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家父亲,但迎来的不是鼓励,而是其父那宽大的手掌。 “哎呦!” “你这逆子,你可知今日午间在席中的那些勇士吗?” “如你将王苍刺死,后面这些勇士探得真切,来聚落中取吾父子二人的人头而去,到时候,呼衍部必将大乱。” “如今吾先是送马于他,又送美女给他,最后把你派到其身边辅佐,日后就算其泯然于众人。” “不过是损失些马匹和女子罢了,你觉得其无用,带亲卫回来就是。” “是,是,是!父亲英明。” ------ 1.汉代有醋,只不过不叫醋,而是叫酢。 《四民月令》中记载:四月四可作酢,五月五亦可作酢。 而在《史记·货殖列传》中也说: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此亦比千乘之家。 均记载醋已在汉人的菜单中久矣,并且因此获利千金! 而王苍是后世之人,用醋坛子这话不显突兀,方便读者阅读。 第125章 孝廉 回转到前厅,侨儿还是一脸委屈,粉唇高高撅起,见王苍没有留在后院过夜,而是来哄她,心情稍微好些。 “侨儿姐,我已经问清了,那侍女乃是府君相赠。” 听到这话,侨儿还是带着些许委屈的喊道:“那另外一个呢?” “儿不过是早回来了些,大郎就在呼衍部的聚落里拈花惹草。” 王苍头皮发麻,自己不过是与呼衍毐多饮了几杯,竟然还送女子过来,真的是。 太慷慨了! 但心中所想自然不能和侨儿分说,说了就不是醋坛子打翻了,而是醋缸炸了! 走上前去,将侨儿拥在怀中,对着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侨儿姐,月过中天了。” 一旁的王霜见二人相拥,脸上微微一红,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厅中,临走时,还不忘关上厅门。 “月过中天又怎么了,哼!” 说罢,侨儿的粉唇撅得更高了些。 见侨儿气还没消,王苍接着哄道:“世人都说新妇好,吾却偏爱糟糠之妻也。” 听到这话,侨儿眼神一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小臂,那厚实的衣物下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这道伤疤让她这辈子左手都没有气力了。 “儿蒲柳之姿,还是半个罢癃,确实算是糟糠,比不得新妇好。” “新妇哪有糟糠体己,何况,侨儿姐正是适合采撷的时候,哪里算是糟糠。” “用糟糠之说,不过是还是黔首之时,侨儿姐不离不弃,一直供我吃穿,如今王苍小有成就,如何能忘了侨儿姐的昔日恩养?” 这话一哄,侨儿脸上才恢复往常的表情,眼角划过一丝媚态,娇憨的喊道:“如大郎实在是想,儿多卖些气力就是。” 说罢,侨儿双手穿过王苍腰间,环抱住他的腰身,臻首微抬,眼中水盈盈的,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 见粉唇不再高挂油壶,王苍有些怅然若失,用指肚轻轻划过唇角,惹得侨儿脸上红了红,她好像明白了大郎的意思。 头埋在王苍胸口,闷闷的说了句:“在厅中不方便,大郎。” 低头看着侨儿这副小女儿作态,王苍忽然玩心大起,调笑道:“那哪里合适?” 侨儿没有说话,只是头埋得更深了些,过了一会儿,才蚊蝇道:“去屋内,不要点灯。” “哈哈哈哈哈。” 畅快的大笑几声,王苍手上发力,将侨儿抱起就往屋内走去。 而被抱住的侨儿忽然想到王霜还在屋内,有心想探出来去看,可王苍宽阔的胸膛好似一堵墙一般,试了几次,都看不到王苍背后。 无奈之下,只得作罢,那埋在王苍胸口的脸上好似能滴出血来一般。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王苍起了个大早,瞧见王延寿和宋宪等人在院内举石锁,王贺在一旁颇有兴趣的看着,便开口呼喊道。 “族兄。” 王贺转头看来,脸上划过一丝喜色:“族弟!终于等到你醒了。” “给宗家买马之事来找你真是找对了!没想到你竟然一日之间就将其解决了。” 说起这事,王贺心中欣喜异常,昨日他见王苍被呼衍骨都侯相邀,便与侨儿等人先行回去了。没想到,不过是一顿酒宴的功夫,族弟就把事情办好,这是何等神速! 王苍脸上挂着自矜的笑容,对于呼衍毐的配合,他也颇感意外。 “族兄,多赖骨都侯相助,要是族弟自己去办,这事没有这般轻松。” 见王苍自谦,王贺就不认同了,大声囔囔道:“这也是族弟在边塞立下大功,不然那呼衍骨都侯如何会高看族弟?” “是也不是?” “微末之功,不足挂齿,都是塞中将士用命罢了。” 见王苍还是自谦,王贺也不纠缠,略微沉吟片刻,然后走到王苍身边,将他拉到一旁的檐下,悄声问道:“吾郡人少,三岁可举一孝廉,今岁正好到第三年了,这事族弟可知晓?” 三年前,王苍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哪里会去了解这些事情,摇了摇头,口称不知。 “族兄可是对举孝廉感兴趣?” 见王苍会错了意,王贺解释道:“为兄我已成家,加之父母在,不远游。这孝廉对于为兄来说,算是可有可无。 上次被举荐的孝廉乃是胡主簿家的后进,这次想来应该没有他们家的份了。如族父还在世,那孝廉之位也轮不到胡家。” 说起这个,王贺有些惋惜,但王安已经驾鹤,其子又在眼前,自然不好妄议。 “本来以我们云中王氏的声名和家学,足以有被举荐的资格,但家中訾财不够,与历任太守的关系也不够熟络,故而次次未能被太守举荐。 如今族弟你在边塞立下大功,那袁长史与梁掾又不是本郡人,想来这孝廉之位,十有八九就是族弟你的了!” 这话说完,一旁的王延寿、宋宪等人举石锁的动作都慢了些,耳朵略微动了动。 “又是封侯,又是孝廉,族兄可是太高看伯羽了。” 王苍面带苦笑,这话自然不可直接承认,就算心中想,那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见王苍不松口,王贺挺直了脊梁,说道:“昨日大父来信,说准备让为兄跟随在你左右。” 听是王谦来信,王苍定了定心神,问道:“那大父信中还说些什么?” “只此一事。” “但信中还提了一句,未来振兴吾云中王氏者,必伯羽也。” “虽然族中帮衬不了什么,但族弟身边多是武人,如能多个刀笔吏,想来族弟日常也能省心不少。” 说落,王贺恭敬的对着王苍拱手一揖到底,说道:“贺愿为族弟奔走。” 王苍起身,也端正的回了一礼,然后将王贺扶起,笑道:“族兄不嫌伯羽中人之姿,伯羽又怎会拒绝自家亲族相助呢?” 说罢,二人相视一眼,俱皆放声大笑。 这阵动静太大,把屋内还在睡觉的侨儿给惊了起来,见天色大亮,侨儿赶忙穿衣出来查看,发现院中无事,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侨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侨儿扭头来看,发现大郎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唇边看,心中一阵慌乱,赶忙用手摸了摸唇边,发现什么都没有,羞恼的逃回房中。 王贺似笑非笑的看着王苍,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盯的王苍有些发毛,索性跟着王延寿、宋宪等人一同举石锁,打熬身体去了。 第126章 庄子 以前王苍倒是日日有晨练的习惯,这段时间又是鏖战,又是耕田,倒是许久未曾锻炼过了。如今练得些许汗液出来,只觉浑身通畅。 此时天色微晴,王苍招呼侨儿取了些热水过来,任由她帮自己将身体擦净,接过一身干净的官衣,王苍穿好后便又坐回了檐下。 望着马厩里的几匹骏马,王苍不由得发起呆来,开始盘算这次的马匹分配。 那千匹呼衍部买来的良马,王苍准备给到祁县宗家。不加上王苍的小金库,以整个云中王氏的财力,最多也就能给宗家搞个几百匹就差不多了,这次给到千匹,定然会出乎宗家的意料。 宗家虽然吝啬,一匹只给十万钱,但这一千匹下来,那便是上亿钱!折算成金饼,那也是足足五千金! 而自己付出的不过是两百五十金罢了,这其中高达二十倍的利润,让王苍幸福到快要昏厥。 而武泉塞的马匹也不少,第一次从日律狼戈那里就弄到了百余匹,几番分润,留在自己手里的还剩几十匹。第二次夜袭伊力奇,又是获利千余匹战马。 之后与日律推演大战一夜,战马与士卒的损耗最重,但缴获的战马也是最多的,足有三千多匹,去掉损耗,亦获利两千余匹。 最后就是日律狼山,也贡献出了近三千匹战马。这么一来二去,塞中可用之马直接达到了六千余匹! 这六千余匹战马的日常所用,都快把武泉塞库存的刍稿给消耗空了,愁的刘康、杜宇二人每天拼命招呼戍卒去收集草料,可是寒冬腊月,哪里有这么多干草料给战马食用。 现在自己和塞中买个五千匹马,塞中甚至会感激自己吧? 五千匹战马,按照均价五千,这就是一千两百五十金。但利润呢? 足足五万金! 这个数字一算出来,王苍双眼一翻,差点真晕过去! 这么大一笔钱,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忽的,一阵喧闹在院墙外响起,把沉浸在该如何使用这些金饼的王苍唤醒。 只见王延寿打开院门,两个熟悉的身影在一众轻侠的簇拥下走入院中。 这二人正是秦阳、王泽! 秦阳见王苍在家,快步来到近前,说道:“伯羽,你让俺找的庄子,有人愿意相让了!” 王苍神色一喜,起身握住秦阳的手,问道:“秦君,何其之速也。可知道是哪家的庄子愿意相让?” “问清了,是郡中的胡主簿和张功曹家的庄子,这两处庄子都不小,只因前些日子被鲜卑人攻破,胡、张二人觉得晦气,故而想另起一处庄子。” 庄子,也可以叫坞堡,坞壁。始于前汉武帝时期修建的塞外障塞,兴起于莽贼的天凤年间,作为最靠近胡虏的地方之一,云中自然不缺这些大大小小的庄子。 王苍家曾经也想修建一处庄子,但是合计下来,发现耗财甚巨,最后只能作罢。 听到这两家想另起一处,王苍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这两家是没少掠夺百姓的民脂民膏啊! 将心头杂念挥去,王苍说道:“无妨,就算残破一些也无所谓,可以后期修缮,如今家中确实住不下这么多人和养不下这么多马了。” 说着,王苍指了指马厩。秦阳与王泽扭头看去,只见院中那处可容纳四五匹马的马厩被挤得满满当当,此刻竟塞下了足足六匹高大的骏马! 见战马挤作一团,甚至活动都活动不开,二人认同的点了点头,看来是该赶紧找个庄子了。 买马的事情已经解决,王苍想着今日干脆就把庄子的事情一并解决,问道:“那何时可以交易?” “现在就可,昨日吾已经问清了。” “好,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吾等上门拜访一下这两位郡中主吏。” “唯。” 秦阳、王泽恭敬的应了声,随即转头给王苍领路,看那方向,却是准备先去拜访主簿胡平家。 这段时间的胡平家中颇为热闹,每日的日出一过,胡平便喊来郡中的一众好友来家中饮宴,被请来的好友中,自然也少不了郡功曹张亮。 自从被甄厉斥退后,胡平、张亮二人便不再去太守府中当值。 一是被当众呵斥,心中怒气难消。二是他们作为本地豪族,甄厉一个外来的太守竟敢这般拿捏作态。如主动回去,岂不是丢了脸面,这让他们日后如何在郡中立足? 说来有趣,他们曾讽刺袁敞是云中范孟博,可是他们如今的作态,却是与之并无差异。区别在于范滂和岑眰是真有能力,而他们,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罢了。 这段期间,二人心中便是想着甄厉来主动将他们请回去当值。可是这一等,旬日悄然而过。 这旬日间,二人日日饮酒高歌,甚至熬到雪都停了,熬到上元节也过了,甄厉还是没来。 这让二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慌神了。 恰好这时,胡平提议,甄厉和袁敞新破鲜卑,此时风头正盛,不如在城外再建个庄子避一避此二人的威风。待到新任太守到来,二人以上任太守主吏身份,就算新任太守不用他们,亦不会如现在这般。 这个想法一出口,张亮也立马出声赞同。恰好昨日秦阳来问,今日二人心中更是欣喜。 胡平刚将杯中酒饮尽,就有家奴说,昨日那轻侠带着几人来访。 “快请,快请。” 说罢,胡平举起侍女刚斟满的耳杯,冲着张亮说道:“张君,我就说今日晨间怎么听见喜鹊叫,看来正应验了此事。” 张亮强笑几声,因为他家的庄子昨日亦有人来问,可是这人先来的胡平家,让他略微有些不悦。 “看来胡君今岁正当运时。” “哈哈哈哈。” 胡平大笑几声,美美的将杯中酒吃尽。那副作态,看的张亮心中暗恨不已。 这时,家奴也将人带到厅中,胡平有些微醺,此时睁着醉眼,打量着门外进来的几人。 这几人不是他人,正是王苍一行人。 胡平打量王苍,王苍亦在打量胡平和在座众人。 只见一三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作儒生打扮坐于上首,左右几名的宾客亦是身着锦衣,腰间佩着美玉,看其神色,多半是郡中豪富。 作为客人,王苍当先作了一揖,说道:“武泉塞塞尉王苍见过胡主簿。” 第127章 恶主欺客 柳暗花明 听到王苍自报家门,在座宾客不由得精神一震,甚至有几人连坐姿都端正了些。 “这位公子可是故功曹王公之子?” 见宾客中有人发问,王苍含笑点了点头。 “嘶,不想王公之子如此年轻,看其风采,亦不弱于王公当年。云中王氏何其幸运,真可谓天佑也。” 见那人连连出口称赞,王苍有些好奇,问道:“足下是?” “王塞尉不认识余,余可是认识你啊。郡兵曹掾张杨乃是余族侄,余亦与先王公相熟,你我两家可是世交,贤侄。” 说罢,这人轻抚长须,面带笑意的看着王苍。 王苍也不托大,对着这人便行了一揖,口称:“张公。” 王苍初至,因张杨的这位族父的帮衬,在座众人对其有了个初步的了解,见其态度谦虚恭谨,心中对他的评价更高了些。 胡平因为酒醉,反应慢了一拍,见王苍的态度彬彬有礼,便笑着说道:“来人,加一张席给王塞尉。” “谢胡主簿。” 说罢,王苍站在堂中,静静的等待家奴布置。 兴许是酒意上头,胡平有些藏不住话,直接开口问道:“闻秦君言,有人想购置吾家在城外的那处庄子,那人便是王塞尉吧?” 这种谈生意的时候,谁先沉不住气开口,谁便落了下乘。王苍淡淡的笑着回道:“正是。” “不知王塞尉作价几何?” 对于这个问题,王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胡主簿乃是主人家,岂有客人喧宾夺主的道理。” “加之苍是小辈,此事还请胡主簿先说。” 胡平见王苍拿低做小,心中暗喜,说道:“我家那处庄子就在城南,而且占地不小,庄内的一应物事都是齐全的,周边尽是美田,买庄需得一同买下周边田地,不知王塞尉...” 说到这里,胡平顿了顿,眼睛直直的看着王苍。 “如价格合适,小子自无不可。” “彩!” “王塞尉不愧是我云中大族出身,行事说话就是豪气,我也不蒙你,连庄带周边的百亩的土地作价两百金,王塞尉你看如何?” “嘶!” 王苍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是想钱想疯了? 这时,家奴也布置好了座位,王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到右边的末席上跪坐下来,心中快速盘算起来。 这时候的一亩上等美地最多直千钱*,这百亩地便是十万钱,折算下来不过是五金,就算是庄子耗费多些,那几十金也该够了,这胡平开口就是两百金,这是把他当肥羊宰? “胡主簿,小子家中訾财不多,但却是诚心想与胡主簿交好,这庄子周边可是有盐泽、铜铁矿物等产出?” 胡平一愣,如有盐泽或者是铜铁矿在,我还会卖给你? “没有,但是庄子占地不小,周边田地颇美。” “那容小子与家中商议一番。” 说罢,王苍举起案几上的耳杯敬了胡平一杯,胡平亦举杯回应,待到二人饮尽,王苍接着说道。 “小子身上仅有五十余金,如胡主簿...” 话还没说完,胡平便开口打断道:“太少,太少。” 见胡平这副喝醉的模样,王苍知道,此刻再谈下去只会闹僵,索性将耳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席说道:“今日多谢胡主簿款待,无奈家中有事,待到日后得闲,小子再来拜访。” 话落,王苍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身后的秦阳等人觑视堂上的宾客一眼,也跟着往外走去。 见王苍不同意自己的报价,加上人已走远,胡平重重的冷哼一声,口中讥讽道。 “还以为他在边塞大胜几场所获颇丰,没想到兵子就是兵子,粗鄙,粗鄙!” 一边说着,胡平重重的一拳打在案上,吓得众多宾客一跳,碍于场面,俱皆没有出声。 张亮见胡平的庄子没有卖出去,心中偷笑,但口中却跟着讥讽道:“哼,王苍此子,看似谦虚恭谨,其实与其父王安一般,是个好虚名,身无长物的,这等人还好意思来自取其辱。” 见胡、张二人开口,那些宾客大多是其狐朋狗友,也跟着一同呼喝起来,在席间大骂王苍。 唯有张杨那位族父摇了摇头,辱其先祖,实在太过无礼,心中不愿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干脆起身找了个借口,然后如王苍一般,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胡平想发难,但碍于张家是本地豪族,家族在本地经营的时间比胡、张二人还要久,在座宾客也惹不起张家,对于这人的离开,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平家的大宅外,秦阳一脸怒气的凑到王苍近前,大声喊道:“伯羽,这胡平分明就是想刁难我们,一处被鲜卑人攻破过,现在残破不堪的庄子,还敢作价两百金!他真的是想钱想疯了。” 王苍心中不悦,但脸上未表现出分毫,心想:田家子曾经欺辱于我,我昨日碰见他时,将他当场踹倒,今日这胡平羞辱于我,我竟然一点都不生气,难道是我性格变了? 想了一阵,没有想明白,见秦阳来问,便笑着回道:“秦君,无妨,大不了自己建一个就是。” 秦阳兀自发怒道:“羞辱我秦阳可以,但羞辱伯羽,等日后有空,将这老狗人头给伯羽你摘来。” 说罢,秦阳将腰间环首刀抽出半截,怒气冲冲的盯着远处胡平的大宅。 王苍拍了拍他的手,笑道:“秦君,为这等人犯险,不值当。” 见王苍来劝,秦阳将环首刀还归鞘中,但脸上还是一副怒色。王苍瞧见,心中暗喜,此人可用。 买庄子的事情无果,几人只能步行归家。但走到一半,忽然被一气喘吁吁的人拦下,这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道。 “贤侄,你可让余好找。” 几人扭头看来,发现是胡平堂上那位张家宾客,见过他与王苍的对话,身后几人的脸色略微好些。 王苍当先问道:“张公所来何事?” “余在城南二十里处亦有一处庄子,不知贤侄...” ------ 1.一处美田直千钱。 1973年出土,现存于河南省偃师商城博物馆的《侍廷里父老僤买田约束石券》,上面详细记载了东汉缑氏县传里左巨等25户百姓,共同出了六万一千五百钱,买田八十二亩。 换算下来,一亩地值钱七百五十钱,这个时期是汉章帝建初二年,距离汉灵帝光和四年有104年,内地郡国的土地卖得比边地肯定贵些,就算加上通货膨胀,千钱封顶。 第128章 买地券 “哦,张公愿意相让?” “还未与你说过,余单名一个煨字,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且来此处。” 说罢,张煨拉起王苍,将其带到一个偏僻角落。秦阳等人见状一急,但在王苍的眼神示意之下,没有跟上前来。 张煨打量了周边一眼,低声说道:“余族中产业不少,但在城南,就只有这么一处庄子,如果贤侄喜欢,那它就是你的了。” 王苍闻言一凛,不着痕迹的朝着张煨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其满脸堆笑,神情不似做伪,问道:“张公,这庄子,侄儿还是买下来吧。” 见王苍有所异动,张煨脸上堆笑更重,说道:“昨夜的事,余可是知道的。” “不知张公所言何事?” 张煨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慢慢开口道:“昨夜那阵人嘶马鸣的动静,可是将小半个云中都惊醒了,余无须打探,便从里民闲聊中得知,贤侄可是买了不少马匹和养了许多宾客啊。” “我知你家情况,那点宅院,可是养不下这么多人马。有了这庄子,日后贤侄行事可是方便不少。” 王苍认同的点了点头,家中不大,确实有些窘迫。 “吾与张公乃是初见,张公缘何对侄儿这般好?” “余虽与你不熟,但与你父王公颇熟,如今故人已去,作为长辈,对故人之子照拂一二,这也实属正常。” 话落,张煨笑盈盈的看着王苍。但王苍心知肚明,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此人必然是有所图谋。 “张公可是有事需要侄儿帮忙?” “非也,非也。” “余无事寻你,但余族侄有一事,还是需要侄儿多多相助才是。” 听到张杨有事,王苍问道:“可是张掾碰上难事了?” “正是。” “贤侄你也晓得,吾郡乃是小郡,三年可举一孝廉,余知你在边塞立下大功,但稚叔的年岁已然不小。” 又是孝廉? 王苍面色古怪的看了张煨一眼,但后者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题:“至于余城南外的那处庄子,无论此事成与不成,都直接赠予贤侄所用。” 对于张煨抛出来的饵料,王苍没有马上去接,而是沉思了一阵。 心想:以我现在的功绩,其实举不举孝廉都无所谓了,现在我已是两百石的武官,如增秩三等,最次也是一郡郡丞或者长史之流,加上擒获大功,可能会特进些其他官职。 但有一个隐患,就是王氏族中无人在朝任大官,目前整个王氏品秩最高者乃是王允,其在朝中的官职为侍御史。 侍御史这个官职的品秩不高,隶属于御史中丞之下,只有区区六百石。但这是个显贵的官职,其职能是监察百官,都督州郡,掌郊庙祭祀与朝会、封拜礼仪。 所以说,这是个标准的位卑权重之官,但品秩太低,帮不上王苍什么忙。想着想着,王苍忽然想起那日的宦官,这几日它一直没走,待在太守府的后院里。 观其与府君走的相当近,想来甄厉这人应是宦党一流,如今庄子钱省下了,不是正好可以用来贿赂宦官? 想到这里,王苍苦笑一声。 以前自己看演义的时候,可是最讨厌这些无卵之人,如今却要与之勾结,心中自嘲了一句,终究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一旁的张煨见王苍忽然沉默,脸上时而笑,时而哭丧着脸,表情变幻极快,不由得有些担忧,这年轻人难道病了? “张公,张掾亦算是侄儿半个夫子,张掾之才,郡中皆知,此事侄儿晓得了,那吾等何时去看那宅子?” 张煨等了许久,本以为此事不成,或者王苍此子会趁机谈些条件,没想到峰回路转,此事直接就办成了。 当即抓起王苍的手,说道:“稚叔能得贤侄相助,这是他的福气。” “走,余现在就带你去。” 话落,张煨抓着王苍的手不肯松,一直将其领到南城门处。 城门外,早有一辆张氏族人驾着的轺车等待于此,张煨招呼王苍登车,王苍摇了摇头,自己是客,怎好率先登车。 张煨也不再劝,口中轻笑一声,先爬了上去。王苍见状,也跟着上了轺车。 驾车的应该是张煨的子侄辈,对张煨和王苍的态度颇为恭敬。在其一声吆喝之下,车辕处的辕马迈开蹄子,轺车从路旁转到官道上,慢慢悠悠的往前驶去。 过了没多久,一阵马蹄声响动,却是秦阳、王延寿等人折返回去,在家中取了马匹后跟了上来。 一路上,得了王苍的承诺,张煨倒是颇为客气,先问王苍是否有婚约,听前者说没有,马上开口说道。 “余膝下育有一女,如今正是及笄之年,不知贤侄可有婚配的打算?” 听到这话,王苍顿觉头皮发麻,在一边应付张煨,一边将话题岔开的功夫中,轺车终于驶到庄子外。 “这就是余的庄子,这庄子周边的几百亩土地都是余的,余这就叫人取来地券,贤侄稍等片刻。” “劳烦张公了。” “不碍事,不碍事。” 在那位张氏子侄去取地券的时候,王苍也仔细打量起这处庄子和周边土地来。 庄子建的颇大,庄外的百步内还环绕着围墙栽种了两排高大的树木,内里是桑树,外层则是种的榆树,看这些树的规模,起码栽种有一二十年之久。 桑树和榆树都是宝树。其中桑树的树叶可以用来养蚕,其果实桑葚还能食用,如遇到灾荒或者不好的年景,这些桑葚是可以救命的! 而榆树的作用亦不弱,自秦朝大将蒙恬首开河套,并在秦始皇的命令下修建长城之后,蒙恬便在边境大规模栽种榆树。 榆树不仅能够抗风沙,其表皮还能入药,对于消肿止痛,跌打损伤的效果显着,边境将士本就经常与匈奴人厮杀,这些树正是派得上用场,加上榆钱亦能食用,如桑葚一般,亦能活人命。 看到这些树木,王苍都感觉这次来得值了。 而这处庄子的围墙也不低,甚至比云中县的城墙还要高些,足足有三丈多高。四隅还建有角楼,围墙上有檐,檐下立着女墙,坞内还建有一处高高的望楼,看着如同一座小城一般。 这边四处打量之下,那位张氏子侄也抱着一块扁长的石条出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颇大的老者。 “贤侄,这买地券*吾现在就叫工匠给你弄好。” “有劳张公了。” ------ 1.买地券:2019年11月,河南省南阳市抢救性发掘出土了一件东汉灵帝建宁四年(公元171年)的买地券。 其整体为铅质,平面呈长方形,长39厘米,宽4厘米,厚0.2厘米。 上面清晰的写着,花十三万五千钱买丘陵田三十五亩及瓦屋一区。 故而,买地券,也就是“地契。”在东汉确实存在,并且作为豪强土地兼并的手段之一。 第129章 秦阳 “不碍事,庄外这些良田可还入眼?” 王苍点了点头,说道:“嗯,土地平旷,皆是上等田地。” “贤侄中意便好,走,跟余去庄里看看。” 说罢,张煨领着王苍等人慢慢往庄内走去。 穿过大门,来到了庄子里面,对于这处未来的根据地,王苍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起来。 从外面看,这庄子的围墙本就极高,如今从里往外看,发现围墙的厚度亦十分惊人,甚至达了丈余宽! 结合围墙外那道两米多宽的护城河,想来,这城墙应该是取的护城河挖掘出来的泥土夯实版筑而成的。 唯一可惜的是,夯土城墙虽然坚固,就是不耐水泡,日后要经常维护修缮。 但放在这个没有火器和重型投石车的时代,日常使用还算不错。 王苍心想:如果给自己充足的士卒,就算有几千人来攻,自己也有信心在此坚守个几个月。 随着逐渐深入,周边的粮仓、屋舍、水井、马厩、会客厅等一应俱全,虽然没有武泉塞的石城那么大,但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在整个庄子的最中心,还立有一处校场,校场的角落,地面被人为翻起,张煨在坑洞旁站定便不再走了,扭头看着王苍笑道。 “贤侄,稍后工匠刻好地券,便可投入这坑洞中掩埋起来,未来这处庄子就是你的。” 王苍没了解这些,不由得有些好奇:“张公,这处坑洞是?” 张煨神秘一笑,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石条说道:“这处土地自前汉时便是有主的,而那些石条上,记载着前汉以来历任土地所有者更迭的信息。” “如今,这最新一任主人便是你了。” “这庄子中还有些田奴和婢女,他们久居于此,对周边颇为熟悉,也一并送予你用。” “嘶。” 王苍暗自心惊,这张煨也太大方了些吧? 但转念一想,两汉好名,如今张氏有财力,在郡中又是首屈一指的豪族,如今求名,也实属正常。 这般想后,王苍不再纠结,对着张煨一揖到底,说道:“侄儿谢过张公美意,未来有用得上侄儿的地方,只需来一封书信,侄儿必竭力相助。” “好,好,好!” 连赞了几声,张煨将王苍扶起,大笑着说道:“贤侄有心了,那无事的话,余便先归家了。” “张公,来日侄儿再登门拜访。” “哈哈哈哈。” 见王苍一直以子侄辈自居的态度,想来那孝廉之事必定十拿九稳,张煨大笑几声,满面红光的往外走去。 见张煨已走,秦阳凑了上来,冲着王苍贺道:“伯羽,这庄子可比胡平家那处庄子还要大得多,你看外面那道护城河,还有这道围墙。嘿,上次就连鲜卑人都没攻得破哩,而且庄子里边各种建筑都是现成的。” “嘿,没想到在胡平这鸟人处受了气,一转眼,又有一新庄子送到吾等嘴边了,哈哈哈哈。” 王苍没有回答,而是寻了处能平整些的地方,一屁股坐在上面,看着眼前的秦阳,笑问道:“秦君,汝欲一辈子只在云中这方寸之地吗?” 秦阳被问的一愣,木木的回道:“那自然不愿,云中人口凋敝,俺听那中原来的商贾说,中原一处普通城邑都是几万人,十几万人哩。” “那如有展翅腾飞之机,秦君可愿随吾一同?” 秦阳人不笨,刚才只是一时间没懂王苍话的意思,见王苍都这样点了,哪里还不明白,当即拜倒在地喊道:“愿随君左右,君剑锋所指,阳死不旋踵!” 这时,随侍在一旁的王延寿适时的插了句嘴:“主公,该归家了。” 而王苍也不去扶起秦阳,还一脸笑吟吟的看着后者。 但秦阳能做到云中轻侠领袖,自然不是一个笨人,听懂了王延寿的暗示,马上改口喊道:“主公!” “好!” 听到这声呼喊,王苍这才起身将秦阳扶起,笑着与左右的王延寿、宋宪等人说道:“今日先得一庄,现又得一虎士!” “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话落,王苍忽然又想到什么,对着身边的王延寿喊道:“延寿,如今农忙的差不多了,该把赵伯和白叔、高叔喊回来了。” “这喊人的事,就劳烦你跑一趟了。” “唯。” 王延寿应了声,自顾的往外走去。而王苍则不着急走,他将庄中管事的找来,先是细细叮嘱了一阵,告知其日落时分之前会有大量马匹和许多义从前来,又让其多准备些饭食和刍稿,再把庄子收拾出来,以供人马居住。 管事的老者应了声,也自去招呼庄中田奴和徒附。说来有趣,这老者也姓赵,唤作赵赑,王苍亦称其为赵伯,见其精明能干,正好与家中那位赵伯二人一赵主内,一赵主外。 眼下无事可做,庄子也能够正常运转,不需要自己费心,王苍想了一下,便准备先回云中。 如今只要等到呼衍部把战马送来,再与那宦官刻意交交好,为自己未来谋个好差事,就到返回武泉塞的时候了。 这些事情看着简单,做起来可不轻松。想到这些事,王苍只觉一阵头大,翻身上了一匹健马,不等身后几人,直接抽马往前奔去。 这会儿气温没有正旦那么冷,却依旧冷得冻死人!随着马背上下颠簸,那迎面而来的冷风如同一双冰凉的小手,稍解王苍愁思。 几人身下皆是七尺以上的骏马,加上王苍刻意奔驰,行了不久,便来到云中县城郊外。 此时郊外倒是热闹,一大群战马密密麻麻的挤做一堆,一群胡人打扮的骑士在周围呼喝,防止马匹乱跑。 见王苍等人到来,这些胡骑略微警惕,边地偷马贼不少,像呼衍部这种养马的部落,每个月都会丢失不少马匹,如能追回倒好,将贼人打死就是,如追不到,那只能当做背时,认下这枚苦果。 几骑胡骑在远处交头接耳,然后其中为首一人率先策马而来,远远的喊道:“不知贵人是?” 是个知礼节的,王苍勒马在原地,高声呼喊道:“可是呼衍部送马来了?” 那胡骑一怔,试探的问道:“足下可是王塞尉?” “正是。” 见王苍说完,那胡骑没有回话,而是转马回身,奔行到那些胡骑身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就从人群中分出一骑往城中奔去。 一旁的宋宪试探的问道:“主公,事有不谐,难道是城中有变故?” ------ 1.侍御史:《后汉书·百官志》:侍御史十五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察举非法,受公卿群吏奏事,有违失举劾之。凡郊庙之祠及大朝会、大封拜,则二人监威仪,有违失则劾奏。” 《蔡质汉仪》:其二人者更直。执法省中者,皆纠察百官,督州郡。公法府掾属高第补之。初称守,满岁拜真,初治剧为刺史、两千石。平迁补令。 东汉由于不设御史大夫,而设御史中丞。其下侍御史十五人,一人分掌一州的监察职能。 与前汉有御史大夫的时候所监管的内容不同,后汉的侍御史权势大些。 如《通典》所言:桓典为侍御史时,执法不避人,好骑一青白相间的骢马,京都畏服之。又如张纲和陈翔为侍御史时,参奏大将军梁冀的罪责,皆是嫉恶如仇之才。 如今王允得此职,似乎像一脉相承似得。 而前汉的侍御史就忙得多,惠帝时,御史还要监察三辅,后又置监御史来监察州郡。 还有些侍御史被派去督州郡盗贼,位同于监军。还有些则是被派出去都督军粮转运,也被称为督军粮侍御史。 而后武帝时,又有绣衣侍御史,但不常置。这官职在东汉亦有设置过。这类人又要监督盗贼,又可以参劾贵戚,职能和权势和所管辖的事务算是两汉侍御史中最多,也是最忙的。 观御史其根本职能,还是一个监察机构。其中丞相和御史大夫权势太重,在西汉总揽朝政。 东汉立国后,便以千石的御史中丞总领御史大夫的职能,是个典型的位卑权重的官职。其如汉代的刺史一般,履行以卑位监察高位的职责。 第130章 有胡来投 对于宋宪的问题,王苍亦心有疑惑,不明白呼衍骨都侯在搞什么小动作。 可在一众属下面前,自己需得沉住气,不然头歪了,尾就正不起来。 “不急,且先看看。” 宋宪闻言,没有说什么,默默退到一旁,顺着王苍的视线,一边抓耳挠腮,一边盯着城门猛瞧。 没过多久,两个牵着马匹的身影便出现在城门洞里,只见那进城的胡骑对着这边指了指,然后就见这二人翻身上马,冲着自己这边疾驰而来。 胡骑自不必多说,另外一骑则是位青年骑士,长得还算不错,看着大概二三十上下,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 只可惜,有一点美中不足,这位青年骑士的脑袋中间看着光秃秃的,甚至还有点尖? 对于这陌生的骑士,王苍心中的疑惑重了些。 伴随着马蹄的踏动,秦阳和宋宪等义从隐约感到来者不善,便往前拍马走了几步,大有将王苍护在中间的趋势。 那胡骑还算懂礼,离着王苍还有二三十歩就一提马缰,把速度降了下来。而一旁的青年骑士则跋扈些,奔行到离王苍还有十余步时,竟然连连拍马提速! 忽的,那青年骑士从马上一个翻身,稳稳的跳落在草地上,接着又往前疾跑几步,用手抓住战马的缰绳往侧边一带!战马似乎是调教过的,虽然背上没人,但还是顺着马镳拉动的方向往一侧跑去。 电光火石间,青年骑士做这完动作时,已经到了王苍三步之内! 疾驰的战马险之又险的贴着宋宪胯下战马的马头,带起了一阵猛烈的劲风,将王苍额前散落的发丝吹得激荡不已。 好一个下马威! “这位就是王塞尉吧?” “吾乃呼衍兰,奉家翁之命,特来交付战马。” 一边说着,呼衍兰还大大方方的朝着王苍恭敬的行了个礼。 “你这厮好大的胆子,差点冲撞了我家主公!” 刚才的场面太过惊险,那无主的战马只差一丝,就差一丝!便会将宋宪撞倒,可是将他狠狠的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胡人的胆子这么大,交付战马就交付战马,还整这么一出。 呼衍兰看也没看宋宪,眼睛直直的盯着王苍,想看一看父亲这么推崇的年轻人会如何回应。 王苍也被这一手马术惊艳到了,心想:在马术这方面,还是匈奴人会玩,就算内迁后,这些人也不可小觑,这呼衍兰能活这么大还活蹦乱跳的,想来是个有本事的。 “骨都侯如此高看本尉,竟派自己的长子来送马。” “本尉在此谢过骨都侯厚爱。” 呼衍兰呵呵一笑,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王苍胯下的那匹踏雪乌骓的马头前,摸了摸这匹骏马的马头。 踏雪乌骓似乎认得呼衍兰,也伸出舌头来舔舐呼衍兰的手心,呼衍兰一边逗弄着这匹骏马,一边昂首笑着说道。 “这匹踏雪乌骓在呼衍部最近几岁产出的骏马中,算是首屈一指的,不知其主是否为名主邪?” 王苍双手虚按,将身旁将要拔刀的秦阳、宋宪等人安抚住,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来到呼衍兰近前,说道。 “此马出自大公子的草场,被骨都侯相赠于我,还要多谢骨都侯与大公子的割爱,至于骨都侯能将此骏马送予本尉,那本尉还是相信骨都侯的识人眼光。” 呼衍兰闻言一窒,这年轻人将自家父亲都搬出来,难道自己还能说自家父亲眼光不行? “此刻战马已至云中城外,大公子交付马匹即可,不知还有何事?” 因矮了王苍一个头,呼衍兰只能抬头看着王苍,瞧着他这副高大健壮的身材和如刀似箭的言语,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虽然不知是因何缘由。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是昨夜那场不太和谐的父子对话:五骑破千余...八人入营...破三千骑...六百之众大破三千余骑...连追两日两夜...奔袭上百里...斩日律推演首级而归... 这般回忆后,再看眼前的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年轻人,呼衍兰眼神复杂,只觉脑门隐隐作痛,当即不再犹豫,单膝下跪冲着王苍喊道。 “俺呼衍兰是匈奴人,但祖辈世居云中,也可算是个汉人,也想见见外面的天地!虽不才,却仍开得了强弓,穿得了重铠。日后,兰愿随侍左右,为君牵马执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到这些话,王苍怔住了,这转场也太快了吧?刚才还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如今却要拜他为主? 但王苍好歹有两辈子的阅历,自然不是一个蠢人,怔了一瞬便反应过来,马上将呼衍兰一把提了起来,重重的拍了下后者的双肩,将其拍的双膝一软。 然后拉过呼衍兰的手,又将站于身旁的秦阳的手也抓了过来,重重的摇了几下,冲着身旁的宋宪等人笑道。 “今日先得一虎士,又得一骑将。真可谓,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也!” “走,二君,随我入城...” “王君,且慢。” 呼衍兰拉住王苍,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指了指那群战马,又指了指城墙和城门处。王苍扭头看去,发现已经有不少百姓和士卒在那里评头论足了,当即松开二人,一拍额头,苦笑道。 “是吾忘了,还有正事要做。” “宋宪,麻烦你领义从们再跑一趟,将那些战马先送回庄子那边给赵伯。” “唯。” “王君,兰亦贴身带了五十亲卫,让他们随宋君一同去吧,待马匹安全送到,再一同回返便是。” “好。” 这般一劝,王苍也清醒过来,刚刚太过激动,先是把秦阳收服,如此云中轻侠、恶少年便尽数收于麾下。 又把呼衍兰收下,日后能通过其的征召大批匈奴骑兵,还能购买到源源不断的良马。 双重惊喜之下,哦,不对,刚才还白得一处庄子,可谓是三喜临门之下,直接让他难以自禁。 “秦阳,呼衍兰,先随吾到家中稍歇,待吾办些事情回来,今夜吾等不醉不歇!” “好!” “唯!” 说罢,三人携手进城,其身后,宋宪领着一众义从,带着那千匹良马和胡衍兰的五十亲卫,自往新得的庄子赶去。而之前那胡骑,则是牵着两匹战马走在三人身后。 几人行了不久,便来到了王苍家中。 王苍先是找到侨儿,跟着她从屋内搬出五个漆盒,将其一一放在呼衍兰面前,说道:“呼衍兰,之前百枚金饼的定金已经交予骨都侯了,这是剩下的二百五十金,你清点一番,看看是否有少。” “以王君的品行,还需要清点吗?” “阿力,将这这送回聚落里给家翁,告诉他老人家,日后俺便跟随王君左右了。” 这胡骑不知道呼衍父子的打算,木木的没回过神来,呼衍兰又喊了一遍,方才如梦初醒,赶紧应了声,手忙脚乱的就开始搬运起地上的漆盒。 王苍复又看向秦阳,说道:“秦阳,麻烦你再奔走一趟,让剩下的义从们领着之前买的那百匹良马去庄子里居住,今夜就不麻烦里邻了。” “唯。” 忽的,走到门口的秦阳扭头回来,将王苍喊住,叫道:“主公,忘了问了,俺们那庄子似乎还未曾取名?” 是啊!光买了庄子,还未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字,这可是自己日后的根据地。 哎,怎么连这头等大事都能忘记,王苍又拍了拍额头,心中开始思索起来。 高老庄? 桃花岛? 活死人墓? 平安县城? 嗯哼,有些跑题了。 王苍将思绪收回,略微思索一阵,想了一个还算好听的名字。 “这庄子的外面有良田,有桑榆,边上还有芒干水,加之地处云中城南,既然如此,那就叫武川镇吧?” “噗呲!” “咳咳咳!” 一旁的呼衍兰接过王霜递来的热汤,饮了一口,听到王苍说的这名字,便悉数喷了出去,就连饮下去的那半口都呛了出来,这会儿连连咳嗽不止。 “这名字挺好听的,俺先走了。”说罢,秦阳消失在门口。 他自认为,我是个聪明人,既然主公已经将名字起好,那俺只需要听着便是了。 王苍摸了摸鼻翼,云中这地方离后世的武川镇也不算远。嗯,自己都已经穿越来了,那就没有未来的六镇什么事了吧? 虽然一个庄子起个什么坞啊,什么庄啊比较正常,但这个名字也不错啊! 武川镇里这个武字,寓意着勇武、刚健之意,川则是河流之说。那处庄子边上就是芒干水,麾下的高宝、高良、陈宽等人皆是悍勇之辈。想来将这名字取来用,应该无伤大雅。 “嗯哼,霜儿再取碗热汤来。” “呼衍兰,你先在前厅稍歇,吾出门去拜访位故人,稍后便回。” 说罢,王苍朝着左右看了眼,发现院中可用之人就剩下了魏三和刘恢。当即将二人喊上,带着他们去后院又取了两个漆盒,然后朝着城中心的太守府走去。 哼哼,小黄门,我可要进来了! 说起这位何姓的小黄门,此时它的日子倒是被甄厉安排的挺快活,整个太守府最后一进的院落本是甄厉的居所,如今它来了,甄厉便将其腾了出来,自己搬到前院,将整个院子让予它住。 而且,这小黄门平时的吃穿用度皆有婢女安排妥帖,这可比它在宫中快活多了。平时是它伺候人,这会儿是别人伺候它。 那种感觉,不可同日而语。 后院的会客厅中,小黄门高坐上首,看着厅中的舞姬已舞完一曲,丝竹声稍歇,颇有兴趣的将杯中美酒喝尽,然后一边鼓起掌,一边喝起彩来。 “好啊,跳得好啊。” 接着,又摇头晃脑的点评了一番:“这些歌舞和乐伎虽不如宫中的,但听惯了阳春白雪,偶尔来些下里巴人的调调,也是颇有滋味。” “再来一曲,快,给咱家再来一曲!” “唯。” 舞姬们刚应了一声,厅外便来了个小吏,恭敬的朝着小黄门喊道:“天使,院外有人求见?” 小黄门此刻正在兴头上,对于有人突然来访将其兴致搅乱,神色间显得十分不悦。当即开口呵斥道:“管他是什么人,让他们先等着!休要再来,搅了咱家的兴致,等下叫人把你皮扒了!” “唯。” 小吏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没敢抬头,倒退着出了门。临走到门外时,还不忘轻手轻脚的把厅门关上。 见厅门闭合,这小吏方才敢去抹额头上的细汗,走到院子里时,还不忘冲着厅内低声骂一句:“没卵子的。” 然后径直来到院门外,又冲着眼前几人连连告罪。听到当中那人没有怪罪自己,小吏绷紧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厅中那人虽是个没卵子的,但其是天使,自己得罪不起。院外这位,自己也得罪不起,因为此人正是近来郡中炙手可热的人屠,王苍! 对于天使,他更多的是畏惧,而对于眼前这一位,小吏的眼中唯有恐惧! 这位可是杀得人头滚滚的存在,他似乎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缭绕在自己鼻间! 院门外,王苍听到小黄门不见自己,叫自己等着,当场也没生气,而是从魏三腰间挂着的布囊中倒了些被剪碎的金饼碎块出来。 五铢钱太重,而且也不值什么钱,用来打赏稍显小气。金饼又太过贵重,用在小人物身上稍显大方。故而王苍用剪子将几块金饼剪碎,平时用来打点上下也方便。 “拿着,等这曲歌舞完了,再帮本尉去问问。” 那小吏看见这这几粒碎金子,差点把眼睛都给瞪出来,自从见着了,眼珠子就再也离不开王苍的手心。连忙又是称谢,又是好话不断的朝着王苍一股脑说了出来。 王苍没有搭理,挥了挥手,将其打发走。小吏得了赏赐,也乐得不行,屁颠屁颠的往厅门处走去。 魏三有些不忍,冲着王苍低声问道:“主公,用碎金子来赏赐这等腌臜小人,是否太过豪奢?” 王苍一边听着厅内传出的丝竹与歌声,一边回道:“越是这等小人物,越是不能得罪。兴许哪天就在这些小人物身上栽了跟头,三郎,你还小,记住,不要小瞧每一个人,也不要轻易得罪每一个人。” 魏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便又听到前头的王苍说道。 “这相和歌不错,乐伎的音声清亮,和声又柔美甘醇,可惜看不到舞姬跳的舞蹈,终究是差了些意思。” “三郎,且静听之。” 魏三见王苍沉浸进去,没有在出声打扰,也跟着一同听了起来。 第131章 羽林 相和歌虽不错,但包括王苍在内,谁也没想到这一听就听到了日头将尽。 魏三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臂膀,口中抱怨道:“主公,这宦官着实可恶!” 王苍闭着双目,似乎还沉浸在余音绕梁的韵味中,头也不回的说道:“丝竹不错,可惜乐伎似是疲了,这最后一曲,差点意思。” “主公?!” 见王苍一点都不着急,抱着漆盒的魏三是急得在原地直打转。忽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一抹灰影进到厅中。 “天使,午间求见的那几人还在院外,想与天使见上一面。” 顿了顿,小吏硬着头皮接着喊道:“观武泉塞尉的样子,似乎带着礼物想献予天使。” “哦?” “武泉塞尉啊...” 说到啊字,小黄门特意提高了些音调,吓得那小吏将头埋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饶有兴趣的盯着地上的小吏看了半晌,对于小吏的意图,这位久在宫中的人精怎会不知? 又过了许久,终于,一道略微尖细的腔调传入小吏耳边,让后者如蒙大赦。 “让他们进来吧,咱家倒是要好生瞧瞧,这武泉塞尉到底有何相求!” “唯,唯!” 胡乱的应了几声,这小吏连忙磕了几个响头,逃也似的往外退去。 “你们也退下吧。” “唯...” 看了两三个时辰,小黄门也觉得有些腻了。那些舞姬和乐伎浑身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带着一阵馨香,跟随在小吏身后缓缓退去。 “呵呵...” 小黄门无喜无悲的看着这群莺莺燕燕,待到人影远去,手掌轻拍几下,厅后的屏风里侧转出一人。 “这武泉塞尉何许人也,也咱家分说一番。” 那人来到小黄门身侧,在其耳边细语许久。小黄门微闭双目,不时点着头,心中已然明了。 “退下吧。” 那人未作回应,自往屏风后走去。 “王允那厮族中竟出了这么一个后辈,看来日后朝中会愈发有趣了,呵呵...” 厅外,小吏腰间别着一个布囊,将王苍等人引到厅门前,看那满脸喜色,已然忘却了刚才的事情。 “武泉塞障塞尉王苍求见天使。” “进。” 一道阴柔的声音从厅门内传来,王苍扭头和魏三、刘恢二人低声叮嘱了几句,然后将厅门推开,缓步走了进去。 “吱呀!”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厅门缓缓关闭。 与这六百石的小黄门相比,王苍的品秩只有两百石,加之前者来云中是为了传达天子诏令,故而王苍没有抬头,低头作揖往前行了几步,然后俯身下拜道。 “下吏王苍,拜见天使。” “起来吧,王塞尉。” “唯。” 王苍缓缓从地上爬起,在抬头时,快速的瞥了一眼上首那人,然后低眉顺目的侍立在厅中。 对于王苍的小动作,小黄门早就做过无数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知王塞尉此来所为何事?” “下吏知天使到郡中许久,因府君所托,未能抽的开身,故而今日前来拜见。” 小黄门点了点头,买马乃天子诏令,是头等大事,确实不可怠慢。 “那此刻见也见了,如无要事,王塞尉请回吧。”说罢,小黄门便准备起身离席。 这阉人好强的气场!好个不见兔子不撒鹰! 相较于前世那些影视作品中贪婪愚蠢的宦官,眼前这位虽然看着阴柔,表情和话语却拿捏的滴水不漏,让王苍心中暗惊。难怪历史中的大将军何进会被玩成那样,这些人当真不可小觑。 王苍心中暗骂,但口中却道:“洛阳离云中极远,下吏知天使不日将回京都,加之在边塞略有缴获,一点程仪,敢为天使车马壮些行色。” 说罢,王苍恭敬的作了一揖。 结合前面小吏在厅中说的话,小黄门如何不知王苍打算,亲自来到王苍身前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臂膀,笑道。 “王塞尉少年英雄,不仅守边有功,又斩获颇多,来日到朝中见到今上,必然为你美言几句。” “来,且入席中,今夜咱家便与少年英雄多饮几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王苍恭敬的回了句,但没入席,而是打开厅门,从魏三和刘恢手中接过漆盒,一手托着一个,来到小黄门身前将漆盒一一打开。 厅中早已点起油烛,将整个厅堂照得亮堂堂的,此刻照耀在漆盒之中,只觉一阵金光炫目。 小黄门只是简单过了一眼,便已知道个大概,马上将漆盒盖住,然后将其垫在坐席底下,喜笑颜开的说道:“且先饮酒,且先饮酒。” “来人,拿酒来!” 这般大吼一声,厅外等候招呼的侍女便端着食盒和几坛美酒进来,然后将一碟碟还在冒着热气的菜肴摆在小黄门和王苍案上,又架起小炉,跪坐在一旁为二人温起酒来。 见小黄门肯收,王苍知道自己所想那事已经成了一半,也跟着笑道:“下吏来得迟,便先自罚三杯。” 说罢,王苍端起耳杯,由着侍女将酒斟满,连连畅饮三杯,口中直呼过瘾。 小黄门收下了那百枚金饼,此刻看王苍的眼神都柔和了些,脸上笑道:“呵呵,王塞尉豪饮,来,再饮一杯。” “天使美酒,下吏便却之不恭了。” “无妨。” 小黄门摸着下颌上那稀疏的胡须,越看王苍是越满意。如此这般,二人连连饮宴许久,直至残月高挂。 王苍脸色微红,显然是饮酒不少,小黄门虽未饮多少,但从午间至日暮,亦饮了不少,此刻看着也有些微醺了。 挥手将侍女屏退,小黄门将王苍招呼到近前,似笑非笑的问道:“此刻没有外人,王塞尉,你有何事相求?” 王苍虽醉,但神志还是清醒的,脑中急转,装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在小黄门的坐席边跪倒。 “下吏久闻天使清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好了,好了,你也休要说这些,有何要求,速速说来。” “是欲举孝廉还是欲到外郡做一主吏?” 说到没有外人,王苍瞧了一眼那屏风后,但也未声张。心知眼前这阉人精明,索性返身将案上的耳杯端来,用指尖沾了些酒水,然后在案上缓缓描了起来,看那字样,却是。 羽林! 第132章 封侯非我意 羽林郎? 还是羽林左右监? 小黄门莞尔一笑,立下这等大功,竟只想着区区比三百石或是六百石的小官,终究是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 “王塞尉想做上官,或是中官,亦或为一小官?” 对于历史上的洛阳,王苍不是很熟,但他知道,族父王允这时在朝中为侍御史,此时不抱紧这根未来的大腿,那还等什么? 至于上中下三官,王苍自然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上官肯定是羽林中郎将,那是比两千石的大吏,以他的资历和阀阅,完本不可能得之。 这位天使说出来,不过是想调笑他罢了。 除非自己的亲妹妹是何皇后... 中官则是羽林左右监,虽是六百石的官职,且手下掌管着羽林左骑或是羽林右骑,看着是不错,但对于他日后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王苍无须找他,依靠军功便能为之。 但本朝以来,常发五营校和羽林一同东征西讨,故而就算是自己当了此官,也与洛阳那些历史名人无缘,甚至常常要被派到哪位将军手下去讨伐异族。 能立下大功还好,但战场之上,立尸之处,谁又能保证常胜不败呢? 且与武泉塞不同,武泉塞自己是主官,可以想怎么指挥便怎么指挥。到了那位不知名的将军麾下,自己将处处掣肘于人,如不是亲信,还不是干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到时候荒废了时间,错过了这起步的黄金时间,自己又谈何与曹操、孙坚、袁绍这几位大神相提并论呢? 所以王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羽林郎这条路子。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浊气,王苍缓缓回道:“天使,下吏愿为下官。” 小黄门不知道王苍的那些算计,深深的看了一眼王苍,忽然发觉看不懂这位年轻人了。 “你可要想清楚,以你在云中的功绩,不说为一两千石,千石或是六百石这种官职定然能取。” “且不说斩获,就说那日律推演的狗头,也能让你增秩三等不止。咱家也是过来人,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你着实不取?” 王苍坚定的看着小黄门,说道:“今上自登基以来,屡屡有贤明之举,下吏愿随侍左右,为一下官即可。” 小黄门听到王苍这番话,心中是大吃一惊,哪有人会这么傻?但一道念头从脑海中飘过,瞬间知道王苍的意思了。 “王苍啊王苍,咱家知道你的意思了,你...” “可是想靠这军功封侯?” 说到最后两字时,小黄门特地加大了音量,想将王苍震住,好从这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些许惊异的表情。 可王苍两世为人,加上在武泉塞时的历练,与未应募前的他已不可同日而语。 心中虽惊诧这阉人把自己看光了,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还是那一副恭敬的表情。 “天使,下吏先考妣丧于鲜卑之手,自那以后,便与异族不共戴天。” “至于封侯,下吏自小便慕定远侯投笔从戎,要说不愿,定然是诓骗于您。” “故而虽志封侯,但封侯非我意,但愿边塞平。” 一席话说完,王苍都觉得自己脸上臊得慌。 这句话不是自己首创,而是借鉴而来,可引来的反响却不低。 小黄门鼻息略微粗重了些,口中是赞许连连:“好,好,好啊!” “好一个封侯非我意!王塞尉,你这番话,待咱家回到朝中,必然将其原原本本的禀告于天子知晓,好让我朝再多一个班定远!” “下吏惶恐,区区贱名,恐污了今上的耳。” 小黄门一把将王苍拉到身旁,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漆盒,笑道:“无妨,咱家还听说了,近来郡中不知从哪里传开了一首童谣。” “叫什么,车辚辚,马萧萧...塞尉驱之如杀鸡。” “这童谣里的塞尉,便是王塞尉你吧?” 对于这个童谣,王苍怎会不知?说起来,这还是他不经意间授意亲卫和义从在人群中传来的。 两汉距先秦不久,对于采风之事,朝中自然关注。甚至在前汉武帝时,还会派遣专人去民间采集诗歌和童谣,并加以整理,成为汉乐府的诗歌,像那首《采莲》便是如此渠道来的。 “此前下吏在边塞救下了些郡中的百姓,可能是某个孩童感念恩德,故而做此童谣,不想竟传至天使耳边。” “呵呵,这些咱家都会如实与今上分说的。” “好了,长夜已深,今日饮宴许久,咱家也乏了,王塞尉先回家中歇息去吧。” 说罢,小黄门又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漆盒。这明显的动作,让王苍目光一凝,但很快就飘忽而走,口中恭敬的说道。 “下吏告退。” “且退下吧。” “唯。” 王苍亦如那小吏一般,倒退着出了厅门,临走时,也颇为懂礼,留下小黄门独自坐于上首。 啐了口耳杯中的酒液,小黄门将其随手泼在地上,骂道:“呸,冷了。” “啪啪啪!” 一阵拍掌声响起,躲在屏风后的那人又转了出来。小黄门头也不回的说道:“给咱家好生查查这王苍,这兵子是个人物。” 顿了顿,又道:“将日间那小吏的人头摘了,这种无父无主的东西,就不要留在府中了。” 那人点了点头,没有回应,自往屏风后走去,留下小黄门在那不知道想些什么。 厅门外,守了半夜的魏三和刘恢迎上前来,刚想说些什么,便见王苍摇了摇头,二人紧闭口舌,跟随在王苍身后,一路出了太守府。 看着那轮残月,王苍指着它对着身旁的二人笑道:“自从回了云中县,却是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如今夜已过半,魏三和刘恢以为是家中那事,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王苍。 王苍没有回话,领着二人急匆匆的往回赶去。这一举动,更加坐实了二人心中的想法。 行了刻余,便回到了西门里,此时里门紧闭,将塾内酣睡的袁老喊醒开了门后,王苍便回到家中。 前厅中的灯火通明,听到厅外的动静,几道身影从中走出,正是族兄王贺和侨儿、王霜等人。 见到王贺未眠,王苍脸上一喜,说道:“族兄,事已成矣,明日速将马匹交付于宗家,吾不日将回武泉塞。” 第133章 了却云中三两事 第133章 了却云中三两事 笔直的官道上,一众骑士飞驰而过,过了不久,又有一黑面汉子从后方追赶而来。 这骑黑脸汉子的下巴到脖颈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看着便极为凶悍,只是脸上的喜色与其相貌似有不符,飞马在一众骑士中连续穿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为首那骑身旁,口中大声囔道。 “主公,交待给俺的事办妥了。” 为首那骑笑了笑,说道:“好!辛苦你了,破奴。如吾等能在日落前赶到原阳,到时特许你饮两杯酒。” “哈哈哈,谢过主公。” 为首那骑看了眼左右,口中略微叹息道:“哎,可惜了那些财货,阉人在那物上少了点什么,在其他地方就会多要些什么。” “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惹得许多还在策马飞驰的骑士发出一阵爆笑,连刚才看刘破奴有些羡慕或是流露出几分妒色的从骑都被吸引走了注意,跟着大笑起来。 为首那骑没有笑,用手中马鞭指向远处,只见出城时还是湛蓝的天穹,此刻竟变得漆黑如墨,那厚厚的云层似乎要压在人心尖尖上一般。 好一幅风雨欲来的恐怖场景。 “速度再快些,不要吝啬马力,到时多喂些精粮就是。此时不走,等到大雨下起来就不好走了!” “唯!” 一众骑士纷纷正色敛神,手上马鞭连连挥动,显然对这骑极为畏服。 而刘破奴已然登场,能让他恭敬称呼为主公的,除了王苍便再无他人。 三日前的夜间,王苍让自家族兄王贺等到天亮便赶着一千匹良马,并带着几十义从去交付于宗家。 不到日暮,王贺等人就回到家中,与之一同来的,还有宗家交付的一千枚金饼! 还真别说,果然如王苍所料,宗家确实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云中王氏能搞到这么多马匹,本以为一匹良马十万钱,折算下来也就是五金。 自己带了两百匹良马的钱,也就是一千金过来,目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云中王氏确实能搞个几百匹都不错了,但他们忽略了一个人,此人便是王苍! 这一千匹良马直接让宗家那位负责管事的族父笑得连脸上的褶子都绽开了!因为,他们转手便能将这十万钱一匹的战马卖到百万钱以上! 一来一回之下,一匹良马在祁县宗家的手中就瞬间暴涨十倍的身价,那管事的族父如何能不喜? 虽然此次只带了一千金,但那位管事的说好了,不出月余,剩下的四千金会如数送至,让王贺无须担心。 可惜这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昨日为了搞到袁敞手中的马铠,王苍直接大手一挥,邀请了袁敞、梁诩和张杨等郡中大吏到家中饮宴。 甚至还提前到梁诩家中走动了一趟,专门托他把家中那队侍女、舞姬和乐伎借来。 梁诩这老小子不知从何处知道了王苍买马的事,晓得王苍此刻身家不菲,故而迟迟不肯松口。 最后好求歹求,还是被梁诩讹去了五十金,不过效果还算斐然。 他家那位红袖添香的侍女被王苍搞来了! 王苍心中安慰自己,这不是见色起意,这是家中既然有了匈奴舞姬和乐伎,那再凑个侍女,组个能唱相和歌的班子,这岂不美哉? 嗯哼,说回正事。 虽与袁敞私交甚密,可这位长史如梁诩一般,死活不肯松口。王苍没有办法,只好拉着他从午间一直饮宴到夜半,最后袁敞不胜酒力,实在是喝不下了,方才略微松口。 虽是松口了,可也足足用了五十金,才从袁敞那里“买”来了一副马铠和两位熟悉锻造和编织技艺的工匠夫妻过来。 不过这些都是小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用了王苍百金多些罢了。 真正的大头还是那位小黄门! 刚才刘破奴急匆匆的追上了王苍等人,正是为了给这位天使送礼去了。 今日天还未亮,王苍等人便收拾妥当,准备返回武泉塞。未曾想刚打开院门,院外的阶上便放置着一个较大些的漆盒。 王延寿走上前来将其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血糊糊的黑坨子! 随手将这令人作呕的黑坨子提起来一看,不正是那日在太守府中收受了自己好处的小吏! 与漆盒一同放置的,还有一个鼓鼓的布囊。其表面虽被污血浸透,可王苍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那日自己送出去的碎金子。 略微感慨一番,结合那日小黄门的异常动作,王苍无须多想,便知道这阉人是个既有手段又极其贪心的。 让侨儿将这漆盒在水井旁洗净并擦拭一番,王苍亲手拿着金饼将其塞满。还真别说,待到盒子装满,不多不少,正正好是百枚金饼之数! 这让王苍更加感慨了,好一个没卵子的太监。 说来更巧,今日也是这位天使出城的日子。只不过王苍是回武泉塞,而这位是返回朝中。 刘破奴在太守府中了解完这事后,便折返回来将此事告知王苍。王苍沉思了片刻,招呼侨儿再拿三百金出来,满满当当的装了六个小些的漆盒,连那百金的事一同交予刘破奴去办。 只不过其中的百金是给小黄门的,剩下三百金则是给曹节的! 袁敞曾经说过,甄厉能当上这两千石的太守,背后正是曹节在运作。而今辰那小吏也没白死,那日在院门外,也将甄厉的事情与王苍分说了一番。 如今刘破奴在王苍的授意下,在城南十里外的亭部附近将小黄门人一行人拦下,并将这些漆盒一并交予小黄门手中,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刚到手,还算热乎的一千金用到现在已去其半,可是王苍一点都不心疼,这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想起侨儿那略带几分幽怨的眼神,王苍不禁大笑几声,胯下的那匹踏雪乌骓似乎感受到了王苍的心意,更加奋力的迈开了蹄子,不消一会儿,便将众骑远远的落在了身后。 一夜无话,待到王苍等人能看清石城轮廓时,便来到了次日的上午。 石城旁的河桥官道边,吕布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瞅,看到远处的黑点,脸上瞬间挂满了喜色,冲着身旁的众多官吏道。 “终于把贤弟盼回来了!” ------ 1.羽林郎,羽林左右监,羽林中郎将:与前汉的羽林孤儿不同,本朝末期羽林郎的兵源相对固定,即常选西北边郡的北地、上郡、安定、汉阳、陇西、西河六郡的良家子为之。 至于前期,多是以军功授羽林,而且有一部分父死子替的现象。 能从文献中得知的是,羽林郎的人员是常驻的,即128人也。 《后汉书·百官志》:“羽林中郎将比两千石。本注曰:主羽林郎。 羽林郎比三百石,本注曰:无员。掌侍卫戍从。常选汉阳...西河凡六郡良家补。本武帝以便马从猎,还宿殿陛岩下室中,故号岩郎。” 关于岩郎这个宿岩下室中的这个居所,即德阳殿前的御陛之下。也就是通常影视剧中那条长长的台阶之下。 但这个观点,在荀绰的《晋百官表注》中不同的解释。 即:言其严厉整锐也。案此则为岩郎,与志不同。 但根据整个汉末的羽林郎来看,能叫得出名姓的也不过是一个董卓罢了,而且其当羽林郎的时间还很早,在汉桓帝末期。自他之后,终灵帝一朝,再无有名有姓之人入眼,故而荀绰此言,吾不取之。 《蔡质汉仪》曰:羽林郎百二十八人,无常员,府次虎贲郎。 根据吾之观察,汉承秦制,虽不断革新,但仍十分臃肿。 如最初的高祖开国时期,郎官负责戍卫侍从,后武帝时期,始由羽林、期门(后改虎贲)戍卫侍从,而到了东汉,则是由中黄门冗从和羽林共同戍卫。 根据吾之观察,到汉末之时,虎贲郎最根本的戍卫侍从的职能,更多的变成了戍卫宫廷,因其多是父死子代,人员臃肿不堪用。 加上公元161年的卖官鬻爵,虎贲郎、羽林郎、关内侯等官职和爵位可以买卖,让民间的低劣之人充斥进了虎贲郎中,这让其更加不堪用。 且由于郎官系统的改革,大量郎官充入内庭,其根本想法也不过是借此来做一个跳板,希冀转任他官,当一个资历来用,这就丧失了汉武帝设置期门军(后改为虎贲)的初衷。 虽然以郎官和虎贲郎作为近身武装侍从的职能缺失了,但羽林郎的人员变动不大,这一点从西汉武帝时就居住在岩下,东汉迁都洛阳后,其居住地和需要戍卫的地方不变来看。 窃以为,作为居住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的一类侍从,其戍卫侍从的职能没有太大变化,虽与上文三者的职能并列,但含金量还是挺重的。 而且,虎贲郎和三署郎的驻地不在宫城之内,甚至可以理解为住在城市里的公务员,每日去通勤打卡上班。 虽然在台阁区给他们安排了临时休息的场所,甚至还有部分餐食供应,但终究不是住所。 而后,五官中郎将和左右中郎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的办公区域也被搬离出了南宫,迁往了洛阳城南外的太学附近,而具体的搬迁时间,史书上没有资料记载。 窃以为,应该不在桓灵之际,但猜测有无限可能,可能是邓太后时期,也可能是光武时期,亦有可能在明章时期,具体就看个人理解了。 根据上述资料,皇帝出行负责随从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中黄门冗从和羽林郎了。 中黄门冗从属于宦官,但品秩不高,目前在历史文献中的品秩不可考,根据论断,应是普通小宦官。 此处略微细讲一点。 许多人对于小黄门和中黄门的认知可能有些许误区,例如小黄门的“小”字,并且许多人对小黄门的认知应该是在演义中出现过的小黄门左丰,即向卢植索贿不果,然后将卢植给诬告的那位,认为其品秩应该不高。 实际上,这是一处误区,小黄门其实并不小,甚至除了两千石的中常侍之外,整个禁中就属小黄门的地位最尊崇! 小黄门的品秩为六百石,但他能管地方就特别多了,如张让便是由小黄门升任的中常侍。然后小黄门日常还能随侍天子左右,故左丰能诬告卢植也实属正常。 而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受尚书事! 其一定意义上,属于是分割走了侍中的权利。且中常侍与小黄门能够受尚书事,便直接参与到了尚书台的日常工作决策中。 根据资料,窃以为,三公在整个东汉更像一个荣誉职称,具体工作事务,还是由尚书台中的尚书令、尚书仆射和六曹尚书来负责具体事务。 这是前者,由其衍化而来的三省六部制,大家应该不陌生。 话题有些扯远了。 中黄门虽比小大,但其品秩只有比三百石,这还是后面增长而来,最初时不过比百石而已。 至于负责统领中黄门冗从的中黄门冗从仆射,则是六百石。可他负责的也不过是领着可能几百甚至近千人的小宦官日常护卫天子及后宫。 由于其工作内容的特殊性,日常是可以携带武器的,故而也可以称他为武装宦官。相比于比三百石的羽林骑,这些不入流的中黄门冗从,似乎有些不够看。但请看下文。 《后汉书·窦武传》:营府素畏服中官。 这七个字的主角,便是宦官。 当时所在的时期是汉灵帝即位第一年,窦武是当时汉桓帝托付给汉灵帝刘宏的辅政之一。 当时他的官位是什么呢? 窦武,太傅,位三公之上。大将军,掌天下兵马。录尚书事,掌天下事务的决策。且持节将汉灵帝迎入殿中即的位!这样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便被宦官弄死了,可想而知当时宦官的权势,且越到汉末,宦官权势越大。 虽然中黄门冗从这种小宦官在羽林郎面前不够看,但小黄门肯定是绝对够看的,故而小黄门看轻王苍也实属正常。就算卢植这种海内名儒兼比两千石的某中郎将亦是这般。 这便是当时畸形的宫内政治环境。 羽林左监\/右监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羽林左骑\/右骑,丞一人。 羽林左监与羽林右监则是六百石的中层官吏,手底下各自掌管着一支八百人和一支九百人的羽林骑。 这个官职和具体事宜暂且不表。 羽林中郎将的话,也没有什么说头,也如前文字面意思一般,此处暂且不表。 第134章 赤兔 “大兄!” 吕布的身形高大,王苍隔着老远便瞧见他了,有些烦闷的心情瞬间变得好了起来。 这一路上可不算太平,从原阳县过来时,那边已是暴雨倾盆,但走到武泉塞附近时,反倒一点雨滴都不下。 这种反常的天象,让王苍大感无奈。真可谓:东边日出西边雨是也。 被淋成落汤鸡的王苍把额角碎发往后一捋,离着吕布远远的就跃身下马,将踏雪乌骓交由王延寿牵着,自己则快步向吕布走去。 “嘭!” 一阵肉体碰撞的声音从二人胸膛中发出,王苍瞧着吕布的神色,不禁笑问道。 “大兄近来可是没有歇息好?” 说起这个,吕布一脸幽怨的看着王苍说道:“贤弟自去云中快活,留下为兄在武泉塞遭罪。哎,你可知那些缴获而来的战马每日需要多少刍稿来喂,刘康、杜宇这两老头为了刍稿,从日到暮的缠着我不放。你又知不知道那些鲜卑俘虏足足有一千余,小两千人...” 一边说着,吕布脸上的怨气就更大,好似一个怨妇一般看着王苍。 王苍抓起吕布的手,将他引到队伍中,指着一匹足有九尺余的枣红马说道:“大兄,是苍的不是,你看,这不是给你寻了匹骏马来道歉不是。” “嗯?!” 碰见这么一个义弟,吕布本来一肚子的委屈,在被王苍抓着一路哄的情况下也没消去多少,可是看见这匹枣红马的时候,他是一点怨气都没有了! “嘶,这等天马,贤弟是何处寻来的?” 就像孩童看见一个新奇的玩具一般,吕布第一眼看见这马就走不动道了,将王苍的手挣脱开来,大步来到那匹枣红马身边,眼中流露出惊异的目光。 “大兄,这礼物可还满意?” “哈哈哈哈哈,满意,太满意了!” 吕布一边大笑,一边又小心翼翼的摸着枣红马的鬃毛,摸了一阵,又掰开马嘴来看看,见牙口不错,心中更是满意,视线往上,又盯着马眼猛瞧。 王苍心想,后世的你会背上三姓家奴的骂名,不就是起源于那匹赤兔宝马上吗?如今将这匹与赤兔形似的战马送予你骑,不知你还会不会杀丁原呢? 可惜这些话不能当面来问,这种腹诽的乐趣,也只有王苍自己一人独享了。 “姐夫,别摸了,骑上去试试,你与我姐在家的时候都没这么体贴过。” 王苍身后,吕布的小舅子魏续和成廉、侯成等亲信将领跟了过来,见吕布这般作态,魏续不由得出声调笑道。 宝马在前,吕布可不管这么多,口中辩解道:“吾这是在相马,汝等不懂,待吾骑上两圈再来与你等分说。” 说罢,吕布直接跃身跳到枣红马的马背上,一双猿臂轻摆缰绳,示意枣红马往前奔驰。 可刚才还颇显温顺的枣红马被骑了之后,不仅没有听招呼,反而连连摆动身体,在那里是又颠又跳,希冀把吕布从马背上颠下来。 王苍远远的指着枣红马笑道:“此马性烈,大兄可还驯服得了?” 马上有鞍,吕布稳稳的坐于其上。任凭枣红马如何摆动身形,他那一双腿就如同生铁嵌在马腹边上一般,不管马身如何,却不曾动了分毫。 一手提着马缰,另一手接过王延寿抛来的马鞭,吕布手上发力,马鞭连连拍打在健硕的马臀上,枣红马吃痛,只得迈开蹄子胡乱的飞驰出去,伴随着点点蹄响,吕布的声音也在空气中传了开来。 “贤弟无须担心,别说是匹马了,就算是头奔牛,为兄也能将这畜生擒住,且等上片刻再说。” 话落,伴随着枣红马的一阵嘶鸣,吕布的声音逐渐变得不可闻,一人一马,就此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塞尉,是否要派些人跟着吕屯长?” 见侯成来问,王苍随口道:“无妨,大兄之能,诸君还不知晓?” 说罢,自往塞中诸吏的方向走去。 魏续、成廉、候成等人想了想,觉得王苍说的有理,干脆不再去管,也反身跟在王苍身后。 可还没等王苍走到诸吏近前,从人群后就钻出两个老者,将其吓了一跳。 不待王苍说话,一人抓着王苍的一只臂膀,死死的盯着他喊道。 “塞尉,没有刍稿了!” “塞尉,快派人去收集刍稿,那些战马已经开始吃粮食了!” 这突然窜出来的两位老者面容枯槁,看着就好似恶鬼一般,王苍刚准备动手反制,耳中便听到他们喊的话,手上的刚提起力道顿时一泄。 “刘公、杜公,且慢,且慢!” 刘康和杜宇不听,还是一边抓着王苍的臂膀,一边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王苍见状,脸上苦笑道:“能不能让本尉好好说,刚才可是着实将本尉吓了一跳。” 见王苍拿出架子,二人这才松了手,但那眼神还是死死的盯着王苍的脸,好似他会逃跑一般。 “刘公、杜公,这些战马我有大用,且挑出五千匹粗劣些的来,本尉依照市价将其买下。” “塞尉此言当真?” “莫不是诓我等老人?” “一匹普通战马的市价可是在五千钱上下,五千匹,待吾算算...” “一匹马五千钱,一千匹便是五百万钱,而五千匹便是两千五百万钱!” 算到这里,两位士史像盯着怪物一样盯着王苍,根本不相信王苍会拿得出这么大一笔财货。 王苍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身前的侯长第五班、尉史费氏兄弟等人笑道:“本尉赶了快两天一夜的路,有何事,不如回塞尉府说,诸君,如何?” 众人位卑,见王苍这般说了,哪里会驳王苍的话,纷纷作揖道:“唯!” “延寿、宋宪,快些进城,先把身上的湿衣物换下。” “唯。” 王苍一马当先,从诸吏和塞中百姓分出的通道中走进城中,其身后,王延寿、宋宪等人牵马跟随。 行到塞尉府后院,宋宪等亲卫义从自去更换衣物和洗沐一番。 王苍也来到雾气蒸腾的浴房门口,此时一个小巧的身影正卖力的提着一大桶热水,踮着脚将其倒入浴桶内。 浴桶大,装热水的木桶小,这小巧的身影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从地上提起早已备好的木桶,踮起脚尖倒入浴桶内。 不一会儿,七八个木桶的热水悉数倒了进去,小巧的身影的额头也冒出一层细密的香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热气蒸的。 这身影没有休息,双手各提一个木桶就往外走,但刚转身,额头便迎面撞到王苍胸口。 “呜呜...” 一阵猫叫似的低鸣从胸口处传来,王苍倒退两步,一把将这摇摇欲坠的身影扶住,笑问道:“难怪未在城外看到你,没想到竟在此处寻到你了。” 这道小巧的身影不是他人,正是杜飒的幼女,与秦宜禄指腹为婚的杜薇! 杜薇将木桶放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那双好看的杏眼往上一瞧,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原来是王苍,一丝委屈涌上心尖,不由得娇声叫道。 “坏人,你又欺负我!” 王苍用手揉了揉杜薇头上扎起的两个小揪揪,然后蹲在她的身前,说道:“这些都是粗活,薇薇且去找延寿,本尉给你准备了礼物。” 杜薇听到有礼物,那心尖的委屈顿时消散了些许,心中冒出一丝喜意,但想了想,又忽然将木桶提起,看了眼身后的浴桶,有些干巴巴的说道:“浴桶的热水还未装满。” “无妨,这些本尉自己来就行,去吧。” 说罢,一把将杜薇手中的木桶抢过,一手提着两个,另外一手则将杜薇往外推了推。 杜薇转身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但还是没有出门,反而又到浴桶边将那些木桶提了两个起来,说道。 “薇薇是塞尉的大婢,这些事情,自然该由薇薇来做。” “虽然塞尉给薇薇备了礼物,但连自己该做的事都做不好,薇薇怎么能无功而受禄呢?” 王苍见她这副小大人般的神态,也没再劝,脸上浅笑一阵,自去提水去了。在他身后,一个小巧的身影亦步亦趋的紧跟着。 一番洗沐,将王苍连续赶路的疲惫散去些许。门外,刘、杜二位士史的声音如同倒豆子一般传入耳边。 “塞尉,可曾洗沐好了?” “塞尉,真要买马?” “塞尉,你再不出来,我们这两位老头子就要进去了!” 王苍慵懒的躺在桶内,此时水温刚好,可他已无心再泡,因为,以这两位老人的性格,可能真要推门冲进来抓人了! “二位且慢,本尉正在穿衣。” “塞尉快些!” “塞尉!” “塞尉...” 拿起一旁的细布将身体擦净,王苍看见架上干净的衣物,不知为何,嘴角轻笑了几声,然后开始快速的穿了起来。紧赶慢赶之下,王苍快速的出了浴房。 门外,刘、杜二人士史的脸色似乎泛起些许红润,见王苍出来,无需多说,两位老者如同力士一般将一脸无奈的王苍架住,然后直接快步带进了会客厅。 将王苍架至主位坐定,刘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账簿,杜宇则是拿出一把算筹,二人一左一右,将王苍夹在中间。 刘康指着账簿上的内容说道:“与日律推演一战前,塞中有马七百九十一匹,战后亡三百二十六匹,伤二百零九匹。与日律狼角一战又亡...” 刘康一边说着,杜宇一边将算筹摆在王苍的案几上给他看,等杜宇尽数摆完,刘康则接着念道。 “伤马中堪用的,都已尽数转为辕马或是耕田的驽马,不堪用的,则是杀马取肉。接连几场大战,簿中记录的战马已十不存一,可缴获的也十分喜人。” “几场大战下来,塞中缴获能用的战马足足有近七千匹!塞尉欲购五千匹,这就是...” 说到这里,刘康略微停顿,等杜宇将算筹摆好才接着往下说道:“一共是两千五百万钱!” “如折算成金饼,这就是一千两百五十金!” 刘康如同财迷一般,笑眯眯的盯着王苍说道:“塞尉准备用五铢结算还是金饼结算?” 被夹在中间的王苍说道:“两千五百万枚五铢钱,凑在一起,那不是如同一座铜山一般,本尉自然是以金饼来结算。” “金饼好啊,金饼方便,嘿嘿...” 看两人疯魔的样子,王苍笑着说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另外,再给本尉挑些七尺以上的战马出来,数量不要多,你等挑个五百匹即可。剩下一千余匹战马给塞中也是堪用的,这些战马数量太多,其他人未必能够梳理清楚。” “本尉只给你二人一千两百五十金,至于战马,给本尉五千五百匹,这剩下的事情,便无须本尉多说了吧?” “下吏明白,嘿嘿...” “塞尉宽心,这些事情交由我等来办即可。” 王苍知道,本朝的政治生态便是这般,做官吏的月俸想养活自己是没有问题,可一家人呢? 故而听到王苍说要买马,这两位在塞中多年的老人瞬间便晓得其中意思,这对他们来说,不亚于又一场泼天的富贵! 加上王苍所打出来的几场大胜,塞中上下对王苍是心中畏服。 那些日律推演及其诸子的缴获中,可是有一部分到了塞中上下的口袋里,这让他们对王苍更是口中敬服。 如此心服口服之下,王苍的可操作的空间便更大了些。 最开始,自己只是估算了个五六千匹,最多也就是六千多匹出头,没想到,竟足足近七千匹之多! 脑中急转,想起了自己要秦阳招募的五百义从,那既然战马数量够多,便再多要些又无妨,是吧? 至于是否会有人将这事上告郡中? 君不见,袁敞、梁诩、张杨都曾被王苍请来赴宴,塞中诸吏的家中,马厩里的那些财货和良马。 至少此时在武泉塞,王苍是一点都不担心。 与这两位老狐狸又闲叙了一番,王苍便起身将他们送了出去。 可屁股还没坐热,吕布便直接牵着那匹枣红色的骏马来到后院,冲着厅内的王苍大声喊道。 “贤弟,且来看为兄将此烈马驯服了!” 王苍无奈起身,走出厅外冲着吕布喊道:“大兄熊罴之士,此等劣马,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哈哈哈哈哈,这还要多谢贤弟赠马。” “贤弟去云中许久,为兄日夜思念,今夜吾等抵足而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大兄,可曾给这匹枣红马取名?” 吕布一拍马背,笑道:“光顾着驯马,这点未曾想到。贤弟,此马乃是你相赠给为兄的,取名还需贤弟来取。” 王苍自然不无不可,心中早就想好了这马的名字,当即冲着吕布细细说道。 “此马通体如火,色泽如赤,不如取一赤字。加之奔驰起来如脱兔一般,便再取一兔字。此两字合之,不如叫它。” “赤兔!” ------ 1.相马:关于相马经,现代无完整的相马经的问世,而从长沙的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相马经乃是残篇,其中关于相马的内容,便是相马的眼睛,观其眼睛的神采、神色等来相马。 而其中也说过,相马有十相,那一本是马眼。至于其他的马臀、马蹄、马腿、牙口等,都有可能包括在其中。具体是什么样的,那就还要等待考古的发现了。 第135章 黑牛 对于王苍起的这个名字,吕布也十分赞同,摸着赤兔的鬃毛笑道:“不想贤弟亦会相马,此马头似兔,耳似狐,其目如鹰,其背如鱼,真可谓上上之马。” “贤弟,闻你亦有一匹踏雪乌骓与赤兔不相上下,且一同牵来,随吾去城外再骑几圈。” 王苍这会儿有些疲了,但挨不住吕布的几番相请,无奈之下,只得动身。 二人出了塞尉府便翻身上马,随手将欲要跟来的义从打发走,吕布率先拍马,在石城的主道上驰骋起来,王苍见状,亦快马跟随。 不消几息,便出了东城门。这匹九尺余的赤兔马兴许是在呼衍部的厩中关了不少日子,那股子隐藏在身体内的锐气开始慢慢恢复,一见到广阔的草原,无须吕布拍马,四只蹄子连连踏动,没一会儿,就将王苍甩在身后。 远远的,吕布的声音传至耳边:“贤弟,快快跟上!” “好!” 看着吕布意气风发的样子,又见赤兔人立而起,两只有力的前蹄在半空中连连挥动,伴随着一阵嘶鸣。 “唏律律!” 不觉耳边似乎响起了:“烈火卷雄风,红云映碧空。莽原好驰骋,烽烟天边涌。骐骥有良种,宝马待英雄...” 嗯哼,死去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我了。 王苍:?_?. “贤弟!贤弟...” 听到吕布又在呼喊自己,王苍将心神收敛,也拍马开始追赶,不消一会儿,便与吕布并马而行。 呼啸的寒风扑在脸上,两匹战马似乎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经王苍和吕布的催促,自觉开始加起速来。 “畅快,畅快!” “大兄慢些。” 踏雪乌骓虽是也是宝马,可年岁比赤兔马要稍小些,故而在马力上略逊一筹,不觉已落后半个马身。 吕布一提马缰,赤兔会意,将速度慢了下来,这一番奔驰,二人便来到了芒干水边。 王苍和吕布将马速放缓,一边控马,一边开始闲聊起来:“大兄,之前走的匆忙,此前塞中那些鲜卑俘虏现关押在何处?” “都在城中军营关着呢,这些人可都是青壮,要不是贤弟你未归,为兄早就收些人当义从了。” 王苍点了点头,这一千多人都是弓马娴熟的青壮,稍加训练,做个义从胡,比自己从头开始培养骑卒来得方便些。 “吾亦有这个想法,从这一千多人里面遴选些精悍的,到时候凑个六百骑,大兄,你我二人对半分了,如何?” 吕布亦点了点头,自己的这个贤弟送了自己几次马,如今加起来,自己手底下的私马有近千匹,再养个三百义从胡,压力不算太大。 至于那些鲜卑人愿不愿意,会不会做逃兵,塞中其他官吏会不会有意见?就不是吕布该操心的事情了。 塞中如今贤弟最大,军营中又是自己最大,有异议?借第五老儿和费氏兄弟几个胆子,他们都不敢! 等到义从收入麾下,这些事情有自家小舅子来操心,加上大车等义从旧部作为骨干。 如果这些人敢逃,哼哼!不过是多砍几个人头罢了。 “三百义从刚刚好,塞中亦需要些奴隶来屯田做苦役。贤弟,你这一归,为兄是一身轻松啊。” “大兄的文治之能不下于吾,只是心不在此而已。” 吕布闻言大笑道:“那些什么鸟简牍看着便烦,不如饮酒作乐来得有趣。” “嗯。” 王苍应了声,将眼神望向冰面,此时河水还没解冻,河道上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忽然,有两个黑色的小点映入王苍瞳孔,此时正远远的停在冰面附近。 往周边探了一眼,这不正是前些日子与日律狼角厮杀对话的地方吗! 王苍警惕的拉住了吕布的缰绳,肃声道:“大兄,且慢,你看那边。” 吕布知道王苍的性子,通过其说话的语气发现事有不谐,浑身瞬间警铃大作,快速将腰间的环首刀拔了出来,厉声道。 “可是有埋伏?” “非也,有两个人在那边。” 说罢,翻身下马躲在踏雪乌骓的马腹边,显然是以此为依托来抵抗冷箭。 吕布亦是这般,身子微缩,警觉的站在赤兔马后。 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两个黑点有动作,王苍扭头说道:“大兄,不如去看看?” “嗯。” 吕布点了点头,将赤兔马与踏雪乌骓拴在一起,陪着王苍走上冰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黑点那边走去。 行了一阵,那两个黑点逐渐放大,看其打扮,好似胡人穿着?王苍和吕布悬着的心瞬间松了下来。 搞了半天,原来是两个胡狗。 本就心气颇高的吕布瞬间面色涨红,自己竟然被两个胡狗吓到,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让成廉、魏续等人笑话不是? 带着愠怒,吕布快步在冰面上走了起来。另一边,随着这两胡人逐渐清晰,看那身形,好似在哪里见过? 可是自己又没有什么塞外的胡人朋友,这二人会是谁? 难道是日律狼角? 还真别说,王苍猜对了,但没完全猜对。 吕布将其中一人的脸上的辫发捋开,发现有些眼熟,但正在气头上的他哪里管得了这些,举起环首刀便砍将下去。 “大兄,且慢!” “这人是乞伏罂!” “乞伏罂?” 得益于王苍的呼喊,吕布的环首刀在乞伏罂的脖颈前堪堪停住,可那雪亮的刀锋还是划破了其表皮,丝丝鲜血顺着伤口渗了出来。 王苍来到另外一人身前,将其脸上抹开,口中惊喜道:“黑牛?!” 不知是二人的对话还是脖颈处的寒气将乞伏罂刺激到,这个浑身狼狈的胡狗竟悠悠醒转过来。 一睁眼,一高大壮汉提着刀架在自己脖颈上,吓得他刚想尖声惊叫,可吕布一瞪眼,这胡狗就乖乖把声音从喉间憋了回去。 将黑牛扶起,王苍依照前世的记忆,对着他的人中掐了十几息。还真别说,黑牛也睁开了眼。 瞧见是王苍,那双无神的眼中冒出亮光,口中惊叫道:“主人?!” “吾还以为你们亡故在日律推演的营中了,不曾想,却在此处见到你等,你那两个大儿呢?” “呜,呜呜...” 说起这个,四十多岁的黑牛瞬间哭得和个泪人一样,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囊,双手颤巍巍的递给王苍。 王苍随手接过,摸上这布囊便知道,这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人头,心想,这应该是其两个儿子之一的人头吧。 可一打开,那面目狰狞的人头脸庞上浮现的面容竟然是。 日律狼角! 第136章 乞伏罂 “黑牛,这,这是?” 这种意外的惊喜之下,王苍直接激动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既然日律狼角的人头在此,那岂不是说连日律部最后的嫡系血脉都留在了武泉塞? 这下自己的封侯之事,稳了! “主人,有吃的吗?” 黑牛虚弱的喊了声,不是他不想多说话,实在是几日未曾进食,饿惨了! “哈哈哈,走,本尉带汝回家。” 说罢,王苍一把将黑牛扛了起来,转身大步朝着芒干水对面走去。 一旁的吕布也听了个大概,心中还是有些愤懑,对着乞伏罂就是一脚。 “死了没,想叫乃公背你,想都不用想,自己起来。” 话落,吕布也快步跟上王苍,二人一同走上冰面,对于身后的乞伏罂是看也不看。 乞伏罂:???????????. 满脸委屈的乞伏罂躺在原地心想:这日律狼角的人头也不是他黑牛一人擒杀的啊! 可瞧着王苍和吕布逐渐走远,乞伏罂只能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起身,一瘸一拐的跟了过去。 辽阔的冰面上,王苍一手提着日律狼角的人头,另外一肩上扛着黑牛。本以为这个中年胡人有些重量,没想到扛上来后轻飘飘的,就如同女子一般。 略微一想,王苍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像这种征召而来的普通牧民,平日里根本舍不得吃牛羊肉,也就是吃吃牛羊产出的奶制品,最多的肉食补充可能也就是草原上的狐兔鼠狼罢了,如果遇上头人残暴的,这点肉食可能都吃不到。 哎,游牧民族有游牧民族的难处,可耕种为生的农夫和日日纺织的农妇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包括塞中的军户,这些年来,家家户户都没什么青壮了。看来该早些将他们迁往武川镇了,毕竟自己曾答应过要养那些戍卒的妻子和儿女的。 一边走着,王苍觉得有两个肉球在自己的肩侧不停的拍打撞击着,结合这次没见到黑牛的两个儿子,看来应该是他们在拍了。 呵,人都死了,还挺调皮。 将黑牛扶上自己那匹踏雪乌骓坐好,王苍一边和黑牛聊着他这些日子的近况,一边等乞伏罂过来。 从黑牛口中得知,之前他被换了个烧火做饭的差事,故而那些日子未与自己联系。可他对于王苍还算忠诚,一直拉拢着乞伏罂和那些被王苍遣散的鲜卑俘虏。 就在王苍夜袭那晚,他被乞伏罂裹挟着逃亡,可逃得太急,众人没有抢马,一直徒步往塞外跑。跑了几日,也未曾见到日律老狗派人来寻,后来从一骑马逃来的鲜卑骑兵口中得知,他的主人王苍正在草原上追逐着日律老狗,这让黑牛信心大增。 可他们这群溃兵身上又没食物,此刻看到那骑兵胯下的战马,就跟草原上的狼看见羊一般,瞬间口水直流!不知是谁第一个朝那骑兵扑了上去,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杀马,取肉,喝血。 就这样又撑了几天,一伙几十骑的队伍将黑牛收拢,这伙骑兵不是他人,正是日律狼角! 夜间,黑牛找到乞伏罂一合计,干脆将日律狼角杀了,取他的人头交予王苍来换一辈子的衣食无忧。乞伏罂早就饿怕了,此刻他那肥硕的肚皮早已干瘪,想起王苍平日对他的种种,瞬间心动起来。 可计划是好的,执行起来又拉了稀。 后半夜,黑牛带着两个儿子和乞伏罂和一干溃兵摸到日律狼角附近,想趁着其熟睡将其杀死。可他们低估了日律狼角和其亲卫的战斗能力。 像他们这群几日未曾进食的溃兵哪是日律狼角和其亲卫的对手,不消片刻,就快被杀散了! 最后关头,靠着黑牛的两个儿子的以命换命之下,黑牛终于将日律狼角刺死。其他亲卫见状,也不想着为其主报仇,而是转身就逃。 日律部最后的大帅都死了,他许下的种种承诺已经没人兑现,那还为其卖命干什么?那当然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啊! 王苍听完,疑惑道:“之前日律狼角身边还有几百亲卫和杂骑,怎么你们才见到几十骑?” 黑牛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王苍想了一阵,估摸着应该是见日律部大势已去,那些杂骑便如鸟兽散去了吧。 这时,一瘸一拐的乞伏罂也来到了王苍和吕布身边,见黑牛骑在马上,心中闪过一丝羡慕,但视线刚转到吕布这边。 吕布冷哼一声,自然不肯他骑自己心爱的赤兔宝马!干脆自己上马,冲着王苍说道。 “贤弟等为兄片刻,为兄叫塞中驾辆车过来。” 话落,手中马鞭连连挥动,留下乞伏罂吃了一嘴的沙尘。 还真别说,这匹赤兔宝马确实快如脱兔,不消几刻钟的功夫,一辆轺车和吕布便来到了王苍身前。 乞伏罂颤巍巍的爬上了轺车,而王苍则是冲着黑牛问道:“可还能骑马?” 黑牛见到王苍,好似身上又生出了些许气力,略带中气的喊道:“小人是马背上长大的,自然能骑。” 王苍点了点头,也跟着踏上了轺车,与乞伏罂面对面的坐着。 黑牛见王苍不与自己一同骑乘,而是将自己的爱马让给自己,心中大为感动,可刚才不过是强撑罢了,这会儿伏在马背上,随着马蹄起伏,瘦弱的身子一颠一颠的。 乞伏罂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也跟黑牛一般喊道:“主人。” 王苍点了点头,没有搭理他。 瞧了眼自己左手的四根手指与右手剩下的三根,这位曾经的小部落头人的脸上笑得如同绽开的老菊,口中讨好道。 “主人,老奴已是个残疾之人,但还会些养马喂马看门之事,请主人看在往昔的情面上,给老奴一个服侍您的机会。” 王苍还是没有回答,但过了一会儿,在乞伏罂希冀的目光中轻点了下头。 轺车上太小,坐两个人伸展不开,但乞伏罂还是点头哈腰,冲着王苍连连说着讨好的话。 回到塞中,将乞伏罂交给王延寿安排,王苍自带吕布和黑牛进到后院中,又叫来塞中诸吏来饮宴,把日律狼角的人头给众人轮流传阅一番后,笑道。 “诸君,且静等朝中和郡中的封赏吧。” 第137章 黎阳武备 次日,天还未亮,石城的南门便已洞开,一名神色坚毅骑士转上官道,连连催促胯下健马提起速度,不消几息,就已消失在薄薄的雾气之中。 由不得这骑士不坚毅,在骑士的胸口内襟中,装着一封王苍的亲笔帛书和关于斩获了日律狼角的战报。在战马侧边,还挂着一个精美的漆盒,里面装着的,正是日律狼角的人头! 得益于要传首中枢,这枚人头被精心打理了一番,粗盐腌制到位自不必多说,特别是脸上,给它清理的是干干净净,就连王苍再见都要夸赞一句。 好一个翩翩少年头! 带着王苍等人未来的战功,这名骑士可谓是拼了命,清晨出发,终于赶在月半之前来到云中城外。 次日清晨,又是一名骑士带着同样的帛书、战报和日律狼角的人头就往洛阳的方向赶去。 在那封战报中,就不止是王苍等人的战功了,其中还加上了不少人的名姓。比如说:甄厉、袁敞、梁诩、张杨... 不知该怎么说,这应该算是本朝的特色了吧? 而在日落时分前,又是一大群战马来到云中城外,负责了望的县卒惊叹道:“娘哩,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无主的战马?” 可没人回答他,从太守府中出来的甄隰迅速将这些高大健壮的战马接收,然后将负责押送战马的王延寿等人迎进太守府。 就在众人进城时,离县城十几里的地方,又有一群骑士驱赶着一群战马奔驰在广阔的草原上,他们的目标不是云中县,而是武川镇! 整体看过去,这些战马足足有七尺以上,比刚才云中县城外的更加强壮些,正是刘、杜二位士史所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匹七尺良马! 两日后的午间,押送着诸多财货的王延寿等人回到了武泉塞,城门楼处,把心提在嗓子眼的王苍终于将心咽下。 将财货尽数送至塞尉府后院,王苍先是给王延寿倒了碗热汤,待其喝完后才问道:“延寿,府君这次给了多少金?” 王延寿平静的说道:“只给了五千金。” 听到这个数字,王苍脸上神色大喜,声音不由得加了几分,喊道:“不愧是中山甄家,果然财大气粗!” “延寿,可有说剩下的财货何时送至?” “亦如宗家一般,月内送至。” “好,好啊!” “如此一来,有了这些财货,军户们也可以放心的迁移了至武川镇了,对了,武川镇周边的田地要尽数买下,要麻烦你再跑一趟,其他人吾不放心,还有...” 王延寿静静的听着王苍关于未来的规划,待其说完,才开口说道:“甄太守说,他那里有一批黎阳营的兵甲,问能不能用其抵债,如主公要,他便让族人快些运来。” “嘶!” 王苍倒吸一口冷气,这甄家不愧是河北知名的商贾之家,贩卖武器不算什么,可他们竟然还敢贩卖盔甲! “要,怎么不要,延寿,待你回去时,就与府君说,吾答应了。” “可在甄太守问时,我已经答应了,这是其给的简牍,上面有兵甲的种类和数量。” “快,拿来吾瞧瞧。” “卧,我,窝...” 那句草字,王苍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但这简牍上的数字,让王苍是震惊到了,这哪是卖军械啊,这是除了人之外,把整个黎阳营都打包给自己了? “一千套?!” 王延寿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王苍在那里又喜又跳的,忽然想到什么,说道:“甄太守说,这是朝中人托他卖的,甄家只是个牙侩。但既然是与朝中交易,金饼只能作价万钱,不可按民间俗价来。” “且甄太守还特意提了一句,让主公不用拿金饼去换五铢来结算,朝中人只认金饼。” 对于这话,王苍自然明白,甄厉的意思是,虽然他只是个牙侩,但这中间的差价,他要赚! 将简牍拿起,王苍接着看了起来。 卅十练钢刀千把:每把三千钱。300 角弓千柄:每柄六百钱。60 三石铜弩机千架:每架万钱。1000 箭矢二十万枝:每枝十钱。200 弩矢五十万枝:每枝八钱。400 马甲五百套:每套万钱!500 盔甲千套:每套八千钱!800 ...... 看到这里,王苍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打鼓,这是一个营的美式装备啊! 兴奋了一阵,王苍忽然想到了一个重点,那就是与朝中之人交易。黎阳营自光武帝首置,一直由中谒者监之。那这托甄家卖军械的,便是宦官了? 王苍不由得心想:看来演义中还是把这些宦官的权势给弱化了,连马甲都敢买卖,这些宦官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头脑风暴了一阵,王苍开始盘算起这次要出的血来,既然甄厉想从中赚取差价,那看看他要赚多少。 一把卅十湅的钢刀,作价三千钱,不算贵,自己那把五十湅的钢刀也才七千五百钱,而且是溢价买的,放在内地郡国,可能也就五六千的样子。 至于其他的,价格也算是合理。要不是自己通过买马这事,可能连这些兵甲都买不起。 难怪读《孙子兵法·作战篇》时,上面说驰车千驷...日费千金。古人诚不欺我。 前世又听说,曹孙袁等人的部队在饥荒时都吃过人,甚至还听说袁绍的部队要靠吃桑葚,袁术的部队要靠吃河蚌才能勉强活着。 这么林林总总一算,这支武装千人的花销足足有3260万钱之多,如按官方折价就是3260金,按民间物价就少些,只有1630金。 可需要购买的不止这些,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武备和工具,这么一算,就是近四千金! 对于宦官来说,这是无本买卖。对于甄家来说,这只是倒个手的功夫。这般暴利之下,难怪甄家和宦官这么积极! 要是用《资本论》来说,他们已经敢于践踏世间的一切法律了! 大口喘了几下粗气,王苍将心情平复下来。就算这近四千金出去了,加上那五千金,甄厉可还是欠自己足足四万一千金之多! 刚刚还有些难受的王苍瞬间舒服多了,看了眼自家伴当,笑着说道:“乱世将至,这一千人的武备是远远不够,吾等还需多多积蓄实力。到时候如吾为大将军,延寿你就是大将军司马!” 王延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不愿为大将军司马,我只愿等主公成为大将军之后,为主公牵马便知足了。” “延寿啊延寿。” “不说这些,宋宪!且将刘、杜二位士史请来。” “唯。” ------ 1.牙侩:即古代的掮客,也即中间人之意。而像马匹交易,则是另外一个称呼,驵侩。这个词最早出现在《史记·货殖列传》中。 而这个词在唐朝则称为牙人,宋代也称牙侩,元代则是牙行,明代就演变成了经纪或者牙人。 就像官职一般,陶唐、虞舜、夏商周、秦汉一路演变,牙侩亦是这般。 2.黎阳营:作为东汉除洛阳的北军五营外的几大常驻军营,黎阳营设置的最早。 其次就是汉明帝时期的度辽营和汉和帝时期的象林营。之后就是汉安帝时期设置的雍营、虎牙营、扶黎营、渔阳营这几大常驻营。 除开黎阳营、度辽营和象林营,其余都是汉安帝时期设置的。 但由于其辖区各有不同,其所将兵皆不多,除开正常应募的军士之外,多用驰刑士、罪犯、囚徒等充之。 这里主要讲的是黎阳营,其驻地在魏郡的黎阳县,属于是靠近太行山脉的地方,但其驻地离三辅不远。 像赵哥的最风流中,荀贞便曾为魏郡太守,其离三辅及洛阳不远。 而其常驻的营兵尽皆为骑士,且披甲率很高,一般是铁铠与皮甲对半,结合尹湾汉简的武库内容,其营中应有马甲存在,只是平常为了保持机动性,故而不会直接穿戴马甲奔袭,应是与后勤辎重一同行动,且有马甲,必然有副马存在。 而之前也注释过,在汉顺帝时期,因鲜卑数寇南郡...顺帝从之。乃遣黎阳营兵出屯中山北界... 这虽是出屯,但等到胡乱一退,这些人还是要返回原先驻地的,也就是魏郡黎阳县。 至于之后黎阳营的大动作,史料上就有些缺失了。 而对于黎阳营,东汉是以中谒者监之。 关于中谒者,这是一个六百石的官职,且在整个西汉和东汉之间,反复更换过职能和称呼,如秦朝初置时的中谒者令,西汉武帝时的中书谒者令,成帝时的中谒者令,哀帝时的中谒者令史,东汉又有中谒者。 这个官职在两汉反反复复,令人头疼。 关于宦官的权势,前文已提,这里就不过多赘述,至于说贩卖军械比较离谱的,可以考察一下东汉宦官的发展。 像这种胡乱正当时,上表兵甲残破,由附近武库拨付一批来,别说这种一千人的兵甲,就是十万人的兵甲,洛阳武库也不在话下。 这可是唯汉以强亡的强汉啊! 3.关于兵甲物价,这些不细说,但基本上合理,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去了解一下。 第138章 其可为冠军侯否 之前因訾财不够,王苍没有将买马的钱付清,只是先行交付了两百五十金作为定金,剩下的千钱要晚些。 刘康和杜宇作为下吏,对于王苍的说法自无不可,就算王苍想要抵赖,那他们也追不回这些钱,最多将王苍这事上告到郡中,由郡中来定夺。 如今看着一盒又一盒的金饼入库,他们心中那条馋虫都被勾了出来,只恨眼前的王苍怎么这么多话! 待到王苍将事情讲完,这两老狐狸如同屁股后面冒火一般,快步就往库房跑去。 不过,他们不是空手来的,也给王苍留下不少简牍,这些都是近些日子塞中的一些琐碎事务,吕布不想管,但王苍作为塞尉,只能硬着头皮一卷一卷的批阅起来。 这堆积成小山的简牍处理完,便已过去了好几天。 近来气温略微回暖,地处边地的云中郡感受不到什么,可洛阳的春风却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街头巷尾,郊外池边。 洛阳郊外的官道旁,车夫看着那条长长的进城队伍,熟练的将辎车停平城门外。 车内,那位天使,也就是小黄门,只见他随手将辎车内的帘子掀开,见走的是平城门,心中对车夫的机灵略感满意,可没过多久,一丝烦闷便涌上心头。 从云中到洛阳,这一路上并不好走。 并州多山,又有大河包裹,他从云中横穿过定襄到达雁门郡,再从雁门郡的治所阴馆折道南下,一路穿过太原郡的全境,终于抵达了三辅之一的河内郡! 走过了这条足足有一两千里的道路,映入眼帘的终于不是山林起伏和草牛羊膻腥的景象,而是一幅幅汉家衣冠的精神气象! 可这段路远远不止这些,从河内郡到洛阳,还要渡过大河,至于渡口,小黄门走的是最近的茅津渡,从这里渡过大河,又要一路东行几百里,期间过了函谷关,便到了天下之中,洛阳城! 洛阳,古称成周,最早由周公迁殷民而建。其后春秋时,经晋国向北扩建,以此合诸侯之盟。秦庄襄王时,又将洛阳十万户赐予文信侯吕不韦为封邑,便依此向南进行了新的一番扩建。 本朝时的洛阳城,除开明帝在洛阳内修建的北宫之外,并无太大的变动。洛阳在光武时,由于五行学说的原因,汉属火德而忌水,故去洛之水而加隹,改为雒阳! 在小黄门进城前的几个时辰,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便赶在他之前抵达了洛阳,与前者不同,骑士为了方便赶路,走的是城西三座城门最边上那道上西门。 在如同潮水般的人群中,车夫熟练的赶着辎车往城内驶去。 至于守门的那些卫士为何不拦? 平城门乃是洛阳的正门及尊门,能在此门做卫士,这些人自然不是什么愣种,隔着老远,就瞧见了这辆辎车。 在洛阳,坐轺车的比比皆是,坐辎车的也大有人在,可像小黄门的辎车在左边涂上了红漆,这就与普通辎车不同了。 依照礼制,能坐在车厢内的,应是一位六百石左右的帝国中层官吏! 而车头上,还挂着证明宫中身份的装饰,结合其六百石的官职一比,卫士想起近来宫中的大动作,已然知晓了车内主人的身份,这分明是一位大宦官! 别说自己,就是自己的上吏都不敢去惹,可能在其眼中,自己不过是一蝼蚁罢了。自己如果不长眼的去盘查,怕不是隔天就能见到大片的野草与数不尽虫豸了。 辎车在北宫的宫门前缓缓停下,小黄门听到车夫的呼喊,在车内正了正自己的冠带,又一丝不苟的整理完衣物和仪容才缓缓下车。在北宫卫士敬畏的眼神中,这位小黄门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宫墙之中。 次日清晨,年轻的天子刘宏神情略微萎靡,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缓缓来到了德阳殿的龙榻上。 昨日午间,一颗来自并州云中郡的敌酋人头送到了他的案前,与这颗人头一同来的,还有一封战报。 值得一提的是,最先见到这颗人头和这份战报的不是刘宏,而是尚书台的诸位尚书。等众人看过后,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几个时辰后,才将人头和战报一并呈给刘宏。 瞧着那面目狰狞的人头,刘宏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虽然朕没有派兵征讨鲜卑,可这些边地的将士们还算用命,月余时间,陆陆续续献捷几次,可是让刘宏喜欢的紧呐。 看着年迈的尚书令曹节,刘宏面带潮红的喊道:“曹侯,让尚书台草拟一份合适封赏出来,待到写好后,让朕先看看。” 曹节看着年纪颇大,就连须发都已尽数白了,作为一位宦官,他已经到了可以乞骸骨的年纪,可这位曹侯知道,如果自己失去了权势,可能连路边的一条野狗都不如。 听到刘宏的话,曹节挤出一抹标准的微笑,下拜道:“唯,陛下。” “边地可还有其他的捷报?” “有也一并呈上来!” 作为汉朝的老对手,鲜卑的实力并不算弱,刘宏也是知道的,可连番献上的敌酋首级和大捷已经让他暂时忘却这些细节,冲着曹节就急问道。 战报自然有,可都是一些战败或是失利的,还有一些则是官府被燔烧,人口被劫略的,曹节怎敢呈给刘宏看? 心中想到:这些主吏也是愚蠢,像自己提拔的就机灵懂事多了,凡是有不好的战报,这些人根本就不会送来。最多编些虚假的微末战功,起码不至于被当场问罪。 如果这些人被朝中定一个守土不利或是软弱不胜任的标签,那他们以后一辈子的仕途完了不要紧,仕途完了就完了,要是连累到了举主。 哼哼,路边的沟壑中,怕不是又要多几具骸骨。 “老臣老眼昏花,待到回台阁再与诸位尚书重新检阅一番,如有边地的捷报,必然第一时间呈给陛下。” “好,退下吧。” “唯,陛下!” 鸡鸣声不断传入耳边,德阳殿上,众多跺跺脚都能让这个帝国抖几抖的大吏走入殿中。 无须侍御史提醒,这些大吏尽数站在合适自己的地方。在百官最前方,三处独立的坐席上,赫然坐着两道身影。 最中间,坐着的便是尚书令曹节,而其边上,则是御史中丞萧瑗,曹节的左边,那处属于司隶校尉的坐席则空置着。 随着小黄门的尖声过后,有些疲惫的刘宏看向曹节,问道。 “近来云中郡连连献捷,那位族灭日律部全族的武泉塞尉,朕观其年未及弱冠,可却功冠全军,其可为冠军侯否?” 第1章 云中侯 襄邑县外的睢水边,众多城中士族与民间的男女相聚于此,给这条平时较为冷清的河流添加了些许生气。 这些男男女女们的年纪普遍不大,都是些二八弱冠之龄。富者大多锦衣罗袖、佩玉带剑,身后带着三两家奴。贫者亦会穿上家中最得体的衣物出来,只为不在那些女子面前丢了体面。 这些男男女女们走到水边,捧起一把冰凉的河水,先是清洗着自己的面部,接着又把手脚盥洗一番。 这个举动不是在河边洗沐,而是一种习俗,以此来希冀今岁能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待到这祈福消灾的仪式过后,早就按捺不住的男男女女们互相对视一眼,或找到平日里相熟些的,或冲着那些姿容仪态不凡的女子旁凑去。 还有些正处于年少慕艾和芳心懵懂之年的男女在水中展开嬉戏,或是戏水,或是玩乐,如看对眼了,一旁的小树林中,野鸳鸯的声音亦此起彼伏。 忽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将这些野鸳鸯的声音压了下去。一棵棵大树后,不约而同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没过多久,树后又探出了一两颗脑袋。而水中,嬉戏的少男少女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终于到了,主公。” “之前你非要绕道去那什么常山郡真定县找什么常山赵子龙,结果一看,这位赵子龙还是个不到舞象之龄的少年。” “你总说其武艺超凡,英朗不凡。依俺看,他可能连俺都打不过,这么大点的孺子,怕不是连血都没见过,哈哈哈哈。” “噤声!”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将这骑士絮絮叨叨的声音打断,接着这队足有百余名骑士的队伍在众人身后掠过,只留下了些许凌乱的马蹄印记和一阵风尘。 待到这群骑士走远,那些野鸳鸯则又展开了他们爱玩的活动。水中的少男少女们亦是这般,他们没那么多心思,心中能装下的,不过是眼前的可人儿。 可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尊长和家中健奴则神色凝重,因为那队骑士中,可有不少胡人面孔!观这些骑士的腰间皆佩刀,手中或是携矛,或是持戟,边上的弓囊和?中亦鼓鼓囊囊的! 其行进间看着张弛有度,除开一道粗鄙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这中原郡国,到底是哪家能养得起这么一队如此精锐的骑士? “便是这里吗,主公?” 众多骑士纷纷下马,将中间一人护住,看着眼前高大的院墙和朱漆院门,之前那位絮叨之人朝着马上那人问道。 “不会有错,便是这刘家。” “可那典韦不是被通缉了吗,怎么不躲起来,反而待在这姓刘的人家中?” “典韦不在此处,你们在我家主人家门前作甚,快走快走。” 那刘氏院门前站着的两个家奴先是被眼前的动静吓了一跳,接着听这些人的对话,心中又是一凛。以为典君被家主藏匿之事走漏了风声。 如今这群披挂齐整的骑士停在院门前,怕不是郡中派人来抄没刘氏全家的? “锵!” 这两个家奴还算有些胆气,没有多想,将腰间的环首刀拔出,那薄薄的环首刀捏在手中,好似要以己身来为院中的人争出条活路来一般。 “大胆!君侯当面,岂可无礼!” “当啷!” 两位家奴被这话一惊,连手中环首刀掉落在地都不觉,自己竟然拿刀指着一位列侯?! “无知者无罪。” “你等且去将典君请来,就说云中侯王苍前来,想要与他一见。” “云...云中侯?” 家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骇意,其中一人示意一番,另外一人将院门打开一条缝隙,然后夺路就往后院跑。 这处院落不算小,看着似是一个四进的院子,其规模比武泉塞的塞尉府还要大些,看来这刘氏也是个世家豪族之流。 这群骑士不是他人,正是原武泉塞尉,现为云中亭侯的王苍一行人! 将近月前,依照王苍在云中的功绩,加上小黄门的助力,朝中果然封王苍为侯了。 不过王苍不知道的是,刘宏在朝堂上灵机一动,想起了前汉骠骑将军霍去病之事,便想封王苍为冠军侯。 虽前任冠军侯,中常侍王甫才死两年,也不妨碍这位大汉天子再封一位,毕竟王苍的功绩着实亮眼,也让刘宏在宫中开心了许久,就连御幸时,时间也久了几息。 不过刘宏乐意,尚书令曹节也默许,可还是有人提出了反对。这位反对者不是他人,正是王苍的族父,侍御史王允! 这位年已四旬有余的老者从殿旁站了出来,有理有据的说了一些自己的观点。 诸如此子年幼,功绩不足,岂能与霍骠骑相提并论之语。加上其为王苍亲族,刘宏就算不乐意,在其据理力争的情况下,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过不知道是那些金饼的作用还是小黄门的推波助澜,尚书令曹节眯眼打量了王允片刻,然后缓缓起身,说道。 “武泉塞尉王苍虽品秩不高,可功大需赏,加之解救了诸多云中郡县的百姓,甚至这些百姓还用歌谣来歌颂其功德,说明此子的功劳确实不假。” “加之鲜卑久患,几十岁来,边地竟连一人的斩获都比不上此子。前度辽将军张奂亦不过是斩获鲜卑三百级而已,如今此子的斩获比之张奂,十倍亦恐少,可谓是有过之而不及也。” “王御史虽爱惜羽毛,可高祖皇帝有言,非功不能封侯。” “如今有功不候,天下士人将如何看待中枢,将如何看待陛下?!” 这番言论之下,王允只得作罢,可是一向聪慧的他发现,自家族侄远在云中,如何能引起尚书令曹节这位宦官的相帮呢? 深深的看了眼曹节,可后者站在前列,自己只能看到其背影,心中那股子疑惑越来越深。 最后关于王苍的封赏果然如他所想,朝中以军功特别征召其为羽林郎,主日常侍卫戍从。 为了表示恩赏,以王苍的家乡为食邑,将他封为列侯。 是为金印紫绶,食邑百户的云中亭侯! 第2章 典韦 亭侯虽小,可品秩上仍属于金印紫绶的列侯。 不是刘宏不愿封赏,实在是云中县的户口不多。如云中这等边郡常需抵御外虏,重重支出更是繁杂,经常要靠内地郡国支援钱物及粮秣。 刘宏以王苍家乡为食邑,不仅是莫大的荣誉,在身份地位上,也比普通的两千石官员还要大些。别说是这小小的刘氏家奴了,就算是陈留郡守来,见到王苍也得尊称一声“君侯!” 其实王苍在接到诏令时,本想直接从云中南下去往洛阳。可批阅简牍时,突然发现有新增的罪犯画像,出于好奇,王苍又问塞中小吏要来了往年的。 这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好家伙,除开典韦之外,还有三位人物的姓名让王苍开了眼。 其中第一位便是关羽! 这个时候的关羽还是个青年,字也是长生,还没改为云长。看上面的说法是因其在河东解县的老家犯了事,如今亡命在外,通缉至今还未被捉拿。 第二则是臧霸,这位也是狠人,前世王苍玩过不少光荣的游戏,对他的印象尤其深刻。 而臧霸被通缉的理由却不简单,臧霸其父为县狱曹掾,因不听泰山太守的法令,这位太守欲要私杀其父。可臧霸也是个狠人,只召集家中十几名食客,就敢劫百余役卒的车架。 而那些役卒乃是泰山本地人,知道臧霸轻剽敢死的性子,见臧霸来夺其父,一个个莫敢上前,自此臧霸与其父皆上了画像,被朝中通缉至今,就连地处偏鄙的云中有些画像传来。 不过其是为了救父,两汉以孝治天下,虽臧霸此举于法度不合,可其孝烈勇壮的名声随着这些画像,慢慢传播至天下州郡,由此天下皆闻其名。 最后一位也是重量级,其人便是夏侯惇! 夏侯惇年十四岁时,郡中有人辱其老师,夏侯惇不堪师长受辱,直接持刀将那人刺死,由此也上了这画像。不过其勇烈之名如臧霸一般,也是传遍了附近郡国。 两汉就是这般,其人好名,有名气者,就连中枢和三公都会对其另眼相看。虽不至于在一日之间就封侯拜相,但起码一个几百石的中层官吏也是没有问题。 但也有例外,如你是马融、郑玄、卢植、蔡邕这般天下名儒,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不算稀奇。这种名儒一起复,便是两千石及以上的大吏。 是以王苍在云中时,才会在夫子裴虔面前立下大言。这又是另外一个社会风气了,两汉其人皆好大言,封侯拜将之事日常挂在嘴边亦不稀奇,是以武德充沛也不是蠢话。 是以如《左传》之中的“三不朽”一般。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这正是人们对于身后之名的追求,无论是立德、立功还是立言,对于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 嗯哼,话题略微扯远。 王苍麾下如高宝、陈宽和刘破奴等人皆是从一场场血战中厮杀出来的,平日里自诩悍将更不必多说。 他们心想:能让主公赶路时还挂在嘴边不停念叨的,应该不是常人,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院门前,那家奴没让王苍多等,不消一会儿,两名青年男子当先走出。二人身后,隐约有刀剑出鞘之声传来。 只见左边那人面宽脸大,头裹一抹皂巾,身上穿着一席便于活动的袴褶,腰间斜插着一柄环首刀,浑身肌肉隆起,可肚腹之处又如陈宽一般宽厚肥大,须发间浓密得又似一野人,看其样貌与穿着,却是个标准的轻侠打扮。 右边之人不用多想,应该是那位让典韦干出入室杀人的襄邑刘氏子了。 这位刘氏子机灵些,只是扫了一眼,便发现王苍麾下这些人的来路很杂,有胡人打扮的,亦有匈奴人在其中,还掺杂着些汉人骑士。 见这些人的兵甲精良,肯定不是好相与的,便当先行礼道:“小民拜见君侯。” 行完礼后,又飞快的拉了下典韦的衣角,示意其一同行礼。 同时低头用眼睛打量着王苍身上的穿着,见后者腰间的紫色绶带与挂着的那物,心中已然信了几分,虽不知这云中侯是何时封的,可那绶带与鞶囊骗不了人! 另一边,还是个轻侠的典韦刚出来,就第一时间紧盯着高宝、陈宽和刘破奴等人。对于这些人身上展露出来的气息有些忌惮,那不是平日里只会斗技吹嘘的轻侠恶少年能有的,只有杀过不少人,且百战余生,才会有这般眼神及感觉。 可一旁的好友再次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典韦有些不情愿的下拜道:“小民典韦拜见君侯。” 王苍不耻用这侯爵的身份来压人,但为了招揽典韦,只得做上一回恶人。目的也是让典韦知道,自己的来路很硬,日后跟着自己,不算委屈他。 而且两汉之时,视郡为国,视守为君。一般情况下,如果外郡之人与本郡之人同来招揽,那这人多半会择本郡之人来侍奉。其选择的不是贤名,而是同乡同县同郡之人的老乡情谊。 “二位快快请起。” 说罢,王苍看了眼左右,周边院墙上,不知何时“长”出了许多脑袋,见王苍的视线看来,马上又缩了回去。 接着又一把将典韦与刘氏子扶起,面带促狭的带着刘氏子说道:“吾等这么多人马挤在里巷中,里邻如看到典君在你家中,怕是会多生事端,刘家主,不知能否进你家喝碗热汤?” 作揖下拜的典韦只觉一股大力从自己手上传来,本就以勇力闻名郡中的他顿时明了,眼前这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也不是善茬。 另一边,刘氏子听到王苍这话,赶忙招呼家奴打开院门,热情的将王苍等人迎入院中。 王苍身后的人马不多,只有十余骑士,其余尽数安置在城外。那百余骑精锐骑士加上副马,足以横扫中原郡国的普通县城。别说县令,守门的县卒亦不敢乱放这等强兵进城。 好在刘氏家中不小,看其规模,应是个四进的院子,将这十几匹马交予家奴伺候,王苍等人一路跟着刘氏子左绕右绕,终于来到了后院的会客厅中。 这处四进的院落与王苍昔日的塞尉府不同,塞尉府乃是一处三进的院落,从进门到后院一路走过去便是。而这刘氏家中是那种典型的豪强庄园布局。 其左边两进乃是家中奴婢住的,右边才是主人及其亲眷会客起居的地方。不过王苍抬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院中还有一处高高的望楼,上面有一披甲家奴正紧紧的盯着自己这群人。 会客厅前,刘氏子接连请王苍先行,可王苍这次是来招揽典韦的,自然不会托大,口中屡屡谦让,这般三辞三让后,刘氏子先行,王苍和典韦后行。 王苍身后的十几名义从对视一眼,由刘破奴领着那些义从在厅门外侍立,高宝和陈宽有勇力,跟着王苍走到厅中。 在厅中分主宾时,刘氏子又以王苍侯爵之尊,请其坐于上首,王苍亦是连连推辞,自顾的在右边上首坐定。高宝和陈宽没有与王苍同坐,自觉侍卫在王苍身后。 另外一边,典韦位卑,坐于左边上首。刘氏子见高宝和陈宽还站着,口中热情的邀请道:“两位豪杰还请快快落座。” 高宝没有作声,由着陈宽来回。之前陈宽本因中毒兼失血过多,差点重伤濒死,后在塞中修养月余,此刻已能活蹦乱跳,只是可惜了原本肥大的肚腹,此刻足足小了不止一圈有余。 “主公当面,吾等家奴不敢落座。” 说罢,陈宽站得更加笔直了些,让刘氏子无话可说。好在王苍看出了刘氏子的窘迫,当先说道。 “刘家主,吾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典君。” 典韦看着王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俺从未听说朝中有封赏过一位云中侯,不知这位君侯是?” 由不得典韦疑虑,这个时代的信息不发达,像刘氏与典韦这种底层小民与普通豪强哪里有资格知道朝中的事。就算知道,也是得三两个月后,由那些商贾或是哪位大族中的家奴口中转述。 王苍莞尔一笑,取下了腰间用鞶囊装着的印绶,直接抛给了典韦,说道:“典君且观此印绶真伪。” 典韦一把从空中接过,有些好奇的将印信取出,只见手上这方小小的龟钮金印的底部篆刻着四个虫鸟篆的小字。 上面依稀写着:云中侯苍! “云中侯苍?云中侯苍...” 正在典韦左思右想,不知何时有这么一位列侯的时候,刘氏子出声打破了僵局。 “典君此刻被郡中通缉,不知君侯是如何知道其在吾家中,可是家奴中有人通风报信?” 话落,刘氏子目光炯炯的盯着王苍猛瞧。王苍见状,用手指着刘氏子笑道。 “典君为你报仇,如今被郡中通缉,虽郡中豪强皆愿匿其踪迹,但首选的,必然是你襄邑刘家!” “吾从看到通缉画像那时,便知道来你家寻最是方便。” 刘氏子面露惊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云中侯的心思竟如此敏捷。而一旁的典韦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干脆将印信装入鞶囊,双手高举过头顶,托着印信将其呈给王苍。 王苍随手接过,拉着典韦的手将其按到身旁,笑问道:“吾已被今上征召为羽林郎,又因军功被封为云中侯。如今特意从并州云中郡绕道来陈留,便是为了典君你呀!” 典韦被王苍这话吓了一跳,问道:“俺不过是一乡间轻侠,而且还是罪犯,君侯不怕朝中问罪吗?” 典韦这话说的确实没有问题,如藏匿罪犯,在本朝的律令中,乃是犯了“首匿罪!”凡首匿者,言为谋首而藏匿罪人。凡是犯下了这条罪责的,皆会被处以重罪。 如藏匿典韦这种杀人犯,王苍最次都是被罢免侯爵之位,甚至还要连带着被处以其他刑罚。 可王苍没有在意,自顾说道:“吾原本有一亲卫首领,名叫宋宪,如今他要护卫吾家眷从云中去往洛阳,这会儿身边还缺个亲卫首领,不知典君可愿为之?” 这番话一出,典韦有些发愣,堂堂一位列侯竟然亲自延揽自己?做的还不是普通宾客或者死士,而是最为心腹的亲卫统领!让其心中大为感动。 可感激的话还没说出口,王苍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冷哼及一声憨笑:“主公,宋宪之能,吾辈素知,可这典韦不过是一乡间轻侠,如这般人,秦阳、王泽之流罢了,如何能与宋宪比肩?” 典韦本就是个轻侠,性子火爆激烈,不然也不会干出入室杀人,当街而走的事。如今听到有人诋毁,心中大为恼火,可看了眼身旁的王苍,强行将火气憋了下去,说道。 “你这人说俺不如这人,不如那人,那你有何本事?” 高宝本就武艺不俗,一箭定日律狼戈,与吕布二人冒刃破乞伏罂所部,又亲率突骑直冲伊力奇的军阵,连续几番,大破伊力部与叱干部的本部人马。 与日律推演一战,与日律狼角一战,无不是斩将搴旗,功常为诸将先!在武泉塞时,日常能与其演武的,不过是吕布一人,可谓是王苍麾下的第一猛将! 如今见王苍这般推崇典韦,加上其平日里与宋宪颇为亲厚,早就心有不满,故而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你这粗莽汉子,可敢来院外比试一番?” 典韦拍案而起,浓密的须发不停颤抖,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一般,说道:“如何比试,你来说。” “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手博、角抵、投石,俺都依你。可你要是输了又该如何?” 高宝本就比典韦高些,头颅微微昂起,觑视着典韦说道:“主公在侧,吾便不与你比试刀剑,怕胜之不武!手博偏重技法,吾亦不取,与你比试一番角抵如何?” “先说好了,谁输谁给赢的那人洗一个月的犊鼻裈!” “好!” 典韦一声暴喝,当先走出案几之后,带着浓浓的怒气,自往院中走去。 另一边,高宝刚欲抬脚,陈宽就面带憨笑的拦着他,笑道:“元隆,杀鸡何须宰牛刀!” “这夯货,就让俺与他比试比试...” 第3章 初探 听到陈宽这话,高宝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陈宽,宋宪的亲卫统领之职能否保住,就看你的了。” “元隆宽心,俺的手博与角抵之能,你又不是不知,且看俺去会会这夯货。” 虽然高宝小觑典韦,可嘴上还是提醒道:“嗯,这莽汉不是好相与的,你且小心些。” “好。” 三言两语间,在陈宽的主动请求下,由他代替高宝出战。只见他神色轻松的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扭动着身体。 上首的案几后,刘氏子还没来得及劝,就看见二人走出厅外,神色间带着些许担忧。 其不是担忧典韦会输,而是他深知自己这位好友的能力,怕典韦失手,将人生生摔死,故而马上起身跟了上去。 右边上首,刚才的一番争执,王苍没有出声,他亦想看看这典韦是否如历史上那般勇武过人。好整以暇的饮了口热汤,然后才看向身后的高宝笑道。 “元隆是否在为吾偏重新人,忘记了云中旧人生气邪?” 高宝被说中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一屁股坐到王苍身边,将他手中那碗热汤抢走,也不嫌弃,大口将其饮尽,说道。 “吾等云中旧人跟随主公许久,平日里蹈锋陷阵,不避矢石,宋宪之能,宝深知之。主公不倾心于我等乡党,反而为了这么一个不知来路的乡野轻侠,就将亲卫统领之职交予他来做,宝不放心。” 王苍没有说话,拉起高宝的手就往外走,高宝略微挣扎了一瞬便松了力道。因为王苍如果不在意他这等老人的话,是不会主动来握自己的手的。 院内,典韦与陈宽二人面对面站定,互相开始打量起对方来。 最开始与高宝角抵时,陈宽赖其矮壮,能将高宝掀翻。可后来高宝知道其是个矮墩子,便处处提防,陈宽就逐渐摔不过高宝了。 而且陈宽还经常与吕布角抵,在最开始时,也靠着矮壮的身材将吕布掀翻在地过。可后来,也是被吕布连连掼倒。平日里陪练的都是这等猛人,陈宽再看典韦时,已经不再把其当做对手。 想到典韦要为自己等人洗犊鼻短裤,陈宽笑得就更憨了。可这副憨笑在典韦眼中,就是一副嘲笑的模样,心中对高宝与陈宽愈发愤恨。 不由得在心底暗自骂道:待俺将这笑脸贼与那阴脸贼摔到地上,看他们还能不能如此托大! 由于怕衣物在缠斗中撕扯导致破损,二人互相脱掉上衣,赤着身子,展露出雄壮的身材。 典韦人高,这一脱掉上衣后,浑身的筋肉愈发明显,肚腹鼓涨凸起,如同一座铁塔一般站在那里,令人望而生畏。 陈宽个矮,但筋肉不显,其一身气力皆藏于厚厚的脂肪之下,肚腹宽大肥厚,两条粗腿如同桩子一般钉在了地上。 作为在乙什便跟随在王苍身边的老人,王苍的几场大胜里面,陈宽都有参加,其浑身上下,密布着道道狰狞的疤痕。最可怖的,还属腰间那处箭伤,看得典韦心头一跳。 伴随着一阵鸡鸣过后,二人脚下飞沙走石,如同两头野豕对冲,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这一动手,典韦浑身隆起的筋肉愈发鼓涨,陈宽亦显露出了皮肉下隐藏的巨力,二人或撕或拽,连拉带扯,如同两条人形野兽般可怖! 王苍知道历史,可没亲眼见过典韦之能,索性不做表态,面带微笑的看着场上的比试。但高宝不知,见陈宽依着个矮的优势,险些将典韦绊倒,不由得喝彩连连。 刘氏子来到王苍身边,小声的问道:“君侯要不让这位勇士收手,我怕阿韦收不住力,将这位勇士摔伤。” 正在喝彩的高宝右耳一动,转身呵斥道:“闭嘴,且看我家兄弟的本领!” 刘氏子还想再劝,高宝瞪了他一眼,将其吓得缩了缩头,不敢再劝,转身欲走,可刚走两步,又被王苍拉了回来,说道:“别急,且先观之。” 院内,陈宽与典韦在场上你来我往,你攻我防,一连缠斗了七八个回合,还是不分胜负。伴随着典韦的又一次猛烈撞击,重伤初愈不久的陈宽终究是少了些元气,被撞的身子一软。 典韦抓住机会,双手再重了三分气力,但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可陈宽不知,发现其没有来攻,只是一味角力,心中顿时大定。可还没开心几息,典韦便趁其手上气力用老,身子再次往前重重的撞了过去。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陈宽膝盖一软,靠后些的右脚正欲往前重踏一步来维持平衡,可右脚刚抬离地面,典韦便依着腿长的优势,往前斜插一脚。 正是这一脚,险些让陈宽失去平衡!可还没等陈宽发力,典韦左手一变,直接抓向陈宽腰侧那处箭伤的位置。铁掌一捏,陈宽只觉腰侧剧痛传来,不觉浑身一软。典韦抓住时机,右手往陈宽腋下一伸,身子顺势扭腰送胯,将陈宽扯离地面,而后重重一摔! “咚!” 一声比刚才来得沉闷得多的响声从陈宽身下发出,宽大的背脊与这夯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陈宽在半空中反应过来时,身子已重重的摔了出去! “好!” 刘氏子见自己的好友大发神威,不由得大声喝彩,好似想将刚才被高宝呵斥的怨气倾泻出来。 王苍神色凝重,高宝紧握着双拳,都发现典韦之能,名实相符!高宝走到院中,将还在发懵的陈宽一把拉起,说道:“好生休息,我来!” 陈宽在半空中便已清醒过来,躺在地上只是不敢面对王苍及高宝,如今被拉起来,脸上的憨笑都维持不住,朝着高宝郑重的提醒道。 “这厮不仅气力大,下盘亦极稳,且善于用计和观察弱点!” 高宝点了点头,来到了典韦对面,说道:“吾不欺你,且等你调息百息,百息之后,再与你比试一场。” 典韦将陈宽摔将出去,此刻正是得意,听到高宝的话,心中暗恨,怒道。 “要来便来,说这么多话作甚,扭扭捏捏!” 第4章 角力 高宝没有回话,只是抱手闭目,默默开始调整起状态来。典韦见状,知道其更加难缠,眼珠四处一瞥,也开始活动起筋骨来。 “好,百息已到!” “来!” 典韦一声大吼,二人面对面站定。 高宝身高腿长,他曾吃过陈宽的亏,知道比自己矮壮的人喜攻下盘,故而身子略微下伏,一双虎目,紧紧的盯着典韦。 典韦其实不矮,身高也有七尺七八寸的样子,放在本朝其实算个高大汉子,可他面对是来自边地的北方汉子! 平日里依仗的身高体壮之一的身高顿时落了下乘,因为他足足比高宝矮一个头! 典韦不由得心想:俺虽胜过那笑面贼一场,可对面这阴脸贼给他的感觉比笑面贼更加危险。 用一句土话来说就是:俺滴个娘亲咧,这阴脸贼也不知杀了多少人,身上咋还有一股血腥气哩。 心中警惕,但典韦脸上故作挑衅道:“阴脸贼,还不速来?” “哼!” 高宝冷哼一声,见典韦迟迟不肯动手,率先伸手往典韦臂膀处探去。 “来得好!” 典韦又是一声暴喝,两只粗壮的臂膀后发先至,率先抓住高宝的手,将其往后一拉! “好气力!” 高宝不慌不忙,在被拉拽过去的时候还喝了声彩,高大的身子欺身上前,脚下往典韦的腿弯处一别。 “嘭!” 典韦出脚来防,腿脚相交处,发出了一声重重的撞击声!与陈宽角抵时不同,高宝给典韦的压力更大,其挡在他身前时,如同一堵墙似得,让他有种窒息之感! 心中暗自恼火,可手上脚下的气力不减,二人你来我往,连连试探对方的气力与反应。 场边,刘破奴凑到王苍身旁低声说道:“主公,这贼厮能与高元隆僵持许久,嘿,看的俺也手痒难耐了。” 王苍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典韦之能。典韦越强,自己未来的安全就越有保障! “且观之,待到他们比完,让汝与典韦再比一场就是。” 刘破奴喜滋滋的点了点头,一边看着,一边想着等下该如何炮制这莽汉。 一旁的王苍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暗自想笑,可碍于情面,还是等他被摔在地上再安慰他吧。 场上,二人还在缠斗,随着高宝将典韦一把拉起,准备将他掼倒时,场边的刘破奴和陈宽等义从发出了阵阵喝彩。 身在空中的典韦听到这些喝彩,不由得面色涨红,一口钢牙咬得咯吱作响,腰腹间重重一沉,在即将摔倒时,一把抓住高宝的腰侧,右脚往地面上重重一蹬。 伴随着一声闷响,典韦稳住身形,准备故技重施,那只抓着高宝腰侧的手重重一捏! 但他低估了高宝,亦小觑了陈宽。高宝与陈宽不同,陈宽是腰侧有伤,故而被捏的身子一软后被典韦轻松拿捏。 高宝察觉了腰侧的力道,口中亦是一阵咆哮! “喝!” 这般近的距离之下,将正在暗中使力的典韦吓了一跳,手上的气力不由得一松。 但很快,反应过来的他再想捏时,高宝已深吸了一口气,将肚腹绷得紧紧的,就如同铁石一般! 典韦一招不中,眼珠左右转了两圈,索性另外一手也抓着高宝的腰侧,准备将他生生抱起,然后往后掼倒!这一招在平日里与其他轻侠都是无往不利的招数,可到了高宝这里又不起效果。 高宝自从上次被陈宽掼倒在地,便时常约陈宽来练,加上后续与吕布交好,平日间,这三人多有操练。 如吕布胜了高宝,便战陈宽,如再赢,便再战高宝。如这次高宝胜了吕布,便再战陈宽。三人如同转轮一般,常练得浑身青紫,大汗淋漓。 如今这套陈宽常用的招数使出,高宝瞬间就有了应对之策! 随着典韦手上发力,高宝顺势腾身,身子灵活的在半空中蜷缩作一团,待落地时,典韦那沉重的身子重重一压! 可随着身体的重心往后倒去,典韦马上感觉到不对劲! 这不是平常得手时的感觉! 脑中警铃大动! 随着自己的腋下被两只粗壮有力的大手制住,典韦心中暗叫:苦也! 伴随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不过这次腾空的不是高宝,而是典韦! 只听高宝一声大喝,典韦那沉重的身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即将被摔将在地上时,典韦忽然开始挣扎,两条粗壮的铁腿如同被风吹拂过的柳枝一般,在半空中连连摆动,等到落地时,又是一番重踏在夯实平整的地面上。 刘氏子的这处院落的地面,本来修建时的夯实过多次,就连马车的车轮压过,也不会起车辙印记。可典韦这几脚,竟然硬生生的把地面踩出了几个深深的脚印! 高宝一招不中,迅速把手收回,往前疾行几步,待到转身时,发现典韦并未来追,而是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半空中和地面的那几脚,可是把典韦吃奶的气力都用了出来! 如今腿脚有些发热,他知道,这是用力过度的征兆。尽管高宝背对着自己,可他却没有气力去追了。 典韦不追,对面的高宝亦没动,二人相对而站,一人大口喘气,一人脸上飙汗,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些凝重。 他们知道,一时半会都奈何不了对方,这场角抵,必然是一场惨烈的持久战了! 这一切说来长,可在场边的众人眼中不过是几息罢了。 站在场边的王苍笑着看向刘破奴问道:“破奴啊,可还愿与典君角抵一场否?” 刘破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意气,剩下的唯有一抹讪笑:“典君似乎有些不类常人,吾还是找...” “找三郎吧!” 一旁默默观战的魏三听到刘破奴竟然把自己当软柿子捏,脸上一黑,说道:“刘破奴,你这堂堂八尺昂藏汉子,竟然怕了。” 听到魏三奚落自己,刘破奴硬着头皮,默默不说话。 王苍本想再调笑刘破奴几声,可耳边又听到一阵肉体撞击的声音,马上扭头看向院中。 随着动作变换,场上的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高宝本就力大,平日里一杆长槊舞得不似长槊一般,好似寻常枪矛。随着几次大战下来,他感觉,自己的气力好像又大了些,日常所用的长槊变得有些轻了。 典韦亦是这般,平时一柄环首刀在其手中,恍若纸片一般。而且作为轻侠,虽然他学不起长槊,只能学戟,但寻常短戟也适应不了他的巨力。 二人越比越心惊,他们心底都知道,想从对方手赢下这场比试,很难! 故而手中的动作一变,从寻找对方的弱点变成了纯粹的角力! 第5章 收典韦羽翼初成 “好个莽汉,气力真够大的!” 高宝抓着典韦的小臂,典韦亦抓着其小臂,二人皆是有些傲气,轻易不肯服输。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高宝不由得出声激将道。 “哼哼,阴脸贼,俺早知你是个奸滑的,不用激俺,俺知你快没力了!” “你!” 听到典韦称自己为阴脸贼,高宝神色暴怒,臂膀上的青筋如同龙蛇盘踞一般条条鼓起,一身气力更重了几分。 感觉到高宝加力,典韦暗咬钢牙,一双粗壮的臂膀不甘人后,也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将略占上风的高宝给挡了回去。 瞧着手上气力占不到便宜,高宝脚下发力,朝着典韦腿弯处别去。可典韦如同一颗磐石般,任凭高宝如何来攻,皆是防得滴水不漏。 过了一阵,见高宝攻势一松,典韦略带亢奋的大喝一声,脚下连连往高宝下盘探去,可他的腿脚不如高宝腿长,几次攻势皆被高宝轻松避开。 就这般,二人僵持了半刻余,还是分不出胜负。虽然双方都累到不行,可还是强撑着,两双眼睛瞪得和牛一般,死死的盯着对方。 从最开始的用巧,到互相角力比拼力量,再到现在的僵持,比的已经不是二人的身体素质,而是心中那股子气! 如今就看谁的意志力不够强,率先将那股气泄掉,另外一人便能赢下这次比试。 围观的众人从最开始的喝彩连连变成了现在的屏息不语,互相睁大了眼睛想看看谁能赢下最后的胜利。 王苍盯着二人看了几息,然后抬脚往二人身边走去,左手抓着典韦的臂膀,右手抓着高宝的小臂,试图将二人分开。 典韦尽管憋的面色通红,浑身冒汗,但还是不想以平局收手。另一边的高宝亦是这般,目光死死的盯着典韦。 可他们这会儿已没多少气力,盘在一起的手被王苍慢慢分开,耳边听到王苍温和的声音说道。 “元隆世之虓虎,典君古之恶来,汝二人皆不出世的猛将,如今两虎相争,必有所伤!” “既然如此,为了避免两败俱伤,且换一处战场。” 话落,王苍扭头看向刘氏子,问道:“刘家主,不知能否借你家会客厅一用,吾用来宴请诸位猛士,让其在席间再比一场如何?” 场边的刘氏子畏惧王苍列侯的身份,对于他提出的请求,自然不无不可,当即点头应道。 “君侯远道而来,加之此番来寻阿韦,但阿韦乃是吾好友,这请客宴饮的事,还是让吾这主人家来吧。” 听到这话,王苍点了点头,看向典韦和高宝道:“不知二位当世猛士意下如何?” 典韦的手还被王苍握在手中,见王苍的气力如此之大,典韦瞳孔微缩,心中略微忌惮。加上王苍以列侯之尊来亲自邀请自己,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殊荣! 本朝以来,受先秦遗风的影响,如陈留这种古游侠之风盛行的地方,士为知己者死的观念盛行,典韦这种人更是平日里自诩为古游侠的当世轻侠。 见王苍的神情不似作伪,顿时一股热气从心间涌上脑壳,口中瓮声瓮气的说道:“君侯亲自相邀,俺怎么好拒绝呢?” “俺虽然快赢了这阴脸贼,但君侯的话,俺听。” 经过刚才那一场角抵,高宝知道典韦的斤两,见他口中说着大话,碍于王苍在侧,不好当场发作,故而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看典韦。 王苍把二人的小心思与表情尽收眼底,脸上笑容愈发温和,抓着二人的手就往堂中走,路过刘破奴时,王苍还对其眨了眨眼。 刘破奴见状,索性把头一低,当做没看见。 在堂上分主宾坐定,刘氏子作为主人,还是坐于上首。 王苍也坐于右边上首,典韦被他拉到身旁,强按着让其坐下。高宝、陈宽依次坐于典韦身旁的坐席上。而刘破奴、魏三等亲近义从,则是安坐于对面的席间。 “行酒不能没有酒监,今日这酒监便让吾来做,汝等可有意见?” 包括刘氏子和典韦在内,众人皆俯身下拜道:“君侯...主公为之,吾等无异议。” “好!” 王苍大喝一声,转身抓起典韦的手说道:“典君,从汝与元隆的角抵中吾便知,这次来寻典君你,真可谓不虚此行!” 典韦的手被王苍亲切的握在手中,这让他心中更是得意,不由得自矜一笑,说道。 “君侯谬赞,俺不过是一乡野之人,比不上某位边地虓虎,就是不知道其能不能饮了,万一输给俺这乡野之人,只怕日后面上不好过了。” 高宝知道王苍的计划,此行过来就是为了收服典韦为己用的,故而没有回应典韦的挑衅。另一边,王苍也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典韦,只是招呼刘氏子快些上酒来。 刘氏子重回上首,心中顿时安定下来,说道:“吾已安排府中侍女去准备了,君侯稍等片刻。” 王苍点了点头,继续抓着典韦问些问题,诸如家中如何,是否有兄弟这些嘘寒问暖的话题。 不消一会儿,一队队侍女端着菜肴和美酒走了进来,在众人的案几上放定,便转身而去。 王苍摇了摇头,日常与梁诩这厮饮宴颇多,故而对侍女的眼光都上去了,如今再看这种,顿觉索然无味。 身旁,典韦端着酒杯,冲着高宝说道:“高元隆,刚才君侯也说了,既然角抵不分胜负,那俺与你再比一场酒量如何?” “嘿,只怕你这莽汉不能喝!” 高宝畅快一笑,当先端着酒杯将其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翻转,晃了晃,又将酒杯的杯底示意给王苍和典韦看,示意酒已喝尽,没有留下点滴酒液。 两汉之人,就没有不好酒的,作为轻侠的典韦更是这般,见高宝能喝,也跟着大口饮尽,口中连呼畅快。 这二人也不吃菜,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的连续拼酒。看那阵势,都想着把对方给喝趴下。 安坐于席间的王苍自饮自酌,饶有兴趣的一边吃酒,一边作为酒监来监督二人的饮酒过程。这般连续饮了个把时辰,二人皆是吃了近乎一石酒! 可能是随着酒意的刺激,这二人的牛劲又上来了,见还是与对方不分胜负,喝酒的动作愈发急促,看这架势,这是拿出了拼命的节奏了! 王苍瞧了眼厅内,发现不知何时,原本明亮的厅堂中点起了点点油烛。厅外,夜色不知在何时也悄然降临。 王苍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当即看向刘氏子,笑问道:“吾等远来,不知能否在刘家主的家中叨唠一夜?” 对于王苍的请求,刘氏子自无不可。况且能与一位列侯交好,这也是一种投资,要知道,列侯每年都是可于朝中举荐一位郎官的! 刘氏子当即说道:“吾已在后院房中备好枕席,就等君侯安歇了。” 王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谢过主人家的美意了。” 刘氏子畅快的大笑了几声,遥敬了王苍一杯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那番作态,好似得到了什么殊荣一般。 不过这也不赖他,刘氏子从王苍自报家门时,便已让府中家奴偷偷走后门去县府打听。从回来的家奴的口中得知,朝中近来还真封了一位列侯,而且这位列侯的名讳与侯名与王苍所描述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刘氏子当即不再顾虑,对王苍的态度也愈发的恭敬,只是这一切,王苍等人还不知道罢了。 瞧见典韦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王苍一把将他拉起,说道:“今夜便到这吧,不知典君可愿随吾左右否?” 典韦看了眼高宝,发现其眼神还有些清明的样子,当即一咬牙,对着王苍行了个大礼道:“俺典韦,从此愿为君侯牵马执蹬,君侯不弃,俺不离!” “但跟随君侯后,俺能时常与这阴...与这高元隆切磋否?” 高宝又饮了一杯,说道:“如主公同意,你这莽汉随时来找我便是。” 王苍亲手将典韦扶起,口中大笑几声,抓着典韦的手说道:“自无不可。” 顿了顿,王苍接着说道:“昔日吾得元隆相助,如生一翼。今日再遇典君,便又生一翼!” 说完,王苍也牵起高宝的手,将其与典韦的手放在一起,说道:“先考曾在正旦时,给吾起了一表字。是为伯羽。羽者,鸟生羽毛也,如今双翼已成,缺一不可飞也!” “典韦你与元隆若是想要演练,日后有得是时间,亦不缺这一时。” “元隆亦是,典韦如你一般,也是一郡之英豪,自然不肯屈居人下。你作为长者,日后还须多多相让才是。” 王苍在身边,高宝不会说些驳他脸面的话,当下口中应是。典韦见王苍来劝,口中亦道:“君侯,俺知道了。” 可话刚说完,就见王苍似笑非笑的戏问道:“典韦,还叫君侯呢?” 典韦虽然酒醉,可脑袋还是清醒的,当即大声喊道。 “主公!” “好!” 见典韦已收,王苍心中大呼畅快!毕竟这可是自己来到这里收服的第一个顶级历史名人,心中不由得想道。 可惜吕布收服不了,这人的用作爪牙尚可,用作心腹的话,难免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张辽虽在雁门,可是现今还小,和赵云一般,亦是一位舞象之龄的少年,虽然此时在做郡吏,但还不到能做独当一面的水平。 乐进出身卑微,自己虽然好收服,可是他不出名,让王苍一时之间无从下手,只能日后慢慢寻找了。至于李典、于禁、徐晃这些人,要么家中僮仆数千,要么已有官职在身,就算王苍现在封侯了,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动他们的,还须等日后官职再升迁了。 至于其他的关张之流,此刻也有些难,虽然历史上并没有什么五虎猛将,只有五子良将。但这些人的含金量还是摆在那里的,放在汉末,不算特别出彩,但到了三国时,便是这些人大放光彩的时候。 现今手下可用的猛将不缺,但文臣和谋士,王苍可是奇缺!关于明日的行程,王苍心中已有腹稿,此处暂且不表。 是夜,王苍拉来高宝、典韦、陈宽三人,与其抵足而眠。 榻上,四个又高又壮的汉子将这本来还算宽大的卧榻挤得满满当当。虽然拥挤,可是这一夜,几位年轻的汉子几无困意。 王苍三人本就相熟,话题自然不少。典韦虽是“新人,”可其还算能说。一会儿聊起了陈留的风土人情,一会儿又聊起了哪座城邑的轻侠如何如何。 闲聊中,典韦还聊到了一个比较熟悉的名字,那便是沛国谯县人,夏侯惇! 与陈留郡、梁国、陈国等普通郡国不同,沛国的国境与城邑分布颇有意思。 其国境北连山阳郡、鲁郡,西与梁国、陈国、汝南郡接壤,东面则是彭城国和下邳国,南面整体与九江郡靠在一起,整体呈现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典韦的老家陈留己吾县按在地理环境来说,其实更靠近梁国治所睢阳一些,不过睢阳在睢水以北,而己吾县在睢水以南。从己吾县去谯县,距离也就比睢阳略微远个几十里罢了。 而夏侯惇的老家,沛国谯县,又在这个不规则的封国中的最西边。王苍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些耳熟,这不是曹操的老家吗?! 本来还有些困意的他马上竖起耳朵,开始听典韦讲起关于夏侯惇的故事。 说起夏侯惇,典韦虽然没有见过,但早已闻其名许久。不过典韦是民间轻侠,夏侯惇所在夏侯家则是沛国知名的世家豪族。期间王苍也曾提了嘴谯县曹家,典韦亦知无不言,让王苍对于夏侯家与曹家这两汉末知名的家族有了些基础的了解。 难怪曹操能在汉末混得风生水起,原来这老小子的家里着实不差啊。谯县离陈留郡的治所陈留县亦不远,难怪后来他能得到卫兹的倾囊相助,原来他们也算是半个老乡! 想到这些,王苍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而典韦在卧榻上连连说了半夜,早就听得不耐烦的高宝与陈宽见其说累了,马上开始吹嘘起自己等人在武泉塞的功绩。 之前典韦也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位不知名的列侯,结合高宝与陈宽所讲的那些骇人战功,典韦差点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难怪感觉那高元隆身上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原来根源出在了这里。 不过典韦的心态不错,自己与高宝不相上下,那自己跟着王苍这位年轻的列侯,是不是未来也能封侯拜将? 一时间,卧榻上的四个人竟有三种心思,着实让人觉得有些意思。 这般闲聊完,不觉已至天明,可包括王苍在内,众人几无睡意。昨夜那场夜谈,也让几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见鸡鸣阵阵,四人索性从榻上起身,来到院内的水井旁盥洗一番。 待到用完朝食后,王苍谢绝了刘氏子多住几日的好意,领着高宝、典韦等人出了城。 西城门外,早就在此等候多时的宋喜领着百余精骑迎了上来。 在王苍的招呼下,这百余骑径直南向,带着阵阵烟尘,一路消失在了城门处那些如临大敌的县卒眼中。 第6章 马蹄南向访荀彧 就在王苍等人一路烟尘时,洛阳城外十里亭舍的官道旁,一行车骑亦风尘仆仆的赶到这里。 只见远处赶来几名骑士,还没到到为首的辎车前,便远远的勒马减速,然后跃身下马,一边步行,一边牵马往这队人马甚众的车骑边靠来。 不消几息,为首那位骑士走到近前,将马匹交予旁人,快步走到辎车的车窗处说道。 “侨儿姐,我已探听清楚了,前边再走十里就是洛阳的上东门。在上东门外,左边是洛阳三市之一的马市,右边则是一处里聚,唤作上商里,我等便去那边买处宅院,等主公来洛阳。” 辎车的车窗边,一只素手掀开车帘,探出一名女子清丽的脸庞,只见其音如同玉珠落盘般清脆的说道。 “大兄说了,一切由诸位兄长决定便是。” 这名骑士略微怔了怔,但又马上反应过来,回道:“唯。” 这时,另一名骑士从辎车后打马而来,看着这人笑着说道:“孟弼,吾等在这暂且歇息一阵,劳烦你再跑一趟,我嘴笨,不擅沟通。” “好。” 说罢,高良点了点头,准备返身时,就听到身后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闷死我了,这辎车坐得浑身不适,高良,我与你一同去!” 高良还没回话,车旁那名骑士便急忙喊道:“侨儿姐,这洛阳不比云中,你还是在车里歇息一会儿吧。” “歇,歇,歇!” “小延寿啊,你这骑马射猎的本事还是我教的,如今管教起我来了,这车里闷死了!” 王延寿神情略微尴尬,面对如同长姐一般的侨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在那里憋了半响,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从此刻也能看出,这一行人不是他人,正是由王延寿和高良所率领的三百余义从与王苍的亲眷! 与王苍从并州折道冀州再南下豫州不同,王延寿一行人的速度不快,可他们不用绕路,与小黄门一般,顺着大河的流向直接南下,在三月初四的上午,竟已先到了洛阳城外! 加上王苍早就叮嘱过王延寿等人,如他们先到洛阳,便在东城门外买处大些的宅邸,再到更远些的地方买处庄子,用以分别安置王霜、侨儿和诸多义从。 可初次外出的侨儿管不了这么多,自从在平阴津渡过了大河,自己便一直与王霜等女眷坐于车厢内,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怎可浪费这个透气的好时机不是。 虽然侨儿的一只手使不上力气,可单论骑术,他比众多义从还更加精湛些,将王延寿从马上驱赶下来,侨儿用手在马臀上重重一拍! “唏律律!” 这战马吃痛之下,顿时迈开蹄子往前奔去,而侨儿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一边迈开修长紧实的大腿,一边打起唿哨,看那样子,是想将昨日一整天的憋闷都散发出来。 随着侨儿的一个翻身,不知怎的,竟然不靠马镫,也不靠缰绳,就已安稳的坐于马鞍之上! “好!” “好!” “唳!” 随着这一手靓丽的上马功夫,那些原是鲜卑俘虏,还有南匈奴人的义从见状,纷纷大声叫起好来,还有一些人也打起唿哨,给侨儿喝起彩来。 早就拍马远去的侨儿扭过头来,往王延寿的位置瞥了眼,那小眼神中,流露的是一股天然的自信与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 作为天下之中的洛阳城,其周边官道上,自然不是人烟稀少的景象。相反,官道上人来人往,车骑众多,侨儿的这手颇为俊俏的上马功夫,也深深的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或许用不了多久,洛阳城的街头巷尾,也许会有人议论这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吧。 “孟弼,快些上马追上去!别让侨儿姐玩的太过了。” 高良点了点头,大声招呼着刚才的那几名骑士跟上,亦快速消失在了王延寿的视线中。 车厢内,王霜清丽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对于侨儿,她苦劝许久,亦劝不动。而王霜对面,那位甄厉送来的舞姬和从梁诩那里“买”来的那位红袖添香的侍女亦在此处。 难怪侨儿不愿在车厢内多待了,这三个女人一台戏的说法虽然在两汉没有传播开来,可旅途劳顿,车上的众女一坐就是一整天,那除了闲叙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辎车外,王延寿站在亭舍前,吩咐身旁的骑士将散在周边的那些义从给招呼回来。而他自己,则手按刀柄,一边神色警惕的盯着路过的行人,一边不住的看着辎车后的诸多车辆。 那些轺车上盖着布篷,下面整齐的堆放着诸多兵器、甲胄、强弩和弓箭弩矢。而来源,正是之前甄厉所卖的黎阳营的武备! 作为天下之中,洛阳城周边的关卡众多,带些兵器尚能理解,可强弩甲胄,这些就不方便携带了。 如被人发现,就算王苍身为列侯,也免不了被责问一番。这五百副甲胄的问题大不大,君不见,前汉的周勃与周亚夫父子的事迹吗? 可王苍作为一个深感火力不足的后世人,尽管容易出事,还是让王延寿将其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故而他们没有走大名鼎鼎的孟津渡,反而走的是平阴津这等小渡口。借着护送王苍这位云中侯家眷的身份,这几百副甲胄安然无恙的到了洛阳城外。 至于那三百余义从,也不是一起出发的,而是分散开来,由诸多亲信义从分别带领。如今洛阳已至,也该将他们一一召回了。 见侨儿等人没有这么快归来,王延寿又打发刘恢领着十几骑义从去洛阳周边的平县、偃师等城邑看看,有没有大些的庄子愿意相让。 过了大概几个时辰,在王延寿愈发担忧的神情下,侨儿终于领着高良等人回来了。一见到王延寿,侨儿就张牙舞爪的凶道。 “小延寿,这洛阳城外的房屋都是金子修的不成,那一处五进的宅院,竟然要足足两千金!” “他们怎么不去抢!” “还有,还有,那上东门外的马市可真大啊!这一个市的占地,就快比整个云中县城大了。里面还有许多西域而来的胡商在贩卖马匹...” “我远远的看了眼洛阳,但没有敢进去。小延寿,什么时候你带着我和霜儿进去逛逛?” 见侨儿说话如同倒豆子一般,王延寿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报以苦笑回之。 侨儿看王延寿和木头一般,也就没有调笑他了,只是口中嘟囔着诸如王苍怎么还不来之类的话语。 又过了个把时辰,前去寻找庄子的刘恢也回来了,并告知在平县与洛阳中间有一处庄子愿意相让,而且看规模,比之前买的武川镇还要大些! 王延寿脸上一喜,但想到那五进的宅院都要两千金,这庄子岂不是要更贵?当即问刘恢作价几何,听到只要五百金,王延寿那颗提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看来,也就洛阳及其周边的物价贵些,其他的城邑倒是正常些。 看着远方正在徐徐落下的太阳,又看了眼周边的一众车骑。赶着天黑前,王延寿将侨儿等女眷安置在上商里那处新买的宅院中,并安排高良带着几十义从在院中护卫。 而他自己,则是让刘恢带路,领着浩浩荡荡的近三百义从,自往那处庄子奔驰而去。 次日清晨,颍阴城外。 两名县卒刚将东城门打开,一些早就在此等候多时的商贾和小贩见着,或推车,或肩挑,手脚麻利的将一筐筐沉重的瓜果时蔬和货物送入城中。 跟在这些人后面的,还有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女。对于这种相同穿着的人,县卒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些人赶在这个时候入城,其实是来走亲访友的。 不过他们也不是空着手来的,手上或挽着个竹篮,或提着些不知名禽畜的肉。如你掀开竹篮上盖着的那块破布,兴许能从中看到三两片青菜叶子或是几根葱韭。而那些不知名禽畜的肉的来源,就不为人所知了。 此时深秋播种下去的麦苗还没成熟,虽然长势不错,已经结出了麦穗,可想等到成熟,还要一两个月。 上次收割出来的粮食经过一整个冬天的消耗,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些人进城来,便是希冀能不能从那些家中富裕些的族中亲属手中讨来,或是借来些许粮食,好捱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时期。 这时,远处的官道上,忽然有点点马蹄声传来。 那些入城的商贾、小贩和黔首们耳中听到了,便略带好奇的扭头来望,见是一众披挂齐整,还颇为陌生的骑士,顿时面带惊恐,夺路就往城中跑。 县卒也是战战兢兢,唯一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的,就剩下手中那杆长矛了。而身边乱糟糟的城门洞,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了。 “主公,昨夜歇息的那处西乡的有秩啬夫看着还算机敏,竟然舍得将自己住的屋舍让出来,自己去住前院的破屋。” “嘿,主公此来是拜访颍阴的荀家,听那乡中的书佐说,这位新来的有秩好像姓荀?” “咦?姓荀,那岂不是城中的荀家子?” “这就不知了,兴许是旁支远亲吧。” “不过宋喜你发现没,那处西乡乡亭的治安还算不错,那些乡中轻侠竟然对这位荀姓有秩的话俯首帖耳的,看来这人是个有手段的。” “嗯,也是。还有那些轻侠中有个疤脸汉子,看着精瘦,可脸上还蒙了块布,观其他人对这人的态度,似乎颇为恭敬。” “是啊,没想到这内地郡国不仅人口多,这小小的一处乡里间竟然隐藏着这等人物。可惜主公几次相邀,这位荀姓有秩啬夫也不愿放弃啬夫之位,反而想把这百里之地给治理得井井有条。” “谁说不是呢,今晨我还做了回恶人,将主公给的钱袋直接丢给了荀姓有秩,谁让其死活不肯要!” “噤声!” “下马入城了。” 随着高宝的一声低喝,刘破奴和宋喜的闲聊戛然而止,抬头看了眼前方,颍阴县的城门已然浮现在眼前。 对于刚才刘破奴和宋喜闲聊中的那位荀姓有秩啬夫,王苍没能将他招揽于麾下,亦觉十分可惜。 可通过对这位普通荀家子的观感,心中对于颍阴荀氏和荀彧、荀攸这两位未来的王佐之才,心中又充满了期待。 在王苍等人出示了符传之后,守门的县卒将紧握矛杆的手暗自松开,恭恭敬敬的将这群衣甲华丽的骑士请了进去。 待到王苍等人走远,一名县卒来到另外一人身边低声道:“看这些人骑的马普遍都有七尺以上,身上穿的尽是缣帛制成的锦衣,不知这些人是来咱们颍阴城作甚?” 另外一名县卒敲了下身边这名同僚,骂道:“你忘了咱们高阳里的荀氏了么?看这些人的符传,竟然是从并州来的!俺滴个娘亲咧,这怕不是有几千里吧?” “嘿嘿,咱们颍阴除了荀氏,连这几千里外的人都慕名而来,哼哼!” 就在城门口的县卒喜气洋洋的自得自乐时,王苍等人也来到了高阳里的里门外。 高阳里的里名原先不叫高阳,而是叫西豪里! 故颍阴令,出身于渤海郡的苑康首创高阳里之称。其以从前的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今荀氏亦有八子,世人称其为荀氏八龙之缘故,将西豪里改为高阳里! 而说起荀氏,虽其祖上为战国儒家的代表人物,荀子! 可荀子自战国之后,到颍阴荀氏显迹,还是在荀彧之祖父荀淑之时才显迹。自荀淑之下,又育有八子,便是上面说的荀氏八龙。 而荀淑的侄子荀昱,在当时亦列为党人八俊之一,时人称其为天下好交荀伯修。荀淑本人,则是号为神君! 具体内容,太过冗长,此处暂且不表。 王苍等十几骑虽然下马,但站在高阳里的里门前,依然给里内进进出出的里民极大的压迫感。 扭头和陈宽使了个眼神,陈宽会意,面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自往里监门的塾旁走去。 “敢问老丈贵姓?” 里监门看着年纪有些大,颤巍巍的回道:“不敢,我姓邓。你们来高阳里做甚?” “俺们从并州来,是来拜访里中荀氏的,老丈能否行个方便,放俺们进去?” 这姓邓的里监门摇了摇头,回道:“里中半数都是姓荀的,也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位荀氏郎君,不行不行。” 听到陈宽与里监门的对话,王苍直接来到附近,说道。 “我们找的那位荀氏郎君叫荀彧,荀文若。” ------ 关于颍阴荀氏的细料,这个写出来太占篇幅了,怕读者不喜,故而未写。 第7章 吾此来正是为了王佐之器也 “哦,你找荀家那位王佐之器啊。” “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难道你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二龙先生家的三郎明日将出任郡中,为新任太守的主簿了吗?” “嗯?” 王苍神色一变,惊奇于荀彧不是处在党锢之列吗?难道党锢时期还可以为官?而且荀彧既然已被新任太守征辟为近吏,那自己这招揽他的计划岂不是... 深吸了几口气,王苍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冲着这姓邓的里监门强笑道:“吾等正是要拜访荀主簿,不知老丈现在可否放行?” 姓邓的里监门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早说认识吗,让俺吓了一跳。” “进去吧。” 话落,里监门看了眼里门外的马匹,皱眉说道:“且慢,人进去便是,这些马匹派些人守在外面,省得惊扰了里邻。” 王苍领着陈宽和这位里监门作了个揖,口中应道:“好。” 姓邓的里监门见王苍态度还算可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扯着一名刚出里门的年轻士子说道。 “阿成,这些外来的客人来找二龙先生家的三郎,劳烦你领着客人去你家族兄那里一趟。” 被拉着的这名少年穿着一身儒服,看着年纪不是很大。兴许是与里监门相熟,也不生气,点了点头,又与其在门口聊了几句后才看向王苍等人,一边笑着,一边领着王苍往里内走去。 与云中的西门里相比,这高阳里看着就大了许多,荀氏的族人多半在此聚居。 作为一个近几十年才发展起来的家族,荀氏族内如同井喷一般,连续有几位两千石在郡国内为官,发展到现在,族中可谓是人丁兴旺。 加上将荀氏发展起来的荀彧祖父荀淑,其弃官归乡后,便专心产业,其每有訾财进益,辄分与族中贫困,使得荀氏族内的环境十分和谐。 后来荀淑逝去时,他那号称八龙的八位儿子,虽说没有彻底将这种品德传承下去,但族中如有穷困者,亦会伸出援手,这就是聚族而居的好处。 王苍走到里中也发现,这里内的道路平整,家家户户皆是粉墙黛瓦,每路过一处院落,那从院中伸出来的桑树枝丫看着密密麻麻的,几乎要将道路上的天空尽数遮蔽。 从这些点滴细节中便能看出,云中王氏族内,无论是家学还是财力,与荀氏相比,皆可谓远远不如。兴许也就祁县宗家能出来与荀氏比较一番吧。 路上,王苍带着些许疑惑,问道:“这位公子,听里监门邓老说,你族兄被新任太守征辟为主簿?” 这位被里监门叫住的少年笑了笑,说道:“我亦不是公子,姓荀名成,唤吾荀成便是。我观你气度不凡,想来不是凡人。不知阁下贵姓?” 该说不说,荀成这又是阁下,又是贵姓,在说话上,可谓是滴水不漏,王苍亦从荀成的语气中听出了尊敬,故而自谦道。 “在下姓王名苍。从并州云中郡而来,此来是为了拜访一番名闻四海的王佐之器。” “王苍?” 荀成听到这个名字马上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口中笑道:“我那族兄说话直率,等会冲撞了您的话,还请您勿怪。” 一向擅于察言观色的王苍将荀成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想道,看来应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了。 哼哼!王苍心中略微有些小得意,没有多想,继续与荀成闲聊:“吾观天下士人大半被党锢所禁,可惜今上被小人蒙蔽,哎。” 说到这里,王苍不复再说。 心想:为何党锢会提前解禁,难道是自己在云中不经意间扇动了一下翅膀造成的? 很快,荀成接下来的话将王苍那胡思乱想的心思给掰了回来:“阁下此言,非也。” “此言为何?” “说起这个,还要感谢新任的上禄令和海。” “去岁,和海上书言党人之艰难,希望能解开党锢。其书中说:《左传》有言: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党锢所禁者,五族也。此不合祖宗之法,加之兄弟分家另住,恩义已轻,孝服亦轻。” “是以今上听其言,将党锢稍稍放宽,自从祖以下,皆得解禁。” “族兄所在的,乃是其祖荀淑一脉。而族中被禁锢的是我从祖荀昙、荀昱一脉,是以我那族兄荀衢,族侄荀公达等人尚在党锢之列,故而没有被新任的太守征辟。” “可惜我那位族兄有大才,朝中不能用。我那位族侄更是在年少时就以洞察其奸闻名郡县,哎!” 听到这话,王苍摇了摇头,甚觉可惜。不过想到日后的黄巾之乱时,好像这些人都有官官职在身,看来党锢应该是在那时被解禁的。 可看着荀成这副捶胸顿足的样子,王苍出声安慰道。 “今上素有贤名,只是被身边的小人所蒙蔽。这些年来,吾亦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如能提三尺剑,扫尽天子身边的小人,亦足以快慰平生。” “王君,你!” 听到王苍这一席话,荀成不由得瞪大了双目。本来他对于王苍的印象不是很好,但这席话过后,让他对王苍的印象瞬间改观。 “不想王君志向如此高远,请受成一拜!” 说罢,荀成停住脚步,对着王苍恭敬的一揖到底! 对于荀成的态度转变,王苍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但善于得人他马上将荀成扶起,笑道。 “荀君亦有慨然之志,不可妄自菲薄也。” “王君之言,成谨记在心,望日后王君能言必行,行必信!” “大丈夫本该如此!” “是极!” 这般对话过后,王苍与荀成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不少。不一会儿,便到了荀绲家的宅院门外。 “王君,此处便是族长二龙先生的居所。我那三位族兄虽都已成家,可为了侍奉老父,却仍与其父居住在同一处院中,真乃吾辈典范也。” 话落,荀成亲自上前叩门。 没过多久,一名看着比王苍还要小些的少年打开了院门,见院外站满了人,不由得微微一惊。 “阿成,这些人是?” 荀成上前将院门院门,拉着这人的手,指着王苍说道:“族兄,这位便是近来朝中新封的云中侯,王苍。” “我在里门处撞见了,邓老托我帮忙领路。听君侯的意思,其是来专门拜谒你的。” 王苍听到荀成的话,瞬间知道了眼前这位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的身份,其正是那位后世闻名的王佐之才。 荀彧! 没有犹豫,当即冲着少年作揖道:“王佐之器的大名,苍亦闻之久矣,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说罢,王苍保持着这个姿势,就等荀彧来扶。 可他不知道的是,荀彧听到云中侯王苍之名,如同荀成一般,瞬间脸色一变! 眼中带着一抹鄙夷的看了眼王苍,然后扭头看向荀成,眼神中又闪过一抹疑问,好似在问:明知道王苍的身份,还带其来家中作甚? 荀成经过刚才与王苍的闲聊,感觉其志向非凡,笑着看向荀彧说道:“族兄,云中侯与弟适才过闲聊一阵,其常恨宦官久矣,不是近来族中传的那种。” 可荀彧紧抿着嘴唇,没有搭理荀成的话。让后者神色间略显窘迫。 王苍见无人来扶,加上听到荀彧的话,心中已然知晓荀成初次听到自己名讳时为何变脸了。 原来症结出在宦官这里了! 难怪刚才自己那席大话后,荀成对自己一揖到底,原来是其以为自己错怪了王苍,故而行此大礼。 难怪荀成说荀彧有些说话直率,王苍此刻是全懂了! “荀君,吾与宦官并无半分瓜葛,亦未做残民之举。吾云中侯乃是通过军功得来,与宦官何加焉?” 可荀彧好似性格有些执拗,对于王苍的话直接无视,还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王苍无奈之下,只得讪然笑了几声。 心想:其实这也是,如果云中王氏连续有几位两千石在任,加上自己作为两千石之子,在年幼时,却被一道党锢之令给禁锢终生。 那自己从小也会记恨宦官及宦党,此刻王苍虽能理解荀彧的心情,可不能将其收入麾下,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 王苍身后,见自己的主公王苍这般低声下气的讨好着眼前这位叫什么荀彧的孺子,平日里本就心高气傲的义从们的脸上顿时挂满怒气。 新近加入到王苍麾下的典韦的眼珠子四处一转,顿时明白表现的机会来了,口中大声囔囔道。 “你这鸟人,我家主公以君侯之尊尚且先行礼来拜谒你,可你却视而不见。” “我家主公及这位小公子也将误会说清了,你却置之不理,这就是你们荀氏的礼数吗?这就是你们颍阴荀氏的待客之道吗!” 典韦的嗓门本来就大,这话一出,可谓是声震四野。将荀彧头顶院门上的那片瓦当上的灰尘都震得直往下掉,更不要说眼前这两位年轻的士人了。 荀彧和荀成的脸色大骇,都目带惊疑的看向王苍身后这位须发皆张的高大汉子。 “典韦,不得无礼!” “还不快给荀君和小荀君道歉!” 典韦本以为王苍会夸奖自己,但等来的却是斥责,脸上有些委屈,但王苍的话,他听! 脸上带着些不情愿,口中小声道:“俺是粗人,只知道这不是待客之道,二位荀君,俺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了。” 尽管是小声,可典韦的嗓门如同大喇叭一般,再小亦如同常人说话似得,传到场上众人的耳边时,已然清晰可闻。 荀彧与荀成的反应不同,荀彧听到典韦的话,直接冷哼一声,荀成则是笑着接受了典韦的道歉。 这时,场上的气氛略微有些凝重,荀彧站在门口,也不邀请王苍进门,就这么干站着。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典韦的话起了作用,从院后的厅中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文若,来者是客,岂有将客人挡在门外的道理。” 荀彧冰冷的脸上如同解冻一般,转身冲着厅内恭谨的喊了句:“唯!” 见长者发话,荀成赶忙挤进院内,冲着王苍等人喊道:“君侯,请!” 荀彧冷冰冰的说了句:“请!” 然后转身就往里,路过厅门时,没有犹豫,也没有站在门口和王苍做足了寻常三辞三让的主宾之礼,直接就进到厅中。 王苍没有在意,在荀成的招呼下,缓步往厅中走去。 而典韦、高宝等义从也颇为自觉,见王苍进去了,三三两两的聚在院中开始闲聊起来。 一进到厅中,就看见荀彧站在上首那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后。 而能让荀彧如此听话,想来应是荀彧之父荀绲了。 王苍敛神正容,先是将衣冠和衣物整理一番,然后执子侄礼下拜道:“云中王苍,拜见长者!” 荀绲看着老,精神头却很足,笑呵呵的说道:“君贵为列侯,今日却向我一老朽行礼,难道朝中的那些传言都是虚假的?” 王苍知道应该是朝中那位小黄门或是大宦官曹节帮了自己一把,但他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承认这事,口中说道。 “苍在云中立下了些许微末之功,侥幸被朝中封为亭侯。适才荀君似乎也被流言所误。” “苍之族父王公讳允,此时在朝中为侍御史,平日最恨宦官。至于勾结宦官之事,族中尊长既恶,苍作为族侄,自然是万万不敢与阉人交好。” “苍之族父的同母兄,前弘农太守王公讳宏,亦是被宦官所诬,致使其免官在家已有几年矣。” “加之宦党所行之事,实乃罄竹难书,此时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其交好,苍有何面目去见族中尊长!” 王苍这一番话说的是有理有据,慷慨激昂。让侍立在荀绲身后的荀彧那冷冰冰的面容缓和下来不少。可他是小辈,如今家翁在此,还轮不到他来说话。 荀绲脸上浮现出一抹和蔼的笑容,说道:“王子师的为人,吾素来知晓,君侯乃是其族侄,想来勾连宦官之说,无非是捕风捉影罢了。” 王苍点了点头,喝了口荀成端来的热汤,接着说道:“吾先考妣的婚姻,亦是族父一手操办。族父于我,亦是如亲生父母一般。” “此去洛阳,一是为了入朝为羽林郎,二也是为了前往拜见族父。” “好!君侯年纪轻轻便已封侯,日后前途当然不可限量。不知君侯此来。” “就只是为了与吾家三郎见上一面的吗?” 王苍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吾此来正是为了王佐之器也!” ------ 1.关于荀彧的性格:历史上的荀彧性格想必大家都比较了解,但其未曾出仕时的少年时,性格应该不似年长时那么成熟。 加上文中通过王苍的心理活动略微分析了一番,虽是一家一人之言,但吾觉得,似是有些道理。 加上晚年荀彧的那种执拗性格,在年轻时显露几分亦实属正常。 第8章 失一龙 复得一龙 “可是本朝以来,列侯食邑千户以上者方才可置家丞、庶子一人。千户以下者,不置家丞,唯一庶子耳。” “君侯可是欲举文若为侯府庶子?” 王苍心中暗自点头,荀彧之父荀绲的一番话,把汉朝的官制说的是明白透彻。 可荀绲猜错了,王苍此来,不是欲令荀彧为侯府庶子回云中帮自己打理那区区百户的租户,而是想请其为幕僚,帮自己谋定天下! 想到这里,王苍摇了摇头,说道:“以二龙先生家的三郎之才,区区庶子不足以展其能,是以吾欲请其为吾幕僚,帮忙参赞军事。” “在云中时,吾曾闻南阳何颙盛赞君家三郎为王佐之器。” 说到这里,王苍从案几后站了起来,怒目道:“可如今的天下,北有鲜卑檀石槐屡寇边塞,西北有羌乱绵延百年,东北有乌桓横行州郡,在西南,巴蜀的蛮夷燔烧官府,在东南,又有百越不服教化!” “可此时的大汉呢?内有朝中奸佞当道,外有黄巾、群盗、流民遍野。加之天灾、人祸、大疫、蝗灾、水旱时有发生。” “锵!” 伴随着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王苍将腰间用作装饰的礼剑拔出,狠狠的扎在了地板上,大声喊道。 “王苍虽不才,愿以手中三尺利剑,匡社稷于倒悬,拯黎庶于水火,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 “如今,吾身边所缺的,正是荀君你这等大才啊!” 说到此处,王苍目光澄澈的看着荀彧,期待其的回答。 听完王苍的一席话,荀彧眼中的冰冷彻底散尽,转而散出了些许柔光,似乎是被王苍的志向给打动,唇角微动,似乎在嚅嗫着什么。 但很快,伴随着荀绲的一阵咳嗽,荀彧如梦初醒,赶忙帮自家阿翁梳理气息。 过了几息,荀绲缓过气来,略带歉意的说道:“君侯勿怪,老夫年迈,兴许是感染了风寒罢。” 王苍点了点头,冲着厅外喊道:“破奴,去吾鞍边把那锦盒取来。” 伴随着刘破奴远远的应了句,王苍转头说道:“此来匆匆,却是忘了礼数,空着双手就上门来了,长者勿怪。” “呵,无妨。” 见荀绲摆了摆手,王苍抱以歉意的笑了笑,将插进地面的礼剑收回鞘中,然后站在厅中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刘破奴便抱着一个不大的锦盒敲响了厅门,王苍双手接过,将其放在荀绲的案几上后缓缓打开,然后指着里面一根形似干瘪缺水的白萝卜一般的东西说道。 “几月前,吾破日律部大帅时,在其帐中发现了此物。最初,士卒们以为这是一颗芦菔,便没有在意,可吾年幼时在路过的游商处识得,此物名为人衔!” “人衔?” “正是。” “那游商姓张,言其来自于楚地,家中曾有人学医,还参与过《神农本草经》的编纂,故而知道些药材的作用及功效。而这人衔,在天下药材中属于上等珍品之列!” “如君家中有老者,切一薄片用来煎服,能延年益寿,滋补元气。如命在旦夕时,亦切一片含于口中,能吊住其一口气,以待疾医来救。” 荀绲目光一凝,眼睛盯着这颗表面干枯的人衔就再也离不开分毫。过了几息,荀绲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微闭双目,好一阵才舍得睁开。 “阿成,你且过来。” “唯。” 一直乖巧的站在厅角的荀成来到荀绲近前,但后者又招了招手,荀成会意,将耳朵贴在荀绲的嘴边。 王苍离得远,也不知荀绲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看见荀成转身往厅外走去,路过王苍身边时,还对着王苍善意的笑了笑。 上首的荀绲似乎从这锦盒中的走了出来,眼睛不复再看,冲着王苍笑道。 “君侯此物太过贵重,还请收回去,用以自身吧。” 王苍摇了摇头,推辞道:“此物既已送出,何有退回一说,况且吾缴获不少,这物不过是日常带在身边以防不测罢了。” “哦?” “吾等内地郡国治安尚可,应不类边地有异族侵扰,君侯还请宽心。” 王苍不置可否,回道:“颍川郡尚可,可吾从并州一路走来,期间路过的几个州郡,就与长者口中不同了。” “用一言来说之,便是:生灵涂炭!” 荀绲那老迈的脸上没有表情,作为一位年已五旬的老者,他曾在故豫州刺史周景,也就是周瑜的从祖父在任时,被征辟为州从事,后又官至青州济南国的国相,他见过的天灾及乱象,太多太多了! “君侯志向远大,可惜文若已被阴公征辟为郡主簿了。如今阴公乃是文若的举主,如再投君侯,怕是要恶了阴公。” 对于荀绲的这个回答,王苍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免不了在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 “荀君王佐之才,兼是一儒雅君子,世人皆爱之。” 说完,王苍做出一副捶胸顿足状,口中叹息道:“吾那匹劣马着实可恨!竟使吾错过一翩翩君子邪!” 荀彧见王苍屡屡赞扬自己,脸上亦是浮现出一副一抹少年意气。加上刚才见王苍与自家阿翁的交谈,对王苍的态度与评价更上了一层楼。 “君侯此来,虽与文若失之交臂,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不知君侯可用过朝食?” 说完,荀绲目中含笑的看着王苍。期间,还顺手把案几上的锦盒盖上,转递给身后的荀彧,让其先将这礼物妥善保管。 王苍刚刚神情激动下,自发的走到厅中,此刻听到这话,便回到案后回道:“未曾。” “文若,将府中侍女去准备准备。” “君侯,如无要事,便在此用过朝食再走吧。” 王苍作揖道:“长者之命,苍不敢辞也。” “家长,我已到族父家中将人请来了。” “好,快些进来。” “唯。” 见荀绲笑得神神秘秘的,王苍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扭头往厅门处看去。 只见荀成和一个年纪大些的青年来到厅中,进来时,这青年不经意间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和荀成一起,恭敬的给荀绲行了个礼,然后站在那里,等待荀绲发话。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荀氏家教极严。荀绲作为族长,他没有发话,这二人就不敢有所动作,皆是神态恭谨异常的站在厅中。 “公达,用过朝食否?” “未曾。” “且入座吧。” “唯。” 这年纪大些的青年应了句,然后坐在了王苍对面,也就是左边上首。而荀成年纪小,荀绲将其打发回了原位。 王苍目带思索,想了想,公达,公达? 荀攸?! 荀公达! 说到此处,王苍眼中射出精光,一扫刚才的失落心情,神采奕奕的看向对面。 而荀攸安坐在席间,却没有与王苍对视,而是低眉垂目的坐在那里,好似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一般。 “公达。” “从祖父。” 听到荀绲喊自己,荀攸坐得笔直了些,然后看向上首,静静的等待着荀绲这位家长接下来的话语。 “这位贵客想必你也知道身份了,过来的路上,阿成那孺子应该都告诉你吧?” “都已知晓了。” “嗯,文若虽已被朝中解禁,可以出仕,而你与你那族父还被禁锢着。如今云中侯远道而来,是想从荀氏选一匡扶社稷之才来为其幕僚。” “我思来想去,族中唯有你最合适,你可知晓是何原因?” “知晓。” “好,你虽不能仕官,可云中侯亲自来荀氏请,我思来想去,唯有你最合适。云中侯以军功立身,加上其与你年纪相仿,平日里应不会拘束。” “加之你与文若不同。文若所好,多是萧何、曹参之事。而你少孤,自幼在你叔父荀衢家长大,平日里,荀衢虽对你视若己出,可终究不是亲子,故而养成了你这略微有些柔弱孤僻的性子。” “我素知你平日里喜好兵法,畅晓军事,如今与云中侯一阴一阳,也能兼济互补。若日后北境有急,朝中兴许会用云中侯领军前去平叛。你虽没有官身,亦不能弱了荀氏的名声!” “我说的这些,你可听懂?” “大人所教,攸不敢忘。大人所言,攸日后定然时刻谨记于心。” “好!” 荀绲欣慰的笑了笑,对于荀攸的才华,他亦觉得可惜。在与王苍进行了一番交谈过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荀攸! 荀攸此时早已弱冠,但因为党锢,迟迟不能出仕,与其让他在家治学,不如让其走出颍川,跟随这位云中侯去郡外见识一番天下英豪。 当然,荀绲还有一个担忧。担忧荀攸的年纪再大些的话,会像他的叔父荀衢一般,见终身仕官无望后,整日在家饮酒作乐,浪荡博戏,醉情于那半梦半醒之间。 正好这时,荀彧也领着家中侍女进到厅中。荀彧的手上,还托着一张漆盘,漆盘中,正是他给荀绲准备的朝食。 将朝食放在荀绲面前的案几上,荀彧跪坐在案几旁,准备侍奉老父进食。 一旁的王苍瞧见荀彧这副相当自然,又不似作伪的动作,心中暗自点头。两汉以孝治天下近四百年,发展到民间,这般纯孝之举,已然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中去了。 荀绲没有用饭,精神略微萎靡,摆了摆手说道:“文若,扶我起来。” “君侯,我这不服老不行,终究是年纪大了。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乏了。” “文若,你和公达陪云中侯在厅中用饭吧。阿成,扶我到屋中歇息一会儿。” “唯。” 站在厅角的荀成再次走到厅中,上前将荀绲扶住,然后绕过身后的屏风,自往后院的居所走去。 厅中三人目送荀绲消失在屏风后,荀彧端起荀绲案几上的餐食来到王苍下首,然后姿态从容的跪坐下来。其衣袂飘飘路过王苍身边时,一股好闻的香味传入王苍鼻间,令王苍不由得微微侧目。 这股香味不似后世的那种劣质香精、香水味道,反而是一种清新雅致的清香。虽然荀彧坐在王苍身边,使得这股味道愈发浓厚,可王苍闻在鼻中,反倒是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王苍心想:难怪后世都说,荀彧好香,看来应该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了。 好像还听说有个什么典故,可王苍来这里太久,已然忘却了许多事,想了许久,可还是没有记起来。 心中暗自恼火,索性不再去想。扭头看向荀彧,发现其正在一板一眼用饭,王苍也没打扰他,自顾的开始吃了起来。而对面的荀攸本就话少,亦端端正正的用着饭食。 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 这句话在厅中发挥的是淋漓尽致。 用完饭后,见再待下去也是徒劳,王苍又深深的看了眼荀彧,然后向其请辞。 与之前初见相比,荀彧现在的态度稍显熟络,但热情中还是夹杂着一丝生疏,客气的将王苍与几位义从送出院外,荀彧便将院门闭上。 高宝、典韦等义从见自家主公要招揽的人没有招到,反而来了一个年纪大些的,不由得有些疑惑。 典韦低声问道:“主公,之前咱们不是来见刚才那位荀君吗?怎么又来了一位...大荀君呢?” 王苍有些头疼的看向典韦,说道:“此事稍后再说。这位荀君亦是王佐之才,勿要在言语上冲撞了荀君!” “俺晓得了!” 典韦点了点头,扭头对着荀攸露了个大笑脸,以为后者没有听到刚才自己和主公的对话。 可典韦就算将声音压得极低,荀攸还是免不了听了个全,见典韦笑脸相待,荀攸也只好回了个笑脸给他。 典韦:?????. 荀攸:?(??????????)?. 这时,王苍也转过身来,略带歉意的和荀攸说道:“荀君,吾麾下这些义从粗鄙,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原谅他们的不周之处。” 荀攸摇了摇头,说道:“无妨,君侯这些义从皆是熊罴之士,有些性格,亦实属正常。” 之前在厅中时,王苍只是粗浅的将荀攸打量了一番,此刻在高悬的暖阳的照耀下,荀攸的样貌也浮现在王苍的瞳孔中。 ------ 1.礼数:这一点有所遗漏,在东汉,拜访要提前投名刺。这一点,选择性的遗忘了。后面必然不会再遗漏,写着写着忽然发现好像忘了这点,深感抱歉。 而在《周礼》中,对于拜访什么样的人,亦有不同的规格。 如颍阴荀氏这种闻名天下的士族,王苍上门,也要手上提着一只雉。因为目前荀氏在党锢期间,其家只能算士。 在《后汉书·礼仪志》中:如王苍这等列侯,在每年正旦的大朝会中,王苍要手执玉壁。 如是甄厉那般的两千石及其他的中两千石,则是抱着一只羊羔。 如袁敞这般的六百石及千石要拿着一只大雁。 如梁诩这般四百石以下的中低层官吏则是一只雉,也就是野鸡。 如不是官吏,则不用带。 可对于上殿给皇帝拜年,你还需要是两千石及以上的官吏才行。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手上拿着玉壁的。 而关于玉璧,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在汉武时期,其发行的白鹿币,便是在玉璧下面托着的那一块皮子。这一小块白鹿皮,直钱四十万!也就是汉武帝这种狠人出生在狠时代,放在东汉末,早就给他玩没了。 第9章 吾名许攸 与许多影视作品中的军师形象不同,此时的荀攸看上去,不过是一寻常青年罢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瘦削的身材,身高也就只有七尺出头,放在后世,差不多在一米七左右。兴许是整日埋头于简牍中的缘故,荀攸脸上略显苍白,可肤色又有些偏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营养不良的原因。 “荀君,吾等昨夜在城外西乡乡亭里歇息了一夜,见乡中的有秩啬夫亦姓荀,他也是荀氏族人?” 听到西乡二字,荀攸眼睛亮了亮,笑着回道:“这人是攸的族父,与攸不同,族父从一介斗食亭长做起,未满半年,便因功迁西乡有秩了。” 听到荀攸的评价,王苍点了点头。难怪这人在接人待物,言谈举止皆与常人不同,如今知晓其为荀家子就不奇怪了。 “既已拜访完荀氏族长,那荀君你叔父家,吾怎么也得再去拜访一番。” “荀君,劳烦你帮吾领路了。” 看着王苍那温和的笑容,荀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家长那句“不能弱了荀氏的名声”,顿觉一阵迷茫,对于日后是否要跟随此人,荀攸准备再观察一番。 “君侯,这边。” “好。” 一边走着,王苍一边扭头看向身后,喊道:“破奴,再取一锦盒来。” 刘破奴高声回了句,然后自往里外走去。而王苍跟在荀攸身后,行了一阵,便来到一处较大的宅院外。 “君侯,便是此处了。” 王苍四处观察了一番,发现比起荀绲家来说,荀衢家就要大得多了。 从外面看,最次也是一处四进的院子。而在本朝,能住得起四进的院落,一般都是世家豪族的象征,像家中没有些訾财的,根本支撑不起每年秋天的算赋钱。 说起荀衢,又不得不提起他的先祖了。 荀衢之父,是曾官至广陵太守的荀昙。广陵郡在徐州东南角,这是中原的上等郡国。如不是后来党锢的原因,荀昙在东汉中多转任几次,做个三公九卿也不在话下。 荀昙的哥哥,乃是汉末的党人八俊之一的荀昱,就是之前说的那位天下好交荀伯修。在建宁二年(公元169年),他与八俊之首的李膺一起被捕,后死于狱中。 而奏捕这些党人领袖者,正是时任大长秋的曹节! 这也是为何整个荀氏及荀成、荀彧之前会变脸的缘故了。因为,王苍能封侯,有曹节的一份助力在里面!只是王苍自己还不确定罢了。 当时的荀昙和荀昱兄弟二人,一人为广陵太守,一人为沛相!是以为何荀衢家豪富,而荀绲家远远不如了。虽然也有荀淑散财,荀绲作为族长的原因。 王苍将锦盒交给荀攸,由其送给荀衢作为上门的礼物。荀攸日常住在荀衢家中,家奴自然认得他,喊了声“小郎君,”然后笑着脸将其迎了进去。 王苍没有跟着进去,在主人家没有来之前,王苍等人只能在院门处等候。 没过多久,荀攸抱着锦盒回到院门处,冲着王苍略带歉意的说道:“叔父多饮了几杯,此刻刚刚睡下,我也不好将他叫醒,君侯。” 王苍点了点头,此来的目的一是为了荀彧,二是为了荀攸。既然荀衢睡下了,那就不必去打搅主人家的美梦了。 “无妨,荀君叔父乃是真性情,那锦盒留下,你还有什么要带的,便一起带上吧。可需要破奴他们帮忙?” 想到这位云中侯此刻的官职是羽林郎,那必然是要去洛阳的。荀攸想到自己确实有一些物事要收拾一番,脸上歉意更重,说道。 “无须打扰诸位熊罴之士,攸家中自有奴婢帮忙。可事出突然,攸还需整理片刻,君侯在城中可有落脚之处?” 王苍摇头说道:“既然如此,今夜就在县中的邮置稍歇一晚。荀君,你便去那里寻吾吧。” “好!” 荀攸重重的点了点头,满脸歉意的对着王苍笑了几下,自往院内走去。路过那家奴时,荀攸将锦盒交予这人,并告知此物贵重,且妥善保管后便消失在门后。 将目光转向身后的义从,王苍眼中闪烁着一丝压抑颇久的激动,说道:“今日便在县中安歇,给诸君放一日假。” “但唯有一点要谨记,不可多饮!” “饮酒误事,小酌一番尚可,如做下丑事,到时吾不轻饶!” “唯!” 典韦、高宝、刘破奴等人兴奋的回了句,然后簇拥着王苍,一路往里外走去。 与此同时,洛阳东门外的上商里的里门前。 王延寿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位个子偏矮,其貌不扬的青年男子,问道。 “阁下是?” 这青年男子在王延寿眼中算矮的,但王延寿在云中见的都是如吕布、高宝、王苍、刘破奴等高大汉子,加上他自己亦不矮,故而认为这七尺上下的青年个矮。 个子不算高可能有误,但其貌不扬确有其事。只见这人眼睛不大,加之脸上笑嘻嘻的,更显眼睛细长。唯一值得称道的,怕只有其那长长的须髯了。 放在本朝,男子蓄须乃是阳刚之美,这男子须发浓密,下颌的长髯更是异于常人,可谓是一十足的美男子了? “吾昨日在城中听闻,上东门外有一女子在骑术精湛,不让男儿。加之听路过的百姓说,这是云中侯的家眷。想必云中侯也到了洛阳,故此专程来见一见这位闻名天下的英豪!” 王延寿听到这人讲女子骑术时,便联想到侨儿姐,不由得脸色一变。可这青年话风一转,又提到了王苍身上,闻其是慕王苍之名而来,脸上紧绷的表情顿时缓和不少。 “主公此时应该还在赶往洛阳的路上,不消几日,应该能赶到洛阳。” “惜哉!云中侯未至,我那馋虫只能放上一放了。” 说到这里,这青年摇头晃脑一番,接着看向王延寿身后的几十名骑士,有些眼热的问道。 “这些便是云中侯麾下的部曲吧?” 青年往前走了几步,口中不断咂舌:“啧啧,观这些部曲人人如龙,个个如虎,难怪云中侯能以军功封侯。如有这等强兵,鲜卑何足惧哉!” 说罢,又扭头看向王延寿说道:“阁下便是这些义从的统领吧,不知高足贵姓?” “在下王延寿,是君侯的家奴。” “延寿?延寿!好名字!” “前汉壮侯亦名延寿,其才勇兼备,骁勇善战,君翁真是起了个好名字。” “不错,不错。既然云中侯未至,吾日后再来吧。” 王延寿被这人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远远的喊道。 “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这青年大笑几声,摆了摆手,高声回道。 “吾名许攸!” ~~~~~~ 收到消息,15号相亲。 心情低落,努力调整一下。 第10章 攸先睡...了 随着和煦的暖阳高照,颍阴县的街道上,已是一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可这副景象也分两头。 一头是路中的锦衣罗袖者,这些人大多是本地的世家豪族的子嗣。在身旁的恶奴簇拥下,其中的那些青年一边睥睨着周边,一边作出一副儒雅状和身旁的贵女调笑着。 还有一头则是沿着路旁低头疾走的黔首,这些人大多面有菜色。在他们身上,冬日厚重的复襦已然消失不见,原本塞得鼓鼓的缊袍也变得单薄起来。 其中还些是操持苦役的,因做的事情脏累,舍不得穿缊袍,就穿着一身窄衣或是短褐,缩手缩脚的快步往前赶去。 忽的,街道上某处院门被人从内里推开,将那些路过门前的行人吓了一跳。 其中一些性子激烈的,口中刚想嘟囔两句,就看见出来的那人穿着一席厚重的官衣,腰间还用黑绶系着一方小小的铜印,看那印绶的规格,俨然是一位品秩在六百石以上的官吏。 而颍阴县能佩戴这种印绶的,唯有一人,便是颍阴县令! 那几人想到这些,不由得脸色大骇,将快要吐出去的漂亮话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缩了缩脑袋,装作无事发生,然后快步就往人群里钻。 黔首怕这些,那些世家豪族里的锦衣罗袖者可不怕这些,见这些黔首匆匆避让,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们看了眼身边神色好奇的贵女,不知为何,心中不仅不怕,反而胆子大了起来,领着那些贵女站在原地开始驻足观望。 只见这位看着大概三十来岁的颍阴县令略微躬身,朝着院内作揖说道:“君侯,下吏还有些公文需要处理,便不打扰您休憩了。” 瞧着堂堂一位千石县令竟然如此拿低做小,还主动给别人行礼,这些青年和贵女们的神色大多惊异。可颍阴县令的话音刚落,就见院中走出来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 这人不是他人,正是刚到邮置不久的王苍! 该说不说,这邮置里的小吏还算勤勉,见有列侯在自己这里下榻,赶忙分出一人去往县府报信,故而有了刚才那一幕。 作为内地郡国的大县,颍阴县的人口自然不少,单在籍户口便有两三万户,加上那些不入籍的奴婢和徒附,林林总总核算成总人口,这就是十几二十几万人不止。 而这样一个大县,在县中自然安排有邮置,而且不止一处。县中这处自不必多说,而在县外,还安排有三处邮置。其中一处,便是在之前歇息过的西乡。 邮者,置也。 自暴秦至本朝,邮传系统已经发展了四百余年,可谓是深入到帝国基层的方方面面上去了,其各种制度,都发展的较为完备和成熟。 像县中的这处邮置,其实官方些的名称叫做邮驿。作为邮传制度中与传并列的最高一环,邮驿正是用来接待像王苍这种上京的官吏的。 而下面的十里一亭,和五里一邮的分工也不一样。 亭者,不负责接待信使,但要负责接待百姓和官吏,是个迎来送往的贱役,如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多半不会自降身价,来操持这种活计。 而邮,也就是置,才是负责接待官方信使的地方。 具体细节,此处暂且不表。 虽说这慵懒的午间时光被打搅,但颍阴县令的姿态放的是非常低,此来也是为了在王苍面前露个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颍阴县令要走,王苍亦热情的招呼了几句,但其执意要走,王苍便没强留。 随着颍阴县令的转身,那些人中有眼光毒辣的,早就知晓其身份,加上看到面容后,直接坐实了心中猜想。 可堂堂一位千石县令之前竟然如此恭敬的对待着眼前这位少年,让这些人不由得开始浮想联翩。 与面对王苍的态度不同,一看到身后的这些人,颍阴县令面露卑色的表情马上一换,变得威严而又深沉。随意的扫了一眼路中的这些年轻男女,给了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便大步往前走去。 即将汇入人群时,县令又转头回望了院内一眼,发现王苍还站在原地,见自己望来,又面带浅笑的朝着这个方位挥了挥手,让前者有些受宠若惊。站在原地恭敬的作了个揖,然后才消失在了街角。 随手将院门关上,王苍算了算时日,发现今日已是三月初五了,距离四月初一到洛阳报到的期限已然不远。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天空,口中长叹一声。 “哎,趁着得闲,晒晒我的满腹经书吧。” 说罢,王苍将院门搭上,留典韦在院门处守着,自己走到厅中,将里面的卧榻搬了出来,随手从案上拿过一卷简牍将其盖在脸上,闭上眼睛,感受着竹片缝隙中漏出的几缕暖阳,口中喃喃道。 “炎夏将至了...” “呼...呼...” 轻微的鼾声从王苍口鼻间传来,接连的赶路加上与这些历史名人斗智斗勇,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王苍都颇觉疲惫。 这一觉开始还睡得不错,可不知过了多久,耳中隐约听到了许多声音,断断续续的,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院门外,刘破奴和宋喜神清气爽的外面归来,见典韦守在院门处,刘破奴提了把袴,神神秘秘的把头探了过去,低声说道。 “嘿,黑厮,你...” “啊!” “疼疼疼!” “我的亲阿翁啊!松些气力,松些...” 典韦听到刘破奴告饶,随手将刘破奴的手腕松开,瓮声瓮气的喊道:“主公在院内休憩,切勿吵闹!” 刘破奴看着手腕那一圈紫红的色泽,心中略有不忿,可看着典韦这“矮壮”的身形,那股子火气又被强行压了下去,接着说道。 “你这黑...你这人,吾等都是袍泽,怎可随意动手,乃...我,我又不是打不过你!” 典韦瞥了刘破奴一眼,那一双牛眼上下打量了后者一番,微微偏头,没有搭理他。一旁的宋喜见状,咧着嘴,强行憋着笑看着刘破奴那副窘迫的样子。 刘破奴急于分享,索性不与这“矮壮”黑汉争,左右打量了一眼道路周边的人,说道:“嘿,典韦,你可知俺与宋喜适才归来时看到谁了?” 典韦回头看了眼院内,摇了摇头。 刘破奴嘿嘿直笑了小半晌才接着说道:“俺看到了那位荀君去女闾了!” “荀君?” 典韦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解,问道:“你两爱去女闾俺是听说了,可荀君堂堂君子,自有不少女子愿意与之同去林中,就算是实在饥渴,亦也不会做出这事来吧?” 刘破奴听到这话脸色一黑,端正姿态道:“俺俩不过是去那边见识一下如水般的中原女子,可不是你这黑粗想的这般!” 见典韦牛眼一瞪,刘破奴缩了缩脑袋,回道:“先说正事,先说正事...” “嗯哼,俺两从女闾出来时,边上一处隐蔽的宅院中,正巧也出来一人。” “俺远远的一瞧,正是那位荀君!” 听到刘破奴说得绘声绘色,典韦已然信了几分,开始挤眉弄眼的看着刘破奴,口中嘿嘿直笑道:“可能是知道俺等要远行,荀君口中说是要收拾收拾,可能心中还是舍不得颍阴旧人,故而谎称...” “嘿嘿嘿...” 三人的笑声十分古怪,引得躺在院中的王苍眉目微皱,睡得十分难受。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中听到有另外一拨人在窃窃私语。 “典韦,你可知适才吾与三郎在酒肆喝酒时看到谁了?” “谁?” “那位荀君!” “又是荀君?” 高宝不解的看着院门处的典韦,对于这个又字有些不理解,带着一丝疑惑的问道:“难不成荀君到了?” 典韦摇了摇头,回道:“且先进去吧,主公还在院内晒太阳,吾等在此议论,容易吵着其休息了。” 高宝和魏三点了点头,自往院内而去,路过王苍身边时,还轻手轻脚的,怕将王苍吵醒。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王苍听到那句“又是荀君”时,已然醒了一半,此刻正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简牍的缝隙,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些从军营出来的哪个不是大嗓门,尽管声音压得很低,可王苍还是被吵没了睡意,索性躺在院内晒太阳。 迷迷糊糊的睡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听着周围的声音变得嘈杂,王苍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衾,天色也暗淡了下来。 院门处,荀攸从分开的人群中走了进来,发现王苍在看自己,脸上带笑的喊道:“君侯,攸回来了。” 在卧榻上略微迷茫了一阵,王苍才如梦初醒,赶忙下榻迎上前去,亲切的拉着荀攸的手,说道。 “偷得浮生半日闲,竟不觉天黑矣,荀君,吾在梦中还梦见你了!” “攸亦不是女子,要是个女儿身就好了,如此才不负君侯。” 话落,荀攸促狭的对着王苍眨了眨眼,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说到这里,王苍冲着周边的众人问道:“是矣,忘记让人安排宴席了,破奴!快去快去。” 刘破奴亦面带促狭的回道:“早就备好了,就等主公和荀君了。” “好!” 说罢,王苍拉着荀攸就往厅里走,招呼众人在自己身侧又放了一张案几,高声喊道。 “吾得荀君,如得一龙,今夜吾等尽饮!” “唯!” 众人本就好酒,大声应诺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各自寻到搭子,或玩六博;或高声歌之;或怡然自饮。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这些来自边郡的北方汉子轮番来敬荀攸的酒,口中说着些诸如为君祝寿等祝福的话语。 见众人热情难却,荀攸求助般的看向王苍,那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清晰的无助与三分惊恐。 在本朝,如有人祝寿却不饮,便是对祝寿者的不尊重。王苍自然早就看出了荀攸的窘迫,大笑着将杯中美酒大口吃尽,继续自饮自酌起来,对于荀攸的求助索性当做没看见。 荀攸无奈之下,只能一杯接一杯的与这些莽汉一同吃酒,没过多久,荀攸脸上便挂上了一抹红润,眼角似乎都耷拉了下来。 王苍见时机差不多了,用眼神将那些人喝退,然后看向荀攸笑道:“荀君,酒是美酒,切勿多饮。” “今夜吾等一同抵足而眠可否?” 平时王苍亲自邀请,包括高宝、吕布等人无一不当场应下。就算是不愿,几杯酒水下肚,这人也就敞开了心怀,多半不会拒绝。 荀攸虽然醉酒,可眼神中还是死死的守着一丝清明之意,大着舌头回道。 “君侯好意,攸心领了。可是这酒太过醉人,攸先睡...了...” 说罢,荀攸往案几上一趴,那满是酒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而后快速闭合。不一会儿,口中已然打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是夜,王苍左脚搭右足,亦算是抵足而眠了... ------ 上巳节:第二卷的出头时,那场水边的祈福游乐其实也是个小彩蛋来着,想看看后来的读者姥爷们会不会猜到是上巳节。 在魏晋以前,能确定是上巳节还是每年三月的第一个巳日。 可到了曹魏、西晋、东晋时期,这个时间就改为了固定的每年三月初三。 这一点,从历史资料中无从得知是哪位帝王在位时期的事情了。 不过以我的个人观点,也不一定是上行下效,亦有可能是衣冠南渡后,这个长江以北的习俗逐渐在南方传播的更广,可南方本就有民俗活动,加上地域广大,民间自发组织的话,在时间上可能有所偏颇,猜测可能是为了更好的将这个节日给组织起来,故而民间或者半官方的约定俗成,将每年需要推算的日子改为一个固定的日子,作为一个固定的饮宴、游乐、赏赐、祈福、消灾的日子来看待。 以上,算是我的个人观点,如有不同,欢迎一同讨论。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曹魏的初期,这个习俗肯定还是每年的第一个巳日。 关于天干地支这些,属实有些复杂。我在考据之初,本想沿用魏晋时期的三月初三,可运气还算不错。 在光和四年,即公元181年三月癸巳日,也就是三月初一这一天,汉献帝刘协出生! 这也给我带来了相对轻松的时间线,不用照着后来的历史大事件去逐步推敲第一个巳日是什么时候。 感恩刘协! 第11章 天下之才 次日拂晓,伴随着一阵鸡鸣,王苍陡然从床榻上惊醒,抬头看了眼窗外,不觉天已亮了。 昨夜想了半宿也没想明白,不明白以自己的人格魅力,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心中暗自振作:还得多练! 不过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列侯的身份了,以典韦这种黔首轻侠,收服起来自然不会太难。可碰见了颍阴荀氏这种天下名族的后进,这个身份就难起作用。 昨夜王苍隐约也有猜测,如不是荀攸被党锢禁锢终身,可能荀绲亦不会放手吧? 想了一阵,没有想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干脆下榻走出屋内,先行去院中盥洗一番。 王苍起得算是早的,可有人比他还早。刚出厅门,就见到院中满是赤着上身,只穿着犊鼻短裤的一群大汉。 这些人不用多说,无非就是典韦、高宝、陈宽、刘破奴等人。只见典韦拍着陈宽的肩膀笑道。 “阿宽啊,俺记得日子,还有两旬又四日,你就不用帮俺干活了。待到打熬完气力,俺身上这条再帮俺洗洗,俺喜欢穿干净的。” 陈宽脸上一黑,特别是周边还有诸多袍泽在调笑自己,可自己有言在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脸上的肉挤做一堆,强笑着点头应下。 王苍一边盥洗个人卫生,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麾下这群莽汉锻炼,待到盥洗完,他也脱得赤条条的,穿着犊鼻短裤加入进去。 这般练到天色渐晴,感觉时候差不多了,王苍招呼众人在水井边擦净身体,然后换上一套贴身的戎服,便领着这十几名义从来到高阳里的里门外。 至于为何来此? 昨日听里监门说,今日荀彧不是要去阳翟上任郡主簿吗?王苍想着正好自己也要去一趟,今日便在此等候。 没过多久,就见一辆轺车缓缓从里门驶出,轺车后还跟着两名青年牵着马,看穿着,应是侍从或是骑奴之流,想来应是荀氏族中不放心荀彧独去,故而派来跟随保护的。 颍川郡的民风和吏治还算不错,境内没有太多盗匪和流寇,像寻常群盗,这两骑奴亦能解决。 见里门外阵仗不小,两名骑奴被唬得一跳,神色略微紧张。而轺车上的荀彧就自然多了,因为他在其中看到了王苍和自己的族侄荀攸。 脑海中回想起昨夜的对话,荀彧还是有些愣神。 就在昨日王苍左脚搭右足的时候,高阳里荀绲家的后院厅中,荀绲将荀彧唤来,开始了一场长谈。 会客厅内,荀彧恭敬的对着上首的家翁行了个跪拜大礼,而后起身,走到厅中油烛的边上,给盏内添了点灯油后才看向荀绲问道。 “大人,您唤孩儿?” 荀绲招了招手,示意荀彧近些。 待荀彧走到身旁,荀绲又指了指身前早已备好的坐榻,浑浊的眼珠看了眼愈发明亮的厅堂,平时对荀彧颇为严格的性子随着幼子即将远去,也略带柔和,温声细语道。 “明日你将到郡府为阴公主簿,一应物事可曾有缺?” 荀彧端正的坐在荀绲案前,一板一眼的回道:“无有。” 荀绲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道:“阴公家乃是南阳后族,其人素有贤名,做你的举主,也不算埋没你的才能。” 说到这里,荀绲略微惋惜:“你大兄与你仲兄,一个好经学,整日在家埋首治学。一个性子机敏,好以古纵横家自居,学问虽不弱于你,可其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 “唯有文若你,乃公看不透。” “乃公亦曾为两千石,休若之才,治理一郡一县尚可,可治理一州,不是他所能及的。友若之才,一州尚可,可着眼天下,却是难为他了。” “以你两位兄长的才能,就算合而为一,与你相比,相差甚远。” 荀彧听到自家阿翁如此夸赞自己,脸上无悲无喜,好似刚刚不是在说自己一般,口中自谦道:“孩儿年幼,尚不及兄长十一,阿翁过誉了。” 荀绲轻抚掌心,笑道:“你年幼时,南阳何伯求曾赞誉你为王佐之器。今日那云中侯不也是闻你名声,特意从并州绕道而来邪?” 听到说起云中侯,荀彧轻轻点了点头,显然对于荀绲说的话表示认同。可接下来,荀绲话锋忽然一转,说道。 “世人皆说你有萧何之才,可乃公认为,萧何比起你来,远远不如矣。” 荀彧面带疑惑,问道:“文终侯乃高祖亲定的三杰之一,孩儿与之相比,尚无半点功绩,阿翁此言...” 说到这里,荀彧没有再说。可荀绲明白,这是荀彧不想驳了自己的面子。脸上轻笑道。 “萧何辅佐高祖时,年岁已高,加上其是何出身?” “不过是一县功曹耳!” “何伯求说你是王佐之器,乃公不认可!与之相比,文若你年岁尚小,今岁不过十八,尚未弱冠之龄。” “何况王佐之器何意,王佐,佐也!” “百年以来,各地流寇盗匪称王称帝者不知几何。王佐,不过是笑柄耳。” “依乃公之意,唯有天下之才,才配得上你,才能稍稍舒展你的才干!” “如今天下局势,一年何止数变!今日那云中侯王苍说得就不错,本朝到现今,已如同乃公我,垂垂老矣了!” “前汉国祚,不过二百余年。而本朝尚不如前汉,岂能有三百年之寿邪?” “是以今日云中侯来求你时,乃公没有答应,只是让公达前去。不过其人虽是兵子,可志向远大,亦不可小觑!未来许是段颎、张奂一流也不好说。公达与其被终身禁锢在家不得志,不如随他身边,看看此人日后成就如何。” “就算其未来成就如同霍骠骑一般,对荀氏来说,也是锦上添花。加上他这兵子不过是侥幸立得大功,骤然身居高位,可这种时运,定然不会长久。” “而文若你不同,未来振兴荀氏者,非你不可!” “到了郡府,你且记住,待人当谦虚恭谨,行事当谨言慎行!吾颍阴荀氏是天下名门,日后,你荀文若,无需着眼于一州一郡,需着眼于天下!你非是什么王佐之才,而是天下之才!” 荀彧被荀绲这一席话吓得直接变了脸色,口中喃喃道:“天下之才,天下之才?” “天下之才!” ------ 1.关于流寇盗匪称王称帝的,在东汉时期确实不在少数。 如会稽妖贼许生,便在汉灵帝熹平元年,公元172年十一月,与其子许昭一同起兵叛乱。 许生还自称阳明皇帝。 而动乱最多的地方,也就是江淮地区,尤以为最! 《后汉书·顺帝纪》:建康元年,十一月,九江盗贼徐凤、马勉等称无上将军,攻烧城邑。 而这个建康元年仅用不到一年,汉顺帝便薨了。次年改元永嘉。 而徐凤称无上将军,马勉则自号黄帝! 《后汉书·顺帝纪》:永喜元年十一月后,历阳贼华孟自称“黑帝”,攻杀九江太守杨岑,滕抚率诸将击孟等,大破斩之。 这位华孟亦自号黑帝。 该说不说,这些盗贼还懂五行学说。 而黄巾起义之前,其实东汉末就爆发了一次较大规模的叛乱,而且算是一次宗教的试探。 《三国志·张鲁传》注引《典略》:熹平中,妖贼大起,三辅有骆曜。光和中,东方有张角,汉中有张修。骆曜教民缅匿法,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 而这些爆发的宗教的根本,都是来源于道教。 说句题外话,这次黄巾起义,亦可以算得上是儒道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