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大修士》 第1章 黄沙冷月 是夜。 西北大漠,寒风冷月。 一场罕见的沙尘暴刚刚过去不久,一支驼队孤零零的矗立在某处沙丘下,驼队周围数十丈,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尸体。 尸体很新鲜,有的甚至还有热气儿,均是刚死不久,死状颇惨。 有的尸体全身短打黑衣,有的皮袄裹身,看上去是两拨人。 黑衣者多数蒙面,穿皮袄、蹬翻毛靴者明显体型高大粗壮,眼窝深陷、高鼻梁,是标准的西域胡人。 尽管寒风猎猎,但现场的血腥味依然浓重,插进躯体的长刀泛着森冷的寒光。 两拨人互相杀伐,居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一名身躯粗壮的胡人身边忽然有流沙滑动,很快便有一只手从沙尘下伸了出来,在清冷的月色下十分惊悚。 紧接着出现了另一只手,两只手快速拨开周围沙尘,露出了双肩和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双手配合着脑袋、双肩使劲耸动,整个人方从沙坑里钻了出来。 这是一名穿着羊皮袄的少年,随手拍打着满头满脸的沙尘。 少年很狼狈,可当他看清身边尸体的时候,浑身一僵。 “死了?”少年喃喃自语,仰面躺着的胡人面目狰狞,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天空,脖子被划开了一道拇指粗的大口子,血流干了。 死人不怕。 少年松了口气,可是刚一抬头又被惊出一身冷汗,四周全是尸体。 我了个大去,死这么多? 愣了半晌,少年的恐惧感渐渐淡去,确信这些家伙都死了,于是开始蹲在沙堆里摸寻。 不一会儿,少年摸到了东西,一把似刀非刀的长铁片,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仿佛这根铁片就是少年的护身符,能够护着他在这个寒冷、血腥的夜晚周全。 少年环顾四野,渐渐恢复了胆气,伸手扯下了胡人腰部的一个兽皮皮囊,打开来观瞧,些许碎银,一根红绳拴着的铜制雕像。 雕像只有拇指大小,却是一个凶魔的模样,看着不舒服,本欲丢弃,可少年转念一想,应该值些银两,又收着了。 花了不到三息时间,少年便将这名胡人的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未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是,少年换了一具尸体。 短短半炷香的工夫,少年已经摸索了五六具尸身,除了些碎银散钱、药囊、扳指外,还有几个稀奇古怪的铭牌。 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少年一股脑儿的都收进皮囊揣进怀里,抬眼间盯上了不远处的一匹双峰骆驼。 骆驼也在看着少年。 四目相对,骆驼忽然发出一声悲鸣,仿佛识破了少年不怀好意。 少年动了,紧握着铁片,飞速扑向骆驼。 可是,才奔出三五步,少年右脚的脚踝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掐住,这是一具仰面躺倒的尸体,至少在少年看来是尸体。 少年扑倒,但手里依然死死握着铁片,左脚脚踝处也传来剧痛,被对方另一只手抓住,气力极大,仿佛铁箍一般。 他不知道这个将死之人要干嘛,但求生的欲望让少年忘掉了恐惧。 双肘狠狠杵地,少年的身体腾然而起,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西域人。 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嘴角还在流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少年无法读懂对方,只求活命,猛然屈膝团身,挥臂斩下,铁片砍在西域人的手腕上,咔嚓一声居然将其整只手掌砍下。 西域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另一只手仍死死的抓着少年的脚踝,但同样没能逃脱厄运,被第二次挥下的铁片斩断。 少年人顾不得喘息,神经质一般的掰开脚踝上已经僵硬的手掌,一口气扔的远远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赶走惊恐和晦气。 西域人已死,眼睛依然瞪着少年,如蛆附骨。 少年人干脆用铁片撅着沙子将其头颅给埋了。 坐在沙地上大口的喘气,少年人调整一番后再度起身冲向双峰骆驼,随便找点值钱的算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少年手中的铁片还没触及驼峰一侧的包裹,一个黑影很突兀的出现身后,在月色下十分清晰的映照在沙地上。 影子的一部分在骆驼的上半身折射,歪斜的躯体像是被利刃切掉了一半,又重新拼接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举着铁片的少年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当场,曾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却又很快消失。 寒风中飘来一股熟悉的气味。 “臭小子,你胆大包天,害的老夫一通好找,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影子破口大骂,随即几步冲到少年身后,挥拳便打,边打边骂,污言秽语,最后连脚也用上了。 少年被打倒在地,双手抱头,不吭声,也没有还手的意思。 施暴者是一名穿着青色文士长袍的老者,身材高大,满头乱发,有过修剪痕迹的胡须在寒风吹拂下胡乱的乍着。 此人的面相实在不敢恭维,长袍上也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污渍,散发着一股烈酒与汗臭混合起来的味道,没有丝毫文士风采,倒像是个街边滋事的老泼皮。 “这种货你也敢碰?多纳尔的贡品,你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跟老夫回去!” 老头儿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唾骂一番,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黑暗中立时蹿出来一匹黑马。 此马也形同主人,不但骨瘦嶙峋,而且毛发生的混乱,身上满是巴掌大小的灰色斑迹,看着就感觉已近将死。 “呦呵,这是什么东西。” 老者一把夺过了少年刚刚从沙地上捡起来的铁片,拿在手上把玩,心中暗暗称奇,目光不经意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这是我的。”少年想要伸手夺回来,但哪有老头的动作快,立刻被其躲开了。 “告诉我从哪里来的,老夫就还给你。” “从下面。”少年手指沙丘。 “当真?”老头儿若有所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应该说,你何时没骗过老夫。”老头儿虽然如是说,但还是把铁片还给了少年。 “此地不宜再来,回去。” 老头儿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一纵身便跳上了黑马,随手便从马背一侧解开了绳索,再一翻手,绳圈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少年飞来,呼啦套在了少年身上。 “嘚儿……驾!” 老头儿一声吆喝,黑马便撒开四蹄飞奔。 少年则一手拽着绳索,一手紧握铁片,也发足狂奔。 一骑,一少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2章 苏疯子 双峰要塞,旧称双峰镇,是大周国西北方的五大边镇之一,因由西向东的入口两侧均是险峻高山,故名。 又因其极为重要的地理位置,在与西域浩瀚国的连年战争中,双峰镇成为双方争夺的核心。 经反复拉锯,大周国略占上风,为巩固边防,大周皇帝下诏征调工匠苦力,将边镇改建为要塞。 用巨石垒砌厚墙与两侧山岩连接,城墙高达十丈,设马面、望楼和箭楼,另设烽火台等,城门辅以吊桥悬索防护。 原有的双峰镇人口不过两三千,原住民更少,怕是连一千都不到,但常驻边军有五千人,高峰的时候甚至达到数万人。 近些年战事渐缓,很难得发生大规模战斗,边军也骤降到了三千人,可即便如此,小小的双峰镇也比三十年前扩大了十倍不止。 边镇扩大,升级为要塞,来往的行商马队便多了起来,尤其没有战事时更是络绎不绝,几年工夫,双峰镇便成为了大周国西北边陲重要的皮货和茶盐集散地。 只是热闹了,要塞却不复当年民风淳朴,有四乱渐生,流民、马贼、兵痞和行脚商,且愈演愈烈。 时不时的就有杀人越货的命案发生,盗抢、斗殴等更是家常便饭。 流民以各地逃荒的饥民为主,马贼更是各边镇的常客,令人头疼,兵痞就另说了,乃各边镇最突出的顽疾,剩下的行脚商更是鱼龙混杂。 这几乱已经占据要塞内近六成人口,剩下的才是原有的百姓,但其间也混杂着不少胡人和他国细作。 秩序混乱如斯,老举人苏艺却活的如鱼得水,潇洒率性,说是读书人,但脾气坏,爱占便宜,喜骂人,骂不过便动手,无赖之极,名声极臭。 偏偏这么个泼皮无赖般的老头儿,却无人敢惹,除了镇守使大人,更少有人与之结交。 因为他是举人,文举人加武举人,货真价实。 除此之外,苏老举人还是镇守使潘大人千金的先生。 可是,谁也想不通,那位千金小姐是如何能忍受苏先生常年不换的青色袍衫所散发出的酸臭味的。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苏先生既然文武双全,了不得的才气,晚年怎会跑到鸟不拉屎的双峰要塞苟延续命,还便宜捡了个野娃子在身边使唤,既不收徒,又非义子。 提起那野娃子,又让很多人不满,实在野的够呛,听说早年就是混在马贼堆里长大的。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老先生被关在了要塞外面,眼下正扯着喉咙的在门外叫骂。 正是寅时末刻,天还没亮,吊桥高悬,望楼上的守军熟睡正酣,哪有人理会他。 苏先生很生气,跳下那匹又黑又丑的马儿,弯腰从地上拾起了拳头大的石块,攒足了气力扔向城垛。 啪嗒,好像力气小了点,石块距城头还有点距离,便势衰跌落。 苏先生汗颜,正弯腰寻找更合适的石块,身边的少年发话了,可以打那面铜锣。 吊桥右侧有一面半扇门板大的铜锣,是出战时鸣金用的,也可以用作斥候、游骑兵临时警讯。 这面锣平时应放置武备库,但边军懒散到令人发指,嫌搬来搬去麻烦,干脆钉在墙上了。 苏先生瞪了少年一眼,转过头便兴奋异常,随便找些石块像连珠炮一般砸向铜锣,咣咣咣的巨大声响不断,终于把城楼上的守军惊醒。 令苏先生七窍生烟的,几名守军只是胡乱的张望了几眼,便发了声喊,扔掉手中的长矛,转身逃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如此懒散,胆小如鼠,长此以往,胡人不用厉兵秣马,一个百人队就能打下整个要塞!” 苏先生捶胸顿足,继续跳着脚的痛骂。 装,你接着装。 少年站在一旁冷笑,手中的铁片偶尔泛出森冷的寒光,光芒应和着已经淡去的月华,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道是苏先生没注意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之前远处无尽的黑暗中有一团庞大的灰影很突兀的出现又消失,守军应该是看到了那东西。 这是沙重楼,类似于海市蜃楼。 所不同的是,海市蜃楼只在白日可见,而沙重楼在夜晚也能看见。 少年自幼生长在边塞荒漠,很清楚沙重楼是一种光线折射的现象,貌似又要有沙尘暴了? 很快,已经卯时初刻,要塞内传来嘈杂声,有大队全副武装的边军涌上城头,领兵的是一名千户,姓邵,镇守使大人身边的红人。 今日邵千户当值,未料想还真会遇到事情,正沉湎于牌局的千户大人尽管衣甲歪斜,但终归还是要讲究些边军威仪的。 至少听到了夸张的军情后,千户大人没有钻到桌子底下,而是拍案而起,借机通吃了其余三家的银两。 “哪里来的贼兵骑队?”邵千户手搭凉棚,一番张望后这才放下心问话,面孔顿时唤作一副怒容,分明只有两个人嘛。 “回大人,刚才我也看的也不是太真切……那个地方好像有沙尘涌起,隐约还有马嘶声。”一名兵卒慌忙解释。 “我看你是黄汤灌多了,尽做噩梦呢!”邵千户抬手就给兵卒一巴掌,“你可知谎报军情该当何罪……” “邵千户,鄙人苏艺,因赶夜路,不巧错过了时间,无法进得城门。”城下的苏艺看见了邵千户。 “哦?是苏先生。”邵千户这才俯下身查看,好像真是苏艺,这下心里乐呵了,如此之巧么? 苏艺和邵千户之间早有龌龊,当然,苏艺和很多人都有龌龊。 至少在镇守使大人面前,苏艺是看不起邵千户的,甚至有两次当众挖苦千户大人大字不识一筐,让其下不来台,若不是看在潘大人的颜面,邵千户恐怕会当场发飙。 今天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不怪邵某哈。 “苏先生常伴大人身边,不会不知道边塞要律吧?擅闯城门者,按律当场射杀。先生既是赶路延误,也情有可原,此条律法暂放在一边……” “射杀尼玛蛋!你哪只狗眼看老夫擅闯城门了?赶紧给老夫开门,否则要你好看!” “苏老夫子!”邵千户拔高了音量,“这是边关要塞,不是你家的院墙,卯时末刻开门的铁律不能改变,请苏先生原地休息。” “姓邵的,你敢挟私报复是吧?胆敢不开门,老夫不把你的贼毛拔光,名字倒着写!” 要论苏先生的脾气,沾火就着,而且越烧越旺,边骂边满地找石块,对着那张铜锣又是一番输出,叮叮咣咣砸的山响。 邵千户面色铁青,满心的嫌恶,老子报复你又如何?当着这么多手下,你满嘴污言秽语,当邵某好惹么? “大人……要不让这老匹夫进来吧?”有亲兵低声提醒。 “你敢无视要塞军规?” 邵千户冷声怒斥身边人,既然姓苏的今天把老脸送上来挨抽,老子如何能客气? “苏先生,无故破坏军械,你可是要吃官司的。”邵千户朗声提醒,而苏艺闻听,砸的更狠。 “弓箭手伺候,城下之人再敢喧闹、破坏要塞,立即予以警示!” 当然不能是射杀,弄死苏艺,邵千户也不好交代,但是箭若飞蝗的吓唬一番苏疯子,给众人取个乐子,解解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城头立刻有一队弓弩手出列,人人弯弓搭箭,只待邵千户下令。 苏先生再次被气的七窍生烟,指着邵千户骂声更隆,连带其老姆和上下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还不过瘾,回头冲着少年咆哮,“上面那个糟货要杀老夫,难道你是白痴么?老夫白养你了?!” 除了之前的一句建言,少年始终安静的站在那里,静如止水,他一直纳闷,今天的老头儿有点过了,为了进个门,何至于此? “不,你不是白痴,你是白眼狼,胆小鬼……” 苏老头骂了一半,就闻听城头上梆子响,立刻惊的跳脚往后跑,一片羽箭飞来,噗噗噗的扎在老头儿与少年站立位置的前方,距离最近的箭支不足丈余。 到底是边军,就算再如何懒散,手上也是有些本事的。 城头上传来一阵哄笑,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少年收起了手中的铁片,从后腰取下了一把弹弓。 第3章 两个人的话 “不要没胆子啊,认准那个糟货,给老夫狠狠的打!” 除了少年,城头上没人在意苏疯子在说什么,还在嘻嘻哈哈的评头论足,却忽闻破风之声。 嗖……啪,一名弓弩手应声而倒,捂着脸、嚎叫着满地翻滚,显然是疼到了极点。 周围的人一愣,绝大多数人都没看清楚同伴是如何倒下的。 但邵千户看见了,是那少年,他勃然大怒,“大胆刁民,敢无故射杀边军,来呀,给老子……” 邵千户还没骂完,嗖嗖嗖的破空之声却又连番响起,啪啪啪的又倒下了两名弓弩手,就连邵千户的头盔也被打歪了。 “敌袭!敌袭!弓弩手准备,放箭,给老子放箭!” 这回邵千户确实被气疯了,也顾不得什么镇守使大人的颜面了,先杀了这个挨千刀的苏疯子,日后再给大人谢罪便是。 然而就在此刻,有一队盔甲鲜明的兵勇冲上城楼,领头的一位黑衣黑甲,身躯雄壮,正是镇守使潘久年的亲兵头目潘胜。 “千户大人且慢,待我验明城下之人正身不迟,我家大人随后便到。” 见到潘胜,邵千户的脸就绿了,知道今天这个亏大概率白吃了,身边这帮该死的蠢货,反应也太慢,早点出手,岂不就杀了那个老匹夫。 “城下可是苏艺苏老夫子?”潘胜哪里理会邵千户,高声喊话。 “正是老夫,这天杀的邵广不但不让老夫进门,还要射杀老夫,岂有此理?敢问潘大人可在?” “潘大人即刻便到,来啊,放下吊桥让苏老夫子进门。” 潘胜只是一名亲兵头目,敢越级向守军发号施令,可绝不是昏了头,他一定有潘久年的手谕。 有聪明的士兵已经跑到马面方台边放下了压重的石锁,摇动粗大的辘轳,随着咯吱吱的声响,吊桥缓缓下落。 “只开一条缝隙便可。”苏先生大吼一声,嗖的一下跳上了他的黑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黑马吸溜一声便直奔吊桥一侧而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像之前百无一用的泼皮。 少年还站在当场发愣,不是因为被眼下夹缠不清的场面给搞昏头了,而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无声的寒风中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就像春天的原野上,成群结队的蜜蜂振翅发出的声响,只是更远、更模糊一些。 常年浪迹戈壁荒滩的少年立刻意识到身后有大股马队,这才醒悟,苏老头为什么要喊只开一条缝隙。 少年拔腿就跑,动若狡兔。 此时潘久年已经现身城头,一身戎装,他并没有怪罪和呵斥邵千户,而是命人擂鼓鸣金,吹响集结号角。 “本将收到线报,胡人多纳尔一部要夜犯要塞,尔等还不速速整兵备战?!” 一团迷糊的邵千户正手搭凉棚,佯装眺望,此刻的东方天际已经泛出淡淡的亮光,但目视远方,依然还是黑沉沉的一片。 但见潘久年没有追究之意,邵千户立刻借坡下驴,转身抽出佩剑,大声向身边人发号施令。 城头上如开锅一般热闹,边塞内的两个镇边驻防营也闻声而动,号角四起,火把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成长龙,整个要塞瞬时沸腾起来。 “到底是边军,关键要命的时候还是能做出点马马虎虎的样子。” 苏老头在两名兵卒的引导下去城头上见潘久年,边走边评头论足,看似赞扬,实则一脸不屑。 而少年则没跟着来,是和黑马一起在城下等着。 “苏先生受惊了,没事儿吧?”潘久年远远的问候。 “差点死外面,那个天杀的邵……” “哎,苏老先生莫要拿气话咒自己,且这边歇息。”潘久年久混官场,自然懂得和稀泥的道理,既要依靠手下的千户干活,又不能过于开罪姓苏的,于是连忙把苏艺的嘴巴堵住。 “但不知线报所述多纳尔一部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我哪里知道?但你这个花架子不够,远远不够啊,应该全民动员,老夫建议立刻让潘胜组织刀斧队,挨家挨户把那些该死的家伙都抓出来,准备守城器物,滚石、热油、熬制毒汤,哎呀,总之穷极一切手段。” “有这么夸张么?”潘久年被吓了一跳,继而面色发白。 苏先生的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尽管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摸清楚这个疯老头的底细,但有两个人的话铭记在心。 一是离京的时候,潘久年拜会兵部左侍郎王川,期望能得到对方的提携,哪怕几句话,对他这个杂牌的游击将军也是一种认可。 当然,重礼是必不可少的。 王川还真就认真说了,“如无把握,尽量避战,三年下来守住边镇便是功劳一件,另外,双峰镇有个前朝武举人叫苏艺,你要与之多亲近。” 第二位提及苏艺的人,便是前任镇守使薛临岳,“这个老匹夫,我恨之厌之,但又不得不依仗之。” 私下里的话,当然也是收了潘久年不少好处的。 摸着胸脯说实话,潘久年对苏疯子也十分厌恶,但还要捏着鼻子聘其为小女的私塾教习。 潘久年来双峰要塞做镇守使自然是同其他人一样冲着升官来的。 按大周军制,千户以上将官,在边镇戍边届满三年,无差错、劣迹,便可轮班回京,官升两级。 近些年与浩瀚国的战事趋缓,争着到五大边镇戍边的杂牌将军挤破了头,一帮人每天在兵部衙司门前转悠,像苍蝇一样轰都轰不走。 毕竟,谁不想在边关镀个金升官发财呢? 抢到双峰要塞的实职,潘久年是花了血本的,已经太太平平的干了两年零九个月,眼看还有三个月任期届满,便可衣锦还朝,哪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搞出如此规模的战事。 这两年多来,也不是没有战斗,零零星星的隔一两个月总要搞那么一次半次的,但双方巡边士卒只是几十人规模的互相追逐,最大的一次阵仗不过百人。 丢人的是,这次最大规模的所谓战斗,双峰镇边军被打死七人,被掠走十多人,最后还是潘久年让手下的千户花了银子赎人的。 一场战败,把潘大人前面几十封边镇捷报都给毁了,并受到兵部严厉斥责,再有如此丢人的败绩,就地革职。 阿弥陀佛,老子不想打仗啊。 “老夫向来不夸张,距要塞以西三十里外,有胡人商队被劫,那是多纳尔为他们那位王准备的贡品,这笔帐可是要算在要塞的。” “还有这等事情?!”潘久年惊得瞪圆了眼睛,忽感屁股下的城砖在微微颤动。 “现在知道了?据老夫耳力判断,胡人骑队不少于三千人。” 本就面色苍白的潘久年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尖声嚷道,“潘胜何在?” “大人有何吩咐?” “即刻组织刀斧队、督战队,挨家挨户的把那些刁民从被窝里轰出来,准备滚木雷石、热油粪水等一切可用之物,你另传我的命令给董飞予,拨一百人队配合你,盯住那些宵小细作,有任何风吹草动,杀无赦!” “遵命!”潘胜也是一脸吃惊,但见要塞远方有烟尘升腾,大股的骑队奔腾而来已经目力可见。 “来人啊,点狼烟!”潘久年又想起一个紧要。 “千万莫点狼烟,否则你我必死无疑。”苏老头立刻发声制止。 第4章 谁是真龙 “苏先生所言何为?”潘久年愕然。 “如果老夫未猜错的话,多纳尔的主力正在猛攻上谷,兵力恐怕是双峰的三倍都不止。 “见狼烟必援,是我大周国最严苛的军律,驻雅儿台将军手边一共就一万人,如果上谷和双峰同时燃起狼烟,他只能分兵驰援,如此一来,上谷大抵是保不住的,可是,上谷失守,将军又分了兵,雅儿台和双峰安能独善其身?” “但是,苏老夫子……” “两大边镇加雅儿台一起失守,到时候你我就算没有死在胡人手里,恐怕也要被朝廷诛了九族。” “只是,丢了双峰,我亦命不久矣啊。” “你怎知就能丢了双峰?”苏老头一脸傲然。 潘久年察言观色,又扫了一圈周围的亲兵,然后压低声音道,“难道说,双峰有高来高去的仙人助阵?” “呵呵,老夫不知。”苏老头哂然摇头。 潘久年大为失望,心里怨气陡升,都是求援,为什么你个老匹夫独独阻止于我? 当然,怨气归怨气,潘久年并非不学无术之人,他深知苏老头分析的很中肯。 因为正北方的上谷只是边镇,而非要塞,易攻难守,若是多纳尔集结大军猛攻,恐怕上谷守军连两个时辰都坚持不住。 换做潘久年做雅儿台将军,同样摸胸口说话,他想都不用想,优先驰援上谷,可双峰狼烟一起,就令人坐蜡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谁不为自己考虑?如果按照苏老头的判断,有仙人坐镇,那就另当别论,可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可能没有? 那双峰如何守得住? 潘久年嘴里的仙人,自然指的是修真者。 大周国有修真者,而且还有修真世家和宗门,整个东州大陆诸国都有修真者,但数量极少,绝大多数都是隐世状态。 因为大陆的灵气在数百年前就开始衰减,已经历经了数个不同程度的加速阶段,每一次都引来动荡和血雨腥风。 为了争夺有限的灵气资源,诸如灵脉、灵山,修真界也曾有过数场大规模的混战,每一次都有无数修真者和宗门陨落。 时至今日,曾经盛极一时的修真界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了零散的世家和底蕴深厚的宗门在苟且中挣扎。 传说,已有两百年没有出现过可以渡真劫、开天门,登临仙界的修仙大能了,也有另一种说法,天门已闭,仙俗永隔了。 受修真界的影响,到了后期,曾经附属于修真诸派的列国也开始出现混乱,互相征伐的局面愈演愈烈,已经五十余载。 开战以来,灵气已经在大陆绝大部分区域消失,只有极少数名山大川、人迹罕至的险要地带尚有稀薄灵气。 战乱开启至今,无数国破家亡的惨祸不断上演,曾经的三十七国只剩十二国,如果把西北边陲的胡人政权浩瀚国、北方的罗刹国和南方越人建立的皓月国算上,一共十五国。 东州大陆出现了难得而又奇怪的现象,幸存下来的国度都有修真界隐世宗门庇护,曾经高高在上、对凡人不屑一顾的修真者好像第一次将命运与凡人绑在了一起,却又各占山头。 因为道门有一种说法,在这即将崩塌的乱世中,只有真龙才能庇佑苍生,再造灵境。 十五国中,谁是真龙? 不管谁是吧,大周国反正处境尴尬,在诸国中,国力处于中不溜水平,但地理位置太过凶险。 北有虎视眈眈的罗刹国,南有实力强横的川蜀国,西边正跟胡人的浩瀚国交恶,东边是国力居群雄之首的大魏国。 无论从国力、军力还是百姓人口看,大周国都是四邻中最末流的,若不是有隐世修真宗门萃华宗帮其硬挺着,早灭国了。 雅儿台都督府就有萃华宗宗门弟子坐镇,但行踪不限于在雅儿台,他还要兼顾更北边的察哈尔台都督府,北边的三个重要边镇都隶属察哈尔台管辖。 仅仅一位弟子,便要威慑大周国的整个西北边疆区域,乍一听以为萃华宗弟子强到足以傲视群雄,其实不然,委实捉襟见肘。 大规模派出门人弟子对灵石的消耗是惊人的,一场大战下来,就可能让本就寒酸的宗门资源显着减少,而且很难再补充。 所以,只派一位弟子是无奈的选择,但其实力也的确强横。 对手浩瀚国也好不到哪里去,魔修同样资源匮乏,也只派了一到两名子弟,实力肯定是要弱上一线,否则浩瀚国早就踏平边镇,挥师东进了。 高来高去的仙人,神龙不见首尾,凡人,即便是执掌边疆都督军权的振威将军李宏都不知其行踪,更遑论一个小小的边镇镇守使。 潘久年脑子里天人交战,至少有四五次冲动让亲兵摁倒苏老头,然后点燃狼烟,却闻听要塞下奔雷声四起,来不及了。 几乎与此同时,有亲兵惊呼道,“上谷起狼烟了!” 尼玛个蛋的苏老匹夫! 潘久年在心里破口大骂,脸色难看的像刚拉出来的鸡屎,又绿又花,还冒着股热气。 “若是双峰失守,雅儿台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吧?”潘久年似乎想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呵呵,道理又顺回来了,就如你之前的假设,倘如雅儿台没问题,唯有双峰失守,大人该当何罪?” “这个……” “只要大人果决,将士用心,老夫敢保证双峰固若金汤,此战之后,大人必是奇功一件,荣耀还朝,莫说官升两级,三级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兵部王大人爱才,断然不会计较你私带眷属戍边的。” 潘久年一惊,随即倒吸口凉气,兵部左侍郎王川果然与苏老匹夫交好,连他私带家眷到边镇都已知晓了。 “唤那蠢儿上来。”苏先生却已经长身而起,吩咐身边的亲兵。 亲兵不敢动,瞪着眼睛看潘久年,苏老先生反正是不拿任何人当外人的,到底可不可以? “速去,速去!” 潘久年气急败坏,但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想通了,事已至此,只能死扛,但是被姓苏的玩儿了一把,也着实可恼。 苏老头口中的蠢儿自然是城下等候的少年,闻听亲兵呼唤,立刻飞奔登上城楼。 胡人骑军滚滚而来,掀起漫天沙尘,人喊马嘶,旌旗招展,站在城头看向下方,乌泱泱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此时,身后东方的天际已经霞光万道,映照在城头的兵器上,寒光凌冽,倒让胡人骑军不敢逼迫城门太近。 “大人莫要担心,老夫之前所料不假,胡人三千兵马,不多不少,这已经是多纳尔分兵的极限了,守住要塞大有希望。” 苏艺边说话,边朝少年招招手。 潘久年则一脸黑线,三千胡骑可挡万夫,他手中虽然也号称有驻防边军三千,但那是名册上的人头,实际有两千就不错了,再把老弱病残剔除,能打仗的充其量一千五百人。 好在要塞城墙修的高,修的厚实,否则潘久年说不定立刻改主意举家逃命。 第5章 断了念想 三位千户中已经有两位聚在城头,身边兵勇簇拥,甲胄鲜明,倒也威风。 可在苏老头和少年看来,这帮家伙完全没有临敌时的杀气,不少人实际上面色发白,身躯在控制不住的抖动。 能吓成这样,也是许久未打大仗的缘故,五年多了。 “大人只需督导、鼓励即可,打仗还是要仰仗几位将军。” 苏老头提示,潘久年醒悟,立刻呵斥道,“你们不用围在我身边,各自统御部属御敌,都是久居边镇的老手,何至于此?” 邵、刘两位千户这才各自红着脸散开,各找战位,排兵布阵。 原来镇守使大人真要打,他们还以为做做样子,抓阄凑些人头,然后一哄而散,刘千户甚至在百忙中把细软都收拾好了。 “诸位大周儿郎,今日贼人犯境,潘某决心与尔等共御贼兵,誓与要塞共存亡,诸位当人人奋勇,报效国家!凡有临阵脱逃者,斩!裹足不前者,杀!” 潘久年索性放开了,站在城楼石台上振臂高呼。 嗖……砰! 一根狼牙箭从城下射来,狠狠的钉在了城楼的立柱上,箭头没入木柱寸余,雕翎在剧烈颤动。 而中箭的立柱距潘久年只在尺许,当场把镇守使大人给吓的屁滚尿流,扑通栽倒在地上。 这是城下胡人的神射手给的下马威,汉人军中多软蛋,说不定一箭就能把要塞主将吓得献城投降,也未可知。 “兀那长胡子的,请你家将军城头叙话。” 胡人骑阵前方,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十分显眼,马背上端坐着一名黑脸蛮子,身躯雄硕,未披挂甲胄,只是胡乱裹了一件厚厚的皮袄,手提一根长柄的狼牙棒,周身杀气凌冽。 “他在说我?”苏老头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身边少年。 “好像是。” “你来回答!”苏老吩咐一句,施施然躲后面去了。 若是换作旁人,自然是要清清嗓子大声吆喝,但说些什么却又一头雾水,免不得要扭头再问苏老头。 可是少年不然,二话不说,便摘下了腰间的弹弓,另一只手已经石子在握,将两指粗细的牛筋拉出数尺有余,嗖! 嗖嗖…… 少年一口气连拉数次牛筋,打出了五枚连环石子。 石子两前三后,发出嗤嗤的声响,每颗石子足有一粒红枣大小,能有如此骇人的破空之声,足见少年的腕力惊人,但指望凭弹弓就能拿下对方的领军大将,过于天真了。 少年并不天真,相反,他有着极为丰富的应敌技巧,突前的两颗石子奔着黑脸蛮子,另外三颗却是打向他身边的胡兵。 “哎呀,这周人阴毒,当心……” 当,当。 两声脆响,突前的两颗石子被黑脸蛮子用狼牙棒硬生生的磕飞,还没来及进一步反应,便闻听两声惨叫,一张黑脸顿时更黑了。 一名胡兵被命中面门,直接从战马上栽了下来,另一人被击中了前胸,幸亏有护甲遮挡,也被那巨大的冲力震得眼仁翻白,气血翻涌。 最后一颗石子不知所踪。 但已足够,这便是少年替老举人苏艺的回答。 “放箭,放箭!拿下双峰,杀光这些周人!” 黑脸蛮子暴跳如雷,指着城楼破口大骂,胡人骑阵随即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而城头上的守军多数还未反应过来,苏艺却已抢身冲到潘久年的身边,用满是油腻的脏手按在了镇守使大人的脑袋上,毫无章法的硬生生将其扑倒。 “苏先生,你,你……” “贼人要放箭了。” “趴下,趴下,都给老子趴下……”邵千户也反应过来,就算是混,他也在边镇混了数年,哪有不明白兵锋凶险的道理,刚才那少年的弹弓激怒了贼兵,羽箭铺天盖地的场面,他是见过的。 只是没人配合少年的强势回应,倘若能组织一轮弓弩齐射,先发制敌,必然有更大的战果,但潘久年一干人根本没这个心气儿,还在逃与战之间摇摆不定,保命是首要的。 苏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初步目的达到了,至少断了很多人杂七杂八的念想。 有兵卒反应过来,也有兵卒只是傻乎乎的听令蹲下,但更多的还在发愣,少年连珠炮似的弹弓让一名胡人落马,只是隔得近的人能看到,大多数不明所以,还在伸着脑袋张望。 突然间,尖利的呼啸声四起,密集的羽箭如飞蝗般扑向城头,嗤嗤嗤的声响不断,随之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不少兵卒中箭,头部和胸部最为集中,中之当场毙命。 一轮羽箭带走了数十人的性命,更多的羽箭落空,却插的城门楼随处都是,臂力强悍者射出的箭支甚至一头扎进了砖缝里,看着就非常惊悚。 “苏老匹夫,两军阵前,你安敢替本将发号施令?!”潘久年连惊带吓,一口气喘了很久,但是愤怒似乎比喘气更重要。 “大人,那蛮子欺人太甚,适才那一箭就是奔着你的命来的,若不还以颜色,岂不坠了大人的威风。”苏艺媚笑。 “嗯?想要本将的命,那也要看他的本事,倒是你,莫要在本帅面前指手画脚,适才……” “是老夫心急了,只顾着大人您的安危,没想其他的。” “……” 刘、邵两位千户早就被气到脸色发绿,恨不得提刀当场砍了那少年,只待潘久年一句话,但这句话终究没等到。 或许是气恼,也或者是真的被断了最后的念想,潘久年这才决定死战,整了整衣冠连续下令。 “刘千户,立刻组织弓弩手,随时准备反击。” “邵千户,命你挑选一队死士组成督战队,由本将亲自指挥,但有抵抗不利、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郭淮,你率本将亲随,组织民夫搬运御敌器械辎重,要快,给你半炷香时间。” “大人……” “休得啰嗦,谁敢抗命,杀之!”潘久年拔出自己的佩剑直接扔在了郭淮面前。 “……” “怎不见潘胜复命?”一串命令之后,潘久年左右张望,喝问亲兵。 “回大人,左营旁的老街有贼人闹事,潘统领正在弹压。“ “都这个时候了,还弹个鬼的压?杀无赦!” 潘久年浑身上下一摸,没什么信物可用,干脆把头盔摘了下来扔给亲兵,喝道,“你即刻传令!” “让野娃子跟着走一趟。” 面对苏艺的热情,潘久年不置可否,只是烦躁的摆摆手。 那亲兵抱着头盔快步而去,得了吩咐的少年自然紧随其后,而苏艺隐晦的某个手势只在他眼角一晃而逝。 潘久年虽没打过什么硬仗,但早年协助霍东升将军驻守北胜关,阻挡罗刹人南下,也是经过战阵的,之后回京做了几年太平小官,人变得油腻,胆量也小了,在生死关头的极限压榨下,效果不错。 但苏艺并不能真正轻松下来,稳定边镇将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凶险的时候,没人知道对方的魔修会出现在哪里。 双峰?上谷? 还是在驰援上谷的路上直接现身斩杀雅儿台将军? 第6章 激战 苏艺算不出来,而坐镇雅儿台、统领整个西北边镇的振威将军李宏此刻也坐如针毡。 案头摆着数封边镇军情急报,对将军来说不算什么大事,要命的是,从昨日起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位高人突然失去了踪迹。 与敌军对阵,尸山血海里拼杀都不打紧,最怕的是对方军阵里藏有修真者,这种仗最难打,九死一生。 一名修真者,哪怕是最低阶的那种,都能杀人于无形,左右战局,凡人与他们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 在行伍干了二十年,李宏参加过大小阵仗上百场,有小半数都碰上了修真者,能活下来,幸运到祖坟都冒青烟了。 这帮能飞的家伙一旦现身战场,便可立刻扭转战局,那种杀戮的手段凡人望尘莫及,挥手之间便可使成百上千士卒死于非命,飞剑能在数十里之外取上将首级,端的吓人。 一方出现修真者,而另一方没有,基本就等同于一边倒的屠杀 但这种情况不多见,毕竟修真者之间的暗战追逐能大幅度降低失衡的概率。 双方都有修真者现身战场时,战局的走向取决于修真者的实力,而不是凡人军队的战力。 这一点,每一位统兵的将领一定要有清醒的认知,再如何盲目自大都无法逾越那道天然的鸿沟。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整支军队都被道门的符箓或者其他修行法器武装起来,但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灵气涣散的当今,没有哪个宗门能有如此手笔。 最糟糕的情况便是双方修行者势均力敌,而且打出了真火,死战不退,场面便宛如地狱了,真正的尸山血海,毫不夸张,对阵双方基本死绝。 饶是如此惊悚,李宏亦是个狠人,早在上谷狼烟起来之时已命副将张宪、罗德五率兵八千驰援,自己的将军都督府只留了两千人马。 只能救一处,分兵乃大忌,从战略价值考量,双峰比上谷更重要,但李宏另有想法,不能让胡人切断西北五边镇的联系。 幸好双峰要塞没点燃狼烟,否则还真的麻烦。 当然,即便潘久年那厮胆小如鼠,李宏也没打算真的驰援,糊弄个几百人去,也不算违例,好在双峰还有个苏举人在。 此时的苏举人眉头紧锁,漠然的看着晴朗的天空,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几朵浮云上,白白的一团一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身边喊杀声震天,城里城外早已打成了一锅粥。 他的脚边就有横躺的士卒尸体,满脸鲜血,头颅塌陷了一半,是被石头砸的,还没有来得及抬走收殓,之前胡人投掷的一轮飞锤给守军造成了巨大伤亡,至少死了上百兵卒。 所谓飞锤,就是用结实的麻绳做成的简易链子锤,麻绳一头拴着或者包裹着石头,小的如拳头,大的如茶壶,湖人骑兵在策马冲锋时跑弧线加速,飞锤在其手臂的甩动中飞出,杀伤力极强。 一轮飞锤,砸的城墙垛口满是碎石烂砖,连后面的望楼也被砸塌了半边,声势十分骇人。 再加之胡人前面的两轮羽箭让城头士卒吃尽了苦头,两名督战的千户大人已然胆寒,死战的决心似乎又有了动摇。 好在,在潘久年发疯般的咆哮下勉强组织了两次反击,稍稍稳定了军心。 一轮羽箭,至少让胡人留下了十来具尸体。 第二轮还击带来的战果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竟是那些被抓来的百姓、流民和地痞创造的。 当然是在苏老夫子的带领下完成。 他准确判断城门吊索的位置,提前在长达三十多米的范围做了准备,大量的城防物资也集中于此。 冲杀过来的胡人骑兵果然直奔城门,他们深知要塞弱点,城墙太厚难打,一路提兵急进,也未带足攻城器具,只能集中力量破坏吊索,凿开城门。 待胡人越聚越多时,城头一声令下,砖石乱砸,成桶的热油、毒液混合着粪水泼洒,最狠的是用麻布蘸上黑火油点燃扔下。 一通乱七八糟的秽物组合,就如同泼皮对殴时常见的王八乱拳,看着难看,但效果奇佳,胡人连人带马至少交代了百十来号。 随着骑兵们如潮水般退去,胡人的第一轮强攻结束,双方各有死伤,总体上周军吃亏。 更令人不安的是,要塞内的打杀声还在持续,显然潘胜和董千户的弹压不顺利,说明藏在要塞中的各种魑魅魍魉都想借着胡人的兵势搞事情。 苏艺必须守在这里,只能将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少年身上。 城头城下都很忙碌,兵卒和百姓都在小跑着前行,烧热油,熬制毒液、搬运滚木、砖石,抬伤员以及死人等等。 人们的面庞都绷的很紧,最初的恐惧和不安似乎逐渐被麻木取代。 他们惧怕的已不单单是那些胡人,还有身后手拎大刀的督战队,这帮人就像恶鬼,凶狠的目光瞄向哪里,那里的温度似乎就会骤然下降,被瞄上的人们心脏也会猛然一跳。 战斗到现在,周军伤亡了三百多号人,有近两成死于督战队的阔刀之下,足见这帮人的凶狠。 他们首先是兵痞,在战阵中最能识人,其次够狠,每一个都是在以往大战中幸存下来的老兵,杀人从不手软。 正是这帮人,外加发了癫的潘久年大人,才勉强维系了防线上的秩序。 镇守使大人此刻发髻散乱,蓬头垢面,额角还流着鲜血,正拎着一把破刀骂骂咧咧,偶尔一瞥正在发呆观云的苏艺,心头微震,但随即便恶狠狠的吐了口带血丝的吐沫。 玛德,若是老子的家眷出事,或者守不住要塞,本将绝对拿你祭了手中之刀。 但不知为什么,潘久年骂归骂,恨归恨,看着苏老匹夫安静的站在那里,尽管什么也不做,他也莫名其妙的感到踏实。 要塞内老街的尽头,少年正骑在一名高大男子的肩上,一手摁着对方的头颅,另一只手上的铁片已经割开了男子的喉咙。 鲜血喷溅中,男子双手乱抓,嗬嗬的试图垂死一击,但少年早如灵猫一般跳到了很远的地方。 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少年便很快隐入一间杂院里。 这里也有战斗,三名穿着灰色麻衣的汉子正在围攻董飞予。 千户大人的武艺不错,至少要强于刘邵二人,但毕竟不是统兵打仗,他实在不太适应街头搏杀的那种凶险,被三人逼的险象环生。 少年依在一棵枯树旁,安静的看着激烈的战团,清澈的目光渐渐发暗,气息也迅速敛去,生机仿佛断绝,与那枯树融为一体。 “还不帮忙?”苦苦支撑中的董飞予喝问,他看见少年悄然进入院中,三名对手自然也看见了,可奇怪的是,一眼之后,双方都不知道少年忽然间躲到哪里去了。 便是这声喝问,让其中一个家伙分神,他只是稍稍偏了下脑袋,下意识的寻找少年,却猛然察觉不妙,董飞予的宝剑已然刺来,再想躲开,却迟了,噗! 一剑透体。 另两名麻衣汉子又惊又怒,同时暴吼一声,单刀和短斧一齐往董飞予身上招呼,此时再不拼命恐难有善果。 董飞予抽剑躲过短斧,很难再躲开单刀的劈砍,只能竭力挥剑与对方鱼死网破。 那料想这一剑却挥的相当实在,噗的砍在了对手的左肩,那汉子双目圆睁,直挺挺的站在当场,手中的刀也早已挥下,却不知砍到哪里去了。 死里逃生的董飞予瞳孔微缩,视线里汉子的胸口多了一截黑色的铁片,却又很突兀的消失,汉子轰然栽倒,身后的少年却被喷溅了一脸的鲜血。 “你倒是会捡漏子。”董飞予气恼。 少年不答,很随意的用手摸了把脸,收了铁片,飞速从腰间摸出弹弓,拉弓就射。 “哎呦!”一声惨叫,持短斧的麻衣汉子从墙头栽落,适才眼见大势已去,这厮果断逃命,未料想少年反应更快,没给他机会。 看也不看,少年扭头就走,残局留给了董飞予,自己又回到斜对面一条小巷的阴暗中。 第7章 牧魔人 小巷里只有一户人家,便是潘久年的别院。 胡人围住要塞时,董飞予就领了密令,以严查城内细作的名义悄然将潘久年的家眷转移到了此处。 未料想,少年随那名亲兵下来组织苦力,下得城楼便很轻松的找到了这里,董飞予当时吃惊不小。 不知这名声与苏老举人一样糟糕的少年意欲何为? 既要防着闹事的贼人,又要防着少年,董飞予十分恼怒,可随着少年轻而易举的发现并斩杀了一名胡人细作后,他才稍稍安心。 从某种程度讲,要塞能否防住,要看潘久年的决心,而影响潘久年决断的最重要因素,便是其家眷,老娘外加独女。 所以,这两个人的安危至关重要。 董飞予既是潘久年的心腹,更是满腔热血的周家儿郎,无论潘久年作何决定,他都早有打算,尽心护主,誓与要塞共存亡。 然而守在此处,不能上阵杀敌,让董飞予无比遗憾,碍于潘久年的严令,潘胜泣血般的请求,他不得不缩在阴暗的巷子附近保护镇守使大人的家眷。 让董飞予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处僻静所在居然凶险迭生,若不是少年助阵,他差不多已死了两回了。 “你叫什么?”董飞予斩杀了那名持短斧的汉子,径直来到少年身边。 “……” 少年不说话,不是木讷,而是懒得说。 “你的本领是跟苏老夫子学的?”董飞予又问,他不喜苏艺,与之接触不多,就更不了解常跟在苏艺身边的少年了。 “我姓郑,老头儿叫我郑蛮子。” “呵呵,这名字……”董飞予摇摇头,心中更加不喜,“这老东西起个名字也如此欺负人。” “……” “行了,我去宅院看看,你也放松一下。” 董飞予离去,少年却在阴影里隐藏的更深了。 小巷周围安静下来,四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附近时不时的能见到几具尸体,有细作和盗匪,也有不明身份的人。 当然,尸体中还有董飞予的亲随,他带来的九个人除了四名守在院内的悍卒,其余五个都死了。 此时,镇内的打杀声也渐渐敛去,潘胜血腥的弹压终于取得了成果,他手边不仅有百人刀斧队,还有董飞予麾下近七百名精壮士卒,再搞不定也不用去见他家老爷了。 双峰要塞出现了开战以来难得的宁静,忽有布谷鸟鸣叫,是董飞予传来的安全信号,老街另一头杂乱的马蹄声也渐渐消失,想来潘胜回城头复命了。 家眷平安,镇内细作和叛乱者被宰杀干净,城头再添数百生力军,听到一连串好消息的潘久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此,扛住胡人第二波攻击应该是大有希望的吧? 抬眼再看苏老夫子,他依然如老僧坐定,对潘胜表功式的喜报充耳不闻,这时候他不看天上的云了,而是闭目养神。 “装神弄鬼,我呸!” 不远处的刘千户对苏艺痛恨之极,他右肩中箭,到现在都没敢拔出来,那是狼牙箭,箭头带倒刺,一拔一块肉啊。 若不是这老匹夫竭力说服镇守使大人死抗,他此刻已经带着细软和亲随去孟浪山快活了,倒霉催的,潘久年这坑货也是耳根子软,再打下去,真要老命了。 而邵千户此刻的面色也非常难看,他被飞锤击中右胸,幸亏那飞锤先砸中了城垛,弹了一弹才砸到他身上,势头已去,自然不会造成大伤,但也疼的龇牙咧嘴,半边身体都使不出力气。 潘久年冷眼扫视了刘邵二人,没说话,他心里有数。 手下三个千户,最能打、也最忠心的是董飞予,最滑头、最没底线的是刘光通,邵广有点小聪明,但也仅此而已,总体堪用。 刘、邵对苏艺的不满是有指向性的,实则就是对他潘久年不满,二人在城头拼死抗敌,董飞予却不见了踪迹,镇守使大人一碗水端的未免太歪了吧? 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潘久年不便发飙,但已下定决心,待此战结束,熬到值期届满,定要你刘光通的狗命。 城头上短暂的平静,众人在喘息间各想心事,几乎没人注意到远端的变化。 高空中那一团团的白云不知何时舒张开来,延展成了一层层絮状天梯,奇怪的是,这些云朵始终在要塞上空荡来荡去,好几炷香的工夫了,都未曾飘离。 要塞外数里处起了风沙,淡淡的黄尘似乎很寻常,淡而不聚,又淡而不散。 而两里之外,休整好的胡人纷纷起身,似要翻身上马,战场上的宁静随时会打破。 一声脆鸣从高空传来,常人根本听不到,但苏艺却突然张开双目。 而在小巷藏身的少年却突然炸毛了一般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从怀中摸出一颗核桃大的红丸,抽出弹弓射向空中的某个方位。 轰隆一声沉闷的声响,犹如旱雷。 苏艺猛然望向半空,一道暗淡的灰影一闪而逝。 “糟糕!” 苏艺大喝一声,别人看不见,但他却看到了一条黑线飞掠,没入要塞内老街的方向。 “什么事儿?”董飞予从小院中跑出来,少年却早已离开了那片阴影,此时正发足狂奔赶往城头,可下一刻突然止步,身躯像被瞬时封冻了一般,唯有不安的双目惊恐的看向半空。 黑线毫无征兆的出现,从少年前胸没入,消失不见,须弥间少年仰面栽倒。 “是牧魔人,他们的目标是李宏将军。” 苏艺双目圆睁,冲那半空中的云朵大喝。 云卷云舒,似乎是有情绪一般,但没有过多犹豫,一道白光闪耀,眨眼间飞逝而去。 “拖住他,只需十息。”一道飘渺的声音传入苏艺的耳朵。 苏艺神色凛然,一伸手脱下了那身经年不变的青色文士长袍,大踏步的向城楼西北角走去。 “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花活儿?”潘久年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刚才那声喊叫有点莫名其妙,李宏将军来了么? “苏先生,你没事儿吧?” 邵广大声询问,他和刘千户看热闹,以为苏艺在之前战阵中中邪了,颇为幸灾乐祸。 苏艺恍若未闻,每走一步都非常缓慢,随着他的手臂翻转,长袍在空中左右翻飞,每变一个方向,便有一道淡青色的影子凝聚。 影子有迹可循,半凝实的状态下像一面护盾,一个个护盾有规律的拼接,渐渐组成了一面盾墙。 何止十息了? 在苏艺走出十一步之后文士长衫砰然炸开,化作千百个细小的碎片在风中飘散。 “在牧魔人中,你排行第几?” 苏艺忽然暴喝,继而喷出一口黑血。 什么情况? 眼前的突然的变故把包括潘久年在内的所有人都给看傻了。 但下一刻,苏艺的前方空气如水波般荡漾,一张凶恶的面孔缓缓呈现,狮鼻阔口,青面獠牙,如同山间的恶鬼。 此物的双目血红,恶狠狠的瞪着苏艺。 “未料想,要塞里还有你这般人物。” 魔修! 潘久年终于反应过来,浑身一激灵,紧握着的破刀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我命休矣! 一股黑色的浓烟自那魔修的嘴中喷出,瞬间笼罩了苏艺。 第8章 托孤 啊! 不知谁人一声惊叫,顷刻打破了城头近乎凝固的氛围。 嗡的一声,人们就像是茅厕里被轰起的苍蝇一般,混乱且聒噪,胆大的抱头鼠窜,胆小的当场昏倒。 一道灰影浮现,轰的一声击穿了那面青色的盾墙,然后很突兀地出现在了潘久年的头顶,这是一根凶厉的爪子,对着镇守使大人兜头抓下。 潘久年面如死灰,刘邵二位千户更是吓的浑身哆嗦走不动路,在战场上对敌尚不至如此,可面对修真者,尤其是以残忍血腥着称的魔修,他们只是蝼蚁。 一道白光凭空绽放,刺的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咔嚓! 有什么坚硬的物件断裂,紧接着便传来一声狂吼,如同荒野里最为残暴的棕熊发怒时的情形,远端那张鬼脸因痛苦而扭曲,晃了两晃,眨眼消失不见。 光芒敛去,潘久年面色煞白,浑身像被水泡了似的,在他面前有一根黑色的枯骨,那是魔修的爪子,被当场斩断。 “仙师!”潘久年喃喃呼喊,“有仙师在呀,双峰无恙啊!” 已经被吓的半傻的两位千户大人,猛然伸着脑袋四处张望,可哪里有仙师的影子? 呃……那是苏老夫子吧? 苏艺仰面躺在地上,那团黑色的烟雾居然还未散去,无人敢靠近。 “苏老先生,你还好吧?”邵广大着胆子问。 “苏先生……” “何人敢上前探查一番,本将必有重赏。” 谁敢? 正值混乱的时候,一道流光从远处飞来落在城头,一位中年模样的白袍男子出现在苏艺身边,袍袖一挥,那团顽固的黑烟便瞬间消散。 男子仙风道骨,长发飞扬,浑身弥漫着无形的威压,潘久年竟然不敢直视,心里却已然知晓此人便是坐镇西北边镇的萃华宗修真者。 “仙师救命之恩,潘某感激不尽!” 潘久年大声呼喊,扑通跪倒,其他人等不管是明白的,还是不明白的,呼啦啦跟着跪倒一大片。 “各司其职。” 男子淡淡的应了一句,周身便有雾气蒸腾,瞬间将他本人和苏艺笼罩,雪雾是萃华宗最寻常的隔绝屏障,声响气息皆不会泄露。 “有什么遗言可说?” 雾气中男子询问,语气冷淡之极。 苏艺此刻凄惨无比,血肉近乎被那魔修的黑烟给侵蚀干净,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黑皮附着在骨头上,比那骷髅的样子还吓人。 但苏艺并没有即刻死去,“除那蠢儿,了无牵挂。” “何解?” “恳请仙师收那娃娃为徒,苏某虽死无憾。” “不可能,换个心愿吧。” “唯有此愿,无他。” 男子微皱眉头,若不是看在苏艺拼死拖住一个魔修的份儿上,他早已拂袖而去。 “那蠢儿不蠢,性格坚毅,根骨奇佳,而且是天生玄阳体,望仙师看在这娃儿一块儿璞玉的份儿上,能收了他。” “我说过,换个心愿。”男子的语气更冷,璞玉又能如何?现在谁敢盲目收徒?自己的修行资源都不够,再添个累赘? 就算他答应,宗门内的其他人也有意见,此事几乎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那便无其他事情了。”苏老头够硬气。 男子温怒,他虽然性情冷淡,但亦有大宗门传统的傲气,绝不欠人情,今天的事情是苏艺首先做出了正确判断,其次才是拖住一个魔修十息以上,却搭上了性命。 承情,便要还情。 “所谓璞玉,还不够。”男子选择做适当的退让,其实也是以退为进,仅仅是个天生玄阳体,还不足以让他花费气力去说服门内那些烦人的家伙。 “他姓郑。”苏艺又道。 “这又作何解?” “他的祖父是郑乾坤。” 男子闻言,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微闭着双目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继而摇头发笑,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哈哈大笑。 苏艺怒目而视,知道对方在笑什么,但此时却无力驳斥。 “我笑一个被踢出山门的道童,却要搬出一个逆天大叛徒来跟我谈条件,堂堂青阳道门真的无人了么?” 男子自然知晓苏艺的身份,更清楚郑乾坤的份量,可他就是不喜。 “仙师莫非还在怀疑那句话么?” 男子闻听一呆,继而眯起了眼睛。 他明白那句话,在隐世宗门广为流传,因为最终被证实,渐渐被认为是唯一可践行的真言,乃至铁律。 真龙能够再造灵境。 真龙不在修行界,却是可以带领凡生横扫八荒,统一大陆的存在。 当年参与证实这句传言的五人均是修真界公认的通天大能者,五人联手造假境,引天雷,在劫雷轰下的那一刻,一位大能者冒险进入劫云内,施展了窥天机的手段。 这位敢于冒险的通天大能便是青阳道门的天玄真人郑乾坤。 郑乾坤在劫云中遭受重创,之后修为连跌两个大境界,但他不是最惨的,参与行动的五人中,有两人身死道消,均毙命于劫雷。 此番行动看似儿戏,实则意义重大,对提振整个修行界的信心有着无可估量的贡献,在绝境中能找到了一条出路,便是筚路蓝缕的开路人。 但不知为什么,郑乾坤在这件事后性情大变,为了一件小事残杀同门师弟,引发了青阳道门的内乱,最后被六位长老联手镇压,废除修为,关在门内已经三十余年,不知死活。 内乱发生时,天玄真人唯一的子嗣郑天雄逃离道门不知所踪,没想到居然躲在了西北大漠。 苏艺更有意思,本是青阳道门的一名执剑童子,因为妄议宗门大事,并有其他犯戒行为被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这个“其他犯戒行为”最终也没能藏住,小小道童居然与明月庵的小道姑有染,一时间成为正道宗门取乐的谈资。 苏艺也是个狠人,回到家乡并未颓废孤老,而是一边耕读,一边健身习武,十年后修炼古武小成,到京师赶考一举拿下了文武双科举人。 “好吧,我便给他一个机会,但有条件。”仙师松口。 “仙师尽管说来。”苏艺喜不自胜,已经不成人形的面孔居然有了些许笑意。 “五年后的今天,只要他能活着登上神木崖,我便收他为徒。” “五年?何需要如此长的时间?” “今日之事,我想,你即便只是道门中的弃徒,也应该能算得出浩瀚国的那位王意欲何为吧?” 苏艺沉默,胡兵来势凶猛,退去更是迅速,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损失颇巨,试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怕是不出三两年,西北边镇将有大战爆发,那时的规模远不是今日可比,恐怕将是倾国之战。 他知道萃华宗这位仙师一去一来,只用十息多的时间便斩杀了一名魔修,重创另外一人,仙师的成色已经被对方摸的非常清楚。 最重要的是,魔门老祖恐怕被浩瀚国的那位王给摆了一道,此仇不报,他还有何颜面? “那么……” “我萃华宗入凡界巡视,六年一轮换,我已在此处待了一年。” “好,我明白了,感谢仙师美意。” 苏艺立时对这位叫不出名的仙师高看一层,仙师言下之意其实是五年之后,如果他还活着,蠢娃子也没死,那么收徒之事便水到渠成。 第9章 更名 城头上的那团雾气不知何时散去,那里已空无一物。 在潘久年目瞪口呆时,有人高声叫嚷,“胡人退了!” 叫嚷声引得很多人起身扒着垛口眺望,远处沙尘弥漫,胡骑真的退走了,很快,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仙师去哪里了?”潘久年很是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就不在意胡兵退走这等闲事,四处寻找仙师,一辈子就见了这么一回,若是能说上一两句话,搭上那么一点点仙缘,那潘家祖坟一定是要冒青烟的。 只可惜,仙师早已远去,在走之前,他将苏艺送到了老街中段那所破房子里,暗渡了一口真元。 少年已经在这里了,他被魔修的魔云指击中前胸,原本绝无活命可能,却偏偏被那黑铁片给挡住了。 毫不起眼的黑铁片其实是上品仙剑,仙师扫了一眼便知其来历,青阳道门的名剑雷霆,只可惜被毁的差不多了,灵性皆无,外形不知道是被何等巨力给扭曲成这般模样。 更可惜的是,当下灵气枯竭,日后若是没有极大的机缘,雷霆很难再恢复昔日的神威。 即便如此,少年也被震得差点神魂具散,仙师之所以超过了十息的约定,便是分神救了少年一把,十息和十一息,一息之差,苏艺便没能扛过去。 极短的瞬间,只能救一个,仙师选择了年轻人,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从内心讲,他真正欠下的是苏艺的一份人情。 此时的苏艺尚余仙师度的那口真气在,其间藏有极简的信息,告知少年,他已替他求得仙师收留,另外,苏艺替少年起了个很正式的名字,叫郑山河。 少年不喜,却也没有拒绝。 “记住,仙师的名讳,姓方名晓,字一尘,萃华宗内门三代弟子……五年时间,再如何艰难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不语,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外,双峰恐有大仗要打,快则两年,长也不会超过三年,老夫建议你随潘久年离开这里,只是建议,你自行定夺。” 郑山河的眼睛清澈,看着苏艺可怕的模样,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异常平静。 “我留下。” 苏艺试图瞪圆其实已经干瘪了的双目,却知毫无意义,难以评判这蠢娃子的选择,心里却是莫名的欢喜。 再无念想,苏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郑山河在破屋内陪着苏艺的尸身枯坐良久,直到董飞予带人寻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这是苏老夫子?” 董飞予乍一看到郑山河后满心欢喜,可再一看到横陈在破房里恐怖的尸体,立刻惊的口吃起来。 “他死了。” “苏老夫子高义,为双峰百姓立下不世之功。”董飞予立刻正衣冠,恭恭敬敬的冲着尸体拜了三拜,然后扭头吩咐手下,“速去禀报大人,苏先生找到了。” “请节哀,潘大人一定会安排好后事,并向朝廷请功。” 郑山河点点头,“你之前问过我姓名,这老头儿刚给我取了一个,叫郑九。” 董飞予愕然,心道还不如叫茅十八呢,可随即便扶掌道,“苏老夫子果然才气了得,这九字看似简单,实则直指扶摇九千丈的高意……” 郑九并不理会,起身向外面走去,他很疲惫,可待在破房里睡不着,有太多有的、没的,却能钻到心窝子里的记忆。 院内有棵歪脖子树,他纵身一跃,手脚并用便到了树冠处,两根斜生的粗大树枝好似天然的卧榻,仰面躺倒,夕阳正撒播在身上。 见此情景,董飞予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得知苏艺死讯的潘大人,反应并不如何迅速,相反,很迟钝。 此刻,他正在府里忙的脚踢屁股,一则盘点战损和收获,急着写战报邀功,其次,私信写给雅儿台将军李宏,大拍其马屁,奉上缴获胡人的弯刀五十把,特产一车。 再次,接连派出五拨探子,不是去侦察敌情,而是心有不甘,寻那仙师的踪迹。 最后,还不忘来上一封加急私信,问候兵部王川王大人,隐晦的提及双峰大捷,不能明着吹,越级上报是大忌,在信中夹带些私货是主要。 一应搞定,月牙已上枝头,潘大人这才姗姗来到了老街苏老夫子的住处,几乎没有院墙的小院和那间快要塌掉的小破房子。 然而,早已人去屋空。 莫说苏老夫子的尸身,就连那唤作蠢娃子的少年也不知所踪。 “这是何故?”潘久年手抚额头,心下略有歉意,立刻打发亲随去问董飞予,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忙到现在,总要回家摆桌家宴,和老娘、丫头一起压压惊吧。 要塞外三十里外,昨日里商队被劫的地方,郑九正在挖坑,旁边横躺着一具尸首,是苏艺。 再旁边,还立着一匹又黑又瘦的赖皮马,安静的看着郑九忙碌。 这里之前的尸首似乎都被胡人处理掉了,那队骆驼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沙地其实不好挖坑,流沙盖的太厚,郑九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才算挖到硬土,坑已经有一人多高了。 汉人讲究入土为安,郑九不想马虎,于是又挖了数尺深,觉得算对得起老头了。 苏老夫子下葬太过简单,没有披麻戴孝,没有扶灵摔盆,甚至没有棺椁,没有香烛祭品,就这么埋了。 随葬品倒有一件,一坛未喝完的浊酒。 郑九觉得理应如此,他虽然跟着苏艺识字读书,但自幼在荒漠长大,野性太重,觉得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太麻烦。 头是要磕的,边磕头,郑九边念念有词,“老头儿莫怪,我不喜欢你起的名字,所以改了一下,叫郑九,但您的教诲不敢忘,所以字山河可好?” 姓郑名九,字山河。 老头儿没吭声,郑九很满意。 ‘九’字,对于少年是有说道的,他九岁那年被苏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从那时起,他便不再是荒漠上的野狗了。 仅此而已。 当然,老头儿也应该满意,这个位置是郑九以前的家,他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就在地下数丈深的地方,把老头儿埋在这里,那就是当自己的家人了。 月冷风高,郑九跳上了黑瘦的赖皮马回要塞,这个时辰恐怕进不去了,只能绕到要塞南侧的积石山下,找个山洞凑合一晚。 第10章 绿洲旧事 积石山是纯粹的石头山,山势险峻,洞窟极多,与双峰要塞北侧的尕青山并称为奶头山,又被视为大周国西北边镇的门户。 奶头山虽然名字古怪,但异常凶险。 北侧的尕青山由诸多小的山峦组成,中间环绕着大片沼泽,除了修行者,常人不敢踏足,无论是否熟悉地形,贸然进入,掉进沼泽内成为其中一部分的概率极高。 南侧的积石山则有大量的猛禽和蛇虫,据说山石的深处还有尸魔族存在,一种似人似魔的怪物,凶残而恐怖,吃人,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也是生人勿近的禁区。 魔修一脉的牧魔人,牧的便是尸魔族。 郑九自幼在塞外大漠长大,也不敢涉足两山深处,但对外围非常熟悉,五岁失去双亲后,四年的流浪时光,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积石山里转悠和浪荡。 这里曾经是有匪帮的,后来被胡人多纳尔部剿灭。 苏艺的埋骨地,也即是郑九的家,曾经是一座村庄的一部分,现如今都被埋在了地下。 其实,不止郑九家所在的村庄,双峰要塞往西百余里,稀稀拉拉分布着五六座汉人村庄,因为这里在变成荒漠前有绿洲。 最古老的一座村庄,靠着绿洲,至少繁衍生息了两百多年。 直到浩瀚国和大周国全面开战。 战端开启,生灵涂炭。 经过两国军队的反复拉锯,大周国最终放弃了双峰要塞以西的数百里土地,自然也包括绿洲所在的几座村庄。 而由绿洲变成荒漠,仅仅用了八九年的光景,这样的巨变,大自然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始作俑者是一名魔门强者,他在一夜之间屠灭了所有村庄,毁掉了绿洲。 因为,这名魔门强者只是为了替死去的弟弟复仇,而迁怒于整个汉人村落。 杀了魔修兄弟的高人便是郑九的父亲,郑天雄。 胡人屠村,激怒了郑天雄,他组织村民反抗,重创胡人骑队,并宰杀了隐藏在骑队中的一名魔修。 多纳尔异常恼怒,绿洲内居然藏着一名强大的汉人修士,他惹不起,但可以把这个非常值钱的消息送到魔门。 魔门强者来找郑天雄,一场大战,郑天雄饮恨大漠。 随即,魔门强者动用了罕见的天魔地煞玄功,将绿洲和村落全部埋于地下,并断绝了百里之内未来十年的生机。 凶残如斯…… 郑九在一个山洞里想着这些往事,整理着苏艺的遗物,老夫子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很多书也搬不动,他只带了稍感兴趣的两三本。 最有价值的是苏艺留给他的枣状红丸,以力道投掷,或以弹弓射出,触物即炸,对血肉之躯有着极强的杀伤力,沾上一点便如蛆附骨,能杀普通人,亦能伤及修士。 红丸还有一个特别的功效,能识别有灵力波动的邪恶事物,尤其是活物,针对的就是魔门和修罗两道,苏艺在其中添加了青阳道门独有的灵药驱魔散。 郑九是天生的玄阳体,对灵力非常敏感,白日里大战时,苏艺将红丸交给他,就是要他警惕并识别突然出现的魔修。 一个小罐子里一共十一枚红丸,对郑九来说是保命的东西。 其次便是书,一本古武拳法,一本青阳道门的阵法要述。 最后一本,是苏艺亲笔写下的,叫《青阳旧事》,就如同日记一样的回忆录,但在最后两个章节,大篇幅记述了青阳道门排名前五的《破元剑法》。 在郑九十岁那年,苏艺曾尝试教授他拳脚和剑法,但当时的郑九兴致不高,三天两头往要塞外面跑,教习的效果相当拉胯。 作为青阳道门的弃徒,苏艺也没有心情收徒。 既然没有师徒名分,他便懒得管,于是想起来就教两手,想不起来,问都不会问。 当然,现实条件也相当严酷,没有灵气,没有修行必须的灵石和丹药,郑九几乎没有筑基的可能,只能练体,走古武的路子。 以前,这些东西对郑九来说都无甚价值,他的心,野的似乎总也收不回来,可是自从找到旧居并经历了与胡人的战斗后,郑九终于回过味儿来,但为时已晚,想教授他的苏老夫子,斯人已去。 还有几块碎银,一块已经磨光了字迹的铭牌,老头儿的文房四宝丢在了老街的破房子里,郑九懒得拿,就这么多。 郑九暂时不会再回要塞,决定在大漠里溜达些时日,找机会为苏老头报仇,苏艺的离去,对看似的淡漠的郑九打击巨大。 若是能得到仙人的收留,自然是好的,只是……郑九更愿意相信是老头儿临死前为鼓励他活下去而诓他的。 想着心事,郑九沉沉睡去。 月色渐淡,距此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一双眼睛随着淡去的月光消失不见。 上谷镇在双峰要塞正北百里外,南接尕青山东北缘,西北临辽阔的大荒滩,在大荒滩的东南边缘错落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山峦。 其中一座山,终年雾气缭绕,被唤作云台山,山上有一座小小的道观,不知建于何年何月。 道观里只有两个人,一位瞎了眼的老道士,还有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道童。 建在人迹罕至的荒滩边缘,道观的香火自然不旺,老道士却枯守在此处三十年,而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道童,似乎总也长不大。 今日,刚刚做完早课,老道士身子不舒服,回房歇息去了,小道童则坐在山门的门槛上看云海。 云海的下方就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荒滩,荒滩内罕有活物,风沙终年不断,气温低的吓人,除了修士,很少有凡人涉足。 据说大荒滩在数千年前是一片大泽,周围遍布山林沃土,但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大事,这片大泽在一夜间消失了,林木失去了水源,渐渐枯死,沃土也变成了死地。 忽然间,云海翻滚,似有强劲的气流涌动。 道童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双目死死的盯着云海中的某处,但很快,他发紧的眉眼微缓,扭头冲观内喊道,“师尊,似有客来?” “嗯,贵客,去烧火,烫壶热茶来。” 瞎眼的老道士应着话,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小院中,伸手扶着木椅缓缓坐下。 木椅正对着半开的山门,眼看门槛上方一个黑点在慢慢变大,那是人的发髻,来人在攀登陡峭的台阶,很快,一张俊朗的面孔便出现在了门框里。 老道士是瞎子,自然目不能视物,但神识亦能像视觉一样看到这一过程。 “萃华宗方晓,拜见木华道长。”来人已经进得小院,居然就是坐镇雅儿台的萃华宗修士。 “一尘仙师远道而来,恕贫道眼疾,有失礼数。” “道长客气。”方晓说着话,自己并不客气,抓了旁边一张木椅坐在老道对面。 “不知道友今日上山有何赐教?”老道的语气也很古怪。 “两件事,还望道长通融则个。” “哦?何事竟能难住道友?” “其一,一尘不才,恳请道长算上一卦。” “贫道已经有三十年不问卜算卦了。” “那是因为你心里虚,青阳道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钉下一根暗桩,本不足为虑,但既在我眼皮子底下,最好还是守点规矩。” 老道神色默然,此时,道童已经将温好的茶壶端了上来,面庞有些僵硬。 “看茶,云台山特有的雾峰。” 道童慌忙倒茶,未料想方晓将那茶盅翻过来倒扣在石桌上,冷声道,“我受宗门之命巡视凡界,抬手就能拆了你这道观。” 此言一出,瞎子老道毫无反应,但那道童却惊的向后急退数步。 整个大周国受萃华宗庇护,而青阳道门庇佑的是大魏国,井水不犯河水,大家有明确的界限。 虽然两大宗门一向交好,两国之间也有近百年未见过刀兵,但并不代表你可以越界,青阳道门在云台山搞了一个道观,事先并未向萃华宗知会过,铁板钉钉的越界。 当然,萃华宗在大魏国境内也有暗桩,但没有如此明目张胆。 方晓既然当面斥责,自然也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拆了道观,拿下老道,并不会引起两大宗门的全面冲突,萃华宗占理。 第11章 云台问卦 “可这道观已经存在了三十年了。”瞎子老道嘿然。 言下之意,你方晓在凡界巡视前后不过一年,前面二十九年,萃华宗并无人过问呀,为何偏偏你方晓就眼里揉不得沙子? “老道长莫要拿话挤兑我,前面的事我不问,但到了我这儿,你必须按我的规矩来,否则拆了你的道观。” 方晓十分强硬,并不理会已经在暗暗调息调动真元的道童,双目只管死死的瞪着老道士。 区区一个初入元婴境的道童不足为虑,倒是瞎眼老道修为深不可测,恐怕炼虚境巅峰往上走了,动起手来麻烦一些。 老道眯起了已经瞎了的眼睛,如核桃皮般苍老的面孔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味,那是时光都懒得继续刻印的腐朽味道。 方晓的面色变得凝重,也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宁静的小院起风了,身后山门外的云海忽然波涛汹涌,可怖的罡风掀起百丈高的滔天巨浪,轰隆一声撞击在云台峰顶,道观摇摇欲坠,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轰然崩碎。 让云雾犹如沧海般实质,如此惊人的大手笔,就算是大乘期强者也无法轻松办到,不愧是萃华宗三代门人中的翘楚,掌门嫡传首席大弟子。 “也不是不可以聊哈……”老道发话了,微眯的眼睛早已张开,露出两颗浑浊不堪的淡黄色眼球,虽然比之前在观感上更吓人,但道观内外瞬时间风平浪静。 眼看惊慌失措的道童却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调动周身真元憋久了,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恐怖的压力骤然间消失,他哪里能控制住。 “接着聊?” “自然接着聊。”老道士居然笑了,面如九月里的雏菊,“但不知道友想算什么?” “算一算大周和胡人何时全面开战?” “短则两年之内,最长不过三载。”老道士张口就答,根本就没有施展什么高深的占卜之术,仿佛早已猜到了方晓的问题,与苏艺临死前的预估却是一样的。 “太宽泛,我需要知道具体时间。”方晓摇头。 “这个……夸张了吧?” “不是说可以继续聊的嘛?”方晓笑呵呵道。 “那是自然。” “看在你我两宗交好的份儿上,我免费赠送一条消息。罗刹人陈兵北胜关,用意不全在大周。” “这个,老道知晓。” “可你不知道的是,大魏国都城的品秋堂已经沦为罗刹人的耳目。” 老道大皱眉头,极是不喜,貌似这条消息也是白费,老道自然也是清楚的,可没想到丑事连萃华宗都知道了。 但片刻后老道还是点头道,“也罢,道友如此诚意,贫道也不能不识时务,我自是算过一卦的,胡人大举犯境最有可能在一年后的第一个满朔之月,可能更早。” “也就是说,最迟在后年初春,正月初一?” 老道未在说话,卜卦一事,哪能像说评书一般面面俱到,其间自有玄妙,而且话也不能说的太满,事关军情大事。 “好,第二个问题。贵宗执剑道童苏艺流落双峰镇,云台观不会不知道吧?” “自是知道的,已是门外之人,他在哪里,与我宗无关。” “那么郑天雄呢?” “道友此话何意?”老道面色微寒,叛出宗门的郑天雄远赴大漠,此后杳无音信,乃青阳道门百年来的不能外宣的丑事,方晓专程登门提及,居心何在? “他死了,与苏艺一样死于魔门之手。” “难道道友上门告知此事是欲激起我宗同仇敌忾之意?”瞎子老道冷笑。 “不然呢?” “呵呵,一个弃徒,一个本宗叛徒,道友恐怕选错了筹码。” “当真?”方晓侧目。 “当真。” “那么,方某就放心了,郑天雄有个遗孤,拜在我的门下,既然是贵宗叛徒之子,我之前的担心实在多此一举,告辞!” “你……”老道温怒,伸手一拍,石几瞬间化作粉末,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着了姓方的道儿了。 方晓冷笑的看着老道。 终究,这老瞎子没有出手,方晓却已长身而起,一步跨出已在山门外,二步抬脚,人已没入云海,旋即,整个山间都传来了他哈哈大笑的声音。 “师傅,方晓这厮未免欺人太甚!”道童很生气。 “狡猾而已,修行之人沉湎于钻营伎俩,逞口舌之利,不免走偏了道心,萃华宗翘楚……呵呵,不过如此。” “那么师傅,我们……” “天玄真人一脉已经断绝,郑家乃我宗大忌,莫要再提。” “弟子知道了。”道童神情一凛,慌忙收拾满地的石粉。 …… 大周国京师永安城,历史有千年之久,人口数百万之众,偌大一片繁华之地,不仅是大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列国中数得着的大都会。 居于城北偏东向的朱雀大街却是一派肃穆,这里是朝廷各衙门密集扎堆的地方,三省六部及所属衙司皆在此处办理公务。 其中一间被高墙阔瓦圈起来的大院更显清冷和肃杀,这里正是大周兵部府衙,院内面积极大,三院五进,一共有百十间房舍楼阁。 一间造型陈设刻板的小院内,一名身着黑色武备常服的男子刚刚放飞了一羽白鸽,便手捧一封密函疾步走入院内正堂。 “启禀大人,隐阁来信。” “哦?快快呈上。”正在案堂上批阅文书的兵部左侍郎王川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笔。 能让王川立刻弃了手头事务并慎重对待的,除了皇宫那位突然下了诏谕,便只有隐阁二字。 隐阁代表着萃华宗,是大周兵部军情司在萃华宗山门外设立的一处类似于联络站的馆驿。 萃华宗在大周各险要边境派出宗门弟子巡视,多达九位,对边境一侧,他国的动向十分敏感,搜集敌情的能力也要远超边镇驻防军的探马斥候,隐阁的情报不仅及时,而且预见性极强。 边境普通的小摩擦、小事件,隐阁一般不会形成文字情报,甚至都不会去过问,但大事件,尤其军情大事,一定会通报。 王川接过密函,检查蜡封火漆后,拆开查阅,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略一思索,王川顾不得其他,提着官袍下摆一路小跑着冲出院门,直奔后院大厅而去。 …… 双峰要塞以西百里之外,一匹黑瘦的赖皮马正撒开了四蹄在大漠中狂奔,马背上的郑九面色煞白,手中紧握着一根数尺长的黑铁片,上面还滴着鲜血。 在其后不远处有三四匹高头大马紧追不舍,马背上的人着装各异,但相互间配合极好,一声呼哨,便有一匹战马脱离同伴,加速兜着圈子从远处绕向郑九。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胡骑斥候小队。 第12章 荒漠游猎 郑九受伤了,并不严重,只是一路逃命,过于颠沛和辛苦。 昨日,他摸到了多纳尔部的边缘营地,宰杀了一名胡人。 因为下手时,心态稍显慌乱,留下了尾巴,在郑九辗转到另一处胡人营地的路上被寻迹追踪而来的胡人游骑兵发现。 郑九扭头就跑,胡人骑队自然是紧追不舍。 没想到,这一跑一追,就是一天一夜,郑九久居大漠,很清楚胡人的游骑兵十分难缠,像狗屁膏药很难甩掉。 甩不掉,就只能死磕。 这一天一夜,兜着圈子跑了上百里路,郑九几乎没合过眼,随时都要像荒漠上最机敏的沙狐一般,竖起耳朵,瞪圆了眼睛警惕周围的一切。 依靠着娴熟的弹弓,郑九才能屡次险之又险的摆脱对方的合围,并且干掉了一名胡人,不知道那货死没死透,根本来不及查看。 反正胡人的六人骑队,追到现在只剩下了四骑,还有一个家伙中途莫名其妙的坠马了,不知道遭遇了什么,郑九也没心思细究。 以郑九现在的能力,一个人可能无法同时干掉四名对手,只能边打边跑,边跑边寻找机会。 其实,郑九完全可以用手中的红丸轰杀了身后的追兵,当那个蕴含着可怕威能的弹丸都握在手里时,郑九又果断把它塞了回去。 这东西在前几日的大战中曾逼出过一名魔修,虽然只是短暂的呈现了一道灰色的影子,也足以说明此物不凡,它绝不属于大周边军配属的利器,甚至不属于凡人。 盲目暴露会招来杀身之祸,除非郑九有把握一口气把四人全部宰杀。 郑九不敢冒这个险,只能继续逃。 手中的铁片换成了弹弓,红丸换成了石子,逃到现在,石子都所剩不多了。 好在看似弱鸡般的赖皮马却有着惊人的耐力和韧性,否则郑九不可能撑到现在。 眼看远端那名沿切线包抄过来的胡骑速度越来越快,郑九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微微调整马头,迎着对方冲了过去。 赖皮马喝哧喝哧,速度似乎上不来,但也无伤大碍,这个家伙极通人性,不是体力不行,而是颇有怨气,甚至反对郑九这么做。 郑九不管那么多,握紧弹弓,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眼看双方越来越近,二十丈,十五丈…… 郑九迅速张弓拉满了皮筋,松指。 嗖!便没了下文…… 一弹落空,郑九尽管是瞄着对方的战马打,但在剧烈的颠簸中很难掌握准头,可是,这一弹弓把那胡人吓了一跳,迅速矮身躲在了马脖子后面。 十丈……五丈…… 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郑九将弹弓往怀里一揣,顺势抽出了那个古怪的铁片,眼睛死死盯着那匹迎面撞来的马头。 深呼吸数一二三……在喝了一声的同时忽然翻腕舒展臂膀,铁片瞬间变成了犀利的马刀,迎着对手横切过去。 郑九的一声低喝,赖皮马再如何不满也知道怎么做,四蹄猛然发力迅速改变了奔行的轨迹,擦着迎头而来的对手一阵风般的掠过。 那阵风带起了殷红的鲜血,滴滴洒落在干燥荒芜的沙地上,瞬时冒出一股黄烟消失于无形。 扑通一声,远去的游骑,跑的歪歪斜斜,那胡人自马背上跌落。 郑九手中的铁片划开了对方的脖颈,自己被对方的弯刀从额头到肩膀斜着劈开了一条大口子。 只是,郑九活着,那胡骑死了。 还剩三个,郑九深吸一口气,顾不得皮肉翻卷带来的剧痛,双腿紧紧夹着赖皮马,催促它加快速度。 赖皮马发出稀溜溜的嘶叫声,表达严重的不满。 “你若发脾气,咱们就一起死,老头不在了,我可不惯着你。” 郑九俯身贴着马耳朵说话,几日相处,互相都在摸对方的脾气,但明显郑九更横一筹。 赖皮马甩甩头,表达厌恶,但四蹄毕竟是诚实的,甩开了狂奔,速度骤然就起来了,一支羽箭与郑九擦肩而过。 胡人骑射俱精,但在长达一天的追逐战中,似乎对郑九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胡人羞恼,在后面不断发出嗷嗷的嚎叫,可也无济于事。 稍稍拉开距离后,郑九反而感觉不太好了,血气不足。 刚才那胡人一刀劈的太狠,刀口颇深,血流的太多了,如果不尽早想办法止血疗伤,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能把他耗死。 “兜个圈子停下来吧。”郑九吩咐赖皮马,同时伸手自怀里取出一枚红丸。 赖皮马虽然还无法跟郑九心意相通,却也能明白大致的意思,四蹄发力二次加速,狂奔中整个身躯都开始向一侧倾斜,跑出了完美的弧线,然后放慢速度,转身卸力,直至停了下来。 追击的胡骑见到如此变化,也立时放慢了速度,当中的一名扬了扬手中的马刀,身后两名游骑各自弯弓搭箭。 可惜! 如此品字形站位,就算双方只有不到十五丈的距离,郑九也没有把握同时杀了三人,但搏命往往就是抢先机,他果断出手。 红丸朝着中间持刀的胡人飞速掠去,紧接着便听到了弓弦的声响。 双方对射,前后不差半个呼吸,郑九下意识的往一侧歪身,紧接着便听到了轰的的一声巨响,旷野上的空气都在震荡。 击中了! 但郑九连战果都没来及看上一眼,便浑身一震,右肩窝剧痛,一杆雕翎箭透体而入。 够劲儿,郑九疼的龇牙咧嘴,险些没从马上栽下去,耳边传来胡人哇哇大叫的声音,赖皮马反应够快,一扭脖子转身便跑。 郑九感觉天旋地转,流血过多,身体虚的厉害,都无法在马背上坐稳,只得死死拽着马鬃趴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似乎起了风沙,赖皮马也终于跑不动了,喘着粗气,几乎要口吐白沫,前蹄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直接把郑九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郑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洞窟内,洞口有人声,还不时的传来刺鼻的焦糊味,加之伤口剧痛,让他控制不住的大声咳嗽起来。 听闻声响,立刻有个身影跑了进来,“胡哒,我就说你命大死不了,看看怎么样,哈哈……” 来人兴高采烈的张开双臂便要扑过来拥抱郑九。 “等等,土狼……停,停!”郑九吓的大喝,刚才咳嗽已经把伤口震开了,再抱一下,那种活受罪怎生得了? 被唤作土狼的家伙终究还是假动作抱了一抱,以示开心,然后才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郑九身边,浑身臭味和羊骚味弥漫却浑然不知。 “我真没想到是你,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了。” “我也是,以后恐怕会经常见。”郑九很开心。 第13章 再拉一道旗 土狼是胡人,还有三个伙伴,三男一女,两胡两汉,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与郑九一样,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亦都是曾经跟着山贼转圈圈的马尾巴,被称为漠鼠或野狗。 为山贼打探消息、寻觅猎物踪迹,扒尸体,甚至制作陷阱,充当诱饵,什么都干,只为混口活命的饭食。 一次洗劫胡人商队,马家马帮遭遇多纳尔部骑队埋伏,整个马帮几乎死了个干净。 郑九被路过的苏举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带回了双峰。 此后,郑九与曾经的伙伴断了联系,但坚信他们至少还有人活着,隔三岔五往外跑便是这个缘故。 再后来,多纳尔部对盘踞在积石山北麓的马帮进行了围剿和清洗,郑九依然常往要塞外跑,除了寻找故园,同样为了寻找他们。 一晃四年,终得再见。 “在烤什么?忒呛人了?”郑九掩鼻. “石板蛇,同贵那憨货不会弄……”土狼嘿嘿笑着,突然扯开喉咙喊道,“嘿嘿,别乱整了,郑小子醒了。” 啊的一声。 率先跑进洞来的是个女孩,看上去邋遢的很。 裹着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袄,蓬头垢面,圆圆的脸蛋被风沙整饬的通红而粗糙,却难掩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 “你真醒了……”女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紧接着跑进来、挤在一处的是两名个头不高的少年。 一个满面烟黑,只知道冲着郑九傻笑,一个眯缝眼睛,不停的吸溜着清鼻涕。 “没想到你阔气了……” 郑九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穿着羊皮袄,背着的包袱里有一大堆碎银,还有一匹马。 这些家当就算是比当年马帮里的三当家,那也算是阔气的了。 “呵呵,有财大家发,今天就去弄只羊来。” “嗷嗷……” 石洞里发出一片充满野性的欢呼,有银钱当然能宰羊,虽然要冒一定风险,但那浸入到骨子里的香味还是几年前的回忆了。 满脸黑的叫同贵,讨好一般的拎着郑九的包袱递上去,其他人想要拢过来,又齐齐的停下,眼馋之极却又懂得分寸。 郑九使劲儿拍拍包袱,然后打开它。 白花花的碎银,少说也能抓出两三把,有那些尸体身上的,也有苏举人死后留下的仅有家当。 “至少个把月不愁吃喝,兄弟们。”郑九开怀。 同伴们又是一阵兴奋的欢呼,郑九从中取出两块指甲盖大的银子,想了想又添了一块,一起递给土狼。 “一只肥羊,外加两袋奶子酒。” “你只管好好歇着,回来就宰羊。”土狼立刻起身,招呼同贵一同离去,口水都滴到鞋帮子上了,一刻都等不得。 马帮出身,一身匪气,何用客套。 更不需叮嘱什么,在这荒芜的积石山生活,他们自然知道如何规避风险,否则无法活到现在。 他们有无比敏锐的嗅觉,当然很清楚找哪里的牧民,才能搞到最实惠的肥羊。 他们是土匪不假,可手里的银钱也是真的。 大家默契多年,顽强的生命力堪比荒漠上最不起眼的沙棘草,任尔环境如何恶劣,来年开春必然生机盎然。 大当家就曾笑骂土狼几人,就像莎草丛里的臭虫,石缝子里的蜥虎,狼粪里爬的麻虫,怎么都能活着,老子也是服气了…… 一切无需啰嗦。 郑九暗叹,可惜就剩这么几个了。 “你说我是被人扔到这里的?”郑九问秋华。 “嗯嗯,是同贵先发现的,你就躺在洞外的坡子上。” “看来我那马还挺有能耐……” “不是的,你的马是土狼在山下的石滩上找到的,它挺惨的,奄奄一息,我猜就是你的马,土狼还说他发财了。” “嗯。”郑九并没问那马的情况,知道它死不了,刚才还听到了尥蹶子的声音。 这就奇怪了,既然黑马力竭自顾不暇,就不可能把他从数里之外驮到山上,是谁救了他? 这个问题有些伤脑筋,郑九索性不去想,又和秋华聊了几句便觉乏了,倒头睡下。 伤病加身子太虚,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天明。 郑九是寻着喷香的羊肉味儿醒来的,精神大好,除了左臂活动有障碍之外,全身没什么不舒服的。 翻身跳下石台,稍加活动,郑九感觉无甚大碍,便信步走出洞口。 洞外两丈远的背风处,几个人正蹲在石炉边叽叽喳喳。 炉火正旺,烟熏火燎味淡多了,烧的应是枯枝和马粪。 石炉是土狼几人用石块搭砌的,炉上架着一口大锅,破破烂烂的眼熟,好像是马家帮经常熬肉汤用的那口。 锅里的肉汤翻滚,泛着白沫,肉香四溢。 “郑小子精神了?香不香?”土狼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眼屎。 “香。” 郑九点头称赞,想来这厮和同贵赶着羊走了一晚上,没遭遇荒漠凶狼和雪豹已是幸事了。 其他三人皆是满脸黑花,这让郑九想起了当漠鼠的那段时光。 肉真的很香,马奶酒甘冽。 几人围坐在炉火边喝酒吃肉,拌嘴吹嘘,酣畅淋漓。 模样自然是模仿当年那些豪横的匪帮大爷们。 “郑哥儿不用担心,这一带是尸魔人的故地,寻常野兽不敢来。” “原来是魔音谷了。”郑九点头,这里他有点印象,在积石山西北麓深处,心里盘算着方位,不知不觉,居然离双峰有两百里远了。 “尸魔人早就迁走了,这片魔音谷凶名还在,凶兽绕着走,土匪不敢来,就便宜了咱们几个。” “这段时日靠什么过活?”郑九问,若是不抢劫,在积石山活下来该何等艰难。 “挖山精、打猎,给乌厥人干活儿。”同贵回道。 “还吃石板蛇……”吸溜青鼻涕的正山补充。 “也不常吃。”土狼赶紧纠正。 秋华则低头不语。 石板蛇是积石山最常见的物种,身长丈余,皮如石板坚硬,凶悍善战,肉极难吃,又涩又酸,不仅费牙口还难以下咽。 以前在匪帮时都没人吃这种东西。 这世道,活下来真是很难的。 “以后,天天吃肉喝酒。”郑九认真的说,然后缓缓灌下一口马奶酒。 同伴们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如此赛神仙的日子,寻常在梦里都不常见…… 当然,今天就有了。 关键的是,郑九说话从不吹牛。 “救我的那人给起了个名字,叫郑九,郑山河。” 郑九同样认真说道,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递给土狼,“明日照旧,换个人家买羊,换口锅,弄点别的吃食。” “郑小子……不,郑九,这样子吃法,我们十天半个月就山穷水尽了。” 土狼打着饱嗝,一只羊被他们五个人一顿就吃了个精光,连下水都没剩下。 “难道咱们也拉起一道旗?”同贵双眼放光。 “五个人少了点,但在山里做个窝子不是问题,我赞成。” “可我们没有刀枪和马匹……” “去抢,去拉人头。” “……” “想什么呢?规规矩矩过日子,给乌厥人做力工是个不错的主意。” 说罢,郑九伸了个懒腰,还想睡,于是起身走进了山洞。 第14章 大荒拳 辽阔荒凉的积石山,看似安静,其实很热闹。 北麓靠东段的低矮山峦,方圆有数百里,又出现了几股土匪。 山贼这种行当似乎是灭不干净的。 好在山贼们的活动范围更倾向于往东延伸,甚至能触及到双峰要塞,但不敢过分向西,尤其魔音谷一带。 尸魔人的恶名不仅在魔音谷,在整个积石山西段都很可怖。 不清楚尸魔人为什么会突然间迁走,郑九花了两天时间将整个魔音谷转了个遍,确信这件事。 不仅如此,随着尸魔人离开,原来死寂一片的魔音谷内多了很多鲜活的东西。 猛兽鸟禽,很多花样,再也不是单调的蝎虎和石板蛇了。 原因是魔音谷深处有一潭活水,四周居然植被丰茂,绿草茵茵,如同世外桃源。 以前没人敢进魔音谷,就算迷路进来了,也绝无可能活着出去,所以这大好洞天,恐怕积石山外方圆几百里都无人知晓。 “也好。”郑九很满意。 在山洞足足躺了五天,他已痊愈。 这五天中,天天大补,吃了五只羊,看了五页书。 羊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吃的,但书却是独自看的。 奈何土狼他们不识字,郑九只能自己看,《青阳秘本》,以及苏艺留下的古武炼体法《锻阳术》。 《青阳秘本》与雷霆剑是郑天雄留下来的两件遗物,皆出自青阳道门,前者堪称道门的镇派宝典,郑九自是不知。 《锻阳术》则不是,是苏艺被逐出山门后另有一番奇遇所得。 此书有上中下三卷,上卷,炼体术三篇;中卷,洗髓术三篇;下卷天人术五篇。 《青阳秘本》的文字过于晦涩,郑九定不下心来,暂时放一边。 而《锻阳术》上卷之大荒拳便是炼体术第一篇,共五页,郑九花了五天时间总算是囫囵看完了。 五篇加起来没超过五百个字,很简单,更多的是小人挥拳打把式的图画,可郑九看过后就像没看一样。 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郑九收起了拳经。 身子骨好了,就不能再窝在山洞里了,是时候该出去走动走动。 在洞口不远处看见土狼,正好交待几句。 “我下山转一圈。” “招人么?那事儿你想的怎么样?”土狼挺着急,那事儿自然是扯面旗子做土匪的大事儿,提了几天了,郑九无动于衷。 以前即便有这个心思,也只是想想就拉倒。 三个半大小子加一个女娃就想扯旗子、圈寨子,那是要笑掉别人大牙的妄想。 但现在不一样,郑九回来了,就等同于主心骨回来了,更大的事儿都有胆气想。 莫要看郑九在几人中岁数最小,说话却最管用,一帮子‘漠鼠’都服他。 以前是这样,眼下同样如此。 “还不是时候,你们也别乱动。如果实在闷得慌,不如像同贵和正山到乌厥人那里做活儿。” 所谓做活儿,便是帮人家打草围子,挖山精和虫草。 “不去,我没那么闲,正经是要练把子力气的。”土狼泄气。 “也好。”郑九不勉强,“安稳待着,那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郑九说罢,掏出一把碎银交给土狼,便下山了。 这一去便是半个月,郑九回到山上时,浑身是血污,羊皮袄都变成黑褐色的了。 黑马更惨,刚长了点膘,又给硬生生的瘦了回去,尾巴也断了。 一回到山里,便撒欢去了魔音谷深处,头都不带回的。 这次郑九摸到多纳尔部很深的地方,宰杀了一名百夫长和两名胡兵,但依然没找到那名胡将。 回来时,也如第一次那般惊险,且战且退,但远比之前自信的多。 伤都是皮外伤,吃顿手抓羊肉,全都能给补回来。 但人和半月前不一样了,土狼和同贵都这么说,但哪里不一样,这俩憨货说不上来。 郑九沉思,回想与那百夫长的搏杀,凶险与感悟同样多。 他不是百夫长的对手,尤其在气力方面,关键要命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出现一幅图画,是那拳经上打把式的小人。 心随意动,郑九左拳做金刚握,拇指内藏于食指骨节下,翻腕的同时臂膀扭转,指尖一扫轻易撞开了百夫长的肥手。 扭臂的轨迹就像石板蛇甩尾的样子,不好看,但凶狠。 借着这股力道,凸起的拳锋狠狠捣在了百夫长的太阳穴上。 就是图画上那小人的样子。 记忆如此深刻,绝非郑九过目不忘之功,苏举人也曾这般教过,只是当时他人很浑噩。 郑九立刻翻开拳经,再看那些画着小人的图画,眼睛便亮了。 “郑小子在洞里比划什么?” “打拳。” “这样么……嘿嘿,你来试试。”土狼嘻嘻哈哈。 “不跟你闹,那事儿你跟他提了么?”同贵恼火。 “说了,说了好几次了。” “那郑哥儿怎么说呀。” “我哪儿知道,你一会儿自己问他。” “……” 郑九在山洞里一个人比划了一整天,直到土狼实在忍不住喊他吃饭,这才收了式。 今天没吃羊肉,天天吃总要腻的。 火架子上烤的是正山捕来的野兔,底层灰塘里埋的是同贵偷来的西域番薯。 秋华挖了野菜,用盐巴拌着也很好吃。 “去过那眼海子了?”郑九问。 “去了,野兔就是在那儿抓的,野菜也是。” 那眼海子,指的就是魔音谷深处的水潭,郑九上次离开前跟土狼聊过,没事多去看看。 “嗯,是不是好地方?” “那是当然,看着就舒坦。” “还是少去为好,那地方总让人感觉瘆得慌。”同贵担心,听说水潭附近曾是尸魔人的栖息地。 “不要紧,我想着明天咱们就搬过去住。” “啊?”同贵瞪圆了眼睛,秋华则捂着嘴巴。 “这地方不能久待,跟着马帮的时候,不也总换地方么?想想看为什么?” 郑九的话,道理很浅显,除非你有固若金汤的山寨,否则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招灾,因为你弱小,不管你是不是山贼。 “这么说你决定扯旗子了?”土狼的脑回路总是不一样。 “容我再想想。”郑九头疼。 月黑风高,魔音谷外向西八十里的乱石滩更是风沙漫天,每到初冬时节,乱石滩总会发出呜呜的鬼啸声,很吓人。 此时的乱石滩,倘若还有些朦胧的月光,看着就更吓人。 在风沙弥漫中,怪石嶙峋,宛如地狱中匍匐窥视的魔鬼。 置身其中,一个正常的大活人撑不过半个时辰,不是被吓死,就被冻死。 一个身影从怪石堆中缓缓起身,狂风顿时将他裹着的黑袍吹的猎猎作响。 身影微仰着面孔,鼻翼张合,似乎在仔细嗅着大风中的味道。 在身影脚下的怪石边,有一具残破的尸体,血肉已经风干,若非卡在石头边,早被风沙卷跑了。 尸体的前胸有个大洞,生前是被蛮力生生撕扯开的,惨不忍睹。 “是那个味道……” 身影喃喃自语,视线随着鼻翼的张合缓缓的投向不远处的积石山魔音谷。 第15章 天机变 身影逆风而行,一步便是数十丈远。 他似乎很小心,走走停停,不断的在寻觅着某种气味,又好像在警觉着什么。 可即便如此,只在十数息之间,身影已经前行了十多里,然后驻足。 前方目力穷尽的地方,有一方巨石,其上有一道灰白。 寻常人看不到,但在修行者眼里异常刺目,灰白就像一柄利剑直插在那里。 实际上这柄利剑通体雪白,只是视角原因,在风沙裹挟的月色下显得发灰。 身影瞳孔微缩,继而一身冷汗。 他竟不知对方何时来的,强大如他,神识撒开,随便覆盖方圆数十里地,在此人面前却像个瞎子。 是进是退,身影很快做出了选择。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狼嚎,在风沙的呼啸声中显得十分凄厉。 乌云遮月,乱石滩瞬间漆黑无比,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几乎与身影同时消失的还有那道灰白。 半空中响起阵阵闷雷声,在这初冬的季节十分怪异。 咔嚓,云端有闪电划过,似要变天了。 但几个喘息后,乌云便向远方滑去,几滴黑血洒落在乱石滩,却如清水溅入油锅般发出了兹拉兹拉的爆响。 月华重新撒播大地,风沙依旧,乱石滩只在瞬时间的惊悚后归于沉寂。 “萃华宗欺人太甚……”寒风夹杂着呜咽的呼嚎。 那道身影已经遁出了百里之遥,却依然难平心头之恨,老夫都有避让之意,你却得寸进尺,此仇记下了。 积石山的一座险峰上,一袭白衫的方晓只是冷笑。 此番出手只为震慑,即日便要临时离开边塞,十日之内敲打了三次对手,想那魔修知道厉害,至少月余都不敢过分靠近要塞。 一声长啸,方晓深深的望了一眼魔音谷方向,身躯腾空而起,一道白芒眨眼消失在天际间。 “好端端的,怎么打雷了,还有闪电?” 土狼抱着酒囊坐在洞口看风景,明日就要搬家,并无家什收拾,就是心情不好。 “我怎么没看见闪电?”同贵就坐在土狼身边,已经喝的有些多了,山风凌冽,冻的十分难过,可就是不愿进洞子里去。 俩人的心情都不好,因为郑九对他们的反复建议置之不理。 同样心情不好的还有双峰要塞的镇守使大人潘久年,他刚刚将兵部来使送到馆驿,便回到府里大发脾气。 昨日,圣旨和兵部敕令一起到了雅儿台将军府,今日便有兵部官员作为特使亲自来到要塞。 以嘉奖为名,宣布兵部命令。 因北方战事突然爆发,北胜关、罗塘关告急。 为应对罗刹国兵锋,兵部特令原驻守西北、西南边镇之守将一律就地待命,不得随意离开驻地,原轮值期限届满的将领,一律延长轮值期两年。 此令对潘大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眼看还有一个月到期了,在玩儿我么? 岂有此理?! 官儿倒是升了,还真如苏老夫子吹嘘的那样,连升三级,从一个从六品的游击将军升到正五品的忠勇将军,赏金百两,在京城赐宅邸一间,可谓皇恩浩荡。 这特么是卖命的,潘久年狠狠的将手中的茶碗砸在地上。 从那封私信后,兵部左侍郎王川大人就再也没有理会过他,走李宏将军的路子,显然也不行,李将军同样被延长两年,泥菩萨过河。 此时,他想起了苏老夫子,可惜,斯人已去。 “我儿何不挂印而去。” 母亲潘秦氏虽然头发长见识短,但这句话却勾的潘久年心痒痒。 大周眼下的形势实在是不妙,北方开打,西北风声鹤唳,胡人正在调兵遣将,边关斥候的情报每天都有令人伤神的变化。 南方的川蜀国也在搞小动作,一时间整个大周危机四伏,人心浮动。 “父亲绝不可动摇本心,身为大周儿郎,当为国尽忠。” 女儿潘月儿的话让潘久年心中五味杂陈,这简直就不像是一个闺阁中女孩该说出来的,与那成天嚷嚷要血染黄沙的董飞予有的一拼。 “都怪那苏老匹夫,愚忠的脑瓜子害死人,你死都死了,遗毒还在祸害别人。” 尽管抱怨,潘久年面对爱女时,眼神多少是有些闪躲的,总感觉心中虚的很。 举家跑路的决定很难下,潘久年患得患失,比便秘的日子还难受。 便在此时,上谷传来消息。 新上任的上谷镇守使张梁因与胡人私通,密谋反叛,被李宏将军镇压,所有参与反叛的部众一律枭首。 张梁一家二十九口自京都永安城分批逃离的路上,悉数被拿下,已打入天牢。 咣当,潘久年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面如土色。 还不待潘大人有进一步反应,心腹细作回来密报,上谷叛军和镇守使张梁将军是被仙师宰杀,叛乱发生在数日前,李宏将军正在伺候钦差和兵部官员,哪有时间反应? “有何凭据说是仙师所杀?” “将军的亲兵看到有一道白光掠过府邸,张梁血淋淋的人头就砸在了将军的案头,好不吓人。” 嘶~ 潘久年浑身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盖碗茶在手里发出嘎达嘎哒的声响,浑不自知。 次日,原双峰要塞千户刘光通因私通敌国,贩卖军情,被镇守使大人当场拿下,人赃并获,刘光通连同下属一共十一人皆打入死牢。 当晚,兵部特使黄大人便当众出示了先斩后奏的谕令。 黄金铸的手牌,边镇的大老粗们也看不懂这东西是当朝皇帝亲自赐下还是兵部随便糊弄了一个,总之一个个目瞪口呆。 刘光通当即人头落地。 第三日,原千户邵广和董飞予联名上书,愿放弃调往他处升迁的机会,誓死追随潘大人,血洒边关在所不惜。 邵广是虚情假意,董飞予则真的在摩拳擦掌。 三位千户在要塞守卫战后皆有封赏,其中刘光通和邵广均领游击将军衔,正七品,董飞予授牙门将军,从六品。 除董飞予外,另两人原本要调往伏龙、平谷两镇做偏将,所以都是授的实职实缺。 联名书把潘久年感动的当众泪洒,兵部特使击节赞叹,恨不得要当场赋诗一首。 随后,一连串整军备战的敕令从镇守使府衙发出,双峰要塞立时刀光剑影,群情激昂。 兵部特使黄大人满意而归,来时一人一骑,去时三大车特产,若是如此赶着走回京城永安,怕是要一个月时日。 “这老匹夫阴狠毒辣,之前之事休要再提,否则刘光通便是你我的例子。” 邵广私下里叮嘱几名心腹,老实安稳待着,脑瓜子再拎不清,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没人再公开提及苏老夫子,但潘月儿始终怀念老师,董飞予更是对其徒弟郑九念念不忘。 第16章 不做山贼 晨光中的积石山一片金黄。 站在一处绝壁上的郑九俯视着苍茫的荒漠,没由来打了个喷嚏,似乎晨风太过于凛冽了。 再度出发,郑九答应土狼和同贵,回来后必然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扯不扯旗子不重要,关键是做不做山贼,以及为何要当山贼? 随着苏老夫子读圣人书,郑九远非昔日山贼窝子里的漠鼠,圣人之言自然是好的,可这世道却也远非圣人所描述的。 郑九只想杀些作恶的胡人,为双亲和苏举人讨个公道。 也为平复内心越来越嗜血的冲动。 但胡人并非都是恶人,比如卖羊给土狼的候桓人,雇佣同贵和正山做工的乌厥人,他们大部分都是老实本分的牧民。 可为什么一旦被多纳尔征召打仗就变那般穷凶极恶呢? 郑九想了很多缘由,还是认为这世道不好。 究竟哪里不好? 以牙还牙,杀过了再说。 郑九第三次深入多纳尔部,虽不是轻车熟路,但越来越自信。 在那彦人营地宰了一个对奴隶施以火刑的富贵老爷,洗劫了二百多两纹银。 这算不算山贼行径呢? 当然算,郑九给自己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 然后他把银子和羊群又散发给了那些穷的叮当响的农奴,算不算善举? 郑九没办法回答。 在红羌营地,郑九杀了一名用活婴祭天的祭祀,连带祭祀的随从,一口气杀了七人。 这下捅了马蜂窝,郑九却开心的哈哈大笑,一路被追兵追出了百十余里,身中三箭,箭箭透体,他还不忘嘱咐黑马避开乱石滩,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回到魔音谷。 黑马中了两箭,全插在屁股蛋上,一到那汪碧潭边便吸溜溜一声扑到,死活都不愿意再站起来。 郑九自然被土狼几人给抬到了一处极隐蔽的山洞,一躺就是五天。 土狼对着山石捶破了双手,同贵咬破了嘴唇,秋华哭红了眼睛。 只有吸溜清鼻涕的正山,望着蓝天继续吸溜鼻涕。 拔出那利箭实在是痛苦和揪心,幸亏不是带着倒刺的狼牙箭,否则郑九不一定能挺过去。 碧潭边的一种野草很特别,即便是初冬也绿意盎然,对治疗外伤非常管用,黑马识得,霸着一处使劲啃。 细心的秋华发现端倪,告诉土狼。 但三个人加起来干不过黑马,只能趁其不备,偷偷拔一些,捣碎了煮水给郑九喝。 秋华则学着乌厥人的样子,将捣碎的青草涂抹在伤口。 所谓双管齐下,居然真见到了奇迹。 “我想好了,咱们不做马贼。” 郑九醒来的第一句话便让土狼几人沮丧,秋华却笑如嫣花。 “要做就做荒漠上的凶狼。”郑九接着说。 土狼茫然,不过做狼总是好的,狼要吃肉啊。 而且他的绰号就叫土狼,真名反而忘记了,那彦部的贱民好像也没有过正经的名字。 同贵撅着个嘴,心道还凶狼呢,漠鼠都没得做。 正山忘记了吸溜鼻涕了,歪着脑袋在认真思考郑九的话,那两条浑浊闪光白虫已经越过了嘴唇。 “凶狼在这荒漠上可以称王,群狼更无人敢惹。”郑九强调。 “对呀,可以称王的,这个好,这个好,做凶狼。” 土狼立刻鼓掌,“从今以后,老子不叫土狼,叫恶狼。” 同贵撇撇嘴没说话,正山使劲吸溜了两下鼻涕才一本正经道,“就我们这几个人,见到东边的马帮都要绕着走,怎么做狼啊?” “正山说的对,真正的狼不但要狠,还要有力气、有利爪,否则还不如野狗。从明天开始,大家跟着我练拳。” 郑九做了决定,几人反应各不相同,但总算没人明着反对,事情就算解决了。 其实,郑九也想过,把这帮兄弟带回双峰,靠着董飞予说不定能混口热乎饭,甚至能从军,也算实现了苏老夫子的部分愿望。 可一想到潘久年,郑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跟着他,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此,郑九老老实实的在魔音谷里待了半个月,直到身上的伤势基本痊愈。 这半个月,土狼几人每日跟着郑九练拳,学的还挺认真。 郑九教授的拳法是苏老夫子传授的,青阳道门入门的淬体长拳。 苏艺虽被逐出山门、废了修为,但对这些入门拳法、剑法都信手拈来,只是教授给郑九时,有些颠三倒四。 此拳法不仅强筋健骨,还能调理气血,为日后洗髓和修炼真气打下基础。 普通的外门弟子,这套长拳至少要练上两年,内门弟子短则五年功,长需十年,方有小成。 因为内门弟子才有资格配有练气口诀,苏艺的《青阳旧事》中有记载。 郑九也会,但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没有灵气和丹药,练了也白练。 至于大荒拳,郑九还在揣摩,但已经隐隐窥到了正途。 将最后一把碎银一股脑的丢给了秋华,郑九再次离开魔音谷。 每次离开都在夜晚,也都在土狼他们发出酣声的时候。 因为总要解释很多,郑九实在嫌麻烦。 多纳尔部是浩瀚国最东边的大部族,拥有人口超过二十万,因为部族领地与大周国接壤,所以也是拥兵数量最多的部族。 其实胡人传统全民皆兵,但自从前代浩瀚国主学了大周和大魏国的文化等一整套制度后,逐步建立了官制和专业军队,全民皆兵才选择性的才退出历史舞台。 多纳尔部也是个统称,其下还有六个部族,以多纳尔人为主,占了六成人口,其他的还有乌厥、那彦、候桓、红羌和白羌五部族。 二十万人口,军队数量达到了三万,对于东边汉人诸国来说已经是相当可怕的比例。 这三万胡兵,超过一半是骁勇善战的骑兵,两个月前,多纳尔王同时攻击上谷和双峰时,骑兵几乎倾巢而动。 若是在旷野上对战,五大边镇集合起来的人马也打不过多纳尔骑兵,类似多纳尔部这样的大部族,浩瀚国还有九个。 所以,一旦全面与浩瀚国开战,大周国的压力绝对空前。 郑九这次便要去多纳尔本部,之前找那彦、红羌的麻烦都是小打小闹。 杀了攻打双峰要塞的那名胡将,才是正经。 第17章 胡杨树下 之所以如此执着的寻找那名胡将,只是郑九朴素而可笑的想法。 若不是这人带兵攻打双峰,苏老头儿或许不会死。 当然,郑九有时候也对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杀死苏老头儿的家伙,是用魔云指伤了他的魔修,而非那个倒霉的胡将,郑九有自知之明,魔修非凡人,他无能为力。 郑九眼下能做的,就是找到并杀了这名胡将。 然而,老天爷有时候很是捉摸不透,偶尔会眷顾一把一根筋的人。 在郑九摸到多纳尔营地的第二天,他便看见了那名胡将。 这名已经上了年岁、身材高壮魁硕的多纳尔族将领正牵着马,陪着一名部族少女在山坡上散步。 严格来说不算山坡,辽阔的牧场一望无际,这种起伏的丘陵被称为川,郑九听说叫朵云川,他竟鬼使神差的摸到了这里。 朵云川是多纳尔部营地的核心区,初冬时节,大部分部族牧民已经向西南迁徙,还有少数牧民家在滴滴啦啦的收拾物件,做离开前的准备。 但空下来的驻地和荒芜的草场却比以往热闹和混乱,不时可见到成建制的骑队,还有东一陀西一簇的人在搭建新的帐篷。 浩瀚国正在大规模调集兵力,来自辽阔领土的各部族兵源正陆续向朵云川开拔。 荒芜的草场已经变成了跑马场和军营。 郑九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摸到朵云川腹地,自然是做了一番乔装准备的,除此之外,胡兵陆续开始驻扎造成的混乱也算给他帮了不小的忙。 胡将没有披甲,长长的棉袍外套着件羊皮坎肩,很是休闲的样子。 与之相反的是那少女,不但披了银甲,还腰悬一口弯刀,内衬红色紧身短衣,脚踏长长的马靴,英姿飒爽。 郑九与二人相距不远,却无法接近,不起眼的小山坡的四周有侍卫,戒备森严。 想来,不管那胡将,还是少女,一定是多纳尔部的重要人物。 这地方很难找到藏身的遮蔽物,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最近的一片胡杨林也要在五里开外。 黑马早就被郑九打发到胡杨林里去了,免得惹人注意。 可是站在一个地方久了,同样会引起别人注意。 一名正在捆扎牛车上的物件的老年牧民狐疑的看着郑九,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生。 郑九并不慌乱,干脆笑着迎了上去。 “敢问大叔,可需要帮工?我是候桓营地哲那汉家的,入冬了想挣点青稞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郑九的胡语说的非常地道,从小在胡汉混杂的匪帮里混,想不地道都不行。 “候桓部不是已经全部南迁了么?” “有钱的当然是先走了……”郑九有些腼腆的挠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浩瀚国虽然建立了国家,但主体依然是部族和农奴制的混合体,管理松散,基本构成就是奴隶主、自由民和奴隶。 奴隶主钱多地位高,大奴隶主往往是部族族长或头人。 至于自由民,祖上曾阔气过,子孙后代不争气,家产快败光了,但还不至于沦为奴隶,穷可是真穷。 有点类似于数百年前大周国前朝那个时代。 郑九的穿搭,还有表现出来的言谈气质,大概就属于那种穷酸的自由民。 牧人不再怀疑,冷笑道,“都要入冬了,才想着挣青稞面,那哲汉家的都这么懒么?” “嘿嘿,主要是生病了,躺到现在才有些好转……” “滚开,我这里不找懒汉。” 牧民嫌恶郑九的托词,明日就要出发,也没什么活计雇人,毫不客气的恶言赶人。 郑九也不纠缠,陪笑着点头离开了,寻觅下一家。 牧人抬头,鄙夷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无奈的情绪。 在另外一家,郑九遭到的待遇更为恶劣,主人的脾气极坏,几乎是咆哮着把郑九赶走了。 他养的牛羊被下沙尔老爷以资军的名义征调了二十头,扔给他几件破铜烂铁的农具做补偿,从昨天开始,脾气就没好过,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点倒霉。 郑九不敢再做停留,牧人的咆哮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虽然只是看热闹,难保不会出意外。 边走边想办法,却暂时找不到什么机会,于是便去了那片胡杨林。 黑马正在林子里撒欢,看见郑九来了,立刻嫌弃的跑远了。 初冬的胡杨林另有一番美丽,虽然林子里有些冷,但有阳光洒落在林间,也不显多么阴沉。 郑九找了棵十分粗壮的胡杨木,爬到树冠下,宽大的树杈,这里日头正好。 头顶是金黄色的胡杨叶子,虽然多数凋零,但在摇曳中让蓝天显得格外生动。 郑九有些困倦,在将入梦乡之际却听到了马蹄声。 不是黑马,那家伙跑起来有点癫,蹄声很特别。 须臾间来人由远及近,郑九很快分辨出来,是两匹马。 翻身在树冠上查看,当先一人骑着大白马,体态健硕,花白的络腮大胡子尤为明显,正是那名胡将。 其后还有一匹黄骠马,马背上的人裹着一身黑袍,大白天的还捂着面罩,却不是那名少女了。 郑九赶紧低头,全身都向树杈中心缩了缩,老天爷有好生之德,竟把这胡将送到了眼前。 不知道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 在林间的空地,两匹马先后停了下来,距离郑九藏身的胡杨木只有三丈多远。 这个距离有些危险,胡杨木多数粗壮,但不高大,郑九置身的这棵已经算高的了,但树冠下缘距地面也不足五米。 胡将跳下战马,背着手站定,一脸严肃,目光中居然隐含着杀机。 黑袍人缓缓站在了胡将对面,与之对视,并不怯场。 “说吧,我时间有限。”胡将先开口。 “谁都知道,多纳尔并不喜欢莫哥,但他毕竟来自王都。”黑袍人声音低沉,却隐隐有着令人亲近的魔力。 “难道吾王要亲自安排多纳尔的继承人?” “那倒不是,无所不知的圣王不会这样无聊,是因为敏华大师亲口承认,莫哥是他的学生。” 胡将倒吸一口凉气,敏华是魔修,虽然在魔门中的地位一般,但他若是真的将莫哥收为学生,将是一个极不好的开端。 这预示着,魔门开始直接插手除战事之外的凡生事务,而且毫不避讳,对多纳尔部,乃至对整个浩瀚国都不是好事。 “敏华大师他……他公开宣称么?”胡将瘪了一口老大的浊气。 “那倒还没有,但圣都高层人人皆知。” “难道圣王陛下他,他没说什么?” “伟大而睿智的圣王陛下到目前为止保持了沉默。” 胡将也沉默了,但双目露出了可怕的凶光,他自己也清楚,恨意和杀气在战场上管用,对付贱民更是无往不利,可在魔修眼里,就是个笑话。 “将军身份特殊,为了避免多纳尔一族因继承权自相残杀,应该开导一下我们的王,我想,明慧也有自知之明。” 郑九知道,这里所说的王是指多纳尔王,胡人部族往往将一族之长也称为王,但与那圣都的王相比,只是个小王。 那个贪婪凶恶的老混蛋难道要死了么? “哈哈……”胡将怒急而笑,“老子特殊个屁,一介武夫不会开导人,莫哥有胆识的话,自己找明慧,谁能耐谁说话,岂不更好?” “如此的话,多纳尔一族恐将陷入浩劫。” “休要威胁我……什么人?给老子站出来!”胡将说话间突然暴喝,把树上趴着的郑九吓了一跳。 第18章 林间惊变 郑九蹭的抽出了腰间的铁片,正要起身,眼角忽然一晃,一个身影已从另一棵胡杨木上落下。 此人一身灰衣短打,与那胡杨木树皮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背后背着一把长刀,居然也蒙着面。 郑九立刻冷汗直冒,这人显然比他来的早,无声无息,他根本就没察觉到。 两棵胡杨木之间不过五六丈远,郑九来到树林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人看在眼里,辛亏刚才没有盲目动手,否则必死无疑。 问题是,他究竟是要继续藏着还是跟着现身,好像在树下这三人眼里都是个笑话。 “哈哈,老将军好耳力,阿克昌见过将军了。” 灰衣人向那胡将行了一个标准的俯首礼,虽然自报了家门,却并没有摘下面罩。 “索隆,就凭他也想杀了本将?”胡将并未理会阿克昌,而是死死的瞪着黑袍人。 “那当然不是,阿克昌只是担心部族陷入浩劫,性子急了点,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担待,不过,类似他这样的热心肠不在少数。” 黑袍人说的不紧不慢,但威胁的意味十分露骨。 “也好。”胡将反手就从马背上抽出了一把阔刀,淡淡道,“都出来吧。” 话音方落,林间又唰唰唰跳下来三个人,与那灰衣人呈环形将胡将包围,黑袍人则缓步退出了包围圈,并扭头望了一眼郑九所在的胡杨木。 郑九整个傻了眼,这倒霉催的,林子里究竟藏了多少人? 藏下去自然毫无意义,可就此现身?更是死多活少。 郑九从没想到会趟这种浑水,苏老夫子曾跟他讲过很多类似党争及宫闱血腥的典故,最不能沾,沾上就是大麻烦。 于是,郑九做出果断决定,装死。 从怀里摸出弹弓和枣红丸,便屏声敛气,一动不动,你们打生打死,老子只待一个说不得的机会。 说不得便是说不得,郑九虽然知道自己过于冒失,并不后悔。 黑袍人居然没动,似乎就此忽视了郑九,继续对那胡将继续喋喋不休,“将军最好再想想,无论莫哥还是明慧,都是多纳尔王族血脉,谁做了这个位置都符合我族惯例,何必纠结于……” “休要啰嗦,老子只知听命于我王敕命,别的不懂,要动手趁早!” 黑袍人一声叹息,继续后退,阿克昌已经抽出背后的长刀团身扑了上去。 当! 胡将的阔刀势大力沉,随手一挥便将阿克昌震飞出去,伴随着这声金属撞击的脆响,林子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厉鸣声。 是海东青! “不好,这老匹夫早有准备,大家动作麻利点。” 黑袍人大惊,凶相毕露,同时忍不住又向郑九的藏身处望了一眼。 嗖! 弓弦声响起,一支利箭飞向高空,可惜与那只海东青差了些距离。 训练有素的荒漠之鹰,眨眼远去。 一名青袍男子收了弓弩,暗叫可惜,换上了趁手的短柄狼牙棒。 四个人不再留手,一起扑向胡将。 胡人搏击,虽然缺乏精妙的招式,却以力量和速度见长,以死相搏下,叮叮当当的如同打铁一般,另有一番精彩。 尤其叫做阿克昌的灰衣人,步伐轻灵四下游走,长刀舞的密不透风,抽冷子就会猛捅对手一刀,他居然会中原的外家刀法。 战不多时,便闻听嗷的一声怪叫…… 一名持棍者被胡将的阔刀砍中臂膀,整条膀子都被卸了下来,鲜血狂喷,此人疼的扔了棍子在地上打滚。 但与此同时,胡将也挨了阿克昌一刀,后背被划出一个大口子。 郑九看了此处便暗暗叫苦,这几人随便拎出一个就够他喝一壶的,何况还有一个没出手,却深藏不露的黑袍人? 看来待下去断无侥幸之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郑九的身体便缓缓的向树干的另一侧滑去,这棵胡杨木有两人合抱那般粗,从树后面跑总要多一分机会。 可未料想,偏在此刻忽闻林外马蹄声轰鸣,是马队。 郑九粗略判断,马队至少有一二十号人,来的方向正是胡将和黑袍人入林的方向。 只能往反方向跑。 郑九跳下大树,撒腿往林子深处狂奔。 “既然来了,如何这般急着走?” 一道声音如蚊虫哼哼般飘进了郑九的耳朵里,他不敢回头张望,稍有分心,便可能失去那一分潜在的活命机会。 至于声音的主人是谁,郑九更没空去想,一声口哨穿透密林。 黑马不够意思,为了躲清闲自己快活,到现在都没见个鬼影,郑九不得不分神召唤。 “小哥是那彦部落的?” 然而那声音如蛆附骨,就在耳边。 “不对,你不是那彦部的,气味很像汉人……” 郑九虽想强力稳住心神,却依然被搞得心绪烦乱,它似乎有一种特别得魔力。 索性不跑了,郑九突然收步驻足,猛一转身,不由得瞳孔微缩,身后什么也没有。 又是一声惨呼在密林间回荡,战团中一名黄脸汉子被胡将把整条腿给剁了下来,十分血腥。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胡将的小腹被另一人的一柄细剑捅穿。 一条腿,换胡将重伤,四人可谓凶残彪悍。 当然,战团中央除了硬挺着站立的胡将,只剩下了两人完好。 胡将血流如柱,面色苍白,以刀杵地,几乎无再战之力,似乎结局已经注定。 郑九来不及关心这些,找不到哪个鬼在说话,扭头继续跑。 可刚一转身便呆住了,正前方两丈多远,一名黑衣人,同样戴着面罩,悄然站在那里。 此黑衣人非彼黑衣人,郑九很清楚。 “你在找我?”黑衣人问,仿佛根本不关心远处那个血腥的战场。 “没有……我迷路了。” “哦,一直躲在树上迷路?” “困了便睡。” “为何伪装成那彦部的族人?” “我……我自幼就在部族长大……”郑九编不下去了,发狠道,“你管得着么?” “你身上有股味道,非常令人讨厌,拿来。”黑衣人极为黑亮的眼睛盯着郑九的手看。 糟糕! 郑九心里猛然打了个突,手心里攥着那颗枣红丸,是为了防止万一或者先发制人的手段,他没收起来。 这人说,气味令人讨厌,难道是魔修身边养的狗? “不懂你说什么。”郑九抽身急退,同时将那枣红丸塞入怀中。 那料想眼前黑影晃动,对方如鬼魅一般已经一步跨越两丈之遥到了郑九身前,伸手便抓。 郑九上身迅速后仰,腰板如铁闸般挺起,身躯便已腾空,不似硬功铁板桥,却又比铁板桥更为实用。 腰身带出来的力量使得他的下肢似有千钧之力,双脚在摆动中后发先至,分别踢向黑衣的手臂和小腹。 动作快而凶狠,正是大荒拳经上的某一幅图画。 第19章 贼头贼脑 黑衣人猝不及防,也是小视了郑九,两脚均未躲过,尤其小腹被踢中,痛且不说,肠子肚子都被震的如同翻江倒海。 恰在此时,如雄狮一般的怒吼声响彻整个林间,胡将被那阿克昌一刀捅进胸膛,而他剩下的唯一伙伴被也胡将砍掉了头颅。 怒吼仿佛是暴雨前的雷鸣,林子内忽然人喊马嘶,那股骑队已经冲了进来。 郑九不敢回头,在匆忙后退时已经连中黑衣人数抓。 不知为什么,反应总是慢对手一拍,这让向来以速度见长的郑九有种挫败感。 一抓并不会造成多重的伤,但黑衣人的指力直透肌肤,袍子和羊皮袄根本挡不住。 所以,每中一抓,郑九的血肉便混合着破碎的皮毛烂布飞溅。 黑衣人自然是被气疯了,五指如钢钩,招招凶狠,不留余地,对林间发生的变故根本不予理会,对同伴的呼喊也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杀了郑九。 “主人,再不走来不及了……” 阿克昌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人一刀囊在了后心。 险象环生的郑九忽闻脑后劲风,想都没想,腰板一拧,身体便向一旁斜飞出去,黑衣人又从他的小腿上扯下一片血肉。 身后扑来的是另一名黑衣人,他的目标并不是郑九,而是郑九的对手,如同一股风,一把抱住那名暴怒的黑衣人。 “主人快走!” “不,我要杀了他!” “来不及了……” “他是老师要的人……啊!” 两名黑衣人在互相拉扯中迅速向林间深处退去,随之而来的羽箭如飞蝗一般紧随其后,但究竟还是慢了一步。 “穷寇莫追。” 一道女声传来,十分脆生。 躺在地上的郑九尚未来及起身,两柄弯刀已经抵在了前胸,两名体格粗壮的多纳尔武士出现在郑九的视线里。 只是,仰视的感觉十分糟糕。 郑九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到了十几种脱困的方法,还是大荒拳上的图画管用。 心随意动,郑九的脚后跟啪的一声磕在地上,双肘同时发力,身躯就像水中的鱼一样丝滑,瞬间滑出了丈许远。 两名武士再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状况,待再要反应却来不及了。 郑九一个乌龙绞柱,双脚借机扬起漫天的沙土和树叶,人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蹿去。 差不多脱困的郑九却也没想到会一头撞向一个身影。 或者说,身影就在那个位置等着他。 更没想到的是,身影如同一块顽石,咣的一声,郑九被撞的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五脏六腑都挪位了。 “这小子滑不溜丢,捆紧点。” “他是那边的人么?” “不像,这人应该那彦部的。” “不是,我看见他和莫哥打的挺狠。” “等等,那应该是老将军的帮手才对,不得无礼……” “不着急,是敌是友,等殿下示下。” “……” 几个人围着郑九七嘴八舌,一位身形巨胖的家伙将他的双手反剪,抓的牢牢的。 此时郑九稍稍缓过劲儿来,透过几个身影的缝隙看到之前那片惨烈的战场,几具尸体横陈。 那名胡将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在弥留之际? 几个人围在身边,其中一名披挂银甲的少女半跪在地上,正是郑九不久前才见过的。 不一会儿,少女起身,面容看不出喜乐,眼神里却充满煞气。 于是郑九被拎了过去。 “什么人?”少女望着林子深处,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有匹黑马躲在一棵树后面,正贼头贼脑的张望过来。 一名身材极是瘦弱的汉子察觉少女的异样,顺着目光看去,嗖的一声便抢身而出,一两个起落已是十丈开外。 郑九为之气结,暗道逮住了也好。 “好像是那彦部的贱民,也可能是那边的探子。”一人回应少女。 “我看见他和莫哥交手。”另一人强调。 “我听见莫哥说,要杀了他,还说他是老师要找的人。” “嗯?”这句话让心不在焉的少女立刻回头,“什么意思?” “不是太清楚,可能莫哥殿下急了,胡言乱语……” “但那沙慕克反应太快,用身子护着莫哥,否则我们真有可能把他留下。” 少女摆手,示意众人闭嘴,然后冷冷的看向郑九,“你自己说。” 郑九沉默,在脑子里已经把这两拨人捋了个大概。 都是多纳尔部的王族,为了夺权厮杀,黑袍人和已死去的阿克昌等人是莫哥一派,那么眼前的这些人自然是明慧一派。 无论是哪一派,郑九都很清楚,一旦身份暴露,肯定活不了。 虽然硬挺着什么都不承认是个笨法子,但身上带的东西有点多,尤其是弹弓和枣红丸,根本没法解释。 “不说,就带回去慢慢说。” 少女没那么多耐心,冷声吩咐,恰在此时,那名精瘦的汉子回来,一脸惭色,居然是空着手的。 “殿下,属下无能,让那马儿跑了。” “跑了?” 不仅少女意外,很多人都不可思议,这汉子是部落里有名的飞毛腿,再烈的马儿,在有限的几里地内是跑不过他的。 “是……跑了,不过,马背上没人,不像是莫哥他们的。” 少女不语,却又把目光投向了郑九。 郑九暗暗惊奇,少女看着年纪不大,眉眼间还略带着点憨态,但此刻的审视的眼神别有一番韵味,颇有些贵气和威严。 自与那潘月儿大有不同,都生的很漂亮,只是一个贵气中带着野性,一个素雅中难掩英气。 “说不说?哑巴了?!”有随从呵斥郑九。 “其实,我是来找老将军的。”郑九说,标准的胡语带着点那彦人的腔调。 “你是将军什么人?为什么找他?”少女眉毛一扬。 “我……我与将军有旧,找他是我的私事。” “什么私事?” “不方便说。” “大胆!殿下问你话,就是抬举你,一个贱民,哪来的胆子嘴硬?” “带回去。”少女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个极胖的汉子架起郑九就走,郑九不服,大声道,“难道殿下就是这样对待出手帮忙的人?” “等等,既然出手帮忙,为何不敢说你与朵颜将军之间的事情?”少女又喊住了大胖子。 “我说过,那是我和他的私事。” “你很自以为是,敢如此跟我说话,知不知道我是谁?”少女恼怒。 郑九一愣,继而哑笑,这位殿下莫不是脑子选择性迟钝? 既然如此,还挺有趣,于是郑九朗声道,“朵云川和整个潘邦草原的臣民,有哪个不认得并爱戴郡主殿下的?” 这记彩虹屁自郑九嘴里脱口而出,拍的十分露骨。 若是苏老举人在场,说不定会当场喷出一口老血来,脑子一根筋的痴儿居然也会拐弯抹角的拍马屁?打死老夫都不信。 刀架在你脖子上,不拍试试? 郑九已经远非苏艺记忆中的蠢儿了,他以前只是看着蠢,因为在老夫子的‘光环’下,他实在懒得表现出什么。 第20章 勇士的勇气 少女果然心花怒放,周围几名亲随,包括架着郑九的胖硕大汉也都眉眼舒展,深以为然。 毕竟,郑九的确是在帮忙,至少与那莫哥打的不可开交。 能有这份能力,也算英雄少年,毕竟莫哥是魔修的学生,虽然刚入门不到一个月,也是货真价实、踏入修行界的不凡之人。 当然,这种不凡是要打问号的。 眼下灵气几乎荡然无存,倘若再缺乏修行必须的丹药灵器,就算你再如何努力,与那日日勤练的武道中人又有何区别? 其次,郑九若是与朵颜将军没有关系,怎可能舍命出手? 之所以立刻控制郑九,一方面为郡主安危考虑,另一方面,郡主与莫哥殿下火拼,兹事体大,绝不能传出去。 如此,郑九便获得了一定的自由,和适度尊重。 至少伤口都被简单的治疗和包扎,还给郑九换了件新袍子。 但依然不能离开,因为明慧殿下很好奇郑九与朵颜将军的关系,还有那匹黑马。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很笃定的认为,郑九与那匹贼头贼脑的黑马一定有着某种关系。 郑九很恼火,在朵云川,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那个蒙面黑衣人是莫哥,他显然闻到了枣红丸的气味。 那么,顺着往上捋,莫哥的老师是魔修敏华。 敏华对枣红丸念念不忘,必然是在上面吃过大亏,两月前在要塞现身的魔修之一,应当就是此人了。 枣红丸也并非真的蕴含着什么独特气味,只是里面含有令魔修敏感而厌恶的驱魔散。 事情按着线条一捋,便如此简单,问题是,郑九随时都有被敏华找到的风险。 朵云川一刻都不能待。 “黑马是我的,就是有些不正经。”郑九大大方方承认,“我可以把它召唤过来,郡主殿下想看便看。” “这个不急,说说你和朵颜将军是怎么回事儿?” 此时的少女已经卸了甲胄,换上了一身淡粉色的长裙,在自己的营帐里,显得轻松而随意。 当然,营帐里还站着一瘦一胖两名中年汉子,自然是郡主殿下的贴身护卫。 这两个家伙,单独拎出任何一个,郑九都非其对手。 尤其那胖子,如此之胖,皮肉却练的犹如铁板,不知道是什么外门功夫,怕是已经到了后天大武师境界。 郑九对武术武道的认知还停留在苏艺曾经口传身授的层面,记的不是太清晰,《锻阳术》中也没有专门论述的篇幅,只是大概猜猜。 “朵颜将军和我萍水相逢,我们在两个月前见过一面,他可能忘记了我,但我没忘记他。”郑九回道。 “这么简单?” “对。” “那么你找他做什么?” “问他一个问题,然后杀了他。”郑九不想说谎,更不能说出实情,反正结果如此,起因和过程管他那么多呢。 少女闻听一愣,仔细盯着郑九看,继而吃吃的笑了起来,“故事编的无趣,至少有点起伏曲折才好嘛,结尾又太烂,你凭什么杀了老将军?” 不仅少女不信,站着的两名侍卫也呵呵笑了起来。 朵颜将军是多纳尔部排名前五的勇士,已经是先天大武师境界,若非年事已高,今天这几人如何能杀得了他? “所以,将军并非因我而死。”郑九光明正大。 “话是不假,可你还是滑头。”少女皱起眉头,“算了,暂不纠结这件事,你既到了林中,都听到、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倒不打紧,郑九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他趴在树上听到的朵颜与那黑袍人的对话都说了一遍。 营帐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两名护卫只是以眼神交流,少女则托腮陷入沉思。 这些信息并未让他们吃惊,显然多数是预料到的,或者从郑九的讲述中得到了证实。 “如此说,你还真是奔着朵颜将军去的?”少女打破了沉默。 郑九黑脸,搞不清楚这丫头究竟是间歇性糊涂,还是间歇性聪明,一下子又把给自己绕进去了。 “是,那彦部也不缺乏勇士。” 郑九把牙关一咬,这句自然是假的了,好歹要赌上一赌。 他忽然想明白了,不能站在汉人角度去看待胡人的思维与习俗,四年多的要塞生活,郑九还是受了苏老夫子的影响太多。 “嗯,今日见识了,你是不是觉得过于异想天开?” “那是自然。”郑九承认。 “草原上的汉子只要有成为勇士的勇气,迟早会像雄鹰一样翱翔在蓝天。” 胖大的汉子插话,大有鼓励之意,明显对郑九是有好感的。 呼~ 郑九松了口气,赌对了。 草原部族敬重英雄和勇士,想成为真正的勇士,必然要要为部族立下战功,甚至去击败曾经的偶像。 以勇士之名挑战,就算是杀了朵颜,也会受人尊重。 如此,郑九一下把汉人刺客的事实给甩没影了。 “既然此间事了,我可以离开了么?”郑九问。 “去哪里?” “自然是回部族。” “少年不如留下为殿下效力,那彦部长老达赫尔是我的旧相识,待我传个口信,自然会照顾你的家人。” 胖大汉子十分热心肠,郑九则一脑袋黑线。 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家中已无他人,大叔的好意心领了,回去是想找师傅问些事情。” “哦?那彦部里居然藏着高人,是哪位长老,烦劳引荐一番。” “呃……他不让说。” 郑九苦笑,果然是一句谎言要用十句百句以上去遮掩,还不一定能遮得住,反正他没师傅,至于苏老头临终前所说的仙师,他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怎地又是不让说。”胖子一头恼火。 “抱歉了。”郑九连忙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慢着。”少女发话。 郑九只得停在那里,心知用强是跑不出去的,能不能走,全在这丫头了。 “殿下还有什么示下?” “把那匹马儿唤来看看。” 郑九郁闷,但扑通扑通的心跳终于不那么剧烈了,于是笑道,“那不是头好牲口。” “勇士身边的战马亦是勇士,你还真有点不像那彦部的人。” 郑九又是一惊,差点抽自己嘴巴。 胡汉思维的切换,有时候真的忙不过来。 少女只是笑笑,已经起身向帐外走去,郑九自然是连忙跟上。 一声嘹亮的呼哨,黑马便从远处的缓坡跑来,边跑边尥着蹶子,也不知道这厮为何如此兴奋。 第21章 丑与不凡 马儿是真丑。 不仅瘦的离谱,而且毛发太乱,身上到处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灰斑,看上去就像得了严重的皮肤病。 这种劣马,牧民是根本看不上的,就算能驮货干活儿,也很难逃脱被宰杀的命运,万一真有什么传染病,其他的牲口都会跟着遭殃。 但黑马似乎没有自知之明,摇头晃脑的跑来跟郑九亲近几下,立刻就跑开了,在明慧郡主面前摇尾搔首。 “假兮兮做戏,只是不想招惹老子的怨恨。”郑九腹诽。 “它有没有名字?”明慧郡主似乎对黑马很感兴趣,伸手摸着它的鬃毛,回头问郑九。 “没有,我一般叫它无赖。” “无赖?” 郡主奇怪,继而想到了什么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摸着鬃毛的手缓缓下滑到马鞍鞒,忽然翻腕儿发力,长裙飞舞,人已经跃上马背。 “哎,你……” 黑马唏溜溜一声嘶鸣,嗖的蹿了出去,撒着欢的向坡下奔去,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小黑点。 “瘦子,你只会瞪眼不成?!” 大胖子首先反应过来,这匹黑马来路不明,说跑就跑了?万一郡主殿下出点闪失,那就捅了大篓子了。 他放声暴喝的同时,一把掐住了郑九的臂膀,动作快的简直无法反应。 “唤它回来!”胖子恶狠狠的冲郑九道,那边的瘦子已经如同一阵风般的跑了出去。 郑九无奈,一声嘹亮的口哨后,等了片刻居然毫无反应,远方目力所及的地方只有一道淡淡的扬尘。 当然,还有一个黑点正在努力的消失中,是那瘦子。 前一刻胖子还很欣赏郑九,此时却凶相毕露,那双胖手似乎能把郑九的手臂掐个粉碎,“小子,郡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立时将你脖子拧断!” “那马就是疯癫一点,不会有事情。” 郑九只能解释,心里却是大呼倒霉,摊上这么匹赖马,比特么苏老头还要无赖。 “你最好多试试,老子杀人的心思有点控制不住了。” 郑九暗讨,就算用了那枣红丸也只能勉强和这个死肥猪同归于尽,绝没把握凭武力逃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吹口哨。 就在胖子失去耐心、郑九也在暗暗准备枣红丸的时候,另一个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随着扬尘的放大,黑点也越来越清晰。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兜一圈风。” 郑九一头冷汗,大胖子仍然死死掐住他臂膀,眼睛珠子盯着老大,直到终于确认是郡主和黑马,才缓缓松了力道。 得得得的马蹄声很有节奏,黑马摇头晃脑的归来。 丑陋的黑马,马背上的郡主却面如桃花,人亦如桃花,端的一幅反差强烈的水墨画。 郑九有些失神,张张嘴却没什么话可说。 “千里良驹,被你养成这副模样,实在是糟践了。”郡主说着话,一闪身便跳下马背,宛如一朵红云飘落。 “郡主无恙便好。” “人留下还是马留下?”郡主娇喘,吐气如兰。 “什么意思?”郑九愕然。 “你执意离开,本郡主自是不好强留,但马儿与我投缘,不妨就留下来陪陪我。” “这样不好吧?”郑九大皱眉头,再看黑马,这厮正打着响鼻佯装无辜。 “有何不好?” “这马儿脾性糟糕,恐对殿下不利。” “无妨,调教马儿,本郡主一向是有手段的,刚才那一圈你也看到了,跑的很尽兴呀。” “可是,我只有这么一匹坐骑……” “那倒也无妨,从朵云川到那彦部不过百十余里,骑我的枣红马便是。” “啊?!” “阿克木,牵马。”郡主打了个响指,不远处一名侍卫立刻转身离去,几息的工夫便牵来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毛色极纯,浑身油光发亮,难得的千里驹。 “万万不可,这是我王赐予殿下的礼物……” “要你多嘴!”郡主一翻眼睛,胖子只得闭嘴。 此时一人从坡下狂奔而来,正是那瘦子,喘息甚剧,脸色也相当难看,“殿下,刚才我看到了塔西合,在那个位置窥视,我赶过去的时候,这小子跑了。” 原来如此,郑九暗暗点头,想这瘦子的脚力不慢,就算跑不过黑马也不至于落后这许多。 “塔西合想干什么?你应该宰了他!”胖子闻听大怒,他不信以瘦子的速度抓不住那人。 瘦子看了一眼郑九,只能耸耸肩,看样子有隐情不好说。 “随他吧,就算是做狗,想必也做的不痛快。”郡主殿下似乎并不在意,转脸又问郑九,“考虑好了?” “我还是觉得我的黑马习惯一些。” “那就是人和马一起留下?” 郑九苦笑,“郡主殿下,有些强人所难了。” “难道枣红马的价值不够?” “那倒不是,只是……” “一个想做勇士的男人何必如此婆婆妈妈?你执意离开自有你的理由,我做挽留也有我的道理,人和马只能有一个离开,你选择。” 郑九微微蹙眉,这郡主明明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一时精明又一时糊涂,实在捉摸不透,而且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算算已在此处耽误了不少时间,郑九必须当断则断。 “好,我离开。” “一个月为限,如果不把我的枣红马还来,黑马归我。” 这样说来听上去公平了些,郑九不再犹豫,向郡主略一欠身,便跳上枣红马扬鞭而去,看都没看黑马一眼。 “郡主,这,这个不合适呀……”瘦子一向话少,但见郑九把郡主殿下的枣红马给骑走,胖子只是沉默,他只好急的抢话。 “有什么不合适?两匹都是千里良驹,但这黑马更是罕见。” 它?瘦子看着一脸幽怨的黑马,的确丑的罕见。 “难道这马竟是草原上已经绝迹了的黑墨云?”沉默了半天的胖子忽然发声问道。 “嗯,之前我还有所怀疑,跑了一圈便确定了。” “原来如此,殿下的意思是,能拥有如此绝世良驹的人必定不凡?” “他自然是不配的,我只是在猜他的老师究竟是谁。” “原来如此。”胖子恍然大悟,而一旁的黑马却斜睨的眼睛,一脸不屑。 郑九未来的老师自然是不凡的,此刻却忍受着堪比凡人的烦恼。 永安城内城皇宫。 大周当朝天子在永昌宫召集群臣议事,已经议了一整天,朝堂上依然争吵不休。 议政核心自然是半月前突然爆发的北部边关战事。 因大周皇帝陈情,受萃华宗委派,方晓不得不坐在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上,瞪眼看着这些俗不可耐的凡人吵架,面色自然是难看的。 第22章 朝堂之上 原本这个活儿是由坐镇京畿的师叔裕德长老来干。 但因数日前,师弟周敬铭在南境川蜀道遇袭,裕德真人南下探查,宗门只能抓壮丁,临时把方晓从西北边陲抓到了朝堂上。 大周天子自然以礼相待,就在自己的御座旁设了把金椅与方晓并坐,地位远超国师。 怎么坐倒无所谓,方晓只是烦。 按说有仙人坐镇,朝堂上的大臣应人人自省,举止言谈小心谨慎,议事更应高效有序才是。 其实不然,从朝会一开始,大臣之间便因意见严重分歧,在言辞上相当火爆,吵吵嚷嚷,甚至发展到吹胡子瞪眼,撸袖子干架的程度。 很是无聊、无趣。 但方晓只能秉承宗门的行事准则,不干涉、不妄议,只有一种情况例外,严防投降派冒头。 此条,萃华宗与当今天子早有约定,委派弟子和巡界弟子手握生杀大权,凡是以议和、和亲等言辞为名的绥靖主张,一经被坐实,就可当场拿下,甚至宰杀。 如何认定或坐实,全凭仙师的判断,就连皇上也插不上话。 针对罗刹国兵锋,朝中大臣的意见分为三派。 以左相罗成天为首的大臣最为锋芒毕露,被称为激进派。 力主调集全国最有战力的边军,将来犯的罗刹之敌全歼在北胜关外,这派人数虽众,但居高位者寡,握有实权者更少。 第二派,以右相范文宏为首,主张在确保边关不失的前提下,派出大臣议和,同时暗中联合东边的大魏国,以东府军配合魏军偷袭罗刹国南大营,最终切断对手的补给线,再以大反攻灭之。 此派的人数少,但各个位高权重。 兵部尚书王克州及少数大臣自成一派,反对以议和为名与大魏国合作,反对调集其他方向的边军,声称欲解北胜关之危,需调北府军和西府军。 所谓府军,是驻扎在周都永安城外围四府城的军队。 四府城是专门为了拱卫永安城所修建的四座城围,属于京畿外围重镇,是先皇的先皇干的事儿,他以怕死出名。 这位怕死的先皇,恨不得在四府城外围再建一道城墙把整个京畿地区都围起来,后经大臣苦谏,仙人发话,才不得不作罢。 四府城分布在永安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其中北府城距离国都永安最远,约有百里之遥,驻扎着十五万京畿禁卫军。 南府城距离永安城最近,不足五十里,驻扎的禁卫军数量也最少,约有八万人。 三派意见中虽出现了议和的字眼,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设计打败罗刹人,所以右相范文宏还是有些底气的。 当然,他最先提出来时还颇为战战兢兢,可看着高高在上的仙师正自闭目养神,似乎根本就没在认真听,胆气自然就大了起来。 无非是以怎么打为名,捞到最大好处为实的阳谋。 恶心的阳谋,往往比阴谋更可怕。 因为府军兵权皆在皇族手中,三派争来争去,重点是府军兵权,但最终就是立太子和未来皇位之争,区别在于有的隐晦,有的露骨。 方晓修行数百年,活过了大周的前朝和眼下的大周,看惯了世间浮华与肮脏,对眼前看似纷乱的俗事一眼便透,除了冷笑,并不关心。 只是偶尔为正在北方与修罗一门对峙的师侄师弟担忧,方晓更多的时间在打坐,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心绪不宁。 单单打坐也只是为了稳定心神,无法夯实和提升修为,缺失灵气,宗门提供的丹药只够维系日常行动,没有丝毫多余。 巡界一年多来,方晓每每自观,气息不调,神府有亏,甚至都没敢释放过法力分身,已是合体期巅峰的他从未有过如糟糕的感觉。 如此下去,怕是有跌境的风险。 当然,方晓不是唯一面临这种问题的修士,甚至可以说整个修行界的幸存者,除闭死关的,几乎都面临这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闭死关者只是因为绝望,而不是为了参悟妙法和大境界的突破。 至于飞升,那就更是个笑话。 整个大陆,只有极少有的几处险地尚有稀薄灵气,附近一定有灵脉存在,但没有几个修行者敢冒险,因为曾经进入险地的家伙,除了一个疯子外,再无其他生还者。 这个疯子,便是萃华宗千百年来最具才华的修士,天一真人莫小来,也即是掌门人的小师弟,方晓的小师叔。 如今,疯了的天一真人被九条粗大的玄铁锁链锁在了萃华宗的影峰内,十分悲凉。 联想到这些,方晓的情绪便很糟糕,加之朝堂上乱糟糟的更让他烦躁,忽然间心念一动,方晓便已从座位上消失。 “左相此言差矣,老夫反复陈述过,边军不可轻易调动,大周四邻,北、南、西三面皆不安分,唯有东边的大魏国与我大周百年修好,为何不肯与之合作?况且罗刹乃周魏两国共同的恶邻……” “范相,你好像问错了人,老夫从未说过不与大魏合作,你应该问王大人才是。” “他娘的,吵糊涂了……咦?”右相范文宏不经意的一抬头,面露骇色,仙师不见了。 天子在打盹,自然不知道仙师何时走的。 满朝文武,有的畏惧仙师,不敢时常抬头观瞧,有的吵得口沫横飞,正自忘我之中,哪里晓得仙师在不在? 皇上醒了,扭头一看身边的椅子空了,立刻惊的站了起来,看着下面一个个呆若木鸡的臣子,大吼道,“仙师呢?!” 仙师正在天上飞,一道白光划破漆黑的夜空,向正北方急掠。 倘若有人正在抬头仰望星空,一定能看到这道耀眼的光芒,别处不知如何,京畿地区有很多人看到了。 方晓压根就没打算隐藏身形,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是因为急,更重要的是为了震慑对手,一名萃华宗弟子的神魂灭了。 方晓是宗门九位巡界弟子中实力境界最高的,包括裕德真人也不过与方晓同境界,可实际战力还要逊方晓一线。 因此,九人都在方晓的神识里留了一缕神魂印记,目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起到紧急驰援的作用。 神魂受创,印记会迅速暗淡,方晓亦能在第一时间获悉并及时赶赴援救。 这位弟子的神魂居然在一瞬间就灭掉了,说明遭遇到了极为强横的对手,方晓如何不急? 遥远的西北荒漠,郑九却没法急,非但没法急,心在往下沉。 在狂风肆虐的乱石滩边缘,他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裹在麻布里的人形怪物,瘦的如同干尸,躯干骨架却异常之大,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前方,浑身散发着阴冷酸腐的味道。 尽管黄沙漫天,却根本无法遮盖住这股味道。 郑九知道对方是魔修,甚至就是那位叫敏华的家伙。 敏华自然是为了寻找郑九而来。 第23章 身陷囹圄 “又见面了。”麻衣怪物的声音如同鬼泣。 谁与你又见面了?郑九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 是了,是那个被他用枣红丸射中的魔修,他当时只看到了一道灰影,紧跟着有一条很细的黑线,眨眼没入他的前胸。 如果这也算见面,你是就是吧。 尽管老子很不愿意见你,但怎么都躲不掉。 枣红马已经被郑九在屁股上狠狠戳了一记,跑不见了。 敏华并没有理会那匹马,或者说有意放过了那匹马。 潘邦草原上的人,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神骏的枣红马是郡主的心爱之物。 身为魔修的敏华自然不会把区区一个部族的郡主放在眼里,但非常时期,行事有诸多顾忌。 只是敏华压根没注意到,被郑九视若性命的破铁片也随着那匹马儿跑了,就插在马屁股上。 那不是刀,很多年前,它是上品仙剑。 原本郑九也没想着要走乱石滩这条路,但为了急着赶回魔音谷,临时改了主意,却鬼使神差的送上了门。 “我只是个小角色,山贼身边的漠鼠,不知道仙师……” “两件事,驱魔散从何处来?其二,你与方晓什么关系?若是回的不能令老夫满意,那便是死。” “这个好说。”郑九从怀中摸出一枚枣红丸,“这玩意儿是苏老头儿给我的,他已经死了,被你杀死在城头。” 敏华立刻瞪圆了眼睛,周身魔气滔天,厉声道,“拿来!” 郑九还想着是不是拿枣红丸给这丧货来一下,孰料手心一麻,一股阴冷的劲道卷过,枣红丸已经不见了。 凡人与修士的差距过于悬殊,郑九熄了更进一步的念头。 “还有。” 于是郑九又从怀里摸出两颗,同样刚摊在掌心便被敏华夺走。 两人相距至少三丈远,对方随意隔空夺物,实在是修士的小伎俩,郑九很郁闷,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此番出来,郑九一共带了三枚枣红丸,其余的都埋在魔音谷的某个山洞内,还包括《青阳旧事》在内的苏老夫子几件遗物。 《青阳秘术》和《锻阳术》则直接放在他居住的山洞里,土狼几人不识字,对书不感兴趣,也不会乱动郑九的东西。 所以大可放心,不放心的反倒是自己的命,郑九知道敏华随时都可以杀他,不需要理由。 “说说你和方晓的关系?” “方晓是谁?” “老夫很不满意,你要搞清楚,老夫杀你,如同碾死个蚂蚁。” “可我的确不知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枯瘦的大手已经从天而降掐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刻,郑九的眼睛一花,剧烈的痛感尚未完全释放出来,他便已到了敏华身边。 这是一张难以形容的面孔,血洞一般的眼眶,无法分辨眼球眼白,狮鼻狼吻,与人类的五官相去甚远……实在是恶到了极致。 “果然有些意思,玄阳之体,哈哈……” 敏华仰天大笑,身躯腾空而起,只手拎着郑九向远空遁去。 罡风凛冽,如同刀割一般肆虐着郑九的肌肤,而被那只可怖的大手掐着脖子,也让郑九呼吸困难,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郑九周身疼痛,尤其脖颈火辣辣的,似乎被撕去了一层皮一般。 四周光线昏暗,十分阴冷,有一种特别奇怪的臭味,比那腐尸还要难闻。 随手一扒,指缝里是半干的泥土,郑九仔细嗅了嗅,除了淡淡的土腥味外,并无特别之处,行动是自由的,并无想象中的镣铐枷锁。 再四下打量,郑九确信自己置身于一处洞窟中。 洞窟不大,却也不小,至少可以来回走几步,舒展身体,洞口有粗大的金属栅栏门。 郑九试了试,难以撼动。 脚下有硬邦邦的石子,郑九随意踢了一脚,咣! 石子撞击在金属栅栏上,发出的声响有些沉闷。 外面黑乎乎的,目力难以分辨事物。 忽然间,一股腥风袭来,紧接着便是一声震颤耳膜的嘶吼声,郑九顿时双耳发麻,面色苍白。 他意识到,这是一头十分可怕的荒漠凶兽,叫煌,凶名堪比尸魔人,可以轻松对付成群的荒漠狼。 郑九看见了两道幽暗的碧芒,是凶兽的眼睛,就在对面。 斜对面也是一个洞窟,关着煌。 很快,郑九便对周围的环境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一个大洞窟里有若干个小洞窟,每一个小洞窟都相当一间单独的囚牢。 整个大洞窟就是一间大囚牢,是敏华专门关押猎物的场所。 郑九不知道,除了他和煌,还有没有其他猎物。 猎物之所以被关押,是因为有用处,有价值,倘若无用了,那便死了。 煌的用处在哪里,不知道。 可郑九大致清楚自己的价值,很可能与那未谋面的仙师有关,敏华应该对他恨之入骨。 但敏华又忌惮仙师,便把他抓来当诱饵? 郑九以前在马家马帮时经常被逼着充当诱饵,抹上羊血与秋华一起扮可怜状,以迷惑过路的商队,对这种事情是厌恶和反感的。 可是敏华若是这般打主意,岂不可笑? 莫说他和仙师没有交情,就算相识,人家岂会在乎一个马贼出身的凡人,就算苏老夫子生前拜托过仙师,也不过是人家的临终关怀。 换句话说,仙师只是卖一份人情给苏老夫子,作不作数就另说了。 想到这里,郑九有些沮丧,此番深入多纳尔营地,有些自大,也准备不足,栽了大跟头实属正常。 这说明自我认识不够,对武道缺乏起码的了解,在修行者面前过于不自信,否则也不会被那个叫莫哥的家伙占了先机,抓的他浑身鲜血淋漓。 同时,郑九也见识了武道高手的可怕,郡主殿下身边的胖武士同样是凡人,但一身横练功夫让他大开眼界。 凡人,也能炼出远超常人的力量。 莫要总是患得患失,而要经常自我反省,苏老夫子的原话,记在《青阳旧事》中,总是能潜移默化的影响着郑九。 他很快平静下来,学着苏艺那样盘膝而坐,脑子里浮现出大荒拳的图画,一共三十六幅,都已牢牢记住。 能够理解的超过半数,有十幅是经过反复揣摩并有心得的,熟练使用过的仅有三幅图,但都起到了奇效。 自然而然,郑九便进入忘我境界。 大周北疆,北胜关外。 大黑山的南峪口,刚刚爆发过一场修行者大战,大战摧毁了峪口外的两座山峰和一个集镇,甚至部分激荡的灵力还波及到了大胜关的辅助防御法阵。 方晓站在峪口最高处,看着眼前战场,满目疮痍,心绪难以平静。 此战堪称近十年来少有的修行者间的团战,双方共十一人参战,萃华宗五人,修罗门七人。 双方参与者均是化神境中期以上的强者,有五人当场陨落,实在罕见。 萃华宗险胜,修罗门告败。 第24章 家国情怀 从战果看,萃华宗虽胜,却略有吃亏,修罗虽败,但占了便宜。 萃华宗陨落的两名弟子,境界都是化神境巅峰,其中一名是被对方的修罗武帝偷袭身亡,连元婴都被当场绞杀。 此武帝相当于炼虚境巅峰,也是此番修罗七人中境界实力最强者。 幸亏另一名萃华宗强者赶来的及时,重创了对手,却没有能力将此人留下,修罗一门的戒灵师非常之麻烦。 方晓赶来后,绞杀了那名戒灵师,但为时已晚。 若不是灵力匮乏,缺少丹药,两名陨落的弟子中,至少有一名已经突破炼虚境了,何至于死在此处,实在可惜。 罗刹门陨落的三人,一名尊袍戒灵师初阶,两名修罗天武境,大致都是化神境中期,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罗刹大军没有明显退却的意思,就足以说明问题。 方晓很清楚,修罗一门行事向来贪婪阴毒,设计围杀萃华宗弟子让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哪肯轻易吃亏。 既然不想吃亏,必会很快卷土重来,方晓承认,他们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修罗门在大陆极北,对付其他修行宗门有地理和资源优势,因为他们掌握着一条灵脉,恐怕也是大陆公认的最后一条灵脉。 换句话说,修罗能耗得起,其他任何宗门世家都无法与之对耗。 萃华宗从不惧任何压迫,虽然不是纯粹的剑宗,但在修行界中,萃华宗曾被公认为挺的最直的利剑。 所以,方晓站的如此之高,便是在等他的对手出现。 “将军,我们是不是乘胜追击?” 北胜关内,守将史文冲同样在凭栏远眺,他与身边的将佐士卒们第一次、恐怕也是人生中唯一一次能见到如此规模的仙人大战,那种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偏将刘能早已摩拳擦掌。 “再等等,我方仙师还没有明确示下。”史文冲同样心痒难耐,能在这样的战斗中一显身手,足以慰平生。 但他同样很清楚,站在峪口最高处的那位仙师尚未离去,是否预示着他们的战斗还会继续?倘若如此,此时出兵便是找死。 尽管史文冲手中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可他必须保持清醒的认知和理智。 在仙人争斗中,凡生以任何形式和规模上场都是飞灰,缩在北胜关内,有仙师亲自设下的防御大阵,才是久安之计。 “经过之前那番轰击,罗刹人的军阵明显混乱,失去这个大好机会,就很难再有了。” 另一位偏将也不甘心,他不指望升官发财,就是想着利用这个机会多砍几个罗刹人,为自己的下属报仇。 “必须等,没有仙师的明示,任何人不允许踏出关口半步,否则以军法论处。” 史文冲把面孔一板,立刻掐死两位偏将请战的愿望,否则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起哄,烦不胜烦。 话虽如此,史文冲也自有一番感慨,大战未爆发前,这些兵痞粗胚们个个都是流氓,平日里懒懒散散,逛窑子、吃花酒,甚至还有偷鸡摸狗,强买强卖的。 刚调任北胜关时,史文冲见到如此状况大失所望,尽管不断严肃军纪,甚至施以辣手砍了两个刺头,却改观甚微。 战事一爆发,首战便吃了大亏,死了很多人,大周边军不得不全员退入北胜关内。 懒散终会付出代价。 但这一退,百姓遭殃。 边关周围的村庄被大肆劫掠,罗刹人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一夜间,边关北镇十九个村落的上万周人被杀了个干净,没留一个活口。 这些人人都厌恶的丘八们也就在这一夜间都换了一副面孔,次日再战,丘八们都跟疯了一样,堪比老林子里最凶猛的恶虎,抓住一个罗刹人恨不得生食其肉。 仅仅一个时辰,罗刹人惨败。 所谓哀兵必胜,并不能完全解释这样的变化,史文冲认为是周人骨子里固有的东西,是热血里造就出来的情结。 放到北胜关便是血仇。 这就是边关丘八们的家国情怀,非常粗糙而朴素,绝非朝堂上的大人们用华丽的辞藻可以描绘出来的。 身处边关,史文冲似乎找回了多年前丢失的那种热血豪情。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一团乌云自北而南,缓缓飘来。 来了! 不仅史文冲这样认为,身边的将佐们也同样如此。 的确来了。 方晓没有拔剑,而是仰头观望。 因为剑意已经溢满峪口。 “多年不见,一尘真人风采依旧。”乌云中传来如雷鸣般的声音,震的四野轰响,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不如不见,既然见了,总归很糟糕。” 方晓淡淡的回应,回想很久前与这位诸华浓在观云海有过一面之缘,未想到一晃百年,再见面便要分生死了。 “哈哈,萃华宗人都是这样的臭脾气么?说话太难听。” “好听又有何用?我拔剑便要分生死,不如你回去,咱们下一个百年再见?” “这话好听,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百年,不如今天?” “那便今天。” 方晓说完,便从高点处消失了,一道白光缓缓自那团乌云边划过,没入更高的云层中。 令人惊奇的,那团乌云也如抽丝一般,一道黑线缓缓进入云层,源源不断,乌云越来越淡薄,直到消失不见。 “可惜了,难道仙师们要在云层外比拼?”那名话多的副将抓耳挠腮,眼看着乌云消失,那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懂什么,先师战斗,举手投足间翻江倒海,万一打出真火来,莫说这南峪口,就连北胜关恐怕都保不住。” “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瞪眼?” “有本事你飞上去呀。” “卧槽,老子要有那个本事,还用得着在这里吃屎拉土?” “你他娘的……” “都给老子闭嘴!”史文冲暴喝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伸手一指前方峪口外的开阔地,“罗刹人动了,兄弟们打起精神,不要光顾着看仙师。” 众人随着史文冲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如此,之前军容混乱的罗刹人早已重新列队,前锋骑兵已经提枪上马,身前一字排开的投石车几乎都在扭动粗大的转轴,以测试高度和射程。 不仅如此,就连峪口处也出现了大股的罗刹兵,密密麻麻、源源不断的开过来。 “他娘的,罗刹人好不阴险。” 这下糟糕,史文冲也有同感,罗刹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显然是包藏祸心,庇护周人的仙师离开,而罗刹人的军阵中一定藏有修行者。 第25章 边关激战 “传令下去,准备迎敌。”史文冲吩咐左右副将和亲兵。 “长弓手列阵,准备迎敌!”刘能大吼着抽出佩剑。 “所有床子弩,都给老子校准方位,目标两里地开外的罗刹人的投石车。” 按说小型床子弩的有效杀伤射程不足两里,但北胜关的不同,经萃华宗特殊处理过,每一支弩箭都刻有符文,不仅杀伤力强横,而且射程远超两里。 “李文凯,通知仙师,烦劳启动防护大阵,你亲自去一趟。” 史文冲继续下令,他所说的仙师,指的是萃华宗留在北胜关的杂事弟子,专门司职看守防护大阵。 大阵的运转需要灵石,这种宝贵的资源非常有限,杂事弟子的重要职责便是严格监管灵石的消耗。 这些杂事弟子道行微末,在宗门的地位低微,连外门弟子都不如,不是正经的大事,进不得山门,可在凡人界,却是权势滔天、牛逼哄哄的大人物。 所以,哪怕史文冲是正四品的边关大将,也要特别交待,还要用烦请二字。 峪口方向传来嘹亮的长号声,罗刹人进攻了。 轰隆隆,长号刚刚吹响一半便被远空的惊雷给盖下去了。 敌我双方,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抬头仰望,高空中的絮云激荡,偶有光芒闪耀。 原本和风徐徐的大地骤然掀起狂风,继而飞沙走石。 两位合体期巅峰的至强者在高空激战,引得天象异动,风云骤变。 “不要抬头,给老子死盯着罗刹人!” 史文冲勒令亲兵擂响战鼓,籍以惊醒将士们,你们在看热闹,可罗刹兵没有,人家的第一轮石头就要砸下来了。 嗡~ 一声轰响,北胜关整个城门楼都绽放出微弱的黄色毫光,防御大阵启动,负责看护大阵的弟子名唤常未,是个头脑还算灵光的家伙。 今日方晓师伯大战罗刹强者,杀机四溢,在这个关键时刻,常未就算不懂得如何讨师长欢心,也知道尽职尽责。 罗刹人的长号再度响起,随着第一轮投石车齐射,西瓜大的石头呼啸着、如雨点般漫天撒来,声势骇人。 城头瞬间射出数十道耀眼的光芒,将砸落的石头搅碎,光芒迅速敛去,又有数十道光芒激射,搅碎更多的石头。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漏掉的飞石和被搅碎的碎石砸在城头,砸的石屑乱溅,血肉横飞,造成不小伤亡。 这也没办法,防护大阵有最强级别的防护屏障,可以将所有攻击挡在阵外,密不透风,可是开启一次,耗费的晶石惊人。 萃华宗不会为区区一个北胜关投下海量晶石,只能开启次一级的防护,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 “妈了个巴子的,床弩调好了没?” 刘能挥舞着佩剑破口大骂,孰料半空中突然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砸落,粗大而恐怖的电弧直接劈在了峪口内的山峦上,那个小山包眼见着土崩瓦解。 战场上所有的士兵都惊得目瞪口呆,片刻间,北胜关关头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这是剑气罡风剧烈冲撞引发的电弧,威力堪比闪电,方晓仙师用的是剑,自然是仙师刻意为之,为北胜关守军争取时间。 山峦坍塌,给蓄势中的罗刹军阵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尤其是已经缓缓催动坐骑的骑兵,不少战马受惊,胡乱冲撞阵型。 个别战马发狂,居然冲到了前面的冲车阵列,将推车行进的士卒撞的人仰马翻。 方晓此举表明在对战中游刃有余,占据绝对优势,却也激怒了隐藏在军阵中的修罗强者,一道黑影冲天而起,直扑北胜关城头。 此人认为方晓在公然破坏战场默契,对战的修行者在胜负未分的情况下不得随意攻击凡人军卒,以不公平的手段干扰对手。 所以,既然方晓不讲道理,修罗人自然也不会守规矩。 这种战场默契可以上升为规则,但要分对谁,若是对其他正道宗门,萃华宗自然会客气一些,至少在没把对方修行者杀光之前,不会屠杀凡人士卒,可是对修罗门,讲什么规矩? 这名修罗强者在半空中已经化形为一只硕大无比的巨鹏,身躯达到了了恐怖的数十丈长,一声犀利的尖鸣,巨鹏在振翅间便有无数羽毛化作流光轰向北胜关关头。 流光如雨点般密集,城头上每一位将士的眼中都流露出惊恐的情绪,这防御大阵怕是挡不住的。 修士还是太过强大了,随便扇一下翅膀,便会有无数人死于非命。 史文冲手握战斧愣在当场,刘能除了跳脚的骂娘,什么也做不了。 等待死亡,既是无奈,也是绝望。 关内一间不起眼的小院里,常未紧盯着眼前黄色阵图,表情异常凝重,天空中大鹏羽毛化作的流光让他汗毛直竖,以眼下大阵的防御级别,肯定是差了点意思。 可是要贸然开启最强的防御等级,手边的晶石瞬间就会被消耗一空,接下来的仗就没法打了,常未也无法向宗门交待。 可战场瞬息万变,若是死守规矩什么都不做,北胜关恐将火海一片,难以据守,同样无法交待。 想再到方晓师伯的性格,常未把牙关一咬,从怀里取出一面罗盘,将手中如同钥匙般的墨玉长条插入红色煞字区域正中央。 嗡~ 防御大阵开启了最高防御等级,半空中很快出现了一面如同镜子般的半透明屏障。 如火雨般的流光轰然砸下,噗噗噗的瞬间连成一片,虽没能穿透防护屏障,却如天火般在半空中迅速形成火海。 常未面色煞白,眼看着阵图中显示的晶石在迅速减少,他已无能为力。 战场上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瞄向天空,北胜关上空的大火过于惊悚,很多人清楚,修罗强者在与防御大阵的对拼中明显占据上风。 如此消耗,大阵撑不了多久,看那巨鹏身上的羽毛依然丰满,结果恐怕早已注定。 有人期盼,此刻能再有修行强者出现,挽救北胜关于危难。 也有人更为关心高远天空中至强者之间的大战,默默祈祷萃华宗的仙师能在大战中获胜。 可是,战斗似乎还没有进入到尾声的迹象,云层的剧烈动荡却突然间缓和下来。 灰蒙蒙的天际间,忽然有青烟缭绕,有人踏风而来。 一名身形巨大的青衫男子的虚影很突兀的出现在了半空中,他背着双手,俯视着缓慢滑翔中的巨鹏。 男子斜背着一柄厚重的长剑,自然是喜欢用剑的萃华宗人。 直到男子拔出了长剑,巨鹏才悚然察觉,惊的一扇翅膀便要向远空遁去,却轰的一声撞在了云端。 那云居然坚硬如玄铁,显然被背剑男子施以了某种禁锢术,信手拈来,不着痕迹。 巨鹏被撞的连番翻滚,尚未来及还原成人形,便被一剑透体。 犀利的青铜古剑在半空中插着巨鹏,宛如上古神兵。 一击毙命,一道黑色的虚影从巨鹏的尸体中飞出,惊慌失措的向远方逃窜,被青衫男子一把握在手中,瞬间化为青烟。 不是修罗强者太菜了,而是来人实在太强,战场上出现了第三位合体期巅峰境的至强者。 关内的那座小院中,常未早已跪下磕头如捣蒜,“弟子常未拜见裕德师叔祖。” 第26章 武道前辈 边关大战,凶险波澜,跌宕起伏。 远在西北大漠某处秘境洞窟内的郑九,忽然间自打坐中醒来,打了个哈欠,好似美美的睡了一觉。 伸了个懒腰后,郑九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便开始打拳,打的很慢,一招一式就像集镇上耍皮影戏那样,动作很有力,却又看着别扭。 “小子,你在耍猴么?”突然有人喝问,把郑九吓了一跳,连忙收势,趴在栅栏前观瞧,实在是黑呼呼的看不出什么。 就连那头煌也没在洞口,似乎去睡觉了。 声音的主人自然不是那魔修敏华,听上去中气不足,却字正腔圆。 “看什么看?老子说你拳打的不对。” 声音来自正对面的洞窟,这人能在黑暗中视物,郑九却办不到,哪怕已经适应了洞窟内极黑的环境,也只是能分辨近处景物的轮廓。 “你是谁?”郑九问,努力瞪圆了眼睛才能勉强辨识正对面洞口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管老子是谁,娃娃年纪不大,愣头愣脑的何来这等机缘,真是活见鬼了。” 对方的话很冲,而且有些莫名其妙,郑九并不在意,只是很奇怪对方,如何识得他打的大荒拳? “你怎么知道我打的不对?难道你会?”郑九又问。 “呵呵,这大荒拳老子十二岁就打吐了,十三岁就能用冲天炮干死一头健壮的公牛,十四岁就以撼山锤锤扁一名邪道武师的头颅,十五岁老子就易经洗髓了……” “等等,什么是冲天炮啊?”郑九打断对方喋喋不休的吹嘘。 “白痴么?炼体术山海篇啊,就算是初习者难道不翻翻后面的两篇么?但是冲天炮么……是老子给起的名字,哈哈,形象最重要,一拳捣死头牛,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前辈,果然见识不凡。”郑九暗暗称奇,居然能在这个鬼地方见到同样修习《锻阳术》的武道高人,弄不好还是一家子。 “哈哈,你是不是感觉世界很小啊?你老实交待,是何人教你《锻阳术》的?” 郑九想了想,苏老头儿留下《锻阳术》的时候并没有特别交代过什么禁忌,于是道,“一个姓苏叫苏艺的老举人。” “举人?我派何时与官家有染?不对不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仔细将那苏艺的事情说与我听。” “我也不是太了解他,九岁那年他救了我命后就收留在身边,除了教我识文断字,偶尔也教我些拳脚,但当时我学的不好,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我也很少与他啰嗦。” “这叫什么话?那举人既是救命恩人,你岂能嫌弃于他?” “性格不投,互相嫌弃。”郑九撇撇嘴。 “你他娘的……哈哈,这话倒是有几分个性哈,待离开这鬼地方,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这位苏举人。” “他死了。”郑九黯然。 “啊?这就死了?如何死的?” “死于此间主人之手。” “哦?可恼……”对面一声愤懑,然后沉默了。 郑九也沉默了,任你大荒篇,山海篇,还是风雷篇,就算练到了一根手指戳死一头牛,在修行者面前依然不堪一击。 这很令人沮丧,非常的沮丧。 “少年,想什么呢?”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那人打破沉默。 “没什么……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请教个屁,虽然你我皆凡人,但万万不可因凡人之身,而自甘牛马,老子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身为《锻阳术》传人绝不可妄自菲薄,实话告诉你,凡人亦可成圣、并以武圣入道的可能。” “以武入道?”郑九很惊讶,眼前仿若忽然之间打开了一扇窗。 “对,以武入道,那苏举人难道未曾说与你听过?” “没有,我和他犯冲,说不了两句就会挨揍。” “哈哈,有意思。言归正传,武学练到了极致也能超凡入圣,被称为武圣人,继而以武入道,能不能升仙我不知道,但绝不比那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差,甚至更为厉害。 “况且,习武者不需要灵气,只需要苦功和悟性,只是这条道路更为艰难。” “只需要苦练《锻阳术》就可以嘛?”郑九听着心头火热。 “呵呵,武学世界百舸争流,修习任何一种功法都有超凡入圣的机会,只是《锻阳术》更为纯粹,更能体现武道精髓。” “不过,小子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现在世道不好,天下大乱,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是断然不愿看到一介凡人成圣,两百多年了,没有一位武道高手能够成为武圣人,唯一一位大有希望的高手修的便是《锻阳术》,可他在冲击武圣之前死于非命。” “这是为什么?” “关于这位高手的死因,武林间有很多传闻,可我很清楚,他死于修行者的截杀,因为他就是我的师祖。” “岂有此理……”郑九心头大怒,修行者怎的如此可恶? “嘘,那些恶魔来了。” 咔嚓一声,一道白光耀眼,如同头顶上打了一道闪。 郑九与那陌生人停止交谈,都依着栅栏抬头仰望。 光芒来自上面很高的位置,一个圆圆的洞口,有黑影晃动,两名名黑衣人一前一后缓缓飘落,落在地面悄无声息。 一个体格粗壮,个头不高,另一人身材高挑,两人皆戴着面具,露出一双眼睛。 个头不高的那个走到了囚困煌的洞口一侧,矮身在查看什么。 另一人则向郑九看过来,郑九也看着此人眼熟,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家伙,正是在胡杨林中曾与之交过手的的莫哥。 “小子,魔窟里的滋味如何?”莫哥缓缓靠近了栅栏,眼神里尽是得意和嘲讽的味道。 “还行,就是太黑了。有吃的么?”郑九无惧。 “哈哈,有,你脚下就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喏喏……味道极好,脆生的很。” 莫哥戏虐着,还伸脚踢了一块儿石子,当的撞在了栅栏上。 “师弟,莫要戏耍,过来帮忙。”另一名黑衣人发话,他已经打开了另一间洞窟的栅栏门。 “是,师兄。”莫哥狠狠瞪了郑九一眼,然后转身去帮忙。 “什么情况?” “这人死了,抬出去吧。” “师尊不会发怒吧?” “师尊哪有那么多怒要发,是这人自己短命,与你我何干?” “那么,师尊有没有说,何时处置那小子?” “不清楚,你刚来,最好莫要在私下里打探师尊的事情,以免惹祸上身。” “是,谨遵师兄教诲。” “……”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从洞窟里抬出一个体型极其粗壮的尸体,呼哨一声,洞口便缓缓垂下一个很大的吊篮。 二人将尸体装入吊篮后,先后踏空离去。 随后,吊篮也缓缓升空,到那个光亮的洞口后消失。 咣当一声,圆洞消失,整个洞窟内又恢复了极致的黑暗。 第27章 世界很大 “那家伙认识你?”那位武道前辈又说话了。 “是的,我们打过一架,然后我就被他师父找上门了,稀里糊涂的被抓到了这里。” 郑九不愿暴露枣红丸和苏艺的另一个身份,只能含糊着说。 “这魔修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眼了?打了他徒弟就把你抓来?不对……不过,如此邪恶的家伙做出何等恶事都不奇怪。” “刚刚被拖走的那个死人是谁呀?” “一名武道高手,雪域昆仑门的韩山,刀法宗师,修为已经摸到了大宗师的门槛,在武道天榜排名七十九,非常厉害了,此人纵横西域很多年,不小心撞到魔修手上,也是倒霉。” “什么是武道天榜?”郑九又问。 “……好吧,你真是从头到尾白的厉害,没听说过武道天榜?那位举人老爷调教徒弟的方法实在特别。” “我不是他徒弟。”郑九严肃纠正。 “未曾收你做徒弟?那他为何传授你拳脚和《锻阳术》?”那人大为惊讶。 “可能是无聊吧,我也学的不是很上心。” “你他娘的,即便没有师徒之名,也有传你本事之实,你居然不认师尊,简直大逆不道……好吧,好吧,老子懒得烦你和那位举人之间的事情,话说到哪里了?” “武道天榜。”郑九也不多啰嗦。 “所谓武道天榜,是衡量一位武学人士综合能力的榜单,最重要的是战力,其次是天赋,再次才是境界,综合考量排名。 “天榜由武道大世家、赵国人赵世基所创,他的曾祖父赵天华是最后一位登顶武圣的武道大高手,可惜未能入道便死于劫雷。 “也有一种说法,赵天华是被青阳道门的天玄真人设计所害,但苦无证据,谁也说不清楚。 “此后沉寂百年的赵家出了个赵世基,一手创立武道天榜,此榜每年更新一次排名,囊括了东州大陆四海八荒,十五国的习武高手,如此手笔,令人叹为观止。 “但奇怪的是,自赵世基之后,没有一个赵家子嗣能够进入天榜百名榜单,这既是赵家的之谜,也是武林中的一大谜团…… “能排进天榜前一百位的,至少都是武学宗师级别,天榜前三位,无一不是武尊巅峰境界,差一步就能登临武圣,这三人霸榜前三名近五十年,可惜都死了。” 对面的那位唠唠叨叨的讲了好大一堆关于武道天榜的过往,一方面可能是憋闷太久了,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另一方面沉湎于天榜排名,当年必然也在榜单之中。 “啊?都死于修行者的手中么?” “至少有两个是,另一个误入奶头山大泽,再也没出来,我被那魔修抓进来前听闻有人带出了他的遗物,怎么死的就搞不清了。” “前辈被关在此处有多久了?” “十年八年的,老子也记不清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在这洞壁上划道道算时日,后来就懒得划了。” “前辈为什么被这魔修抓来?与他有仇么?” 郑九本不是好奇这人,但被对面的勾起了谈兴,闲着也是闲着。 “本不想打击你呀,小子,既然问到了,那我便说说,这魔修是牧魔人一脉,所修的魔功十分邪门,通过尸魔人养气,再吸干尸魔人,可以弥补灵气不足带来的困境,甚至可以精进修为。” 郑九听着大为头疼,奶头山、大泽、尸魔人,似乎统统都是围着双峰在转圈,双峰倒也罢了,魔音谷居然也能被扯进去。 “听着很玄乎吧?” “是有些不解。” “尸魔人,和我隔壁的邻居煌一样,都是天地孕育出来的至邪至凶之物,这种邪物如果吸收了玄阳之气,消化中和后便可成为魔修的大补,功效堪比灵气、丹丸……听懂了?” 郑九点点头,话说得如此直白,再听不懂他就是个棒槌,所谓吸收,莫不是被生生给吃了? 如此一来还当真糟糕,那斜对面的煌岂不是为我准备的? 因为郑九在昏迷之前听到敏华哈哈大笑时说他是玄阳之体,那岂不是大补中的大补? 好像也不对,这位武道前辈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为何没能成为大补品? “因为老子有两样绝技,那煌不吃我,而尸魔族群被青阳道门的修行高手给盯上了,牧魔人这帮废物保不住这些邪物,只能让其迁徙,自然也顾不上吃我,后来,我估计那敏华老儿把我给忘了。” 还能这样? 郑九无语,那煌不吃你,岂不是便要吃我? 不过,听了对面这位武道高手的话,郑九收获良多,不仅弄明白了尸魔人迁离魔音谷的原因,还了解了精彩的武道世界。 武学极致也能成圣,对郑九来说无疑是看到了远方的一盏明灯。 以前苏老头说天下之大,郑九总是很迷茫,荒漠自然是大的,潘邦草原更为辽阔,如何不大? 当时处于对苏疯子的抵触情绪,郑九自己甘愿当了井底之蛙。 现在再回过头去想,天下果然很大,大的令人神往。 游荡在西北大漠里,只知道双峰和潘邦草原,郑九哪想到他所见到的只是浩瀚国和大周国的边疆地区。 边疆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世界,大魏国、赵国、郑国、川蜀国、大宋国等等。 当郑九正感慨这世界之大时,数千里外的方晓正叹息这世界的无奈,既然飞升无望,大家又何必争来争去? 虚境中,对手虚幻的身影正缓缓的暗淡,然后寂静的消散。 故人,被他手中的剑送入虚无。 方晓没有半分获胜后的喜悦,更不愿意去回想百年前与这修罗强者结识的过往。 一切都化作云烟。 方晓累了,已无半分战意,但必须提着剑。 裕德师叔遇到了对手,而在黑境中有两道强大的神识锁定了他。 其中一位强的可怕,居然已经是大乘境的通天大能者。 这种老怪物少之又少了,放在各宗门都是镇派的顶梁巨擘,很少会到世间行走,今日便来了一位。 修罗门果然布了个大局,不惜代价,也要把方晓和裕德两柄萃华宗利剑给折了。 只是为了等着裕德和更多的猎物入场,拖久了点,导致意外折损了诸华浓这样一位武帝强者,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换句话说,修罗强者还是低估了方晓杀人的能力。 第28章 局中杀局 三打二,形势很糟。 其实修罗门还是过于小心了,只需那位大乘境的老家伙,就能完成‘折剑’这种极煞风景的计划。 老怪物的境界太高,就算方晓和裕德联手也不行,战败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通天大怪物,萃华宗也有,可惜一个要坐镇宗门,另一个疯了,被囚禁在了宗门影峰。 方晓是最有希望跨出那一步,成为宗门第三根擎天巨柱的,可惜时机错过后,就再也没办法找补回来。 黑境下的北胜关,有超过二十万的凡人士卒在忘我地厮杀,他们肉眼凡胎,无法窥视仙师们究竟战况如何,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北胜关下,已经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废弃的武器盔甲随处可见,巨大的冲车东倒西歪。 防御大阵已经哑火,失去了晶石驱动,沉寂的如同死亡一般。 城墙被撞破了数个缺口,却都被守军顽强的用砖石、木板和血肉给堵上了,实在难以想象那浸满黑血的木头和沙袋上还挂着人体某处组织的零碎。 关内已经全民皆兵,但凡能喘气和爬的动的,都在忙着守城,哪怕只是抱了一片土砖、一根木棍。 几乎所有的民居都在拆除中,不是官老爷的命令,是老百姓自发的行为,为了守住关口,他们可以舍弃一切。 北胜关军民如此顽强,罗刹人却依旧攻势凶猛,就像疯了一般,根本不在乎死活,有的兵卒胸膛上插着箭簇还在嗷嗷的往前冲。 更有恐怖的,一个罗刹兵的腿被笨重的冲车压住了,他居然拿刀在砍自己的腿,似乎根本不知道疼痛。 如此血腥麻木,不少守军看了都心里发毛。 “这帮孙子都疯了,再这样打下去,我们撑不住了。” 刘能的大腿和左肩各中一箭,但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与之相比,另一名牙将的整条右臂都被对手给砍掉了,却依然依在一处墙垛边指挥战斗。 史文冲渐渐明白了,对手被修罗仙师施以了亢奋的法术,如果法术不解除,罗刹人如魔鬼般的疯狂就不会停止,绞肉机式的战斗就会持续下去,直到一方死绝。 “援兵到哪里了?”史文冲冲着亲兵大吼。 “说还有六十余里。” “永远还有几十里,我草塔嘛的!”史文冲很清楚兵部这帮臭狗屎在想什么,如果此番仙人大战,萃华宗撑不住,他们会主动放弃关口,一口气后撤两百五十里,在永顺府建立新的防线。 如此,牺牲掉的便是这北胜关上浴血奋战的八万军民。 此战之后,所有参战军民都会变为为一捧毫无意义的黄土。 何其冰冷?又何其残酷? 但是,仙人之战,凡人如何预判? 朝廷这帮混账纯粹就是以此为借口在押注观望,尤其是以右相范文宏为首的这帮亲魏派,竭力主张与魏人结盟,联合对抗罗刹人,此乃祸国殃民之举。 原本与大魏国联合对抗罗刹国的策略最有长远意义,也最具可操作性,毕竟两国友好和睦的传统保持了上百年,又是对付共同的恶邻罗刹人,似乎没有任何障碍。 可是魏人太贪,希望大周国将东北四个郡的防御交与魏军。 如此,便等同于大周国要放弃或者割让四个郡的领土,以换取魏人的军援,狼子野心。 若是其他边角料领土,大周天子说不定脑袋瓜一昏就同意了,可是东北四郡不仅是李氏皇族的龙兴之地,而且还拱卫着盘龙山这条完整的龙脉,哪能拱手相让? 退一万步说,就算大周天子同意,萃华宗岂能坐视? 如此,便造成了今天的杀局。 史文冲想到此处,忽然一身冷汗,若是按照刚才的逻辑往上推,魏人与罗刹国勾连起来倒是更有可能,再往下,他便不敢想了…… 可叹!可恼!可悲! “大周儿郎,随我杀贼!” 史文冲实在无法控制方才所想,虽然很可能是事实,却又不敢深想,更是碰都碰不得,不如以血肉之躯报效大周。 死了,便懒得再看这乱世。 吼声未落,史文冲已经拎着大斧跳下了城楼…… “这大周凡生倒是骨头硬的很,罗刹人就算能拿下北胜关,恐怕也元气大伤,无力再战。” “无妨,蝼蚁之争,看看热闹就罢了,折了萃华宗的两把利剑才是我等今日之大事,万事俱备呀。” “哈哈,广平真人实在是好手段。” 关口西北方的北镇,荒芜一片,房舍大部分被烧或倒塌,十里之内没有人烟,裸露在外的尸骨随处可见,大多被野狗啃食的惨不忍睹,满目疮痍。 这便是十日前被罗刹兵屠戮的北镇十九村。 北镇城关头,有两棵孤零零的枣树在对话,在这宛若坟场的地方十分骇人。 树里面藏着两个人,确切的说是树身被人给占据了,青阳道门的敛气术,十分诡异和鸡贼。 修士隐匿行踪和气息的方法有很多种,绝大多数要消耗灵气,哪怕消耗的再少也是一种消耗,青阳道门便搞出了一个借物敛气的法门,借了两棵树龄在百年之上的老枣树,效果奇佳。 两位青阳修士自然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只是这绝杀局中的一环,非常不起眼的一环。 藏在城关头,上可看黑境中的修士大战,下可看凡人之间血腥的厮杀,他们是青阳道门的眼睛,时刻洞悉两个战场的变化。 “你说师叔祖是不是已经到了现场?” “不清楚,但我想是一定到了,毕竟宰杀两名合体期强者,不是杀个阿猫阿狗,修罗一门最不可信,师叔祖若不亲自掠阵,恐事情会有反复。” “能有什么反复,此局一成,这两把剑注定是要断掉的,关键看是谁来扭断。” 话音方落,一名头戴道冠,背后斜插拂尘的中年道士从一间塌了半边的民宅中走出,此人五捋长髯,面如满月,脚踏十方鞋,一派仙风道骨。 “见过师叔。” 两株枯枣树一阵颤动,显露出两个青年道士的虚影向来人行礼。 “免礼,你们也不必躲躲藏藏了,此局已到尾盘,萃华宗很难再翻出什么大浪,你二人随出云子一道去收拾残局,免得修罗门人跟个疯狗一样乱咬。” “是。”两名青年道人由虚转实,再施一礼,然后踏风而去。 稀里哗啦,两棵屹立百年的枯枣树碎裂,化成了粉末在风中飘散。 第29章 农夫与老道 盘龙山,古名紫阳山,因在千年前有四爪紫龙盘踞在山间,故又名紫阳龙山。 传闻四爪紫龙已有九千年道行,若是再修行千年便可脱胎为五爪金龙,到时候东州大陆会有真龙现世。 熟料,这紫龙被天上下来的仙人给斩了,龙首被带回天界,紫阳龙山的名字也因犯了天忌,最终给改了,叫盘龙山。 盘龙山自东北向西南连绵上百里,其间奇峰怪石无数,景致绝佳。 东南侧山谷,有一条溪水蜿蜒流淌,两旁皆是桃树,溪边一方阔石上坐着一位农夫,正自看着溪水发呆。 偶尔咳嗽一声,让这宁静的山谷多了一分活色。 从谷口走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身披百结衣,踩着露着脚趾的草鞋,浑身上下唯有头顶那道冠看着鲜亮一些。 老道径直走到溪水边,看着那农夫,竟也发起呆来。 好半天,农夫才抬头望着远山沉默不语。 “道友可曾看出个结果?”老道问。 “不曾。”农夫习惯性的咳嗽一声。 “那岂不是白白耽误了这大好时光?”老道面色微变。 “任尔东南西北风,这时光总要慢慢流走的。”农夫伸手在在溪水中荡了荡,水流在指间打旋翻起小小的浪花,未作更多言语。 “道友如此自信?” “我只看天时,事农事。”农夫说着话,干脆站起了身,搬起一块很大的石头扔进溪水中,扑通……顿时浪花四溅,清澈的溪水也因泥沙泛起,而变得浑浊。 很快,溪水又恢复了平静,水流不改,一路哗啦啦远去,就如同之前一样,没什么不同,连溪涧多出的那块石头也不显突兀。 老道若有所思,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家被偷了奈何?” “偷便偷了,难道日子还不过了?”农夫咳嗽一声伸了个懒腰,便欲离去。 “难道指望个疯子看家?”老道厉声喝问。 “疯子?再疯癫那也是他的家,对吧?”农夫呵呵一笑,连咳了好几声,这才扬长而去。 老道的面色阴晴不定,下一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脚重重的往地上一跺,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黑境中,方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远处那个修罗门的老怪物,而是大踏步向另一端的对手走去。 黑境又被称为虚境,位于这方世界高空的云层之外,是与外界分界的中间带,风暴不断,寒冷异常。 黑境难以想象的辽阔,哪怕是修行大能和武道巅峰的半仙也无法飞越黑境,除非是已经渡过劫雷可以飞升的仙人。 方晓的步履稳健,仿佛是踏在实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每走一步,身形便高大一分,数十步之后,他的身躯已经高达十丈有余。 如此压迫感,让对手的神情凝重。 这是一名修罗门武尊高手,虽然只是武尊中境,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通天大能,放在任何一个隐世宗门都是压箱底的武力,但今天他面对的是方晓,萃华宗年轻一代最锋利的剑,不敢有丝毫大意。 修罗强者迎着方晓向前迈出一步,身形陡然暴涨,一道虚影脱体而出,做单手托天状,另一只手持翻天印,对方晓怒目而视。 方晓的脚步未停,步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拎着的青钢剑。 看似普通的青钢剑忽然间绽放出耀眼的白光,在这极黑的黑境中尤为突兀。 “大胆方晓,安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样?!” 远端一声暴喝,来自那个虎视眈眈的修罗老怪物,只是黑境中传音的效果极差,在方晓听来只是嗡嗡的轰响。 即便只是单调的轰响声,方晓也明白什么意思,根本不予理会,猛然向前再踏一步,手中的青钢剑已遥遥递出。 剑光犹如雪亮的匹练,在闪烁之后却未曾消失,哪怕是黑境中的黑暗和风暴也未能抹除这道光,在方晓与那修罗强者之间形成了一扇弧形的光域。 而那老怪并未冲着方晓来,突然自黑境中消失。 翻滚的云层里,裕德正与另一名修罗强者激战,两人境界相同,实力也半斤八两,打的难解难分,能量激荡下,惊雷声阵阵。 修罗强者也用剑,是一把通体血红的细长之剑,裕德真人手中则是一把宽大厚重的古铜剑,红芒与金光交错,不时有嚓嚓的刺耳之声传来,就像是两个铁器互相摩擦的声音。 谁能想象,一次摩擦,双方的剑身便已相撞了数千次,这等级别的交锋,修为低下的人很难看出什么精彩来。 唯一的精彩,恐怕就是二人周身环绕着的密集光点,不断的暗淡又涌现,仿若二人均披着一件星辰点缀的无影战袍。 在不远处,还有一对强者在厮杀,大开大合,道道烈芒冲天,那是二人的分身,一个试图冲过来帮忙,另一个竭力阻拦,打的更为激烈和精彩。 双方以快对快,都试图以身法和境界压制对手,以尽量节省灵力的消耗,旗鼓相当之下,不知道要打多久才能抓住对手的漏洞。 静谧的云层被剑罡搅的光怪陆离,突然一个身影出现,竟无视纵横交错的剑罡,缓步踏入战团。 无形的剑罡堪比最锋锐的利器,肉身强度稍差一线的修行者瞬间就会被切成碎末,然而这密如织网的剑罡根本无法阻挡这个身影。 又一个方晓,手持青钢剑,对着修罗的分身刺出,平平无奇的一剑,那分身竟然无法躲开,噗的一声,一剑透体。 一声凄厉的嘶嚎,与裕德真人对战的修罗强者狂喷一口鲜血,扭头就跑,肉体强度堪比金石的分身被杀,修罗强者亦遭受重创,哪里还敢再打下。 一抹红光飞掠,却被方晓的分身拦住,轰隆一声,双方狠狠的撞在一起,方晓倒飞出去,尚未来及调整身形,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大手一把握住。 嗯哼~ 一声咳嗽,外带着使劲清理嗓子的声音,就如同一个久病的肺痨病人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口浓痰,然后惬意的哼哼。 关键是在这高空的云层中,咳嗽声来的太过奇怪。 那只大手的主人缓缓现身,是一个戴着兜帽、披着镶金边黑袍的老者,佝偻的身躯,手握着方晓的分身却面色凝重。 在他的对面也缓缓现出了一个身影,一个标准的乡间农夫,右手捏着一个躯体的脖颈,正是那逃遁的修罗强者。 “你确定要那么做?”农夫问。 “没了分身,境界跌落,便是废物一个。”黑袍老者毫无情绪。 “若是加上上面那个呢?” 黑袍老者脸色微冷,片刻后道,“成交。” “你先。”农夫更不啰嗦。 黑袍老者一抬手便将方晓的分身扔了过来,旋即消失了。 下一刻,农夫几乎与黑袍老者一同出现在黑境,那道耀眼的白色匹练还在,二人隔着十丈远看似没有交手,实则以神识压制对手更为凶险。 方晓还是吃了大亏,失去了分身,一道肉眼很难分辨出来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并狠狠捅了他一刀。 黑影如纸片一般,飘飘荡荡,毫无行进轨迹可言,便是那修罗强者的分身。 而那道手持翻天印的狞恶虚影似乎也只是个幌子。 第30章 一对棒槌 噗~ 史文冲一口鲜血喷出,扑倒在地,一斧抡翻了对手,脱力了,之前的几处伤口同时发作,竟弱的连站都站不稳。 他的大斧也不知道摔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虚影重重,已经难以明辨事物。 史文冲伸手摸索,想找到自己的斧子,摸了半天摸到了一把断刀,刚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便朝他跑过来的影子砍过去。 “将军,是我是我,同福啊,罗刹人退了……” “嗯?”史文冲使劲儿晃晃脑袋,这才看清来人,果然是身边的亲兵刘同福,只是气血不足,腿脚发软,又是一个踉跄。 “你说什么?” “罗刹人退了,我们胜了,北胜关还在!” “真退了……”史文冲努力咽下喉咙里的那股咸腥,然后举目四望,尸骸遍野的战场上,硝烟尚未散尽,偶能见到小股的战团和周兵,却看不到成建制的罗刹人了。 史文冲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猛然抬头看天。 之前双方大军鏖战时,天空风云激荡,大股的云团在剧烈翻滚中几乎要冲到地面,此时却已风轻云淡,日头都西斜了。 “结束了么?” “将军,是结束了……不,您是指什么结束了?” “算了,刘能、黄宗敏何在?” “刘能将军阵亡了,黄将军正在组织人马追击贼寇,李文凯将军留守关口……” “传我将令,命黄宗敏即刻回返,收拢各部人马,穷寇莫追,着李文凯马上着手修补城防,同时迅速打扫战场,寻找救治伤兵。” “那将军您……” “些许小伤,死不了。快去!”史文冲喝令。 “得令。”亲兵刘同福转身飞奔而去。 史文冲以刀杵地,再次抬头看着橙红色的夕阳,恍若隔世,打了一整天,想那仙人们也累了。 北胜关之战,凡人自然只知凡人的事情,原本以为九成九守不住的北境大门竟意外守住了,接下来便是一大堆冰冷的数字往返于边关和朝廷,便是此战最终的定论。 可对于修行界,北胜关之战就如同地震一般在东州大陆震荡了良久,余波甚至传到了遥远的西北大漠最深处,魔门祖庭。 昆仑山余脉希格朗峰以北,魔渊涧。 巨大的冰川沿峡谷连绵起伏,依山势造型雄奇,越往深处,冰盖就越为壮观绮丽,在日光照射下,白与幽蓝错综变换,如梦幻世界。 有一巨大的冰幕自高峰垂下,将魔渊涧最深处隔断封死,犹如天地间陡然生出的玄冰闸门。 有人在下方开凿出一条通道,冰幕之后有千年不化的玄冰铺就的小径通往山府,山府内别有洞天,极其壮观雄伟,其间散布着许多玄冰打造的楼台亭榭。 在一座碧蓝色的大厅中,有数个魔修垂手侍立,在几人前面的玄冰高台上有一个巨大的寒冰王座,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如白玉,目如晨星,正是魔门老祖于景天。 “都说说看吧,我们是不是都太迟钝了?”王座上的于景天发话,声音冷如玄冰。 “此战,修罗门吃了大亏,仅化神境以上的强者就陨落了四位,这还是在那位通天大怪物亲自压阵的情况下,萃华宗杀疯了。” 一名黑袍紫髯的老者垂首回道,他很清楚老祖不痛快,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呵呵,不是萃华宗杀疯了,而是修罗被青阳道门给摆了一道。”另一位白袍魔修接话,心道这蠢老头既然不会说话就莫要抢着说,还嫌老祖气的不够么? “何以见得?”另一人问,此人刚刚出关,对近期修行界发生的事情尚不清楚。 “那广平子与端木长阳联手设下了杀局,欲折断萃华宗的两柄利剑,以为拿天一真人做文章便吃定了谈修年,哪想到这乡巴佬连家都不顾了,直接跑到盘龙山要断了那龙脉,广平老道吃不住吓,自然没敢跟那老农动手,也没去北胜关。” “哦?还有这等事情?” “要不然说广平子只长脑子,不长胆气,论魄力和决绝,还是那乡巴佬厉害,没了那老道,端木长阳便孤掌难鸣,十拿九稳的事情泡汤了,他也不敢跟乡巴佬动手,只是拿住了一尘子方晓。” “杀了方晓?” “哪能呢,如果真杀了方晓,端木岂能全身而退?做交易而已,换了侄儿端木瑞和与地煞,悻悻然滚蛋回家了,哈哈……” 白袍魔修笑了一半,忽然感觉到浑身阴冷,偷眼看了一下王座上的老祖,立时噤声。 “端木老鬼也是个怕死的样子货。”一名魔修冷笑。 “那广平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当然不能,这老怪跑到萃华宗山门,未料到预先埋的棋子全完蛋了,还莫名其妙的跟那疯子打了一架,被追的上天入地好不狼狈。” “这青阳道门果然丢人现眼。” “天一难道不疯了?”老祖忽然发话。 “回老祖话,那天一疯还是疯的,追到青阳道门,居然要动手拆人家的山门,结果又跟太平子打了一架,据说受了蛮重的伤,幸亏谈修年赶过去了,与太平真人聊了很久,才把那疯子给带了回去。” 话音落下,大殿上忽的安静下来,每个侍立者都感受到了老祖的怒意,也感概这三大宗门之争,若是魔门参与其中会是何种结果? 老祖不高兴自然有不高兴的道理,谈修年太强了,魔门现在的状况又太弱了。 眼下数得着的隐世大宗门不过九家,其余皆不成气候。 这九家宗门皆有通天老怪物坐镇,以青阳道门和修罗门实力最强,均有两个猛人,修罗门是端木长阳和费律经,青阳道门有太平、广平两位真人。 萃华宗也有两位,谈修年和天一真人,但是天一真人因疯癫,长年被锁在宗门内的影峰,所以稍逊一些。 只是没料想,这次谈修年敢冒险把天一给放了出来,等于是一支奇兵,搞得广平鸡飞狗跳,实在出乎预料。 其余六个宗门皆有一位通天老怪物。 魔门原本也有两位,除了王座上的老祖,还有一位魔修奇才,与老祖不睦,负气出走,不知道为什么与谈修年打了一架,受伤后不知所踪,那是很多年前的事,现在依然杳无音信。 老祖自然对整个萃华宗恨之入骨,更不耻于修罗和青阳两宗门,两家联手居然还是没弄过人家,窝囊。 可眼下局势有了意想不到的复杂变化,魔门又该如何自处? “可恨那托儿匹夫,蠢到了家。”安静的大殿上,那紫髯老者忽然恨声长叹。 “放肆!”魔祖大怒,起身拂袖而去。 一道凌厉的罡风打着旋在大殿上狂窜,搞的几个侍立者人人自危。 紫髯老者一口鲜血喷出,噗通跪倒在地,“老祖息怒,老祖息怒,庆华口无遮拦,无心之言……” 众人皆在心头怒骂,谁都知道老祖心情糟糕,谁都知道老祖此番恨意不在萃华宗,也不在端木老鬼和广平子,而是阿兰托。 知道了,都不说,自然是不能说。 庆华你自己蠢,别害的大家一起倒霉,与你那师弟敏华天生的一对儿棒槌。 阿兰托即是浩瀚国的那位王,也是魔祖师弟的嫡子。 第31章 时代不同 受到北胜关之战的影响,浩瀚国大军集结的速度明显放慢了,甚至有的大部族已经收到暂停开拔的命令。 偏在这个时候,东部最大的部族,多纳尔部发生了内乱,虽然很快被平息下去,但严重打乱了浩瀚国战争准备的节奏。 一时间战云密布的潘邦草原变得更为风波云谲。 来自圣都的一纸诏书,严厉斥责了多纳尔王,勒令其在一个月内查清内乱的原因,严惩罪魁祸首,并选定王位继承人。 奇怪的是,一向严谨、简短的诏书,在最后特别附言:浩瀚国的臣民,只忠于他们的信仰,坚决警惕和反对任何外部阴谋者。 这句话看似帽子扣的很大,但矛头直指魔门,在半个月前敏华曾在圣都公开承认,他收了一名学生,是莫哥。 圣王陛下当时并未表态,所有人都以为不表态便是默许,都认为这是魔门一次非常成功的试探。 可是仅仅半个月后,圣王便在这纸诏书中明确表明了态度,莫哥不适合统领多纳尔部,甚至隐晦的指出,他就是阴谋者。 虽然知道诏书内容的只是极少数人,可它还是很快流传开来。 最头疼的便是敏华,原本想借试探成功的机会让师兄和牧魔人一脉的地位有所提升,也想为尸魔人族群找一处安身之所,没想到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师兄紫髯血魔在祖庭被魔祖严厉斥责,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说明这次试探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个错误的举动。 如此一来,莫哥就成了烫手的山芋,继续留在身边显然不合适,将其杀了献出去,献给谁? 不如自己去死吧。 敏华想到了新抓来不久的郑九,本想暂时养着这个玄阳体,说不定能等到一些机会来引诱要挟方晓或者青阳道门,讨魔祖他老人家欢心,现在看来,有些自说自话了。 那还不如炼成了丹丸痛快一些。 “前日里去囚窟,那煌的血气养了几分了?” 敏华忽然发问,台阶下垂手站着几名徒弟,这番话也自然是在问莫哥和那名身躯粗壮的弟子。 “回师父话,差不多有七分了,角骨的尖头也变红了,就差一两分火候。” 要利用煌这种凶物成为丹炉,必须要熬,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圈养在狭小的空间里,每天所给的食物只够六分饱。 熬凶性,熬煞气,熬血气。 熬到一定程度,煌的气性便达到了最凶狠的程度,用炼丹士的话来说,也就是丹炉的炉火达到最旺的时候。 此时便是炉内的丹药提质固本的最佳时机,想要炼出一炉好丹药,材料很重要,但火候也非常关键。 所以,对于煌来讲,此时已经可以投材料了。 “嗯,今日你二人着手准备,明日一早开炉。” “是,谨遵师命。” “记住,为了保证血气的旺盛,不能在囚窟投喂,为师已经选了地方,就在阴阳甸。” “弟子省的,可那个冯默声该如何处置?” “冯默声?哦,这个王八蛋还没死?一起投喂了吧。” 敏华真的忘记了囚窟里还关着这么一号人,比起郑九的玄阳体,他也不算差太多,趁这个机会一并解决了,否则还白养着一个憨货,啰嗦。 “可是那冯默声好像有办法能让煌厌恶他。” “那是以前,这头煌已经有了七分血气,难道还能被他耍了花样不成?”敏华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弟子与莫哥对视一眼,然后领命而去。 “灵宁子师兄,不知道阴阳甸有什么说法?”莫哥私下里问。 “阴阳甸在果塘戈壁西端,离这儿不算远,是咱们牧魔一脉的养气之所,非常混乱,不过师弟放心。那里有阵法守护,就算煌发了狂也跑不出去。” “哦,我这是第一次伺候丹炉,还望师兄多多指点提携。”莫哥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颗混元的墨绿色珠子塞给对方。 珠子是雪山凶牦的内丹,虽然对修行者用处不大,但异常少见值钱,如此之大的内丹,就算不能价值连城,买下一个小部族的财产绰绰有余。 灵宁子很高兴,喜滋滋的将那珠子贴身藏好。 以前,凡是对修行没有任何帮助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在修行者眼里都一文不值。 可时代不同了,金银财宝这些俗物在很多底层修行者眼里不再是粪土,同样是抢手货。 没有灵气,对所有修行者都注定是灾难,多数修行者根本看不到希望,底层修行者的处境就更为凄惨。 因为常年得不到修行资源,那点可怜的修为非但无法精进,反而在逐年倒退,几十年上百年之苦功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为乌有。 长此以往,所谓修行者与凡人又有何异? 以灵宁子为例,入师门六十载,好不容易修出了魔丹,若是有灵气丹药辅助,再有三十年苦功便可结魔胎了,魔胎一出,寿元一下会增长到三百岁,可惜,这个希望成为了泡影。 就好比正道的修士,眼看练气圆满,即将筑基了,却被告知这辈子都筑基无望。 既然看不到希望,曾经高高在上的目光便转而向凡俗看去。 修士们开始贪图享乐,喜爱钱财美女,道心蒙尘又有何妨?难道这日子偏生要过的还不如凡人? 莫哥投其所好,大拍师兄马屁,自然是有极不好的预感。 诏书的传言他也听说了,但暂时没办法证实,之前与明慧那帮人一场血战,自己身边的人元气大伤,此事之后,大巫师要求大家低调收敛,语气非常严重。 而叔父多纳尔那里已经放出话来,谁敢动明慧,他一定杀了谁。 虽然只是一句狠话,毕竟莫哥是敏华的学生,但也表明了多纳尔的态度,从模棱两可变得果断决绝。 莫哥没办法只能躲到敏华这里,多纳尔再如何凶残,还是惧怕修行者的。 “师弟放心,有师兄在,伺候个丹炉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我二人分工,我来驱赶煌并守护阵法,你只需看好那两个猎物就行。 “师父特别交待,不能捆绑那两个家伙,猎物在垂死挣扎的时候的血气最旺,煌进食才后才最易吸收,进食后,需要两天消化,煌不会四处乱跑,只需看守两日你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如此甚好,给师兄添麻烦了。” 莫哥阴着个脸,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杀了郑九,以血胡杨林之辱,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么个交待,扫兴。 第32章 向死而生 郑九刚刚打完一遍拳,感觉通体舒坦. 虽然他打出来的大荒拳依然像皮影戏里人物的动作,僵硬中略带迟缓,但旁人并不了解他在举手投足间惊人的感悟能力。 感悟着拳锋、拳轨的千变万化,感悟着出拳角度不同对力量的影响。 他不是纯粹在打拳。 虽然对面那家伙依然对郑九冷嘲热讽,可有时说出来的话对他领会大荒拳往往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 咔嚓一声,头顶上的那抹亮光再现,一个小黑点自光亮处缓缓变大,咣当落到地面,居然是一个铁笼子。 笼子有磨盘那么大,一人多高,铁条异常粗壮,看来是要关运凶物。 随即,两名黑袍人翩然落下,是灵宁子和莫哥。 灵宁子手里拿着一根通体碧绿的法杖,而莫哥只是冷漠的扫了一眼郑九的洞窟,一反常态的没有过来讥讽挑衅。 在灵宁子的指挥下,莫哥打开了铁笼的小门,将铁笼推到关押煌的洞口,仔细把小门和洞口对接的严丝合缝。 “喂,兄弟,我什么时候能出去?”郑九问,“烦劳二位问问你们的师尊,他把我握虏来,没道理不闻不问吧?” 莫哥回头瞪了一眼郑九,依然没说话,看得出来,面对煌,他似乎也很紧张。 灵宁子则丝毫不加理会,手指飞快地在洞口摸索了一番,嘎吱吱,那扇铁栅栏居然缓缓打开了。 嗷~ 洞窟里传来煌的叫声。 在洞窟中待了十几天,郑九已经听惯了煌的叫声,对面的汉子也闲不住,时不时的会唠叨一些煌的习性,叫声亦有情绪,愤怒、暴躁,甚至会有哀伤。 这声嘶叫分明透着一股子惧意。 可对面那家伙,平时唠唠叨叨的,现在却没有了半分声息,把煌捉走这样的事情,难道一点问的兴趣都没有么? 突然,又是一声嘶嚎,煌显得极为暴躁,因为灵宁子正握着法杖指向洞内。 “喂,那法杖如此厉害么?连至凶的煌都害怕?” 郑九问对面,对面依然没有声息,就像突然死了一样。 “畜生,再不进去,某可要施以手段了!”灵宁子喝令,手中的法杖忽然间绿芒暴涨,随着煌一声怒吼,传来了激烈的冲撞声。 嘭嘭嘭……整个洞窟都在震动,如此撞下去,山洞恐怕都会塌了。 对面毫无声息,郑九也没了说话的想法,就在栅栏边看着灵宁子二人把煌给驱赶到了笼子里。 因为头顶有光亮,再加上灵宁子手中的法杖上的荧光,郑九第一次看清了煌的模样,很难形容那种凶厉的外形。 这东西与潘邦草原上的棕熊差不多高,形体也相近,但要狰狞凶恶的多,上肢很长,浑身上下肌肉虬劲,胸腹很小,皮肤呈灰黑色,没有毛发,却又长着密密麻麻的尖刺。 煌的头部很有特点,正面依然像熊,但侧面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前吻突出,嘴巴咧开的异常大,几乎要到了后耳根,两排锋锐的利齿令人胆寒。 双目就是两个小圆孔,却绽放着碧绿的光芒,十分瘆人。 最古怪的是,煌的额头靠后一点的位置长着两根巴掌长的尖角,没有枝桠分叉,就是单纯的圆犄角,呈暗红色。 郑九脑袋瓜里想了很多荒漠上的生命,除了棕熊略有点形似外,没有其他任何一种与煌相近,实在无法形容。 铁笼缓缓被吊了上去,灵宁子二人也紧跟着翩然而上,莫哥至始至终都没有跟郑九说话,对他的恨意似乎一下子就消失。 莫哥很反常,郑九不知为什么也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喂,小子,做好嗝屁的打算,不出明日,你死定了。” 头顶上那个明亮的圆洞刚刚消失,对面的话痨就开始唠叨了,虽然带着调侃的味道,却也隐隐透着担心。 “我说前辈,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这便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绝技之一,装死啊,装到让他们忘了你的存在就好。” “可是你吃什么?”郑九奇怪,这个洞窟每两日就有人下来扔些食物,虽然是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青稞馍馍,好歹不至于饿死人。 关键这话痨在吹牛,扔食物的家伙好像并没有忘记他。 “岩鼠,这个地方只有这种小东西,一次不能吃光,慢慢养一窝,饿极了也只能吃一只。” “用青稞馍馍养?” “那当然,否则给它们喂土么?” 郑九无语,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正题,“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明日会死?” “明摆着嘛,煌被弄出去了,要调理丹炉了,丹炉要吃人,你想想,吃谁?” “吃我?”郑九其实早有预感,亲耳听对面如是说,心里还是有些惶然,可随即又奇怪,“真要吃我,为什么不现在吃?” “没跟你说要调理丹炉么?魔修讲究多,我也搞不懂,但人家怎么吃,还需要跟你商量?” 郑九沉默了,从小到大经历的生死危局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忽然而至,又忽然而去,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这次就摆在眼前,而且有足够时间给他想,这就煎熬了。 “怕了?” “你不怕死?” 对面那位被这句反问给噎住了,半天才道,“我自然也怕。” “可老子就喜欢面对死局而后生,叫向死而生,知道么小子……” “不吹牛会死么?”郑九心情烦躁。 “你这个小家伙,此刻倒是口齿伶俐起来,老子还真没想着要吹牛,只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喂,你在听我说话么?” “呵呵,看来真是给吓破胆了。” “……” 郑九不想搭理对方,此刻正在脑子里快速回顾整个大荒拳的三十六式,实战中只用过三式,均在劣势中扭转危局。 倘若连贯起来,甚至能更进一步的随心所欲,那威力自然又不同了…… “小子,临时抱佛脚要找到窍门。你打不过刚才那个矮家伙,货真价实的修士,也别想着能杀了煌,这玩意儿凶起来战力堪比大宗师,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他们的破绽,知道不?” “破绽?”郑九也想找破绽,可问题是煌和两名修士,无论哪一个都比他强的多,到哪里找破绽? “对,那个身形高挑的家伙便是破绽。” “莫哥?为什么?” “在刀头上混,眼力最重要,你有没有仔细观察那个……叫什么?莫哥?他不仅是个假修士,还非常恐惧煌。” “何以见得?” “观察呀,眼睛长在脑袋上不是让你出气的,想想看,有同伴在场,拿着犀利的法杖,他都谨小慎微,甚至还控制不住的发抖,一名修士啊,你何曾见过如此怂包的修士?” “有点道理,可是不足以说明问题吧?” “你看看你,眼睛不管用,脑子也不好使,联想啊,你可曾记得刚关进来的第一天,你说跟那小子打过架么?” 的确如此,郑九想起来和莫哥在胡杨林中的短暂交手,很惊险。 “你一介凡人跟修士打架?可能么?若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哪怕只是个最低等的炼气期都能把你捶的满地找牙,你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你凭什么打?” 对面那位只管絮絮叨叨,郑九却越听眼睛越亮。 第33章 出乎意料 可是,郑九忽然间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对面那位的絮絮叨叨只是一厢情愿,他所说的一切都要有个前提,伺候煌吃人,莫哥也必然参与其中。 倘若莫哥不参与,岂不就没了破绽? 况且,人家调教煌怎么吃人、在何等情况下吃,如何能猜得到? 既然猜不到,那些絮叨只是枉然。 “就如同之前你在苦思大荒拳一样,老子的推测也并非完全没有用,总要寻一线希望吧?况且老子认为那莫哥必然参与,否则他面对煌的时候何必那般畏惧。” 郑九想了想,有道理,不免心下惭愧,生死关头,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的糟糕心态,实不应该。 “接着。”对面忽然吆喝一声,一团事物飞来,啪的撞在了栅栏上,那东西软哒哒的没弹多远。 郑九伸手指头能勉强钩到,触感不仅软,而且油腻腻的。 “这是老子的第二大保命绝技,煌闻到这东西便犯恶心,没兴趣吃你。” 还有这等事情? 郑九有些感动,不管是真是假、能不能管用,他与对面那人萍水相逢,人家居然把保命的手段都拿出来了,这便是苏老头儿说的侠义心肠么? “我没那么好心的,你去喂那煌,我就安全了。” 郑九给气乐了,手里捏着那东西,并未闻到什么气味,于是问道,“这东西软软的,并无味道啊。” “千万莫打开,气味跑了就没用了。这是岩鼠的肠子,奇腥无比,我攒了好久,用的时候拍碎了往身上抹。” “你用布条就能遮盖腥味?”郑九觉得不可思议。 “布条哪管用,老子用的是岩鼠肚子里那种薄薄的膜,同样攒了很久啊,金贵着呢。” 小小的不起眼的岩鼠居然有如此大的作用,话说那家伙怎么琢磨出来的? 养岩鼠,杀岩鼠,还吃岩鼠,不知道是对面的那货神奇,还是岩鼠神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一会儿,郑九便沉沉睡去,养精蓄锐,才能在危机关头激发最大的潜能。 可惜,敏华并不想让郑九活到明天,确切的说,他也不想让莫哥活到明天。 后半夜,头顶上的洞口被再度打开,伴随着咯吱吱的声响,白日里关煌的铁笼子又落到了洞底。 老熟人莫哥和另外一名陌生修士像鬼一样出现在郑九面前,灵宁子不知为何没有现身。 “时间到了,该上路了。” 莫哥的声音十分冰冷,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你师父呢?”郑九问,陡然被吵醒,却也不意外。 “死到临头就别想那么多了。” “不不,我只是想亲口骂他一句,老王八蛋。”郑九呵呵一笑。 “你就嘴硬吧……” 咔哒……嘎吱吱,二人说话间,那名修士已经打开了栅栏门,郑九随即一拳轰了出去,他才不想被关进铁笼子。 “找死。”那名修士随手屈指一弹,指尖轻拂郑九的拳锋。 这一拳便顿在了半空,郑九感觉整条臂膀都被冻住了,不由得大惊失色,眼前这家伙要比莫哥和灵宁子厉害得多。 紧接着,郑九得脖子一紧,已经被那修士一把拽了出来,抬手就给扔进了铁笼子里。 整个过程,郑九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那大荒拳的拳意已有,但身体不听使唤,这便是凡人与修士的差距么? “师兄好手段。”即便情绪上再如何反常,莫哥也记得何时该拍马屁。 修士冷哼一声道,“下一个,冯默声。” “什么?!” 对面的洞窟里立刻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咣叽一下不知道撞在了什么地方。 “冯默声,胆敢自残,某家让你生不如死。” “嘿嘿,这位仙师请了,不知贵师尊缺不缺一名看守洞窟的人,冯某不才,原请愿自荐,不收钱的……” “住嘴!自己出来还是某家抓你出来?” “仙师息怒,这洞窟如此宽敞漂亮,那小子一走,除了冯某便没活人了,怪可惜的……” 冯默声还在絮叨,修士早就没了耐性,抬脚踢开栅栏门,一把就将冯默声拽了出来扔进了铁笼。 咣当! 门一关紧,铁笼便扶摇直上。 “天杀的,完了完了……”冯默声摔在郑九的怀里,连声抱怨,浑身的酸臭味熏的郑九直翻白眼。 “咱俩猜了半天,好像唯独没算到你要陪法场啊。” “闭嘴,休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老子才没兴趣看你被吃呢……对了,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郑九一愣。 “你还不还?”冯默声恨声道,下一刻便伸手就在郑九身上瞎摸,一通上下其手,终于找到了那个用布条包裹的事物。 原来是它?郑九恍然大悟,难道这岩鼠肠子真能管用? 把那东西贴身放好,冯默声这才安静下来,铁笼子很挤,冯默声的骨架又大,郑九实在憋闷。 好在很快到了洞口,一股寒风让二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一辆牛车早已等在洞外,几名麻衣壮汉侍立在一旁。 铁笼子从辘轳上被拆解下来后,那修士突然对着铁笼一掌拍出,嘭,郑九二人身子猛然一晃,铁笼居然飞了起来。 轰! 铁笼稳稳的落在了牛车的拖斗中,力量恰到好处,两头犍牛也只是前后调整了几步便站稳了。 郑九十分惊讶,冯默声也沉默了,这种手段,凡人至少要修到后天大宗师境才具备,如此年轻的修士,只是随便一掌。 倘若此人也在敏华老儿设的丹炉局中,他与郑九今日绝无生还的可能。 郑九也如是想,两人的心都在往下沉,可是没过几息,又再度燃起了生的希望。 “师弟,为兄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小心。” 还没等牛车起步,那名厉害的修士便冷漠的冲莫哥交待一句,径直走了。 “有劳师兄了……”莫哥的表情很僵硬,还待说什么,但那修士理都没理他,身形几晃便消失在黑暗中。 “试过了?”郑九悄声问,他看冯默声自抢了那布团后,双手就没闲过,四处拧拽。 “玛德没用,是玄铁,这帮修士大爷就是有钱,一个破囚笼居然用玄铁,尼玛的。” “这货好像不遭人待见啊?” “嘘……” 莫哥的面色阴沉,对着黑暗发了片刻呆,这才挥挥手喝令麻衣汉子赶牛车启程。 “敢问这位仙师,我们这是去哪里?”冯默声舔着一张毛脸问。 他脸着实难看,胡子、眉毛、长须几乎盖满整个五官,郑九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对面的话痨。 “黄泉路。” 莫哥哪有什么好脸色,骑着一匹马跟在一侧,一想起阴阳甸,本就白皙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 第34章 死到临头 阴阳甸原本是一片高寒大草甸,形成时间有上万年了,除了极为抗严寒的碎叶草,几乎没有什么别的生命。 但在三百年前,有魔修高人在此渡劫,天降雷火,劈开草甸中心位置的冻土,导致下面的熔岩喷出,形成罕见的天地之火。 这天地之火一烧就是一百多年,熄灭之后,草甸变成了另外一副光景,时而狂风肆虐,暴雪不断,严寒之极,时而又碧空无暇,烈阳灼烤,大地被烤的能生出火来。 在这片极冷极热快速转换的土地上,碎叶草非但没有绝迹,反而生长的极为茂盛,草甸上还出现了其他生命。 非常诡异的地煞藤,能诱捕血肉之躯,并将其吸食干净,连个渣都不剩,但对碎叶草没有侵蚀力,它扎根在地下。 凶残的高寒冰蟾,除了吃血肉之躯,还以地煞藤为食。 最奇特的是阴阳双头蛇,一颗头颅雪白,另一颗头颅火红,喷吐冰火,曾是阴阳甸中最为凶煞之物。 如此恶劣的环境,却是煌非常喜欢的,相传最早的煌便诞生在阴阳甸,煌扑食阴阳双头蛇。 煌的出现,双头蛇的凶名便迅速被盖过了。 此处的核心区暗藏法阵,不仅可以激发凶物的凶性,而且一旦进入核心区,没有守阵的修士引导,根本走不来。 丹炉的调理和丹药的炼制便在核心区完成。 在核心区守阵的自然是灵宁子,而将郑九和冯默声二人送到核心区的只能是莫哥。 为什么一定要让小爷将人送到核心区? 敏华身边随便一名弟子过来,将二人直接扔进去,不是更为安全和省事儿么? 这是莫哥的疑惑,也是他自知凶险的源头,他甚至能从其他师兄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情绪。 轻蔑,嘲讽,就像看待一个死人。 对于莫哥的疑问,灵宁子倒是代表师尊做了耐心解释,煌要吃可口的食物,才有助于丹药大成。 可口的食物必然同样暴虐和凶残,在紧张和垂死挣扎的时候血气极旺,这个时间持续的越长越好。 被修士制住扔进去便没什么味道了,师尊对丹药的要求很高,当然不希望这样。 同时,大阵开启时间过长,煌跑出来的风险就越大,所以时机也很重要,需要灵宁子和莫哥两人默契配合。 一开,一放,再一关。 简单的三个步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而且有灵宁子把关,何须担心? 在莫哥看来,郑九可以忽略不计,倒是冯默声,作为武学宗师有点麻烦。 不过也不要紧,师尊已经赐下一枚丹药,能够让莫哥在短时间内力量暴涨,对付区区武学宗师,亦不在话下。 “放心吧,师兄既然收了你的好处,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灵宁子拍着胸脯保证,十几个师兄中,莫哥与灵宁子相处时间最多,对其为人还算是了解一些,虽然贪,但还不至于贪的没底线。 想到此处,莫哥沉重的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一些。 尽管灵宁子的解释,在很多细节上都有些牵强,但莫哥知道这一关必须要过,哪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因为他给父亲的书信已经到了圣都,应该很快就有回音。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地如此寒冷?”冯默声抱怨,铁笼囚车的前方弥漫着古怪的雾气,有微弱的异光变幻闪烁。 “说不定还真是咱俩的黄泉路。” “呸呸,乌鸦嘴。”冯默声使劲儿吐吐沫,抬头看了看远处正在交谈的灵宁子和莫哥,突然压低声音道,“说好了,听我口哨声行事,该下手的时候绝不能有半分犹豫,是死是活,就看脑子。” 郑九点头,不再说话,因为莫哥已经走了过来,他居然将那根很犀利的法杖给借来了。 “兄弟,黄泉路上走好。” 莫哥冲着郑九龇牙一笑,动手打开了铁门,一把扣住了郑九的死穴,将其拽了出来,有法杖威慑,冯默声也不敢乱动。 牛车就停在核心区边上,再往前,两头犍牛死活都不肯走了。 “难道你也要陪着一起入黄泉?”郑九挖苦莫哥,却让对方的眼皮没由来的一跳。 “小爷我当时就应该宰了你。”莫哥狠声道,咣当关了牢笼的铁门,拽着郑九往前走,不过两三丈的距离,不远处又有灵宁子掠阵,哪能有什么问题。 堪堪走到雾气的边缘,冯默声尚无任何信号,郑九浑身的汗毛却全都炸开了。 前方虽然无法用肉眼分辨明显的界限,但气息让人恐惧,哪怕再向前踏上一步,都有种坠入深渊的感觉。 “进去吧!”莫哥一声呼喝,抬手发力,就欲将郑九甩进去,却不料整条臂膀一麻,对方居然在一瞬间摆脱了他,反扣住他的手腕。 “死到临头还想耍花样?!” 莫哥怒喝,抬起手中的法杖便捅向郑九。 郑九竭力避让却绝不松手,未料还是没避开,小腹被对方捅了个结实。 意外的是,疼归疼,郑九丝毫没感受到法杖那种恐怖的力量,如同被普通棍子捅了一下。 于是,郑九一拳卯在了莫哥的脸上。 “怎么会……”莫哥大吃一惊,法杖在手上不起任何作用,一拳倒是挨的结结实实,发怒中再用权杖还击,可依然没有期待中的特殊力量,被郑九伸手架开后,又在他小腹上掏了一拳。 “不对,不对!”莫哥吃痛,非但法杖无用,之前吃下的那颗丹药也没用,除了当时丹田热辣了片刻,什么效果都没有。 莫哥抬眼望去想要寻找灵宁子,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郑九哪里管莫哥的反常,双拳只管朝他的身上招呼,雨点般的拳头,如同疾风暴雨,完全不是他洞窟里练拳时的样子。 莫哥被打急眼了,权杖当短棍使,疯狂反击。 因为心慌,外加挨了几下狠的,莫哥心有余而力不足,稍不注意,脖颈挨了一拳,整个人直接被砸挺了,重重地摔在地上。 从武道实力上说,莫哥略强于郑九,自发现法杖是假的,丹药也毫无用处后,他便清楚被抛弃了,甚至师尊会让他死在这里。 在绝望中,心态失常,被郑九抓住机会一通猛捶,一败涂地。 胡杨林中,莫哥之所以表现的那般神出鬼没,是因为敏华给他施加了一个小小的修行法门,刺激躯体的血脉经络,让他在短时间内拥有超过普通人甚多的力量和能力,可代价非常沉重。 郑九捶翻莫哥,夺下权杖就跑,才跑了几步,便身躯巨震,胸口如同撞在了狂奔而来的蛮牛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灵宁子如鬼魅一般出现,仍呈金鸡独立站姿,扭头看着铁笼里的冯默声,微微一笑,这才缓缓收了脚。 “痛痛快快的都上路吧。” 说话间,灵宁子打开了铁门。 冯默声知道命悬一线,贴在笼子边左躲右闪,身法快的不可思议,可在灵宁子面前就像一只只知道扑棱翅膀的弱鸡,太慢了。 嗖的一声,冯默声的身躯就像投石机扔出来的顽石一般飞跃了十数丈远,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耳边立刻被凄厉的嘶吼声充斥,心道完了,到底还是给扔进来了。 他刚刚努力着想要坐起来,又一具躯体飞来,越过他的头顶直接摔在了前面,是莫哥。 第35章 道门符种 郑九比冯默声二人摔的都远,那一脚挨的太实在。 这还是在灵宁子没有动用灵力的前提下,否则凡人如何扛得住。 幸亏郑九的身体底子好,加之勤练大荒拳,筋骨肌肉的韧性和强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否则这一脚,就算不死,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耳边充斥着各种凄厉的声响,难以分辨到底是风声,还是此间的凶物在咆哮。 缓过劲儿来的郑九,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可是举目四望,他立刻呆住了,周围全是青灰色的光影,目力很难穿透到一丈之外,换句话说他摸不清方向了。 满眼的青灰色不是雾,是非常密集的反光点造成的视线错觉。 屁股底下似有活物在动,郑九被惊的跳了起来,蹲下仔细观瞧,他发现地上铺满了像面条一样粗细的东西,生的十分密集。 郑九判断这东西就是草,非常古怪的草,贴着地皮生长,一株不知道有多长。 每隔寸余便是一节,或分叉,或生出星星点点的毛刺,这些毛刺自带着青灰色荧光,或许就是满眼光影的原因。 虽然铺满大地,但这东西并不柔软,就像铁丝一样坚韧。 郑九尝试拔出一株,手都勒出了血痕也没拔断,所以立刻放弃了根据植株倒伏判断方位的想法。 只能依据模糊的印象摸索,不远处的冯默声也同样如此,只不过他的运气要好一点,至少身边有个伴儿,莫哥。 莫哥被摔的很惨,之前被郑九一拳打休克了,后来又被灵宁子给扔了进来,近乎半残的他哪有自我防护的能力,立时被摔了个半死。 “你,你做什么……” 冯默声正在莫哥身上上下其手,很遗憾,除了一把小巧的月牙弯刀,什么宝贝都没没摸到,料想莫哥在被扔进来前已经被灵宁子给摸过一遍了。 “没见过你这么穷的修士。” 冯默声拿走了月牙弯刀,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等死的假修士。 “喂,喂喂……等下,只要能把我带出去,我会给你丰厚的回报,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你愿意去圣都么?我父亲会给你最好的花园,皮肤最白皙的女奴,你有享不尽的……” “喂喂,冯默声,做个交易啊,我知道出去的办法,只要你能带上我。” 眼看就要消失在光影之中的冯默声顿住了身形,缓缓扭头道,“在这种鬼地方,你知道骗我的后果。” “绝无谎言,你也看到了,我被他们耍了,我只是个假修士,拜入师门不到一个月,师父没有教我任何东西,没有丹药宝物,我其实还是个凡人。 “之所以这么做,我只想借师门之威,在部族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很不幸,我赌错了方向……” “所以?” “我并非傻子,只是心急了一些,这个地方叫阴阳甸,不但混乱,还有很多凶物,设有大阵保护,不知道阵图的人很难走出去。” “就这些?”冯默声面色冷漠。 “我知道阵图,就在脑袋里。”莫哥知道,不亮出底牌,恐怕很难有被对方认可的筹码。 孰料,冯默声立时就扑了上来,把莫哥浑身上下扒了个精光,仔细搜索查找每一件衣衫,却一无所获。 莫哥已经快要被冻成冰棍儿了,强忍着一声不吭,性子倒也算硬。 “把阵图记在脑子里,的确是个好办法。”冯默声把衣衫扔还给莫哥,“但是如何让我相信?” “我的命。”莫哥哆哆嗦嗦的穿衣。 “不重要。”冯默声摇头,抬眼环顾四下,心里相当紧张,不知道那煌在何处? 印象中,郑九就摔在附近,他是此番丹药的重要材料,一定非常特殊,敏华作为魔修强者不会看走眼。 所以,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煌肯定能很快找到郑九,挨着他越近,就越危险。 “好吧,我花了重金买通了尹师兄,他给了我阵图,其实我两边下注,也打点了灵师兄,可是他除了拍胸脯,非但没有给我阵图,还给了一杆假的法杖。我被耍了,这就是经过,您是武道高手,可以自己分辨。” “尹师兄?” “对,您也见过,就是法力很高,一掌能拍飞铁笼的那位。” “如此说,你是想拿下两张阵图来鉴别真伪,可实际上没做到?” “的确如此。” 为了活命,莫哥把能挖出来的一切都摊开来给冯默声看。 “走吧。”冯默声倒也痛快,一把将莫哥从地上拎了起来,发现这厮下肢瘫软,无法行走,想起郑九一拳击打在他的脖颈上,大荒拳的威力是相当霸道的。 被击中的部位并不一定是最终受创的部位,这便是大荒拳的特点和最为可怕的地方。 武道世界的拳法多如牛毛,但以拳轨引导拳劲的只有寥寥几个。 大荒拳是其中最可怕的,试想一下,明明只是左臂挨了对手一拳,却被打死了,因为拳劲轰碎了心脏,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看起来,那郑姓少年的大荒拳已有小成了。”冯默声在脑子里评判一番,面色凝重,干脆将莫哥扛在身上,向一侧走去。 郑九已经向前摸索了数十米,就如同冯默声那样,完全靠着感觉前行,可很快他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种很特别的臭味。 这是煌独有的体味,在地下洞窟里,郑九已经非常熟悉了。 尽管这里狂风肆虐,气味极难在这种紊乱的气流环境下被锁定,武道高手、甚至一些修行者都做不到,但郑九可以。 他的感知能力很特别,也很强大,天生便有,否则不可能在双峰要塞轻易捕捉到魔修的位置,而且还非常精准。 除此之外,其父郑天雄很早就在郑九身体里种下了一道符种,为保护肉身并激发玄阳体的潜能做准备。 这种道门符种不是随便什么修士就能种出来的,对境界、机缘、灵力的厚度纯度、以及道法的感悟要求极高,乃青阳道门的不传秘法。 如此苛刻的条件,郑天雄哪一条都沾不上,他从山门逃出来的时候,勉强保住炼虚初境不跌,单单这一条就注定他是炼不出符种。 郑天雄也无需自行去炼,因为他体内就一个,是父亲天玄真人给他种下的。 在窥天机之前,天玄真人自知生死难料,总要做些准备,他能给后代儿孙留下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这道符种。 郑天雄自然不会去用这道符种,只是把自己当作炉鼎养在体内,给郑九准备着。 第36章 另一双眼 道门符种也好,玄阳体也罢,郑九并不自知。 因为没有正式修行过,他亦无法入定自省自观,非但不知符种为何物,更不知灵台、丹胚又是什么。 但苏艺知道,而且不止一次的认真检视过郑九的身体,惊骇不已。 天生玄阳体,外加青阳道门独有的固元符种,其天赋和后天潜力超过了百年难遇的天生道种。 苏艺有心启发栽培郑九,但奈何修为被废,就算没被废掉,他的境界实力也做不得郑九的老师。 最为关键的是,天下灵气尽失,本就不利修行,这道符种又异常玄妙,单单是符种外围的符文,苏艺都无法参透。 所以他不敢胡来,只能胡乱教郑九一些拳脚功夫,耐心等待机缘。 机缘太过飘渺,可能远在天边,亦近在眼前。 双峰要塞之战,苏艺有幸能见到萃华宗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一尘子方晓,便知机缘已到,他才会舍命赴那十息之约,并在临终前放弃一切想法,也要竭尽全力为郑九求得明师。 当然,以郑九的天赋,如果能回青阳道门自然是最好的,考虑到天玄真人惹下的祸事,苏艺还是选择萃华宗。 已是合体境巅峰的方晓又何尝不知郑九身体的秘密,只是天下大乱,两界各有艰难,以萃华宗这样的庞然大物都举步维艰,何谈其他? 一个罕见的天才,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被抹杀。 没人会把自己的那份修行资源拱手让出去,可如果方晓把郑九带回宗门,掌门谈真人一声令下,所有资源都必须向郑九倾斜。 谁能甘心?宗门的局面如何稳住?方晓自己树敌不重要,郑九却很可能会在某一天死于非命。 没办法,就是这么乱,就是如此艰难。 凡生都有私心,可一心问道的修士们何尝不是如此,尤其是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境遇下,会更加自私,甚至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就是方晓不能立刻把郑九带回宗门的另一半原因,苏艺临死前也只猜对了一半。 这一切,正在面对死亡威胁的郑九自然不知道,也没精力考虑,除了煌,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凶物,就在数丈外虎视着他。 此物周身弥漫着危险的气息,躯体修长,约有丈许,应该是条爬虫,最奇怪的是,这东西的皮肤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又雪白如玉。 郑九的双目无法透过光影看清此物,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会有另外一双眼睛能够把这东西瞧的清清楚楚。 连鳞片的细节都一览无余。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在郑九的记忆里很少有,印象深刻的就三次。 很小的时候,他在自家小院里看见一团黑雾自高空迅速扑落,雾中居然有一个穿着锦袍的翩翩公子,手摇羽扇,一双丹凤妙目正含笑看着他。 郑九年幼,伸手指着上空对身后的娘道,“上面有个公子。” 未料,娘亲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转身就跑,随即他们娘俩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迅速向那黑雾而去。 “魔影,你我之间的恩怨不牵扯他人。” 一个身影很突兀地出现在前方,缓缓接住他们母子,又轻轻一推,于是郑九母子再次腾云驾雾,向那雾气的反方向飞去,飞出了村子,甚至飞出了绿洲…… 那是郑九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第二次便是在双峰要塞,他看到的魔修的残影,此后,在养伤的山洞里,又看到遥远的乱石滩上空有两位修士在激战。 虽然当时郑九没有走出洞口,只是惊鸿一瞥,但感觉这两位修士他都有点熟悉,以至于心中热潮涌动。 可是,战斗很快结束,两位修士更是没有停留,眨眼间便一东一西各自远去。 或许他并不是来找我的,只是发现了对手才来到了魔音谷外。 郑九如是想着,便熄了能见仙师的念头。 三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双眼看不见,或者看不清楚,但脑海里偏偏很快出现了目标的所有细节。 郑九最初以为感官上有些脱节,但随后尝试,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比如在黑暗的地下洞窟里,他看不清对面的冯默声的长相,也看不清煌的外貌,想要那种感觉,却偏偏不得出现。 难道那双无形的眼睛需要达到一定的条件方可睁开么? 这是第四次,郑九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条躯体细长的双头蛇,它正匍匐在线形的怪草上,一颗红色脑袋看向郑九,另一颗白色的脑袋正注视着远方。 随即,郑九便看见了煌,依然在脑子里,距离有数十丈远。 这凶物嘴里正在啃食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但是两颗圆洞洞的眼睛却径直看向了郑九。 打不过,郑九有自知之明。 运气也不好,这么快就被煌发现,但是这条双头蛇横插一杠子似乎另有复杂的机缘也未可知,于是他缓缓向后退却。 未料想,郑九一动,那蛇便有了反应,白首亦转向郑九,双头高昂,吐着一红一白两条长长的信子,发出嗤嗤的声响。 郑九停下,怪蛇亦没有再动。 可是煌似乎被刺激了,低吼一声,四肢齐动,凶厉的躯体径直朝郑九的方向扑了过来。 郑九暗暗叫苦,实在倒霉,原想用大荒拳尝试一两下,可生死关头,还是扭头跑了稳妥。 身后随即发出嗤嗤的声响,怪蛇也应该追了上来,两个凶物的目标居然全是郑九。 此时郑九手上只握有从莫哥那抢来的一根假法杖,没跑多远便甩手向身后一挥,啪的一声脆响,震的他手臂发麻。 法杖应该是抽中了那条蛇,可那道特殊的臭味立时浓重起来,煌的速度非常快,已经距郑九不足丈许远。 跑也跑不过,只能以死相搏。 郑九突然止步转身,未料想,那煌也停了下来,两颗圆洞洞的小眼睛并没有关注郑九,而是那条蛇。 不对,并不是一条蛇,而是两条。 另一个方向不知何时又游来一条双头蛇,看上去比前一条的体型稍小,却更为凶狠。 双首翘起老高,啵的喷出一口白色匹练,如雪线般直奔煌的头颅,煌似乎有些顾忌,轻轻一跃便躲开了。 匹练摔在地上,断成数根冰条,那匍匐着的细长怪草居然扭曲了一下,就像颤抖一般。 可随即,又是一道火线,遇风则长,到了煌身前已经变成火团。 另一条蛇也发动了攻击,煌再次向后躲避,却不离开。 两条蛇一左一右虎视眈眈的盯着煌,发出嗤嗤的威胁声。 天助我也! 郑九反应很快,凶物为了猎物,自己先掐上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再度发足狂奔,身后传来激烈撞击声和嘶叫声,犹如夜枭哭嚎。 郑九不理,一口气跑出去数十丈远,却发现周身青灰色的光影更为浓郁,暗道跑错方位了。 第37章 草甸围猎 青灰色的光影浓郁,说明那种伏地生长的怪草密集。 恐怕此处凶物更多…… 郑九心念至此正要离开,却猛然看见一条游动的长蛇飞速向他冲来。 这鬼地方,怎地有如此多的双头蛇? 来不及细想,郑九换了个方向再跑,脑海里却突然间一道红光飞掠,尚未反应过来,左小腿便火辣辣的疼痛。 几乎在喘息间,整个小腿便麻了,郑九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再一抬头,一条粗壮的双头蛇就在他的面前。 嗤…… 两个蛇头高昂,四只眼睛,两红两白死死的盯着郑九。 这玩意儿要比积石山上的石板蛇难缠的多,但打蛇的方法和诀窍应该是相通的,于是郑九麻木的左腿佯装前伸,其实没伸出去,就是剧烈的抖了一下。 身子后仰,手中的法杖已经抡了出去。 看似漫无目标,其实十拿九稳。 先挑衅,蛇必然被激怒,再后仰身子示弱,蛇十之八九会跳起来攻击,后挥棒,兜手向上撩,即便打不到七寸,也会抽在蛇身的上半部分,至少能把蛇抽飞。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啪的一声,郑九卯足了劲儿,一丈多长的蛇被他打飞了数米远。 但接下来郑九就目瞪口呆,挨抽的蛇刚一落地,就像弹射一般跳了起来,如利箭般扑向郑九,比之前的速度还要快,两张恐怖的嘴巴张开到夸张的地步。 郑九毫不犹豫侧身挥棒,自然而然的便是大荒拳第五式侧身反肘击,肘击是假,目的是形成力量下压的拳轨,将击打力度提到最大。 此时的拳锋当然是法杖,但是没打中,因为重心歪了,郑九万万没想到蛇的毒性如此厉害,一息之前只是小腿麻木,此刻,左腿乃至左半身都麻了。 噗通一声,郑九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已经麻木的左臂又被那蛇咬了一口。 原本麻木了,可郑九没料想这一口却又痛入骨髓,能明显感觉到一道冰线沿着他的手臂在往上飞蹿,臂膀被瞬间冻住,连根手指头都无法抬起。 眼看接连得手,双头蛇愈发嚣张,身躯呈弓形,嗤的一声陡然拔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郑九撞来。 郑九下意识的抬右手一抓,居然一把将蛇抓了个正着,正抓在七寸靠下一线的位置。 可旋即手掌剧痛,就像触到了烙铁上,从未遇到如此滚烫的蛇皮,还没缓过劲儿来,蛇身瞬间又变的冰凉刺骨,一冷一热间,郑九的手掌都脱了一层皮。 郑九发狠,五指发力,管他七寸还是八寸,往死里掐。 双头蛇两张张到夸张的嘴巴无法再靠近郑九,嗤嗤嗤的发出了尖利的嘶鸣,丈余长的身躯在摆动中渐渐无力。 也便在此时,一股腥风袭来,紧接着郑九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臭味。 一道狰狞的身影穿过青灰色的光影,很突兀的出现了在郑九的面前,正是煌。 它应该在刚才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嘴边还挂着一条似肉非肉的零碎,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睛,一把从郑九手里夺走了那条双头蛇,然后双臂一扯,蛇身竟活生生的给扯断了。 嗷~ 煌一声嚎叫,左右其手,飞快的向嘴里塞着猎物,不一会儿便将整条蛇塞进了夸张的嘴巴里,嘎吱吱的咀嚼声响听的郑九一阵眩目。 看得出来,煌也受伤了,前胸被扯掉了一块皮肉,流着着黑血,此刻正是异常暴躁的时候。 郑九没办法跑了,更无力反抗,半个身子都已经酥麻,全身则时冷时热,蛇的毒性正在全面发作。 他很清楚,或许用不着煌下嘴,自己就先停尸了。 啪!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团黑影狠狠的砸在了郑九的脸上,砸的奇重,郑九感觉半边脸都肿了,有冰凉的事物喷溅出来,随即一股极为腥咸的味道弥漫开来。 正在大口咀嚼的煌呆了一呆,然后迅速后撤两步,发出极为不满的低吼声。 郑九也开始干呕,从未闻过如此腥的味道,不仅腥,而且极为呛鼻,迅速刺激着整个肠胃开始连锁反应。 煌吐了,把刚吃到嘴里的那条蛇几乎全都给吐了出来,然后举起双爪,不停的捶胸。 郑九的身体却在不知不觉的缓慢移动,他不自知,已经处在了半昏迷状态。 一条细长的碎叶草的主干套住了郑九的右臂,躯体被拽的歪歪斜斜,主干的另一端出乎预料的长,大概在三丈之遥的一丛地煞藤后面。 冯默声正缓缓地用力拉扯,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小窍门给斩断了整株碎叶草,也不知道他如何制服了地煞藤,只能看到一旁卧着的莫哥,一脸阴沉,双眼充满怨念。 “我们都会死,你这是白痴行径……” “这小子死就死了,煌吃了他,你我暂时都安全,为什么要做烂好人?” “早知道就不该找你合作……” “……” 莫哥不停的碎碎念,当然不敢发出声,不是怕冯默声,而是煌近在咫尺。 冯默声才不管莫哥怎么想,只是全神贯注的拽着碎叶草的主干。 力道不能猛,也不能快,快了动静大,但太慢也要命,岩鼠肠子对煌的刺激作用只是暂时的,哪怕多争取一丁点时间都是好的。 郑九被冯默声拽到身边时,已经完全昏迷。 “玛德,真费了老鼻子劲儿。”冯默声一边咒骂,一边解开碎叶草的主干,下一刻居然绑住了莫哥的双腿。 莫哥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老家伙,你想干什么?” “我扛两个人费劲,你先在这里待着,老子慢慢搬。” “慢慢搬?”莫哥瞪圆了眼睛,为救郑九留在这里,他已经很不满了,“那煌已经不吐了。” “不要紧,不吐了也要缓缓,有时间。“ 冯默声说着话,一把提起郑九就向远端走去,根本不理会莫哥。 这是一处塌陷下去的半身坑,直径不到一丈,周围长了一圈可以食人的地煞藤,是草甸上极少见的天坑,俗称地漏。 所谓地漏,是土层非常薄弱的地皮,下面很可能是空洞、暗河,或者熔岩,在这片阴阳甸上只可能是熔岩。 冯默声了解大漠,了解高寒草甸,经验甚至要比郑九丰富的多。 能撞上这样一处天坑,是上天的恩赐。 能不能逃出生天,甚至能不能杀了煌,全在这处天坑了,当然郑九也必不可少。 第38章 杀煌计划 把郑九安顿好,冯默声开始忙碌。 用那把圆月弯刀在每一株地煞藤的根部挖土,压根就没有回去管莫哥的意思。 因为冯默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证明了莫哥脑子所谓的阵图是假的,不是莫哥有意欺骗,而是莫哥也被那尹师兄给骗了。 那就怨不得谁了,冯默声可没有无回报去救人的觉悟。 除了莫哥的师尊,几乎没人知道冯默声的背景,冯家乃武道名门世家,在宋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往上追溯,冯家在武林世界的历史甚至要长过赵国的赵家,在最近的两百年时间,冯家高手辈出,也被誉为古武第一世家。 冯默声是当今冯家家主排行最小的子嗣,天赋极高,自幼性格叛逆,对武学不怎么上心,但对排兵布阵以及道法道学都有浓厚的兴趣。 十五岁开始游历列国,三十五岁回到家族,已然跻身于拳法宗师,而且还是阵法大家,因为机缘错失没能进入修行界,但对阵法的研究已经有了极高的水准。 冯家有一条奇怪的祖训,冯家子弟不允许踏入公门,一旦违背祖训,便会被家族除名。 所以冯家虽然在整个武道界的影响力大,但在宋国却不及第一大世家宋家的势力强。 冯、宋两家在宋国明争暗斗、恩怨纠葛已有数百年历史。 最终因为庇护宋国的隐世宗门华阳宗倾向于宋家,加之宋家的一脉为皇族,于是冯家势微,低调的很。 但三十年前冯家出了一件大事,有人叛出家族并盗走了家族的不传之秘《锻阳术》的拓本。 家主大怒,遣门人弟子在列国寻找、缉拿叛族者,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冯默声也借着由头再度离开家门,四处瞎逛,不知为何跑到了西北荒漠,倒霉催的撞到了魔修敏华,便被抓了关进地下洞窟。 没想到,冯默声的遭遇才是真正的大机缘,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黑暗洞窟里,居然有个少年在打拳。 更没有想到是,这少年打的是正宗的《锻阳术》的大荒拳。 这究竟是倒霉还是走运? 无论怎么说,一向自私并特立独行的冯默声自然是果断扔了毫无价值的莫哥,带走郑九。 但能不能走的了,冯默声心里也没谱,对抗修士当然是以卵击石,可终究想活命,死活都要挣扎一下。 天无绝人之路,冯默声居然凭借莫哥假阵图指出的阵眼遇到了一处罕见的天坑,一个杀煌的计划便迅速在脑子里形成。 粗糙的计划极其简单,就是挖松天坑四周的土壤,切断地煞藤深入地下的根须,置诱饵于天坑,等着煌自己跳进去。 粗糙的不忍直视。 计划漏洞太多,假如土壤的松度不够,而不足以让天坑塌陷,或者地煞藤仍有隐藏的根须没弄断,那么煌跳进来大抵也不会掉下去,计划就废了。 可是,这是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赌也要赌上一把。 计划中的诱饵本来是莫哥,但现在有了郑九,机会就更大一些,因为煌猎杀和啃食莫哥是需要时间的,冯默声缺的就是时间。 至于郑九作为诱饵的风险程度,冯默声也充分考虑过了。 大不了一起和煌掉下去,也算完成家主的一半命令。 只要没有了煌,冯默声凭借着阵法天赋,迟早能找到生门跑路。 凡人和修行者所修习的阵法都传承于上古人族的大能者,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流传了数万年后,才渐渐各走各路。 因为力量、器具和想象力等条件的限制,凡人的阵法演化和推陈出新的路子过于狭窄,局限于祭祀、墓葬、行军布阵、寻脉望气方向。 修行者的阵法发展几乎规避了所有凡人的不足,尤其有灵器的介入,阵法的发展异常迅猛,博大精深,几乎包罗万象,已经远不是凡人可以觊觎的了。 但道理是相通的,冯默声有这个自信。 唯一不自信的便是煌先找谁? 按道理,这东西寻着味儿来,首先应该找郑九,否则魔修不会如此重视这少年,那么指望莫哥拖时间就有点不靠谱了,早知道就在那小子身上捅一刀。 现在只能赌…… 不远处传来了莫哥的惨叫声,煌应该开始进食了,冯默声知道赌对了,即便如此,所剩时间也不多。 他快速检查了一圈所松的土壤后,开始用刀逐一切断地煞藤的根茎,下手奇快无比。 在阴阳甸里也算有凶名的的地煞藤,在冯默声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不时的剧烈抖动中发出簇簇簇的声响,表示愤怒和痛苦,但毫无卵用。 天坑里的土壤已经开始松动,火候差不多了。 接下来用碎叶草的枝叶来垫厚天坑土壤,再用长长的主干来固定和牵引郑九的身体。 冯默声挥汗如雨,而躺在一旁的郑九,躯体里像是开了锅一样发生着复杂的变化。 若无衣物覆盖,冯默声能轻易看到郑九的肌肤正在由暗青色向白色转变,暗青是双头蛇与血液混合后的毒素,已经遍布郑九全身。 毒素全盛时,郑九的躯体就像刚挖出来的僵尸一样可怖。 这只是表面现象,毒素实则无法侵入到郑九的脏器和头颅中去。 进不去,便只能随着血液向全身蔓延。 脏器周围有数个淡金色的光条缓缓沿隔膜滑动,毒素一遇到此光便立刻消散或退却。 光条实则是符文,每一道符文都不同,均来自丹田处固元符种,异常玄妙。 就算苏老举人出身于青阳道门,他也看不懂、参悟不透,境界差的实在太远。 符文滑动的很快,两三周后就消失了,然后会有新的符文补充,淡淡的金光源源不断从丹田处来,每一道符文都蕴含着强大的灵力。 头颅处也一样,只是符文更小,更为精细。 倘若这一切摆在冯默声面前,他会惊掉下巴,然后就此放弃所有,潜心研究这些符文,每一道符文其实都是一种蕴含万千变化的阵法。 恐怕一道符文,就够冯默声研究半辈子。 而郑九丹田处的那道符种,可以孕育万千道符种,而且还随着郑九的体质、丹胚的变化调整。 这便是青阳道门独有秘术,符种,集阵法、道法和符箓于大成者,非大乘境巅峰的通天大物,无法炼制。 可惜,冯默声很忙,看不到。 而郑九的肌肤又由苍白色向淡黄色转变,并隐隐有了血色。 第39章 天坑搏杀 煌出现了,血气和煞气都要比之前旺盛的多。 大抵是刚刚吃了双头蛇和莫哥的缘故,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嘴角依然挂着不知何种组织的零碎,摇摇荡荡,看着十分恶心。 它第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前方的郑九。 有些奇怪,猎物居然不跑? 郑九也看着他,嘴角微抽,不知道为何坐到了这里。 他刚醒来,感觉身体状态大有不同,还没有适应。 唯一有点印象的是,有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突然间消失,然后煌就出现了。 这么坐着,貌似只是在等死。 虽然郑九正时刻感受着身体的剧烈变化,但没工夫去体会,必须动起来,抢在煌的前面。 然而这一动,郑九发现四肢均被捆住了,身上绑满了面条般粗细的植被根茎,难道这东西也会主动缠人? 不对不对,是刚才那个身影…… 郑九刚意识到不对时,煌也动了,低吼一声,直接扑了过来。 粗壮有力的下肢让煌拥有超强的弹跳力,棕熊不会这样,太笨。 修长而富有爆发力的上肢,再加上如铁耙犁一般的巨爪,绝大多数猎物会在一个照面间被煌撕个粉碎。 不想坐以待毙的郑九爆发出了惊天的怒吼…… 嘭! 捆绑着郑九双手的碎叶草根茎居然被崩断了,在此之前,郑九把手心都勒出了血印也无法弄断这种根茎,眼下轻而易举。 虽然身体依然没站起来,但郑九还是很快砸出一拳,尽管感觉很别扭,大荒拳中的第九式直捣黄龙很犀利,也即冯默声嘴里所说的冲天炮。 这一拳有着清晰的拳轨,适合绝地反击,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一拳轰出,无论击中对手的哪个部位,拳轨都指向了煌最薄弱的小腹。 可是下一刻,无论煌,还是郑九都很意外。 郑九的身躯毫无征兆的向后滑去,滑的还非常快,这记冲天炮的拳轨便彻底歪了,甚至连拳锋都摸不到煌。 而煌更惊悚,一爪子捞出却给捞空了,似乎用力过猛,整个身躯都在半空翻转了一圈,噗通摔在地上,旋即又腾身而起。 再看郑九,已经滑出去了一丈远,却依然保持着坐姿。 煌怒了,被彻底激怒,仰天咆哮。 郑九很清楚,煌随即就会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他更清楚,自己怕是被人当作提线木偶了,成为对付煌的诱饵,这人大概率是冯默声。 此刻的郑九,腰上、双腿还绑着碎叶草的根茎。 冯默声捆扎的很认真、很仔细,然而,仅凭这样就能对付煌? 郑九忽然也是一声仰天长啸,几乎于此同时,双手扣住腰间的根茎,手脚同时发力,嘭,嘭嘭的连续数声,除了左腿,捆绑在郑九身上的绝大多数根茎都被挣断。 煌的双爪高高举起,猛然向下砸落,重重的拍在地上,大地震颤,无数碎叶草的根茎都被狂暴的力量撕成碎段。 郑九只觉得眼睛一花,那个浑身散发着奇特臭味的凶厉身躯已经到了面前,怪异的大嘴吹吐出湿热的臭气,一双碧绿的小眼睛居然散发出了红光。 原本大荒拳中有好几式都可以应付眼前的危机,就算无法对煌造成损伤,也可勉强周旋两下。 奈何,左腿依然不自由,上面像麻花一样缠绕着碎叶草的根茎,只能兵行险着。 郑九突然身躯后仰,沉胯拧腰的同时,右肩压左肩,身躯骤然逆时针旋转,猛然甩起来的右腿狠狠踢向煌的脑袋。 倒霉催的,偏在此刻,缠在左腿上的根茎又有猛力传来,郑九的身躯立时失了重心,不由自主的倒飞。 致命一踢也半途夭折,而煌的反应更快,两步跟上郑九,一爪就抓在了郑九的肩头上。 然而这一抓并未抓实,郑九的身躯陡然下坠,骨头没锁住,只抓下了一片血肉,同时郑九的右脚再度发力,一下踹在了煌的下巴上。 落在草甸上的郑九,身躯连弹都未弹一下,下方泥土开裂并大块的掉落,露出很大一块空洞。 于是郑九的身子继续下沉,暴怒中的煌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浑然不顾有炙热的气流喷出,一抹红光冲天。 下方是熔岩! 下坠中的郑九立刻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陷阱。 尽管他不知道这陷阱是怎么布置的,可毫无疑问,掉下去就会烧成灰烬。 生死一线,郑九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小腹处忽然炙热难耐,继而迅速蔓延到全身,血流在飞速奔涌,嗡的一声,仿若身体内敲响了一记道钟,厚重却又异常清亮。 有乳白色的光晕,一圈一圈的扶摇直上,郑九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甚至在一瞬间通透自观,那记钟声便是道韵。 之前刚刚醒来的各种不适,比如,脑袋异常沉重,四肢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却又使唤的不顺,小腹灼热肿胀,胸腔似遭千钧重压,如是等等,突然间统统消失。 噗通! 是心脏在跳动,犹如敲响了的战鼓慑人心魄,似有庞然大物降临于世。 不仅郑九自己听的清清楚楚,迎面扑来的煌也听到了,一双凶残的小眼睛闪过一丝不安和恐惧. 藏在暗处的冯默声也听到了,被惊的汗毛直竖,立时四下张望,以为这草甸中还藏着什么更为可怕的未知生命。 然而时间不会停滞,郑九身上的衣物已经燃烧起来,他的腰部猛然间向上一挺,双腿下压、扭转重心的同时,迎着扑来的煌,一拳轰出。 咚! 一道沉闷的撞击声,颇似之前那战鼓,有淡淡的金光在煌的额头闪过,瞬间化作一圈圈的光晕消失在黑暗中,郑九自观时见过。 嗷~ 煌的头颅居然被一拳打歪了,但如小山般扑来的身躯依然势不可挡,轰的跟郑九撞在了一起,然后一起双双坠落。 “完了完了……” 反应过来的冯默声三两步冲到塌陷的洞口边缘观瞧,煌在熔岩里挣扎咆哮,却越陷越深,眼见不活了。 却不见了郑九…… “也好,也好,这小子刚才不知道藏有什么保命的手段,居然一下子强大如斯?” 冯默声直摇头,既感可惜,又觉庆幸。 如此少年,居然藏有这般保命手段,一定是出自什么大世家,甚至是隐世修行宗门,幸亏刚才没有亲自下手…… 此子一死,《锻阳术》拓本的秘密也随之成了谜。 死则死矣,千万不能沾惹,否则老子就算亡命天涯也躲不过那些修士的追杀。 赶紧离开,想办法出去。 冯默声异常果决,心念至此,身形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第40章 死无对证 阴阳甸核心区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顶非常奢华的帐篷。 在这种连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帐篷异常突兀。 帐外寒风呼嚎,帐内春意融融,有女子和着三弦小调说唱着撩人的闺房秘事,时不时有荡笑声传来。 一张圆桌上美酒佳酿,菜肴丰盛,灵宁子正搂着一名艳妆少女在调笑,旁边还有数名浓妆艳抹的女子陪坐,日子好不快活。 师尊给了看守大阵的苦差事,要熬上两日,灵药、丹丸等赏赐皆无,灵宁子心有怨言,却不敢发作,只能找乐子打发时间。 当然,这趟差事,灵宁子在俗物方面赚的盆满钵满,和尹师兄一起几乎将莫哥全身刮了个干净。 堤内损失堤外补,之前被修士瞧不上眼的凡俗乐事,一旦沾上,着实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天天歌舞,夜夜笙箫。 修行无望,享尽人间浮华也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自然是托词,道心蒙尘才是真的,也是必然。 若不是师门手段严酷,若不是圣都那位王是武道巅峰高手,依照尹师兄的话,大家何不杀到圣都,宰了那个王,自己做两天逍遥快活的圣王,人生再无憾事。 不仅是敏华麾下的弟子如此,整个魔门所属的中低阶弟子皆是如此,有的是有贼心没贼胆,有的已经开始百无禁忌,放飞自我了。 这还不算是最过分的,听说中原魏国东北边的邻居大晋国,修士真把皇帝给宰了,真的自己做了皇帝,惹得魔门修士一片羡慕。 刚刚与美女灌下一杯交杯酒的灵宁子忽然面色一变,蓦然起身。 “哎呀,仙师,酒喝的好好的,发哪门子神经呢……” “啊!” 女子的话尚未说完,便觉四周一阵狂风,灵宁子已经消失不见。 下一刻,灵宁子现身于核心区中央,也是大阵的阵眼位置,看着那冒出火光的塌陷坑洞,大惊失色。 随即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只看了一眼便暗叫糟糕。 灵宁子随即祭出一把青色的绒团,好似织物,抬手往头顶一贯,转瞬间,他周身便有一团青光环绕,竟然一步跃入坑洞。 几息之后,一道身影冲出,青光尽失,灵宁子被热浪灼烧的灰头土脸,手里拎着一根粗大的骨头,确信煌已死。 惊怒交加的灵宁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出神识,很快便锁定一个方位,随即闪身而去。 冯默声正在黑暗中疾行,终于被他摸到了大阵的生门的方位,而且不用惊动阵眼中的镇物,再有两里地便可逃出升天了。 之前,冯默声带着莫哥曾在四周转了一小圈。 根据莫哥脑子里所谓的阵图,冯默声很快确信这里布置的是以聚气为主的阵法,或者就是邪道常见的聚煞阵,内嵌了迷宫阵或者五煞迷魂阵。 聚煞阵的阵眼已破,就是猎杀煌的那处塌陷的坑洞。 而五煞迷魂阵不仅另有阵眼,而且还有镇物,并不好找。 尤其是修士布下的阵法,镇物往往是某件灵器,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继而被外面看守法阵的人知晓,若是灵器强大,直接可以杀了闯阵之人。 冯默声在阴阳甸核心区内飞速的游走,在测算和寻找大阵的阵眼之后,终于找到了生门方位。 逃出生天的心态过于迫切,让一贯谨慎的冯默声忽略了很多东西,最致命的一件事是,镇守大阵的魔修。 既然在炼丹,丹炉外一定会有看守丹炉的童子。 狂奔中的冯默声突然止步,前方一道身影,身着黑色的修士长袍,手拎着一根森森白骨,居然是灵宁子。 麻烦了,冯默声倒吸一口冷气。 “不愧为武道宗师,好手段。”灵宁子冷冷道,抬手便将那根骨头扔在了冯默声面前。 “这个……” “说说看,怎么杀的煌?” “呃,没有……情况不是仙师想的那样,是莫哥,莫哥和那少年联手,我亲眼所见,只是我不想多事……” “一派胡言!”灵宁子厉声断喝,“那两个蠢货加起来,就算再来几对也不是煌的对手,如何能杀得了煌?” “何至于如此……那莫哥可是仙师呀。”冯默声欲言又止。 “姓冯的,你胆敢在本仙师面前卖弄口舌?” “仙师息怒,是这样,那莫哥仙师之前遇到了我,言明,只要我答应一件事,便可带我离开此处。 “您知道的,我一向对仙师敬畏,莫仙师既然如此说,冯某不敢有二话,便弱弱的问是何条件,仙师说,以我做诱饵引那煌来,他自有办法除了煌,而且为了让冯某相信,他自称有阵图。 “但做诱饵,风险太大了,冯某一向怕死,就找理由推托,最后推不过,便告诉莫仙师,冯某知晓那少年的大致位置,有那少年做诱饵自然比冯某强的多。 “莫仙师答应了,天见可怜,在仙师规定的时间内,我果然找到了那少年,于是……” 灵宁子一直盯着冯默声的眼睛,听罢冷哼道,“莫哥有什么手段,你详细说与我听。” “仙师有所不知,他手里真的有阵图,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阵眼处的天坑,然后逼着冯某挖松了天坑周围的土层,切断了地煞藤的根茎,然后哄骗那少年作诱饵,少年居然傻乎乎的就从了……” “假话!”灵宁子断喝,“你作为武道宗师尚且怕死,那少年反倒不怕?一派胡言!” “不不,冯某所言句句事实,那少年后来被捆绑住以后才怕了,毕竟年轻人不经事,连冯某在一旁给他使眼色都不理睬。” 说到此处,灵宁子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煌若是真的这样掉进了天坑,那也实在是蠢的无药可救,但老子可要倒霉了! “那莫哥与少年何在?” “少年随那煌掉进天坑了,冯某见事情不妙,便找个机会就跑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冯某胆小,生怕莫仙师不利于我,只能跑。” “凭你也能从莫哥手里逃走?”灵宁子反问,话自然是假的,只为恐吓。 莫哥不过是个假修士,若没有师尊的魔功刺激,以他的武道修为给冯默声提鞋都不配。 “仙师明鉴,的确如此,我没命的逃,没命的逃,不知道跑了多久,实在跑不动了,感觉身后没有声息,便停了下来,那莫仙师好像并没有准备对我如何。” 灵宁子大皱眉头,左右都无法向师尊交待,不如来个死无对证。 心念至此,身形一晃,一掌拍向冯默声的头颅。 第41章 绝境求生 却不料一掌拍空了。 灵宁子嗯了一声,却见那冯默声已经飘在了三丈之外。 冯默声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再如何解释,修士想要杀个人何须道理? 再者说,冯默声也是老江湖,今天这件事明摆着,只有全部灭口对灵宁子才最为有利,岂能不防? “找死!” 灵宁子冷哼一声,身形一晃,瞬间又出现在了冯默声身侧,再度一掌拍出。 这回冯默声没跑、也没躲,他自知躲不过,暴喝一声,双掌迎了上去。 嘭~ 掌力相撞,四周气流激荡,冯默声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对方砸的矮了一尺,膝盖摇晃,险险没站稳。 灵宁子被狂暴的力量掀到半空,借势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气不喘心不跳,但脸色异常难看。 暗道这老东西真特么会装,被囚禁了长达十年之久,境界实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拔高到了武道先天大宗师境,距离武帝之境恐怕也不远了。 如此看,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灵宁子的实力也只勉强比冯默声高上一线,但动用灵力,他也没有把握秒杀对手。 武道大宗师的身体强度十分惊人,如果不能一刀枭首,或者不动用灵力,杀死对手将很困难。 可实在舍不得,灵力用一分便少一分,恢复起来极其缓慢,甚至没可能恢复,除非走了大运,被师尊赏赐一枚丹药,或者天上掉下馅饼,得到了几颗灵石。 但,这一般都属于做梦。 之前发现大阵有异动时,灵宁子情急之下已经连续动用过数次灵力。 最为血亏的便是跳进熔岩里寻找煌的尸骨,不验证明白,没法跟师尊交待,如此,不仅消耗了一件宝物,也让灵力大损,此刻为了杀这个姓冯的,若再用灵力,实在不划算。 “自裁吧,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灵宁子出言恐吓,没想到冯默声扭头就跑,老奸巨猾的他似乎发现了些许端倪,一时也想不明白。 可是管他什么端倪,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也绝不放过。 “下贱的蝼蚁,还想妄图挣扎?!” 灵宁子的鼻子都被气歪了,身形一纵,足尖点地数下便已经到了冯默声的身后,还未来及动手,对方便甩手一扬,一样事物扑面砸来。 本可以轻松躲过,可若是如此,岂不又让冯默声多活几息的时间? 灵宁子自恃修为甚高,便屈指一弹,一道无形指力击碎了那样事物。 未料想一团粉末炸开,扑了灵宁子一身,连面部也未能幸免。 视线受限,灵宁子抽身急退,此时不动用灵力也不行了,万一被冯默声借机偷袭,那就丢死人了。 淡灰色的光芒一闪,他的周身便被灵力洗的干干净净。 未料想冯默声扔过来的这包粉末是硝,大抵是从地下洞窟里一点一点的刮出来的,这得攒多长时间? 灵宁子面色阴沉到能滴出水来,老滑头冯默声居然跑不见了。 “在大阵之内,你能逃到哪里去?”灵宁子撒开神识,立刻确定了一个方位,身形一晃便消失了。 就在灵宁子和冯默声互相追逐缠斗的时候,距离天坑数丈远的草甸里,一声咳嗽,一个身影动了一下。 郑九扯断了缠在周身无数的藤蔓枝叶,然后坐起了身。 这是地煞藤的枝条,不知何故,居然将他裹成了粽子,郑九随便拽了根断枝查看,立时明白了,自己居然差点又成了人家的食物。 时间回到冯默声从天坑逃遁之后。 数息时间,天坑里忽然有一道黑影跃出,带着些许火光,噗通栽落在地上,几经翻滚,缭绕的火苗迅速熄灭,是郑九。 他几乎被岩火燎成了黑炭,好在没有直接掉落在熔岩中,否则与煌的结局没什么区别。 所幸都是表皮烧伤,最严重的是口鼻被凶猛的地火热力灼伤,但有固元符种在,这些伤都不算严重,只需些许时间滋养恢复。 回想之前,实在命悬一线,好在栽落时抓住了一根粗壮的地煞藤的根须,周围还有很多这样的根须,有不少被冯默声切断了。 这东西通体火红,就贴着熔岩的上方生长,如同爬墙虎一般连成一片,如若不是亲眼所见,郑九绝不相信还有为了吸食地热,不怕被烧成灰的植物。 只是这根须实在垂的太长了,尽管郑九全身紧团都差点掉进岩浆里,攀爬时根须又断了一次,好在他反应极快,抓住了另一根。 此时的郑九,伤势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周身淡金色的符文早已暗淡下去,被灼伤的坏死肌肤大都脱落,滋生出了新的血肉,撕心裂肺的疼痛也缓和了许多。 一天之内,固元道种被迫连续激发两次,灵力已濒临枯竭,需要很长时间恢复,恐怕半年内都无法再次被激发。 固元符种的灵力可以自行恢复,这听上去惊世骇俗,却是事实存在,符种一旦在灵台生根,便可自行生长运转,依托灵台,也可反哺灵台与丹田。 孕种阶段下,三者互相依存,又互相促进。 丹田中气海越强大,灵台就越凝实,符种也就生长的越快,转化出来的灵力也就越多。 出苗阶段下,一片叶子,反哺丹田和灵台,两片叶子,促使灵台生桥筑基,三片叶子,催生金丹道种。 此后,还有道树成型、道树成熟以及结出道果,三大阶段。 一名资质尚可的修士,若是真要顺利走完修行必须的步骤,要连过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四重大境界,最起码要苦修两甲子以上,方可元婴大成。 但固元符种的出现,不但加速了这个流程,还打破了修行资质的生死界限,也打破了武道与修行两大系统的隔阂。 没有资质进入修士行列的普通人,倘若修习武道并有丹田气海存在,便可利用固元符种生造灵台,一样能走上修行的道路。 因为符种与丹田气海有着紧密的互补,修行速度会非常之快,并且每破一个大境界,根基都更为扎实。 固元符种的存在,不仅反映了青阳道门道法玄通、独步天下,也证明了天玄真人不世出的境界与天赋。 青阳道门传承上万年,能够炼制出如此水准符种的大能人物仅仅有三位,前两位早已飞升,留下了两道符种都是镇派之宝。 第三位便是天玄真人,他因为窥天机,境界连跌,又做下残害同门的案子,落得个被囚禁的下场,令人唏嘘。 可惜,固元符种这种逆天的东西只是个案,无法作为功和法流传世间。 除了天玄本人之外,只有死去的郑天雄和苏艺知道符种的存在,再有就是方晓,他只是不太确定符种的品阶达到了什么程度。 郑九没有正式修行过,自然不清楚何谓固元符种,却已相当惊讶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不仅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而且还第一次主动驱使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它看的很远,很清楚。 这双无形的眼睛也即是神识。 令郑九更加难以想象的是,具备了神识,在正道修行界已经是公认的筑基期修士,魔修和巫妖是两个另类,暂且不论。 只是郑九的躯体,其外在表现还是个普通人,丝毫看不出有灵力波动的迹象。 那些灵力都藏在固元符种里。 当然,这种情况只对中低阶修士管用,遇到高阶修士仔细探查,还是要露马脚的。 第42章 救命的法器 活动了一下四肢,郑九起身。 除了灼烧留下的疼痛感,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不适。 郑九现在的身体强度远非之前可比,而且力量充沛、耳聪目明。 目力能够穿透像迷雾一样的青灰色光影,看到很远。 即使不用那双识海中的眼睛,如此黑暗的环境下,他也能凭借一双肉眼看到十数丈之外,仿若脱胎换骨一般。 耳朵更夸张,能听到很远处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蛇行,也能分辨四周各种不同的琐碎声音。 其实从醒来之初,郑九的耳朵便被乱七八糟的声响所充斥,惊讶这看似死寂的高寒草甸,实际上热闹的很。 除此之外,郑九甚至还能感受到身边地煞藤吱吱的抖动声。 尽管抖动非常隐晦和细微,可郑九还是能感受到这东西在抱怨和恐惧。 “怕什么?又不杀你们,看在救我一命的份上,你我就此相安无事。” 郑九在心里念叨一句后,闪身离开了此处。 因为他忽然感知到了两道强大的气息就在不远处一晃而逝,虽然猜不出来是什么人,但郑九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处险境,马虎不得。 离开这里。 回忆着刚才气息掠去时的轨迹,郑九朝反方向走。 可是刚走没多远,那两道强大的气息居然又出现了,就在正前方,略一辩听揣摩,郑九便知不是二人对手, 郑九挠头,这么搞下去,自己只能被逼着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转,不是个办法。 如是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了破空之声,旋即气流紊乱,连恣意肆虐的寒风都立时古怪起来,发出呜咽和爆鸣声。 打起来了,而且相当激烈。 郑九本不想靠近战团,但从呼喝声分辨出有一个人是冯默声。 这个老匹夫差点害死自己,郑九迟疑片刻还是靠近了几步,未料想二人在激烈缠斗中迅速向他而来。 郑九立刻扑倒在地,几个翻滚,滚落到一处洼地,敛气凝神,耳边随即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有枝条鬼鬼祟祟的缠绕过来,又是地煞藤…… 冯默声边打边跑,委实打不过对方,哪怕灵宁子没有动用半分灵力,他也不是对手,反反复复短暂的交手几次,已经遍体鳞伤。 灵宁子已经从最初的暴怒状态中镇定下来,甚至心思沉稳到了变态,他要虐杀冯默声泄愤。 不远处还有一个,宰了这个老货,再杀那个蠢货。 郑九哪里知道,灵宁子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把他当作了逃匿中的莫哥,只是事分轻重缓急,没什么本事的莫哥自然会放到后面处理,虐起来更放松。 嘭! 冯默声不得已跟灵宁子对了一拳,惨叫一声,五指连带着手腕关节都给震碎了,不得不说,就算是武道宗师级的人物,身体强度也比不过修士。 如此不得已,冯默声只为争取一线机会,忍着剧痛扭头再跑。 “莫仙师,你可千万要救我一命,否则我死也会把那个秘密带走……” 冯默声边跑边喊,他也察觉有人就在左近,郑九已死,莫哥按道理说被煌吃了,但未亲眼所见,也说不准。 于是连赌带蒙,“莫仙师,你若是再不出手相救,我便将你与尹仙师说的那些话告诉灵仙师,你们吞了他的丹药……哎呦!” 冯默声鬼喊鬼叫,脚下却比兔子跑的还快,灵宁子却停止了追逐,就在距离郑九三丈远的地方驻足。 虽然冯默声胡喊乱叫令人心烦,但牵扯到丹药的事情,就等于是牵扯到了性命,必须问清楚,左右都要杀了莫哥,反正冯默声也跑不出这大阵。 想到此处,灵宁冷声道,“莫师弟,藏着好玩儿么?” 郑九不答,浑身肌肉紧绷,暗中掐断了几根缠上来的藤条。 他并非不在意冯默声狗血喷人,而是紧要关头,无暇顾及其他,郑九没有对付修士的任何经验。 不对,似乎用弹弓打过一名魔修,只是当时的运气成分占到八成以上,那魔修恐怕压根都没想到小小一个要塞,居然会有凡人用弹弓打他…… 郑九后来想明白了,那其实是根本打不中的,枣红丸里有了驱魔散才锁定了那魔修。 可惜,弹弓和枣红丸都不在身边…… “师弟这样就没意思了,既然你不出来,为兄只能用强!” 灵宁子的话音未落,郑九便已经跳了起来,迅速向冯默声逃离的方向狂奔而去。 “罢了。”灵宁子一声叹息,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捏碎了。 随即又伸手一抓,掌心中出现一样事物,迷你型的飞梭,在手掌上迎风便长,长到面盆那么大,他抬手一扬,喝道:“去吧!” 那飞梭嗖的一下升到半空,极速旋转起来,瞬息间向远处的郑九飞去。 贴身的法器,可千万不要有个闪失,灵宁子倦了,追来追去其实也极耗精力和气血。 有法器在手,就算不动用灵力,当本仙师没有法子对付你们两个凡人蝼蚁么? 狂奔中的郑九立刻意识到身后的危险,他的感知能力要远比自己想象中强大的多,未等飞梭近身便单足点地,身躯腾空而起,左右要躲过去…… 未料想,情急之下这一跃便是数丈之高,郑九措手不及,慌乱间忘记调整身形,眼看那飞梭呼啸掠过,在远端划个了圈,又嗡的一声向自己撞来。 郑九在半空中无处借力,趁着身躯下坠前的停当,把心一横,干脆迎着飞梭伸手抓去。 啪的一声,居然一把就握住了飞梭。 虽然手臂被震的发麻,但郑九感觉声势骇人的飞梭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远处的灵宁子大吃一惊,首先看清楚了这人绝非莫哥,像那姓郑的小子。 其次,灵宁子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暗道这阴阳甸里何时跑出来这么个怪物,居然能赤手夺了他的法器? 就连冯默声都做不到。 此时的郑九确实形象不好,衣服几乎被烧了碳片,面孔正在结痂蜕皮,上半身全裸,下半身也只用寸缕残布裹着,如同荒郊野外跑出来的野人。 “回来!”灵宁子断喝,万般不想动用灵力,却也不得不用。 法器与法宝不同,前者是修士的重要武器,是认主的,修士在修行中也在不断炼制和完善法器,心意相通,几乎要陪伴修士终身。 而法宝范围宽泛,既可以是一次消耗品,也可以是法力通天的仙家重器,往往不需要认主,只要知晓催动法门便可使用。 嗡~ 飞梭发出轰响声,继而剧烈的震颤起来,郑九尽管握的死死的,也差点被其挣脱。 “抓牢啊,这法器可是救命的东西,是魔修的命根子。” 突然有人大喊,居然是没有跑远的冯默声。 第43章 赶走修士 其实,不是冯默声没跑远,而是被逼回来了。 灵宁子捏碎玉牌,将大阵的生门关闭,放出了阵眼的镇物,一尊形似邪魔般的怪物。 这只怪物并非活物,而是魔修炼制的傀儡,战力凶悍,但不是太灵活。 浑身是伤、叫苦不迭的冯默声没信心跟这镇物干架,只好扭头往回跑,还专门绕着路跑。 可是心慌意乱之下,他没工夫多想,并未察觉到大阵发生了连锁变化,不由自主的又沿原路跑了回来。 然后就看见了郑九握住了灵宁子的法器,这一幕匪夷所思。 却又让冯默声惊喜不已,这法器若是握在他手上,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毁了。 法器毁了,灵宁子必然重伤,岂不是生机乍现? 只是,这小子何时变得这般强了? 原本冯默声以为看错了,可仔细揉揉眼睛,确实是郑九,只是被烧的有点凄惨。 “千万别松手,你我的命就在这法器上。” 机会千载难逢啊~ 嗡~ 飞梭忽然间震动的更为强烈,郑九已经摔落在地,不仅双手摁住飞梭,就连身子都压上去了。 郑九虽然更痛恨冯默声,但脑袋瓜绝不糊涂,很清楚对他生命威胁最大的是魔修灵宁子,而非冯默声,所以不顾一切的压住着飞梭,抽冷子用拳头猛捶。 “卑贱的蝼蚁,敢毁我法器!” 灵宁子怒斥一声,抬手便是一道灵力激射,蓝灰色的一指虚影直奔郑九的后心。 魔云指! 牧魔人一脉的必杀技,郑九在双峰要塞便挨过一指,幸亏当时有雷霆剑挡了一把,否则就算有固元符种在,也来不及救他的命。 敏华的魔云指更为犀利和隐晦,杀人于无形。 魔云指修得大成,发动攻击时亦是无影无形,敏华还差一线。 灵宁子就差多了,但是莫说杀几个凡人,就是武道宗师也够了。 郑九的感知力今非昔比,危险骤至,顿时汗毛直竖,料之逃不过,只能迅速拧身避过要害。 却不料,没有任何想象中的痛苦,身后却传来一连串激烈的撞击声,随后便是冯默声极其痛苦的嘶嚎声。 “想办法毁了那法器……快啊!” 冯默声居然与灵宁子打作一团,他周身金黄,宛若抹了一身金粉。 郑九并不知情,冯默声为了挡住那一指必杀并拦阻冲过来的灵宁子,强力提升境界,施展《锻阳术》山海篇中的搬山技,死死的将灵宁子抱住。 即便是动用灵力,灵宁子在短时间居然都捶不倒冯默声,也无法挣脱他的锁江手。 灵宁子的修为按正道修行宗门的划分,大致在炼气巅峰,差一线便突破筑基,对付武道宗师绰绰有余,就算不动用灵力,魔修淬体后的肉身强度都远超同阶。 可是面对强行把境界提升到武帝的冯默声,灵宁子就很勉强了。 只是魔修很特别,修行初期的战力往往要高于同阶的正道宗门,对比凡人的武道强者更有优势。 所以灵宁子起初并未把冯默声放在眼里,打起来也的确如此,冯默声只有挨打的份儿。 可是,灵宁子万万没有想到这老滑头不但擅于藏拙,关键的时候还真敢拼,竟然不要命的强行提升境界,疯了! 这还不算,灵宁子经过否定再否定后之后,终于确定,眼前不知名的怪物还真就是姓郑的小子。 他居然没死? 灵宁子知道被骗了,毫无疑问,死了的家伙是莫哥,但姓郑的何时变得这般厉害,居然能死死的压住他的法器? 这其中处处透露着诡异和不对劲儿,灵宁子的情绪由暴怒变为不解和凌乱,甚至还有了一丝慌张,越捶似乎越没有力气。 郑九自然也知道厉害,冯默声一旦扛不住,自己也必死无疑,对着那飞梭雨点般的下拳,双拳均捶的血肉模糊。 嘭~ 冯默声噗通跪地,身上的金粉似乎瞬间就掉去了一层,但臂膀依然死死的搂住灵宁子的双腿。 几乎与此同时,郑九双拳抱握在一起猛然砸下…… 咔嚓~ 飞梭终于被捶断了一个角,一道虚影飞出很快消失在天际。 灵宁子噗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本命法器被毁,他亦遭重创。 关键的是,飞梭里蕴含的灵气消散于天地,灵宁子居然一丝都没有收回来,这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但要命的还在后面,冯默声反击了。 趁他病,要他命! 一拳掏在了灵宁子的小腹,灵宁子痛的五官扭曲,再度喷出一口鲜血,疯了一般挥拳,直接把冯默声给捶飞了。 可下一刻让灵宁子更为羞愤,那卑贱的郑姓少年居然像个牛犊子一样冲过来,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 尽管有灵气护体,灵宁子也被这猛如开山般的力量给撞飞了。 大荒拳经中的拓荒锤,居然能被郑九这么用,不远处的冯默声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以脑袋做拳头,以双足到腰腹的切线做拳轨,如此打法,闻所未闻,饶是练了数十年锻阳术的冯默声也心生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 “接着!”感慨归感慨,自保救命要紧,冯默声一刻也不敢耽误,扬手就是一道寒光。 郑九想都没想,抬手接了下来,是一把小巧的圆月弯刀。 弯刀便是莫哥贴身保命用的利器。 莫哥已成了煌的口中物,弯刀尚可杀人。 郑九提刀冲了上去,灵宁子也刚刚收回飞梭站稳身形。 飞梭虽然已经大损,但毕竟是本命法器,倘若有足够的修行资源,还是可以炼制恢复的。 连遭重创,灵宁子其实已经伤的不轻,面对两个蝼蚁,他居然没了打下去的信心。 因为他体内丹胎不稳,隐隐有了境界下跌的迹象。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若不赶紧找个地方想办法补救,境界跌落再也无可挽回。 其次,这少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陡然间强的超乎预料,至少在身体强度和力量上居然比冯默声差不了太多,蹊跷而又令人不安。 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若不是因珍惜灵力而瞻前顾后,他早应该痛下杀手干掉冯默声,哪怕麻烦点,总好过现在这个结果。 可惜,没有如果。 面对冲过来的少年,灵宁子依然冷笑,蝼蚁就是蝼蚁,自以为练了几年拳脚硬功,有点什么机缘便可以鼻孔朝天了么? 那就给你留点教训! 寒光森然,郑九手中的弯刀已挟劲风兜头劈来,灵宁子不躲不避,抬手一拳,直接砸向弯刀。 当的一声脆鸣,郑九的刀居然被砸脱手了。 灵宁子有灵气护体,寻常的兵器怎能伤他? 让你们这些卑贱的家伙见识一下什么是修士,灵宁子右腿屈膝,却并未抬腿,郑九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身体倒飞出去数丈远。 再吐一口鲜血,灵宁子的周身卷起一股狂风,身躯骤然消失。 “可惜!”冯默声暗叹一句,此子身体强度和力量暴涨,只是没有对付强者的经验。 第44章 金诚合作 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郑九很快恢复过来,旋即腾身而起,四下打量,那灵宁子已经不见了。 “跑了?” “哈哈……跑了,我们居然把一名修士给赶跑了,哈哈……” 冯默声哈哈大笑,边笑边吐血,看着凄惨,实则痛快无比。 “你笑够了?”郑九已经找回了那把弯刀,拎着刀站在了冯默声面前。 此时的冯默声,身上的淡金色已经完全消失,肌肤却也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是发黑、发青。 这是受伤严重、境界下跌的迹象。 而且皮肤就像是骤然缩水一样,出现了十分难看的褶皱。 作为一名武道宗师,很清楚强行提升境界所要付出的代价,轻则境界跌落,重则身死。 但冯默声毅然决然的做了,也表明了他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甘愿付出一切的决心。 “哈哈,笑是笑不够的,不过现在没空笑哈,赶紧离开这里……扶我一把。” “你不觉得,应该先向我解释些什么?”郑九冷冷道。 “来不及了,这大阵里还有镇物,如果不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你我最终还是个死。” “镇物?”郑九不是不明白,潜台词只是想表达你又要骗人? “没错,一种看守阵眼的凶物,战力不比我弱,你以为灵宁子杀不了你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走了。” “既然能杀死我们为何还要走?说明他出了问题,大问题!” “对于修士来说,和凡人没什么不同,大问题就要命的问题,我猜的不错的话,此番他本命法器受损,大概率境界跌落,要知道,境界越高的修士,活的时间越长,境界跌落么,那自然是死的更快喽。” “这么简单?” “便是如此简单。” “可这与镇物有什么关系?” “灵宁子当然不希望我们活着,放出镇物,继续要你我的命啊!” “但是……” “你的话太多了,少年!赶紧过来扶我。”冯默声厉声道,丝毫没有对郑九表示歉意的觉悟。 “我不想再与你待在一起。” “可是现在这种危局,你我必须金诚合作,我通晓阵法,可以算出新的生门或者逃生之路,你有武力,必要时与那镇物周旋,否则还是个死。等离开这个鬼地方,老子再给你个交待。” 郑九想了想,也的确如此,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不管冯默声的实话有几分,离开此处是当务之急,郑九收了弯刀,俯身一把将冯默声扛了起来。 …… 云台山主峰。 云雾缭绕中,有青烟飘荡。 两道炫光自远空飞来,落在了山顶。 是两位身材欣长的修士,其中一位正是一尘子方晓,另一位浓眉大眼,面庞方正,目若星辰,是方晓的同门师弟,水云剑仙罗方川。 眼前的景象令二人蹙眉。 小道观倒塌了,一地废墟,煮茶的炭火尚未燃尽,还冒着青烟,那青阳道门的木华老道和道童均已离开,不知所踪。 “来迟了一步。”方晓道。 “想那二人走的匆忙,追还来得及。” “不必,按师尊的说法,我们与之继续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即可,走便走了。” 自北胜关大战后,方晓一直在山门养伤,因分身受创,本体又挨了一刀,境界跌落是必然。 由合体境巅峰跌落到合体中境,是非常痛苦的。 好在谈真人倾尽一切为爱徒方晓治伤,动用了宗门内不少储备资源,这才让方晓只是境界跌落,并没有因伤情带来更严重的后患。 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但境界跌落对于一名修士来说是相当致命的打击,想要在灵气尽失的当下世界再修回去,难如登天。 一般的修士遇到这种状况,早就扛不住了,要么精神出问题,闭死关,要么破罐子破摔,道心蒙尘,到凡俗世界享乐去了。 方晓不然,其道心坚韧,心态更是稳如磐石,不仅没有疯癫走极端,还主动向宗门要求继续履行巡界的职责。 原因有几点,为师尊谈真人挡一刀,安抚宗门内那些情绪颇为躁动的长老们,动用了宗门的大笔资源,当然要付出代价。 还有一点,临时代为巡界的小师弟罗方川,为人憨厚耿直,办事不会拐弯抹角,不擅于跟青阳道门的那些老滑头打交道,也容易中了魔修的圈套。 在数月之前的双峰要塞,方晓宰杀的魔修在牧魔人中颇有地位,其师尊是魔门老祖的同门师弟,来头还是不小的。 自己牵出来的因果,自己去断,这是方晓的一贯原则,绝不能让师弟去承担。 最后,方晓还惹下了一段尘缘,正式答应过收郑九为徒,只要他还活着,也必是言出必行。 “好了,师弟尽管放心去吧。” “去那朝堂,还不如在这边塞大漠。”罗方川摇头,裕德师叔去了盘龙山,以前不需要有这样一尊大佛坐镇,但北胜关之战后情况完全不同了,防着青阳道门也成为必然。 如此一来,坐镇都城永安的担子就给扔了出来。 无论方晓还是罗方川皆可接任,反正都是谈真人的亲传弟子,自己商量着办呗。 “师弟为人耿直,还是更适合帮那皇帝老儿树正气。” “可是……” “在朝堂上么,你就把自己当作一尊雕像,凡人啰嗦起来很令人头疼,你一概不予理会,只把握两点即可。 “一,凡是妄图卖国求荣的,一旦冒头,当即拍死,其二,防那皇帝老儿左右摇摆,一旦耳根子软,即刻发声,以正视听。 “这两点切记,有必要的话,宰那么一两个混账也不打紧。” “在朝堂上当众杀人?”罗方川惊讶。 “有何不可?”方晓冷笑,那一天,他差点就杀了右相范文宏。 “可是,我来时,元起长老告诫说,千万莫要直接插手干涉凡俗事物,切莫要学云山离火门的欧阳菁华,要自省自律……” 方晓笑道,“元长老说的倒也没错,把握个度就好,欧阳委实做的过分了,宰杀大晋国国主,自己做皇帝,弄得天怒人怨,整个宗门非常被动,我们不至于此。” 虽然方晓说的轻描淡写,但发生在半个月之前的这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已经令整个东州大陆震动,不光是世俗世界反应激烈,隐世宗门之间也争吵不休。 甚至有小宗门在想,离火门的欧阳菁华能干,我们为何不能干? 第45章 孺子可教 郑九扛着冯默声前行,很快就碰到了那个怪物。 此物不是人形,很像雪山下的那种蛮牛,极其健硕,就守在阴阳甸核心区的一角。 这里,也是冯默声根据阵法方位重新计算出来的生路。 唯一可以离开大阵的地方。 不是生门,生门已被封闭,而是大阵运转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阵位调整,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间隙便是生路。 间隙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不到半炷香时间就消失了,若是错过,冯默声只能重新算方位。 蛮牛怪物早已等在这里,并非头脑思考或意识反应的结果,而是大阵运转使然。 “这东西很厉害么?”隔着十丈远,郑九便停下了脚步,感觉到了蛮牛怪物的森冷煞气。 “战力强横,气力极大,唯一的缺点就是没脑子。” “你打不过?” “若是境界还在,又没受伤,还是可以一战的。” “也就是说,你也没把握?” “然。”冯默声没好气,非要说的如此透彻。 “那还不好办了。” 冯默声都打不过,郑九更不会自大的以为自己可以。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跟它比速度。” “如何比?”郑九也生气,既然还有办法,为何不早说? “我们立时去阵眼,破坏阵眼,蛮牛怪肯定会赶来保护阵眼,然后我们再返回生路,只要比蛮牛怪跑的快,便有一线机会。” “若是跑不过呢?”郑九大皱眉头,感觉很不靠谱。 “便只能跟它打。” “好,那便试试,你告诉我怎么走。”郑九也不含糊,能不打是最好的。 “自此处向东南约有半里地,看见一蓬列成品字形的地煞藤,便向南拐……” 冯默声说话间,郑九已经健步如飞。 一路被冯默声指指点点,怕是跑了有十几里路,前方出现了一蓬叠成宝塔形的地煞藤,从下到上,层层叠叠怕是有上百株之多。 “就是它了,毁了地煞藤,阵眼自破。” “这还不容易?”郑九说着话,把冯默声放到地上便抽出了弯刀。 可是没想到才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一个硕大的黑影极速奔来。 “疯了吧?来的如此之快?” 郑九头疼,但反应够快,还不等冯默声提醒,一把扛起这厮,扭头就跑。 “孺子可教……” 郑九不理会,撒开腿狂奔,很快又回到了之前生路的位置。 陡然看到希望,郑九更是拼尽全力,未料想冯默声大喊,“快兜圈子离开,那货又回来了……” “尼玛的,这不是要命么?” 郑九不服,想拼一线生机,凭脚力抢在那蛮牛回来之前跑出去。 没想到轰隆一声,大地宛如地震一般,好大一片地皮被震得翻卷过来,剧烈的晃动让郑九踉踉跄跄,差点没把冯默声从背上摔出去。 如此就失了速度,身后的蛮牛却如小山一样撞来。 郑九双足发力,从斜刺里跃了出去,蛮牛自身边呼啸而过,可怕的劲风如刀刮面。 总算是险险避开了,冯默声却倒了霉,摔出去丈许远,一头扎进了一丛地煞藤中。 惨归惨点,就此装死。 郑九却被蛮牛盯上了,翻回头再度冲来,速度快的惊人,郑九哪能与这凶物蛮干,狂奔躲闪,一时间手忙脚乱。 蛮牛怪可不止会冲撞、跺地这一两招,居然还会喷吐毒雾。 “那东西有毒,快躲开,躲远点。”冯默声大喊。 郑九自然也没那么傻,边跑边远远高呼道,“那半炷香时间还够不够啊?” “来不及了,要重新算,你千万撑住……老天,那又是什么东西?” 冯默声惊骇,生路的方向又出现了一个块头不小的黑影,迅速冲进大阵,其后还跟了一串…… 羌獒! 有人破阵了? 原来之前像地震一样的动静不是蛮牛跺脚,而是破阵时力量冲撞带来的后果。 嗷~ 一声长嚎,宛如狼啸,的确是羌獒,不仅冯默声知道,郑九更是熟知。 羌獒是红羌部族饲养的巨型犬,体型堪比棕熊,头大如斗,异常凶猛,一头羌獒可战群狼。 但这东西非常稀少珍贵,整个红羌部族也只有几个大人物才能养得起,但凡是罕见纯血的羌獒都要优先作为贡品上贡。 没想到这里一口气冲进来六七只,难道是部族族长亲自来了? 随着嗷嗷的叫声此起彼伏,冯默声最终确信大阵的确是被人从外面给攻破了。 那头蛮牛怪突然停步,呆了片刻,发出一声怒吼冲向了领头的羌獒。 轰隆一声,两头凶物撞到了一起,还是蛮牛怪凶悍,占据上风。 毕竟是傀儡,不知道疼痛,只是被巨力震的连续倒退几步便止住了。 领头的羌獒惨了点,连翻了几个跟头才爬起身,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被撞懵了。 但其他的羌獒争先恐后的扑了上去,一时间与那蛮牛怪混战做一团,这时又有马队冲入大阵。 冯默声趁机向地煞藤深处挪了挪,丝毫不在意那些试图在他身上准备凿眼吸血的枝条。 他有一个预感,破阵之人与敏华一系的有仇,或者说这大阵里有什么重宝吸引这帮红羌。 但不论是什么人,都不希望被他人赤裸裸的看着行事,若是想灭口,他和郑九绝逃不掉。 “这傻娃子,怎地还愣在那里?” 冯默声有心提醒一声,却猛然察觉一道强大的气息,似乎也是一名修士,就在马队里,比灵宁子只强不弱,立刻紧闭嘴巴。 郑九也察觉到了,心生警兆,但他没躲,也没地方躲。 这里除了之前见到的摞成宝塔型的地煞藤外,根本没什么像样可遮掩的植被。 一道身影自马队里腾空而起,手拎一根长长的棍棒,在空中的姿势十分优雅,随即如大鸟一般扑落,扑入蛮牛怪与羌獒的战团中,手中长棍看似轻松惬意的往前一送,正好捅进正在跳起来的蛮牛眼中。 整根棍子没入蛮牛怪的躯体,甚至从后门出来,捅了对穿。 身影顺手一抖,之前还凶悍无比的蛮牛便瘫软在地,四肢抖了抖便没了声息。 “兄长好手段。”有人拍手喝彩,居然是一道脆生的女声。 愣在当场的郑九一惊,好熟悉的声音,随即便有马嘶声传来,一道黑影从马队中冲出,直扑郑九。 “完了。”冯默声恨不得此时身上盖满了地煞藤。 第46章 再见故人 身影如闪电,是一匹黑成木炭的黑马,眨眼便冲到郑九身边。 郑九却没动,月余未见,又瘦又丑的黑马居然长膘了,不仅如此,毛色也光滑如缎子,再也找不到一块灰斑。 居然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郑九不敢相信。 黑马的前蹄高高跃起,仿佛下一刻便要踩到郑九身上,却又轻巧缓慢的落下,然后甩着形容可憎的脑袋十分厚脸皮的靠过来,想要与郑九亲昵。 “你怎么在这里?” 马背上的人一身戎装,却面庞清丽可人,表情十分意外,意外中还带着点儿难以言明的嫌恶,正是多纳尔郡主明慧。 “我也不想在这里。”郑九很无奈,浑身上下近乎全裸,只在腰间裹了片残布,形象实在糟糕的不行。 “来人……”郡主不忍直视,想暂时避过一边,无奈这黑马偶尔犯起倔来还控制不住,一个劲儿的往郑九身上蹭。 “妹子,什么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黑马一侧,五官棱角分明,生的十分周正刚猛,正是那个用木棍一招捅翻了蛮牛怪的人。 郑九瞳孔微缩,此人也是魔修,境界实力要比灵宁子强,倘若要找麻烦,岂不是刚爬出一个火坑,又掉进另一个火坑。 “一个……那彦部的小子,以前因为朵颜老将军的事情有过一面之缘……来人,拿件衣衫。” “那彦部的?”高大男子面露疑惑,但并未啰嗦,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招招手唤来两名亲随吩咐道,“把这小子带那边去,莫让他靠近我妹子,你们几个跟我来。” 男子颇为傲慢,神识扫过郑九,便知是个武道实力尚可的凡人,但威胁不大,不足为虑,说罢便带着人匆匆向大阵深处而去。 “你,过去。”一名身着羊皮袄、体格魁梧的家伙,二话不说便推搡了一把郑九。 “等等。”郡主明慧抬手扔过来一件长袍,吩咐道,“给他穿了,不要为难他,不是敌人。” 郡主发话,那个魁梧的亲随才收起板着的面孔,客气了许多。 郑九并不在意,伸手接了长袍,麻溜的穿好,寻思找了冯默声尽早离开,他与郡主原本就不怎么对付,再加上一个实力摸不透的魔修,恐怕没啥好果子吃。 只要离郡主远点,男子的两名亲随便对郑九马马虎虎,不怎么管,于是,郑九在一堆如乱麻般的地煞藤枝里把冯默声扒了出来。 “我说兄弟,没必要吧?我躺着养伤啊!” 冯默声直翻白眼,躲都没法躲,这少年性子实在的无药可救。 “哦,若是你在此处养伤更为合适,我便先告辞了。”郑九看着冯默声身上到处都是血渍,被那地煞藤放血居然说是养伤? 可能是这老东西修习的功法特别,如此也好,不用烦神了,郑九原本还欲找冯默声麻烦,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大阵被破,也就没什么合作基础了,大家各走各路。 “你等等……” “怎地又有一人。”两名亲随先后围了上来,呛啷一声,不约而同的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不不,不要误会,我与他是一起的,我们都是朋友。”冯默声连忙指着郑九解释。 那名壮硕亲随扭头看向郑九,人的确是他扒出来的。 “是一起的,但不算朋友,他应该对郡主没有威胁。” “什么?郡主……”冯默声大叫,自然是对‘不算朋友’这一句相当不满,后面俩字是吃惊,居然来了个郡主,莫非就是多纳尔王的亲生女儿?那来头可要比红羌族长大。 “将此人抓起来!”壮硕亲随扭头招呼人。 “喂喂,听老夫解释,喂,少年,你想卸磨杀驴……” 呼啦一下来了好几个,上来不由分说就将大呼小叫的冯默声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冯默声没办法,也没能力反抗,那些壮如牛犊的羌獒就在旁边蹲坐着,虎视眈眈。 全程,郑九没说话。心道冯默声如何与他无关,不找他麻烦就算不错了,此间事了,须尽早返回魔音谷,不知道土狼他们怎么样了。 “我想与郡主说句话?”郑九问那亲随。 “不行,你不能靠近郡主。” “好吧,那我离开总可以吧?” “也不行,在我家主人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亲随很蛮横,郑九很无奈,主要还是身边蹲坐着的羌獒太凶猛。 “喂喂,姓郑的,你说句话,我与你难道不是朋友么?” “好好好,就算不是,就算你有误会,你我之间总有共患难之义吧?你帮忙说说话,老子只是个倒霉鬼,对部族人民很是喜爱,对郡主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喂,你小子耳朵聋啦?” “闭嘴。”几名亲随被吵的不耐烦了,其中一个抬手就是一马鞭抽在了冯默声的身上,顿时老实了。 有马匹打着响鼻,声音异常出众,就是难听,郑九抬眼望去,显然是那匹丑马,正摇头晃脑的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戏谑的神情。 有点犯贱。 只是不自觉的,郑九看见丑马这副德性就想起了苏举人那种地痞无赖相,很令人生厌,也很是想念…… 郡主并未下马,正俯身跟一名侍卫说话,巧的是那侍卫也见过面,正是号称部族飞毛腿,在奔跑中能追上烈马的瘦子。 瘦子既然来了,胖子恐怕也在。 郑九冷眼扫了一圈,却没见到那胖子,他倒不是想和二人叙旧,实在是站着无聊。 好在没等多久,大阵深处人影晃动,之前见到的那男子带人快速奔来,手里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兴高采烈。 “大事成了,妹子,我们即刻离开。”男子兴冲冲的跑向郡主。 此人既然这般说,郑九便松了口气,千万莫要再节外生枝,待在这个地方总是令人心惊肉跳。 身边那健硕的随从抢步过去与男子低声密语两句,然后很快回返,大声道,“世子有令,即刻离开,将这两个奸细一并带走。” “什么?为什么?老子不是奸细。” “我要见郡主……” “走走,少啰嗦,免得吃鞭子。”几名亲随哪管二人唧唧歪歪,十分粗暴的拽着二人就走。 “郡主,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么?”郑九急了,索性放开了喉咙大喊。 第47章 入定自观 “之前,你帮助朵颜将军有功,算是客,此番你不请自来,便不是客了。” 郡主的声音冷冷飘来,人已经拨转马头随那男子并肩而去。 可恨那匹丑马,居然还咧着张大嘴,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郑九气恼,吹了一声口哨。 黑马果然回头,可很快就把头扭回去了。 “那匹枣红马,我给弄丢了……”啪!一声脆响,一名随从扬鞭抽在了郑九身上。 郑九本欲反击,可转念一想,还在大阵中,且出去了再说。 冯默声和郑九分别被一名随从提到了马背上,随着大队人马轰隆隆的冲出了阴阳甸核心区。 马队在一群凶猛羌獒的簇拥下一路向北疾驰,这只是郑九脑子里的印象,究竟身在何方,他也不敢确定,只是暗中观察。 他与冯默声基本是吊在马队最后,身侧不远只有一头羌獒,随着马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逃离的大好时机已经显现。 至于冯默声,双方合作结束,他也仁至义尽,就此别过。 啪啪几声脆响,捆绑在手腕上的麻绳便被郑九震断。 还未等马背上的侍卫反应,郑九忽然暴起,一肘子便将侍卫捣下了战马,同时摆腿骑在马背上,顺手还抢夺了缰绳。 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唯一不足的是郑九下手不够狠,摔在地上的侍卫惨呼不断,立刻引起了前方同伴的注意。 郑九也管不了那么多,紧勒战马,拨转马头向早已想好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在一侧的羌獒似乎不明所以,除了狂吠以外,并未在第一时间追击,冯默声看傻了眼,也只能在心里咽了口唾沫,不断咒骂。 随着马队缓缓停下,某人发出了一声尖啸,所有的羌獒就像得到了命令一般,从各个位置狂奔而出,向郑九遁去的方向追去。 “多杰世子,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马队的最前方,郡主明慧有些看不过眼,她虽对郑九不太瞧得上,但毕竟是那彦部的人,而且帮过朵颜将军,不该被如此对待。 “妹子有所不知,此番夺了那老怪阵中滋养的宝物,干系重大,师尊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那人与我有旧,而且的确帮过朵颜老将军,这匹黑墨云便是我从他手上夺的,拥有如此宝马良驹,想必这人的师尊也非泛泛,没必要平白招惹仇家吧?” 见多杰世子还在沉吟,明慧继续道,“我保证此人绝不会随意乱说话,去师尊那里,我也这般说。” “既然这幸运的小子有妹子作保,便饶他这一次。” “是师妹。” “师妹、妹子都一样嘛,哈哈……拉格朗,唤孩子们回来。” 多杰世子在嘻嘻哈哈中已经腾空而起,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一个神色木然的中年汉子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样类似短笛的物件放在嘴边吹响,声音不再是那般尖利,但更为悠扬,能传出去很远。 没过多久,犬吠声渐近,羌獒回归,但依然比多杰世子慢了一线。 轰隆一声,世子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手里拎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郑九。 “倒霉催的呦,少年啊,太冲动了。” 冯默声心里念叨,愁云却在脑子里弥漫,从刚才那对男女的简单对话中,他听出了很多端倪,落在他们手里,怕是死多活少。 人家在秘密夺宝,就是冲着敏华来的,魔门一系内讧,敢跟敏华作对的自然也是有相当实力的,他们对掐,冯某岂不就成了牺牲品? 那少年有郡主作保,真正的倒霉鬼还是我冯默声啊。 正自自怨自艾的冯默声突然后脑一麻,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郑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间帐篷中,奶茶的香味四溢,旁边有一个小铁炉,里面的炭火燃烧正旺,上有一个小铜壶,滋滋的冒着热气,香味便是从铜壶里来。 帐篷里并无其他人,两盏油灯摇曳,光线尚可。 随便扫了一眼,除了一张床榻、铁炉,还有两个红漆箱子并排放着,帐篷内便再无他物。 并无绳索捆绑四肢,郑九是自由的,至少在帐篷内是自由的。 于是,郑九起身活动了一下,太阳穴的疼痛感依然强烈,暗骂那人下手太狠,若不是身体有了明显变化,说不定被那人一拳给打死了。 回想之前逃离,是有点莽撞和冲动,修士也的确是太强了,郑九不是对手,身体里纵有千钧之力,两三个照面便被对方拿下,有很多需要反思的地方。 临阵经验还是太差……不行不行,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要穷极办法,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否则报仇的事情休提。 更遑论苏老夫子一贯的志向和临终夙愿。 郑九所不自知的是,能在一名筑基期境界往上走的魔修面前打两三个照面,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强的了,等同于摸到了武道宗师的门槛。 其实,无论修行还是武道,郑九从未系统修习过,所以吃亏在没有真正的招式和绝技发挥出战力。 大荒拳经只是锻阳术的基础篇,相当于修行者入门的淬体术,后面的山海篇和风雷篇才是真正运用力量的武技,这话冯默声说过,郑九也牢记在心…… 可是,冯默声这老滑头现在如何了? 又仔细检查一番身体,感觉没什么大问题,郑九便撩开了帐篷的门帘,外面果然站着两名高大的侍卫,听到声音,几乎齐齐扭头。 郑九也不客套,只冲两人点点头,用那彦部族的腔调问道,“麻烦两位,我要见郡主。” “郡主殿下有事情,这时候没空,但我们会禀报。” 这俩守卫似乎不是那世子的部从,说话还算客气,郑九控制住自己的鲁莽和冲动,又问,“烦劳再问下,与我一起来的那个同伴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我们不太清楚,这里是郡主殿下的营地,你说的那人应该是被多杰世子带走了。” “叨扰。”郑九又回了帐篷,在里面转悠了两三圈,为了调整烦躁的情绪,干脆坐下来入定自观。 入定自观也好,冥想也罢,都是最普通、也是最正统的修行方式。 郑九也是在黑暗中摸索,没有任何基础和常识,就连以前苏老举人都没提过,完全是身体剧变后突发灵感使然。 在阴阳甸里第一次入定自观觉得很有意思,能用藏在脑袋瓜里的眼睛观瞧景物,甚至能看到寻常看不见的东西,很神奇,也很惊悚。 比如,他能看到冯默声小腹中央有一团金黄色的光芒,就算隔着衣物也能看见,那便是传说中武道宗师的丹田气海么? 郑九曾听苏老举人说过武道中零零碎碎的一些基本常识,再次自观,他也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团金黄。 第48章 原来如此 相比与冯默声,郑九丹田处的那团金黄虽然小,但更为凝实,光芒也更为浓郁,以至于遮掩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若不刻意观察,郑九很容易忽视。 一座七彩高台在金光笼罩下若隐若现,以他现在的目力无法看清楚高台的实质,但偶能捕捉到环绕着的金色符文。 符文太模糊,郑九只能朦胧看个大概,想要触碰,却又无从下手,只能望而兴叹。 这团金黄的外围是极为广阔的天地,被浓浓的雾气笼罩,在光芒照耀下,惶惶大气,更远处就无法看清了。 郑九试图深入,却感觉视线异常滞涩。 看来这气海丹田,也不是想怎么看就能怎么看的。 按冯默声的说法,估计是修为道行不够。 心念一动,视线缓缓退回,又落在了那高台上,郑九总感觉这里异常重要,牵扯千丝万缕,于是穷尽目力,终于捕捉到了一抹绿意。 翠色如润玉,一眼之下便心神荡漾。 耳畔仿若有钟鼓鸣响,震落无数尘埃,郑九好似浑身都轻了,他听过这钟声,自然而然知道了道韵。 恍惚间,那抹绿意晃动,郑九终于看清楚了。 是片叶子。 虽然瞧着普普通通,但深入观察,他发现无论叶片本身还是其间的经络纹理,全是由十分细小的符文组成。 当~ 又是一声脆响,震散了弥漫在叶片周围的雾气,郑九忽然间神台清明,脑子里很多不解的东西,一下豁然贯通…… “喂,喂喂,睡的这般死么?” “郡主召见。” “喂,小子……” 郑九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吵醒,准确的说是从入定中被强行给拉了出来。 随即,空灵的意境陡然崩碎,郑九一身大汗,面色发白,心脏像是遭受了重击一般难受。 口中腥咸,差点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郑九睁眼怒视,是门口当值的两名侍卫,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何事吵我清梦?” “你倒是睡的香甜,啊?郡主召见。” “喊你半天了,小子。” “……” 不知者不罪,人家是一番好意,无心之过。 郑九心里哂然,却也暗暗给自己敲响了警钟,以后入定自观一定要确保安全,寻一处可靠所在。 想到此处,郑九稍加调整情绪,点头道,“有劳。” 郑九随两名侍卫走出帐篷,外面日光刺目,艳阳高照,怕是已经正午时分。 未料想一次入定,居然一口气枯坐了近五个时辰。 但这五个时辰的收获简直丰硕到无法形容,相对于以前的认知,简直是翻天覆地…… “你在此等候,待我进去禀报。” 郑九心不在焉,完全沉寂在自我世界中,正在用自观后的心得重新审视大荒拳经,闻言便驻足,甚至都没抬头看上一眼。 白色的云罗大帐旁边有两匹神骏的马儿,一黑一红。 黑的自然是郑九嘴里的丑货,其实它现在已经不丑了,虽然还有点偏瘦,但脖颈高耸,腰背浑圆,四肢修长,居然长个头了?! 此时黑马正不停的拿脸蹭着旁边的枣红马,旁若无人,十分陶醉,简直就是个色胚。 枣红马则一脸幽怨,时不时的拿眼睛瞟一下呆立在大帐前的郑九。 郑九又哪里知道当初在乱石滩被他插了一刀的枣红马,它居然自己跑了回来。 “郡主喊你进去。”侍卫禀报后出来。 郑九恍若未闻,脑子正想到了一处紧要。 “哎,傻了么?!” 侍卫再次催促后便不耐烦了,伸手猛的推了一把郑九。 未料想一股难以承受的巨力反推过来,侍卫猝不及防,腾腾腾连退了五六步还是没止住,噗通摔了个屁墩。 原来如此,郑九点头暗赞一句,大荒拳经果然玄妙无比。 “小子你找死!”另一个侍卫呛啷就把腰刀抽了出来,暴喝一声便要砍人。 “玛德,老子好心好意,却遭你羞辱……”摔倒在地的侍卫更是个暴脾气,跳起来就扑向郑九。 被人揪住的郑九终于清醒过来,正欲反抗,却闻听,“干什么?谁让你们在大帐前喧哗?” 大帐门帘一挑,一名红裙少女探头怒斥。 两名侍卫立刻没了火气,一个赶紧收刀,一个缓缓松开揪着郑九衣领的手,狠狠的瞪了一眼。 郑九也意识到,恐怕刚才想的太过投入,无意中开罪了两位侍卫,于是忙道,“刚才脑子不做主,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两名侍卫一哼一哈,各自把头扭到了一边。 郑九也不介意,再扭头看那少女,不认识。 “你就是那彦部的……那少年?”少女喝问,一双妙目上下翻飞打量着郑九。 “正是。” “进来吧。” 郑九迈步而入,这座帐篷比他住的那个大多了,里面装饰的富丽华贵,陈设也多,各种金器玉皿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的人眼睛发花。 郡主依然是一袭桃色长裙,端坐在一张软榻上。 两边侍立着一胖一瘦两名贴身护卫,也算是老熟人,两人都板着面孔,情绪不高,见了郑九也没任何反应。 还有几名侍女垂首站立在一旁。 “郡主别来无恙。” 郑九抢上一步行礼,是那彦部对贵族行的见面大礼,求人办事,姿态总是要放低一点。 “你昨天可不是今天这个样子。”郡主冷声回应。 “死里逃生,便心情混乱,情况特殊还请郡主见谅。” “谅解,怎能不谅解呢。”郡主冷笑一声,“你急着要见我,所为何事?” “某有个不情之请。” “别某某某了,口气倒像个汉人,你难道没有名字么?” 郑九一愣,回想一番,与郡主两次见面果然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现在自然更不能说自己的真名,于是编道,“小人那彦哲九。” 那彦部落,姓那彦的很普遍,哲九谐音郑九,马马虎虎吧。 “在我面前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有厉害的师尊,我们平辈论交,你我就直呼其名吧。” “哲九怎敢坏了礼数?急着求见,就是想请郡主帮忙。” “说。” “昨日,与我在一起的那人,现在何处?” “那等老滑头九成是汉人的奸细,你与他是何关系?” 郑九皱皱眉头,回道,“他虽是汉人,但对我有援手救命之恩,草原上讲究,受人恩泽,当铭记于心,随时图报,我看他不像奸细。” “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郡主的语气缓和下来。 “不知。” “他是中原大宋国人,出身武道世家的冯家,叫冯默声,长年游走在大漠,刺探军情,曾被敏华仙师拿住关于地牢,对了,你也在那地牢中?” “是的,当时与郡主别后,我便赶往部族。哪知天黑迷路,误闯乱石滩,不料撞见了一位仙师,便稀里糊涂被他拿了扔进地牢。” “是敏华仙师,你一定不懂规矩,犯了他的禁忌。” “现在想来可能是这样,只是有些倒霉。” “冯默声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他应该会被世子交还给敏华仙师,作为一些……添头,总之,我无法干涉。” “这样啊。”郑九知道事不可为,便决定告辞,尽早离开。 第49章 勇士荣誉 “就这件事?”郡主问。 “便是这一件,既然不可为,哲九便不勉强,感谢郡主在那草甸的救命之恩,哲九就此别过。” “不要你的马了么?” 郑九苦笑,一摊双手道,“郡主若能慨然赐还马匹,哲九自当感恩不尽……” “欠了我这么多,你感谢的过来么?”郡主笑了,笑的很玩味,小小年纪,却有隐隐有着上位者俯视、拿捏他人的自信。 “郡主说笑了,哲九虽然不才,但凡郡主有命,又不违背本心和草原道义的事情,哲九一定听命效力。” “言不由衷,你很滑头,想给我效力,也要看你有没有那分本领。” “哲九本领低微,并没有吹嘘的意思……” “萨尔托,你来。”郡主哪里理会郑九在那里自我谦虚,拍拍手已经大声唤人了。 立刻有一名武士进帐,俯首行礼,“萨尔托,参见郡主殿下。” “你和他打一架,让我见识见识来自那彦部的勇士。” “遵命。” 这位武士生的并不如何健壮,但一双眼睛十分犀利,扭头扫了一眼郑九,如同一道光闪过。 “郡主殿下,帐内空间狭小,不如到外面如何?” 胖护卫终于开口说话了,如此谏言,当然是不嫌事儿大。 “殿下,哲九适才之言并无争斗和卖弄的意思……” “萨尔托!”郡主拔高了嗓音。 “来自那彦部族的勇士,可愿接受多纳尔部萨尔托的挑战?”萨尔托扭头喝问。 “有必要么……” “草原上的勇士,难道不敢接受挑战?”郡主立刻冷脸。 “当然不是。”郑九无语,他深知潘邦草原勇士对待荣誉的态度,一方发出挑战,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必须应战。 否则就是耻辱,从今往后不配再拥有勇士的称号。 如果此前没有获得勇士称号的,穷其一生,不管打败了多少勇士,也不配拥有勇士称号,因为他曾经有过耻辱。 无法洗刷。 “好,就在帐外也好。” 郡主立刻起身,胖护卫忙不迭的两步就抢出了营帐,应该去安排了,萨尔托则单臂伸出向郑九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自知躲不过,郑九也放开了心态,昂首走出营帐。 外面的开阔地很平坦,冬季全是枯黄的干草,倒也走着舒坦,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都是郡主的侍卫、下人,以及少量的部族武士。 原来已经回到了朵云川。 这个地方,郑九很熟悉。 “那彦部的勇士,你看怎么比试好?”萨尔托问话时,甩手扔掉了棉袄,露出一身横肉。 “客随主变。”郑九看着对方,早已扫过此人的丹田气海。 虽然这人不如胖护卫,但浑身的腱子肉没有一丝多余的,身上尽是伤痕,看来是个狠角色。 胡人并没有武道一说,多为横练硬功,其实也有丹田气海,却并不被重视,不像中原武林,英才辈出,不断发掘丹田的妙用,并加以延伸,成体系的发展。 越来越成熟的修习系统催生了中原武道百花齐放,各个流派大放异彩。 相对于中原武林,胡人更崇尚力量,虽然武技粗糙,但杀人的手段更为直接狠辣,全是在厮杀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非常实用。 “刀剑不长眼,就比拳脚,直到一方认输。” “我没问题。”郑九的回答不卑不亢,心中有了底,便不慌,却也不会因此轻视对方。 咚,咚咚,咚咚咚…… 胖护卫亲自擂响了战鼓,鼓点由缓到急,似有催促之意。 萨尔托拉开架势,郑九则笔直站立,两人对视,似乎萨尔托更有气势,早有人搬了软榻出来,郡主便款款坐下观看,双眼微眯,似笑非笑。 一声大吼,萨尔托疾步冲来,郑九依然不动,甚至没有去看对方的拳头,目光盯着对方的双腿,此人的下盘功夫极稳。 然而,萨尔托的拳头已经抡圆了照着郑九的面颊砸来,醋钵大的拳头声势骇人,拳头未到,劲风扑面。 郑九目光如电,只扫一下便知晓对方出拳的轨迹,重点却不在拳头,而是下盘,于是侧面避让的同时,迅速抬右腿、提左腿,好似一个简单的单脚轮跳,然后右脚狠狠的踹下。 大荒拳之夔牛蹬。 果然,萨尔托凶狠的左腿横扫而来,后发先至,却闻啪的一声脆响,扫堂腿戛然而止。 郑九一脚蹬在了对方左腿的膝盖外侧,噗通一声,萨尔托硬生生跪在了地上,因为出腿的力量过猛,一时间竟然没站起来。 喔~ 四周观者发出一阵惊呼,非常之意外,就连胖护卫也没想到,一个照面,在部族里,勉强可以跻身勇士称号的萨尔托就跪地上了? 这小子月余未见,怎的忽然变得如此厉害? 想到这里,胖护卫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郡主却眉眼含笑,不以为意,仿佛在意料之中。 看来,郡主的眼光犀利,这小子身后的老师相当厉害,那彦部没有这号人啊,胖护卫早已托人打听过了,不但没有这样的长老,就连这个小子似乎也不存在。 “你耍诈?老子不服!” 萨尔托终于站了起来,左腿因为疼痛,一瘸一拐,却满脸怒容,打了不知道多少架,还从未这样吃过亏。 “不服继续。”郑九也没指望一下就能让萨尔托服软,有勇士称号的人,把名誉看的比性命重要。 不过,这萨尔托倒也不可小瞧,横练功夫,身体强度远超常人,郑九那一踹,使了七分力,膝盖外沿很脆弱,一般人早就踹断了。 “再来!” 萨尔托摆好架势再度冲来,这回没那么急了,两腿微曲行虎步,将下盘护的更为严实,企图用上肢力量试探并压制郑九。 郑九不上当,也不给萨尔托任何机会,撤步晃肩,避开对手最凶猛的两拳,出脚如闪电,同样的右脚又蹬在了萨尔托左腿膝盖的内侧。 啪! 萨尔托再次跪倒在地。 不是萨尔托太菜,而是在郑九眼里,对手的动作太慢,轨迹清晰,可以从容应对,这不仅是郑九对大荒拳领悟的进步,更是脑中那双无形的眼睛,可以准确预判。 “老子不服!” 萨尔托再度跳了起来,这家伙骨头真硬,这回郑九用了八分力,依然没有把他的左腿踹断。 第三次,郑九便决定让萨尔托彻底服气,迎着对方冲过来的身躯,忽然前插一步,然后一拳砸出。 没有任何技巧,甚至没用大荒拳的招式,就是快。 快的让萨尔托根本无从反应,在围观者看来就像是他自己一脑袋迎头撞上了郑九的拳头。 嘭的一声,十分沉闷。 萨尔托脖颈一歪,连叫都叫都没叫一声,便眼睛一翻、双膝跪地,缓缓栽倒。 比力量,我也不输你。 第50章 物归愿主 四下一片安静,就连郡主脸上挂着的微笑都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不过挺好看,宛若原野上,野花丛中最为靓丽的那一朵。 “抬他下去。”胖护卫脸上挂不住,谁想到萨尔托挨了这小子一拳,居然就昏过去了,给多纳尔部的勇士丢人。 不得不说,郑九这一拳堂堂正正,挑不出任何毛病,胖护卫想说两句挽回点颜面的话,却又无从说起。 “挺好,有点本事。” 郡主很快回过味来,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更浓了,伸出双手拍了两下,吩咐道,“都呈上来。” 那名红裙少女立刻领着两个丫头进了营帐,不一会儿,三人鱼贯而出,一人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的物件均用金色绢子盖着。 但有一样盖不住,是一根黑黢黢的长铁片,郑九如何不认得是自己那要命的宝贝? “之前的挑战,那彦部的哲九获胜,十分精彩,本郡主宣布哲九获得部族勇士称号,并会尽快以王府的名义知会那彦部族长老会,犒赏!” 随着郡主大声宣布,三名女孩笑吟吟地捧着托盘来到郑九面前,款款欠身,然后一一呈给郑九看。 第一个托盘,一把纯黄金打造的小巧弯刀,约有一尺多长,刀柄处刻有一串胡文,汉语翻译过来便是勇士。 第二个托盘,一掀开便光华四射,一颗核桃大小的圆润珠子,雪白色,但其上布满了十分细密的血丝。 居然是雪域巨蛤的内丹,十分之罕见,也极其珍贵。 围观的人惊呼连连,唯有胖瘦两名护卫的表情不太自然。 第三个托盘上的物件毫不起眼,甚至简陋的像破烂,跟铁匠铺里的火钳子差不多,除了郑九,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郡主只是物归原主,三样奖赏物品中被替换掉了一样,对郑九用铁片戳了枣红马的屁股表示不满,以示惩罚。 这件事的事里事外,也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谢殿下,哲九刚才只是靠了点运气,当不得勇士……” “什么意思?”郡主的笑容立刻敛去。 “就是说,哲九年轻,本领低微,尚不具备勇士的实力和资格。” “你是说,本郡主眼瞎?” “哲九并无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不眼瞎,又是什么?” “这个……”郑九无奈,实在不喜别人强词夺理,以势压人,可面对这么个郡主,他又发作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就这样吧。” 郡主一脸冰霜,实则也是见郑九一时语塞,赶快借坡下驴,转身气呼呼的回了营帐。 “恭喜哲九小老弟,你不错。” 胖护卫并未跟着回去,而是笑嘻嘻的走来向郑九道贺。 “惭愧,我应该称呼你……” “叫我多泽,小兄弟年少有为呀。” “多泽大叔谬赞,郡主她……” “叫什么大叔啊,你我兄弟相称,部族勇士不算那些乱七八糟的辈分,郡主就是脾气急了点,其实人很好,能得到郡主青睐,你实在是走运之极。” “郡主青睐?”郑九不解。 “阿,日后在郡主帐前效力,有你开不完的眼界,得不尽的好处。” “在郡主帐前效力?” “像我们一样啊,郡主如此重赏,你以为呢?” “不是,我也没要这些赏赐啊,我自己还有急事要办,恐怕没办法在郡主帐前听令,事情都已经讲明白了,哲九先行告辞,烦劳多泽大叔帮忙说一下。” “呵呵,我可不触这个霉头,要说你自己去说。另外,老哥哥我奉劝你,这些天最好不要到处乱窜,敏华仙师的人就在朵云川附近晃悠,好自为之。” 多泽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郑九愣在当场,沉思片刻,决定就算如何头铁,都要跟郡主说清楚,回魔音谷紧要。 但是,郡主殿下的大帐哪里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郑九被侍卫的刀给拦在外面,而且那位红裙少女也没有一点点好脸色,冷冷道,“郡主乏了,正在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那就烦请转告郡主,哲九告辞了。”郑九也烦了。 “我听不懂。”红裙少女耍起了无赖,直接转身进了大帐。 郑九只得作罢,回到自己那顶小帐篷里。 左右无事,打了一遍拳,便接着入定自观,以巩固昨日的收获。 次日郑九从入定中醒来,再去找郡主,人家已经领着亲随外出了,干等一天,一直到夜晚,留守的武士也说不上郡主何时回来。 如此过了三天,每天一听马队出行的动静,郑九便冲出帐篷,可惜每次都晚了一步。 若不是守在帐篷外的侍卫纠缠,哪能总是晚上一步? 郡主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一回来便钻进大帐,不会见任何人,郑九猜测,主要是不见自己。 又挨了一天,郑九不想再呆下去,而且拖到现在,身份恐怕早已暴露了,那彦部不过两三万人,随便查查,都会露底儿的。 于是大晚上的,郑九干翻了看守在外面的护卫,径直来到郡主大帐外朗声道,“郡主殿下,数次不得见,因有急事,哲九暂且告辞。” “站住!”帐内传来一声厉喝,旋即,红裙少女挑开了帐帘,郡主随即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见过殿下……” “朵云川很让你厌恶么?” “不是,恰恰相反,我很喜欢这里。” “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要走?” “我有自己的事情,还有一帮兄弟,郡主殿下何至于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郡主大怒,“难道你所谓的感谢救命之恩,只是嘴上随便说说而已?” “绝非如此。”郑九亦是叹了口气,压制住了同样暴躁的情绪,缓缓道,“哲九此去处理好事情后,但凡郡主召唤,哲九自然便来。” “那好,说个时日。” “这个……恐怕难有准确的时间,我想两三个月足矣。” “不行,最多一个月。” “这是为什么?” “下月十八,本郡主有大事要做,需要人手,届时如果你的师父能来更好。” “大事?”郑九苦笑,我师父?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怎么?又想推三阻四?”郡主柳眉倒竖。 “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郡主一点点让步,郑九也不好再推脱,只能咬牙答应。 “骑它回去。”郡主伸手一指枣红马,那红裙少女甚是机灵,立刻去牵马。 “黑的不行么?” “不行,黑的是我的。” “是你趁人之危,从我手里夺走的。”郑九恼火。 “究竟是郡主趁人之危,还是与你有救命之恩?你这人说话怎地如此无耻,张嘴乱来?”郡主还未发话,那红裙少女却已如那恼人的喜鹊般一通叽叽喳喳的白呛。 第51章 切莫食言 “这……”郑九顿时被噎在当场,这特么吵架,还真吵不过女人。 “这什么这……” “夏琪尔,你闭嘴!”郡主呵斥红裙少女,扭头冲郑九道,“好!我就给你机会,你去问问这马儿,究竟是愿意跟你走,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这样也可以? 郑九自是很有信心的。 这黑马可是苏老头儿留下的,与自己相处谈不上有多好,但总归在一步步慢慢融洽,至少数次共患难,感情是有的。 上次黑马‘叛变’,主要是郑九自己没能力把它带走。 马儿就是图个新鲜,又喜欢泡人家枣红马,这都一个多月了,总该会玩儿腻的。 “我随便用什么办法?”郑九又问。 “不许触碰,不得用强,其他随你。”郡主说着话,拍拍手吩咐人把两匹马都牵到近前。 黑马很精神,看着郡主和郑九站在一起,立时咧开了大嘴,一副笑开花的模样,在郑九看来就是欠抽。 枣红马看上去反而有点焦躁,不停的甩头,打着响鼻。 “开始吧。”郡主淡淡道。 郑九自是不含糊,上前走了几步道,“丑家伙,浪了一个多月,咱们该回家了。” 黑马歪着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郑九,那意思是你在说什么胡话? “回家呀,你特么是不是贪图人家好吃好喝,赖上人家了?” 黑马缓缓仰起头颅,但脖颈依然是倔强的歪着,眼睛里奇怪的情绪愈发浓厚,一副看待白痴的模样。 扑哧,有人笑出声来,又是那叫夏琪尔的红裙少女。 郡主虽然没笑,但脸上再也挤不出半分怒意。 郑九有些窘迫,以往与这丑货交流,哪用费这么多口舌,打个响指,吹个口哨,黑马便心领神会,现在可倒好,装傻么?! “我最后问你一遍,愿不愿跟我回家?”郑九发狠。 黑马俯视白痴的模样丝毫未变,同时,四蹄踏踏的往后退了数步,这一变化让那红裙少女彻底绷不住了,捂嘴大笑。 “如何?”郡主也笑意融融。 “忘本了?忘了老东西么?”郑九恨不得冲过去抽这丑货几鞭子,但心里是相当难过得,满满的挫败感。 “行了,马儿不愿跟你,切莫食言。” 郑九摆摆手大步离去,在帐篷里简单收拾一下,随意裹了个小包袱背在身上,这番亏大了,巨蛤内丹和金色弯刀自然是要带上的。 “另外,昼伏夜行,当心敏华仙师的人。”郡主淡淡叮嘱。 “谢郡主美意。”郑九冷言称谢。 本想提一嘴,可不可以用那颗雪域巨蛤的内丹换取冯默声的性命,但现在连郡主都要提醒他当心敏华,看来真的是事不可为。 跨上枣红马,郑九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郡主就这么放跑了他?”一个消瘦的身影和胖护卫多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郡主身侧。 “不然呢?留着也是天天恼人。” “郡主难道看不出来?”多泽插话道。 “你想说什么?” “那彦部查无此人,据老奴推测,这人多半来自双峰,说不准是周人的奸细。” “推测?卡尔特节将近,我哪有时间分析印证你的推测?” “郡主无需多虑,这件事情交给卫熏……” “用不着,你的任务是尽一切可能争取其他部族的长老,越多越好,尤其是那彦、候桓和白羌三部,就算莫哥死了,我们也没有任何胜算。” “可是,任由那小子跑了而不加理会,多半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你指多杰?” “世子他其实还是心向郡主的……” “呵呵,好一个心向。”郡主冷笑,“当着我的面打残乌厥部大长老,逼着其余长老跳彩妆舞,是心向我?还是在展示他的手段?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多杰就会宣布红羌和乌厥合并了呢?” 话音落下,郡主返身大踏步的走向营帐。 “可是,那小子……” “不用管,做好你们该做的事。”帐帘已落,声音却清晰的飘来。 卫熏和多泽相顾无言,最终,一个摇头苦笑,一个低头叹息。 …… 赵国,北固山下。 南城,一座不大的小城,近几日异常热闹。 大街小巷,人流涌动,挤满了外乡客,大多都是江湖豪士打扮。 客人中有来自赵国各州府的,也有来自邻国的,比如大晋国、大魏国,甚至还有更远的大周国、宋国、齐国、川蜀国等等。 明日,十一月初五,便是武林中极有号召力的盛事之一,每年一度的武道风云天榜的新榜放榜日。 南城,也是武林中公认的大世家赵家的隐世之地,隐居西郊外桃林渡数百年之久。 已近放榜日,天榜前五十名的位次排序,大体有了眉目,但绝非定论,甚至在最近几日,每日都发生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因为新武道天榜规则,在张榜前三日,允许前一年度排名前五十的高手可以越级向上挑战一名对手,胜之进阶,无视之前的所有评价因素。 倘若挑战者落败而未身死,则依然保留原位次。 原来天榜排名并没有这样的规则,也说不清楚是哪一年改的。 这一改,让本就竞争激烈的武道天榜,变得异常躁动,甚至充满了血腥味儿。 昨日已经打了三场,均分出胜负,且定生死,不仅竞争激烈且残酷异常。 其中,原排名第四十二的齐国泰阳派副掌门、先天武道大宗师螳螂手董冰,击败了原排名三十九的谢青安。 谢青安来自赵国昌乐州,是太极门高手,同样是武道大宗师境界,接受挑战,却功亏一篑,胸膛被捶了个大洞。 董冰的排名只是向前挪动了区区三个位次,便要了谢青安的命,实在令人唏嘘。 还有,原排名二十九的昆阳门铁线拳高手罗志恒越级挑战原排名第二十六的、来自宋国隐世世家冯家,古武拳法高手冯源安,结果自己身死,落得个悲惨凄惶的下场。 昨日最激烈、也是最吸人眼球的一战,是排名第十三的、同样来自宋国的冯家,古武拳法武帝境界的强者冯化声,越级挑战排名第十的宋国皇族,武帝境强者宋云涛,竟然成了。 冯化声击杀宋云涛,干净利落,以掌为刀,割下了宋云涛的头颅。 此战让整个武林津津乐道,冯宋两家的矛盾也由此激化,一直以来漏洞百出的遮羞布也被撕了个粉碎。 第52章 武道天榜 今日,又有三条重磅消息传来,更为轰动。 一则,原排名第七的魏国人、玉阳门的武帝巅峰境高手白世成,越级挑战原排名第四位的、大周国华山派的李千愁。 李千愁,同样也为武帝巅峰强者。 这二人之战,基本代表了当今武林武道对战的最高水准,据说昨日已立了生死状。 第二则,武道天榜再改规则,原排名前三的三位武尊境巅峰强者均已身故多年,为纪念三人,天榜前三的位置一直空悬十余年,从今年开始,不再轮空,自第四名开始依次向上进位。 也即,若是李千愁此战获胜,便是天榜第一。 同样的,若是白世成获胜,也将从第七一跃成为天榜第一。 此战的噱头、诱惑,以及刺激眼球的程度都相当巨大。 这也意味着,从今年开始,天榜发布者正式承认,整个中原武林再无武尊级别的强者。 消息传来,很多武林同道不服,甚至哭天抢地,但奈何,放眼整个武林,还真的就找不出一位武尊境界的高手了。 惜哉!悲哉! 最后一侧消息,武道世家赵家,一位年轻的子嗣一路杀伐,闯入武道天榜,年仅十七岁,排名第七十,这也是两百年来,赵家第一位进入天榜百强的嫡系子嗣。 名唤赵永乐。 仅仅十七岁,恐怕也是数十年来最为年轻的武道宗师,没有之一。 赵永乐的上榜,似乎也打破了赵家虽然身在武林,实则已离开武林的戏言。 上述三条消息,前两条均已被证实,只有第三条是传言,一切等待明日张榜。 南城西,一间破旧的酒楼里,亦是人满为患,想找个座位吃饭都极其困难,这几日,天天如此。 不仅这间酒楼,整个南城的酒楼,几乎都被武林人士包场了。 唯独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间,只有两位文士打扮的中年客人,酒楼内嘈杂纷乱,而这雅间却安静异常。 二人临窗而坐,桌上摆着一盘酱牛肉,四样小菜,一壶烧酒。 边吃边聊,偶尔扭头看两眼熙熙攘攘的街景,好不惬意。 “赵家终究还是想靠这天榜起势,兄长怎么看?”左首男子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 对面那人不答,而是夹了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待那肉泥汤汁足以溢满味蕾的时候,才端起酒盅轻轻呷了一口,心满意足。 “近些日子,我啖食这些俗物,越食越有滋味,不免心中恍惚,究竟是继续秉持道心,还是就此拉倒,坠入凡尘呢?” “呵呵,你倒是风趣,俗物虽好,但终究是落了下乘,唯有长生大道,才是你我修行中人毕生之追求。” “话是这么说,放在二百年前更是无需挂在嘴边,可是铁肩再看看眼下,有哪一位不被俗事缠身?就连公认道心至纯的谈真人,也不得不离开山门往北胜关走一遭么?” 右首男子又呷了一口美酒,继续道,“现如今,除了修为高深的同道尚能勉强保持本心,中低阶修士,但凡在尘世间走了一趟的,有几个不贪恋俗物的,何谈道心啊?” “是啊,你我何尝不是如此,都在为那所谓的谶言入凡尘,争相奔走,可数十年过去了,哪里能看到什么结果?”被唤作铁肩的男子扼腕叹道。 “铁肩兄弟此言差矣,至少有一半错了。” “愿闻其详。” “那真龙注定是有的,绝非戏言。原因无他,若是连那五位通天大能的话都信不过,这世间还能信什么?再则,窥天机这等手段是做不得假的。 “道友的另一半话可以这样理解,咱们数十年来瞎忙活,恐怕心力、方法乃至方向都不对。” “这又做何解?” “都太自以为是了,真龙只有一位,岂能十五国各个都是?这便是大问题呀,还轻易碰不得。 “按照三十年前天玄真人的说法,若要解决这个难题,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十五国混战一番后大一统,届时自有真龙现世,修行界再加以扶持引导,必然成事。 “其二,各隐世宗门统一方向和共识,再选大能者窥天机,以界定真龙。” “真人真知灼见。”铁肩点头赞道。 “呵呵,兄弟还真是个老实人,这两条路皆走不通。”右首男子连连摇头。 “这又是为何?” “第一条,十五国混战,且不提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关键的问题是,无论谁统一谁,实质都是隐世宗门再一次大规模的混战,北胜关之战就是端倪,很危险的,试想一下,萃华宗能眼睁睁看着大魏国吞了大周国么?” “那倒真是难办,谈真人这次出手,便表明了态度,虽然给青阳道门留了些颜面,但盘龙山却是丝毫不让的。” 铁肩点头认同,这几十年的乱战下来,的确无解。 “正是这个道理。”男子继续道,“再说这其二,让各宗门统一共识也难以办到,更遑论窥天机?想想上次五位通天大能,哪一个落了好下场?现在谁还愿意站出来当那个冤大头?” “难不成,就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有,还真有第三条路。”男子似乎说累了,又夹了一块酱牛肉放入嘴中,再呷一口酒,慢慢享受后才道,“广平真人有一倡议,占卜寻龙,虽然准确度与窥天机不可同日而语,但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选一国做强做大,慢慢蚕食他国,直到遇见真龙,或者被选中者原本就是真龙,这样做的好处,可以尽量减少兵锋战祸,亦可将宗门之争控制在一个限度。” “此计甚好,不过……青阳道门自己占卜,乱点寻龙术,九成会选择大魏国吧?” “哈哈,铁肩道友一语道破天机啊,所以,广平真人的提议遭到了多数宗门的反对,于是几位通天大能聚在一起,又商量出了个相对稳妥的办法,籍以选出真龙,此法便是受了武道天榜的启发。” “哦?还有这等事情?” “不错,武道、占卜寻龙术、兵锋各占三成,剩下一成交由天命,除占卜以外,修行界全程不得直接插手干预。” “青玄道友且详细说与我听。”铁肩瞪圆了眼睛。 “以武道天榜为先,三年累计在天榜百名排名中独占鳌头的那一国,先得三成分数;占卜次之,若所得结果与武道天榜的结果一致,该国便得了六成分数,无须再争,也避免了此后的兵锋战祸。” “可若是出现极端情况,比如,不同的三国各得三成分数,奈何?”铁肩听明白了。 第53章 一成天命 “既然剩下的一成交由天命,便是我们说了算。”青玄说到这里,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我们?是指你们摩云宗?”铁肩吃了一惊。 “非也非也,道友想到哪里去了?”青玄说话间不但压低了声音,还忍不住左右看看,明明二人布置了隔绝屏障,却如此小心,足见他接下来的话干系重大。 “我们,是指整个修行界。” “哦?这么大的事,铁肩却是不知,实乃孤陋寡闻,只是这没什么奇怪和不可说的吧……” 铁肩孤陋寡闻也情有可原,他是个极少有的散修,比不得青玄,置身赵国摩云宗这样的大宗门,有无数令人羡慕的资源和优势。 二人从小玩儿尿泥长大,少年时代先后踏上修行之路,青玄入了摩云宗,而铁肩因为资质不好,入不得山门,但运气好,碰到一位散修,将其收为徒弟。 数百年来,二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虽然比不得儿时,但也极其少见了,只有二人在场,便道友、兄弟的随性称呼,谁也不介意。 “道友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太平和广平二位真人联名邀请各宗门大能者到青阳山玉皇顶商议重要事情,说的便是占卜寻龙之事,天下十一位通天大能皆在被邀之列,实际只到了六位,加二位真人,总数不过八位,他们便定下了那一成。” “也即是说,如果出现极端情况,交由天命的那一成,便是由这八位通天大物说了算?” “然也。但又不全对,只有七位,离火门欧阳敬德明确表示不参与,加之影响力极高的谈真人未曾与会,事情搞得很尴尬,也很勉强,反正马马虎虎算是这么定下了。” “可是,这七位大能似乎也难以代表整个修行界呀。” “所以说勉强嘛,这往后恐怕还会有变数。就不是你我所能揣测的了。” “原来如此!” 青玄一拍额头,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为什么今年的武道天榜在张榜前如此激烈,为什么一贯秉持原则的赵氏会对天榜规则一改再改,为什么两百年了,赵家未曾有一人进入天榜,今年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如是种种反常,原因便在这里了。 “兄弟知道便好,切莫外传,你我小修,尤其注意祸从口出。” “兄长放心,铁肩省的。如此说来,青阳道门和你们摩云宗联手已成必然,魏赵两国亦是要重新整合粮草兵马了?” “话是这么说,但对我摩云宗未必是好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兵锋所指何处?” “这话就不能再往下说了,兄弟,天机变幻莫测,更甚于三十年前,你我当谨小慎微,且看这风云变幻。” “兄长言之有理,铁肩必铭记在心。” “吃吃喝喝,修行打坐,哈哈……逍遥在这天地间,又何必问长生呢?” 问道者堕落如斯,想必在这天地间亦无法真的逍遥起来。 铁肩不敢苟同,却也不好明说,又道,“再有半个时辰,那白世成和李千愁之战便要开始,兄长可欲一同观瞧?” “不去,武道之争就那么回事儿。”青玄摇头,手中筷子翻飞,几乎头都不抬,“李千愁必败,既知结果,无甚趣味。” 李千愁必败?铁肩皱起了眉头,忽觉一股寒意袭来。 …… 耗时三天,郑九才赶回魔音谷。 为了躲避魔修,也为了避免被人跟踪,郑九离开朵云川后,朝着反方向走,绕了很大一圈。 就算是昼伏夜出,郑九心里也不踏实,枣红马太显眼。 总算一路无事,但魔音谷内却空空荡荡。 不仅大家居住的山洞无人,常去的水潭边、桦树林、浅草涧等处也无人。 郑九仔细检查了山洞,本就没几样破烂物件,也无人翻动的迹象,他甚至在自己住的山洞里找到了落满灰的《青阳秘术》和《锻阳术》。 说明土狼几人离开有几天了,但走得并不匆忙,而谷中亦无外人进来。 费解的是,他们很少一起结伴外出,至少会留下秋华看家。 这天寒地冻的去做什么? 郑九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几人可能去找山贼了。 入冬,食物匮乏,郑九留下的碎银撑不了几天,乌厥部已经向西南迁徙,做苦力赚些吃食的营生也断了。 再加上郑九一去便杳无音信,外出求活成为必然。 尽管魔音谷里也有野兔、岩羊之类的生灵,但冬天是很难捕捉的。 想明白了,郑九便不再担心,大家伙的生存能力都很强,这么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唯一令郑九不踏实的便是同贵,这家伙一心想当山贼,冬日艰难,这厮会不会撺掇土狼几人往东边去? 郑九不敢确定,决定等上一天,若是还未见回来,便去寻找。 几个瓜娃子,走了也不留下点信息……对了,他们不识字。 积石山中段有几股山贼,若是不去主动招惹,他们也不敢往西边来,尸魔人的凶名太盛,没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枣红马很喜欢魔音谷,尤其是水潭边,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茵茵绿草,连日赶路,马儿已经瘦了一圈,逮住草皮狂啃。 带的饲料和干粮都所剩不多,必须要想想办法过冬。 郑九任由着脑子放空,思绪如脱缰野马般胡乱冲撞,这个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便进入了空灵世界。 次日,郑九被马嘶声唤醒。 睁眼走出山洞,便见到有三个身影围着枣红马,其中两个手持钢刀,另一个提着长缨短枪,是名少女。 看打扮,三人均不像马贼,倒有点像商队常见的押镖镖师。 只是三人看上去很憔悴,其中一名穿着灰布袄的矮个男子腿上还带着伤,另外俩人亦是灰头土脸。 枣红马已经受伤,但神骏异常,左突右闯外加尥蹶子,三人一时间竟无法靠近。 “什么人,敢欺我马儿?” 郑九一声断喝,便嗖嗖几个飞跃从十多丈高的山洞飞身而下。 三人均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只是个十四五的半大少年时,紧张的心情又立时平复下来。 “谁说这马儿是你的?”其中一名黑衣汉子晃着脑袋冷笑。 郑九不答,将拇指和食指捏成环状放入口中,吹出一声极是响亮的口哨,枣红马闻听,立刻放弃了与另一名男子对峙,扭头就跑开了。 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郑九再吹一声口哨。 枣红马迅速向山谷深处奔去,水潭后是几堆怪石,再后则是一片桦树林,两侧皆是高耸的险峰,险峰挤出来的一线天内才是魔音谷的核心区。 第54章 迷途镖师 黑衣人勃然大怒,一横手中的钢刀大声喝道,“小子,你敢戏耍老子?” “你们又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郑九丝毫不惧,随便扫一眼便知三人的武道修为低微,也就那少女练的好像是正统功法,丹田气海已初具形态。 其他二人别说气海,丹田处一片干瘪暗淡,根本就不是什么武道中人,充其量是耍过两年棍棒的江湖混混,比那马帮的喽啰都不如。 “老子管你什么地方,放跑了那马儿,老子就让你顶帐……” “翟老大且慢。”少女发话,冲着郑九一拱手,完全是江湖路数。 “这位……小哥请了,我们是银州神火镖局的,走一趟镖到赤赫,没想到在野望滩遇到马帮,混战下来,我们被打散了,昨夜风沙大迷路,误入宝地,请多海涵。” 银州在双峰要塞向东一百五十余里地,是大周西北最靠近边镇的州府,确实时有商队经双峰去塞外。 但是进入冬季,因为路途艰难,环境险恶,很少有商队出塞。 而赤赫在乱石滩以北,是候桓和白羌夏季牧场的最东端,经常有往来商队打尖露营,慢慢形成的一个小镇。 “即是迷路了,也不应该见了我的马儿就打歪主意。” “不知者不怪,我们以为那马儿是无主的……” “既然误会澄清,三位请离开吧。”郑九淡淡道。 “小子,我家少镖主对你客气,别蹬鼻子上脸,小心老子削你!” “请吧!” 郑九侧身伸手,根本不想与这些镖行的人啰嗦,赶紧走人,枣红马身上有两道血痕,小爷也不跟你们计较了。 “你找死!” 持钢刀的黑衣汉子哪里受过这等气,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冷脸轰赶,气的挥刀就冲了上来。 脚步轻浮,上肢虚摆,动作太慢,全是花架子…… 郑九冷笑着站立不动,右手握拳,胳膊肘微微后屈,然后向前踏出半步一拳轰出。 嘭! 黑衣汉子连人带刀飞了出去。 郑九的动作清晰无比,平平无奇一拳,在那亮瞎眼的刀光中却犹如苍龙出海,根本都没避让刀锋,一拳砸在了刀身上,余势未衰,拳锋直接轰在了对方的胸口。 “翟老大……” 黑衣汉子摔的相当狠,连翻几个跟头,直挺挺躺着不动了。 “你……好你个小子!”灰袄男子怒骂着也想冲上来,但只迈出两三步就停下了,他连黑衣汉子都打不过,何况这少年。 “少侠息怒。” 少女赶紧横身拦住,再次抱拳施礼道,“他们不识礼数,行事鲁莽,开罪的地方,红音向你道歉了,我们这就离开。” 郑九摆摆手,不是懒得说话,而是在想其他事。 银州人不知道魔音谷也情有可原,毕竟塞外塞内天差地别,可是长年走镖的镖客没听说过魔音谷就太奇怪了。 而且敢冬季走镖,一定是迫不得已,行镖的价值恐怕是极高的,否则没人愿意冒险。 看这三人的能耐,似乎神火镖行的实力也不咋地呀。 灰袄汉子搀扶着哼哼唧唧的黑衣人走在前面,黄衫少女提着长缨短枪坠在后面,路过郑九身边时欲言又止。 见郑九始终始终神情淡漠,不由得叹了口气,话到嘴边终未能说出口, 野望滩么? 郑九忽而就有了方向,见三人离去后,腾身向魔音谷深处奔去。 很快穿过一线天。 越深入,越是怪石嶙峋,植被茂盛,即便是冬天也能见到一团团的绿色,此处的野物很多,也很危险。 不大的功夫,郑九便手拎一只灰兔,牵着枣红马回到了水潭边。 拔了几株野草捣碎,用水和成糊糊涂在枣红马的伤处,接着处理兔子,枯枝败叶随处都有,篝火升起,一只烤兔很快飘出了香味。 郑九吃了半只,另外半只带在身上,给枣红马喂足了细料,又回山洞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跳上枣红马离开魔音谷向野望滩而去。 郑九没有走沿积石山的土路,而是纵马进入戈壁,抄近路去了野望滩,没多久就发现了现场。 尽管风沙大,但依然能找到断了的车轴,镖旗,麻布口袋等物件,散落的很开,陆续又发现了骡马的尸体,甚至死人。 那个叫红音的少女描述的不错,商队遭劫,虽然有的物件被风沙掩埋,看不出激战的痕迹,但能想象战事的惨烈,应该就发生在一两天前。 野望滩距离魔音谷大概五六十里地,再估算下脚程,红音的话基本都被印证了。 这股马帮手段狠辣,除了打成破烂的、还有断了气儿的,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郑九在马背上向东南方向眺望,巍峨的积石山连绵起伏,他很快便认准了一个方向,这支马帮应该距野望滩不远。 打马扬鞭,一路绝尘向东而去,郑九没有返回头去看那三个倒霉蛋,既然是做镖师,就要有时刻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便是在这漫天黄沙的大漠中求生存,同样时刻面对死亡。 一直跑到太阳落山,郑九已经远远的看到了一处山口,很熟悉。 山口往深处去是险峻的山谷,有错综复杂的山路缓缓向上,有一处不算高的山头被称为石岩岭。 石岩岭右侧有狭窄的小道通往后山,后山外是一处极为难得的开阔地,仿若世外桃源一般。 以前的马家匪帮便是在这里开档立寨的,后来换过窝子,但郑九和土狼他们这帮漠鼠把这一带都摸透了。 枣红马神骏,这一口气跑了两个多时辰,虽然时快时慢,但至少也跑了七八十里路。 郑九没有急着进山口,而是放慢速度,让枣红马小碎步慢慢颠着恢复体力。 山口内不远便有土垛子,是山贼的暗哨,平时不怎么用,但是一旦做下买卖后,暗哨是必不可少的。 天黑下来,很难视物,但难不倒郑九,他没有发现暗哨,却看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物。 一抹鲜红,是剑穗,或者是香囊上吊着的穗子。 到底是什么,郑九无法判断。 旁边石头上还有一团黑褐色,是血液风干了后的颜色。 血迹呈喷溅状,顺着血点的倾斜角度,郑九慢慢看过去,发现了更多血渍,以及被连根推倒的土墩。 土墩下压着一具尸体,前胸、小腹各被捅了一刀,应该是马帮里的暗哨。 山贼居然遇到了对头? 这有点不可思议,什么人有能力强攻山寨? 神火镖局么? 想起早晨遇见的那三人,郑九感觉不靠谱,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万一人家镖局花费重金请了武道高手护镖,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55章 意外战场 就算是多纳尔的正规骑军也不愿意进山剿匪,多半都是以商队为诱饵,设下圈套,再通杀通吃。 郑九依然难以判断,在前行中陆续发现了大量的马粪、骡粪,说明有马队和骡车在此停留过。 继续深入,山路很绕,分叉极多,如果不是在这里生活过,很容易迷路。 走过最迷糊的盘山路段,山路陡峭起来,七转八转的已经到了石岩岭下。 郑九驻足,山风里夹杂着异常的声响,侧耳倾听,并不真切,于是他缓缓放出神识,神色微动。 异常声响是喊杀声,还有兵刃碰撞的声响。 马帮山寨里正在激战。 神识是一项很强大、又十分奇妙的能力,可听、可看、可窥视对手、甚至可杀人于无形。 郑九并不知道,寻常修士最起码要练到炼气期巅峰才能凝聚出神识,而且探查能力有限,不过数丈远。 而郑九的神识则是领悟了那道韵、并看见灵台上的绿叶之后,灵犀一点,自然而然产生。 近几日自观,神奇的感知触觉与那双无形的眼睛融为一体,不仅能看的更远、更细微,而且能够洞悉普通人的内心世界。 虽然这项能力还很粗糙勉强,却已经相当可怕了。 今早,郑九便试了一番那个镖局的黑衣人,让他惊讶不已。 那混账正在恶毒的诅咒郑九,并想杀了他,所以郑九才会给他施以颜色。 很快,郑九的面色就从意外变的震惊,打斗的人中果然有相当厉害的武道高手,而且不止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小小的马帮山寨怎会引来武道高手? 略一思索,郑九将枣红马牵到一处背风的地方,稍稍安抚,然后返身沿那小道拐入山顶右侧小径,进入后山。 一股腥风扑面,脚下便有尸体,而且还不止一具。 从破破烂烂的衣着打扮判断,尸体多半是马帮里的喽啰。 打杀声已经相当清晰,主要集中在山寨中厅,又叫聚义厅。 说是厅,实际上就是用石头垒起来好大一圈区域,里面有隔出的部分房间砌了墙,以木头、秸秆和破烂织物混搭为顶,极其简陋。 当然,再如何简陋也是山寨的核心区。 郑九屏声敛气,先快速在聚义厅四周摸了一遍,除了几具尸体,并没有发现土狼、同贵等人。 后山深处是马厩、还有七八间同样用石头垒的小屋子,连屋顶都没有,充其量叫石围子,住人、放杂物和抢来的物资。 山贼的日子过的很凄惶,基本很少有想象中那种酒池肉林的奢靡生活,就算抢劫顺利,也要存着赃物慢慢过日子,不存在为过个肥年便一口气吃干糟光的场景。 郑九正要绕道聚义厅后面,便闻听轰隆一声巨响,身侧气流激荡、石块纷飞,石围子出现了一个大洞,继而稀里哗啦的塌了丈余。 好大的力量! “姓冯的,终于舍得亮底牌了,哈哈……”一个阴冷的声音十分得意。 “真要穷追不舍,赶尽杀绝么?”另一个声音颇为苍老。 “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冯兄若是愿意配合,白某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对冯兄网开一面。” “看来玉阳门真是铁了心的要插手冯宋两家之事?” “呵呵,天真!” 嘭,嘭嘭…… 郑九吃了一惊,辩听双方交战的力量层级,至少是武道后天宗师的境界,更为关键的是,谈话中提及冯宋两家,好像跟冯默声说的宋国的武道世家有牵连。 宋国的武林人士跑到了大周国西北边陲的马帮匪窝里打架? 听起来匪夷所思。 而且从气息分辨,墙内虽然只剩下两人对战,但活人至少还有五六个,都停手不打了么? 郑九本想再度放出神识,但在武道高手面前,这种做法很危险。 后天宗师已经易筋洗髓,修炼出强大真元,可引天地之气,感知力相当敏锐,一旦被察觉反击,以郑九目前的实力,大抵是讨不了好的。 从某种角度讲,如果不动用灵力和修行技法,武道后天宗师在力量和身体强度上已经可以和炼气期巅峰的修士比拼。 于是,郑九缓缓爬上石墙,只见一灰一蓝两道身影在极速游走,时不时的拳锋相撞,震荡出可怕的罡风。 大厅左侧角落,有一个麻衣汉子盘坐在地,嘴角有鲜血溢出,像是受了重伤,另一侧角落还有两个人,均是黑衣短打,一个趴着,一个坐着,也受了很重的伤。 看上去,几人都在拼命调息,控制伤情,随时准备起身厮杀。 还有两个人的气息,郑九一时间凭借肉眼搜寻不到,正想换个位置查看,却不料那麻衣人突然睁开眼睛,紧接着手腕一翻,一道黑光飞掠而来。 郑九吃了一惊,居然这么快被发现,又是一个后天武道宗师,他急忙侧头避让的同时,连续几个后空翻,避开黑芒。 “什么人?” 那人大喝,紧接着便传来十分混乱的碰撞声,听上去好像那几个受伤调息的人几乎同时出手,又混战在一起。 轰隆,歪歪斜斜的石头墙再度坍塌了一边,嗤嗤嗤,数柄飞刀激射而出,郑九早就不再原地了。 “啊!” “姓白的,你他妈无耻……” “哈哈,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做贼的羞辱别人是个贼。” “……” “嘿,我呸!你这才叫无耻和阴毒……” “……” 在双方谩骂中,郑九已经神鬼不知的换到另外一个方位。 他看明白了,灰衣老者姓冯,和两名黑衣人是一拨的,而蓝袍老者姓白,与坐在地上调息的那个麻衣汉子是另外一拨。 激烈的打斗在几声怪叫和怒斥声中戛然而止,双方几乎同时发难,很快拼尽全力,却又都无法奈何对手。 “姓白的,你也不咋地呀,就这点能耐,也敢远赴塞外行杀伐之事,白家人一向自大,倒不是吹的。” 灰衣老者此刻也坐在了地上,前胸好大一块塌陷,前面地上有好多血,看上去受伤颇重。 “姓冯的,死到临头,就不要光顾着嘴上快活了,白家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你不用担心自己死的太慢,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找冯琦声,与他人无关。” 蓝袍老者依墙而坐,腿断了,面色煞白,与那灰衣老者的伤势半斤八两。 此人说到后半句,音量陡然拔高,显然是说给郑九听的,放低姿态,表明态度,如此两败俱伤,他哪能再竖强敌? 冯琦声? 郑九闻听,心道实在是太巧了,冯琦声和冯默声是什么关系? “是哪位高人?烦请现身一见。”灰衣老者发声。 郑九的存在与沉默让两拨人都很忌惮,在这种危机关头无法判断敌友,状况既危险且微妙。 “玉阳门白玉庆,执行宗门法令,如有叨扰冒犯之处,还请高人恕罪则个。” 蓝袍老者再度降低身段,希望这个藏在暗处的不速之客就此离去,或者只是看看热闹,两不相帮也是好的。 但他抬出了玉阳门,也意在威慑对方。 玉阳门,大魏国武道第一宗门,是武林中被称为“五门七世家”的大门大派,玉阳门排第三。 排第一、第二的是,宋国古武元门和赵国的太极门。 第56章 做个交易 在几双紧张而又复杂的眼睛珠子的注视下,郑九蒙着面走了出来。 他并不理会这帮处在垂死中的斗兽,而是在一处坍塌的石堆边驻足俯身,双手飞快的清理石块。 “敢问兄台大名,我等无意冒犯,若有得罪之处……” “你们继续,与我无关,”郑九头都没回,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因为他发现了那两个找不到的生人气息,一个趴在墙根下,被一具尸体大腿压着装死。 刚才打斗激烈的时候,坍塌的石墙落下的石头砸中那具尸体,好像也伤到了装死之人,肢体明显扭曲了一下。 另一个惨点,同样装死,躺的位置不好,被第二次坍塌的碎石给埋了,郑九若不是换了位置还没办法看到。 “呵呵,听闻兄弟说话,年岁不大呀,倒是一身好修为。” 蓝袍老者在试探,他是后天宗师境,虽无法凝聚神识,但洞察力异常敏锐,动用真元探查,发觉这个蒙面人的气海丹田极为凝实,知道是个高手。 武道到了大宗师境界才被称为真正的高手,有了天人法相,便触摸到了道的层级,可以动用神魂杀人。 蓝袍人判断,此人虽年轻,但境界修为不低,不可能是大宗师,却绝对是个劲敌,能不招惹自然是最好的。 郑九当然远没到这个层次,却又非常特殊,虽无天人法相,却已生灵台、悟道韵,走的是与武道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道路。 “小友年纪轻轻,修为已然不弱,一定师出名门?” 受伤的麻衣汉子突然发话,语调阴气很重,声音亦是令人不喜。 郑九不加理会,双手扒石块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露出了黑色的衣衫,为了防止伤到这人,又减缓了速度。 “不如做个交易如何?”那灰衣人继续道,“若是替我们收拾了这几个山贼,我玉阳门便承你的情,日后江湖有事,玉阳门当鼎力相帮,不仅如此,还有厚报,若兄弟喜欢金银俗物,只管开口……” “无耻之徒,本事不济,便想着收买他人?你左一个玉阳门,右一个玉阳门,当真这块臭不可闻的烂招牌可以江湖通吃?” “冯琦声,你找死!” “有本事就来取老夫的命,装什么大蒜?!” “……” 郑九微皱眉头,拿掉了最后一块压着躯体的石头,伸手抚摸此人的后心,还有心跳,于是缓缓将这人的上半身扶正抱起,果然没看错,是同贵。 “小友不答话是何意?难道我玉阳门的份量不够?” 麻衣汉子喋喋不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玉阳门很厉害么?”郑九回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一边给同贵掐人中,一边握着同贵的手用内力轻微震动他的脉息。 嗯?是个隐世的武修么?怎地连玉阳门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里是塞外荒漠,实在偏僻的鸟都不想拉屎,年轻人大抵是没怎么行走过江湖,没听说过也属正常。 “呵呵,不是我等自吹,小友可以打听打听玉阳门在大魏国的地位,乃至在整个中原武林中的地位,五门七世家便是了,若小友能与我玉阳门结下善缘,日后行事便得一强援……” “羞耻不?五门七世家,皆为你玉阳门而蒙羞,大魏国了不起么?” “老匹夫,你想急着投胎,也不用处处接人话茬!” “……” 同贵哼了一声缓过气来,睁眼便看见一个蒙面人,啊的吓了一跳。 郑九拍拍他的肩膀一把将其扛在身上离开了中厅,先把命救过来,有什么内伤外伤的,离开险地再说。 “哎哎,小友这是去哪里?考虑的怎么样啊?” “不是每一个武修都能被我玉阳门瞧上眼的……” “哈哈,人家都不理你,怎地跟个狗似的还赖上了?哈哈……” “……” 郑九在外面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同贵安置坐下道,“别动,哪儿也别去。” “你……郑哥儿?”同贵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郑九不答,却又返身进了聚义厅。 还是在那几双疑惑不安的眼珠子的注视下,他不急不缓的走到另一处墙根下,扒拉开石头,把那具死人的大腿拎到一边,然后低声问道,“能走不?” 土狼再也装不下去了,主要是疼的受不了,哆哆嗦嗦的把脖子扭过来,看着蒙着面的郑九也是一脸错愕。 郑九二话不说,扛起土狼又走出去了。 看似旁若无人,其实郑九浑身上下都异常警惕,这些家伙若不是伤的太重,早就将他灭口了,此时无非是在调息蓄势。 将土狼安置在同贵身边坐下,郑九压低声音问道,“正山和秋华在哪里?” “你是郑小子?”土狼大吃一惊,却又立时捂住了嘴巴。 “不知道,打起来就乱了,我和土狼没来及跑,当时后心挨了一脚,就干脆躺地上装死了。” “当时乱起来的时候,他俩好像没在聚义厅。”土狼回忆。 “行,知道了。”郑九点头,又道,“待会儿缓过来就去前山下马坡,拐过去的隐蔽处有一匹马,不要招惹它,就在那等我。” “你还要干嘛?” “去找秋华他们。” “带上我们一起,咱们是做……”说到这里,土狼说不下去了,一个多月前,郑九说要做荒漠上的凶狼,让大家练拳,他是最兴奋的,可现在跑到土匪窝子里,灰头土脸。 “那帮人很厉害的……”同贵嚷嚷。 “听我的,这时候别跟我啰嗦。”郑九起身离开,话虽然说的不重,但根本不容置疑。 那几个凶人即便是受伤严重也不是土狼和同贵所能对付的,只是没时间解释太多。 再度回到聚义厅的郑九,扫视着看似凄惨,却又暗中对峙的几人,张口问道,“冯琦声,你可认识冯默声?” “冯默声?你见过他?”灰袍老者大为惊讶。 “回答我的问题。”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胞弟,敢问少侠……” 郑九摆摆手,扭头又问蓝袍人,“你是大魏国人?玉阳门?” “不错,小兄弟考虑的怎么样?冯家正被武林同道声讨,若是小兄弟肯出手帮忙,实则是为武道同道做了件大好事。” “这话怎么说?” “冯家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一时半会儿无法细数,就在数日前赵国南城,武道天榜放榜日前,他们冯家连施下作手段残害了上场切磋武技的宋云涛,激起武道同仁的共愤……” “放你娘的臭屁,血口喷人倒打一耙,你们魏国人最无耻!” “那么再问一下,冯家为啥要害宋云涛?” “小友有所不知,冯宋两家恩怨由来已久,武道天榜排名在最后三日的挑战争夺,向来是公正公开,在大庭广众之下……” “好一个公正公开,那冯化声分明作弊,否则宋云涛如何在关键的时候……” 蓝袍老者正自口沫横飞的反驳,却突然间眼珠瞪大了,瞳孔里满是惊骇。 同伴正欲暴起偷袭,确被蒙面少年反手一刀捅进了胸膛,身法和招式非常眼熟…… 不不,那不是刀,是把破铁片。 第57章 实属运气 郑九出手之迅速果决,震惊了所有人。 铁片不仅捅穿了麻衣汉子的胸膛,还顺势搅了一下,咯吱一声脆响,脏器连着骨头都碎了,让人头皮发麻。 “竖子尔敢……” 蓝袍老者大怒中一拳轰出,郑九的身形却忽的消失不见,转瞬间便出现在其身后,却并未出手,双足接着一点,身形又瞬息移到了另一侧。 果然,蓝袍老者白玉庆身形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再度轰出来的拳影如雨点般密集,遍布周身,郑九移动的速度还是稍显慢了,只得同样砸出一拳。 砰! 狂暴的拳影迅速消弭。 白玉庆腾腾连退两大步,咣的撞在了石墙上。 而郑九则倒飞了出去,扑通摔了个跟头,随即一个乌龙绞柱又站起了身,忽然间头晕目眩,口中腥咸,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还是受了伤。 在力量层面,郑九远不是白玉庆的对手,对方在武道浸溺了数十载,功力非同一般,又在重伤下拼命,战力最起码发挥出了七八成。 郑九就算身体强度有了质的改变,不亚于易筋洗髓,又有固元符种护体,硬抗这一击也是相当勉强。 然而,白玉庆喷出一口鲜血后并未追击,突然间跃升半空向黑暗中遁去。 此人虽断了一条腿,却强悍如斯。 嗖! 一道灰影随即跟着飞掠而去,冯琦声反应奇快。 “莫要放走这厮!” 在地上盘坐着的一名黑衣人也一跃而起,冲出聚义厅。 郑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涌到喉咙口的鲜血给强压下去,脑子里已经如过电一般反思刚才的对战,虽然只是极短的一两招,却凶险无比。 实事求是的说,与这些武道宗师相比,自己还是差的太远,如果白玉庆全盛状态下打出这一拳,郑九不知死活的硬抗,必然重伤。 之前侥幸杀了那名麻衣汉子是因为运气和判断,主要是那双无形眼睛的预判,尤其对周身两丈之内,眼睛更是洞察秋毫。 当然,郑九也早就想动手了,就比对方快了那么一点点,实属巧合和运气。 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郑九不再理会,调息一番便要去后厅寻找秋华。 “少侠且慢……” 躺在地上的另一名黑衣人想要挣扎起身,却因伤的太重起不来。 “何事?” “少侠可是寻找另外两个少年?” “不错。”郑九点头,暗道这人眼力不赖,激战重伤下依然能对他之前的行为观察的细致入微,不免心生两分好感。 “他们可能都躲到后面的米仓下面,那里……” 便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划破夜空,郑九听出来是白玉庆的声音,恐怕是垂死前在表达不甘和愤怒。 郑九冲黑衣人点点头便朝聚义厅后面走去,很快找到了所谓的米仓,就是存放物资的石围子。 石围子里除了一些发臭的破烂,什么也没有,伸脚扒开破烂,郑九看了一个不大的铁门贴着地面。 郑九在不远处拿了根火把照明,打开了地窖的铁皮门,五六双亮晶晶的眼睛一起望着洞口。 没想到这伙新开柜的山贼倒是很勤劳,居然在下面挖了一个很大的地窖。 “正山、秋华!” 郑九一眼便看见了瑟瑟发抖中的两个家伙。 “郑哥儿!” 正山惊喜交加,第一个奔了出来,给了郑九一个大熊抱,却被他连忙推开,别把鼻涕抹身上。 秋华紧随其后,看着郑九只知道傻笑。 里面还有三个人,非但不敢出来,还一起往里挤着躲避。 “少侠,借一步说话。” 灰袍老者冯琦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满身血污,身躯颤颤巍巍,被那名黑衣人搀扶着,却站着委实勉强。 “大掌柜……”正山小声喊了一句。 “几位都是少侠的朋友?”冯琦声笑问。 郑九点点头,凝视面如白纸一般的冯琦声,内脏被震破,心脉皆损,怕是撑不过去了。 于是,郑九忽然伸手握住了冯琦声的手臂,旁边的黑衣人一惊,还未有进一步反应,却闻冯琦声道,“少侠好意,不必紧张。” 黑衣人只能瞪眼睛看着郑九摆弄。 郑九不是太懂如何用真元内力帮人续命,却听闻苏老头神叨叨的吹嘘过,透过阳池穴度内力的法门,所以刚才施救同贵的时候,郑九尝试了一下,感觉像那么回事儿。 “少侠不必浪费真元,老朽时日无多,有几件紧要事说。” “你只管说。”郑九捏着对方愈发冰冷的手臂有些尴尬,对着阳池穴,好像无法把真元送出去。 “白玉庆留有后手,确认老夫身份后便发出了信号,大概是在一个时辰前了,按老夫估算,对方的援手随时都可能赶到这里,少侠亦要随时准备离开。” “……咳咳,其二,老夫远赴大漠,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兄弟冯默声,更重要的是为了避祸,事情来不及详说,只求少侠收留犬子,找到舍弟后便过继与他……” “其三,那窖里的三人是银州镖局的,白家撒在银州的线人,少侠可酌情处置……如此,咳咳,咳咳咳咳……” 冯琦声开始大口的喷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父亲!”黑衣人缓缓放下冯琦声的身体,俯身大哭。 原来这是他儿子,郑九微蹙眉头,他不想多事,却没由来的揽了一大摊子。 只是对方临终之言,郑九也不好推脱,当务之急是离开险地。 “你们两个去下马坡找土狼和同贵。”郑九吩咐正山和秋华,“四个一起找马和骡子,有多少要多少,要快!” 正山二人见郑九表情严肃,不敢耽搁,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出来!” 郑九喝令,窑洞里的三个人自知躲不过,只能战战兢兢的走出来。 一个老头儿,两名中年汉子,神情十分萎靡。 郑九看着奇怪,从身板判断,都是长年修习外门功夫的,怎地脚步虚浮,如此弱不禁风? “他们被我父亲废了功夫。” 黑衣人忍不住解释,郑九才动用神识探查,三人的丹田气海全被毁了,原来如此。 “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但的确是白家眼线。” 郑九不想花精力去判断这些是非曲直,离开此地是紧要,于是问道,“在此处,你们冯家还有几个人?” “就剩下我和本家堂弟。” “你叫什么?” “冯启东。” “好,冯启东,给你半炷香时间,处理好令尊后事,还有这三个,你看着处置吧。” “少侠饶命,我们虽然充当线人,但迫不得已。” “少侠饶命啊……” 三个人一起跪下,磕头如捣蒜。 那老头甚至抱住了郑九的腿,知道想要活命,全在这个少年人的一念之间,“那白家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大周边陲,不仅在找冯家的麻烦,还在暗处慢慢阴李家……” “李家?” “对,大周国皇族一脉,不仅如此,还在窥视华山派。” 第58章 玄阴宗妖人 孰料,郑九只是微微皱眉,劲力一荡便将老头儿给震开了,然后大踏步的离去。 “少侠,白家狼子野心啊,与魔人勾结,意在大周啊……”老头儿声嘶力竭。 “这个老的暂时留下,其他你随意。” 郑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说话声却清晰的飘来。 黑衣男子亦是个果决之人,知道如何做事,抽出随身匕首,一刀一刀一个,将两个中年汉子全部攮死。 然后喝令老头儿道,“帮忙。” 亲人的鲜血溅了老头一脸,但也不得不照办,帮着黑衣男子把两具尸体抬走扔一边,又将冯琦声的尸体抬进窑洞,关上铁门。 听不清黑衣男子默默的念叨了两句什么,然后突然暴喝一声,双掌推出,拍在石围子上。 轰隆,石围子塌了,将那地窖的小铁门完全掩埋。 此时,山寨内嘈杂起来,驴叫马嘶,土狼几人已经按照郑九的吩咐在集中山寨里的骡马。 郑九则飞速的在山寨四周游走,除了发现几名躲在后山悬崖边上的喽啰,没有其他潜在危险。 “郑哥儿,一共九匹马,三头骡子,一头驴。” “没受伤的,马匹分乘,受伤的骑骡子,实在骑不了的就捆在驴子上,从二道梁离开。” “土狼放火,同贵打头,出发!” 非常时期,郑九做事绝不敢拖泥带水,也不能从原路的山口离开,只能在山里绕,要绕很远才能找到可以下山的路。 山寨里存下的烈酒全被土狼泼了,一道火光冲天,预示着这股奇怪而又短命的马帮覆灭。 然而,即便郑九如此迅速果决,依然来不及了。 一声桀桀的怪笑响彻山谷,继而有数道黑影飘忽而至,在火光下形同鬼魅。 “不好,是玄阴宗的人。”镖行老头大吃一惊。 “白家果然勾结魔人,实在罪大恶极。”冯启东愤愤不已。 郑九直抽牙花子,稍一多事,就麻烦大了。 “玄阴宗跟魔门是什么关系?” “回少侠,魔门虽然名声狼藉、行事邪恶,却是修行的邪仙,玄阴宗则是武道一脉,是武林的败类,他们两者不是一回事儿……” “土狼,你们几个带着那两个伤号先去二道梁……” “哈哈,白世兄可在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音波一圈圈的荡漾,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镖行老头儿被吓的直哆嗦,黑衣男子也是面色煞白,来人的武道修为恐怕不在白玉庆之下。 “姓白的死了,你是谁?” 郑九也知道来人厉害,可事到临头,哪有胆怯缩头的道理。 “死了?哈哈哈……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口气不小,你亲眼所见?” 说话间,几人忽觉阴风拂面,都下意识的连退数步,一个黑影很突兀的出现在半空中,翩翩落下。 来人面色煞白,就像抹了面粉一样,眼窝深陷,嘴唇又十分鲜红,披肩长发,一袭紫袍,如同半夜里蹦出来的女鬼。 “死没死,你心里难道不清楚?”郑九冷笑,手心里已经握了一枚枣红丸。 以前枣红丸用弹弓击发,威力很大,出其不意下甚至可伤魔修,现在弹弓没了,但郑九的身体强度和力量都有了巨大变化,徒手投掷恐怕更甚于弹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崽子,既然白玉庆嗝屁了,那么冯家人呢?” “我不认识什么冯家人。” “嘿,老头儿,还有你,不要把一个娃娃顶在前面,你们说,冯家人在哪儿?” 玄阴宗人袍袖一翻,脸上怒容渐起,四周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六名黑衣人,每人手里拿着一面奇怪的血红色三角旗。 “小老儿也不知……是被这里的山贼虏来的。”老头儿战战兢兢,说话的时候不停的拿眼睛瞟一下冯启东。 “山贼呢?” “呃……” “你小子到近前来。”玄阴宗人冲冯启东勾勾手指头。 冯启东也很胆寒,但毕竟是武道大世家出来的子弟,关键时候总不能比身边这个野路子镖师还差,于是昂首向前两步。 “中了白家的碎玉掌,居然能硬撑着跟没事儿人一样,有点意思,你是冯家的。” 冯启东闻听面色大变,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那玄阴宗人形同鬼魅,身躯一晃,瞬息一个来回,人似乎都没动过,但冯启东已经到了他手上。 郑九吃了一惊,暗讨刚才这一把如果是针对自己,恐怕也很难躲过,下意识的又退了两步。 玄阴宗人的身法怪异,但境界似乎并不是特别高,充其量与白玉庆在伯仲之间,却极难对付。 “还有你,小娃娃,是冯家第几代呀?” 那人说话的同时,身形再动,冯启东不知为何已经软软倒地,郑九始终盯着对手,几乎同步而动。 但终究郑九慢一步,两道身影交错之间,那人咦了一声,一只苍白的手很突兀的出现抓向郑九脖颈。 郑九早有准备,随着灵光一现的感应一拳砸出,看似非常慌乱匆忙,却正对着玄阴宗那人的手腕。 “呀呵?”那人再度吃惊,立刻改变方向反抓郑九的手腕,噗的一下扣了个结实,还没来及发力震散对手真元时,却忽感不妙,五指像抠在了烧红的火柱上,紧接着一道极其凶猛的玄阳之力喷薄而出,非但挡不住,还让整个手臂都如火燎一般。 郑九只是想摆脱对手,情急之下使出大荒拳经中的金乌伸足。 玄阴宗高手哪里知道什么金乌伸足,大吃一惊,飞脚一踹,抽身急退,这脚踹的又快又狠,原本就在被动中的郑九直接摔到了数丈开外,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之前,郑九就被白玉庆一拳震伤,虽然强行把该吐的那口血给压了下去,这一脚便压不住了,好像吐了之后反而感到轻松,伤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玄阴宗高手却不好过,那道玄阳之力克制他的阴血煞气,沾上便立刻消融,如蛆附骨,不仅痛苦万分,还很难摆脱,只好凭借深厚的功力强行压制。 可惜,郑九临敌经验不足,若是趁机强攻,说不得能占得一线先机,机会稍纵即逝,等他反应过来已迟了。 玄阴宗妖人带着一股血腥的狂风扑来,全力施为。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看似普通少年居然拥有传说中的玄阳之体,而且小小年纪便具备雄厚的真元基础,如何能让他活着? 第59章 为何不见 对手人未到,郑九的四周已经血光冲天,空气滞涩,腥臭气味令人作呕,他浑身上下警兆陡生,暗讨这妖功实在邪门…… 一只血色的手掌突然出现在郑九的背后,致命的危险让他灵台微颤,丹田中氤氲的气海忽然狂暴,掀起滔天巨浪冲出守宫,迅速涌入浑身血脉。 嗡~ 郑九的身躯一瞬间泛出淡淡的金光,双目如矩,左手握拳,右手高举虚抓,手指捏合成鹰喙状闪电般迎着对手击出,丝毫不理会身后出现的那只血手。 大荒拳经裂天兕开山! 玄阴宗妖人一声怪叫,倒飞着遁入夜空,郑九的身躯也飞了起来,被那血手一掌拍了个结实。 郑九的身躯在落下时,下面呈六芒星站位的黑影齐齐高举臂膀,手中的三角红旗忽然泛出血光,口中诵念着意义不明的怪腔鸟语,开始飞快的顺时针跑动。 “血魔湮阵!”镖行老者见识多广,居然认识此阵。 此阵极其凶险邪恶,施阵者驱动六名执旗者祭血魔,召唤血魔的力量宰杀对手于阵中。 每一面三角红旗都经过活人生血反复打磨祭炼,充满血腥邪恶的力量,承接血魔降临,被打入阵中的血肉之躯,浑身的鲜血瞬间会被吸食一空,抽成干尸。 血魔者,玄阴宗人崇拜的力量图腾,也是魔婴老祖的化身,源于北地萨满祭祀。 创立玄阴宗的鼻祖本身就是一位祭司,此人绝顶聪慧,将繁琐的祭祀流程浓缩、简化为肢体力量的具现,走出了武道的路子。 所以玄阴宗不仅邪恶,而且十分独特,可以概括为是带有神秘图腾力量的武修门派。 血魔湮阵可以瞬间秒杀同级别对手,对于境界更高的对手也有可怕的威慑力,一旦不小心坠入阵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是以,郑九若无法摆脱下坠之势,必死无疑。 眼下的郑九伤情很重,也的确没有任何能力可以自救。 而被郑九的裂天兕开山一击后,玄阴宗妖人也遭重创,却依然有能力驱动阵法杀了郑九。 一双猩红邪恶的眼睛躲在黑暗中,凶残而又疯狂的看着猎物坠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自己暴怒的情绪。 然而,一道不知何时候出现的白光比郑九坠落的速度快的多,悄无声息的插在地上,不熄不灭,不知为何物。 坚硬的石头地眨眼间铺满白霜并迅速蔓延,六名跑动中的玄阴宗弟子瞬间被封冻,手中的三角红旗亦没有逃过白霜的侵蚀,无声无息的炸成粉末。 “什么……噗~” 躲在暗处的玄阴宗妖人惊骇之极,随即口中狂喷鲜血,再也控制不住的露出身形,苍白的面孔极度扭曲,他不但被血阵中断反噬,而且被吓坏了。 那道白光是用雪花凝聚,但在仙人手中就如同利剑,而此间若是真有仙人,一定来自萃华宗! 噗通,郑九摔落在地,那道白光及满地的白霜却已消失不见。 从郑九被掌力拍飞,到半空拧身下坠,最多不过一两息时间,战场上却发生了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重伤下的郑九可能无力应对,却能很清晰的一一感知。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山上下雪了。 那名镖行老者正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抬头望向远空,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絮叨什么。 玄阴宗妖人已经跑了,六个被封冻的玄阴宗弟子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栽倒在地,身子软的像烂泥,死透了。 “真是他么?” “既然来了,为何不能一见?” 郑九已经不是数月前的郑蛮子了,谈不上强大、但无比敏锐的感知力告诉他,苏老头口中的那位仙师刚刚来过,救了他一命,未作停留便远去了。 这让郑九的心情很糟糕,虽然嘴上不说,可他还是非常渴望能有一位可以帮他照亮前路的老师。 看来苏老头儿用生命代价求得的仙缘,不过是一场虚幻。 当郑九组织的马队缓缓消失在积石山脉西段的深处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奶头山大泽边,方晓刚刚击退一位强大的对手,他居然不是魔修。 此人来自赵国的摩云宗。 摩云宗虽属释门旁系,却也是跻身于七大隐世宗门的庞然大物。 方晓也不是为保护郑九才到积石山中段的,而是追踪这位修士,赶了个正巧。 摩云宗修士跑到西北大漠,意欲何为? 若不是接到宗门速归的敕令,方晓可能都不会在临走前巡界一番,这一巡居然就撞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联想到发生在赵魏两国武道天榜的事情,方晓的心情不好,除了坐镇西北,他其实并不想花费精力去关心凡生界的这些破事儿。 但传闻恐怕要成真了。 这一去,不知道会有怎样颠覆常理的变化,方晓遥望积石山深处,暗叹了一口气,旋即目光凌冽,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云层中。 …… 在莽莽的积石山中辗转了整整三日,郑九的马队才回到魔音谷。 可气又可笑的是,居然在谷外又看到了神火镖局的红音以及那个灰袄男子。 黑衣汉子死了,红音哭着说是被狼群拖走了。 郑九撇撇嘴,不想接话茬,随行的那个镖局老头儿却抱住红音哭的跟泪人一般,居然是爷孙俩。 在这三日的颠沛中,郑九的伤已经养的七七八八,侵入体内的血煞阴气已经被玄阳之火炼化干净,没留下什么后患,只是受损的筋脉还需再调理几日。 郑九的心情却极度烦躁,莫名其妙的搞了这么一支古怪的队伍,难道真要当山贼么? “你不是说要领着我们做荒漠上最狠的凶狼么?那个几个喽啰和镖行的人就是我们的漠鼠,让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怎么样?郑哥儿?” 土狼很兴奋,以为倒了八辈子霉要死在石岩岭,没想到因祸得福,居然白得一票人马,立刻就能开山立柜了。 他反复盘算了一下,不算他们五个,一共还有十一个人,三个镖行的,七个冯家马帮的喽啰。 还有两个就厉害了,是冯家马帮的二当家、三当家,但他们对郑九都非常敬畏。 “就是呀,郑哥儿,把这些人好好整整,咱们扯旗子吧。以后魔音谷到野望滩这一带就是我们说了算。” 同贵比土狼还上心,他心里都已经替郑九规划好了,郑九是大当家,他们四个按年龄排行,从二当家到五当家。 至于冯家兄弟,那自然是六当家和七当家。 其他人都是喽啰和漠鼠,不不,那个长的特水灵的红音姑娘不能当漠鼠,就做郑小子的压寨夫人。 第60章 真正主宰 不行不行,真不行! 同贵推翻了自己的部分想法,若是让那红音做了压寨夫人,秋华怎么办? 秋华可以兼着五当家,做压寨大夫人,红音只能做小了…… “撺掇大家去石岩岭当山贼是你的主意吧?” 郑九冷不丁一句话把正想糊涂心思的同贵吓了一跳。 但看着郑九清冷的目光,他旋即又撅起了嘴巴,“没吃的,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肥羊吃多了,以前的石板蛇下不得嘴了?”郑九冷笑。 “也不是,可我总觉得要做些事情吧……” 同贵低下了头,他虽然鬼迷心窍,却也知道办错了事,事情严重到大家都差点死在石岩岭,若不是郑小子赶来及时,这身肉恐怕都要喂野狼了。 “做事情?当大爷?不错!”郑九点点头,忽然伸手一指下面草地上正在给一头野獐子开膛破肚的喽啰道,“你打得过他么?” “他……”同贵看过去,那人名叫蒋东风,是个汉人,据说犯了命案流窜到双峰要塞,混不下去,跑来当山贼。 此人膀大腰圆,四肢粗壮,是山寨里有名的大力士,刚到山寨时蒋东风还挺照顾土狼和他,自然是打不过的。 “连他都打不过,你凭什么做大爷?” 郑九站起身,并不想太苛责同贵,但这家伙的糊涂心思最多,不敲打是不行的。 “郑哥儿……” “去找正山,把我教的拳脚一起练习一遍,其他的以后再说。” 郑九摆摆手,转身去另一处山洞,找冯启东。 土狼和同贵对视一眼,俩人肚子里憋了半天的猛货和宏伟大计,可惜一个字儿的正经话都没说出口,只能互相翻翻白眼。 冯启东的伤很重,到现在都在卧床,而其堂弟冯启运则要好很多,已经可以活动拳脚了。 郑九每天都要给冯启东疗伤,被白家碎玉掌震伤的脏器,冯启东可以自行运功治疗,但被那玄阴宗妖人的阴煞血气所伤的经络只能靠郑九的玄阳之气。 “少侠,又要麻烦您了。” 躺卧在石床上的冯启东见到郑九来,连忙挣扎起身。 “不必客气,给你治疗我也有收获。” 郑九实话实说,他修习锻阳术大都靠自己摸索,虽偶有感悟,却总是艰难,直到遇见冯默声,才在其提示指点下有了突飞猛进的跨越。 不得不说,系统修习和在黑暗中摸索,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郑九深有感触。 是以,在郑九离开朵云川的时候,宁可用雪域巨蛤的内丹来换取冯默声的性命,虽然事不可为,总是一种念想。 尽管冯默声在阴阳甸里包藏祸心,郑九也能理解,人之将死,总要穷极手段活命。 只是踩着他人的性命往上爬,总是过了,所以,营救冯默声的事情既不可为,郑九也不勉强。 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总有安排,郑九没想到在鸟不拉屎的石岩岭居然还能再碰到冯家之人。 这冯启东兄弟虽然修为还不到宗师境界,但对锻阳术的修习非常正统精纯,这是个大好机会。 “在救命恩人面前,启东不敢失礼。” 郑九笑笑,握住冯启东的右臂,开始渡送玄阳真气,客气来客气去的,总会没完没了,太烦。 他已经在冯启东的提示下,熟练掌握如何渡真元的法门,轻车熟路,说起来简单,但要靠自己摸索,不但要费把子力气,还不见得能摸到门槛。 这与天赋无关,在无尽黑暗中,能摸索出前行道路的,执着、韧性和运气往往占绝对比重,天赋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在冯启东的提示下,郑九已经在快速修习《锻阳术》的第二篇,山海篇,短短几日便进展神速。 山海篇同样三十六式,郑九已经领悟了四成。 就连《锻阳术》世家嫡传的冯氏兄弟也惊的瞠目结舌,他们俩分别在八九岁修习《锻阳术》,在十二岁完全掌握了大荒拳经,用时三年多,在冯家嫡系子嗣中已经算是快的了。 修习山海篇,用时整整七年,风雷篇,已经十年多了,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领悟。 这郑九简直变态,不过小叔叔冯默声的眼力倒是高绝无比,居然能发现此等奇才。 关于与冯默声的相识和纠葛始末,郑九并没有特别详细去说,只是泛泛而谈,相识于患难,在魔修追杀时各自逃命。 但结局是悲观的,冯默声现在在魔修手里,死多活少。 冯家兄弟就算如何自大,也不敢苛责郑九去救冯默声的性命。 自己去?那就更不敢了。 只能等待和寻找机会。 如此,他们反而认定了郑九是冯默声的忘年好友,甚至是衣钵传人,所以对郑九十分信服,并礼敬有加。 在提示和指点郑九时,冯启东绝不会有丝毫隐瞒,知无不言。 同样,郑九对冯家兄弟的感觉也不错,所以需要尽快治好冯启东,两人的战力水准都接近后天宗师境,日后对魔音谷的帮助很大。 闲聊中,郑九大致弄明白了冯琦声临终之言,以及冯家的遭遇。 早在一年前,冯家就开始秘密遣散嫡系子嗣,到列国各地隐姓埋名生活,以应对未来可能的灭顶之灾。 “古武之术,源远流长,门派极多,但能真正继承其精髓的只有两个世家,其一是宋家,被称为古武太一门,其二便是我们冯家,被称为古武元门。” “很多年以来,为了正统之争,冯宋两家冲突不断,你来我往,夹缠不清,因为宋家的主要势力在庙堂之上,冯家的门人弟子多在民间,所以,总体上宋家占上风。” “后来,梁国皇帝因贪恋美色驾崩,外戚宋家趁虚而入夺了皇位,改国号为宋,这便是大宋国的由来,也是列国中最年轻的,不过三代帝王,九十余载。” “奇怪的是,宋家行这忤逆夺位之事,居然得到了仙家的默许,甚至是支持,此后,冯宋之争,冯家就变得愈发艰难。” “一年前,我家老祖宗收到了华阳宗志清长老的亲笔信,要我冯家以宋国大局为重,放弃与宋家的对抗,交出镇派之宝《锻阳术》孤本和《元阳吐纳术》。” “华阳宗乃当世七大隐世修行宗门之一,实力虽然只排在第六,但对我等凡人来说也是难以抗拒的庞然大物,我家老祖宗知道大祸临头,一面复信,虚与委蛇,一面着手安排冯家后事。” “现在留守在宋国的冯家只剩下一个花架子,为了瞒天过海掩人耳目,我的二伯冯化声甚至牺牲了自己,在武道天榜揭榜前,他只身前往赵国挑战宋家高手宋云涛,并将其杀死。 “孰料,这华阳宗和宋家歹毒,居然在事后下黑手,暗算了我二伯,这也是我父亲为了获取准确消息,宁可冒着上当的风险也要去劫镖车的原因。” “如此说,那神火镖局反倒是你冯家养着的耳目?”郑九奇怪。 “这事就更复杂了。”冯启东摇头苦笑,“原本是我家耳目,谁知道早被白家人给收买了,只有唤作红音的父亲还算对冯家忠心,寻找机会给我们发出警示,但已经晚了。” “白家又是怎么回事儿?”郑九听的实在有些头昏。 “白家是大魏国武道第一宗门,宋白两家早就联手了,魏国的野心极大,不仅想一口吃了东边的韩国,也对大晋国和赵国虎视眈眈,我父亲说魏主早有窥视整个中原的野心。” 原来如此,这便是冯琦声临死时说的避祸二字的由来。 郑九听了不免唏嘘,看来苏老夫子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的主宰从古至今都没变过,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 一个华阳宗长老就能让传承千年的武道世家树倒猢狲散,多么可怕,凡人的处境又是多么可悲? 第61章 捷足先登 大魏国,青阳道门; 大周国,萃华宗; 宋国,华阳宗; 那么浩瀚国呢?魔修,又是个什么门?什么宗? …… 这些分布在列国中的一个个宗门,以前会偶尔听说,多半出自苏老夫子之口,后来是冯默声在洞窟里无聊,不停唠叨。 郑九懒得听,根本对不上号,也没什么概念,因为离的委实太过遥远。 现在,却在郑九的脑子里慢慢具化,令他愣神了半天。 “恩人,不知以后有何具体打算?” “呃,还在想,没什么具体打算。”郑九回过神,实话实说。 面对忽然出现的这支杂七杂八的队伍,郑九其实很头疼,有心把这些人散了,都打发走。 可事情并非想象那么简单。 赶到荒漠上,不做马贼,基本还是个死。 郑九虽然不是太关心他们的死活,但总不能刚带回来又扔出去,无关良心,而是道义。 况且这么多人撒出去,魔音谷安全的秘密就没有了,以后,自己和土狼几人待着也不安心。 但是全留下来,吃什么? 不仅如此,郑九也不想管这些琐碎之事,当初头脑一热把人都带回来了,委实发愁。 半月之后就要赴那郡主之约,对郑九来说修习武道又是头等大事,哪有剩余精力去操心这些事情。 “启东听闻少侠曾在双峰要塞待过一段时日?” “嗯,确有此事。”郑九心道,一定是土狼嘴长。 “与胡人打过仗?” “不值一提。” “可曾投军?”冯启东忽然变得很八卦。 “为什么要投军?” “既不投军,又不开山立柜,在这大漠里恐难以生存。” “冯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我听闻少侠与胡人有世仇,又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不如借马帮虚名,行杀胡兵之实。” 这一点让郑九更头疼,保管又是土狼和同贵吹嘘时添油加醋。 随着几次深入漠北和潘邦草原,郑九的认知有了很大变化,思维也越来越理智,毕竟随苏老夫子读了些书,当时消化不了,但慢慢会在行事和思考中感悟。 客观说,郑九与胡人没有世仇,非但没仇,还关系不错,曾经绿洲村子里的邻居就有胡人,马帮里也有胡人,甚至土狼就是胡人。 没有乌厥人让同贵和正山做事,大家可能都要饿肚子,如是种种。 真正与郑九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是魔修,还有胡作非为的胡兵,是以,郑九曾几次深入胡人营地刺杀胡兵。 可事后想想也挺冲动的。 伤脑筋的是明慧郡主,郑九欠下了人情一定要还,可他也知道现在的郡主,未来很可能就是多纳尔王,那么她率领下的胡兵岂不是同样不共戴天? 如此便陷入了一种思维和情感困境,郑九还暂时无法理清楚,也很难理清楚。 懒得想,就不去想。 郑九才不会在小圈圈里框死自己,于是道,“我真没啥想法,你和土狼、同贵商量着看,只有一条,不许祸害良善,其他我不管,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潘邦草原,魔音谷就交给冯大哥了。” “这如何使得,魔音谷是少侠的地盘……” 郑九起身,然后握紧了一个拳头晃了晃,“再好的地盘,拳头不够硬,也不是你的。” 一句话,在郑九看来实实在在,普普通通,却让冯启东勃然变色。 仿佛一根针狠狠戳在了心脏上,冯家便是很好的例子,家大业大,传承久远,可惜拳头不够硬,被别人一封信就弄的支离破碎。 此子的见地极是不凡,怪不得父亲都会临终托孤。 想到这里,冯启东不免自嘲的笑笑,一抬头,郑九已经离开。 才出得山洞,郑九便被人堵在了洞外的石台边,此人一袭红衫,螓首低埋,却是红音。 确切的说,红音等在这里很久了。 “红音见过少侠。” “什么事?” “红音不懂礼数,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少侠勿怪。其一,是替爷爷谢少侠不杀之恩,其二,恳求少侠收留我祖孙二人以及吴叔。” 郑九微皱眉头,他对镖行这几个人的印象很一般,不想管,也懒得管。 说到底,神火镖行上下都是冯家的家奴,最后背叛了冯家,若不是红音的父亲忠心,郑九说不定在谷外就把他们全处理了。 这种事情让冯启东去烦,郑九想了想道,“去向冯家少爷说吧,他没问题,我自然也没问题。” 说罢,郑九便要走,却又被红音拦住,“少侠且慢,红音绝非乞食,虽然鲁莽,却也知这魔音谷内深浅,先征得少侠首肯,自会去向冯少爷求得恩典。” 说罢,红音居然款款跪下,清秀美艳的面庞满是泪痕,却连眼都不眨的直视郑九。 郑九反被弄的手足无措,手伸了一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好恹恹道,“起来说话,这魔音谷虽小,却也能容得些人。” “红音谢过少侠!” “……” “看见没?看见没?被那小娘子捷足先登啊!” “秋华就是老实,让她陪着郑哥儿,这会儿跑去找什么野菜,这大冬天的,不知道待在郑哥儿身边热乎?” “你倒是聪明,还不是在郑哥儿那儿被呛的待不住?” “这特么哪里是一码事儿?事关秋华妹子的大事儿,能比么?” “不争这些,咱们要创造机会,正山赶紧去找秋华,郑哥这会儿闲着,不能总让那外来的小娘子占便宜……” “说的是,赶紧去。” “凭什么我去?你俩干啥?” “我们自然有大事,郑哥儿喜欢跟二当家,不……姓冯的说话,搞定了姓冯的,说不定就能让郑小子回心转意,这人马够了,不扯旗子,喝西北风啊?” “……” 此时的郑九正在自己的洞府内看书,《青阳阵法要述》。 这本书也是苏老夫子的遗物,连同《青阳旧事》放在一起,被埋在一个小坛子里。 郑九本不打算翻看,至少近些年都不会看。 原因也简单,其一,郑九对青阳道门的怨念很深,其二,他正在苦练《锻阳术》,腾不出精力。 但现在形势所迫,不得不将坛子挖出来。 魔音谷的尸魔人迁走恐怕已经不是秘密,如果武道修为高强、且胆子又够肥的家伙硬闯魔音谷,哪怕有冯氏兄弟在,多半也是挡不住的。 远的不说,石岩岭一战,同时与白家和玄阴宗结仇,这两股大势力,对郑九这么一小撮人来说,哪一个不是招惹不起的巨无霸? 更遑论白玉庆死于非命? 所以,用阵法守住谷口,甚至在谷内设下陷阱是郑九眼下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防御手段。 莫要看茫茫荒漠和偌大的积石山,还真找不出比魔音谷更好的避难之所,所以,隐遁逃避都不是上策。 只是郑九对阵法一窍不通,苏老夫子也没怎么跟他讲过。 第62章 守山阵法 郑九只能硬着头皮看。 这时候,以前苏老夫子逼着他通读易学,又不厌其烦唠叨的古文言、箓文,甚至一些道家典故等等都起到了大作用。 开篇入门的,是一个最简单的防御阵法,郑九居然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摸懂了个七七八八。 守山阵,又被称为幻象迷阵。 是道家最简单也最常用的护山阵法,脱胎于九宫八卦阵。 该阵的要点是依据地势地形变化,应和阴阳相克之理布阵。 一个母阵可以叠加许多衍生出来的子阵,最终可布置成攻守兼备、变幻莫测、杀伤力极强的护山大阵。 布置阵法所需的材料种类不多,但劳作量可观,需要花费些时日。 郑九所看重的是,此阵在初级形态下不需要催动阵法的灵石,只需天地自然之气外加内力即可。 若是日后阵法复杂了,还是需要灵石,毕竟这是仙家阵法。 但现在还顾不上。 选定此阵,郑九悬着的心便安稳了许多,正要起身去找冯启东。 洞外忽然跑进来一人,大口的喘着粗气,却笑脸盈盈,大冷天的,眉毛上有了细密的汗珠,手里还捧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是秋华,她满面通红,黑汪汪的眼睛看着郑九,含笑中带着些许羞涩。 “这是什么?”郑九奇怪。 “山精,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给你!” “给我?你好不容易挖到的,自己留着。”郑九伸手扒拉了一下上面的泥土,果然是山精,的确是极少见的大个头。 山精类似于野参,但远比野参稀少,要珍贵的多。 “专门给你挖的。”秋华微微嘟起了嘴。 “我用不着这个,这东西吃了身子热,不怕冷,但我从来都不怕冷,不信你瞧瞧。” 郑九说着不解风情的话,握紧了拳头,然后屈臂,上臂鼓起来的肌肉瞬时就把衣衫撑起了,拳头还煞有介事的晃了晃。 “说给你挖的,就是给你的。”秋华双目中铮亮的光芒不知为何忽然暗淡下去,把山精使劲往郑九手上一塞,转身就跑了。 郑九想拉住秋华,却没伸手,因为他忽然看见洞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一闪不见。 “搞什么名堂?”郑九嘟囔着抱怨。 十四岁的他心境虽不成熟,但也隐隐有些别样的感觉,只是很淡,淡到让他很快就忘记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收好那山精,便匆匆跑去找冯启东。 冯默声是阵法高手,在阴阳甸里遇险时,郑九曾亲眼看到这个老狐狸的神奇,那么同是冯家人的冯启东想来也不会太差。 孰料,冯启东压根就不懂阵法,反倒是冯启运很在行,他连性格都与冯默声相似,圆滑中带着狂放,拳脚不怎么样,但从小就喜欢研究阵法。 看来这兄弟俩各有各的长处,郑九大喜,把《青阳阵法要述》直接摊开来,指着页面上几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看看冯启运是不是可以答疑解惑。 冯启运见到此书,大惊失色,“此乃天书,你如何得来?” “天书?” “自然是修行界那些天师们才能翻阅研习的书籍,你看这书页的材质,柔软、销薄,而且异常坚韧,火烧刀切恐怕都不能伤它分毫,再看这撰写所用的颜料,均匀圆润,泛着毫光,寻常凡间之物如何能做的出来?这字迹、这笔力……啧啧啧。” 郑九无语,暗道请你参研阵法,谁让你抱着一本书大吹特吹? “你就看看这阵法,这一处阐述,‘惺惺惶惶,始得其镇。’说的是什么意思?” “待我细细观瞧。”冯启运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收敛心神认真研读守山阵开篇的说明。 这一读不要紧,初时冯启运尚能慢慢诵读,摇头晃脑,时而沉吟,时而思考,忽然间双手抱头,一脸痛苦状,还没等郑九和冯启东反应过来,冯启运便直接抱着书冲出了洞口。 “疯了吧?”郑九吓了一跳。 “少侠勿忧,舍弟性格如此,一旦对着迷的东西参研到紧要处,便是这副模样,按说类似幻象迷阵的阵法,我冯家也有,就算暗含些新的玄妙,也不至于如此疯癫吧?” 冯启东不知道是在安慰郑九,还是自己也诧异的难以理解。 没奈何,在洞外,郑九看见冯启运正在搬石头,脚踩八卦步,似在丈量什么,西瓜大的石头被他搬的东一块西一块。 郑九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冯启运正在搭建阵法的框架。 郑九也不打扰,就在旁边默默的观看,但看着看着,自己也陷了进去,之前揣摩的时候,很多不懂的地方豁然开朗。 “成了!”冯启运将最后一块石头放到脚步丈量好的位置上,终于长出一口气。 郑九也感觉成了,石块看似摆的凌乱,却完全符合说明中的布阵原则,‘禹隅互依,五行相克’。 洞口前的缓坡呈北高南抵、向西南倾斜的势态,前有洼地,后有绝壁,坎宫、艮宫、巽宫、离宫为空,其余为实,虚实相间闭合了休、生、伤三门,没有半点错漏。 但是踏足阵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难道搞错了? “阵眼缺个镇物,而且这东西必须为活物。” 冯启运挠着脑袋,想不出来用什么东西做阵眼上的镇物,仙家的阵法大有不同,尤其在阵眼上非常讲究,如无灵石驱动阵法,有个活物做阵眼也可勉强为之,但每次阵法启东都要有内力催动,活物的生气被耗干净了,阵法也就停止运转。 “如此之麻烦?”郑九也犯难,用一次死一个,还不能乱动,到哪里找这种活物? “最好是生于地下的东西,阴气重,生命力悠长,也不见得用一次死一个,大阵开启时耗费生气,关闭时可以自行吸收地气恢复生机。只要注意开启的时长便可。” “有了。”郑九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就往自己居住的山洞里跑,不一会儿便将秋华送的山精拿了过来。 “好东西!”冯启运接过一看,大喜过望。 这山精长的似人形,比那野山参还要形象的多,头颅、四肢及躯干的比例观感协调,四肢的根须极长,非常完整,当时挖山精的秋华异常小心,还在主根须处系了红绳,怕它跑了。 第63章 术有专长 耗时两日,郑九和冯启运联手在魔音谷入口靠内侧的位置摆下了一座护山阵法。 只是个雏形,却已经可以运转,并初显威力。 在山崖高处向下看,谷口处只是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可是从外面走进谷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但起了烟雾,面前很突兀的出现了一道悬崖。 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缭绕。 土狼等人不信邪,嘻嘻哈哈的去尝试,结果被吓的鬼喊鬼叫,好半天都找不到进入魔音谷的通路。 “这才是成了。”冯启运很是得意。 “那山精不会跑吧?” “不会,我弄了个聚地气的小阵法,山精贪食,哪儿都不会去。” 郑九点头,暗道这阵法之学,亦可触类旁通,只要精熟、有想法,便可随手拈来。 按郑九最初的思路,若要困住山精,需弄个密闭的罐子,可如此一来,这小东西怕是活不过几天,得不偿失,人家冯启运随手弄个小阵法就解决了问题。 必然,术有专长。 “此阵目前还简单,只能迷惑人眼,尚不能伤魂杀魄,亦不能主动发起攻击,以后随着条件成熟,还需不断添加子阵。” “该如何做,你自行决定,需要什么,也只管跟我说,另外,那本阵法的书就暂时留在你处,切莫弄丢,它是一个故人的遗物。” 郑九话音刚落便闻噗通一声,冯启运闻言居然直接跪下了。 “少侠授艺之恩,等同于半个先生,冯某没齿难忘,请受小徒一拜……” “等等,那书只是借你。”郑九慌忙摆手,这冯启运怕是有三十岁了吧,如此跪他,岂不折寿。 “就算借,也是先生。”冯启运说罢便连磕三个头,郑九把身子偏过一侧不受。 不受?也磕过了。 冯启运起身喜滋滋的继续道,“那书中所录,全都是不世出的仙家阵法,倘若有灵石,我敢拍胸脯保证,能把这魔音谷护的如铁桶一般,不,不不,像刺猬,谁敢靠近扎死谁……” 费了老鼻子劲儿,郑九才把冯启运打发走了,着实头疼。 谷内既有了阵法,冯家兄弟也皆可堪用,郑九没什么不放心的,去找土狼几人说了会儿话,重点是敲打同贵。 “这么说,冯家兄弟还是二柜、三柜?那我们岂不是变小了?” 土狼的质疑很严肃。 “这话怎么说?”郑九笑问。 “在咱们魔音谷,你是老大,我们几个自然就是老二到老五,冯家兄弟至少从老六开始算,对不对?” “那么,在石岩岭时,你土狼排老几?” “我……呃,这不一样,你是老大,当然你要照顾咱们兄弟,再怎么也轮不上冯家那俩,是吧?” “也没问题,如果你能打得过冯启东,我就让你做二柜,正山、同贵也一样,如果能打得过冯家兄弟任何一人,我就让他做二柜,如何?” 郑九的话音落下,哥几个全都哑炮了,他们合起来连蒋东风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冯家兄弟? 尽管如此,郑九知道他们心里不服气,于是又道,“我把条件放宽,你们谁能把拳脚练好,可以单挑蒋东风,我就让他当二柜。” “真的?这话可是你说的?”土狼的心眼一下又活泛起来。 “我说的。” “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但有时间限制,等我再回来的时候。” “啊?你又要出去?” “嗯,如果顺利,月余便能回来。” “郑哥儿,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出去,待在魔音谷当老大不好么?” “有事情办,我也没想着当老大,总之在魔音谷,你们要和冯家兄弟相处好,遇事商量着办,如果故意找茬,我自会找你们麻烦,如果冯家兄弟处事不公,我一样拿他俩试问。” 郑九说完后就果断离开,只能到此为止,再说下去便夹缠不清了。 “郑哥儿变了。”同贵依然不服气。 “秋华,你刚才也不帮忙说两句?” “……”秋华很委屈,她要说的话很多,可刚才哪有机会说什么? “跟秋华有啥关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郑哥儿把人家辛辛苦苦挖的山精都给埋地下了,啥意思呀?” “我哪儿知道,说是要养什么阵法。” “不行,我心里堵得慌,要想办法把那山精再挖出来。” “千万别胡来,你也见识那个阵法的厉害,把冯家兄弟惹毛了,关到山谷外就麻烦了。” “……” 深夜,郑九便骑了枣红马出谷,依然遵循昼伏夜出的原则,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仇家越来越多,郑九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烈。 冷月下,寒风飞沙,远处有狼嚎声传来,黑暗的大漠里处处隐藏着危机。 在正北方六百里开外的野马滩,也有人在夜间赶路,一位骑着马,另一位徒步而行。 风沙肆虐,二人却走的不急不徐。 骑马的是位老道士,步行者作道童打扮,正是毁了云台山道观后不见踪迹的木华道人和他的道童。 深夜在荒漠中赶路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没办法,木华也是被逼的,就如同郑九,两天的路非要绕上三天一样。 原本以为观毁人去可以迷惑萃华宗,木华与道童藏匿到了上谷镇,未料想还是被发现了端倪,只好故技重施往北跑。 数日前才得到确切消息,坐镇雅儿台的方晓已经离开,大周西北边陲这段时间实际没有宗门弟子巡界,老道这才现身。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木华老道不敢遁空飞行,万一那方晓杀个回马枪,事情就麻烦了,毕竟此行干系重大。 “师父,过了前面那片荒滩,我们不至于再顾忌什么了吧?” 道童实在不喜用两只大脚丫子走路,风沙劳顿之苦且放一边,太慢了,如此走下去,怕是再有个三五日也赶不到地方。 “且再忍上一两日,魔境复杂,魔门派系林立,远不是我青阳可比,你我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难道魔门老祖都无法控制局面?” “老祖一言九鼎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切不提魔门五脉皆有不安分之势,就是连老祖自己也要想着擦屁股,失踪了数十年的师弟突然再现人间,还带回来一名弟子,简直惊为天人……总之魔门动荡的趋势不可逆,也正是我青阳的大好机会。” “惊为天人?魔门的人总是喜欢吹嘘夸张。” “此子不同,在灵气缺失的当下,他如何做到在二十年内连破三重大境界晋升魔将的?就算手握灵脉,抱着丹药当饭吃,也难有如此霸道的进展速度……” 木华老道的话戛然而止,一双瞎了的眼睛看向前方黑沉沉的某处。 极致的黑暗深处,似只有风沙的呼啸声。 可是道童分明也听到了一声喘息。 第64章 不可说 黑暗中,有极其暗淡的巨大影子在晃动,像是微风吹拂下的幔帐缓缓匍匐在了地上。 那是沙丘,流沙滚动时的样子。 西北荒漠上这样的流沙很常见,但这片流沙十分特别,看似随风而动,实则直奔老道和道童而来。 而且,沙丘流速快的超乎想象,也极其罕见,等肉眼可以看见时,几乎躲无可躲。 那道童如临大敌,而老道则叹了口气道,“贫道贪图赶路,一时间竟不知何处冒犯了道友?” “道长可是青阳木华子?” 流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仔细分辨下居然说的人语。 “正是贫道。” 隐瞒不住,那便不瞒,木华老道索性光棍起来。 “晚辈延平,奉老祖之命特来迎接,唐突之处,望道长勿怪。” 声音落下,那黑乎乎的风沙中缓缓现出一个身影,隐隐向老道士躬身行礼。 “哦?可是老祖座下的关门弟子段延平?果然非同凡响。” “道长谬赞,因时间所限,此去魔渊涧路途遥远,不如由延平相送一段,若何?” “如此甚好,辛苦了。”木华老道居然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身边的道童抓耳挠腮,却也未敢啰嗦一个字。 “请道长和这位道友放松,延平也好斗胆施为。” 放松当然是客气话,意思是散去刚刚凝聚的灵力,收敛神识,差不多就相当于把拳头、砖头都放下来,全身放松。 这很危险,却也在情理之中,段延平要施法,这是必然的要求。 木华老道无所谓,原本就扮作寻常老道,浑身灵力早就收的无影无踪,道童则不一样,遇到危险早已浑身真元鼓荡,随时准备搏命。 “无妨。” 老道一句话,道童就泄了气儿,一道漆黑如墨的风沙卷起,瞬间就将木华老道连人带马,包括那道童全部卷入其中。 狂风呼啸,犹如万马嘶鸣。 滚动的流沙开始盘旋,越转越快,一道道扶摇直上,最后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飓风,呼啸着迅速向西北方向而去。 郑九刚刚绕过乱石滩,一路指挥着枣红马随风势前行,今天的运气不错,出发后不久便一直刮东南风。 自东南向西北斜贯的强风不仅能有效的隐匿气息,而且也能让枣红马省了不少气力。 如此顺利的走了一个多时辰,风力陡然间变得更为强劲,郑九周身的气流在忽然间的压力下开始紊乱,他知道恐怕有沙尘暴或者飓风正在身后赶来。 但很奇怪,东南风通常不会引起沙尘暴,何况在夜晚就更反常了。 不管怎样,都要竭力避开。 然而郑九正要催促枣红马时,身后的气浪却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更恐怖的是,郑九神情一滞,他被一道强大的神识锁定。 阴冷、可怖的气息让郑九很快判断出对方的身份,魔修! 千躲万躲,还是没有躲开。 下一刻,郑九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连人带马被狂风卷起,然后狠狠的被抛向远处。 狂风在旷野上呼啸而过,地面居然被犁出了一道深沟。 “一介凡人武修,道长因何阻止于我?” 飓风的中心,有一道影子在说话。正是段延平。 “此子大有因缘,延平师侄手下留情。” 老道士木华尽管回应的十分淡然,可内心深处却是相当震撼和激动的,神识扫过郑九,他居然发现了不可说的东西。 道门符种! 又被称为道元符种,还是级别最高的那种。 整个青阳道门只有两个半,均是镇派重器,其中那半枚符种便是由天玄真人炼制,一直未交与门派。 此等情况也属正常,道元符种原本就归炼制者所有,而且炼制未圆满,自然也不会交出来。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半枚未圆满的符种只是天玄的托词。 天玄真人犯下错事被囚困后,郑天雄便叛逃了,自然是将那符种一并带走了。 即便是半枚符种,依然极其珍贵,但对当时的青阳道门来说还不足以倾全派之力在列国中追查。 所以说,郑天雄很侥幸,由此,郑九便非常幸运了。 另外两枚符种是前代真人飞升后留下来的,均是炼制圆满的顶级符种,其珍贵程度堪比仙箓。 但是,它们已名存实亡…… 青阳道门百年以来最大的羞耻和秘密,不可说呀,不可说…… 一想到此处,木华老道便痛苦不已。 毫无疑问,刚才那人便是郑天雄之子,天玄真人的嫡孙。 它居然真是大圆满的顶级符种,尚存在于世! 是上天垂怜么? 想到过去的种种不堪,老道士差点老泪纵横,好在修为精深,亦是人老成精,他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绪。 此时不能乱,待事情办完之后,定要寻那娃儿…… “这是为何?”魔修段延平又问。 “此子与我曾有一面之缘,本欲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奈何现在这个局面不好弄啊。” “原来如此,倒是延平唐突了。” “无妨无妨。” 道童听的糊里糊涂,更是抓耳挠腮。 虽然从半空中直接摔到了地上,但有木华老道横插一手,郑九摔的并不严重。 枣红马也一样,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便自行翻身站立起来。 狂风已远去,郑九甚至感觉风平浪静,很奇怪刚才那名魔修明明已经动手了,却在关键时刻又放他一马? 自然又是想不明白的一件事,郑九甩甩脑袋,调整情绪,飞身跳上枣红马继续前行。 此后路途一直很平顺,两日后的清晨,郑九抵达朵云川。 郡主的行辕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但并不需要郑九去寻找,远远的一声马嘶,一道黑线迎着朝阳急速奔来。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并不情愿迎上去,只是甩着脑袋在原地踏步。 小黑,不,小丑黑减慢了速度,边跑边摇头晃脑,一身的赖皮样。 靠近枣红马后,小黑更是将无赖发挥的淋漓尽致,不停用脑袋在枣红马的脖颈周围蹭来蹭去。 “够了,不要发癫,带我去见郡主。” 郑九气不打一处来,以前跟着苏老夫子时,还真没发现这家伙会如此之浪。 第65章 非常重要 “算你信守承诺,也来的正是时候。” 郡主在她新的行辕大帐里接见了郑九,大清早的,却破天荒的摆上了丰盛的手抓羊肉,还有烈酒。 “这点信誉还是要讲的。”郑九不卑不亢,大喇喇的落座。 一胖一瘦两名贴身护卫都在,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枯瘦的老者就在郑九的案几旁边作陪。 郡主只喝马奶子茶,并不进食,郑九与那老者却是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 “还有五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卡尔特节,部族将在那山城举办庆祝活动,活动中有一个重要项目是勇士挑战赛,最终获胜的六名勇士将由我父亲亲自授终身铭牌和王令,并宣布他的继承人,多纳尔部族的新王。” 郡主的话不快也不慢,十分直白,确保郑九每一个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刚啃完一块羊排的郑九,停下来擦擦手,自然清楚郡主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帐篷里除了旁边干瘦的老头儿,并无其他陌生人。 情况还是超乎郑九想象,在卡尔特节上宣布王位继承人,怎么听都有点别出心裁,那位残暴嗜血的王,到了晚年也有异想天开的一面。 “郡主需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参加勇士挑战。” 尽管知道了答案,郑九还是有此一问。 尽管知道郑九会问,郡主还是认真的回答了。 大帐安静下来,只有身边那位消瘦的老者还在吧唧吧唧的啃着羊排,旁若无人。 “郡主势在必得?” “没错。” “可我的能力恐怕会让郡主失望。” “你没那么差,毕竟击败了萨尔托,尽力而为就好。” “我是说……”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郡主便伸了个懒腰,明显想结束这次简短的召见,她向侍立在一旁的夏琪尔招招手。 红裙少女会意,立刻捧了郡主的披风走到近前伺候。 “有什么问题,呼延诺和会跟你说明白,我还有事。” 说罢,明慧便起身披了披风在侍女和胖瘦两名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营帐。 偌大的营帐就剩下了郑九和那名啃肉吃的消瘦老者,看来他便叫呼延诺和。 这老头儿好没礼数,抱着羊腿啃个没完,郡主在与不在,要做什么,好像都与他无关。 此次回到朵云川,郡主整个人都有了明显变化,比之前见到时憔悴了不少,却又比之前更为干练、冷漠。 一个响嗝,像敲了声鼓,有点惊世骇俗,却把郑九从沉思中拽回到现实。 呼延诺和终于停止了进食,此时正用他那双油腻腻的手捧起一碗烈酒猛灌。 又是一个响嗝,郑九此番有了准备便不意外了。 “那彦部的年轻勇士,你没有让我看到作为一名勇士该有的食量。” “您就是呼延诺和?”郑九所答非所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年轻人。” “我不习惯早上吃的太荤腥。” “哦,那可是汉人的体质,我浩瀚国的子民不存在这种问题。” “很重要吗?”郑九有些恼火,这老头说话莫名其妙,大家时间有限,若是如此无厘头,说不得就先告辞了。 “非常重要。” “因为不想像蠢笨的绵羊,一生的时光只知道吃,剩不下哪怕一点点可怜的念头,只等人来宰割。” 郑九的回答带着怒意,却把呼延诺和听的一愣,继而面色古怪,最后哈哈大笑。 “非常有趣的想法,好,好!少年英雄,果然见地不凡,是老头儿我唐突了,莫怪,莫怪。”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们的王一定要在卡尔特节上宣布王位继承人吧?” “的确意外。” “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服众的办法,那彦部并不偏远,你一定有所耳闻,关于莫哥世子叛乱的事情。” “听说过一些。”郑九点头,何止听说过,还亲眼见过。 “潘邦草原平静了很久,那是因为有我们的王在,有他俯视下的草原,任何跳梁小丑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王总会老去,这些魑魅魍魉便都按耐不住了,纷纷跳出来捣乱,企图干扰我王的意志,所以前有莫哥叛乱,后有遥离行刺的恶性事件发生。 “藏在草原各部族中的险恶之徒都在蠢蠢欲动,糟糕的是部族六大将军已有三位故去,朵颜将军死于莫哥叛乱,纳什纳将军被遥离刺杀,还有一位苍老多病,在前日亡故,这便给了那些混蛋们可乘之机。” “所以才会选出最终获胜的六名勇士?”郑九大致猜到了卡尔特节日如此安排的缘由。 “对,年轻人的反应不算慢。”呼延诺和捧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伸手抹抹嘴巴继续道,“可是,你不感觉到奇怪么?补缺三位将军,为什么需要六位勇士?” 郑九皱起了眉头,第一反应,就是那位老去的王,要亲手掀开内乱的盖子,把一切都摆到台面上,如此才好下手。 多纳尔部向来以勇者为尊,最善战的勇士,哪怕他头脑简单,不学无术,不是做将军的料,可他只要无条件的效忠部族之王,就可以做将军。 所以,部族六大将军,基本都是全族排名靠前的勇士。 多纳尔大部族一共七万军队,除了一万精锐由多纳尔王亲自执掌外,其余六万人便有六位将军统御,相当于大国的万夫长。 莫要小看一名万夫长,即使在大周国也是总兵级别,至少是从四品武官,在边镇的地位在镇守使之上。 六大将军可能来自不同的小部族,比如,多纳尔、红羌、候桓等等,这是摆在明面上的。 还有更重要的在台下,比如,属于哪一派系,支持哪位继承人,这才是很要命的事情。 “威慑。”郑九回了两个字。 “呵呵,那彦部的小子尽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何不大胆一些,把话说的更敞亮呢?” “小子愚钝,不知道何谓敞亮。”郑九才不会被对方绕进去。 “郡主既然看重于你,我便不绕来绕去,也送你两个字,清洗。话只在此间说,出了这顶帐篷,我便不认了。” 果然如此,郑九暗呼倒霉。 那位王要向所有质疑、反对他的人亮起屠刀。 出了大帐,已经有侍女等候在外,将郑九带到一处小帐篷休息。 从那呼延诺和的口中,郑九知道了更多关于卡尔特节和勇士挑战的事情,郑九要做的就是尽量为郡主物色好的人选扫清障碍。 说白了,就是以勇士之名,行打手之事。 第66章 陷入困顿 还是太草率了。 可是没得选,既然要还掉欠下的人情,总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九摒弃杂念,很快进入忘我自观的状态。 《锻阳术》修习到第二阶段,难度陡增。 如果说第一篇大荒拳经是淬阳力、塑拳轨,并以气促力,那么第二篇山海篇便是锻熔炉、孕大势,以大势破万钧。 大荒拳是基础,基础之一便是淬阳力,以气强体,以气养力,气便在丹田之中。 基础之二便是塑拳轨,与其他武道门派不同,古武元门的锻阳术首先要熟知力量的路径,也即从发力点到目标位的线路。 此路径便称为拳轨,力量轨迹有千万条,能促使力量爆发的最简单、最有效的那一条便是大荒拳经中要掌握的拳轨。 普通人修习,没有个五六年之功,出不了什么效果,丹田之气太弱,培育起来不仅要吃大苦,还要有一定机缘。 而对拳轨的琢磨,更是极难把握,所以,冯氏兄弟练了三年才有小成,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郑九则直接略过淬阳力这一层,有道元符种孕育出的强大气海,让他的身体犹如易经洗髓一般,躯体之强,阳力之盛,不是普通武师练他个十年八年可比的。 第二关塑拳轨,对郑九来说同样容易,道元符种淬炼出来的那双无形的眼睛已经具备了神识特征,对无形的风向判断都洞察秋毫,何况是拳路轨迹。 所以,郑九只用月余便掌握了大荒拳经。 但是山海篇就是不是那么回事儿了,锻熔炉还好理解,孕大势便很难捉摸,是造势?还是压制后引导? 既要快速壮大丹田气海,又要压制逐渐膨胀的阳气,很令郑九矛盾和苦恼,压制不住,又如何引导? 是以,山海篇三十六式,郑九只练到了十五式便感觉到举步维艰,那蓬勃的丹田之力眼看要压不住了,那么第十六式倒转山河,究竟是破?还是收? 如果不破不收,如何倒转? 如果是收,按照目前的状况怕是收不住的,可是若要破……很难想象破了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经脉尽毁、气海枯竭?丹田崩碎? 又或者是不破不立? 郑九下不了决心,便去看那灵台,氤氲的乳白色雾气中,那片翠绿色的叶子似乎大了一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变化。 无形的眼睛在灵台四周转了很多圈,终未听到那声启迪心灵的道韵,郑九第一次因为烦躁的心境在自观中主动退了出来。 信步走出帐篷,东方天际刚有霞光泛出,居然又是一个清晨。 一次入定自观,居然过了足足一整天。 “那彦哲九,我没叫错名字吧?” 郑九扭头,来人居然是呼延诺和,暗道这瘦老头倒是起得早,怕是早就想着要来吧? “没错,呼延长老好记性。” “方便进去聊两句?” “方便。” 郑九闪身请呼延诺和入账,二人分宾主落座,呼延老头儿也不兜圈子,直接给了郑九一个折子,打开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的写满了小字。 五个人名,五段说明,详细讲述了每一个人的性格、拳脚功法、过往战绩等等。 “这是……” “这是四天之后,在勇士挑战中你很可能遇到的对手,周人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这个意思了。” “郡主的意思是,把这五人全部拿下?”郑九收起了折子,试探着询问。 “那是最好了,不过哈登格尔是全部族排名第十一的勇士,拿不下来也在情理之中,能拼到阿赤虎,郡主就很满意了,总之尽力就好。” 郑九之前扫了一眼折子,呼延诺和提到的两个人都排在后面,说明越往后的人,实力越强劲。 按呼延诺和的意思,他至少要拼掉两个人,郡主才算是满意。 那么问题来了,你的满意,是否就算我郑九还完了人情呢? “也请呼延大人转告,哲九定当尽力而为,除此之外,哲九也有条件,不知郡主此刻是否方便召见?” “不巧,郡主去了那山城,尚未归来,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老头子我一并转告郡主就是。” 郑九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其一,因为朵颜将军的事情,我的罪过敏华仙师座下的弟子,这次卡尔特节能否确保我的安全?” “这个没问题,为了卡尔特节的顺利,我王邀请了几位来自王都的仙师观礼,绝不会有任何人敢造次,你一百个放心。” “好,其二,同样因为朵颜将军的事情,郡主对我有援手和救命之恩,此次勇士之战,如能侥幸闯关,哲九自认为这人情也算还过了,那匹黑马可否归还哲九?” “呃……这个么,我只能如实转告,一切只凭郡主示下。” “如此,便谢过呼延大人了。” 送走呼延诺和,郑九便打开那折子,认真观瞧。 五个人,其实实力都不弱,最差的一位也在全部族有些名气,排名第六十九,此人不仅在最近半年挑战过两个对手全部获胜,还曾跟随朵颜将军攻击过双峰要塞。 最猛的哈登格尔,全年没有挑战过对手,但接受了六个人的挑战,全部获胜,并且有两次是当场击杀对手,非常凶恶。 郑九曾经击败过的萨尔托,此人只是勉强获得过勇士称号,连前一百名都没挤进去,由此,郑九基本上对对手有了大概的了解。 击败最弱的那个家伙,问题不大,其他四人都不好说。 而且,这不是主要的,可怕的事情在后面。 六名获胜勇士,前三位补缺将军一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后三位,凭什么把现有的将军拉下马,自己做将军? 无非是当众宣誓向多纳尔王、向郡主效忠,然后就看现有的三位将军如何表态。 在郑九看来,但不管怎么表态,捉对挑战是必然的,也肯定会造成矛盾升级,到时候恐怕血雨腥风。 多纳尔王准备了如此之久的刀子,自然很清楚谁是真心效忠郡主,谁是有二心的人,杀起来绝不会手软。 而那些有二心的对手,也不是羔羊,这让郑九想起了那个凶狠的魔修,红羌部族的多杰,那人的修为要远高过灵宁子。 魔修自然不会下场跟凡人争夺什么勇士称号,他们属于另一个层次,关键是多杰对郡主的态度,很是玩味,至少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尊重可言。 巧的是,郑九手里的名册里,阿赤虎便是红羌部族的。 第67章 脑子有病 郡主在傍晚赶回了朵云川,回来后不久便在她的营帐里设晚宴款待她的勇士们。 郑九自然只是其中之一。 偌大的营帐里,将长条案几摆成了环形,一共五条,郡主坐在大帐上首的高台宽座,胖瘦两护卫侍立两边。 呼延诺和并没有出现在晚宴中,五条案几,五位勇士,都是参加此次卡尔特节勇士挑战的高手。 郑九的位置被安排在最末,也预示着他在这五人中实力最弱,或者说在郡主心目中的信赖和期望度排在最后。 实际情况似乎也是如此,有两个家伙尤其狂傲,看人的眼睛珠子都是向上翻的,只有面对郡主时才收敛起来,甚至低眉顺目。 其中一位叫托尔图的家伙,居然在往年的勇士排名中位列第十九,果然是有狂的资本,另一位也不差,排在第二十七。 相比之下,另外两人就谦卑低调了许多,排名都在六十开外,而郑九最弱,击败了排名一百开外的萨尔托,也只能排名在一百以外。 所以在宴席上,郑九也最不受待见,邻桌之人甚至都没有与他说过话。 郑九倒无所谓,他不是胡人,也看不上这些虚头巴脑的排名,只是为了还人情助拳,打完走人。 如此心态下,郑九自然是很轻松的,吃吃喝喝,并不参与氛围热烈的讨论。 可是即便低调的像不存在一样,郑九还是没逃过被戏谑的糟糕境遇。 “嘿,那彦部的小子,你是哑巴么?难道没听见我等刚商量的好的事情?” 托尔图忽然大吼了一声,在座的倒是都没被吓着,有名侍女却被惊了一大跳,手中的银盘都没拿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侍女骇的连忙跪下,不停的向郡主方向磕头。 然而没用,胖护卫拍拍手,立刻有两名侍卫冲进大帐架起那闯祸的侍女便拖了出去,等待她的将是一顿狠辣的皮鞭。 周围伺候的侍女一个个被吓得噤若寒蝉,就连那夏琪尔也垂着头不敢吭声。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郑九,郡主一手端着十分考究的青瓷茶碗,一手托腮,也看着郑九,眼神淡然,整个表情似笑非笑。 郑九皱起了眉头,十分不喜。 胡人等级森严,不会把奴隶当人看,只是财产和工具。 郡主的女仆虽然听上去地位高,可实际上还是奴隶,稍有闪失或犯错,便会遭到十分无情的惩戒,就算被失手打死,也不过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了事,不值钱。 “郡主殿下,哲九是否能为刚才那姑娘求个情?” 郑九起身说话,根本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也直接忽略了托尔图那声挑衅般的吼叫。 “她是我侍女。”郡主淡淡的回道。 “我同样是您认可的勇士。”郑九针锋相对。 “哈哈,哈哈哈……” 未料想这个回答立刻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托尔图尤其笑的恣意和狂傲,郡主认可的勇士么?你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倒是胖瘦两位贴身护卫没笑,他们知道郑九在击败萨尔托后,郡主正式封赏了他,并承认他是部族勇士的地位。 这种当众封赏是要登记在册,甚至正式通知了那彦部的长老会,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个我认,但你凭什么为犯了错的女奴求情?” “哲九愿在勇士挑战赛上先拔头筹,不算之前的人情,不知道这个理由可不可以?” “啊,哈哈哈……” 哲九的话音刚落,又是一片哄笑,还是托尔图带的头,笑的肆无忌惮。 小子什么牛都敢吹,先拔头筹?你以为你是谁? 此番参加勇士挑战的家伙,在部族勇士排名中几乎都在前一百内,你个不知所谓的小子,唯一的作用便是垫场,为我等看清对手的路数,不被打死就算好运气,实在笑死个人了…… “可以。”郡主淡淡两个字,一下让热闹的哄笑消弭于无形,整个大帐都安静下来。 “哲九谢过殿下。” 施了个俯首礼,郑九便坦然落座。 胖护卫伸手拍了两下,红裙侍女夏琪尔连忙快步走出大帐,不经意间很感激的看了郑九一眼。 “喂,小子,郡主是给你面子,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就是垫场么?我说过先拔头筹。” “口气不小,不过是不是吹牛,我老图木想试试那彦部勇士的斤两,有胆子么?” 一个老家伙站了起来,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 之前乱乱轰的吹牛时,郑九听见此人是白羌部族的,叫图木,在部族勇士中排名第八十,岁数虽然大了点,但稳得很,今年遭遇两次挑战,均战胜对手。 图木之所以突然站出来,也是心里窝火,他是今天除了郑九之外,第二个被冷落和排挤之人。 这些人商量的很好听,为了确保达到郡主的意图,却用心险。 勇士挑战第一轮是要分组的,如果在座的没被分到同一组,倒也罢了,各自拼命就好,郑九和图木至少能起到试探对手斤两的作用。 如果分到了一组,那么不用打,直接认输,以确保另外三人的体力和优势,如此计划,等同于侮辱人。 更窝火的是,全程讨论都是托尔图在主导,郡主居然并没有表示反对。 郑九叹了口气,暗道这老东西活该被排挤,肚子里有火,你应该找那三人撒气,你只是不敢,便捡软柿子捏,小爷我还偏不随你的愿。 “敢不敢?那彦部的小子?”另外一个家伙开始煽风点火。 郑九不急不忙的站起了身,朗声问道,“请问,白羌部的图木大叔,你是以勇士的名义正式发起挑战么?” 此言一出,不仅图木愣住了,其他几个准备看热闹的也愣住了。 勇士之间的挑战,从来都是排名靠后的挑战名次靠前的,反过来向下挑战,从未有过,除非长老或部族长因为特殊情况的命令。 另外,郑九的话也是说给郡主听的,如果是正式挑战,那老子就敢玩儿命,弄死弄伤的谁也不好说。 “这个……”图木张口结舌。 “没必要,大家玩笑一番即可,节日临近,我不希望在座的有任何一位因为伤情缺席。” 果然,郡主立即发声制止,好不容易找来的人,还没参加挑战赛就因为内讧弄伤、弄死一两个,脑子有病么? 第68章 雪夜血祸 亥时初刻,晚宴在不尴不尬中结束。 郑九与几人格格不入,有郡主在,这几人想要随意拿捏郑九也是不容易,不如抹嘴散伙。 郑回到帐篷后不久,呼延诺和来访。 “呼延大人因何未参加今日晚宴?” “有事情要办,耽误了。你之前所提条件,我都已经如实转告郡主,殿下她已有明确示下。” “给大人添麻烦了。” “无妨。鉴于日晚宴中你又有新的承诺,所以郡主认为你至少要击败三名对手,方能令她满意,殿下承诺,倘若达成此战绩,不但前情一笔勾销,归还你的黑马,还会有额外奖赏。” “额外奖赏太远了,能不能活着过了这一遭再说,既然郡主殿下应允,哲九自当竭尽所能。” “如此甚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呼延诺和满意而归。 郑九沉思片刻,到帐外叮嘱了一番巡查的侍卫,除郡主召见,不见任何外客,随即入定自观。 还有三天时间,那山城之行无比凶险,看看能不能搞定山河倒转。 郑九有种预感,第十六式山河倒转是整个山海篇的分水岭,一旦突破,前方必然一片光明。 同样在这个夜晚,数千里之外的赵国山阳郡,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里。 三更的梆子声刚刚远去。 城东头的风记酒楼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店小二和掌柜正准备打烊关门,忽然一阵寒风凛冽,吹的门板卡拉拉的响。 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客人,一身黑衣短装,腰悬利剑,背背斗笠,居然还蒙着面。 这身江湖打扮在夜间出现,十分惊悚,何况还蒙着面。 “这位客官,小店打烊了,实在不巧。”掌柜毕竟人老眼毒,知道是不能招惹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哈腰解释。 “这不还没关门么?”客人的声音很年轻,行事亦是十分孟浪,直接撞开了掌柜,找到一个座位便大马金刀的坐下。 没办法,掌柜只好给小二使眼色,到后厨叮嘱一声,又有客了。 “不知道客官需要用些什么?” “你不是打样了么?”年轻人冷冷的反问。 “小店的确打样了,但客官既然来了,做小买卖的自然不好赶客,想必客官是外乡人,不知道这曲东县城的规矩,三更天后……” “一颗人头,一颗半斤重的心肝。” 对方此言一出,惊的掌柜面如土色,知道今天遇到了灾星,事情太过突然,都来不及通知楼上的大掌柜。 “呃,客人说笑了,小店做的是正经生意,哪有人头和心肝?若是客人不嫌弃,今日这餐饭食我请了,四道小菜,烤半只羊腿,外加……” “让冯晓声下来,我就要他的头和心肝。” 话到此处,掌柜的哪里还有半分侥幸,佯装哭丧着脸应了一声,突然伸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椅,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捅向年轻的蒙面客。 然而,尽管掌柜的动作极其果决利索,但匕首只送出一半,整个人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在了当场。 一把细剑捅穿了掌柜的前胸,剑尖从后背透出,又如毒蛇吐芯一般消失了。 噗通一声,掌柜的俯身趴倒,鲜血瞬间四下溢开。 血腥的店堂里忽有微风涌动,蒙面少年团身而起,嗖的一下在原地消失,轰隆一声,他此前坐着的木椅碎成了渣滓。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掌柜身边,一声叹息。 “宋家人还是赵家人?”身影沉声问道。 “我姓赵。”蒙面少年的声音很飘忽,不大的殿堂内,劲风迭起,他居然在飞速的游走中,快的不可思议。 “斩尽杀绝么?” “知道了还问?” “赵长陵是你什么人?” “话多。” 余音绕耳,少年人忽然出现在了身影右侧,未待对方挥拳便如蜻蜓点水一般飞速掠过。 咦? 身影惊讶不已,他的左肩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不大,甚至很精致,但是见血了。 指东打西,赵家剑法里早年的绝技,居然被少年运用的炉火纯青,看着娃娃年纪不大,不过十六七,却是个用剑的天才。 蒙面少年继续游走,仿佛那消瘦的身体里有永远使不完的气力,也是赵家炼气的独门内功,盘丝坠。 身影尽量压制心中杂念,辨器听风,忽而一拳挥出。 轰隆一声,掌柜的柜台被砸塌了半边,少年闷哼一声摔落在地,但旋即又弹身而起,嗖的消失不见。 数滴鲜血跌落在地上,身影挨了第二刀,右臂上一个大口子。 大荒拳撼山锤,只是区区拳风便带倒了少年,其拳轨的杀伤力相当可怕。 高大的身影自然是古武元门冯家人、少年口中的冯晓声。 曲东县境内不但起了风,还飘起了鹅毛大雪。 县城内不起眼的小店里,猎杀的游戏继续。 少年改变了方式,噗噗噗的接连十数下将燃着的烛火悉数灭掉,不再满场游走,而是忽然间隐匿了身形。 一片黑暗,猎杀更具凶险。 偌大的店堂里安静的听不到丝毫声响。 他是如何做到完全收敛气息的?冯晓声很惊讶。 赵家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居然有如此惊人的内力修为,难道是传说中那个一年之内连挑十一位成名武师,进入武道天榜的天才少年赵永乐? 啊~ 一声惨叫传来,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惊悚。 后堂内院有人被杀了。 “竖子,尔敢如此凶蛮无礼。”冯晓声勃然大怒,抢身冲向后堂。 然而,冯晓声刚刚踹开后院的小门,前面店铺的后厨位置传来店小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只喊了两三下便戛然而止。 冯晓声气急,索性朗声道,“赵家小子,既要我姓冯的人头,何必伤及无辜?” “说的也是哈,也罢,少爷我心软,直接要你的命。” 一道劲风自身后飞掠而来,冯晓声却侧步向正前方砸出一拳。 轰隆,拳锋如重锤,前面院中的影墙照壁被砸塌了,却并没有砸中对手赵永乐,冯晓声忽感到小腿一麻,又中一剑。 “赵家人都这般阴损无聊么?” “比起冯家的无耻,赵家又算什么?”赵小乐的声音十分脆声,在整个冯宅内回荡。 “宋白两家联手欲灭我冯家,大量捏造恶行,歪曲事实,武道同仁多有被蒙骗,难道赵家就没有一个招子亮堂点的主事?”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人去印证事实,而我只管杀人。” “哈哈……”冯晓声忽然仰天大笑,“我冯家只是不想随了那华阳宗修士的愿,活该有此一劫。” “来吧!堂堂正正,让冯某见识见识赵家的无极剑术。” “我气力不及你,只能慢慢杀,无极剑术么,你怕是见不到了。” “你特么的……” 猎杀继续。 自亥时末刻起直到清晨,风记酒楼连带着后面的小院不断发出的奇怪声响终于消失。 宁静的清晨,有血腥气自小院中随着晨风向上空飘荡,越来越浓。 第69章 一起演戏 第三日晨,郑九接到通知,即刻启程去那山城。 随即,郑九的帐篷外便来了一群人,几位身着华服的长者,身后跟着七八名彪悍的武士。 还有三名鹤立鸡群的家伙站在远端,他们穿着最为艳丽红色长袍,头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彩带,是标准的部族勇士。 目空一切的眼神,彰显着他们的身份,与他人格格不入。 一看服饰打扮,便知是那彦部传统的节日盛装。 “那彦家的小子,你准备好了么?” 见到郑九,一位头顶淡黄色圆帽的长者便开口询问。 用词很有意思,‘那彦家的小子’,说明他们完全不认识郑九,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却要装作很熟悉的样子。 “现在启程?”郑九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情况,为了避嫌,或者还有其他什么考量,郡主殿下居然把那彦部族的长老会一股脑儿的都抓来演戏。 既然要演,那就演呗。 “即刻便能启程。”圆帽长老回应,拍了拍巴掌,随即便有一名武士牵来了一匹通体雪白地高头大马。 马儿异常神骏,脖颈修长,四蹄粗壮,虽然比不得郡主的那匹枣红马,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这便是郑九的临时坐骑。 另一名武士手捧一套全新的大红色长袍,一顶扎着鲜艳彩带的翻毛皮帽,同样带有非常明显的那彦部族特征。 郑九自然是不客气,换上长袍,戴上皮帽,然后飞身上马。 “启程!” 长老一声令下,其余几名长老和众武士纷纷跳上战马,拨转马头,跟在郑九与另外三名勇士身后。 自始至终,三名勇士都没有跟郑九说过一句话,甚至都很少拿正眼瞧过郑九,他们自然也是要参加勇士挑战的,鬼知道部族里怎么会突然又多出一名勇士。 郡主应该早有命令,在营地巡视的护卫们非但不加盘问,还有专人引导马队离开营地。 “不需要跟郡主打个招呼?”郑九问身边的圆帽长老。 “殿下她已经启程了。” “你们了解勇士挑战的步骤和过程么?” “老朽知晓,那彦部长老会已经为你报名,去了那山现场抽签分组后,便不用你操任何心了,只管放手在擂台上击倒对手。” 圆帽长老说的很随意,但绝没有半分对自己族人的那种亲切感。 郑九也理解,戏演到五分逼真就足够了。 恐怕这些长老们自己都头疼,莫名其妙掉下来一个部族勇士,到时候戏演砸了该如何收场。 那山城距离朵云川并不远,大概半日多的马程。 说是城,实际上就是一处永久性的大型聚集地,草原部族有季节性迁徙的习惯,很少会像中原那建设功能设施齐全的城市。 远在潘邦草原以西的尕尔日川耸立着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大型城市,便是浩瀚国的国都,也被称为王都。 一路走走停停,中途遇到了好几支奢华的马队,都是到那山城参加卡尔特节庆典的,来自不同的小部族,自然也有被簇拥着的勇士。 郑九甚至还看到了前日宴席上试图向他挑战的老图木,对方同样也看见了他,目光冷寒,并轻蔑的向郑九伸出了小拇指。 这人脑子确实有问题,都是郡主阵营里的炮灰,你乱拉什么仇恨?郑九觉得滑稽可笑,根本不予理睬。 白羌的马队规模比那彦部大,自然也不止有一名参加挑战的勇士。 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老图木的授意,对方的武士们远远的便发出嗷嗷的嚎叫声,就像草原上的群狼在攻击对手前仰天狂啸的样子。 那彦部的勇士立刻发声反击,群狼对群狼,一通鬼喊鬼叫,很是热闹。 长老们则要稳重含蓄的多,互相颔首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太阳西斜的时候,马队抵达那山城,在城东南稍偏的位置便是远道而来各部族马队的营地。 郑九被分到了一顶独立的小帐篷,便钻到里面不再出来,甚至都没跟圆帽长老多聊两句,知道对方叫柯日德就够了。 倒不是要急着入定自观,去挑战那山海篇第十六式,这两日既然没能突破山河倒转,郑九也就不再勉强自己,但需要静心。 明日,很可能便是此生碰到的最为凶险的大战,不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郑九必须让自己去除杂念,尽量回归最习惯的心态。 比如,在马帮做漠鼠时浑浑噩噩却又急于挣脱束缚的状态,或者在闯祸后,躲避苏老夫子的心境,是另外一种紧张,却很有趣。 这样很好。 晚上,勉强应付了部族内的小型宴席后,郑九见到了像鬼一样出现的呼延诺和。 “分组结果基本和折子上推测的顺序一致,哲九小友,应该没问题吧?” “殿下的手段果然是……”郑九伸出了大拇哥。 “呵呵,达成你的承诺,殿下自然会给你需要的。” 话音落下,呼延诺和又像鬼一样的消失了。 此时,营地内各部族的帐篷周围已经少见篝火,喧嚣声敛去,很是宁静,有些不寻常,至少不符合节日前夜那种激情满怀的样子。 尤其是这些凶蛮的部族勇士,就算是不放浪形骸,也要对饮到很晚,不是载歌载舞,便是找个妞随便钻进一顶营帐里嘻嘻哈哈。 现在真的很安静。 就连红羌部族带来的那群凶猛的羌獒也没有再发出丝毫声响。 远方的黑暗中只能听到风吹枯草的声音,但靠西边更远的位置,郑九知道是一片大的军营,大到比这边的部族营地还要大。 那里聚集着大批的马队,装备精良,骑兵十分骁勇彪悍,被称为那山卫,是多纳尔王直接控制的一支兵马,又叫王族近卫。 屠刀已经被摆上了桌案,就等握刀的人何时让它出鞘。 似乎很多人都预见到了山雨欲来,就算无法预见,也会被莫名其妙的沉重氛围压的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 仰望了一会儿夜空,郑九回到营帐早早睡下,睡的非常踏实。 一声低沉的号角打破了黎明短暂的静谧,郑九醒了,那山城也醒了。 第70章 魔门五脉 郑九走出帐篷时,外面已经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各种兵刃在旭日下寒光凛冽。 这还只是东南角各部族的营地,西边那片开阔的土地上更是煞气蒸腾,长短号角声交错,令人宛如置身于战阵当中。 “哲九贤侄。” 有人呼喊,郑九扭头,见圆帽长老正快步而来。 “见过柯日德长老。” “昨日宴上有些匆忙,忘记叮嘱一些事项,特来告知,辰时要举行请神大祭,很热闹,可以去看看;巳时夸街游行,各部族勇士都需参加,之后便可以休息了; “从午时到申时都是一些小节目,贤侄若有兴趣,亦可随处走走看看,但一定要记住,酉时,勇士挑战正式开始,贤侄在首轮组的第二场,切记,切记。” “小子记下了,多谢长老提醒。” “既已知道场次,对手便清楚了。”说到这里,圆帽长老很隐晦的左右望望,然后压低声音道,“此人来自多纳尔部,叫萨科儿,往年排名第九十。” 说罢,圆帽长老便匆匆而去,搞得像做贼一样。 事实也确实有作弊的嫌疑,否则没必要如此缩头缩脑,但这条消息与呼延诺和给的折子又不同,难道出现了什么变故? 郑九不得而知,却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反正都是要打,除了首轮对阵排名前二十的,那叫倒霉,其他任何状况都不会让郑九觉得有什么压力。 所以,此条消息对郑九几乎没用,而柯日德长老的建议,郑九也不打算采纳,没事乱走往往会出问题。 郑九绝不会麻痹,他与魔修敏华、灵宁子之间的过节哪可能轻易揭过,勇士挑战的擂台上公开露面是另外一回事,至少郡主是有过庇护承诺的,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在营地里小小晃了一圈,郑九正打算回去,却见正前方忽然乱了起来,有人呼喊,有人骂街咆哮,很多部族的武士围了上去,人越围越多。 郑九估摸着是白羌的驻地,他们与红羌部族相邻,与那彦部隔着一个乌厥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吵,似乎出人命了? 不奇怪,这么多部族勇士聚集到一起,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以前有仇有怨的、挑战胜利或者失败的,都是隐患。 如此安排营地的人,其实也别有用心。 既然不愿抛头露面,郑九也不愿看这种莫名其妙的热闹,绕了点路走回自己的帐篷。 屁股还没坐下,便有人挑帘闯了进来,好生无礼。 此人一摇一晃,好像是跛子,披着黑色斗篷,整个面庞都被蒙住。 但郑九一眼便认出来人是呼延诺和。否则他差点就来一个蟠龙摆尾,一脚把人踹出去。 “长话短说,刚才老图木被人杀了,非常突然,我来是提醒一下,不要随意乱走,不要参加上午的任何活动……” “为什么?” “有人要拆郡主的台,手段十分狠辣,殿下此刻正面见我王,相信这种混乱状况很快就会改善,但在此之前,你们五个都有危险。” “是魔修下的手?” “目前还不清楚,老图木昨夜被杀的,刚刚在营帐里被发现,早已死去多时。” 郑九沉默,能在寂静的夜晚,杀掉一名排名前八十的勇士,而没有弄出任何动静,手段之高明,九成九是魔修。 甚至郑九都能猜到大致的嫌疑人,是多杰。 否则,以郡主的高傲,只是死了一名待选勇士,怎肯慌慌张张去见自己的父亲,不止老图木的死,她一定是感受到了切身的威胁。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山城中央靠北一点的位置,有一座巨大的营帐,通体金黄,宛若宫殿一般,正是多纳尔王的王帐,明慧郡主正说着与郑九猜测相同的话。 “多杰敢如此大胆?!”王帐中央的王座上,一名身形魁硕、满头银发的老人怒不可遏。 “王上息怒,郡主殿下息怒,事情还没查清楚,万万不可妄下断言,否则……”立刻有垂手站立的侍臣发声劝解。 “否则个屁!等查清楚了,刀也该架在我的脖子上了。”郡主怒斥! “可是,无凭无据的,总不能……” “总不能怎样?某家走一遭,试试便知。”王座左右两边有两张同样大小的铁椅子,坐着两名黑袍人,均是长发披肩,面容模糊。 其中一人闻听郡主言述已经大蹙眉头,再看这凡人侍臣一副肉肉叽叽的嘴脸,便不耐烦了。 能与王平起平坐的人,自然是修士,而且还不是普通修士。 魔门五脉,以牧魔人的名气最臭,玄冥尸鬼一脉的行事最为阴毒狠辣,云忘川一脉实力最强,高手众多。 其余两脉,炼魂养鬼一脉最神秘,被称为蹈阴阳,百年来从不听魔渊涧魔祖的召唤;血图腾一脉也同样如此,而且是五脉中最凶残的,人数也最少,可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王座边上的两名魔修均来自血图腾,其中一位之所以火气大,便是急于对付云忘川的修士,多杰便是云忘川大魔修索尔图的弟子。 多杰和索尔图均出自红羌,自魔修开始不加节制的插手凡间事务之后,第一个明确干涉大部族继承人并试图直接控制整个部族的便是索尔图。 牧魔人虽然想横插一杠子,扶持莫哥,但终究不敢真正和云忘川的人撕破脸,暂时缩手了。 但血图腾又岂是好对付的? “也好。”多纳尔王点头赞同。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那名魔修已经从座椅上消失。 此时,白羌营地已经开进来一队那山卫,将老图木居住的帐篷四周围的严严实实,本族武士还在声嘶力竭的声讨和咒骂无耻的凶手。 其他部族的人多是站在远处观望,而红羌族的长老们正在劝导本族人和勇士去观礼请神大祭,颇有避嫌地味道。 整个营地显得混乱无序,又充满了肃杀。 谁也没注意到,红羌部族的营地中央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像没有血肉的纸片一样,左右晃晃,然后大模大样的走进长老居住的帐篷。 此间帐篷实际是几名长老议事的地方,一边还摆放了几个皮箱,都是从部族带来的贵重之物,比如礼品、重要的祭祀器具等。 黑影从其中一个皮箱里翻出一张兽皮,兽皮上绘制着一颗十分狰狞的头颅,大嘴裂开如同恶魔一般。 这便是红羌部族的图腾,以羌獒先祖为原型,是整个部族的信仰和力量源泉。 草原上,几乎每个部族都有信仰的图腾,白羌是雄鹰,乌厥是凶狼、候桓是棕熊等等,不一而足,大都以常见的凶兽为主。 唯独多纳尔部的图腾很特别,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那便是潘邦草原最西端雪山余脉的希格朗峰。 第71章 另有深意 黑影将兽皮带着出了营帐,摇摇晃晃的向白羌部族飘去. 沿途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看不见它,于是黑影越过了人墙,穿过了骑兵密集的铁桶阵,然后来到了老图木的尸体旁。 老头儿躺在地上很安详,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虽然面色惨白,但看上去死的并不痛苦。 黑影伸出一只手,缓缓的盖在老图木的口鼻处,然后五指微曲,像是在拉拽什么东西一样,居然拽出了一缕白烟,黑影这只奇怪的手居然能牢牢的牵引这白烟,没入另一只手中的兽皮。 然后,黑影开始剧烈抖动,发出一道道奇怪的音波,很多人虽然看不见黑影,但听见了声音,都纷纷看向老图木,从而发现了在半空中抖动的兽皮。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那画好像是红羌人的圣物……” “不好了,有魔鬼!” “……” 黑影忽然停止抖动,一甩手将兽皮抛上空中,一道血光冲天,殷红的吓人,不远处传来连续的凄嚎声,好像是羌獒发狂了。 人群中一个顶着皮帽的大个子突然惨叫一声栽倒在地,浑身不停的抽搐。 变故来的太快,现场立时混乱,但黑影居然没能趁乱跑掉,被一名突然冒出来的老者一把捏住了脖子,可是还没来及施加手段控制,黑影便化作几缕烟尘消散了。 “是多杰干的。”金色的王帐内,那把空了的椅子上,消失的黑袍身形又忽然出现了,依旧泰然自若的坐着,面孔很模糊。 从刚才消失到再度出现,只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这位血图腾的魔修便已经查明了真相,只说结果,却不会多解释一个字。 “父亲,事实已查明,我要多杰人头落地!” 郡主异常愤怒,她被多杰藐视、戏耍了多日,若不是呼延诺和揭穿了多杰的险恶用意,她还在忍辱中做着魔修弟子的梦,此仇、此恨如何能消? “会的,凡是藐视我女儿的人都会人头落地,红羌一族也该换换血了。” 多纳尔王同样愤怒,但他很好的压制住了情绪,今天有两位魔修大人物在,他们代表着血图腾的集体意志,说话、接洽也要讲究点起码的涵养。 另外,今天出手的这位,很有可能成为女儿未来的守护人,哪怕血图腾与云忘川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想染指部族权力,但毕竟有来自王都的背书,他们身后站着擎天巨柱。 “郡主殿下不必着急,很早以前的一个汉人朋友说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凡是不好对付的敌人,我们先习惯于放血,血流干了,还能剩什么?哈哈哈……” 另一个魔修不知道是在安慰明慧郡主,还是意有所指,甚至是给所有在场所有的凡人一个下马威,自顾自的笑声异常阴森。 营地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那山城隆重的节日氛围,东部的集市非常热闹,挤满了穿着各种民族盛装的人们。 那山城的西边,庄严肃穆的请神大典正在举行,上百名部族祭祀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祭坛前面手舞足蹈,嘴里不时发出粗犷、野蛮,而又充满某种韵味的吼叫声,周围同样围满了虔诚的信徒,比集市上的人还要多。 东南方向,某顶帐篷里,郑九额头见汗,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之前躁动不安的情绪给慢慢抚平,这是很少有的。 从那黑影出现在老图木尸体边时,郑九就看见了它。 郑九终究没有控制住好奇心,小心翼翼的放出神识,用那双无形的眼睛看见了随后发生的一切。 但是太凶险了,就像数月前在胡杨林中一样,郑九万万没有想到有两个强大的魔修隐藏在白羌的族人里,一个是多杰,莫名其妙的受创后倒地。 另一个老头儿更为可怕,若不是全神贯注的对付那个像纸片一样的黑影,郑九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饶是如此,怒急了的老头忽然化身为一股飓风,将整个营地刮的人仰马翻。 郑九不知道他是在寻找谁,或者在失去理智后迁怒于整个营地,那种恐怖的气息,若要把整个营地的人杀光,似乎也不是太费力。 关键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鸣叫,郑九久居大漠,知道那是雪域中极为罕见的双头鹰,被誉为圣山的神鸟。 说也奇怪,鸣叫声之后,那可怕的飓风很快消散,再也没见到那个老头儿,连同在地上哀嚎的多杰一起消失不见。 …… 盘龙山西边,有一条浑浊的大河,自西南向东北奔腾咆哮,在五百里后正式掉头向东,进入大魏国境内。 大河以西,也并非沃野千里,而是一眼望不到头、错错落落的低矮山峰,高的百十米,矮的只有十来米。 说是山石也不为过,但这片山石之辽阔,放眼整个东州大陆都绝无仅有。 偏偏这片山石,走兽无法进,飞鸟也难落,毫无生机,死寂一片。 因为凭借寻常的视觉,无论怎么走都只能在边缘绕圈子,无法走进群山中,这并非鬼打墙,而是阵法的缘故。 但倘若真的有幸走进这片死地,便会发现完全不同的天地。 山谷幽幽,鹿鸣啾啾,仙鹤起舞,芳草茵茵。 这里便是隐世宗门萃华宗的洞天福地,主峰笔直陡峭,直插云霄,名为萃华峰,群山因此而得名为萃华山。 这是三百年前萃华山的原貌,历经数次修行界的大战后,宗门元气大伤,决定关闭山门隐世,守护大阵开启后,缩地成尺,就变成现在看到的样子,但并非真实地貌。 萃华宗最早由萃华剑宗发展而来,经过上万年与周边修行世家的的纠葛、合并和演变,最终形成了现在九峰六洞三绝谷的大宗门。 九峰全是剑修,六洞中有一半也传承了剑宗的修行体系,其他三洞则是原来的修行大世家,最终选择与萃华宗合并。 三绝谷则有着更为纯粹的剑宗传承,他们的创立者原本就是剑宗杰出的外门弟子。 三个不世出的天才因为孤傲狂放,最终没有机会进入内门修行,一怒之下先后闭死关,悟出了不同的修行之路,所以又称为三绝谷。 放眼整个东州大陆的修行宗门,没有一个像萃华宗这样的大杂烩,却也没有一个宗门敢轻视萃华宗,太强大了。 正因为萃华宗的强大,历次修行界的大混战中,它都是被群殴的对象,但每次大战的结果都把萃华宗这样的大杂烩夯的更为坚实。 鸾鸢峰上,晒剑台。 十数个色彩不一的光影环绕,每一个光影都代表一名峰主、洞主或者谷主,光影中间都有一名修士的影子、信物或兵刃。 萃华宗正在召开几十年都不曾有过的宗门最高级别会议。 与会者,除了掌门谈真人,其余的都是一峰一洞或一谷之主,不论修为高低,也无论资历,哪怕你是太上长老,只要不是峰主洞主也没有资格参加。 所以,方晓尽管是谈真人的首席弟子,合体期强者,第三代弟子的领军人物,同样没资格参加,但召他回来另有深意。 第72章 老农生气 光影中,谈真人今日依然是一身老农打扮,但衣着洁净,人也比前日里见到的精神了许多。 与其他门派的掌门人神龙不见首尾不同,谈真人在山门里是经常能见到的,麻衣草鞋,十分朴素,一副和蔼可亲的老农模样。 百年多来,他基本不闭关,也不会故作高深的独处,去参悟什么惊世骇俗的玄门妙法,天门已闭,飞升无望,何不用剩下的时光多去走走看看? 所以,谈真人喜欢四处转悠,各峰各洞,险山深谷,甚至会出现在东州大陆的各个角落,仿若这凡世间的山水,他怎么也转不够。 正是这样一位老农,数百年来把号称大杂烩的萃华宗牢牢的捏合在了一起。 尽管宗门内部有很多问题,甚至有多次分裂的苗头,但只要谈真人在,萃华宗就依然是那牢不可破的大杂烩。 “真人,若是决定与锦瑟堂和凌云宗联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准备向青阳老狗们开战的信号?” 一圈淡蓝色的光影中,只有一把断刀,刀的主人是两忘谷的谷主向问天,原本叫两绝谷,一刀两断的意思,后来改为两忘谷。 “可以这么理解。”谈真人回答的很简短。 “早该这么做了,我贺天裘举双手赞成,通天洞府上下全凭真人吩咐。” 说话的是一道黄色光影中的凶恶面容,粗糙的胡子根根如钢针,几乎盖住了他的半边脸。 通天洞府由古老的通天派演化而来,以往因行事凶残邪恶,凶名和实力与魔门全盛时有得一拼,遂遭到许多正道宗门围剿,实力大减。 通天派与萃华剑宗曾是近邻,却交恶千年,也打了千年,最终人丁资源消耗殆尽,皈依萃华宗。 “如此一来,会不会给了青阳道门口实,一旦撕破脸,他们索性甩开膀子光明正大的联合修罗门,甚至会远赴西北与魔门媾和,我们将腹背受敌,实力上差了太多。” 第三个说话的是高处白色光圈中的书生,此人三捋长髯,仪表淡雅,是三省洞府的洞主慕青书。 三省洞府便是千年前在修行界颇具影响力的三省书院,全盛时人才济济,曾出过书圣,以文成圣,飞升仙界。 “已经这么做了,这个时候恐怕都谈妥了条件,而且还不止于此,最近凡间武林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是为了他们炮制出来的占卜寻龙做垫场,以武道天榜为噱头,诛杀古武世家冯家,将赵国和宋国捆绑到自己选定的战车上,首先要灭的就是韩国。” 说话的是剑宗九峰青云峰的峰主,梁勇,炼虚境巅峰强者。 “梁峰主此言有些惊悚了吧?就算青阳道门狼子野心,不应该首先对付的是大周么?怎么会掉过头去咬他身边的韩国?” 慕青书认为梁勇的话过于夸张。 “萃华宗与青阳道门岂能轻言开战?牛鼻子老道现在脑筋灵光的很,深知硬碰硬对谁都不好,便来阴的,在修行界拉拢华阳宗、摩天宗,甚至对人人唾弃的云山离火门也抛出橄榄枝,在凡间分化武林,逐步蚕食列国,以达到壮大自己、削弱我们的目的,等时机成熟,你看他不咬死我们。” “梁峰主说的有理,我们必须要未雨绸缪做准备了。” “有道理,雷火仙府赞成联合锦瑟堂和凌云宗,誓与牛鼻子老道死磕到底。” 慕青书垂目沉思,似乎还是不能接受梁勇的说法。 “若时局所迫不得不联合,不如先秘而不宣……” “我认为,在这个敏感阶段还是不宜操之过急,只需密切监视青阳道门的一举一动即可,过于明确的举动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我们与青阳道门百年交好。” “联合便是要对抗,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韩国被灭,怕个卵!“ “……” “如此争执,怕是要几天几夜,不如按老办法。” 谈真人打断了大家,提出最简单的决断办法,表决。 九峰六洞三绝谷,加谈真人一共十九票,过半数便算通过。 “真人所言极是,表决。” 此言一落,那些五颜六色的光影便开始移动,落在晒剑台北侧表示赞同联合,落在南侧表示反对。 最终,有十一个光圈移到了北侧,联合锦瑟堂和凌云宗的提议获得通过。 宗门大事,除了万分危急,谈真人从不独断。 “第二件事,商讨一下是否下派国师,不见得今日便有定论。” 谈真人说的第二个议题,自己也很头疼,无聊却又要命。 眼下各隐世宗门手伸的越来越长,都在以各种手段和名目干涉凡俗事务,甚至染指列国政权,云山离火门更是一个非常极端的反面例子,杀了皇帝自己做江山。 如是种种,已经完全打破了二十年前九大宗门联手一起订立的协约,绝不干涉凡间事务,更不得直接插手皇权官府事宜,只有一点例外,被庇护的列国遭到攻击。 订立这个协约是大有渊源的,窥天机后,真龙存在,并藏于列国是公认的事实,但真龙如何现世,天玄真人有一句话,瓜熟蒂落。 言下之意,真龙在养而不在寻,是列国大一统后水到渠成的事情,与修行界没有太大的关系,硬要寻龙,恐怕会造成大混战,生灵涂炭,结果适得其反。 瓜熟蒂落四个字,有人信,有人不信,毕竟天玄真人后来性情大变,犯下错事。 但信者众,于是便有了协约。 可是谁又甘心于自己庇护的列国被他人大一统?往后岂不是连汤水都没得喝? 所以,一时兴起签下的协约,真正用心遵守的没几个。 这才过去了二十年,已经乱的一塌糊涂,再加上青阳道门暗中布局,煽风点火,搞出一个所谓占卜寻龙,实际上架空了二十年前的这纸协议,十分可恶。 有了云山离火门的先例,别的宗门就坐不住了,若是置之不理,指不定哪一天庇护的列国就被别人给灭了。 于是纷纷效仿,就算不能明着干,也要巧立各种名目,已经有六家宗门向庇护的列国派出国师了。 一纸协约名存实亡。 “修长不赞同派出国师,过分干涉凡俗事务,不是养龙,而是在杀龙。” 落日峰峰主李修长第一个发声反对,他是九峰峰主中唯一一个出自大周皇族李家的人,反对也情有可原。 “可是我们不做,其他各宗门都在下手,步步紧逼,奈何?” “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萃华宗向来独一无二。” “好一个独一无二,国师摄政并非一无是处,现任皇帝李戴士过于平庸,耳朵根子也软,有国师跟在身旁等同于多了一个军师,有了一把利剑,可以避免乱政、庸政。” “你怎知所派之人就一定雄才伟略?李戴士只是性格上弱一点,尚需磨练,不需要什么军师和利剑。” “呵呵,等磨练好了,大周国怕是也千疮百孔了,大胜关之战便是个极好的例子,亲信右相范文宏,试图与青阳道门联手,简直是昏了大头了,当时我若在场,绝不会像方晓那般手软,必然将范文宏诛杀当场!” “罗峰主,你此言何意?难不成也想效仿欧阳菁华?” “你放屁!话都听不懂么?大周面临东西北三面夹击,形势已经很严峻,此时宗门不出手,等着灭国么?!” “你……” “好了,此事暂时到此,日后再议。” “……” 谈真人本就头疼,被这么一吵就更头疼,干脆叫停散会。 话音落下,谈真人的光影便迅速消失了。 老农气坏了。 第73章 先收后破 轻呼一口气,郑九在一片唾骂声中走下擂台。 而横躺在擂台上的一名壮汉,几次翻身想爬起来,却浑身使不上力,最后被两名武士给抬了下去。 这是郑九击败的第二个对手,来自乌厥部的勇士,排名第七十五,实力在死去的老图木之上。 郑九之所以遭到了台下观者的一片嘲讽和唾骂,是因为打的太难看了,全程都在躲闪,东跑西颠,直到把对方耗到力竭,才一脚踹下去奠定胜局。 确实难看,比第一场还难看。 不但难看,而且耗时还长,有人都要看的昏昏欲睡了,不破口大骂才怪。 郑九无所谓,赢了就行。 但郡主不能无所谓,你是赢了,但面子丢大了,虽然没几个人知道郑九是她指定的待选勇士,但父王身边的近臣几乎都知道。 这不是部族勇士该有的行事风格和气魄,郡主很想狠狠的敲打一下郑九,但没机会,呼延诺和此刻正伺候在父亲身边,胖瘦护卫为了保护她,寸步不离。 “混蛋!” 郡主只能骂街。 这也怪不得郑九,他后面的三个对手,实力都相当强大,最次的排名在五十六,所以隐藏实力成为必然。 参与挑战以来,郑九极是佩服这帮子胡人,体力好的吓人,首轮组,一个人一口气要打五场,寻常的武道武师根本坚持不下来,就像董飞予那样的,打两场肯定要被抬下去。 不是郑九瞧不起董飞予,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好在另一组的托尔图干净利落的连胜两场,算是为郡主挽回了些颜面。 只是休息了半炷香的功夫,郑九再度上场,第三场同样难看,但好歹不满场飞了,跟对手打的有来有往,只是看上去多数时间在挨打。 擂台下的观者一边倒给郑九的对手叫好,但突然,这位身体长的像棕熊一样的家伙轰然倒地,再也没爬起来。 郑九击败了来自多纳尔部的勇士,此人排名第四十九,赢得了第三场胜利。 擂台下的起哄声一下子没了,全场安静保持了数息时间,然后才再度喧哗起来。 “这那彦部的小子一定使用了妖术,他不是真正的勇士!” “巡察大人,把这家伙拿下审问,他用了什么妖法,拓日禾不可能败给这种人……” “……” 擂台下吵哄哄的十分混乱,因为很少有人看清楚郑九是如何击倒对手的。 观礼台上倒是有高人看清楚了,暗道那彦部族的人居然会用中原武道的功夫,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可是再一看满面冰霜的郡主殿下,他把刚才想要当众质问的小心思狠狠的咽回到肚子里。 郡主依然不高兴,她也看明白了,郑九明明可以很快击败对手,为什么要藏拙?可以说从认识之日起,这家伙一直都藏着一手,如此不老实?真像汉人。 她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又岂能瞒得过父王的眼睛? 然而嘲讽也好,质疑和冷眼旁观也罢,郑九很快迎来了第四场比赛,对阵的是那个排名第五十六的家伙。 郑九再度恢复了满场躲避的套路,抽冷子干对方一拳,直到把这个倒霉的家伙耗趴下。 在一片嘘声和怒骂中连赢四场,郑九已经完成了任务,第五场他打算输,不想进入下一轮,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五场的对手排名第二十五,来自红羌,是个劲敌。 抽签分组的对手与呼延诺和给的折子完全对不上,不知道郡主安排的哪条线出了问题,好在是最后一场,勉强应付一下。 郑九计划一反常态,与对手对攻,不小心挨上一拳一脚的,顺势摔倒,便认输了。 但一上场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对手的力量之大,动作之迅捷凶猛超出了预估,而且每一拳每一脚都不留余地,是奔着要命来的。 果然,越是排名靠前的勇士,搏杀手段越是变态,尤其前三十,哪怕靠前一个位次都可能有质的变化。 郑九勉强与之纠缠五六个回合,便打消了有意挨对方一拳的想法,实打实挨一下,至少要断根骨头,若是重伤就更划不来。 第五场,郑九才展现出来了真正的武道拳技,大荒拳一路施展开来,尽管他的力气不如对手,但身形飘忽,拳轨变幻多端,出其不意,嘭的给对方来了一下狠的。 拳头砸中了对手的大腿,但拳轨的力量爆发点在小腹,这位红羌勇士莫名其妙的小腹吃痛,蹬蹬蹬连退数步,勃然大怒。 凶性被激发,对手发狂了,力量和速度进一步暴涨,郑九明显感觉到了压力,一个不留神被其拦腰抱住,顺势高举便要往地上猛掼。 擂台上下顿时传来了惊呼,脑袋倒栽葱,一下掼实了,立时毙命。 可惜了这小子,头四场令人恨的牙痒痒,第五场却打的非常精彩,但倒霉遇上这么一个强者,也是该死! 郡主也愣在了当场,一刹那间心情颇为复杂。 开赛以来,已经死了两名勇士,都是在擂台上被对手当场格杀,郑九难道会成为第三个? 高耸的赛则达擂台上同时有四场比赛,现场的观众成千上万,此时几乎同时把目光集中在了郑九对战的这一边。 台上,两人上下互叠的人形忽然一晃,多数普通人的眼神是不灵光的,至少不足以看清刚才那一晃就像是少年人玩儿打车轮一样,两人已经互换了位置,极其吊诡。 砰的一声,一个身躯被狠狠掼下,头颅着地,四肢一软,便瘫在了擂台上,眼见不活了。 尖叫声四起,又被打死一名勇士。 除了刺激,还有惊愕,死的不是那个可恶的小子,而是红羌族最有名气的勇士巴多特! 郑九好端端的站在擂台上,还没回过神来,但内心酣畅淋漓,原来山海篇第十六式山河倒转是收! 先收,后破! “那彦部,那彦哲九五轮全胜,晋级下一轮挑战。”有台上执事宣布。 郑九短暂的惊喜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胜是胜了,这特么还要打下去? 有点不冷静,更有些倒霉。 郑九刚走下擂台,胖护卫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低声道,“郡主要见你。” 第74章 就此两忘 天色渐暗,擂台四周都燃起了火把,照的如同白昼。 今日天气也好的出奇,奇到如同早春四月一般,没有大风沙尘,只有徐徐微风。 首轮挑战全部结束,接下来便是激动人心的第二轮大战。 在第一轮经过五场苦战脱颖而出的十二名勇士,当场抽签决定对手,获胜者便是新晋的前六名勇士。 这六人不但会得到多纳尔王的亲自颁授的勇士荣誉铭牌,甚至一跃成为领军万人的将军。 台下观者非但没有减少,还在持续增加,精彩往往留在最后。 听说决出六名获胜勇士后,还有一个自由挑战赛,便是获胜勇士可以自由选择现任的三名将军挑战,如果取胜,将直接取代将军一职。 此后,多纳尔王将按王都旨意当场宣布王位继承人。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荒诞,但在非常时期,多纳尔王认为有必要这样做。 勇士挑战的擂台从某种意义上说,实际上是多纳尔这个大部族最高权力更迭的舞台,非常直接、粗糙,甚至血腥。 中原汉族列国的政权很难想象浩瀚国胡人的思维和逻辑。 “遇到托尔图,不能认输,而且只能获胜。” “为什么?我已经超额完成了承诺,我打赢了五场,该回家了。”郡主的话让郑九不敢相信。 “我遇到了麻烦,原本预计除了你和老图木,另外三人至少能进入第二轮,但是情况你也看到了,只有你们两个闯关,而且刚得到一条消息,虽然还在证实中,但基本可以确信托尔图也背叛了我。” “不不,郡主是未来的多纳尔之王,要说话算数,我们之间的约定已经完成,我不欠你什么,你该还我的马,让我走路。” “哲九!算我求你,今天的局面就连父王也没有料到,所以那山卫已经在行动了,你出不去的,两位魔修大人也各自锁定了对手,今天的那山城恐怕会炸。” “这算是威胁?”郑九冷冷道。 “不是,我只想说明你我都已置身在这凶险的漩涡中,我没想到对手会如此强大,之前的很多计划都被他们知道并加以利用……是我把你拉进了这场漩涡,算我欠你的。” “你认为我还会信你?” “无所谓了,就算我还了你黑马,你没办法走了,多杰的几名师兄弟已经封锁了通往朵云川的道路。” 郑九大皱眉头,一贯冰冷高傲的郡主突然间低声下气,给了他如此之多的内幕消息,看来所言非虚。 可是这样一来,就算能击败托尔图,进入前六名又有多大意义? 一旦郡主和他的老爹扛不住对手,大家恐怕都要完蛋。 “虽然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但我们有王都的支持,请再信我一回,你如果是真正的勇士,还是个男人,那么同舟共济,正面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小爷我还不到十五岁好不好?这就给你卖命了?同舟共济?? 郑九转身就走,胖护卫一横身,却被他像鱼一般的从身前滑了过去,山海篇第二式,水逐流。 咦? 胖护卫大为惊讶,时隔俩月不到,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厉害了,就算你能击败排名第二十五的勇士,怎可能轻易从我手边溜走? “让他走,他同意了,只是要面子。” “谁要面子?记住哈,你欠我的!” 郑九的话远远飘来,只是才走到休息区,便被人拦住,上了擂台抽签。 运气还真的很不好,郑九抽中的对手正是托尔图。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野狼川边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两个身影,还有一匹老马。 野狼川位于潘邦草原西南,往东北直行一百里便是那山城,两个身影一老一少,老的是瞎眼道士,少的自然是那道童。 老马的运气不错,这辈子伺候瞎子老道,飞也飞过了,飓风的滋味也尝过了,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 但就是没有见过离别。 “去吧,畜生,此处水草甚丰,熬到来年开春必然长膘,相聚一时,别在一世,就此两忘。” 老马自然是能听懂的,在原地跺着蹄子,眼泪汪汪。 但最终在老道不住的摆手下,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师尊,难道我们还要徒步走回双峰?”道童有些紧张,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赶走相伴多年的老马? “那倒不是,为师只是临时起意,去那山城看看。” “去看那小子?” “离开魔渊涧,为师便卜了一卦,此子今日有大劫。” “可是我们这么个走法,走到明日也难以赶到那山城呀。” “蠢货,谁说为师要走路了,先把外围几个扎手的刺儿给拔了,免得啰里啰嗦。” 道童闻听,勃然变色,他不知道师尊今日怎么了,之前还激动和奇怪师尊一辈子没承认过他徒弟的身份,今日却接连两声自称‘为师’,终得正果,皈依师门,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小子? “倘若此子能够平安度过今日之大劫,又愿意拜我为师,老朽便与那方晓抢上一抢,你入门早,自是师兄,他便是我的关门弟子,只是,为师恐怕难有这样的福分。” 木华老道发声,正式给道童正名,话音落下便如清风一般飘然而去。 下一刻出现在了一处溪流边,高原草坡的溪流极为清澈,哗啦啦的在冬天也未封冻。 有一块黑色的岩石雄踞在溪边,瞎子老道忽然现身在旁边,那岩石居然惊悚的震动了一下。 却也只能来及震动一下,老道举起手中的拐杖,噗的一声插进了岩石中,奇怪的是,岩石并未崩裂,而是在疯狂的扭动。 “云忘川的化形功法果然有些意思,这天寒地冻的,大兄弟蹲在这里所为何故啊?” 老道笑咪咪的询问,手上却异常狠辣,捅入对方体内的拐棍已经化为五爪虚影,不需要对方回答,抓魂问事,这样虽然残忍,但节省时间。 哪料到此人亦是果决,嘭的一声闷响,岩石四分五裂,这位云忘川魔修居然自爆了,怎奈境界差的太远,被老道牢牢控制下,如此自爆也未能伤及道士的衣角。 前方十数里远,道童也发现了一名魔修,刚展开激战,魔修便被突然出现的老道一拐杖给打翻在地,神魂俱灭。 “师尊,我们这般行事,会不会影响宗门大事?” “影响又如何?那魔门老祖胃口之大,我等若敢应承,不啻于出卖整个中原汉人,这等事情老朽是做不来的,自己去玩儿吧。” “师尊……”道童惊骇无比,按老道如此说法,岂不形同于反出了师门? “休得啰嗦!”老道断喝间,身躯又如青烟一般飘向远方。 第75章 狼王之路 宰杀第三个魔修时,木华老道和道童距离那山城已经不足三十里远,黑暗中闻听奔雷声四起,前方有大股马队疾驰而来。 “师尊,凡人骑军不会是针对我们吧?” “你脑子虽然不笨,但想开窍也难,区区凡人骑军怎敢针对你我?不过胡人内部今夜必有大乱。” “您之前说,乱子会出现在那山城,这已经……” 木华气的不想说话,与道童二人只管愣愣的站在草坡,宛如两块石头,看着大队的骑军呼啸而来,从二人身边掠过,宛如刮过一阵狂风,沿着缓坡一路向西南而去。 实际上,马上的骑兵也只能看到两块石头,纷纷策马避让。 此等规模马队居然有上千人,行军赶路时只闻马蹄声和兵器偶尔碰撞的声响,再无其他杂音,军纪极为严明。 “这等军容,将是我汉人的劲敌。” 木华老道感叹一句,突然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向黑暗深处喝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木华道长此时不应该在魔渊涧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 “去过了,见了老祖,喝了他的雪莲茶,味道不错。” “哦,贵客既是要离开,老祖也应派弟子送行,何故落在这荒滩野地?” “随便走走,浏览一下茫茫草原,大漠风光,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浏览便浏览,何故杀我门人弟子?” “啊?我以为他们是窥视我老人家的强盗,便随手除了,怎想到会是道友的弟子,罪过罪过。” “既是我魔门贵客,此事且放一边,望木华道长切莫再往前走,倘若游兴未尽,可以绕道向南,亦可向东。” “为何不能向东北?贫道闻听那山城正在举办卡尔特节日庆典,老头儿我就是喜欢热闹,去看看不是罪过吧?” “自然不是,但今日不行。” “哦?道友这就霸道了,看来我这个贵客也不过尔尔。” “道长不用拿话激我,速速离开吧。” 黑暗深处的那名魔修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折损了三名弟子他都能容忍,已经仁至义尽,若是再要啰嗦,便打上一架。 魔修不耐烦?老道更不耐烦了,如此啰嗦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区区一个魔将也敢挡老头儿的路? 一道青烟扶摇,没入夜空,老道士的那根拐杖已经化作一条青蛟直扑黑暗中的魔修。 “说你蠢,就是蠢,走啦!” 与此同时,木华老道喝令那道童,还不赶紧趁机赶往那山? 那山城中央火炬拱卫的高耸擂台上,郑九迎来了他今日最为凶险的一战,对阵部族排名十九的托尔图。 前面已经结束了四场挑战,死了三位勇士,实属罕见。 这表明多纳尔部族内部尖锐已极的矛盾绝难调和,双方不但要求获胜,还要把败者的性命取走,以绝后患。 观礼的高台上,多纳尔王的面色不好看,但还能沉得住气,身边两位魔修大人物,不知何时不见了一位。 下一层,坐着的都是部族的大贵族,还有来自王都的观礼使者,而郡主就陪坐在使者身侧。 这一层最有意思,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从喜怒哀乐到惊叹、惋惜、惶恐、焦躁,简直就是个面孔大杂烩。 “郡主殿下不用紧张,就算此子不能获胜,霍格图家和红羌也翻不起大浪,只需要注意的是你的大伯和小叔叔,今天如此被动的局面完全是由他们二人造成,自以为请动了云忘川的仙师就能一举定乾坤?做梦去吧。” “可是,我从未见父王这样过……” “是要死一些人的,做为爱民如子的雄主,心情复杂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叛乱者有相当一部分曾是他的子民,一夜之间恐怕就将不复存在了。” “难道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郡主仿佛闻到了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儿。 “我的殿下,狼王总是要从最血腥、最激烈的战斗中一步步踩到山巅的,这个过程非但没有人会抬你上去,还会用最锋利的牙齿撕烂你的躯体,你要做的是,比他更凶残,首先咬死他……” “……” 使者和郡主殿下以极小的声音交谈,坐的距离近的人虽然听不到什么,但总忍不住拿眼睛小心翼翼的瞟一下。 再向左侧,三位将军一个个正襟危坐,如同泥塑,右侧的几名文臣谋士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一个个抓耳挠腮,坐如针扎。 擂台发出了热烈的呼声,托尔图和郑九已经并排站在了擂台上。 这些欢呼声异常嘈杂,不知道是在为托尔图喝彩,还是在为郑九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呐喊,他创造了奇迹,报名时据说勇士排名在一百一十九位,他居然一路杀进了前六。 “小子,你很走运,如果现在认输,或者干净利落的败在我手上,我承诺会很好的照顾那彦部。” “你的承诺?而不是郡主?” “呵呵,不都一样么?” “那么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那你会死的很难看。”托尔图勃然变色。 “话多的人总是很心虚。” “去死!”托尔图暴喝一声,向前直踏一步,一拳轰出。 郑九不慌不忙的连续两个滑步后撤,同时伸手去抓托尔图的手腕。 很多人以为,郑九遇到强大的对手会像前几场那样满场游走躲避锋芒,极少还手,虽然难看,却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没想到第一个照面,郑九就主动出手,对距离和时机的把握异常精准,在他眼里,拳力消耗和拳摆的轨迹就像两条倾斜的线,交叉点便是最佳的拿捏机会 啪,郑九的五指已经搭在对方的手腕上,顺势一扣,大拇指猛然发力,掐死少阴经,同时中指扣住列缺穴。 倘若是之前的那些对手,仅凭这一下,就让其整条手臂废了。 大荒拳中的五指锁龙手,一旦被锁住就很难挣脱。 但托尔图不是一般对手,一身横肉被练的如同铁块,左半身一麻便知道不好,抬起右腿横踹出去。 在力量不如对手的前提下,郑九只能避让,身形一动便是对方难觅的良机,一运气力,托尔图臂膀一拧,肌肉居然还能暴涨,瞬间将郑九的五指弹开。 饶是如此,托尔图也是一个踉跄,迅速摆脱了左半身的麻痹感。 “小子,你死定了!” 暴怒之下的托尔图合身扑上,硕大的拳头如乱石般砸来。 第76章 疾风骤雨 郑九连续后退,避开了托尔图的第一波锋芒,似乎又回到了游走在对手边缘、被动挨打的老套路。 但接下来出乎预料,趁着托尔图喘息换气的一瞬间,郑九突然暴起,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对手,又快又狠,至少要比之前托尔图那一波快的多。 噼里啪啦,拳拳到肉。 托尔图的这一口气仿佛换了很长时间,面部、胸部和双肘便已挨了数十拳,力量虽然不大,至少可以承受,但如风般的拳影晃的看不清前方,只能被动格挡和躲闪,以期拉开与郑九的距离。 这个想法非常理智,但却是错的,郑九爆豆一般的拳头根本就没停,仿若疾风暴雨,非但不停,他的双腿也在抽冷子参与到攻击中。 一时间,托尔图成了挨打的沙包,偶尔反击一拳却毫无章法,甚至会招来更多暴击,场面实在难看,擂台下已经嘘声不断。 这样的打击对托尔图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实质性伤害,只是对方的速度太快,他尚需调整,同时,托尔图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此打下去,你有多少体力? 可是,他又想错了,郑九的拳头源源不断,气力丝毫不见衰竭。 有强大的丹田气海,郑九至少还可以持续半炷香以上,有道元符种加持,他的肉身强度也完全能支撑如此猛力的击打。 于是,今日勇士挑战开战以来,最为奇怪和暴烈的场面出现了,一名体格偏瘦的少年对着一位身躯如铁塔般的壮汉猛捶,砰砰啪啪的声响密集如擂鼓,居然持续了很久,很久…… 很多人都看呆了,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也被惊动,从各怀心思,到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勇士决斗?分明是一方被打的如同捶破鼓嘛。 “这是那彦部的那个小子?” “托尔图也太水了吧?怎么面对这少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早就说过,这小子会妖术,托尔图一定是着了道了。” “……” 郡主更是看的眼直了,都没功夫跟使者交谈,她万万没有想到一直擅于藏拙的郑九会如此厉害,这藏也藏的太深了吧? 此战,郡主最初预计郑九能坚持半炷香的时间,哪怕他满场飞的躲避。 虽然在之前的五场战斗中,郑九都屡有意外爆出,但隐藏着的手段也大致用的差不多了,对阵托尔图,全部族排名第十九的勇士,郑九压根就没有胜算,现在至多提至两到三成。 可谁能料想,战斗一开始,托尔图便被郑九摁着打? 而现在的托尔图自己也是有苦难言,之前是想把郑九的体力耗尽,再反击绝杀,可没想到少年没完没了,而且后面的拳头愈发沉重,他想扭转反击,却难有机会,稍不留神,鼻梁眼眶便挨了数拳,就那么眨眼不到的片刻。 托尔图感觉从小腹到胸腔都在隐隐作痛,好像受伤了。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他哪里知晓大荒拳对拳轨的妙用,托尔图的臂膀、腰身所承受的每一次击打,力量最终的爆发点都在胸腹要害。 这是大荒拳经中的最后一式,疾风骤雨。 一旦发动,肢体的移动速度和出拳速度都十分惊人,而且会越来越凶猛,除非郑九丹田里的气海耗尽。 可是,有灵台和道元符种加持,气海又哪那么容易耗尽。 尤其是郑九真正领悟了山海篇第十六式山河倒转后,对整个锻阳术的体会、把握猛然上了一个台阶,疾风骤雨施展起来便又有不同。 唯一能制约郑九发挥的,便是气力和身体强度,否则任由他疾风暴雨这般打下去,托尔图迟早被捶成一滩肉泥。 嘭! 一声沉闷的声响,围在托尔图身边的郑九倒飞了出去,噗通一下摔在了擂台远端。 哦~ 擂台上下一片惊呼,对战的形势忽然逆转,绝大多数人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只有极少数的高手明白。 托尔图为了扭转颓势,甘冒凶险,不但放弃招架和躲避,而且还将身体当肉盾向前猛踏一步,一脚蹬在了郑九的前胸。 胆量和时机把握绝对无愧于勇士的称号,那一脚踹的相当有力。 托尔图所付出的代价是,眼眶、脖颈和鼻梁挨了非常沉重的数拳,尤其是脖颈那一拳直接把他整个人给打挺了。 所以,人们看到了十分奇怪的一幕,郑九摔在远端难以起身,伤势颇重,如此大好的机会,托尔图却直愣愣的站着,似乎连脚步都难以迈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古怪声响。 这般怪象,现场一片安静。 “通裁何在?托尔图应该是胜了吧?”观礼台上第二层忽然有人大喊,声音十分刺耳,是一名衣着华丽的贵族。 闻听此人喊话,还在发愣中的通裁立刻疾步走向托尔图,试图宣布胜利。 “慢着,谁说托尔图必然能胜?两人都没认输,战斗便要继续!” 说话的是侍立在王座旁边的呼延诺和,他的发声,便是代表多纳尔王说话,那名通裁闻听,立刻又吓得缩了回去。 按勇士挑战规则,任何一方不认输,战斗就必须进行下去,所以那名华服贵族张了张嘴,没有任何可纠缠的理由,只得坐回原位。 “两人都伤的不轻,怕是连认输都喊不出来,真正的勇士顶天立地,便是托尔图。” 另一个刺耳的声音冒了出来,也是一名华服贵族,身躯比刚才那位要魁梧高大的多,郡主寻声看过去,便大皱眉头。 这人正是多纳尔王的亲弟弟、明慧郡主的亲叔叔,年冬尔甲。 那通裁闻听有点昏头,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擂台上下有很多人开始鼓噪,大喊,“托尔图,勇士!” 郡主大怒,正要起身驳斥叔叔,却被那使者一把拉住。 “郡主稍安勿躁……” 话音未落,便闻听噗通一声,托尔图仰面栽倒,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年冬尔甲的面色难看,但并未就此坐下,大声道,“还能不能打?不能打便是平局。” “大人此言差矣,勇士决斗,向来分胜负,甚至定生死,从未有平局的道理。” 呼延诺和也够硬气,多纳尔王不好说的话,他可以说,王上不方便干的事情,他亦可以干。 “呼延诺和,王上都没有发话,岂容你上蹿下跳?这两个躺着的人怎么打?天色已晚,后面还有一场,休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最早发话的那名贵族又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呼延诺和训斥,他也同样是一名可以帮着主子说黑话、干脏活的恶狗。 只是,呼延诺和没理他,而高高在上的多纳尔王非但没发怒,反而一咧嘴笑了,擂台上下似乎也随着这个不经意的表情躁动起来。 因为,郑九站起来了。 第77章 拒绝挑战 “该死的,这是什么情况?”年冬尔甲简直不敢相信。 亲眼看着这小子躺在那里吐血,怎地一会儿功夫便站起来了? 郑九的确伤的不轻,肋骨都被踹断了一根,伤及脏器。 若是以前的他,那至少要在积石山的山洞里躺个五六天,但道元符种在灵台生根后就完全不同了,身体恢复起来,速度惊人。 之所以躺了好半天,郑九其实是自己动手在接那根断骨,有那双无形眼睛自观,能精准找到断骨的位置,虽然巨痛无比,但这关总是要过的。 双手在内力的帮助下,将断骨一点点挪回到原来的位置,可无奈的是很难固定,只能将就的搭着,行动要格外小心,好歹不能让断骨再戳伤脏器。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郑九一步步的走向托尔图。 每走一步都疼的倒吸几口凉气,可郑九毕竟是站着的,站着俯视脚下的托尔图,有点打年冬尔甲的脸。 托尔图的伤要比郑九重的多,那一拳应该将他的喉管、甚至颈椎都打坏了,不管怎么救治恐怕都是个瘫子。 “能不能说话?”郑九问。 “嗬嗬……” “那就是输了。”郑九缓缓转身,向后面的休息区走去,他不想胡乱杀人,不过托尔图的状况似乎比死了更糟糕。 通裁跑过来想要伸手拉住郑九,却一把抓了个空,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手滑了,于是喊道,“嗨,那彦家部小子,你还没有完成挑战……” “他认输了。”郑九头也不回,实在是疼。 “不,不不,我们都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没有认输。” “站住!如果那个小子敢下擂台,就判定他输!”嗓音尖利的华服贵族大喊,原本以为这个理由足以威慑郑九,甚至想囫囵逼着郑九自己认输。 可是通裁没动,郑九的脚步也没停,而观礼台上的很多人都在看着这位华服贵族,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你没听到嘛?小子?”贵族尖叫。 “下一场!”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让整个观礼台为之一肃,华服贵族闻听则张大了嘴巴,像是刚刚吞下一块难以下咽的大骨头。 谁都没想到,多纳尔王亲自发话了,都没让呼延诺和传声。 这位王已经很不耐烦,如此情绪的巨大变化让整个现场骤然间充满了压迫感。 通裁人比鬼精,立刻喊人将躺在台上的托尔图抬了下去,并宣布郑九获胜。 第六场开打的时候,胖护卫出现在了郑九身边,给他送来了最好的金创药,并仔细检查了郑九的断骨,很惊讶,“你自己接的?” “瞎糊弄了一下,不知道行不行。” “接的很好,但这个位置没办法用夹板固定,要慢慢养,接下来挑战将军的事情恐怕不行了。” 不是胖护卫的眼睛有多毒,而是郑九走路的那种样子,懂点武技或者格斗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概率骨头断了。 “不死就不错了。”郑九翻白眼,贪得无厌么? “郡主让我向你表达感谢,和对一名真正勇士的敬意……” “你告诉郡主,还我马,我要马上走。” “这恐怕很难了……”胖护卫的话还未说完,前面忽然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不一会儿便有穿着红袍的礼官进来,请郑九去擂台,大王要亲自颁发勇士铭牌。 “这么快打完了?”胖护卫惊讶。 “回大人话,挑战已经结束。”礼官对胖护卫十分客气。 “谁赢了?” “是来自红羌的哈日和。” 胖护卫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暗道麻烦了。 “我可以不去吧?伤痛难忍。”郑九才不关心谁赢谁输,一直就有的糟糕预感越来越强烈,一会儿要出事,就算暂时要不到黑马,也要找个机会开溜。 “万万不可,这个节骨眼最关键。”胖护卫闻听,立时急的双手乱摆。 “那让我歇会儿,总要让伤病缓缓吧……” “尊敬的那彦部勇士,这恐怕也不行,绝不能让王上等着。” “不是还有挑战么?” “已经结束了,没人挑战三位将军,如果您有意挑战,小人即刻去通知前面的木华黎大人。” “啊?” 郑九和胖护卫几乎同时啊了一声,太意外了,郑九暗呼能跑的机会差不多就被这句话给封死了。 胖护卫则在心里一通盘算,结果让他面若死灰。 获胜的六位勇士,有两位是郡主的铁杆,外加郑九,刚好占了一半,而三位将军中,有一个铁定是敌人,他从骨子里就不愿意让女人做王,自然支持年冬尔甲。 将军中还有一个墙头草,目前来看也不靠谱,所以郡主这边获胜的勇士中至少要有一位要站出来挑战对手并获胜,否则局面就很难看,甚至都无法拿下将军中的半数。 如果没人挑战现有将军,六名勇士必然有三人填补之前空缺出来的将军位,按最新排名递进。 郡主方很吃亏,郑九击败了排名第十九的托尔图,那么他的最新排名便是第十九,而另外两个铁杆的最新排名,一个第八,一个第十五。 而非郡主方的三人中,可以肯定有两人是年冬尔甲的人,他们的最新排名,分别是第六、第九和第十。 如此一来,年冬尔甲至少已经牢牢控制了四个将军,关键是没人挑战,说明郡主的铁杆也叛变了,大势已去。 唯一有意愿、又有能力扭转这个颓势的便是多纳尔王。 但是,从年冬尔甲所埋的后手逐一暴露出的实力看,王上和郡主一方能够逆转平衡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不仅在凡人层面,似乎在仙师那个层级也同样如此。 郑九同样拒绝挑战,于是被胖护卫和礼官一起架了出来。 他有想过出其不意的击倒二人逃离,但受伤后不见得是胖护卫的对手,而且山雨欲来的那山城此刻恐怕被围的像铁桶,也未必逃得出去,只能静观其变。 还有一个意外,郑九之前自观,在断骨处发现了很多金色光点,是久违了的道元符种释放出来的符文,这些很复杂的小东西正在修复郑九的断骨,十分神奇。 酥麻感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正在缓缓消退。 擂台上,身材高大的多纳尔王已经站在了中央,左右两侧各站着几名侍臣和礼官,呼延诺和也在。 靠前面一点,是披着各种彩条的五位勇士。 他们举着双手,面对台下成千上万名观者,来回走动,接受人们的口哨、呼喊和各种祝福。 郑九的到来便凑齐了六个,立刻有礼官给他身上胡乱缠绕了一些彩带,也加入了享受祝福的行列。 第78章 擂台惊变 人既已到齐,这个夸功的过程便大为缩短. 礼官象征性的再次诵念了六位勇士的名字,以及所在部族,引起台下一阵阵的欢呼声,然后宣布挑战结束,由伟大的多纳尔王为胜利的勇士们颁授终生铭牌。 在礼官的引导下,多纳尔王缓步走到前面,他身后跟着郡主明慧。 此时的多纳尔王完全没有了之前坐在高台上那种严肃、甚至不耐烦的表情,而是笑眯眯的,令人如沐春风。 这位声名显赫的大部族之王,虽然已尽显老态,但步履沉稳,目光如炬,泛着银光的卷曲长发给人一种十分张扬、威猛的气势。 两名礼官手捧托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托盘上金光闪闪,放置的是镶嵌名贵宝石的勇士铭牌,纯金打造。 这是每一个部族武士梦寐以求的荣耀,可以泽被子孙后代的财富,很多人甘愿为之赴死。 郑九很奇怪,礼官后面还跟着两名近侍,有点不伦不类,其中一名竟然还是老熟人呼延诺和,另外一人很年轻,身材修长,步伐极稳,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二人,皆腰悬弯刀,在如此场合下实在唐突,如此小心翼翼,让人不由得不胡思乱想,平添紧张的气氛。 现在,王已经走到了第一位勇士面前,此人的最新排名已经上升到了第六位,也是六位勇士中排名最高的,来自红羌部的哈日和。 这是个眯缝着眼的胖子,虽没有郡主身边的胖护卫肥硕,却战力惊人,一路过关斩将,六场全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击败对手。 在参加卡尔特节勇士挑战赛之前,哈日和的排名仅仅是第十六。 所以,哈日和似乎是今天勇士之战中最大得赢家,不仅享受终身荣耀,还一举成为将军,拿下一支万人兵马。 郑九觉得这个人很危险,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 多纳尔王笑眯眯的拿起了第一块铭牌,在火把的照耀下十分耀眼闪亮,不知道是一种错觉还是幻象,闪耀的光泽忽然间格外夸张。 金芒骤然放大,一道光柱直射黑暗的夜空。 轰隆一声闷雷声传来,那道敛去的金光瞬息又再次放大,就像折射回返了一样,只在眨眼间便洞穿了多纳尔王的前胸。 几乎于此同时,那个胖乎乎看似人畜无害的哈日和,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匕首,一翻手腕捅向多纳尔王小腹。 变故来的太快,现场的人几乎全都懵圈了,不敢相信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这一切。 唯一一个人例外,便是呼延诺和。 他暴喝一声一脚踹飞了挡在侧面的礼官,寒光一闪,圆月弯刀出鞘,刀光很诡异的绕过了多纳尔王的身躯,噗的捅进了哈日和的胸膛。 速度之快,下手之狠,还顺势把刀柄拧了一圈,哈日和当场气绝,手中的匕首刚刚戳进多纳尔的小腹半寸。 这一切,把拥有神识的郑九都给看傻了。 然而,呼延诺和如此竭尽全力,拦住了哈日和的刺杀,却无法预判来自黑暗天空中的攻击,那恐怕是仙师所为。 另一位近侍此刻才反应过来,一个跨步已经挡在了多纳尔王的身前,然而,并没有再来第二道金光。 “父亲,父亲……”郡主扶着多纳尔王,明显慌乱了。 “不要紧,我的女儿,我想仙师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还死不了……想要成为部族之王,最重要的是心如铁石,呼延……” 呼延诺和背靠着多纳尔王,闻听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扬手便扔上了半空,一道流光扶摇直上,嘭地一声在高空炸开,居然是一枚特制的礼花。 擂台上终于乱了,剩下的几名勇士,反应各有不同,郑九第一个扭头就跑,当然,还不忘扫一眼观礼台,上面不仅两位魔修的座位是空的,那使者也不见了踪影。 咔嚓,又是一道惊雷,远处的天空中有道道光影闪耀,明暗变幻极快,郑九知道有仙师激战,一旦打出真火,下面的凡人便要遭殃。 可是没跑两步,郑九就被一名勇士拦住,二话不说甩手就是一拳。 郑九的伤情此时虽然好转了一些,但没那么快复原,只能竭力躲避,未料想此人阴毒,手上戴着长满尖刺的手套,呼的从郑九面部划过,立刻带出两道极长的血痕。 出手就要命,原来也是郡主的对头。 郑九窝火,深吸一口气,身躯向后倒滑数尺,避开了对方的第二拳,随手在腰侧一摸,丑陋的黑铁片闪电般划向对手。 对手第二拳劲力用老,欺负郑九受伤,欲欺身而上连下杀招,却怎么也没想到郑九居然也有武器,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想躲来不及了,咔嚓一声,一只手居然被硬生生的砍断。 此人疼的嘶声大叫,郑九哪里会错失良机,手腕回旋,黑铁片划了一个半弧噗地捅进了对方的小腹。 两次发力,郑九疼的身形一顿,立刻被对手抓住机会,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垂死一击,力量奇大,郑九直接被打的摔了出去,正在弥合中的断骨再次崩断。 毕竟是闯入六强的勇士,都有不一般的本事,郑九暗讨刚才太过大意,应该在捅出一刀的同时使个仙鹤蹬…… 只是一拳得手的家伙再也叫不出声了,胖护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其身后,一刀枭首。 场面十分混乱,胖护卫也没功夫再看郑九的伤情,郡主那边需要人,而擂台下面也早就乱的不像话了。 人们感觉到了危险,试图逃离,却发现哪里都有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冰冷武器的骑兵,于是四处冲撞,发生踩踏,哭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似乎那山城的天都快要崩塌了。 轰隆隆的奔雷声不绝于耳,远处更有大股的马队冲来,还不止一支。 说明不仅那山卫倾巢而动,还有其他兵马赶来,他们开始迅速切断道路,占领有利地形,在外围布置了一个庞大的封锁圈,仿若一头巨大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很快就有呼喊声四起,声浪最大的便是,“年冬尔甲反叛,刺杀大王,休要放走这贼人!” 另一种声音也在喊,“郡主明慧勾结圣都使者,企图出卖我族利益,出卖草原牧场,大家一起杀了明慧!” 显然双方早有准备,不仅擂台上在混战,擂台下的普通民众居然也开始了殴斗,里面不知道混进了多少双方的暗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在天上,郑九能感觉到仙师之间的战斗也不止一两个战团,疯了么? 区区一个二三十万人口的部族,虽然堪称大部族,也不至于有如此之多的仙师搅合进来参与权力争斗,就是放在中原都匪夷所思。 在擂台上装死的郑九没去过中原,自然无法想到这么多,正在寻找一切机会离开擂台,扯掉身上惹眼的彩带,甚至把大红色的勇士罩袍也给脱了,慢慢爬到背光处…… 没办法,再次崩断的肋骨戳伤了内脏,他必须抓紧时间重新把断骨摆正位置,否则麻烦大了,绝难有逃走的机会。 可郑九并不清楚,早在他在勇士挑战赛第一轮最后一场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也有魔修发现了他的存在,只是时机不对,对方还无暇分身关注到他。 郑九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些斗法的魔修中,居然还有两位来自中原的修士。 第79章 不服来战 正骨轻而易举,但难在固定。 虽然郑九领悟了某种道韵,又有道元符种加持,身体形同于易经洗髓,但内脏和骨骼强度依然无法跟那些千锤百炼的武道宗师相比。 想要把内脏练的坚韧如铁,郑九至少要把锻阳术修得圆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郑九只能扯了衣服将腰腹牢牢裹紧,以避免突然的转身、弯腰再伤及断骨,起身试了试感觉还凑合,便欲离开。 突然间一声炸雷在头顶上响起,震的整个擂台都在晃动,紧接着轰隆一声,一名身材高大的魔修从天而降,须发飞扬,黑袍几乎都成了破布条,浑身上下缭绕着黑烟。 此人正是之前在观礼台上坐在多纳尔王身边的一位血图腾强者,只是身躯突然间变得异常高大。 更惊悚的是,这位魔修手里提着一个人头,没见到血渍,却同样缭绕着黑烟。 “云忘川的兄弟,敏华的头颅在此,误会可以消除了吧?” 魔修将那人头直接掼摔在了地上,对着夜空大喝。 随着这声大喝,混乱的场面一度安静下来,人们惊愕的看着擂台上的魔修,忍不住双腿都在发抖,他似乎还保持着战斗状态,身躯居然有近两丈高,仿佛来自地狱里的凶魔。 声音吼出去了,似乎没人回答,这位魔修忽然一转身,一拳砸在擂台上,轰隆一声,整个擂台连同上面的观礼台都裂开了数尺宽的大口子,另一侧眼看摇摇欲坠。 两个身着华服的人被震了出来,就像是自己跳到了魔修的面前,然后噗通一声齐齐跪倒。 此二人正是自混乱一开始就消失不见的年冬尔甲和圣都使者。 “多纳尔,还未宣布继承人么?” 魔修又问,擂台一侧被护卫们团团围住的多纳尔王居然还没死,闻听后张口回道,“正欲宣布……” “那便大声说!” 魔修做事相当孟浪,根本不管什么礼法,也不理会跪在面前的两个人,而是一跺脚,那些护卫们便东倒西歪的摔了一地,多纳尔王在郡主的搀扶下,尽量挺直了胸膛走到擂台前面。 他的左胸有一个焦黑的圆洞,是被那道金光所伤,若是普通人,心脏被烧成灰,早死了,可是多纳尔的身躯独特,心脏居然长在右侧,才能一直撑到现在。 “作为圣主的使者,你做个见证!” 魔修又道,那跪在地上的特使像是受惊一般的跳了起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连忙跪下使劲儿给魔修磕了两个头,这才赶紧起身走到多纳尔身边。 “我多纳尔宣布,未来我死之后,部族之王便由我的女儿明慧继承,也欢、纳泽尔两位将军在这件事情上与年冬尔甲勾结,企图谋害本王和明慧,罪无可恕,赐死!” “凡参与谋反者,一律赐死!” “啊……”尽管满场混乱,还是有很多人听见了多纳尔王的声音,一时间被惊的不知所措。 这既是一道命令,也是大举屠杀的信号。 “作为圣王特使,我阿兹尔特奉王命见证,多纳尔部族之王的继承人明慧合法有效,十日后去圣都接受圣王册封……” “哈哈……怎么样?云忘川的兄弟们,刚才谁说的来着,究竟是鹿死谁手啊?” 擂台上的魔修哈哈大笑,今天的事儿再如何凶险,他办成了。 “屠六子,你好狂啊,部族之王向来都是打出来的,什么狗屁的合法继承,老子不认。” “呵呵,你算老几?又不是多纳尔部族子民,圣王特使已经见证,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屠六子,别以为杀了敏华就能把屎盆子扣在我们云忘川身上?这事儿不会完,血图腾上下将会承受我们无穷的怒火。” “本尊只是给你个体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去你妈的,血图腾什么时候也知道体面了?” “不服来战!”屠六子一声断喝,抬手便将跪在地上的年冬尔甲给拎了起来,“看见没有?你们要保的就是这么个怂货。” “屠六子,你敢乱来……” 夜空中那个警告的声音话还没说完,魔修屠六子便将年冬尔甲的脑袋给拧了下来,一不做二不休,干干净净,多好。 一颗好大的头颅滴溜溜的滚落在地,胸腔里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极为血腥骇人。 几乎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匹练自空中砸落,目标自然是多纳尔王,可惜,嘭的一声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然后猛然往下一拽。 咔嚓~ 声如闪电,那道匹练居然被拽断了,稀里哗啦的散成了无数碎片。 藏在夜空中的魔修恼羞成怒,一声咆哮,忽然从黑暗中探出一只巨掌,遮天蔽日般的向擂台拍落。 这一掌若是拍实,整个擂台包括上面的人或物都会被碾成粉末,云忘川的强者用意很简单,得不到,老子就给你毁了。 “来的好!” 屠六子一声暴喝,同样一掌拍出,拍向空中某个不知所谓的地方,初时的手掌只有蒲扇大小,掌影映射到空中便瞬息如磨盘般大。 “你特么个疯子!” 夜空中一声惊叫,拍落的手掌急速改变方向,居然握指成拳迎着屠六子的掌影砸去…… 轰隆一声,擂台塌了,上面站立着的屠六子不见了踪影,而半空中传来一声闷哼,那个硕大无比的手掌也迅速消散。 郑九已经离开了擂台范围,混迹在混乱的人堆里,闻听声响扭头看去,无数火把照耀下的擂台已经黑暗一片,浓重的烟尘扑面而来。 “糟糕了,郡主恐怕是死多活少,多纳尔部将大乱,这些修士简直是混账。” 抱怨归抱怨,逃命要紧。 郑九选了人流最多地方随波逐流,既方便隐藏,又可以随时观察寻找漏洞,想来这些骑兵不会将观战的普通民众都给杀光吧? 然而,事实让郑九失望了。 低沉的号角声传来,非常耳熟,好像数月前在双峰要塞也听到过,这是骑军进攻的号角,郑九头皮发麻,赶紧转身改变方向。 然而刚刚走了几步,郑九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居然是一位魔修。 第80章 血图腾 郑九倒吸一口凉气,并不认为这位尊贵的魔修大人在找他,可潜意识里感觉大事不妙。 因为此人便是出手惩罚多杰的高手,一个纸片般的黑影在白羌的营地里搞出了大动静,郑九是亲眼目睹过的,更熟悉对方的气息。 于是,郑九迅速低头再一次改变方向,却发现前面还是站着那名魔修。 “那彦部的勇士,原来是个汉人。” 郑九装作没听见,第三次改变方向。 他知道总会是要暴露的,可能是老图木遇害之后,他因为好奇心动用了神识,也可能是在擂台上,他用了过多的锻阳术拳法,还有可是为了疗伤势…… 总之,此番那山之行肯定有大风险,这个时候没有办法厘清,郑九也不后悔,就算苏老夫子没有教导过,他也不想欠什么人情,还了自然一身轻松,眼下只能硬抗。 甚至要拿出当年做漠鼠时的无赖模样,于是,郑九身躯一滑已与前面一个人互换了位置,甚至还顺了人家的一顶瓜皮帽。 只是还没来及将帽子扣在头上,却咣的一下撞在了一个硬邦邦的躯体上。 郑九被撞的头昏,暗自叹息,手段用尽,自欺欺人,在人家眼里还真的是不够看的。 “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 “玄阳体,青阳道门的法术,有意思,我很感兴趣。”魔修的嗓音十分阴柔,却有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一把拎了起来,躯体四肢像是被立刻锁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眼前兵荒马乱,骑兵们已经开始纵马杀人,而魔修拎着郑九不紧不慢的穿行在其间。 他没有立刻遁空离去,而是在寻找着什么,或者在躲避什么。 四下里很黑,却到处人喊马嘶,身影绰绰。 魔修终于驻足,一个与他一样在混乱中穿行的人迎面而来,距离魔修三丈远也停下了脚步。 这人拄着拐杖,一身道袍,身躯有些佝偻,看上去颇为憔悴。 木华道长与拦路的魔修一番激战,击退对手后便一路而来,又遇到了云忘川其他对手的纠缠,就是无法近得擂台,寻的很辛苦。 郑九为了避免被魔修发现,始终在收敛压制自己的神识气息,也压制的好辛苦。 直到郑九为了疗伤,索性放开了一切,于是所有的辛苦就变得毫无意义。 但对魔修或者老道来说都很有意义。 “木华道长?” “可是南宫魔尊座下的星云子?”木华老道同样久居西北大漠,对魔门还是很了解的。 魔门五脉之一的血图腾,现在的掌舵人是魔尊强者南宫深,其座下三大弟子的修为都非常生猛,星云子排老二,魔将巅峰境,等同于正道宗门炼虚期初境,是个强劲的对手。 大徒弟丰庆子同样魔将巅峰,老三屠六子,魔将中境,都不好招惹,可以说血图腾一脉虽然人少,却没有一个善茬。 “正是区区,不知道长为何在那山城?” “为此子而来。”木华老道用拐棍遥遥一指郑九。 “哦?这小子是那彦部人,是浩瀚国与魔门治下的子民,不知道与道长有何瓜葛?” “他是汉人,也是我的徒弟。” 这老道自说自话,郑九虽然被控制住行动,可脑子是清醒的,惊讶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便宜师父? “道长这就说笑了,这小子刚参加过部族勇士挑战,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与修行界无关,怎会是道长的弟子?” “明人不说暗话。”老道的瞎眼一翻,“人既在你手中,应该知道此子身体的特点,属我青阳道门一脉,若星云子高抬贵手放了这小家伙,老道我记着你的好,改日拜访魔尊大人,说不定还会带些厚重的礼物……” “哈哈,既然话说开了,那就不瞒道长,这娃娃就是给我师尊最贵重的礼物,星云子在这里要谢过道长了。” 木华老道一声叹息,一张爬满皱纹的老脸都快撮成一团了。 “你看这天上还在打,贵师弟恐怕撑不了多久,不如做个交易如何?你把这小子还与老道,老道帮你打架,哪怕得罪了云忘川?” “魔门内部的事情就不烦劳道长了。” 油盐不进,木华老道也无奈,只好歪着脑袋做最后努力,“如此说来,无法商量?” “不商量。”星云子摇头,十分强硬。 若在以往,他可能会掂量一番,毕竟老道士是炼虚境巅峰的高手,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境界,但现在受伤了,掩饰是掩饰不住的。 至于天上的战斗?屠六子顶不住还有丰庆子,老大一直没出手,就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 “对了,要说帮忙打架,道长不如卖给星云子一个人情,放我离开,我师兄弟接下来说不定能亦能放那个呆蠢道童一命。” 说到道童,木华道长神色黯然,这次卜算后临时起意,反倒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徒弟给害了。 眼下道童正在力拼两名云忘川修士,已经处在下风,却没料想出手帮忙也帮错了对象,郑九居然被血图腾的人先找到了,现在也无力去援救,老头儿心下有愧。 下一刻星云子勃然变色,木华的拐杖重重一顿,星云子脚下忽然生出了许多极为粗壮的地蔓,瞬间缠满了他的双腿,此物非金非土却极为坚韧,是老道的成名绝技锁神藤。 此物不仅能锁住躯体、血肉,甚至能锁住神魂,非常霸道,哪怕青阳道门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也极少有人练成这项绝技。 此技对付同阶修士都有极强的杀伤力,何况对付比自己低两个小境界的星云子,更是十拿九稳。 可是,催动锁神藤需要消耗大量真元,木华又受了重伤,施加此法已经十分勉强,杀伤力也大打折扣。 但是没办法,一出手,必拼命,老道绝不允许道元符种落入魔门。 星云子灌足真元,一抬脚,劈里啪啦的居然将地蔓扯断了数根,但又有更多的地蔓钻了出来缠绕在腿上。 与此同时,老道的拐杖迎面砸来,悄无声息却凶狠异常。 “无耻!”星云子暴喝,迎着拐杖一拳轰出,却不料那拐杖瞬息化作一条蛟龙,张开血盆大口便咬在了星云子的拳头上。 星云子也是够狠,拳头被咬住,也不愿意松开郑九腾出另一只手,而是张嘴一吐,半空中出现了一颗圆润的血红色珠子,嘭的一声炸开,猩红的液体溅了蛟龙一身。 那是血图腾一脉的保命绝技,本名就叫血图腾。 第81章 故伎重演 血图腾是用无数鲜活生命练就的一种邪恶而又古怪的图案,平时缩成一团,形似一颗鲜红的珠子存于魔修的体内温养。 图案之所以古怪,便是因为看上去毫无章法,如同泼墨一般,无法分辨出具体形似什么。 寻常的图腾都是有明确的崇拜对象,比如具体的圣物、器具、凶物、魔兽、宝物、甚至山石地貌河流等等。 唯独血图腾的图案似乎没有明确指向,十分混乱,而越是混乱、越没有章法,血图腾的品阶就会越高。 因为,血图腾一脉的创立者本身就崇尚混乱和无序。 想要炼制一幅血图腾,至少要残害上千条鲜活的生命,而且必须是拥有完整灵魂和意识的人类,随着后期修为精深,为维系提升血图腾的力量,还要用更多的生命以秘法血祭。 所以,这种东西太过邪恶和血腥,即便是在魔门也是最为凶厉和可怕的存在,魔门老祖就是因为血图腾过于张扬,四处为祸,将当时的掌舵人废除修为,逐出魔门。 未料想此人在西海一孤岛苦修,不仅恢复了功力,还将血图腾发扬一新,行事虽然低调了许多,却从此不再听魔门老祖宣召。 现任血图腾的掌舵人南宫深便是此人最得意的弟子。 血图腾蕴含着强大的邪恶力量,为魔修这副躯体提供源源不断的魂魄之力,在神识压制方面尤为突出。 而且此物在与修士对战时,关键时刻拥有群杀能力,很难想象那片遮天蔽日的冤魂之血泼洒下来的恐怖场景。 当然,如此凶厉的血图腾也是把双刃剑,一旦祭出,对魔修本身也有很大伤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魔修通常不会祭出血图腾,此时的星云子显然被逼急了。 那凶猛的蛟龙瞬间就被血图腾崩碎,然而老道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手,突然欺身抢上,伸掌拍向星云子。 双腿被缠的星云子躲无可躲,只得出手招架,却忽然间右手一空,老道虚晃一招已经夺了郑九的躯体迅速远去。 老道不敢遁空,他深知黑暗的夜空中除了云忘川的魔修,还有血图腾的强者存在,以他现在的伤情无法应付如此多的对手。 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利用血图腾和云忘川两脉为了争夺大部族的控制权打死打生,求得一线生机。 很难想象肩扛郑九的跛脚老道,玩起命来跑,也如同一阵狂风,凡人的兵马在他面前好像破布烂棉花,被他撞的人仰马翻,只是始终清醒者的郑九看见老道浑浊的眼洞里居然流出了眼泪。 郑九虽然谈不上什么绝顶聪慧,但也隐隐猜到了什么,于是小声道,“道爷,我自己能走,放下我可能轻松一些。” “道爷?你懂个屁!” 木华老道鼻子气歪了,虽没指望你叫声师父,可也不至于如此生分的来句道爷吧? 郑九郁闷,被一个跛脚老道士扛着跑,实在有失少年勇士的体面,偏偏老头儿脾气还大,说不得,只能闭嘴。 老道边跑,边伸手向身后抓取什么,如同在抓空气一般,郑九正在纳闷,一道灰色的光迹飞掠而至,被老道一把握住。 是那根拐杖,居然还有灵性,只是被那血图腾毁的千疮百孔,这就是修士们通常所说的本命法宝吧? 郑九忽然想到了在阴阳甸被他差点毁掉的飞梭,那应该是灵宁子的本命法宝,修士们还真是很讲究。 老道一口气跑出了混乱的范围,身躯便腾空而起,停都不带停的直奔那山城东北,却不料一团乌云自高处俯冲而下。 黑暗中其实难以看清那冲来的东西为何物,只是隔着数十丈远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又是一个血图腾强者。 木华已是强弩之末,更不愿意在空中与之纠缠,又只好落回到地面,那团黑云速度更快,轰隆一声,几乎和木华老道前后脚落地。 “还给你,不要了。” 还未等对方开口,木华老道先大喊了一声,抬手就把郑九给扔了过去,不仅追来的魔修一愣,郑九也意外,搞不懂老头好不容拼命抢来的,又抬手还给人家……呸呸,小爷我不是东西,不对,小爷我不容你们这般亵渎! 魔修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接,还真没有任何风险的把人抢了回来,如此说来,师弟星云子的那点小伤就不算什么了,这老道也算识趣…… “你可是丰庆子?” “正是区区在下,道长这是…… 丰庆子话还未说完便感到不对头,双脚被突然伸出的数根地蔓给缠住了,突然想到刚才见到师弟的模样,这无耻老道故伎重演! 是故伎重演,但老道要演的比上次还要逼真,就在丰庆子双脚连台震断所有地蔓时,老道已经合身撞了上去,形同拼命。 丰庆子大骇,修士之间搏杀,极少有会如此近身的,如同凡人般肉搏?简直愚蠢之极,又无比凶险。 然而老道的速度极快,丰庆子来不及应对,只好抽身急退,却差点被再度冒出来的地蔓给绊个跟头,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郑九再度易手。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又腾云驾雾了,郑九勉强睁开眼,却见地面上的丰庆子被一件土蓝色的道袍罩着,尽管他胡乱拉扯,却一时间扯不碎那道袍。 又是一样宝物? “我们去哪里?” “去连修士都不敢去的地方……” 木华道长的气色极差,说话的声音也很小,看起来刚才为了摆脱丰庆子,他残存的力量也用的差不多了。 郑九猛然一惊,修士都不敢去的地方? 潘邦草原的东北方是一片低矮的山脉,呈西北东南走向,一直往东南便是奶头山余脉,但若是往北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大泽。 深入大泽,几乎有去无回。 就连苏老夫子都这样评价奶头山里的大泽,想想就很可怕。 但郑九很快就明白了老道的用意,只有去了大泽才有可能摆脱魔修,否则,再来一个什么什么子,老道士是撑不住的。 不知道遁空飞行了多久,两人的运气似乎不错,并没有魔修再追赶上来,老道的状态也越来越差。 突然间,耳边呼呼的风声更为猛烈,郑九感觉身形在飞速下坠,下面如指甲盖大的山峰骤然放大。 轰的一声,老道和郑九便已摔砸在了地上。 尽管木华老道在临落地时把自己垫在了下面,但依然把郑九摔了个七荤八素。 第82章 一声师父 毫无疑问,这一摔,郑九的骨头又断了,躺在地上呼呼的直喘粗气,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老道士反而弹身而起,跛着脚开始忙碌。 东边捡一块山石,西边又在地面踹下一个深坑,把山石放在坑边,又跑到南边开始刨土…… 没法办,真元灵力耗尽只能徒手施为。 这是山脚下的一处缓坡,背靠大山,前方雾气弥漫,根本看不清任何景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大泽。 郑九很羞愧,看着老道颠来奔去的忙碌,自己练了数月的锻阳术,年轻力壮的他居然还不如个跛脚的瞎子老头。 很快,木华道长忙完,缓缓坐在了郑九身边。 如山核桃般的老脸居然光滑如镜,仿佛一瞬间,这老道就变得年轻了许多,只是面色呈很不自然的淡黄色,看着就让人感觉是一种十分严重的病态。 郑九知道老道士刚才是忙着布阵,只是看不明白布的什么阵。 “还能不能起来?”老道问。 “我试试。”郑九不愿在老头儿面前示弱,忍着剧痛缓缓的坐起了身子。 “有些突然哈……你可知老道我是谁?”木华道人的开场白居然木讷的有些无厘头。 “那魔修叫你木华道长。” “然也然也,贫道道号木华,乃青阳道门第二代不成器的弟子,与你的祖父同辈,呃,对了,你知道你的祖父是谁么?” 郑九默然,他自然知道老道是青阳道门的人,也清楚自己的父亲乃至祖父都出自青阳一脉,就连收留他的苏老夫子也是被青阳道门赶出来的逆徒,可是他偏偏对青阳道门四个字不感冒,甚至有种与生俱来的厌恶。 这源自于幼年时他偶尔听到父母的一次对话,父亲居然是叛出了青阳道门的修士。 幼年时的郑九不知何为修士,但已经开始记恨上了青阳道门。 凭什么把我老爹逼的跑出来? 遇到苏老夫子,并偷看了他写的《青阳旧事》后,郑九就更厌恶那四个字了。 兜兜转转,没想到在这塞外大漠,郑九又遇到了眼前这个拼了命救他的老道,居然也是青阳道门的人,特么的,难道前世与青阳道门犯冲,甩都甩不掉么? “你祖父是我道门的大人物,了不起,道号天玄子,天下修士都要尊称他一声天玄真人。” 木华老道可不知道郑九心里的弯弯绕绕,继续有滋有味的介绍。 “可惜,为了修行界,也为了天下苍生,三十年前真人他甘冒奇险,窥天机……” 对待郑九,木华老道很有耐性,把有关天玄真人的事情,以及为何窥天机,又为何寻找真龙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给郑九讲了一遍。 目的是为了让郑九正视自己的身份,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老道士知道郑九自幼丧父,如同野人般浪迹在塞外荒漠,大难不死,实属幸运。 但此子对修行界、青阳道门乃至中原列国的认知恐怕少的可怜,即便有那姓苏的道童将郑九带在身边,也不见得能知道几分真实。 苏艺早年被逐出山门,或许本身就会有一股子怨气,也未可知。 老道自己当然也很惭愧,他常年游走在大周国的西北边陲,自然知道苏艺的存在,既是被逐出山门的小道童,他并不当回事儿。 也没有去刻意寻找叛出山门的郑天雄,虽然宗门给他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找到郑天雄,但老道不愿意,出于对天玄真人的遭遇抱打不平的心里,他不想对其后人再咄咄逼人。 直到方晓来云台山问卦,木华道人才不得不对郑天雄的遭遇以及他的后人重新审视,并暗中做了一些调查,不胜唏嘘。 苦于方晓坐镇在雅儿台,老道行事不免缩手缩脚,龌龌龊龊,以至于一直没找到机会给郑九一些帮助和补偿。 另则,方晓既已声言收郑九为徒,老道也不好明着横插一杠子,但天玄真人的后人总算有个不错的去向,他便顺其自然。 可万万没有想到,老道在赶赴魔渊涧的途中如此近距离的遇到了郑九,那魔修段延平行事狠辣,出手便要人命,如何使得? 抬手之劳,原本只为救郑九一命,未料想神识扫过,这娃娃体内居然有纯正的道元符种,老道被惊得一时方寸大乱,一道迷障术打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瞒住段延平。 但天见可怜,我青阳道门势不该绝! 老头儿的脑袋瓜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必然要把郑九收入门下,传授衣钵,哪怕与方晓撕破脸打一架也在所不惜。 当然,木华老道是打不过方晓的,但不妨碍他有拼死的决心。 老道士喋喋不休的讲了很多,郑九一直沉默着倾听,直到老道士讲的口干舌燥也未发一言。 “老头儿我肚里的货都掏完了,本欲收你为徒,奈何没有这个福分,只有几条建言,你若能记在心里便不枉我千里奔忙一场……” “道长,你……要不少说一些,先休息一会儿。” 郑九预感到了什么,尽管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刻,他只希望老头儿能歇一歇,缓一缓。 “你……嘿嘿,你这娃娃,来不及了,且让我说完可好?” 郑九想了想,抓住了老道士的手,想渡些真元给对方。 “没用的……”老道摇摇头,并未挣脱郑九的手,心中感念少年人的一片好意,“抓紧时间,其一,青阳道门不坏,尽管现在浑人当道,但整个宗门一直是正道领袖,日后你若有所成,可除恶,却不能与之为敌; “其二,是拜方晓为师,还是回归青阳,你可自行选择; “其三,无论如何选择,记住走正道,阅人间疾苦,不要总以为修士不凡,而去俯视众生,偏颇的眼界并不利于参悟大道,这是我个人心得,被同门嘲笑至今,你也仅做个参考; “其四,若他日青阳道门有难,望你能施以援手。” 言毕,木华老道总算舒舒服服的喘了口气,又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扳指,“这是一件空间法器,里面有点寒酸的家私都赠予你,其中一样,我道门的心法口诀对你大有裨益……开启此物也简单,神识一扫,默诵忘字诀便可。” 就算郑九自小未学规矩,不懂章法礼仪,可此刻也诚惶诚恐,他能切实感受到老道士的体恤爱怜之意,伸出双手接过。 “切记,在此处待满两月,或待灵台抽出第二片绿叶后方可离开,一定要隐藏好自己,切记切记只有修得道果,才有海阔天空之时……” 老道得话未说完便已气绝,伤势极重,真元耗尽,能撑如此之久也是为了给郑九把事情交待清楚。 “师父……”郑九鼻子一酸,对着老道的遗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萍水相逢,却得如此厚爱,郑九感觉这份情谊沉重如山,以他倔强的性格,直到苏老头死去都不曾喊过一声师父,或者别的什么。 但面对老道的离去,郑九情不自禁。 只可惜,木华道人再也听不到郑九喊他一声师父了。 (本卷终) 第83章 修士之怒 一个半月后,一支仪仗威严的骑队自西向东,往朵云川方向缓缓行来。 这是新晋多纳尔王的仪仗,明慧郡主刚刚在圣都接受圣王的册封返回部族驻地。 沿途陆续出现了跪在道路两侧的民众,有贵族、部族长老、牧场主老爷,也有自由民和奴隶。 他们不停的磕着头,并口中诵念,王上万福,王上千岁。 越是靠近朵云川,道路两侧拜倒的民众就越多。 “启奏我王,快到家了,要不要去金祥驿看看?” 金祥驿在那山城和朵云川之间,更靠近朵云川。 它也不是驿站,而是部族大贵族的陵园,那里埋葬着历代的部族之王,当然也有明慧的父亲,甚至还有叔叔年冬尔甲。 “不必了。”明慧拒绝,伤心的往事并未过去太久,她不想短时间内面对两次。 胖护卫识趣,便不再说话,而行进在前面的呼延诺和却突然勒住了战马,面色凝重。 “我说呼延大人,你干嘛忽然停下来?”胖护卫不明所以,催动战马与呼延诺和并排,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去去,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前方土丘的坡顶上站着一个人,白衣飘飘,斜背青钢剑,仙风道骨。 这是一位修士,站在土丘上显然不是为了看风景,他是冲着仪仗而来。 “他不是我们浩瀚国的修士?”胖护卫悄声询问。 呼延诺和摇摇头,他虽不是修士,但对魔门在部族东部活跃的几名修士很熟悉,没有这么一位,他甚至可能来自中原。 “我去看看。”呼延诺和深吸一口气,便欲策马前行,却不料那修士忽然消失不见,但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郡主的马前,马儿吓得居然一扬前蹄,把正在走神的郡主直接掀下了马背。 “什么人?” “不得无礼……” 呛啷啷,抽拔兵刃的声音响成一片,呼延诺和连忙发声喝退这些不知死活的护卫,直接甩蹬下马,向白衣修士躬身施礼。 “多纳尔王仪仗回归朵云川,不知因何冒犯了仙师?” 白衣仙师并不答话,只是漠然的看着黑马,而黑马的眼光闪烁,居然小踏着蹄子偷偷摸摸的在往后蹭。 胖护卫一边扶郡主起身,一边瞅着突然发癫的黑马,心头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些古怪。 “让开!”郡主推开胖护卫,直面白衣修士,并无惧色,“我就是多纳尔王明慧,仙师有何赐教?” “这匹马的主人呢?”仙师淡淡道。 明慧闻听吃了一惊,怪不得一向听话、贼大胆的黑墨云今天反常,原来认得这位仙师,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胖护卫便一下听明白了,此马的主人哲九恐怕与仙师有关。 呼延诺和更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刚才应该冒险发出信号,血图腾的星云子大仙师承诺庇护郡主,刚才一念之差错失良机。 “仙师指的是那彦哲九?”敏慧反问。 “我只问这匹马的主人,无论他叫什么。” “他……” “郡主!”呼延诺和发急打断,生怕一句话说错便激怒这位仙师。 “此马的主人便是那彦哲九,他参加了卡尔特节勇士挑战,挑战结束不久,部族便发生叛乱,当时非常混乱,我看见那彦哲九离开了擂台,此后便不知去向。” 白衣修士闻听,皱了皱眉头,忽然间袍袖一挥,掀起一股狂风,呼延诺和身不由己的一个跟头飞出数丈之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咦? 白衣修士颇为惊讶,暗道此人的武道功夫倒是极为扎实,若换作一般的武士早就给扇到山坡上了。 “仙师息怒,刚才我的将军句句实言,那彦哲九的确参加了勇士挑战比赛,是应我当时的一再要求,但是在节日上我的叔父突然发动了叛乱,死了很多人,大家自顾不暇,真的没有看见他去哪里了。 “事后我发动了很多人寻找他,几乎把那彦部所有族人都问了个遍,但到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 “应你的要求?他又不痴傻。”仙师冷冷道。 “是这样,哲九在阴阳甸遇到了危险,我和部族的一名仙师正要到阴阳甸取宝,碰上了他,机缘巧合算是把他从险境中带了出来。 “他自称是那彦部的人,我也并未想深究,只是顺手的事儿,但因一时贪念,想拿我的枣红马换他的黑马,他不同意,便约定帮我做件事换回黑马,还我的情,大致经过就是如此。” “阴阳甸?” “对,是牧魔人一脉的仙师敏华设下的一处养宝之地,里面有十分凶险的阵法。” “他怎么会去阴阳甸?”仙师追问。 “这我不太清楚。” 白衣仙师沉默,这女人显然也撒谎了,但主要过程应该没错,既然是一个部族之王,他不能说杀便杀。 不管敏华还是其他什么人,牧魔人总是跑不掉的。 “这匹黑马暂且寄存在你这里,我若发现你撒谎,黑马和你的人头都会被取走。” 仙师说完,便遁空而去,一道白光直冲云霄,眨眼消失不见。 笼罩在众人身上的重压骤然间消失,一个个感到十分后怕,胖护卫更是紧张的前胸后背都是冷汗,刚才那修士若想要动手,这里不可能有一个活人。 呼延诺和最是倒霉,只是被仙师袍袖一挥,便受了不轻的伤,弄不好武道境界都要往下跌一层。 他不知道方才仙师在怒急之下还是克制了,否则哪有这么便宜? 明慧更是后怕,她以前的预感不错,哲九果然藏的好深,居然真有这样一位关系匪浅的仙师,她能深刻感受到白衣仙师要比她的庇护者星云子强大的多。 但是明慧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她的一句话,牧魔人遭受了灭顶之灾,方晓一把青钢剑,几乎将牧魔人一脉杀了个干净,只跑掉了一个庆华,也即敏华的师兄,他虽然是魔尊初境的强者,但也不是方晓的对手。 从此,魔门五脉,牧魔人一脉势微。 当然,方晓一怒之下大杀四方,虽然出了口恶气,却也吃了大亏,与魔门老祖座下的右护法拼了个两败俱伤,被迫遁回宗门疗伤。 第84章 神火镖局 大周国陇阳郡。 风雪漫天的早春三月,银州城银装素裹,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白雪世界中,偶有一两抹鲜红妆点,那是农历新年留下的痕迹。 东市头,一间门脸极阔的宅院,看上去十分破败,曾经显赫辉煌的大门外廊檐下堆满了破烂,可以看出,是流民乞丐们长时间聚集留下来的物件、垃圾,甚至粪便。 大门的两扇门板已经消失不见,恐是被流民拿去当柴火烧了,就连门口的两尊镇宅石狮都被好事者用煤灰和碳粉画的污秽不堪。 唯有府邸的门匾还保存完好,大概是因为太高了,流民们够不着。 门匾上书:神火镖局四个烫金大字。 站在门口向内望去,正前方影壁已经倒塌了半边,能看到里面的院子,入门左右两侧是门房,左右抄手回廊还算完整。 影壁后面的院子十分开阔,怕是有二三十丈见方,没有池塘山石花鸟,只在院中四角栽植古树,中间是用大块石板拼接平整的练武场,依稀还能看见倒伏的兵器架子。 再往后是两厅两进,院子都比前面小得多,建筑布局也相当紧凑,中进是镖师和趟子手的住所,局促且凌乱。 后进后院就精致多了,想必是镖行掌柜和大镖师的居所。 非常奇怪的是,越是往后面,庭院房舍的设施就越是保存的相对完整,后进的一间小别院甚至都难以看到被人踩踏破坏的痕迹。 因为里面闹鬼。 数月前的一天夜里,镖局里一十九口被杀害,不分男女老幼。 官府着人勘察,得出的结论是江湖仇杀,只能象征性的贴出悬赏公文征集线索,其实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于是镖局被封,成为一间死宅。 可街坊邻居知道,镖行里的那些身板壮实的爷们都去押镖了,一趟要出边塞的大买卖,等人家回来,看你官府如何交代? 可这一走就是三四个月,从年关到过完年,镖行里都没有一个人回来,有些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清楚,如此之久没人回来,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镖局的破败成为必然,没人管也没人理会。 令人惊悚的是,也就是正月过后不久,宅子里面开始闹鬼,每当三更天后,都有啼哭声传来,甚至还有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连大门都敢拆了烧火的流民,却绝不敢往后面去,便是这个缘故,这帮满世界流窜的孙子胆子还是太小了点儿。 闹鬼也吓得周围邻居一入夜便门窗紧闭,有再急的事情也不敢迈出大门半步。 如此闹腾了十天半个月,官府请了道士作法事,糊弄三日了事,也算给治下子民一个交代。 之后,宅子里的鬼该怎么闹还是怎么闹,直闹的把最后一拨胆大的乞丐也给吓跑了。 又是三更天刚过,几个瘦小的黑影蹲在后进那间别院的天井里开始哭嚎,一个个嚎的撕心裂肺,直嚎到房间里的郑九都感到心烦,才低声喝道,“够了够了,差不多了。” 于是,哭嚎声止歇,几个屁大点的少年蹑手蹑脚的摸进了郑九的房间,“大哥,今天还没到时辰……” “不用了,以后也别叫了。” 郑九有点心烦气躁,将摊在桌子上的烙饼往前一推,“这是你们今天的,一人一份。” 几个浑身脏的不成样子的黑瘦少年一拥而上,一眨眼把大饼抢光,手快的抢了两张饼,手慢的啥也没有,苦哈哈的看看旁边的同伴,又怯怯的看向郑九。 郑九不说话,同样冷冷的看着对方,只有三个字,“抢回来。” 胆怯的少年不敢动手,并且低下了头,亦不敢直视郑九。 这种事情好些天了,郑九每天都准备七八张烙饼摊在桌子上,少年人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就可以吃到烙饼,每天都让他们自己抢,还不忘补充一句,一人一份。 可是,每天总有抢到或抢不到的,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一人一份这个想法或概念。 这种情况下,郑九只说三个字,“抢回来。” 可惜,数天以来,没有一个少年人敢动手,于是郑九亲自动手示范,抢回多占的烙饼,再分给没有抢到的少年。 郑九如此做的用意,就是想让少年们知道,如果做不到互相帮助,那么就索性狠起来。 看来没什么效果。 郑九郁闷的挥挥手,打发这帮少年滚蛋,今天不再亲身示范了,抢不到的,活该饿着。 “大哥,明天我们还来嘛?”一名个头最高的少年问。 “还来,我另有事情喊你们做。” 少年们很开心,也包括没抢到烙饼的,至少明天还有希望。 离开房间的少年们,就像夜间下水道里的老鼠,一个个弯腰塌背,鬼鬼祟祟,动作敏捷,很快从别院后面的水沟钻出了宅院。 水沟被这帮家伙挖宽了足足一圈,进出镖行的宅院,神不知鬼不觉。 这些少年都是流民,大多为孤儿,因时常受欺负、挨打挨饿,被郑九暂时收在身边,干些探听消息、装神弄鬼等不上台面的活儿。 郑九来到银州已经有半个月了,果然如书中所说,很多事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被要塞边民们誉为人间天堂的银州,居然就是这样一副破落混乱的光景。 人口超过了二十万的陇阳郡郡府,大周国西北第一城的银州,的确是大,城北官衙和富人居住的地方也的确很繁华,让没见过世面的郑九着实开了回眼。 可是溜达了两天后便索然无味,郑九弄不明白,除了城北和城中的那一小片,怎么满世界都是面黄肌瘦的行乞者? 尤其城南和城西,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世界,那些城北常见的高台水榭,亭阁阔院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破烂不堪的低矮土房,一眼望不到边,砖石瓦房都很难看到。 更有甚者,郑九还见到了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低矮窝棚,里面居然能住一家子。 这样的窝棚一片连着一片,窝棚区里面脏乱不堪,污水横流,居住在这里的人,全是逃难来的流民,比双峰要塞的流民过的还要艰难的多。 又过了几日,郑九便了解到了更多,他很难相信,银州城居然有多达三十万流民和乞丐,简直不敢想象。 怪不得西北五大边镇,虽然时常与浩瀚国有冲突,是十分危险的四战之地,可是人口非但不见减少,反而连年增加,看看他们背后的银州城大概就知道了。 郑九来银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看看中原很大很大的世界,顺便想弄明白冯家的事情。 银州算是第一站。 在大泽边顺利度过了一个半月,郑九比老道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领悟了新道韵,灵台中央那颗符种终于抽出了第二片嫩叶。 第85章 没有缘分 骤然间见到那片极小的嫩叶,郑九还没来得及激动便被吓了一跳,氤氲满溢、无边无际的气海不见了,四周一片黑暗。 充满力量的整个身躯似乎都为之一空。 气海难道是被这新出来的小嫩叶给吃干净了? 而被金色符文铺满的灵台原来不算小,可现在却如同深空里的一粒荧光,在其下还有一颗更小的乳白色光点,郑九想尽了办法也难以辨识清楚这新出来的小点究竟为何物。 只有那玄妙的道韵在耳边萦绕,让郑九渐渐安静下来,诵念一遍静心诀后,他开始尝试用青阳道门的青阳行气心法引导真气。 如果无效,则表明气海真的空了,如果有效…… 自然是有效的,漆黑的空间里忽然有白色的线条出现,初时很细,很快壮大形成一条乳白色的光带,旋即膨胀为奔涌的雾流,迅速冲破一道无形的屏障,经任脉涌入四肢百骸。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郑九都来不及反应,却知晓那道屏障便是关元穴。 随即,郑九立时感到浑身真气鼓荡,就如同之前在灵台上见到第一片叶子一样,脏器、血脉经络、骨骼肌肉等等都发生了难以言述的玄妙变化。 过程依然很短暂,甚至略有些疼痛,但更多的感觉却是令人陶醉和充期待。 郑九很快就明白了引导真气的要诀,一收一放全在一念之间,但收放的路径却在任督二脉,所谓大小周天便是气息真元运行的通路。 之前在地窟的牢笼里,郑九听冯默声吹嘘打通任督二脉后如何如何,原来如此关键,修行也是同样。 一通百通,以往郑九无人指导,只是野路子一般的胡乱摸索,哪怕他灵台生根后身体早已易经洗髓,打通了任督二脉,但完全不知道如何运用,更不明白其巨大的意义。 以前的气海,对郑九的帮助就是气力连绵不绝,而且身体强度和力量远超普通武师,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什么不寻常了。 所以便造成徒有庞大气海,郑九却无法像修士那样引气伤敌,可是对于神识的运用,他倒是自然而然一下就摸对路了。 心中有些小激动,郑九心血来潮,心念微动,抬手隔空一指,不远处的一块石子便碎了,随便一道无形之气,可怕之极。 这才是御气于外,灵力透体的真正效果。 这与武道的内力真元有本质不同,武道炼体后修的是本命元气,这段时间极为漫长,也相当难熬。 易筋洗髓后,可引天地之气入体,与本命元气融合,反复淬炼方得内力真元,天地之气中含有灵气自然是好的,没有也不会阻碍内力真元的积累。 目的是进一步锤炼身体的各个部位,以达到脱胎换骨、生成天人法相的极高境界,这已经是武道一途武帝的层次了。 而修士淬体后炼气,同样引的是天地之气,但只留灵气,其他浊气自动过滤弃之,其获得的内力真元是灵力,目的是筑基,促使丹田气海进一步凝实,为日后的生灵台、结金丹做准备。 只有结了金丹,方能窥长生道,日后飞升仙境。 从获得内力真元开始,修行与武道便有了巨大的不同,之后差距会越来越大。 自然的,郑九也明白了气海并非消失,而是凝实了,凝缩成了一颗圆润的光球,同时,丹田的容量急剧扩大,使得这颗乳白色的光球在自观之下渺小的像个小光点。 再观五脏六腑,均被那闪烁的金色光芒所包裹,金光由一个个极小的符文组成,每一个都不同,也意义不明。 但郑九知道,这些符文在保护和淬炼他的脏器,能淬炼到什么程度,要待他明白符文的意义后才会知晓。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道元符种抽出了第二片嫩叶,而不是郑九自行修炼的结果,没有灵气和丹药,天资再如何卓绝的修士想要筑灵台、孕道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更不要痴心妄想结出道果。 这便是天玄真人穷其后半辈子所炼制的顶级道元符种,其强大可见一斑。 但是,郑九也很清楚,等符种抽出第三片叶子之后,其先天孕化之势便耗尽了,其后的成长发展完全靠郑九自己苦修,道树何时壮大成型,结出道果,才是真正窥见大道的时候。 木华老道士留下来的一枚玉简,其上篆刻了道门纯正的炼气入门之法,分为,静心术、听息术、胎息术、自观术、敛气术和青阳行气术,被称为炼气六术。 此六术便随修行者的一生,尤其自观术和青阳行气术被正道修士誉为炼气的经典妙术。 可惜,这些道门的玄妙法门只能暗中苦修,绝不能外泄,师父木华老道的忠告时刻回响在耳边,玄阳体外加拥有道元符种,在修行界里是一等一的天材地宝,人人争抢。 尤其是在灵力消散的当下,郑九的这副躯壳就值得倾一宗门之力去争夺,怀璧其罪的道理,郑九跟着苏老夫子读书时便知道了。 如何藏起来,老道亦是给郑九指点了明路,要么进入大泽中苦修,要么入凡尘,藏于蝼蚁间。 “阅人间疾苦,不要总以为修士不凡,而去俯视众生。”老道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忠告,而是给郑九指出了一条明路。 郑九自然不敢自大的闯入大泽,连高阶修士都十分忌惮的绝地,他有自知之明,那么便入凡尘。 在即将离开大泽之际,郑九反复权衡,决定放弃到双峰要塞从军的想法,也不想回魔音谷做山贼,哪怕只是打着山贼的幌子。 至于去寻仙师方晓? 郑九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五年之约还太久,即便是到了五年,他大抵也不会去,没有缘分吧。 他想去更大的世界看看,比如说中原,再比如说,让他厌恶,却总也绕不开的青阳道门等等。 当然,在去中原之前,郑九还是绕道回了一趟魔音谷,看大家生活的很好,冯氏兄弟已经收服了土狼和同贵,做事还算公正。 这俩土包子人不坏,就是不服管束,现在规规矩矩的跟着冯氏兄弟,说不定还能学点本事。 冯启运的确有很高的阵法天赋,把山谷入口的阵法扩大了数倍,也不知道挖了多少山精。 郑九自己费了好半天劲儿,愣是没进去,只有爬山登险峰,绕了很远的路才进了魔音谷。 在谷中溜达半日,看着大家都过的不错,郑九便在冯启运居住的山洞里留下了一小盒灵石离去。 如此溜达,普通凡人如果不特别留意是看不见郑九的,青阳道门的一个小小遁形术,这种小法术修习起来不难,但作用鸡肋,尤其面对修士时候,毫无用处。 第86章 问题症结 木华老道给郑九留下的东西,与寒酸两字绝沾不上边,可谓丰厚之极,修行了近千年的老修士,哪怕天资再如何不好,为人再如何愚钝,其积累下来的心法典籍、灵石、符箓、法器等等,堪称宝库。 况且木华老道辈分如此之高,修为却只到了炼虚境巅峰便止步不前,比师兄天玄真人差了太多,甚至不如比他矮一辈的萃华宗三代弟子方晓,绝非天资问题,而是选择的道路不同。 但穷其一生,老道没有走出他认定的那条路,或者说没有走出他预想中的高度,非常遗憾,但他认为郑九可以,于是倾其所有相赠。 人其实很奇怪,在一起相处很久的人,未必能互相了解,而只有一面之缘,彼此间却往往可能互信互知。 郑九与木华老道便是如此,相遇即相识,说不上为什么。 仅仅是灵石,就有十多箱,按每箱三百枚高品阶灵石推算,老道赠予郑九的这枚玉扳指的财富恐怕都可以开宗立派了。 郑九当然没有这份幻想,这些财富代表着老道士对他的殷切期望,他已经隐隐懂得木华道人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也深为认同。 所以,财富必须用在该用的地方,眼下的郑九浑身上下都是宝,是巨宝!换个心理素质差的人,不是乐的疯癫了,就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必须藏,藏匿在这凡生的大千世界中。 郑九居住的房间是这间镖行别院的正房,应该是管事儿的居所。 紧挨着别院的是一栋二层小楼,郑九查看过楼上几间房,布置的十分女人气,像闺房,这让他不由的想到了还在魔音谷的红音。 倘若那爷孙俩知道神火镖行现在这副惨状,不知该如何面对。 由冯家的遭遇去摸白家、赵家,乃至宋家,是一个非常大胆而蠢笨的办法,但郑九认为最直接。 最直接的办法,往往最有效,却也最凶险。 所以,冯家幸苦在大魏国西北埋下的眼线虽然断了,但仍有价值。 据冯启东说,镖行名义上的大掌柜是红音的父亲,真正的东家另有其人,姓罗,银州人。 但这位冯大公子只知道这么多,他过世的老爹冯琦声知道的也很有限,因为大周国西北边的这条线不是他们这一房管。 也即是说,出卖冯家的人大概率是这位罗姓神秘人。 这是一条线索,另一条线索便是管理大周国西北眼线的,最早是冯家老四,叫冯啸声,此人藏匿于大魏国或者韩国,很难确定。 后来,凡是冯家撒出的眼线,均交予老五冯化声管理,甄别起来更麻烦。 郑九连大周国都相当陌生,初来中原自然不会一下子深入到那么远,在银州待上一段时间是自然的选择。 况且在这镖行里住了几日,他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姓罗的应该还在银州城。 镖行所有的细软、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很好理解,不是被官府贪没,就是被那些流民给搜刮走了,但是名册、账册也无影无踪,就值得深挖一下。 不一定有问题,但是个方向。 名册记录的是镖行所有的镖师、趟子手,甚至还有打杂人员的姓名等信息,要按月发例钱。 账册就更详实了,记录了所有客人信息,收款欠账之类的资料。 如果说这两样东西被官府拿去查案使用,也应该造册封存,但郑九三次潜入官府提刑按察司,都没有翻到有关神火镖局的任何卷宗。 这便是问题。 或许卷宗被毁了,有人不想暴露最后一票委托镖局押运的客人的名讳,这个人与姓罗的说不定是同一伙人。 所以,郑九断定这伙人还在银州,至少还在大周国。 挖出这伙人,不是郑九的目的,搞清楚白、赵、宋三家人究竟想干什么,继而判断青阳道门,才是他想做的。 只是线索太少,需要慢慢抽丝剥茧,郑九也不急,勤勉修行的同时做一些感兴趣的事情,不限于冯家之案。 比如,前日郑九便宰了一名大肆贪污赈济粮的官吏,将其家私全部换成碎银,给城南最穷苦的一片窝棚区每户门前放了几两。 但这个效果不好,很多人吓的不敢拿,以至于那些银钱被一帮常年流窜的贼大胆给抢了。 郑九反思后,改变做法,将几名贪腐甚巨的官吏奸商扒光了绑在城北最繁华的老城皇永胜庙前,写了一张他们认罪画押的罪状。 一夜间,这样的罪状贴满了银州城的大街小巷。 那几位被冻了半夜的官吏老财,不死也得扒层皮。 这个效果不错,次日,赈灾施粥的现场,那大锅里熬的米汤不再清汤寡水,甚至每个灾民还能领到半张烙饼。 但还是远远不够,这些源源不断的灾民从哪里来? 有好事者告知郑九,大周国去年祸事不断,北部边关打仗,向南逃难的灾民就有十万之巨,加之中部大旱,阳林、东槐等五县基本颗粒无收,这样的灾民就多了,怕有数十万之多。 天灾再加人祸,估计大周国的灾民不下百万。 “人祸?” “那是自然,贪官污吏且放一边,你难道没听说过征募令?” 郑九摇头。 “年前朝廷就颁布了,凡年满十六岁、五十岁以下的的男丁,无论是否成婚,无论同胞子嗣几人,皆须应征入伍,凡抗拒不从者,满门发配至边关服苦役五年,男女老幼,皆不被赦免。” “还有这等无耻的命令?”郑九听的瞠目结舌,按这种搞法,大多数家庭岂不是都剩下了女人? “北方战事吃紧,北胜关大捷后,罗刹人卷土重来,大仗小仗不断,咱们西北这边也够呛,据说浩瀚国开春便要出兵,估计朝廷也是急眼了。” 郑九闻听冷笑,浩瀚国八成是出不了兵了,多纳尔部内乱,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大周国的情报也太糙了吧? “此征募令眼下只在北方六郡实施,但已经搞的天怒人怨,很多人家连夜跑了,你说说流民多不多?” 原来如此,症结便在这里。 郑九感到无比的荒唐,朝廷这般闹法,萃华宗难道坐视不管么? 可是郑九哪里知道,朝廷敢这么干,全是被新来的国师给逼的,而此国师便是紫霄峰峰主的大弟子,被称为火雷剑仙的马华。 紫霄峰峰主薛望山在萃华九峰峰主中的辈分最高,算起来是谈真人的师弟,其弟子马华因入门早,虽然修为普普通通,只是个炼虚中境,但论辈分还是方晓的师兄。 这位火雷剑仙的脾气,真如火雷一般火爆,被拜为国师的第一天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当朝皇帝李戴士痛批一顿,然后将主张联魏的右相范文宏扒了官袍,押入天牢。 征募令就是被这么捣鼓出来的。 第87章 只喊口号 大魏国中部偏东北方向,有一片占地极广的大青山,终年被云雾笼罩,只在每年六至八月,会看到群山中央有金光闪耀。 那是大青山主峰玉皇顶。 整座大青山便是青阳道门的洞天福地,其间山林茂密,险峰无数,在山林掩映间,偶能见到青砖灰瓦的道观。 大青山里的道观极多,但只有玉皇顶的道冠是红墙黄瓦,也只有玉皇顶道冠的主殿被称为青阳宫。 青阳宫不仅是青阳道门的象征,也是整个宗门的权力中心。 与萃华宗不同,青阳道门修的是纯粹的道家功法,没有任何其他掺杂,宗门上万年,道法传承悠长,被誉为天下第一宗门。 青阳宫偏殿,广平真人正与宗门几位重要长老议事,议的便是木华道长突然仙逝一事。 “根据青平师侄连日来的调查,木华师兄遇害与魔门血图腾一脉脱不了干系,但其中有很多逻辑对不上,不要说魔门老祖,就是其他魔修也知道杀害我宗密使的严重后果,他们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一名白眉老道缓缓陈述,嗓音沙哑,语调低沉,是青阳宗执法堂长老李四季。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是萃华宗下的手,然后嫁祸血图腾?”另一长老直言不讳。 “也不能排除,但是据青虚师侄报来的情况,木华师兄遇害的那段时日,萃华宗方晓恰好回了宗门。”一位面庞红润的长老接话,是传功长老刘敬修。 “哼,欲盖弥彰!”李四季重重的冷哼。 “现在还没有找到师兄的遗骸么?” “没有,所有信物联系全断了,就连青愚师侄的尸首也没有任何痕迹可寻,想来是被对方毁尸灭迹,抹的干干净净。” “那么魔门方面怎么说?”广平子怒不可遏。 “老祖的密使昨日里已经到了山门,想向两位真人解释其中关窍和误会,但因太平师兄怒气未消,只说不见。” “那就再晾他两日。”广平子立刻熄了怒火。 “可是……” “可是个屁呀?你不觉得可耻可笑么?”一直坐着未未曾说话的浓眉青须的老道突然发声讥讽,他是讲经堂长老秦钟。 “你什么意思?怎地说话如此伤人?”李四季勃然变色。 秦钟却不理会他,而是扭头问广平子,“请问广平师兄觉得应该如何应对?只是晾他两日?” “秦师弟,你认为该如何应对更好?” “杀了密使,还以颜色,魔门若是不服,便杀上门去,灭了它!” “好霸气呀!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你可知深入大漠会遇到何等凶险与未知?你可知隔壁的萃华宗巴不得我们打的你死我活?” “贫道不知,贫道只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何谈正道宗门领袖?” “看似刚烈,实则莽撞之极,成天诵念清心咒,张嘴闭嘴便打打杀杀,若按你说的如此痛快,我们早已把萃华宗杀了三百遍了。” “总好过似你这般做缩头乌龟。” “你……” “好了好了,两位师弟就不要吵了,此事,魔门必然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青阳誓不罢休。” “呵呵,成天就知道喊口号,不觉无聊么?” 青须道人秦钟说罢,起身甩甩袍袖,居然头也不回的遁空而去。 “这,这这……师兄,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随他去吧,秦师弟性子烈,加之与木华师兄的感情好,偶尔发发牢骚也情有可原,只是魔门一事要慎重处理,先晾他两日,两日之后,掌教师兄既然不见,我便见他一见。” “也只得如此。” “另外,让青平师侄幸苦一下,多滞留几日,继续寻找青愚师侄的尸首,特别留意一下有没有萃华宗的痕迹。” “师兄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感觉木华师兄离开的太蹊跷,他推辞了魔门老祖派人相送的好意,一定是临时有事要办,这恐怕才是重点。” “承平明白了。” …… 入夜,雪停了。 一盏气死风灯在高杆上摇摆,映照着对面黑黢黢的神火镖局的大门,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但今夜,镖局内并无鬼哭狼嚎之声。 在镖局深处的别院,郑九正在听几名少年回话。 “银州城一直就只有两家镖行,最近也没有新开张的,神火倒了,镇西镖局的生意好像也没什么好转。” “这银州城最富贵的老爷是严老爷,光在城北的大宅子就不下三处,是做皮货生意的,手下有好几支商队,跟州府老爷的关系也好,他的儿子还认了州府老爷做干爹呢。” “一个皮货商人也能巴结到一州知府?还认干爹?”郑九不信,商人虽富,但与官老爷的身份相差太远。 “使劲使银子就可以了。”少年答道。 也有道理哈,这些鬼精鬼精的少年,倒是挺了解这些蝇营狗苟的烂事。 “还有没有?” “还有,就咱们城东开钱庄的贾老爷,也不比严老爷差,在遂远、广济县城都有分号,今年更是把分号开到太仓城了,都说贾老爷的钱多的可以买下整个银州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郑九点点头,记下了这两个豪富者,又问,“这严老爷和贾老爷平时的风评如何?” “什么风评?”少年人抓耳挠腮,没读过书,不知风评为何物。 “就是名声,大家怎么评价,是说他好啊,还是说他坏?” “都不好,很坏。”几个少年一致摇头,其中一名嘴巴利索的继续道,“严老爷外号活阎王,以前在他府门外的巷口要点吃食,被他的恶仆用皮鞭把小顺抽的皮开肉绽,我们吓坏了,他还干了很多坏事……” “那贾老爷比他更狠,青儿的爹在乾元路口卖烤红薯,推着车子走慢了一些,挡了贾老爷的轿子,被他家小老爷纵马将青儿爹给踢伤了,现在还躺在家里呢……” “他家小老爷还欺负风儿的姐姐,俺娘说把人家糟蹋了,就给了一张面饼……” 有一个少年开头,其他人便七嘴八舌的补充,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若不是郑九发声喊停,恐怕能一直说很久。 郑九不是不想听,是实在听不下去,简直是恶贯满盈。 堂堂郡府属地,如此恶行频频发生,官府就不管么?看来这知府大人比起双峰要塞的潘久年要差出太多,双峰那是边塞,是乱,而银州城是黑,对底层百姓,尤其流民来说,黑的暗无天日。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给你们那布置个活儿,详细了解一位镇西镖局的趟子手,或者伙计,找你们能搭上话的,了解他们住哪里?镖局?还是外面?平时喜欢干些啥,爱在哪儿溜达等等,越详细越好,千万注意一条,不能让人怀疑,懂啥意思么?” 几个少年一起使劲儿点头,东家有活儿布置,那就是好事,至于怀疑么……出了事儿自然不能把东家给卖了,当然,大家眼角的余光从来没离开过桌子上冒着香气的烙饼。 没想到,今天郑九改了方式,亲自动手,一人给一张,谁也不许抢。 少年们拿了饼欢天喜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貌似这个方法好,却也不好。 第88章 狂要有边 早春最后一场大雪结束,日头来的十分爽利。 阳光普照,春暖人间。 就算是藏满污垢腌臜的银州城也是春意融融,一株株光秃秃的树木上,那横七竖八的丑陋枝条忽然间饱满起来,争先恐后的挤出来墨绿色的芽孢疙瘩,看着十分喜人。 城南一片窝棚区的边上,有一间十分简陋的酒肆,两间破土房外带用烂木条圈成的半边院子,便是酒肆的全部。 靠外的一张长条椅上,坐着一位壮年汉子,沽了半壶酒,要了一碟花生米在慢慢吃喝。 银州城南也并非全都住的是流民,很多干苦力的原住民也大都住在城南,商行、镖行伙计、拉车拖车的脚夫,烧炭的苦役等等,不一而足。 他们比流民的地位高,但也高的有限,手上有俩小钱,不是去耍钱便是来喝酒,至于逛窑子,那还差的有点远。 小小的简陋酒肆,便是做的这些人的生意。 壮年汉子是镇西镖行的趟子手,叫翟庆,每日傍晚准点都来这里喝半壶,权当是晚饭,一天不喝,心里就像是被猫抓一样,痒的难受。 只可惜,手里剩下的那几枚铜板,恐怕享用不了两天了。 要命的是,老娘的病情日渐严重,却没有银子去治,拖一天便严重一天,他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大孝子,可是只能干看着,心里沉重烦闷,只能借酒浇愁。 神火镖局出事以后,镇西镖局的生意非但没好起来,反而淡的能寡出水来。 趟子手是镖行最没保证的活计,有活儿干才有钱拿,没活干只能去喝西北风,还不如那些打杂的伙计,按月还有点例钱。 愁眉苦脸的壮汉,刚刚夹起一粒花生米,冷不丁眼前一暗,对面坐下来一个人,生的很年轻,甚至就是个半大小子,但穿的可不孬,紧衣短靠,黑色的羊皮坎肩,倒像个家境不错的混世少爷。 “掌柜的,炒两样菜,一壶烧酒。”少年吆喝,他自然是郑九。 “哎,来啦,这位客官,您看口味,是偏咸偏淡?偏荤偏素?偏素的有素炒萝卜丝,豆芽炒豆腐,辣椒炒鸡蛋,荤的有……” “捡最好的。”郑九不喜啰嗦。 “哎,那就给您来份爆炒羊杂,再来份,辣子鸡?” 郑九摆摆手,啪的在长条桌拍了一枚指甲盖大的银锞子,怕是有五钱上下,别说两份好菜,一壶烧酒,就是再来两份也够了。 “好嘞,客官您稍候。”掌柜喜滋滋的收了银子忙活去了。 翟庆一见这少年出手阔绰,知道不对路,立刻把自己的酒壶和菜碟往旁边挪了挪。 哪料想郑九也随着翟庆挪到了一起,还是面对面。 “翟大哥,许久未见,生分了?” “您是……” “原来镖局对面郑家,郑家的小杨子,你忘了?” 翟庆挠着脑袋,挖空心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心道镖局对边不是包子铺么,哪里来的郑家? “看来翟大哥贵人多忘事,神火镖局对面的郑家,不是三年前起了一把火么?想起来了没?” 卧槽,神火镖局四个字把翟庆着实吓了一跳,他现在最怕有人当面提及神火镖局,听着都心惊肉跳,而且无论去哪里溜达,老城东的东市头是绝不会去的。 “火烧财门开,我小杨子又回来了,没想到神火镖局却没了。” 郑九已经通过那几个少年了解了到了翟庆的底细,原本就是神火镖局的伙计,嫌例钱少,跑到了镇西镖局做了趟子手,一做就是三年多,没什么长进,却躲开了这场灾祸。 “对不住这位少爷,我实在想不起来您是哪位小杨子,我已酒足饭饱,您慢慢用……” 翟庆明显感觉到不对头,神火镖局惹下的塌天大祸,他可不想沾惹,起身就要走,却被郑九一把拉住。 “哎,翟大哥急什么,坐下聊两句,又不掉两块肉,小杨子不才,得知翟大哥最近遇到了难事,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能解决了呢?” 翟庆吃惊,少年的手劲极大,如同铁箍一般根本挣脱不得,不由的心里发毛,噗嗤坐在了长条凳上,小声道,“这位爷,我没得罪您吧?我只是个行镖赶车的趟子手,我没……” “吃菜,喝酒。” 正巧,香喷喷的爆炒羊杂端了上来,酒是南城这边最上等的银州雪月烧,两钱银子一坛,绝不便宜。 “可是无功不受禄,这哪能白吃您的……” “绝不白吃,我家掌柜有的是钱,最喜欢交朋友,日后新镖局开张,自然要请翟大哥来助阵,少不得介绍些朋友认识。” “……” 半个时辰后,翟庆喝的晕晕乎乎,怀里揣着两锭银子,那少年反复叮嘱是给他老娘治病的钱,整个人都感觉飘了,今天撞了什么大运? 郑九却得到了一些十分零碎的消息,毕竟只是曾经的小伙计,知道的东西十分有限,但有一条线索很关键,翟庆伺候过真正的东家。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东家来镖行,就在后院与掌柜的谈话,翟庆便是端茶递水的那个伙计。 东家的确姓罗,但叫什么,一个小伙计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没那份儿想法去打听。 关键在后面,就在过年前,大概是腊月十二左右,翟庆赶去城北请郎中,看见过一个熟人,正在钱庄门口与掌柜聊天。 翟庆本不在意,但感觉那张脸笑起来很邪乎,反正看着让人心里发毛,想了半天,最后想起来了,那人正是神火镖局的老东家。 腊月十二,正是神火镖局发生命案的两天后,也即腊月初十,当时还无人知晓,命案真正被发现是三天后了。 贾老爷的钱庄?还真是很有意思。 看来这个钱庄不仅财大气粗,产业不少,居然还跟武林人士有瓜葛,郑九撞上大运了。 可是,远在东南千里之外的韩国大宛城,城西郊的铁匠铺里,赵永乐却没撞到大运,一头撞在了铁板上。 面对铁匠铺里一脸横肉的大掌柜,赵永乐是一贯面庞冰冷、内心轻松自信,并且说出了颇为得意的豪言。 “冯家十一房,死在我手里的已经有三房,你是第四个,巧的是在冯家排行也是老四,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一脸横肉、拎着大铁锤的掌柜哈哈大笑,“小丫头片子,狂总是要有个头儿的,你家大人没教你什么叫天外有天?” 赵永乐勃然大怒,更是心惊不已,女儿身居然被识破了? 一场激战,赵永乐差点被打死,这个冯家老四冯啸声简直强的不像话,绝对在武王境之上,甚至摸到了武帝的门槛,这实力至少能进武道天榜前二十,怎地如此籍籍无名? 之前是有点狂的过分,但后悔也晚了,赵家幸亏还有非常牛逼的保命手段,暨此,赵永乐侥幸逃出生天,但身受重伤,恐怕要消停好长一段时间。 第89章 阴谋围杀 有鉴于新任国师马华独断专行,坐镇永安城的水云剑仙罗方川实在看不惯,每每劝之,最后与之大吵一架。 罗方川是个实在人,不懂得委婉、更不喜拐弯抹角,事后便上书宗门,陈述马华不顾后果的鲁莽行事会给大周国带来巨大风险,请求宗门明断。 但令罗方川万万没想到的是,仅隔了一日,宗门便有回书。 言明罗方川委实尽职尽责,但不应该过多干预马华行使国师的职权,因方晓受伤回宗门,特调罗方川去西北边镇巡界,坐镇雅儿台。 假意褒奖,实则贬罚。 这让罗方川十分郁闷,此时方晓正在宗门疗伤,恐怕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罗方川没人可商量,宗门命令不可违,只好去了雅儿台。 巡界边关要比坐镇一方城池有趣的多,自由度也大。 来到雅儿台的罗方川渐渐就把怒气给消了,李宏将军也算是个可以聊天凑趣的人。 没事儿便出去溜达一圈,去看看积石山,不忘到魔音谷转转。 他知道师兄方晓有个中意的少年,有意收其为徒,只是去了两次都没见到其人,但谷里搞得有模有样,居然在谷口设下了阵法,有意思。 这日,罗方川自大泽边巡界归来,行至半途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被一位强大的魔修给盯上了。 不对,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对方的境界至少在魔尊巅峰,甚至有一个可能更强一些,应该摸到了魔尊天王境,边镇未有大规模战事爆发,何以会有如此强大的魔门修士出现? 很快,罗方川就明白了,对方是冲着他而来。 两个魔修气势汹汹,而且肆无忌惮,尚未现身便用强大的神识将罗方川所有退路都给封死了。 随即罗方川便想到了牧魔人的事情,方晓师兄将这一脉给杀的元气大伤,多半是为了寻仇而来,大意了, 修士间复仇,往往不死不休。 罗方川的境界在炼虚境巅峰,勉强能够对付那位魔尊,再加一个魔尊天王境,哪怕只是个初阶,他也万万不是对手。 于是罗云川一面寻找跑路的机会,一面暗中捏碎了宗门示警用的玉简,毫不犹豫。 可以说,在关键时刻,性格耿直、甚至有点迂腐的罗方川应对的非常合理到位,没有丝毫马虎。 接下来抢先出手,那魔尊强者刚一露头,罗方川便扑上去与对方硬拼一拳,随后祭出水云剑,虚晃一招向反方向夺路而逃。 夜空中一道耀眼的白光飞掠,却轰的一声撞在了一道紫色的大网上。 那是魔门左护法的看家法宝紫蛛天罗,是品阶极高的魔门法器,一旦被其困住,哪怕是合体期的强者,都很难摆脱。 受阻的罗方川知道厉害,并不敢耽搁,双腿连登凭空造出水云天梯,在夜空中由朵朵白云搭出的梯子十分醒目,向远方延伸,而后罗方川突然改变方向,却又被那天王境强者拦住。 此刻想不战都不行,对方一上手就是全力搏命的架势,招招凶狠不留余地,稍微手软露怯便有大风险。 罗方川与对手打的惊雷滚滚,却被那左护法在背后偷袭,紫蛛天罗竟然将他的双足困住。 随即,罗方川便挨了对方一记重拳,前胸塌陷,元神不稳。 暨此为代价,罗方川的水云剑斩断了紫蛛天罗,换方向再逃,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在空中急转急停,几乎绕了一圈,却难以冲出两名魔修联手布置的包围圈。 没奈何,罗方创大喝一声使出了成名绝技水云端,天空中瞬息出现了层层叠叠的云朵,罗方川的身形已经幻化在云朵之中。 果然,两名魔修有点抓瞎,这些层出不穷的云朵不但能隐匿身形,遮蔽视线,还能切断神识的探查。 云朵中罗方川祭出数个分身向不同方向逃遁,两名魔修守在外围击杀了好几个分身,却根本找不到罗方川的本体。 就在罗方川即将逃出生天之际,高远的深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大手,瞬息握拳,一拳将罗方川自空中砸落。 遭受重创的罗方川身躯尚未触及地面,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十分凌乱的血色图案,像泼墨一般的罩了下来。 直到身死前,罗方川才明白,他掉进了精心织就的大网中,攻击他的不止两名魔修,应该是四人,三名魔修,外加一名守在外围的青阳道门的高手。 那高空中砸落的一拳,便是青阳道门的绝技落青峰。 如此高端的修士战斗十分短暂激烈,等收到消息的萃华宗修士赶到现场时,连罗方川的遗体都没找到,所有痕迹都被人为抹除。 刺骨的寒风中隐隐还有一股血腥味。 “是血图腾!”望月峰主肖霆贵听风辩意,立刻锁定了凶手。 “怎么可能?就算丰庆子师兄弟三人齐上也未见得能留下罗师弟,除非南宫深老贼亲自来。” “你怎知他没来?这老匹夫无故杀我宗门修士,死到临头了!” “好像也不是无故,这次显然是魔门想报一箭之仇,方师兄几乎灭了牧魔人一脉,对方怎可能忍气吞声?” “你的意思是说,方师兄惹的祸,让罗师弟来背?” “我不是这个意思,逻辑上这样讲的通。” “你放屁!血图腾和牧魔人一脉向来不和,怎可能甘冒凶险为其报仇?” “毕竟同是魔门中人,那老祖一声令下,安敢不从?” “那你就更扯淡了,血图腾向来不听老祖召唤,一声令下有个屁用?” “但是,毕竟……” “好了,都少说两句,罗师弟这笔血仇必然要报,现场有血图腾的痕迹,这笔帐也必然算在他们头上,即刻回宗门禀报太上长老和谈真人。” 望月峰主肖霆贵是此番驰援的领头者,他的话大家不敢不听,于是纷纷祭起飞剑遁空,七八道五颜六色的剑光眨眼间消失在东方的天际边。 …… 数日后,大青山主峰玉皇顶。 广平真人在正殿接见魔修密使,此人代表魔门老祖正式向青阳道门表达歉意,为木华道长的不幸表达哀思,并呈上一颗魔修的头颅以及一尸骸,用极为名贵的棺椁盛放。 密使详细描述了木华道长遇害的经过。 魔修敏华,系牧魔人一脉,因心怀叵测,想染指凡生部族的权力,被宗门痛斥,遂怀恨在心。 在多纳尔部族传统节日那天,敏华设奸计挑起云忘川与血图腾两脉之间的内斗,被丰庆子识破,遂又祸水东移,说袭击云忘川弟子的是正在那山城观礼的木华道长的徒弟,激化矛盾,引起混战。 木华道长年事已高,伤心于徒弟青愚惨死在面前,误会了星云子和丰庆子的好意,连施重手打伤二人后,自身也受了伤,遁往大泽,然后不知所踪。 前日,魔门弟子在大泽边上发现了道长的遗物,道袍一件为证。 棺椁里的尸骸便是木华道长的弟子青愚。 那颗头颅却是魔修敏华的,此祸害被血图腾的屠六子宰杀,以命抵命,向青阳道门谢罪。 同时,老祖为了表达歉意,特令密使带来极品天域雪莲十支,黑魔晶五千块,魔渊涧千年雪蛤一对,聊以补偿。 第90章 能抗几刀 魔门的姿态放的足够低,登门道歉看上去也很有诚意,在座的青阳道门诸位长老一个个表情各异,却没人说话,都等着广平子发声。 那位火爆脾气的讲经长老秦钟没有出现在今天的玉皇顶正殿,不知道被用了什么由头给打发出去做事去了。 “既然特使把事情经过说明白了,老祖也很有诚意,在座诸位长老以为如何?” 广平子的话音落下很久,坐着的十几位长老却根本无人发声,显然密使说的经过还是笼统,其中漏洞不少。 而且区区一个敏华,魔将巅峰境的修士,份量太轻,怎可与木华道长相提并论?所谓以命抵命,更像是在侮辱人。 尤其是最后,居然把说不清道不明的祸水都泼给了大泽,岂能令人信服? 就算老祖给的补偿十分丰厚,可青阳道门也不是贱卖性命的。 “承平,你说说看。”广平子有些烦躁。 “我觉得魔门老祖的诚意已经足够,木华师兄他也是命该如此……” “谢承平,你踏马放屁!说话要摸摸良心,就算这是事实,十个魔修敏华也换不来木华师兄的一条命,事情哪能就此算了……” 立刻就有长老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谢承平破口大骂,此人原是满面红光,此刻被气的面庞发紫,是丹堂长老吕正平。 “正平师弟,说话便说话,何至于骂人?事实便是如此,难道你还要与魔门开战不成?” “开战又如何?贫道从一开始就反对与魔门合作,就算萃华宗给的压力太大,难道我堂堂青阳应付不来么?可笑我们这些白痴,还自诩为正道领袖,祖宗的脸都被丢光了……” “正平,木华身死,我等同悲,但不是你在这个场合胡言乱语的理由,与魔门合作,共寻真龙,是经过长老会议同意的,是掌教师兄认可的,你因何跳出来再翻旧账?出去!” 广平子发飙了,站起身大声怒斥。 被训斥的丹堂长老吕正平索性也站了起来,有好心道友劝慰,却被他一把甩开,伸手指着广平子喝问,“哪次长老会议同意的?贫道没参加过,这次,你又把秦钟师弟支到哪里去了?心中无愧,何须耍这种伎俩?广平子,我警告你,欺师灭祖是……” “叉出去,叉出去!” 广平道人怒不可遏,立刻有两位长老起身,连拉带劝的把吕正平给弄出了正殿。 一直拉扯到正殿门口,吕正平还在喝骂不止,硬骨头什么时候都有,刚框走一个秦钟,立刻就有吕正平站了起来,广平子的老脸相当难看,青一块,白一块。 其他长老则表情各异,有垂目养神的,有面带愧色的,有愤愤不平、恨不得也像吕正平那样激扬文字的,可想想利害,又悻悻作罢。 劝阻吕正平的两位长老也不愿意与广平子同流合污,干脆借着这个由头离开,眼不见为净。 自然是有另外一层顾忌,连天玄真人那样的通天大物,最终都落得了被囚禁的下场,还是少说两句为妙,这青阳的天一时半会儿干净不了。 …… 郑九去了一趟太仓城,找到了姓罗的神秘人。 此人被贾老爷指派到分号做主事,晚上正与丫鬟在被窝里调笑,便被突然闯入的郑九一把拎了起来。 然后罗主事就像做了场噩梦,直接被郑九带到了县城外的乱葬岗。 一路光着屁股、瑟瑟发抖的罗主事吃尽苦头,举着双手磕头作揖,却喊不出一个字儿来。 蒙着面的郑九,声冷如冰棱,“我问你答,但有半句假话,便捅你一刀,看你能撑过几刀?” “好汉饶命,好汉只管问,咦……罗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主事十分奇怪,自己忽然间怎么又能说话了。 “贾似清贾老爷在替谁做事?” “这个,我……我那个……” 郑九哗啦一下拔出了佩刀,一把普通的阔口钢刀,在月色下泛着寒光,那根黑铁片被郑九收进了玉扳指内,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启用。 “贾老爷是……是那个,哎,我怎么说呢,贾老爷的确是在替杨大人办事儿,这里面复杂……我这么说吧,贾老爷这偌大的产业呢,也有杨大人一份,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杨大人又是哪位?”郑九明知故问。 “杨鼎泰杨大人呀,咱们银州知府。”罗主事索性把牙一咬,抬出知府大人,斗鸡般的小眼睛不停的转悠,观察郑九的反应。 “堂堂知府大人也自己办产业呀?” “这不是避嫌么,嘿嘿,好汉有所不知,知府大人弄些产业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现如今官家的日子不好过,战祸一开,流民四起,那一大摊子,处处都要使银子,杨大人也是没办法。” “私设府库?” “哎,哎哎,这话可不能瞎说,莫要说罗某,就算是我家大老爷,你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能这样说。” “呵呵,话说贾老爷财大气粗,又有官府撑腰,在银州地界可以横着走,何故跟一个小小的神火镖行过不去?“ “啊……”罗主事吓了一跳,他以为被这个江洋大盗掳过来就是银子的事,抬出知府大人吓他一吓,这事儿多半就糊弄过去了,搞半天是为了顾家的镖行而来,这下还挺麻烦。 “按说这镖行也是你罗主事的产业,一夜间被人灭口,罗主事却独善其身,逍遥快活,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 “好汉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讹传?这镖行与罗某并无关系,只是以前罗某认识镖行的顾老板,偶尔走动走动……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野外的乱葬岗,端的惊悚无比,郑九一刀捅在了罗主事的大腿根上,刀尖很钝,那里肉多神经多,极是疼痛。 “我说过,看你能扛几刀。” “好汉,好汉,哎呦……我说,我说,这神火镖行真不是罗某人的,是那顾志勇借钱开的,钱庄放的贷……” “啊~欧呦……” 郑九的第二刀,捅进了罗主事的另一条大腿根上,鲜血直喷,郑九可以不眨眼,罗主事却吓的差点晕过去。 …… 一共六刀,郑九得到了想要的全部答案。 贾似清贾老爷是神火镖局幕后的真正主人,也确认是冯家五房在大周国西北边陲布局的一个重要眼线。 冯家五房掌握着大魏、大周两国所有冯家布下的暗桩,平时无事,一旦冯家有事,这些暗桩便会迅速活跃起来。 这些眼线、暗桩的名单只捏在冯家老五冯化声夫妻手里,别人不知晓。 早在冯家出事之前的两年前,贾老爷就被知府大人给拿下了,只是一直藏得很深,并没有被冯家看出端倪,直到冯家老五冯化声死于武道天榜放榜后,贾老爷才动手除掉镖行。 因为冯家老七冯琦声的行踪,就是贾老爷通过镖行透露出去的,另外,清扫冯家留下的垃圾,也是白家人的意思。 而银州知府杨鼎泰就是白家人,大魏国玉阳门白家,在更早的时候就在银州城有布局,杨鼎泰便是白家经营多年打下的深钉子。 至于罗主事,他不但出卖了贾老爷的身份,给知府老爷拉了皮条,两头吃,还组织了灭门案。 在痛苦的哀嚎中,罗主事的血终于流干了。 真特么复杂,郑九吐出一口浊气。 第91章 谁是王八蛋 看着贾老爷在面前断气,郑九收了刀,索然无味。 按照他在马家匪帮耳濡目染的习气,应该先杀贾老爷,再剁下杨鼎泰的脑袋,给冯家一个交代,身为锻阳术的另类传人,郑九也算是尽了一份义务。 可郑九改主意了,他在银州城已经连续做下大案,短时间内不适合再搞事情,而且贾老爷在临死前说的话触动了他。 杀了杨鼎泰,按大周国的做派,换个新知府上任,拖拖拉拉,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银州城的百姓怎么办?几十万灾民、流民如何弄? 这倒是个问题,大问题。 郑九虽然跟着苏老夫子读了不少圣贤书,熟记仁义理智信,也懂得“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的道理,可事情一旦摆在面前,还是抓瞎。 再者说,换个新官儿来,就能比杨鼎泰好? 郑九不在乎杨鼎泰是哪国人,他对列国的概念十分模糊,父亲、祖父是大魏国人,而母亲却是地地道道的大周子民,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哪国人。 还是师父木华老道一语点醒,大家原本都是中原汉人,本不应分彼此,只是居高位者逐利,争抢势力范围,这才让大好河山割裂成了列国。 老道的话很含蓄,居高位者的字面意思直指列国皇帝,每一国的皇族都自诩为天命所受,做皇帝的都认为自己是真命天龙,何曾想过治下的百姓? 但实则,老道的话是在隐射高高在上的隐世宗门,如果不是他们为了所谓的大道,争抢修行资源,强行划分凡生界的势力范围,何至于让百姓受苦蒙难,让这大好山河灵气尽失? 所以,那些一心问道,只想着飞升的家伙才是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这是郑九和木华老道的共识。 一老一少,本难觅知己,上苍却给了他们机会。 所以,杨鼎泰不管是哪国奸细,只要善待百姓,郑九就可以放过他。 只是这家伙还真不是个好鸟,鱼肉百姓也就罢了,还特么是条别人家养的狗……头颅暂且寄存在脖子上吧。 离开贾府,郑九回到神火镖局,招来几名少年,每人给了二两银子,缘分一场,算做散伙饭钱,不能给多,多了便是祸。 遗憾的是,郑九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让这几个小家伙的腰板硬起来,即便是最能抢烙饼的大个子,骨子里也是个软蛋,莫说见了官差,就是大户人家的奴仆,都吓的不会说话。 没办法,可能是环境造就,也可能没有他这么幸运,能够先碰到苏老夫子,再遇木华道长,郑九自嘲的笑笑,以前在马帮里做漠鼠的时候,也不比他们强多少。 郑九决定离开银州,去北边看看,战事吃紧,他也窝了一肚子火。 罗主事、贾老爷,两条命,希望能给杨鼎泰以及大魏国的白家以警示。 临走前,郑九还是没忍住,搞了一票大的,把贾老爷家钱庄里库存的银子全都搬到了转运使的衙门里,亲笔给林辉林大人写了一封信。 “这些银钱都是贾似清钱庄的,查明此人为大魏国奸细,某已将其正法,银钱没收充公。切记,这笔银子只能赈济灾民,专款专用,烦请林大人逐笔记账,若被挪作他用,哪怕是一分一厘,某便取他狗命。” 连读三遍,写的不伦不类,但狗屁还是通的,郑九想了半天署名,最后嫌麻烦,干脆在信纸上画了个圆圈。 连夜离开银州城,郑九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胸口仿若被一方巨石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总是有那些不堪的画面晃悠,举着破碗、衣衫褴褛的少年,瘦的皮包骨头、倒伏在路边的老者,在恶奴皮鞭下哀声讨饶的女子…… 沿官道走了不到五里地,郑九便突然拐上了旁边的土坡,然后发足疾行,最后干脆奔跑起来,连续翻过两道山梁,最后又缓下脚步。 霍然转身,一个人影就距他不到三丈远。 此人个头不高,偏瘦,一身夜行衣,腰悬宝剑,还带着个兜帽,面庞被罩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副江湖人士打扮。 “大晚上的跟着我干嘛?”郑九沉声问道。 “大晚上的,犯下大案,跑的倒挺快。” 郑九闻听,全身肌肉立刻紧绷起来,但也只是戒备,而非紧张。 不用神识探查,便知此人并非修士,虽然气息平稳,尤其敛声功夫了得,但武道修为并不骇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请你最好离我远点。” “杀了贾似清,抢了他的银子,本以为你会再接再厉,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爪子缩回去了?” “你是谁?究竟想说什么?”郑九皱起眉头,未料想这人把他在贾府的一举一动都看了去了,有些手段。 “你别管我是谁,但我猜你一定是冯家人。” “这话怎么说?“ “在周、魏两国的武道同仁中,敢这样明着打白家脸的人不多,除非是白家死敌,冯家便是,这个逻辑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站住脚?” “可冯家是宋国人。” “冯家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 自以为是,郑九心中冷笑,“你认为是就是喽,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就是想确认下你的身份。” 这么无聊么? 不过从言谈判断,此人并没有明显的敌意,只是行为莽撞,目的也令人迷惑。 郑九控制住自心底涌出的灭口冲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杀人,那是那滥杀,只是这种冲动很强烈,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奉劝你最好别跟着我,警告仅限于一次。” “口气不小。” “你大可试试。” 郑九说完转身就走,身后那家伙如影随形,郑九加快速度,身后的人也加快速度,如同狗皮膏药。 终于把郑九给弄烦了,他突然间跃起,二次转身,连着拔刀一气呵成,寒光掠过身影,那把普普通通的钢刀已经架在了此人的脖颈边。 那人啊了一声,吃惊不小,完全没料到郑九的动作会如此之快,两三丈远的距离眨眼便至,无论挥起宝剑招架,还是抽身后退都来不及了。 “我警告过你……”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对方突然飞起一脚,似乎根本就没想过刀锋轻轻一划的严重后果。 第92章 天一出山 郑九轻轻一捶,拳锋砸在了对方的迎面骨上,差点砸折此人的小腿,一声尖叫,想来疼痛难忍。 而持刀的手同时后撤,慢了微不可察的一线,郑九还是将对方划伤了。 鲜血喷涌,郑九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止住出血,又手忙脚乱的翻出止血膏和金创药,总算控制住了伤口。 不要命么? 简直就是个棒槌嘛,没有江湖经验也就罢了,连点对敌经验也没有?就这水平,也敢半夜里跑出来跟踪他人? 兴许被吓坏了,这位蒙面客在被救治的时候全程老老实实。 郑九的额头居然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那山城连打数场都没出过冷汗,今天莫名其妙。 或许,握刀的手不撤,也就一刀干净了。 可郑九不是那种嗜血凶徒,他只杀该杀的人,眼前这人对他绝没有敌意,就是有点二。 “要不你到前面的窝子里休息一会儿,我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伤情稳住,郑九便要离开。 “哎哎,你什么意思?杀人不成就想跑?” “我并无害你之意,而且之前也警告过你。”郑九正色道。 “不分青红皂白,见面就拔刀,还说没有害我的意思?我现在被你砍伤了,会死在这里,之前我还以为你是除暴安良的侠客,怎地如此冷漠无情?” “那你要怎样?” “最起码等我好一些吧?这荒郊野地的,我若是真死了,说到底还是你害的。” “可我要赶路。” “那就带着我,等我伤好了。” 无理取闹么?郑九本欲转身就走,但终究不忍,只得将这人搀扶起来,身子很轻嘛,怪不得轻功和敛声功夫都很突出,有先天优势。 “还能不能走?不行我扶你。”郑九冰冷的外表终于软化了一点。 “我腿疼,快要断了那样。” “那要怎么搞?” “你背我。” “我背你?等你在背后捅我一刀?”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聊,一见面,我朝你拔剑了么?我把剑架你脖子上了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若害你,早……” “好好好,无需多言,背便背了,但有言在先,等你腿不痛了,自己走。” “那还用你说。” 于是,这位很二的跟踪者舒舒服服的趴在了郑九的后背上。 才直起身,郑九就感觉不对了,这人身子轻也罢了,怎么身上还软乎乎的,柔弱无骨,女子? “喂,你是冯家第几房的?” “想套我话?” “没有啊,大大方方认识一下不可以么?本人李默鱼,永安人氏,江湖人称踏雪无痕的便是,轮到你了。” “我不是冯家人。”郑九腹诽,这个江湖诨号俗不可耐。 “你不用担心,人在江湖,重在一个义字,我能认同你的做法,便表示咱们是同道,绝不会出卖你。” 后背上的人信誓旦旦,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确不是冯家人,我来自双峰,算是个逃难的。” “哇,双峰要塞么?听说经常打仗,你见过打仗么?” “是要塞,也不是经常打,时不时会和浩瀚国有些小冲突,大仗么倒是见过一次,大概在五个月前了。” “哇,你好有福气,打起来厉不厉害?” 郑九在心底里直摇头,碰上这么个二百五,把遭遇打仗说成有福气也是头一遭听说。 “喂,你到底见没见过打仗?是不是随口编一句糊弄我?” “打仗会死人的,死很多人,骗你做什么?” “那快跟我讲讲,胡人是不是很凶蛮,一个个都像野兽一样,我听说他们会喝人血,还吃烤人肉,咱们大周将士顶不顶得住?” “战场上你死我活,不凶一点活不下去,胡人不吃人肉,至少我没看见过。” “你骗人,我听刘将……我家邻居说,胡人吃人肉的,还专挑嫩的吃,可吓人了。” “你家邻居打过仗?” “昂,他在北胜关打仗,得胜还朝,可威风了。” “北胜关打的是罗刹人,你刚才问我的是胡人,罗刹人我没见过,也不知道。” “不都一样么?” 郑九哭笑不得,干脆不说话了。 可是背上这人,却说个没完没了,倘若自言自语也就罢了,还非要问东问西,一路叽叽喳喳,烦死个人。 终于安静了,郑九估算大概走了十来里,背后这人居然睡着了。 春寒料峭,尤其夜晚。 郑九决定停下来,找个背风的窝子休息一会儿,倒不是累了,而是背后的家伙就这么睡了,被夜风吹着,到时候再来个伤风感冒,浑赖一番,更受不了。 …… 萃华宗群峰深处,有一片被迷雾终日笼罩的地方,方圆不过百里,却险峰林立。 因为终年难见阳光,这里又被称为影峰。 影峰范围内十分寒冷,不少地方常年结冰,尤其是靠北侧一部分,寒气极重,是历代宗门弟子死去后的葬骨之地。 影峰南侧的环境相对好一些,萃华宗九峰的弟子悟道、闭死关,往往选择在这里。 而隐峰的中心区,由五座如出鞘利剑般的山峰环绕,则被称为剑冢,其间不但有无数把残破的宝剑林立,而且还是关押宗门内犯错弟子的重要场所。 萃华宗千年以来最具才华的天一真人,就被关在剑冢内。 九根粗大的玄铁锁链锁住了真人的全身关窍,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不足十余丈,如此酷烈的惩罚,宗门内很少有人知道缘由,统一公开的说法是,天一真人疯了。 雾影中有一个人缓步而来,略微佝偻着,但身子骨挺壮实,走起路来一板一眼,偶尔还习惯性的咳嗽两声。 四脚八叉躺在地上的天一真人形同野人,须发野蛮生长,几乎快将五官给盖住了,他听到了咳嗽声,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身老农装扮的谈真人在丈许外驻足,静静的看着天一真人,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我……不得不来找你。” “哦。” “其实我很想放掉这一切,由你来做掌门。” “嗯。” “我要去大漠深处走一遭。” “理由?” “会一会我们的老朋友。” “不好。” “这件事躲不掉。” “还是我来吧。”一条玄铁锁链哗啦啦的响,天一真人在挠痒痒。 谈真人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道,“也好。” “有个条件。”玄铁锁链一通轰响,天一真人坐起了身。 “说。” “我要带走它们。” “不行。”谈真人神情凝重的摇头。 “一半?” “唉~”谈真人叹了口气,抬手一挥,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凭空出现,像飞舞的萤火一样在九条巨大的玄铁锁链间缠绕、旋转。 随着砰砰砰的声响不断,玄铁锁链悉数从根部断开落地。 第93章 记得回家 随着一连串响彻山谷的疯狂大笑声,整个剑冢都震动起来。 老农谈真人只做壁上观,而天一真人则在大笑中单手指天,怒骂着含糊不清的言语。 嗤,一把断剑在剧烈的震动中从泥土里一跃而出,嗖的一声飞上半空。 嗤嗤嗤……又有数把断剑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飞上半空,在天一真人的头顶上方环绕,流光溢彩。 越来越多的断剑不断的从泥土中挣扎着破茧飞起,强劲的破空之声迅速密集起来,震耳欲聋。 这剑冢内外何止千百把断剑、残剑? 天一真人的怒骂声越来越激烈,断剑破土而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够了,休要贪得无厌。” 再如何做壁上观,老农的眼皮子也在控制不住的抖动。 “忒小气了点。” 话是这么说,天一真人还是止住了喝骂,那些在泥土、山石里挣扎的断剑也渐渐安静下来。 “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 “为何不是大青山,而是大漠?”天一真人道。 “暂不可为,我自有分寸。” “说了跟没说一样。”天一真人哈哈大笑,“我去也!” 轰隆一声,宛如天崩地裂。 天一真人几乎与那破土而出的利剑毫无区别,身躯已经蹿升半空,向更高的天际飞去,其身后是无数泛着寒芒的剑雨,如同倒反的流星一样冲破护山大阵,隐入云端。 “记得回家。” 谈真人心里默念着向剑冢外走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鸾鸢峰上,晒剑台。 各峰峰主、六洞洞主、三绝谷谷主早已经聚集在此,时隔仅仅一个月再次聚首,但此番情况大有不同,全部是真身到场,氛围也比上次要紧张诡异的多。 嚓、嚓嚓…… 最后一位与会者谈真人,沿着极其陡峭的小径一步步走上了晒剑台,发出的声响便是那笀鞋独有的声音。 “见过门主。”所有人躬身行礼。 “今日无事辩议,只有一则通告。” 大家神色一凛,继而想到了刚才剑冢的动静,以及看到的那股流星般的剑雨,便确认天一真人果然出山了。 老农一改常态,面色严肃,目光凌厉,扫到谁,谁的心里便咯噔一下。 通告么,自然是不用商量,老农作为宗门门主在非常时期也有权独断专行,所作的决断只需知会大家一声便可。 至于非常时期,人人心里都清楚,水云剑仙罗方川惨死,青阳道门步步紧逼,已经明着和魔门联手,修罗门为报上次北胜关之仇,正在大举聚集…… 形势危急,种种事态都对萃华宗严重不利。 宗门内已经有了几种很不协调的声音,其一,萃华宗正面临灭顶之灾,有妖言惑众之嫌。 其二,方晓仗着自己是门主首徒,恣意妄为,在未得到宗门许可的前提下,擅自深入大漠,挑衅、击杀魔门修士,为宗门埋下隐患,惹下大祸,终于让罗方川背下了这口锅。 其三,萃华宗与锦瑟堂等宗门联手,并没有实质进展,皆因肩负此责的裕德真人消极对待,白白浪费一个多月时间。 种种舆论都把矛头指向了谈真人,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事态的发展,看谈真人的反应。 可今日出乎预料,剑冢异动,天一真人再度出山,那股声势极其骇人的剑雨,六洞三谷的人可能并不能完全理解意味着什么,但九峰剑宗的人都很清楚,一直沉默着的谈真人反击了。 一出手便封喉,天一真人不仅仅带走剑冢的半数断剑,也带走了九峰的一半的剑意。 “今日起,除北胜关战场,召回所有在外弟子,封山。”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召回弟子,难道不管大周国了么?就算不管大周国,盘龙山怎么办? “话还没完。”老农咳嗽一声,继续道,“紫霄峰峰主薛望山,你闭死关吧,马华回来,我会代你惩戒。” 第二句话就更为劲爆了,九峰峰主之首的薛望山在宗门内地位超然,不仅是谈真人的师弟,也是整个宗门的执法长老,如此位高权重,却被老农一句话轻松拿下。 闭死关,意味着修为不跃升一个大境界不得出关。 薛望山眼下是合体期初境,一个大境界便要跳到超凡真我的渡劫期,也即是修行界常说的通天境,差半步便可渡劫飞升。 达到这种修为境界的,整个东州大陆就十一个人,其中有五个还是半残的,窥天机之后,不是境界跌落,便是被囚禁了。 如此世道,修行能跃升一个小境界都极其艰难,大多数修士能保住境界不跌落就算不错了。 横跨一个大境界?形同于被判了终生幽禁。 薛望山面色极冷,并未说话,目光凌冽的看着老农,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 其实不用老农解释,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罗方川身死,与其被调往西北边镇有重大关系,而这次调派,是薛望山一个人的决断,并没有通过宗门长老决议,也未呈报谈真人。 可以说,罗方川的死,薛望山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就算有人怀疑薛望山为袒护爱徒马华,公器私用也不为过。 “去吧,紫霄峰主暂时空缺。” 谈真人没有任何解释,却比一万句解释还要强硬。 薛望山的眼角在抽动,似乎整个晒剑台也随之抖动起来,不少人情不自禁的心浮气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马上要出大事,紫霄峰主要发狂动手。 嗯哼……咳咳。 老农这番咳嗽猛了点,甚至剧烈的要把肺管子给咳出来,四下里忽然一片寂静,大家心中的那股躁动瞬间平息了,薛望山叹了口气,转身昂首离去,两步便跨入影峰。 他终究没敢动手,毫无胜算,就算四名合体期强者联手也没有用,那一连串猛烈的咳嗽,杀机极浓,老农动真火的时候很可怕。 但并非不可一试,只是试的代价太大了。 “请问门主,把马华调回来后,新任国师的人选是哪一位?” “没有新任国师,以后也不会有。” “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理解,以后宗门的事物也用不着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只凭门主一人决断即可?” “然!你有何意见?”谈真人猛然抬头,双目中寒光四射,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这,这……” “散了吧。” 谈真人言吧,转身离去,沿着那条极为狭窄陡峭的小径缓缓的没入云层深处。 第94章 有没有偷看 郑九从入定自观中醒来,已是东方破晓,身边的兜帽黑衣人李默鱼居然还在睡。 现在郑九可以随时随地入定,只要不准备突破大境界,都无需太在意周围环境或被打扰。 木华老道的玉扳指里有一样名为翠鸟千重影的小法器,可以起到警戒和保护心神的作用。 当催动小法器时,郑九的周身有无数只目力难以辨识的飞鸟环绕,这些小东西在他的神识里却是十分小巧的翠绿色影子。 翠鸟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极强,一旦有危险临近便会在郑九的意识里发出警告,在危急关头,翠鸟千重影甚至可以一齐尖鸣,籍以攻击敌手心神。 这件小法器由木华道长亲手祭炼,使用很方便,滴血认主后便可与主人神识相通,平时只需点滴血液温养即可。 白玉扳指里面类似的小法器、小物件还有很多,木华老道收集了近千年,可谓藏品颇丰。 以郑九目前的修为境界,也只能认识和使用少量法器,比如可以测定修为境界的跬步尺,以灵石催动,伸手握住即可,十息之间便能测定。 按青阳道门的评判标准,郑九已经筑基,领悟两重道韵,修为约在筑基期中境的水准,这点修为在隐世宗门当然是不够看的,可在凡人眼里便是仙人。 只是每次尝试,跬步尺总会自行震动,握久了,雪白的玉扳上会有红色的血丝出现,郑九搞不清楚血丝意味着什么,也没办法找人询问,只能留意观察。 类似这样的物件还有很多,都很实用,但品类最多的是罗盘、星盘,上面画着不同颜色的规整图案,并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郑九一个也看不懂,暂时也无意顾及这些。 想来,木华老道对这些东西非常上心,留下的心得典籍里,有近三分之一都是有关观星、占卜的。 “喂,天亮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李默鱼自行醒来。 “我也刚刚醒。”郑九应付一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喂,我睡着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揭开我的面罩?”李默鱼又问。 郑九侧头看向远方,心道不能搭话,一搭话就没完没了。 “好冷,肚子饿了。” 这个简单,郑九的玉扳指里存了不少烙饼和酱牛肉,都是之前在那家简陋酒肆买的。 原本想犒劳几个少年,一起吃顿散伙饭,但心血来潮要忙着搬空贾老爷府里的银子,便一人发了些吃食,匆匆散了。 但玉扳指这种空间法器绝不能让外人看到,于是郑九借口小解,拐到土窝子另一侧,取了吃食出来。 “咦?你居然随身带了这么多好吃的,还说是逃难的流民?”李默鱼很惊讶。 “贾老爷家的,顺手就拿了。”郑九随口敷衍。 “不对,你藏在哪里了,之前我怎么没看到?” “怀里,你又没摸过。” “流氓,好端端的,我干嘛要模你?” 你讲不讲道理?是你问我藏哪里的,反倒污我流氓? 行走江湖之人,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胡搅蛮缠,还娘里娘气的? 郑九很郁闷,闷着头吃烙饼,酒也不敢拿出来解渴,遇上这么个倒霉伴儿,实在不便。 “哇,真好吃,我在额……家里,从未吃过卤的这么香的牛肉。” 李默鱼吃起来很斯文,先用手将那卤牛肉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轻轻掀开面罩一角送进嘴里,就那么一小条,还没有筷子粗,若是正山看见了,非急的把舌头吞下去。 “……” “喂,别光顾着吃,我看你一路向北,要去哪里?” “这个好像和李兄关系不大吧?” “当然有关系了,我伤还没好呢,自然是要跟着你,万一咱俩的目的地相同呢,岂不是缘分?”李默鱼笑嘻嘻的。 “去北边寻人。” “北边是哪里?永安么?” “永安再往北。” “什么毛病嘛,你就不能明着说?一点也不爽气。” “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你说?” “你……气死我了,不说就不说,反正我跟着你,在我伤好之前,别想甩掉我。”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你开心就好。 郑九三下五除二干掉两张烙饼,然后站到一边去看风景,懒得理会李默鱼。 “喂,这么多牛肉我吃不掉啊,过来一起呀。” “小气鬼,说几句话好像都能掉二两肉……” “……” 李默鱼正自一个人唧唧歪歪,郑九忽然跑了回来,压低声音道,“腿不妨碍走路吧?” “你什么意思?” “赶紧走。”郑九说罢也不管李默鱼如何反应,一把抓起地上摊开来的纸包,然后伸掌往地上一拍,震起枯草和浮土将痕迹全部掩盖。 拉起李默鱼就往前面的小土丘跑。 “哎哎,哎,发什么神经,我还没吃完呢,你看弄的全是土……” “有追兵,你瞎叫什么?” 郑九恼火,越发感到这个二百五的奇特,如此走江湖,居然也能活到现在? 当然,郑九自己也没意识到,以他筑基期修士的感知力,凡人怎可能想象得到。 一支马队,外加数名武道高手,约在五里开外,从银州城方向而来,速度非常之快。 卯时三刻,城门恐怕都没打开,一大早便有马队急速奔行,还调集了武道高手,多半是官府发下了海捕公文。 若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发现贾似清死了,或者说那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惹出了祸端。 郑九对这一切心里有数,若不是碰上个二百五,他早已在百里开外了,有时候心软,行谦谦君子之事,往往惹麻烦。 “喂喂,你不是在唬我吧?我怎么听不到动静?凭我堂堂踏雪无痕……哎呦!” 郑九已经拦腰把李默鱼抱起扛在了肩上,不但聒噪,还动作慢,你不是轻功了得么?这时候装什么死啊! 一口气越过小土包,郑九放下李默鱼,摁其脑袋一起趴下。 “……”李默鱼张嘴怒骂,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更糟糕的是,以她踏雪无痕的名头,以及高深修为,居然抗衡不过对方一只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安静一会儿,你太吵了。”郑九挺上火。 “……”李默鱼瞪圆眼睛,伸手乱抓,居然一把撕下了郑九的面罩,着实愣了一下,继而面色一红,安静了。 当然,李默鱼的脸色如何之红,郑九是看不到,也没那个心思。 大地开始震动,轰隆隆的马蹄声沿着官道迅速放大。 马队的规模还不小,最起码有上百号人,尤其麻烦的是,有两名武道高手,居然境界不低于郑九见过的冯琦声。 第95章 小瞧谁呢 虽然仅从武道修为的角度来说,郑九丹田气海极壮,内力浑厚,却在武技上不及冯琦声。 可是若论整体实力和杀人效率,郑九又远非冯琦声可比。 筑基期修士宰杀一名先天武道宗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追兵中有武道强者,对郑九来说绝不是什么事儿。 关键是,郑九非但不能动用修行能力,还要用专门的方法将灵力、气息,甚至神识都要锁在体内,封闭起来,以防止自己忍不住露出老底。 藏,就要藏的彻底。 一次马虎大意,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木华老道反复叮嘱过,一旦泄露了他体内有道元符种存在,将会万劫不复。 不仅仅是敏华,郑九在那山城见识过那些高阶修士的可怕,在那些人面前,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不是非常要命的危机时刻,郑九只能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 大股的马队终于让李默鱼紧张起来,却仍以一种不服气的眼神看了看郑九,才低声道,“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咦?又能说话了,刚才怎么回事儿? 吃牛肉噎着了么?还是这家伙使的手段,不对不对,凭我深厚的功力,这家伙岂能随意下得了手…… “我想差不多,之前让你别跟着我,现在想走都来不及了。” 这倒并非危言耸听,旷野之上,视野极为开阔,除了几个小土包,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两条腿再如何能跑,也甩不掉马队,这一点,郑九在荒漠中很有经验。 “小瞧谁呢?你以为我踏雪无痕是浪得虚名的么?” “嘘……” 郑九在仔细辨识对手的情况,他虽然不能放出神识,但感知力也远超寻常的武道强者,马队越来越近,他对对手就了解的越清晰。 一共五名武道高手,其中两名是后天武道宗师,相当于古武标准的地级武师,另外三人就弱了一线,都是玄级武师。 天地玄黄,以天为最尊,在古武体系里,到了天极水准便是宗师了,相当于普通武道者所称的先天武道宗师,再往后才是大宗师、和武王强者。 武王境界是一个分水岭,武王之上是武帝,跨度极大,能进入这种级别的武道高手少之又少,但修为战斗力暴涨,而且身体强度经过二次脱胎换骨后,完全可以同元婴、化神境的修士相抗衡。 到了武尊境界,这个跨度更大,修出神魂和天人法相,其实际战力直追炼虚境修士,武尊天人境,也即是武尊巅峰,完全可以抗衡合体期修士。 所以,武道修习这条路虽然非常艰难,可是一旦跨入武帝的门槛,其修为、战力和可以获得的好处与高级别修士的差距不大了。 这也是为什么凡生界一旦诞生武尊级别的强者,必然会被修士联手绞杀的真实原因。 武尊再往后走的威胁太大了,以武入圣,便可站在人类的最顶端,比肩修行界的通天大物,在战力上甚至可能更强一线。 如果完全不使用灵力,郑九的武道修为大致在地级武师的水准。 武技方面可能稍弱一些,除了锻阳术,他其实从未系统修习过其他武技。 但是与所有武道者不同,郑九拥有令他们望尘莫及的巨大优势,便是源源不断的内力。 由道元符种支撑和改造后的气海丹田,灵力内力相互转化,武道对战下,源源不断,深不可测。 所以,尽管敌手实力很强,郑九也丝毫不惧,只要自己不去无脑作死,自保没有问题,可眼下身边多了一个言行都很二的花架子,就麻烦了许多,能不招惹对手,就尽量避之。 但很遗憾,郑九很简单的想法不能如愿。 这只马队不仅战力出众,还专门携带了鹰犬,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已经锁定了郑九二人藏身的位置。 显然,银州府的捕快队伍没有这么专业,否则,早在郑九做下第一票案子的时候就已经被注意上了。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鸣声响彻旷野,一只海东青被郑九用弹弓打穿了胸膛,打着旋儿的自空中栽落。 “你干嘛打它……”李默鱼的话音未落,郑九再度拉满皮筋,嗖的一声,一只从侧面狂奔而来的大型猛犬应声翻倒,发出一连串痛苦的悲鸣。 “这下糟了,你要是不打那只鹰,我们可能能躲过去的……” “早暴露了。”郑九又摸出一颗石子,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抬手又是一弹弓,第二只猛犬被打翻在地。 躲是没法躲了,马队已经穿插走位,将小小的土丘团团围住。 马背上的人个个身形矫健,穿着清一色的黑底红边的捕快常服,每个人都腰挎弯刀,斜背弯弓和箭囊。 装备谈不上奢华,但十分齐整。 常服倒是大周国的式样,但人未必就是大周国的捕快。 领头的几人,虎背熊腰,太阳穴深陷,一看就是武道外门硬功的练家子。 “等下打起来,你往西边跑,能跑多快就多快。”郑九悄声道。 “切,还没打就想着跑,你当我踏雪无痕是个摆设?” 李默鱼虽然嘴硬,可整个人都有点懵,握剑的手也在微微抖动,明显言不由衷。 “你们两个,近前说话。”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壮男子策马向前,大声断喝。 “要说什么?”郑九并不动,收起弹弓,伸手按住了刀把。 “大胆蟊贼,在城中做下大案,又连夜逃窜,你说说什么?” “官爷说话要有凭据,我只是急着赶路的外乡人,不懂你说的什么大案。” “还敢狡辩?无故射杀我的鹰犬,便证明你早已心虚害怕,要狗急跳墙,还不乖乖跪下,束手就擒?” “跪下!“其他几人也一起大喝。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眼里可有王法?喂……哎哎……” 李默鱼还在大声分辩,却不料郑九已经动了,步伐十分怪异,却又异常迅速,寒光一闪,已经有一名捕快人头落地。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郑九的身形滑出一个之字形,根本无法判断他的攻击目标,所有人眼里看到的和脑子里的印象皆是如此,却来不及反应。 大荒拳中的夔牛冲,迅猛异常,又无理之极。 接着便是一拳,郑九将那无头尸体砸落,一拍马屁股,喊了一声逃,便径直向前冲去。 第96章 乱世浮沉 郑九突然动手杀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领头的壮汉气疯了,大吼一声,“给老子拿下!” 可这道命令显然来的有点迟了,郑九已经冲到了另一名捕快面前,这人反应不慢,伸手一带缰绳的同时,抽出佩刀,兜头向郑九砍去。 哪料到,郑九虚晃一招,身形一闪便避开了攻击,人已经到了另一名对手身侧,一拳砸在了战马的脖颈上,全力施为,势大力沉。 战马一声悲鸣,痉挛般的伸长了脖子,前蹄便软了,噗通跪在地上,直接将捕快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郑九出现在第三名对手身边,这次下手更是直接狠辣,一刀捅进捕快的小腿肚里,直没刀柄,自然也捅进了马肚子里。 一两个呼吸间,郑九便掀翻三名捕快,扰乱了马队,出手极快,干净利落。 可也仅限于此了,一个黑影当空扑下,直奔郑九,如苍鹰博兔。 而另一头传来了李默鱼惊慌失措的喊叫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啸,极为刺耳,浓烈的硫磺味儿迅速弥漫,像是过年时有烟火射入了高空。 “留活口,抓住这人,他在报信召集同伴。” 有人高喊,立刻有七八名捕快冲了过去。 郑九无暇顾及,身形一滑便冲向第四个目标,可惜又有一名武道高手从斜刺里冲过来,人还未到,无形的压力已经扑面而至,正是那名领头的壮汉。 此人内外兼修,单在力量上已经超过了在那山城碰见的托尔图。 郑九不敢怠慢,果断以刀杵地,止步转向,身躯再次滑开,十分惊险的躲开了前后两名高手的夹击。 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郑九还有余力挥出一刀,一名倒霉的捕快刚刚策马而过,这一刀便将对方的大腿划出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 在对方痛苦的嚎叫声中,郑九却也没办法扩大战果,一道凶猛的劲风从身后袭来,非常之快,根本没有腾挪时间。 郑九干脆不躲不避,借着前冲的惯性和对方的劲力,整个身躯骤然向前一挺后放松,一道轻灵无我的念想油然而生,迅速弥漫在四肢百骸中。 拳风呼啸,郑九的身躯居然就像被狂风扫过的枯叶一般毫无规律的翻滚,轻松避开了身后十分爆裂的一击。 看似混乱狼狈,却匪夷所思,锻阳术山海篇第二十九式,乱世浮沉。 山海篇后九式均没有固定的招式,其着眼点,全都在于对取势的领悟,领悟的越是深遂,威力就越是巨大,往往在危机中可以起到逆转乾坤的作用。 所谓取势,就是对环境中一切有利因素加以利用,形成一股对自身最好结果的合力。 乱世浮沉修习起来十分困难,其实从第二十五式开始,郑九每领悟一式都是一次对战技感悟的巨大提升,也都异常艰辛。 这一招乱世浮沉也让对手着实吃了一惊,同时大喜过望,这是冯家的古武拳术,运用的如此精妙,自然便是冯家的嫡系传人,没想到今天能抓到一条大鱼。 “他们是白家人,哎哎哎……哎呀……” “哈哈,这是个丫头片子。” “哎呀,还挺有几分姿色咧……” 不远处,再次传来李默鱼的惊叫声,郑九瞥了一眼,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位高手先生怎么转眼间就被捉住了? 不知道逃么?这踏雪无痕的名头也太水了吧? 郑九如此拼命,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了对方主要力量,以期李默鱼可以抓住一线机会逃离,可是仅仅一个玄级武师带着几名捕快,李默鱼居然都没撑过三两个呼吸。 寡不敌众,郑九此刻就是想逃也是万难了。 就算能独自冲出去,在旷野上必然成为人家弩箭的靶子,被骑兵四下围堵当成野狗耍弄,那种恐怖的滋味,他是有过体会的。 不逃,郑九想要单凭武道战技保住性命的可能性也不高,除非动用灵力,果断击杀两名后天宗师境强者。 可如此一来,保命自是不消说,露老底的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剩下唯一的选项,就是杀光这里所有人。 郑九绝非嗜杀成性,为了活命,一口气屠掉上百号人,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样势必将李默鱼也一同杀掉,方能万无一失,总有些于心不忍。 正在两难之际,官道上再次传来马蹄声,这次是从反方向而来,人数不多,大概四五人,却也有两名武道宗师存在。 而且实打实的先天武道宗师,按古武标准,便是天级宗师。 在激战中被逼的险象环生的郑九,依然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一切,说明他已经迈入了洞若观火、瞬息间感念万物的上乘境界。 如此强大的感知力在道元符种生根之前是绝难想象的。 是敌是友? “啊!我在这里,唔唔……” 李默鱼声嘶力竭的喊话提醒了郑九,再撑一撑,不急着马上拼命。 心念至此,郑九的身形开始大范围活动,尽量避开两名强者的锋芒,在快速游走中将战团拉的极开,反而压力顿减。 甚至,郑九还能抽冷子砍杀了一两名不知死活的捕快。 “快,快,公……主人在那里。” “给老子住手,胆大包天,不想活了么?” “都住手!” 一声惊雷般的大吼,震的所有人心神不稳,佛门内功狮子吼,十分纯正雄厚,几乎于此同时,一道身影飞掠,将一名捕快从马上踹飞,李默鱼正倒剪双手趴在马背上。 此人小心将李默鱼扶下马,恭恭敬敬的解开绳索,也不说话,就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护着。 “你们来的正好,把这些人通通都给我抓起来,都是土匪,上来就杀人,哎呦……” 李默鱼揉搓着手腕,刚才吃了大亏,自然一头恼火。 最关键的是,她每每引以为傲的踏雪无痕的轻功在要命的时候好像不起什么作用,最最要命的是,她发现居然不如郑九,这显然无法接受。 “什么人?敢阻拦官差办案?” 那领头的捕快停手喝问,他的身侧不远站着一名身材十分高壮的大汉,脚下还踩着一名捕快的脑袋,刚才那声狮子吼便是发自此人。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官差?公然在官道边行凶?” 又有一人出现,大白天的仿若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此人一身灰衣,生的十分瘦小,面庞也相当丑陋,吊眼眉,斗鸡眼,还留着两撇八字胡。 “银州府按察司……” “胡说八道,他们是白家人,冒充我大周国官差,这些人都要统统拿下,向统领动手啊!” 李默鱼大喊,那高壮大汉一皱眉头,喝道,“你果然是白家人?”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这里有按察司郭大人签发的海捕公文,这两人昨夜在城内洗劫钱庄,杀害钱庄老板贾似清,陆某奉命缉拿,闲杂人等一概回避,否则按劫匪同罪!” “按察司郭大人也是你们的人,银州都被渗透成筛子了,动手啊!” “……” 有点乱,趁着突然停手之际,郑九在悄悄后撤,李默鱼既然来了帮手,这里的事情便不用他操心了。 第97章 一个义字 “喂喂,你别跑啊,也过来帮个忙,把这些十恶不赦的奸细统统拿下!” 不是李默鱼的眼睛尖,而是她始终在盯着郑九,就算是刚才夺路逃命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否则那一线机会也不能轻易丧失。 李默鱼的一声呼喊,气的郑九直翻白眼。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本官的警告只有一次,再不滚蛋,休怪我辣手无情!” “我家主人说,你们是伪装成捕快的奸细,是真是假,拿来公文一瞧便知。” 高壮男子并不理会捕快头子的恐吓,蒲扇大的手往前一伸,便要查看海捕公文。 “胆大包天,公差办案,你也敢指手画脚,儿郎们准备着,一起拿下!” 捕快头子更是强硬,就算对方多了两名高手又能如何,他身边还有七八十号人,人人都有马匹,装备精良,若是真玩儿命,老子可不跟你讲究什么乌合之众的打法。 果然,此人一声令下,围在四周的捕快们不进反退,纷纷拨转马头,与中心位置拉开距离,动作迅速,整齐划一。 这哪里是什么捕快,分明是训练有素的骑军,看来李默鱼所言非虚。 不仅郑九看出来了,那个高壮的男子也立时警觉,厉声喝道,“既拿不出公文,便是奸细无疑,李茂开路,李响护主离开,你们两个跟我擒贼!” 说话间,高壮男子忽然抬腿,大脚丫子高举,重重的踏下,轰隆一声,犹如山石崩落,震的大地摇晃,身形如一头蛮牛般扑向对手。 前有狮子吼,后有大力金刚杵,这人竟是禅宗高手。 “拿下!” “杀!” 而那捕快头子并不接招,身形飞速后退,不仅是他,跟着他的几名武道高手也四散而退。 现场立时混乱,郑九深知骑兵冲锋的可怕,所以动作更快,蹭蹭几步已经贴近一名骑手,还未待其反应,便一刀便攮进了对方小腹,顺势挥拳将其砸落,郑九自己飞身上马。 他迅速拨转马头,随即便向另一名骑手冲去。 这些扮作捕快的家伙虽然人人身手矫健,训练有素,颇有行伍特征,可是单打独斗在郑九眼里根本不够看。 尤其是策马对冲,郑九更是从小耳濡目染,无论山贼马匪,还是胡人骑军,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冲锋时就是搏命,舍我其谁的气势非常重要。 双腿夹紧马腹,哈腰矮身抬头,双目如电,死盯着对手,握刀的手臂舒展,刀身与刀口外摆,这便是胡人骑军冲锋时的标准做派。 这股不要命的精气神一定要通过双腿传导给战马,若能人马合一,便能一往无前。 当然,捕快们紧凑的站位很难冲起战场上的那种速度,而新夺下的战马自然也谈不上人马合一,可郑九有力的双腿让马儿感到压迫和恐惧,瞬时间就发狂了,唏溜一声嘶鸣,四蹄狂蹬,直接将旁边不远的同伴撞了个人仰马翻。 郑九借势发力,冲向下一个目标。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缠住对手,不给他们拉开距离攻击的机会。 而在相反的一侧,有两名武者也在护着李默鱼冲锋,这两名武者的马上功夫虽然一般,但手上的长兵器却大占便宜,一根熟铜棍,一杆长柄朴刀,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居然将捕快刚刚调整的队形给冲开了。 而中间战团,几名捕快头子也被李默鱼的手下给缠住,根本无法拉开距离,最终形成五名武道高手合战两名天级宗师的局面,却根本占不到便宜,人数弥补不了境界上的差距。 一声呼哨,那名矮壮的捕快头子佯攻一招,突然间扭头就跑,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发狂般的攻击一两招后,各自奔逃。 几乎于此同时,外围的捕快马队也纷纷拨转马头,四下奔逃。 只有一名玄级武师没有逃掉,被那位个头瘦小的八字胡老者一剑捅进后心,那是一把通体黢黑、只有一指多宽的奇特宝剑。 “如此窝囊废,还敢冒充官差?那个白家的谁谁谁,你怎么不横了……没抓住几个嘛。” 李默鱼大为不满,看着对手比她这个逃命的跑的还快,简直是无语。 “喂喂,那个什么兄,不要追了,小心上当,回来!” “启禀殿下……主人,穷寇莫追,这银州地界情况复杂,不如尽早离开?” 高壮男子已经来到李默鱼面前,躬身行礼并谏言。 “离不离开再说,你们谁快去把那个傻小子给我追回来,还打上瘾了,浑身都冒着傻气,要吃亏的。” “主人,那人身份不明,我看就算了吧……” “胡说,我与他萍水相逢,却又患难与共,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讲究个义字,他为我而战,我又怎能丢下他不管?快去追……” “主人说的是,那帮奸细并非真退了,而是在重新整合,一旦形成冲锋的马队,我们还是要吃大亏。” 八字胡观察得更为仔细,见那蒙面少年始终咬着对手,倒是少见的胆识,就是有点愚了。 “快去,快去!”李默鱼急得直跺脚。 众人应了一声,只留下使熟铜棍的李茂保护李默鱼,其余人等策马狂追而去。 郑九倒不是真的愚钝,这帮伪装成捕快的奸细,撅什么屁股,拉什么屎,他一清二楚,只有死缠烂打的紧贴着对手,才有可能在这旷野中找到活命的机会。 或者不断放血,慢慢扭转人数上的不平衡,也能让对手知难而退,可是郑九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到。 随着那几名领头的捕快赶上来,以及李默鱼身边的人开始反向追杀,他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 西域,西海。 在浩瀚国西北端,湖面极阔,烟波浩渺。 在早春的清晨,湖面上通常会有浓雾,直到日光高悬时,雾气才会散尽。 有一长袍男子正在湖面上行走,一步数丈远,看似不急不徐,实则异常之快,浓雾被其身形拉出了长长的残迹,而后在微风吹拂下很快弥合,不分彼此。 西海中央有一座小岛,同样被雾气笼罩,被称为死岛,据说外界生人踏足此岛,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是以有死岛一说。 长跑男子很悠闲,背负双手,微垂着眼皮,极是漫不经心,但这并不影响他赶路,偶尔会抬头往天空看上一眼,浓浓的雾气,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第98章 出来受死 其实枯燥的行路往往令人厌烦、倦怠,男子似乎也有些情绪,这湖太大了,怪不得被称之为海。 好在,已经可以远远的看见了那座岛,男子的目力似乎能轻易穿透那重重迷雾。 目光如电,又似乎是一道无形的信号,很快被岛上的人捕捉。 “他来了。”一个身穿麻衣的卷发老者低声道。 “来便来了,这里是死岛,任何外人,管叫他有来无回。”接话的是一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是血图腾南宫深座下大弟子丰庆子。 “还是谨慎些好,这天一子可是堪比通天大物的高手,我们合力都不是其对手。” “放心,老祖和道门早有安排,就怕他不来。” “老祖的安排自然是有章法的,但道门不可信,广平子并未承诺他亲自前来。” “呵呵,就算广平子不来,道门一样逃脱不了干系,这死岛便是死局,只是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这天一疯便疯了,姓谈的莫非也疯了不成?真敢放任天一独闯我魔门险地?” “萃华宗自身难保,可谓内忧外患,若是不能为罗方川报仇,他姓谈的难以服众,屁股下的门主之位恐怕难保,可若是大举召集人手,深入我魔门,北边的修罗门岂是好相与的? “那费律经大举召集门人,随时都可以踏平北胜关,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把天一子抛出来,自以为可以重演上次破解北胜关死局的险招,过于自大了。” “其实道门最不要脸,若是在此时与修罗门联手,再重重踏上一只脚,萃华宗此番恐怕在劫难逃,可惜,大好时机,老夫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怕什么?又在躲什么?” “莫管他人事,我们都能看出来,相信老祖和太平真人自然更清楚厉害,我等只需留下天一,此局开端便抢下了先手,只等北胜关二次战果,便可大造声势,料想那位王是坐不住的,大举攻入中原腹地指日可待。” “尊上所言甚是,我等只凭尊上吩咐,拿下那天一子,斩断萃华宗一臂,便是大功一件。” “……” 这是一处巨石搭建成的殿宇,十分粗犷,坐落在死岛中央的最高处,殿宇四周石柱参天,却没有顶棚,更像是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祭坛。 殿宇内盘膝坐着七个人,每人背靠一方石柱,排列的顺序形似一个倒转的北斗七星,靠北侧的是天璇位,坐着一位面庞消瘦、颧骨突出的黑衣老者,此人便是血图腾的掌舵人南宫深。 略靠西南方的天玑位,坐的是丰庆子。 最靠南端的瑶光位坐着杀气腾腾的屠六子,往东北一点的开阳位,坐着星云子,再往东北依次是玉衡和天权位,分别坐着老祖派来的两名魔尊境高手。 最东端的天枢位,坐着的便是那位最先开口说话的卷发老者,他是魔门最有资历的长老,被称为赤炎天魔,其修为已经突破魔尊天王境,实际战力还要强过南宫深。 七人全是魔尊境以上的强者,境界最差的屠六子也是魔尊中境,魔门高阶修士有两成多集中于此,综合实力之强横,若是围住一位通天大物,也有信心将其拿下。 何况,为了应对天一真人,魔门和道门还有其他后手。 是以,这七人中至少有五位信心满满,南宫深只是出于谨慎,很少说话,而非不自信。 唯有赤炎天魔面色凝重,他不认为天一是真痴颠,被谈真人当作弃子乱扔,而浑然不知,脑子里一直在努力搜寻数百年来与萃华宗打交道的凶险过往,好像怎么看,自己过于谨慎的心里都有些浪费精力。 “血图腾的崽子们,躲在石头缝里开会么?出来受死啦!” 一个粗鲁的声音传来,难以辨识来自何方,天上、地下、小岛四周,甚至这无边无际的西海,到处都有。这声音就像打着旋儿的狂风一样在殿宇四周盘旋,回音不停的震荡,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如炸雷般轰鸣起来。 这天一子,好狂! “真人既然到了,何不现身相见?” 南宫深一声断喝,便把那恼人的轰响声给破了,只是眉头大蹙,像是胸口生生被人捶了一拳,极不舒服。 “又不吃饭喝茶,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轰响声再起,这次更为可怕,平静的西海忽然掀起大浪,轰然拍向小岛边的礁石,同样是一浪盖过一浪。 “就算等下打生打死,见面总是要的吧?真人何必小气。”赤炎天魔发声,再度破了天一真人掀起的声浪。 “哈哈哈,一帮子蝼蚁,躲在倒反天罡的北斗七星阵里,这种破烂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见便见吧,见面便须死,诸位求死若渴,天一我也心有戚戚呀……” 随着极度藐视的喊话声,一道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了殿宇的上空,天一真人,长袖飘飘,如山岳临渊,又宛若俯瞰众生的仙人。 此时的天一,再也不是被囚困在影峰剑冢中的邋遢模样。 “如此破烂,在真人面前自然是贻笑大方,即使如此,真人何不下来一叙。” “跟你们这帮垃圾有什么可叙的?谁参与动手的,自行了断,没有参与的,自己把自己绑了,随我去萃华宗谢罪,我可以酌情考虑留下此岛。”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疯子,敢……” “屠六子,在真人面前莫要失了礼数。”南宫深呵斥,随即又仰头道,“口气越大,心便越虚,真人莫非胆怯?” “真啰嗦,我数一二三,若是不按我的要求做,那便不客气了。” “一,二……” “客气尼玛!你数个三给老子听听!”屠六子再度仰头大骂,血图腾中,乃至整个魔门,他的暴脾气都是出了名的。 “三!” 天一真人话音刚落,一道紫色流光从天而降,宛如劫雷一般砸向瑶光位的屠六子。 倒反的北斗七星大阵立刻轰的一声启动,一道淡红色的屏障凭空出现拦住了紫色流光。 几乎于此同时,相邻的开阳、玉衡两位魔修同时出手,两只拳头的光影在越过屏障的一霎那,瞬间融合成为一个硕大的血色拳头轰向天一真人。 “小儿科。”天一真人冷哼,袍袖一挥,便将那声势极其可怕的血色拳头扇了个粉碎,随即反手就是一拳,实打实的拳头砸在了大阵的屏障上。 轰隆一声,天崩地裂。 整个小岛都在震动,不少山石崩塌,西海的浪涛再次咆哮着拍打岸礁,仿佛要一口吞了这片不知所谓的弹丸之地。 只是一拳,倒反的北斗七星大阵的防护屏障居然就被打碎了,那道被挡住的紫色流光居然还在,呼的落在屠六子身上。 一颗人头飞起,屠六子连喊都没来及喊一声,便一命呜呼。 何谓通天境的巅峰高手?天一真人便是,那一拳如假包换。 “啧啧,自行了断,留个全尸不好么?非要害的真人我毁掉一把上品好剑……紫虚真人一路好走。” 天一真人絮絮叨叨,手上可没停,右手屈指一弹,一道乳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直劈丰庆子。 第99章 神魂不灭 “疯子尔敢……”南宫深大怒,双拳挥出欲要救丰庆子,却不料天一真人屈指再弹,又是一道青光落下。 “南宫老弟,再启大阵。”赤炎天魔凌空抛出一个法器,与那青光相撞,轰隆一声,巨大声浪把粗大的石柱都给震倒了数根。 南宫深啊的一声惨叫,双臂收回后,左手被那乳白色的光柱齐根削掉,丰庆子虽然躲的快,但右臂也没了。 “可惜,可惜。”半空中的天一真人不停摇头,两柄犀利的上品仙剑居然没有拿下第二颗人头,不免叹息,“对不住啊,晚辈恭送玉真人和邱真人一路好走,好走好走……” 在叹息声中,一道肉眼很难辨识的黑线毫无征兆的落下。 赤炎天魔大喝,“小心!” 却已然晚了,这是一柄黑色的长剑,表面亚暗无光,藏在天幕之下,出现便已到了身前,刚刚逃过一劫的丰庆子被瞬间枭首。 “天一老贼,老夫誓要你的狗命!” 转眼间,两名弟子便惨死在面前,南宫深睚眦欲裂,张嘴便吐出了一颗硕大的血红珠子,珠子扶摇直上,砰然炸开,一张血色大网发出凄厉的鬼叫声向天一真人兜去。 罢了,精心布置的倒反北斗七星大阵,刚一开战便失去了瑶光和天玑两个位相,已难发挥作用,只能硬拼了。 赤炎天魔身形一抖,已有数个分身跃升至半空,双掌一搓,搓出一颗形似宝石一样的块状物,上面火焰缭绕,每个分身均是相同的手法。 宝石在掌间滴溜溜旋转,却并不攻击,似等那血色大网有所建树。 好似南宫深很顺利,那血色大网一下便将衣袖飘飘的天一真人兜了个结结实实,如此容易得手? 别说其他人不信,就连南宫深自己都不信,一时间都忘记了后招。 唯有赤炎天魔知道,南宫深得手了,所有分身抬手一扬,那火焰缭绕的宝石瞬间化作巨型熔岩,向天一真人撞去。 每块熔岩的形状都不同,凹凸有别,但若是聚合到一起,便能拼出一块更大的熔岩,瞬息将困在其中的人融成飞灰,任你修为有多高,只要不是仙人,休想逃脱。 可是下一刻更加匪夷所思,天一真人并不挣扎对抗那血色大网,就更加无从躲避撞来的熔岩,轰隆一声,整个人都被拼进了熔岩中。 成了? 成了! 下方的殿宇中,另一个天一真人,一掌拍在了星云子的头顶上,堂堂魔尊境巅峰强者脑浆迸裂,当场毙命,逃窜出来的血红魔婴也在这一掌之下化为灰烬。 至此,血图腾三位魔尊强者全部报销。 “糟糕,上当了!” “那是分身!” “怎会如此,老夫不会看错的。”赤炎天魔颤声道。 “哈哈,错倒是没错,舍了那副躯壳也无所谓,几位看我这具身体是不是更帅气一些。” 说话间,天一真人已经出现在了南宫深身后,抬手便打。 南宫深亡魂大冒,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心念急转间却被身后恐怖的气浪给掀飞了。 紧跟着南宫深飞出去的还有赤炎天魔,危急时刻,他出手与天一真人对了一掌,虽有不自量力之嫌,但也迫切想测试之前他如何判断错了。 这一掌将赤炎天魔双臂的骨头悉数震碎,神魂也被震伤,可对他来说是值得的,他的判断没错,被他的法器融掉的躯壳是天一真人的真身,眼下这个天一真人也是真的。 换句话说,天一真人已经达到了神魂不灭,天人合一的境界,便是半仙! 哪怕不能飞升,也是这片大陆最顶尖的存在。 “跑!” 赤炎天魔大吼一声,身形已经迅速向远空遁去,南宫深不明所以,但连赤炎天魔都跑了,他也只能逃命。 而剩下的在玉衡与天权位相的两名魔尊强者,前一刻刚刚祭出分身,补全了其余五个位相,准备重启大阵,听闻赤炎天魔的警告,连分身都来不及收回,便化作流光迅速远遁。 “别人我可以放过,你却不能跑呀。” 南宫深心惊肉跳的回头一望,天一真人就在他身后,笑嘻嘻的一掌拍来。 我命休矣! 此时此刻,南宫深竟然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心理,却未料想又被更为猛烈的气浪给震飞了,今天的南宫深若是去赌场押注,那一定是盘盘头彩。 天一真人也被刚才强劲的气浪给震退了十多丈远。 “老朋友果然舍得出来了?” 天一真人负手而立,望着黑暗的夜空,就在他头顶上方不远处,有一片黑,黑的很特别,也黑的令人恐惧。 那是一件袍子,夜风吹拂,黑袍在抖动中化作一个人形。 一张十分俊朗美艳的面孔呈现在眼前,让人难以分辨,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洋山一别,怕是有三百年了吧?” “不错。”天一真人点点头,“再见面,老祖风采依旧。” “嘻嘻,这话我爱听,难得一见,却总是要打生打死,不免让人伤感,今日何不改一改?” “如何改之?”天一真人冷冷道。 “叙叙旧,坐下吃杯茶如何?” “老祖言不由衷,先杀我的人,再请我喝茶,道理不通啊。” “通与不通,全在一念之间,听说真人这些年疯癫了,原来是障眼法呀。” “彼此彼此,贵师弟在大泽中给我的印象深刻,今日没来么?” “他神龙不见首尾,不是我能左右的,今日之事,是你我宗门之间的一场误会,谈真人没来么?” “他要种庄稼,也非我能左右,把南宫深的狗头给我,这场误会便算消除,如何?” “三个人的性命都不足抵一命,真人未免太贪了吧?” “好说好说,血图腾向来不听老祖召唤,今日便替老祖除了,也算难得见面的一份小礼物……” “天一!那是我的家事,说到底你还是那副烂德性,不如就留在这里叙旧吧。” 魔门老祖终于怒了,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掌微微一扫,顷刻间有无数掌影如漫天雪花一般向天一真人拍落。 无声无息,甚至飘飘荡荡,随风而落,又无处不在,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每一片掌影都危险至极。 “好掌法!” 天一真人赞道,不躲不避,也无从躲避,身形便被无数掌影拍中,他的这副躯壳顷刻间土崩瓦解。 “神魂不灭?原来真人已经非人了。” 下一刻,天一真人已经出现在了老祖身侧,同样一掌拍出。 老祖随意一掌相迎,双掌相撞,看似无声无息,时光却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滞,黑暗的夜空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仿若锅盖一般巨大的扇面扣在了半空中。 西海掀起滔天巨浪,竟达百丈之高,顷刻间,小小的死岛便被吞没了一半。 “老祖精进如斯啊!” 天一真人再度赞道,声音已在百里之外,不是被强劲的掌力给震飞的,而是借力远遁. 自然也不是逃,而是防。 第100章 行令猜拳 只是,任天一真人的神识再如何强大,也防不胜防。 头顶的云层翻涌,一个硕大的拳头自上而下直掼下来,毫无征兆,甚至都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更可怕的是,拳头来的太快,从云层微动之初到砸在天一真人的天灵盖上,闪电也不过如此。 这一拳砸的极为敦实,天一真人从高空直接摔落。 噗通落入水中,这次没有第三个天一真人出现,青阳道门的镇魂术,不仅重创了天一真人,还将其神魂锁进了那副躯壳中。 其实,天一真人早就知道黑境中有埋伏,所以宁可与魔祖在小岛上空战斗,也不冒险进入黑境,未料想对方埋伏了不止一个人,躲开一个,没躲开第二个。 “如何?虽说不好杀,可若是真想杀,也并非没办法。” 一声苍老的声音在上空回荡,虽然得意,却也异常谨慎,并不急着落入西海中寻找。 “我怀疑并非真的神魂不灭,而是将神魂修炼的如同移花接木一般,造成不灭的假象。” “不管那么多,先封锁这一片区域,绝不能让他逃脱。”魔祖恨声道,与天一两次交手,他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略处下风。 今日血图腾血亏,就像牧魔人一样被打成了光杆,魔门五脉,已经残了两脉,如何不恨? “好说。”那苍老的声音回应,随即施法,抬手便扔下了五根漆黑的木棍,如同被烧成的黑炭一样,被称之为定魂木。 定魂木分五个方位垂直落入水面,迅速沉入水底生根,在方圆百里形成了无形的屏障,天一真人便在其中。 三个通天境的顶级强者围杀天一真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拿九稳,但有鉴于天一过往的经历和可怕的战绩,三人还是相当谨慎,不敢有丝毫马虎。 以魔门老祖为首,缓缓自黑境中落下,悬停在水面之上,其余二人也先后下来,与老祖同样悬停,呈品字形将核心区域围住。 神识锁定了天一,他便逃不了。 “广平、灵宝二位真人,咱们谁下去一探究竟?” “按之前约定,共同进退,自然是一起下去。” “不然,共进退的约定是对敌战斗,而现在是收尾,打扫战场,没必要全下去。” “魔祖的意思是?” “一个人足矣,此水极深,凶险莫测,谁下去,天一的神魂便归谁,其余宝物均分如何?” “此法甚好,不过若是我三人都愿意下去,奈何?”灵宝真人问道。 “说的也是,毕竟神魂只有一个,不如猜拳?” “可以。” 三人一致同意猜拳选出下水之人,于是三位通天大物居然就像赌档里的赌徒一样在水面上行令猜拳,最后魔祖胜出。 看着魔祖的身影缓缓没入水中,广平子颇有不甘,灵宝真人也同样,可这里毕竟是魔门的地盘,还有一个超级强者没有现身,不好轻易造次。 退一万步说,三家宗门好不容易结盟,也不能轻易翻脸。 但是,天一真人的神魂极具价值,运用好了说不定一步踏入半仙,就算不能飞升,作为半个陆地神仙,亦可以不死不灭了。 诱惑太大。 “什么声音?”广平子忽然皱起了眉头,刚才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显得有些特别,只是一瞬间便又没了。 “真人听到了什么?” “不好说。”广平子锁眉摇头,可很快便再次抬头,惊讶的望向远空。 “破空之声?”灵宝真人也听到了,不由得面色一僵,神识撒出了上百里远,居然一无所获。 “那是什么?” 深空中的云层在飘动,有一片低垂的云朵似乎跑的快了一点。 “不好,我感受到了一种很特别的杀机。” “难道是萃华宗传说中的剑冢?” “我更倾向于那个老农夫亲自来了。” “怕他作甚?你我二人联手,还拦不住一个姓谈的?” “……” 两位真人正自猜疑间,那跑得快的云朵忽然下坠,随后尖啸声大作,虽然只有暗淡的星光映照,云层下已经流光溢彩。 “是剑冢的残剑,糟糕了……”灵宝真人面色大变,抬手便祭出了一样法器,形同海螺,抛向空中后瞬息变得如同小舟一般大小。 灵宝真人毫不不在乎脸面,居然自顾自的钻进了海螺之中。 无数飞剑,宛如雨点般砸落。 “无耻!”广平子暗骂一句,他没有像龟壳那般坚硬的法器,情急之下只能逃遁,身形一晃已在百丈开外。 硬挡是挡不住的,这些残剑、断剑大有来头,均是萃华剑宗身故门人弟子生前用过的仙剑,无论品阶高低都是杀过人、喝过血的,在剑冢中蛰伏了不知多少年,养出的煞气极重。 出来,便要见血! 很多高品阶的残剑,不仅留着残破剑魂,还有修士生前的剑意,非常凶厉,几把剑也就罢了,几百上千支残剑,就算是通天境的顶级高手也扛不住。 两三步之后,广平子已经跑到了百里之外。 哪料想,可怖的剑雨根本没有冲着广平子去,而是噗噗噗的没入水中,少量残剑叮叮当当的砸在灵宝真人祭出的海螺上。 咔嚓一声,那海螺形状的法器被砸出一个大洞,一道白光嗖的一下从海螺从海螺中飞出,向远空遁去。 “这老小子王八蛋,逃命手段却是一流。” 躲在远处观望的广平子唾骂,不过他也深知,一旦被剑冢的飞剑盯上,很难逃脱。 有关剑冢的传闻极少,但很多年前出过一件大事,萃华宗的大德真人为报家仇,私自携带剑冢硬闯位于大宋国的华阳宗。 一个人单枪匹马将整个华阳宗杀了个人仰马翻,重伤之下还用剑冢的飞剑击杀了华阳宗掌门青舟真人。 当时,那道剑雨追着青舟真人上天入地,简直可怕之极。 那是萃华宗剑冢第一次现世,威震整个修行界,时间过去了数百年,很多人都忘记了。 而大德真人便是谈真人和天一的师父,此事之后便再也没出过山门,后来死在剑冢内。 广平子的脸色很难看,而极少数躲在暗处、试图投机一把的魔门中人更加恐慌,他们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堂堂青阳道门在对付萃华宗的时候总是缩手缩脚,扭捏的像个婆娘。 原来如此! 剑雨落入水中已经有了些许时间,好像没什么动静,这西海水太深,神识探查到水下百米便非常模糊了。 第101章 分化反杀 忽然,水面有沉闷的轰响声传来。 随着这声轰响,刚刚平静下来的湖水重新躁动起来,层层波浪堆叠,仿佛在酝酿着滔天的威能。 灵宝真人并未躲远,藏在深空与黑境的边缘,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借道黑境逃回山门。 身为华阳宗唯一的通天境大物,他担负的东西很多,想法也十分复杂,但却是除了魔门之外最为痛恨萃华宗的人。 相当讽刺的是,最为恐惧萃华宗的也是灵宝真人。 当年师父青舟真人被剑雨绞杀时,年轻的灵宝子其实就在旁边看着,那种恐怖的场景让他大小便失禁,丢尽颜面,差一点道心被毁。 时隔多年,剑冢再现,灵宝真人除了心怀无尽怨念,更多的还是恐惧。 而广平真人则不同,他的投机心理要远高于其他一切,眼下,天一真人的神魂便是他眼睛里可以容纳的所有。 为了投机念想,广平真人躲的也不远,甚至都没有脱离西海的范围,目的就是想在第一时间有所斩获。 他甚至希望魔门老祖在水下出点什么意外,比如说被剑雨切成十块八块的,再比如说,天一诈死,两人在水底下拼了个两败俱伤,那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至于远远逃开的灵宝真人,只是可以用手段拿捏的蠢货。 殊不知,适才灵宝真人暗子咦了一声,继而心中大骇,早已萌生退意。 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广平子莫名其妙的咕咚一声,咽下了好大一口口水。 轰~ 一道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如蛟龙一般跃升百丈,潮头上有一个身影,方一出水便急速向西方逃遁,眨眼便消失在高远的星空中。 “老祖你这是……” 广平子大为意外,喊声却明显迟了许多。 寻常人看不清楚,但广平和灵宝两位真人却看得真真切切,魔门老祖很狼狈,满脸血污,似乎连那西海之水都冲洗不干净。 最可怕得是,老祖的肩上、后腰,各插着一把剑,剑柄在疯狂的颤动,似乎非要钻进老祖的躯体里才肯罢休。 这是什么情况? 老祖也太不够意思,就算跑路,打个招呼可好? 灵宝真人面色凝重,身形在缓缓上移,一只脚都快踏到黑境边上了。而广平真人反而向前贴近了数十丈。 赌一把又何妨?天一也不好受吧? 然而,令二人意外的是,湖面渐渐平静下来,再无动静。 “灵宝道友,那老祖如此行事,令人失望,不如你我一起下去看看?” “我与那神魂无缘,真人若是有意,自可方便行事,我愿为真人掠阵。” 广平子暗骂灵宝真人是个坑货,转而又破口大骂魔祖,为了独吞天一的神魂,出那么个猜拳的馊主意,实在害人不浅,耽误大事,若是之前一起下去,天一此刻早死了。 骂来骂去,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只要神识依然能够锁定天一真人,那便耗下去。 主意刚拿定,广平子就察觉不对,湖面起了大风,他感觉后脖子都被吹的有些寒凉。 这阵风来的莫名其妙,而且身为修行界顶尖的存在,身体强度和适应力极其可怕,就算到了能瞬间冻死人的黑境也无所谓,怎么可能因为些许寒凉而感到不适? 糟糕! 就在那么一失神的功夫,神识锁定下的天一真人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广平子豁然转身,一道流光破开云层乍现,扑面而来。 广平子寒毛乍起,身躯一晃,瞬间就冲上云霄。 不得不说,广平子嘲讽灵宝真人逃命手段一绝,他自己这般慌张的一逃,功夫还在灵宝之上。 按说通天境的顶级强者,在东州大陆上应付任何危局,逃,都不是首先选项,但今天天一真人表现的过于生猛和匪夷所思,加之剑冢的可怕传闻,广平子先慌了神儿,这一逃便落了下乘。 那道流光自然是天一,而湖底下的神魂早就走了。 就算是对天一真人颇为了解的魔门老祖都没有想到,暴力破解青阳道门镇魂术的方式,居然是自残。 那些争先恐后跃入湖中的飞剑便是破局的关键,不仅一举毁掉五根定魂木,还瞬间肢解了天一的肉身,神魂脱困的同时,突然间又多出一具肉身。 若非亲眼所见,老祖绝不敢相信,一瞬间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将神魂以移花接木的方式转移他处。 无论修行界还是武道一门,皆有移花接木的玄妙手法,有转移功法的,转移真元和灵力的,也有转移攻击目标的等等,唯有神魂转移极为罕见。 如此凶险的方式,天底下也只有天一这个疯子才能干得出来。 之所以凶险,便是成功率极低,而且条件非常苛刻。 需在空间法器里准备多具条件符合的肉身,以残剑的剑魂为媒介避开镇魂术,时机要拿捏的十分精准,如是等等,稍差一线便不可能成功。 一旦失败,便神魂俱灭。 而且就算成功,也会元气大伤。 今日,天一真人三次转移神魂,皆取得成功,可谓前无古人。 可惜,思考反应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老祖便错过了果断出手毁掉新肉身的机会。 时机稍纵即逝,天一便已恢复如常。 于是剑雨便对准了老祖。 一场大战在湖底展开,因为有剑冢的剑意存在,老祖在心态上就矮了半分,战意自然拉胯,负伤后逃遁,已是反应相当快的了。 天一的底子,老祖算是摸清楚了,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可广平子和灵宝真人哪里知道,非但不知道,还在等机会下手。 老祖逃的那般果决,自认为已经做到了警示义务,不愿多啰嗦一个字,其实也是心怀鬼胎,外面二人巴不得他与天一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那还啰嗦个什么? 三个宗门结盟,绝不仅仅是为了一致的目标共同进退,往往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情,踹黑脚、互相拆台的险恶过程将一直伴随着同盟成功或瓦解。 天一真人看的很清楚,所以在击伤魔门老祖后并没有忙着追杀,一则他元气大伤,而且神魂受创,没有能力击杀老祖。 二则,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伙一旦联手,他便完蛋了。 唯一活命的办法便是等待分化和反杀,没有其他选项。 于是,天一选择蛰伏腾挪,等着二人相互推诿、猜忌,只要二人不敢同时下水,这分化多半便成了。 然后,天一真人将残剑化整为零,藏匿于黑境,西海面积辽阔,为他的腾挪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逃遁到黑境边缘的广平子再找灵宝真人,人不见了。 这老王八蛋八成已经远遁而去,气的广平子跳脚大骂,今日事败,皆因灵宝这老匹夫贪婪而胆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罢了罢了,广平子一声叹息,正欲借黑境遁回山门,却忽见一股烟气飘来,伴随着十分琐碎的嘈杂声。 黑境中的传声效果极差,等广平子猛然警觉,那剑雨已经呼啸着扑面而来。 第102章 冰山一角 云阳县,隶属大周国山河郡,位于国都永安城南二百里。 郑九已在县城外的大营里待了整整三日。 经过严格的训练、筛选,郑九和一批新征募的流民被通知,将要编入失血严重的南府军。 这貌似是破天荒的大好事,四府府军在整个大周国军制系列中的地位颇高,仅次于皇城禁军,军饷也要高于各郡常备军和边军。 身边的同伴欢呼雀跃,郑九却知道不是好事,可能很快就要被送往北胜关前线,说明那里战事激烈,伤亡巨大。 从银州城逃离后已经半个月有余,借着李默鱼的手下与那些伪捕快的厮杀,郑九总算是顺利脱身,然后一路北上。 在李黄县,郑九遇到了可怕的灾民潮,十多万人滚滚南下,拖家带口,挤满了官道及两侧的山坡。 之所以会有灾民潮,主要还是饥荒,以及那道人人唾弃的征募令。 官府虽竭力弹压,驱赶,也拦不住如此规模的灾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中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在本县滞留,没那么多粮食赈济。 这种状况倒是便宜了兵部派来强行征兵的丘八们,小股马队不停的在灾民中穿梭,见到精壮男子便立刻拿下,强行用麻绳捆绑,串成一串被战马牵着跑,但有反抗者,不是皮鞭便是雪亮的弯刀招呼。 官道上时不时的会传来哭喊声,厮打声,一阵混乱,往往随着鲜血飞溅骤然止歇。 郑九曾不动声色的出手惩治了几名极为过分的兵痞,反而招来更多如狼似虎的丘八,于是可怜的人们更加倒霉。 看来动手基本是没什么卵用了。 惨祸时有发生,又哪里能管得过来。 一不留神差点将自己暴露,郑九反倒是被当作逃避征募令的流民抓捕,然后集体向北押送。 郑九原本计划在半路上逃走,可转念又一想,反正是要去北边见识见识罗刹人,不如就混迹在流民中,或许更省事、更安全一些。 于是一路来到了云阳县。 说不上是时运不济,还是因祸得福,郑九和这批流民在经过层层筛选后居然被编入了连一些丘八都羡慕的南府军。 十个百人队,便是一个千人队,郑九这批人足足有二十个百人队,两千人,再多也挑不出来了。 府军的要求极高,身体健壮,没病没缺陷,脑袋瓜反应快,一口气绕着演武场跑上十圈不带停的,能举膝盖高的石锁等等。 一路折腾下来,不能说百里挑一,也是相当冒尖的了。 半饥半饱的捱了十多天,总算吃上了白面烙饼,分了营帐就算是正式的府军军爷了。 “官长大人,我等是不是还要在云阳待些时日?” 一名南府军的老爷兵成为郑九所在营帐十一人的小队长,大周军制里其实没有小队长一说,最低一级是录,三十三人为一录,三录为一个百人队,百夫长便是基层军官了。 之所以每一座营帐安排一名老兵做小队长,便是因为这些新征募的泥腿子实在狗屁不通,超过半数都是在流民中抓来的,莫说打仗,刀枪拿在手里都不知道怎么砍人。 没办法,时局所限,兵源奇缺,只能先凑数。 有老兵带着,甭管如何吹嘘调教,总好过把一帮啥也不懂的流民轰上战场强,强那么一点点。 “做梦吧,最迟后日一早开拔,前线吃紧,咱们南府军成建制的千人队没有几支了。” 老爷兵姓孙,叫孙德冒,莫看他流里流气,一副兵痞嘴脸,其实为人还真没什么架子,喜欢吹牛聊天,见谁都能说上几句。 “啥叫成建制啊?” “你他妈的,不会说话就别乱问,老子也解释不清楚,比如说,你们跟着我,咱们十二个人,有事儿抄家伙一起上,就一个建制,懂不懂?” “哦,懂了,您就好比就是俺们的里长,您说往东,咱绝不敢往西,这样就建制了。” “哎,聪明,孺子可教。”孙德冒很得意,刚才的话让大家伙一听就明白,这就是水平。 “敢问建制大人,我们不能这样空手去北胜关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姓孙,叫我孙头儿就好,听见没?不许在戴大人面前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见了戴大人要叫大人或录长,见了刘大人要口称将军,听见没?” 众人一起点头,感情那个‘建制’好像是很大的官名,连千户刘大人都只能称将军。 “告诉你们,明日便下发武器、号衣、盔甲,咱们南府军有南府军的派头,有咱南府军的声威和气势,咱们可是沾着皇气儿的,别拉出去就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懂不懂?” “……” “敢问孙头,咱们何时发响啊?” “你特么个狗东西,枪都没扛过半日就想着饷银了?老子还想呢,等着吧,十天半个月总有消息。” “但是之前那位黄大人说,咱们府军的饷银是最足的……” “那你去找黄大人,再唧唧歪歪,当心老子撕烂你的臭嘴!” “……” 那人吓的不敢说话了,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但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唧唧歪歪的又找孙德冒套近乎了,总希望打听到些北胜关和饷银的消息。 郑九也在人圈中席地而坐,只是坐的稍稍靠外一些,全程自观,反复梳理和辨识那些难懂的符文,居然略有小成了。 一路行来,郑九从未中断过修行,有空就坐下来发呆,这是同伴们对他的评价,是个怪人。 可能是想家,年纪轻轻的便跑出来飘,这年头,都不容易。 郑九很少说话,也懒得辩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对符文的分析和辨识中,那些飘在气海当中最大号的符文,他已经认识了七七八八,并且掌握了一些规律。 单独一个符文拿出来并无实际意义,但不同的排列组合,便有了不同的意思。 比如,一呼一吸之间,符文的运动方向是相反的,排列顺序由简到繁,一吸一呼之间则反之;而两呼一吸,符文的运动方向同样是往返各来一次,但排列顺序却变成了由繁到简。 这很有意思,两呼一吸之后,间或数次一呼一吸,然后倒过来两吸一呼,情况又不同了,符文的运动方向是单向到极致,并不回返,最后叠加成了一个点,排列顺序也被打乱。 此种呼吸的方法最为痛苦,比在水下长时间憋气还难受,但是丹田中的那个亮点明显比平时亮了数倍,再恢复一呼一吸,才能慢慢缓过劲儿来。 反复验证,其实郑九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就是想搞清楚符文变化的规律,却没想到只是两三日的重复,丹田中的那个亮点急剧扩大,已如芝麻粒大小,至少比原来大了数十倍。 随之而来的改变,便是空空荡荡的黑暗气海中,再度出现了缭绕的乳白色雾气,灵台似乎也更为充盈和清晰了一些,郑九明显感到灵力暴涨的快感,难以言述。 郑九已然明白,这种大号的符文在指引一种吐纳气息的上乘法门,看来这金色符文中蕴含的宝藏,他只是窥视到了冰山一角。 郑九乐此不疲。 只是锻阳术有些荒废,停留在山海篇第二十九式,再也未有寸进。 主要是不方便,拳意、拳理可以去想,可真要融会贯通,不反复锤炼是不行的,这些日子,郑九被当作流民驱赶、押送,周围闹哄哄的全是人,没办法演练。 第103章 谁见过打仗 突如其来的梆子声如雨点般密集,紧接着便是连续短促的号角声。 正吹的口沫横飞的孙德冒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糟糕,糟糕,这是集结号,马上就要起寨拔营了,老子还有半坛酒在县城酒肆里。” “……” “都给老子起来,快点快点,都精神点!” 旁边的营帐也有老兵开始跳脚的喊话,一瞬间,原本还算宁静的大营开始鸡飞狗跳,随之而来的战鼓声响起,让这种混乱达到了滑稽的程度。 流民毕竟是流民,虽然有过极短暂的演武场点阅,但这种突发情况是头一次遇到,还是在夜晚,有人以为敌袭,有的人莫名其妙的发了声喊,居然向黑暗的旷野中跑去。 老兵竭力弹压,甚至抽刀砍了人,这才让混乱的秩序有所改观。 有战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高举三角令字旗大声话道,“传刘将军将令,振威营全体,亥时初刻点兵,二刻拔营,不得有误。” 传令兵一边高喊,一边策马疾行,不多时便远去。 “听见没有,亥时初刻点兵,都给老子站直了,一个营帐的都认清自己人,若是那个眼瞎,胡乱站队,老子手中的刀可不客气!” “孙头,这就要拔营啊?” “难道你耳朵聋了?亥时二刻拔营,有拉屎撒尿的就地解决,其他的一律不准做……” “孙头,您不是说后日才走么?” “尼玛的,那只是老子说,刘将军比老子大,大得多,自然刘将军说何时走便何时走!” 孙德冒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手中的树枝劈头盖脸的朝那问话的家伙一顿猛抽,“下次再敢问这样的蠢话,老子割了你舌头……” 又有战马飞奔,是第二个传令兵,“振威营各录录长,立刻带人去前营领取兵器号衣,不得有误。” …… 半炷香后,郑九和他的同伴们各自领到了一身土黄色的号衣,一把朴刀,兵器不错,份量适中,这种朴刀在边军中很少见,看来府军的待遇确实强的多。 但是并没有传说中的盔甲,据说要到北胜关才会发放。 郑九知道这种托词多半是在吹嘘,盔甲昂贵,最多只配置到将佐一级,反正他在双峰要塞,从未见过哪个普通兵勇穿戴盔甲,连潘久年的亲兵卫队都没有。 随即,前营方向传来长号声,各录长扯开喉咙,“拔营启程!” 这便要去打仗了,去跟传说中浑身长着长毛的罗刹鬼厮杀,郑九没有任何不适,早有了心理准备,跟胡人打也是打,跟罗煞鬼杀也是杀,没什么不同。 但身边的伙伴们却紧张起来,一个个面色沉重,愁云密布,离着北胜关前线还有近千里路途,却都开始莫名恐惧,似乎已经闻到了可怕的血腥味。 “我说,你们谁见过打仗?”有人小声问。 “我一个种庄稼的,到哪儿去见打仗啊?” “没见过,这特么的,没日子活了,那个挨千刀的把老子绑来没说马上要打仗啊,可怜我的妻儿老小……” 这人说着话,便鼻子一酸呜咽起来,受其感染,小队中有一半人都心有戚戚,都是在逃难途中被莫名其妙给绑来的,家人老小此刻不知身处何地,可有餐食果腹…… 啪的一声脆响,一节树枝抽在了这位抹鼻子的老兄头上,“马勒戈壁的,行军打仗,护卫疆土,乃我大周儿郎本色,谁让你在此哭哭啼啼的?” 挨打的老兄很倒霉,身边不知何时有位衣甲鲜明的军爷路过,被逮了个正着,郑九判断此人至少是个百夫长。 前面的孙德冒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刘将军。” “这是你带的兵?”将军恨声问道。 “正是小人营中不成器的东西。” “行军途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卑职管教无方,回头一定狠狠教训。”孙德冒低头哈腰,连连保证,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哼!”刘将军重重的冷哼一声,大踏步离去。 一个百夫长,不算什么官儿,至少郑九在双峰要塞没怎么鸟过这类人,主要是苏老夫子鼻孔朝天,他连潘久年都不怎么鸟,连带着郑九都眼界甚高,尽管他当时是连个屁都不算的小家伙。 可关键是,早已物是人非,这里是南府军,这个小小的官儿若是真怒了,可以当场宰杀那兵卒,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本以为孙德冒会大为光火,狠狠抽打一番那哭鼻子的士卒,却不料他只是叹了口气,缓声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其实都是贱命、烂命,府军的好处哪有机会享受?没打过仗,就多长点心眼子吧,到了战场上莫要再昏头无脑,各位好自为之。” 类似这种小插曲,在痛苦而又枯燥的行军途中时有发生,甚至还有更为严重的,生病掉队的,立刻弃之,开小差跑路的,被抓住直接坑杀了。 逃兵一多,死人便多了起来。 很多人渐渐习惯,也变得淡然甚至麻木,命运似乎早已注定,只待到了战场上,见识一番那长毛罗刹鬼的长相,便可能就此为止。 直到在北顺城遇到了第一拨溃兵,所有人方又紧张起来。 北顺城距离北胜关只有七十里,人口不足三两万。原本只是个小县城,与罗刹国战事一起,这里便成了极为重要的军资辎重基地,也是北上兵援的最后一处休整营地。 于是,小小的北顺城在朝廷连番大肆建设中已经隐隐有了要塞的雏形,因为官道上的辎重车队太多,又有溃兵涌来,南府军振威营便在南郊就地休整。 说溃兵并不准确,他们大多数是伤兵,缺胳膊断腿,被平板车和独轮车推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痛苦的哀嚎声不断。 一旁振威营的很多人都面色难看,之前的恐惧再度袭来,心脏就像是突然被狠狠抓了一把。 “若是在战阵中死球了,倒也罢了,遭这份儿罪再去见阎王,实在是划不来呀。” 孙德冒颇为感慨,嘴里嚼着根草棍悠悠道。 “孙头,这伤号医治便是了,为何还要去见阎王?”有人不解,忍不住询问。 “医治?做你的千秋大梦,军中医生本就少的可怜,仗打了这么久,草药也奇缺,他们连将军都忙不过来,管你个小小兵卒?” “那,那……” “瞧见没?那个位置一片白色的营帐便是他们最后的归途,躺着等死,莫要嫌弃,你我也一样,只有极少数命硬的家伙能扛过去,不过多半也疯了。” 孙德冒的话音落下,众人的面色一片煞白。 第104章 孙头的臭嘴 官道上传来奔雷般的马蹄声,一支骑队自南向北而来。 骑队十分招摇,不仅马上之人盔甲鲜明,就连马匹也披了软甲,数面大红色的旗帜迎风飞舞,上书一个大大的李字,相当威风。 离着近了,不仅很多土包子发出惊叹声,就连孙德冒这类老兵油子也坐直了身体,瞪圆了眼睛。 “这特么是个大人物呀……”除了郑九,没人听到孙德冒在嘀咕些什么。 这队人马约有百人,至少有五六个浑身披挂着黄金锁子甲,其余侍卫模样的人也都是清一色亮瞎眼睛的银制叶子甲,武器装备简直可以称得上奢华。 振威营中有两名披着战甲的将军越众而出,抢步迎了上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官道旁。 “南府军振威营统领马钧、副统领刘天方参见两位殿下。” 疾驰的马队缓缓停下,被众骑簇拥着的一名披着黄色披风的青年男子抬手道,“免礼,二位将军起身说话。” “是。”两位将军起身,却并不敢抬头。 “这便是新编的振威营?”青年男子扫视了一眼在官道边的旷野上坐的密密麻麻的兵卒,眼神里颇有嘉许之色。 “正是,末将等一路北上,幸未耽误时日。” “振威营全体将士拜见汾阳王。”有人高声唱落,紧接着便是一通混乱的催促喝骂声,“跪下跪下,都跪下,这是汾阳王……” 闻听汾阳王,泥腿子们自是慌乱,很多人摸不到北,挨鞭子的、挨脚踹的,什么洋相都有。 就连郑九的屁股上也挨了一脚,一阵折腾,振威营三千将士才算跪了个齐整。 “众将士免礼。”年轻男子面带微笑,随即低头再看两位将军,便又面色一肃道,“上阵杀敌,一雪前耻,便自你振威营开始。” “末将誓必血战沙场,为袍泽雪耻,为我大周正名,以报皇恩。”统领马钧大声道。 “好,本王便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言罢,那年轻的汾阳王便扭过头去,未再看其余人一眼,马队缓缓催动,不一会儿便绝尘而去。 汾阳王今日的心情极好,加之南府军是自己的嫡系,就算是个小小的振威营统领,他也勉励恩泽一番,其实,这种不入流的五品将军在汾阳王面前是根本说不上话的。 郑九却是暗自撇嘴,倒不是因为跪了个莫名其妙的汾阳王,而是看到了一个熟人,李默鱼。 她居然就在汾阳王身侧,也身披黄金甲胄,群甲十分秀气别致,大红色的披风飘摆,秀发飞扬,此时居然已换成了女装。 郑九再如何迟钝也大概猜出来了,这几个高高在上、身披黄金铠甲的,大概都是李氏皇族。 怪不得那么二呢,有胆截杀伪捕快,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不过,这李兄居然真是个女的? 其实不止一个熟人,郑九还看到了李默鱼那个高壮的手下,以及八字胡老头,二人均披挂战甲,倒也人模狗样。 幸亏身上土黄色的号衣,再加之混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否则就算李默鱼看不到郑九,那八字胡目光如电,又是天级宗师,恐怕真能发现他。 “汾阳王亲自到边关督战,看来我大周战事实在的吃紧啊,列位要自求多福喽。” 孙德冒的嘴巴有时候很欠抽,自顾自的说完,又嚼起了他的草根。 但实际情况确如孙德冒所述,毫不夸张。 当南府军振威营与另外两支前来支援的府军部队开拔到北胜关前沿时,别人还没什么感觉,孙德冒却倒吸一口凉气,“北胜关怎地不见了?” 振威营的新兵们自然没见过北胜关,也想象不出来所谓的雄关漫漫是何等模样,可南府军的老兵们见过,还曾浴血奋战过,那熟悉的雄伟边关仿佛从地平线上消失了一般。 或者确切的说,北胜关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了一道长长的、到处都是缺口的土墙。 站在高处可以看的更清楚一些,墙北边是大片的空地,疑似为战场,再靠北一线,便是是罗刹人一眼望不到头的白帐蓝顶连营,一直延绵到南峪口下。 土墙的南边也是大片的连营,大周国的营盘以金黄色为主,但要混乱许多,随处可见残垣断壁,仿佛是一片片金黄下盖不住的黑斑。 可以想象的出,原来北胜关内的小城也已经不复存在。 这里曾不止一次被攻破过,不知道大周将士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将罗刹人赶出了北胜关,与之形成了如今的拉锯格局。 这便是南府军新兵们所看到的全部场景,可郑九则不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战场上密布着数十道强大的气息,凭借敏锐的感知,郑九很清楚这些气息所代表的都是高阶修士,他从未在一个地方遇见到如此之多的修士,就算是那山城也没这么可怕。 修士最为密集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在大周连营的正中央,一顶巨大的圆形营帐,前有黄罗伞盖,恐怕就是周军的帅帐了。 联想到之前见过的汾阳王,那黄罗伞盖应该便是为他准备的。 另一处修士扎堆的地方自然在对面的罗刹国军营,同样是一座非常显眼的巨大蓝顶营帐,绣着金丝边和意义不明的图案,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幸亏郑九谨慎自律,用青阳道门的独门方法锁住了灵力神识,否则他刚一现身战场,便极有可能被发现。 有如此之多的修士参战,便解释了雄伟的北胜关被几乎夷为平地的缘由,这种战争才是最为残酷的。 试想一下,历经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你和袍泽们好不容易守住了防线,修士一掌下去,便将你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这是何等的悲凉和无奈? 录长接到命令,命大军休整三日,就地重编。 泥腿子们又开始欢呼雀跃,原以为到了地儿就要打仗,没想到还可以歇三日,歇三日不是关键,小命又能苟延三日才是最重要的。 孙德冒只是撇嘴冷笑,既到了战场,每天都有令你等贱命之人意想不到事情,慢慢享受吧…… 两天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熬过去,还是死了些人,振威营一共减员两百零六人,极其残酷的劈砍、刺杀训练,把所有庄稼汉子都给蹂躏的欲死欲仙。 临阵磨枪的不止有振威营,还有一同前来的另外两支府军,北府军的火字营和山字营,只是大家都在恐惧和死亡面前挣扎,没空互相看热闹而已。 第三日,是真正的休整,三支府军战斗营坐满了半个山坡,观战。 罗刹人率先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第105章 军中士气 几乎于此同时,大周的军营也响起了号角声和进攻的战鼓声,虽然距离很远,但牛皮战鼓的鼓点声同样能传的很远。 原本被折磨的精疲力尽、再陷麻木的府军新兵们立时被惊醒,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向远处沙尘漫天的战场。 其实山坡相距战场至少还有六七里远,寻常的视力看不太清具体状况,可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因为那沉闷的鼓点声直击心脏,想走神都不大可能。 稍近点的距离,大周连营外已经人喊马嘶,各色番号的战旗陆续升起,骑兵提枪上马,步兵方阵瞬间成型,大营左右两侧的弓弩手最先到位,压住阵脚。 后面是一个又一个战斗方阵,很快就铺了很远,在其间还夹杂着十分专业的攻击队形,比如陌刀队、长枪队、刀盾队等等。 再后方才是一字排开的长弓手以及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投石车。 仅仅是这些方阵和特殊的攻击战队,大周国一瞬间便拉出了近十万人,这才是场面宏大,波澜壮阔的战场。 如此阵仗,就算是心境十分淡然的郑九也立刻眯起了眼睛正视起来,同时,那种无时无刻的莫名压迫感也瞬间陡增。 修士们也躁动了,他们的关注点在于两军帅帐,互相威慑,释放威压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间,大周国军营一侧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黄罗伞盖升起,一身黄金铠甲的汾阳王出现在大营前方,周围战将云集,十分亮眼。 不得不说,汾阳王的出现,让大周官兵士气大振,就连在山坡上观战的府军三营将领都激动的纳头便拜,山呼,千岁,千千岁! 更有热血沸腾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面牛皮战鼓,卸下战甲,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开始奋力敲击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统兵将领如此激动,那些老兵油子们也只好假兮兮的跟着比划两下,嘴里哼哼唧唧的乱喊,千岁、万岁。 如此热闹,搞得新兵们不知所措,有撅腚磕头的,有抓耳挠腮的,有手脚不听使唤,但知道跟着乱喊的…… 郑九撇撇嘴,静观这一切,汾阳王虽有些胆识,但更多的是冒失,如此显眼的目标,对方的修士岂能放过,而那些萃华宗修士的压力便可想而知了。 果然,当罗刹国第一支骑兵队伍开始加速冲锋的的时候,当大周国的弓弩手飙起漫天箭雨的一霎那,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炸雷声,震的浮云飞扬,四野齐喑。 一道紫色流光凭空出现,轰向那显眼的黄罗伞盖,至少有四五道身影和三件法器同时跃升半空,试图阻挡那道流光。 可惜,全都失败。 轰然一声,黄罗伞盖冒出一股浓烟,随即消失。 众目睽睽,四野超过十万将士目睹这个场景,一起惊呼。 开战伊始,汾阳王被杀? 所有战鼓和号角同时没了声音,整个战场仿佛突然静止了那么一瞬间,随即才有野性般的呼喊声如潮水一般涌来,罗刹国官兵上下一齐欢呼。 山坡上观战的府军将领们一片哀嚎,就连兵油子孙德冒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刚才胡喊乱叫,什么万岁十万岁,纯粹是在搞怪和发泄一下情绪,没想到这番胡言乱语居然咒死了汾阳王,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呀…… 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清楚一片混乱下的中军大帐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了黄罗伞盖冒出一股浓烟,然后人挤人、人挨人。 但郑九看的非常真切,汾阳王没事儿,危急关头被一名将军打扮的修士给推离了原来的位置,说是推,其实就是踹了一脚,连人带马。 自然用的是巧劲儿,否则修士的一脚下去,汾阳王怕是能被踩成肉饼。 随即这名下脚的修士便原地消失,郑九知道,他已经在云端,找到了那个藏匿在云层里突施暗箭的修罗强者。 那道紫色流光也并非完全没有建树,伤了一名萃华宗修士,毁了两件法器,还是相当犀利的,郑九无从判断这位修罗强者是什么境界,但至少不在那星云子之下。 罗刹人的铁骑已经将速度加到了极致,越过了战场的中间线,他们很善于利用稍纵即逝的机会,此时,若是大周军阵还沉寂在迷茫、混乱中,将是非常危险的。 天空中徜徉的浮云忽然间剧烈翻涌,云层深处随之传来阵阵轰响声,比之前那声炸雷要沉闷的多,却极具震撼力。 几乎与此同时,大周军营里的战鼓再度响起,低沉的号角声合着鼓点的韵律渐渐高亢,一声嘹亮的唢呐如蛟龙出海般直冲云霄。 曲子是大周国中北部高原最具特色的翻山调,整支曲子高亢、激扬、令人热血沸腾,将周人撼天斗地、不畏凶险艰难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官兵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黄罗伞盖重现并缓缓升起,身披金甲的汾阳王李辉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手持长缨,双臂猛然一挥,长缨直指罗刹军营方向,大吼一声,“杀!” “杀!” “杀杀!” 怒吼声来自四面八方。 汾阳王还在,汾阳王没事儿,汾阳王威武。 他的长缨所指便是出击的命令,黄色战旗随之迎风狂舞,砰砰砰砰……一连串绷簧声不绝于耳,埋伏在那道低矮土墙下的床子弩发出了怒吼,数百支巨型飞弩迎着对手呼啸而去…… 这一波床子弩的攻击,至少带走一到两成对手的性命。 随后,大周儿郎的骑军也开始催动坐骑,轰隆隆的缓缓绕过那道低矮的土墙,然后重新集结,开始加速,他们并不急,身后的长弓手还有一波。 战场风云突变,让山坡上观者的心情像荡秋千一样七上八下,陡然间便再度兴奋紧张起来。 几个府军将领,激动的挥舞着双拳,哇哇的乱叫,统领马钧突然转过身对着手下的土包子们大声吼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给老子看仔细喽,仗该怎么打,刀该怎么砍人,明天就是你们展现大周儿郎血气的时候!” 众人一阵鼓噪,战场上丘八的情绪似乎是最容易调动的。 郑九看的更为仔细,天空中的闷雷声依然不绝于耳,说明两名修士强者的实力旗鼓相当,争斗恐怕还需持续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其他的修士似乎并不急着动手,应该还没有等到某种特殊的时机。 可是汾阳王再度现身稳住军心,无疑是一手险中求活的好棋,这不仅需要胆识,更依仗实力,能确保汾阳王平安。 郑九判断,中军大营中一定有一名超级强者存在,否则不会兵行险着。 弄死一个汾阳王是小事,但对整个周军的士气打击是大事。 第106章 犀利反击 我若是这位强者,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郑九如是想着,周围的兵勇再度鼓噪起来,双方的骑军轰然撞在了一起。 战场上真正惨烈的搏杀才刚刚开始,也恰在这个时候,郑九看到了十分奇怪的一幕,骑军碰撞腾起的烟尘比想象中浓烈,弥漫到半空并不停歇,居然扶摇直上。 苦于无法用神识探查,郑九感受不到那股浓烈的烟尘是否有灵力波动,可毫无疑问,它不正常。 烟尘化作乌云,忽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飘向罗刹国军营,眨眼便至,立时有几道强大的气息御空拦截,将乌云搅了个粉碎。 修罗强者以为危险解除,可碎了的乌云并未消失,忽然间发出尖啸声俯冲而下,雨点般的砸向那顶绣着金丝图案的蓝顶大帐。 噗噗噗的声响不断,蓝顶大帐立时被戳成了筛子。 这是萃华剑宗的飞剑,这一招实在是狠,那蓝顶大帐内的人绝对都死无全尸。 郑九并不知道,在大周一方的中军大帐内,一名白衣修士张嘴吐了数口鲜血,红润的面庞顿时变得煞白。 修士忙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瓶,看了看,又揣进怀里,再掏出来的是一块极品灵石,紧握在手,瞬间将其中的灵力吸了干净。 资源实在是有限,白衣修士舍不得用那玉瓶里的丹药。 “师弟这是何苦,不过是个颜面问题而已。” 白衣修士对面坐着一位黑袍长者,五捋长髯,面庞消瘦,五官棱角分明,眉宇间颇有几分煞气。 他忍不住叹气劝慰白衣修士,刚才飞剑杀人虽然是出了一口恶气,却得不偿失,白衣修士温养的飞剑剑胎受创连带着他也一起受伤。 “无妨,两军对阵,士气最重要,不灭一灭修罗门的威风,当我萃华宗好脾气。” 白衣修士名为罗方山,号浮云子,极擅飞剑,炼虚期中境修为,是水云剑仙罗方川的同胞弟弟。 而黑袍老者名为徐世刚,萃华宗铁剑峰峰主,炼虚期巅峰境,铁剑峰是萃华九峰中最为擅战的一峰。 峰内弟子多半性格耿直、脾气暴烈,宁折不弯,在这一点上与方晓的性格相似,所以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与方晓交好。 自罗方川遇害后,在谈真人的强力独断下,萃华宗改变了以往的策略,表面上全面收缩,甚至连巡界修士都撤了回去,实际上在快速调整力量,为打残修罗一门做准备。 很多人并不看好谈真人的主张,认为萃华宗的主要对手是青阳道门和魔门,为什么非要顾此失彼,要跟修罗门死磕? 对此,谈真人没有任何解释,立刻实施了两次行动,试图让这些人闭嘴。 其一,便是放出天一真人,远赴大漠为罗方川报仇,这是一次非常凶险的行动,弄不好,天一被绞杀,剑宗根基的剑冢可能也要损失掉一半。 因为明知是坑,也一定要跳进去,打出去的是明牌,谁也不好说三道四。 没想到,天一真人非但把事情做成了,还重创了魔门老祖和广平真人,再次轰动了整个修行界。 当然,代价是巨大的,天一真人神魂受创,又因为频繁使用禁忌术,导致境界跌了一大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离开影峰。 剑冢损失了上百把上品、中品残剑,也无法再弥补,这一损失导致整个剑冢的威力都被削弱了一层。 可是无论怎么说,天一真人这次孤胆出击都取得了巨大战果,让魔门既恨又怕,让青阳道门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也让所有的隐世宗门都知道,萃华宗不好招惹。 至于华阳宗,灵宝真人此刻恐怕还躲在山门里后怕。 第一个行动,谈真人显然赢的很光鲜,第二个行动便是在北胜关战场投入远超想象的力量,九峰六洞三绝谷轮流上阵,直到把修罗门耗残为止。 铁剑峰便是第一个登场的,全峰七十六名修士,除了境界在元婴期以下的四十人留守,其余修士全到了北胜关。 除此之外,宗门还派出两位长老坐镇支持,阵容可谓奢华和罕见。 整个萃华宗一共十九位长老,三位太上长老,除了五人闭关、两个位置空悬之外,其余的也要轮番上阵。 如此孤注一掷,可谓豪赌,因为人员消耗倒在其次,灵石丹药的消耗才是自毁基石,放到哪个大宗门都承受不起。 修罗门则不同,掌握着大陆上唯一的灵脉,如何能与之对耗? 谈真人的做法遭到了很多非议和反对,于是第二个出头鸟被罚闭死关,此人为凤凰谷谷主林采菱,她虽然没有被打入剑宗影峰,但谈真人亲手把她封在了凤凰谷深处的一个绝境中。 非常时期,霹雳手段。 至此,无人再敢反对,至少在明面上没人再说三道四。 但这并不代表萃华宗就此安静太平了,暗流涌动甚至更胜于前,谈真人很清楚,也自有应对办法。 在战场上,铁剑峰代表了萃华宗一贯强硬的态度,犀利的报复给了罗刹人、修罗门十分强烈的震撼和刺激。 奇怪的是,修罗门却反而安静下来,没有接着展开新一轮报复,天空中只有两名强者在恶斗,哪一方都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其实也很难去帮忙。 两个都是炼虚境巅峰强者,战场上的数十名修士,没几个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于是,除了头顶轰隆隆,地面上凡人军队的惨烈厮杀反倒吸引了所有在场修士的眼球。 双方的骑军已经反复对冲了三轮,死伤无数,却僵持不下,号角声再度响起,罗刹人的第二波骑军已经开始催动战马。 这是一支数量远低于万人队的重甲骑军,只有三千骑,却有着恐怖的冲击力和杀伤力。 大周国也同时吹响了号角,刀盾兵混杂着长枪兵越过低矮的土墙集结,形成了一个万人方阵,专门阻击重甲骑兵。 其后还有一个特殊方阵,要小很多,只有两千人,是令骑军谈之变色的陌刀队。人人手持长柄双刃大刀,也是专门对付重甲骑军的。 没办法,大周国的战马少,能够挑出来可以做重甲坐骑的马匹就更少,整个大周国凑起来恐怕都没有三千的数量,所以只能在如何对付重甲骑兵上下功夫。 第107章 不值一文 大周国的中军大帐里,气氛有些尴尬。 正中央的帅椅上坐着汾阳王李辉,身后站着一名极为壮硕的大汉,腆胸叠肚,是李辉的贴身侍卫。 一侧的偏位坐着一位全身戎装的女子,是李默鱼,也是大周天子唯一的女儿,长阳公主。 三军统帅薛临岳则站在帅案下方,在他身侧歪歪斜斜的摆着几张座椅供几位仙师休息。 除了铁剑峰峰主徐世刚和其师弟罗方山外,还有一位老者正自闭目养神。 老头儿白须白眉白发,瘦的皮包骨头,满脸都是铜钱般大小的老人斑,看上去老的不能再老了。 他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汾阳王一抬头的功夫便赫然发现帐内又多了个老头,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却没人搭理他。 这就很尴尬了。 薛临岳不敢说话,那种仙人释放出来的威压,他连喘气都困难。 能勉强站在这里,除了为年轻的汾阳王壮胆之外,薛临岳也要随时通报军情,传达命令。 三军统帅这个活儿本就难干,不仅要打胜仗,还要平衡好几方势力,稍有不慎,便会出大事。 可是,今日汾阳王的到来,这活儿就更不好干了,显然帐内的这些先师对汾阳王李辉并不怎么感冒,对大周天子百般宠爱的公主殿下也没什么礼数。 那位腆胸叠肚的侍卫更不敢说话,就算把胸脯挺到了天上,也与薛临岳同感,不但喘气困难,腿肚子也不听使唤。 有鉴于那位国师马华的疯狂做派,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边关将佐对仙师们的态度也在发生着显着变化,从敬畏到避让,甚至有些厌恶,几乎都没有潜移默化的过程。 薛临岳有心为化解矛盾和尴尬,在仙师与汾阳王中间做个出气筒,可能力实在有限。 仙师们非但谁也不鸟,还自作主张,把汾阳王架出去生烤了两次,根本没拿这位大周国太子当回事儿。 如此做的效果如何,姑且不论,但仙师们显然打破了以前固有的默契,连皇家子嗣都可以随意拿来当道具用,这样的先例一开,满朝文武又如何自处? 有三位气场强大的仙师在座,帐下将佐自然不敢呆在大帐内,都躲在外面,不是指挥作战,便是大气不敢出的听候将令。 此等情形,李默鱼显然是愤怒的,皇兄被仙师当作布娃娃一般耍弄了两次,差点小命不保,她已经非常不爽,现在又把皇兄当作空气一般,如何能忍? “哎,老头儿,我皇兄在问你话,你莫非耳朵不好?” 老仙师并未搭话,依旧闭目养神,另外两位仙师也是老样子,罗方山盘坐调息养伤,徐世刚则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李默鱼大怒,不顾皇兄李辉的劝阻,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放肆,几位难道如此目中无人么?” 薛临岳则吓的魂都飞出去了一圈,连忙小声劝道,“公主殿下息怒,几位仙师各自忙碌,很是辛苦,些许小事情,不如等会儿……” “小事情?藐视皇兄,就是藐视父皇,藐视我大周天子的威仪,今日若是不理论出个一二三,没完。” 薛临岳叫苦不迭,他打了一辈子仗,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多年为朝廷奔波流血终于混了个三军统帅,何尝如此低声下气、两面不是人过? “殿下切莫着急,仙师自有仙师的……” “李戴士的女儿李默鱼?”白衣修士罗方山发话了,这倒不是明知故问,而是提醒对方,我知道你。 罗方山其实对李默鱼的印象很好,在马华做国师肆虐朝纲的时候,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都战战兢兢,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其胡作非为,更遑论说句公道话。 就连当今皇帝李戴士被马华当着群臣的面骂的体无完肤,也只是辩解两句,连句重话都不敢怼回去。 唯有李默鱼,同样当着满朝文武,指着马华的鼻子痛骂,痛斥其种种恶行和不得人心的做法,女娃子口齿伶俐,说的马华接不上话,面红耳赤,大失颜面,恼羞成怒之下,差点当场宰杀李默鱼。 若不是宗门有严令,严禁毫无道理的乱开杀戒,尤其对李氏皇族不可以,否则小心眼的马华岂能吞下这口恶气。 当时的李默鱼可谓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尚不自知,但前来临时替班的罗方山欣赏这小女子的率真,是以有些印象。 但修士之事,凡人终究不懂。 “是,又怎样?”李默鱼把小脸一仰,颇有几分锐气。 “不答你的问题,是因为不值得。” “为什么?难道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么?” “你所谓的礼貌,在战场上一文不值。” “什么意思?”李默鱼柳眉倒竖。 “他们两位,一个在盯着主要对手,一个在关注整个战场,哪有功夫跟你讲礼仪?而我正在疗伤,算是个闲人,所以能勉强应付你几句而已。” “啊?你受伤啦?” 罗方山笑而不答,薛临岳连忙道,“这位仙师以飞剑重创罗刹人的中军大帐,自身也受伤了。” 薛临岳倒不是有什么神识和千里眼,罗方山吐血时他就在帐内看着呢,就连两位仙师后面的对话也听了去,立刻兴冲冲的跑出去核实战果,果然,罗刹人中军大帐被毁,好不痛快! “真的?怎么没人禀报战果?” “呃……帐外有仙师专门记录,无,无须告知我们。” “哼!” 李默鱼还是生气,可想了半天,居然无话可说。 “薛将军,你不该呆在这里。”罗方山又道。 薛临岳呆了呆,面露惭色,朝罗方山躬身施礼,“仙师教训的是。” 然后,薛临岳又冲帅案叩头,“两位殿下,微臣身为三军统帅,应与众儿郎在战阵之中,而非营帐,请殿下恕罪。” 言罢,薛临岳起身大踏步而去。 “说的对呀,皇兄,我们也不应该龟缩在这里,而是上阵杀敌,父皇命你来督战,不是坐这里喝茶的。” 罗方山闻听,微微一笑,继续闭目打坐调息,并不介意薛临岳离帐时对他小心眼般的反击。 “可是,这个……”汾阳王李辉反而有些迟疑。 “这个那个什么呀?你出现在战阵中便代表父皇亲临,大周将士见之,自当人人奋勇。” “好!本王自当身先士卒!”汾阳王一握拳,重重的砸在帅案上。 第108章 投入战场 汾阳王亲自出战了,给胶着的战况带了些许微妙变化。 郑九连同他的伙伴们也一起被轰下了山坡,前来支援的三支府军停止休整,立刻整队结阵,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很意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意外的是,说好的三日变成了两日半?连营后面还有很多方阵集结,最起码还有三五万人,而且也是府军,好像是东府军。 他们都没上,难道预备队就要上了? 若说情理之中,也有迹可循,汾阳王亲自上阵,他的嫡系没道理撇下一部分,而且开战以来,已经快打了一个时辰,战况虽然胶着,可总体对大周国不利。 虽然多达万人的刀盾兵和长枪兵组合挡住了罗刹人的重甲骑军的冲锋,但自身损失巨大,几乎是以十人之命换对方一人。 战场的惨烈程度,绝非一两句话就能描述清楚。 郑九见过死人,很多死人,也见过成规模的战斗,甚至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居然可以这样成批、成群的死去。 不得不说,此番北胜关之行,给郑九以很大的触动。 后续跟上的陌刀队却未取得应有的战果,被罗刹人后方的远程投掷兵种的飞梭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同样伤亡惨重。 飞梭十分形似周人使用的长枪,没有独立的枪尖,浑然一体,在头尾两端各挖了一个椭圆形的长洞,似乎是用来控制飞行用的。 这东西是罗刹人特有的武器,原本是在极北地区用来叉猎物、叉鱼的捕猎利器,用兽骨制成,整体沉重,十分适合投掷,后来用到行军打仗,成为远程投掷武器。 飞梭的杀伤力弱于床子弩,但明显强于长弓,而且数量多,投掷十分方便,机动性、灵活性都远胜床子弩。 就在罗刹人第三波骑军箭在弦上时,头顶上的战斗终于有了结果,修罗门强者不敌败逃,萃华宗修士并没有追击,而是凌空一声断喝,一把巨剑凭空出现在战场上。 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修罗门与萃华宗两方的修士纷纷现身,虽然只是威慑对方,却不知道这柄巨剑究竟要做什么,说不准下一刻,恐怖的修士群战一触即发。 孰料,那把如同二层小楼一般的巨剑居然凌空而下,像犁地似的沿着那道横亘的土墙一扫而过。 土墙瞬间被碾成粉末,消失不见。 “画地为牢,如何打得赢对手?” 萃华宗修士的声音如同滚滚惊雷,炸响在每一位大周将士的耳边,豪迈的声音远去,那修士也不知所踪。 “这位仙师之意是?” 汾阳王李辉惊骇不已,询问紧跟在身边的北府军大将焦猛。 “今日必然死战,不击垮罗刹人誓不罢休。”焦猛苦笑,随即又补充道,“此人为萃华宗铁剑峰修士,修为战力在全峰排在第二,生平最为钦佩一尘子仙师,与殿下志向相同。” “哦哦……” 李辉表情古怪,但心里终究还是腾起了一团热火,暗自道我不是到边关来耍威风的,也不是作秀给父皇看的,而是让所有人看到,身为大周国太子,是如何带领官兵痛击罗刹长毛的。 土墙被毁,也击碎了许多老兵心中的情结,他们为之付出青春热血的北胜关从此不复存在。 战场上一南一北两大连营之间也再无阻隔,罗刹人的骑军可以一马平川的南下,相应的,大周国的兵锋也可以一往无前的北上。 双方都没有了地理上的限制和阻碍,那种心理上的阻挡或者防护也轰然崩塌。 真正的强者只需击败对手,便能长驱直入。 铁剑峰修士的真正意图便在于此,打破藩篱,倘若真想活下去,你总不能自说自话的在心里面再设雄关吧? 那是唬鬼唬自己的! 受教了! 郑九十分感慨,周人敢于拼命,愿意为保卫家园血洒沙场,但在人数处于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在罗刹人的铁蹄下吃了大亏。 固然有战法、武器装备方面的因素,关键还是自己画了个圈圈困住了自己。 李辉太子上了战场,表明周人殊死一搏的决心,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心里的那道坎彻底消失,还需要血与火的锤炼。 当然,对郑九所在的这些府军新兵更是巨大考验,南北府军六个战斗营已经随着汾阳王冲上战场,也意味着这些新兵预备队很快就会进入前方那个巨大的绞肉机。 “小兄弟,商量一下,一会儿真上去了,俺们几个要抱团,始终拧在一块儿,你就在我身边,一起跟着奎大哥……” 有人拍着郑九的肩膀低声道,虽然态度暧昧,但声音多少有点哆嗦。 郑九认识此人,都是一个营帐里睡过的,那个叫郭奎的家伙的确五大三粗,有膀子力气,胆气也壮,郑九不反对。 “录长说要跟着他的旗子跑,谁也不能落下。”却有人反对。 “放他妈的屁,战场上到处都是人,你看哪面旗子?只有跟着奎大哥,咱们抱团活命,兵器可是不长眼的。” “那,那,那录长可是老兵,比孙德冒都厉害多了……” “说谁呢?!”不知道孙德冒何时冒了出来,就出现在几人身边,一脸凶相,恶狠狠道,“商量着抱团是吧?三年前,老子也干过,没什么卵用,告诉你们,想要活下来凭脑子,实在没脑子,就跟着老兵跑,如果这样也活不了,说明你该死!” “呸,呸呸……” 孙德冒发了通火到前面去了,郑九身边的人几乎同时呸了一通,这姓孙的烂嘴,还没上阵呢,就特么死啊活的瞎说八道,晦气! 南府军振威营,北府军两个战斗营组成了一个万人队方阵,几乎所有人都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老兵也不例外。 眼看前方的战斗方阵一个一个开拔向前,所有人的苦瓜脸都立刻被抽成了挂在屋檐下的腊肉,失去了血色和活力。 也不能怪这些泥腿子,初次上战场便碰上如此凶险残酷的一战,每个人的脑瓜子都是空白的,除了紧张,最多冷不丁冒出来闲聊时所描绘的恶鬼形象,那是大家想象中的罗刹兵的模样。 甭管孙德冒如何嘲笑,这种形象固化在泥腿子的脑子里,怎么也难以改变。 装备也烂,整个万人队,除了几名将佐,没有马匹,手中只有清一色的朴刀,尤其振威营,连一面盾牌都没有。 北府军稍好一点,至少火字营两人一面护盾,都是要上战场的,人和人居然还特么不一样? 胡思乱想,除了恶鬼,其实也只能看到眼巴前的。 忽然一通急促的鼓点声,紧接着响起了长号声,这是催促出战的命令,前方升起了一面红色的四方旗,是南府军战旗,紧接着在旁边又升起两面飞虎旗,左面上书振威,右面单书一字,马。 郑九和他的泥腿子伙伴们正式进入战场。 第109章 抱团活命 如此之快,有点反常。 虽然南北府军新组成的万人队在后方,看不到前面的战场情况,但郑九感觉情况很糟糕,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前后开进去了三支万人队,都石沉大海了么? 脑瓜子里如是想着,脚下却没停,乱七八糟的脚步完全无法应和战鼓的鼓点,但在录长不断地喝骂催促下,走路很快就变成了小跑。 “小兄弟,记住我的话,跟紧喽,看着前面的奎大哥。” 郑九点点头,这些人只是为了抱团活命,也算朴实,关键的时候至少把你当伙伴。 “振威营众儿郎,随我杀!” 冷不丁一声断喝,来自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马钧,他高举手中的大砍刀,做了一个非常有力的前压动作,倒也威风凛凛。 于是小跑变成了狂奔,前方都是卖力耸动的身影,左右两侧却是同伴们喘着粗气的模样,每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耳朵失聪了。 “杀呀!” 这是孙德冒这个糙货的声音,公鸭般的嗓子声嘶力竭,却一下让失聪的同伴们恢复了听觉。 说来很奇怪,可事实就是如此。 烟尘夹杂着血腥气扑面,嘶喊声、兵器撞击声、痛苦的呻吟声等等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恐惧,头昏脑胀。 忽然有人绊倒了,那是一匹死马,运气不好的家伙一脚踩在马头上了,摔了个大跟头。 紧接着有人惊叫,是另一个摔倒的家伙,他和前面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差点来个嘴对嘴。 尸体是个罗刹人,大鼻子,长长的黄毛,脸白的就像戏台子之上的白无常,惊悚之极。 随着这两人摔倒,振威营的前队稀里哗啦的摔倒一片,立刻有录长气急败坏的大吼,散开散开点…… 出师不利,但显然已经接近了战场中心区。 “甲乙丙戍,四个字号的兄弟们跟我来。”一名战将跃马提枪在前方大吼,这一吼才让十分混乱的新兵们找到了方向。 另一侧也有人大吼,此人双手横握一杆大槊,威风凛凛,是副统领刘天方,“振威营其余的兄弟跟我来!” 郑九属于辛字号,自然要跟着刘天方,却不料正前方的孙德冒滋溜一下改了方向,跑到另一边去了,于是辛字号的兄弟们乱了。 “跟着奎大哥……” 是那名跟郑九打过商量的汉子,只是喊了一半便被迎面而来的一支弩箭穿胸而过,身子晃了一晃,仰面栽倒。 周围几个人吓坏了,啊的发了声喊便四散蹿逃。 这是进入战场以来,郑九见到的振威营死去的第一个兄弟,很快会死去更多,而前方的奎大哥也跑的没了影子。 “小兄弟,奎大哥不见了,我们怎么办?” 还有俩没跑远,显然是被吓的六神无主,也是同一个营帐睡过的兄弟,放眼四望,到处是四处乱窜的身影、晃动的旌旗和战团、还有横躺的死人和马匹…… 偌大的一支万人队开进战场,一瞬间就散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奎大哥就在前面,一起去追。” 郑九没办法解释什么,可总要有个方向。 按照老滑头孙德冒的搞法,刘天方指引的方向应该很危险,或者说刘天方本人就是个敢冒险的主儿,老兵油子显然是有意避之。 但郑九不想去撵老滑头的屁股,战场上瞬息万变,谁又能说的清楚哪儿更危险?还是去找刘天方,确切的说在厮杀中寻找一条活路。 于是,郑九在前,两名泥腿子在后一路寻着刘天方前行的方向而去,很快就撞上一帮人对砍,三个持弯刀的罗刹鬼对五名周兵,看号衣都是北府军。 旁边还有垂死挣扎的战马和十几具尸体,有罗刹鬼的,但更多的是周兵,毫无疑问,几名罗刹骑军被干下了马,负隅顽抗,周兵虽然人多,但想拿下他们并不容易。 一瞬息看明白了情况,郑九也不啰嗦,双脚前后一错,身形已然冲进战团,朴刀的刀光洒下一片银辉,三名罗刹鬼的脑袋先后飞起。 锻阳术山海篇,第十八式,冷月扫寒川。 山海篇中少有的群杀技,也是为数不多的掌法,发动时掌影拍向四面八方,郑九把此技演化成为刀法,同样犀利。 此式并不难练,只是对真元内力的要求颇高,不达到地级武师的境界难以练成,可郑九恰恰内力惊人。 一下子干掉三个,无论是现场的五名北府军兄弟,还是身后的两名同伴都愣在当场,根本没看清楚郑九如何做到的。 “可曾见到刘天方刘将军?”郑九问。 “不,没看到。”五个人还在吃惊当中。 “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 “焦猛焦将军,我们是北府军骁骑营……” 说话间,郑九突然断喝一声躲开,同时飞起一脚将身侧的一名兵卒踹了个跟头,众人皆惊,但还没来及作出反应,便听闻头顶的尖啸声乍起,噗噗…… 两杆飞梭狠狠的插落,入土三寸以上,前后相距不足丈余,万幸的是没有谁遭殃,却也令人心惊肉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此处不宜逗留,走!” 郑九不敢再有废话,转身就走,前方不远处便有战团,反正是杀敌,找不找刘天方都无所谓了。 振威营的两个兄弟立刻跟上了郑九的脚步。 “我们也跟上。”一名北府军兵勇建议。 其余四人互相看看,皆无异议,于是五名北府军的同僚也缀在了郑九身后。 这处战团更大,是几个捉对厮杀的小战团凑到了一起,一对一,三对二,甚至还有五对三,皆是周人占据人数优势,却无法拿下对手。 不得不说罗刹人身高体壮,个体战力确实高于周人,挥砍劈刺势大力沉,完全走的是军武之技,而非武道路数,招式虽然刚猛,但过于简单机械。 诚然,军武若是练到极致也有高手,可眼下这些罗刹人都是很一般的军卒,凭借蛮力不落下风,被郑九带着人一拥而上,切菜砍瓜一般的将对手料理了。 郑九吸取经验教训,绝不敢再做逗留,只是嚷了一嗓子,便继续往前冲。 “愿意的话,一起杀。” 于是郑九的身边一下子又聚拢了十二三号人,前后两拨人数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二十,在纷乱的战场上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我说小兄弟,身手不错啊,你是南府军哪位将军麾下?”有人快步赶上了郑九。 “孙德冒。”郑九想都没想,先把老滑头给祭了出来,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跟孙德冒熟,而刘天方,他只见过一两面。 “孙将军?”那人显然没听说过,但很快又道,“我说小兄弟,这么盲目的冲杀不行,我们要联合更多人,去营救突围的兄弟们。” “谁被围住了?” “焦猛焦将军,他护着汾阳王,还有韩延寿韩将军,他……” “你来指路。”郑九话不多,但相当干脆,选择上阵杀敌,只要是罗刹人,在哪儿杀都一样。 第110章 乌合之众 有了方向,郑九这票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郑九的带领下,一帮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击杀对手的效率奇高,无论遇到的战团是大是小,一概一拥而上,几息之间便解决战斗,动手晚的,连根毛都捞不到。 有了郑九做刀尖,似乎每个人都成了战场杀神,就连从来都没杀过鸡的两名振威营同伴也尝试了一把手刃仇寇的快感。 鲜血溅出来的时候,激动的连刀都差点没握住。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 有罗刹将领注意到了郑九这股力量,立刻调集一支超过二十人的骑队猛冲过来,马队未到,便箭若飞蝗,罗刹人的骑射本领也不差。 立刻有数人中箭倒地,郑九知道厉害,直接将手中的朴刀掷了出去,冲在最前方的罗刹骑军躲之不及,当即应声落马。 朴刀虽钝,但份量重,砸断此人几根骨头不在话下。 紧接着郑九便从同伴手里抢下近一人高的陌刀,双臂横握,刀身平摆,矮身迎向骑队,砍马腿。 陌刀手对付骑军最犀利的战法便是充分利用陌刀的刀长、刃利、背宽的特点,斩断对手马腿。 双手横推是一片,反手回扫同样是一片,只要气力足够大,开了双刃的陌刀便无往不利。 郑九一口气连推数丈远,罗刹骑军接二连三的翻倒在地,战马痛苦的悲鸣声似乎为这支小小的骑队敲响了丧钟。 虽然郑九自己肩头也中了一刀,但他一路横推已然抢了先机,后面冲上的骑军收势不住,不是跟着翻倒,便是踩踏着同伴前冲,骑队一下乱了套。 身后原本被吓住的乌合之众也有几个狠角色,有便宜不占岂非王八蛋? 一个个嗷嗷叫着冲上去对着狼狈翻滚的罗刹人就是一通乱劈乱砍,更多的乌合之众反应过来,打顺风仗的潜质便是瞪圆了血红的眼珠子哇哇狂叫。 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帮拎着杂乱武器的散兵游勇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灭掉了一支成建制的骑队。 那名罗刹将军被气的暴跳如雷,但身边已无可派之人,立刻命令传令兵吹响长螺,召集人手。 然而,郑九这帮人已经杀向了别处。 原本几十人的小群体在这混乱的战场上犹如一叶孤舟,浪奔浪涌随波逐流,可是很快,这片孤舟便渐渐成了大船。 这艘大船在胶着如泥塘的战场上不停的冲散对手,解救自己人,从最初的几十人,几百人,猛增到了上千人。 大周历史上从未有过一支如此杂乱的千人队,其中有府军,有郡兵,还有边军,可谓鱼龙混杂,他们没有千户大人发号施令,只有一个年轻的愣头青冲在最前方,身侧紧跟着两名粗豪的大汉。 愣头青冲向哪里,两名大汉便紧紧跟着去哪里。 这两名大汉,一个出自北府军骁骑营,叫李飞,另一个是边关大将史文冲的侍卫长张林松,皆有万夫不挡之勇。 这三人的身影异常醒目,每个人都知道眼睛看向哪里,前方紧跟着哪位袍泽。 郑九没有想到,那位有心拉他入伙的、第一个死在战场的南府军新兵,其抱团活命的话在他身上应验了。 “小兄弟,好本事!东北方向百丈开外,那里最热闹,敢不敢闯一闯?”李飞边跑边喘着粗气道。 “罗刹人骑军用尽了吧?”郑九所答非所问。 “小兄弟好眼力,罗刹人三批冲锋,一万五千骑全部耗在这里了,哈哈,没冲得动我们……” 张林松接话,哈哈大笑,可笑了一半便笑不下去了,看着随处可见的死尸,多半都是大周的兵卒,实在太惨了。 以五千骑外加四万悍卒才堪堪挡住对方的一万五千骑军,而且还并不占优势,代价太大了。 没奈何,大周本身就不擅骑战,军队中骑军也偏少,再加上几股势力瓜分就显得更少了,只能拿步卒的性命去填补这一弱势。 人命不值钱呀。 李飞和张林松几乎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慨叹,郑九虽不如二人了解大周军情,但也看出了端倪,近五万人对付对方的一万五千人都如此吃力,后续的仗还怎么打? 不是战法情报上有问题,就是内部出了状况。 以多打少,自己的主帅汾阳王都被人给围困了,这种局面如不扭转,此仗多半要输,莫要看后方还留有四万人马,前军一旦崩溃,你就是再有四万人也难以扭转兵败如山倒的颓势。 此战的指挥者大有问题! 三军统帅薛临岳也知道自己的指挥出了大问题,可就算抓秃了自己的胡子眉毛,他也无法解决,后方的四万东府军,他根本指挥不动。 四府军之中,实力最强的东府军名义上属于皇帝李戴士本人直管,可实际控制权却在五皇子李希手上。 李希并非太子,手中却握有重要兵权,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可没人敢触这块霉头,因为萃华宗的仙人们不喜汾阳王李辉,而是看重李希。 这便是薛临岳在北胜关面临的最大难题。 无解。 甚至可能…… 薛临岳简直不敢去往下细想,之前在中军大帐中那仙人与公主殿下的对话,虽然听着和蔼可亲,可端倪已经非常明显了。 率人拼命冲杀的郑九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李飞二人的话让他忽然变得执着起来,如果不尽快救出被围的汾阳王,此战必败。 一支千人队,在数万人的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可它在混乱中前行的异常坚决,就非常显眼了。 不仅罗刹国的指挥者看到了,周人的高级将领也看到了,甚至天上的仙人们的也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群颇有些意外的乌合之众。 包围圈外围立刻有两支数百人规模的骑队被抽调出来,一左一右冲向那群乌合之众。 这一回,李飞和张林松冲在了前面,同样一左一右,人手一把陌刀,这种兵器二人玩儿了有好几年了,可在郑九面前,他们还是自惭形秽,只是郑九已经拼的太久了,总要有人替一替。 更重要的是,二人急着救主,就算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们知道郑九年龄虽小,但一定是武道世家出身,这种高手不可多得,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发挥巨大作用。 真正的武道高手很少有人从军,受不得管束,而且往往出身于隐世大世家,根本看不上那点可怜的俸禄,只有少数耐不住性子的被朝廷显贵或皇族聘为供奉,那银子高的吓人。 像郑九这种另类、又如此年轻,必然是哪个大世家让其出来历练的,只是如此历练方式也过于凶险。 第111章 多生几个 罗刹人两支骑队,一支近三百,另一支也有两百骑,虽然不是什么重甲骑兵,但乌合之众是万万挡不住的。 李飞抵在了最前方,大陌刀抡的如同车轮一般,力拼十余骑,自己也被乱箭穿身。 而另一个方向的张林松几乎同样如此境遇,不同的是,他的结局更为悲壮,被对方大将飞刃枭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郑九飞身上来将对方骑军统领斩为两半时已来不及营救张林松。 郑九十分懊恼,稍一松懈,只是借机喘口气查看一下身上的伤势,便酿成如此惨剧,本不该如此。 尽管郑九的身体强度远超常人,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尚未修炼到天级大宗师的境界,不可能刀枪不入,加之又锁柱了灵力,也无法以筑基期修士的体魄抗衡外力,所以浑身几十处伤口并非可以无视。 尤其是两处箭伤,均伤及骨头,疼痛倒在其次,严重影响活动能力,好在有道元符种存在,正在快速修复损伤的机体,否则按郑九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早就死了不止一回了。 如此,前势已颓,后面就很难再扭转。 尽管郑九竭尽全力,一边挥刀砍杀,一边不停的发声示警,却依然收效甚微,铁骑如滚滚洪流冲入乱糟糟的乌合之众,一次凿穿便带走了数百人的性命。 “散开,全都散开!”有经验的老军卒大吼,更多的人抱头鼠窜。 无奈,在成建制的强力铁骑的冲击下,刚刚聚起千人的这支奇怪战队顷刻间土崩瓦解。 郑九已经尽了全力,手中的大陌刀已经被他砍弯了,却也无力阻挡如此颓势,让他深刻认识到在这样规模的战场上,个人实在是渺小,任凭你如何勇武,战力有多高,也无法一人定乾坤。 除非…… 郑九压制住放开灵力的冲动,他知道头顶上,还有战场四周皆有修士隐藏,他们或许不屑于参与凡人间的大战,可一旦有新的修士露头,绝对无法逃避他们的感知。 骑队三个往返冲锋后,郑九身边只剩下了十来个人,杂乱的千人队彻底消失,尽管没有完成赶尽杀绝的目标,但总体也差不离了,骑队呼啸而去。 但是此战并不能让直接负责指挥的罗刹将领满意,因为没有杀掉郑九,而且骑队损失惨重,近五百名成建制的骑军冲垮一群乌合之众居然折损了一百五十多人,这是极其难堪的胜利。 所以,那个领头的少年必须死! 再来! 郑九喘着粗气,浑身血污,虽然只剩下了十多个人,依然可以重头开始。 前方就是人马扎堆的包围圈,规模很大,延绵数里之遥,但也并非像藩篱一般固定不动,而是不停变化,说明围者与被围者之间的战斗异常激烈。 可以说,战场中近七成的兵马都集中在此处,怕是有四五万人之多。 糟糕的是,为了扎牢藩篱,罗刹人不断有援军开进来,他们似乎并不急于向南冲垮北胜关防线,而是更看重一口气吃掉被围住的猎物。 与之相反的是,周人几乎没有援军,仿佛之前南北府军的三个新编战斗营进场,便是最后的活水了,如此下去,汾阳王全军覆没是大概率的事情。 是北胜关三军统帅太蠢?还是有人希望汾阳王死? 郑九愤怒了,这种事情稍加观察便能想明白,但他并未被怒气冲昏头脑,而是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支瓷瓶,里面有十来粒火红的丹丸,名为固本培元丸,是武道修习者必备的恢复力气的补品。 这东西颇为值些银钱,是郑九在贾老爷家里顺来的,此物虽不能保命,可在关键时刻能迅速舒缓疲劳恢复气力,郑九内力深厚,真元源源不断,基本用不上,便分予身边这十来人。 “吃了它,能充饥,能长力气,愿意跟着我的,继续,不愿意的各自逃生。” 经过之前的冲杀,众人对郑九深信不疑,罗刹鬼的骑队么,谁也挡不住,不是郑九的责任,于是纷纷表示愿意跟随。 郑九也不多话,换了一把大砍刀,转身就走,众人连忙吞下丹丸,纷纷拎着兵刃跟上。 “大事已成,但这样做会不会代价太大?” 周人的中军大帐里,就剩下了三位仙师,铁剑峰峰主徐世刚突然睁开了眼睛,不再垂目深思,张口询问闭目养神的干瘦老者。 “无妨,我临行前已与宗主交过底,此战必然将北胜关修罗门的孽障一网打尽。” “可是汾阳王死在战阵中,终归不是好事,对大周国士气势必造成沉重打击,而且也无法向落日峰李修长交代……” 徐世刚还是颇为顾忌,近五万周军也会一同陪葬,但在修士的眼里,除了李氏皇族,其余人也只是个数字。 “何须交代?我与谈真人定下的策略,便是代表整个宗门的意志,莫非落日峰不属于萃华宗?” 干瘦老者冷冷回应,语气十分强硬。 能对一峰之主这般说话,除了谈真人,也只有宗门内的三大太上长老,此人便是谈真人的师叔,号九离,被称为九离真人,此人辈分之高,在萃华宗已经算顶天了。 “可是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万一失手呢?” 一直沉默着的罗方山忍不住说话,觉得此计太毒、也太狠,汾阳王总归是因为他的言语相激走上了战场,于心不忍。 “屁话!我们能付出什么代价?无非是一帮蝼蚁,就算那李辉是龙子龙孙,让李戴士多生几个就是了,今日之战,我萃华宗必然打疼、打狠修罗门,你二人无需多言。” 很难想象,至少活了千岁的九离真人的真火如此之旺,一通训斥,徐世刚和罗方山不敢再多言。 沙场上,战阵中央,北府军大将焦猛前胸后背已经插了数支羽箭,兀自死战不休,怎奈修罗人越来越多,怎么杀都杀不完。 他身边的兄弟死的差不多了,两支突围的队伍也如石沉大海,形势极度危急。 “再发讯号,那薛临岳是头猪么?想害死本王?!”汾阳王李辉已经惶恐至极。 在几员大将的保护下,他和长阳公主倒是没受什么伤,惊吓倒是连绵不绝,从歇斯底里到麻木已经转了两圈了,但噩梦依旧。 “没用的,殿下,这薛老狗显然是成心的,我等只有自救。” “就是小五子的阴谋,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没见他手上的东府军一兵一卒,见死不救,这可是国战,他疯了!就算不念手足之情,也要顾忌父皇的颜面和大周的江山吧?相煎何须如此之急?!” 其中的隐情,李辉再如何歇斯底里也不会当着身边大将的面往白里说,但李默鱼哪管这些?小五子自然指的是五皇子李希。 第112章 烛龙吼 正自惊慌失措间。 西南方向忽然一阵混乱,喊杀声比寻常壮了数倍,正在合拢包围的罗刹人纷纷后退,乱军丛中出现了两面飞龙旗在硝烟中迎风招展。 一支人马冲了进来,领头的一员大将,胯下追风马,手持长柄大斧,生的面如满月,正是边关大将、北胜关守备使史文冲。 这支人马数量并不多,约有不到两千人,却是边关最能打的一支队伍,号称边关铁军,由史文冲亲手打造,在无数战斗中锤炼成型。 “北胜关守备使史文冲拜见汾阳王,吾王受惊了。” 史文冲到了近前,甩蹬下马,纳头便拜。 “史将军辛苦,快快请起。”汾阳王激动的快要哭了,连抢数步双手搀起史文冲。 “将军如何能找到我们?”焦猛问。 “自从王驾一进入战场我便已知晓,始终让斥候关注殿下的位置,怎奈我边关大军被罗刹人分割成了三部分,首尾难顾。 “无奈之下,末将只能派亲随卫队突围接应殿下,未料想,卫队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末将只好率领兵马向大致的方向冲杀。 “适才碰到一名南府军少年英雄,领着人解救了一支被围困的南府军队伍,他们合起来约有五百多人,我们正拼命往东杀,他们也在拼命往西杀,无巧不巧的撞到了一起……” “英雄少年?我南府军的?”李辉不敢相信,南府军跟着他冲进来后,被罗刹人的骑队反复冲击,切的七零八落,根本找不到成建制的队伍,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正是,这少年自称是南府军振威营将士,在战阵中与我的卫队长张林松也有过一面之缘,遗憾的是,张林松阵亡,这位少年领着残存的人却越战越勇。” “此人何在?快快喊来,孤王要见上一见。” “他领着人继续往西杀去了,让我速来救驾,西边还有韩延寿的队伍,一旦那数千人被救回来,我等的力量便可迅速壮大。” “我南府军竟出得此等少年英雄,老天待我不薄!” 汾阳王李辉开心的连连击掌,大声夸赞,似乎都忘了自己依然身处在险地中。 “启奏殿下,我等亦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史文冲进言。 “这话怎么说?” “往西杀,与韩延寿汇合,那少年说,罗刹人的包围圈并不稳固,弱点很多,东强西弱,北厚南薄,他便是一路从南杀进来的。” “好好好,那便往西杀。” “焦猛将军暂时歇息疗伤,由史某开路!” “用不着,史将军开路,焦某当鼎力相助,请将军拨我一支人马断后。” 大家都是武将,没有那么多客套和弯弯绕绕,史文冲点点头立刻提斧上马,调拨五百人兵卒供焦猛指挥,又抽调一百精锐将汾阳王和公主等几人团团护住,然后大斧往空中一晃,一马当先冲杀出去。 向西两里多地,正领着数百人奋勇拼杀的郑九遇到了战场上最为致命的危险,一名横躺在地上的罗刹兵忽然一跃而起,一刀捅向郑九的后心。 此人距离郑九不过四五步远,身上抹着鲜血装死,当郑九刚刚击杀一名对手背对着他时,他便突然发难了。 本以为一刀十拿九稳,却不料郑九的感知力和反应能力超乎他的想象,脑后就像长了眼睛,身躯不可思议的向前一滑,同时拧腰摆臂,挥拳反扫,砰的一声将这名罗刹兵给捶飞了。 孰料,这仅仅是刚刚开始,一名斜靠在死马背上的罗刹兵,突然跳起来,抬手对郑九就是一拳,与此同时,更远处一名趴着的罗刹人突然一跃而起,死死的抱住了郑九的小腿。 这就惊悚了,郑九分明记得这两个家伙是刚刚被他击杀的对手,怎么突然间又活了? 更为惊悚的是,跟在身边的南府军兵勇们都不见了,连他带过来的几个熟人都失去了踪迹。 可他分明能感知到这些同伴就在附近。 这是障眼法? 郑九脑子里的反应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脸上挨的一拳却是实打实的,知道遇到了对手,藏在暗处的某个人可以控尸,可以制造幻境,专门在针对他。 这不是修士的能力,修士想杀一介凡人,何须如此麻烦? 罗刹国当地盛行萨满教,魔魇术和祭祀术都相当麻烦。 郑九听说的不多,但大体知道魔魇术能控制刚死之人,对付这些死人毫无意义,唯一的办法便是将背后施法之人找出来杀了。 第三个死人又冲了过来,端着长枪,步伐僵直,面部还是刚死时那种错愕和不甘的表情,但动作却异常凶狠。 郑九一刀斩断脚下之人的臂膀,抬起一脚踹飞了侧面扑过来的对手,同时腰身一晃避开了正面的长枪,手起刀落,将扑来的死尸的头颅给切掉。 可是,更多的死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各种武器向郑九围来。 这些死人里不仅有罗刹兵,还有自家兄弟,如此手段,实在邪恶,战场这么多的死人,如何能杀的完? 现在郑九明白了,周人大军以多打少,还打的如此狼狈,除了罗刹人铁骑犀利之外,军中还混迹了不少这种邪魅怪胎进来,如果专门针对领兵的主将,周人还是吃蛮大亏的。 巧的是,越是邪恶的手段,锻阳术就越有办法对付,可以说,东州大陆上绝大多数的图腾、或被崇拜的对象都脱胎于大荒经中所记载的上古神兽。 而锻阳术中的大荒拳经更是由众多神兽的形体特点、经典的搏击动作编排演化而成。 其中瑞龙吼,最早的原型就是邪恶神兽烛龙的仰天怒吼,吼叫声对灵魂、精神力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不仅能够震慑施法者的神魂,而且能够寻踪觅迹,找到源头。 既然撞上来,郑九何须客气? 一声惊天大吼,围上来的死人丧尸齐齐停止了动作,有的面露诡异表情,有的呆若木鸡,旋即,噼里啪啦,尸体接二连三的栽倒,完全失去了活力。 郑九紧接着一脚跺地,身躯已如闪电般扑动西北某个方位。 一辆破损的战车之后,盘坐着一名披挂罗刹铠甲的男子,张口喷出一滩鲜血,继而慌张的站起身,拔腿就跑。 若不是此人头顶着一方灰巾,实在寻常不过,郑九还是找到了他,紧赶两步,手中的大砍刀抡圆了劈过去,却一刀劈了个空。 第113章 亲自示范 那披着灰方巾的施法者不见了,郑九一刀气力用老,正自调整重心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破空之声,想躲来不及了。 噗的一下,一支弩箭钻入郑九的小腹。 偷袭之人手法异常刁钻,似乎就是在等着郑九送上门来,这居然是个连环陷阱,防不胜防。 更要命的是,这支弩箭有毒,郑九的丹田气海立刻发出了声似蛙鸣般的警报,无数金色的符文涌向伤口,道元符种如此紧张,毒素显然不简单。 郑九忽感四肢无力,眼前发黑,连砍刀都握不住了,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摇摇晃晃,索性一头栽倒。 在倒下的一霎那,郑九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两名披着黑袍的刀客身影,还不止这两人,身后也有脚步声传来。 命悬一线,哪还有什么思想斗争,趁着脑袋瓜还清醒,郑九默念通玄心经,迅速解开了对神识、灵力的束缚。 屏蔽的闸门消失,一股轻灵之气直冲天门,灵台绽放出夺目的光晕,一圈圈的荡漾开来,冲击和洗刷着郑九全身的创伤。 道元符种新生的绿叶微微一晃,一声道韵袅娜直上九霄,于是,周身污浊之气尽褪。 前后各有两名蒙面黑袍刀客将郑九围在中央,其中一人毫无征兆的抬臂挥刀,另外三人则将郑九可能躲避逃窜的线路封死。 四人相当谨慎,耗时费力,必然要做成死局。 然而就在刀光闪耀的那一瞬,一圈乳白色的毫光很突兀的出现在挥刀蒙面客的眼前,盘旋着晃了一圈,四名刀客的头颅便接二连三的飞起。 郑九已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十丈远的前方,一拳打死了准备继续施法的那名头戴灰色方巾的罗刹人。 半空中忽然有人咦了一声,紧接着便有另一个声音滚滚而来,“萃华宗好不要脸,居然有修士混进了凡人之中,仗若是这般打法,大家都不要讲规矩了!” “不对,这厮的灵力蕴含纯正的道门之意,青阳这帮老鬼敢公然插手搅局,一个筑基期的跳梁小丑,拿下他,看广平子如何说!” “……” 几乎与此同时,更高远的位置忽然有人断喝,“动手!” 霎那间,原本乌云翻滚的阴郁天空一下子色彩斑斓,乌云被数十道凌厉的光芒穿透,轰击在云层下方不同的位置,随即惨呼声连连。 “萃华宗无耻小儿,他们偷袭……” “那是什么?” “好像是张网,不对,这是萃华宗的剑网,天杀的,他们早有准备……” “魔眼尊者呢?我们必须反击!” “……” 藏在云层各处的修罗门强者同时遭到打击,一时间混乱不堪,惨呼声连连,顷刻间便有三位修为稍弱的修士被杀。 修罗一族为此番大战做了充足的准备,至少确保修士的数量超过了萃华宗,也预想了几种极端情况可能造成群战的风险。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萃华宗就是奔着群战而来,你想控制风险?萃华宗就是要制造风险,态度十分坚决。 而且萃华宗发动攻击的时机也出乎预料,居然不是在汾阳王被杀死的那一刻,而是在一名青阳道门的低阶修士冒头之时。 这是摔杯为号么?难道萃华宗早就与青阳道门联手了? 不对,不对呀,那太平真人前不久刚刚与费律经大人相谈甚欢,举杯共饮,怎可能会突然变卦? 道人不可信,青阳门最无耻! 修罗门修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每个人都在懵圈中胡思乱想,破口唾骂。 而他们呼喊的魔眼尊者更是气急败坏,居然被一个走路歪歪斜斜,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当的耄耋老汉给拦住了。 这老家伙不要脸,实在有伤风化,居然把自己的上衣给扒了个精光,裸露着如骷髅一般的上身……不对,那上衣就是剑网。 等魔眼尊者反应过来,老头嘿嘿一笑,一把抓向他的面门。 天空中的五光十色忽然变成了密集如雨的冰雹,剑网几乎将一小半修罗门修士都兜在里面,无数细小的短剑疯狂攒射,连绵不断。 剑网是件修行法器,由谈真人的师父广元子花了数百年的功夫祭炼而成,其间布满汹涌的剑意,虽然杀伤力远不如剑冢,可这东西能在灵力的温养下快速自行恢复。 换句话说,如果灵力足够,便可以持续发动打击,只要灵力不耗尽,打击绝不会停止,此物已经接近上品法器。 如此犀利的法器,是广元真人专门为受过重伤的小师弟九离子所准备,几百年来只用过那么两三回,每次都掀起血雨腥风,令人谈之变色的是,此物曾灭过一个小宗门,之后凶名大盛。 剑冢、剑网、十方剑阵并称为萃华宗三大杀器。 今日为了重创对手,萃华宗不仅来了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太上长老,还祭出了剑网,比自以为是的修罗门要准备的充分的多。 这便是谈真人应对眼下危机的思路,遇强则强,下手够快够狠! 不破开剑网,修罗门数十名名修士都有可能死在其间,而要破开剑网,唯一的办法便是杀了眼前这个糟老头子。 魔眼尊者虽然也算是勉强挤入了顶级强者的行列,却没有信心拿下这位太上长老,这老东西虽然不是通天境大物,却也是能够只手摸到那方天穹的可怕高手。 所以,魔眼尊者一面手忙脚乱的应付对手,一面抽冷子发出信号示警,向宗门求援。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北念山最高峰的峰顶上,站着一位稍微有点驼背的老农,不时的咳嗽一两声,山风冷冽,他看上去摇摇欲坠。 而老农头顶的云端深处,黑境,有十个身影静立不动,每人手里握着一把青峰剑。 萃华宗第三个大杀器,十方剑阵便守在了此处。 修罗门的援军无论从哪里走,都很难过了这两关,就算端木长阳和费律经同时来,联手花些时间干掉老农,或者破了十方剑阵,二人能不能活着赶到现场都是个问题,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做出这等假想。 何为先手? 萃华宗的农夫谈修年便亲自为虎视眈眈的对手示范了一遍。 况且,端木长阳还真的没办法赶来,他此时此刻正坐在青阳峰玉皇顶最为尊贵的上宾席上观礼,亲眼见证青阳道门、摩云宗和华阳宗三大宗门正式结盟。 第114章 硝烟散尽 北胜关的战场已经混乱的无法用言语描述。 半空中至少有十多位修士在捉对厮杀,尤以两位顶尖强者打的最为肆无忌惮、天昏地暗,遭殃倒霉的是下方战场的上凡人。 不断有溢出的狂暴能量轰击在地面上,土石与血肉飞溅,凡人军卒一个不留神便瞬间灰飞烟灭。 无论罗刹兵还是大周国军卒,大多数都停止了厮杀,纷纷抱头寻找自认为可以躲避的地方,可偌大的战场又有哪里是安全之所? 汾阳王一干人可谓因祸得福,趁着混乱迅速向南撤,有史文冲这员虎将在,对边关地形十分熟悉,所以方向一直没跑偏。 其实在冲杀到一半时,史文冲麾下的兵卒就折损的相当严重,罗刹人也如同疯了一般死战不退,他们得到了死命令,不留任何活口,就算是汾阳王,也就地格杀。 所以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与对手交换性命,前进的道路便是由尸体铺就,可是如此冲下去,失血严重,人就算拼光了,恐怕也冲不出如铁桶般的包围圈。 就在汾阳王绝望之际,头顶的天空忽然沸腾起来,风云激荡,五颜六色的光芒激射,仿佛一下进入到了一个迷幻世界,看的令人头晕眼花,恐慌之极。 好像就在下一刻,自己也会像那翻卷中的残云,一晃便消失不见。 也就在如此的恐怖的场景下,堵在正前方的罗刹兵卒首先混乱起来,一道青色的光芒轰击在他们当中,烟尘四起,血肉横飞,每个人都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剧烈震颤。 等烟尘散尽,那里只剩下一个硕大的土坑,之前的士兵、武器、战马等等,统统消失,化为乌有。 “仙师们打起来了,快跑!” 有边关将士见过仙师战斗的恐怖场面,立刻发了声喊,四下奔逃。 就算史文冲竭力约束也拦不住逃命的兵卒,扭头再一看,罗刹兵跑的更快,满眼都是疯狂乱窜的人影。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似乎离着更近,飞沙走石间,又是一片人消失了。 “请殿下随我离开。”史文冲大吼一声,收拢麾下,并提醒惊慌失措的汾阳王,千万莫要在原地发呆。 焦猛将军已经阵亡,身边不足五十余人,危急关头反倒是长阳公主更有胆气一些,挥动宝剑,拍马先行,“王兄快走!” 一行人在史文冲的带领下艰难前行,却没想到前方的地面上也有修士在战斗,大家叫苦不迭。 在寻常的认知中,高来高去的仙人喜欢御剑、或者坐着法器在空中搏杀,那样视野开阔,手段运用起来也更为犀利,可没想到仙师们打急眼了,都打到了地面上。 “那是……”准备躲开的史文冲忽然大吃一惊,三位缠斗的仙师,其中有一位非常眼熟,居然就是那位南府军的少年英雄。 不,不不不,一定是看错了,这里太危险,史文冲果断拨转马头。 “喂,你是姓郑的家伙吗?” “喂喂,你不认识我了,银州城外,喂……” “……” 长阳公主李默鱼也认出来了,史文冲自然更没看错,三位缠战的仙师,有两位英气逼人,仙气飘飘,只有一位是穿着南府军号衣的愣小子,不是郑九是谁? 郑九只是区区的筑基期境界,也没能力跟两名元婴期修士缠斗,而是被当作了争夺的战利品,被两人摆布的欲死欲仙,苦不堪言。 终于没能忍耐住,放开了灵力和神识,郑九知道必然糟糕,可不这么做,他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在击杀那名头戴方巾的萨满教妖人后,郑九几乎同时被萃华宗和修罗门锁定,率先拦住郑九的是修罗门修士,他得到的命令是必须把此人活着带回宗门。 萃华宗修士也随后现身,得到的几乎是同样的命令。 如此一来,郑九还算幸运,至少眼下可免一死,但是想逃走,那就势比登天了。 天空中都杀的那般激烈,眼前的两名宿敌哪里会有半句废话,抬手就打,都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完成任务后逃离此地,高阶修士的战斗,他们很难参与,不如躲远些。 于是,郑九被争来夺去,刚开始,两名修士还有所顾忌,弄死郑九毕竟不好交代,可后来打出了真火,对郑九来说就真要命了。 两种恐怖的力量,时而重压,时而抽离,差点把郑九的身躯扯的四分五裂,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能认出他? 认出来也没用,凡人哪能参与这种争斗? 快逃吧,有多远跑多远…… 忽然一股狂暴的力量透胸而过,郑九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老远,摔在了不知名的大坑当中,整个胸腔都塌陷了,一口鲜血喷溅,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可奇怪的是,郑九的意识依然清醒,他尝试挪动躯体,发现全身都已麻木,手脚根本无法控制,唯有思维和体内的灵力流转还算正常。 必须要想办法活命,郑九倒念通玄心经,引导紊乱的符文恢复秩序,重建屏障,锁住灵力和神识,虽然这般做的意义不大,已被锁定就很难摆脱,但做总比不做强。 这个过程并不长,随后,大批的符文涌向断骨和受创的脏器,开始修复伤痛,这个无需引导,道元符种首要的任务就是保命。 疗伤恢复需要大量时间,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所以郑九的手脚一有知觉,便努力向坑边的那堆尸体爬去。 已经封闭了神识和灵力,如果再把自己弄的像具死尸,能否躲的过去?就算有一线希望,郑九也要尝试。 在尸堆中,郑九找到了一把弯刀,划开了好几具尸身的肌肤乃至胸腹,让血液、机体组织糊了自己一身,希望这浓重的血腥气能够扰乱修士的感知。 做完这一切,郑九的精神力终于难以为继,整个人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名白衣修士站在了大坑边上,其中一位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尸堆道,“那人便在此处。” “有劳贤侄。” “幸不辱命,大师伯请自便。”年轻修士说完向方晓施了一礼,便御空而去。 战争已经结束,萃华宗大获全胜,还要马不停蹄兵分两路去办事,修罗门被斩杀了近三十名修士,大败而归。 方晓留了下来,十方剑阵除了他,其余九名修士已回了宗门。 轻叹一口气,方晓微抬臂膀,五指虚张,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便自动滚落一边,露出了浑身血肉模糊的郑九。 “你究竟是如何修来的这等好运气,还在装死,速速醒来!” 第115章 不是太想 郑九的确是在装死,他刚醒不久便感知到了强大的威压,知道那些修士还未离去,并很有可能发现了他,无计可施,只能继续装。 可在方晓面前,他终究是装不下去的。 郑九坐起身,伤势似乎恢复了七七八八,断骨已接好,塌陷的胸膛也已复原如初,道元符种之强大,令人叹为观止。 他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脸,鲜血早已凝固,跟没抹一样。 “为何不说话?”方晓问,他们在双峰要塞其实早有过一面之缘。 “……” 郑九委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按说见到名义上的师父,他总该磕个头、请个安之类的,可是骨子里已经认定了木华道长为师,那便不会再有别人。 “自以为拥有道种就可以目空一切么?”方晓怒斥。 “不是,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愿意随我回山门?”方晓按下胸中怒火,自己先矮下身段,退让一大步,也不提什么五年之约了。 “不是太想,我……” “有胆你再说一遍?!”方晓怒不可遏,他万万没想到,郑九居然不认他为师,这对于一向高傲无比的萃华宗首席大弟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我是说,我不想去萃华宗,我有自己的事做。” “好胆!” 方晓断喝,抬手一掌,郑九的身躯便腾空飞起,就像被扔出去的破布袋一般飞的老高,然后重重的摔落在远端的枯草丛中。 随即,面色铁青的方晓看也不看,拂袖而去,很快消失在远空的云端。 萃华宗山门,方晓刚刚落地便见到谈真人站在那里,显然是专门等着了。 “弟子见过师尊。” “嗯,尘缘已了?”谈真人悠悠道。 “弟子无能,想收个徒弟,终不可得。”方晓苦笑。 “闭死关吧。” 方晓闻听,面色大变,颤声问道,“敢问师尊,您这是……” “你既已决定,为师便不能拂了你的心意,道元符种,终不可得,此子与萃华宗无缘。” 谈真人言罢,转身离去。 方晓心意几转,已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冲着谈真人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后直奔影峰。 郑九不愿回归萃华宗,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拥有道元符种就不同了,任何宗门若是得不到,便宁可毁之。 更何况萃华宗与青阳道门之间早已势同水火,放任郑九,就等同于放任一个强大的对手成长,然而谈真人还是尊重了方晓的选择,留郑九一条活路,这是何等气魄? 方晓所不知的是,就在昨日北胜关大战之时,青阳道门联合摩云宗、华阳宗一起向弱小的韩国凌云宗发难,迫使凌云宗自毁道统,并入华阳宗。 如此,不出几日,魏、赵、宋三国的铁蹄便会出现在韩国的土地上,大周国面对韩国君王的求援很无奈,萃华宗同样无奈。 萃华宗在北胜关大胜,只是一个局部胜利,青阳道门却在全局上迈出了一大步。 老农的胸膛里积压着的怒火,哪里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 北胜关战场,战事已经结束了整整两天,边关守备使派出了数十股斥候小队和搜索队,侦察敌情并打扫战场。 而受创大败的罗刹人则已退到了南峪口外,悄无声息,莫说斥候小队,连个鬼影都没见到,数万袍泽的尸体,扔了不管了。 昨日一战,死伤之巨,数十年罕见,周人阵亡五万五千人,其中边军一万五千,南北府军三万,郡兵一万多,将整个北方大军营打空了一半。 罗刹人战死的数量也在三万之上,两军的重大伤亡多半都是后期修士大战造成的,很多死去的军卒,别说尸体,连个衣服渣滓都找不到了。 “都臭了,这些兄弟也是天见可怜,就地掩埋吧。” “这号衣都分不清颜色了,如何登记?” “记个数字吧,到时候与兵部核对,没办法,这该死的战祸,人命如草芥呀。” “这一片大概就这样了……” “……” “张三顺你在搞什么?” “禀报廖大人,这里好像还有个活的。” “什么,怎么可能?”廖大人闻听就像是发现了金子,如此血腥的战场上如果能够找到一两个活着的兄弟,除了告慰死去的英灵,亦可得到封赏,善莫大焉。 “快快快,真有口气儿,小心点,喊那两个该死的脚力过来。” “这号衣被血染黑了……好像是南府军。” “……” 已经奄奄一息的郑九被人从草堆里扒了出来,七手八脚的抬上了担架,赶回后方的大军营。 整个搜索侦察持续了三天,总共只找回了五个活口,其中还有两个是罗刹鬼,本该乱棍打死,但上头有令,敌方伤者先行救治,暂时不杀。 此后,郑九便在充满浓烈草药味的军帐里躺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郑九整个人其实都是清醒的,因为伤势严重,难以行动,否则他早就离开了。 这一周,也是郑九伤心难过的一周,他不知道方晓对他做了什么,体内的丹田气海暗淡了许多,灵台不见了,那些自观时能看到的满眼符文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了符文修补治疗,之前恢复的伤情全面崩坏复发,肌肤骨骼倒还好,脏器之伤顽固,这才让郑九明白大战那天,他受创有多严重。 灵台不见,就意味着符种没了,这是父亲、祖父两代人的心血,方晓有何理由和权力将其剥夺? 郑九很愤怒,却也无可奈何,木华道人一再告诫不可暴露,他没做到。 没做到,又不够强大,便是活该。 好在,还可以自观,那个明亮的光点还在,确切的说眼下已不是芝麻大的光点了,而是凝实如黄豆般的小圆球,颜色也有了变化,由原来的乳白色变成淡黄色。 这意味着武道修为还在,真元内力非但没有缺失多少,反而随着伤情逐渐恢复,内力的充盈程度甚至越过了之前的巅峰状态。 这很奇怪,短短的一周时间,暴增的内力从何而来? 郑九想不明白,费了很多气力也难以找到缘由,只得暂时作罢。 痛苦一周,总归是痛苦够了。 剩下的便是烦恼,郑九医治的待遇远超一般边关将佐,不仅配备了三名专职医官,还有两班奴仆和侍女轮流服侍。 每天,除了医官对郑九进行穴位按摩外,还有侍女伺候翻身洗漱,每天的衣衫都要更换……自然的,郑九一直在装昏迷,不是有意的,而是怕见李默鱼。 郑九被抬回来的第一天,李默鱼就找到了他。 是一名老兵认出了郑九,大嘴乌哩哇啦的传的满世界,“这是我们振威营兄弟,我们统共就活了俩人,什么……你问另一个是谁,那自然是老孙我喽!” 这位大嘴的能力在当时的振威营里都是有些名气的,何况此时以功臣自居,便是老兵油子孙德冒。 郑九被李默鱼的热情和超乎寻常的关心给弄的受不了,几乎每天都要前来探视三四回,不是呵斥医官无能,便坐在一旁垂泪,或者自言自语诉说着些有的没的话…… 这些小女儿家家的任性话、偶尔带着些许情愫的悄悄话,给郑九造成的困惑是相当大的,烦躁、尴尬,偶尔心跳加快,还面红耳赤……总之是麻烦。 第116章 实话实说 早知道装昏迷如此麻烦,何苦耍那小心思,第一天装了,第二天还得接着装,实在痛苦。 总算熬到了康复。 郑九决定是时候离开了,他做了些准备,趁营帐里没人,检查了玉扳指,从里面取出一把短刀,甚至找出了笔墨给李默鱼写了两句话。 “这是一场误会,非常感谢救治和你的好意,我走了。” 熬过了最后一次换药,夜幕降临。 郑九刚一起身,帐帘一挑,一名黑衣人闪身而入,两人都各自吓了一跳。 黑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纳头便拜,“仙师在上,小人无意冒犯,请仙师恕罪。” 仙师? 郑九稍加反应便恍然,可能是战场上自己暴露后,被李默鱼撞见的那一次,仙师之名就此传开? 那就更麻烦。 “你是谁?” “小人何俊,蔚山王帐前听差,奉王命特意前来探望仙师,并有重宝献上。” 说着话,黑衣人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团事物,用红色绢布包裹,打开来,居然是一件金光闪闪的软甲。 “这是金丝……” “来就来,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郑九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黑衣人。 “仙师有所不知,那汾阳王和公主殿下将此处封锁了,不放任何外人进来,听闻仙师伤情严重,我家王爷数次前来探望,均不得如愿,于是出此下策……” “蔚山王又是谁?” “嗯?”黑衣人愣了一下,心道怎地连蔚山王都不知道?但脸上不敢有任何表露,连忙解释,“蔚山王为当今三皇子,小人不敢直呼其名讳,是汾阳王之弟,长阳公主的兄长。” “我不认识他,大家素昧平生。” “我家王爷向来仰慕英雄,崇拜仙师,怎奈诸般条件所限,与那萃华宗始终无法结得善缘,近日听闻仙师在战场上英勇无畏,与两大宗门的仙师对战精彩纷呈,所以仰慕之极,特派小人前来问安,看是否有机会蒙得仙师垂青?” 郑九头疼,李默鱼他都躲不及,又来个蔚山王? “我的伤还没好利索,不方便见客人,你走吧。” “这不打紧,我家王爷可以等,随时听候仙师的召唤。” “走吧,这东西你拿走。” 黑衣人闻听,噗通又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此宝在大周国仅此一件,虽入不得仙师法眼,但也有些灵性的,是我家王爷的一片心意,务请仙师笑纳,否则小人回去没办法交差。” “起来!一个大男人磕头如捣蒜,成何体统,你家蔚山王若真有诚意,日后相见,当面给我便是,起来,走走走……” 郑九烦透了,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本来以为能悄无声息的离开,事情又变的啰嗦了。 显然这名黑衣人的辩听能力也很强,使劲儿磕了两个头,不敢再纠缠,扭头就流出了营帐,手脚极轻,身法灵动,如同壁虎一般好似游出了大帐,居然也是个武道高手。 脚步已经到了营帐外,帐帘一挑,一名侍女进来,看见郑九坐起了身,吓的慌忙跪地,“仙师您醒了……” “仙师醒了。” 随着这两声呼喊,帐外呼啦啦涌进一堆人,李默鱼自是冲在最前面,再度相见,李默鱼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的那副江湖模样,也并非战阵中和前几日里一身戎装。 眼前的李默鱼,凤冠霞帔,紫衫罗裙,螓首蛾眉,明艳动人,虽不在宫中,却隐隐有着宫内贵人的威仪。 完全变了个人! 郑九自是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李默鱼也有点不知所措,刚才情急之下冲了进来,一肚子话到了嘴边,仿佛又没话可说了。 “喂……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着急半天,居然就挤出了这么一句,李默鱼也自感无奈。 不过话倒是没说错,郑九刚脱了白色罩衣,欲换上一身夜行衣,孰料夜行衣还未来及从玉扳指里取出来,就被那黑衣人闯进来打断了,此刻上半身还是光着的。 “妹子不得无礼,李辉见过仙师了。” 后面一高大男子上前两步,搭手一稽,正是汾阳王李辉,此时的李辉蟒袍加身,气宇轩昂,自然找不到半分战阵时那副惊慌狼狈的样子。 “汾阳王礼重了,我不是什么仙师,只是南府军一军卒耳。” 郑九连忙重新披上罩衣,下地还礼,“南府军振威营辛字录郑九拜见汾阳王。” 不管那道元符种丢没丢,郑九打死也不会承认什么仙师不仙师的,兄妹俩既然都来了,索性把话说个明白。 “这如何使得?” 汾阳王李辉被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身子不受。 哪有仙师行向凡人行礼的?再说了,他虽贵为太子、汾阳王,不登皇位依旧是个凡人,受不得仙师的如此大礼。 李辉躲开了,李默鱼却不高兴了,双手一叉腰,秀眉微挑,“我就不明白了,银州城一见,以为你是个侠士,战场上再见,方知你是仙师之姿。装也装过了,现在又何须再抬出振威营戏弄我皇兄?” 李默鱼的话是有说道的,李辉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一场大战,麾下的南北府军几乎被打光了,虽然得到了父皇的口头嘉奖,但光杆一根是实实在在的。 反观手握重兵的小老五李希,麾下的东府军基本完好,本来就是实力最强的一支,现在可以公然称王称霸。 甚至连那老三蔚山王李延都敢跳出来耀武扬威,好歹手边还握着六万人的西府军,也是一方豪强。 最惨的还是李辉,早就上书父皇,希望朝廷拨些银两,重视重建只剩下番号的南府军,结果加急呈报已经一个多礼拜了,毫无消息。 李辉正为此事着急上火,郑九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妹子不得对仙师无礼,仙师既然选择在南府军入世,是独具慧眼,是整个府军的荣耀,也是对本王的激励和鞭挞,有仙师在,南北府军重现昔日辉煌指日可待,今日见仙师康复,小王我喜不自胜,若是仙师方便,不如小酌一杯?” 不得不说,李辉很有耐心,也很有诚意,好不容易碰上一位能说得上话的仙师,哪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事情要说清楚,我不是什么仙师,只是修习过武道的一介草民,机缘巧合入了南府军,二位殿下在战场见到的两位仙师斗法,站旁边的那位的确是我,可我只是个出气筒,甚至被两位仙师当作法器试炼的靶子,侥幸不死已经是上天垂怜,如何敢以仙师自居?” 绝不承认修士一事,还要把事情一次性说个明白,很费劲儿,郑九至少有九成没撒谎,在那两个元婴境强者面前,他的确就像个出气筒,被鼓荡的灵力扔来甩去,看上去他飘的最厉害,其实哪有还手的余地? 郑九的话让李辉傻眼,也让李默鱼意外,瞪圆了眼睛难辨真假。 “二位殿下试想,真正的仙师,哪里会被凡人的兵刃伤成这样?况且凡人的草药又如何能治疗仙师的伤势?” 郑九这番补充解释听似有理有据,其实也是站在凡人胡乱揣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其实没什么必然逻辑。 可这番话却把汾阳王李辉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越是深以为然,就越是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不由得狠狠得瞪了一眼身边的妹妹。 “殿下,史将军差人前来,说有要事禀报。” “哦,本王即刻便去,呃……你那个,好好疗伤,就这样。”汾阳王说罢,甩袖而去,营帐里一堆人,顷刻间跟着走了个干净。 第117章 蠢字的练成 营帐内除了郑九,就只剩下了李默鱼,连那些侍女也走了个干净。 “皇兄临时有军情要务,莫要怪他……我是说,改日他在将军府设宴犒赏三军,届时请你赴宴,请勿要推辞。” 李默鱼很尴尬,没想到皇兄李辉做事如此不顾颜面,这让她在郑九面前非常难堪,说话也只能现编,语无伦次。 郑九微微一笑道,“郑九一介草民,如何敢与太子殿下计较,至于赴宴,我想,振威营区区一兵卒是不够格的,公主殿下的心意,郑九领了。” “你这是气话,分明还是在怪我皇兄。什么区区一兵卒?若不是你奋力拼杀,如何能找到史将军前来救驾?若不是你不顾生死,哪里能破掉罗刹人所设下的幻境?这等功劳,就算是边关大将,也未必能做到,犒赏三军,宴席上你当上座。” “公主殿下夸张了,郑九只是做了一名兵卒该做的事,撞了大运而已,赴宴之事休要再提,若殿下没有其他事情,郑九想歇息了。” “酸溜溜的,这便是要赶人么?”李默鱼大皱眉头。 “不是,我伤病初愈,时常犯困……” “那也要把话说清楚,今日之事,是我皇兄做的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也希望你莫要介怀,我李默鱼做事向来喜欢明明白白,不想听你虚情假意的谦让。” “那么殿下究竟想要我说什么?” “皇兄现在面临的局面不好,我没要求你非要说什么,你既心属南府军,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的用实际行动帮帮忙他,毕竟身边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郑九微蹙眉头,这公主殿下倒不是一味的二,关键时候敏感的紧,她如何看出来我要离开的? “如何?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么?” 小小的要求?郑九被气乐了,帮忙?必然介入王权之争,那是十分麻烦和要命的,郑九经历过多纳尔部的内斗,劫后余生,内心的感觉除了操蛋便是血腥,于部族百姓何益? 但毕竟是欠下了明慧的人情,郑九躲不过。 可这次不同,郑九已经在战阵中竭尽所能,尽了一名军人的本分,也间接帮了汾阳王,就算重伤后被医治救命,大不了相互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郑九在这种事情上自有一杆标尺,欠下了人情,无论大小,必然要还,两不相欠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头脑发热,胡乱瞎认。 “殿下的话言重了,郑九只是南府军一名兵卒,听令而动是本分,不敢烦劳殿下亲自要求。” “什么意思?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何时变得如此婆妈,说话都要拐弯抹角,真不爽气!” “郑九凭心做事。” “你……你小心眼,气死我了!”李默鱼一跺脚,气呼呼的离开了营帐。 眼下,空荡荡的大帐只剩郑九一人,但绝谈不上自在,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立刻换上夜行衣,活动一番身体后,溜出大帐。 那张字条自然是留下了,包括三皇子送的金丝软甲也一并留在了营帐中。 无功不受禄,这话本没错,可这金丝软甲一留,便留出了麻烦。 出得营帐,郑九使劲嗅了嗅清冷的空气,他的胸膛间又有了一种海阔天空般的自在。 …… 韩国大宛城,西郊。 一名少年来到破败的铁匠铺前驻足,看着已经塌了半边的院墙和院外被推倒的铁炉,心中叹息,还是来晚了。 少年风尘仆仆,一身灰色劲装,腰束九节鞭,斜背一把宽背砍刀,一副江湖人士打扮,虽然面庞稍显稚嫩,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眉宇间隐隐弥散着淡然的沧桑气息,显是已颇有些阅历了。 千里来寻,未料想此间主人早已人去屋空,少年小心翼翼的察看着院墙内外,淡然的神色渐渐凝重,原本舒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里曾经有过十分凶险而激烈的打斗,许多地方有被暴力冲击的痕迹,就连倒塌的院墙也是强力捶塌的,虽然被冬雪和寒风侵蚀,但少年依然发现了残留的黑色血污。 “难道四叔已然不测?” 联想到铁匠铺至少荒废了一到两个月了,期间毫无消息,少年人不得不做出如此推测,他正要起身进屋查看,忽然耳廓微动,他唰的一下已然抽出了背部的砍刀。 “什么人?!”少年断喝。 东侧的耳房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黑衣蒙面,背背宝剑。 “冯家果然还有人来,不枉我苦等一场。” “你是谁?” “跟你一样啊,来找冯老四的。不过,找不到他,能等到冯家的其他人也行。” “阁下左一个冯家,右一个冯家,莫非冯家惹到你了?” “然!冯家是我必然要越过的一道坎。” “你是说,冯家的存在阻挡了你?” “没错呀,否则我巴巴跑这么远干嘛?” “报上你的名字!”少年人不再废话,黑衣蒙面客明显是冯家大敌,说不准四叔一家离开也与此人有关。 “等你能赢了我再说。” 黑衣人说着话一跺脚便扑了上来,不见拔剑,在少年周身却已寒光闪烁。 少年人并不后退,手中沉重的砍刀却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叮叮当当一通碎响声十分悦耳,好似关门已久的铁匠铺又重新开张了一般。 两团寒光笼罩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往来交错,就算站得近了,也很难分辨谁是谁,两人都是以快对快,气息延绵悠长,一番打铁似的对攻,竟然不分伯仲。 当的一声脆响,如啾鸣声直上云端,两个身影乍然分开。 使刀少年向后连滑两步,便止住了身形,而黑衣蒙面客则是连续两个后空翻方消去了劲力,只此一下便可看出持刀少年在力量上还要强过黑衣人。 “冯启升?”蒙面人问。 “错!冯启升乃家兄。” “哦,原来是冯启年,还蛮能打的嘛。”黑衣人借着调侃调息,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对付你绰绰有余。” “呵呵,嘴也挺利索,等下看你还吹不吹。”黑衣人冷笑一声,再度飞身扑上。 此番她突然改变打法,不再猛打猛冲,而是围着少年转圈,脚下漂浮变幻,手中宝剑不断虚刺,仿佛是围绕在花丛的蜜蜂一般,上下翻飞,时快时慢。 “原来是天榜大侠赵永乐,怪不得都说赵家人又蠢又坏!” “你胡说!”黑衣人勃然大怒,“冯家人总喜欢倒打一耙,听听武林同道的声音,是如何说你们冯家人的,甘做修士的小狗,残害武林同道……” “看来,蠢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少年冷笑。 第118章 缉拿公告 “你放屁!你们冯家人才是又蠢又坏!” “蠢也就算了,还非要占个武道天榜的虚名,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冯启年呵呵冷笑,手中的刀却举重若轻,劈、挡、削、挂,十分轻松写意。 赵天乐被气疯了,冯启年用武道天榜的排名来讥讽,最是伤她的自尊,刚进入百名时,她还得意非凡,可心里也清楚,赵家比她强的还有人在。 那几个家伙才是赵家真正的底蕴,自己作为冲榜先锋,当然要把这种底蕴拉出一个不可想象的厚度,让几位世叔世伯刮目相看,自己也要成为底蕴中的一份子。 不料,天榜放榜之后,赵永乐便在齐国大峪口碰到一名不知身份的家伙,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她居然不是此人对手,自信心被狠狠的戳了一记。 直到后来单枪匹马,连挑冯家两房,这才找回了最初的自信,没想到接下来又踢在了铁板上,被隐姓埋名冯啸声狠狠的教训一番。 此番养好伤,赵永乐专门携带了赵家独门的杀器试图再战冯啸声,大有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之志,可没想到已经人去屋空。 可让赵永乐难堪的是,巧合碰上的冯启年,她居然也踢不动,好不容易重新拾起的自信,又面临崩塌,如何能忍受? 冯家年轻一辈远非传言的那般怂包,区区一个冯启年的武道修为就比她这个天榜第七十名丝毫不差。 看来这武道天榜也不能代表什么呀,世家大阀隐藏的高手怎地如此之多,冯啸声倒也罢了,毕竟高出一辈,厉害也就厉害了,这冯启年并非冯家年轻一辈名声的最盛的,怎得也如此扎手? 不,不不,一定是冯家人阴险,我赵家主持天榜数百年,一向被武林同道推崇,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就算偶有纰漏,也绝不可能造成如此之多的漏算。 还是长辈们说得对,冯家藏的如此之深,必然有大阴谋,怪不得几位世叔世伯那么紧张,不仅联手宋家,还联合了远在大魏国的白家,势必要将冯家连根铲除。 想到此处,赵永乐把心一横,便不再顾忌什么江湖道义了,一剑直刺后身躯倒纵拉开距离,顺手从怀中取出了一节似竹筒般的事物,叫赶魂镖筒,由传统的暴雨梨花针改造而来。 此镖筒面向对手激发,十分简单,分三到五次攒射,每一次的手法和朝向稍有调整。 密集的飞镖如指甲盖大小,薄如纸片却又锋利之极,关键是飞镖会在空中改变方向,迫使对手按照既定的轨迹躲避或抵挡此镖。 之后,赵家的剑便在这条轨迹上等着对手自行撞上来,设计的十分独具匠心,又异常阴险。 有此镖筒协助,赵永乐有信心干掉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武道高手,这也是她在短短两个月之后胆敢再来铁匠铺的底气。 找不到冯啸声,那便用在冯启年身上。 嗤嗤嗤的破空声响起,冯启年眼前一花,勃然变色,手中的大刀舞的密不透风,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如雨打芭蕉。 好容易躲过这一关,未料想赵永乐手腕一翻,竹筒变了角度又是一波攒射。 这次的飞镖并没有直接奔着冯启年而去,而是滑向右侧空地,冯启年还没弄明白,第三波飞镖又来了。 这回看的真切,冯启年立刻舞动刀花,可哪料想,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第二波飞镖绕了一圈从身后袭来。 前后夹击,冯启年首尾难顾,只能以身法竭力躲避从身后绕过来的飞镖,但一步跨出便知道麻烦了,赵永乐正巧同样一个跨步,手中的宝剑看似随意的一个上撩,冯启年的右肋恰到好处的撞了上去。 噗! 一剑刺中,赵永乐得手后大喜,正欲手上加力给对手来个透心凉,却未料想脑后生风,极度的危险袭来,不仅如此,冯启年大吼一声放弃劈挡飞镖,手腕一斜,大刀朝着对手的头颅砍去。 赵永乐亡魂大冒,果断舍弃手中宝剑,一个滚地葫芦滚出好远,身躯如同绷簧一般弹起,三两步便与刚才的战团拉开了十丈之遥。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得不说赵家的轻身功夫和独门步伐相当了得,关键的时候的保命非常有效。 冯启年就惨多了,肋下挨了一剑不说,身上至少中了七八枚飞镖,剧痛之下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什么人?”赵永乐喝问,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刚才身后砸来的物件,却什么也没找到。 “小小年纪,怎地如此狠毒?赵家人都这么嚣张跋扈么?” 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究竟是何人,我赵家做事,何须你来评价?” “沽名钓誉的东西,还自称世家?让老子评价都嫌脏了嘴,滚!” 那声音忽然飙高数倍,如闷雷般滚滚而来,震的冯赵耳二人膜发胀,双目充血。 可怕的是,赵永乐仔细辨识,居然找不到声音的源头,知道自己远非此人对手,于是狠狠的留了一句场面话,发足狂奔而去,连宝剑都不要了,这回不仅踢到了铁板,连脚都差点踢断了。 “多谢前辈搭救之恩,小子冯启年有礼了。” 冯启年同样找不到声音的源头,只能双手抱拳,四方作揖。 “小娃儿不要在韩国逗留了,此处马上就会有兵锋之祸,去大周国吧,你叔父冯啸声也去了。” “可是,我冯家在大周国的资源尽毁,小子担心……” “不是李家做的,放眼整个东州大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往东去,极东的齐国,董家人厚道,要么去西北,李家人也绝非冯家的敌人,你冯家忍辱负重,不要忍到最后给忍没了,好自为之。”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冯启年等了半天,却再无声音传来,知道高人已离去,只得再度四方作揖,然后忍着剧痛走到墙边坐下处理伤口。 千里之外的含山县城外,郑九正对着城门口张贴的悬赏文告发呆,琢磨着自己何时成了官府悬赏缉拿的要犯。 公文之上,用黑笔白描的大头像与郑九本人十分形似,姓名也没错,郑九。 缉拿的罪名,江洋大盗,在多地杀人害命,洗劫钱财。 按通文描述,上面应该说的是银州城的事,可真实情况,郑九杀的大魏国的白家奸细,长阳公主李默鱼是知道的,事情早应该翻篇,为什么在北胜关之战后,又被翻了出来? 第119章 月满则亏 幸亏郑九在离开北胜关军营时已经用道门的小法术易了容,否则站在此处很快就可能被人认出来。 看来易容还不够,如果不想麻烦不断,还需更名。 郑九想了片刻,便有了主意,只是始终没琢磨明白,除了李默鱼之外,谁在构陷他。 汾阳王?还是未曾谋面的三皇子蔚山王? 至少到目前,郑九不认为李默鱼会害他,可如此一来,事情反而变得复杂了。 郑九原本打算寻一处清静之所,将体内的变化搞搞清楚再做计较,那道元符种究竟是被方晓夺了,还是另有原因? 若是真的被方晓夺了或毁掉,郑九便也死心了,可种种迹象又让他没办法死心。 比如,神识还在,强大的感知力是实实在在的,可以随意开启玉扳指,毫无障碍,可以用灵力催动自己感兴趣的小法器等等。 体内的灵力也相当充盈,郑九曾尝试引导,一指下去,丈许远的山石便被洞穿。 取出跬步尺测试,显示郑九还是筑基期中境。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不仅仅是灵台连同符种不见了,也不是那些金色符文集体消失,而是缺了这些符文,他便无法行设置有效屏障来锁住神识和灵力。 如此带来的麻烦显而易见,在面对修士时,郑九无从判断自己会不会被对方一眼发现,这是很糟糕、很要命的事情。 无论如何自观,郑九始终找不到答案。 离开北胜关,向南走了三日,郑九便发现了缉捕他的公文,于是一路南下,绕过国都永安,改道东南,每到一地,郑九都能看到这些刺目的公文,直到含山县城外也不例外。 如此速度比郑九的脚程还要快,看来整个大周国的郡县都已将缉拿郑九的公文张贴满了。 郑九不由得仰面苦笑,不敢面对修士,便无法在乡野山泽自由穿行,而在凡俗世界里,自己又成了被缉拿的要犯,如此便搞得仙俗不容,无处逃遁,何至于混到了这步田地? 左右权衡,郑九觉得在凡俗世界里藏匿要强于面对修士,所谓要犯也不过是大周国一国之地,那么索性便去魏国,实在不行还可以远遁西北关外,回魔音谷。 但是观察含山县的地理位置,郑九决定暂时留下来。 含山县位于大周国东南边境,与大魏国仅一河之隔,河对岸便是大魏国的土地,同样是个县城,唤作上城。 大河名为汾阳河,作为周魏两国的界河,河宽水急,所以含山县东郊外唯一的一座木索桥便成了联通两国边民唯一的通道。 现在索桥被封,大河两岸边民便断了联系。 当然,河道上有渡口,原本官家运营管理,随着周魏两国关系的日趋紧张,渡口也被关了,只有野船工在隐蔽处或夜间偷偷摆渡,若是被边军抓住,多半是要砍头的,可是为了赚些铜板度日,不缺敢冒险者。 渡河对常人来说很麻烦,但郑九凭借着武道修为和深厚的内力也能游过去,眼下暂没必要,含山县很好,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而且非常清净。 整个县城包括四野乡农不过三万人口,民风淳朴,与世无争,与大周国其他地方很是不同。 尽管人们过的很清苦,却也恬淡自在,非常符合郑九的心里预期,就在这里暂时歇下来便好。 唯一不和谐的便是日益增多的边军,原来含山县的边军不过千人,现在激增到了五千,虽然这些边军的驻地不在县城内,但经常有兵痞混迹县城,打骂横行、作威作福的事情时有发生。 不过,兵痞闹事还不算泛滥,比起双峰要塞差多了,郑九并不觉得意外,却又很意外的找到了一份儿活计,替车老板赶车送水。 县城里的大户人家讲究,不喜自家院中的井水,泡茶、煮饭皆需郊外的山泉水,每日一大车,十二桶,赚得六枚铜板。 区区六枚铜板,果腹度日相当艰难,郑九并不在意这微薄的收入,玉扳指里的财富岂止富可敌国,可他满意车老板给提供的住处,马厩旁边的一间柴房,稍加收拾便可住人。 当然,并非随便来一个流民,车老板就敢收下,郑九至少表现出了一些让车老板满意的能力。 一匹受惊的骡子被郑九轻而易举的收拾的服服帖帖,没使用武力、蛮力,仅仅是几声口哨,拍了拍大骡子耳后便行了。 郑九久居塞外大漠,对这些大牲口太过解了,什么样烈性的都能驯服,唯独拿苏老夫子留下的黑马没办法,想必这畜生在朵云川活的如鱼得水。 使用的名字自然不能是郑九,而是叫甄不满。 名字很古怪,车老板却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好,郑九自有一番说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家人给起名的寓意是希望娃儿要懂得知足。 “看不出来,令尊应是个读书人,因何让你独自一人出来闯荡?” “北面战祸不断,又遭饥荒,我们便向南逃难,谁料半路走散了。” “哎。”车行老板一声叹息,“日子都难呐,既然留在我这里,便好好做,攒下些银钱去寻家人。” 郑九连连点头。 活计并不累,每日天不亮赶着骡车去县城东南十里外的花间溪山泉上游灌满十二个大木桶,在辰时三刻赶回县城,将这些山泉水送至县城内五位贵人老爷家。 忙到巳时便可回车行了,歇息片刻开始处理车行所有大牲口的吃食草料,是为晚上和次日一早做准备的,包括三匹马、五头骡子和两头驴。 过了中午便无事了,若是没有贵人老爷临时加订山泉水,郑九可以自由支配一整天中剩余的时间,这些时间,郑九几乎全部用来修习锻阳术和打坐自观。 不管道元符种还在不在,郑九已通晓青阳道门的炼气六术,就算没有灵气,玉扳指里也有的是灵石。 没料想,不过半个月,郑九便察觉身体异样,继而感知到了身处这方地界的很多响动,轰隆声、粗大的喘息声,还有窃窃私语等等。 这不同于他在领悟第一声道韵后听到的各种生命、蝼蚁草芥的声音,它来自地下,那轰隆声似乎是大地的脉动,而粗大的喘息则是地脉中的熔岩热流的声响,就好似人体血管中的血液…… 而窃窃私语则是野外某个山精鬼怪在密语,感应天地、生灵之秘密……于是,郑九明白,他要破境了,只是来的太过突然。 反复自观后,丹田中央那颗黄豆大小的珠子证实了郑九的预判。 珠子十分躁动,周围布满了浓稠的金黄色雾气,这些雾气来自整个气海,几乎全部汇聚而来,气海又空了,除了珠子周围,其余空间漆黑一片。 第120章 小城变化 感觉来的如此强烈,郑九本能的有种就地破境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若不想惹麻烦,必须压制住。 一直到深夜,郑九才悄然离开车行,飞檐走壁出了县城直奔郊外。 山野大泽可能更为危险,但郑九在花间溪找到了一处十分适合做修行洞府的地方,洞窟很深,里面的空间也足够大,若是破境时有什么异象出现,应该可以最大程度的被遮挡掩盖。 原本,由筑基期中境突破到巅峰境,只是个小境界,不会引起周围环境太大异动,可此番破境的躁动过于汹涌,万一搞出大动静就麻烦了,郑九不敢赌。 进入洞府后,郑九便在洞口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阵法,用以阻隔气息和声响,另外又加了一道示警的阵法。 山洞入口处较为狭窄,里面如同穿糖葫芦般一个接着一个洞窟,大概有七八个,总体呈缓缓向下倾斜之势,越往深处,就越为干燥阴凉,郑九选择了最深处的一个洞窟。 从玉扳指里取出了若干灵石备用,破境要吸纳大量的天地灵气,可眼下这个条件没了,管够的灵石是唯一可以替代的破境必须品。 诸事搞定,郑九盘膝而坐,很快进入无我境界。 含山县城东城有一大户人家,姓毛,家主毛员外早年曾做过县尉,因为牵连一桩公案被罢官,此后离开了官场,回家做起了富家翁。 毛员外在县城虽然不算顶尖的富户,却也家大业大,又曾做过官儿,所以亲朋故旧极多,在整个含山县相当吃得开,现任县老爷还曾经是毛员外的同僚。 约在半年前,毛员外家来了几个亲戚投靠,是从大魏国来的,因为在当地开罪了官绅,营生做不下去,便千里迢迢来投靠。 当时周魏两国关系尚可,毛员外又一力作保,在衙门备了案后就在县城住下了,从魏国人摇身一变成为大周国子民。 几位亲戚为人和善,手中又有银钱,不仅在县城开了铺面,还在郊外置办了大量田产,除此之外,还花了一大笔银子,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捐了个功名,在县衙也算是挂上号的官人了。 当然,官是虚的,不受实职,也没有任何实权,只是这个虚无的官身却是如假包换的金字招牌,连县老爷见了此人都要客客气气。 毛员外也跟着脸上有光,不仅成功的将魏人给挖了过来,人家还使劲儿给大周国送钱,这等好事,不是是个员外就能办到的。 然而,好景不长,周魏两国不知为何关系忽然紧张起来,两边边军互相封锁唯一的吊索桥,禁止边民往来。 不久后,朝廷下旨将含山县边署升格为边镇,设镇守使一名,从五品武官,品阶比县令还要高。 没几日,镇守使便到位了,好像圣旨还没出永安城,这位镇守使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巧的是,镇守使也姓毛,从五品游击将军。 毛将军一到任便开始征调民夫在县城外东郊修建扩建军营,银子由朝廷拨款,专款专用,县衙一干人管不着。 但既然不用地方掏钱,县老爷也懒得搭理。 可接下来毛将军就狠了,亲自跑了一趟县衙,开了一个边镇军情会议,狮子大张口要纹银三十万两,用于修建城防及相关设施。 这一下,县里的这帮官绅土鳖便炸锅了,人人叫苦连天,暗中纠结起来密谋如何赶走毛将军,至少想办法拒交这莫名其妙的银子。 可没想到,硬着头皮死拖了半个月,一票人马开进了含山县,足足有四千人,是郡守协调派来的边军,要长期驻防,统一归毛将军指挥。 知道内情的人还得到了一条消息,这四千边军中有五百人隶属东府军,是非常彪悍凶狠的,而且招惹不得,因为东府军是当今五皇子李希的嫡系。 惹不起,万万惹不起。 不用毛将军带人进驻县城,县老爷先软蛋了,因为他托关系打探到了一些不可说的消息,吓得冷汗直冒,连夜召集官属、豪绅,挨个说服承诺,折腾了足足三日,终于凑出了白花花的三十万两银子。 以为这就完了? 错,毛将军拿到银子后立刻成立了一支锄奸队,全是从东府军中挑出来的彪悍兵勇,将整个县城从里到外犁了一遍,总共抓了两百多所谓魏人细作,放出风声要全部咔嚓。 这些魏人细作大多数是近期从魏国越境过来的边民,也有外乡跑来的流民,当然,其中有一些的确说不清身份,总之一起绑了。 这番举动把毛员外吓得不轻,得到消息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筛糠一样抖了半日,结果听说那几位倒霉亲戚没事儿,因为又捐了大把的银子。 最后,这二百多人中的绝大部分都交了银子,以证清白,只有十来个“冥顽不灵”、“证据确凿”的细作被咔嚓了。 毛将军的到来改变了整个县城,让很多人意识到,非常时期,军爷说了算,县老爷靠边站。 所谓非常时期,就是流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周魏两国要打仗了。 不过这一切只在县城中有钱、有势的小圈子里流传,至于普通百姓,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是要打仗,日子还要过,唯一的麻烦是不能过河串亲戚了。 当然,还有之后的麻烦,便是豪绅们掏出来的三十万两银子,迟早会像变戏法一般从这些屁民的口袋里掏出来。 郑九的运气其实非常好,他来含山县时,恰恰是毛将军折腾完之后的两个月,周魏两国没有打起来的迹象,似乎一切又照旧了,只是多了些兵痞而已。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车行老板哪里敢收留郑九。 城南一间阔院里,如此深夜,后书房里还亮着灯,几个人正聚在里面小声交谈。 “我已反复确认过,东府军那帮老爷已经离开了,大概的时间应在一周之内。” “如此说来,周人的警惕之心应该有所放松?” “也不能盲目定论,只是有这个苗头,李希与蔚山王李延现在斗的厉害,在争夺北境的主导权,目前应该顾不上东南方向。” “对,尚需观察,不急于定论。” “另外,毛之用的背景也查出了大概,此人不一般,身份藏的很严实,他是东府军大将李景云的心腹,不仅如此,此人还是一名武道高手,莫要看这家伙行事咋咋呼呼,蛮横之极,其实心细如发,我等必须小心。” “武道高手?” “对,而且是华山派的外门弟子,一身硬气功十分了得。” “这些情报烦请葛大人整理一份,即日呈报。” 第121章 登堂入室 忽然,房中的烛火摇曳,几名密谈的人都感觉有点头晕,好似烛火的晃动让他们十分不适。 但紧接着,脚下震颤,桌子上的盖碗茶杯发出了哒哒哒哒的密集声响。 “不好,地龙翻身了……” “是地动!” 率先发声的中年男子起身夺门而出,其他几人也紧跟着跑出了书房,来到院中。 夜空深邃,清冷的夜风让几个紧张兮兮的家伙很快冷静下来。 眩晕和晃动感都消失了,四周十分安静,偌大的县城依然处在沉睡中,没有谁像他们几个这般神经,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错觉?”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几个一起都产生了错觉,一定是地龙在翻身,只是它的脾气好,稍微翻动一下便又睡了。” “呵呵,肖兄这个时候还不忘幽默…… “寅时地龙翻身不是好兆头,从现在起,你我行事更需谨慎,近些时日暂停一切活动。” “何须这般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诸位切记,都散了吧。” 几个身影利索的离开了这间宅院,鬼鬼祟祟的借助建筑物的阴影很快消失不见。 县城外东南郊,一道强大的气息自空中垂落,反复扫视花间溪一带的山峦,持续了很久才缓缓远去。 山洞深处,郑九所在的最下层洞窟已经塌了,好在下方山石的承接力度够强,没有继续坍塌下去,否则郑九一定会把自己埋在山腹深处。 浑身金色的毫光已经淡去,轰隆一声,郑九从乱石堆里脱身而出整个人鼻青脸肿,浑身上下都是伤痕。 可即便如此,也难掩郑九此时心中的喜悦,破境成功,而且不是单单只破了一重小境界,是跨境界突破了金丹境! 怪不得之前破境的冲动那般强烈,也怪不得破境过程中会引发了诸般异象、山腹塌陷,这是郑九之前再也没想到的。 气海丹田处,一颗硕大的金色圆球十分耀眼,这便是金丹么? 郑九自观下发现,透过金黄色的表面,可以看到圆球内部十分细密而富有层次感的不同色调,从淡黄、土黄、金黄再到紫金色层层包裹下的内核,虽然很模糊,但异常活跃,好似在不停的跳跃。 这或许就是元婴的雏形了,郑九大为感慨,不管道元符种在还是不在,踏上金丹境,在修行中算是真正登堂入室了,不仅如此,还能窥视到未来元婴的样子,着实令人神往。 当然也有后怕,郑九未料到这周魏两国的东南边境居然也有修士巡界,幸亏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否则一定会被发现。 浑身上下全是白色的碎末,都是晶石被消耗干净后的残留物。 郑九粗粗估算了一下,如此高品阶的晶石,居然一次性被消耗了近两百枚,这还是金丹境,日后若是准备突破元婴境,消耗的晶石恐怕要成倍增加。 关键是天地之气中缺少了灵气。 就算玉扳指里有成箱成箱的晶石,这般消耗怕是也承受不起。 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郑九回味了一遍破境时的全部过程,收获良多,于是催动灵力,一道无焰之火燎遍全身,将浑身上下清理一遍。 郑九又从玉扳指里取出一套新衣服换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撤掉洞口的阵法离开。 鸡叫三遍,郑九已经赶着骡车再次来到花间溪,将山洞附近仔细地查看了一遍,这才拍响了山崖下背风处一间木屋的房门。 花间溪山泉的泉眼是有主的,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袁大官人花钱买下的,任何人想要汲取最纯净的山泉水自然也要花银子。 泉眼附近便住着一位驼背老者看守,帮着主顾收钱,混口吃食度日,郑九每次来都要先跟老头打招呼递牌子,记录好后方能汲水。 日后凭记录,由车行老板花钱结账。 “老人家,这是今日的水牌。” 不知为什么,今日老头起的很晚,郑九砸了半天门才听到起床的声音,换做往日这个时候,老头儿早就坐在泉眼旁边,吧嗒旱烟了。 “哦,哦……”老头接过水牌,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转身回到小屋里拿出一本账簿,在写好的日期处让郑九按手印。 流程很简单,但郑九却发现了老头儿的异常,不但慢慢吞吞,而且还时不时的拿眼睛偷瞄一下郑九,好像是初次见面一样。 “老人家不舒服么?”郑九问。 “啊?哦,记得告知张大掌柜,后日来销账。” 销账的事儿倒是没记错,可老头儿回答问题明显驴头不对马嘴,便一定有问题了。 郑九联想到破境前就曾感应到在花间溪附近有一个山精,可是在破境之后再也寻不到了,之前引起的动静蛮大,莫非山精跑了? 山精在东州大陆并不鲜见,主要是有年景颇长的植物,机缘巧合吸收日月精华慢慢修炼成精,是修士眼的中天材地宝。 也有猛兽修炼成精的,便不称之为精了,而是怪。 山精灵怪如果道行足够,有一定几率可以幻化为人形,但是这种道行至少以千年计,脱胎换骨之路是很难很难的。 后来随着大陆灵气消散,山精、灵怪都非常罕见了。 在魔音谷,秋华挖出来的山精也有少许灵性,但距离真正的山精还差的太远,边关塞外环境恶劣,物种少,他们所称谓的山精,仅指那种像人参一样的东西。 郑九不敢放出神识探察,只是暗中留了个心眼。 声言一声谢,郑九便转身开始汲水,十二个大木桶,每一个都有半人多高,还真需要花费些时间。 边汲水,郑九边眺望远方,黑暗的夜空中已经隐隐出现了一道朦胧的白线,天快亮了。 他并非真的在看风景,而是时刻盯着身后不远处的小木屋。 一根黑色的根须从木屋的门缝处伸了出来,约有拇指粗细,初时探头探脑,小心翼翼,渐渐便加快了攀爬延展伸出的速度。 不仅如此,随着郑九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从门缝处探出了更多根条,有粗有细,均是悄无声息的朝着郑九而来。 郑九心里冷笑,表面不动声色,继续哼着小调,一桶水满了,再换上一桶,头也没回,却突然撤步,左手飞速探出,一把抓住了那根最先爬过来的长根。 第122章 千年精怪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山野。 所有准备扑上来的根条都在剧烈的抖动,郑九手上加力,纯粹的力量,一把便将藏在木门之后的老头儿给拽了出来。 确切的说,老头儿已经不成人形,看上去就是一根十分杂乱的大树桩子,诡异而又混乱。 但从其根须分叉的粗细,依稀可以看出四肢、躯干,已经隐隐有了人的雏形。 “居然是个千年山精!”郑九冷冷道。 “……仙师饶命,饶命,老朽只是这山中一残命,老眼浑浊不识泰山,还请仙师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为何要加害于我?” “老朽只是嗅到十分诱人的味道,一时贪念作怪,才干出这种不知深浅的龌龊之事,求仙师原谅小老儿一次。” “什么诱人的味道?” “就是那……那灵石。” 郑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当时破境时为了防止万一,一口气从玉扳指里掏出来数百枚灵石,未料想居然能把个千年山精吸引过来。 “此处的老丈呢?”郑九再问,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呃……这个,仙师刚才见到的便是。” “把话说清楚点!” “是,是是,那老者已经被我吸食了血肉,只剩一副皮囊。” “既是如此,那便饶不得你了。” 郑九说话间抬手便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弯刀,却不料忽然脑后生风,郑九想也不想,顺势摆臂一招犀牛望月,咔嚓一声便将袭来之物斩断。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十分尖细刺耳。 “柳儿住手,在仙师面前不得造次,你我联手也非仙师一合之敌。” 居然还有个小精怪,郑九一刀斩断它的根须,身后是一棵小树,确切的说是垂柳。 说是小树,起码也有数百年了。 “一家子?”郑九挑眉询问。 “仙师勿怪,柳儿未经世事,适才愚蠢的出手只是心情急迫,小老儿干下错事,但凭仙师发落,只求饶了柳儿一命。” 郑九不答,心里却暗讨这花间溪实在是古怪,能见到一只真正的山精已经是非常罕有,这里居然一下子藏了两只,地下应该有什么类似于灵气的滋养之物,有助修行并开启灵智。 “若想活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郑九改了主意,暂时放过这两个山精,弄清楚花间溪一带非常重要。 “仙师只管问来。” “地底下可有天材地宝?” “有的,但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灵力,就在那葫芦洞下,原本是一位陆地神仙飞升后留下来的法器,经历了上千年,灵力丧失了八成以上,小老儿受其滋养开启灵智,是以极为敬重,未敢骚扰。” “原来那个洞府叫葫芦洞。”郑九点点头又问,“可知那法器具体为何物?” “一把宝剑的剑鞘。” “剑鞘?” “的确如此,只有剑鞘,那剑身不知何处去了。” “我再问你,此前有修士路过,你用了何种方法能够屏蔽他的神识?” 这一点很重要,郑九躲在山腹深处,又设了屏蔽感知的阵法,才马马虎虎的躲过了对方的探查,两个山精又有何种特殊能力? “这个简单。”老树根言罢,躯干一晃,黑黢黢的树皮纷纷开裂,露出里面腐烂的机体,一股极为浓重的臭味迅速弥漫,顷刻间便飘满了整个花间溪。 这股味道不但臭的离奇,还让郑九的感知力大打折扣,本能轻易听到蚊虫窃语,在这股臭气遮盖下,完全听不到了,若是释放神识出来,估计也是这种状况,怪不得呢。 由此,郑九忽然意识道,他之所以能糊弄过去那名修士的探查,可能也与这股臭味有关,反倒是这个老山精帮了忙。 如此便下不了手了,但郑九也不能便宜了这老山精,又问,“你老实说话,除了这位老丈,你还害过多少人?” “尸体倒是吃过不少,杀生人只有两回,包括这位老丈。” “你若是敢糊弄我,不但要你的狗命,而且我会连这柳树精一起杀了。” “不敢不敢,小老儿修行全凭吸收日月精华,和山中法器那若有若无的一丝灵气,血肉之躯对我修行的帮助并不大,只是偶尔为之。” “也罢,若要活命,便为我做事,守着这洞窟,一有修士的风吹草动便通知与我,可能做到?” “完全没问题,一切凭仙师吩咐。” “那老丈被你害死,那城内的袁大官人一旦追究,你岂不是要误了我的饭碗?” “仙师放心,小老儿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法术,一定会将此事糊弄过去,绝不会牵连到仙师半分。” “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半个字出去,否则同样取你性命。” “小老儿和柳儿定将守口如瓶。” 郑九点点头不再说话,几个纵跃间便又进入那个山洞,一直下到了最深处,精心敛气,居然感受不到老树桩所描述的天材地宝。 郑九不敢放出神识,但有别的办法,从玉扳指里取出一样事物,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罗盘,专门寻找和定位灵物用的,很快便找到了地下深处真有灵力来源。 看来老树桩并没有撒谎,此宝至少在地下数十米,可能还有法阵掩盖,暂时找不到深入地下的通路,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今日暂且作罢。 郑九出得山洞,给那老树桩定下了不许害人等规矩,然后赶着骡车回县城了。 “那仙师不会是假意放过我们,等驱使我们做事后再行杀伐?” 小柳树道行尚浅,不会人语,只能用山精特有的方式交流。 老树桩苦笑,“我不知道,但你的担忧似乎也没有道理。此人年纪轻轻便有不俗的修为,而且财富惊人,不是你我能招惹的起的。 “若不是急着弥补之前道行上的血亏,老朽也不会一时心起贪念,眼下后悔也晚了,不过,以此人深不可测的背景,断不会把你我这等小小的山精放在眼里,我想不会有事。” “那您说,他与对岸那位青峰子仙师,哪位更厉害?” “不好比,各有千秋吧,论修为境界当然是青峰子更厉害,元婴境巅峰足足高出那后生一个大境界,可论家世背景就难说了,一个背靠天下第一修行宗门青阳道门,另一个财大气粗,恐怕也是出身名门,而且在门内地位不低。” “哦……” “柳儿,我可要警告你,千万莫要打他们任何一位的主意,稍有不慎,你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哦哦,柳儿知道了。” 郑九回到县城,早已天光大亮,今日耽误了时间,被几位老爷家的管事挨个训斥一番,郑九一概嬉皮笑脸,以忘拿出城的腰牌为由搪塞过去。 夜间城门四闭,没有县尉大人签发的通行腰牌,如何能出得了城? 第123章 大有问题 是夜,丑时。 郑九自入定中醒来,面庞上淡淡的金光敛去,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仔细倾听一番动静后,便换上夜行衣,离开柴房出城。 到了花间溪,路过那小木屋,郑九稍作停留没有进屋查看,却见那房门打开,一位驼背老者走了出来,向郑九深深一礼。 “仙师可是要去寻那宝物?” “然。” 郑九仔细观瞧老者,还别说,这次就很像了,几乎看不出破绽。 “那葫芦洞形似宝塔,实则是三个地龙葫芦拼接而成,宝物便在葫芦下方二十丈的位置,拼接处也即是葫芦相连的狭窄洞道,有缺口可以攀爬向下。” “何谓地龙葫芦?” “一种地貌上的说法,就是很久时,地龙翻身后的形成的气泡,这气泡经过数千上万年的演变,慢慢变成了形似葫芦的空洞,便称为地龙葫芦。” 郑九点点头,心道这山精的话至少可信一半,忽然又想到其他事情,便道,“你抓紧时间给那位袁大官人交代清楚,死去的老丈是否还有家人,也一并查清后告知我。” “老朽尽快办。” 郑九不再理会,转身跃过山泉,一路急行攀爬后进入山洞。 果然,在第二个狭窄的通道里,郑九便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小小洞穴,洞口直径只有四五尺,勉强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趴在洞口侧耳倾听,下方深不可测。 盲目下去肯定有风险,势必要做一番准备才行。 郑九退回到山洞口,开始布阵,在阵法学习和领悟上,他比那冯家的冯启运差一些,主要是没怎么投入过精力。 但木华老道自创的一些小阵法不仅简单,而且犀利实用,可以就地取材,随布随用。 在洞口连续布置了两个陷阱,其后又藏了一个颇具威力的杀阵,如此便形成了连环套,莫说普通猎人,就是武道高手贸然闯入也吃不了兜着走。 紧接着,郑九又在那个小洞穴入口布置了两个阵法,一个起到触发警示作用,一个主攻击。 几个阵法均需灵石催动,郑九不缺这东西,只是要谨慎使用。 一切准备妥当,郑九从玉扳指里找出一颗凶兽的内丹,足有山桃大,十分圆润,表面带有血丝,并发出淡淡的荧光,以此物照明。 郑九跃身而入,洞壁十分光滑,他以双腿肌肉挤住洞壁,以控制下降速度,一路未遇到什么障碍,约莫十多息便到了底。 洞底十分狭窄,在淡淡的荧光下,郑九发现脚下还有一个岔洞,实际上就是个拐弯,只是需要矮身钻进去,颇为费力。 郑九手足并用的爬过岔洞,终于来到一间石室,空间很小,陈设也十分简单,一座石床,一方石案,案头上放置着一把乌黑的剑鞘。 只是,郑九刚一踏足便天旋地转,脑子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就好像吃多了酒,想要呕吐的感觉。 果然还是有阵法存在,郑九果断退出,心中惊骇不已,刚刚踏足的一瞬间,便感知到了强大的灵力波动,气息之强,绝不亚于那丰庆子对着木华老道倾力一击。 那不知多少年前飞升的仙人显然曾在此处修行过,留下的禁制不是一般修士所能撼动的。 山精老怪也绝非出于对剑鞘的尊重而不敢打扰,此怪肯定曾尝试过,同样是被这强大的禁制给弄的束手无策,进不得石屋。 盘坐调息片刻,郑九便在玉扳指里翻找老道留下的典籍心得,试图能找到破阵的法门儿。 却不料一声铿锵如金属撞击般的声音传来,郑九发现玉扳指里躺在角落的黑铁片在颤动。 难道是雷霆的剑鞘? 郑九心里一动,却又很快就否定了刚才的猜测,雷霆出自青阳道门,是上品灵器,木华老道告诉他,雷霆的现任主人便是他的祖父天玄真人,与这位很早之前飞升的仙人恐怕毫不相干。 但为何雷霆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郑九委实琢磨不透,干脆暂时略过一边,不一会儿终于翻到木华老道关于阵法特例,禁制的概述。 禁制也是一种阵法,但布置的手法和方式要高明的多,破解禁制往往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方法,关键取决于境界和修为的高低。 仙人往往随手一挥的禁制,若是境界不够,就算是顶尖的阵法大家也破不了这样的禁制。 说白了,就是靠实力硬干呀! 郑九挠挠头,知道现在的自己差的太远,只得作罢。 休息片刻,郑九顺原路返回,收了沿途布置的阵法,出了山洞。 孰料,那老山精已经守在不远处,遥遥向郑九一礼道,“我已托梦给袁大官人,不日死去,请他帮忙料理后事,并另派贤能。” “另外,这老丈名唤黄二坡,年逾七旬,育有一子,老妻多年前身故,因受不得儿媳虐待,才跑出来做事。” 郑九点点头,“若那儿子懂得奉孝,便给些补偿,若执迷不悟,此事就此过去。” 言罢,郑九扔给老山精数锭银子,便快步离去。 一口气奔行了数里地,郑九忽然感知到金戈之声,离着并不远,大致就在下游河边。 本不欲多事的郑九联想到了县城中一家奇奇怪怪的富户,便改变方向,直奔汾阳河边。 所谓奇奇怪怪的富户,便是城南一家毛姓大宅院,每日订购两桶山泉水,与其他大户人家不同的是,这家人几乎见不到女眷,郑九每日都将水桶扛进院内,也没见过几名丫鬟仆役。 说话的口音也不对路,带有浓重的哼腔,比他这个地道的外乡人还要糟糕。 最奇怪的是,管事居然是个练家子,看武道修为还不弱。 就算郑九没有在南府军服过役,也干过几年山贼漠鼠,起码的警惕性还是有的,这户毛家人大有问题。 郑九当然不愿意多事,找一处清净之地并不容易,可身边若是藏着这样的隐患,他自然要警惕起来。 河滩上果然有事,三四名蒙面黑衣人在围攻一名少年。 少年使刀,刀法十分精湛,但无奈对手都不弱,而且身上好像有伤,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战技水准,已渐落下风。 郑九一眼便认出了毛家管事,莫要看他蒙着面,抬右腿时肩膀习惯性的向上一耸,简直就是此人的招牌动作。 看来之前猜测没错,毛家人绝非什么寻常的大家富户,而是武林中人,甚至有可能是魏国细作也未可知。 紧接着,郑九更为吃惊,少年被逼到河边,退无可退,突然爆发,一招夔牛冲,手中的刀花如泼水般扫向四面八方,立时把蒙面人逼退,以赢得暂时的喘息。 锻阳术大荒拳,冯家人! 郑九原本只是想看上两眼,印证之前联想到的事情,如果与之无关,于己亦无关,立刻闪身走人,可未料想竟遇到了冯家人,那便不得不出手了。 第1章 黄沙冷月 是夜。 西北大漠,寒风冷月。 一场罕见的沙尘暴刚刚过去不久,一支驼队孤零零的矗立在某处沙丘下,驼队周围数十丈,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尸体。 尸体很新鲜,有的甚至还有热气儿,均是刚死不久,死状颇惨。 有的尸体全身短打黑衣,有的皮袄裹身,看上去是两拨人。 黑衣者多数蒙面,穿皮袄、蹬翻毛靴者明显体型高大粗壮,眼窝深陷、高鼻梁,是标准的西域胡人。 尽管寒风猎猎,但现场的血腥味依然浓重,插进躯体的长刀泛着森冷的寒光。 两拨人互相杀伐,居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一名身躯粗壮的胡人身边忽然有流沙滑动,很快便有一只手从沙尘下伸了出来,在清冷的月色下十分惊悚。 紧接着出现了另一只手,两只手快速拨开周围沙尘,露出了双肩和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双手配合着脑袋、双肩使劲耸动,整个人方从沙坑里钻了出来。 这是一名穿着羊皮袄的少年,随手拍打着满头满脸的沙尘。 少年很狼狈,可当他看清身边尸体的时候,浑身一僵。 “死了?”少年喃喃自语,仰面躺着的胡人面目狰狞,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天空,脖子被划开了一道拇指粗的大口子,血流干了。 死人不怕。 少年松了口气,可是刚一抬头又被惊出一身冷汗,四周全是尸体。 我了个大去,死这么多? 愣了半晌,少年的恐惧感渐渐淡去,确信这些家伙都死了,于是开始蹲在沙堆里摸寻。 不一会儿,少年摸到了东西,一把似刀非刀的长铁片,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仿佛这根铁片就是少年的护身符,能够护着他在这个寒冷、血腥的夜晚周全。 少年环顾四野,渐渐恢复了胆气,伸手扯下了胡人腰部的一个兽皮皮囊,打开来观瞧,些许碎银,一根红绳拴着的铜制雕像。 雕像只有拇指大小,却是一个凶魔的模样,看着不舒服,本欲丢弃,可少年转念一想,应该值些银两,又收着了。 花了不到三息时间,少年便将这名胡人的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未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是,少年换了一具尸体。 短短半炷香的工夫,少年已经摸索了五六具尸身,除了些碎银散钱、药囊、扳指外,还有几个稀奇古怪的铭牌。 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少年一股脑儿的都收进皮囊揣进怀里,抬眼间盯上了不远处的一匹双峰骆驼。 骆驼也在看着少年。 四目相对,骆驼忽然发出一声悲鸣,仿佛识破了少年不怀好意。 少年动了,紧握着铁片,飞速扑向骆驼。 可是,才奔出三五步,少年右脚的脚踝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掐住,这是一具仰面躺倒的尸体,至少在少年看来是尸体。 少年扑倒,但手里依然死死握着铁片,左脚脚踝处也传来剧痛,被对方另一只手抓住,气力极大,仿佛铁箍一般。 他不知道这个将死之人要干嘛,但求生的欲望让少年忘掉了恐惧。 双肘狠狠杵地,少年的身体腾然而起,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西域人。 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嘴角还在流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少年无法读懂对方,只求活命,猛然屈膝团身,挥臂斩下,铁片砍在西域人的手腕上,咔嚓一声居然将其整只手掌砍下。 西域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另一只手仍死死的抓着少年的脚踝,但同样没能逃脱厄运,被第二次挥下的铁片斩断。 少年人顾不得喘息,神经质一般的掰开脚踝上已经僵硬的手掌,一口气扔的远远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赶走惊恐和晦气。 西域人已死,眼睛依然瞪着少年,如蛆附骨。 少年人干脆用铁片撅着沙子将其头颅给埋了。 坐在沙地上大口的喘气,少年人调整一番后再度起身冲向双峰骆驼,随便找点值钱的算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少年手中的铁片还没触及驼峰一侧的包裹,一个黑影很突兀的出现身后,在月色下十分清晰的映照在沙地上。 影子的一部分在骆驼的上半身折射,歪斜的躯体像是被利刃切掉了一半,又重新拼接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举着铁片的少年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当场,曾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却又很快消失。 寒风中飘来一股熟悉的气味。 “臭小子,你胆大包天,害的老夫一通好找,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影子破口大骂,随即几步冲到少年身后,挥拳便打,边打边骂,污言秽语,最后连脚也用上了。 少年被打倒在地,双手抱头,不吭声,也没有还手的意思。 施暴者是一名穿着青色文士长袍的老者,身材高大,满头乱发,有过修剪痕迹的胡须在寒风吹拂下胡乱的乍着。 此人的面相实在不敢恭维,长袍上也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污渍,散发着一股烈酒与汗臭混合起来的味道,没有丝毫文士风采,倒像是个街边滋事的老泼皮。 “这种货你也敢碰?多纳尔的贡品,你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跟老夫回去!” 老头儿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唾骂一番,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黑暗中立时蹿出来一匹黑马。 此马也形同主人,不但骨瘦嶙峋,而且毛发生的混乱,身上满是巴掌大小的灰色斑迹,看着就感觉已近将死。 “呦呵,这是什么东西。” 老者一把夺过了少年刚刚从沙地上捡起来的铁片,拿在手上把玩,心中暗暗称奇,目光不经意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这是我的。”少年想要伸手夺回来,但哪有老头的动作快,立刻被其躲开了。 “告诉我从哪里来的,老夫就还给你。” “从下面。”少年手指沙丘。 “当真?”老头儿若有所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应该说,你何时没骗过老夫。”老头儿虽然如是说,但还是把铁片还给了少年。 “此地不宜再来,回去。” 老头儿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一纵身便跳上了黑马,随手便从马背一侧解开了绳索,再一翻手,绳圈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少年飞来,呼啦套在了少年身上。 “嘚儿……驾!” 老头儿一声吆喝,黑马便撒开四蹄飞奔。 少年则一手拽着绳索,一手紧握铁片,也发足狂奔。 一骑,一少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2章 苏疯子 双峰要塞,旧称双峰镇,是大周国西北方的五大边镇之一,因由西向东的入口两侧均是险峻高山,故名。 又因其极为重要的地理位置,在与西域浩瀚国的连年战争中,双峰镇成为双方争夺的核心。 经反复拉锯,大周国略占上风,为巩固边防,大周皇帝下诏征调工匠苦力,将边镇改建为要塞。 用巨石垒砌厚墙与两侧山岩连接,城墙高达十丈,设马面、望楼和箭楼,另设烽火台等,城门辅以吊桥悬索防护。 原有的双峰镇人口不过两三千,原住民更少,怕是连一千都不到,但常驻边军有五千人,高峰的时候甚至达到数万人。 近些年战事渐缓,很难得发生大规模战斗,边军也骤降到了三千人,可即便如此,小小的双峰镇也比三十年前扩大了十倍不止。 边镇扩大,升级为要塞,来往的行商马队便多了起来,尤其没有战事时更是络绎不绝,几年工夫,双峰镇便成为了大周国西北边陲重要的皮货和茶盐集散地。 只是热闹了,要塞却不复当年民风淳朴,有四乱渐生,流民、马贼、兵痞和行脚商,且愈演愈烈。 时不时的就有杀人越货的命案发生,盗抢、斗殴等更是家常便饭。 流民以各地逃荒的饥民为主,马贼更是各边镇的常客,令人头疼,兵痞就另说了,乃各边镇最突出的顽疾,剩下的行脚商更是鱼龙混杂。 这几乱已经占据要塞内近六成人口,剩下的才是原有的百姓,但其间也混杂着不少胡人和他国细作。 秩序混乱如斯,老举人苏艺却活的如鱼得水,潇洒率性,说是读书人,但脾气坏,爱占便宜,喜骂人,骂不过便动手,无赖之极,名声极臭。 偏偏这么个泼皮无赖般的老头儿,却无人敢惹,除了镇守使大人,更少有人与之结交。 因为他是举人,文举人加武举人,货真价实。 除此之外,苏老举人还是镇守使潘大人千金的先生。 可是,谁也想不通,那位千金小姐是如何能忍受苏先生常年不换的青色袍衫所散发出的酸臭味的。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苏先生既然文武双全,了不得的才气,晚年怎会跑到鸟不拉屎的双峰要塞苟延续命,还便宜捡了个野娃子在身边使唤,既不收徒,又非义子。 提起那野娃子,又让很多人不满,实在野的够呛,听说早年就是混在马贼堆里长大的。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老先生被关在了要塞外面,眼下正扯着喉咙的在门外叫骂。 正是寅时末刻,天还没亮,吊桥高悬,望楼上的守军熟睡正酣,哪有人理会他。 苏先生很生气,跳下那匹又黑又丑的马儿,弯腰从地上拾起了拳头大的石块,攒足了气力扔向城垛。 啪嗒,好像力气小了点,石块距城头还有点距离,便势衰跌落。 苏先生汗颜,正弯腰寻找更合适的石块,身边的少年发话了,可以打那面铜锣。 吊桥右侧有一面半扇门板大的铜锣,是出战时鸣金用的,也可以用作斥候、游骑兵临时警讯。 这面锣平时应放置武备库,但边军懒散到令人发指,嫌搬来搬去麻烦,干脆钉在墙上了。 苏先生瞪了少年一眼,转过头便兴奋异常,随便找些石块像连珠炮一般砸向铜锣,咣咣咣的巨大声响不断,终于把城楼上的守军惊醒。 令苏先生七窍生烟的,几名守军只是胡乱的张望了几眼,便发了声喊,扔掉手中的长矛,转身逃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如此懒散,胆小如鼠,长此以往,胡人不用厉兵秣马,一个百人队就能打下整个要塞!” 苏先生捶胸顿足,继续跳着脚的痛骂。 装,你接着装。 少年站在一旁冷笑,手中的铁片偶尔泛出森冷的寒光,光芒应和着已经淡去的月华,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道是苏先生没注意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之前远处无尽的黑暗中有一团庞大的灰影很突兀的出现又消失,守军应该是看到了那东西。 这是沙重楼,类似于海市蜃楼。 所不同的是,海市蜃楼只在白日可见,而沙重楼在夜晚也能看见。 少年自幼生长在边塞荒漠,很清楚沙重楼是一种光线折射的现象,貌似又要有沙尘暴了? 很快,已经卯时初刻,要塞内传来嘈杂声,有大队全副武装的边军涌上城头,领兵的是一名千户,姓邵,镇守使大人身边的红人。 今日邵千户当值,未料想还真会遇到事情,正沉湎于牌局的千户大人尽管衣甲歪斜,但终归还是要讲究些边军威仪的。 至少听到了夸张的军情后,千户大人没有钻到桌子底下,而是拍案而起,借机通吃了其余三家的银两。 “哪里来的贼兵骑队?”邵千户手搭凉棚,一番张望后这才放下心问话,面孔顿时唤作一副怒容,分明只有两个人嘛。 “回大人,刚才我也看的也不是太真切……那个地方好像有沙尘涌起,隐约还有马嘶声。”一名兵卒慌忙解释。 “我看你是黄汤灌多了,尽做噩梦呢!”邵千户抬手就给兵卒一巴掌,“你可知谎报军情该当何罪……” “邵千户,鄙人苏艺,因赶夜路,不巧错过了时间,无法进得城门。”城下的苏艺看见了邵千户。 “哦?是苏先生。”邵千户这才俯下身查看,好像真是苏艺,这下心里乐呵了,如此之巧么? 苏艺和邵千户之间早有龌龊,当然,苏艺和很多人都有龌龊。 至少在镇守使大人面前,苏艺是看不起邵千户的,甚至有两次当众挖苦千户大人大字不识一筐,让其下不来台,若不是看在潘大人的颜面,邵千户恐怕会当场发飙。 今天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不怪邵某哈。 “苏先生常伴大人身边,不会不知道边塞要律吧?擅闯城门者,按律当场射杀。先生既是赶路延误,也情有可原,此条律法暂放在一边……” “射杀尼玛蛋!你哪只狗眼看老夫擅闯城门了?赶紧给老夫开门,否则要你好看!” “苏老夫子!”邵千户拔高了音量,“这是边关要塞,不是你家的院墙,卯时末刻开门的铁律不能改变,请苏先生原地休息。” “姓邵的,你敢挟私报复是吧?胆敢不开门,老夫不把你的贼毛拔光,名字倒着写!” 要论苏先生的脾气,沾火就着,而且越烧越旺,边骂边满地找石块,对着那张铜锣又是一番输出,叮叮咣咣砸的山响。 邵千户面色铁青,满心的嫌恶,老子报复你又如何?当着这么多手下,你满嘴污言秽语,当邵某好惹么? “大人……要不让这老匹夫进来吧?”有亲兵低声提醒。 “你敢无视要塞军规?” 邵千户冷声怒斥身边人,既然姓苏的今天把老脸送上来挨抽,老子如何能客气? “苏先生,无故破坏军械,你可是要吃官司的。”邵千户朗声提醒,而苏艺闻听,砸的更狠。 “弓箭手伺候,城下之人再敢喧闹、破坏要塞,立即予以警示!” 当然不能是射杀,弄死苏艺,邵千户也不好交代,但是箭若飞蝗的吓唬一番苏疯子,给众人取个乐子,解解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城头立刻有一队弓弩手出列,人人弯弓搭箭,只待邵千户下令。 苏先生再次被气的七窍生烟,指着邵千户骂声更隆,连带其老姆和上下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还不过瘾,回头冲着少年咆哮,“上面那个糟货要杀老夫,难道你是白痴么?老夫白养你了?!” 除了之前的一句建言,少年始终安静的站在那里,静如止水,他一直纳闷,今天的老头儿有点过了,为了进个门,何至于此? “不,你不是白痴,你是白眼狼,胆小鬼……” 苏老头骂了一半,就闻听城头上梆子响,立刻惊的跳脚往后跑,一片羽箭飞来,噗噗噗的扎在老头儿与少年站立位置的前方,距离最近的箭支不足丈余。 到底是边军,就算再如何懒散,手上也是有些本事的。 城头上传来一阵哄笑,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少年收起了手中的铁片,从后腰取下了一把弹弓。 第3章 两个人的话 “不要没胆子啊,认准那个糟货,给老夫狠狠的打!” 除了少年,城头上没人在意苏疯子在说什么,还在嘻嘻哈哈的评头论足,却忽闻破风之声。 嗖……啪,一名弓弩手应声而倒,捂着脸、嚎叫着满地翻滚,显然是疼到了极点。 周围的人一愣,绝大多数人都没看清楚同伴是如何倒下的。 但邵千户看见了,是那少年,他勃然大怒,“大胆刁民,敢无故射杀边军,来呀,给老子……” 邵千户还没骂完,嗖嗖嗖的破空之声却又连番响起,啪啪啪的又倒下了两名弓弩手,就连邵千户的头盔也被打歪了。 “敌袭!敌袭!弓弩手准备,放箭,给老子放箭!” 这回邵千户确实被气疯了,也顾不得什么镇守使大人的颜面了,先杀了这个挨千刀的苏疯子,日后再给大人谢罪便是。 然而就在此刻,有一队盔甲鲜明的兵勇冲上城楼,领头的一位黑衣黑甲,身躯雄壮,正是镇守使潘久年的亲兵头目潘胜。 “千户大人且慢,待我验明城下之人正身不迟,我家大人随后便到。” 见到潘胜,邵千户的脸就绿了,知道今天这个亏大概率白吃了,身边这帮该死的蠢货,反应也太慢,早点出手,岂不就杀了那个老匹夫。 “城下可是苏艺苏老夫子?”潘胜哪里理会邵千户,高声喊话。 “正是老夫,这天杀的邵广不但不让老夫进门,还要射杀老夫,岂有此理?敢问潘大人可在?” “潘大人即刻便到,来啊,放下吊桥让苏老夫子进门。” 潘胜只是一名亲兵头目,敢越级向守军发号施令,可绝不是昏了头,他一定有潘久年的手谕。 有聪明的士兵已经跑到马面方台边放下了压重的石锁,摇动粗大的辘轳,随着咯吱吱的声响,吊桥缓缓下落。 “只开一条缝隙便可。”苏先生大吼一声,嗖的一下跳上了他的黑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黑马吸溜一声便直奔吊桥一侧而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像之前百无一用的泼皮。 少年还站在当场发愣,不是因为被眼下夹缠不清的场面给搞昏头了,而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无声的寒风中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就像春天的原野上,成群结队的蜜蜂振翅发出的声响,只是更远、更模糊一些。 常年浪迹戈壁荒滩的少年立刻意识到身后有大股马队,这才醒悟,苏老头为什么要喊只开一条缝隙。 少年拔腿就跑,动若狡兔。 此时潘久年已经现身城头,一身戎装,他并没有怪罪和呵斥邵千户,而是命人擂鼓鸣金,吹响集结号角。 “本将收到线报,胡人多纳尔一部要夜犯要塞,尔等还不速速整兵备战?!” 一团迷糊的邵千户正手搭凉棚,佯装眺望,此刻的东方天际已经泛出淡淡的亮光,但目视远方,依然还是黑沉沉的一片。 但见潘久年没有追究之意,邵千户立刻借坡下驴,转身抽出佩剑,大声向身边人发号施令。 城头上如开锅一般热闹,边塞内的两个镇边驻防营也闻声而动,号角四起,火把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成长龙,整个要塞瞬时沸腾起来。 “到底是边军,关键要命的时候还是能做出点马马虎虎的样子。” 苏老头在两名兵卒的引导下去城头上见潘久年,边走边评头论足,看似赞扬,实则一脸不屑。 而少年则没跟着来,是和黑马一起在城下等着。 “苏先生受惊了,没事儿吧?”潘久年远远的问候。 “差点死外面,那个天杀的邵……” “哎,苏老先生莫要拿气话咒自己,且这边歇息。”潘久年久混官场,自然懂得和稀泥的道理,既要依靠手下的千户干活,又不能过于开罪姓苏的,于是连忙把苏艺的嘴巴堵住。 “但不知线报所述多纳尔一部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我哪里知道?但你这个花架子不够,远远不够啊,应该全民动员,老夫建议立刻让潘胜组织刀斧队,挨家挨户把那些该死的家伙都抓出来,准备守城器物,滚石、热油、熬制毒汤,哎呀,总之穷极一切手段。” “有这么夸张么?”潘久年被吓了一跳,继而面色发白。 苏先生的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尽管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摸清楚这个疯老头的底细,但有两个人的话铭记在心。 一是离京的时候,潘久年拜会兵部左侍郎王川,期望能得到对方的提携,哪怕几句话,对他这个杂牌的游击将军也是一种认可。 当然,重礼是必不可少的。 王川还真就认真说了,“如无把握,尽量避战,三年下来守住边镇便是功劳一件,另外,双峰镇有个前朝武举人叫苏艺,你要与之多亲近。” 第二位提及苏艺的人,便是前任镇守使薛临岳,“这个老匹夫,我恨之厌之,但又不得不依仗之。” 私下里的话,当然也是收了潘久年不少好处的。 摸着胸脯说实话,潘久年对苏疯子也十分厌恶,但还要捏着鼻子聘其为小女的私塾教习。 潘久年来双峰要塞做镇守使自然是同其他人一样冲着升官来的。 按大周军制,千户以上将官,在边镇戍边届满三年,无差错、劣迹,便可轮班回京,官升两级。 近些年与浩瀚国的战事趋缓,争着到五大边镇戍边的杂牌将军挤破了头,一帮人每天在兵部衙司门前转悠,像苍蝇一样轰都轰不走。 毕竟,谁不想在边关镀个金升官发财呢? 抢到双峰要塞的实职,潘久年是花了血本的,已经太太平平的干了两年零九个月,眼看还有三个月任期届满,便可衣锦还朝,哪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搞出如此规模的战事。 这两年多来,也不是没有战斗,零零星星的隔一两个月总要搞那么一次半次的,但双方巡边士卒只是几十人规模的互相追逐,最大的一次阵仗不过百人。 丢人的是,这次最大规模的所谓战斗,双峰镇边军被打死七人,被掠走十多人,最后还是潘久年让手下的千户花了银子赎人的。 一场战败,把潘大人前面几十封边镇捷报都给毁了,并受到兵部严厉斥责,再有如此丢人的败绩,就地革职。 阿弥陀佛,老子不想打仗啊。 “老夫向来不夸张,距要塞以西三十里外,有胡人商队被劫,那是多纳尔为他们那位王准备的贡品,这笔帐可是要算在要塞的。” “还有这等事情?!”潘久年惊得瞪圆了眼睛,忽感屁股下的城砖在微微颤动。 “现在知道了?据老夫耳力判断,胡人骑队不少于三千人。” 本就面色苍白的潘久年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尖声嚷道,“潘胜何在?” “大人有何吩咐?” “即刻组织刀斧队、督战队,挨家挨户的把那些刁民从被窝里轰出来,准备滚木雷石、热油粪水等一切可用之物,你另传我的命令给董飞予,拨一百人队配合你,盯住那些宵小细作,有任何风吹草动,杀无赦!” “遵命!”潘胜也是一脸吃惊,但见要塞远方有烟尘升腾,大股的骑队奔腾而来已经目力可见。 “来人啊,点狼烟!”潘久年又想起一个紧要。 “千万莫点狼烟,否则你我必死无疑。”苏老头立刻发声制止。 第4章 谁是真龙 “苏先生所言何为?”潘久年愕然。 “如果老夫未猜错的话,多纳尔的主力正在猛攻上谷,兵力恐怕是双峰的三倍都不止。 “见狼烟必援,是我大周国最严苛的军律,驻雅儿台将军手边一共就一万人,如果上谷和双峰同时燃起狼烟,他只能分兵驰援,如此一来,上谷大抵是保不住的,可是,上谷失守,将军又分了兵,雅儿台和双峰安能独善其身?” “但是,苏老夫子……” “两大边镇加雅儿台一起失守,到时候你我就算没有死在胡人手里,恐怕也要被朝廷诛了九族。” “只是,丢了双峰,我亦命不久矣啊。” “你怎知就能丢了双峰?”苏老头一脸傲然。 潘久年察言观色,又扫了一圈周围的亲兵,然后压低声音道,“难道说,双峰有高来高去的仙人助阵?” “呵呵,老夫不知。”苏老头哂然摇头。 潘久年大为失望,心里怨气陡升,都是求援,为什么你个老匹夫独独阻止于我? 当然,怨气归怨气,潘久年并非不学无术之人,他深知苏老头分析的很中肯。 因为正北方的上谷只是边镇,而非要塞,易攻难守,若是多纳尔集结大军猛攻,恐怕上谷守军连两个时辰都坚持不住。 换做潘久年做雅儿台将军,同样摸胸口说话,他想都不用想,优先驰援上谷,可双峰狼烟一起,就令人坐蜡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谁不为自己考虑?如果按照苏老头的判断,有仙人坐镇,那就另当别论,可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可能没有? 那双峰如何守得住? 潘久年嘴里的仙人,自然指的是修真者。 大周国有修真者,而且还有修真世家和宗门,整个东州大陆诸国都有修真者,但数量极少,绝大多数都是隐世状态。 因为大陆的灵气在数百年前就开始衰减,已经历经了数个不同程度的加速阶段,每一次都引来动荡和血雨腥风。 为了争夺有限的灵气资源,诸如灵脉、灵山,修真界也曾有过数场大规模的混战,每一次都有无数修真者和宗门陨落。 时至今日,曾经盛极一时的修真界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了零散的世家和底蕴深厚的宗门在苟且中挣扎。 传说,已有两百年没有出现过可以渡真劫、开天门,登临仙界的修仙大能了,也有另一种说法,天门已闭,仙俗永隔了。 受修真界的影响,到了后期,曾经附属于修真诸派的列国也开始出现混乱,互相征伐的局面愈演愈烈,已经五十余载。 开战以来,灵气已经在大陆绝大部分区域消失,只有极少数名山大川、人迹罕至的险要地带尚有稀薄灵气。 战乱开启至今,无数国破家亡的惨祸不断上演,曾经的三十七国只剩十二国,如果把西北边陲的胡人政权浩瀚国、北方的罗刹国和南方越人建立的皓月国算上,一共十五国。 东州大陆出现了难得而又奇怪的现象,幸存下来的国度都有修真界隐世宗门庇护,曾经高高在上、对凡人不屑一顾的修真者好像第一次将命运与凡人绑在了一起,却又各占山头。 因为道门有一种说法,在这即将崩塌的乱世中,只有真龙才能庇佑苍生,再造灵境。 十五国中,谁是真龙? 不管谁是吧,大周国反正处境尴尬,在诸国中,国力处于中不溜水平,但地理位置太过凶险。 北有虎视眈眈的罗刹国,南有实力强横的川蜀国,西边正跟胡人的浩瀚国交恶,东边是国力居群雄之首的大魏国。 无论从国力、军力还是百姓人口看,大周国都是四邻中最末流的,若不是有隐世修真宗门萃华宗帮其硬挺着,早灭国了。 雅儿台都督府就有萃华宗宗门弟子坐镇,但行踪不限于在雅儿台,他还要兼顾更北边的察哈尔台都督府,北边的三个重要边镇都隶属察哈尔台管辖。 仅仅一位弟子,便要威慑大周国的整个西北边疆区域,乍一听以为萃华宗弟子强到足以傲视群雄,其实不然,委实捉襟见肘。 大规模派出门人弟子对灵石的消耗是惊人的,一场大战下来,就可能让本就寒酸的宗门资源显着减少,而且很难再补充。 所以,只派一位弟子是无奈的选择,但其实力也的确强横。 对手浩瀚国也好不到哪里去,魔修同样资源匮乏,也只派了一到两名子弟,实力肯定是要弱上一线,否则浩瀚国早就踏平边镇,挥师东进了。 高来高去的仙人,神龙不见首尾,凡人,即便是执掌边疆都督军权的振威将军李宏都不知其行踪,更遑论一个小小的边镇镇守使。 潘久年脑子里天人交战,至少有四五次冲动让亲兵摁倒苏老头,然后点燃狼烟,却闻听要塞下奔雷声四起,来不及了。 几乎与此同时,有亲兵惊呼道,“上谷起狼烟了!” 尼玛个蛋的苏老匹夫! 潘久年在心里破口大骂,脸色难看的像刚拉出来的鸡屎,又绿又花,还冒着股热气。 “若是双峰失守,雅儿台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吧?”潘久年似乎想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呵呵,道理又顺回来了,就如你之前的假设,倘如雅儿台没问题,唯有双峰失守,大人该当何罪?” “这个……” “只要大人果决,将士用心,老夫敢保证双峰固若金汤,此战之后,大人必是奇功一件,荣耀还朝,莫说官升两级,三级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兵部王大人爱才,断然不会计较你私带眷属戍边的。” 潘久年一惊,随即倒吸口凉气,兵部左侍郎王川果然与苏老匹夫交好,连他私带家眷到边镇都已知晓了。 “唤那蠢儿上来。”苏先生却已经长身而起,吩咐身边的亲兵。 亲兵不敢动,瞪着眼睛看潘久年,苏老先生反正是不拿任何人当外人的,到底可不可以? “速去,速去!” 潘久年气急败坏,但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想通了,事已至此,只能死扛,但是被姓苏的玩儿了一把,也着实可恼。 苏老头口中的蠢儿自然是城下等候的少年,闻听亲兵呼唤,立刻飞奔登上城楼。 胡人骑军滚滚而来,掀起漫天沙尘,人喊马嘶,旌旗招展,站在城头看向下方,乌泱泱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此时,身后东方的天际已经霞光万道,映照在城头的兵器上,寒光凌冽,倒让胡人骑军不敢逼迫城门太近。 “大人莫要担心,老夫之前所料不假,胡人三千兵马,不多不少,这已经是多纳尔分兵的极限了,守住要塞大有希望。” 苏艺边说话,边朝少年招招手。 潘久年则一脸黑线,三千胡骑可挡万夫,他手中虽然也号称有驻防边军三千,但那是名册上的人头,实际有两千就不错了,再把老弱病残剔除,能打仗的充其量一千五百人。 好在要塞城墙修的高,修的厚实,否则潘久年说不定立刻改主意举家逃命。 第5章 断了念想 三位千户中已经有两位聚在城头,身边兵勇簇拥,甲胄鲜明,倒也威风。 可在苏老头和少年看来,这帮家伙完全没有临敌时的杀气,不少人实际上面色发白,身躯在控制不住的抖动。 能吓成这样,也是许久未打大仗的缘故,五年多了。 “大人只需督导、鼓励即可,打仗还是要仰仗几位将军。” 苏老头提示,潘久年醒悟,立刻呵斥道,“你们不用围在我身边,各自统御部属御敌,都是久居边镇的老手,何至于此?” 邵、刘两位千户这才各自红着脸散开,各找战位,排兵布阵。 原来镇守使大人真要打,他们还以为做做样子,抓阄凑些人头,然后一哄而散,刘千户甚至在百忙中把细软都收拾好了。 “诸位大周儿郎,今日贼人犯境,潘某决心与尔等共御贼兵,誓与要塞共存亡,诸位当人人奋勇,报效国家!凡有临阵脱逃者,斩!裹足不前者,杀!” 潘久年索性放开了,站在城楼石台上振臂高呼。 嗖……砰! 一根狼牙箭从城下射来,狠狠的钉在了城楼的立柱上,箭头没入木柱寸余,雕翎在剧烈颤动。 而中箭的立柱距潘久年只在尺许,当场把镇守使大人给吓的屁滚尿流,扑通栽倒在地上。 这是城下胡人的神射手给的下马威,汉人军中多软蛋,说不定一箭就能把要塞主将吓得献城投降,也未可知。 “兀那长胡子的,请你家将军城头叙话。” 胡人骑阵前方,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十分显眼,马背上端坐着一名黑脸蛮子,身躯雄硕,未披挂甲胄,只是胡乱裹了一件厚厚的皮袄,手提一根长柄的狼牙棒,周身杀气凌冽。 “他在说我?”苏老头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身边少年。 “好像是。” “你来回答!”苏老吩咐一句,施施然躲后面去了。 若是换作旁人,自然是要清清嗓子大声吆喝,但说些什么却又一头雾水,免不得要扭头再问苏老头。 可是少年不然,二话不说,便摘下了腰间的弹弓,另一只手已经石子在握,将两指粗细的牛筋拉出数尺有余,嗖! 嗖嗖…… 少年一口气连拉数次牛筋,打出了五枚连环石子。 石子两前三后,发出嗤嗤的声响,每颗石子足有一粒红枣大小,能有如此骇人的破空之声,足见少年的腕力惊人,但指望凭弹弓就能拿下对方的领军大将,过于天真了。 少年并不天真,相反,他有着极为丰富的应敌技巧,突前的两颗石子奔着黑脸蛮子,另外三颗却是打向他身边的胡兵。 “哎呀,这周人阴毒,当心……” 当,当。 两声脆响,突前的两颗石子被黑脸蛮子用狼牙棒硬生生的磕飞,还没来及进一步反应,便闻听两声惨叫,一张黑脸顿时更黑了。 一名胡兵被命中面门,直接从战马上栽了下来,另一人被击中了前胸,幸亏有护甲遮挡,也被那巨大的冲力震得眼仁翻白,气血翻涌。 最后一颗石子不知所踪。 但已足够,这便是少年替老举人苏艺的回答。 “放箭,放箭!拿下双峰,杀光这些周人!” 黑脸蛮子暴跳如雷,指着城楼破口大骂,胡人骑阵随即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而城头上的守军多数还未反应过来,苏艺却已抢身冲到潘久年的身边,用满是油腻的脏手按在了镇守使大人的脑袋上,毫无章法的硬生生将其扑倒。 “苏先生,你,你……” “贼人要放箭了。” “趴下,趴下,都给老子趴下……”邵千户也反应过来,就算是混,他也在边镇混了数年,哪有不明白兵锋凶险的道理,刚才那少年的弹弓激怒了贼兵,羽箭铺天盖地的场面,他是见过的。 只是没人配合少年的强势回应,倘若能组织一轮弓弩齐射,先发制敌,必然有更大的战果,但潘久年一干人根本没这个心气儿,还在逃与战之间摇摆不定,保命是首要的。 苏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初步目的达到了,至少断了很多人杂七杂八的念想。 有兵卒反应过来,也有兵卒只是傻乎乎的听令蹲下,但更多的还在发愣,少年连珠炮似的弹弓让一名胡人落马,只是隔得近的人能看到,大多数不明所以,还在伸着脑袋张望。 突然间,尖利的呼啸声四起,密集的羽箭如飞蝗般扑向城头,嗤嗤嗤的声响不断,随之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不少兵卒中箭,头部和胸部最为集中,中之当场毙命。 一轮羽箭带走了数十人的性命,更多的羽箭落空,却插的城门楼随处都是,臂力强悍者射出的箭支甚至一头扎进了砖缝里,看着就非常惊悚。 “苏老匹夫,两军阵前,你安敢替本将发号施令?!”潘久年连惊带吓,一口气喘了很久,但是愤怒似乎比喘气更重要。 “大人,那蛮子欺人太甚,适才那一箭就是奔着你的命来的,若不还以颜色,岂不坠了大人的威风。”苏艺媚笑。 “嗯?想要本将的命,那也要看他的本事,倒是你,莫要在本帅面前指手画脚,适才……” “是老夫心急了,只顾着大人您的安危,没想其他的。” “……” 刘、邵两位千户早就被气到脸色发绿,恨不得提刀当场砍了那少年,只待潘久年一句话,但这句话终究没等到。 或许是气恼,也或者是真的被断了最后的念想,潘久年这才决定死战,整了整衣冠连续下令。 “刘千户,立刻组织弓弩手,随时准备反击。” “邵千户,命你挑选一队死士组成督战队,由本将亲自指挥,但有抵抗不利、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郭淮,你率本将亲随,组织民夫搬运御敌器械辎重,要快,给你半炷香时间。” “大人……” “休得啰嗦,谁敢抗命,杀之!”潘久年拔出自己的佩剑直接扔在了郭淮面前。 “……” “怎不见潘胜复命?”一串命令之后,潘久年左右张望,喝问亲兵。 “回大人,左营旁的老街有贼人闹事,潘统领正在弹压。“ “都这个时候了,还弹个鬼的压?杀无赦!” 潘久年浑身上下一摸,没什么信物可用,干脆把头盔摘了下来扔给亲兵,喝道,“你即刻传令!” “让野娃子跟着走一趟。” 面对苏艺的热情,潘久年不置可否,只是烦躁的摆摆手。 那亲兵抱着头盔快步而去,得了吩咐的少年自然紧随其后,而苏艺隐晦的某个手势只在他眼角一晃而逝。 潘久年虽没打过什么硬仗,但早年协助霍东升将军驻守北胜关,阻挡罗刹人南下,也是经过战阵的,之后回京做了几年太平小官,人变得油腻,胆量也小了,在生死关头的极限压榨下,效果不错。 但苏艺并不能真正轻松下来,稳定边镇将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凶险的时候,没人知道对方的魔修会出现在哪里。 双峰?上谷? 还是在驰援上谷的路上直接现身斩杀雅儿台将军? 第6章 激战 苏艺算不出来,而坐镇雅儿台、统领整个西北边镇的振威将军李宏此刻也坐如针毡。 案头摆着数封边镇军情急报,对将军来说不算什么大事,要命的是,从昨日起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位高人突然失去了踪迹。 与敌军对阵,尸山血海里拼杀都不打紧,最怕的是对方军阵里藏有修真者,这种仗最难打,九死一生。 一名修真者,哪怕是最低阶的那种,都能杀人于无形,左右战局,凡人与他们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 在行伍干了二十年,李宏参加过大小阵仗上百场,有小半数都碰上了修真者,能活下来,幸运到祖坟都冒青烟了。 这帮能飞的家伙一旦现身战场,便可立刻扭转战局,那种杀戮的手段凡人望尘莫及,挥手之间便可使成百上千士卒死于非命,飞剑能在数十里之外取上将首级,端的吓人。 一方出现修真者,而另一方没有,基本就等同于一边倒的屠杀 但这种情况不多见,毕竟修真者之间的暗战追逐能大幅度降低失衡的概率。 双方都有修真者现身战场时,战局的走向取决于修真者的实力,而不是凡人军队的战力。 这一点,每一位统兵的将领一定要有清醒的认知,再如何盲目自大都无法逾越那道天然的鸿沟。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整支军队都被道门的符箓或者其他修行法器武装起来,但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灵气涣散的当今,没有哪个宗门能有如此手笔。 最糟糕的情况便是双方修行者势均力敌,而且打出了真火,死战不退,场面便宛如地狱了,真正的尸山血海,毫不夸张,对阵双方基本死绝。 饶是如此惊悚,李宏亦是个狠人,早在上谷狼烟起来之时已命副将张宪、罗德五率兵八千驰援,自己的将军都督府只留了两千人马。 只能救一处,分兵乃大忌,从战略价值考量,双峰比上谷更重要,但李宏另有想法,不能让胡人切断西北五边镇的联系。 幸好双峰要塞没点燃狼烟,否则还真的麻烦。 当然,即便潘久年那厮胆小如鼠,李宏也没打算真的驰援,糊弄个几百人去,也不算违例,好在双峰还有个苏举人在。 此时的苏举人眉头紧锁,漠然的看着晴朗的天空,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几朵浮云上,白白的一团一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身边喊杀声震天,城里城外早已打成了一锅粥。 他的脚边就有横躺的士卒尸体,满脸鲜血,头颅塌陷了一半,是被石头砸的,还没有来得及抬走收殓,之前胡人投掷的一轮飞锤给守军造成了巨大伤亡,至少死了上百兵卒。 所谓飞锤,就是用结实的麻绳做成的简易链子锤,麻绳一头拴着或者包裹着石头,小的如拳头,大的如茶壶,湖人骑兵在策马冲锋时跑弧线加速,飞锤在其手臂的甩动中飞出,杀伤力极强。 一轮飞锤,砸的城墙垛口满是碎石烂砖,连后面的望楼也被砸塌了半边,声势十分骇人。 再加之胡人前面的两轮羽箭让城头士卒吃尽了苦头,两名督战的千户大人已然胆寒,死战的决心似乎又有了动摇。 好在,在潘久年发疯般的咆哮下勉强组织了两次反击,稍稍稳定了军心。 一轮羽箭,至少让胡人留下了十来具尸体。 第二轮还击带来的战果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竟是那些被抓来的百姓、流民和地痞创造的。 当然是在苏老夫子的带领下完成。 他准确判断城门吊索的位置,提前在长达三十多米的范围做了准备,大量的城防物资也集中于此。 冲杀过来的胡人骑兵果然直奔城门,他们深知要塞弱点,城墙太厚难打,一路提兵急进,也未带足攻城器具,只能集中力量破坏吊索,凿开城门。 待胡人越聚越多时,城头一声令下,砖石乱砸,成桶的热油、毒液混合着粪水泼洒,最狠的是用麻布蘸上黑火油点燃扔下。 一通乱七八糟的秽物组合,就如同泼皮对殴时常见的王八乱拳,看着难看,但效果奇佳,胡人连人带马至少交代了百十来号。 随着骑兵们如潮水般退去,胡人的第一轮强攻结束,双方各有死伤,总体上周军吃亏。 更令人不安的是,要塞内的打杀声还在持续,显然潘胜和董千户的弹压不顺利,说明藏在要塞中的各种魑魅魍魉都想借着胡人的兵势搞事情。 苏艺必须守在这里,只能将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少年身上。 城头城下都很忙碌,兵卒和百姓都在小跑着前行,烧热油,熬制毒液、搬运滚木、砖石,抬伤员以及死人等等。 人们的面庞都绷的很紧,最初的恐惧和不安似乎逐渐被麻木取代。 他们惧怕的已不单单是那些胡人,还有身后手拎大刀的督战队,这帮人就像恶鬼,凶狠的目光瞄向哪里,那里的温度似乎就会骤然下降,被瞄上的人们心脏也会猛然一跳。 战斗到现在,周军伤亡了三百多号人,有近两成死于督战队的阔刀之下,足见这帮人的凶狠。 他们首先是兵痞,在战阵中最能识人,其次够狠,每一个都是在以往大战中幸存下来的老兵,杀人从不手软。 正是这帮人,外加发了癫的潘久年大人,才勉强维系了防线上的秩序。 镇守使大人此刻发髻散乱,蓬头垢面,额角还流着鲜血,正拎着一把破刀骂骂咧咧,偶尔一瞥正在发呆观云的苏艺,心头微震,但随即便恶狠狠的吐了口带血丝的吐沫。 玛德,若是老子的家眷出事,或者守不住要塞,本将绝对拿你祭了手中之刀。 但不知为什么,潘久年骂归骂,恨归恨,看着苏老匹夫安静的站在那里,尽管什么也不做,他也莫名其妙的感到踏实。 要塞内老街的尽头,少年正骑在一名高大男子的肩上,一手摁着对方的头颅,另一只手上的铁片已经割开了男子的喉咙。 鲜血喷溅中,男子双手乱抓,嗬嗬的试图垂死一击,但少年早如灵猫一般跳到了很远的地方。 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少年便很快隐入一间杂院里。 这里也有战斗,三名穿着灰色麻衣的汉子正在围攻董飞予。 千户大人的武艺不错,至少要强于刘邵二人,但毕竟不是统兵打仗,他实在不太适应街头搏杀的那种凶险,被三人逼的险象环生。 少年依在一棵枯树旁,安静的看着激烈的战团,清澈的目光渐渐发暗,气息也迅速敛去,生机仿佛断绝,与那枯树融为一体。 “还不帮忙?”苦苦支撑中的董飞予喝问,他看见少年悄然进入院中,三名对手自然也看见了,可奇怪的是,一眼之后,双方都不知道少年忽然间躲到哪里去了。 便是这声喝问,让其中一个家伙分神,他只是稍稍偏了下脑袋,下意识的寻找少年,却猛然察觉不妙,董飞予的宝剑已然刺来,再想躲开,却迟了,噗! 一剑透体。 另两名麻衣汉子又惊又怒,同时暴吼一声,单刀和短斧一齐往董飞予身上招呼,此时再不拼命恐难有善果。 董飞予抽剑躲过短斧,很难再躲开单刀的劈砍,只能竭力挥剑与对方鱼死网破。 那料想这一剑却挥的相当实在,噗的砍在了对手的左肩,那汉子双目圆睁,直挺挺的站在当场,手中的刀也早已挥下,却不知砍到哪里去了。 死里逃生的董飞予瞳孔微缩,视线里汉子的胸口多了一截黑色的铁片,却又很突兀的消失,汉子轰然栽倒,身后的少年却被喷溅了一脸的鲜血。 “你倒是会捡漏子。”董飞予气恼。 少年不答,很随意的用手摸了把脸,收了铁片,飞速从腰间摸出弹弓,拉弓就射。 “哎呦!”一声惨叫,持短斧的麻衣汉子从墙头栽落,适才眼见大势已去,这厮果断逃命,未料想少年反应更快,没给他机会。 看也不看,少年扭头就走,残局留给了董飞予,自己又回到斜对面一条小巷的阴暗中。 第7章 牧魔人 小巷里只有一户人家,便是潘久年的别院。 胡人围住要塞时,董飞予就领了密令,以严查城内细作的名义悄然将潘久年的家眷转移到了此处。 未料想,少年随那名亲兵下来组织苦力,下得城楼便很轻松的找到了这里,董飞予当时吃惊不小。 不知这名声与苏老举人一样糟糕的少年意欲何为? 既要防着闹事的贼人,又要防着少年,董飞予十分恼怒,可随着少年轻而易举的发现并斩杀了一名胡人细作后,他才稍稍安心。 从某种程度讲,要塞能否防住,要看潘久年的决心,而影响潘久年决断的最重要因素,便是其家眷,老娘外加独女。 所以,这两个人的安危至关重要。 董飞予既是潘久年的心腹,更是满腔热血的周家儿郎,无论潘久年作何决定,他都早有打算,尽心护主,誓与要塞共存亡。 然而守在此处,不能上阵杀敌,让董飞予无比遗憾,碍于潘久年的严令,潘胜泣血般的请求,他不得不缩在阴暗的巷子附近保护镇守使大人的家眷。 让董飞予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处僻静所在居然凶险迭生,若不是少年助阵,他差不多已死了两回了。 “你叫什么?”董飞予斩杀了那名持短斧的汉子,径直来到少年身边。 “……” 少年不说话,不是木讷,而是懒得说。 “你的本领是跟苏老夫子学的?”董飞予又问,他不喜苏艺,与之接触不多,就更不了解常跟在苏艺身边的少年了。 “我姓郑,老头儿叫我郑蛮子。” “呵呵,这名字……”董飞予摇摇头,心中更加不喜,“这老东西起个名字也如此欺负人。” “……” “行了,我去宅院看看,你也放松一下。” 董飞予离去,少年却在阴影里隐藏的更深了。 小巷周围安静下来,四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附近时不时的能见到几具尸体,有细作和盗匪,也有不明身份的人。 当然,尸体中还有董飞予的亲随,他带来的九个人除了四名守在院内的悍卒,其余五个都死了。 此时,镇内的打杀声也渐渐敛去,潘胜血腥的弹压终于取得了成果,他手边不仅有百人刀斧队,还有董飞予麾下近七百名精壮士卒,再搞不定也不用去见他家老爷了。 双峰要塞出现了开战以来难得的宁静,忽有布谷鸟鸣叫,是董飞予传来的安全信号,老街另一头杂乱的马蹄声也渐渐消失,想来潘胜回城头复命了。 家眷平安,镇内细作和叛乱者被宰杀干净,城头再添数百生力军,听到一连串好消息的潘久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此,扛住胡人第二波攻击应该是大有希望的吧? 抬眼再看苏老夫子,他依然如老僧坐定,对潘胜表功式的喜报充耳不闻,这时候他不看天上的云了,而是闭目养神。 “装神弄鬼,我呸!” 不远处的刘千户对苏艺痛恨之极,他右肩中箭,到现在都没敢拔出来,那是狼牙箭,箭头带倒刺,一拔一块肉啊。 若不是这老匹夫竭力说服镇守使大人死抗,他此刻已经带着细软和亲随去孟浪山快活了,倒霉催的,潘久年这坑货也是耳根子软,再打下去,真要老命了。 而邵千户此刻的面色也非常难看,他被飞锤击中右胸,幸亏那飞锤先砸中了城垛,弹了一弹才砸到他身上,势头已去,自然不会造成大伤,但也疼的龇牙咧嘴,半边身体都使不出力气。 潘久年冷眼扫视了刘邵二人,没说话,他心里有数。 手下三个千户,最能打、也最忠心的是董飞予,最滑头、最没底线的是刘光通,邵广有点小聪明,但也仅此而已,总体堪用。 刘、邵对苏艺的不满是有指向性的,实则就是对他潘久年不满,二人在城头拼死抗敌,董飞予却不见了踪迹,镇守使大人一碗水端的未免太歪了吧? 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潘久年不便发飙,但已下定决心,待此战结束,熬到值期届满,定要你刘光通的狗命。 城头上短暂的平静,众人在喘息间各想心事,几乎没人注意到远端的变化。 高空中那一团团的白云不知何时舒张开来,延展成了一层层絮状天梯,奇怪的是,这些云朵始终在要塞上空荡来荡去,好几炷香的工夫了,都未曾飘离。 要塞外数里处起了风沙,淡淡的黄尘似乎很寻常,淡而不聚,又淡而不散。 而两里之外,休整好的胡人纷纷起身,似要翻身上马,战场上的宁静随时会打破。 一声脆鸣从高空传来,常人根本听不到,但苏艺却突然张开双目。 而在小巷藏身的少年却突然炸毛了一般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从怀中摸出一颗核桃大的红丸,抽出弹弓射向空中的某个方位。 轰隆一声沉闷的声响,犹如旱雷。 苏艺猛然望向半空,一道暗淡的灰影一闪而逝。 “糟糕!” 苏艺大喝一声,别人看不见,但他却看到了一条黑线飞掠,没入要塞内老街的方向。 “什么事儿?”董飞予从小院中跑出来,少年却早已离开了那片阴影,此时正发足狂奔赶往城头,可下一刻突然止步,身躯像被瞬时封冻了一般,唯有不安的双目惊恐的看向半空。 黑线毫无征兆的出现,从少年前胸没入,消失不见,须弥间少年仰面栽倒。 “是牧魔人,他们的目标是李宏将军。” 苏艺双目圆睁,冲那半空中的云朵大喝。 云卷云舒,似乎是有情绪一般,但没有过多犹豫,一道白光闪耀,眨眼间飞逝而去。 “拖住他,只需十息。”一道飘渺的声音传入苏艺的耳朵。 苏艺神色凛然,一伸手脱下了那身经年不变的青色文士长袍,大踏步的向城楼西北角走去。 “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花活儿?”潘久年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刚才那声喊叫有点莫名其妙,李宏将军来了么? “苏先生,你没事儿吧?” 邵广大声询问,他和刘千户看热闹,以为苏艺在之前战阵中中邪了,颇为幸灾乐祸。 苏艺恍若未闻,每走一步都非常缓慢,随着他的手臂翻转,长袍在空中左右翻飞,每变一个方向,便有一道淡青色的影子凝聚。 影子有迹可循,半凝实的状态下像一面护盾,一个个护盾有规律的拼接,渐渐组成了一面盾墙。 何止十息了? 在苏艺走出十一步之后文士长衫砰然炸开,化作千百个细小的碎片在风中飘散。 “在牧魔人中,你排行第几?” 苏艺忽然暴喝,继而喷出一口黑血。 什么情况? 眼前的突然的变故把包括潘久年在内的所有人都给看傻了。 但下一刻,苏艺的前方空气如水波般荡漾,一张凶恶的面孔缓缓呈现,狮鼻阔口,青面獠牙,如同山间的恶鬼。 此物的双目血红,恶狠狠的瞪着苏艺。 “未料想,要塞里还有你这般人物。” 魔修! 潘久年终于反应过来,浑身一激灵,紧握着的破刀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我命休矣! 一股黑色的浓烟自那魔修的嘴中喷出,瞬间笼罩了苏艺。 第8章 托孤 啊! 不知谁人一声惊叫,顷刻打破了城头近乎凝固的氛围。 嗡的一声,人们就像是茅厕里被轰起的苍蝇一般,混乱且聒噪,胆大的抱头鼠窜,胆小的当场昏倒。 一道灰影浮现,轰的一声击穿了那面青色的盾墙,然后很突兀地出现在了潘久年的头顶,这是一根凶厉的爪子,对着镇守使大人兜头抓下。 潘久年面如死灰,刘邵二位千户更是吓的浑身哆嗦走不动路,在战场上对敌尚不至如此,可面对修真者,尤其是以残忍血腥着称的魔修,他们只是蝼蚁。 一道白光凭空绽放,刺的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咔嚓! 有什么坚硬的物件断裂,紧接着便传来一声狂吼,如同荒野里最为残暴的棕熊发怒时的情形,远端那张鬼脸因痛苦而扭曲,晃了两晃,眨眼消失不见。 光芒敛去,潘久年面色煞白,浑身像被水泡了似的,在他面前有一根黑色的枯骨,那是魔修的爪子,被当场斩断。 “仙师!”潘久年喃喃呼喊,“有仙师在呀,双峰无恙啊!” 已经被吓的半傻的两位千户大人,猛然伸着脑袋四处张望,可哪里有仙师的影子? 呃……那是苏老夫子吧? 苏艺仰面躺在地上,那团黑色的烟雾居然还未散去,无人敢靠近。 “苏老先生,你还好吧?”邵广大着胆子问。 “苏先生……” “何人敢上前探查一番,本将必有重赏。” 谁敢? 正值混乱的时候,一道流光从远处飞来落在城头,一位中年模样的白袍男子出现在苏艺身边,袍袖一挥,那团顽固的黑烟便瞬间消散。 男子仙风道骨,长发飞扬,浑身弥漫着无形的威压,潘久年竟然不敢直视,心里却已然知晓此人便是坐镇西北边镇的萃华宗修真者。 “仙师救命之恩,潘某感激不尽!” 潘久年大声呼喊,扑通跪倒,其他人等不管是明白的,还是不明白的,呼啦啦跟着跪倒一大片。 “各司其职。” 男子淡淡的应了一句,周身便有雾气蒸腾,瞬间将他本人和苏艺笼罩,雪雾是萃华宗最寻常的隔绝屏障,声响气息皆不会泄露。 “有什么遗言可说?” 雾气中男子询问,语气冷淡之极。 苏艺此刻凄惨无比,血肉近乎被那魔修的黑烟给侵蚀干净,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黑皮附着在骨头上,比那骷髅的样子还吓人。 但苏艺并没有即刻死去,“除那蠢儿,了无牵挂。” “何解?” “恳请仙师收那娃娃为徒,苏某虽死无憾。” “不可能,换个心愿吧。” “唯有此愿,无他。” 男子微皱眉头,若不是看在苏艺拼死拖住一个魔修的份儿上,他早已拂袖而去。 “那蠢儿不蠢,性格坚毅,根骨奇佳,而且是天生玄阳体,望仙师看在这娃儿一块儿璞玉的份儿上,能收了他。” “我说过,换个心愿。”男子的语气更冷,璞玉又能如何?现在谁敢盲目收徒?自己的修行资源都不够,再添个累赘? 就算他答应,宗门内的其他人也有意见,此事几乎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那便无其他事情了。”苏老头够硬气。 男子温怒,他虽然性情冷淡,但亦有大宗门传统的傲气,绝不欠人情,今天的事情是苏艺首先做出了正确判断,其次才是拖住一个魔修十息以上,却搭上了性命。 承情,便要还情。 “所谓璞玉,还不够。”男子选择做适当的退让,其实也是以退为进,仅仅是个天生玄阳体,还不足以让他花费气力去说服门内那些烦人的家伙。 “他姓郑。”苏艺又道。 “这又作何解?” “他的祖父是郑乾坤。” 男子闻言,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微闭着双目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继而摇头发笑,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哈哈大笑。 苏艺怒目而视,知道对方在笑什么,但此时却无力驳斥。 “我笑一个被踢出山门的道童,却要搬出一个逆天大叛徒来跟我谈条件,堂堂青阳道门真的无人了么?” 男子自然知晓苏艺的身份,更清楚郑乾坤的份量,可他就是不喜。 “仙师莫非还在怀疑那句话么?” 男子闻听一呆,继而眯起了眼睛。 他明白那句话,在隐世宗门广为流传,因为最终被证实,渐渐被认为是唯一可践行的真言,乃至铁律。 真龙能够再造灵境。 真龙不在修行界,却是可以带领凡生横扫八荒,统一大陆的存在。 当年参与证实这句传言的五人均是修真界公认的通天大能者,五人联手造假境,引天雷,在劫雷轰下的那一刻,一位大能者冒险进入劫云内,施展了窥天机的手段。 这位敢于冒险的通天大能便是青阳道门的天玄真人郑乾坤。 郑乾坤在劫云中遭受重创,之后修为连跌两个大境界,但他不是最惨的,参与行动的五人中,有两人身死道消,均毙命于劫雷。 此番行动看似儿戏,实则意义重大,对提振整个修行界的信心有着无可估量的贡献,在绝境中能找到了一条出路,便是筚路蓝缕的开路人。 但不知为什么,郑乾坤在这件事后性情大变,为了一件小事残杀同门师弟,引发了青阳道门的内乱,最后被六位长老联手镇压,废除修为,关在门内已经三十余年,不知死活。 内乱发生时,天玄真人唯一的子嗣郑天雄逃离道门不知所踪,没想到居然躲在了西北大漠。 苏艺更有意思,本是青阳道门的一名执剑童子,因为妄议宗门大事,并有其他犯戒行为被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这个“其他犯戒行为”最终也没能藏住,小小道童居然与明月庵的小道姑有染,一时间成为正道宗门取乐的谈资。 苏艺也是个狠人,回到家乡并未颓废孤老,而是一边耕读,一边健身习武,十年后修炼古武小成,到京师赶考一举拿下了文武双科举人。 “好吧,我便给他一个机会,但有条件。”仙师松口。 “仙师尽管说来。”苏艺喜不自胜,已经不成人形的面孔居然有了些许笑意。 “五年后的今天,只要他能活着登上神木崖,我便收他为徒。” “五年?何需要如此长的时间?” “今日之事,我想,你即便只是道门中的弃徒,也应该能算得出浩瀚国的那位王意欲何为吧?” 苏艺沉默,胡兵来势凶猛,退去更是迅速,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损失颇巨,试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怕是不出三两年,西北边镇将有大战爆发,那时的规模远不是今日可比,恐怕将是倾国之战。 他知道萃华宗这位仙师一去一来,只用十息多的时间便斩杀了一名魔修,重创另外一人,仙师的成色已经被对方摸的非常清楚。 最重要的是,魔门老祖恐怕被浩瀚国的那位王给摆了一道,此仇不报,他还有何颜面? “那么……” “我萃华宗入凡界巡视,六年一轮换,我已在此处待了一年。” “好,我明白了,感谢仙师美意。” 苏艺立时对这位叫不出名的仙师高看一层,仙师言下之意其实是五年之后,如果他还活着,蠢娃子也没死,那么收徒之事便水到渠成。 第9章 更名 城头上的那团雾气不知何时散去,那里已空无一物。 在潘久年目瞪口呆时,有人高声叫嚷,“胡人退了!” 叫嚷声引得很多人起身扒着垛口眺望,远处沙尘弥漫,胡骑真的退走了,很快,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仙师去哪里了?”潘久年很是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就不在意胡兵退走这等闲事,四处寻找仙师,一辈子就见了这么一回,若是能说上一两句话,搭上那么一点点仙缘,那潘家祖坟一定是要冒青烟的。 只可惜,仙师早已远去,在走之前,他将苏艺送到了老街中段那所破房子里,暗渡了一口真元。 少年已经在这里了,他被魔修的魔云指击中前胸,原本绝无活命可能,却偏偏被那黑铁片给挡住了。 毫不起眼的黑铁片其实是上品仙剑,仙师扫了一眼便知其来历,青阳道门的名剑雷霆,只可惜被毁的差不多了,灵性皆无,外形不知道是被何等巨力给扭曲成这般模样。 更可惜的是,当下灵气枯竭,日后若是没有极大的机缘,雷霆很难再恢复昔日的神威。 即便如此,少年也被震得差点神魂具散,仙师之所以超过了十息的约定,便是分神救了少年一把,十息和十一息,一息之差,苏艺便没能扛过去。 极短的瞬间,只能救一个,仙师选择了年轻人,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从内心讲,他真正欠下的是苏艺的一份人情。 此时的苏艺尚余仙师度的那口真气在,其间藏有极简的信息,告知少年,他已替他求得仙师收留,另外,苏艺替少年起了个很正式的名字,叫郑山河。 少年不喜,却也没有拒绝。 “记住,仙师的名讳,姓方名晓,字一尘,萃华宗内门三代弟子……五年时间,再如何艰难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不语,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外,双峰恐有大仗要打,快则两年,长也不会超过三年,老夫建议你随潘久年离开这里,只是建议,你自行定夺。” 郑山河的眼睛清澈,看着苏艺可怕的模样,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异常平静。 “我留下。” 苏艺试图瞪圆其实已经干瘪了的双目,却知毫无意义,难以评判这蠢娃子的选择,心里却是莫名的欢喜。 再无念想,苏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郑山河在破屋内陪着苏艺的尸身枯坐良久,直到董飞予带人寻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这是苏老夫子?” 董飞予乍一看到郑山河后满心欢喜,可再一看到横陈在破房里恐怖的尸体,立刻惊的口吃起来。 “他死了。” “苏老夫子高义,为双峰百姓立下不世之功。”董飞予立刻正衣冠,恭恭敬敬的冲着尸体拜了三拜,然后扭头吩咐手下,“速去禀报大人,苏先生找到了。” “请节哀,潘大人一定会安排好后事,并向朝廷请功。” 郑山河点点头,“你之前问过我姓名,这老头儿刚给我取了一个,叫郑九。” 董飞予愕然,心道还不如叫茅十八呢,可随即便扶掌道,“苏老夫子果然才气了得,这九字看似简单,实则直指扶摇九千丈的高意……” 郑九并不理会,起身向外面走去,他很疲惫,可待在破房里睡不着,有太多有的、没的,却能钻到心窝子里的记忆。 院内有棵歪脖子树,他纵身一跃,手脚并用便到了树冠处,两根斜生的粗大树枝好似天然的卧榻,仰面躺倒,夕阳正撒播在身上。 见此情景,董飞予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得知苏艺死讯的潘大人,反应并不如何迅速,相反,很迟钝。 此刻,他正在府里忙的脚踢屁股,一则盘点战损和收获,急着写战报邀功,其次,私信写给雅儿台将军李宏,大拍其马屁,奉上缴获胡人的弯刀五十把,特产一车。 再次,接连派出五拨探子,不是去侦察敌情,而是心有不甘,寻那仙师的踪迹。 最后,还不忘来上一封加急私信,问候兵部王川王大人,隐晦的提及双峰大捷,不能明着吹,越级上报是大忌,在信中夹带些私货是主要。 一应搞定,月牙已上枝头,潘大人这才姗姗来到了老街苏老夫子的住处,几乎没有院墙的小院和那间快要塌掉的小破房子。 然而,早已人去屋空。 莫说苏老夫子的尸身,就连那唤作蠢娃子的少年也不知所踪。 “这是何故?”潘久年手抚额头,心下略有歉意,立刻打发亲随去问董飞予,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忙到现在,总要回家摆桌家宴,和老娘、丫头一起压压惊吧。 要塞外三十里外,昨日里商队被劫的地方,郑九正在挖坑,旁边横躺着一具尸首,是苏艺。 再旁边,还立着一匹又黑又瘦的赖皮马,安静的看着郑九忙碌。 这里之前的尸首似乎都被胡人处理掉了,那队骆驼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沙地其实不好挖坑,流沙盖的太厚,郑九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才算挖到硬土,坑已经有一人多高了。 汉人讲究入土为安,郑九不想马虎,于是又挖了数尺深,觉得算对得起老头了。 苏老夫子下葬太过简单,没有披麻戴孝,没有扶灵摔盆,甚至没有棺椁,没有香烛祭品,就这么埋了。 随葬品倒有一件,一坛未喝完的浊酒。 郑九觉得理应如此,他虽然跟着苏艺识字读书,但自幼在荒漠长大,野性太重,觉得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太麻烦。 头是要磕的,边磕头,郑九边念念有词,“老头儿莫怪,我不喜欢你起的名字,所以改了一下,叫郑九,但您的教诲不敢忘,所以字山河可好?” 姓郑名九,字山河。 老头儿没吭声,郑九很满意。 ‘九’字,对于少年是有说道的,他九岁那年被苏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从那时起,他便不再是荒漠上的野狗了。 仅此而已。 当然,老头儿也应该满意,这个位置是郑九以前的家,他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就在地下数丈深的地方,把老头儿埋在这里,那就是当自己的家人了。 月冷风高,郑九跳上了黑瘦的赖皮马回要塞,这个时辰恐怕进不去了,只能绕到要塞南侧的积石山下,找个山洞凑合一晚。 第10章 绿洲旧事 积石山是纯粹的石头山,山势险峻,洞窟极多,与双峰要塞北侧的尕青山并称为奶头山,又被视为大周国西北边镇的门户。 奶头山虽然名字古怪,但异常凶险。 北侧的尕青山由诸多小的山峦组成,中间环绕着大片沼泽,除了修行者,常人不敢踏足,无论是否熟悉地形,贸然进入,掉进沼泽内成为其中一部分的概率极高。 南侧的积石山则有大量的猛禽和蛇虫,据说山石的深处还有尸魔族存在,一种似人似魔的怪物,凶残而恐怖,吃人,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也是生人勿近的禁区。 魔修一脉的牧魔人,牧的便是尸魔族。 郑九自幼在塞外大漠长大,也不敢涉足两山深处,但对外围非常熟悉,五岁失去双亲后,四年的流浪时光,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积石山里转悠和浪荡。 这里曾经是有匪帮的,后来被胡人多纳尔部剿灭。 苏艺的埋骨地,也即是郑九的家,曾经是一座村庄的一部分,现如今都被埋在了地下。 其实,不止郑九家所在的村庄,双峰要塞往西百余里,稀稀拉拉分布着五六座汉人村庄,因为这里在变成荒漠前有绿洲。 最古老的一座村庄,靠着绿洲,至少繁衍生息了两百多年。 直到浩瀚国和大周国全面开战。 战端开启,生灵涂炭。 经过两国军队的反复拉锯,大周国最终放弃了双峰要塞以西的数百里土地,自然也包括绿洲所在的几座村庄。 而由绿洲变成荒漠,仅仅用了八九年的光景,这样的巨变,大自然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始作俑者是一名魔门强者,他在一夜之间屠灭了所有村庄,毁掉了绿洲。 因为,这名魔门强者只是为了替死去的弟弟复仇,而迁怒于整个汉人村落。 杀了魔修兄弟的高人便是郑九的父亲,郑天雄。 胡人屠村,激怒了郑天雄,他组织村民反抗,重创胡人骑队,并宰杀了隐藏在骑队中的一名魔修。 多纳尔异常恼怒,绿洲内居然藏着一名强大的汉人修士,他惹不起,但可以把这个非常值钱的消息送到魔门。 魔门强者来找郑天雄,一场大战,郑天雄饮恨大漠。 随即,魔门强者动用了罕见的天魔地煞玄功,将绿洲和村落全部埋于地下,并断绝了百里之内未来十年的生机。 凶残如斯…… 郑九在一个山洞里想着这些往事,整理着苏艺的遗物,老夫子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很多书也搬不动,他只带了稍感兴趣的两三本。 最有价值的是苏艺留给他的枣状红丸,以力道投掷,或以弹弓射出,触物即炸,对血肉之躯有着极强的杀伤力,沾上一点便如蛆附骨,能杀普通人,亦能伤及修士。 红丸还有一个特别的功效,能识别有灵力波动的邪恶事物,尤其是活物,针对的就是魔门和修罗两道,苏艺在其中添加了青阳道门独有的灵药驱魔散。 郑九是天生的玄阳体,对灵力非常敏感,白日里大战时,苏艺将红丸交给他,就是要他警惕并识别突然出现的魔修。 一个小罐子里一共十一枚红丸,对郑九来说是保命的东西。 其次便是书,一本古武拳法,一本青阳道门的阵法要述。 最后一本,是苏艺亲笔写下的,叫《青阳旧事》,就如同日记一样的回忆录,但在最后两个章节,大篇幅记述了青阳道门排名前五的《破元剑法》。 在郑九十岁那年,苏艺曾尝试教授他拳脚和剑法,但当时的郑九兴致不高,三天两头往要塞外面跑,教习的效果相当拉胯。 作为青阳道门的弃徒,苏艺也没有心情收徒。 既然没有师徒名分,他便懒得管,于是想起来就教两手,想不起来,问都不会问。 当然,现实条件也相当严酷,没有灵气,没有修行必须的灵石和丹药,郑九几乎没有筑基的可能,只能练体,走古武的路子。 以前,这些东西对郑九来说都无甚价值,他的心,野的似乎总也收不回来,可是自从找到旧居并经历了与胡人的战斗后,郑九终于回过味儿来,但为时已晚,想教授他的苏老夫子,斯人已去。 还有几块碎银,一块已经磨光了字迹的铭牌,老头儿的文房四宝丢在了老街的破房子里,郑九懒得拿,就这么多。 郑九暂时不会再回要塞,决定在大漠里溜达些时日,找机会为苏老头报仇,苏艺的离去,对看似的淡漠的郑九打击巨大。 若是能得到仙人的收留,自然是好的,只是……郑九更愿意相信是老头儿临死前为鼓励他活下去而诓他的。 想着心事,郑九沉沉睡去。 月色渐淡,距此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一双眼睛随着淡去的月光消失不见。 上谷镇在双峰要塞正北百里外,南接尕青山东北缘,西北临辽阔的大荒滩,在大荒滩的东南边缘错落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山峦。 其中一座山,终年雾气缭绕,被唤作云台山,山上有一座小小的道观,不知建于何年何月。 道观里只有两个人,一位瞎了眼的老道士,还有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道童。 建在人迹罕至的荒滩边缘,道观的香火自然不旺,老道士却枯守在此处三十年,而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道童,似乎总也长不大。 今日,刚刚做完早课,老道士身子不舒服,回房歇息去了,小道童则坐在山门的门槛上看云海。 云海的下方就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荒滩,荒滩内罕有活物,风沙终年不断,气温低的吓人,除了修士,很少有凡人涉足。 据说大荒滩在数千年前是一片大泽,周围遍布山林沃土,但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大事,这片大泽在一夜间消失了,林木失去了水源,渐渐枯死,沃土也变成了死地。 忽然间,云海翻滚,似有强劲的气流涌动。 道童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双目死死的盯着云海中的某处,但很快,他发紧的眉眼微缓,扭头冲观内喊道,“师尊,似有客来?” “嗯,贵客,去烧火,烫壶热茶来。” 瞎眼的老道士应着话,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小院中,伸手扶着木椅缓缓坐下。 木椅正对着半开的山门,眼看门槛上方一个黑点在慢慢变大,那是人的发髻,来人在攀登陡峭的台阶,很快,一张俊朗的面孔便出现在了门框里。 老道士是瞎子,自然目不能视物,但神识亦能像视觉一样看到这一过程。 “萃华宗方晓,拜见木华道长。”来人已经进得小院,居然就是坐镇雅儿台的萃华宗修士。 “一尘仙师远道而来,恕贫道眼疾,有失礼数。” “道长客气。”方晓说着话,自己并不客气,抓了旁边一张木椅坐在老道对面。 “不知道友今日上山有何赐教?”老道的语气也很古怪。 “两件事,还望道长通融则个。” “哦?何事竟能难住道友?” “其一,一尘不才,恳请道长算上一卦。” “贫道已经有三十年不问卜算卦了。” “那是因为你心里虚,青阳道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钉下一根暗桩,本不足为虑,但既在我眼皮子底下,最好还是守点规矩。” 老道神色默然,此时,道童已经将温好的茶壶端了上来,面庞有些僵硬。 “看茶,云台山特有的雾峰。” 道童慌忙倒茶,未料想方晓将那茶盅翻过来倒扣在石桌上,冷声道,“我受宗门之命巡视凡界,抬手就能拆了你这道观。” 此言一出,瞎子老道毫无反应,但那道童却惊的向后急退数步。 整个大周国受萃华宗庇护,而青阳道门庇佑的是大魏国,井水不犯河水,大家有明确的界限。 虽然两大宗门一向交好,两国之间也有近百年未见过刀兵,但并不代表你可以越界,青阳道门在云台山搞了一个道观,事先并未向萃华宗知会过,铁板钉钉的越界。 当然,萃华宗在大魏国境内也有暗桩,但没有如此明目张胆。 方晓既然当面斥责,自然也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拆了道观,拿下老道,并不会引起两大宗门的全面冲突,萃华宗占理。 第11章 云台问卦 “可这道观已经存在了三十年了。”瞎子老道嘿然。 言下之意,你方晓在凡界巡视前后不过一年,前面二十九年,萃华宗并无人过问呀,为何偏偏你方晓就眼里揉不得沙子? “老道长莫要拿话挤兑我,前面的事我不问,但到了我这儿,你必须按我的规矩来,否则拆了你的道观。” 方晓十分强硬,并不理会已经在暗暗调息调动真元的道童,双目只管死死的瞪着老道士。 区区一个初入元婴境的道童不足为虑,倒是瞎眼老道修为深不可测,恐怕炼虚境巅峰往上走了,动起手来麻烦一些。 老道眯起了已经瞎了的眼睛,如核桃皮般苍老的面孔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味,那是时光都懒得继续刻印的腐朽味道。 方晓的面色变得凝重,也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宁静的小院起风了,身后山门外的云海忽然波涛汹涌,可怖的罡风掀起百丈高的滔天巨浪,轰隆一声撞击在云台峰顶,道观摇摇欲坠,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轰然崩碎。 让云雾犹如沧海般实质,如此惊人的大手笔,就算是大乘期强者也无法轻松办到,不愧是萃华宗三代门人中的翘楚,掌门嫡传首席大弟子。 “也不是不可以聊哈……”老道发话了,微眯的眼睛早已张开,露出两颗浑浊不堪的淡黄色眼球,虽然比之前在观感上更吓人,但道观内外瞬时间风平浪静。 眼看惊慌失措的道童却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调动周身真元憋久了,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恐怖的压力骤然间消失,他哪里能控制住。 “接着聊?” “自然接着聊。”老道士居然笑了,面如九月里的雏菊,“但不知道友想算什么?” “算一算大周和胡人何时全面开战?” “短则两年之内,最长不过三载。”老道士张口就答,根本就没有施展什么高深的占卜之术,仿佛早已猜到了方晓的问题,与苏艺临死前的预估却是一样的。 “太宽泛,我需要知道具体时间。”方晓摇头。 “这个……夸张了吧?” “不是说可以继续聊的嘛?”方晓笑呵呵道。 “那是自然。” “看在你我两宗交好的份儿上,我免费赠送一条消息。罗刹人陈兵北胜关,用意不全在大周。” “这个,老道知晓。” “可你不知道的是,大魏国都城的品秋堂已经沦为罗刹人的耳目。” 老道大皱眉头,极是不喜,貌似这条消息也是白费,老道自然也是清楚的,可没想到丑事连萃华宗都知道了。 但片刻后老道还是点头道,“也罢,道友如此诚意,贫道也不能不识时务,我自是算过一卦的,胡人大举犯境最有可能在一年后的第一个满朔之月,可能更早。” “也就是说,最迟在后年初春,正月初一?” 老道未在说话,卜卦一事,哪能像说评书一般面面俱到,其间自有玄妙,而且话也不能说的太满,事关军情大事。 “好,第二个问题。贵宗执剑道童苏艺流落双峰镇,云台观不会不知道吧?” “自是知道的,已是门外之人,他在哪里,与我宗无关。” “那么郑天雄呢?” “道友此话何意?”老道面色微寒,叛出宗门的郑天雄远赴大漠,此后杳无音信,乃青阳道门百年来的不能外宣的丑事,方晓专程登门提及,居心何在? “他死了,与苏艺一样死于魔门之手。” “难道道友上门告知此事是欲激起我宗同仇敌忾之意?”瞎子老道冷笑。 “不然呢?” “呵呵,一个弃徒,一个本宗叛徒,道友恐怕选错了筹码。” “当真?”方晓侧目。 “当真。” “那么,方某就放心了,郑天雄有个遗孤,拜在我的门下,既然是贵宗叛徒之子,我之前的担心实在多此一举,告辞!” “你……”老道温怒,伸手一拍,石几瞬间化作粉末,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着了姓方的道儿了。 方晓冷笑的看着老道。 终究,这老瞎子没有出手,方晓却已长身而起,一步跨出已在山门外,二步抬脚,人已没入云海,旋即,整个山间都传来了他哈哈大笑的声音。 “师傅,方晓这厮未免欺人太甚!”道童很生气。 “狡猾而已,修行之人沉湎于钻营伎俩,逞口舌之利,不免走偏了道心,萃华宗翘楚……呵呵,不过如此。” “那么师傅,我们……” “天玄真人一脉已经断绝,郑家乃我宗大忌,莫要再提。” “弟子知道了。”道童神情一凛,慌忙收拾满地的石粉。 …… 大周国京师永安城,历史有千年之久,人口数百万之众,偌大一片繁华之地,不仅是大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列国中数得着的大都会。 居于城北偏东向的朱雀大街却是一派肃穆,这里是朝廷各衙门密集扎堆的地方,三省六部及所属衙司皆在此处办理公务。 其中一间被高墙阔瓦圈起来的大院更显清冷和肃杀,这里正是大周兵部府衙,院内面积极大,三院五进,一共有百十间房舍楼阁。 一间造型陈设刻板的小院内,一名身着黑色武备常服的男子刚刚放飞了一羽白鸽,便手捧一封密函疾步走入院内正堂。 “启禀大人,隐阁来信。” “哦?快快呈上。”正在案堂上批阅文书的兵部左侍郎王川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笔。 能让王川立刻弃了手头事务并慎重对待的,除了皇宫那位突然下了诏谕,便只有隐阁二字。 隐阁代表着萃华宗,是大周兵部军情司在萃华宗山门外设立的一处类似于联络站的馆驿。 萃华宗在大周各险要边境派出宗门弟子巡视,多达九位,对边境一侧,他国的动向十分敏感,搜集敌情的能力也要远超边镇驻防军的探马斥候,隐阁的情报不仅及时,而且预见性极强。 边境普通的小摩擦、小事件,隐阁一般不会形成文字情报,甚至都不会去过问,但大事件,尤其军情大事,一定会通报。 王川接过密函,检查蜡封火漆后,拆开查阅,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略一思索,王川顾不得其他,提着官袍下摆一路小跑着冲出院门,直奔后院大厅而去。 …… 双峰要塞以西百里之外,一匹黑瘦的赖皮马正撒开了四蹄在大漠中狂奔,马背上的郑九面色煞白,手中紧握着一根数尺长的黑铁片,上面还滴着鲜血。 在其后不远处有三四匹高头大马紧追不舍,马背上的人着装各异,但相互间配合极好,一声呼哨,便有一匹战马脱离同伴,加速兜着圈子从远处绕向郑九。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胡骑斥候小队。 第12章 荒漠游猎 郑九受伤了,并不严重,只是一路逃命,过于颠沛和辛苦。 昨日,他摸到了多纳尔部的边缘营地,宰杀了一名胡人。 因为下手时,心态稍显慌乱,留下了尾巴,在郑九辗转到另一处胡人营地的路上被寻迹追踪而来的胡人游骑兵发现。 郑九扭头就跑,胡人骑队自然是紧追不舍。 没想到,这一跑一追,就是一天一夜,郑九久居大漠,很清楚胡人的游骑兵十分难缠,像狗屁膏药很难甩掉。 甩不掉,就只能死磕。 这一天一夜,兜着圈子跑了上百里路,郑九几乎没合过眼,随时都要像荒漠上最机敏的沙狐一般,竖起耳朵,瞪圆了眼睛警惕周围的一切。 依靠着娴熟的弹弓,郑九才能屡次险之又险的摆脱对方的合围,并且干掉了一名胡人,不知道那货死没死透,根本来不及查看。 反正胡人的六人骑队,追到现在只剩下了四骑,还有一个家伙中途莫名其妙的坠马了,不知道遭遇了什么,郑九也没心思细究。 以郑九现在的能力,一个人可能无法同时干掉四名对手,只能边打边跑,边跑边寻找机会。 其实,郑九完全可以用手中的红丸轰杀了身后的追兵,当那个蕴含着可怕威能的弹丸都握在手里时,郑九又果断把它塞了回去。 这东西在前几日的大战中曾逼出过一名魔修,虽然只是短暂的呈现了一道灰色的影子,也足以说明此物不凡,它绝不属于大周边军配属的利器,甚至不属于凡人。 盲目暴露会招来杀身之祸,除非郑九有把握一口气把四人全部宰杀。 郑九不敢冒这个险,只能继续逃。 手中的铁片换成了弹弓,红丸换成了石子,逃到现在,石子都所剩不多了。 好在看似弱鸡般的赖皮马却有着惊人的耐力和韧性,否则郑九不可能撑到现在。 眼看远端那名沿切线包抄过来的胡骑速度越来越快,郑九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微微调整马头,迎着对方冲了过去。 赖皮马喝哧喝哧,速度似乎上不来,但也无伤大碍,这个家伙极通人性,不是体力不行,而是颇有怨气,甚至反对郑九这么做。 郑九不管那么多,握紧弹弓,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眼看双方越来越近,二十丈,十五丈…… 郑九迅速张弓拉满了皮筋,松指。 嗖!便没了下文…… 一弹落空,郑九尽管是瞄着对方的战马打,但在剧烈的颠簸中很难掌握准头,可是,这一弹弓把那胡人吓了一跳,迅速矮身躲在了马脖子后面。 十丈……五丈…… 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郑九将弹弓往怀里一揣,顺势抽出了那个古怪的铁片,眼睛死死盯着那匹迎面撞来的马头。 深呼吸数一二三……在喝了一声的同时忽然翻腕舒展臂膀,铁片瞬间变成了犀利的马刀,迎着对手横切过去。 郑九的一声低喝,赖皮马再如何不满也知道怎么做,四蹄猛然发力迅速改变了奔行的轨迹,擦着迎头而来的对手一阵风般的掠过。 那阵风带起了殷红的鲜血,滴滴洒落在干燥荒芜的沙地上,瞬时冒出一股黄烟消失于无形。 扑通一声,远去的游骑,跑的歪歪斜斜,那胡人自马背上跌落。 郑九手中的铁片划开了对方的脖颈,自己被对方的弯刀从额头到肩膀斜着劈开了一条大口子。 只是,郑九活着,那胡骑死了。 还剩三个,郑九深吸一口气,顾不得皮肉翻卷带来的剧痛,双腿紧紧夹着赖皮马,催促它加快速度。 赖皮马发出稀溜溜的嘶叫声,表达严重的不满。 “你若发脾气,咱们就一起死,老头不在了,我可不惯着你。” 郑九俯身贴着马耳朵说话,几日相处,互相都在摸对方的脾气,但明显郑九更横一筹。 赖皮马甩甩头,表达厌恶,但四蹄毕竟是诚实的,甩开了狂奔,速度骤然就起来了,一支羽箭与郑九擦肩而过。 胡人骑射俱精,但在长达一天的追逐战中,似乎对郑九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胡人羞恼,在后面不断发出嗷嗷的嚎叫,可也无济于事。 稍稍拉开距离后,郑九反而感觉不太好了,血气不足。 刚才那胡人一刀劈的太狠,刀口颇深,血流的太多了,如果不尽早想办法止血疗伤,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能把他耗死。 “兜个圈子停下来吧。”郑九吩咐赖皮马,同时伸手自怀里取出一枚红丸。 赖皮马虽然还无法跟郑九心意相通,却也能明白大致的意思,四蹄发力二次加速,狂奔中整个身躯都开始向一侧倾斜,跑出了完美的弧线,然后放慢速度,转身卸力,直至停了下来。 追击的胡骑见到如此变化,也立时放慢了速度,当中的一名扬了扬手中的马刀,身后两名游骑各自弯弓搭箭。 可惜! 如此品字形站位,就算双方只有不到十五丈的距离,郑九也没有把握同时杀了三人,但搏命往往就是抢先机,他果断出手。 红丸朝着中间持刀的胡人飞速掠去,紧接着便听到了弓弦的声响。 双方对射,前后不差半个呼吸,郑九下意识的往一侧歪身,紧接着便听到了轰的的一声巨响,旷野上的空气都在震荡。 击中了! 但郑九连战果都没来及看上一眼,便浑身一震,右肩窝剧痛,一杆雕翎箭透体而入。 够劲儿,郑九疼的龇牙咧嘴,险些没从马上栽下去,耳边传来胡人哇哇大叫的声音,赖皮马反应够快,一扭脖子转身便跑。 郑九感觉天旋地转,流血过多,身体虚的厉害,都无法在马背上坐稳,只得死死拽着马鬃趴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似乎起了风沙,赖皮马也终于跑不动了,喘着粗气,几乎要口吐白沫,前蹄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直接把郑九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郑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洞窟内,洞口有人声,还不时的传来刺鼻的焦糊味,加之伤口剧痛,让他控制不住的大声咳嗽起来。 听闻声响,立刻有个身影跑了进来,“胡哒,我就说你命大死不了,看看怎么样,哈哈……” 来人兴高采烈的张开双臂便要扑过来拥抱郑九。 “等等,土狼……停,停!”郑九吓的大喝,刚才咳嗽已经把伤口震开了,再抱一下,那种活受罪怎生得了? 被唤作土狼的家伙终究还是假动作抱了一抱,以示开心,然后才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郑九身边,浑身臭味和羊骚味弥漫却浑然不知。 “我真没想到是你,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了。” “我也是,以后恐怕会经常见。”郑九很开心。 第13章 再拉一道旗 土狼是胡人,还有三个伙伴,三男一女,两胡两汉,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与郑九一样,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亦都是曾经跟着山贼转圈圈的马尾巴,被称为漠鼠或野狗。 为山贼打探消息、寻觅猎物踪迹,扒尸体,甚至制作陷阱,充当诱饵,什么都干,只为混口活命的饭食。 一次洗劫胡人商队,马家马帮遭遇多纳尔部骑队埋伏,整个马帮几乎死了个干净。 郑九被路过的苏举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带回了双峰。 此后,郑九与曾经的伙伴断了联系,但坚信他们至少还有人活着,隔三岔五往外跑便是这个缘故。 再后来,多纳尔部对盘踞在积石山北麓的马帮进行了围剿和清洗,郑九依然常往要塞外跑,除了寻找故园,同样为了寻找他们。 一晃四年,终得再见。 “在烤什么?忒呛人了?”郑九掩鼻. “石板蛇,同贵那憨货不会弄……”土狼嘿嘿笑着,突然扯开喉咙喊道,“嘿嘿,别乱整了,郑小子醒了。” 啊的一声。 率先跑进洞来的是个女孩,看上去邋遢的很。 裹着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袄,蓬头垢面,圆圆的脸蛋被风沙整饬的通红而粗糙,却难掩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 “你真醒了……”女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紧接着跑进来、挤在一处的是两名个头不高的少年。 一个满面烟黑,只知道冲着郑九傻笑,一个眯缝眼睛,不停的吸溜着清鼻涕。 “没想到你阔气了……” 郑九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穿着羊皮袄,背着的包袱里有一大堆碎银,还有一匹马。 这些家当就算是比当年马帮里的三当家,那也算是阔气的了。 “呵呵,有财大家发,今天就去弄只羊来。” “嗷嗷……” 石洞里发出一片充满野性的欢呼,有银钱当然能宰羊,虽然要冒一定风险,但那浸入到骨子里的香味还是几年前的回忆了。 满脸黑的叫同贵,讨好一般的拎着郑九的包袱递上去,其他人想要拢过来,又齐齐的停下,眼馋之极却又懂得分寸。 郑九使劲儿拍拍包袱,然后打开它。 白花花的碎银,少说也能抓出两三把,有那些尸体身上的,也有苏举人死后留下的仅有家当。 “至少个把月不愁吃喝,兄弟们。”郑九开怀。 同伴们又是一阵兴奋的欢呼,郑九从中取出两块指甲盖大的银子,想了想又添了一块,一起递给土狼。 “一只肥羊,外加两袋奶子酒。” “你只管好好歇着,回来就宰羊。”土狼立刻起身,招呼同贵一同离去,口水都滴到鞋帮子上了,一刻都等不得。 马帮出身,一身匪气,何用客套。 更不需叮嘱什么,在这荒芜的积石山生活,他们自然知道如何规避风险,否则无法活到现在。 他们有无比敏锐的嗅觉,当然很清楚找哪里的牧民,才能搞到最实惠的肥羊。 他们是土匪不假,可手里的银钱也是真的。 大家默契多年,顽强的生命力堪比荒漠上最不起眼的沙棘草,任尔环境如何恶劣,来年开春必然生机盎然。 大当家就曾笑骂土狼几人,就像莎草丛里的臭虫,石缝子里的蜥虎,狼粪里爬的麻虫,怎么都能活着,老子也是服气了…… 一切无需啰嗦。 郑九暗叹,可惜就剩这么几个了。 “你说我是被人扔到这里的?”郑九问秋华。 “嗯嗯,是同贵先发现的,你就躺在洞外的坡子上。” “看来我那马还挺有能耐……” “不是的,你的马是土狼在山下的石滩上找到的,它挺惨的,奄奄一息,我猜就是你的马,土狼还说他发财了。” “嗯。”郑九并没问那马的情况,知道它死不了,刚才还听到了尥蹶子的声音。 这就奇怪了,既然黑马力竭自顾不暇,就不可能把他从数里之外驮到山上,是谁救了他? 这个问题有些伤脑筋,郑九索性不去想,又和秋华聊了几句便觉乏了,倒头睡下。 伤病加身子太虚,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天明。 郑九是寻着喷香的羊肉味儿醒来的,精神大好,除了左臂活动有障碍之外,全身没什么不舒服的。 翻身跳下石台,稍加活动,郑九感觉无甚大碍,便信步走出洞口。 洞外两丈远的背风处,几个人正蹲在石炉边叽叽喳喳。 炉火正旺,烟熏火燎味淡多了,烧的应是枯枝和马粪。 石炉是土狼几人用石块搭砌的,炉上架着一口大锅,破破烂烂的眼熟,好像是马家帮经常熬肉汤用的那口。 锅里的肉汤翻滚,泛着白沫,肉香四溢。 “郑小子精神了?香不香?”土狼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眼屎。 “香。” 郑九点头称赞,想来这厮和同贵赶着羊走了一晚上,没遭遇荒漠凶狼和雪豹已是幸事了。 其他三人皆是满脸黑花,这让郑九想起了当漠鼠的那段时光。 肉真的很香,马奶酒甘冽。 几人围坐在炉火边喝酒吃肉,拌嘴吹嘘,酣畅淋漓。 模样自然是模仿当年那些豪横的匪帮大爷们。 “郑哥儿不用担心,这一带是尸魔人的故地,寻常野兽不敢来。” “原来是魔音谷了。”郑九点头,这里他有点印象,在积石山西北麓深处,心里盘算着方位,不知不觉,居然离双峰有两百里远了。 “尸魔人早就迁走了,这片魔音谷凶名还在,凶兽绕着走,土匪不敢来,就便宜了咱们几个。” “这段时日靠什么过活?”郑九问,若是不抢劫,在积石山活下来该何等艰难。 “挖山精、打猎,给乌厥人干活儿。”同贵回道。 “还吃石板蛇……”吸溜青鼻涕的正山补充。 “也不常吃。”土狼赶紧纠正。 秋华则低头不语。 石板蛇是积石山最常见的物种,身长丈余,皮如石板坚硬,凶悍善战,肉极难吃,又涩又酸,不仅费牙口还难以下咽。 以前在匪帮时都没人吃这种东西。 这世道,活下来真是很难的。 “以后,天天吃肉喝酒。”郑九认真的说,然后缓缓灌下一口马奶酒。 同伴们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如此赛神仙的日子,寻常在梦里都不常见…… 当然,今天就有了。 关键的是,郑九说话从不吹牛。 “救我的那人给起了个名字,叫郑九,郑山河。” 郑九同样认真说道,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递给土狼,“明日照旧,换个人家买羊,换口锅,弄点别的吃食。” “郑小子……不,郑九,这样子吃法,我们十天半个月就山穷水尽了。” 土狼打着饱嗝,一只羊被他们五个人一顿就吃了个精光,连下水都没剩下。 “难道咱们也拉起一道旗?”同贵双眼放光。 “五个人少了点,但在山里做个窝子不是问题,我赞成。” “可我们没有刀枪和马匹……” “去抢,去拉人头。” “……” “想什么呢?规规矩矩过日子,给乌厥人做力工是个不错的主意。” 说罢,郑九伸了个懒腰,还想睡,于是起身走进了山洞。 第14章 大荒拳 辽阔荒凉的积石山,看似安静,其实很热闹。 北麓靠东段的低矮山峦,方圆有数百里,又出现了几股土匪。 山贼这种行当似乎是灭不干净的。 好在山贼们的活动范围更倾向于往东延伸,甚至能触及到双峰要塞,但不敢过分向西,尤其魔音谷一带。 尸魔人的恶名不仅在魔音谷,在整个积石山西段都很可怖。 不清楚尸魔人为什么会突然间迁走,郑九花了两天时间将整个魔音谷转了个遍,确信这件事。 不仅如此,随着尸魔人离开,原来死寂一片的魔音谷内多了很多鲜活的东西。 猛兽鸟禽,很多花样,再也不是单调的蝎虎和石板蛇了。 原因是魔音谷深处有一潭活水,四周居然植被丰茂,绿草茵茵,如同世外桃源。 以前没人敢进魔音谷,就算迷路进来了,也绝无可能活着出去,所以这大好洞天,恐怕积石山外方圆几百里都无人知晓。 “也好。”郑九很满意。 在山洞足足躺了五天,他已痊愈。 这五天中,天天大补,吃了五只羊,看了五页书。 羊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吃的,但书却是独自看的。 奈何土狼他们不识字,郑九只能自己看,《青阳秘本》,以及苏艺留下的古武炼体法《锻阳术》。 《青阳秘本》与雷霆剑是郑天雄留下来的两件遗物,皆出自青阳道门,前者堪称道门的镇派宝典,郑九自是不知。 《锻阳术》则不是,是苏艺被逐出山门后另有一番奇遇所得。 此书有上中下三卷,上卷,炼体术三篇;中卷,洗髓术三篇;下卷天人术五篇。 《青阳秘本》的文字过于晦涩,郑九定不下心来,暂时放一边。 而《锻阳术》上卷之大荒拳便是炼体术第一篇,共五页,郑九花了五天时间总算是囫囵看完了。 五篇加起来没超过五百个字,很简单,更多的是小人挥拳打把式的图画,可郑九看过后就像没看一样。 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郑九收起了拳经。 身子骨好了,就不能再窝在山洞里了,是时候该出去走动走动。 在洞口不远处看见土狼,正好交待几句。 “我下山转一圈。” “招人么?那事儿你想的怎么样?”土狼挺着急,那事儿自然是扯面旗子做土匪的大事儿,提了几天了,郑九无动于衷。 以前即便有这个心思,也只是想想就拉倒。 三个半大小子加一个女娃就想扯旗子、圈寨子,那是要笑掉别人大牙的妄想。 但现在不一样,郑九回来了,就等同于主心骨回来了,更大的事儿都有胆气想。 莫要看郑九在几人中岁数最小,说话却最管用,一帮子‘漠鼠’都服他。 以前是这样,眼下同样如此。 “还不是时候,你们也别乱动。如果实在闷得慌,不如像同贵和正山到乌厥人那里做活儿。” 所谓做活儿,便是帮人家打草围子,挖山精和虫草。 “不去,我没那么闲,正经是要练把子力气的。”土狼泄气。 “也好。”郑九不勉强,“安稳待着,那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郑九说罢,掏出一把碎银交给土狼,便下山了。 这一去便是半个月,郑九回到山上时,浑身是血污,羊皮袄都变成黑褐色的了。 黑马更惨,刚长了点膘,又给硬生生的瘦了回去,尾巴也断了。 一回到山里,便撒欢去了魔音谷深处,头都不带回的。 这次郑九摸到多纳尔部很深的地方,宰杀了一名百夫长和两名胡兵,但依然没找到那名胡将。 回来时,也如第一次那般惊险,且战且退,但远比之前自信的多。 伤都是皮外伤,吃顿手抓羊肉,全都能给补回来。 但人和半月前不一样了,土狼和同贵都这么说,但哪里不一样,这俩憨货说不上来。 郑九沉思,回想与那百夫长的搏杀,凶险与感悟同样多。 他不是百夫长的对手,尤其在气力方面,关键要命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出现一幅图画,是那拳经上打把式的小人。 心随意动,郑九左拳做金刚握,拇指内藏于食指骨节下,翻腕的同时臂膀扭转,指尖一扫轻易撞开了百夫长的肥手。 扭臂的轨迹就像石板蛇甩尾的样子,不好看,但凶狠。 借着这股力道,凸起的拳锋狠狠捣在了百夫长的太阳穴上。 就是图画上那小人的样子。 记忆如此深刻,绝非郑九过目不忘之功,苏举人也曾这般教过,只是当时他人很浑噩。 郑九立刻翻开拳经,再看那些画着小人的图画,眼睛便亮了。 “郑小子在洞里比划什么?” “打拳。” “这样么……嘿嘿,你来试试。”土狼嘻嘻哈哈。 “不跟你闹,那事儿你跟他提了么?”同贵恼火。 “说了,说了好几次了。” “那郑哥儿怎么说呀。” “我哪儿知道,你一会儿自己问他。” “……” 郑九在山洞里一个人比划了一整天,直到土狼实在忍不住喊他吃饭,这才收了式。 今天没吃羊肉,天天吃总要腻的。 火架子上烤的是正山捕来的野兔,底层灰塘里埋的是同贵偷来的西域番薯。 秋华挖了野菜,用盐巴拌着也很好吃。 “去过那眼海子了?”郑九问。 “去了,野兔就是在那儿抓的,野菜也是。” 那眼海子,指的就是魔音谷深处的水潭,郑九上次离开前跟土狼聊过,没事多去看看。 “嗯,是不是好地方?” “那是当然,看着就舒坦。” “还是少去为好,那地方总让人感觉瘆得慌。”同贵担心,听说水潭附近曾是尸魔人的栖息地。 “不要紧,我想着明天咱们就搬过去住。” “啊?”同贵瞪圆了眼睛,秋华则捂着嘴巴。 “这地方不能久待,跟着马帮的时候,不也总换地方么?想想看为什么?” 郑九的话,道理很浅显,除非你有固若金汤的山寨,否则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招灾,因为你弱小,不管你是不是山贼。 “这么说你决定扯旗子了?”土狼的脑回路总是不一样。 “容我再想想。”郑九头疼。 月黑风高,魔音谷外向西八十里的乱石滩更是风沙漫天,每到初冬时节,乱石滩总会发出呜呜的鬼啸声,很吓人。 此时的乱石滩,倘若还有些朦胧的月光,看着就更吓人。 在风沙弥漫中,怪石嶙峋,宛如地狱中匍匐窥视的魔鬼。 置身其中,一个正常的大活人撑不过半个时辰,不是被吓死,就被冻死。 一个身影从怪石堆中缓缓起身,狂风顿时将他裹着的黑袍吹的猎猎作响。 身影微仰着面孔,鼻翼张合,似乎在仔细嗅着大风中的味道。 在身影脚下的怪石边,有一具残破的尸体,血肉已经风干,若非卡在石头边,早被风沙卷跑了。 尸体的前胸有个大洞,生前是被蛮力生生撕扯开的,惨不忍睹。 “是那个味道……” 身影喃喃自语,视线随着鼻翼的张合缓缓的投向不远处的积石山魔音谷。 第15章 天机变 身影逆风而行,一步便是数十丈远。 他似乎很小心,走走停停,不断的在寻觅着某种气味,又好像在警觉着什么。 可即便如此,只在十数息之间,身影已经前行了十多里,然后驻足。 前方目力穷尽的地方,有一方巨石,其上有一道灰白。 寻常人看不到,但在修行者眼里异常刺目,灰白就像一柄利剑直插在那里。 实际上这柄利剑通体雪白,只是视角原因,在风沙裹挟的月色下显得发灰。 身影瞳孔微缩,继而一身冷汗。 他竟不知对方何时来的,强大如他,神识撒开,随便覆盖方圆数十里地,在此人面前却像个瞎子。 是进是退,身影很快做出了选择。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狼嚎,在风沙的呼啸声中显得十分凄厉。 乌云遮月,乱石滩瞬间漆黑无比,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几乎与身影同时消失的还有那道灰白。 半空中响起阵阵闷雷声,在这初冬的季节十分怪异。 咔嚓,云端有闪电划过,似要变天了。 但几个喘息后,乌云便向远方滑去,几滴黑血洒落在乱石滩,却如清水溅入油锅般发出了兹拉兹拉的爆响。 月华重新撒播大地,风沙依旧,乱石滩只在瞬时间的惊悚后归于沉寂。 “萃华宗欺人太甚……”寒风夹杂着呜咽的呼嚎。 那道身影已经遁出了百里之遥,却依然难平心头之恨,老夫都有避让之意,你却得寸进尺,此仇记下了。 积石山的一座险峰上,一袭白衫的方晓只是冷笑。 此番出手只为震慑,即日便要临时离开边塞,十日之内敲打了三次对手,想那魔修知道厉害,至少月余都不敢过分靠近要塞。 一声长啸,方晓深深的望了一眼魔音谷方向,身躯腾空而起,一道白芒眨眼消失在天际间。 “好端端的,怎么打雷了,还有闪电?” 土狼抱着酒囊坐在洞口看风景,明日就要搬家,并无家什收拾,就是心情不好。 “我怎么没看见闪电?”同贵就坐在土狼身边,已经喝的有些多了,山风凌冽,冻的十分难过,可就是不愿进洞子里去。 俩人的心情都不好,因为郑九对他们的反复建议置之不理。 同样心情不好的还有双峰要塞的镇守使大人潘久年,他刚刚将兵部来使送到馆驿,便回到府里大发脾气。 昨日,圣旨和兵部敕令一起到了雅儿台将军府,今日便有兵部官员作为特使亲自来到要塞。 以嘉奖为名,宣布兵部命令。 因北方战事突然爆发,北胜关、罗塘关告急。 为应对罗刹国兵锋,兵部特令原驻守西北、西南边镇之守将一律就地待命,不得随意离开驻地,原轮值期限届满的将领,一律延长轮值期两年。 此令对潘大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眼看还有一个月到期了,在玩儿我么? 岂有此理?! 官儿倒是升了,还真如苏老夫子吹嘘的那样,连升三级,从一个从六品的游击将军升到正五品的忠勇将军,赏金百两,在京城赐宅邸一间,可谓皇恩浩荡。 这特么是卖命的,潘久年狠狠的将手中的茶碗砸在地上。 从那封私信后,兵部左侍郎王川大人就再也没有理会过他,走李宏将军的路子,显然也不行,李将军同样被延长两年,泥菩萨过河。 此时,他想起了苏老夫子,可惜,斯人已去。 “我儿何不挂印而去。” 母亲潘秦氏虽然头发长见识短,但这句话却勾的潘久年心痒痒。 大周眼下的形势实在是不妙,北方开打,西北风声鹤唳,胡人正在调兵遣将,边关斥候的情报每天都有令人伤神的变化。 南方的川蜀国也在搞小动作,一时间整个大周危机四伏,人心浮动。 “父亲绝不可动摇本心,身为大周儿郎,当为国尽忠。” 女儿潘月儿的话让潘久年心中五味杂陈,这简直就不像是一个闺阁中女孩该说出来的,与那成天嚷嚷要血染黄沙的董飞予有的一拼。 “都怪那苏老匹夫,愚忠的脑瓜子害死人,你死都死了,遗毒还在祸害别人。” 尽管抱怨,潘久年面对爱女时,眼神多少是有些闪躲的,总感觉心中虚的很。 举家跑路的决定很难下,潘久年患得患失,比便秘的日子还难受。 便在此时,上谷传来消息。 新上任的上谷镇守使张梁因与胡人私通,密谋反叛,被李宏将军镇压,所有参与反叛的部众一律枭首。 张梁一家二十九口自京都永安城分批逃离的路上,悉数被拿下,已打入天牢。 咣当,潘久年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面如土色。 还不待潘大人有进一步反应,心腹细作回来密报,上谷叛军和镇守使张梁将军是被仙师宰杀,叛乱发生在数日前,李宏将军正在伺候钦差和兵部官员,哪有时间反应? “有何凭据说是仙师所杀?” “将军的亲兵看到有一道白光掠过府邸,张梁血淋淋的人头就砸在了将军的案头,好不吓人。” 嘶~ 潘久年浑身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盖碗茶在手里发出嘎达嘎哒的声响,浑不自知。 次日,原双峰要塞千户刘光通因私通敌国,贩卖军情,被镇守使大人当场拿下,人赃并获,刘光通连同下属一共十一人皆打入死牢。 当晚,兵部特使黄大人便当众出示了先斩后奏的谕令。 黄金铸的手牌,边镇的大老粗们也看不懂这东西是当朝皇帝亲自赐下还是兵部随便糊弄了一个,总之一个个目瞪口呆。 刘光通当即人头落地。 第三日,原千户邵广和董飞予联名上书,愿放弃调往他处升迁的机会,誓死追随潘大人,血洒边关在所不惜。 邵广是虚情假意,董飞予则真的在摩拳擦掌。 三位千户在要塞守卫战后皆有封赏,其中刘光通和邵广均领游击将军衔,正七品,董飞予授牙门将军,从六品。 除董飞予外,另两人原本要调往伏龙、平谷两镇做偏将,所以都是授的实职实缺。 联名书把潘久年感动的当众泪洒,兵部特使击节赞叹,恨不得要当场赋诗一首。 随后,一连串整军备战的敕令从镇守使府衙发出,双峰要塞立时刀光剑影,群情激昂。 兵部特使黄大人满意而归,来时一人一骑,去时三大车特产,若是如此赶着走回京城永安,怕是要一个月时日。 “这老匹夫阴狠毒辣,之前之事休要再提,否则刘光通便是你我的例子。” 邵广私下里叮嘱几名心腹,老实安稳待着,脑瓜子再拎不清,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没人再公开提及苏老夫子,但潘月儿始终怀念老师,董飞予更是对其徒弟郑九念念不忘。 第16章 不做山贼 晨光中的积石山一片金黄。 站在一处绝壁上的郑九俯视着苍茫的荒漠,没由来打了个喷嚏,似乎晨风太过于凛冽了。 再度出发,郑九答应土狼和同贵,回来后必然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扯不扯旗子不重要,关键是做不做山贼,以及为何要当山贼? 随着苏老夫子读圣人书,郑九远非昔日山贼窝子里的漠鼠,圣人之言自然是好的,可这世道却也远非圣人所描述的。 郑九只想杀些作恶的胡人,为双亲和苏举人讨个公道。 也为平复内心越来越嗜血的冲动。 但胡人并非都是恶人,比如卖羊给土狼的候桓人,雇佣同贵和正山做工的乌厥人,他们大部分都是老实本分的牧民。 可为什么一旦被多纳尔征召打仗就变那般穷凶极恶呢? 郑九想了很多缘由,还是认为这世道不好。 究竟哪里不好? 以牙还牙,杀过了再说。 郑九第三次深入多纳尔部,虽不是轻车熟路,但越来越自信。 在那彦人营地宰了一个对奴隶施以火刑的富贵老爷,洗劫了二百多两纹银。 这算不算山贼行径呢? 当然算,郑九给自己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 然后他把银子和羊群又散发给了那些穷的叮当响的农奴,算不算善举? 郑九没办法回答。 在红羌营地,郑九杀了一名用活婴祭天的祭祀,连带祭祀的随从,一口气杀了七人。 这下捅了马蜂窝,郑九却开心的哈哈大笑,一路被追兵追出了百十余里,身中三箭,箭箭透体,他还不忘嘱咐黑马避开乱石滩,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回到魔音谷。 黑马中了两箭,全插在屁股蛋上,一到那汪碧潭边便吸溜溜一声扑到,死活都不愿意再站起来。 郑九自然被土狼几人给抬到了一处极隐蔽的山洞,一躺就是五天。 土狼对着山石捶破了双手,同贵咬破了嘴唇,秋华哭红了眼睛。 只有吸溜清鼻涕的正山,望着蓝天继续吸溜鼻涕。 拔出那利箭实在是痛苦和揪心,幸亏不是带着倒刺的狼牙箭,否则郑九不一定能挺过去。 碧潭边的一种野草很特别,即便是初冬也绿意盎然,对治疗外伤非常管用,黑马识得,霸着一处使劲啃。 细心的秋华发现端倪,告诉土狼。 但三个人加起来干不过黑马,只能趁其不备,偷偷拔一些,捣碎了煮水给郑九喝。 秋华则学着乌厥人的样子,将捣碎的青草涂抹在伤口。 所谓双管齐下,居然真见到了奇迹。 “我想好了,咱们不做马贼。” 郑九醒来的第一句话便让土狼几人沮丧,秋华却笑如嫣花。 “要做就做荒漠上的凶狼。”郑九接着说。 土狼茫然,不过做狼总是好的,狼要吃肉啊。 而且他的绰号就叫土狼,真名反而忘记了,那彦部的贱民好像也没有过正经的名字。 同贵撅着个嘴,心道还凶狼呢,漠鼠都没得做。 正山忘记了吸溜鼻涕了,歪着脑袋在认真思考郑九的话,那两条浑浊闪光白虫已经越过了嘴唇。 “凶狼在这荒漠上可以称王,群狼更无人敢惹。”郑九强调。 “对呀,可以称王的,这个好,这个好,做凶狼。” 土狼立刻鼓掌,“从今以后,老子不叫土狼,叫恶狼。” 同贵撇撇嘴没说话,正山使劲吸溜了两下鼻涕才一本正经道,“就我们这几个人,见到东边的马帮都要绕着走,怎么做狼啊?” “正山说的对,真正的狼不但要狠,还要有力气、有利爪,否则还不如野狗。从明天开始,大家跟着我练拳。” 郑九做了决定,几人反应各不相同,但总算没人明着反对,事情就算解决了。 其实,郑九也想过,把这帮兄弟带回双峰,靠着董飞予说不定能混口热乎饭,甚至能从军,也算实现了苏老夫子的部分愿望。 可一想到潘久年,郑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跟着他,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此,郑九老老实实的在魔音谷里待了半个月,直到身上的伤势基本痊愈。 这半个月,土狼几人每日跟着郑九练拳,学的还挺认真。 郑九教授的拳法是苏老夫子传授的,青阳道门入门的淬体长拳。 苏艺虽被逐出山门、废了修为,但对这些入门拳法、剑法都信手拈来,只是教授给郑九时,有些颠三倒四。 此拳法不仅强筋健骨,还能调理气血,为日后洗髓和修炼真气打下基础。 普通的外门弟子,这套长拳至少要练上两年,内门弟子短则五年功,长需十年,方有小成。 因为内门弟子才有资格配有练气口诀,苏艺的《青阳旧事》中有记载。 郑九也会,但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没有灵气和丹药,练了也白练。 至于大荒拳,郑九还在揣摩,但已经隐隐窥到了正途。 将最后一把碎银一股脑的丢给了秋华,郑九再次离开魔音谷。 每次离开都在夜晚,也都在土狼他们发出酣声的时候。 因为总要解释很多,郑九实在嫌麻烦。 多纳尔部是浩瀚国最东边的大部族,拥有人口超过二十万,因为部族领地与大周国接壤,所以也是拥兵数量最多的部族。 其实胡人传统全民皆兵,但自从前代浩瀚国主学了大周和大魏国的文化等一整套制度后,逐步建立了官制和专业军队,全民皆兵才选择性的才退出历史舞台。 多纳尔部也是个统称,其下还有六个部族,以多纳尔人为主,占了六成人口,其他的还有乌厥、那彦、候桓、红羌和白羌五部族。 二十万人口,军队数量达到了三万,对于东边汉人诸国来说已经是相当可怕的比例。 这三万胡兵,超过一半是骁勇善战的骑兵,两个月前,多纳尔王同时攻击上谷和双峰时,骑兵几乎倾巢而动。 若是在旷野上对战,五大边镇集合起来的人马也打不过多纳尔骑兵,类似多纳尔部这样的大部族,浩瀚国还有九个。 所以,一旦全面与浩瀚国开战,大周国的压力绝对空前。 郑九这次便要去多纳尔本部,之前找那彦、红羌的麻烦都是小打小闹。 杀了攻打双峰要塞的那名胡将,才是正经。 第17章 胡杨树下 之所以如此执着的寻找那名胡将,只是郑九朴素而可笑的想法。 若不是这人带兵攻打双峰,苏老头儿或许不会死。 当然,郑九有时候也对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杀死苏老头儿的家伙,是用魔云指伤了他的魔修,而非那个倒霉的胡将,郑九有自知之明,魔修非凡人,他无能为力。 郑九眼下能做的,就是找到并杀了这名胡将。 然而,老天爷有时候很是捉摸不透,偶尔会眷顾一把一根筋的人。 在郑九摸到多纳尔营地的第二天,他便看见了那名胡将。 这名已经上了年岁、身材高壮魁硕的多纳尔族将领正牵着马,陪着一名部族少女在山坡上散步。 严格来说不算山坡,辽阔的牧场一望无际,这种起伏的丘陵被称为川,郑九听说叫朵云川,他竟鬼使神差的摸到了这里。 朵云川是多纳尔部营地的核心区,初冬时节,大部分部族牧民已经向西南迁徙,还有少数牧民家在滴滴啦啦的收拾物件,做离开前的准备。 但空下来的驻地和荒芜的草场却比以往热闹和混乱,不时可见到成建制的骑队,还有东一陀西一簇的人在搭建新的帐篷。 浩瀚国正在大规模调集兵力,来自辽阔领土的各部族兵源正陆续向朵云川开拔。 荒芜的草场已经变成了跑马场和军营。 郑九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摸到朵云川腹地,自然是做了一番乔装准备的,除此之外,胡兵陆续开始驻扎造成的混乱也算给他帮了不小的忙。 胡将没有披甲,长长的棉袍外套着件羊皮坎肩,很是休闲的样子。 与之相反的是那少女,不但披了银甲,还腰悬一口弯刀,内衬红色紧身短衣,脚踏长长的马靴,英姿飒爽。 郑九与二人相距不远,却无法接近,不起眼的小山坡的四周有侍卫,戒备森严。 想来,不管那胡将,还是少女,一定是多纳尔部的重要人物。 这地方很难找到藏身的遮蔽物,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最近的一片胡杨林也要在五里开外。 黑马早就被郑九打发到胡杨林里去了,免得惹人注意。 可是站在一个地方久了,同样会引起别人注意。 一名正在捆扎牛车上的物件的老年牧民狐疑的看着郑九,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生。 郑九并不慌乱,干脆笑着迎了上去。 “敢问大叔,可需要帮工?我是候桓营地哲那汉家的,入冬了想挣点青稞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郑九的胡语说的非常地道,从小在胡汉混杂的匪帮里混,想不地道都不行。 “候桓部不是已经全部南迁了么?” “有钱的当然是先走了……”郑九有些腼腆的挠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浩瀚国虽然建立了国家,但主体依然是部族和农奴制的混合体,管理松散,基本构成就是奴隶主、自由民和奴隶。 奴隶主钱多地位高,大奴隶主往往是部族族长或头人。 至于自由民,祖上曾阔气过,子孙后代不争气,家产快败光了,但还不至于沦为奴隶,穷可是真穷。 有点类似于数百年前大周国前朝那个时代。 郑九的穿搭,还有表现出来的言谈气质,大概就属于那种穷酸的自由民。 牧人不再怀疑,冷笑道,“都要入冬了,才想着挣青稞面,那哲汉家的都这么懒么?” “嘿嘿,主要是生病了,躺到现在才有些好转……” “滚开,我这里不找懒汉。” 牧民嫌恶郑九的托词,明日就要出发,也没什么活计雇人,毫不客气的恶言赶人。 郑九也不纠缠,陪笑着点头离开了,寻觅下一家。 牧人抬头,鄙夷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无奈的情绪。 在另外一家,郑九遭到的待遇更为恶劣,主人的脾气极坏,几乎是咆哮着把郑九赶走了。 他养的牛羊被下沙尔老爷以资军的名义征调了二十头,扔给他几件破铜烂铁的农具做补偿,从昨天开始,脾气就没好过,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点倒霉。 郑九不敢再做停留,牧人的咆哮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虽然只是看热闹,难保不会出意外。 边走边想办法,却暂时找不到什么机会,于是便去了那片胡杨林。 黑马正在林子里撒欢,看见郑九来了,立刻嫌弃的跑远了。 初冬的胡杨林另有一番美丽,虽然林子里有些冷,但有阳光洒落在林间,也不显多么阴沉。 郑九找了棵十分粗壮的胡杨木,爬到树冠下,宽大的树杈,这里日头正好。 头顶是金黄色的胡杨叶子,虽然多数凋零,但在摇曳中让蓝天显得格外生动。 郑九有些困倦,在将入梦乡之际却听到了马蹄声。 不是黑马,那家伙跑起来有点癫,蹄声很特别。 须臾间来人由远及近,郑九很快分辨出来,是两匹马。 翻身在树冠上查看,当先一人骑着大白马,体态健硕,花白的络腮大胡子尤为明显,正是那名胡将。 其后还有一匹黄骠马,马背上的人裹着一身黑袍,大白天的还捂着面罩,却不是那名少女了。 郑九赶紧低头,全身都向树杈中心缩了缩,老天爷有好生之德,竟把这胡将送到了眼前。 不知道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 在林间的空地,两匹马先后停了下来,距离郑九藏身的胡杨木只有三丈多远。 这个距离有些危险,胡杨木多数粗壮,但不高大,郑九置身的这棵已经算高的了,但树冠下缘距地面也不足五米。 胡将跳下战马,背着手站定,一脸严肃,目光中居然隐含着杀机。 黑袍人缓缓站在了胡将对面,与之对视,并不怯场。 “说吧,我时间有限。”胡将先开口。 “谁都知道,多纳尔并不喜欢莫哥,但他毕竟来自王都。”黑袍人声音低沉,却隐隐有着令人亲近的魔力。 “难道吾王要亲自安排多纳尔的继承人?” “那倒不是,无所不知的圣王不会这样无聊,是因为敏华大师亲口承认,莫哥是他的学生。” 胡将倒吸一口凉气,敏华是魔修,虽然在魔门中的地位一般,但他若是真的将莫哥收为学生,将是一个极不好的开端。 这预示着,魔门开始直接插手除战事之外的凡生事务,而且毫不避讳,对多纳尔部,乃至对整个浩瀚国都不是好事。 “敏华大师他……他公开宣称么?”胡将瘪了一口老大的浊气。 “那倒还没有,但圣都高层人人皆知。” “难道圣王陛下他,他没说什么?” “伟大而睿智的圣王陛下到目前为止保持了沉默。” 胡将也沉默了,但双目露出了可怕的凶光,他自己也清楚,恨意和杀气在战场上管用,对付贱民更是无往不利,可在魔修眼里,就是个笑话。 “将军身份特殊,为了避免多纳尔一族因继承权自相残杀,应该开导一下我们的王,我想,明慧也有自知之明。” 郑九知道,这里所说的王是指多纳尔王,胡人部族往往将一族之长也称为王,但与那圣都的王相比,只是个小王。 那个贪婪凶恶的老混蛋难道要死了么? “哈哈……”胡将怒急而笑,“老子特殊个屁,一介武夫不会开导人,莫哥有胆识的话,自己找明慧,谁能耐谁说话,岂不更好?” “如此的话,多纳尔一族恐将陷入浩劫。” “休要威胁我……什么人?给老子站出来!”胡将说话间突然暴喝,把树上趴着的郑九吓了一跳。 第18章 林间惊变 郑九蹭的抽出了腰间的铁片,正要起身,眼角忽然一晃,一个身影已从另一棵胡杨木上落下。 此人一身灰衣短打,与那胡杨木树皮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背后背着一把长刀,居然也蒙着面。 郑九立刻冷汗直冒,这人显然比他来的早,无声无息,他根本就没察觉到。 两棵胡杨木之间不过五六丈远,郑九来到树林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人看在眼里,辛亏刚才没有盲目动手,否则必死无疑。 问题是,他究竟是要继续藏着还是跟着现身,好像在树下这三人眼里都是个笑话。 “哈哈,老将军好耳力,阿克昌见过将军了。” 灰衣人向那胡将行了一个标准的俯首礼,虽然自报了家门,却并没有摘下面罩。 “索隆,就凭他也想杀了本将?”胡将并未理会阿克昌,而是死死的瞪着黑袍人。 “那当然不是,阿克昌只是担心部族陷入浩劫,性子急了点,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担待,不过,类似他这样的热心肠不在少数。” 黑袍人说的不紧不慢,但威胁的意味十分露骨。 “也好。”胡将反手就从马背上抽出了一把阔刀,淡淡道,“都出来吧。” 话音方落,林间又唰唰唰跳下来三个人,与那灰衣人呈环形将胡将包围,黑袍人则缓步退出了包围圈,并扭头望了一眼郑九所在的胡杨木。 郑九整个傻了眼,这倒霉催的,林子里究竟藏了多少人? 藏下去自然毫无意义,可就此现身?更是死多活少。 郑九从没想到会趟这种浑水,苏老夫子曾跟他讲过很多类似党争及宫闱血腥的典故,最不能沾,沾上就是大麻烦。 于是,郑九做出果断决定,装死。 从怀里摸出弹弓和枣红丸,便屏声敛气,一动不动,你们打生打死,老子只待一个说不得的机会。 说不得便是说不得,郑九虽然知道自己过于冒失,并不后悔。 黑袍人居然没动,似乎就此忽视了郑九,继续对那胡将继续喋喋不休,“将军最好再想想,无论莫哥还是明慧,都是多纳尔王族血脉,谁做了这个位置都符合我族惯例,何必纠结于……” “休要啰嗦,老子只知听命于我王敕命,别的不懂,要动手趁早!” 黑袍人一声叹息,继续后退,阿克昌已经抽出背后的长刀团身扑了上去。 当! 胡将的阔刀势大力沉,随手一挥便将阿克昌震飞出去,伴随着这声金属撞击的脆响,林子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厉鸣声。 是海东青! “不好,这老匹夫早有准备,大家动作麻利点。” 黑袍人大惊,凶相毕露,同时忍不住又向郑九的藏身处望了一眼。 嗖! 弓弦声响起,一支利箭飞向高空,可惜与那只海东青差了些距离。 训练有素的荒漠之鹰,眨眼远去。 一名青袍男子收了弓弩,暗叫可惜,换上了趁手的短柄狼牙棒。 四个人不再留手,一起扑向胡将。 胡人搏击,虽然缺乏精妙的招式,却以力量和速度见长,以死相搏下,叮叮当当的如同打铁一般,另有一番精彩。 尤其叫做阿克昌的灰衣人,步伐轻灵四下游走,长刀舞的密不透风,抽冷子就会猛捅对手一刀,他居然会中原的外家刀法。 战不多时,便闻听嗷的一声怪叫…… 一名持棍者被胡将的阔刀砍中臂膀,整条膀子都被卸了下来,鲜血狂喷,此人疼的扔了棍子在地上打滚。 但与此同时,胡将也挨了阿克昌一刀,后背被划出一个大口子。 郑九看了此处便暗暗叫苦,这几人随便拎出一个就够他喝一壶的,何况还有一个没出手,却深藏不露的黑袍人? 看来待下去断无侥幸之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郑九的身体便缓缓的向树干的另一侧滑去,这棵胡杨木有两人合抱那般粗,从树后面跑总要多一分机会。 可未料想,偏在此刻忽闻林外马蹄声轰鸣,是马队。 郑九粗略判断,马队至少有一二十号人,来的方向正是胡将和黑袍人入林的方向。 只能往反方向跑。 郑九跳下大树,撒腿往林子深处狂奔。 “既然来了,如何这般急着走?” 一道声音如蚊虫哼哼般飘进了郑九的耳朵里,他不敢回头张望,稍有分心,便可能失去那一分潜在的活命机会。 至于声音的主人是谁,郑九更没空去想,一声口哨穿透密林。 黑马不够意思,为了躲清闲自己快活,到现在都没见个鬼影,郑九不得不分神召唤。 “小哥是那彦部落的?” 然而那声音如蛆附骨,就在耳边。 “不对,你不是那彦部的,气味很像汉人……” 郑九虽想强力稳住心神,却依然被搞得心绪烦乱,它似乎有一种特别得魔力。 索性不跑了,郑九突然收步驻足,猛一转身,不由得瞳孔微缩,身后什么也没有。 又是一声惨呼在密林间回荡,战团中一名黄脸汉子被胡将把整条腿给剁了下来,十分血腥。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胡将的小腹被另一人的一柄细剑捅穿。 一条腿,换胡将重伤,四人可谓凶残彪悍。 当然,战团中央除了硬挺着站立的胡将,只剩下了两人完好。 胡将血流如柱,面色苍白,以刀杵地,几乎无再战之力,似乎结局已经注定。 郑九来不及关心这些,找不到哪个鬼在说话,扭头继续跑。 可刚一转身便呆住了,正前方两丈多远,一名黑衣人,同样戴着面罩,悄然站在那里。 此黑衣人非彼黑衣人,郑九很清楚。 “你在找我?”黑衣人问,仿佛根本不关心远处那个血腥的战场。 “没有……我迷路了。” “哦,一直躲在树上迷路?” “困了便睡。” “为何伪装成那彦部的族人?” “我……我自幼就在部族长大……”郑九编不下去了,发狠道,“你管得着么?” “你身上有股味道,非常令人讨厌,拿来。”黑衣人极为黑亮的眼睛盯着郑九的手看。 糟糕! 郑九心里猛然打了个突,手心里攥着那颗枣红丸,是为了防止万一或者先发制人的手段,他没收起来。 这人说,气味令人讨厌,难道是魔修身边养的狗? “不懂你说什么。”郑九抽身急退,同时将那枣红丸塞入怀中。 那料想眼前黑影晃动,对方如鬼魅一般已经一步跨越两丈之遥到了郑九身前,伸手便抓。 郑九上身迅速后仰,腰板如铁闸般挺起,身躯便已腾空,不似硬功铁板桥,却又比铁板桥更为实用。 腰身带出来的力量使得他的下肢似有千钧之力,双脚在摆动中后发先至,分别踢向黑衣的手臂和小腹。 动作快而凶狠,正是大荒拳经上的某一幅图画。 第19章 贼头贼脑 黑衣人猝不及防,也是小视了郑九,两脚均未躲过,尤其小腹被踢中,痛且不说,肠子肚子都被震的如同翻江倒海。 恰在此时,如雄狮一般的怒吼声响彻整个林间,胡将被那阿克昌一刀捅进胸膛,而他剩下的唯一伙伴被也胡将砍掉了头颅。 怒吼仿佛是暴雨前的雷鸣,林子内忽然人喊马嘶,那股骑队已经冲了进来。 郑九不敢回头,在匆忙后退时已经连中黑衣人数抓。 不知为什么,反应总是慢对手一拍,这让向来以速度见长的郑九有种挫败感。 一抓并不会造成多重的伤,但黑衣人的指力直透肌肤,袍子和羊皮袄根本挡不住。 所以,每中一抓,郑九的血肉便混合着破碎的皮毛烂布飞溅。 黑衣人自然是被气疯了,五指如钢钩,招招凶狠,不留余地,对林间发生的变故根本不予理会,对同伴的呼喊也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杀了郑九。 “主人,再不走来不及了……” 阿克昌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人一刀囊在了后心。 险象环生的郑九忽闻脑后劲风,想都没想,腰板一拧,身体便向一旁斜飞出去,黑衣人又从他的小腿上扯下一片血肉。 身后扑来的是另一名黑衣人,他的目标并不是郑九,而是郑九的对手,如同一股风,一把抱住那名暴怒的黑衣人。 “主人快走!” “不,我要杀了他!” “来不及了……” “他是老师要的人……啊!” 两名黑衣人在互相拉扯中迅速向林间深处退去,随之而来的羽箭如飞蝗一般紧随其后,但究竟还是慢了一步。 “穷寇莫追。” 一道女声传来,十分脆生。 躺在地上的郑九尚未来及起身,两柄弯刀已经抵在了前胸,两名体格粗壮的多纳尔武士出现在郑九的视线里。 只是,仰视的感觉十分糟糕。 郑九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到了十几种脱困的方法,还是大荒拳上的图画管用。 心随意动,郑九的脚后跟啪的一声磕在地上,双肘同时发力,身躯就像水中的鱼一样丝滑,瞬间滑出了丈许远。 两名武士再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状况,待再要反应却来不及了。 郑九一个乌龙绞柱,双脚借机扬起漫天的沙土和树叶,人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蹿去。 差不多脱困的郑九却也没想到会一头撞向一个身影。 或者说,身影就在那个位置等着他。 更没想到的是,身影如同一块顽石,咣的一声,郑九被撞的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五脏六腑都挪位了。 “这小子滑不溜丢,捆紧点。” “他是那边的人么?” “不像,这人应该那彦部的。” “不是,我看见他和莫哥打的挺狠。” “等等,那应该是老将军的帮手才对,不得无礼……” “不着急,是敌是友,等殿下示下。” “……” 几个人围着郑九七嘴八舌,一位身形巨胖的家伙将他的双手反剪,抓的牢牢的。 此时郑九稍稍缓过劲儿来,透过几个身影的缝隙看到之前那片惨烈的战场,几具尸体横陈。 那名胡将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在弥留之际? 几个人围在身边,其中一名披挂银甲的少女半跪在地上,正是郑九不久前才见过的。 不一会儿,少女起身,面容看不出喜乐,眼神里却充满煞气。 于是郑九被拎了过去。 “什么人?”少女望着林子深处,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有匹黑马躲在一棵树后面,正贼头贼脑的张望过来。 一名身材极是瘦弱的汉子察觉少女的异样,顺着目光看去,嗖的一声便抢身而出,一两个起落已是十丈开外。 郑九为之气结,暗道逮住了也好。 “好像是那彦部的贱民,也可能是那边的探子。”一人回应少女。 “我看见他和莫哥交手。”另一人强调。 “我听见莫哥说,要杀了他,还说他是老师要找的人。” “嗯?”这句话让心不在焉的少女立刻回头,“什么意思?” “不是太清楚,可能莫哥殿下急了,胡言乱语……” “但那沙慕克反应太快,用身子护着莫哥,否则我们真有可能把他留下。” 少女摆手,示意众人闭嘴,然后冷冷的看向郑九,“你自己说。” 郑九沉默,在脑子里已经把这两拨人捋了个大概。 都是多纳尔部的王族,为了夺权厮杀,黑袍人和已死去的阿克昌等人是莫哥一派,那么眼前的这些人自然是明慧一派。 无论是哪一派,郑九都很清楚,一旦身份暴露,肯定活不了。 虽然硬挺着什么都不承认是个笨法子,但身上带的东西有点多,尤其是弹弓和枣红丸,根本没法解释。 “不说,就带回去慢慢说。” 少女没那么多耐心,冷声吩咐,恰在此时,那名精瘦的汉子回来,一脸惭色,居然是空着手的。 “殿下,属下无能,让那马儿跑了。” “跑了?” 不仅少女意外,很多人都不可思议,这汉子是部落里有名的飞毛腿,再烈的马儿,在有限的几里地内是跑不过他的。 “是……跑了,不过,马背上没人,不像是莫哥他们的。” 少女不语,却又把目光投向了郑九。 郑九暗暗惊奇,少女看着年纪不大,眉眼间还略带着点憨态,但此刻的审视的眼神别有一番韵味,颇有些贵气和威严。 自与那潘月儿大有不同,都生的很漂亮,只是一个贵气中带着野性,一个素雅中难掩英气。 “说不说?哑巴了?!”有随从呵斥郑九。 “其实,我是来找老将军的。”郑九说,标准的胡语带着点那彦人的腔调。 “你是将军什么人?为什么找他?”少女眉毛一扬。 “我……我与将军有旧,找他是我的私事。” “什么私事?” “不方便说。” “大胆!殿下问你话,就是抬举你,一个贱民,哪来的胆子嘴硬?” “带回去。”少女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个极胖的汉子架起郑九就走,郑九不服,大声道,“难道殿下就是这样对待出手帮忙的人?” “等等,既然出手帮忙,为何不敢说你与朵颜将军之间的事情?”少女又喊住了大胖子。 “我说过,那是我和他的私事。” “你很自以为是,敢如此跟我说话,知不知道我是谁?”少女恼怒。 郑九一愣,继而哑笑,这位殿下莫不是脑子选择性迟钝? 既然如此,还挺有趣,于是郑九朗声道,“朵云川和整个潘邦草原的臣民,有哪个不认得并爱戴郡主殿下的?” 这记彩虹屁自郑九嘴里脱口而出,拍的十分露骨。 若是苏老举人在场,说不定会当场喷出一口老血来,脑子一根筋的痴儿居然也会拐弯抹角的拍马屁?打死老夫都不信。 刀架在你脖子上,不拍试试? 郑九已经远非苏艺记忆中的蠢儿了,他以前只是看着蠢,因为在老夫子的‘光环’下,他实在懒得表现出什么。 第20章 勇士的勇气 少女果然心花怒放,周围几名亲随,包括架着郑九的胖硕大汉也都眉眼舒展,深以为然。 毕竟,郑九的确是在帮忙,至少与那莫哥打的不可开交。 能有这份能力,也算英雄少年,毕竟莫哥是魔修的学生,虽然刚入门不到一个月,也是货真价实、踏入修行界的不凡之人。 当然,这种不凡是要打问号的。 眼下灵气几乎荡然无存,倘若再缺乏修行必须的丹药灵器,就算你再如何努力,与那日日勤练的武道中人又有何区别? 其次,郑九若是与朵颜将军没有关系,怎可能舍命出手? 之所以立刻控制郑九,一方面为郡主安危考虑,另一方面,郡主与莫哥殿下火拼,兹事体大,绝不能传出去。 如此,郑九便获得了一定的自由,和适度尊重。 至少伤口都被简单的治疗和包扎,还给郑九换了件新袍子。 但依然不能离开,因为明慧殿下很好奇郑九与朵颜将军的关系,还有那匹黑马。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很笃定的认为,郑九与那匹贼头贼脑的黑马一定有着某种关系。 郑九很恼火,在朵云川,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那个蒙面黑衣人是莫哥,他显然闻到了枣红丸的气味。 那么,顺着往上捋,莫哥的老师是魔修敏华。 敏华对枣红丸念念不忘,必然是在上面吃过大亏,两月前在要塞现身的魔修之一,应当就是此人了。 枣红丸也并非真的蕴含着什么独特气味,只是里面含有令魔修敏感而厌恶的驱魔散。 事情按着线条一捋,便如此简单,问题是,郑九随时都有被敏华找到的风险。 朵云川一刻都不能待。 “黑马是我的,就是有些不正经。”郑九大大方方承认,“我可以把它召唤过来,郡主殿下想看便看。” “这个不急,说说你和朵颜将军是怎么回事儿?” 此时的少女已经卸了甲胄,换上了一身淡粉色的长裙,在自己的营帐里,显得轻松而随意。 当然,营帐里还站着一瘦一胖两名中年汉子,自然是郡主殿下的贴身护卫。 这两个家伙,单独拎出任何一个,郑九都非其对手。 尤其那胖子,如此之胖,皮肉却练的犹如铁板,不知道是什么外门功夫,怕是已经到了后天大武师境界。 郑九对武术武道的认知还停留在苏艺曾经口传身授的层面,记的不是太清晰,《锻阳术》中也没有专门论述的篇幅,只是大概猜猜。 “朵颜将军和我萍水相逢,我们在两个月前见过一面,他可能忘记了我,但我没忘记他。”郑九回道。 “这么简单?” “对。” “那么你找他做什么?” “问他一个问题,然后杀了他。”郑九不想说谎,更不能说出实情,反正结果如此,起因和过程管他那么多呢。 少女闻听一愣,仔细盯着郑九看,继而吃吃的笑了起来,“故事编的无趣,至少有点起伏曲折才好嘛,结尾又太烂,你凭什么杀了老将军?” 不仅少女不信,站着的两名侍卫也呵呵笑了起来。 朵颜将军是多纳尔部排名前五的勇士,已经是先天大武师境界,若非年事已高,今天这几人如何能杀得了他? “所以,将军并非因我而死。”郑九光明正大。 “话是不假,可你还是滑头。”少女皱起眉头,“算了,暂不纠结这件事,你既到了林中,都听到、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倒不打紧,郑九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他趴在树上听到的朵颜与那黑袍人的对话都说了一遍。 营帐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两名护卫只是以眼神交流,少女则托腮陷入沉思。 这些信息并未让他们吃惊,显然多数是预料到的,或者从郑九的讲述中得到了证实。 “如此说,你还真是奔着朵颜将军去的?”少女打破了沉默。 郑九黑脸,搞不清楚这丫头究竟是间歇性糊涂,还是间歇性聪明,一下子又把给自己绕进去了。 “是,那彦部也不缺乏勇士。” 郑九把牙关一咬,这句自然是假的了,好歹要赌上一赌。 他忽然想明白了,不能站在汉人角度去看待胡人的思维与习俗,四年多的要塞生活,郑九还是受了苏老夫子的影响太多。 “嗯,今日见识了,你是不是觉得过于异想天开?” “那是自然。”郑九承认。 “草原上的汉子只要有成为勇士的勇气,迟早会像雄鹰一样翱翔在蓝天。” 胖大的汉子插话,大有鼓励之意,明显对郑九是有好感的。 呼~ 郑九松了口气,赌对了。 草原部族敬重英雄和勇士,想成为真正的勇士,必然要要为部族立下战功,甚至去击败曾经的偶像。 以勇士之名挑战,就算是杀了朵颜,也会受人尊重。 如此,郑九一下把汉人刺客的事实给甩没影了。 “既然此间事了,我可以离开了么?”郑九问。 “去哪里?” “自然是回部族。” “少年不如留下为殿下效力,那彦部长老达赫尔是我的旧相识,待我传个口信,自然会照顾你的家人。” 胖大汉子十分热心肠,郑九则一脑袋黑线。 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家中已无他人,大叔的好意心领了,回去是想找师傅问些事情。” “哦?那彦部里居然藏着高人,是哪位长老,烦劳引荐一番。” “呃……他不让说。” 郑九苦笑,果然是一句谎言要用十句百句以上去遮掩,还不一定能遮得住,反正他没师傅,至于苏老头临终前所说的仙师,他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怎地又是不让说。”胖子一头恼火。 “抱歉了。”郑九连忙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慢着。”少女发话。 郑九只得停在那里,心知用强是跑不出去的,能不能走,全在这丫头了。 “殿下还有什么示下?” “把那匹马儿唤来看看。” 郑九郁闷,但扑通扑通的心跳终于不那么剧烈了,于是笑道,“那不是头好牲口。” “勇士身边的战马亦是勇士,你还真有点不像那彦部的人。” 郑九又是一惊,差点抽自己嘴巴。 胡汉思维的切换,有时候真的忙不过来。 少女只是笑笑,已经起身向帐外走去,郑九自然是连忙跟上。 一声嘹亮的呼哨,黑马便从远处的缓坡跑来,边跑边尥着蹶子,也不知道这厮为何如此兴奋。 第21章 丑与不凡 马儿是真丑。 不仅瘦的离谱,而且毛发太乱,身上到处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灰斑,看上去就像得了严重的皮肤病。 这种劣马,牧民是根本看不上的,就算能驮货干活儿,也很难逃脱被宰杀的命运,万一真有什么传染病,其他的牲口都会跟着遭殃。 但黑马似乎没有自知之明,摇头晃脑的跑来跟郑九亲近几下,立刻就跑开了,在明慧郡主面前摇尾搔首。 “假兮兮做戏,只是不想招惹老子的怨恨。”郑九腹诽。 “它有没有名字?”明慧郡主似乎对黑马很感兴趣,伸手摸着它的鬃毛,回头问郑九。 “没有,我一般叫它无赖。” “无赖?” 郡主奇怪,继而想到了什么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摸着鬃毛的手缓缓下滑到马鞍鞒,忽然翻腕儿发力,长裙飞舞,人已经跃上马背。 “哎,你……” 黑马唏溜溜一声嘶鸣,嗖的蹿了出去,撒着欢的向坡下奔去,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小黑点。 “瘦子,你只会瞪眼不成?!” 大胖子首先反应过来,这匹黑马来路不明,说跑就跑了?万一郡主殿下出点闪失,那就捅了大篓子了。 他放声暴喝的同时,一把掐住了郑九的臂膀,动作快的简直无法反应。 “唤它回来!”胖子恶狠狠的冲郑九道,那边的瘦子已经如同一阵风般的跑了出去。 郑九无奈,一声嘹亮的口哨后,等了片刻居然毫无反应,远方目力所及的地方只有一道淡淡的扬尘。 当然,还有一个黑点正在努力的消失中,是那瘦子。 前一刻胖子还很欣赏郑九,此时却凶相毕露,那双胖手似乎能把郑九的手臂掐个粉碎,“小子,郡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立时将你脖子拧断!” “那马就是疯癫一点,不会有事情。” 郑九只能解释,心里却是大呼倒霉,摊上这么匹赖马,比特么苏老头还要无赖。 “你最好多试试,老子杀人的心思有点控制不住了。” 郑九暗讨,就算用了那枣红丸也只能勉强和这个死肥猪同归于尽,绝没把握凭武力逃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吹口哨。 就在胖子失去耐心、郑九也在暗暗准备枣红丸的时候,另一个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随着扬尘的放大,黑点也越来越清晰。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兜一圈风。” 郑九一头冷汗,大胖子仍然死死掐住他臂膀,眼睛珠子盯着老大,直到终于确认是郡主和黑马,才缓缓松了力道。 得得得的马蹄声很有节奏,黑马摇头晃脑的归来。 丑陋的黑马,马背上的郡主却面如桃花,人亦如桃花,端的一幅反差强烈的水墨画。 郑九有些失神,张张嘴却没什么话可说。 “千里良驹,被你养成这副模样,实在是糟践了。”郡主说着话,一闪身便跳下马背,宛如一朵红云飘落。 “郡主无恙便好。” “人留下还是马留下?”郡主娇喘,吐气如兰。 “什么意思?”郑九愕然。 “你执意离开,本郡主自是不好强留,但马儿与我投缘,不妨就留下来陪陪我。” “这样不好吧?”郑九大皱眉头,再看黑马,这厮正打着响鼻佯装无辜。 “有何不好?” “这马儿脾性糟糕,恐对殿下不利。” “无妨,调教马儿,本郡主一向是有手段的,刚才那一圈你也看到了,跑的很尽兴呀。” “可是,我只有这么一匹坐骑……” “那倒也无妨,从朵云川到那彦部不过百十余里,骑我的枣红马便是。” “啊?!” “阿克木,牵马。”郡主打了个响指,不远处一名侍卫立刻转身离去,几息的工夫便牵来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毛色极纯,浑身油光发亮,难得的千里驹。 “万万不可,这是我王赐予殿下的礼物……” “要你多嘴!”郡主一翻眼睛,胖子只得闭嘴。 此时一人从坡下狂奔而来,正是那瘦子,喘息甚剧,脸色也相当难看,“殿下,刚才我看到了塔西合,在那个位置窥视,我赶过去的时候,这小子跑了。” 原来如此,郑九暗暗点头,想这瘦子的脚力不慢,就算跑不过黑马也不至于落后这许多。 “塔西合想干什么?你应该宰了他!”胖子闻听大怒,他不信以瘦子的速度抓不住那人。 瘦子看了一眼郑九,只能耸耸肩,看样子有隐情不好说。 “随他吧,就算是做狗,想必也做的不痛快。”郡主殿下似乎并不在意,转脸又问郑九,“考虑好了?” “我还是觉得我的黑马习惯一些。” “那就是人和马一起留下?” 郑九苦笑,“郡主殿下,有些强人所难了。” “难道枣红马的价值不够?” “那倒不是,只是……” “一个想做勇士的男人何必如此婆婆妈妈?你执意离开自有你的理由,我做挽留也有我的道理,人和马只能有一个离开,你选择。” 郑九微微蹙眉,这郡主明明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一时精明又一时糊涂,实在捉摸不透,而且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算算已在此处耽误了不少时间,郑九必须当断则断。 “好,我离开。” “一个月为限,如果不把我的枣红马还来,黑马归我。” 这样说来听上去公平了些,郑九不再犹豫,向郡主略一欠身,便跳上枣红马扬鞭而去,看都没看黑马一眼。 “郡主,这,这个不合适呀……”瘦子一向话少,但见郑九把郡主殿下的枣红马给骑走,胖子只是沉默,他只好急的抢话。 “有什么不合适?两匹都是千里良驹,但这黑马更是罕见。” 它?瘦子看着一脸幽怨的黑马,的确丑的罕见。 “难道这马竟是草原上已经绝迹了的黑墨云?”沉默了半天的胖子忽然发声问道。 “嗯,之前我还有所怀疑,跑了一圈便确定了。” “原来如此,殿下的意思是,能拥有如此绝世良驹的人必定不凡?” “他自然是不配的,我只是在猜他的老师究竟是谁。” “原来如此。”胖子恍然大悟,而一旁的黑马却斜睨的眼睛,一脸不屑。 郑九未来的老师自然是不凡的,此刻却忍受着堪比凡人的烦恼。 永安城内城皇宫。 大周当朝天子在永昌宫召集群臣议事,已经议了一整天,朝堂上依然争吵不休。 议政核心自然是半月前突然爆发的北部边关战事。 因大周皇帝陈情,受萃华宗委派,方晓不得不坐在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上,瞪眼看着这些俗不可耐的凡人吵架,面色自然是难看的。 第22章 朝堂之上 原本这个活儿是由坐镇京畿的师叔裕德长老来干。 但因数日前,师弟周敬铭在南境川蜀道遇袭,裕德真人南下探查,宗门只能抓壮丁,临时把方晓从西北边陲抓到了朝堂上。 大周天子自然以礼相待,就在自己的御座旁设了把金椅与方晓并坐,地位远超国师。 怎么坐倒无所谓,方晓只是烦。 按说有仙人坐镇,朝堂上的大臣应人人自省,举止言谈小心谨慎,议事更应高效有序才是。 其实不然,从朝会一开始,大臣之间便因意见严重分歧,在言辞上相当火爆,吵吵嚷嚷,甚至发展到吹胡子瞪眼,撸袖子干架的程度。 很是无聊、无趣。 但方晓只能秉承宗门的行事准则,不干涉、不妄议,只有一种情况例外,严防投降派冒头。 此条,萃华宗与当今天子早有约定,委派弟子和巡界弟子手握生杀大权,凡是以议和、和亲等言辞为名的绥靖主张,一经被坐实,就可当场拿下,甚至宰杀。 如何认定或坐实,全凭仙师的判断,就连皇上也插不上话。 针对罗刹国兵锋,朝中大臣的意见分为三派。 以左相罗成天为首的大臣最为锋芒毕露,被称为激进派。 力主调集全国最有战力的边军,将来犯的罗刹之敌全歼在北胜关外,这派人数虽众,但居高位者寡,握有实权者更少。 第二派,以右相范文宏为首,主张在确保边关不失的前提下,派出大臣议和,同时暗中联合东边的大魏国,以东府军配合魏军偷袭罗刹国南大营,最终切断对手的补给线,再以大反攻灭之。 此派的人数少,但各个位高权重。 兵部尚书王克州及少数大臣自成一派,反对以议和为名与大魏国合作,反对调集其他方向的边军,声称欲解北胜关之危,需调北府军和西府军。 所谓府军,是驻扎在周都永安城外围四府城的军队。 四府城是专门为了拱卫永安城所修建的四座城围,属于京畿外围重镇,是先皇的先皇干的事儿,他以怕死出名。 这位怕死的先皇,恨不得在四府城外围再建一道城墙把整个京畿地区都围起来,后经大臣苦谏,仙人发话,才不得不作罢。 四府城分布在永安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其中北府城距离国都永安最远,约有百里之遥,驻扎着十五万京畿禁卫军。 南府城距离永安城最近,不足五十里,驻扎的禁卫军数量也最少,约有八万人。 三派意见中虽出现了议和的字眼,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设计打败罗刹人,所以右相范文宏还是有些底气的。 当然,他最先提出来时还颇为战战兢兢,可看着高高在上的仙师正自闭目养神,似乎根本就没在认真听,胆气自然就大了起来。 无非是以怎么打为名,捞到最大好处为实的阳谋。 恶心的阳谋,往往比阴谋更可怕。 因为府军兵权皆在皇族手中,三派争来争去,重点是府军兵权,但最终就是立太子和未来皇位之争,区别在于有的隐晦,有的露骨。 方晓修行数百年,活过了大周的前朝和眼下的大周,看惯了世间浮华与肮脏,对眼前看似纷乱的俗事一眼便透,除了冷笑,并不关心。 只是偶尔为正在北方与修罗一门对峙的师侄师弟担忧,方晓更多的时间在打坐,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心绪不宁。 单单打坐也只是为了稳定心神,无法夯实和提升修为,缺失灵气,宗门提供的丹药只够维系日常行动,没有丝毫多余。 巡界一年多来,方晓每每自观,气息不调,神府有亏,甚至都没敢释放过法力分身,已是合体期巅峰的他从未有过如糟糕的感觉。 如此下去,怕是有跌境的风险。 当然,方晓不是唯一面临这种问题的修士,甚至可以说整个修行界的幸存者,除闭死关的,几乎都面临这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闭死关者只是因为绝望,而不是为了参悟妙法和大境界的突破。 至于飞升,那就更是个笑话。 整个大陆,只有极少有的几处险地尚有稀薄灵气,附近一定有灵脉存在,但没有几个修行者敢冒险,因为曾经进入险地的家伙,除了一个疯子外,再无其他生还者。 这个疯子,便是萃华宗千百年来最具才华的修士,天一真人莫小来,也即是掌门人的小师弟,方晓的小师叔。 如今,疯了的天一真人被九条粗大的玄铁锁链锁在了萃华宗的影峰内,十分悲凉。 联想到这些,方晓的情绪便很糟糕,加之朝堂上乱糟糟的更让他烦躁,忽然间心念一动,方晓便已从座位上消失。 “左相此言差矣,老夫反复陈述过,边军不可轻易调动,大周四邻,北、南、西三面皆不安分,唯有东边的大魏国与我大周百年修好,为何不肯与之合作?况且罗刹乃周魏两国共同的恶邻……” “范相,你好像问错了人,老夫从未说过不与大魏合作,你应该问王大人才是。” “他娘的,吵糊涂了……咦?”右相范文宏不经意的一抬头,面露骇色,仙师不见了。 天子在打盹,自然不知道仙师何时走的。 满朝文武,有的畏惧仙师,不敢时常抬头观瞧,有的吵得口沫横飞,正自忘我之中,哪里晓得仙师在不在? 皇上醒了,扭头一看身边的椅子空了,立刻惊的站了起来,看着下面一个个呆若木鸡的臣子,大吼道,“仙师呢?!” 仙师正在天上飞,一道白光划破漆黑的夜空,向正北方急掠。 倘若有人正在抬头仰望星空,一定能看到这道耀眼的光芒,别处不知如何,京畿地区有很多人看到了。 方晓压根就没打算隐藏身形,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是因为急,更重要的是为了震慑对手,一名萃华宗弟子的神魂灭了。 方晓是宗门九位巡界弟子中实力境界最高的,包括裕德真人也不过与方晓同境界,可实际战力还要逊方晓一线。 因此,九人都在方晓的神识里留了一缕神魂印记,目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起到紧急驰援的作用。 神魂受创,印记会迅速暗淡,方晓亦能在第一时间获悉并及时赶赴援救。 这位弟子的神魂居然在一瞬间就灭掉了,说明遭遇到了极为强横的对手,方晓如何不急? 遥远的西北荒漠,郑九却没法急,非但没法急,心在往下沉。 在狂风肆虐的乱石滩边缘,他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裹在麻布里的人形怪物,瘦的如同干尸,躯干骨架却异常之大,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前方,浑身散发着阴冷酸腐的味道。 尽管黄沙漫天,却根本无法遮盖住这股味道。 郑九知道对方是魔修,甚至就是那位叫敏华的家伙。 敏华自然是为了寻找郑九而来。 第23章 身陷囹圄 “又见面了。”麻衣怪物的声音如同鬼泣。 谁与你又见面了?郑九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 是了,是那个被他用枣红丸射中的魔修,他当时只看到了一道灰影,紧跟着有一条很细的黑线,眨眼没入他的前胸。 如果这也算见面,你是就是吧。 尽管老子很不愿意见你,但怎么都躲不掉。 枣红马已经被郑九在屁股上狠狠戳了一记,跑不见了。 敏华并没有理会那匹马,或者说有意放过了那匹马。 潘邦草原上的人,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神骏的枣红马是郡主的心爱之物。 身为魔修的敏华自然不会把区区一个部族的郡主放在眼里,但非常时期,行事有诸多顾忌。 只是敏华压根没注意到,被郑九视若性命的破铁片也随着那匹马儿跑了,就插在马屁股上。 那不是刀,很多年前,它是上品仙剑。 原本郑九也没想着要走乱石滩这条路,但为了急着赶回魔音谷,临时改了主意,却鬼使神差的送上了门。 “我只是个小角色,山贼身边的漠鼠,不知道仙师……” “两件事,驱魔散从何处来?其二,你与方晓什么关系?若是回的不能令老夫满意,那便是死。” “这个好说。”郑九从怀中摸出一枚枣红丸,“这玩意儿是苏老头儿给我的,他已经死了,被你杀死在城头。” 敏华立刻瞪圆了眼睛,周身魔气滔天,厉声道,“拿来!” 郑九还想着是不是拿枣红丸给这丧货来一下,孰料手心一麻,一股阴冷的劲道卷过,枣红丸已经不见了。 凡人与修士的差距过于悬殊,郑九熄了更进一步的念头。 “还有。” 于是郑九又从怀里摸出两颗,同样刚摊在掌心便被敏华夺走。 两人相距至少三丈远,对方随意隔空夺物,实在是修士的小伎俩,郑九很郁闷,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此番出来,郑九一共带了三枚枣红丸,其余的都埋在魔音谷的某个山洞内,还包括《青阳旧事》在内的苏老夫子几件遗物。 《青阳秘术》和《锻阳术》则直接放在他居住的山洞里,土狼几人不识字,对书不感兴趣,也不会乱动郑九的东西。 所以大可放心,不放心的反倒是自己的命,郑九知道敏华随时都可以杀他,不需要理由。 “说说你和方晓的关系?” “方晓是谁?” “老夫很不满意,你要搞清楚,老夫杀你,如同碾死个蚂蚁。” “可我的确不知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枯瘦的大手已经从天而降掐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刻,郑九的眼睛一花,剧烈的痛感尚未完全释放出来,他便已到了敏华身边。 这是一张难以形容的面孔,血洞一般的眼眶,无法分辨眼球眼白,狮鼻狼吻,与人类的五官相去甚远……实在是恶到了极致。 “果然有些意思,玄阳之体,哈哈……” 敏华仰天大笑,身躯腾空而起,只手拎着郑九向远空遁去。 罡风凛冽,如同刀割一般肆虐着郑九的肌肤,而被那只可怖的大手掐着脖子,也让郑九呼吸困难,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郑九周身疼痛,尤其脖颈火辣辣的,似乎被撕去了一层皮一般。 四周光线昏暗,十分阴冷,有一种特别奇怪的臭味,比那腐尸还要难闻。 随手一扒,指缝里是半干的泥土,郑九仔细嗅了嗅,除了淡淡的土腥味外,并无特别之处,行动是自由的,并无想象中的镣铐枷锁。 再四下打量,郑九确信自己置身于一处洞窟中。 洞窟不大,却也不小,至少可以来回走几步,舒展身体,洞口有粗大的金属栅栏门。 郑九试了试,难以撼动。 脚下有硬邦邦的石子,郑九随意踢了一脚,咣! 石子撞击在金属栅栏上,发出的声响有些沉闷。 外面黑乎乎的,目力难以分辨事物。 忽然间,一股腥风袭来,紧接着便是一声震颤耳膜的嘶吼声,郑九顿时双耳发麻,面色苍白。 他意识到,这是一头十分可怕的荒漠凶兽,叫煌,凶名堪比尸魔人,可以轻松对付成群的荒漠狼。 郑九看见了两道幽暗的碧芒,是凶兽的眼睛,就在对面。 斜对面也是一个洞窟,关着煌。 很快,郑九便对周围的环境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一个大洞窟里有若干个小洞窟,每一个小洞窟都相当一间单独的囚牢。 整个大洞窟就是一间大囚牢,是敏华专门关押猎物的场所。 郑九不知道,除了他和煌,还有没有其他猎物。 猎物之所以被关押,是因为有用处,有价值,倘若无用了,那便死了。 煌的用处在哪里,不知道。 可郑九大致清楚自己的价值,很可能与那未谋面的仙师有关,敏华应该对他恨之入骨。 但敏华又忌惮仙师,便把他抓来当诱饵? 郑九以前在马家马帮时经常被逼着充当诱饵,抹上羊血与秋华一起扮可怜状,以迷惑过路的商队,对这种事情是厌恶和反感的。 可是敏华若是这般打主意,岂不可笑? 莫说他和仙师没有交情,就算相识,人家岂会在乎一个马贼出身的凡人,就算苏老夫子生前拜托过仙师,也不过是人家的临终关怀。 换句话说,仙师只是卖一份人情给苏老夫子,作不作数就另说了。 想到这里,郑九有些沮丧,此番深入多纳尔营地,有些自大,也准备不足,栽了大跟头实属正常。 这说明自我认识不够,对武道缺乏起码的了解,在修行者面前过于不自信,否则也不会被那个叫莫哥的家伙占了先机,抓的他浑身鲜血淋漓。 同时,郑九也见识了武道高手的可怕,郡主殿下身边的胖武士同样是凡人,但一身横练功夫让他大开眼界。 凡人,也能炼出远超常人的力量。 莫要总是患得患失,而要经常自我反省,苏老夫子的原话,记在《青阳旧事》中,总是能潜移默化的影响着郑九。 他很快平静下来,学着苏艺那样盘膝而坐,脑子里浮现出大荒拳的图画,一共三十六幅,都已牢牢记住。 能够理解的超过半数,有十幅是经过反复揣摩并有心得的,熟练使用过的仅有三幅图,但都起到了奇效。 自然而然,郑九便进入忘我境界。 大周北疆,北胜关外。 大黑山的南峪口,刚刚爆发过一场修行者大战,大战摧毁了峪口外的两座山峰和一个集镇,甚至部分激荡的灵力还波及到了大胜关的辅助防御法阵。 方晓站在峪口最高处,看着眼前战场,满目疮痍,心绪难以平静。 此战堪称近十年来少有的修行者间的团战,双方共十一人参战,萃华宗五人,修罗门七人。 双方参与者均是化神境中期以上的强者,有五人当场陨落,实在罕见。 萃华宗险胜,修罗门告败。 第24章 家国情怀 从战果看,萃华宗虽胜,却略有吃亏,修罗虽败,但占了便宜。 萃华宗陨落的两名弟子,境界都是化神境巅峰,其中一名是被对方的修罗武帝偷袭身亡,连元婴都被当场绞杀。 此武帝相当于炼虚境巅峰,也是此番修罗七人中境界实力最强者。 幸亏另一名萃华宗强者赶来的及时,重创了对手,却没有能力将此人留下,修罗一门的戒灵师非常之麻烦。 方晓赶来后,绞杀了那名戒灵师,但为时已晚。 若不是灵力匮乏,缺少丹药,两名陨落的弟子中,至少有一名已经突破炼虚境了,何至于死在此处,实在可惜。 罗刹门陨落的三人,一名尊袍戒灵师初阶,两名修罗天武境,大致都是化神境中期,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罗刹大军没有明显退却的意思,就足以说明问题。 方晓很清楚,修罗一门行事向来贪婪阴毒,设计围杀萃华宗弟子让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哪肯轻易吃亏。 既然不想吃亏,必会很快卷土重来,方晓承认,他们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修罗门在大陆极北,对付其他修行宗门有地理和资源优势,因为他们掌握着一条灵脉,恐怕也是大陆公认的最后一条灵脉。 换句话说,修罗能耗得起,其他任何宗门世家都无法与之对耗。 萃华宗从不惧任何压迫,虽然不是纯粹的剑宗,但在修行界中,萃华宗曾被公认为挺的最直的利剑。 所以,方晓站的如此之高,便是在等他的对手出现。 “将军,我们是不是乘胜追击?” 北胜关内,守将史文冲同样在凭栏远眺,他与身边的将佐士卒们第一次、恐怕也是人生中唯一一次能见到如此规模的仙人大战,那种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偏将刘能早已摩拳擦掌。 “再等等,我方仙师还没有明确示下。”史文冲同样心痒难耐,能在这样的战斗中一显身手,足以慰平生。 但他同样很清楚,站在峪口最高处的那位仙师尚未离去,是否预示着他们的战斗还会继续?倘若如此,此时出兵便是找死。 尽管史文冲手中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可他必须保持清醒的认知和理智。 在仙人争斗中,凡生以任何形式和规模上场都是飞灰,缩在北胜关内,有仙师亲自设下的防御大阵,才是久安之计。 “经过之前那番轰击,罗刹人的军阵明显混乱,失去这个大好机会,就很难再有了。” 另一位偏将也不甘心,他不指望升官发财,就是想着利用这个机会多砍几个罗刹人,为自己的下属报仇。 “必须等,没有仙师的明示,任何人不允许踏出关口半步,否则以军法论处。” 史文冲把面孔一板,立刻掐死两位偏将请战的愿望,否则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起哄,烦不胜烦。 话虽如此,史文冲也自有一番感慨,大战未爆发前,这些兵痞粗胚们个个都是流氓,平日里懒懒散散,逛窑子、吃花酒,甚至还有偷鸡摸狗,强买强卖的。 刚调任北胜关时,史文冲见到如此状况大失所望,尽管不断严肃军纪,甚至施以辣手砍了两个刺头,却改观甚微。 战事一爆发,首战便吃了大亏,死了很多人,大周边军不得不全员退入北胜关内。 懒散终会付出代价。 但这一退,百姓遭殃。 边关周围的村庄被大肆劫掠,罗刹人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一夜间,边关北镇十九个村落的上万周人被杀了个干净,没留一个活口。 这些人人都厌恶的丘八们也就在这一夜间都换了一副面孔,次日再战,丘八们都跟疯了一样,堪比老林子里最凶猛的恶虎,抓住一个罗刹人恨不得生食其肉。 仅仅一个时辰,罗刹人惨败。 所谓哀兵必胜,并不能完全解释这样的变化,史文冲认为是周人骨子里固有的东西,是热血里造就出来的情结。 放到北胜关便是血仇。 这就是边关丘八们的家国情怀,非常粗糙而朴素,绝非朝堂上的大人们用华丽的辞藻可以描绘出来的。 身处边关,史文冲似乎找回了多年前丢失的那种热血豪情。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一团乌云自北而南,缓缓飘来。 来了! 不仅史文冲这样认为,身边的将佐们也同样如此。 的确来了。 方晓没有拔剑,而是仰头观望。 因为剑意已经溢满峪口。 “多年不见,一尘真人风采依旧。”乌云中传来如雷鸣般的声音,震的四野轰响,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不如不见,既然见了,总归很糟糕。” 方晓淡淡的回应,回想很久前与这位诸华浓在观云海有过一面之缘,未想到一晃百年,再见面便要分生死了。 “哈哈,萃华宗人都是这样的臭脾气么?说话太难听。” “好听又有何用?我拔剑便要分生死,不如你回去,咱们下一个百年再见?” “这话好听,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百年,不如今天?” “那便今天。” 方晓说完,便从高点处消失了,一道白光缓缓自那团乌云边划过,没入更高的云层中。 令人惊奇的,那团乌云也如抽丝一般,一道黑线缓缓进入云层,源源不断,乌云越来越淡薄,直到消失不见。 “可惜了,难道仙师们要在云层外比拼?”那名话多的副将抓耳挠腮,眼看着乌云消失,那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懂什么,先师战斗,举手投足间翻江倒海,万一打出真火来,莫说这南峪口,就连北胜关恐怕都保不住。” “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瞪眼?” “有本事你飞上去呀。” “卧槽,老子要有那个本事,还用得着在这里吃屎拉土?” “你他娘的……” “都给老子闭嘴!”史文冲暴喝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伸手一指前方峪口外的开阔地,“罗刹人动了,兄弟们打起精神,不要光顾着看仙师。” 众人随着史文冲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如此,之前军容混乱的罗刹人早已重新列队,前锋骑兵已经提枪上马,身前一字排开的投石车几乎都在扭动粗大的转轴,以测试高度和射程。 不仅如此,就连峪口处也出现了大股的罗刹兵,密密麻麻、源源不断的开过来。 “他娘的,罗刹人好不阴险。” 这下糟糕,史文冲也有同感,罗刹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显然是包藏祸心,庇护周人的仙师离开,而罗刹人的军阵中一定藏有修行者。 第25章 边关激战 “传令下去,准备迎敌。”史文冲吩咐左右副将和亲兵。 “长弓手列阵,准备迎敌!”刘能大吼着抽出佩剑。 “所有床子弩,都给老子校准方位,目标两里地开外的罗刹人的投石车。” 按说小型床子弩的有效杀伤射程不足两里,但北胜关的不同,经萃华宗特殊处理过,每一支弩箭都刻有符文,不仅杀伤力强横,而且射程远超两里。 “李文凯,通知仙师,烦劳启动防护大阵,你亲自去一趟。” 史文冲继续下令,他所说的仙师,指的是萃华宗留在北胜关的杂事弟子,专门司职看守防护大阵。 大阵的运转需要灵石,这种宝贵的资源非常有限,杂事弟子的重要职责便是严格监管灵石的消耗。 这些杂事弟子道行微末,在宗门的地位低微,连外门弟子都不如,不是正经的大事,进不得山门,可在凡人界,却是权势滔天、牛逼哄哄的大人物。 所以,哪怕史文冲是正四品的边关大将,也要特别交待,还要用烦请二字。 峪口方向传来嘹亮的长号声,罗刹人进攻了。 轰隆隆,长号刚刚吹响一半便被远空的惊雷给盖下去了。 敌我双方,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抬头仰望,高空中的絮云激荡,偶有光芒闪耀。 原本和风徐徐的大地骤然掀起狂风,继而飞沙走石。 两位合体期巅峰的至强者在高空激战,引得天象异动,风云骤变。 “不要抬头,给老子死盯着罗刹人!” 史文冲勒令亲兵擂响战鼓,籍以惊醒将士们,你们在看热闹,可罗刹兵没有,人家的第一轮石头就要砸下来了。 嗡~ 一声轰响,北胜关整个城门楼都绽放出微弱的黄色毫光,防御大阵启动,负责看护大阵的弟子名唤常未,是个头脑还算灵光的家伙。 今日方晓师伯大战罗刹强者,杀机四溢,在这个关键时刻,常未就算不懂得如何讨师长欢心,也知道尽职尽责。 罗刹人的长号再度响起,随着第一轮投石车齐射,西瓜大的石头呼啸着、如雨点般漫天撒来,声势骇人。 城头瞬间射出数十道耀眼的光芒,将砸落的石头搅碎,光芒迅速敛去,又有数十道光芒激射,搅碎更多的石头。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漏掉的飞石和被搅碎的碎石砸在城头,砸的石屑乱溅,血肉横飞,造成不小伤亡。 这也没办法,防护大阵有最强级别的防护屏障,可以将所有攻击挡在阵外,密不透风,可是开启一次,耗费的晶石惊人。 萃华宗不会为区区一个北胜关投下海量晶石,只能开启次一级的防护,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 “妈了个巴子的,床弩调好了没?” 刘能挥舞着佩剑破口大骂,孰料半空中突然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砸落,粗大而恐怖的电弧直接劈在了峪口内的山峦上,那个小山包眼见着土崩瓦解。 战场上所有的士兵都惊得目瞪口呆,片刻间,北胜关关头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这是剑气罡风剧烈冲撞引发的电弧,威力堪比闪电,方晓仙师用的是剑,自然是仙师刻意为之,为北胜关守军争取时间。 山峦坍塌,给蓄势中的罗刹军阵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尤其是已经缓缓催动坐骑的骑兵,不少战马受惊,胡乱冲撞阵型。 个别战马发狂,居然冲到了前面的冲车阵列,将推车行进的士卒撞的人仰马翻。 方晓此举表明在对战中游刃有余,占据绝对优势,却也激怒了隐藏在军阵中的修罗强者,一道黑影冲天而起,直扑北胜关城头。 此人认为方晓在公然破坏战场默契,对战的修行者在胜负未分的情况下不得随意攻击凡人军卒,以不公平的手段干扰对手。 所以,既然方晓不讲道理,修罗人自然也不会守规矩。 这种战场默契可以上升为规则,但要分对谁,若是对其他正道宗门,萃华宗自然会客气一些,至少在没把对方修行者杀光之前,不会屠杀凡人士卒,可是对修罗门,讲什么规矩? 这名修罗强者在半空中已经化形为一只硕大无比的巨鹏,身躯达到了了恐怖的数十丈长,一声犀利的尖鸣,巨鹏在振翅间便有无数羽毛化作流光轰向北胜关关头。 流光如雨点般密集,城头上每一位将士的眼中都流露出惊恐的情绪,这防御大阵怕是挡不住的。 修士还是太过强大了,随便扇一下翅膀,便会有无数人死于非命。 史文冲手握战斧愣在当场,刘能除了跳脚的骂娘,什么也做不了。 等待死亡,既是无奈,也是绝望。 关内一间不起眼的小院里,常未紧盯着眼前黄色阵图,表情异常凝重,天空中大鹏羽毛化作的流光让他汗毛直竖,以眼下大阵的防御级别,肯定是差了点意思。 可是要贸然开启最强的防御等级,手边的晶石瞬间就会被消耗一空,接下来的仗就没法打了,常未也无法向宗门交待。 可战场瞬息万变,若是死守规矩什么都不做,北胜关恐将火海一片,难以据守,同样无法交待。 想再到方晓师伯的性格,常未把牙关一咬,从怀里取出一面罗盘,将手中如同钥匙般的墨玉长条插入红色煞字区域正中央。 嗡~ 防御大阵开启了最高防御等级,半空中很快出现了一面如同镜子般的半透明屏障。 如火雨般的流光轰然砸下,噗噗噗的瞬间连成一片,虽没能穿透防护屏障,却如天火般在半空中迅速形成火海。 常未面色煞白,眼看着阵图中显示的晶石在迅速减少,他已无能为力。 战场上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瞄向天空,北胜关上空的大火过于惊悚,很多人清楚,修罗强者在与防御大阵的对拼中明显占据上风。 如此消耗,大阵撑不了多久,看那巨鹏身上的羽毛依然丰满,结果恐怕早已注定。 有人期盼,此刻能再有修行强者出现,挽救北胜关于危难。 也有人更为关心高远天空中至强者之间的大战,默默祈祷萃华宗的仙师能在大战中获胜。 可是,战斗似乎还没有进入到尾声的迹象,云层的剧烈动荡却突然间缓和下来。 灰蒙蒙的天际间,忽然有青烟缭绕,有人踏风而来。 一名身形巨大的青衫男子的虚影很突兀的出现在了半空中,他背着双手,俯视着缓慢滑翔中的巨鹏。 男子斜背着一柄厚重的长剑,自然是喜欢用剑的萃华宗人。 直到男子拔出了长剑,巨鹏才悚然察觉,惊的一扇翅膀便要向远空遁去,却轰的一声撞在了云端。 那云居然坚硬如玄铁,显然被背剑男子施以了某种禁锢术,信手拈来,不着痕迹。 巨鹏被撞的连番翻滚,尚未来及还原成人形,便被一剑透体。 犀利的青铜古剑在半空中插着巨鹏,宛如上古神兵。 一击毙命,一道黑色的虚影从巨鹏的尸体中飞出,惊慌失措的向远方逃窜,被青衫男子一把握在手中,瞬间化为青烟。 不是修罗强者太菜了,而是来人实在太强,战场上出现了第三位合体期巅峰境的至强者。 关内的那座小院中,常未早已跪下磕头如捣蒜,“弟子常未拜见裕德师叔祖。” 第26章 武道前辈 边关大战,凶险波澜,跌宕起伏。 远在西北大漠某处秘境洞窟内的郑九,忽然间自打坐中醒来,打了个哈欠,好似美美的睡了一觉。 伸了个懒腰后,郑九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便开始打拳,打的很慢,一招一式就像集镇上耍皮影戏那样,动作很有力,却又看着别扭。 “小子,你在耍猴么?”突然有人喝问,把郑九吓了一跳,连忙收势,趴在栅栏前观瞧,实在是黑呼呼的看不出什么。 就连那头煌也没在洞口,似乎去睡觉了。 声音的主人自然不是那魔修敏华,听上去中气不足,却字正腔圆。 “看什么看?老子说你拳打的不对。” 声音来自正对面的洞窟,这人能在黑暗中视物,郑九却办不到,哪怕已经适应了洞窟内极黑的环境,也只是能分辨近处景物的轮廓。 “你是谁?”郑九问,努力瞪圆了眼睛才能勉强辨识正对面洞口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管老子是谁,娃娃年纪不大,愣头愣脑的何来这等机缘,真是活见鬼了。” 对方的话很冲,而且有些莫名其妙,郑九并不在意,只是很奇怪对方,如何识得他打的大荒拳? “你怎么知道我打的不对?难道你会?”郑九又问。 “呵呵,这大荒拳老子十二岁就打吐了,十三岁就能用冲天炮干死一头健壮的公牛,十四岁就以撼山锤锤扁一名邪道武师的头颅,十五岁老子就易经洗髓了……” “等等,什么是冲天炮啊?”郑九打断对方喋喋不休的吹嘘。 “白痴么?炼体术山海篇啊,就算是初习者难道不翻翻后面的两篇么?但是冲天炮么……是老子给起的名字,哈哈,形象最重要,一拳捣死头牛,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前辈,果然见识不凡。”郑九暗暗称奇,居然能在这个鬼地方见到同样修习《锻阳术》的武道高人,弄不好还是一家子。 “哈哈,你是不是感觉世界很小啊?你老实交待,是何人教你《锻阳术》的?” 郑九想了想,苏老头儿留下《锻阳术》的时候并没有特别交代过什么禁忌,于是道,“一个姓苏叫苏艺的老举人。” “举人?我派何时与官家有染?不对不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仔细将那苏艺的事情说与我听。” “我也不是太了解他,九岁那年他救了我命后就收留在身边,除了教我识文断字,偶尔也教我些拳脚,但当时我学的不好,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我也很少与他啰嗦。” “这叫什么话?那举人既是救命恩人,你岂能嫌弃于他?” “性格不投,互相嫌弃。”郑九撇撇嘴。 “你他娘的……哈哈,这话倒是有几分个性哈,待离开这鬼地方,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这位苏举人。” “他死了。”郑九黯然。 “啊?这就死了?如何死的?” “死于此间主人之手。” “哦?可恼……”对面一声愤懑,然后沉默了。 郑九也沉默了,任你大荒篇,山海篇,还是风雷篇,就算练到了一根手指戳死一头牛,在修行者面前依然不堪一击。 这很令人沮丧,非常的沮丧。 “少年,想什么呢?”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那人打破沉默。 “没什么……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请教个屁,虽然你我皆凡人,但万万不可因凡人之身,而自甘牛马,老子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身为《锻阳术》传人绝不可妄自菲薄,实话告诉你,凡人亦可成圣、并以武圣入道的可能。” “以武入道?”郑九很惊讶,眼前仿若忽然之间打开了一扇窗。 “对,以武入道,那苏举人难道未曾说与你听过?” “没有,我和他犯冲,说不了两句就会挨揍。” “哈哈,有意思。言归正传,武学练到了极致也能超凡入圣,被称为武圣人,继而以武入道,能不能升仙我不知道,但绝不比那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差,甚至更为厉害。 “况且,习武者不需要灵气,只需要苦功和悟性,只是这条道路更为艰难。” “只需要苦练《锻阳术》就可以嘛?”郑九听着心头火热。 “呵呵,武学世界百舸争流,修习任何一种功法都有超凡入圣的机会,只是《锻阳术》更为纯粹,更能体现武道精髓。” “不过,小子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现在世道不好,天下大乱,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是断然不愿看到一介凡人成圣,两百多年了,没有一位武道高手能够成为武圣人,唯一一位大有希望的高手修的便是《锻阳术》,可他在冲击武圣之前死于非命。” “这是为什么?” “关于这位高手的死因,武林间有很多传闻,可我很清楚,他死于修行者的截杀,因为他就是我的师祖。” “岂有此理……”郑九心头大怒,修行者怎的如此可恶? “嘘,那些恶魔来了。” 咔嚓一声,一道白光耀眼,如同头顶上打了一道闪。 郑九与那陌生人停止交谈,都依着栅栏抬头仰望。 光芒来自上面很高的位置,一个圆圆的洞口,有黑影晃动,两名名黑衣人一前一后缓缓飘落,落在地面悄无声息。 一个体格粗壮,个头不高,另一人身材高挑,两人皆戴着面具,露出一双眼睛。 个头不高的那个走到了囚困煌的洞口一侧,矮身在查看什么。 另一人则向郑九看过来,郑九也看着此人眼熟,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家伙,正是在胡杨林中曾与之交过手的的莫哥。 “小子,魔窟里的滋味如何?”莫哥缓缓靠近了栅栏,眼神里尽是得意和嘲讽的味道。 “还行,就是太黑了。有吃的么?”郑九无惧。 “哈哈,有,你脚下就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喏喏……味道极好,脆生的很。” 莫哥戏虐着,还伸脚踢了一块儿石子,当的撞在了栅栏上。 “师弟,莫要戏耍,过来帮忙。”另一名黑衣人发话,他已经打开了另一间洞窟的栅栏门。 “是,师兄。”莫哥狠狠瞪了郑九一眼,然后转身去帮忙。 “什么情况?” “这人死了,抬出去吧。” “师尊不会发怒吧?” “师尊哪有那么多怒要发,是这人自己短命,与你我何干?” “那么,师尊有没有说,何时处置那小子?” “不清楚,你刚来,最好莫要在私下里打探师尊的事情,以免惹祸上身。” “是,谨遵师兄教诲。” “……”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从洞窟里抬出一个体型极其粗壮的尸体,呼哨一声,洞口便缓缓垂下一个很大的吊篮。 二人将尸体装入吊篮后,先后踏空离去。 随后,吊篮也缓缓升空,到那个光亮的洞口后消失。 咣当一声,圆洞消失,整个洞窟内又恢复了极致的黑暗。 第27章 世界很大 “那家伙认识你?”那位武道前辈又说话了。 “是的,我们打过一架,然后我就被他师父找上门了,稀里糊涂的被抓到了这里。” 郑九不愿暴露枣红丸和苏艺的另一个身份,只能含糊着说。 “这魔修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眼了?打了他徒弟就把你抓来?不对……不过,如此邪恶的家伙做出何等恶事都不奇怪。” “刚刚被拖走的那个死人是谁呀?” “一名武道高手,雪域昆仑门的韩山,刀法宗师,修为已经摸到了大宗师的门槛,在武道天榜排名七十九,非常厉害了,此人纵横西域很多年,不小心撞到魔修手上,也是倒霉。” “什么是武道天榜?”郑九又问。 “……好吧,你真是从头到尾白的厉害,没听说过武道天榜?那位举人老爷调教徒弟的方法实在特别。” “我不是他徒弟。”郑九严肃纠正。 “未曾收你做徒弟?那他为何传授你拳脚和《锻阳术》?”那人大为惊讶。 “可能是无聊吧,我也学的不是很上心。” “你他娘的,即便没有师徒之名,也有传你本事之实,你居然不认师尊,简直大逆不道……好吧,好吧,老子懒得烦你和那位举人之间的事情,话说到哪里了?” “武道天榜。”郑九也不多啰嗦。 “所谓武道天榜,是衡量一位武学人士综合能力的榜单,最重要的是战力,其次是天赋,再次才是境界,综合考量排名。 “天榜由武道大世家、赵国人赵世基所创,他的曾祖父赵天华是最后一位登顶武圣的武道大高手,可惜未能入道便死于劫雷。 “也有一种说法,赵天华是被青阳道门的天玄真人设计所害,但苦无证据,谁也说不清楚。 “此后沉寂百年的赵家出了个赵世基,一手创立武道天榜,此榜每年更新一次排名,囊括了东州大陆四海八荒,十五国的习武高手,如此手笔,令人叹为观止。 “但奇怪的是,自赵世基之后,没有一个赵家子嗣能够进入天榜百名榜单,这既是赵家的之谜,也是武林中的一大谜团…… “能排进天榜前一百位的,至少都是武学宗师级别,天榜前三位,无一不是武尊巅峰境界,差一步就能登临武圣,这三人霸榜前三名近五十年,可惜都死了。” 对面的那位唠唠叨叨的讲了好大一堆关于武道天榜的过往,一方面可能是憋闷太久了,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另一方面沉湎于天榜排名,当年必然也在榜单之中。 “啊?都死于修行者的手中么?” “至少有两个是,另一个误入奶头山大泽,再也没出来,我被那魔修抓进来前听闻有人带出了他的遗物,怎么死的就搞不清了。” “前辈被关在此处有多久了?” “十年八年的,老子也记不清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在这洞壁上划道道算时日,后来就懒得划了。” “前辈为什么被这魔修抓来?与他有仇么?” 郑九本不是好奇这人,但被对面的勾起了谈兴,闲着也是闲着。 “本不想打击你呀,小子,既然问到了,那我便说说,这魔修是牧魔人一脉,所修的魔功十分邪门,通过尸魔人养气,再吸干尸魔人,可以弥补灵气不足带来的困境,甚至可以精进修为。” 郑九听着大为头疼,奶头山、大泽、尸魔人,似乎统统都是围着双峰在转圈,双峰倒也罢了,魔音谷居然也能被扯进去。 “听着很玄乎吧?” “是有些不解。” “尸魔人,和我隔壁的邻居煌一样,都是天地孕育出来的至邪至凶之物,这种邪物如果吸收了玄阳之气,消化中和后便可成为魔修的大补,功效堪比灵气、丹丸……听懂了?” 郑九点点头,话说得如此直白,再听不懂他就是个棒槌,所谓吸收,莫不是被生生给吃了? 如此一来还当真糟糕,那斜对面的煌岂不是为我准备的? 因为郑九在昏迷之前听到敏华哈哈大笑时说他是玄阳之体,那岂不是大补中的大补? 好像也不对,这位武道前辈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为何没能成为大补品? “因为老子有两样绝技,那煌不吃我,而尸魔族群被青阳道门的修行高手给盯上了,牧魔人这帮废物保不住这些邪物,只能让其迁徙,自然也顾不上吃我,后来,我估计那敏华老儿把我给忘了。” 还能这样? 郑九无语,那煌不吃你,岂不是便要吃我? 不过,听了对面这位武道高手的话,郑九收获良多,不仅弄明白了尸魔人迁离魔音谷的原因,还了解了精彩的武道世界。 武学极致也能成圣,对郑九来说无疑是看到了远方的一盏明灯。 以前苏老头说天下之大,郑九总是很迷茫,荒漠自然是大的,潘邦草原更为辽阔,如何不大? 当时处于对苏疯子的抵触情绪,郑九自己甘愿当了井底之蛙。 现在再回过头去想,天下果然很大,大的令人神往。 游荡在西北大漠里,只知道双峰和潘邦草原,郑九哪想到他所见到的只是浩瀚国和大周国的边疆地区。 边疆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世界,大魏国、赵国、郑国、川蜀国、大宋国等等。 当郑九正感慨这世界之大时,数千里外的方晓正叹息这世界的无奈,既然飞升无望,大家又何必争来争去? 虚境中,对手虚幻的身影正缓缓的暗淡,然后寂静的消散。 故人,被他手中的剑送入虚无。 方晓没有半分获胜后的喜悦,更不愿意去回想百年前与这修罗强者结识的过往。 一切都化作云烟。 方晓累了,已无半分战意,但必须提着剑。 裕德师叔遇到了对手,而在黑境中有两道强大的神识锁定了他。 其中一位强的可怕,居然已经是大乘境的通天大能者。 这种老怪物少之又少了,放在各宗门都是镇派的顶梁巨擘,很少会到世间行走,今日便来了一位。 修罗门果然布了个大局,不惜代价,也要把方晓和裕德两柄萃华宗利剑给折了。 只是为了等着裕德和更多的猎物入场,拖久了点,导致意外折损了诸华浓这样一位武帝强者,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换句话说,修罗强者还是低估了方晓杀人的能力。 第28章 局中杀局 三打二,形势很糟。 其实修罗门还是过于小心了,只需那位大乘境的老家伙,就能完成‘折剑’这种极煞风景的计划。 老怪物的境界太高,就算方晓和裕德联手也不行,战败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通天大怪物,萃华宗也有,可惜一个要坐镇宗门,另一个疯了,被囚禁在了宗门影峰。 方晓是最有希望跨出那一步,成为宗门第三根擎天巨柱的,可惜时机错过后,就再也没办法找补回来。 黑境下的北胜关,有超过二十万的凡人士卒在忘我地厮杀,他们肉眼凡胎,无法窥视仙师们究竟战况如何,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北胜关下,已经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废弃的武器盔甲随处可见,巨大的冲车东倒西歪。 防御大阵已经哑火,失去了晶石驱动,沉寂的如同死亡一般。 城墙被撞破了数个缺口,却都被守军顽强的用砖石、木板和血肉给堵上了,实在难以想象那浸满黑血的木头和沙袋上还挂着人体某处组织的零碎。 关内已经全民皆兵,但凡能喘气和爬的动的,都在忙着守城,哪怕只是抱了一片土砖、一根木棍。 几乎所有的民居都在拆除中,不是官老爷的命令,是老百姓自发的行为,为了守住关口,他们可以舍弃一切。 北胜关军民如此顽强,罗刹人却依旧攻势凶猛,就像疯了一般,根本不在乎死活,有的兵卒胸膛上插着箭簇还在嗷嗷的往前冲。 更有恐怖的,一个罗刹兵的腿被笨重的冲车压住了,他居然拿刀在砍自己的腿,似乎根本不知道疼痛。 如此血腥麻木,不少守军看了都心里发毛。 “这帮孙子都疯了,再这样打下去,我们撑不住了。” 刘能的大腿和左肩各中一箭,但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与之相比,另一名牙将的整条右臂都被对手给砍掉了,却依然依在一处墙垛边指挥战斗。 史文冲渐渐明白了,对手被修罗仙师施以了亢奋的法术,如果法术不解除,罗刹人如魔鬼般的疯狂就不会停止,绞肉机式的战斗就会持续下去,直到一方死绝。 “援兵到哪里了?”史文冲冲着亲兵大吼。 “说还有六十余里。” “永远还有几十里,我草塔嘛的!”史文冲很清楚兵部这帮臭狗屎在想什么,如果此番仙人大战,萃华宗撑不住,他们会主动放弃关口,一口气后撤两百五十里,在永顺府建立新的防线。 如此,牺牲掉的便是这北胜关上浴血奋战的八万军民。 此战之后,所有参战军民都会变为为一捧毫无意义的黄土。 何其冰冷?又何其残酷? 但是,仙人之战,凡人如何预判? 朝廷这帮混账纯粹就是以此为借口在押注观望,尤其是以右相范文宏为首的这帮亲魏派,竭力主张与魏人结盟,联合对抗罗刹人,此乃祸国殃民之举。 原本与大魏国联合对抗罗刹国的策略最有长远意义,也最具可操作性,毕竟两国友好和睦的传统保持了上百年,又是对付共同的恶邻罗刹人,似乎没有任何障碍。 可是魏人太贪,希望大周国将东北四个郡的防御交与魏军。 如此,便等同于大周国要放弃或者割让四个郡的领土,以换取魏人的军援,狼子野心。 若是其他边角料领土,大周天子说不定脑袋瓜一昏就同意了,可是东北四郡不仅是李氏皇族的龙兴之地,而且还拱卫着盘龙山这条完整的龙脉,哪能拱手相让? 退一万步说,就算大周天子同意,萃华宗岂能坐视? 如此,便造成了今天的杀局。 史文冲想到此处,忽然一身冷汗,若是按照刚才的逻辑往上推,魏人与罗刹国勾连起来倒是更有可能,再往下,他便不敢想了…… 可叹!可恼!可悲! “大周儿郎,随我杀贼!” 史文冲实在无法控制方才所想,虽然很可能是事实,却又不敢深想,更是碰都碰不得,不如以血肉之躯报效大周。 死了,便懒得再看这乱世。 吼声未落,史文冲已经拎着大斧跳下了城楼…… “这大周凡生倒是骨头硬的很,罗刹人就算能拿下北胜关,恐怕也元气大伤,无力再战。” “无妨,蝼蚁之争,看看热闹就罢了,折了萃华宗的两把利剑才是我等今日之大事,万事俱备呀。” “哈哈,广平真人实在是好手段。” 关口西北方的北镇,荒芜一片,房舍大部分被烧或倒塌,十里之内没有人烟,裸露在外的尸骨随处可见,大多被野狗啃食的惨不忍睹,满目疮痍。 这便是十日前被罗刹兵屠戮的北镇十九村。 北镇城关头,有两棵孤零零的枣树在对话,在这宛若坟场的地方十分骇人。 树里面藏着两个人,确切的说是树身被人给占据了,青阳道门的敛气术,十分诡异和鸡贼。 修士隐匿行踪和气息的方法有很多种,绝大多数要消耗灵气,哪怕消耗的再少也是一种消耗,青阳道门便搞出了一个借物敛气的法门,借了两棵树龄在百年之上的老枣树,效果奇佳。 两位青阳修士自然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只是这绝杀局中的一环,非常不起眼的一环。 藏在城关头,上可看黑境中的修士大战,下可看凡人之间血腥的厮杀,他们是青阳道门的眼睛,时刻洞悉两个战场的变化。 “你说师叔祖是不是已经到了现场?” “不清楚,但我想是一定到了,毕竟宰杀两名合体期强者,不是杀个阿猫阿狗,修罗一门最不可信,师叔祖若不亲自掠阵,恐事情会有反复。” “能有什么反复,此局一成,这两把剑注定是要断掉的,关键看是谁来扭断。” 话音方落,一名头戴道冠,背后斜插拂尘的中年道士从一间塌了半边的民宅中走出,此人五捋长髯,面如满月,脚踏十方鞋,一派仙风道骨。 “见过师叔。” 两株枯枣树一阵颤动,显露出两个青年道士的虚影向来人行礼。 “免礼,你们也不必躲躲藏藏了,此局已到尾盘,萃华宗很难再翻出什么大浪,你二人随出云子一道去收拾残局,免得修罗门人跟个疯狗一样乱咬。” “是。”两名青年道人由虚转实,再施一礼,然后踏风而去。 稀里哗啦,两棵屹立百年的枯枣树碎裂,化成了粉末在风中飘散。 第29章 农夫与老道 盘龙山,古名紫阳山,因在千年前有四爪紫龙盘踞在山间,故又名紫阳龙山。 传闻四爪紫龙已有九千年道行,若是再修行千年便可脱胎为五爪金龙,到时候东州大陆会有真龙现世。 熟料,这紫龙被天上下来的仙人给斩了,龙首被带回天界,紫阳龙山的名字也因犯了天忌,最终给改了,叫盘龙山。 盘龙山自东北向西南连绵上百里,其间奇峰怪石无数,景致绝佳。 东南侧山谷,有一条溪水蜿蜒流淌,两旁皆是桃树,溪边一方阔石上坐着一位农夫,正自看着溪水发呆。 偶尔咳嗽一声,让这宁静的山谷多了一分活色。 从谷口走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身披百结衣,踩着露着脚趾的草鞋,浑身上下唯有头顶那道冠看着鲜亮一些。 老道径直走到溪水边,看着那农夫,竟也发起呆来。 好半天,农夫才抬头望着远山沉默不语。 “道友可曾看出个结果?”老道问。 “不曾。”农夫习惯性的咳嗽一声。 “那岂不是白白耽误了这大好时光?”老道面色微变。 “任尔东南西北风,这时光总要慢慢流走的。”农夫伸手在在溪水中荡了荡,水流在指间打旋翻起小小的浪花,未作更多言语。 “道友如此自信?” “我只看天时,事农事。”农夫说着话,干脆站起了身,搬起一块很大的石头扔进溪水中,扑通……顿时浪花四溅,清澈的溪水也因泥沙泛起,而变得浑浊。 很快,溪水又恢复了平静,水流不改,一路哗啦啦远去,就如同之前一样,没什么不同,连溪涧多出的那块石头也不显突兀。 老道若有所思,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家被偷了奈何?” “偷便偷了,难道日子还不过了?”农夫咳嗽一声伸了个懒腰,便欲离去。 “难道指望个疯子看家?”老道厉声喝问。 “疯子?再疯癫那也是他的家,对吧?”农夫呵呵一笑,连咳了好几声,这才扬长而去。 老道的面色阴晴不定,下一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脚重重的往地上一跺,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黑境中,方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远处那个修罗门的老怪物,而是大踏步向另一端的对手走去。 黑境又被称为虚境,位于这方世界高空的云层之外,是与外界分界的中间带,风暴不断,寒冷异常。 黑境难以想象的辽阔,哪怕是修行大能和武道巅峰的半仙也无法飞越黑境,除非是已经渡过劫雷可以飞升的仙人。 方晓的步履稳健,仿佛是踏在实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每走一步,身形便高大一分,数十步之后,他的身躯已经高达十丈有余。 如此压迫感,让对手的神情凝重。 这是一名修罗门武尊高手,虽然只是武尊中境,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通天大能,放在任何一个隐世宗门都是压箱底的武力,但今天他面对的是方晓,萃华宗年轻一代最锋利的剑,不敢有丝毫大意。 修罗强者迎着方晓向前迈出一步,身形陡然暴涨,一道虚影脱体而出,做单手托天状,另一只手持翻天印,对方晓怒目而视。 方晓的脚步未停,步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拎着的青钢剑。 看似普通的青钢剑忽然间绽放出耀眼的白光,在这极黑的黑境中尤为突兀。 “大胆方晓,安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样?!” 远端一声暴喝,来自那个虎视眈眈的修罗老怪物,只是黑境中传音的效果极差,在方晓听来只是嗡嗡的轰响。 即便只是单调的轰响声,方晓也明白什么意思,根本不予理会,猛然向前再踏一步,手中的青钢剑已遥遥递出。 剑光犹如雪亮的匹练,在闪烁之后却未曾消失,哪怕是黑境中的黑暗和风暴也未能抹除这道光,在方晓与那修罗强者之间形成了一扇弧形的光域。 而那老怪并未冲着方晓来,突然自黑境中消失。 翻滚的云层里,裕德正与另一名修罗强者激战,两人境界相同,实力也半斤八两,打的难解难分,能量激荡下,惊雷声阵阵。 修罗强者也用剑,是一把通体血红的细长之剑,裕德真人手中则是一把宽大厚重的古铜剑,红芒与金光交错,不时有嚓嚓的刺耳之声传来,就像是两个铁器互相摩擦的声音。 谁能想象,一次摩擦,双方的剑身便已相撞了数千次,这等级别的交锋,修为低下的人很难看出什么精彩来。 唯一的精彩,恐怕就是二人周身环绕着的密集光点,不断的暗淡又涌现,仿若二人均披着一件星辰点缀的无影战袍。 在不远处,还有一对强者在厮杀,大开大合,道道烈芒冲天,那是二人的分身,一个试图冲过来帮忙,另一个竭力阻拦,打的更为激烈和精彩。 双方以快对快,都试图以身法和境界压制对手,以尽量节省灵力的消耗,旗鼓相当之下,不知道要打多久才能抓住对手的漏洞。 静谧的云层被剑罡搅的光怪陆离,突然一个身影出现,竟无视纵横交错的剑罡,缓步踏入战团。 无形的剑罡堪比最锋锐的利器,肉身强度稍差一线的修行者瞬间就会被切成碎末,然而这密如织网的剑罡根本无法阻挡这个身影。 又一个方晓,手持青钢剑,对着修罗的分身刺出,平平无奇的一剑,那分身竟然无法躲开,噗的一声,一剑透体。 一声凄厉的嘶嚎,与裕德真人对战的修罗强者狂喷一口鲜血,扭头就跑,肉体强度堪比金石的分身被杀,修罗强者亦遭受重创,哪里还敢再打下。 一抹红光飞掠,却被方晓的分身拦住,轰隆一声,双方狠狠的撞在一起,方晓倒飞出去,尚未来及调整身形,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大手一把握住。 嗯哼~ 一声咳嗽,外带着使劲清理嗓子的声音,就如同一个久病的肺痨病人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口浓痰,然后惬意的哼哼。 关键是在这高空的云层中,咳嗽声来的太过奇怪。 那只大手的主人缓缓现身,是一个戴着兜帽、披着镶金边黑袍的老者,佝偻的身躯,手握着方晓的分身却面色凝重。 在他的对面也缓缓现出了一个身影,一个标准的乡间农夫,右手捏着一个躯体的脖颈,正是那逃遁的修罗强者。 “你确定要那么做?”农夫问。 “没了分身,境界跌落,便是废物一个。”黑袍老者毫无情绪。 “若是加上上面那个呢?” 黑袍老者脸色微冷,片刻后道,“成交。” “你先。”农夫更不啰嗦。 黑袍老者一抬手便将方晓的分身扔了过来,旋即消失了。 下一刻,农夫几乎与黑袍老者一同出现在黑境,那道耀眼的白色匹练还在,二人隔着十丈远看似没有交手,实则以神识压制对手更为凶险。 方晓还是吃了大亏,失去了分身,一道肉眼很难分辨出来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并狠狠捅了他一刀。 黑影如纸片一般,飘飘荡荡,毫无行进轨迹可言,便是那修罗强者的分身。 而那道手持翻天印的狞恶虚影似乎也只是个幌子。 第30章 一对棒槌 噗~ 史文冲一口鲜血喷出,扑倒在地,一斧抡翻了对手,脱力了,之前的几处伤口同时发作,竟弱的连站都站不稳。 他的大斧也不知道摔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虚影重重,已经难以明辨事物。 史文冲伸手摸索,想找到自己的斧子,摸了半天摸到了一把断刀,刚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便朝他跑过来的影子砍过去。 “将军,是我是我,同福啊,罗刹人退了……” “嗯?”史文冲使劲儿晃晃脑袋,这才看清来人,果然是身边的亲兵刘同福,只是气血不足,腿脚发软,又是一个踉跄。 “你说什么?” “罗刹人退了,我们胜了,北胜关还在!” “真退了……”史文冲努力咽下喉咙里的那股咸腥,然后举目四望,尸骸遍野的战场上,硝烟尚未散尽,偶能见到小股的战团和周兵,却看不到成建制的罗刹人了。 史文冲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猛然抬头看天。 之前双方大军鏖战时,天空风云激荡,大股的云团在剧烈翻滚中几乎要冲到地面,此时却已风轻云淡,日头都西斜了。 “结束了么?” “将军,是结束了……不,您是指什么结束了?” “算了,刘能、黄宗敏何在?” “刘能将军阵亡了,黄将军正在组织人马追击贼寇,李文凯将军留守关口……” “传我将令,命黄宗敏即刻回返,收拢各部人马,穷寇莫追,着李文凯马上着手修补城防,同时迅速打扫战场,寻找救治伤兵。” “那将军您……” “些许小伤,死不了。快去!”史文冲喝令。 “得令。”亲兵刘同福转身飞奔而去。 史文冲以刀杵地,再次抬头看着橙红色的夕阳,恍若隔世,打了一整天,想那仙人们也累了。 北胜关之战,凡人自然只知凡人的事情,原本以为九成九守不住的北境大门竟意外守住了,接下来便是一大堆冰冷的数字往返于边关和朝廷,便是此战最终的定论。 可对于修行界,北胜关之战就如同地震一般在东州大陆震荡了良久,余波甚至传到了遥远的西北大漠最深处,魔门祖庭。 昆仑山余脉希格朗峰以北,魔渊涧。 巨大的冰川沿峡谷连绵起伏,依山势造型雄奇,越往深处,冰盖就越为壮观绮丽,在日光照射下,白与幽蓝错综变换,如梦幻世界。 有一巨大的冰幕自高峰垂下,将魔渊涧最深处隔断封死,犹如天地间陡然生出的玄冰闸门。 有人在下方开凿出一条通道,冰幕之后有千年不化的玄冰铺就的小径通往山府,山府内别有洞天,极其壮观雄伟,其间散布着许多玄冰打造的楼台亭榭。 在一座碧蓝色的大厅中,有数个魔修垂手侍立,在几人前面的玄冰高台上有一个巨大的寒冰王座,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如白玉,目如晨星,正是魔门老祖于景天。 “都说说看吧,我们是不是都太迟钝了?”王座上的于景天发话,声音冷如玄冰。 “此战,修罗门吃了大亏,仅化神境以上的强者就陨落了四位,这还是在那位通天大怪物亲自压阵的情况下,萃华宗杀疯了。” 一名黑袍紫髯的老者垂首回道,他很清楚老祖不痛快,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呵呵,不是萃华宗杀疯了,而是修罗被青阳道门给摆了一道。”另一位白袍魔修接话,心道这蠢老头既然不会说话就莫要抢着说,还嫌老祖气的不够么? “何以见得?”另一人问,此人刚刚出关,对近期修行界发生的事情尚不清楚。 “那广平子与端木长阳联手设下了杀局,欲折断萃华宗的两柄利剑,以为拿天一真人做文章便吃定了谈修年,哪想到这乡巴佬连家都不顾了,直接跑到盘龙山要断了那龙脉,广平老道吃不住吓,自然没敢跟那老农动手,也没去北胜关。” “哦?还有这等事情?” “要不然说广平子只长脑子,不长胆气,论魄力和决绝,还是那乡巴佬厉害,没了那老道,端木长阳便孤掌难鸣,十拿九稳的事情泡汤了,他也不敢跟乡巴佬动手,只是拿住了一尘子方晓。” “杀了方晓?” “哪能呢,如果真杀了方晓,端木岂能全身而退?做交易而已,换了侄儿端木瑞和与地煞,悻悻然滚蛋回家了,哈哈……” 白袍魔修笑了一半,忽然感觉到浑身阴冷,偷眼看了一下王座上的老祖,立时噤声。 “端木老鬼也是个怕死的样子货。”一名魔修冷笑。 “那广平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当然不能,这老怪跑到萃华宗山门,未料到预先埋的棋子全完蛋了,还莫名其妙的跟那疯子打了一架,被追的上天入地好不狼狈。” “这青阳道门果然丢人现眼。” “天一难道不疯了?”老祖忽然发话。 “回老祖话,那天一疯还是疯的,追到青阳道门,居然要动手拆人家的山门,结果又跟太平子打了一架,据说受了蛮重的伤,幸亏谈修年赶过去了,与太平真人聊了很久,才把那疯子给带了回去。” 话音落下,大殿上忽的安静下来,每个侍立者都感受到了老祖的怒意,也感概这三大宗门之争,若是魔门参与其中会是何种结果? 老祖不高兴自然有不高兴的道理,谈修年太强了,魔门现在的状况又太弱了。 眼下数得着的隐世大宗门不过九家,其余皆不成气候。 这九家宗门皆有通天老怪物坐镇,以青阳道门和修罗门实力最强,均有两个猛人,修罗门是端木长阳和费律经,青阳道门有太平、广平两位真人。 萃华宗也有两位,谈修年和天一真人,但是天一真人因疯癫,长年被锁在宗门内的影峰,所以稍逊一些。 只是没料想,这次谈修年敢冒险把天一给放了出来,等于是一支奇兵,搞得广平鸡飞狗跳,实在出乎预料。 其余六个宗门皆有一位通天老怪物。 魔门原本也有两位,除了王座上的老祖,还有一位魔修奇才,与老祖不睦,负气出走,不知道为什么与谈修年打了一架,受伤后不知所踪,那是很多年前的事,现在依然杳无音信。 老祖自然对整个萃华宗恨之入骨,更不耻于修罗和青阳两宗门,两家联手居然还是没弄过人家,窝囊。 可眼下局势有了意想不到的复杂变化,魔门又该如何自处? “可恨那托儿匹夫,蠢到了家。”安静的大殿上,那紫髯老者忽然恨声长叹。 “放肆!”魔祖大怒,起身拂袖而去。 一道凌厉的罡风打着旋在大殿上狂窜,搞的几个侍立者人人自危。 紫髯老者一口鲜血喷出,噗通跪倒在地,“老祖息怒,老祖息怒,庆华口无遮拦,无心之言……” 众人皆在心头怒骂,谁都知道老祖心情糟糕,谁都知道老祖此番恨意不在萃华宗,也不在端木老鬼和广平子,而是阿兰托。 知道了,都不说,自然是不能说。 庆华你自己蠢,别害的大家一起倒霉,与你那师弟敏华天生的一对儿棒槌。 阿兰托即是浩瀚国的那位王,也是魔祖师弟的嫡子。 第31章 时代不同 受到北胜关之战的影响,浩瀚国大军集结的速度明显放慢了,甚至有的大部族已经收到暂停开拔的命令。 偏在这个时候,东部最大的部族,多纳尔部发生了内乱,虽然很快被平息下去,但严重打乱了浩瀚国战争准备的节奏。 一时间战云密布的潘邦草原变得更为风波云谲。 来自圣都的一纸诏书,严厉斥责了多纳尔王,勒令其在一个月内查清内乱的原因,严惩罪魁祸首,并选定王位继承人。 奇怪的是,一向严谨、简短的诏书,在最后特别附言:浩瀚国的臣民,只忠于他们的信仰,坚决警惕和反对任何外部阴谋者。 这句话看似帽子扣的很大,但矛头直指魔门,在半个月前敏华曾在圣都公开承认,他收了一名学生,是莫哥。 圣王陛下当时并未表态,所有人都以为不表态便是默许,都认为这是魔门一次非常成功的试探。 可是仅仅半个月后,圣王便在这纸诏书中明确表明了态度,莫哥不适合统领多纳尔部,甚至隐晦的指出,他就是阴谋者。 虽然知道诏书内容的只是极少数人,可它还是很快流传开来。 最头疼的便是敏华,原本想借试探成功的机会让师兄和牧魔人一脉的地位有所提升,也想为尸魔人族群找一处安身之所,没想到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师兄紫髯血魔在祖庭被魔祖严厉斥责,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说明这次试探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个错误的举动。 如此一来,莫哥就成了烫手的山芋,继续留在身边显然不合适,将其杀了献出去,献给谁? 不如自己去死吧。 敏华想到了新抓来不久的郑九,本想暂时养着这个玄阳体,说不定能等到一些机会来引诱要挟方晓或者青阳道门,讨魔祖他老人家欢心,现在看来,有些自说自话了。 那还不如炼成了丹丸痛快一些。 “前日里去囚窟,那煌的血气养了几分了?” 敏华忽然发问,台阶下垂手站着几名徒弟,这番话也自然是在问莫哥和那名身躯粗壮的弟子。 “回师父话,差不多有七分了,角骨的尖头也变红了,就差一两分火候。” 要利用煌这种凶物成为丹炉,必须要熬,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圈养在狭小的空间里,每天所给的食物只够六分饱。 熬凶性,熬煞气,熬血气。 熬到一定程度,煌的气性便达到了最凶狠的程度,用炼丹士的话来说,也就是丹炉的炉火达到最旺的时候。 此时便是炉内的丹药提质固本的最佳时机,想要炼出一炉好丹药,材料很重要,但火候也非常关键。 所以,对于煌来讲,此时已经可以投材料了。 “嗯,今日你二人着手准备,明日一早开炉。” “是,谨遵师命。” “记住,为了保证血气的旺盛,不能在囚窟投喂,为师已经选了地方,就在阴阳甸。” “弟子省的,可那个冯默声该如何处置?” “冯默声?哦,这个王八蛋还没死?一起投喂了吧。” 敏华真的忘记了囚窟里还关着这么一号人,比起郑九的玄阳体,他也不算差太多,趁这个机会一并解决了,否则还白养着一个憨货,啰嗦。 “可是那冯默声好像有办法能让煌厌恶他。” “那是以前,这头煌已经有了七分血气,难道还能被他耍了花样不成?”敏华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弟子与莫哥对视一眼,然后领命而去。 “灵宁子师兄,不知道阴阳甸有什么说法?”莫哥私下里问。 “阴阳甸在果塘戈壁西端,离这儿不算远,是咱们牧魔一脉的养气之所,非常混乱,不过师弟放心。那里有阵法守护,就算煌发了狂也跑不出去。” “哦,我这是第一次伺候丹炉,还望师兄多多指点提携。”莫哥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颗混元的墨绿色珠子塞给对方。 珠子是雪山凶牦的内丹,虽然对修行者用处不大,但异常少见值钱,如此之大的内丹,就算不能价值连城,买下一个小部族的财产绰绰有余。 灵宁子很高兴,喜滋滋的将那珠子贴身藏好。 以前,凡是对修行没有任何帮助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在修行者眼里都一文不值。 可时代不同了,金银财宝这些俗物在很多底层修行者眼里不再是粪土,同样是抢手货。 没有灵气,对所有修行者都注定是灾难,多数修行者根本看不到希望,底层修行者的处境就更为凄惨。 因为常年得不到修行资源,那点可怜的修为非但无法精进,反而在逐年倒退,几十年上百年之苦功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为乌有。 长此以往,所谓修行者与凡人又有何异? 以灵宁子为例,入师门六十载,好不容易修出了魔丹,若是有灵气丹药辅助,再有三十年苦功便可结魔胎了,魔胎一出,寿元一下会增长到三百岁,可惜,这个希望成为了泡影。 就好比正道的修士,眼看练气圆满,即将筑基了,却被告知这辈子都筑基无望。 既然看不到希望,曾经高高在上的目光便转而向凡俗看去。 修士们开始贪图享乐,喜爱钱财美女,道心蒙尘又有何妨?难道这日子偏生要过的还不如凡人? 莫哥投其所好,大拍师兄马屁,自然是有极不好的预感。 诏书的传言他也听说了,但暂时没办法证实,之前与明慧那帮人一场血战,自己身边的人元气大伤,此事之后,大巫师要求大家低调收敛,语气非常严重。 而叔父多纳尔那里已经放出话来,谁敢动明慧,他一定杀了谁。 虽然只是一句狠话,毕竟莫哥是敏华的学生,但也表明了多纳尔的态度,从模棱两可变得果断决绝。 莫哥没办法只能躲到敏华这里,多纳尔再如何凶残,还是惧怕修行者的。 “师弟放心,有师兄在,伺候个丹炉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我二人分工,我来驱赶煌并守护阵法,你只需看好那两个猎物就行。 “师父特别交待,不能捆绑那两个家伙,猎物在垂死挣扎的时候的血气最旺,煌进食才后才最易吸收,进食后,需要两天消化,煌不会四处乱跑,只需看守两日你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如此甚好,给师兄添麻烦了。” 莫哥阴着个脸,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杀了郑九,以血胡杨林之辱,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么个交待,扫兴。 第32章 向死而生 郑九刚刚打完一遍拳,感觉通体舒坦. 虽然他打出来的大荒拳依然像皮影戏里人物的动作,僵硬中略带迟缓,但旁人并不了解他在举手投足间惊人的感悟能力。 感悟着拳锋、拳轨的千变万化,感悟着出拳角度不同对力量的影响。 他不是纯粹在打拳。 虽然对面那家伙依然对郑九冷嘲热讽,可有时说出来的话对他领会大荒拳往往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 咔嚓一声,头顶上的那抹亮光再现,一个小黑点自光亮处缓缓变大,咣当落到地面,居然是一个铁笼子。 笼子有磨盘那么大,一人多高,铁条异常粗壮,看来是要关运凶物。 随即,两名黑袍人翩然落下,是灵宁子和莫哥。 灵宁子手里拿着一根通体碧绿的法杖,而莫哥只是冷漠的扫了一眼郑九的洞窟,一反常态的没有过来讥讽挑衅。 在灵宁子的指挥下,莫哥打开了铁笼的小门,将铁笼推到关押煌的洞口,仔细把小门和洞口对接的严丝合缝。 “喂,兄弟,我什么时候能出去?”郑九问,“烦劳二位问问你们的师尊,他把我握虏来,没道理不闻不问吧?” 莫哥回头瞪了一眼郑九,依然没说话,看得出来,面对煌,他似乎也很紧张。 灵宁子则丝毫不加理会,手指飞快地在洞口摸索了一番,嘎吱吱,那扇铁栅栏居然缓缓打开了。 嗷~ 洞窟里传来煌的叫声。 在洞窟中待了十几天,郑九已经听惯了煌的叫声,对面的汉子也闲不住,时不时的会唠叨一些煌的习性,叫声亦有情绪,愤怒、暴躁,甚至会有哀伤。 这声嘶叫分明透着一股子惧意。 可对面那家伙,平时唠唠叨叨的,现在却没有了半分声息,把煌捉走这样的事情,难道一点问的兴趣都没有么? 突然,又是一声嘶嚎,煌显得极为暴躁,因为灵宁子正握着法杖指向洞内。 “喂,那法杖如此厉害么?连至凶的煌都害怕?” 郑九问对面,对面依然没有声息,就像突然死了一样。 “畜生,再不进去,某可要施以手段了!”灵宁子喝令,手中的法杖忽然间绿芒暴涨,随着煌一声怒吼,传来了激烈的冲撞声。 嘭嘭嘭……整个洞窟都在震动,如此撞下去,山洞恐怕都会塌了。 对面毫无声息,郑九也没了说话的想法,就在栅栏边看着灵宁子二人把煌给驱赶到了笼子里。 因为头顶有光亮,再加上灵宁子手中的法杖上的荧光,郑九第一次看清了煌的模样,很难形容那种凶厉的外形。 这东西与潘邦草原上的棕熊差不多高,形体也相近,但要狰狞凶恶的多,上肢很长,浑身上下肌肉虬劲,胸腹很小,皮肤呈灰黑色,没有毛发,却又长着密密麻麻的尖刺。 煌的头部很有特点,正面依然像熊,但侧面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前吻突出,嘴巴咧开的异常大,几乎要到了后耳根,两排锋锐的利齿令人胆寒。 双目就是两个小圆孔,却绽放着碧绿的光芒,十分瘆人。 最古怪的是,煌的额头靠后一点的位置长着两根巴掌长的尖角,没有枝桠分叉,就是单纯的圆犄角,呈暗红色。 郑九脑袋瓜里想了很多荒漠上的生命,除了棕熊略有点形似外,没有其他任何一种与煌相近,实在无法形容。 铁笼缓缓被吊了上去,灵宁子二人也紧跟着翩然而上,莫哥至始至终都没有跟郑九说话,对他的恨意似乎一下子就消失。 莫哥很反常,郑九不知为什么也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喂,小子,做好嗝屁的打算,不出明日,你死定了。” 头顶上那个明亮的圆洞刚刚消失,对面的话痨就开始唠叨了,虽然带着调侃的味道,却也隐隐透着担心。 “我说前辈,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这便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绝技之一,装死啊,装到让他们忘了你的存在就好。” “可是你吃什么?”郑九奇怪,这个洞窟每两日就有人下来扔些食物,虽然是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青稞馍馍,好歹不至于饿死人。 关键这话痨在吹牛,扔食物的家伙好像并没有忘记他。 “岩鼠,这个地方只有这种小东西,一次不能吃光,慢慢养一窝,饿极了也只能吃一只。” “用青稞馍馍养?” “那当然,否则给它们喂土么?” 郑九无语,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正题,“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明日会死?” “明摆着嘛,煌被弄出去了,要调理丹炉了,丹炉要吃人,你想想,吃谁?” “吃我?”郑九其实早有预感,亲耳听对面如是说,心里还是有些惶然,可随即又奇怪,“真要吃我,为什么不现在吃?” “没跟你说要调理丹炉么?魔修讲究多,我也搞不懂,但人家怎么吃,还需要跟你商量?” 郑九沉默了,从小到大经历的生死危局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忽然而至,又忽然而去,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这次就摆在眼前,而且有足够时间给他想,这就煎熬了。 “怕了?” “你不怕死?” 对面那位被这句反问给噎住了,半天才道,“我自然也怕。” “可老子就喜欢面对死局而后生,叫向死而生,知道么小子……” “不吹牛会死么?”郑九心情烦躁。 “你这个小家伙,此刻倒是口齿伶俐起来,老子还真没想着要吹牛,只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喂,你在听我说话么?” “呵呵,看来真是给吓破胆了。” “……” 郑九不想搭理对方,此刻正在脑子里快速回顾整个大荒拳的三十六式,实战中只用过三式,均在劣势中扭转危局。 倘若连贯起来,甚至能更进一步的随心所欲,那威力自然又不同了…… “小子,临时抱佛脚要找到窍门。你打不过刚才那个矮家伙,货真价实的修士,也别想着能杀了煌,这玩意儿凶起来战力堪比大宗师,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他们的破绽,知道不?” “破绽?”郑九也想找破绽,可问题是煌和两名修士,无论哪一个都比他强的多,到哪里找破绽? “对,那个身形高挑的家伙便是破绽。” “莫哥?为什么?” “在刀头上混,眼力最重要,你有没有仔细观察那个……叫什么?莫哥?他不仅是个假修士,还非常恐惧煌。” “何以见得?” “观察呀,眼睛长在脑袋上不是让你出气的,想想看,有同伴在场,拿着犀利的法杖,他都谨小慎微,甚至还控制不住的发抖,一名修士啊,你何曾见过如此怂包的修士?” “有点道理,可是不足以说明问题吧?” “你看看你,眼睛不管用,脑子也不好使,联想啊,你可曾记得刚关进来的第一天,你说跟那小子打过架么?” 的确如此,郑九想起来和莫哥在胡杨林中的短暂交手,很惊险。 “你一介凡人跟修士打架?可能么?若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哪怕只是个最低等的炼气期都能把你捶的满地找牙,你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你凭什么打?” 对面那位只管絮絮叨叨,郑九却越听眼睛越亮。 第33章 出乎意料 可是,郑九忽然间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对面那位的絮絮叨叨只是一厢情愿,他所说的一切都要有个前提,伺候煌吃人,莫哥也必然参与其中。 倘若莫哥不参与,岂不就没了破绽? 况且,人家调教煌怎么吃人、在何等情况下吃,如何能猜得到? 既然猜不到,那些絮叨只是枉然。 “就如同之前你在苦思大荒拳一样,老子的推测也并非完全没有用,总要寻一线希望吧?况且老子认为那莫哥必然参与,否则他面对煌的时候何必那般畏惧。” 郑九想了想,有道理,不免心下惭愧,生死关头,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的糟糕心态,实不应该。 “接着。”对面忽然吆喝一声,一团事物飞来,啪的撞在了栅栏上,那东西软哒哒的没弹多远。 郑九伸手指头能勉强钩到,触感不仅软,而且油腻腻的。 “这是老子的第二大保命绝技,煌闻到这东西便犯恶心,没兴趣吃你。” 还有这等事情? 郑九有些感动,不管是真是假、能不能管用,他与对面那人萍水相逢,人家居然把保命的手段都拿出来了,这便是苏老头儿说的侠义心肠么? “我没那么好心的,你去喂那煌,我就安全了。” 郑九给气乐了,手里捏着那东西,并未闻到什么气味,于是问道,“这东西软软的,并无味道啊。” “千万莫打开,气味跑了就没用了。这是岩鼠的肠子,奇腥无比,我攒了好久,用的时候拍碎了往身上抹。” “你用布条就能遮盖腥味?”郑九觉得不可思议。 “布条哪管用,老子用的是岩鼠肚子里那种薄薄的膜,同样攒了很久啊,金贵着呢。” 小小的不起眼的岩鼠居然有如此大的作用,话说那家伙怎么琢磨出来的? 养岩鼠,杀岩鼠,还吃岩鼠,不知道是对面的那货神奇,还是岩鼠神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一会儿,郑九便沉沉睡去,养精蓄锐,才能在危机关头激发最大的潜能。 可惜,敏华并不想让郑九活到明天,确切的说,他也不想让莫哥活到明天。 后半夜,头顶上的洞口被再度打开,伴随着咯吱吱的声响,白日里关煌的铁笼子又落到了洞底。 老熟人莫哥和另外一名陌生修士像鬼一样出现在郑九面前,灵宁子不知为何没有现身。 “时间到了,该上路了。” 莫哥的声音十分冰冷,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你师父呢?”郑九问,陡然被吵醒,却也不意外。 “死到临头就别想那么多了。” “不不,我只是想亲口骂他一句,老王八蛋。”郑九呵呵一笑。 “你就嘴硬吧……” 咔哒……嘎吱吱,二人说话间,那名修士已经打开了栅栏门,郑九随即一拳轰了出去,他才不想被关进铁笼子。 “找死。”那名修士随手屈指一弹,指尖轻拂郑九的拳锋。 这一拳便顿在了半空,郑九感觉整条臂膀都被冻住了,不由得大惊失色,眼前这家伙要比莫哥和灵宁子厉害得多。 紧接着,郑九得脖子一紧,已经被那修士一把拽了出来,抬手就给扔进了铁笼子里。 整个过程,郑九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那大荒拳的拳意已有,但身体不听使唤,这便是凡人与修士的差距么? “师兄好手段。”即便情绪上再如何反常,莫哥也记得何时该拍马屁。 修士冷哼一声道,“下一个,冯默声。” “什么?!” 对面的洞窟里立刻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咣叽一下不知道撞在了什么地方。 “冯默声,胆敢自残,某家让你生不如死。” “嘿嘿,这位仙师请了,不知贵师尊缺不缺一名看守洞窟的人,冯某不才,原请愿自荐,不收钱的……” “住嘴!自己出来还是某家抓你出来?” “仙师息怒,这洞窟如此宽敞漂亮,那小子一走,除了冯某便没活人了,怪可惜的……” 冯默声还在絮叨,修士早就没了耐性,抬脚踢开栅栏门,一把就将冯默声拽了出来扔进了铁笼。 咣当! 门一关紧,铁笼便扶摇直上。 “天杀的,完了完了……”冯默声摔在郑九的怀里,连声抱怨,浑身的酸臭味熏的郑九直翻白眼。 “咱俩猜了半天,好像唯独没算到你要陪法场啊。” “闭嘴,休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老子才没兴趣看你被吃呢……对了,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郑九一愣。 “你还不还?”冯默声恨声道,下一刻便伸手就在郑九身上瞎摸,一通上下其手,终于找到了那个用布条包裹的事物。 原来是它?郑九恍然大悟,难道这岩鼠肠子真能管用? 把那东西贴身放好,冯默声这才安静下来,铁笼子很挤,冯默声的骨架又大,郑九实在憋闷。 好在很快到了洞口,一股寒风让二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一辆牛车早已等在洞外,几名麻衣壮汉侍立在一旁。 铁笼子从辘轳上被拆解下来后,那修士突然对着铁笼一掌拍出,嘭,郑九二人身子猛然一晃,铁笼居然飞了起来。 轰! 铁笼稳稳的落在了牛车的拖斗中,力量恰到好处,两头犍牛也只是前后调整了几步便站稳了。 郑九十分惊讶,冯默声也沉默了,这种手段,凡人至少要修到后天大宗师境才具备,如此年轻的修士,只是随便一掌。 倘若此人也在敏华老儿设的丹炉局中,他与郑九今日绝无生还的可能。 郑九也如是想,两人的心都在往下沉,可是没过几息,又再度燃起了生的希望。 “师弟,为兄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小心。” 还没等牛车起步,那名厉害的修士便冷漠的冲莫哥交待一句,径直走了。 “有劳师兄了……”莫哥的表情很僵硬,还待说什么,但那修士理都没理他,身形几晃便消失在黑暗中。 “试过了?”郑九悄声问,他看冯默声自抢了那布团后,双手就没闲过,四处拧拽。 “玛德没用,是玄铁,这帮修士大爷就是有钱,一个破囚笼居然用玄铁,尼玛的。” “这货好像不遭人待见啊?” “嘘……” 莫哥的面色阴沉,对着黑暗发了片刻呆,这才挥挥手喝令麻衣汉子赶牛车启程。 “敢问这位仙师,我们这是去哪里?”冯默声舔着一张毛脸问。 他脸着实难看,胡子、眉毛、长须几乎盖满整个五官,郑九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对面的话痨。 “黄泉路。” 莫哥哪有什么好脸色,骑着一匹马跟在一侧,一想起阴阳甸,本就白皙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 第34章 死到临头 阴阳甸原本是一片高寒大草甸,形成时间有上万年了,除了极为抗严寒的碎叶草,几乎没有什么别的生命。 但在三百年前,有魔修高人在此渡劫,天降雷火,劈开草甸中心位置的冻土,导致下面的熔岩喷出,形成罕见的天地之火。 这天地之火一烧就是一百多年,熄灭之后,草甸变成了另外一副光景,时而狂风肆虐,暴雪不断,严寒之极,时而又碧空无暇,烈阳灼烤,大地被烤的能生出火来。 在这片极冷极热快速转换的土地上,碎叶草非但没有绝迹,反而生长的极为茂盛,草甸上还出现了其他生命。 非常诡异的地煞藤,能诱捕血肉之躯,并将其吸食干净,连个渣都不剩,但对碎叶草没有侵蚀力,它扎根在地下。 凶残的高寒冰蟾,除了吃血肉之躯,还以地煞藤为食。 最奇特的是阴阳双头蛇,一颗头颅雪白,另一颗头颅火红,喷吐冰火,曾是阴阳甸中最为凶煞之物。 如此恶劣的环境,却是煌非常喜欢的,相传最早的煌便诞生在阴阳甸,煌扑食阴阳双头蛇。 煌的出现,双头蛇的凶名便迅速被盖过了。 此处的核心区暗藏法阵,不仅可以激发凶物的凶性,而且一旦进入核心区,没有守阵的修士引导,根本走不来。 丹炉的调理和丹药的炼制便在核心区完成。 在核心区守阵的自然是灵宁子,而将郑九和冯默声二人送到核心区的只能是莫哥。 为什么一定要让小爷将人送到核心区? 敏华身边随便一名弟子过来,将二人直接扔进去,不是更为安全和省事儿么? 这是莫哥的疑惑,也是他自知凶险的源头,他甚至能从其他师兄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情绪。 轻蔑,嘲讽,就像看待一个死人。 对于莫哥的疑问,灵宁子倒是代表师尊做了耐心解释,煌要吃可口的食物,才有助于丹药大成。 可口的食物必然同样暴虐和凶残,在紧张和垂死挣扎的时候血气极旺,这个时间持续的越长越好。 被修士制住扔进去便没什么味道了,师尊对丹药的要求很高,当然不希望这样。 同时,大阵开启时间过长,煌跑出来的风险就越大,所以时机也很重要,需要灵宁子和莫哥两人默契配合。 一开,一放,再一关。 简单的三个步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而且有灵宁子把关,何须担心? 在莫哥看来,郑九可以忽略不计,倒是冯默声,作为武学宗师有点麻烦。 不过也不要紧,师尊已经赐下一枚丹药,能够让莫哥在短时间内力量暴涨,对付区区武学宗师,亦不在话下。 “放心吧,师兄既然收了你的好处,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灵宁子拍着胸脯保证,十几个师兄中,莫哥与灵宁子相处时间最多,对其为人还算是了解一些,虽然贪,但还不至于贪的没底线。 想到此处,莫哥沉重的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一些。 尽管灵宁子的解释,在很多细节上都有些牵强,但莫哥知道这一关必须要过,哪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因为他给父亲的书信已经到了圣都,应该很快就有回音。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地如此寒冷?”冯默声抱怨,铁笼囚车的前方弥漫着古怪的雾气,有微弱的异光变幻闪烁。 “说不定还真是咱俩的黄泉路。” “呸呸,乌鸦嘴。”冯默声使劲儿吐吐沫,抬头看了看远处正在交谈的灵宁子和莫哥,突然压低声音道,“说好了,听我口哨声行事,该下手的时候绝不能有半分犹豫,是死是活,就看脑子。” 郑九点头,不再说话,因为莫哥已经走了过来,他居然将那根很犀利的法杖给借来了。 “兄弟,黄泉路上走好。” 莫哥冲着郑九龇牙一笑,动手打开了铁门,一把扣住了郑九的死穴,将其拽了出来,有法杖威慑,冯默声也不敢乱动。 牛车就停在核心区边上,再往前,两头犍牛死活都不肯走了。 “难道你也要陪着一起入黄泉?”郑九挖苦莫哥,却让对方的眼皮没由来的一跳。 “小爷我当时就应该宰了你。”莫哥狠声道,咣当关了牢笼的铁门,拽着郑九往前走,不过两三丈的距离,不远处又有灵宁子掠阵,哪能有什么问题。 堪堪走到雾气的边缘,冯默声尚无任何信号,郑九浑身的汗毛却全都炸开了。 前方虽然无法用肉眼分辨明显的界限,但气息让人恐惧,哪怕再向前踏上一步,都有种坠入深渊的感觉。 “进去吧!”莫哥一声呼喝,抬手发力,就欲将郑九甩进去,却不料整条臂膀一麻,对方居然在一瞬间摆脱了他,反扣住他的手腕。 “死到临头还想耍花样?!” 莫哥怒喝,抬起手中的法杖便捅向郑九。 郑九竭力避让却绝不松手,未料还是没避开,小腹被对方捅了个结实。 意外的是,疼归疼,郑九丝毫没感受到法杖那种恐怖的力量,如同被普通棍子捅了一下。 于是,郑九一拳卯在了莫哥的脸上。 “怎么会……”莫哥大吃一惊,法杖在手上不起任何作用,一拳倒是挨的结结实实,发怒中再用权杖还击,可依然没有期待中的特殊力量,被郑九伸手架开后,又在他小腹上掏了一拳。 “不对,不对!”莫哥吃痛,非但法杖无用,之前吃下的那颗丹药也没用,除了当时丹田热辣了片刻,什么效果都没有。 莫哥抬眼望去想要寻找灵宁子,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郑九哪里管莫哥的反常,双拳只管朝他的身上招呼,雨点般的拳头,如同疾风暴雨,完全不是他洞窟里练拳时的样子。 莫哥被打急眼了,权杖当短棍使,疯狂反击。 因为心慌,外加挨了几下狠的,莫哥心有余而力不足,稍不注意,脖颈挨了一拳,整个人直接被砸挺了,重重地摔在地上。 从武道实力上说,莫哥略强于郑九,自发现法杖是假的,丹药也毫无用处后,他便清楚被抛弃了,甚至师尊会让他死在这里。 在绝望中,心态失常,被郑九抓住机会一通猛捶,一败涂地。 胡杨林中,莫哥之所以表现的那般神出鬼没,是因为敏华给他施加了一个小小的修行法门,刺激躯体的血脉经络,让他在短时间内拥有超过普通人甚多的力量和能力,可代价非常沉重。 郑九捶翻莫哥,夺下权杖就跑,才跑了几步,便身躯巨震,胸口如同撞在了狂奔而来的蛮牛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灵宁子如鬼魅一般出现,仍呈金鸡独立站姿,扭头看着铁笼里的冯默声,微微一笑,这才缓缓收了脚。 “痛痛快快的都上路吧。” 说话间,灵宁子打开了铁门。 冯默声知道命悬一线,贴在笼子边左躲右闪,身法快的不可思议,可在灵宁子面前就像一只只知道扑棱翅膀的弱鸡,太慢了。 嗖的一声,冯默声的身躯就像投石机扔出来的顽石一般飞跃了十数丈远,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耳边立刻被凄厉的嘶吼声充斥,心道完了,到底还是给扔进来了。 他刚刚努力着想要坐起来,又一具躯体飞来,越过他的头顶直接摔在了前面,是莫哥。 第35章 道门符种 郑九比冯默声二人摔的都远,那一脚挨的太实在。 这还是在灵宁子没有动用灵力的前提下,否则凡人如何扛得住。 幸亏郑九的身体底子好,加之勤练大荒拳,筋骨肌肉的韧性和强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否则这一脚,就算不死,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耳边充斥着各种凄厉的声响,难以分辨到底是风声,还是此间的凶物在咆哮。 缓过劲儿来的郑九,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可是举目四望,他立刻呆住了,周围全是青灰色的光影,目力很难穿透到一丈之外,换句话说他摸不清方向了。 满眼的青灰色不是雾,是非常密集的反光点造成的视线错觉。 屁股底下似有活物在动,郑九被惊的跳了起来,蹲下仔细观瞧,他发现地上铺满了像面条一样粗细的东西,生的十分密集。 郑九判断这东西就是草,非常古怪的草,贴着地皮生长,一株不知道有多长。 每隔寸余便是一节,或分叉,或生出星星点点的毛刺,这些毛刺自带着青灰色荧光,或许就是满眼光影的原因。 虽然铺满大地,但这东西并不柔软,就像铁丝一样坚韧。 郑九尝试拔出一株,手都勒出了血痕也没拔断,所以立刻放弃了根据植株倒伏判断方位的想法。 只能依据模糊的印象摸索,不远处的冯默声也同样如此,只不过他的运气要好一点,至少身边有个伴儿,莫哥。 莫哥被摔的很惨,之前被郑九一拳打休克了,后来又被灵宁子给扔了进来,近乎半残的他哪有自我防护的能力,立时被摔了个半死。 “你,你做什么……” 冯默声正在莫哥身上上下其手,很遗憾,除了一把小巧的月牙弯刀,什么宝贝都没没摸到,料想莫哥在被扔进来前已经被灵宁子给摸过一遍了。 “没见过你这么穷的修士。” 冯默声拿走了月牙弯刀,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等死的假修士。 “喂,喂喂……等下,只要能把我带出去,我会给你丰厚的回报,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你愿意去圣都么?我父亲会给你最好的花园,皮肤最白皙的女奴,你有享不尽的……” “喂喂,冯默声,做个交易啊,我知道出去的办法,只要你能带上我。” 眼看就要消失在光影之中的冯默声顿住了身形,缓缓扭头道,“在这种鬼地方,你知道骗我的后果。” “绝无谎言,你也看到了,我被他们耍了,我只是个假修士,拜入师门不到一个月,师父没有教我任何东西,没有丹药宝物,我其实还是个凡人。 “之所以这么做,我只想借师门之威,在部族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很不幸,我赌错了方向……” “所以?” “我并非傻子,只是心急了一些,这个地方叫阴阳甸,不但混乱,还有很多凶物,设有大阵保护,不知道阵图的人很难走出去。” “就这些?”冯默声面色冷漠。 “我知道阵图,就在脑袋里。”莫哥知道,不亮出底牌,恐怕很难有被对方认可的筹码。 孰料,冯默声立时就扑了上来,把莫哥浑身上下扒了个精光,仔细搜索查找每一件衣衫,却一无所获。 莫哥已经快要被冻成冰棍儿了,强忍着一声不吭,性子倒也算硬。 “把阵图记在脑子里,的确是个好办法。”冯默声把衣衫扔还给莫哥,“但是如何让我相信?” “我的命。”莫哥哆哆嗦嗦的穿衣。 “不重要。”冯默声摇头,抬眼环顾四下,心里相当紧张,不知道那煌在何处? 印象中,郑九就摔在附近,他是此番丹药的重要材料,一定非常特殊,敏华作为魔修强者不会看走眼。 所以,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煌肯定能很快找到郑九,挨着他越近,就越危险。 “好吧,我花了重金买通了尹师兄,他给了我阵图,其实我两边下注,也打点了灵师兄,可是他除了拍胸脯,非但没有给我阵图,还给了一杆假的法杖。我被耍了,这就是经过,您是武道高手,可以自己分辨。” “尹师兄?” “对,您也见过,就是法力很高,一掌能拍飞铁笼的那位。” “如此说,你是想拿下两张阵图来鉴别真伪,可实际上没做到?” “的确如此。” 为了活命,莫哥把能挖出来的一切都摊开来给冯默声看。 “走吧。”冯默声倒也痛快,一把将莫哥从地上拎了起来,发现这厮下肢瘫软,无法行走,想起郑九一拳击打在他的脖颈上,大荒拳的威力是相当霸道的。 被击中的部位并不一定是最终受创的部位,这便是大荒拳的特点和最为可怕的地方。 武道世界的拳法多如牛毛,但以拳轨引导拳劲的只有寥寥几个。 大荒拳是其中最可怕的,试想一下,明明只是左臂挨了对手一拳,却被打死了,因为拳劲轰碎了心脏,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看起来,那郑姓少年的大荒拳已有小成了。”冯默声在脑子里评判一番,面色凝重,干脆将莫哥扛在身上,向一侧走去。 郑九已经向前摸索了数十米,就如同冯默声那样,完全靠着感觉前行,可很快他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种很特别的臭味。 这是煌独有的体味,在地下洞窟里,郑九已经非常熟悉了。 尽管这里狂风肆虐,气味极难在这种紊乱的气流环境下被锁定,武道高手、甚至一些修行者都做不到,但郑九可以。 他的感知能力很特别,也很强大,天生便有,否则不可能在双峰要塞轻易捕捉到魔修的位置,而且还非常精准。 除此之外,其父郑天雄很早就在郑九身体里种下了一道符种,为保护肉身并激发玄阳体的潜能做准备。 这种道门符种不是随便什么修士就能种出来的,对境界、机缘、灵力的厚度纯度、以及道法的感悟要求极高,乃青阳道门的不传秘法。 如此苛刻的条件,郑天雄哪一条都沾不上,他从山门逃出来的时候,勉强保住炼虚初境不跌,单单这一条就注定他是炼不出符种。 郑天雄也无需自行去炼,因为他体内就一个,是父亲天玄真人给他种下的。 在窥天机之前,天玄真人自知生死难料,总要做些准备,他能给后代儿孙留下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这道符种。 郑天雄自然不会去用这道符种,只是把自己当作炉鼎养在体内,给郑九准备着。 第36章 另一双眼 道门符种也好,玄阳体也罢,郑九并不自知。 因为没有正式修行过,他亦无法入定自省自观,非但不知符种为何物,更不知灵台、丹胚又是什么。 但苏艺知道,而且不止一次的认真检视过郑九的身体,惊骇不已。 天生玄阳体,外加青阳道门独有的固元符种,其天赋和后天潜力超过了百年难遇的天生道种。 苏艺有心启发栽培郑九,但奈何修为被废,就算没被废掉,他的境界实力也做不得郑九的老师。 最为关键的是,天下灵气尽失,本就不利修行,这道符种又异常玄妙,单单是符种外围的符文,苏艺都无法参透。 所以他不敢胡来,只能胡乱教郑九一些拳脚功夫,耐心等待机缘。 机缘太过飘渺,可能远在天边,亦近在眼前。 双峰要塞之战,苏艺有幸能见到萃华宗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一尘子方晓,便知机缘已到,他才会舍命赴那十息之约,并在临终前放弃一切想法,也要竭尽全力为郑九求得明师。 当然,以郑九的天赋,如果能回青阳道门自然是最好的,考虑到天玄真人惹下的祸事,苏艺还是选择萃华宗。 已是合体境巅峰的方晓又何尝不知郑九身体的秘密,只是天下大乱,两界各有艰难,以萃华宗这样的庞然大物都举步维艰,何谈其他? 一个罕见的天才,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被抹杀。 没人会把自己的那份修行资源拱手让出去,可如果方晓把郑九带回宗门,掌门谈真人一声令下,所有资源都必须向郑九倾斜。 谁能甘心?宗门的局面如何稳住?方晓自己树敌不重要,郑九却很可能会在某一天死于非命。 没办法,就是这么乱,就是如此艰难。 凡生都有私心,可一心问道的修士们何尝不是如此,尤其是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境遇下,会更加自私,甚至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就是方晓不能立刻把郑九带回宗门的另一半原因,苏艺临死前也只猜对了一半。 这一切,正在面对死亡威胁的郑九自然不知道,也没精力考虑,除了煌,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凶物,就在数丈外虎视着他。 此物周身弥漫着危险的气息,躯体修长,约有丈许,应该是条爬虫,最奇怪的是,这东西的皮肤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又雪白如玉。 郑九的双目无法透过光影看清此物,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会有另外一双眼睛能够把这东西瞧的清清楚楚。 连鳞片的细节都一览无余。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在郑九的记忆里很少有,印象深刻的就三次。 很小的时候,他在自家小院里看见一团黑雾自高空迅速扑落,雾中居然有一个穿着锦袍的翩翩公子,手摇羽扇,一双丹凤妙目正含笑看着他。 郑九年幼,伸手指着上空对身后的娘道,“上面有个公子。” 未料,娘亲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转身就跑,随即他们娘俩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迅速向那黑雾而去。 “魔影,你我之间的恩怨不牵扯他人。” 一个身影很突兀地出现在前方,缓缓接住他们母子,又轻轻一推,于是郑九母子再次腾云驾雾,向那雾气的反方向飞去,飞出了村子,甚至飞出了绿洲…… 那是郑九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第二次便是在双峰要塞,他看到的魔修的残影,此后,在养伤的山洞里,又看到遥远的乱石滩上空有两位修士在激战。 虽然当时郑九没有走出洞口,只是惊鸿一瞥,但感觉这两位修士他都有点熟悉,以至于心中热潮涌动。 可是,战斗很快结束,两位修士更是没有停留,眨眼间便一东一西各自远去。 或许他并不是来找我的,只是发现了对手才来到了魔音谷外。 郑九如是想着,便熄了能见仙师的念头。 三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双眼看不见,或者看不清楚,但脑海里偏偏很快出现了目标的所有细节。 郑九最初以为感官上有些脱节,但随后尝试,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比如在黑暗的地下洞窟里,他看不清对面的冯默声的长相,也看不清煌的外貌,想要那种感觉,却偏偏不得出现。 难道那双无形的眼睛需要达到一定的条件方可睁开么? 这是第四次,郑九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条躯体细长的双头蛇,它正匍匐在线形的怪草上,一颗红色脑袋看向郑九,另一颗白色的脑袋正注视着远方。 随即,郑九便看见了煌,依然在脑子里,距离有数十丈远。 这凶物嘴里正在啃食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但是两颗圆洞洞的眼睛却径直看向了郑九。 打不过,郑九有自知之明。 运气也不好,这么快就被煌发现,但是这条双头蛇横插一杠子似乎另有复杂的机缘也未可知,于是他缓缓向后退却。 未料想,郑九一动,那蛇便有了反应,白首亦转向郑九,双头高昂,吐着一红一白两条长长的信子,发出嗤嗤的声响。 郑九停下,怪蛇亦没有再动。 可是煌似乎被刺激了,低吼一声,四肢齐动,凶厉的躯体径直朝郑九的方向扑了过来。 郑九暗暗叫苦,实在倒霉,原想用大荒拳尝试一两下,可生死关头,还是扭头跑了稳妥。 身后随即发出嗤嗤的声响,怪蛇也应该追了上来,两个凶物的目标居然全是郑九。 此时郑九手上只握有从莫哥那抢来的一根假法杖,没跑多远便甩手向身后一挥,啪的一声脆响,震的他手臂发麻。 法杖应该是抽中了那条蛇,可那道特殊的臭味立时浓重起来,煌的速度非常快,已经距郑九不足丈许远。 跑也跑不过,只能以死相搏。 郑九突然止步转身,未料想,那煌也停了下来,两颗圆洞洞的小眼睛并没有关注郑九,而是那条蛇。 不对,并不是一条蛇,而是两条。 另一个方向不知何时又游来一条双头蛇,看上去比前一条的体型稍小,却更为凶狠。 双首翘起老高,啵的喷出一口白色匹练,如雪线般直奔煌的头颅,煌似乎有些顾忌,轻轻一跃便躲开了。 匹练摔在地上,断成数根冰条,那匍匐着的细长怪草居然扭曲了一下,就像颤抖一般。 可随即,又是一道火线,遇风则长,到了煌身前已经变成火团。 另一条蛇也发动了攻击,煌再次向后躲避,却不离开。 两条蛇一左一右虎视眈眈的盯着煌,发出嗤嗤的威胁声。 天助我也! 郑九反应很快,凶物为了猎物,自己先掐上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再度发足狂奔,身后传来激烈撞击声和嘶叫声,犹如夜枭哭嚎。 郑九不理,一口气跑出去数十丈远,却发现周身青灰色的光影更为浓郁,暗道跑错方位了。 第37章 草甸围猎 青灰色的光影浓郁,说明那种伏地生长的怪草密集。 恐怕此处凶物更多…… 郑九心念至此正要离开,却猛然看见一条游动的长蛇飞速向他冲来。 这鬼地方,怎地有如此多的双头蛇? 来不及细想,郑九换了个方向再跑,脑海里却突然间一道红光飞掠,尚未反应过来,左小腿便火辣辣的疼痛。 几乎在喘息间,整个小腿便麻了,郑九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再一抬头,一条粗壮的双头蛇就在他的面前。 嗤…… 两个蛇头高昂,四只眼睛,两红两白死死的盯着郑九。 这玩意儿要比积石山上的石板蛇难缠的多,但打蛇的方法和诀窍应该是相通的,于是郑九麻木的左腿佯装前伸,其实没伸出去,就是剧烈的抖了一下。 身子后仰,手中的法杖已经抡了出去。 看似漫无目标,其实十拿九稳。 先挑衅,蛇必然被激怒,再后仰身子示弱,蛇十之八九会跳起来攻击,后挥棒,兜手向上撩,即便打不到七寸,也会抽在蛇身的上半部分,至少能把蛇抽飞。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啪的一声,郑九卯足了劲儿,一丈多长的蛇被他打飞了数米远。 但接下来郑九就目瞪口呆,挨抽的蛇刚一落地,就像弹射一般跳了起来,如利箭般扑向郑九,比之前的速度还要快,两张恐怖的嘴巴张开到夸张的地步。 郑九毫不犹豫侧身挥棒,自然而然的便是大荒拳第五式侧身反肘击,肘击是假,目的是形成力量下压的拳轨,将击打力度提到最大。 此时的拳锋当然是法杖,但是没打中,因为重心歪了,郑九万万没想到蛇的毒性如此厉害,一息之前只是小腿麻木,此刻,左腿乃至左半身都麻了。 噗通一声,郑九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已经麻木的左臂又被那蛇咬了一口。 原本麻木了,可郑九没料想这一口却又痛入骨髓,能明显感觉到一道冰线沿着他的手臂在往上飞蹿,臂膀被瞬间冻住,连根手指头都无法抬起。 眼看接连得手,双头蛇愈发嚣张,身躯呈弓形,嗤的一声陡然拔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郑九撞来。 郑九下意识的抬右手一抓,居然一把将蛇抓了个正着,正抓在七寸靠下一线的位置。 可旋即手掌剧痛,就像触到了烙铁上,从未遇到如此滚烫的蛇皮,还没缓过劲儿来,蛇身瞬间又变的冰凉刺骨,一冷一热间,郑九的手掌都脱了一层皮。 郑九发狠,五指发力,管他七寸还是八寸,往死里掐。 双头蛇两张张到夸张的嘴巴无法再靠近郑九,嗤嗤嗤的发出了尖利的嘶鸣,丈余长的身躯在摆动中渐渐无力。 也便在此时,一股腥风袭来,紧接着郑九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臭味。 一道狰狞的身影穿过青灰色的光影,很突兀的出现了在郑九的面前,正是煌。 它应该在刚才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嘴边还挂着一条似肉非肉的零碎,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睛,一把从郑九手里夺走了那条双头蛇,然后双臂一扯,蛇身竟活生生的给扯断了。 嗷~ 煌一声嚎叫,左右其手,飞快的向嘴里塞着猎物,不一会儿便将整条蛇塞进了夸张的嘴巴里,嘎吱吱的咀嚼声响听的郑九一阵眩目。 看得出来,煌也受伤了,前胸被扯掉了一块皮肉,流着着黑血,此刻正是异常暴躁的时候。 郑九没办法跑了,更无力反抗,半个身子都已经酥麻,全身则时冷时热,蛇的毒性正在全面发作。 他很清楚,或许用不着煌下嘴,自己就先停尸了。 啪!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团黑影狠狠的砸在了郑九的脸上,砸的奇重,郑九感觉半边脸都肿了,有冰凉的事物喷溅出来,随即一股极为腥咸的味道弥漫开来。 正在大口咀嚼的煌呆了一呆,然后迅速后撤两步,发出极为不满的低吼声。 郑九也开始干呕,从未闻过如此腥的味道,不仅腥,而且极为呛鼻,迅速刺激着整个肠胃开始连锁反应。 煌吐了,把刚吃到嘴里的那条蛇几乎全都给吐了出来,然后举起双爪,不停的捶胸。 郑九的身体却在不知不觉的缓慢移动,他不自知,已经处在了半昏迷状态。 一条细长的碎叶草的主干套住了郑九的右臂,躯体被拽的歪歪斜斜,主干的另一端出乎预料的长,大概在三丈之遥的一丛地煞藤后面。 冯默声正缓缓地用力拉扯,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小窍门给斩断了整株碎叶草,也不知道他如何制服了地煞藤,只能看到一旁卧着的莫哥,一脸阴沉,双眼充满怨念。 “我们都会死,你这是白痴行径……” “这小子死就死了,煌吃了他,你我暂时都安全,为什么要做烂好人?” “早知道就不该找你合作……” “……” 莫哥不停的碎碎念,当然不敢发出声,不是怕冯默声,而是煌近在咫尺。 冯默声才不管莫哥怎么想,只是全神贯注的拽着碎叶草的主干。 力道不能猛,也不能快,快了动静大,但太慢也要命,岩鼠肠子对煌的刺激作用只是暂时的,哪怕多争取一丁点时间都是好的。 郑九被冯默声拽到身边时,已经完全昏迷。 “玛德,真费了老鼻子劲儿。”冯默声一边咒骂,一边解开碎叶草的主干,下一刻居然绑住了莫哥的双腿。 莫哥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老家伙,你想干什么?” “我扛两个人费劲,你先在这里待着,老子慢慢搬。” “慢慢搬?”莫哥瞪圆了眼睛,为救郑九留在这里,他已经很不满了,“那煌已经不吐了。” “不要紧,不吐了也要缓缓,有时间。“ 冯默声说着话,一把提起郑九就向远端走去,根本不理会莫哥。 这是一处塌陷下去的半身坑,直径不到一丈,周围长了一圈可以食人的地煞藤,是草甸上极少见的天坑,俗称地漏。 所谓地漏,是土层非常薄弱的地皮,下面很可能是空洞、暗河,或者熔岩,在这片阴阳甸上只可能是熔岩。 冯默声了解大漠,了解高寒草甸,经验甚至要比郑九丰富的多。 能撞上这样一处天坑,是上天的恩赐。 能不能逃出生天,甚至能不能杀了煌,全在这处天坑了,当然郑九也必不可少。 第38章 杀煌计划 把郑九安顿好,冯默声开始忙碌。 用那把圆月弯刀在每一株地煞藤的根部挖土,压根就没有回去管莫哥的意思。 因为冯默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证明了莫哥脑子所谓的阵图是假的,不是莫哥有意欺骗,而是莫哥也被那尹师兄给骗了。 那就怨不得谁了,冯默声可没有无回报去救人的觉悟。 除了莫哥的师尊,几乎没人知道冯默声的背景,冯家乃武道名门世家,在宋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往上追溯,冯家在武林世界的历史甚至要长过赵国的赵家,在最近的两百年时间,冯家高手辈出,也被誉为古武第一世家。 冯默声是当今冯家家主排行最小的子嗣,天赋极高,自幼性格叛逆,对武学不怎么上心,但对排兵布阵以及道法道学都有浓厚的兴趣。 十五岁开始游历列国,三十五岁回到家族,已然跻身于拳法宗师,而且还是阵法大家,因为机缘错失没能进入修行界,但对阵法的研究已经有了极高的水准。 冯家有一条奇怪的祖训,冯家子弟不允许踏入公门,一旦违背祖训,便会被家族除名。 所以冯家虽然在整个武道界的影响力大,但在宋国却不及第一大世家宋家的势力强。 冯、宋两家在宋国明争暗斗、恩怨纠葛已有数百年历史。 最终因为庇护宋国的隐世宗门华阳宗倾向于宋家,加之宋家的一脉为皇族,于是冯家势微,低调的很。 但三十年前冯家出了一件大事,有人叛出家族并盗走了家族的不传之秘《锻阳术》的拓本。 家主大怒,遣门人弟子在列国寻找、缉拿叛族者,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冯默声也借着由头再度离开家门,四处瞎逛,不知为何跑到了西北荒漠,倒霉催的撞到了魔修敏华,便被抓了关进地下洞窟。 没想到,冯默声的遭遇才是真正的大机缘,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黑暗洞窟里,居然有个少年在打拳。 更没有想到是,这少年打的是正宗的《锻阳术》的大荒拳。 这究竟是倒霉还是走运? 无论怎么说,一向自私并特立独行的冯默声自然是果断扔了毫无价值的莫哥,带走郑九。 但能不能走的了,冯默声心里也没谱,对抗修士当然是以卵击石,可终究想活命,死活都要挣扎一下。 天无绝人之路,冯默声居然凭借莫哥假阵图指出的阵眼遇到了一处罕见的天坑,一个杀煌的计划便迅速在脑子里形成。 粗糙的计划极其简单,就是挖松天坑四周的土壤,切断地煞藤深入地下的根须,置诱饵于天坑,等着煌自己跳进去。 粗糙的不忍直视。 计划漏洞太多,假如土壤的松度不够,而不足以让天坑塌陷,或者地煞藤仍有隐藏的根须没弄断,那么煌跳进来大抵也不会掉下去,计划就废了。 可是,这是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赌也要赌上一把。 计划中的诱饵本来是莫哥,但现在有了郑九,机会就更大一些,因为煌猎杀和啃食莫哥是需要时间的,冯默声缺的就是时间。 至于郑九作为诱饵的风险程度,冯默声也充分考虑过了。 大不了一起和煌掉下去,也算完成家主的一半命令。 只要没有了煌,冯默声凭借着阵法天赋,迟早能找到生门跑路。 凡人和修行者所修习的阵法都传承于上古人族的大能者,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流传了数万年后,才渐渐各走各路。 因为力量、器具和想象力等条件的限制,凡人的阵法演化和推陈出新的路子过于狭窄,局限于祭祀、墓葬、行军布阵、寻脉望气方向。 修行者的阵法发展几乎规避了所有凡人的不足,尤其有灵器的介入,阵法的发展异常迅猛,博大精深,几乎包罗万象,已经远不是凡人可以觊觎的了。 但道理是相通的,冯默声有这个自信。 唯一不自信的便是煌先找谁? 按道理,这东西寻着味儿来,首先应该找郑九,否则魔修不会如此重视这少年,那么指望莫哥拖时间就有点不靠谱了,早知道就在那小子身上捅一刀。 现在只能赌…… 不远处传来了莫哥的惨叫声,煌应该开始进食了,冯默声知道赌对了,即便如此,所剩时间也不多。 他快速检查了一圈所松的土壤后,开始用刀逐一切断地煞藤的根茎,下手奇快无比。 在阴阳甸里也算有凶名的的地煞藤,在冯默声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不时的剧烈抖动中发出簇簇簇的声响,表示愤怒和痛苦,但毫无卵用。 天坑里的土壤已经开始松动,火候差不多了。 接下来用碎叶草的枝叶来垫厚天坑土壤,再用长长的主干来固定和牵引郑九的身体。 冯默声挥汗如雨,而躺在一旁的郑九,躯体里像是开了锅一样发生着复杂的变化。 若无衣物覆盖,冯默声能轻易看到郑九的肌肤正在由暗青色向白色转变,暗青是双头蛇与血液混合后的毒素,已经遍布郑九全身。 毒素全盛时,郑九的躯体就像刚挖出来的僵尸一样可怖。 这只是表面现象,毒素实则无法侵入到郑九的脏器和头颅中去。 进不去,便只能随着血液向全身蔓延。 脏器周围有数个淡金色的光条缓缓沿隔膜滑动,毒素一遇到此光便立刻消散或退却。 光条实则是符文,每一道符文都不同,均来自丹田处固元符种,异常玄妙。 就算苏老举人出身于青阳道门,他也看不懂、参悟不透,境界差的实在太远。 符文滑动的很快,两三周后就消失了,然后会有新的符文补充,淡淡的金光源源不断从丹田处来,每一道符文都蕴含着强大的灵力。 头颅处也一样,只是符文更小,更为精细。 倘若这一切摆在冯默声面前,他会惊掉下巴,然后就此放弃所有,潜心研究这些符文,每一道符文其实都是一种蕴含万千变化的阵法。 恐怕一道符文,就够冯默声研究半辈子。 而郑九丹田处的那道符种,可以孕育万千道符种,而且还随着郑九的体质、丹胚的变化调整。 这便是青阳道门独有秘术,符种,集阵法、道法和符箓于大成者,非大乘境巅峰的通天大物,无法炼制。 可惜,冯默声很忙,看不到。 而郑九的肌肤又由苍白色向淡黄色转变,并隐隐有了血色。 第39章 天坑搏杀 煌出现了,血气和煞气都要比之前旺盛的多。 大抵是刚刚吃了双头蛇和莫哥的缘故,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嘴角依然挂着不知何种组织的零碎,摇摇荡荡,看着十分恶心。 它第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前方的郑九。 有些奇怪,猎物居然不跑? 郑九也看着他,嘴角微抽,不知道为何坐到了这里。 他刚醒来,感觉身体状态大有不同,还没有适应。 唯一有点印象的是,有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突然间消失,然后煌就出现了。 这么坐着,貌似只是在等死。 虽然郑九正时刻感受着身体的剧烈变化,但没工夫去体会,必须动起来,抢在煌的前面。 然而这一动,郑九发现四肢均被捆住了,身上绑满了面条般粗细的植被根茎,难道这东西也会主动缠人? 不对不对,是刚才那个身影…… 郑九刚意识到不对时,煌也动了,低吼一声,直接扑了过来。 粗壮有力的下肢让煌拥有超强的弹跳力,棕熊不会这样,太笨。 修长而富有爆发力的上肢,再加上如铁耙犁一般的巨爪,绝大多数猎物会在一个照面间被煌撕个粉碎。 不想坐以待毙的郑九爆发出了惊天的怒吼…… 嘭! 捆绑着郑九双手的碎叶草根茎居然被崩断了,在此之前,郑九把手心都勒出了血印也无法弄断这种根茎,眼下轻而易举。 虽然身体依然没站起来,但郑九还是很快砸出一拳,尽管感觉很别扭,大荒拳中的第九式直捣黄龙很犀利,也即冯默声嘴里所说的冲天炮。 这一拳有着清晰的拳轨,适合绝地反击,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一拳轰出,无论击中对手的哪个部位,拳轨都指向了煌最薄弱的小腹。 可是下一刻,无论煌,还是郑九都很意外。 郑九的身躯毫无征兆的向后滑去,滑的还非常快,这记冲天炮的拳轨便彻底歪了,甚至连拳锋都摸不到煌。 而煌更惊悚,一爪子捞出却给捞空了,似乎用力过猛,整个身躯都在半空翻转了一圈,噗通摔在地上,旋即又腾身而起。 再看郑九,已经滑出去了一丈远,却依然保持着坐姿。 煌怒了,被彻底激怒,仰天咆哮。 郑九很清楚,煌随即就会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他更清楚,自己怕是被人当作提线木偶了,成为对付煌的诱饵,这人大概率是冯默声。 此刻的郑九,腰上、双腿还绑着碎叶草的根茎。 冯默声捆扎的很认真、很仔细,然而,仅凭这样就能对付煌? 郑九忽然也是一声仰天长啸,几乎于此同时,双手扣住腰间的根茎,手脚同时发力,嘭,嘭嘭的连续数声,除了左腿,捆绑在郑九身上的绝大多数根茎都被挣断。 煌的双爪高高举起,猛然向下砸落,重重的拍在地上,大地震颤,无数碎叶草的根茎都被狂暴的力量撕成碎段。 郑九只觉得眼睛一花,那个浑身散发着奇特臭味的凶厉身躯已经到了面前,怪异的大嘴吹吐出湿热的臭气,一双碧绿的小眼睛居然散发出了红光。 原本大荒拳中有好几式都可以应付眼前的危机,就算无法对煌造成损伤,也可勉强周旋两下。 奈何,左腿依然不自由,上面像麻花一样缠绕着碎叶草的根茎,只能兵行险着。 郑九突然身躯后仰,沉胯拧腰的同时,右肩压左肩,身躯骤然逆时针旋转,猛然甩起来的右腿狠狠踢向煌的脑袋。 倒霉催的,偏在此刻,缠在左腿上的根茎又有猛力传来,郑九的身躯立时失了重心,不由自主的倒飞。 致命一踢也半途夭折,而煌的反应更快,两步跟上郑九,一爪就抓在了郑九的肩头上。 然而这一抓并未抓实,郑九的身躯陡然下坠,骨头没锁住,只抓下了一片血肉,同时郑九的右脚再度发力,一下踹在了煌的下巴上。 落在草甸上的郑九,身躯连弹都未弹一下,下方泥土开裂并大块的掉落,露出很大一块空洞。 于是郑九的身子继续下沉,暴怒中的煌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浑然不顾有炙热的气流喷出,一抹红光冲天。 下方是熔岩! 下坠中的郑九立刻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陷阱。 尽管他不知道这陷阱是怎么布置的,可毫无疑问,掉下去就会烧成灰烬。 生死一线,郑九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小腹处忽然炙热难耐,继而迅速蔓延到全身,血流在飞速奔涌,嗡的一声,仿若身体内敲响了一记道钟,厚重却又异常清亮。 有乳白色的光晕,一圈一圈的扶摇直上,郑九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甚至在一瞬间通透自观,那记钟声便是道韵。 之前刚刚醒来的各种不适,比如,脑袋异常沉重,四肢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却又使唤的不顺,小腹灼热肿胀,胸腔似遭千钧重压,如是等等,突然间统统消失。 噗通! 是心脏在跳动,犹如敲响了的战鼓慑人心魄,似有庞然大物降临于世。 不仅郑九自己听的清清楚楚,迎面扑来的煌也听到了,一双凶残的小眼睛闪过一丝不安和恐惧. 藏在暗处的冯默声也听到了,被惊的汗毛直竖,立时四下张望,以为这草甸中还藏着什么更为可怕的未知生命。 然而时间不会停滞,郑九身上的衣物已经燃烧起来,他的腰部猛然间向上一挺,双腿下压、扭转重心的同时,迎着扑来的煌,一拳轰出。 咚! 一道沉闷的撞击声,颇似之前那战鼓,有淡淡的金光在煌的额头闪过,瞬间化作一圈圈的光晕消失在黑暗中,郑九自观时见过。 嗷~ 煌的头颅居然被一拳打歪了,但如小山般扑来的身躯依然势不可挡,轰的跟郑九撞在了一起,然后一起双双坠落。 “完了完了……” 反应过来的冯默声三两步冲到塌陷的洞口边缘观瞧,煌在熔岩里挣扎咆哮,却越陷越深,眼见不活了。 却不见了郑九…… “也好,也好,这小子刚才不知道藏有什么保命的手段,居然一下子强大如斯?” 冯默声直摇头,既感可惜,又觉庆幸。 如此少年,居然藏有这般保命手段,一定是出自什么大世家,甚至是隐世修行宗门,幸亏刚才没有亲自下手…… 此子一死,《锻阳术》拓本的秘密也随之成了谜。 死则死矣,千万不能沾惹,否则老子就算亡命天涯也躲不过那些修士的追杀。 赶紧离开,想办法出去。 冯默声异常果决,心念至此,身形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第40章 死无对证 阴阳甸核心区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顶非常奢华的帐篷。 在这种连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帐篷异常突兀。 帐外寒风呼嚎,帐内春意融融,有女子和着三弦小调说唱着撩人的闺房秘事,时不时有荡笑声传来。 一张圆桌上美酒佳酿,菜肴丰盛,灵宁子正搂着一名艳妆少女在调笑,旁边还有数名浓妆艳抹的女子陪坐,日子好不快活。 师尊给了看守大阵的苦差事,要熬上两日,灵药、丹丸等赏赐皆无,灵宁子心有怨言,却不敢发作,只能找乐子打发时间。 当然,这趟差事,灵宁子在俗物方面赚的盆满钵满,和尹师兄一起几乎将莫哥全身刮了个干净。 堤内损失堤外补,之前被修士瞧不上眼的凡俗乐事,一旦沾上,着实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天天歌舞,夜夜笙箫。 修行无望,享尽人间浮华也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自然是托词,道心蒙尘才是真的,也是必然。 若不是师门手段严酷,若不是圣都那位王是武道巅峰高手,依照尹师兄的话,大家何不杀到圣都,宰了那个王,自己做两天逍遥快活的圣王,人生再无憾事。 不仅是敏华麾下的弟子如此,整个魔门所属的中低阶弟子皆是如此,有的是有贼心没贼胆,有的已经开始百无禁忌,放飞自我了。 这还不算是最过分的,听说中原魏国东北边的邻居大晋国,修士真把皇帝给宰了,真的自己做了皇帝,惹得魔门修士一片羡慕。 刚刚与美女灌下一杯交杯酒的灵宁子忽然面色一变,蓦然起身。 “哎呀,仙师,酒喝的好好的,发哪门子神经呢……” “啊!” 女子的话尚未说完,便觉四周一阵狂风,灵宁子已经消失不见。 下一刻,灵宁子现身于核心区中央,也是大阵的阵眼位置,看着那冒出火光的塌陷坑洞,大惊失色。 随即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只看了一眼便暗叫糟糕。 灵宁子随即祭出一把青色的绒团,好似织物,抬手往头顶一贯,转瞬间,他周身便有一团青光环绕,竟然一步跃入坑洞。 几息之后,一道身影冲出,青光尽失,灵宁子被热浪灼烧的灰头土脸,手里拎着一根粗大的骨头,确信煌已死。 惊怒交加的灵宁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出神识,很快便锁定一个方位,随即闪身而去。 冯默声正在黑暗中疾行,终于被他摸到了大阵的生门的方位,而且不用惊动阵眼中的镇物,再有两里地便可逃出升天了。 之前,冯默声带着莫哥曾在四周转了一小圈。 根据莫哥脑子里所谓的阵图,冯默声很快确信这里布置的是以聚气为主的阵法,或者就是邪道常见的聚煞阵,内嵌了迷宫阵或者五煞迷魂阵。 聚煞阵的阵眼已破,就是猎杀煌的那处塌陷的坑洞。 而五煞迷魂阵不仅另有阵眼,而且还有镇物,并不好找。 尤其是修士布下的阵法,镇物往往是某件灵器,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继而被外面看守法阵的人知晓,若是灵器强大,直接可以杀了闯阵之人。 冯默声在阴阳甸核心区内飞速的游走,在测算和寻找大阵的阵眼之后,终于找到了生门方位。 逃出生天的心态过于迫切,让一贯谨慎的冯默声忽略了很多东西,最致命的一件事是,镇守大阵的魔修。 既然在炼丹,丹炉外一定会有看守丹炉的童子。 狂奔中的冯默声突然止步,前方一道身影,身着黑色的修士长袍,手拎着一根森森白骨,居然是灵宁子。 麻烦了,冯默声倒吸一口冷气。 “不愧为武道宗师,好手段。”灵宁子冷冷道,抬手便将那根骨头扔在了冯默声面前。 “这个……” “说说看,怎么杀的煌?” “呃,没有……情况不是仙师想的那样,是莫哥,莫哥和那少年联手,我亲眼所见,只是我不想多事……” “一派胡言!”灵宁子厉声断喝,“那两个蠢货加起来,就算再来几对也不是煌的对手,如何能杀得了煌?” “何至于如此……那莫哥可是仙师呀。”冯默声欲言又止。 “姓冯的,你胆敢在本仙师面前卖弄口舌?” “仙师息怒,是这样,那莫哥仙师之前遇到了我,言明,只要我答应一件事,便可带我离开此处。 “您知道的,我一向对仙师敬畏,莫仙师既然如此说,冯某不敢有二话,便弱弱的问是何条件,仙师说,以我做诱饵引那煌来,他自有办法除了煌,而且为了让冯某相信,他自称有阵图。 “但做诱饵,风险太大了,冯某一向怕死,就找理由推托,最后推不过,便告诉莫仙师,冯某知晓那少年的大致位置,有那少年做诱饵自然比冯某强的多。 “莫仙师答应了,天见可怜,在仙师规定的时间内,我果然找到了那少年,于是……” 灵宁子一直盯着冯默声的眼睛,听罢冷哼道,“莫哥有什么手段,你详细说与我听。” “仙师有所不知,他手里真的有阵图,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阵眼处的天坑,然后逼着冯某挖松了天坑周围的土层,切断了地煞藤的根茎,然后哄骗那少年作诱饵,少年居然傻乎乎的就从了……” “假话!”灵宁子断喝,“你作为武道宗师尚且怕死,那少年反倒不怕?一派胡言!” “不不,冯某所言句句事实,那少年后来被捆绑住以后才怕了,毕竟年轻人不经事,连冯某在一旁给他使眼色都不理睬。” 说到此处,灵宁子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煌若是真的这样掉进了天坑,那也实在是蠢的无药可救,但老子可要倒霉了! “那莫哥与少年何在?” “少年随那煌掉进天坑了,冯某见事情不妙,便找个机会就跑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冯某胆小,生怕莫仙师不利于我,只能跑。” “凭你也能从莫哥手里逃走?”灵宁子反问,话自然是假的,只为恐吓。 莫哥不过是个假修士,若没有师尊的魔功刺激,以他的武道修为给冯默声提鞋都不配。 “仙师明鉴,的确如此,我没命的逃,没命的逃,不知道跑了多久,实在跑不动了,感觉身后没有声息,便停了下来,那莫仙师好像并没有准备对我如何。” 灵宁子大皱眉头,左右都无法向师尊交待,不如来个死无对证。 心念至此,身形一晃,一掌拍向冯默声的头颅。 第41章 绝境求生 却不料一掌拍空了。 灵宁子嗯了一声,却见那冯默声已经飘在了三丈之外。 冯默声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再如何解释,修士想要杀个人何须道理? 再者说,冯默声也是老江湖,今天这件事明摆着,只有全部灭口对灵宁子才最为有利,岂能不防? “找死!” 灵宁子冷哼一声,身形一晃,瞬间又出现在了冯默声身侧,再度一掌拍出。 这回冯默声没跑、也没躲,他自知躲不过,暴喝一声,双掌迎了上去。 嘭~ 掌力相撞,四周气流激荡,冯默声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对方砸的矮了一尺,膝盖摇晃,险险没站稳。 灵宁子被狂暴的力量掀到半空,借势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气不喘心不跳,但脸色异常难看。 暗道这老东西真特么会装,被囚禁了长达十年之久,境界实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拔高到了武道先天大宗师境,距离武帝之境恐怕也不远了。 如此看,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灵宁子的实力也只勉强比冯默声高上一线,但动用灵力,他也没有把握秒杀对手。 武道大宗师的身体强度十分惊人,如果不能一刀枭首,或者不动用灵力,杀死对手将很困难。 可实在舍不得,灵力用一分便少一分,恢复起来极其缓慢,甚至没可能恢复,除非走了大运,被师尊赏赐一枚丹药,或者天上掉下馅饼,得到了几颗灵石。 但,这一般都属于做梦。 之前发现大阵有异动时,灵宁子情急之下已经连续动用过数次灵力。 最为血亏的便是跳进熔岩里寻找煌的尸骨,不验证明白,没法跟师尊交待,如此,不仅消耗了一件宝物,也让灵力大损,此刻为了杀这个姓冯的,若再用灵力,实在不划算。 “自裁吧,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灵宁子出言恐吓,没想到冯默声扭头就跑,老奸巨猾的他似乎发现了些许端倪,一时也想不明白。 可是管他什么端倪,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也绝不放过。 “下贱的蝼蚁,还想妄图挣扎?!” 灵宁子的鼻子都被气歪了,身形一纵,足尖点地数下便已经到了冯默声的身后,还未来及动手,对方便甩手一扬,一样事物扑面砸来。 本可以轻松躲过,可若是如此,岂不又让冯默声多活几息的时间? 灵宁子自恃修为甚高,便屈指一弹,一道无形指力击碎了那样事物。 未料想一团粉末炸开,扑了灵宁子一身,连面部也未能幸免。 视线受限,灵宁子抽身急退,此时不动用灵力也不行了,万一被冯默声借机偷袭,那就丢死人了。 淡灰色的光芒一闪,他的周身便被灵力洗的干干净净。 未料想冯默声扔过来的这包粉末是硝,大抵是从地下洞窟里一点一点的刮出来的,这得攒多长时间? 灵宁子面色阴沉到能滴出水来,老滑头冯默声居然跑不见了。 “在大阵之内,你能逃到哪里去?”灵宁子撒开神识,立刻确定了一个方位,身形一晃便消失了。 就在灵宁子和冯默声互相追逐缠斗的时候,距离天坑数丈远的草甸里,一声咳嗽,一个身影动了一下。 郑九扯断了缠在周身无数的藤蔓枝叶,然后坐起了身。 这是地煞藤的枝条,不知何故,居然将他裹成了粽子,郑九随便拽了根断枝查看,立时明白了,自己居然差点又成了人家的食物。 时间回到冯默声从天坑逃遁之后。 数息时间,天坑里忽然有一道黑影跃出,带着些许火光,噗通栽落在地上,几经翻滚,缭绕的火苗迅速熄灭,是郑九。 他几乎被岩火燎成了黑炭,好在没有直接掉落在熔岩中,否则与煌的结局没什么区别。 所幸都是表皮烧伤,最严重的是口鼻被凶猛的地火热力灼伤,但有固元符种在,这些伤都不算严重,只需些许时间滋养恢复。 回想之前,实在命悬一线,好在栽落时抓住了一根粗壮的地煞藤的根须,周围还有很多这样的根须,有不少被冯默声切断了。 这东西通体火红,就贴着熔岩的上方生长,如同爬墙虎一般连成一片,如若不是亲眼所见,郑九绝不相信还有为了吸食地热,不怕被烧成灰的植物。 只是这根须实在垂的太长了,尽管郑九全身紧团都差点掉进岩浆里,攀爬时根须又断了一次,好在他反应极快,抓住了另一根。 此时的郑九,伤势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周身淡金色的符文早已暗淡下去,被灼伤的坏死肌肤大都脱落,滋生出了新的血肉,撕心裂肺的疼痛也缓和了许多。 一天之内,固元道种被迫连续激发两次,灵力已濒临枯竭,需要很长时间恢复,恐怕半年内都无法再次被激发。 固元符种的灵力可以自行恢复,这听上去惊世骇俗,却是事实存在,符种一旦在灵台生根,便可自行生长运转,依托灵台,也可反哺灵台与丹田。 孕种阶段下,三者互相依存,又互相促进。 丹田中气海越强大,灵台就越凝实,符种也就生长的越快,转化出来的灵力也就越多。 出苗阶段下,一片叶子,反哺丹田和灵台,两片叶子,促使灵台生桥筑基,三片叶子,催生金丹道种。 此后,还有道树成型、道树成熟以及结出道果,三大阶段。 一名资质尚可的修士,若是真要顺利走完修行必须的步骤,要连过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四重大境界,最起码要苦修两甲子以上,方可元婴大成。 但固元符种的出现,不但加速了这个流程,还打破了修行资质的生死界限,也打破了武道与修行两大系统的隔阂。 没有资质进入修士行列的普通人,倘若修习武道并有丹田气海存在,便可利用固元符种生造灵台,一样能走上修行的道路。 因为符种与丹田气海有着紧密的互补,修行速度会非常之快,并且每破一个大境界,根基都更为扎实。 固元符种的存在,不仅反映了青阳道门道法玄通、独步天下,也证明了天玄真人不世出的境界与天赋。 青阳道门传承上万年,能够炼制出如此水准符种的大能人物仅仅有三位,前两位早已飞升,留下了两道符种都是镇派之宝。 第三位便是天玄真人,他因为窥天机,境界连跌,又做下残害同门的案子,落得个被囚禁的下场,令人唏嘘。 可惜,固元符种这种逆天的东西只是个案,无法作为功和法流传世间。 除了天玄本人之外,只有死去的郑天雄和苏艺知道符种的存在,再有就是方晓,他只是不太确定符种的品阶达到了什么程度。 郑九没有正式修行过,自然不清楚何谓固元符种,却已相当惊讶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不仅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而且还第一次主动驱使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它看的很远,很清楚。 这双无形的眼睛也即是神识。 令郑九更加难以想象的是,具备了神识,在正道修行界已经是公认的筑基期修士,魔修和巫妖是两个另类,暂且不论。 只是郑九的躯体,其外在表现还是个普通人,丝毫看不出有灵力波动的迹象。 那些灵力都藏在固元符种里。 当然,这种情况只对中低阶修士管用,遇到高阶修士仔细探查,还是要露马脚的。 第42章 救命的法器 活动了一下四肢,郑九起身。 除了灼烧留下的疼痛感,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不适。 郑九现在的身体强度远非之前可比,而且力量充沛、耳聪目明。 目力能够穿透像迷雾一样的青灰色光影,看到很远。 即使不用那双识海中的眼睛,如此黑暗的环境下,他也能凭借一双肉眼看到十数丈之外,仿若脱胎换骨一般。 耳朵更夸张,能听到很远处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蛇行,也能分辨四周各种不同的琐碎声音。 其实从醒来之初,郑九的耳朵便被乱七八糟的声响所充斥,惊讶这看似死寂的高寒草甸,实际上热闹的很。 除此之外,郑九甚至还能感受到身边地煞藤吱吱的抖动声。 尽管抖动非常隐晦和细微,可郑九还是能感受到这东西在抱怨和恐惧。 “怕什么?又不杀你们,看在救我一命的份上,你我就此相安无事。” 郑九在心里念叨一句后,闪身离开了此处。 因为他忽然感知到了两道强大的气息就在不远处一晃而逝,虽然猜不出来是什么人,但郑九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处险境,马虎不得。 离开这里。 回忆着刚才气息掠去时的轨迹,郑九朝反方向走。 可是刚走没多远,那两道强大的气息居然又出现了,就在正前方,略一辩听揣摩,郑九便知不是二人对手, 郑九挠头,这么搞下去,自己只能被逼着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转,不是个办法。 如是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了破空之声,旋即气流紊乱,连恣意肆虐的寒风都立时古怪起来,发出呜咽和爆鸣声。 打起来了,而且相当激烈。 郑九本不想靠近战团,但从呼喝声分辨出有一个人是冯默声。 这个老匹夫差点害死自己,郑九迟疑片刻还是靠近了几步,未料想二人在激烈缠斗中迅速向他而来。 郑九立刻扑倒在地,几个翻滚,滚落到一处洼地,敛气凝神,耳边随即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有枝条鬼鬼祟祟的缠绕过来,又是地煞藤…… 冯默声边打边跑,委实打不过对方,哪怕灵宁子没有动用半分灵力,他也不是对手,反反复复短暂的交手几次,已经遍体鳞伤。 灵宁子已经从最初的暴怒状态中镇定下来,甚至心思沉稳到了变态,他要虐杀冯默声泄愤。 不远处还有一个,宰了这个老货,再杀那个蠢货。 郑九哪里知道,灵宁子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把他当作了逃匿中的莫哥,只是事分轻重缓急,没什么本事的莫哥自然会放到后面处理,虐起来更放松。 嘭! 冯默声不得已跟灵宁子对了一拳,惨叫一声,五指连带着手腕关节都给震碎了,不得不说,就算是武道宗师级的人物,身体强度也比不过修士。 如此不得已,冯默声只为争取一线机会,忍着剧痛扭头再跑。 “莫仙师,你可千万要救我一命,否则我死也会把那个秘密带走……” 冯默声边跑边喊,他也察觉有人就在左近,郑九已死,莫哥按道理说被煌吃了,但未亲眼所见,也说不准。 于是连赌带蒙,“莫仙师,你若是再不出手相救,我便将你与尹仙师说的那些话告诉灵仙师,你们吞了他的丹药……哎呦!” 冯默声鬼喊鬼叫,脚下却比兔子跑的还快,灵宁子却停止了追逐,就在距离郑九三丈远的地方驻足。 虽然冯默声胡喊乱叫令人心烦,但牵扯到丹药的事情,就等于是牵扯到了性命,必须问清楚,左右都要杀了莫哥,反正冯默声也跑不出这大阵。 想到此处,灵宁冷声道,“莫师弟,藏着好玩儿么?” 郑九不答,浑身肌肉紧绷,暗中掐断了几根缠上来的藤条。 他并非不在意冯默声狗血喷人,而是紧要关头,无暇顾及其他,郑九没有对付修士的任何经验。 不对,似乎用弹弓打过一名魔修,只是当时的运气成分占到八成以上,那魔修恐怕压根都没想到小小一个要塞,居然会有凡人用弹弓打他…… 郑九后来想明白了,那其实是根本打不中的,枣红丸里有了驱魔散才锁定了那魔修。 可惜,弹弓和枣红丸都不在身边…… “师弟这样就没意思了,既然你不出来,为兄只能用强!” 灵宁子的话音未落,郑九便已经跳了起来,迅速向冯默声逃离的方向狂奔而去。 “罢了。”灵宁子一声叹息,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捏碎了。 随即又伸手一抓,掌心中出现一样事物,迷你型的飞梭,在手掌上迎风便长,长到面盆那么大,他抬手一扬,喝道:“去吧!” 那飞梭嗖的一下升到半空,极速旋转起来,瞬息间向远处的郑九飞去。 贴身的法器,可千万不要有个闪失,灵宁子倦了,追来追去其实也极耗精力和气血。 有法器在手,就算不动用灵力,当本仙师没有法子对付你们两个凡人蝼蚁么? 狂奔中的郑九立刻意识到身后的危险,他的感知能力要远比自己想象中强大的多,未等飞梭近身便单足点地,身躯腾空而起,左右要躲过去…… 未料想,情急之下这一跃便是数丈之高,郑九措手不及,慌乱间忘记调整身形,眼看那飞梭呼啸掠过,在远端划个了圈,又嗡的一声向自己撞来。 郑九在半空中无处借力,趁着身躯下坠前的停当,把心一横,干脆迎着飞梭伸手抓去。 啪的一声,居然一把就握住了飞梭。 虽然手臂被震的发麻,但郑九感觉声势骇人的飞梭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远处的灵宁子大吃一惊,首先看清楚了这人绝非莫哥,像那姓郑的小子。 其次,灵宁子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暗道这阴阳甸里何时跑出来这么个怪物,居然能赤手夺了他的法器? 就连冯默声都做不到。 此时的郑九确实形象不好,衣服几乎被烧了碳片,面孔正在结痂蜕皮,上半身全裸,下半身也只用寸缕残布裹着,如同荒郊野外跑出来的野人。 “回来!”灵宁子断喝,万般不想动用灵力,却也不得不用。 法器与法宝不同,前者是修士的重要武器,是认主的,修士在修行中也在不断炼制和完善法器,心意相通,几乎要陪伴修士终身。 而法宝范围宽泛,既可以是一次消耗品,也可以是法力通天的仙家重器,往往不需要认主,只要知晓催动法门便可使用。 嗡~ 飞梭发出轰响声,继而剧烈的震颤起来,郑九尽管握的死死的,也差点被其挣脱。 “抓牢啊,这法器可是救命的东西,是魔修的命根子。” 突然有人大喊,居然是没有跑远的冯默声。 第43章 赶走修士 其实,不是冯默声没跑远,而是被逼回来了。 灵宁子捏碎玉牌,将大阵的生门关闭,放出了阵眼的镇物,一尊形似邪魔般的怪物。 这只怪物并非活物,而是魔修炼制的傀儡,战力凶悍,但不是太灵活。 浑身是伤、叫苦不迭的冯默声没信心跟这镇物干架,只好扭头往回跑,还专门绕着路跑。 可是心慌意乱之下,他没工夫多想,并未察觉到大阵发生了连锁变化,不由自主的又沿原路跑了回来。 然后就看见了郑九握住了灵宁子的法器,这一幕匪夷所思。 却又让冯默声惊喜不已,这法器若是握在他手上,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毁了。 法器毁了,灵宁子必然重伤,岂不是生机乍现? 只是,这小子何时变得这般强了? 原本冯默声以为看错了,可仔细揉揉眼睛,确实是郑九,只是被烧的有点凄惨。 “千万别松手,你我的命就在这法器上。” 机会千载难逢啊~ 嗡~ 飞梭忽然间震动的更为强烈,郑九已经摔落在地,不仅双手摁住飞梭,就连身子都压上去了。 郑九虽然更痛恨冯默声,但脑袋瓜绝不糊涂,很清楚对他生命威胁最大的是魔修灵宁子,而非冯默声,所以不顾一切的压住着飞梭,抽冷子用拳头猛捶。 “卑贱的蝼蚁,敢毁我法器!” 灵宁子怒斥一声,抬手便是一道灵力激射,蓝灰色的一指虚影直奔郑九的后心。 魔云指! 牧魔人一脉的必杀技,郑九在双峰要塞便挨过一指,幸亏当时有雷霆剑挡了一把,否则就算有固元符种在,也来不及救他的命。 敏华的魔云指更为犀利和隐晦,杀人于无形。 魔云指修得大成,发动攻击时亦是无影无形,敏华还差一线。 灵宁子就差多了,但是莫说杀几个凡人,就是武道宗师也够了。 郑九的感知力今非昔比,危险骤至,顿时汗毛直竖,料之逃不过,只能迅速拧身避过要害。 却不料,没有任何想象中的痛苦,身后却传来一连串激烈的撞击声,随后便是冯默声极其痛苦的嘶嚎声。 “想办法毁了那法器……快啊!” 冯默声居然与灵宁子打作一团,他周身金黄,宛若抹了一身金粉。 郑九并不知情,冯默声为了挡住那一指必杀并拦阻冲过来的灵宁子,强力提升境界,施展《锻阳术》山海篇中的搬山技,死死的将灵宁子抱住。 即便是动用灵力,灵宁子在短时间居然都捶不倒冯默声,也无法挣脱他的锁江手。 灵宁子的修为按正道修行宗门的划分,大致在炼气巅峰,差一线便突破筑基,对付武道宗师绰绰有余,就算不动用灵力,魔修淬体后的肉身强度都远超同阶。 可是面对强行把境界提升到武帝的冯默声,灵宁子就很勉强了。 只是魔修很特别,修行初期的战力往往要高于同阶的正道宗门,对比凡人的武道强者更有优势。 所以灵宁子起初并未把冯默声放在眼里,打起来也的确如此,冯默声只有挨打的份儿。 可是,灵宁子万万没有想到这老滑头不但擅于藏拙,关键的时候还真敢拼,竟然不要命的强行提升境界,疯了! 这还不算,灵宁子经过否定再否定后之后,终于确定,眼前不知名的怪物还真就是姓郑的小子。 他居然没死? 灵宁子知道被骗了,毫无疑问,死了的家伙是莫哥,但姓郑的何时变得这般厉害,居然能死死的压住他的法器? 这其中处处透露着诡异和不对劲儿,灵宁子的情绪由暴怒变为不解和凌乱,甚至还有了一丝慌张,越捶似乎越没有力气。 郑九自然也知道厉害,冯默声一旦扛不住,自己也必死无疑,对着那飞梭雨点般的下拳,双拳均捶的血肉模糊。 嘭~ 冯默声噗通跪地,身上的金粉似乎瞬间就掉去了一层,但臂膀依然死死的搂住灵宁子的双腿。 几乎与此同时,郑九双拳抱握在一起猛然砸下…… 咔嚓~ 飞梭终于被捶断了一个角,一道虚影飞出很快消失在天际。 灵宁子噗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本命法器被毁,他亦遭重创。 关键的是,飞梭里蕴含的灵气消散于天地,灵宁子居然一丝都没有收回来,这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但要命的还在后面,冯默声反击了。 趁他病,要他命! 一拳掏在了灵宁子的小腹,灵宁子痛的五官扭曲,再度喷出一口鲜血,疯了一般挥拳,直接把冯默声给捶飞了。 可下一刻让灵宁子更为羞愤,那卑贱的郑姓少年居然像个牛犊子一样冲过来,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 尽管有灵气护体,灵宁子也被这猛如开山般的力量给撞飞了。 大荒拳经中的拓荒锤,居然能被郑九这么用,不远处的冯默声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以脑袋做拳头,以双足到腰腹的切线做拳轨,如此打法,闻所未闻,饶是练了数十年锻阳术的冯默声也心生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 “接着!”感慨归感慨,自保救命要紧,冯默声一刻也不敢耽误,扬手就是一道寒光。 郑九想都没想,抬手接了下来,是一把小巧的圆月弯刀。 弯刀便是莫哥贴身保命用的利器。 莫哥已成了煌的口中物,弯刀尚可杀人。 郑九提刀冲了上去,灵宁子也刚刚收回飞梭站稳身形。 飞梭虽然已经大损,但毕竟是本命法器,倘若有足够的修行资源,还是可以炼制恢复的。 连遭重创,灵宁子其实已经伤的不轻,面对两个蝼蚁,他居然没了打下去的信心。 因为他体内丹胎不稳,隐隐有了境界下跌的迹象。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若不赶紧找个地方想办法补救,境界跌落再也无可挽回。 其次,这少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陡然间强的超乎预料,至少在身体强度和力量上居然比冯默声差不了太多,蹊跷而又令人不安。 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若不是因珍惜灵力而瞻前顾后,他早应该痛下杀手干掉冯默声,哪怕麻烦点,总好过现在这个结果。 可惜,没有如果。 面对冲过来的少年,灵宁子依然冷笑,蝼蚁就是蝼蚁,自以为练了几年拳脚硬功,有点什么机缘便可以鼻孔朝天了么? 那就给你留点教训! 寒光森然,郑九手中的弯刀已挟劲风兜头劈来,灵宁子不躲不避,抬手一拳,直接砸向弯刀。 当的一声脆鸣,郑九的刀居然被砸脱手了。 灵宁子有灵气护体,寻常的兵器怎能伤他? 让你们这些卑贱的家伙见识一下什么是修士,灵宁子右腿屈膝,却并未抬腿,郑九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身体倒飞出去数丈远。 再吐一口鲜血,灵宁子的周身卷起一股狂风,身躯骤然消失。 “可惜!”冯默声暗叹一句,此子身体强度和力量暴涨,只是没有对付强者的经验。 第44章 金诚合作 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郑九很快恢复过来,旋即腾身而起,四下打量,那灵宁子已经不见了。 “跑了?” “哈哈……跑了,我们居然把一名修士给赶跑了,哈哈……” 冯默声哈哈大笑,边笑边吐血,看着凄惨,实则痛快无比。 “你笑够了?”郑九已经找回了那把弯刀,拎着刀站在了冯默声面前。 此时的冯默声,身上的淡金色已经完全消失,肌肤却也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是发黑、发青。 这是受伤严重、境界下跌的迹象。 而且皮肤就像是骤然缩水一样,出现了十分难看的褶皱。 作为一名武道宗师,很清楚强行提升境界所要付出的代价,轻则境界跌落,重则身死。 但冯默声毅然决然的做了,也表明了他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甘愿付出一切的决心。 “哈哈,笑是笑不够的,不过现在没空笑哈,赶紧离开这里……扶我一把。” “你不觉得,应该先向我解释些什么?”郑九冷冷道。 “来不及了,这大阵里还有镇物,如果不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你我最终还是个死。” “镇物?”郑九不是不明白,潜台词只是想表达你又要骗人? “没错,一种看守阵眼的凶物,战力不比我弱,你以为灵宁子杀不了你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走了。” “既然能杀死我们为何还要走?说明他出了问题,大问题!” “对于修士来说,和凡人没什么不同,大问题就要命的问题,我猜的不错的话,此番他本命法器受损,大概率境界跌落,要知道,境界越高的修士,活的时间越长,境界跌落么,那自然是死的更快喽。” “这么简单?” “便是如此简单。” “可这与镇物有什么关系?” “灵宁子当然不希望我们活着,放出镇物,继续要你我的命啊!” “但是……” “你的话太多了,少年!赶紧过来扶我。”冯默声厉声道,丝毫没有对郑九表示歉意的觉悟。 “我不想再与你待在一起。” “可是现在这种危局,你我必须金诚合作,我通晓阵法,可以算出新的生门或者逃生之路,你有武力,必要时与那镇物周旋,否则还是个死。等离开这个鬼地方,老子再给你个交待。” 郑九想了想,也的确如此,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不管冯默声的实话有几分,离开此处是当务之急,郑九收了弯刀,俯身一把将冯默声扛了起来。 …… 云台山主峰。 云雾缭绕中,有青烟飘荡。 两道炫光自远空飞来,落在了山顶。 是两位身材欣长的修士,其中一位正是一尘子方晓,另一位浓眉大眼,面庞方正,目若星辰,是方晓的同门师弟,水云剑仙罗方川。 眼前的景象令二人蹙眉。 小道观倒塌了,一地废墟,煮茶的炭火尚未燃尽,还冒着青烟,那青阳道门的木华老道和道童均已离开,不知所踪。 “来迟了一步。”方晓道。 “想那二人走的匆忙,追还来得及。” “不必,按师尊的说法,我们与之继续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即可,走便走了。” 自北胜关大战后,方晓一直在山门养伤,因分身受创,本体又挨了一刀,境界跌落是必然。 由合体境巅峰跌落到合体中境,是非常痛苦的。 好在谈真人倾尽一切为爱徒方晓治伤,动用了宗门内不少储备资源,这才让方晓只是境界跌落,并没有因伤情带来更严重的后患。 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但境界跌落对于一名修士来说是相当致命的打击,想要在灵气尽失的当下世界再修回去,难如登天。 一般的修士遇到这种状况,早就扛不住了,要么精神出问题,闭死关,要么破罐子破摔,道心蒙尘,到凡俗世界享乐去了。 方晓不然,其道心坚韧,心态更是稳如磐石,不仅没有疯癫走极端,还主动向宗门要求继续履行巡界的职责。 原因有几点,为师尊谈真人挡一刀,安抚宗门内那些情绪颇为躁动的长老们,动用了宗门的大笔资源,当然要付出代价。 还有一点,临时代为巡界的小师弟罗方川,为人憨厚耿直,办事不会拐弯抹角,不擅于跟青阳道门的那些老滑头打交道,也容易中了魔修的圈套。 在数月之前的双峰要塞,方晓宰杀的魔修在牧魔人中颇有地位,其师尊是魔门老祖的同门师弟,来头还是不小的。 自己牵出来的因果,自己去断,这是方晓的一贯原则,绝不能让师弟去承担。 最后,方晓还惹下了一段尘缘,正式答应过收郑九为徒,只要他还活着,也必是言出必行。 “好了,师弟尽管放心去吧。” “去那朝堂,还不如在这边塞大漠。”罗方川摇头,裕德师叔去了盘龙山,以前不需要有这样一尊大佛坐镇,但北胜关之战后情况完全不同了,防着青阳道门也成为必然。 如此一来,坐镇都城永安的担子就给扔了出来。 无论方晓还是罗方川皆可接任,反正都是谈真人的亲传弟子,自己商量着办呗。 “师弟为人耿直,还是更适合帮那皇帝老儿树正气。” “可是……” “在朝堂上么,你就把自己当作一尊雕像,凡人啰嗦起来很令人头疼,你一概不予理会,只把握两点即可。 “一,凡是妄图卖国求荣的,一旦冒头,当即拍死,其二,防那皇帝老儿左右摇摆,一旦耳根子软,即刻发声,以正视听。 “这两点切记,有必要的话,宰那么一两个混账也不打紧。” “在朝堂上当众杀人?”罗方川惊讶。 “有何不可?”方晓冷笑,那一天,他差点就杀了右相范文宏。 “可是,我来时,元起长老告诫说,千万莫要直接插手干涉凡俗事物,切莫要学云山离火门的欧阳菁华,要自省自律……” 方晓笑道,“元长老说的倒也没错,把握个度就好,欧阳委实做的过分了,宰杀大晋国国主,自己做皇帝,弄得天怒人怨,整个宗门非常被动,我们不至于此。” 虽然方晓说的轻描淡写,但发生在半个月之前的这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已经令整个东州大陆震动,不光是世俗世界反应激烈,隐世宗门之间也争吵不休。 甚至有小宗门在想,离火门的欧阳菁华能干,我们为何不能干? 第45章 孺子可教 郑九扛着冯默声前行,很快就碰到了那个怪物。 此物不是人形,很像雪山下的那种蛮牛,极其健硕,就守在阴阳甸核心区的一角。 这里,也是冯默声根据阵法方位重新计算出来的生路。 唯一可以离开大阵的地方。 不是生门,生门已被封闭,而是大阵运转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阵位调整,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间隙便是生路。 间隙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不到半炷香时间就消失了,若是错过,冯默声只能重新算方位。 蛮牛怪物早已等在这里,并非头脑思考或意识反应的结果,而是大阵运转使然。 “这东西很厉害么?”隔着十丈远,郑九便停下了脚步,感觉到了蛮牛怪物的森冷煞气。 “战力强横,气力极大,唯一的缺点就是没脑子。” “你打不过?” “若是境界还在,又没受伤,还是可以一战的。” “也就是说,你也没把握?” “然。”冯默声没好气,非要说的如此透彻。 “那还不好办了。” 冯默声都打不过,郑九更不会自大的以为自己可以。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跟它比速度。” “如何比?”郑九也生气,既然还有办法,为何不早说? “我们立时去阵眼,破坏阵眼,蛮牛怪肯定会赶来保护阵眼,然后我们再返回生路,只要比蛮牛怪跑的快,便有一线机会。” “若是跑不过呢?”郑九大皱眉头,感觉很不靠谱。 “便只能跟它打。” “好,那便试试,你告诉我怎么走。”郑九也不含糊,能不打是最好的。 “自此处向东南约有半里地,看见一蓬列成品字形的地煞藤,便向南拐……” 冯默声说话间,郑九已经健步如飞。 一路被冯默声指指点点,怕是跑了有十几里路,前方出现了一蓬叠成宝塔形的地煞藤,从下到上,层层叠叠怕是有上百株之多。 “就是它了,毁了地煞藤,阵眼自破。” “这还不容易?”郑九说着话,把冯默声放到地上便抽出了弯刀。 可是没想到才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一个硕大的黑影极速奔来。 “疯了吧?来的如此之快?” 郑九头疼,但反应够快,还不等冯默声提醒,一把扛起这厮,扭头就跑。 “孺子可教……” 郑九不理会,撒开腿狂奔,很快又回到了之前生路的位置。 陡然看到希望,郑九更是拼尽全力,未料想冯默声大喊,“快兜圈子离开,那货又回来了……” “尼玛的,这不是要命么?” 郑九不服,想拼一线生机,凭脚力抢在那蛮牛回来之前跑出去。 没想到轰隆一声,大地宛如地震一般,好大一片地皮被震得翻卷过来,剧烈的晃动让郑九踉踉跄跄,差点没把冯默声从背上摔出去。 如此就失了速度,身后的蛮牛却如小山一样撞来。 郑九双足发力,从斜刺里跃了出去,蛮牛自身边呼啸而过,可怕的劲风如刀刮面。 总算是险险避开了,冯默声却倒了霉,摔出去丈许远,一头扎进了一丛地煞藤中。 惨归惨点,就此装死。 郑九却被蛮牛盯上了,翻回头再度冲来,速度快的惊人,郑九哪能与这凶物蛮干,狂奔躲闪,一时间手忙脚乱。 蛮牛怪可不止会冲撞、跺地这一两招,居然还会喷吐毒雾。 “那东西有毒,快躲开,躲远点。”冯默声大喊。 郑九自然也没那么傻,边跑边远远高呼道,“那半炷香时间还够不够啊?” “来不及了,要重新算,你千万撑住……老天,那又是什么东西?” 冯默声惊骇,生路的方向又出现了一个块头不小的黑影,迅速冲进大阵,其后还跟了一串…… 羌獒! 有人破阵了? 原来之前像地震一样的动静不是蛮牛跺脚,而是破阵时力量冲撞带来的后果。 嗷~ 一声长嚎,宛如狼啸,的确是羌獒,不仅冯默声知道,郑九更是熟知。 羌獒是红羌部族饲养的巨型犬,体型堪比棕熊,头大如斗,异常凶猛,一头羌獒可战群狼。 但这东西非常稀少珍贵,整个红羌部族也只有几个大人物才能养得起,但凡是罕见纯血的羌獒都要优先作为贡品上贡。 没想到这里一口气冲进来六七只,难道是部族族长亲自来了? 随着嗷嗷的叫声此起彼伏,冯默声最终确信大阵的确是被人从外面给攻破了。 那头蛮牛怪突然停步,呆了片刻,发出一声怒吼冲向了领头的羌獒。 轰隆一声,两头凶物撞到了一起,还是蛮牛怪凶悍,占据上风。 毕竟是傀儡,不知道疼痛,只是被巨力震的连续倒退几步便止住了。 领头的羌獒惨了点,连翻了几个跟头才爬起身,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被撞懵了。 但其他的羌獒争先恐后的扑了上去,一时间与那蛮牛怪混战做一团,这时又有马队冲入大阵。 冯默声趁机向地煞藤深处挪了挪,丝毫不在意那些试图在他身上准备凿眼吸血的枝条。 他有一个预感,破阵之人与敏华一系的有仇,或者说这大阵里有什么重宝吸引这帮红羌。 但不论是什么人,都不希望被他人赤裸裸的看着行事,若是想灭口,他和郑九绝逃不掉。 “这傻娃子,怎地还愣在那里?” 冯默声有心提醒一声,却猛然察觉一道强大的气息,似乎也是一名修士,就在马队里,比灵宁子只强不弱,立刻紧闭嘴巴。 郑九也察觉到了,心生警兆,但他没躲,也没地方躲。 这里除了之前见到的摞成宝塔型的地煞藤外,根本没什么像样可遮掩的植被。 一道身影自马队里腾空而起,手拎一根长长的棍棒,在空中的姿势十分优雅,随即如大鸟一般扑落,扑入蛮牛怪与羌獒的战团中,手中长棍看似轻松惬意的往前一送,正好捅进正在跳起来的蛮牛眼中。 整根棍子没入蛮牛怪的躯体,甚至从后门出来,捅了对穿。 身影顺手一抖,之前还凶悍无比的蛮牛便瘫软在地,四肢抖了抖便没了声息。 “兄长好手段。”有人拍手喝彩,居然是一道脆生的女声。 愣在当场的郑九一惊,好熟悉的声音,随即便有马嘶声传来,一道黑影从马队中冲出,直扑郑九。 “完了。”冯默声恨不得此时身上盖满了地煞藤。 第46章 再见故人 身影如闪电,是一匹黑成木炭的黑马,眨眼便冲到郑九身边。 郑九却没动,月余未见,又瘦又丑的黑马居然长膘了,不仅如此,毛色也光滑如缎子,再也找不到一块灰斑。 居然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郑九不敢相信。 黑马的前蹄高高跃起,仿佛下一刻便要踩到郑九身上,却又轻巧缓慢的落下,然后甩着形容可憎的脑袋十分厚脸皮的靠过来,想要与郑九亲昵。 “你怎么在这里?” 马背上的人一身戎装,却面庞清丽可人,表情十分意外,意外中还带着点儿难以言明的嫌恶,正是多纳尔郡主明慧。 “我也不想在这里。”郑九很无奈,浑身上下近乎全裸,只在腰间裹了片残布,形象实在糟糕的不行。 “来人……”郡主不忍直视,想暂时避过一边,无奈这黑马偶尔犯起倔来还控制不住,一个劲儿的往郑九身上蹭。 “妹子,什么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黑马一侧,五官棱角分明,生的十分周正刚猛,正是那个用木棍一招捅翻了蛮牛怪的人。 郑九瞳孔微缩,此人也是魔修,境界实力要比灵宁子强,倘若要找麻烦,岂不是刚爬出一个火坑,又掉进另一个火坑。 “一个……那彦部的小子,以前因为朵颜老将军的事情有过一面之缘……来人,拿件衣衫。” “那彦部的?”高大男子面露疑惑,但并未啰嗦,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招招手唤来两名亲随吩咐道,“把这小子带那边去,莫让他靠近我妹子,你们几个跟我来。” 男子颇为傲慢,神识扫过郑九,便知是个武道实力尚可的凡人,但威胁不大,不足为虑,说罢便带着人匆匆向大阵深处而去。 “你,过去。”一名身着羊皮袄、体格魁梧的家伙,二话不说便推搡了一把郑九。 “等等。”郡主明慧抬手扔过来一件长袍,吩咐道,“给他穿了,不要为难他,不是敌人。” 郡主发话,那个魁梧的亲随才收起板着的面孔,客气了许多。 郑九并不在意,伸手接了长袍,麻溜的穿好,寻思找了冯默声尽早离开,他与郡主原本就不怎么对付,再加上一个实力摸不透的魔修,恐怕没啥好果子吃。 只要离郡主远点,男子的两名亲随便对郑九马马虎虎,不怎么管,于是,郑九在一堆如乱麻般的地煞藤枝里把冯默声扒了出来。 “我说兄弟,没必要吧?我躺着养伤啊!” 冯默声直翻白眼,躲都没法躲,这少年性子实在的无药可救。 “哦,若是你在此处养伤更为合适,我便先告辞了。”郑九看着冯默声身上到处都是血渍,被那地煞藤放血居然说是养伤? 可能是这老东西修习的功法特别,如此也好,不用烦神了,郑九原本还欲找冯默声麻烦,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大阵被破,也就没什么合作基础了,大家各走各路。 “你等等……” “怎地又有一人。”两名亲随先后围了上来,呛啷一声,不约而同的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不不,不要误会,我与他是一起的,我们都是朋友。”冯默声连忙指着郑九解释。 那名壮硕亲随扭头看向郑九,人的确是他扒出来的。 “是一起的,但不算朋友,他应该对郡主没有威胁。” “什么?郡主……”冯默声大叫,自然是对‘不算朋友’这一句相当不满,后面俩字是吃惊,居然来了个郡主,莫非就是多纳尔王的亲生女儿?那来头可要比红羌族长大。 “将此人抓起来!”壮硕亲随扭头招呼人。 “喂喂,听老夫解释,喂,少年,你想卸磨杀驴……” 呼啦一下来了好几个,上来不由分说就将大呼小叫的冯默声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冯默声没办法,也没能力反抗,那些壮如牛犊的羌獒就在旁边蹲坐着,虎视眈眈。 全程,郑九没说话。心道冯默声如何与他无关,不找他麻烦就算不错了,此间事了,须尽早返回魔音谷,不知道土狼他们怎么样了。 “我想与郡主说句话?”郑九问那亲随。 “不行,你不能靠近郡主。” “好吧,那我离开总可以吧?” “也不行,在我家主人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亲随很蛮横,郑九很无奈,主要还是身边蹲坐着的羌獒太凶猛。 “喂喂,姓郑的,你说句话,我与你难道不是朋友么?” “好好好,就算不是,就算你有误会,你我之间总有共患难之义吧?你帮忙说说话,老子只是个倒霉鬼,对部族人民很是喜爱,对郡主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喂,你小子耳朵聋啦?” “闭嘴。”几名亲随被吵的不耐烦了,其中一个抬手就是一马鞭抽在了冯默声的身上,顿时老实了。 有马匹打着响鼻,声音异常出众,就是难听,郑九抬眼望去,显然是那匹丑马,正摇头晃脑的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戏谑的神情。 有点犯贱。 只是不自觉的,郑九看见丑马这副德性就想起了苏举人那种地痞无赖相,很令人生厌,也很是想念…… 郡主并未下马,正俯身跟一名侍卫说话,巧的是那侍卫也见过面,正是号称部族飞毛腿,在奔跑中能追上烈马的瘦子。 瘦子既然来了,胖子恐怕也在。 郑九冷眼扫了一圈,却没见到那胖子,他倒不是想和二人叙旧,实在是站着无聊。 好在没等多久,大阵深处人影晃动,之前见到的那男子带人快速奔来,手里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兴高采烈。 “大事成了,妹子,我们即刻离开。”男子兴冲冲的跑向郡主。 此人既然这般说,郑九便松了口气,千万莫要再节外生枝,待在这个地方总是令人心惊肉跳。 身边那健硕的随从抢步过去与男子低声密语两句,然后很快回返,大声道,“世子有令,即刻离开,将这两个奸细一并带走。” “什么?为什么?老子不是奸细。” “我要见郡主……” “走走,少啰嗦,免得吃鞭子。”几名亲随哪管二人唧唧歪歪,十分粗暴的拽着二人就走。 “郡主,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么?”郑九急了,索性放开了喉咙大喊。 第47章 入定自观 “之前,你帮助朵颜将军有功,算是客,此番你不请自来,便不是客了。” 郡主的声音冷冷飘来,人已经拨转马头随那男子并肩而去。 可恨那匹丑马,居然还咧着张大嘴,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郑九气恼,吹了一声口哨。 黑马果然回头,可很快就把头扭回去了。 “那匹枣红马,我给弄丢了……”啪!一声脆响,一名随从扬鞭抽在了郑九身上。 郑九本欲反击,可转念一想,还在大阵中,且出去了再说。 冯默声和郑九分别被一名随从提到了马背上,随着大队人马轰隆隆的冲出了阴阳甸核心区。 马队在一群凶猛羌獒的簇拥下一路向北疾驰,这只是郑九脑子里的印象,究竟身在何方,他也不敢确定,只是暗中观察。 他与冯默声基本是吊在马队最后,身侧不远只有一头羌獒,随着马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逃离的大好时机已经显现。 至于冯默声,双方合作结束,他也仁至义尽,就此别过。 啪啪几声脆响,捆绑在手腕上的麻绳便被郑九震断。 还未等马背上的侍卫反应,郑九忽然暴起,一肘子便将侍卫捣下了战马,同时摆腿骑在马背上,顺手还抢夺了缰绳。 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唯一不足的是郑九下手不够狠,摔在地上的侍卫惨呼不断,立刻引起了前方同伴的注意。 郑九也管不了那么多,紧勒战马,拨转马头向早已想好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在一侧的羌獒似乎不明所以,除了狂吠以外,并未在第一时间追击,冯默声看傻了眼,也只能在心里咽了口唾沫,不断咒骂。 随着马队缓缓停下,某人发出了一声尖啸,所有的羌獒就像得到了命令一般,从各个位置狂奔而出,向郑九遁去的方向追去。 “多杰世子,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马队的最前方,郡主明慧有些看不过眼,她虽对郑九不太瞧得上,但毕竟是那彦部的人,而且帮过朵颜将军,不该被如此对待。 “妹子有所不知,此番夺了那老怪阵中滋养的宝物,干系重大,师尊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那人与我有旧,而且的确帮过朵颜老将军,这匹黑墨云便是我从他手上夺的,拥有如此宝马良驹,想必这人的师尊也非泛泛,没必要平白招惹仇家吧?” 见多杰世子还在沉吟,明慧继续道,“我保证此人绝不会随意乱说话,去师尊那里,我也这般说。” “既然这幸运的小子有妹子作保,便饶他这一次。” “是师妹。” “师妹、妹子都一样嘛,哈哈……拉格朗,唤孩子们回来。” 多杰世子在嘻嘻哈哈中已经腾空而起,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一个神色木然的中年汉子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样类似短笛的物件放在嘴边吹响,声音不再是那般尖利,但更为悠扬,能传出去很远。 没过多久,犬吠声渐近,羌獒回归,但依然比多杰世子慢了一线。 轰隆一声,世子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手里拎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郑九。 “倒霉催的呦,少年啊,太冲动了。” 冯默声心里念叨,愁云却在脑子里弥漫,从刚才那对男女的简单对话中,他听出了很多端倪,落在他们手里,怕是死多活少。 人家在秘密夺宝,就是冲着敏华来的,魔门一系内讧,敢跟敏华作对的自然也是有相当实力的,他们对掐,冯某岂不就成了牺牲品? 那少年有郡主作保,真正的倒霉鬼还是我冯默声啊。 正自自怨自艾的冯默声突然后脑一麻,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郑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间帐篷中,奶茶的香味四溢,旁边有一个小铁炉,里面的炭火燃烧正旺,上有一个小铜壶,滋滋的冒着热气,香味便是从铜壶里来。 帐篷里并无其他人,两盏油灯摇曳,光线尚可。 随便扫了一眼,除了一张床榻、铁炉,还有两个红漆箱子并排放着,帐篷内便再无他物。 并无绳索捆绑四肢,郑九是自由的,至少在帐篷内是自由的。 于是,郑九起身活动了一下,太阳穴的疼痛感依然强烈,暗骂那人下手太狠,若不是身体有了明显变化,说不定被那人一拳给打死了。 回想之前逃离,是有点莽撞和冲动,修士也的确是太强了,郑九不是对手,身体里纵有千钧之力,两三个照面便被对方拿下,有很多需要反思的地方。 临阵经验还是太差……不行不行,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要穷极办法,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否则报仇的事情休提。 更遑论苏老夫子一贯的志向和临终夙愿。 郑九所不自知的是,能在一名筑基期境界往上走的魔修面前打两三个照面,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强的了,等同于摸到了武道宗师的门槛。 其实,无论修行还是武道,郑九从未系统修习过,所以吃亏在没有真正的招式和绝技发挥出战力。 大荒拳经只是锻阳术的基础篇,相当于修行者入门的淬体术,后面的山海篇和风雷篇才是真正运用力量的武技,这话冯默声说过,郑九也牢记在心…… 可是,冯默声这老滑头现在如何了? 又仔细检查一番身体,感觉没什么大问题,郑九便撩开了帐篷的门帘,外面果然站着两名高大的侍卫,听到声音,几乎齐齐扭头。 郑九也不客套,只冲两人点点头,用那彦部族的腔调问道,“麻烦两位,我要见郡主。” “郡主殿下有事情,这时候没空,但我们会禀报。” 这俩守卫似乎不是那世子的部从,说话还算客气,郑九控制住自己的鲁莽和冲动,又问,“烦劳再问下,与我一起来的那个同伴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我们不太清楚,这里是郡主殿下的营地,你说的那人应该是被多杰世子带走了。” “叨扰。”郑九又回了帐篷,在里面转悠了两三圈,为了调整烦躁的情绪,干脆坐下来入定自观。 入定自观也好,冥想也罢,都是最普通、也是最正统的修行方式。 郑九也是在黑暗中摸索,没有任何基础和常识,就连以前苏老举人都没提过,完全是身体剧变后突发灵感使然。 在阴阳甸里第一次入定自观觉得很有意思,能用藏在脑袋瓜里的眼睛观瞧景物,甚至能看到寻常看不见的东西,很神奇,也很惊悚。 比如,他能看到冯默声小腹中央有一团金黄色的光芒,就算隔着衣物也能看见,那便是传说中武道宗师的丹田气海么? 郑九曾听苏老举人说过武道中零零碎碎的一些基本常识,再次自观,他也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团金黄。 第48章 原来如此 相比与冯默声,郑九丹田处的那团金黄虽然小,但更为凝实,光芒也更为浓郁,以至于遮掩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若不刻意观察,郑九很容易忽视。 一座七彩高台在金光笼罩下若隐若现,以他现在的目力无法看清楚高台的实质,但偶能捕捉到环绕着的金色符文。 符文太模糊,郑九只能朦胧看个大概,想要触碰,却又无从下手,只能望而兴叹。 这团金黄的外围是极为广阔的天地,被浓浓的雾气笼罩,在光芒照耀下,惶惶大气,更远处就无法看清了。 郑九试图深入,却感觉视线异常滞涩。 看来这气海丹田,也不是想怎么看就能怎么看的。 按冯默声的说法,估计是修为道行不够。 心念一动,视线缓缓退回,又落在了那高台上,郑九总感觉这里异常重要,牵扯千丝万缕,于是穷尽目力,终于捕捉到了一抹绿意。 翠色如润玉,一眼之下便心神荡漾。 耳畔仿若有钟鼓鸣响,震落无数尘埃,郑九好似浑身都轻了,他听过这钟声,自然而然知道了道韵。 恍惚间,那抹绿意晃动,郑九终于看清楚了。 是片叶子。 虽然瞧着普普通通,但深入观察,他发现无论叶片本身还是其间的经络纹理,全是由十分细小的符文组成。 当~ 又是一声脆响,震散了弥漫在叶片周围的雾气,郑九忽然间神台清明,脑子里很多不解的东西,一下豁然贯通…… “喂,喂喂,睡的这般死么?” “郡主召见。” “喂,小子……” 郑九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吵醒,准确的说是从入定中被强行给拉了出来。 随即,空灵的意境陡然崩碎,郑九一身大汗,面色发白,心脏像是遭受了重击一般难受。 口中腥咸,差点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郑九睁眼怒视,是门口当值的两名侍卫,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何事吵我清梦?” “你倒是睡的香甜,啊?郡主召见。” “喊你半天了,小子。” “……” 不知者不罪,人家是一番好意,无心之过。 郑九心里哂然,却也暗暗给自己敲响了警钟,以后入定自观一定要确保安全,寻一处可靠所在。 想到此处,郑九稍加调整情绪,点头道,“有劳。” 郑九随两名侍卫走出帐篷,外面日光刺目,艳阳高照,怕是已经正午时分。 未料想一次入定,居然一口气枯坐了近五个时辰。 但这五个时辰的收获简直丰硕到无法形容,相对于以前的认知,简直是翻天覆地…… “你在此等候,待我进去禀报。” 郑九心不在焉,完全沉寂在自我世界中,正在用自观后的心得重新审视大荒拳经,闻言便驻足,甚至都没抬头看上一眼。 白色的云罗大帐旁边有两匹神骏的马儿,一黑一红。 黑的自然是郑九嘴里的丑货,其实它现在已经不丑了,虽然还有点偏瘦,但脖颈高耸,腰背浑圆,四肢修长,居然长个头了?! 此时黑马正不停的拿脸蹭着旁边的枣红马,旁若无人,十分陶醉,简直就是个色胚。 枣红马则一脸幽怨,时不时的拿眼睛瞟一下呆立在大帐前的郑九。 郑九又哪里知道当初在乱石滩被他插了一刀的枣红马,它居然自己跑了回来。 “郡主喊你进去。”侍卫禀报后出来。 郑九恍若未闻,脑子正想到了一处紧要。 “哎,傻了么?!” 侍卫再次催促后便不耐烦了,伸手猛的推了一把郑九。 未料想一股难以承受的巨力反推过来,侍卫猝不及防,腾腾腾连退了五六步还是没止住,噗通摔了个屁墩。 原来如此,郑九点头暗赞一句,大荒拳经果然玄妙无比。 “小子你找死!”另一个侍卫呛啷就把腰刀抽了出来,暴喝一声便要砍人。 “玛德,老子好心好意,却遭你羞辱……”摔倒在地的侍卫更是个暴脾气,跳起来就扑向郑九。 被人揪住的郑九终于清醒过来,正欲反抗,却闻听,“干什么?谁让你们在大帐前喧哗?” 大帐门帘一挑,一名红裙少女探头怒斥。 两名侍卫立刻没了火气,一个赶紧收刀,一个缓缓松开揪着郑九衣领的手,狠狠的瞪了一眼。 郑九也意识到,恐怕刚才想的太过投入,无意中开罪了两位侍卫,于是忙道,“刚才脑子不做主,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两名侍卫一哼一哈,各自把头扭到了一边。 郑九也不介意,再扭头看那少女,不认识。 “你就是那彦部的……那少年?”少女喝问,一双妙目上下翻飞打量着郑九。 “正是。” “进来吧。” 郑九迈步而入,这座帐篷比他住的那个大多了,里面装饰的富丽华贵,陈设也多,各种金器玉皿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的人眼睛发花。 郡主依然是一袭桃色长裙,端坐在一张软榻上。 两边侍立着一胖一瘦两名贴身护卫,也算是老熟人,两人都板着面孔,情绪不高,见了郑九也没任何反应。 还有几名侍女垂首站立在一旁。 “郡主别来无恙。” 郑九抢上一步行礼,是那彦部对贵族行的见面大礼,求人办事,姿态总是要放低一点。 “你昨天可不是今天这个样子。”郡主冷声回应。 “死里逃生,便心情混乱,情况特殊还请郡主见谅。” “谅解,怎能不谅解呢。”郡主冷笑一声,“你急着要见我,所为何事?” “某有个不情之请。” “别某某某了,口气倒像个汉人,你难道没有名字么?” 郑九一愣,回想一番,与郡主两次见面果然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现在自然更不能说自己的真名,于是编道,“小人那彦哲九。” 那彦部落,姓那彦的很普遍,哲九谐音郑九,马马虎虎吧。 “在我面前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有厉害的师尊,我们平辈论交,你我就直呼其名吧。” “哲九怎敢坏了礼数?急着求见,就是想请郡主帮忙。” “说。” “昨日,与我在一起的那人,现在何处?” “那等老滑头九成是汉人的奸细,你与他是何关系?” 郑九皱皱眉头,回道,“他虽是汉人,但对我有援手救命之恩,草原上讲究,受人恩泽,当铭记于心,随时图报,我看他不像奸细。” “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郡主的语气缓和下来。 “不知。” “他是中原大宋国人,出身武道世家的冯家,叫冯默声,长年游走在大漠,刺探军情,曾被敏华仙师拿住关于地牢,对了,你也在那地牢中?” “是的,当时与郡主别后,我便赶往部族。哪知天黑迷路,误闯乱石滩,不料撞见了一位仙师,便稀里糊涂被他拿了扔进地牢。” “是敏华仙师,你一定不懂规矩,犯了他的禁忌。” “现在想来可能是这样,只是有些倒霉。” “冯默声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他应该会被世子交还给敏华仙师,作为一些……添头,总之,我无法干涉。” “这样啊。”郑九知道事不可为,便决定告辞,尽早离开。 第49章 勇士荣誉 “就这件事?”郡主问。 “便是这一件,既然不可为,哲九便不勉强,感谢郡主在那草甸的救命之恩,哲九就此别过。” “不要你的马了么?” 郑九苦笑,一摊双手道,“郡主若能慨然赐还马匹,哲九自当感恩不尽……” “欠了我这么多,你感谢的过来么?”郡主笑了,笑的很玩味,小小年纪,却有隐隐有着上位者俯视、拿捏他人的自信。 “郡主说笑了,哲九虽然不才,但凡郡主有命,又不违背本心和草原道义的事情,哲九一定听命效力。” “言不由衷,你很滑头,想给我效力,也要看你有没有那分本领。” “哲九本领低微,并没有吹嘘的意思……” “萨尔托,你来。”郡主哪里理会郑九在那里自我谦虚,拍拍手已经大声唤人了。 立刻有一名武士进帐,俯首行礼,“萨尔托,参见郡主殿下。” “你和他打一架,让我见识见识来自那彦部的勇士。” “遵命。” 这位武士生的并不如何健壮,但一双眼睛十分犀利,扭头扫了一眼郑九,如同一道光闪过。 “郡主殿下,帐内空间狭小,不如到外面如何?” 胖护卫终于开口说话了,如此谏言,当然是不嫌事儿大。 “殿下,哲九适才之言并无争斗和卖弄的意思……” “萨尔托!”郡主拔高了嗓音。 “来自那彦部族的勇士,可愿接受多纳尔部萨尔托的挑战?”萨尔托扭头喝问。 “有必要么……” “草原上的勇士,难道不敢接受挑战?”郡主立刻冷脸。 “当然不是。”郑九无语,他深知潘邦草原勇士对待荣誉的态度,一方发出挑战,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必须应战。 否则就是耻辱,从今往后不配再拥有勇士的称号。 如果此前没有获得勇士称号的,穷其一生,不管打败了多少勇士,也不配拥有勇士称号,因为他曾经有过耻辱。 无法洗刷。 “好,就在帐外也好。” 郡主立刻起身,胖护卫忙不迭的两步就抢出了营帐,应该去安排了,萨尔托则单臂伸出向郑九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自知躲不过,郑九也放开了心态,昂首走出营帐。 外面的开阔地很平坦,冬季全是枯黄的干草,倒也走着舒坦,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都是郡主的侍卫、下人,以及少量的部族武士。 原来已经回到了朵云川。 这个地方,郑九很熟悉。 “那彦部的勇士,你看怎么比试好?”萨尔托问话时,甩手扔掉了棉袄,露出一身横肉。 “客随主变。”郑九看着对方,早已扫过此人的丹田气海。 虽然这人不如胖护卫,但浑身的腱子肉没有一丝多余的,身上尽是伤痕,看来是个狠角色。 胡人并没有武道一说,多为横练硬功,其实也有丹田气海,却并不被重视,不像中原武林,英才辈出,不断发掘丹田的妙用,并加以延伸,成体系的发展。 越来越成熟的修习系统催生了中原武道百花齐放,各个流派大放异彩。 相对于中原武林,胡人更崇尚力量,虽然武技粗糙,但杀人的手段更为直接狠辣,全是在厮杀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非常实用。 “刀剑不长眼,就比拳脚,直到一方认输。” “我没问题。”郑九的回答不卑不亢,心中有了底,便不慌,却也不会因此轻视对方。 咚,咚咚,咚咚咚…… 胖护卫亲自擂响了战鼓,鼓点由缓到急,似有催促之意。 萨尔托拉开架势,郑九则笔直站立,两人对视,似乎萨尔托更有气势,早有人搬了软榻出来,郡主便款款坐下观看,双眼微眯,似笑非笑。 一声大吼,萨尔托疾步冲来,郑九依然不动,甚至没有去看对方的拳头,目光盯着对方的双腿,此人的下盘功夫极稳。 然而,萨尔托的拳头已经抡圆了照着郑九的面颊砸来,醋钵大的拳头声势骇人,拳头未到,劲风扑面。 郑九目光如电,只扫一下便知晓对方出拳的轨迹,重点却不在拳头,而是下盘,于是侧面避让的同时,迅速抬右腿、提左腿,好似一个简单的单脚轮跳,然后右脚狠狠的踹下。 大荒拳之夔牛蹬。 果然,萨尔托凶狠的左腿横扫而来,后发先至,却闻啪的一声脆响,扫堂腿戛然而止。 郑九一脚蹬在了对方左腿的膝盖外侧,噗通一声,萨尔托硬生生跪在了地上,因为出腿的力量过猛,一时间竟然没站起来。 喔~ 四周观者发出一阵惊呼,非常之意外,就连胖护卫也没想到,一个照面,在部族里,勉强可以跻身勇士称号的萨尔托就跪地上了? 这小子月余未见,怎的忽然变得如此厉害? 想到这里,胖护卫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郡主却眉眼含笑,不以为意,仿佛在意料之中。 看来,郡主的眼光犀利,这小子身后的老师相当厉害,那彦部没有这号人啊,胖护卫早已托人打听过了,不但没有这样的长老,就连这个小子似乎也不存在。 “你耍诈?老子不服!” 萨尔托终于站了起来,左腿因为疼痛,一瘸一拐,却满脸怒容,打了不知道多少架,还从未这样吃过亏。 “不服继续。”郑九也没指望一下就能让萨尔托服软,有勇士称号的人,把名誉看的比性命重要。 不过,这萨尔托倒也不可小瞧,横练功夫,身体强度远超常人,郑九那一踹,使了七分力,膝盖外沿很脆弱,一般人早就踹断了。 “再来!” 萨尔托摆好架势再度冲来,这回没那么急了,两腿微曲行虎步,将下盘护的更为严实,企图用上肢力量试探并压制郑九。 郑九不上当,也不给萨尔托任何机会,撤步晃肩,避开对手最凶猛的两拳,出脚如闪电,同样的右脚又蹬在了萨尔托左腿膝盖的内侧。 啪! 萨尔托再次跪倒在地。 不是萨尔托太菜,而是在郑九眼里,对手的动作太慢,轨迹清晰,可以从容应对,这不仅是郑九对大荒拳领悟的进步,更是脑中那双无形的眼睛,可以准确预判。 “老子不服!” 萨尔托再度跳了起来,这家伙骨头真硬,这回郑九用了八分力,依然没有把他的左腿踹断。 第三次,郑九便决定让萨尔托彻底服气,迎着对方冲过来的身躯,忽然前插一步,然后一拳砸出。 没有任何技巧,甚至没用大荒拳的招式,就是快。 快的让萨尔托根本无从反应,在围观者看来就像是他自己一脑袋迎头撞上了郑九的拳头。 嘭的一声,十分沉闷。 萨尔托脖颈一歪,连叫都叫都没叫一声,便眼睛一翻、双膝跪地,缓缓栽倒。 比力量,我也不输你。 第50章 物归愿主 四下一片安静,就连郡主脸上挂着的微笑都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不过挺好看,宛若原野上,野花丛中最为靓丽的那一朵。 “抬他下去。”胖护卫脸上挂不住,谁想到萨尔托挨了这小子一拳,居然就昏过去了,给多纳尔部的勇士丢人。 不得不说,郑九这一拳堂堂正正,挑不出任何毛病,胖护卫想说两句挽回点颜面的话,却又无从说起。 “挺好,有点本事。” 郡主很快回过味来,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更浓了,伸出双手拍了两下,吩咐道,“都呈上来。” 那名红裙少女立刻领着两个丫头进了营帐,不一会儿,三人鱼贯而出,一人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的物件均用金色绢子盖着。 但有一样盖不住,是一根黑黢黢的长铁片,郑九如何不认得是自己那要命的宝贝? “之前的挑战,那彦部的哲九获胜,十分精彩,本郡主宣布哲九获得部族勇士称号,并会尽快以王府的名义知会那彦部族长老会,犒赏!” 随着郡主大声宣布,三名女孩笑吟吟地捧着托盘来到郑九面前,款款欠身,然后一一呈给郑九看。 第一个托盘,一把纯黄金打造的小巧弯刀,约有一尺多长,刀柄处刻有一串胡文,汉语翻译过来便是勇士。 第二个托盘,一掀开便光华四射,一颗核桃大小的圆润珠子,雪白色,但其上布满了十分细密的血丝。 居然是雪域巨蛤的内丹,十分之罕见,也极其珍贵。 围观的人惊呼连连,唯有胖瘦两名护卫的表情不太自然。 第三个托盘上的物件毫不起眼,甚至简陋的像破烂,跟铁匠铺里的火钳子差不多,除了郑九,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郡主只是物归原主,三样奖赏物品中被替换掉了一样,对郑九用铁片戳了枣红马的屁股表示不满,以示惩罚。 这件事的事里事外,也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谢殿下,哲九刚才只是靠了点运气,当不得勇士……” “什么意思?”郡主的笑容立刻敛去。 “就是说,哲九年轻,本领低微,尚不具备勇士的实力和资格。” “你是说,本郡主眼瞎?” “哲九并无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不眼瞎,又是什么?” “这个……”郑九无奈,实在不喜别人强词夺理,以势压人,可面对这么个郡主,他又发作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就这样吧。” 郡主一脸冰霜,实则也是见郑九一时语塞,赶快借坡下驴,转身气呼呼的回了营帐。 “恭喜哲九小老弟,你不错。” 胖护卫并未跟着回去,而是笑嘻嘻的走来向郑九道贺。 “惭愧,我应该称呼你……” “叫我多泽,小兄弟年少有为呀。” “多泽大叔谬赞,郡主她……” “叫什么大叔啊,你我兄弟相称,部族勇士不算那些乱七八糟的辈分,郡主就是脾气急了点,其实人很好,能得到郡主青睐,你实在是走运之极。” “郡主青睐?”郑九不解。 “阿,日后在郡主帐前效力,有你开不完的眼界,得不尽的好处。” “在郡主帐前效力?” “像我们一样啊,郡主如此重赏,你以为呢?” “不是,我也没要这些赏赐啊,我自己还有急事要办,恐怕没办法在郡主帐前听令,事情都已经讲明白了,哲九先行告辞,烦劳多泽大叔帮忙说一下。” “呵呵,我可不触这个霉头,要说你自己去说。另外,老哥哥我奉劝你,这些天最好不要到处乱窜,敏华仙师的人就在朵云川附近晃悠,好自为之。” 多泽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郑九愣在当场,沉思片刻,决定就算如何头铁,都要跟郡主说清楚,回魔音谷紧要。 但是,郡主殿下的大帐哪里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郑九被侍卫的刀给拦在外面,而且那位红裙少女也没有一点点好脸色,冷冷道,“郡主乏了,正在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那就烦请转告郡主,哲九告辞了。”郑九也烦了。 “我听不懂。”红裙少女耍起了无赖,直接转身进了大帐。 郑九只得作罢,回到自己那顶小帐篷里。 左右无事,打了一遍拳,便接着入定自观,以巩固昨日的收获。 次日郑九从入定中醒来,再去找郡主,人家已经领着亲随外出了,干等一天,一直到夜晚,留守的武士也说不上郡主何时回来。 如此过了三天,每天一听马队出行的动静,郑九便冲出帐篷,可惜每次都晚了一步。 若不是守在帐篷外的侍卫纠缠,哪能总是晚上一步? 郡主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一回来便钻进大帐,不会见任何人,郑九猜测,主要是不见自己。 又挨了一天,郑九不想再呆下去,而且拖到现在,身份恐怕早已暴露了,那彦部不过两三万人,随便查查,都会露底儿的。 于是大晚上的,郑九干翻了看守在外面的护卫,径直来到郡主大帐外朗声道,“郡主殿下,数次不得见,因有急事,哲九暂且告辞。” “站住!”帐内传来一声厉喝,旋即,红裙少女挑开了帐帘,郡主随即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见过殿下……” “朵云川很让你厌恶么?” “不是,恰恰相反,我很喜欢这里。” “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要走?” “我有自己的事情,还有一帮兄弟,郡主殿下何至于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郡主大怒,“难道你所谓的感谢救命之恩,只是嘴上随便说说而已?” “绝非如此。”郑九亦是叹了口气,压制住了同样暴躁的情绪,缓缓道,“哲九此去处理好事情后,但凡郡主召唤,哲九自然便来。” “那好,说个时日。” “这个……恐怕难有准确的时间,我想两三个月足矣。” “不行,最多一个月。” “这是为什么?” “下月十八,本郡主有大事要做,需要人手,届时如果你的师父能来更好。” “大事?”郑九苦笑,我师父?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怎么?又想推三阻四?”郡主柳眉倒竖。 “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郡主一点点让步,郑九也不好再推脱,只能咬牙答应。 “骑它回去。”郡主伸手一指枣红马,那红裙少女甚是机灵,立刻去牵马。 “黑的不行么?” “不行,黑的是我的。” “是你趁人之危,从我手里夺走的。”郑九恼火。 “究竟是郡主趁人之危,还是与你有救命之恩?你这人说话怎地如此无耻,张嘴乱来?”郡主还未发话,那红裙少女却已如那恼人的喜鹊般一通叽叽喳喳的白呛。 第51章 切莫食言 “这……”郑九顿时被噎在当场,这特么吵架,还真吵不过女人。 “这什么这……” “夏琪尔,你闭嘴!”郡主呵斥红裙少女,扭头冲郑九道,“好!我就给你机会,你去问问这马儿,究竟是愿意跟你走,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这样也可以? 郑九自是很有信心的。 这黑马可是苏老头儿留下的,与自己相处谈不上有多好,但总归在一步步慢慢融洽,至少数次共患难,感情是有的。 上次黑马‘叛变’,主要是郑九自己没能力把它带走。 马儿就是图个新鲜,又喜欢泡人家枣红马,这都一个多月了,总该会玩儿腻的。 “我随便用什么办法?”郑九又问。 “不许触碰,不得用强,其他随你。”郡主说着话,拍拍手吩咐人把两匹马都牵到近前。 黑马很精神,看着郡主和郑九站在一起,立时咧开了大嘴,一副笑开花的模样,在郑九看来就是欠抽。 枣红马看上去反而有点焦躁,不停的甩头,打着响鼻。 “开始吧。”郡主淡淡道。 郑九自是不含糊,上前走了几步道,“丑家伙,浪了一个多月,咱们该回家了。” 黑马歪着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郑九,那意思是你在说什么胡话? “回家呀,你特么是不是贪图人家好吃好喝,赖上人家了?” 黑马缓缓仰起头颅,但脖颈依然是倔强的歪着,眼睛里奇怪的情绪愈发浓厚,一副看待白痴的模样。 扑哧,有人笑出声来,又是那叫夏琪尔的红裙少女。 郡主虽然没笑,但脸上再也挤不出半分怒意。 郑九有些窘迫,以往与这丑货交流,哪用费这么多口舌,打个响指,吹个口哨,黑马便心领神会,现在可倒好,装傻么?! “我最后问你一遍,愿不愿跟我回家?”郑九发狠。 黑马俯视白痴的模样丝毫未变,同时,四蹄踏踏的往后退了数步,这一变化让那红裙少女彻底绷不住了,捂嘴大笑。 “如何?”郡主也笑意融融。 “忘本了?忘了老东西么?”郑九恨不得冲过去抽这丑货几鞭子,但心里是相当难过得,满满的挫败感。 “行了,马儿不愿跟你,切莫食言。” 郑九摆摆手大步离去,在帐篷里简单收拾一下,随意裹了个小包袱背在身上,这番亏大了,巨蛤内丹和金色弯刀自然是要带上的。 “另外,昼伏夜行,当心敏华仙师的人。”郡主淡淡叮嘱。 “谢郡主美意。”郑九冷言称谢。 本想提一嘴,可不可以用那颗雪域巨蛤的内丹换取冯默声的性命,但现在连郡主都要提醒他当心敏华,看来真的是事不可为。 跨上枣红马,郑九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郡主就这么放跑了他?”一个消瘦的身影和胖护卫多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郡主身侧。 “不然呢?留着也是天天恼人。” “郡主难道看不出来?”多泽插话道。 “你想说什么?” “那彦部查无此人,据老奴推测,这人多半来自双峰,说不准是周人的奸细。” “推测?卡尔特节将近,我哪有时间分析印证你的推测?” “郡主无需多虑,这件事情交给卫熏……” “用不着,你的任务是尽一切可能争取其他部族的长老,越多越好,尤其是那彦、候桓和白羌三部,就算莫哥死了,我们也没有任何胜算。” “可是,任由那小子跑了而不加理会,多半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你指多杰?” “世子他其实还是心向郡主的……” “呵呵,好一个心向。”郡主冷笑,“当着我的面打残乌厥部大长老,逼着其余长老跳彩妆舞,是心向我?还是在展示他的手段?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多杰就会宣布红羌和乌厥合并了呢?” 话音落下,郡主返身大踏步的走向营帐。 “可是,那小子……” “不用管,做好你们该做的事。”帐帘已落,声音却清晰的飘来。 卫熏和多泽相顾无言,最终,一个摇头苦笑,一个低头叹息。 …… 赵国,北固山下。 南城,一座不大的小城,近几日异常热闹。 大街小巷,人流涌动,挤满了外乡客,大多都是江湖豪士打扮。 客人中有来自赵国各州府的,也有来自邻国的,比如大晋国、大魏国,甚至还有更远的大周国、宋国、齐国、川蜀国等等。 明日,十一月初五,便是武林中极有号召力的盛事之一,每年一度的武道风云天榜的新榜放榜日。 南城,也是武林中公认的大世家赵家的隐世之地,隐居西郊外桃林渡数百年之久。 已近放榜日,天榜前五十名的位次排序,大体有了眉目,但绝非定论,甚至在最近几日,每日都发生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因为新武道天榜规则,在张榜前三日,允许前一年度排名前五十的高手可以越级向上挑战一名对手,胜之进阶,无视之前的所有评价因素。 倘若挑战者落败而未身死,则依然保留原位次。 原来天榜排名并没有这样的规则,也说不清楚是哪一年改的。 这一改,让本就竞争激烈的武道天榜,变得异常躁动,甚至充满了血腥味儿。 昨日已经打了三场,均分出胜负,且定生死,不仅竞争激烈且残酷异常。 其中,原排名第四十二的齐国泰阳派副掌门、先天武道大宗师螳螂手董冰,击败了原排名三十九的谢青安。 谢青安来自赵国昌乐州,是太极门高手,同样是武道大宗师境界,接受挑战,却功亏一篑,胸膛被捶了个大洞。 董冰的排名只是向前挪动了区区三个位次,便要了谢青安的命,实在令人唏嘘。 还有,原排名二十九的昆阳门铁线拳高手罗志恒越级挑战原排名第二十六的、来自宋国隐世世家冯家,古武拳法高手冯源安,结果自己身死,落得个悲惨凄惶的下场。 昨日最激烈、也是最吸人眼球的一战,是排名第十三的、同样来自宋国的冯家,古武拳法武帝境界的强者冯化声,越级挑战排名第十的宋国皇族,武帝境强者宋云涛,竟然成了。 冯化声击杀宋云涛,干净利落,以掌为刀,割下了宋云涛的头颅。 此战让整个武林津津乐道,冯宋两家的矛盾也由此激化,一直以来漏洞百出的遮羞布也被撕了个粉碎。 第52章 武道天榜 今日,又有三条重磅消息传来,更为轰动。 一则,原排名第七的魏国人、玉阳门的武帝巅峰境高手白世成,越级挑战原排名第四位的、大周国华山派的李千愁。 李千愁,同样也为武帝巅峰强者。 这二人之战,基本代表了当今武林武道对战的最高水准,据说昨日已立了生死状。 第二则,武道天榜再改规则,原排名前三的三位武尊境巅峰强者均已身故多年,为纪念三人,天榜前三的位置一直空悬十余年,从今年开始,不再轮空,自第四名开始依次向上进位。 也即,若是李千愁此战获胜,便是天榜第一。 同样的,若是白世成获胜,也将从第七一跃成为天榜第一。 此战的噱头、诱惑,以及刺激眼球的程度都相当巨大。 这也意味着,从今年开始,天榜发布者正式承认,整个中原武林再无武尊级别的强者。 消息传来,很多武林同道不服,甚至哭天抢地,但奈何,放眼整个武林,还真的就找不出一位武尊境界的高手了。 惜哉!悲哉! 最后一侧消息,武道世家赵家,一位年轻的子嗣一路杀伐,闯入武道天榜,年仅十七岁,排名第七十,这也是两百年来,赵家第一位进入天榜百强的嫡系子嗣。 名唤赵永乐。 仅仅十七岁,恐怕也是数十年来最为年轻的武道宗师,没有之一。 赵永乐的上榜,似乎也打破了赵家虽然身在武林,实则已离开武林的戏言。 上述三条消息,前两条均已被证实,只有第三条是传言,一切等待明日张榜。 南城西,一间破旧的酒楼里,亦是人满为患,想找个座位吃饭都极其困难,这几日,天天如此。 不仅这间酒楼,整个南城的酒楼,几乎都被武林人士包场了。 唯独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间,只有两位文士打扮的中年客人,酒楼内嘈杂纷乱,而这雅间却安静异常。 二人临窗而坐,桌上摆着一盘酱牛肉,四样小菜,一壶烧酒。 边吃边聊,偶尔扭头看两眼熙熙攘攘的街景,好不惬意。 “赵家终究还是想靠这天榜起势,兄长怎么看?”左首男子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 对面那人不答,而是夹了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待那肉泥汤汁足以溢满味蕾的时候,才端起酒盅轻轻呷了一口,心满意足。 “近些日子,我啖食这些俗物,越食越有滋味,不免心中恍惚,究竟是继续秉持道心,还是就此拉倒,坠入凡尘呢?” “呵呵,你倒是风趣,俗物虽好,但终究是落了下乘,唯有长生大道,才是你我修行中人毕生之追求。” “话是这么说,放在二百年前更是无需挂在嘴边,可是铁肩再看看眼下,有哪一位不被俗事缠身?就连公认道心至纯的谈真人,也不得不离开山门往北胜关走一遭么?” 右首男子又呷了一口美酒,继续道,“现如今,除了修为高深的同道尚能勉强保持本心,中低阶修士,但凡在尘世间走了一趟的,有几个不贪恋俗物的,何谈道心啊?” “是啊,你我何尝不是如此,都在为那所谓的谶言入凡尘,争相奔走,可数十年过去了,哪里能看到什么结果?”被唤作铁肩的男子扼腕叹道。 “铁肩兄弟此言差矣,至少有一半错了。” “愿闻其详。” “那真龙注定是有的,绝非戏言。原因无他,若是连那五位通天大能的话都信不过,这世间还能信什么?再则,窥天机这等手段是做不得假的。 “道友的另一半话可以这样理解,咱们数十年来瞎忙活,恐怕心力、方法乃至方向都不对。” “这又做何解?” “都太自以为是了,真龙只有一位,岂能十五国各个都是?这便是大问题呀,还轻易碰不得。 “按照三十年前天玄真人的说法,若要解决这个难题,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十五国混战一番后大一统,届时自有真龙现世,修行界再加以扶持引导,必然成事。 “其二,各隐世宗门统一方向和共识,再选大能者窥天机,以界定真龙。” “真人真知灼见。”铁肩点头赞道。 “呵呵,兄弟还真是个老实人,这两条路皆走不通。”右首男子连连摇头。 “这又是为何?” “第一条,十五国混战,且不提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关键的问题是,无论谁统一谁,实质都是隐世宗门再一次大规模的混战,北胜关之战就是端倪,很危险的,试想一下,萃华宗能眼睁睁看着大魏国吞了大周国么?” “那倒真是难办,谈真人这次出手,便表明了态度,虽然给青阳道门留了些颜面,但盘龙山却是丝毫不让的。” 铁肩点头认同,这几十年的乱战下来,的确无解。 “正是这个道理。”男子继续道,“再说这其二,让各宗门统一共识也难以办到,更遑论窥天机?想想上次五位通天大能,哪一个落了好下场?现在谁还愿意站出来当那个冤大头?” “难不成,就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有,还真有第三条路。”男子似乎说累了,又夹了一块酱牛肉放入嘴中,再呷一口酒,慢慢享受后才道,“广平真人有一倡议,占卜寻龙,虽然准确度与窥天机不可同日而语,但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选一国做强做大,慢慢蚕食他国,直到遇见真龙,或者被选中者原本就是真龙,这样做的好处,可以尽量减少兵锋战祸,亦可将宗门之争控制在一个限度。” “此计甚好,不过……青阳道门自己占卜,乱点寻龙术,九成会选择大魏国吧?” “哈哈,铁肩道友一语道破天机啊,所以,广平真人的提议遭到了多数宗门的反对,于是几位通天大能聚在一起,又商量出了个相对稳妥的办法,籍以选出真龙,此法便是受了武道天榜的启发。” “哦?还有这等事情?” “不错,武道、占卜寻龙术、兵锋各占三成,剩下一成交由天命,除占卜以外,修行界全程不得直接插手干预。” “青玄道友且详细说与我听。”铁肩瞪圆了眼睛。 “以武道天榜为先,三年累计在天榜百名排名中独占鳌头的那一国,先得三成分数;占卜次之,若所得结果与武道天榜的结果一致,该国便得了六成分数,无须再争,也避免了此后的兵锋战祸。” “可若是出现极端情况,比如,不同的三国各得三成分数,奈何?”铁肩听明白了。 第53章 一成天命 “既然剩下的一成交由天命,便是我们说了算。”青玄说到这里,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我们?是指你们摩云宗?”铁肩吃了一惊。 “非也非也,道友想到哪里去了?”青玄说话间不但压低了声音,还忍不住左右看看,明明二人布置了隔绝屏障,却如此小心,足见他接下来的话干系重大。 “我们,是指整个修行界。” “哦?这么大的事,铁肩却是不知,实乃孤陋寡闻,只是这没什么奇怪和不可说的吧……” 铁肩孤陋寡闻也情有可原,他是个极少有的散修,比不得青玄,置身赵国摩云宗这样的大宗门,有无数令人羡慕的资源和优势。 二人从小玩儿尿泥长大,少年时代先后踏上修行之路,青玄入了摩云宗,而铁肩因为资质不好,入不得山门,但运气好,碰到一位散修,将其收为徒弟。 数百年来,二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虽然比不得儿时,但也极其少见了,只有二人在场,便道友、兄弟的随性称呼,谁也不介意。 “道友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太平和广平二位真人联名邀请各宗门大能者到青阳山玉皇顶商议重要事情,说的便是占卜寻龙之事,天下十一位通天大能皆在被邀之列,实际只到了六位,加二位真人,总数不过八位,他们便定下了那一成。” “也即是说,如果出现极端情况,交由天命的那一成,便是由这八位通天大物说了算?” “然也。但又不全对,只有七位,离火门欧阳敬德明确表示不参与,加之影响力极高的谈真人未曾与会,事情搞得很尴尬,也很勉强,反正马马虎虎算是这么定下了。” “可是,这七位大能似乎也难以代表整个修行界呀。” “所以说勉强嘛,这往后恐怕还会有变数。就不是你我所能揣测的了。” “原来如此!” 青玄一拍额头,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为什么今年的武道天榜在张榜前如此激烈,为什么一贯秉持原则的赵氏会对天榜规则一改再改,为什么两百年了,赵家未曾有一人进入天榜,今年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如是种种反常,原因便在这里了。 “兄弟知道便好,切莫外传,你我小修,尤其注意祸从口出。” “兄长放心,铁肩省的。如此说来,青阳道门和你们摩云宗联手已成必然,魏赵两国亦是要重新整合粮草兵马了?” “话是这么说,但对我摩云宗未必是好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兵锋所指何处?” “这话就不能再往下说了,兄弟,天机变幻莫测,更甚于三十年前,你我当谨小慎微,且看这风云变幻。” “兄长言之有理,铁肩必铭记在心。” “吃吃喝喝,修行打坐,哈哈……逍遥在这天地间,又何必问长生呢?” 问道者堕落如斯,想必在这天地间亦无法真的逍遥起来。 铁肩不敢苟同,却也不好明说,又道,“再有半个时辰,那白世成和李千愁之战便要开始,兄长可欲一同观瞧?” “不去,武道之争就那么回事儿。”青玄摇头,手中筷子翻飞,几乎头都不抬,“李千愁必败,既知结果,无甚趣味。” 李千愁必败?铁肩皱起了眉头,忽觉一股寒意袭来。 …… 耗时三天,郑九才赶回魔音谷。 为了躲避魔修,也为了避免被人跟踪,郑九离开朵云川后,朝着反方向走,绕了很大一圈。 就算是昼伏夜出,郑九心里也不踏实,枣红马太显眼。 总算一路无事,但魔音谷内却空空荡荡。 不仅大家居住的山洞无人,常去的水潭边、桦树林、浅草涧等处也无人。 郑九仔细检查了山洞,本就没几样破烂物件,也无人翻动的迹象,他甚至在自己住的山洞里找到了落满灰的《青阳秘术》和《锻阳术》。 说明土狼几人离开有几天了,但走得并不匆忙,而谷中亦无外人进来。 费解的是,他们很少一起结伴外出,至少会留下秋华看家。 这天寒地冻的去做什么? 郑九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几人可能去找山贼了。 入冬,食物匮乏,郑九留下的碎银撑不了几天,乌厥部已经向西南迁徙,做苦力赚些吃食的营生也断了。 再加上郑九一去便杳无音信,外出求活成为必然。 尽管魔音谷里也有野兔、岩羊之类的生灵,但冬天是很难捕捉的。 想明白了,郑九便不再担心,大家伙的生存能力都很强,这么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唯一令郑九不踏实的便是同贵,这家伙一心想当山贼,冬日艰难,这厮会不会撺掇土狼几人往东边去? 郑九不敢确定,决定等上一天,若是还未见回来,便去寻找。 几个瓜娃子,走了也不留下点信息……对了,他们不识字。 积石山中段有几股山贼,若是不去主动招惹,他们也不敢往西边来,尸魔人的凶名太盛,没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枣红马很喜欢魔音谷,尤其是水潭边,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茵茵绿草,连日赶路,马儿已经瘦了一圈,逮住草皮狂啃。 带的饲料和干粮都所剩不多,必须要想想办法过冬。 郑九任由着脑子放空,思绪如脱缰野马般胡乱冲撞,这个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便进入了空灵世界。 次日,郑九被马嘶声唤醒。 睁眼走出山洞,便见到有三个身影围着枣红马,其中两个手持钢刀,另一个提着长缨短枪,是名少女。 看打扮,三人均不像马贼,倒有点像商队常见的押镖镖师。 只是三人看上去很憔悴,其中一名穿着灰布袄的矮个男子腿上还带着伤,另外俩人亦是灰头土脸。 枣红马已经受伤,但神骏异常,左突右闯外加尥蹶子,三人一时间竟无法靠近。 “什么人,敢欺我马儿?” 郑九一声断喝,便嗖嗖几个飞跃从十多丈高的山洞飞身而下。 三人均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只是个十四五的半大少年时,紧张的心情又立时平复下来。 “谁说这马儿是你的?”其中一名黑衣汉子晃着脑袋冷笑。 郑九不答,将拇指和食指捏成环状放入口中,吹出一声极是响亮的口哨,枣红马闻听,立刻放弃了与另一名男子对峙,扭头就跑开了。 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郑九再吹一声口哨。 枣红马迅速向山谷深处奔去,水潭后是几堆怪石,再后则是一片桦树林,两侧皆是高耸的险峰,险峰挤出来的一线天内才是魔音谷的核心区。 第54章 迷途镖师 黑衣人勃然大怒,一横手中的钢刀大声喝道,“小子,你敢戏耍老子?” “你们又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郑九丝毫不惧,随便扫一眼便知三人的武道修为低微,也就那少女练的好像是正统功法,丹田气海已初具形态。 其他二人别说气海,丹田处一片干瘪暗淡,根本就不是什么武道中人,充其量是耍过两年棍棒的江湖混混,比那马帮的喽啰都不如。 “老子管你什么地方,放跑了那马儿,老子就让你顶帐……” “翟老大且慢。”少女发话,冲着郑九一拱手,完全是江湖路数。 “这位……小哥请了,我们是银州神火镖局的,走一趟镖到赤赫,没想到在野望滩遇到马帮,混战下来,我们被打散了,昨夜风沙大迷路,误入宝地,请多海涵。” 银州在双峰要塞向东一百五十余里地,是大周西北最靠近边镇的州府,确实时有商队经双峰去塞外。 但是进入冬季,因为路途艰难,环境险恶,很少有商队出塞。 而赤赫在乱石滩以北,是候桓和白羌夏季牧场的最东端,经常有往来商队打尖露营,慢慢形成的一个小镇。 “即是迷路了,也不应该见了我的马儿就打歪主意。” “不知者不怪,我们以为那马儿是无主的……” “既然误会澄清,三位请离开吧。”郑九淡淡道。 “小子,我家少镖主对你客气,别蹬鼻子上脸,小心老子削你!” “请吧!” 郑九侧身伸手,根本不想与这些镖行的人啰嗦,赶紧走人,枣红马身上有两道血痕,小爷也不跟你们计较了。 “你找死!” 持钢刀的黑衣汉子哪里受过这等气,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冷脸轰赶,气的挥刀就冲了上来。 脚步轻浮,上肢虚摆,动作太慢,全是花架子…… 郑九冷笑着站立不动,右手握拳,胳膊肘微微后屈,然后向前踏出半步一拳轰出。 嘭! 黑衣汉子连人带刀飞了出去。 郑九的动作清晰无比,平平无奇一拳,在那亮瞎眼的刀光中却犹如苍龙出海,根本都没避让刀锋,一拳砸在了刀身上,余势未衰,拳锋直接轰在了对方的胸口。 “翟老大……” 黑衣汉子摔的相当狠,连翻几个跟头,直挺挺躺着不动了。 “你……好你个小子!”灰袄男子怒骂着也想冲上来,但只迈出两三步就停下了,他连黑衣汉子都打不过,何况这少年。 “少侠息怒。” 少女赶紧横身拦住,再次抱拳施礼道,“他们不识礼数,行事鲁莽,开罪的地方,红音向你道歉了,我们这就离开。” 郑九摆摆手,不是懒得说话,而是在想其他事。 银州人不知道魔音谷也情有可原,毕竟塞外塞内天差地别,可是长年走镖的镖客没听说过魔音谷就太奇怪了。 而且敢冬季走镖,一定是迫不得已,行镖的价值恐怕是极高的,否则没人愿意冒险。 看这三人的能耐,似乎神火镖行的实力也不咋地呀。 灰袄汉子搀扶着哼哼唧唧的黑衣人走在前面,黄衫少女提着长缨短枪坠在后面,路过郑九身边时欲言又止。 见郑九始终始终神情淡漠,不由得叹了口气,话到嘴边终未能说出口, 野望滩么? 郑九忽而就有了方向,见三人离去后,腾身向魔音谷深处奔去。 很快穿过一线天。 越深入,越是怪石嶙峋,植被茂盛,即便是冬天也能见到一团团的绿色,此处的野物很多,也很危险。 不大的功夫,郑九便手拎一只灰兔,牵着枣红马回到了水潭边。 拔了几株野草捣碎,用水和成糊糊涂在枣红马的伤处,接着处理兔子,枯枝败叶随处都有,篝火升起,一只烤兔很快飘出了香味。 郑九吃了半只,另外半只带在身上,给枣红马喂足了细料,又回山洞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跳上枣红马离开魔音谷向野望滩而去。 郑九没有走沿积石山的土路,而是纵马进入戈壁,抄近路去了野望滩,没多久就发现了现场。 尽管风沙大,但依然能找到断了的车轴,镖旗,麻布口袋等物件,散落的很开,陆续又发现了骡马的尸体,甚至死人。 那个叫红音的少女描述的不错,商队遭劫,虽然有的物件被风沙掩埋,看不出激战的痕迹,但能想象战事的惨烈,应该就发生在一两天前。 野望滩距离魔音谷大概五六十里地,再估算下脚程,红音的话基本都被印证了。 这股马帮手段狠辣,除了打成破烂的、还有断了气儿的,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郑九在马背上向东南方向眺望,巍峨的积石山连绵起伏,他很快便认准了一个方向,这支马帮应该距野望滩不远。 打马扬鞭,一路绝尘向东而去,郑九没有返回头去看那三个倒霉蛋,既然是做镖师,就要有时刻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便是在这漫天黄沙的大漠中求生存,同样时刻面对死亡。 一直跑到太阳落山,郑九已经远远的看到了一处山口,很熟悉。 山口往深处去是险峻的山谷,有错综复杂的山路缓缓向上,有一处不算高的山头被称为石岩岭。 石岩岭右侧有狭窄的小道通往后山,后山外是一处极为难得的开阔地,仿若世外桃源一般。 以前的马家匪帮便是在这里开档立寨的,后来换过窝子,但郑九和土狼他们这帮漠鼠把这一带都摸透了。 枣红马神骏,这一口气跑了两个多时辰,虽然时快时慢,但至少也跑了七八十里路。 郑九没有急着进山口,而是放慢速度,让枣红马小碎步慢慢颠着恢复体力。 山口内不远便有土垛子,是山贼的暗哨,平时不怎么用,但是一旦做下买卖后,暗哨是必不可少的。 天黑下来,很难视物,但难不倒郑九,他没有发现暗哨,却看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物。 一抹鲜红,是剑穗,或者是香囊上吊着的穗子。 到底是什么,郑九无法判断。 旁边石头上还有一团黑褐色,是血液风干了后的颜色。 血迹呈喷溅状,顺着血点的倾斜角度,郑九慢慢看过去,发现了更多血渍,以及被连根推倒的土墩。 土墩下压着一具尸体,前胸、小腹各被捅了一刀,应该是马帮里的暗哨。 山贼居然遇到了对头? 这有点不可思议,什么人有能力强攻山寨? 神火镖局么? 想起早晨遇见的那三人,郑九感觉不靠谱,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万一人家镖局花费重金请了武道高手护镖,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55章 意外战场 就算是多纳尔的正规骑军也不愿意进山剿匪,多半都是以商队为诱饵,设下圈套,再通杀通吃。 郑九依然难以判断,在前行中陆续发现了大量的马粪、骡粪,说明有马队和骡车在此停留过。 继续深入,山路很绕,分叉极多,如果不是在这里生活过,很容易迷路。 走过最迷糊的盘山路段,山路陡峭起来,七转八转的已经到了石岩岭下。 郑九驻足,山风里夹杂着异常的声响,侧耳倾听,并不真切,于是他缓缓放出神识,神色微动。 异常声响是喊杀声,还有兵刃碰撞的声响。 马帮山寨里正在激战。 神识是一项很强大、又十分奇妙的能力,可听、可看、可窥视对手、甚至可杀人于无形。 郑九并不知道,寻常修士最起码要练到炼气期巅峰才能凝聚出神识,而且探查能力有限,不过数丈远。 而郑九的神识则是领悟了那道韵、并看见灵台上的绿叶之后,灵犀一点,自然而然产生。 近几日自观,神奇的感知触觉与那双无形的眼睛融为一体,不仅能看的更远、更细微,而且能够洞悉普通人的内心世界。 虽然这项能力还很粗糙勉强,却已经相当可怕了。 今早,郑九便试了一番那个镖局的黑衣人,让他惊讶不已。 那混账正在恶毒的诅咒郑九,并想杀了他,所以郑九才会给他施以颜色。 很快,郑九的面色就从意外变的震惊,打斗的人中果然有相当厉害的武道高手,而且不止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小小的马帮山寨怎会引来武道高手? 略一思索,郑九将枣红马牵到一处背风的地方,稍稍安抚,然后返身沿那小道拐入山顶右侧小径,进入后山。 一股腥风扑面,脚下便有尸体,而且还不止一具。 从破破烂烂的衣着打扮判断,尸体多半是马帮里的喽啰。 打杀声已经相当清晰,主要集中在山寨中厅,又叫聚义厅。 说是厅,实际上就是用石头垒起来好大一圈区域,里面有隔出的部分房间砌了墙,以木头、秸秆和破烂织物混搭为顶,极其简陋。 当然,再如何简陋也是山寨的核心区。 郑九屏声敛气,先快速在聚义厅四周摸了一遍,除了几具尸体,并没有发现土狼、同贵等人。 后山深处是马厩、还有七八间同样用石头垒的小屋子,连屋顶都没有,充其量叫石围子,住人、放杂物和抢来的物资。 山贼的日子过的很凄惶,基本很少有想象中那种酒池肉林的奢靡生活,就算抢劫顺利,也要存着赃物慢慢过日子,不存在为过个肥年便一口气吃干糟光的场景。 郑九正要绕道聚义厅后面,便闻听轰隆一声巨响,身侧气流激荡、石块纷飞,石围子出现了一个大洞,继而稀里哗啦的塌了丈余。 好大的力量! “姓冯的,终于舍得亮底牌了,哈哈……”一个阴冷的声音十分得意。 “真要穷追不舍,赶尽杀绝么?”另一个声音颇为苍老。 “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冯兄若是愿意配合,白某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对冯兄网开一面。” “看来玉阳门真是铁了心的要插手冯宋两家之事?” “呵呵,天真!” 嘭,嘭嘭…… 郑九吃了一惊,辩听双方交战的力量层级,至少是武道后天宗师的境界,更为关键的是,谈话中提及冯宋两家,好像跟冯默声说的宋国的武道世家有牵连。 宋国的武林人士跑到了大周国西北边陲的马帮匪窝里打架? 听起来匪夷所思。 而且从气息分辨,墙内虽然只剩下两人对战,但活人至少还有五六个,都停手不打了么? 郑九本想再度放出神识,但在武道高手面前,这种做法很危险。 后天宗师已经易筋洗髓,修炼出强大真元,可引天地之气,感知力相当敏锐,一旦被察觉反击,以郑九目前的实力,大抵是讨不了好的。 从某种角度讲,如果不动用灵力和修行技法,武道后天宗师在力量和身体强度上已经可以和炼气期巅峰的修士比拼。 于是,郑九缓缓爬上石墙,只见一灰一蓝两道身影在极速游走,时不时的拳锋相撞,震荡出可怕的罡风。 大厅左侧角落,有一个麻衣汉子盘坐在地,嘴角有鲜血溢出,像是受了重伤,另一侧角落还有两个人,均是黑衣短打,一个趴着,一个坐着,也受了很重的伤。 看上去,几人都在拼命调息,控制伤情,随时准备起身厮杀。 还有两个人的气息,郑九一时间凭借肉眼搜寻不到,正想换个位置查看,却不料那麻衣人突然睁开眼睛,紧接着手腕一翻,一道黑光飞掠而来。 郑九吃了一惊,居然这么快被发现,又是一个后天武道宗师,他急忙侧头避让的同时,连续几个后空翻,避开黑芒。 “什么人?” 那人大喝,紧接着便传来十分混乱的碰撞声,听上去好像那几个受伤调息的人几乎同时出手,又混战在一起。 轰隆,歪歪斜斜的石头墙再度坍塌了一边,嗤嗤嗤,数柄飞刀激射而出,郑九早就不再原地了。 “啊!” “姓白的,你他妈无耻……” “哈哈,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做贼的羞辱别人是个贼。” “……” “嘿,我呸!你这才叫无耻和阴毒……” “……” 在双方谩骂中,郑九已经神鬼不知的换到另外一个方位。 他看明白了,灰衣老者姓冯,和两名黑衣人是一拨的,而蓝袍老者姓白,与坐在地上调息的那个麻衣汉子是另外一拨。 激烈的打斗在几声怪叫和怒斥声中戛然而止,双方几乎同时发难,很快拼尽全力,却又都无法奈何对手。 “姓白的,你也不咋地呀,就这点能耐,也敢远赴塞外行杀伐之事,白家人一向自大,倒不是吹的。” 灰衣老者此刻也坐在了地上,前胸好大一块塌陷,前面地上有好多血,看上去受伤颇重。 “姓冯的,死到临头,就不要光顾着嘴上快活了,白家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你不用担心自己死的太慢,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找冯琦声,与他人无关。” 蓝袍老者依墙而坐,腿断了,面色煞白,与那灰衣老者的伤势半斤八两。 此人说到后半句,音量陡然拔高,显然是说给郑九听的,放低姿态,表明态度,如此两败俱伤,他哪能再竖强敌? 冯琦声? 郑九闻听,心道实在是太巧了,冯琦声和冯默声是什么关系? “是哪位高人?烦请现身一见。”灰衣老者发声。 郑九的存在与沉默让两拨人都很忌惮,在这种危机关头无法判断敌友,状况既危险且微妙。 “玉阳门白玉庆,执行宗门法令,如有叨扰冒犯之处,还请高人恕罪则个。” 蓝袍老者再度降低身段,希望这个藏在暗处的不速之客就此离去,或者只是看看热闹,两不相帮也是好的。 但他抬出了玉阳门,也意在威慑对方。 玉阳门,大魏国武道第一宗门,是武林中被称为“五门七世家”的大门大派,玉阳门排第三。 排第一、第二的是,宋国古武元门和赵国的太极门。 第56章 做个交易 在几双紧张而又复杂的眼睛珠子的注视下,郑九蒙着面走了出来。 他并不理会这帮处在垂死中的斗兽,而是在一处坍塌的石堆边驻足俯身,双手飞快的清理石块。 “敢问兄台大名,我等无意冒犯,若有得罪之处……” “你们继续,与我无关,”郑九头都没回,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因为他发现了那两个找不到的生人气息,一个趴在墙根下,被一具尸体大腿压着装死。 刚才打斗激烈的时候,坍塌的石墙落下的石头砸中那具尸体,好像也伤到了装死之人,肢体明显扭曲了一下。 另一个惨点,同样装死,躺的位置不好,被第二次坍塌的碎石给埋了,郑九若不是换了位置还没办法看到。 “呵呵,听闻兄弟说话,年岁不大呀,倒是一身好修为。” 蓝袍老者在试探,他是后天宗师境,虽无法凝聚神识,但洞察力异常敏锐,动用真元探查,发觉这个蒙面人的气海丹田极为凝实,知道是个高手。 武道到了大宗师境界才被称为真正的高手,有了天人法相,便触摸到了道的层级,可以动用神魂杀人。 蓝袍人判断,此人虽年轻,但境界修为不低,不可能是大宗师,却绝对是个劲敌,能不招惹自然是最好的。 郑九当然远没到这个层次,却又非常特殊,虽无天人法相,却已生灵台、悟道韵,走的是与武道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道路。 “小友年纪轻轻,修为已然不弱,一定师出名门?” 受伤的麻衣汉子突然发话,语调阴气很重,声音亦是令人不喜。 郑九不加理会,双手扒石块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露出了黑色的衣衫,为了防止伤到这人,又减缓了速度。 “不如做个交易如何?”那灰衣人继续道,“若是替我们收拾了这几个山贼,我玉阳门便承你的情,日后江湖有事,玉阳门当鼎力相帮,不仅如此,还有厚报,若兄弟喜欢金银俗物,只管开口……” “无耻之徒,本事不济,便想着收买他人?你左一个玉阳门,右一个玉阳门,当真这块臭不可闻的烂招牌可以江湖通吃?” “冯琦声,你找死!” “有本事就来取老夫的命,装什么大蒜?!” “……” 郑九微皱眉头,拿掉了最后一块压着躯体的石头,伸手抚摸此人的后心,还有心跳,于是缓缓将这人的上半身扶正抱起,果然没看错,是同贵。 “小友不答话是何意?难道我玉阳门的份量不够?” 麻衣汉子喋喋不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玉阳门很厉害么?”郑九回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一边给同贵掐人中,一边握着同贵的手用内力轻微震动他的脉息。 嗯?是个隐世的武修么?怎地连玉阳门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里是塞外荒漠,实在偏僻的鸟都不想拉屎,年轻人大抵是没怎么行走过江湖,没听说过也属正常。 “呵呵,不是我等自吹,小友可以打听打听玉阳门在大魏国的地位,乃至在整个中原武林中的地位,五门七世家便是了,若小友能与我玉阳门结下善缘,日后行事便得一强援……” “羞耻不?五门七世家,皆为你玉阳门而蒙羞,大魏国了不起么?” “老匹夫,你想急着投胎,也不用处处接人话茬!” “……” 同贵哼了一声缓过气来,睁眼便看见一个蒙面人,啊的吓了一跳。 郑九拍拍他的肩膀一把将其扛在身上离开了中厅,先把命救过来,有什么内伤外伤的,离开险地再说。 “哎哎,小友这是去哪里?考虑的怎么样啊?” “不是每一个武修都能被我玉阳门瞧上眼的……” “哈哈,人家都不理你,怎地跟个狗似的还赖上了?哈哈……” “……” 郑九在外面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同贵安置坐下道,“别动,哪儿也别去。” “你……郑哥儿?”同贵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郑九不答,却又返身进了聚义厅。 还是在那几双疑惑不安的眼珠子的注视下,他不急不缓的走到另一处墙根下,扒拉开石头,把那具死人的大腿拎到一边,然后低声问道,“能走不?” 土狼再也装不下去了,主要是疼的受不了,哆哆嗦嗦的把脖子扭过来,看着蒙着面的郑九也是一脸错愕。 郑九二话不说,扛起土狼又走出去了。 看似旁若无人,其实郑九浑身上下都异常警惕,这些家伙若不是伤的太重,早就将他灭口了,此时无非是在调息蓄势。 将土狼安置在同贵身边坐下,郑九压低声音问道,“正山和秋华在哪里?” “你是郑小子?”土狼大吃一惊,却又立时捂住了嘴巴。 “不知道,打起来就乱了,我和土狼没来及跑,当时后心挨了一脚,就干脆躺地上装死了。” “当时乱起来的时候,他俩好像没在聚义厅。”土狼回忆。 “行,知道了。”郑九点头,又道,“待会儿缓过来就去前山下马坡,拐过去的隐蔽处有一匹马,不要招惹它,就在那等我。” “你还要干嘛?” “去找秋华他们。” “带上我们一起,咱们是做……”说到这里,土狼说不下去了,一个多月前,郑九说要做荒漠上的凶狼,让大家练拳,他是最兴奋的,可现在跑到土匪窝子里,灰头土脸。 “那帮人很厉害的……”同贵嚷嚷。 “听我的,这时候别跟我啰嗦。”郑九起身离开,话虽然说的不重,但根本不容置疑。 那几个凶人即便是受伤严重也不是土狼和同贵所能对付的,只是没时间解释太多。 再度回到聚义厅的郑九,扫视着看似凄惨,却又暗中对峙的几人,张口问道,“冯琦声,你可认识冯默声?” “冯默声?你见过他?”灰袍老者大为惊讶。 “回答我的问题。”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胞弟,敢问少侠……” 郑九摆摆手,扭头又问蓝袍人,“你是大魏国人?玉阳门?” “不错,小兄弟考虑的怎么样?冯家正被武林同道声讨,若是小兄弟肯出手帮忙,实则是为武道同道做了件大好事。” “这话怎么说?” “冯家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一时半会儿无法细数,就在数日前赵国南城,武道天榜放榜日前,他们冯家连施下作手段残害了上场切磋武技的宋云涛,激起武道同仁的共愤……” “放你娘的臭屁,血口喷人倒打一耙,你们魏国人最无耻!” “那么再问一下,冯家为啥要害宋云涛?” “小友有所不知,冯宋两家恩怨由来已久,武道天榜排名在最后三日的挑战争夺,向来是公正公开,在大庭广众之下……” “好一个公正公开,那冯化声分明作弊,否则宋云涛如何在关键的时候……” 蓝袍老者正自口沫横飞的反驳,却突然间眼珠瞪大了,瞳孔里满是惊骇。 同伴正欲暴起偷袭,确被蒙面少年反手一刀捅进了胸膛,身法和招式非常眼熟…… 不不,那不是刀,是把破铁片。 第57章 实属运气 郑九出手之迅速果决,震惊了所有人。 铁片不仅捅穿了麻衣汉子的胸膛,还顺势搅了一下,咯吱一声脆响,脏器连着骨头都碎了,让人头皮发麻。 “竖子尔敢……” 蓝袍老者大怒中一拳轰出,郑九的身形却忽的消失不见,转瞬间便出现在其身后,却并未出手,双足接着一点,身形又瞬息移到了另一侧。 果然,蓝袍老者白玉庆身形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再度轰出来的拳影如雨点般密集,遍布周身,郑九移动的速度还是稍显慢了,只得同样砸出一拳。 砰! 狂暴的拳影迅速消弭。 白玉庆腾腾连退两大步,咣的撞在了石墙上。 而郑九则倒飞了出去,扑通摔了个跟头,随即一个乌龙绞柱又站起了身,忽然间头晕目眩,口中腥咸,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还是受了伤。 在力量层面,郑九远不是白玉庆的对手,对方在武道浸溺了数十载,功力非同一般,又在重伤下拼命,战力最起码发挥出了七八成。 郑九就算身体强度有了质的改变,不亚于易筋洗髓,又有固元符种护体,硬抗这一击也是相当勉强。 然而,白玉庆喷出一口鲜血后并未追击,突然间跃升半空向黑暗中遁去。 此人虽断了一条腿,却强悍如斯。 嗖! 一道灰影随即跟着飞掠而去,冯琦声反应奇快。 “莫要放走这厮!” 在地上盘坐着的一名黑衣人也一跃而起,冲出聚义厅。 郑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涌到喉咙口的鲜血给强压下去,脑子里已经如过电一般反思刚才的对战,虽然只是极短的一两招,却凶险无比。 实事求是的说,与这些武道宗师相比,自己还是差的太远,如果白玉庆全盛状态下打出这一拳,郑九不知死活的硬抗,必然重伤。 之前侥幸杀了那名麻衣汉子是因为运气和判断,主要是那双无形眼睛的预判,尤其对周身两丈之内,眼睛更是洞察秋毫。 当然,郑九也早就想动手了,就比对方快了那么一点点,实属巧合和运气。 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郑九不再理会,调息一番便要去后厅寻找秋华。 “少侠且慢……” 躺在地上的另一名黑衣人想要挣扎起身,却因伤的太重起不来。 “何事?” “少侠可是寻找另外两个少年?” “不错。”郑九点头,暗道这人眼力不赖,激战重伤下依然能对他之前的行为观察的细致入微,不免心生两分好感。 “他们可能都躲到后面的米仓下面,那里……” 便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划破夜空,郑九听出来是白玉庆的声音,恐怕是垂死前在表达不甘和愤怒。 郑九冲黑衣人点点头便朝聚义厅后面走去,很快找到了所谓的米仓,就是存放物资的石围子。 石围子里除了一些发臭的破烂,什么也没有,伸脚扒开破烂,郑九看了一个不大的铁门贴着地面。 郑九在不远处拿了根火把照明,打开了地窖的铁皮门,五六双亮晶晶的眼睛一起望着洞口。 没想到这伙新开柜的山贼倒是很勤劳,居然在下面挖了一个很大的地窖。 “正山、秋华!” 郑九一眼便看见了瑟瑟发抖中的两个家伙。 “郑哥儿!” 正山惊喜交加,第一个奔了出来,给了郑九一个大熊抱,却被他连忙推开,别把鼻涕抹身上。 秋华紧随其后,看着郑九只知道傻笑。 里面还有三个人,非但不敢出来,还一起往里挤着躲避。 “少侠,借一步说话。” 灰袍老者冯琦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满身血污,身躯颤颤巍巍,被那名黑衣人搀扶着,却站着委实勉强。 “大掌柜……”正山小声喊了一句。 “几位都是少侠的朋友?”冯琦声笑问。 郑九点点头,凝视面如白纸一般的冯琦声,内脏被震破,心脉皆损,怕是撑不过去了。 于是,郑九忽然伸手握住了冯琦声的手臂,旁边的黑衣人一惊,还未有进一步反应,却闻冯琦声道,“少侠好意,不必紧张。” 黑衣人只能瞪眼睛看着郑九摆弄。 郑九不是太懂如何用真元内力帮人续命,却听闻苏老头神叨叨的吹嘘过,透过阳池穴度内力的法门,所以刚才施救同贵的时候,郑九尝试了一下,感觉像那么回事儿。 “少侠不必浪费真元,老朽时日无多,有几件紧要事说。” “你只管说。”郑九捏着对方愈发冰冷的手臂有些尴尬,对着阳池穴,好像无法把真元送出去。 “白玉庆留有后手,确认老夫身份后便发出了信号,大概是在一个时辰前了,按老夫估算,对方的援手随时都可能赶到这里,少侠亦要随时准备离开。” “……咳咳,其二,老夫远赴大漠,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兄弟冯默声,更重要的是为了避祸,事情来不及详说,只求少侠收留犬子,找到舍弟后便过继与他……” “其三,那窖里的三人是银州镖局的,白家撒在银州的线人,少侠可酌情处置……如此,咳咳,咳咳咳咳……” 冯琦声开始大口的喷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父亲!”黑衣人缓缓放下冯琦声的身体,俯身大哭。 原来这是他儿子,郑九微蹙眉头,他不想多事,却没由来的揽了一大摊子。 只是对方临终之言,郑九也不好推脱,当务之急是离开险地。 “你们两个去下马坡找土狼和同贵。”郑九吩咐正山和秋华,“四个一起找马和骡子,有多少要多少,要快!” 正山二人见郑九表情严肃,不敢耽搁,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出来!” 郑九喝令,窑洞里的三个人自知躲不过,只能战战兢兢的走出来。 一个老头儿,两名中年汉子,神情十分萎靡。 郑九看着奇怪,从身板判断,都是长年修习外门功夫的,怎地脚步虚浮,如此弱不禁风? “他们被我父亲废了功夫。” 黑衣人忍不住解释,郑九才动用神识探查,三人的丹田气海全被毁了,原来如此。 “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但的确是白家眼线。” 郑九不想花精力去判断这些是非曲直,离开此地是紧要,于是问道,“在此处,你们冯家还有几个人?” “就剩下我和本家堂弟。” “你叫什么?” “冯启东。” “好,冯启东,给你半炷香时间,处理好令尊后事,还有这三个,你看着处置吧。” “少侠饶命,我们虽然充当线人,但迫不得已。” “少侠饶命啊……” 三个人一起跪下,磕头如捣蒜。 那老头甚至抱住了郑九的腿,知道想要活命,全在这个少年人的一念之间,“那白家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大周边陲,不仅在找冯家的麻烦,还在暗处慢慢阴李家……” “李家?” “对,大周国皇族一脉,不仅如此,还在窥视华山派。” 第58章 玄阴宗妖人 孰料,郑九只是微微皱眉,劲力一荡便将老头儿给震开了,然后大踏步的离去。 “少侠,白家狼子野心啊,与魔人勾结,意在大周啊……”老头儿声嘶力竭。 “这个老的暂时留下,其他你随意。” 郑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说话声却清晰的飘来。 黑衣男子亦是个果决之人,知道如何做事,抽出随身匕首,一刀一刀一个,将两个中年汉子全部攮死。 然后喝令老头儿道,“帮忙。” 亲人的鲜血溅了老头一脸,但也不得不照办,帮着黑衣男子把两具尸体抬走扔一边,又将冯琦声的尸体抬进窑洞,关上铁门。 听不清黑衣男子默默的念叨了两句什么,然后突然暴喝一声,双掌推出,拍在石围子上。 轰隆,石围子塌了,将那地窖的小铁门完全掩埋。 此时,山寨内嘈杂起来,驴叫马嘶,土狼几人已经按照郑九的吩咐在集中山寨里的骡马。 郑九则飞速的在山寨四周游走,除了发现几名躲在后山悬崖边上的喽啰,没有其他潜在危险。 “郑哥儿,一共九匹马,三头骡子,一头驴。” “没受伤的,马匹分乘,受伤的骑骡子,实在骑不了的就捆在驴子上,从二道梁离开。” “土狼放火,同贵打头,出发!” 非常时期,郑九做事绝不敢拖泥带水,也不能从原路的山口离开,只能在山里绕,要绕很远才能找到可以下山的路。 山寨里存下的烈酒全被土狼泼了,一道火光冲天,预示着这股奇怪而又短命的马帮覆灭。 然而,即便郑九如此迅速果决,依然来不及了。 一声桀桀的怪笑响彻山谷,继而有数道黑影飘忽而至,在火光下形同鬼魅。 “不好,是玄阴宗的人。”镖行老头大吃一惊。 “白家果然勾结魔人,实在罪大恶极。”冯启东愤愤不已。 郑九直抽牙花子,稍一多事,就麻烦大了。 “玄阴宗跟魔门是什么关系?” “回少侠,魔门虽然名声狼藉、行事邪恶,却是修行的邪仙,玄阴宗则是武道一脉,是武林的败类,他们两者不是一回事儿……” “土狼,你们几个带着那两个伤号先去二道梁……” “哈哈,白世兄可在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音波一圈圈的荡漾,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镖行老头儿被吓的直哆嗦,黑衣男子也是面色煞白,来人的武道修为恐怕不在白玉庆之下。 “姓白的死了,你是谁?” 郑九也知道来人厉害,可事到临头,哪有胆怯缩头的道理。 “死了?哈哈哈……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口气不小,你亲眼所见?” 说话间,几人忽觉阴风拂面,都下意识的连退数步,一个黑影很突兀的出现在半空中,翩翩落下。 来人面色煞白,就像抹了面粉一样,眼窝深陷,嘴唇又十分鲜红,披肩长发,一袭紫袍,如同半夜里蹦出来的女鬼。 “死没死,你心里难道不清楚?”郑九冷笑,手心里已经握了一枚枣红丸。 以前枣红丸用弹弓击发,威力很大,出其不意下甚至可伤魔修,现在弹弓没了,但郑九的身体强度和力量都有了巨大变化,徒手投掷恐怕更甚于弹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崽子,既然白玉庆嗝屁了,那么冯家人呢?” “我不认识什么冯家人。” “嘿,老头儿,还有你,不要把一个娃娃顶在前面,你们说,冯家人在哪儿?” 玄阴宗人袍袖一翻,脸上怒容渐起,四周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六名黑衣人,每人手里拿着一面奇怪的血红色三角旗。 “小老儿也不知……是被这里的山贼虏来的。”老头儿战战兢兢,说话的时候不停的拿眼睛瞟一下冯启东。 “山贼呢?” “呃……” “你小子到近前来。”玄阴宗人冲冯启东勾勾手指头。 冯启东也很胆寒,但毕竟是武道大世家出来的子弟,关键时候总不能比身边这个野路子镖师还差,于是昂首向前两步。 “中了白家的碎玉掌,居然能硬撑着跟没事儿人一样,有点意思,你是冯家的。” 冯启东闻听面色大变,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那玄阴宗人形同鬼魅,身躯一晃,瞬息一个来回,人似乎都没动过,但冯启东已经到了他手上。 郑九吃了一惊,暗讨刚才这一把如果是针对自己,恐怕也很难躲过,下意识的又退了两步。 玄阴宗人的身法怪异,但境界似乎并不是特别高,充其量与白玉庆在伯仲之间,却极难对付。 “还有你,小娃娃,是冯家第几代呀?” 那人说话的同时,身形再动,冯启东不知为何已经软软倒地,郑九始终盯着对手,几乎同步而动。 但终究郑九慢一步,两道身影交错之间,那人咦了一声,一只苍白的手很突兀的出现抓向郑九脖颈。 郑九早有准备,随着灵光一现的感应一拳砸出,看似非常慌乱匆忙,却正对着玄阴宗那人的手腕。 “呀呵?”那人再度吃惊,立刻改变方向反抓郑九的手腕,噗的一下扣了个结实,还没来及发力震散对手真元时,却忽感不妙,五指像抠在了烧红的火柱上,紧接着一道极其凶猛的玄阳之力喷薄而出,非但挡不住,还让整个手臂都如火燎一般。 郑九只是想摆脱对手,情急之下使出大荒拳经中的金乌伸足。 玄阴宗高手哪里知道什么金乌伸足,大吃一惊,飞脚一踹,抽身急退,这脚踹的又快又狠,原本就在被动中的郑九直接摔到了数丈开外,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之前,郑九就被白玉庆一拳震伤,虽然强行把该吐的那口血给压了下去,这一脚便压不住了,好像吐了之后反而感到轻松,伤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玄阴宗高手却不好过,那道玄阳之力克制他的阴血煞气,沾上便立刻消融,如蛆附骨,不仅痛苦万分,还很难摆脱,只好凭借深厚的功力强行压制。 可惜,郑九临敌经验不足,若是趁机强攻,说不得能占得一线先机,机会稍纵即逝,等他反应过来已迟了。 玄阴宗妖人带着一股血腥的狂风扑来,全力施为。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看似普通少年居然拥有传说中的玄阳之体,而且小小年纪便具备雄厚的真元基础,如何能让他活着? 第59章 为何不见 对手人未到,郑九的四周已经血光冲天,空气滞涩,腥臭气味令人作呕,他浑身上下警兆陡生,暗讨这妖功实在邪门…… 一只血色的手掌突然出现在郑九的背后,致命的危险让他灵台微颤,丹田中氤氲的气海忽然狂暴,掀起滔天巨浪冲出守宫,迅速涌入浑身血脉。 嗡~ 郑九的身躯一瞬间泛出淡淡的金光,双目如矩,左手握拳,右手高举虚抓,手指捏合成鹰喙状闪电般迎着对手击出,丝毫不理会身后出现的那只血手。 大荒拳经裂天兕开山! 玄阴宗妖人一声怪叫,倒飞着遁入夜空,郑九的身躯也飞了起来,被那血手一掌拍了个结实。 郑九的身躯在落下时,下面呈六芒星站位的黑影齐齐高举臂膀,手中的三角红旗忽然泛出血光,口中诵念着意义不明的怪腔鸟语,开始飞快的顺时针跑动。 “血魔湮阵!”镖行老者见识多广,居然认识此阵。 此阵极其凶险邪恶,施阵者驱动六名执旗者祭血魔,召唤血魔的力量宰杀对手于阵中。 每一面三角红旗都经过活人生血反复打磨祭炼,充满血腥邪恶的力量,承接血魔降临,被打入阵中的血肉之躯,浑身的鲜血瞬间会被吸食一空,抽成干尸。 血魔者,玄阴宗人崇拜的力量图腾,也是魔婴老祖的化身,源于北地萨满祭祀。 创立玄阴宗的鼻祖本身就是一位祭司,此人绝顶聪慧,将繁琐的祭祀流程浓缩、简化为肢体力量的具现,走出了武道的路子。 所以玄阴宗不仅邪恶,而且十分独特,可以概括为是带有神秘图腾力量的武修门派。 血魔湮阵可以瞬间秒杀同级别对手,对于境界更高的对手也有可怕的威慑力,一旦不小心坠入阵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是以,郑九若无法摆脱下坠之势,必死无疑。 眼下的郑九伤情很重,也的确没有任何能力可以自救。 而被郑九的裂天兕开山一击后,玄阴宗妖人也遭重创,却依然有能力驱动阵法杀了郑九。 一双猩红邪恶的眼睛躲在黑暗中,凶残而又疯狂的看着猎物坠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自己暴怒的情绪。 然而,一道不知何时候出现的白光比郑九坠落的速度快的多,悄无声息的插在地上,不熄不灭,不知为何物。 坚硬的石头地眨眼间铺满白霜并迅速蔓延,六名跑动中的玄阴宗弟子瞬间被封冻,手中的三角红旗亦没有逃过白霜的侵蚀,无声无息的炸成粉末。 “什么……噗~” 躲在暗处的玄阴宗妖人惊骇之极,随即口中狂喷鲜血,再也控制不住的露出身形,苍白的面孔极度扭曲,他不但被血阵中断反噬,而且被吓坏了。 那道白光是用雪花凝聚,但在仙人手中就如同利剑,而此间若是真有仙人,一定来自萃华宗! 噗通,郑九摔落在地,那道白光及满地的白霜却已消失不见。 从郑九被掌力拍飞,到半空拧身下坠,最多不过一两息时间,战场上却发生了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重伤下的郑九可能无力应对,却能很清晰的一一感知。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山上下雪了。 那名镖行老者正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抬头望向远空,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絮叨什么。 玄阴宗妖人已经跑了,六个被封冻的玄阴宗弟子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栽倒在地,身子软的像烂泥,死透了。 “真是他么?” “既然来了,为何不能一见?” 郑九已经不是数月前的郑蛮子了,谈不上强大、但无比敏锐的感知力告诉他,苏老头口中的那位仙师刚刚来过,救了他一命,未作停留便远去了。 这让郑九的心情很糟糕,虽然嘴上不说,可他还是非常渴望能有一位可以帮他照亮前路的老师。 看来苏老头儿用生命代价求得的仙缘,不过是一场虚幻。 当郑九组织的马队缓缓消失在积石山脉西段的深处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奶头山大泽边,方晓刚刚击退一位强大的对手,他居然不是魔修。 此人来自赵国的摩云宗。 摩云宗虽属释门旁系,却也是跻身于七大隐世宗门的庞然大物。 方晓也不是为保护郑九才到积石山中段的,而是追踪这位修士,赶了个正巧。 摩云宗修士跑到西北大漠,意欲何为? 若不是接到宗门速归的敕令,方晓可能都不会在临走前巡界一番,这一巡居然就撞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联想到发生在赵魏两国武道天榜的事情,方晓的心情不好,除了坐镇西北,他其实并不想花费精力去关心凡生界的这些破事儿。 但传闻恐怕要成真了。 这一去,不知道会有怎样颠覆常理的变化,方晓遥望积石山深处,暗叹了一口气,旋即目光凌冽,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云层中。 …… 在莽莽的积石山中辗转了整整三日,郑九的马队才回到魔音谷。 可气又可笑的是,居然在谷外又看到了神火镖局的红音以及那个灰袄男子。 黑衣汉子死了,红音哭着说是被狼群拖走了。 郑九撇撇嘴,不想接话茬,随行的那个镖局老头儿却抱住红音哭的跟泪人一般,居然是爷孙俩。 在这三日的颠沛中,郑九的伤已经养的七七八八,侵入体内的血煞阴气已经被玄阳之火炼化干净,没留下什么后患,只是受损的筋脉还需再调理几日。 郑九的心情却极度烦躁,莫名其妙的搞了这么一支古怪的队伍,难道真要当山贼么? “你不是说要领着我们做荒漠上最狠的凶狼么?那个几个喽啰和镖行的人就是我们的漠鼠,让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怎么样?郑哥儿?” 土狼很兴奋,以为倒了八辈子霉要死在石岩岭,没想到因祸得福,居然白得一票人马,立刻就能开山立柜了。 他反复盘算了一下,不算他们五个,一共还有十一个人,三个镖行的,七个冯家马帮的喽啰。 还有两个就厉害了,是冯家马帮的二当家、三当家,但他们对郑九都非常敬畏。 “就是呀,郑哥儿,把这些人好好整整,咱们扯旗子吧。以后魔音谷到野望滩这一带就是我们说了算。” 同贵比土狼还上心,他心里都已经替郑九规划好了,郑九是大当家,他们四个按年龄排行,从二当家到五当家。 至于冯家兄弟,那自然是六当家和七当家。 其他人都是喽啰和漠鼠,不不,那个长的特水灵的红音姑娘不能当漠鼠,就做郑小子的压寨夫人。 第60章 真正主宰 不行不行,真不行! 同贵推翻了自己的部分想法,若是让那红音做了压寨夫人,秋华怎么办? 秋华可以兼着五当家,做压寨大夫人,红音只能做小了…… “撺掇大家去石岩岭当山贼是你的主意吧?” 郑九冷不丁一句话把正想糊涂心思的同贵吓了一跳。 但看着郑九清冷的目光,他旋即又撅起了嘴巴,“没吃的,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肥羊吃多了,以前的石板蛇下不得嘴了?”郑九冷笑。 “也不是,可我总觉得要做些事情吧……” 同贵低下了头,他虽然鬼迷心窍,却也知道办错了事,事情严重到大家都差点死在石岩岭,若不是郑小子赶来及时,这身肉恐怕都要喂野狼了。 “做事情?当大爷?不错!”郑九点点头,忽然伸手一指下面草地上正在给一头野獐子开膛破肚的喽啰道,“你打得过他么?” “他……”同贵看过去,那人名叫蒋东风,是个汉人,据说犯了命案流窜到双峰要塞,混不下去,跑来当山贼。 此人膀大腰圆,四肢粗壮,是山寨里有名的大力士,刚到山寨时蒋东风还挺照顾土狼和他,自然是打不过的。 “连他都打不过,你凭什么做大爷?” 郑九站起身,并不想太苛责同贵,但这家伙的糊涂心思最多,不敲打是不行的。 “郑哥儿……” “去找正山,把我教的拳脚一起练习一遍,其他的以后再说。” 郑九摆摆手,转身去另一处山洞,找冯启东。 土狼和同贵对视一眼,俩人肚子里憋了半天的猛货和宏伟大计,可惜一个字儿的正经话都没说出口,只能互相翻翻白眼。 冯启东的伤很重,到现在都在卧床,而其堂弟冯启运则要好很多,已经可以活动拳脚了。 郑九每天都要给冯启东疗伤,被白家碎玉掌震伤的脏器,冯启东可以自行运功治疗,但被那玄阴宗妖人的阴煞血气所伤的经络只能靠郑九的玄阳之气。 “少侠,又要麻烦您了。” 躺卧在石床上的冯启东见到郑九来,连忙挣扎起身。 “不必客气,给你治疗我也有收获。” 郑九实话实说,他修习锻阳术大都靠自己摸索,虽偶有感悟,却总是艰难,直到遇见冯默声,才在其提示指点下有了突飞猛进的跨越。 不得不说,系统修习和在黑暗中摸索,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郑九深有感触。 是以,在郑九离开朵云川的时候,宁可用雪域巨蛤的内丹来换取冯默声的性命,虽然事不可为,总是一种念想。 尽管冯默声在阴阳甸里包藏祸心,郑九也能理解,人之将死,总要穷极手段活命。 只是踩着他人的性命往上爬,总是过了,所以,营救冯默声的事情既不可为,郑九也不勉强。 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总有安排,郑九没想到在鸟不拉屎的石岩岭居然还能再碰到冯家之人。 这冯启东兄弟虽然修为还不到宗师境界,但对锻阳术的修习非常正统精纯,这是个大好机会。 “在救命恩人面前,启东不敢失礼。” 郑九笑笑,握住冯启东的右臂,开始渡送玄阳真气,客气来客气去的,总会没完没了,太烦。 他已经在冯启东的提示下,熟练掌握如何渡真元的法门,轻车熟路,说起来简单,但要靠自己摸索,不但要费把子力气,还不见得能摸到门槛。 这与天赋无关,在无尽黑暗中,能摸索出前行道路的,执着、韧性和运气往往占绝对比重,天赋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在冯启东的提示下,郑九已经在快速修习《锻阳术》的第二篇,山海篇,短短几日便进展神速。 山海篇同样三十六式,郑九已经领悟了四成。 就连《锻阳术》世家嫡传的冯氏兄弟也惊的瞠目结舌,他们俩分别在八九岁修习《锻阳术》,在十二岁完全掌握了大荒拳经,用时三年多,在冯家嫡系子嗣中已经算是快的了。 修习山海篇,用时整整七年,风雷篇,已经十年多了,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领悟。 这郑九简直变态,不过小叔叔冯默声的眼力倒是高绝无比,居然能发现此等奇才。 关于与冯默声的相识和纠葛始末,郑九并没有特别详细去说,只是泛泛而谈,相识于患难,在魔修追杀时各自逃命。 但结局是悲观的,冯默声现在在魔修手里,死多活少。 冯家兄弟就算如何自大,也不敢苛责郑九去救冯默声的性命。 自己去?那就更不敢了。 只能等待和寻找机会。 如此,他们反而认定了郑九是冯默声的忘年好友,甚至是衣钵传人,所以对郑九十分信服,并礼敬有加。 在提示和指点郑九时,冯启东绝不会有丝毫隐瞒,知无不言。 同样,郑九对冯家兄弟的感觉也不错,所以需要尽快治好冯启东,两人的战力水准都接近后天宗师境,日后对魔音谷的帮助很大。 闲聊中,郑九大致弄明白了冯琦声临终之言,以及冯家的遭遇。 早在一年前,冯家就开始秘密遣散嫡系子嗣,到列国各地隐姓埋名生活,以应对未来可能的灭顶之灾。 “古武之术,源远流长,门派极多,但能真正继承其精髓的只有两个世家,其一是宋家,被称为古武太一门,其二便是我们冯家,被称为古武元门。” “很多年以来,为了正统之争,冯宋两家冲突不断,你来我往,夹缠不清,因为宋家的主要势力在庙堂之上,冯家的门人弟子多在民间,所以,总体上宋家占上风。” “后来,梁国皇帝因贪恋美色驾崩,外戚宋家趁虚而入夺了皇位,改国号为宋,这便是大宋国的由来,也是列国中最年轻的,不过三代帝王,九十余载。” “奇怪的是,宋家行这忤逆夺位之事,居然得到了仙家的默许,甚至是支持,此后,冯宋之争,冯家就变得愈发艰难。” “一年前,我家老祖宗收到了华阳宗志清长老的亲笔信,要我冯家以宋国大局为重,放弃与宋家的对抗,交出镇派之宝《锻阳术》孤本和《元阳吐纳术》。” “华阳宗乃当世七大隐世修行宗门之一,实力虽然只排在第六,但对我等凡人来说也是难以抗拒的庞然大物,我家老祖宗知道大祸临头,一面复信,虚与委蛇,一面着手安排冯家后事。” “现在留守在宋国的冯家只剩下一个花架子,为了瞒天过海掩人耳目,我的二伯冯化声甚至牺牲了自己,在武道天榜揭榜前,他只身前往赵国挑战宋家高手宋云涛,并将其杀死。 “孰料,这华阳宗和宋家歹毒,居然在事后下黑手,暗算了我二伯,这也是我父亲为了获取准确消息,宁可冒着上当的风险也要去劫镖车的原因。” “如此说,那神火镖局反倒是你冯家养着的耳目?”郑九奇怪。 “这事就更复杂了。”冯启东摇头苦笑,“原本是我家耳目,谁知道早被白家人给收买了,只有唤作红音的父亲还算对冯家忠心,寻找机会给我们发出警示,但已经晚了。” “白家又是怎么回事儿?”郑九听的实在有些头昏。 “白家是大魏国武道第一宗门,宋白两家早就联手了,魏国的野心极大,不仅想一口吃了东边的韩国,也对大晋国和赵国虎视眈眈,我父亲说魏主早有窥视整个中原的野心。” 原来如此,这便是冯琦声临死时说的避祸二字的由来。 郑九听了不免唏嘘,看来苏老夫子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的主宰从古至今都没变过,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 一个华阳宗长老就能让传承千年的武道世家树倒猢狲散,多么可怕,凡人的处境又是多么可悲? 第61章 捷足先登 大魏国,青阳道门; 大周国,萃华宗; 宋国,华阳宗; 那么浩瀚国呢?魔修,又是个什么门?什么宗? …… 这些分布在列国中的一个个宗门,以前会偶尔听说,多半出自苏老夫子之口,后来是冯默声在洞窟里无聊,不停唠叨。 郑九懒得听,根本对不上号,也没什么概念,因为离的委实太过遥远。 现在,却在郑九的脑子里慢慢具化,令他愣神了半天。 “恩人,不知以后有何具体打算?” “呃,还在想,没什么具体打算。”郑九回过神,实话实说。 面对忽然出现的这支杂七杂八的队伍,郑九其实很头疼,有心把这些人散了,都打发走。 可事情并非想象那么简单。 赶到荒漠上,不做马贼,基本还是个死。 郑九虽然不是太关心他们的死活,但总不能刚带回来又扔出去,无关良心,而是道义。 况且这么多人撒出去,魔音谷安全的秘密就没有了,以后,自己和土狼几人待着也不安心。 但是全留下来,吃什么? 不仅如此,郑九也不想管这些琐碎之事,当初头脑一热把人都带回来了,委实发愁。 半月之后就要赴那郡主之约,对郑九来说修习武道又是头等大事,哪有剩余精力去操心这些事情。 “启东听闻少侠曾在双峰要塞待过一段时日?” “嗯,确有此事。”郑九心道,一定是土狼嘴长。 “与胡人打过仗?” “不值一提。” “可曾投军?”冯启东忽然变得很八卦。 “为什么要投军?” “既不投军,又不开山立柜,在这大漠里恐难以生存。” “冯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我听闻少侠与胡人有世仇,又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不如借马帮虚名,行杀胡兵之实。” 这一点让郑九更头疼,保管又是土狼和同贵吹嘘时添油加醋。 随着几次深入漠北和潘邦草原,郑九的认知有了很大变化,思维也越来越理智,毕竟随苏老夫子读了些书,当时消化不了,但慢慢会在行事和思考中感悟。 客观说,郑九与胡人没有世仇,非但没仇,还关系不错,曾经绿洲村子里的邻居就有胡人,马帮里也有胡人,甚至土狼就是胡人。 没有乌厥人让同贵和正山做事,大家可能都要饿肚子,如是种种。 真正与郑九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是魔修,还有胡作非为的胡兵,是以,郑九曾几次深入胡人营地刺杀胡兵。 可事后想想也挺冲动的。 伤脑筋的是明慧郡主,郑九欠下了人情一定要还,可他也知道现在的郡主,未来很可能就是多纳尔王,那么她率领下的胡兵岂不是同样不共戴天? 如此便陷入了一种思维和情感困境,郑九还暂时无法理清楚,也很难理清楚。 懒得想,就不去想。 郑九才不会在小圈圈里框死自己,于是道,“我真没啥想法,你和土狼、同贵商量着看,只有一条,不许祸害良善,其他我不管,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潘邦草原,魔音谷就交给冯大哥了。” “这如何使得,魔音谷是少侠的地盘……” 郑九起身,然后握紧了一个拳头晃了晃,“再好的地盘,拳头不够硬,也不是你的。” 一句话,在郑九看来实实在在,普普通通,却让冯启东勃然变色。 仿佛一根针狠狠戳在了心脏上,冯家便是很好的例子,家大业大,传承久远,可惜拳头不够硬,被别人一封信就弄的支离破碎。 此子的见地极是不凡,怪不得父亲都会临终托孤。 想到这里,冯启东不免自嘲的笑笑,一抬头,郑九已经离开。 才出得山洞,郑九便被人堵在了洞外的石台边,此人一袭红衫,螓首低埋,却是红音。 确切的说,红音等在这里很久了。 “红音见过少侠。” “什么事?” “红音不懂礼数,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少侠勿怪。其一,是替爷爷谢少侠不杀之恩,其二,恳求少侠收留我祖孙二人以及吴叔。” 郑九微皱眉头,他对镖行这几个人的印象很一般,不想管,也懒得管。 说到底,神火镖行上下都是冯家的家奴,最后背叛了冯家,若不是红音的父亲忠心,郑九说不定在谷外就把他们全处理了。 这种事情让冯启东去烦,郑九想了想道,“去向冯家少爷说吧,他没问题,我自然也没问题。” 说罢,郑九便要走,却又被红音拦住,“少侠且慢,红音绝非乞食,虽然鲁莽,却也知这魔音谷内深浅,先征得少侠首肯,自会去向冯少爷求得恩典。” 说罢,红音居然款款跪下,清秀美艳的面庞满是泪痕,却连眼都不眨的直视郑九。 郑九反被弄的手足无措,手伸了一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好恹恹道,“起来说话,这魔音谷虽小,却也能容得些人。” “红音谢过少侠!” “……” “看见没?看见没?被那小娘子捷足先登啊!” “秋华就是老实,让她陪着郑哥儿,这会儿跑去找什么野菜,这大冬天的,不知道待在郑哥儿身边热乎?” “你倒是聪明,还不是在郑哥儿那儿被呛的待不住?” “这特么哪里是一码事儿?事关秋华妹子的大事儿,能比么?” “不争这些,咱们要创造机会,正山赶紧去找秋华,郑哥这会儿闲着,不能总让那外来的小娘子占便宜……” “说的是,赶紧去。” “凭什么我去?你俩干啥?” “我们自然有大事,郑哥儿喜欢跟二当家,不……姓冯的说话,搞定了姓冯的,说不定就能让郑小子回心转意,这人马够了,不扯旗子,喝西北风啊?” “……” 此时的郑九正在自己的洞府内看书,《青阳阵法要述》。 这本书也是苏老夫子的遗物,连同《青阳旧事》放在一起,被埋在一个小坛子里。 郑九本不打算翻看,至少近些年都不会看。 原因也简单,其一,郑九对青阳道门的怨念很深,其二,他正在苦练《锻阳术》,腾不出精力。 但现在形势所迫,不得不将坛子挖出来。 魔音谷的尸魔人迁走恐怕已经不是秘密,如果武道修为高强、且胆子又够肥的家伙硬闯魔音谷,哪怕有冯氏兄弟在,多半也是挡不住的。 远的不说,石岩岭一战,同时与白家和玄阴宗结仇,这两股大势力,对郑九这么一小撮人来说,哪一个不是招惹不起的巨无霸? 更遑论白玉庆死于非命? 所以,用阵法守住谷口,甚至在谷内设下陷阱是郑九眼下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防御手段。 莫要看茫茫荒漠和偌大的积石山,还真找不出比魔音谷更好的避难之所,所以,隐遁逃避都不是上策。 只是郑九对阵法一窍不通,苏老夫子也没怎么跟他讲过。 第62章 守山阵法 郑九只能硬着头皮看。 这时候,以前苏老夫子逼着他通读易学,又不厌其烦唠叨的古文言、箓文,甚至一些道家典故等等都起到了大作用。 开篇入门的,是一个最简单的防御阵法,郑九居然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摸懂了个七七八八。 守山阵,又被称为幻象迷阵。 是道家最简单也最常用的护山阵法,脱胎于九宫八卦阵。 该阵的要点是依据地势地形变化,应和阴阳相克之理布阵。 一个母阵可以叠加许多衍生出来的子阵,最终可布置成攻守兼备、变幻莫测、杀伤力极强的护山大阵。 布置阵法所需的材料种类不多,但劳作量可观,需要花费些时日。 郑九所看重的是,此阵在初级形态下不需要催动阵法的灵石,只需天地自然之气外加内力即可。 若是日后阵法复杂了,还是需要灵石,毕竟这是仙家阵法。 但现在还顾不上。 选定此阵,郑九悬着的心便安稳了许多,正要起身去找冯启东。 洞外忽然跑进来一人,大口的喘着粗气,却笑脸盈盈,大冷天的,眉毛上有了细密的汗珠,手里还捧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是秋华,她满面通红,黑汪汪的眼睛看着郑九,含笑中带着些许羞涩。 “这是什么?”郑九奇怪。 “山精,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给你!” “给我?你好不容易挖到的,自己留着。”郑九伸手扒拉了一下上面的泥土,果然是山精,的确是极少见的大个头。 山精类似于野参,但远比野参稀少,要珍贵的多。 “专门给你挖的。”秋华微微嘟起了嘴。 “我用不着这个,这东西吃了身子热,不怕冷,但我从来都不怕冷,不信你瞧瞧。” 郑九说着不解风情的话,握紧了拳头,然后屈臂,上臂鼓起来的肌肉瞬时就把衣衫撑起了,拳头还煞有介事的晃了晃。 “说给你挖的,就是给你的。”秋华双目中铮亮的光芒不知为何忽然暗淡下去,把山精使劲往郑九手上一塞,转身就跑了。 郑九想拉住秋华,却没伸手,因为他忽然看见洞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一闪不见。 “搞什么名堂?”郑九嘟囔着抱怨。 十四岁的他心境虽不成熟,但也隐隐有些别样的感觉,只是很淡,淡到让他很快就忘记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收好那山精,便匆匆跑去找冯启东。 冯默声是阵法高手,在阴阳甸里遇险时,郑九曾亲眼看到这个老狐狸的神奇,那么同是冯家人的冯启东想来也不会太差。 孰料,冯启东压根就不懂阵法,反倒是冯启运很在行,他连性格都与冯默声相似,圆滑中带着狂放,拳脚不怎么样,但从小就喜欢研究阵法。 看来这兄弟俩各有各的长处,郑九大喜,把《青阳阵法要述》直接摊开来,指着页面上几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看看冯启运是不是可以答疑解惑。 冯启运见到此书,大惊失色,“此乃天书,你如何得来?” “天书?” “自然是修行界那些天师们才能翻阅研习的书籍,你看这书页的材质,柔软、销薄,而且异常坚韧,火烧刀切恐怕都不能伤它分毫,再看这撰写所用的颜料,均匀圆润,泛着毫光,寻常凡间之物如何能做的出来?这字迹、这笔力……啧啧啧。” 郑九无语,暗道请你参研阵法,谁让你抱着一本书大吹特吹? “你就看看这阵法,这一处阐述,‘惺惺惶惶,始得其镇。’说的是什么意思?” “待我细细观瞧。”冯启运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收敛心神认真研读守山阵开篇的说明。 这一读不要紧,初时冯启运尚能慢慢诵读,摇头晃脑,时而沉吟,时而思考,忽然间双手抱头,一脸痛苦状,还没等郑九和冯启东反应过来,冯启运便直接抱着书冲出了洞口。 “疯了吧?”郑九吓了一跳。 “少侠勿忧,舍弟性格如此,一旦对着迷的东西参研到紧要处,便是这副模样,按说类似幻象迷阵的阵法,我冯家也有,就算暗含些新的玄妙,也不至于如此疯癫吧?” 冯启东不知道是在安慰郑九,还是自己也诧异的难以理解。 没奈何,在洞外,郑九看见冯启运正在搬石头,脚踩八卦步,似在丈量什么,西瓜大的石头被他搬的东一块西一块。 郑九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冯启运正在搭建阵法的框架。 郑九也不打扰,就在旁边默默的观看,但看着看着,自己也陷了进去,之前揣摩的时候,很多不懂的地方豁然开朗。 “成了!”冯启运将最后一块石头放到脚步丈量好的位置上,终于长出一口气。 郑九也感觉成了,石块看似摆的凌乱,却完全符合说明中的布阵原则,‘禹隅互依,五行相克’。 洞口前的缓坡呈北高南抵、向西南倾斜的势态,前有洼地,后有绝壁,坎宫、艮宫、巽宫、离宫为空,其余为实,虚实相间闭合了休、生、伤三门,没有半点错漏。 但是踏足阵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难道搞错了? “阵眼缺个镇物,而且这东西必须为活物。” 冯启运挠着脑袋,想不出来用什么东西做阵眼上的镇物,仙家的阵法大有不同,尤其在阵眼上非常讲究,如无灵石驱动阵法,有个活物做阵眼也可勉强为之,但每次阵法启东都要有内力催动,活物的生气被耗干净了,阵法也就停止运转。 “如此之麻烦?”郑九也犯难,用一次死一个,还不能乱动,到哪里找这种活物? “最好是生于地下的东西,阴气重,生命力悠长,也不见得用一次死一个,大阵开启时耗费生气,关闭时可以自行吸收地气恢复生机。只要注意开启的时长便可。” “有了。”郑九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就往自己居住的山洞里跑,不一会儿便将秋华送的山精拿了过来。 “好东西!”冯启运接过一看,大喜过望。 这山精长的似人形,比那野山参还要形象的多,头颅、四肢及躯干的比例观感协调,四肢的根须极长,非常完整,当时挖山精的秋华异常小心,还在主根须处系了红绳,怕它跑了。 第63章 术有专长 耗时两日,郑九和冯启运联手在魔音谷入口靠内侧的位置摆下了一座护山阵法。 只是个雏形,却已经可以运转,并初显威力。 在山崖高处向下看,谷口处只是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可是从外面走进谷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但起了烟雾,面前很突兀的出现了一道悬崖。 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缭绕。 土狼等人不信邪,嘻嘻哈哈的去尝试,结果被吓的鬼喊鬼叫,好半天都找不到进入魔音谷的通路。 “这才是成了。”冯启运很是得意。 “那山精不会跑吧?” “不会,我弄了个聚地气的小阵法,山精贪食,哪儿都不会去。” 郑九点头,暗道这阵法之学,亦可触类旁通,只要精熟、有想法,便可随手拈来。 按郑九最初的思路,若要困住山精,需弄个密闭的罐子,可如此一来,这小东西怕是活不过几天,得不偿失,人家冯启运随手弄个小阵法就解决了问题。 必然,术有专长。 “此阵目前还简单,只能迷惑人眼,尚不能伤魂杀魄,亦不能主动发起攻击,以后随着条件成熟,还需不断添加子阵。” “该如何做,你自行决定,需要什么,也只管跟我说,另外,那本阵法的书就暂时留在你处,切莫弄丢,它是一个故人的遗物。” 郑九话音刚落便闻噗通一声,冯启运闻言居然直接跪下了。 “少侠授艺之恩,等同于半个先生,冯某没齿难忘,请受小徒一拜……” “等等,那书只是借你。”郑九慌忙摆手,这冯启运怕是有三十岁了吧,如此跪他,岂不折寿。 “就算借,也是先生。”冯启运说罢便连磕三个头,郑九把身子偏过一侧不受。 不受?也磕过了。 冯启运起身喜滋滋的继续道,“那书中所录,全都是不世出的仙家阵法,倘若有灵石,我敢拍胸脯保证,能把这魔音谷护的如铁桶一般,不,不不,像刺猬,谁敢靠近扎死谁……” 费了老鼻子劲儿,郑九才把冯启运打发走了,着实头疼。 谷内既有了阵法,冯家兄弟也皆可堪用,郑九没什么不放心的,去找土狼几人说了会儿话,重点是敲打同贵。 “这么说,冯家兄弟还是二柜、三柜?那我们岂不是变小了?” 土狼的质疑很严肃。 “这话怎么说?”郑九笑问。 “在咱们魔音谷,你是老大,我们几个自然就是老二到老五,冯家兄弟至少从老六开始算,对不对?” “那么,在石岩岭时,你土狼排老几?” “我……呃,这不一样,你是老大,当然你要照顾咱们兄弟,再怎么也轮不上冯家那俩,是吧?” “也没问题,如果你能打得过冯启东,我就让你做二柜,正山、同贵也一样,如果能打得过冯家兄弟任何一人,我就让他做二柜,如何?” 郑九的话音落下,哥几个全都哑炮了,他们合起来连蒋东风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冯家兄弟? 尽管如此,郑九知道他们心里不服气,于是又道,“我把条件放宽,你们谁能把拳脚练好,可以单挑蒋东风,我就让他当二柜。” “真的?这话可是你说的?”土狼的心眼一下又活泛起来。 “我说的。” “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但有时间限制,等我再回来的时候。” “啊?你又要出去?” “嗯,如果顺利,月余便能回来。” “郑哥儿,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出去,待在魔音谷当老大不好么?” “有事情办,我也没想着当老大,总之在魔音谷,你们要和冯家兄弟相处好,遇事商量着办,如果故意找茬,我自会找你们麻烦,如果冯家兄弟处事不公,我一样拿他俩试问。” 郑九说完后就果断离开,只能到此为止,再说下去便夹缠不清了。 “郑哥儿变了。”同贵依然不服气。 “秋华,你刚才也不帮忙说两句?” “……”秋华很委屈,她要说的话很多,可刚才哪有机会说什么? “跟秋华有啥关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郑哥儿把人家辛辛苦苦挖的山精都给埋地下了,啥意思呀?” “我哪儿知道,说是要养什么阵法。” “不行,我心里堵得慌,要想办法把那山精再挖出来。” “千万别胡来,你也见识那个阵法的厉害,把冯家兄弟惹毛了,关到山谷外就麻烦了。” “……” 深夜,郑九便骑了枣红马出谷,依然遵循昼伏夜出的原则,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仇家越来越多,郑九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烈。 冷月下,寒风飞沙,远处有狼嚎声传来,黑暗的大漠里处处隐藏着危机。 在正北方六百里开外的野马滩,也有人在夜间赶路,一位骑着马,另一位徒步而行。 风沙肆虐,二人却走的不急不徐。 骑马的是位老道士,步行者作道童打扮,正是毁了云台山道观后不见踪迹的木华道人和他的道童。 深夜在荒漠中赶路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没办法,木华也是被逼的,就如同郑九,两天的路非要绕上三天一样。 原本以为观毁人去可以迷惑萃华宗,木华与道童藏匿到了上谷镇,未料想还是被发现了端倪,只好故技重施往北跑。 数日前才得到确切消息,坐镇雅儿台的方晓已经离开,大周西北边陲这段时间实际没有宗门弟子巡界,老道这才现身。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木华老道不敢遁空飞行,万一那方晓杀个回马枪,事情就麻烦了,毕竟此行干系重大。 “师父,过了前面那片荒滩,我们不至于再顾忌什么了吧?” 道童实在不喜用两只大脚丫子走路,风沙劳顿之苦且放一边,太慢了,如此走下去,怕是再有个三五日也赶不到地方。 “且再忍上一两日,魔境复杂,魔门派系林立,远不是我青阳可比,你我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难道魔门老祖都无法控制局面?” “老祖一言九鼎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切不提魔门五脉皆有不安分之势,就是连老祖自己也要想着擦屁股,失踪了数十年的师弟突然再现人间,还带回来一名弟子,简直惊为天人……总之魔门动荡的趋势不可逆,也正是我青阳的大好机会。” “惊为天人?魔门的人总是喜欢吹嘘夸张。” “此子不同,在灵气缺失的当下,他如何做到在二十年内连破三重大境界晋升魔将的?就算手握灵脉,抱着丹药当饭吃,也难有如此霸道的进展速度……” 木华老道的话戛然而止,一双瞎了的眼睛看向前方黑沉沉的某处。 极致的黑暗深处,似只有风沙的呼啸声。 可是道童分明也听到了一声喘息。 第64章 不可说 黑暗中,有极其暗淡的巨大影子在晃动,像是微风吹拂下的幔帐缓缓匍匐在了地上。 那是沙丘,流沙滚动时的样子。 西北荒漠上这样的流沙很常见,但这片流沙十分特别,看似随风而动,实则直奔老道和道童而来。 而且,沙丘流速快的超乎想象,也极其罕见,等肉眼可以看见时,几乎躲无可躲。 那道童如临大敌,而老道则叹了口气道,“贫道贪图赶路,一时间竟不知何处冒犯了道友?” “道长可是青阳木华子?” 流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仔细分辨下居然说的人语。 “正是贫道。” 隐瞒不住,那便不瞒,木华老道索性光棍起来。 “晚辈延平,奉老祖之命特来迎接,唐突之处,望道长勿怪。” 声音落下,那黑乎乎的风沙中缓缓现出一个身影,隐隐向老道士躬身行礼。 “哦?可是老祖座下的关门弟子段延平?果然非同凡响。” “道长谬赞,因时间所限,此去魔渊涧路途遥远,不如由延平相送一段,若何?” “如此甚好,辛苦了。”木华老道居然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身边的道童抓耳挠腮,却也未敢啰嗦一个字。 “请道长和这位道友放松,延平也好斗胆施为。” 放松当然是客气话,意思是散去刚刚凝聚的灵力,收敛神识,差不多就相当于把拳头、砖头都放下来,全身放松。 这很危险,却也在情理之中,段延平要施法,这是必然的要求。 木华老道无所谓,原本就扮作寻常老道,浑身灵力早就收的无影无踪,道童则不一样,遇到危险早已浑身真元鼓荡,随时准备搏命。 “无妨。” 老道一句话,道童就泄了气儿,一道漆黑如墨的风沙卷起,瞬间就将木华老道连人带马,包括那道童全部卷入其中。 狂风呼啸,犹如万马嘶鸣。 滚动的流沙开始盘旋,越转越快,一道道扶摇直上,最后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飓风,呼啸着迅速向西北方向而去。 郑九刚刚绕过乱石滩,一路指挥着枣红马随风势前行,今天的运气不错,出发后不久便一直刮东南风。 自东南向西北斜贯的强风不仅能有效的隐匿气息,而且也能让枣红马省了不少气力。 如此顺利的走了一个多时辰,风力陡然间变得更为强劲,郑九周身的气流在忽然间的压力下开始紊乱,他知道恐怕有沙尘暴或者飓风正在身后赶来。 但很奇怪,东南风通常不会引起沙尘暴,何况在夜晚就更反常了。 不管怎样,都要竭力避开。 然而郑九正要催促枣红马时,身后的气浪却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更恐怖的是,郑九神情一滞,他被一道强大的神识锁定。 阴冷、可怖的气息让郑九很快判断出对方的身份,魔修! 千躲万躲,还是没有躲开。 下一刻,郑九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连人带马被狂风卷起,然后狠狠的被抛向远处。 狂风在旷野上呼啸而过,地面居然被犁出了一道深沟。 “一介凡人武修,道长因何阻止于我?” 飓风的中心,有一道影子在说话。正是段延平。 “此子大有因缘,延平师侄手下留情。” 老道士木华尽管回应的十分淡然,可内心深处却是相当震撼和激动的,神识扫过郑九,他居然发现了不可说的东西。 道门符种! 又被称为道元符种,还是级别最高的那种。 整个青阳道门只有两个半,均是镇派重器,其中那半枚符种便是由天玄真人炼制,一直未交与门派。 此等情况也属正常,道元符种原本就归炼制者所有,而且炼制未圆满,自然也不会交出来。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半枚未圆满的符种只是天玄的托词。 天玄真人犯下错事被囚困后,郑天雄便叛逃了,自然是将那符种一并带走了。 即便是半枚符种,依然极其珍贵,但对当时的青阳道门来说还不足以倾全派之力在列国中追查。 所以说,郑天雄很侥幸,由此,郑九便非常幸运了。 另外两枚符种是前代真人飞升后留下来的,均是炼制圆满的顶级符种,其珍贵程度堪比仙箓。 但是,它们已名存实亡…… 青阳道门百年以来最大的羞耻和秘密,不可说呀,不可说…… 一想到此处,木华老道便痛苦不已。 毫无疑问,刚才那人便是郑天雄之子,天玄真人的嫡孙。 它居然真是大圆满的顶级符种,尚存在于世! 是上天垂怜么? 想到过去的种种不堪,老道士差点老泪纵横,好在修为精深,亦是人老成精,他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绪。 此时不能乱,待事情办完之后,定要寻那娃儿…… “这是为何?”魔修段延平又问。 “此子与我曾有一面之缘,本欲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奈何现在这个局面不好弄啊。” “原来如此,倒是延平唐突了。” “无妨无妨。” 道童听的糊里糊涂,更是抓耳挠腮。 虽然从半空中直接摔到了地上,但有木华老道横插一手,郑九摔的并不严重。 枣红马也一样,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便自行翻身站立起来。 狂风已远去,郑九甚至感觉风平浪静,很奇怪刚才那名魔修明明已经动手了,却在关键时刻又放他一马? 自然又是想不明白的一件事,郑九甩甩脑袋,调整情绪,飞身跳上枣红马继续前行。 此后路途一直很平顺,两日后的清晨,郑九抵达朵云川。 郡主的行辕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但并不需要郑九去寻找,远远的一声马嘶,一道黑线迎着朝阳急速奔来。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并不情愿迎上去,只是甩着脑袋在原地踏步。 小黑,不,小丑黑减慢了速度,边跑边摇头晃脑,一身的赖皮样。 靠近枣红马后,小黑更是将无赖发挥的淋漓尽致,不停用脑袋在枣红马的脖颈周围蹭来蹭去。 “够了,不要发癫,带我去见郡主。” 郑九气不打一处来,以前跟着苏老夫子时,还真没发现这家伙会如此之浪。 第65章 非常重要 “算你信守承诺,也来的正是时候。” 郡主在她新的行辕大帐里接见了郑九,大清早的,却破天荒的摆上了丰盛的手抓羊肉,还有烈酒。 “这点信誉还是要讲的。”郑九不卑不亢,大喇喇的落座。 一胖一瘦两名贴身护卫都在,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枯瘦的老者就在郑九的案几旁边作陪。 郡主只喝马奶子茶,并不进食,郑九与那老者却是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 “还有五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卡尔特节,部族将在那山城举办庆祝活动,活动中有一个重要项目是勇士挑战赛,最终获胜的六名勇士将由我父亲亲自授终身铭牌和王令,并宣布他的继承人,多纳尔部族的新王。” 郡主的话不快也不慢,十分直白,确保郑九每一个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刚啃完一块羊排的郑九,停下来擦擦手,自然清楚郡主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帐篷里除了旁边干瘦的老头儿,并无其他陌生人。 情况还是超乎郑九想象,在卡尔特节上宣布王位继承人,怎么听都有点别出心裁,那位残暴嗜血的王,到了晚年也有异想天开的一面。 “郡主需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参加勇士挑战。” 尽管知道了答案,郑九还是有此一问。 尽管知道郑九会问,郡主还是认真的回答了。 大帐安静下来,只有身边那位消瘦的老者还在吧唧吧唧的啃着羊排,旁若无人。 “郡主势在必得?” “没错。” “可我的能力恐怕会让郡主失望。” “你没那么差,毕竟击败了萨尔托,尽力而为就好。” “我是说……”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郡主便伸了个懒腰,明显想结束这次简短的召见,她向侍立在一旁的夏琪尔招招手。 红裙少女会意,立刻捧了郡主的披风走到近前伺候。 “有什么问题,呼延诺和会跟你说明白,我还有事。” 说罢,明慧便起身披了披风在侍女和胖瘦两名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营帐。 偌大的营帐就剩下了郑九和那名啃肉吃的消瘦老者,看来他便叫呼延诺和。 这老头儿好没礼数,抱着羊腿啃个没完,郡主在与不在,要做什么,好像都与他无关。 此次回到朵云川,郡主整个人都有了明显变化,比之前见到时憔悴了不少,却又比之前更为干练、冷漠。 一个响嗝,像敲了声鼓,有点惊世骇俗,却把郑九从沉思中拽回到现实。 呼延诺和终于停止了进食,此时正用他那双油腻腻的手捧起一碗烈酒猛灌。 又是一个响嗝,郑九此番有了准备便不意外了。 “那彦部的年轻勇士,你没有让我看到作为一名勇士该有的食量。” “您就是呼延诺和?”郑九所答非所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年轻人。” “我不习惯早上吃的太荤腥。” “哦,那可是汉人的体质,我浩瀚国的子民不存在这种问题。” “很重要吗?”郑九有些恼火,这老头说话莫名其妙,大家时间有限,若是如此无厘头,说不得就先告辞了。 “非常重要。” “因为不想像蠢笨的绵羊,一生的时光只知道吃,剩不下哪怕一点点可怜的念头,只等人来宰割。” 郑九的回答带着怒意,却把呼延诺和听的一愣,继而面色古怪,最后哈哈大笑。 “非常有趣的想法,好,好!少年英雄,果然见地不凡,是老头儿我唐突了,莫怪,莫怪。”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们的王一定要在卡尔特节上宣布王位继承人吧?” “的确意外。” “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服众的办法,那彦部并不偏远,你一定有所耳闻,关于莫哥世子叛乱的事情。” “听说过一些。”郑九点头,何止听说过,还亲眼见过。 “潘邦草原平静了很久,那是因为有我们的王在,有他俯视下的草原,任何跳梁小丑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王总会老去,这些魑魅魍魉便都按耐不住了,纷纷跳出来捣乱,企图干扰我王的意志,所以前有莫哥叛乱,后有遥离行刺的恶性事件发生。 “藏在草原各部族中的险恶之徒都在蠢蠢欲动,糟糕的是部族六大将军已有三位故去,朵颜将军死于莫哥叛乱,纳什纳将军被遥离刺杀,还有一位苍老多病,在前日亡故,这便给了那些混蛋们可乘之机。” “所以才会选出最终获胜的六名勇士?”郑九大致猜到了卡尔特节日如此安排的缘由。 “对,年轻人的反应不算慢。”呼延诺和捧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伸手抹抹嘴巴继续道,“可是,你不感觉到奇怪么?补缺三位将军,为什么需要六位勇士?” 郑九皱起了眉头,第一反应,就是那位老去的王,要亲手掀开内乱的盖子,把一切都摆到台面上,如此才好下手。 多纳尔部向来以勇者为尊,最善战的勇士,哪怕他头脑简单,不学无术,不是做将军的料,可他只要无条件的效忠部族之王,就可以做将军。 所以,部族六大将军,基本都是全族排名靠前的勇士。 多纳尔大部族一共七万军队,除了一万精锐由多纳尔王亲自执掌外,其余六万人便有六位将军统御,相当于大国的万夫长。 莫要小看一名万夫长,即使在大周国也是总兵级别,至少是从四品武官,在边镇的地位在镇守使之上。 六大将军可能来自不同的小部族,比如,多纳尔、红羌、候桓等等,这是摆在明面上的。 还有更重要的在台下,比如,属于哪一派系,支持哪位继承人,这才是很要命的事情。 “威慑。”郑九回了两个字。 “呵呵,那彦部的小子尽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何不大胆一些,把话说的更敞亮呢?” “小子愚钝,不知道何谓敞亮。”郑九才不会被对方绕进去。 “郡主既然看重于你,我便不绕来绕去,也送你两个字,清洗。话只在此间说,出了这顶帐篷,我便不认了。” 果然如此,郑九暗呼倒霉。 那位王要向所有质疑、反对他的人亮起屠刀。 出了大帐,已经有侍女等候在外,将郑九带到一处小帐篷休息。 从那呼延诺和的口中,郑九知道了更多关于卡尔特节和勇士挑战的事情,郑九要做的就是尽量为郡主物色好的人选扫清障碍。 说白了,就是以勇士之名,行打手之事。 第66章 陷入困顿 还是太草率了。 可是没得选,既然要还掉欠下的人情,总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九摒弃杂念,很快进入忘我自观的状态。 《锻阳术》修习到第二阶段,难度陡增。 如果说第一篇大荒拳经是淬阳力、塑拳轨,并以气促力,那么第二篇山海篇便是锻熔炉、孕大势,以大势破万钧。 大荒拳是基础,基础之一便是淬阳力,以气强体,以气养力,气便在丹田之中。 基础之二便是塑拳轨,与其他武道门派不同,古武元门的锻阳术首先要熟知力量的路径,也即从发力点到目标位的线路。 此路径便称为拳轨,力量轨迹有千万条,能促使力量爆发的最简单、最有效的那一条便是大荒拳经中要掌握的拳轨。 普通人修习,没有个五六年之功,出不了什么效果,丹田之气太弱,培育起来不仅要吃大苦,还要有一定机缘。 而对拳轨的琢磨,更是极难把握,所以,冯氏兄弟练了三年才有小成,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郑九则直接略过淬阳力这一层,有道元符种孕育出的强大气海,让他的身体犹如易经洗髓一般,躯体之强,阳力之盛,不是普通武师练他个十年八年可比的。 第二关塑拳轨,对郑九来说同样容易,道元符种淬炼出来的那双无形的眼睛已经具备了神识特征,对无形的风向判断都洞察秋毫,何况是拳路轨迹。 所以,郑九只用月余便掌握了大荒拳经。 但是山海篇就是不是那么回事儿了,锻熔炉还好理解,孕大势便很难捉摸,是造势?还是压制后引导? 既要快速壮大丹田气海,又要压制逐渐膨胀的阳气,很令郑九矛盾和苦恼,压制不住,又如何引导? 是以,山海篇三十六式,郑九只练到了十五式便感觉到举步维艰,那蓬勃的丹田之力眼看要压不住了,那么第十六式倒转山河,究竟是破?还是收? 如果不破不收,如何倒转? 如果是收,按照目前的状况怕是收不住的,可是若要破……很难想象破了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经脉尽毁、气海枯竭?丹田崩碎? 又或者是不破不立? 郑九下不了决心,便去看那灵台,氤氲的乳白色雾气中,那片翠绿色的叶子似乎大了一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变化。 无形的眼睛在灵台四周转了很多圈,终未听到那声启迪心灵的道韵,郑九第一次因为烦躁的心境在自观中主动退了出来。 信步走出帐篷,东方天际刚有霞光泛出,居然又是一个清晨。 一次入定自观,居然过了足足一整天。 “那彦哲九,我没叫错名字吧?” 郑九扭头,来人居然是呼延诺和,暗道这瘦老头倒是起得早,怕是早就想着要来吧? “没错,呼延长老好记性。” “方便进去聊两句?” “方便。” 郑九闪身请呼延诺和入账,二人分宾主落座,呼延老头儿也不兜圈子,直接给了郑九一个折子,打开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的写满了小字。 五个人名,五段说明,详细讲述了每一个人的性格、拳脚功法、过往战绩等等。 “这是……” “这是四天之后,在勇士挑战中你很可能遇到的对手,周人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这个意思了。” “郡主的意思是,把这五人全部拿下?”郑九收起了折子,试探着询问。 “那是最好了,不过哈登格尔是全部族排名第十一的勇士,拿不下来也在情理之中,能拼到阿赤虎,郡主就很满意了,总之尽力就好。” 郑九之前扫了一眼折子,呼延诺和提到的两个人都排在后面,说明越往后的人,实力越强劲。 按呼延诺和的意思,他至少要拼掉两个人,郡主才算是满意。 那么问题来了,你的满意,是否就算我郑九还完了人情呢? “也请呼延大人转告,哲九定当尽力而为,除此之外,哲九也有条件,不知郡主此刻是否方便召见?” “不巧,郡主去了那山城,尚未归来,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老头子我一并转告郡主就是。” 郑九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其一,因为朵颜将军的事情,我的罪过敏华仙师座下的弟子,这次卡尔特节能否确保我的安全?” “这个没问题,为了卡尔特节的顺利,我王邀请了几位来自王都的仙师观礼,绝不会有任何人敢造次,你一百个放心。” “好,其二,同样因为朵颜将军的事情,郡主对我有援手和救命之恩,此次勇士之战,如能侥幸闯关,哲九自认为这人情也算还过了,那匹黑马可否归还哲九?” “呃……这个么,我只能如实转告,一切只凭郡主示下。” “如此,便谢过呼延大人了。” 送走呼延诺和,郑九便打开那折子,认真观瞧。 五个人,其实实力都不弱,最差的一位也在全部族有些名气,排名第六十九,此人不仅在最近半年挑战过两个对手全部获胜,还曾跟随朵颜将军攻击过双峰要塞。 最猛的哈登格尔,全年没有挑战过对手,但接受了六个人的挑战,全部获胜,并且有两次是当场击杀对手,非常凶恶。 郑九曾经击败过的萨尔托,此人只是勉强获得过勇士称号,连前一百名都没挤进去,由此,郑九基本上对对手有了大概的了解。 击败最弱的那个家伙,问题不大,其他四人都不好说。 而且,这不是主要的,可怕的事情在后面。 六名获胜勇士,前三位补缺将军一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后三位,凭什么把现有的将军拉下马,自己做将军? 无非是当众宣誓向多纳尔王、向郡主效忠,然后就看现有的三位将军如何表态。 在郑九看来,但不管怎么表态,捉对挑战是必然的,也肯定会造成矛盾升级,到时候恐怕血雨腥风。 多纳尔王准备了如此之久的刀子,自然很清楚谁是真心效忠郡主,谁是有二心的人,杀起来绝不会手软。 而那些有二心的对手,也不是羔羊,这让郑九想起了那个凶狠的魔修,红羌部族的多杰,那人的修为要远高过灵宁子。 魔修自然不会下场跟凡人争夺什么勇士称号,他们属于另一个层次,关键是多杰对郡主的态度,很是玩味,至少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尊重可言。 巧的是,郑九手里的名册里,阿赤虎便是红羌部族的。 第67章 脑子有病 郡主在傍晚赶回了朵云川,回来后不久便在她的营帐里设晚宴款待她的勇士们。 郑九自然只是其中之一。 偌大的营帐里,将长条案几摆成了环形,一共五条,郡主坐在大帐上首的高台宽座,胖瘦两护卫侍立两边。 呼延诺和并没有出现在晚宴中,五条案几,五位勇士,都是参加此次卡尔特节勇士挑战的高手。 郑九的位置被安排在最末,也预示着他在这五人中实力最弱,或者说在郡主心目中的信赖和期望度排在最后。 实际情况似乎也是如此,有两个家伙尤其狂傲,看人的眼睛珠子都是向上翻的,只有面对郡主时才收敛起来,甚至低眉顺目。 其中一位叫托尔图的家伙,居然在往年的勇士排名中位列第十九,果然是有狂的资本,另一位也不差,排在第二十七。 相比之下,另外两人就谦卑低调了许多,排名都在六十开外,而郑九最弱,击败了排名一百开外的萨尔托,也只能排名在一百以外。 所以在宴席上,郑九也最不受待见,邻桌之人甚至都没有与他说过话。 郑九倒无所谓,他不是胡人,也看不上这些虚头巴脑的排名,只是为了还人情助拳,打完走人。 如此心态下,郑九自然是很轻松的,吃吃喝喝,并不参与氛围热烈的讨论。 可是即便低调的像不存在一样,郑九还是没逃过被戏谑的糟糕境遇。 “嘿,那彦部的小子,你是哑巴么?难道没听见我等刚商量的好的事情?” 托尔图忽然大吼了一声,在座的倒是都没被吓着,有名侍女却被惊了一大跳,手中的银盘都没拿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侍女骇的连忙跪下,不停的向郡主方向磕头。 然而没用,胖护卫拍拍手,立刻有两名侍卫冲进大帐架起那闯祸的侍女便拖了出去,等待她的将是一顿狠辣的皮鞭。 周围伺候的侍女一个个被吓得噤若寒蝉,就连那夏琪尔也垂着头不敢吭声。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郑九,郡主一手端着十分考究的青瓷茶碗,一手托腮,也看着郑九,眼神淡然,整个表情似笑非笑。 郑九皱起了眉头,十分不喜。 胡人等级森严,不会把奴隶当人看,只是财产和工具。 郡主的女仆虽然听上去地位高,可实际上还是奴隶,稍有闪失或犯错,便会遭到十分无情的惩戒,就算被失手打死,也不过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了事,不值钱。 “郡主殿下,哲九是否能为刚才那姑娘求个情?” 郑九起身说话,根本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也直接忽略了托尔图那声挑衅般的吼叫。 “她是我侍女。”郡主淡淡的回道。 “我同样是您认可的勇士。”郑九针锋相对。 “哈哈,哈哈哈……” 未料想这个回答立刻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托尔图尤其笑的恣意和狂傲,郡主认可的勇士么?你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倒是胖瘦两位贴身护卫没笑,他们知道郑九在击败萨尔托后,郡主正式封赏了他,并承认他是部族勇士的地位。 这种当众封赏是要登记在册,甚至正式通知了那彦部的长老会,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个我认,但你凭什么为犯了错的女奴求情?” “哲九愿在勇士挑战赛上先拔头筹,不算之前的人情,不知道这个理由可不可以?” “啊,哈哈哈……” 哲九的话音刚落,又是一片哄笑,还是托尔图带的头,笑的肆无忌惮。 小子什么牛都敢吹,先拔头筹?你以为你是谁? 此番参加勇士挑战的家伙,在部族勇士排名中几乎都在前一百内,你个不知所谓的小子,唯一的作用便是垫场,为我等看清对手的路数,不被打死就算好运气,实在笑死个人了…… “可以。”郡主淡淡两个字,一下让热闹的哄笑消弭于无形,整个大帐都安静下来。 “哲九谢过殿下。” 施了个俯首礼,郑九便坦然落座。 胖护卫伸手拍了两下,红裙侍女夏琪尔连忙快步走出大帐,不经意间很感激的看了郑九一眼。 “喂,小子,郡主是给你面子,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就是垫场么?我说过先拔头筹。” “口气不小,不过是不是吹牛,我老图木想试试那彦部勇士的斤两,有胆子么?” 一个老家伙站了起来,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 之前乱乱轰的吹牛时,郑九听见此人是白羌部族的,叫图木,在部族勇士中排名第八十,岁数虽然大了点,但稳得很,今年遭遇两次挑战,均战胜对手。 图木之所以突然站出来,也是心里窝火,他是今天除了郑九之外,第二个被冷落和排挤之人。 这些人商量的很好听,为了确保达到郡主的意图,却用心险。 勇士挑战第一轮是要分组的,如果在座的没被分到同一组,倒也罢了,各自拼命就好,郑九和图木至少能起到试探对手斤两的作用。 如果分到了一组,那么不用打,直接认输,以确保另外三人的体力和优势,如此计划,等同于侮辱人。 更窝火的是,全程讨论都是托尔图在主导,郡主居然并没有表示反对。 郑九叹了口气,暗道这老东西活该被排挤,肚子里有火,你应该找那三人撒气,你只是不敢,便捡软柿子捏,小爷我还偏不随你的愿。 “敢不敢?那彦部的小子?”另外一个家伙开始煽风点火。 郑九不急不忙的站起了身,朗声问道,“请问,白羌部的图木大叔,你是以勇士的名义正式发起挑战么?” 此言一出,不仅图木愣住了,其他几个准备看热闹的也愣住了。 勇士之间的挑战,从来都是排名靠后的挑战名次靠前的,反过来向下挑战,从未有过,除非长老或部族长因为特殊情况的命令。 另外,郑九的话也是说给郡主听的,如果是正式挑战,那老子就敢玩儿命,弄死弄伤的谁也不好说。 “这个……”图木张口结舌。 “没必要,大家玩笑一番即可,节日临近,我不希望在座的有任何一位因为伤情缺席。” 果然,郡主立即发声制止,好不容易找来的人,还没参加挑战赛就因为内讧弄伤、弄死一两个,脑子有病么? 第68章 雪夜血祸 亥时初刻,晚宴在不尴不尬中结束。 郑九与几人格格不入,有郡主在,这几人想要随意拿捏郑九也是不容易,不如抹嘴散伙。 郑回到帐篷后不久,呼延诺和来访。 “呼延大人因何未参加今日晚宴?” “有事情要办,耽误了。你之前所提条件,我都已经如实转告郡主,殿下她已有明确示下。” “给大人添麻烦了。” “无妨。鉴于日晚宴中你又有新的承诺,所以郡主认为你至少要击败三名对手,方能令她满意,殿下承诺,倘若达成此战绩,不但前情一笔勾销,归还你的黑马,还会有额外奖赏。” “额外奖赏太远了,能不能活着过了这一遭再说,既然郡主殿下应允,哲九自当竭尽所能。” “如此甚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呼延诺和满意而归。 郑九沉思片刻,到帐外叮嘱了一番巡查的侍卫,除郡主召见,不见任何外客,随即入定自观。 还有三天时间,那山城之行无比凶险,看看能不能搞定山河倒转。 郑九有种预感,第十六式山河倒转是整个山海篇的分水岭,一旦突破,前方必然一片光明。 同样在这个夜晚,数千里之外的赵国山阳郡,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里。 三更的梆子声刚刚远去。 城东头的风记酒楼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店小二和掌柜正准备打烊关门,忽然一阵寒风凛冽,吹的门板卡拉拉的响。 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客人,一身黑衣短装,腰悬利剑,背背斗笠,居然还蒙着面。 这身江湖打扮在夜间出现,十分惊悚,何况还蒙着面。 “这位客官,小店打烊了,实在不巧。”掌柜毕竟人老眼毒,知道是不能招惹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哈腰解释。 “这不还没关门么?”客人的声音很年轻,行事亦是十分孟浪,直接撞开了掌柜,找到一个座位便大马金刀的坐下。 没办法,掌柜只好给小二使眼色,到后厨叮嘱一声,又有客了。 “不知道客官需要用些什么?” “你不是打样了么?”年轻人冷冷的反问。 “小店的确打样了,但客官既然来了,做小买卖的自然不好赶客,想必客官是外乡人,不知道这曲东县城的规矩,三更天后……” “一颗人头,一颗半斤重的心肝。” 对方此言一出,惊的掌柜面如土色,知道今天遇到了灾星,事情太过突然,都来不及通知楼上的大掌柜。 “呃,客人说笑了,小店做的是正经生意,哪有人头和心肝?若是客人不嫌弃,今日这餐饭食我请了,四道小菜,烤半只羊腿,外加……” “让冯晓声下来,我就要他的头和心肝。” 话到此处,掌柜的哪里还有半分侥幸,佯装哭丧着脸应了一声,突然伸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椅,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捅向年轻的蒙面客。 然而,尽管掌柜的动作极其果决利索,但匕首只送出一半,整个人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在了当场。 一把细剑捅穿了掌柜的前胸,剑尖从后背透出,又如毒蛇吐芯一般消失了。 噗通一声,掌柜的俯身趴倒,鲜血瞬间四下溢开。 血腥的店堂里忽有微风涌动,蒙面少年团身而起,嗖的一下在原地消失,轰隆一声,他此前坐着的木椅碎成了渣滓。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掌柜身边,一声叹息。 “宋家人还是赵家人?”身影沉声问道。 “我姓赵。”蒙面少年的声音很飘忽,不大的殿堂内,劲风迭起,他居然在飞速的游走中,快的不可思议。 “斩尽杀绝么?” “知道了还问?” “赵长陵是你什么人?” “话多。” 余音绕耳,少年人忽然出现在了身影右侧,未待对方挥拳便如蜻蜓点水一般飞速掠过。 咦? 身影惊讶不已,他的左肩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不大,甚至很精致,但是见血了。 指东打西,赵家剑法里早年的绝技,居然被少年运用的炉火纯青,看着娃娃年纪不大,不过十六七,却是个用剑的天才。 蒙面少年继续游走,仿佛那消瘦的身体里有永远使不完的气力,也是赵家炼气的独门内功,盘丝坠。 身影尽量压制心中杂念,辨器听风,忽而一拳挥出。 轰隆一声,掌柜的柜台被砸塌了半边,少年闷哼一声摔落在地,但旋即又弹身而起,嗖的消失不见。 数滴鲜血跌落在地上,身影挨了第二刀,右臂上一个大口子。 大荒拳撼山锤,只是区区拳风便带倒了少年,其拳轨的杀伤力相当可怕。 高大的身影自然是古武元门冯家人、少年口中的冯晓声。 曲东县境内不但起了风,还飘起了鹅毛大雪。 县城内不起眼的小店里,猎杀的游戏继续。 少年改变了方式,噗噗噗的接连十数下将燃着的烛火悉数灭掉,不再满场游走,而是忽然间隐匿了身形。 一片黑暗,猎杀更具凶险。 偌大的店堂里安静的听不到丝毫声响。 他是如何做到完全收敛气息的?冯晓声很惊讶。 赵家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居然有如此惊人的内力修为,难道是传说中那个一年之内连挑十一位成名武师,进入武道天榜的天才少年赵永乐? 啊~ 一声惨叫传来,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惊悚。 后堂内院有人被杀了。 “竖子,尔敢如此凶蛮无礼。”冯晓声勃然大怒,抢身冲向后堂。 然而,冯晓声刚刚踹开后院的小门,前面店铺的后厨位置传来店小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只喊了两三下便戛然而止。 冯晓声气急,索性朗声道,“赵家小子,既要我姓冯的人头,何必伤及无辜?” “说的也是哈,也罢,少爷我心软,直接要你的命。” 一道劲风自身后飞掠而来,冯晓声却侧步向正前方砸出一拳。 轰隆,拳锋如重锤,前面院中的影墙照壁被砸塌了,却并没有砸中对手赵永乐,冯晓声忽感到小腿一麻,又中一剑。 “赵家人都这般阴损无聊么?” “比起冯家的无耻,赵家又算什么?”赵小乐的声音十分脆声,在整个冯宅内回荡。 “宋白两家联手欲灭我冯家,大量捏造恶行,歪曲事实,武道同仁多有被蒙骗,难道赵家就没有一个招子亮堂点的主事?”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人去印证事实,而我只管杀人。” “哈哈……”冯晓声忽然仰天大笑,“我冯家只是不想随了那华阳宗修士的愿,活该有此一劫。” “来吧!堂堂正正,让冯某见识见识赵家的无极剑术。” “我气力不及你,只能慢慢杀,无极剑术么,你怕是见不到了。” “你特么的……” 猎杀继续。 自亥时末刻起直到清晨,风记酒楼连带着后面的小院不断发出的奇怪声响终于消失。 宁静的清晨,有血腥气自小院中随着晨风向上空飘荡,越来越浓。 第69章 一起演戏 第三日晨,郑九接到通知,即刻启程去那山城。 随即,郑九的帐篷外便来了一群人,几位身着华服的长者,身后跟着七八名彪悍的武士。 还有三名鹤立鸡群的家伙站在远端,他们穿着最为艳丽红色长袍,头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彩带,是标准的部族勇士。 目空一切的眼神,彰显着他们的身份,与他人格格不入。 一看服饰打扮,便知是那彦部传统的节日盛装。 “那彦家的小子,你准备好了么?” 见到郑九,一位头顶淡黄色圆帽的长者便开口询问。 用词很有意思,‘那彦家的小子’,说明他们完全不认识郑九,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却要装作很熟悉的样子。 “现在启程?”郑九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情况,为了避嫌,或者还有其他什么考量,郡主殿下居然把那彦部族的长老会一股脑儿的都抓来演戏。 既然要演,那就演呗。 “即刻便能启程。”圆帽长老回应,拍了拍巴掌,随即便有一名武士牵来了一匹通体雪白地高头大马。 马儿异常神骏,脖颈修长,四蹄粗壮,虽然比不得郡主的那匹枣红马,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这便是郑九的临时坐骑。 另一名武士手捧一套全新的大红色长袍,一顶扎着鲜艳彩带的翻毛皮帽,同样带有非常明显的那彦部族特征。 郑九自然是不客气,换上长袍,戴上皮帽,然后飞身上马。 “启程!” 长老一声令下,其余几名长老和众武士纷纷跳上战马,拨转马头,跟在郑九与另外三名勇士身后。 自始至终,三名勇士都没有跟郑九说过一句话,甚至都很少拿正眼瞧过郑九,他们自然也是要参加勇士挑战的,鬼知道部族里怎么会突然又多出一名勇士。 郡主应该早有命令,在营地巡视的护卫们非但不加盘问,还有专人引导马队离开营地。 “不需要跟郡主打个招呼?”郑九问身边的圆帽长老。 “殿下她已经启程了。” “你们了解勇士挑战的步骤和过程么?” “老朽知晓,那彦部长老会已经为你报名,去了那山现场抽签分组后,便不用你操任何心了,只管放手在擂台上击倒对手。” 圆帽长老说的很随意,但绝没有半分对自己族人的那种亲切感。 郑九也理解,戏演到五分逼真就足够了。 恐怕这些长老们自己都头疼,莫名其妙掉下来一个部族勇士,到时候戏演砸了该如何收场。 那山城距离朵云川并不远,大概半日多的马程。 说是城,实际上就是一处永久性的大型聚集地,草原部族有季节性迁徙的习惯,很少会像中原那建设功能设施齐全的城市。 远在潘邦草原以西的尕尔日川耸立着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大型城市,便是浩瀚国的国都,也被称为王都。 一路走走停停,中途遇到了好几支奢华的马队,都是到那山城参加卡尔特节庆典的,来自不同的小部族,自然也有被簇拥着的勇士。 郑九甚至还看到了前日宴席上试图向他挑战的老图木,对方同样也看见了他,目光冷寒,并轻蔑的向郑九伸出了小拇指。 这人脑子确实有问题,都是郡主阵营里的炮灰,你乱拉什么仇恨?郑九觉得滑稽可笑,根本不予理睬。 白羌的马队规模比那彦部大,自然也不止有一名参加挑战的勇士。 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老图木的授意,对方的武士们远远的便发出嗷嗷的嚎叫声,就像草原上的群狼在攻击对手前仰天狂啸的样子。 那彦部的勇士立刻发声反击,群狼对群狼,一通鬼喊鬼叫,很是热闹。 长老们则要稳重含蓄的多,互相颔首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太阳西斜的时候,马队抵达那山城,在城东南稍偏的位置便是远道而来各部族马队的营地。 郑九被分到了一顶独立的小帐篷,便钻到里面不再出来,甚至都没跟圆帽长老多聊两句,知道对方叫柯日德就够了。 倒不是要急着入定自观,去挑战那山海篇第十六式,这两日既然没能突破山河倒转,郑九也就不再勉强自己,但需要静心。 明日,很可能便是此生碰到的最为凶险的大战,不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郑九必须让自己去除杂念,尽量回归最习惯的心态。 比如,在马帮做漠鼠时浑浑噩噩却又急于挣脱束缚的状态,或者在闯祸后,躲避苏老夫子的心境,是另外一种紧张,却很有趣。 这样很好。 晚上,勉强应付了部族内的小型宴席后,郑九见到了像鬼一样出现的呼延诺和。 “分组结果基本和折子上推测的顺序一致,哲九小友,应该没问题吧?” “殿下的手段果然是……”郑九伸出了大拇哥。 “呵呵,达成你的承诺,殿下自然会给你需要的。” 话音落下,呼延诺和又像鬼一样的消失了。 此时,营地内各部族的帐篷周围已经少见篝火,喧嚣声敛去,很是宁静,有些不寻常,至少不符合节日前夜那种激情满怀的样子。 尤其是这些凶蛮的部族勇士,就算是不放浪形骸,也要对饮到很晚,不是载歌载舞,便是找个妞随便钻进一顶营帐里嘻嘻哈哈。 现在真的很安静。 就连红羌部族带来的那群凶猛的羌獒也没有再发出丝毫声响。 远方的黑暗中只能听到风吹枯草的声音,但靠西边更远的位置,郑九知道是一片大的军营,大到比这边的部族营地还要大。 那里聚集着大批的马队,装备精良,骑兵十分骁勇彪悍,被称为那山卫,是多纳尔王直接控制的一支兵马,又叫王族近卫。 屠刀已经被摆上了桌案,就等握刀的人何时让它出鞘。 似乎很多人都预见到了山雨欲来,就算无法预见,也会被莫名其妙的沉重氛围压的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 仰望了一会儿夜空,郑九回到营帐早早睡下,睡的非常踏实。 一声低沉的号角打破了黎明短暂的静谧,郑九醒了,那山城也醒了。 第70章 魔门五脉 郑九走出帐篷时,外面已经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各种兵刃在旭日下寒光凛冽。 这还只是东南角各部族的营地,西边那片开阔的土地上更是煞气蒸腾,长短号角声交错,令人宛如置身于战阵当中。 “哲九贤侄。” 有人呼喊,郑九扭头,见圆帽长老正快步而来。 “见过柯日德长老。” “昨日宴上有些匆忙,忘记叮嘱一些事项,特来告知,辰时要举行请神大祭,很热闹,可以去看看;巳时夸街游行,各部族勇士都需参加,之后便可以休息了; “从午时到申时都是一些小节目,贤侄若有兴趣,亦可随处走走看看,但一定要记住,酉时,勇士挑战正式开始,贤侄在首轮组的第二场,切记,切记。” “小子记下了,多谢长老提醒。” “既已知道场次,对手便清楚了。”说到这里,圆帽长老很隐晦的左右望望,然后压低声音道,“此人来自多纳尔部,叫萨科儿,往年排名第九十。” 说罢,圆帽长老便匆匆而去,搞得像做贼一样。 事实也确实有作弊的嫌疑,否则没必要如此缩头缩脑,但这条消息与呼延诺和给的折子又不同,难道出现了什么变故? 郑九不得而知,却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反正都是要打,除了首轮对阵排名前二十的,那叫倒霉,其他任何状况都不会让郑九觉得有什么压力。 所以,此条消息对郑九几乎没用,而柯日德长老的建议,郑九也不打算采纳,没事乱走往往会出问题。 郑九绝不会麻痹,他与魔修敏华、灵宁子之间的过节哪可能轻易揭过,勇士挑战的擂台上公开露面是另外一回事,至少郡主是有过庇护承诺的,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在营地里小小晃了一圈,郑九正打算回去,却见正前方忽然乱了起来,有人呼喊,有人骂街咆哮,很多部族的武士围了上去,人越围越多。 郑九估摸着是白羌的驻地,他们与红羌部族相邻,与那彦部隔着一个乌厥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吵,似乎出人命了? 不奇怪,这么多部族勇士聚集到一起,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以前有仇有怨的、挑战胜利或者失败的,都是隐患。 如此安排营地的人,其实也别有用心。 既然不愿抛头露面,郑九也不愿看这种莫名其妙的热闹,绕了点路走回自己的帐篷。 屁股还没坐下,便有人挑帘闯了进来,好生无礼。 此人一摇一晃,好像是跛子,披着黑色斗篷,整个面庞都被蒙住。 但郑九一眼便认出来人是呼延诺和。否则他差点就来一个蟠龙摆尾,一脚把人踹出去。 “长话短说,刚才老图木被人杀了,非常突然,我来是提醒一下,不要随意乱走,不要参加上午的任何活动……” “为什么?” “有人要拆郡主的台,手段十分狠辣,殿下此刻正面见我王,相信这种混乱状况很快就会改善,但在此之前,你们五个都有危险。” “是魔修下的手?” “目前还不清楚,老图木昨夜被杀的,刚刚在营帐里被发现,早已死去多时。” 郑九沉默,能在寂静的夜晚,杀掉一名排名前八十的勇士,而没有弄出任何动静,手段之高明,九成九是魔修。 甚至郑九都能猜到大致的嫌疑人,是多杰。 否则,以郡主的高傲,只是死了一名待选勇士,怎肯慌慌张张去见自己的父亲,不止老图木的死,她一定是感受到了切身的威胁。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山城中央靠北一点的位置,有一座巨大的营帐,通体金黄,宛若宫殿一般,正是多纳尔王的王帐,明慧郡主正说着与郑九猜测相同的话。 “多杰敢如此大胆?!”王帐中央的王座上,一名身形魁硕、满头银发的老人怒不可遏。 “王上息怒,郡主殿下息怒,事情还没查清楚,万万不可妄下断言,否则……”立刻有垂手站立的侍臣发声劝解。 “否则个屁!等查清楚了,刀也该架在我的脖子上了。”郡主怒斥! “可是,无凭无据的,总不能……” “总不能怎样?某家走一遭,试试便知。”王座左右两边有两张同样大小的铁椅子,坐着两名黑袍人,均是长发披肩,面容模糊。 其中一人闻听郡主言述已经大蹙眉头,再看这凡人侍臣一副肉肉叽叽的嘴脸,便不耐烦了。 能与王平起平坐的人,自然是修士,而且还不是普通修士。 魔门五脉,以牧魔人的名气最臭,玄冥尸鬼一脉的行事最为阴毒狠辣,云忘川一脉实力最强,高手众多。 其余两脉,炼魂养鬼一脉最神秘,被称为蹈阴阳,百年来从不听魔渊涧魔祖的召唤;血图腾一脉也同样如此,而且是五脉中最凶残的,人数也最少,可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王座边上的两名魔修均来自血图腾,其中一位之所以火气大,便是急于对付云忘川的修士,多杰便是云忘川大魔修索尔图的弟子。 多杰和索尔图均出自红羌,自魔修开始不加节制的插手凡间事务之后,第一个明确干涉大部族继承人并试图直接控制整个部族的便是索尔图。 牧魔人虽然想横插一杠子,扶持莫哥,但终究不敢真正和云忘川的人撕破脸,暂时缩手了。 但血图腾又岂是好对付的? “也好。”多纳尔王点头赞同。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那名魔修已经从座椅上消失。 此时,白羌营地已经开进来一队那山卫,将老图木居住的帐篷四周围的严严实实,本族武士还在声嘶力竭的声讨和咒骂无耻的凶手。 其他部族的人多是站在远处观望,而红羌族的长老们正在劝导本族人和勇士去观礼请神大祭,颇有避嫌地味道。 整个营地显得混乱无序,又充满了肃杀。 谁也没注意到,红羌部族的营地中央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像没有血肉的纸片一样,左右晃晃,然后大模大样的走进长老居住的帐篷。 此间帐篷实际是几名长老议事的地方,一边还摆放了几个皮箱,都是从部族带来的贵重之物,比如礼品、重要的祭祀器具等。 黑影从其中一个皮箱里翻出一张兽皮,兽皮上绘制着一颗十分狰狞的头颅,大嘴裂开如同恶魔一般。 这便是红羌部族的图腾,以羌獒先祖为原型,是整个部族的信仰和力量源泉。 草原上,几乎每个部族都有信仰的图腾,白羌是雄鹰,乌厥是凶狼、候桓是棕熊等等,不一而足,大都以常见的凶兽为主。 唯独多纳尔部的图腾很特别,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那便是潘邦草原最西端雪山余脉的希格朗峰。 第71章 另有深意 黑影将兽皮带着出了营帐,摇摇晃晃的向白羌部族飘去. 沿途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看不见它,于是黑影越过了人墙,穿过了骑兵密集的铁桶阵,然后来到了老图木的尸体旁。 老头儿躺在地上很安详,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虽然面色惨白,但看上去死的并不痛苦。 黑影伸出一只手,缓缓的盖在老图木的口鼻处,然后五指微曲,像是在拉拽什么东西一样,居然拽出了一缕白烟,黑影这只奇怪的手居然能牢牢的牵引这白烟,没入另一只手中的兽皮。 然后,黑影开始剧烈抖动,发出一道道奇怪的音波,很多人虽然看不见黑影,但听见了声音,都纷纷看向老图木,从而发现了在半空中抖动的兽皮。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那画好像是红羌人的圣物……” “不好了,有魔鬼!” “……” 黑影忽然停止抖动,一甩手将兽皮抛上空中,一道血光冲天,殷红的吓人,不远处传来连续的凄嚎声,好像是羌獒发狂了。 人群中一个顶着皮帽的大个子突然惨叫一声栽倒在地,浑身不停的抽搐。 变故来的太快,现场立时混乱,但黑影居然没能趁乱跑掉,被一名突然冒出来的老者一把捏住了脖子,可是还没来及施加手段控制,黑影便化作几缕烟尘消散了。 “是多杰干的。”金色的王帐内,那把空了的椅子上,消失的黑袍身形又忽然出现了,依旧泰然自若的坐着,面孔很模糊。 从刚才消失到再度出现,只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这位血图腾的魔修便已经查明了真相,只说结果,却不会多解释一个字。 “父亲,事实已查明,我要多杰人头落地!” 郡主异常愤怒,她被多杰藐视、戏耍了多日,若不是呼延诺和揭穿了多杰的险恶用意,她还在忍辱中做着魔修弟子的梦,此仇、此恨如何能消? “会的,凡是藐视我女儿的人都会人头落地,红羌一族也该换换血了。” 多纳尔王同样愤怒,但他很好的压制住了情绪,今天有两位魔修大人物在,他们代表着血图腾的集体意志,说话、接洽也要讲究点起码的涵养。 另外,今天出手的这位,很有可能成为女儿未来的守护人,哪怕血图腾与云忘川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想染指部族权力,但毕竟有来自王都的背书,他们身后站着擎天巨柱。 “郡主殿下不必着急,很早以前的一个汉人朋友说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凡是不好对付的敌人,我们先习惯于放血,血流干了,还能剩什么?哈哈哈……” 另一个魔修不知道是在安慰明慧郡主,还是意有所指,甚至是给所有在场所有的凡人一个下马威,自顾自的笑声异常阴森。 营地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那山城隆重的节日氛围,东部的集市非常热闹,挤满了穿着各种民族盛装的人们。 那山城的西边,庄严肃穆的请神大典正在举行,上百名部族祭祀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祭坛前面手舞足蹈,嘴里不时发出粗犷、野蛮,而又充满某种韵味的吼叫声,周围同样围满了虔诚的信徒,比集市上的人还要多。 东南方向,某顶帐篷里,郑九额头见汗,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之前躁动不安的情绪给慢慢抚平,这是很少有的。 从那黑影出现在老图木尸体边时,郑九就看见了它。 郑九终究没有控制住好奇心,小心翼翼的放出神识,用那双无形的眼睛看见了随后发生的一切。 但是太凶险了,就像数月前在胡杨林中一样,郑九万万没有想到有两个强大的魔修隐藏在白羌的族人里,一个是多杰,莫名其妙的受创后倒地。 另一个老头儿更为可怕,若不是全神贯注的对付那个像纸片一样的黑影,郑九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饶是如此,怒急了的老头忽然化身为一股飓风,将整个营地刮的人仰马翻。 郑九不知道他是在寻找谁,或者在失去理智后迁怒于整个营地,那种恐怖的气息,若要把整个营地的人杀光,似乎也不是太费力。 关键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鸣叫,郑九久居大漠,知道那是雪域中极为罕见的双头鹰,被誉为圣山的神鸟。 说也奇怪,鸣叫声之后,那可怕的飓风很快消散,再也没见到那个老头儿,连同在地上哀嚎的多杰一起消失不见。 …… 盘龙山西边,有一条浑浊的大河,自西南向东北奔腾咆哮,在五百里后正式掉头向东,进入大魏国境内。 大河以西,也并非沃野千里,而是一眼望不到头、错错落落的低矮山峰,高的百十米,矮的只有十来米。 说是山石也不为过,但这片山石之辽阔,放眼整个东州大陆都绝无仅有。 偏偏这片山石,走兽无法进,飞鸟也难落,毫无生机,死寂一片。 因为凭借寻常的视觉,无论怎么走都只能在边缘绕圈子,无法走进群山中,这并非鬼打墙,而是阵法的缘故。 但倘若真的有幸走进这片死地,便会发现完全不同的天地。 山谷幽幽,鹿鸣啾啾,仙鹤起舞,芳草茵茵。 这里便是隐世宗门萃华宗的洞天福地,主峰笔直陡峭,直插云霄,名为萃华峰,群山因此而得名为萃华山。 这是三百年前萃华山的原貌,历经数次修行界的大战后,宗门元气大伤,决定关闭山门隐世,守护大阵开启后,缩地成尺,就变成现在看到的样子,但并非真实地貌。 萃华宗最早由萃华剑宗发展而来,经过上万年与周边修行世家的的纠葛、合并和演变,最终形成了现在九峰六洞三绝谷的大宗门。 九峰全是剑修,六洞中有一半也传承了剑宗的修行体系,其他三洞则是原来的修行大世家,最终选择与萃华宗合并。 三绝谷则有着更为纯粹的剑宗传承,他们的创立者原本就是剑宗杰出的外门弟子。 三个不世出的天才因为孤傲狂放,最终没有机会进入内门修行,一怒之下先后闭死关,悟出了不同的修行之路,所以又称为三绝谷。 放眼整个东州大陆的修行宗门,没有一个像萃华宗这样的大杂烩,却也没有一个宗门敢轻视萃华宗,太强大了。 正因为萃华宗的强大,历次修行界的大混战中,它都是被群殴的对象,但每次大战的结果都把萃华宗这样的大杂烩夯的更为坚实。 鸾鸢峰上,晒剑台。 十数个色彩不一的光影环绕,每一个光影都代表一名峰主、洞主或者谷主,光影中间都有一名修士的影子、信物或兵刃。 萃华宗正在召开几十年都不曾有过的宗门最高级别会议。 与会者,除了掌门谈真人,其余的都是一峰一洞或一谷之主,不论修为高低,也无论资历,哪怕你是太上长老,只要不是峰主洞主也没有资格参加。 所以,方晓尽管是谈真人的首席弟子,合体期强者,第三代弟子的领军人物,同样没资格参加,但召他回来另有深意。 第72章 老农生气 光影中,谈真人今日依然是一身老农打扮,但衣着洁净,人也比前日里见到的精神了许多。 与其他门派的掌门人神龙不见首尾不同,谈真人在山门里是经常能见到的,麻衣草鞋,十分朴素,一副和蔼可亲的老农模样。 百年多来,他基本不闭关,也不会故作高深的独处,去参悟什么惊世骇俗的玄门妙法,天门已闭,飞升无望,何不用剩下的时光多去走走看看? 所以,谈真人喜欢四处转悠,各峰各洞,险山深谷,甚至会出现在东州大陆的各个角落,仿若这凡世间的山水,他怎么也转不够。 正是这样一位老农,数百年来把号称大杂烩的萃华宗牢牢的捏合在了一起。 尽管宗门内部有很多问题,甚至有多次分裂的苗头,但只要谈真人在,萃华宗就依然是那牢不可破的大杂烩。 “真人,若是决定与锦瑟堂和凌云宗联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准备向青阳老狗们开战的信号?” 一圈淡蓝色的光影中,只有一把断刀,刀的主人是两忘谷的谷主向问天,原本叫两绝谷,一刀两断的意思,后来改为两忘谷。 “可以这么理解。”谈真人回答的很简短。 “早该这么做了,我贺天裘举双手赞成,通天洞府上下全凭真人吩咐。” 说话的是一道黄色光影中的凶恶面容,粗糙的胡子根根如钢针,几乎盖住了他的半边脸。 通天洞府由古老的通天派演化而来,以往因行事凶残邪恶,凶名和实力与魔门全盛时有得一拼,遂遭到许多正道宗门围剿,实力大减。 通天派与萃华剑宗曾是近邻,却交恶千年,也打了千年,最终人丁资源消耗殆尽,皈依萃华宗。 “如此一来,会不会给了青阳道门口实,一旦撕破脸,他们索性甩开膀子光明正大的联合修罗门,甚至会远赴西北与魔门媾和,我们将腹背受敌,实力上差了太多。” 第三个说话的是高处白色光圈中的书生,此人三捋长髯,仪表淡雅,是三省洞府的洞主慕青书。 三省洞府便是千年前在修行界颇具影响力的三省书院,全盛时人才济济,曾出过书圣,以文成圣,飞升仙界。 “已经这么做了,这个时候恐怕都谈妥了条件,而且还不止于此,最近凡间武林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是为了他们炮制出来的占卜寻龙做垫场,以武道天榜为噱头,诛杀古武世家冯家,将赵国和宋国捆绑到自己选定的战车上,首先要灭的就是韩国。” 说话的是剑宗九峰青云峰的峰主,梁勇,炼虚境巅峰强者。 “梁峰主此言有些惊悚了吧?就算青阳道门狼子野心,不应该首先对付的是大周么?怎么会掉过头去咬他身边的韩国?” 慕青书认为梁勇的话过于夸张。 “萃华宗与青阳道门岂能轻言开战?牛鼻子老道现在脑筋灵光的很,深知硬碰硬对谁都不好,便来阴的,在修行界拉拢华阳宗、摩天宗,甚至对人人唾弃的云山离火门也抛出橄榄枝,在凡间分化武林,逐步蚕食列国,以达到壮大自己、削弱我们的目的,等时机成熟,你看他不咬死我们。” “梁峰主说的有理,我们必须要未雨绸缪做准备了。” “有道理,雷火仙府赞成联合锦瑟堂和凌云宗,誓与牛鼻子老道死磕到底。” 慕青书垂目沉思,似乎还是不能接受梁勇的说法。 “若时局所迫不得不联合,不如先秘而不宣……” “我认为,在这个敏感阶段还是不宜操之过急,只需密切监视青阳道门的一举一动即可,过于明确的举动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我们与青阳道门百年交好。” “联合便是要对抗,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韩国被灭,怕个卵!“ “……” “如此争执,怕是要几天几夜,不如按老办法。” 谈真人打断了大家,提出最简单的决断办法,表决。 九峰六洞三绝谷,加谈真人一共十九票,过半数便算通过。 “真人所言极是,表决。” 此言一落,那些五颜六色的光影便开始移动,落在晒剑台北侧表示赞同联合,落在南侧表示反对。 最终,有十一个光圈移到了北侧,联合锦瑟堂和凌云宗的提议获得通过。 宗门大事,除了万分危急,谈真人从不独断。 “第二件事,商讨一下是否下派国师,不见得今日便有定论。” 谈真人说的第二个议题,自己也很头疼,无聊却又要命。 眼下各隐世宗门手伸的越来越长,都在以各种手段和名目干涉凡俗事务,甚至染指列国政权,云山离火门更是一个非常极端的反面例子,杀了皇帝自己做江山。 如是种种,已经完全打破了二十年前九大宗门联手一起订立的协约,绝不干涉凡间事务,更不得直接插手皇权官府事宜,只有一点例外,被庇护的列国遭到攻击。 订立这个协约是大有渊源的,窥天机后,真龙存在,并藏于列国是公认的事实,但真龙如何现世,天玄真人有一句话,瓜熟蒂落。 言下之意,真龙在养而不在寻,是列国大一统后水到渠成的事情,与修行界没有太大的关系,硬要寻龙,恐怕会造成大混战,生灵涂炭,结果适得其反。 瓜熟蒂落四个字,有人信,有人不信,毕竟天玄真人后来性情大变,犯下错事。 但信者众,于是便有了协约。 可是谁又甘心于自己庇护的列国被他人大一统?往后岂不是连汤水都没得喝? 所以,一时兴起签下的协约,真正用心遵守的没几个。 这才过去了二十年,已经乱的一塌糊涂,再加上青阳道门暗中布局,煽风点火,搞出一个所谓占卜寻龙,实际上架空了二十年前的这纸协议,十分可恶。 有了云山离火门的先例,别的宗门就坐不住了,若是置之不理,指不定哪一天庇护的列国就被别人给灭了。 于是纷纷效仿,就算不能明着干,也要巧立各种名目,已经有六家宗门向庇护的列国派出国师了。 一纸协约名存实亡。 “修长不赞同派出国师,过分干涉凡俗事务,不是养龙,而是在杀龙。” 落日峰峰主李修长第一个发声反对,他是九峰峰主中唯一一个出自大周皇族李家的人,反对也情有可原。 “可是我们不做,其他各宗门都在下手,步步紧逼,奈何?” “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萃华宗向来独一无二。” “好一个独一无二,国师摄政并非一无是处,现任皇帝李戴士过于平庸,耳朵根子也软,有国师跟在身旁等同于多了一个军师,有了一把利剑,可以避免乱政、庸政。” “你怎知所派之人就一定雄才伟略?李戴士只是性格上弱一点,尚需磨练,不需要什么军师和利剑。” “呵呵,等磨练好了,大周国怕是也千疮百孔了,大胜关之战便是个极好的例子,亲信右相范文宏,试图与青阳道门联手,简直是昏了大头了,当时我若在场,绝不会像方晓那般手软,必然将范文宏诛杀当场!” “罗峰主,你此言何意?难不成也想效仿欧阳菁华?” “你放屁!话都听不懂么?大周面临东西北三面夹击,形势已经很严峻,此时宗门不出手,等着灭国么?!” “你……” “好了,此事暂时到此,日后再议。” “……” 谈真人本就头疼,被这么一吵就更头疼,干脆叫停散会。 话音落下,谈真人的光影便迅速消失了。 老农气坏了。 第73章 先收后破 轻呼一口气,郑九在一片唾骂声中走下擂台。 而横躺在擂台上的一名壮汉,几次翻身想爬起来,却浑身使不上力,最后被两名武士给抬了下去。 这是郑九击败的第二个对手,来自乌厥部的勇士,排名第七十五,实力在死去的老图木之上。 郑九之所以遭到了台下观者的一片嘲讽和唾骂,是因为打的太难看了,全程都在躲闪,东跑西颠,直到把对方耗到力竭,才一脚踹下去奠定胜局。 确实难看,比第一场还难看。 不但难看,而且耗时还长,有人都要看的昏昏欲睡了,不破口大骂才怪。 郑九无所谓,赢了就行。 但郡主不能无所谓,你是赢了,但面子丢大了,虽然没几个人知道郑九是她指定的待选勇士,但父王身边的近臣几乎都知道。 这不是部族勇士该有的行事风格和气魄,郡主很想狠狠的敲打一下郑九,但没机会,呼延诺和此刻正伺候在父亲身边,胖瘦护卫为了保护她,寸步不离。 “混蛋!” 郡主只能骂街。 这也怪不得郑九,他后面的三个对手,实力都相当强大,最次的排名在五十六,所以隐藏实力成为必然。 参与挑战以来,郑九极是佩服这帮子胡人,体力好的吓人,首轮组,一个人一口气要打五场,寻常的武道武师根本坚持不下来,就像董飞予那样的,打两场肯定要被抬下去。 不是郑九瞧不起董飞予,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好在另一组的托尔图干净利落的连胜两场,算是为郡主挽回了些颜面。 只是休息了半炷香的功夫,郑九再度上场,第三场同样难看,但好歹不满场飞了,跟对手打的有来有往,只是看上去多数时间在挨打。 擂台下的观者一边倒给郑九的对手叫好,但突然,这位身体长的像棕熊一样的家伙轰然倒地,再也没爬起来。 郑九击败了来自多纳尔部的勇士,此人排名第四十九,赢得了第三场胜利。 擂台下的起哄声一下子没了,全场安静保持了数息时间,然后才再度喧哗起来。 “这那彦部的小子一定使用了妖术,他不是真正的勇士!” “巡察大人,把这家伙拿下审问,他用了什么妖法,拓日禾不可能败给这种人……” “……” 擂台下吵哄哄的十分混乱,因为很少有人看清楚郑九是如何击倒对手的。 观礼台上倒是有高人看清楚了,暗道那彦部族的人居然会用中原武道的功夫,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可是再一看满面冰霜的郡主殿下,他把刚才想要当众质问的小心思狠狠的咽回到肚子里。 郡主依然不高兴,她也看明白了,郑九明明可以很快击败对手,为什么要藏拙?可以说从认识之日起,这家伙一直都藏着一手,如此不老实?真像汉人。 她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又岂能瞒得过父王的眼睛? 然而嘲讽也好,质疑和冷眼旁观也罢,郑九很快迎来了第四场比赛,对阵的是那个排名第五十六的家伙。 郑九再度恢复了满场躲避的套路,抽冷子干对方一拳,直到把这个倒霉的家伙耗趴下。 在一片嘘声和怒骂中连赢四场,郑九已经完成了任务,第五场他打算输,不想进入下一轮,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五场的对手排名第二十五,来自红羌,是个劲敌。 抽签分组的对手与呼延诺和给的折子完全对不上,不知道郡主安排的哪条线出了问题,好在是最后一场,勉强应付一下。 郑九计划一反常态,与对手对攻,不小心挨上一拳一脚的,顺势摔倒,便认输了。 但一上场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对手的力量之大,动作之迅捷凶猛超出了预估,而且每一拳每一脚都不留余地,是奔着要命来的。 果然,越是排名靠前的勇士,搏杀手段越是变态,尤其前三十,哪怕靠前一个位次都可能有质的变化。 郑九勉强与之纠缠五六个回合,便打消了有意挨对方一拳的想法,实打实挨一下,至少要断根骨头,若是重伤就更划不来。 第五场,郑九才展现出来了真正的武道拳技,大荒拳一路施展开来,尽管他的力气不如对手,但身形飘忽,拳轨变幻多端,出其不意,嘭的给对方来了一下狠的。 拳头砸中了对手的大腿,但拳轨的力量爆发点在小腹,这位红羌勇士莫名其妙的小腹吃痛,蹬蹬蹬连退数步,勃然大怒。 凶性被激发,对手发狂了,力量和速度进一步暴涨,郑九明显感觉到了压力,一个不留神被其拦腰抱住,顺势高举便要往地上猛掼。 擂台上下顿时传来了惊呼,脑袋倒栽葱,一下掼实了,立时毙命。 可惜了这小子,头四场令人恨的牙痒痒,第五场却打的非常精彩,但倒霉遇上这么一个强者,也是该死! 郡主也愣在了当场,一刹那间心情颇为复杂。 开赛以来,已经死了两名勇士,都是在擂台上被对手当场格杀,郑九难道会成为第三个? 高耸的赛则达擂台上同时有四场比赛,现场的观众成千上万,此时几乎同时把目光集中在了郑九对战的这一边。 台上,两人上下互叠的人形忽然一晃,多数普通人的眼神是不灵光的,至少不足以看清刚才那一晃就像是少年人玩儿打车轮一样,两人已经互换了位置,极其吊诡。 砰的一声,一个身躯被狠狠掼下,头颅着地,四肢一软,便瘫在了擂台上,眼见不活了。 尖叫声四起,又被打死一名勇士。 除了刺激,还有惊愕,死的不是那个可恶的小子,而是红羌族最有名气的勇士巴多特! 郑九好端端的站在擂台上,还没回过神来,但内心酣畅淋漓,原来山海篇第十六式山河倒转是收! 先收,后破! “那彦部,那彦哲九五轮全胜,晋级下一轮挑战。”有台上执事宣布。 郑九短暂的惊喜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胜是胜了,这特么还要打下去? 有点不冷静,更有些倒霉。 郑九刚走下擂台,胖护卫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低声道,“郡主要见你。” 第74章 就此两忘 天色渐暗,擂台四周都燃起了火把,照的如同白昼。 今日天气也好的出奇,奇到如同早春四月一般,没有大风沙尘,只有徐徐微风。 首轮挑战全部结束,接下来便是激动人心的第二轮大战。 在第一轮经过五场苦战脱颖而出的十二名勇士,当场抽签决定对手,获胜者便是新晋的前六名勇士。 这六人不但会得到多纳尔王的亲自颁授的勇士荣誉铭牌,甚至一跃成为领军万人的将军。 台下观者非但没有减少,还在持续增加,精彩往往留在最后。 听说决出六名获胜勇士后,还有一个自由挑战赛,便是获胜勇士可以自由选择现任的三名将军挑战,如果取胜,将直接取代将军一职。 此后,多纳尔王将按王都旨意当场宣布王位继承人。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荒诞,但在非常时期,多纳尔王认为有必要这样做。 勇士挑战的擂台从某种意义上说,实际上是多纳尔这个大部族最高权力更迭的舞台,非常直接、粗糙,甚至血腥。 中原汉族列国的政权很难想象浩瀚国胡人的思维和逻辑。 “遇到托尔图,不能认输,而且只能获胜。” “为什么?我已经超额完成了承诺,我打赢了五场,该回家了。”郡主的话让郑九不敢相信。 “我遇到了麻烦,原本预计除了你和老图木,另外三人至少能进入第二轮,但是情况你也看到了,只有你们两个闯关,而且刚得到一条消息,虽然还在证实中,但基本可以确信托尔图也背叛了我。” “不不,郡主是未来的多纳尔之王,要说话算数,我们之间的约定已经完成,我不欠你什么,你该还我的马,让我走路。” “哲九!算我求你,今天的局面就连父王也没有料到,所以那山卫已经在行动了,你出不去的,两位魔修大人也各自锁定了对手,今天的那山城恐怕会炸。” “这算是威胁?”郑九冷冷道。 “不是,我只想说明你我都已置身在这凶险的漩涡中,我没想到对手会如此强大,之前的很多计划都被他们知道并加以利用……是我把你拉进了这场漩涡,算我欠你的。” “你认为我还会信你?” “无所谓了,就算我还了你黑马,你没办法走了,多杰的几名师兄弟已经封锁了通往朵云川的道路。” 郑九大皱眉头,一贯冰冷高傲的郡主突然间低声下气,给了他如此之多的内幕消息,看来所言非虚。 可是这样一来,就算能击败托尔图,进入前六名又有多大意义? 一旦郡主和他的老爹扛不住对手,大家恐怕都要完蛋。 “虽然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但我们有王都的支持,请再信我一回,你如果是真正的勇士,还是个男人,那么同舟共济,正面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小爷我还不到十五岁好不好?这就给你卖命了?同舟共济?? 郑九转身就走,胖护卫一横身,却被他像鱼一般的从身前滑了过去,山海篇第二式,水逐流。 咦? 胖护卫大为惊讶,时隔俩月不到,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厉害了,就算你能击败排名第二十五的勇士,怎可能轻易从我手边溜走? “让他走,他同意了,只是要面子。” “谁要面子?记住哈,你欠我的!” 郑九的话远远飘来,只是才走到休息区,便被人拦住,上了擂台抽签。 运气还真的很不好,郑九抽中的对手正是托尔图。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野狼川边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两个身影,还有一匹老马。 野狼川位于潘邦草原西南,往东北直行一百里便是那山城,两个身影一老一少,老的是瞎眼道士,少的自然是那道童。 老马的运气不错,这辈子伺候瞎子老道,飞也飞过了,飓风的滋味也尝过了,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 但就是没有见过离别。 “去吧,畜生,此处水草甚丰,熬到来年开春必然长膘,相聚一时,别在一世,就此两忘。” 老马自然是能听懂的,在原地跺着蹄子,眼泪汪汪。 但最终在老道不住的摆手下,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师尊,难道我们还要徒步走回双峰?”道童有些紧张,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赶走相伴多年的老马? “那倒不是,为师只是临时起意,去那山城看看。” “去看那小子?” “离开魔渊涧,为师便卜了一卦,此子今日有大劫。” “可是我们这么个走法,走到明日也难以赶到那山城呀。” “蠢货,谁说为师要走路了,先把外围几个扎手的刺儿给拔了,免得啰里啰嗦。” 道童闻听,勃然变色,他不知道师尊今日怎么了,之前还激动和奇怪师尊一辈子没承认过他徒弟的身份,今日却接连两声自称‘为师’,终得正果,皈依师门,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小子? “倘若此子能够平安度过今日之大劫,又愿意拜我为师,老朽便与那方晓抢上一抢,你入门早,自是师兄,他便是我的关门弟子,只是,为师恐怕难有这样的福分。” 木华老道发声,正式给道童正名,话音落下便如清风一般飘然而去。 下一刻出现在了一处溪流边,高原草坡的溪流极为清澈,哗啦啦的在冬天也未封冻。 有一块黑色的岩石雄踞在溪边,瞎子老道忽然现身在旁边,那岩石居然惊悚的震动了一下。 却也只能来及震动一下,老道举起手中的拐杖,噗的一声插进了岩石中,奇怪的是,岩石并未崩裂,而是在疯狂的扭动。 “云忘川的化形功法果然有些意思,这天寒地冻的,大兄弟蹲在这里所为何故啊?” 老道笑咪咪的询问,手上却异常狠辣,捅入对方体内的拐棍已经化为五爪虚影,不需要对方回答,抓魂问事,这样虽然残忍,但节省时间。 哪料到此人亦是果决,嘭的一声闷响,岩石四分五裂,这位云忘川魔修居然自爆了,怎奈境界差的太远,被老道牢牢控制下,如此自爆也未能伤及道士的衣角。 前方十数里远,道童也发现了一名魔修,刚展开激战,魔修便被突然出现的老道一拐杖给打翻在地,神魂俱灭。 “师尊,我们这般行事,会不会影响宗门大事?” “影响又如何?那魔门老祖胃口之大,我等若敢应承,不啻于出卖整个中原汉人,这等事情老朽是做不来的,自己去玩儿吧。” “师尊……”道童惊骇无比,按老道如此说法,岂不形同于反出了师门? “休得啰嗦!”老道断喝间,身躯又如青烟一般飘向远方。 第75章 狼王之路 宰杀第三个魔修时,木华老道和道童距离那山城已经不足三十里远,黑暗中闻听奔雷声四起,前方有大股马队疾驰而来。 “师尊,凡人骑军不会是针对我们吧?” “你脑子虽然不笨,但想开窍也难,区区凡人骑军怎敢针对你我?不过胡人内部今夜必有大乱。” “您之前说,乱子会出现在那山城,这已经……” 木华气的不想说话,与道童二人只管愣愣的站在草坡,宛如两块石头,看着大队的骑军呼啸而来,从二人身边掠过,宛如刮过一阵狂风,沿着缓坡一路向西南而去。 实际上,马上的骑兵也只能看到两块石头,纷纷策马避让。 此等规模马队居然有上千人,行军赶路时只闻马蹄声和兵器偶尔碰撞的声响,再无其他杂音,军纪极为严明。 “这等军容,将是我汉人的劲敌。” 木华老道感叹一句,突然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向黑暗深处喝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木华道长此时不应该在魔渊涧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 “去过了,见了老祖,喝了他的雪莲茶,味道不错。” “哦,贵客既是要离开,老祖也应派弟子送行,何故落在这荒滩野地?” “随便走走,浏览一下茫茫草原,大漠风光,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浏览便浏览,何故杀我门人弟子?” “啊?我以为他们是窥视我老人家的强盗,便随手除了,怎想到会是道友的弟子,罪过罪过。” “既是我魔门贵客,此事且放一边,望木华道长切莫再往前走,倘若游兴未尽,可以绕道向南,亦可向东。” “为何不能向东北?贫道闻听那山城正在举办卡尔特节日庆典,老头儿我就是喜欢热闹,去看看不是罪过吧?” “自然不是,但今日不行。” “哦?道友这就霸道了,看来我这个贵客也不过尔尔。” “道长不用拿话激我,速速离开吧。” 黑暗深处的那名魔修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折损了三名弟子他都能容忍,已经仁至义尽,若是再要啰嗦,便打上一架。 魔修不耐烦?老道更不耐烦了,如此啰嗦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区区一个魔将也敢挡老头儿的路? 一道青烟扶摇,没入夜空,老道士的那根拐杖已经化作一条青蛟直扑黑暗中的魔修。 “说你蠢,就是蠢,走啦!” 与此同时,木华老道喝令那道童,还不赶紧趁机赶往那山? 那山城中央火炬拱卫的高耸擂台上,郑九迎来了他今日最为凶险的一战,对阵部族排名十九的托尔图。 前面已经结束了四场挑战,死了三位勇士,实属罕见。 这表明多纳尔部族内部尖锐已极的矛盾绝难调和,双方不但要求获胜,还要把败者的性命取走,以绝后患。 观礼的高台上,多纳尔王的面色不好看,但还能沉得住气,身边两位魔修大人物,不知何时不见了一位。 下一层,坐着的都是部族的大贵族,还有来自王都的观礼使者,而郡主就陪坐在使者身侧。 这一层最有意思,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从喜怒哀乐到惊叹、惋惜、惶恐、焦躁,简直就是个面孔大杂烩。 “郡主殿下不用紧张,就算此子不能获胜,霍格图家和红羌也翻不起大浪,只需要注意的是你的大伯和小叔叔,今天如此被动的局面完全是由他们二人造成,自以为请动了云忘川的仙师就能一举定乾坤?做梦去吧。” “可是,我从未见父王这样过……” “是要死一些人的,做为爱民如子的雄主,心情复杂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叛乱者有相当一部分曾是他的子民,一夜之间恐怕就将不复存在了。” “难道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郡主仿佛闻到了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儿。 “我的殿下,狼王总是要从最血腥、最激烈的战斗中一步步踩到山巅的,这个过程非但没有人会抬你上去,还会用最锋利的牙齿撕烂你的躯体,你要做的是,比他更凶残,首先咬死他……” “……” 使者和郡主殿下以极小的声音交谈,坐的距离近的人虽然听不到什么,但总忍不住拿眼睛小心翼翼的瞟一下。 再向左侧,三位将军一个个正襟危坐,如同泥塑,右侧的几名文臣谋士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一个个抓耳挠腮,坐如针扎。 擂台发出了热烈的呼声,托尔图和郑九已经并排站在了擂台上。 这些欢呼声异常嘈杂,不知道是在为托尔图喝彩,还是在为郑九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呐喊,他创造了奇迹,报名时据说勇士排名在一百一十九位,他居然一路杀进了前六。 “小子,你很走运,如果现在认输,或者干净利落的败在我手上,我承诺会很好的照顾那彦部。” “你的承诺?而不是郡主?” “呵呵,不都一样么?” “那么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那你会死的很难看。”托尔图勃然变色。 “话多的人总是很心虚。” “去死!”托尔图暴喝一声,向前直踏一步,一拳轰出。 郑九不慌不忙的连续两个滑步后撤,同时伸手去抓托尔图的手腕。 很多人以为,郑九遇到强大的对手会像前几场那样满场游走躲避锋芒,极少还手,虽然难看,却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没想到第一个照面,郑九就主动出手,对距离和时机的把握异常精准,在他眼里,拳力消耗和拳摆的轨迹就像两条倾斜的线,交叉点便是最佳的拿捏机会 啪,郑九的五指已经搭在对方的手腕上,顺势一扣,大拇指猛然发力,掐死少阴经,同时中指扣住列缺穴。 倘若是之前的那些对手,仅凭这一下,就让其整条手臂废了。 大荒拳中的五指锁龙手,一旦被锁住就很难挣脱。 但托尔图不是一般对手,一身横肉被练的如同铁块,左半身一麻便知道不好,抬起右腿横踹出去。 在力量不如对手的前提下,郑九只能避让,身形一动便是对方难觅的良机,一运气力,托尔图臂膀一拧,肌肉居然还能暴涨,瞬间将郑九的五指弹开。 饶是如此,托尔图也是一个踉跄,迅速摆脱了左半身的麻痹感。 “小子,你死定了!” 暴怒之下的托尔图合身扑上,硕大的拳头如乱石般砸来。 第76章 疾风骤雨 郑九连续后退,避开了托尔图的第一波锋芒,似乎又回到了游走在对手边缘、被动挨打的老套路。 但接下来出乎预料,趁着托尔图喘息换气的一瞬间,郑九突然暴起,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对手,又快又狠,至少要比之前托尔图那一波快的多。 噼里啪啦,拳拳到肉。 托尔图的这一口气仿佛换了很长时间,面部、胸部和双肘便已挨了数十拳,力量虽然不大,至少可以承受,但如风般的拳影晃的看不清前方,只能被动格挡和躲闪,以期拉开与郑九的距离。 这个想法非常理智,但却是错的,郑九爆豆一般的拳头根本就没停,仿若疾风暴雨,非但不停,他的双腿也在抽冷子参与到攻击中。 一时间,托尔图成了挨打的沙包,偶尔反击一拳却毫无章法,甚至会招来更多暴击,场面实在难看,擂台下已经嘘声不断。 这样的打击对托尔图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实质性伤害,只是对方的速度太快,他尚需调整,同时,托尔图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此打下去,你有多少体力? 可是,他又想错了,郑九的拳头源源不断,气力丝毫不见衰竭。 有强大的丹田气海,郑九至少还可以持续半炷香以上,有道元符种加持,他的肉身强度也完全能支撑如此猛力的击打。 于是,今日勇士挑战开战以来,最为奇怪和暴烈的场面出现了,一名体格偏瘦的少年对着一位身躯如铁塔般的壮汉猛捶,砰砰啪啪的声响密集如擂鼓,居然持续了很久,很久…… 很多人都看呆了,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也被惊动,从各怀心思,到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勇士决斗?分明是一方被打的如同捶破鼓嘛。 “这是那彦部的那个小子?” “托尔图也太水了吧?怎么面对这少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早就说过,这小子会妖术,托尔图一定是着了道了。” “……” 郡主更是看的眼直了,都没功夫跟使者交谈,她万万没有想到一直擅于藏拙的郑九会如此厉害,这藏也藏的太深了吧? 此战,郡主最初预计郑九能坚持半炷香的时间,哪怕他满场飞的躲避。 虽然在之前的五场战斗中,郑九都屡有意外爆出,但隐藏着的手段也大致用的差不多了,对阵托尔图,全部族排名第十九的勇士,郑九压根就没有胜算,现在至多提至两到三成。 可谁能料想,战斗一开始,托尔图便被郑九摁着打? 而现在的托尔图自己也是有苦难言,之前是想把郑九的体力耗尽,再反击绝杀,可没想到少年没完没了,而且后面的拳头愈发沉重,他想扭转反击,却难有机会,稍不留神,鼻梁眼眶便挨了数拳,就那么眨眼不到的片刻。 托尔图感觉从小腹到胸腔都在隐隐作痛,好像受伤了。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他哪里知晓大荒拳对拳轨的妙用,托尔图的臂膀、腰身所承受的每一次击打,力量最终的爆发点都在胸腹要害。 这是大荒拳经中的最后一式,疾风骤雨。 一旦发动,肢体的移动速度和出拳速度都十分惊人,而且会越来越凶猛,除非郑九丹田里的气海耗尽。 可是,有灵台和道元符种加持,气海又哪那么容易耗尽。 尤其是郑九真正领悟了山海篇第十六式山河倒转后,对整个锻阳术的体会、把握猛然上了一个台阶,疾风骤雨施展起来便又有不同。 唯一能制约郑九发挥的,便是气力和身体强度,否则任由他疾风暴雨这般打下去,托尔图迟早被捶成一滩肉泥。 嘭! 一声沉闷的声响,围在托尔图身边的郑九倒飞了出去,噗通一下摔在了擂台远端。 哦~ 擂台上下一片惊呼,对战的形势忽然逆转,绝大多数人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只有极少数的高手明白。 托尔图为了扭转颓势,甘冒凶险,不但放弃招架和躲避,而且还将身体当肉盾向前猛踏一步,一脚蹬在了郑九的前胸。 胆量和时机把握绝对无愧于勇士的称号,那一脚踹的相当有力。 托尔图所付出的代价是,眼眶、脖颈和鼻梁挨了非常沉重的数拳,尤其是脖颈那一拳直接把他整个人给打挺了。 所以,人们看到了十分奇怪的一幕,郑九摔在远端难以起身,伤势颇重,如此大好的机会,托尔图却直愣愣的站着,似乎连脚步都难以迈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古怪声响。 这般怪象,现场一片安静。 “通裁何在?托尔图应该是胜了吧?”观礼台上第二层忽然有人大喊,声音十分刺耳,是一名衣着华丽的贵族。 闻听此人喊话,还在发愣中的通裁立刻疾步走向托尔图,试图宣布胜利。 “慢着,谁说托尔图必然能胜?两人都没认输,战斗便要继续!” 说话的是侍立在王座旁边的呼延诺和,他的发声,便是代表多纳尔王说话,那名通裁闻听,立刻又吓得缩了回去。 按勇士挑战规则,任何一方不认输,战斗就必须进行下去,所以那名华服贵族张了张嘴,没有任何可纠缠的理由,只得坐回原位。 “两人都伤的不轻,怕是连认输都喊不出来,真正的勇士顶天立地,便是托尔图。” 另一个刺耳的声音冒了出来,也是一名华服贵族,身躯比刚才那位要魁梧高大的多,郡主寻声看过去,便大皱眉头。 这人正是多纳尔王的亲弟弟、明慧郡主的亲叔叔,年冬尔甲。 那通裁闻听有点昏头,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擂台上下有很多人开始鼓噪,大喊,“托尔图,勇士!” 郡主大怒,正要起身驳斥叔叔,却被那使者一把拉住。 “郡主稍安勿躁……” 话音未落,便闻听噗通一声,托尔图仰面栽倒,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年冬尔甲的面色难看,但并未就此坐下,大声道,“还能不能打?不能打便是平局。” “大人此言差矣,勇士决斗,向来分胜负,甚至定生死,从未有平局的道理。” 呼延诺和也够硬气,多纳尔王不好说的话,他可以说,王上不方便干的事情,他亦可以干。 “呼延诺和,王上都没有发话,岂容你上蹿下跳?这两个躺着的人怎么打?天色已晚,后面还有一场,休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最早发话的那名贵族又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呼延诺和训斥,他也同样是一名可以帮着主子说黑话、干脏活的恶狗。 只是,呼延诺和没理他,而高高在上的多纳尔王非但没发怒,反而一咧嘴笑了,擂台上下似乎也随着这个不经意的表情躁动起来。 因为,郑九站起来了。 第77章 拒绝挑战 “该死的,这是什么情况?”年冬尔甲简直不敢相信。 亲眼看着这小子躺在那里吐血,怎地一会儿功夫便站起来了? 郑九的确伤的不轻,肋骨都被踹断了一根,伤及脏器。 若是以前的他,那至少要在积石山的山洞里躺个五六天,但道元符种在灵台生根后就完全不同了,身体恢复起来,速度惊人。 之所以躺了好半天,郑九其实是自己动手在接那根断骨,有那双无形眼睛自观,能精准找到断骨的位置,虽然巨痛无比,但这关总是要过的。 双手在内力的帮助下,将断骨一点点挪回到原来的位置,可无奈的是很难固定,只能将就的搭着,行动要格外小心,好歹不能让断骨再戳伤脏器。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郑九一步步的走向托尔图。 每走一步都疼的倒吸几口凉气,可郑九毕竟是站着的,站着俯视脚下的托尔图,有点打年冬尔甲的脸。 托尔图的伤要比郑九重的多,那一拳应该将他的喉管、甚至颈椎都打坏了,不管怎么救治恐怕都是个瘫子。 “能不能说话?”郑九问。 “嗬嗬……” “那就是输了。”郑九缓缓转身,向后面的休息区走去,他不想胡乱杀人,不过托尔图的状况似乎比死了更糟糕。 通裁跑过来想要伸手拉住郑九,却一把抓了个空,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手滑了,于是喊道,“嗨,那彦家部小子,你还没有完成挑战……” “他认输了。”郑九头也不回,实在是疼。 “不,不不,我们都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没有认输。” “站住!如果那个小子敢下擂台,就判定他输!”嗓音尖利的华服贵族大喊,原本以为这个理由足以威慑郑九,甚至想囫囵逼着郑九自己认输。 可是通裁没动,郑九的脚步也没停,而观礼台上的很多人都在看着这位华服贵族,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你没听到嘛?小子?”贵族尖叫。 “下一场!”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让整个观礼台为之一肃,华服贵族闻听则张大了嘴巴,像是刚刚吞下一块难以下咽的大骨头。 谁都没想到,多纳尔王亲自发话了,都没让呼延诺和传声。 这位王已经很不耐烦,如此情绪的巨大变化让整个现场骤然间充满了压迫感。 通裁人比鬼精,立刻喊人将躺在台上的托尔图抬了下去,并宣布郑九获胜。 第六场开打的时候,胖护卫出现在了郑九身边,给他送来了最好的金创药,并仔细检查了郑九的断骨,很惊讶,“你自己接的?” “瞎糊弄了一下,不知道行不行。” “接的很好,但这个位置没办法用夹板固定,要慢慢养,接下来挑战将军的事情恐怕不行了。” 不是胖护卫的眼睛有多毒,而是郑九走路的那种样子,懂点武技或者格斗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概率骨头断了。 “不死就不错了。”郑九翻白眼,贪得无厌么? “郡主让我向你表达感谢,和对一名真正勇士的敬意……” “你告诉郡主,还我马,我要马上走。” “这恐怕很难了……”胖护卫的话还未说完,前面忽然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不一会儿便有穿着红袍的礼官进来,请郑九去擂台,大王要亲自颁发勇士铭牌。 “这么快打完了?”胖护卫惊讶。 “回大人话,挑战已经结束。”礼官对胖护卫十分客气。 “谁赢了?” “是来自红羌的哈日和。” 胖护卫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暗道麻烦了。 “我可以不去吧?伤痛难忍。”郑九才不关心谁赢谁输,一直就有的糟糕预感越来越强烈,一会儿要出事,就算暂时要不到黑马,也要找个机会开溜。 “万万不可,这个节骨眼最关键。”胖护卫闻听,立时急的双手乱摆。 “那让我歇会儿,总要让伤病缓缓吧……” “尊敬的那彦部勇士,这恐怕也不行,绝不能让王上等着。” “不是还有挑战么?” “已经结束了,没人挑战三位将军,如果您有意挑战,小人即刻去通知前面的木华黎大人。” “啊?” 郑九和胖护卫几乎同时啊了一声,太意外了,郑九暗呼能跑的机会差不多就被这句话给封死了。 胖护卫则在心里一通盘算,结果让他面若死灰。 获胜的六位勇士,有两位是郡主的铁杆,外加郑九,刚好占了一半,而三位将军中,有一个铁定是敌人,他从骨子里就不愿意让女人做王,自然支持年冬尔甲。 将军中还有一个墙头草,目前来看也不靠谱,所以郡主这边获胜的勇士中至少要有一位要站出来挑战对手并获胜,否则局面就很难看,甚至都无法拿下将军中的半数。 如果没人挑战现有将军,六名勇士必然有三人填补之前空缺出来的将军位,按最新排名递进。 郡主方很吃亏,郑九击败了排名第十九的托尔图,那么他的最新排名便是第十九,而另外两个铁杆的最新排名,一个第八,一个第十五。 而非郡主方的三人中,可以肯定有两人是年冬尔甲的人,他们的最新排名,分别是第六、第九和第十。 如此一来,年冬尔甲至少已经牢牢控制了四个将军,关键是没人挑战,说明郡主的铁杆也叛变了,大势已去。 唯一有意愿、又有能力扭转这个颓势的便是多纳尔王。 但是,从年冬尔甲所埋的后手逐一暴露出的实力看,王上和郡主一方能够逆转平衡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不仅在凡人层面,似乎在仙师那个层级也同样如此。 郑九同样拒绝挑战,于是被胖护卫和礼官一起架了出来。 他有想过出其不意的击倒二人逃离,但受伤后不见得是胖护卫的对手,而且山雨欲来的那山城此刻恐怕被围的像铁桶,也未必逃得出去,只能静观其变。 还有一个意外,郑九之前自观,在断骨处发现了很多金色光点,是久违了的道元符种释放出来的符文,这些很复杂的小东西正在修复郑九的断骨,十分神奇。 酥麻感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正在缓缓消退。 擂台上,身材高大的多纳尔王已经站在了中央,左右两侧各站着几名侍臣和礼官,呼延诺和也在。 靠前面一点,是披着各种彩条的五位勇士。 他们举着双手,面对台下成千上万名观者,来回走动,接受人们的口哨、呼喊和各种祝福。 郑九的到来便凑齐了六个,立刻有礼官给他身上胡乱缠绕了一些彩带,也加入了享受祝福的行列。 第78章 擂台惊变 人既已到齐,这个夸功的过程便大为缩短. 礼官象征性的再次诵念了六位勇士的名字,以及所在部族,引起台下一阵阵的欢呼声,然后宣布挑战结束,由伟大的多纳尔王为胜利的勇士们颁授终生铭牌。 在礼官的引导下,多纳尔王缓步走到前面,他身后跟着郡主明慧。 此时的多纳尔王完全没有了之前坐在高台上那种严肃、甚至不耐烦的表情,而是笑眯眯的,令人如沐春风。 这位声名显赫的大部族之王,虽然已尽显老态,但步履沉稳,目光如炬,泛着银光的卷曲长发给人一种十分张扬、威猛的气势。 两名礼官手捧托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托盘上金光闪闪,放置的是镶嵌名贵宝石的勇士铭牌,纯金打造。 这是每一个部族武士梦寐以求的荣耀,可以泽被子孙后代的财富,很多人甘愿为之赴死。 郑九很奇怪,礼官后面还跟着两名近侍,有点不伦不类,其中一名竟然还是老熟人呼延诺和,另外一人很年轻,身材修长,步伐极稳,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二人,皆腰悬弯刀,在如此场合下实在唐突,如此小心翼翼,让人不由得不胡思乱想,平添紧张的气氛。 现在,王已经走到了第一位勇士面前,此人的最新排名已经上升到了第六位,也是六位勇士中排名最高的,来自红羌部的哈日和。 这是个眯缝着眼的胖子,虽没有郡主身边的胖护卫肥硕,却战力惊人,一路过关斩将,六场全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击败对手。 在参加卡尔特节勇士挑战赛之前,哈日和的排名仅仅是第十六。 所以,哈日和似乎是今天勇士之战中最大得赢家,不仅享受终身荣耀,还一举成为将军,拿下一支万人兵马。 郑九觉得这个人很危险,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 多纳尔王笑眯眯的拿起了第一块铭牌,在火把的照耀下十分耀眼闪亮,不知道是一种错觉还是幻象,闪耀的光泽忽然间格外夸张。 金芒骤然放大,一道光柱直射黑暗的夜空。 轰隆一声闷雷声传来,那道敛去的金光瞬息又再次放大,就像折射回返了一样,只在眨眼间便洞穿了多纳尔王的前胸。 几乎于此同时,那个胖乎乎看似人畜无害的哈日和,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匕首,一翻手腕捅向多纳尔王小腹。 变故来的太快,现场的人几乎全都懵圈了,不敢相信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这一切。 唯一一个人例外,便是呼延诺和。 他暴喝一声一脚踹飞了挡在侧面的礼官,寒光一闪,圆月弯刀出鞘,刀光很诡异的绕过了多纳尔王的身躯,噗的捅进了哈日和的胸膛。 速度之快,下手之狠,还顺势把刀柄拧了一圈,哈日和当场气绝,手中的匕首刚刚戳进多纳尔的小腹半寸。 这一切,把拥有神识的郑九都给看傻了。 然而,呼延诺和如此竭尽全力,拦住了哈日和的刺杀,却无法预判来自黑暗天空中的攻击,那恐怕是仙师所为。 另一位近侍此刻才反应过来,一个跨步已经挡在了多纳尔王的身前,然而,并没有再来第二道金光。 “父亲,父亲……”郡主扶着多纳尔王,明显慌乱了。 “不要紧,我的女儿,我想仙师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还死不了……想要成为部族之王,最重要的是心如铁石,呼延……” 呼延诺和背靠着多纳尔王,闻听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扬手便扔上了半空,一道流光扶摇直上,嘭地一声在高空炸开,居然是一枚特制的礼花。 擂台上终于乱了,剩下的几名勇士,反应各有不同,郑九第一个扭头就跑,当然,还不忘扫一眼观礼台,上面不仅两位魔修的座位是空的,那使者也不见了踪影。 咔嚓,又是一道惊雷,远处的天空中有道道光影闪耀,明暗变幻极快,郑九知道有仙师激战,一旦打出真火,下面的凡人便要遭殃。 可是没跑两步,郑九就被一名勇士拦住,二话不说甩手就是一拳。 郑九的伤情此时虽然好转了一些,但没那么快复原,只能竭力躲避,未料想此人阴毒,手上戴着长满尖刺的手套,呼的从郑九面部划过,立刻带出两道极长的血痕。 出手就要命,原来也是郡主的对头。 郑九窝火,深吸一口气,身躯向后倒滑数尺,避开了对方的第二拳,随手在腰侧一摸,丑陋的黑铁片闪电般划向对手。 对手第二拳劲力用老,欺负郑九受伤,欲欺身而上连下杀招,却怎么也没想到郑九居然也有武器,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想躲来不及了,咔嚓一声,一只手居然被硬生生的砍断。 此人疼的嘶声大叫,郑九哪里会错失良机,手腕回旋,黑铁片划了一个半弧噗地捅进了对方的小腹。 两次发力,郑九疼的身形一顿,立刻被对手抓住机会,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垂死一击,力量奇大,郑九直接被打的摔了出去,正在弥合中的断骨再次崩断。 毕竟是闯入六强的勇士,都有不一般的本事,郑九暗讨刚才太过大意,应该在捅出一刀的同时使个仙鹤蹬…… 只是一拳得手的家伙再也叫不出声了,胖护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其身后,一刀枭首。 场面十分混乱,胖护卫也没功夫再看郑九的伤情,郡主那边需要人,而擂台下面也早就乱的不像话了。 人们感觉到了危险,试图逃离,却发现哪里都有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冰冷武器的骑兵,于是四处冲撞,发生踩踏,哭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似乎那山城的天都快要崩塌了。 轰隆隆的奔雷声不绝于耳,远处更有大股的马队冲来,还不止一支。 说明不仅那山卫倾巢而动,还有其他兵马赶来,他们开始迅速切断道路,占领有利地形,在外围布置了一个庞大的封锁圈,仿若一头巨大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很快就有呼喊声四起,声浪最大的便是,“年冬尔甲反叛,刺杀大王,休要放走这贼人!” 另一种声音也在喊,“郡主明慧勾结圣都使者,企图出卖我族利益,出卖草原牧场,大家一起杀了明慧!” 显然双方早有准备,不仅擂台上在混战,擂台下的普通民众居然也开始了殴斗,里面不知道混进了多少双方的暗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在天上,郑九能感觉到仙师之间的战斗也不止一两个战团,疯了么? 区区一个二三十万人口的部族,虽然堪称大部族,也不至于有如此之多的仙师搅合进来参与权力争斗,就是放在中原都匪夷所思。 在擂台上装死的郑九没去过中原,自然无法想到这么多,正在寻找一切机会离开擂台,扯掉身上惹眼的彩带,甚至把大红色的勇士罩袍也给脱了,慢慢爬到背光处…… 没办法,再次崩断的肋骨戳伤了内脏,他必须抓紧时间重新把断骨摆正位置,否则麻烦大了,绝难有逃走的机会。 可郑九并不清楚,早在他在勇士挑战赛第一轮最后一场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也有魔修发现了他的存在,只是时机不对,对方还无暇分身关注到他。 郑九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些斗法的魔修中,居然还有两位来自中原的修士。 第79章 不服来战 正骨轻而易举,但难在固定。 虽然郑九领悟了某种道韵,又有道元符种加持,身体形同于易经洗髓,但内脏和骨骼强度依然无法跟那些千锤百炼的武道宗师相比。 想要把内脏练的坚韧如铁,郑九至少要把锻阳术修得圆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郑九只能扯了衣服将腰腹牢牢裹紧,以避免突然的转身、弯腰再伤及断骨,起身试了试感觉还凑合,便欲离开。 突然间一声炸雷在头顶上响起,震的整个擂台都在晃动,紧接着轰隆一声,一名身材高大的魔修从天而降,须发飞扬,黑袍几乎都成了破布条,浑身上下缭绕着黑烟。 此人正是之前在观礼台上坐在多纳尔王身边的一位血图腾强者,只是身躯突然间变得异常高大。 更惊悚的是,这位魔修手里提着一个人头,没见到血渍,却同样缭绕着黑烟。 “云忘川的兄弟,敏华的头颅在此,误会可以消除了吧?” 魔修将那人头直接掼摔在了地上,对着夜空大喝。 随着这声大喝,混乱的场面一度安静下来,人们惊愕的看着擂台上的魔修,忍不住双腿都在发抖,他似乎还保持着战斗状态,身躯居然有近两丈高,仿佛来自地狱里的凶魔。 声音吼出去了,似乎没人回答,这位魔修忽然一转身,一拳砸在擂台上,轰隆一声,整个擂台连同上面的观礼台都裂开了数尺宽的大口子,另一侧眼看摇摇欲坠。 两个身着华服的人被震了出来,就像是自己跳到了魔修的面前,然后噗通一声齐齐跪倒。 此二人正是自混乱一开始就消失不见的年冬尔甲和圣都使者。 “多纳尔,还未宣布继承人么?” 魔修又问,擂台一侧被护卫们团团围住的多纳尔王居然还没死,闻听后张口回道,“正欲宣布……” “那便大声说!” 魔修做事相当孟浪,根本不管什么礼法,也不理会跪在面前的两个人,而是一跺脚,那些护卫们便东倒西歪的摔了一地,多纳尔王在郡主的搀扶下,尽量挺直了胸膛走到擂台前面。 他的左胸有一个焦黑的圆洞,是被那道金光所伤,若是普通人,心脏被烧成灰,早死了,可是多纳尔的身躯独特,心脏居然长在右侧,才能一直撑到现在。 “作为圣主的使者,你做个见证!” 魔修又道,那跪在地上的特使像是受惊一般的跳了起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连忙跪下使劲儿给魔修磕了两个头,这才赶紧起身走到多纳尔身边。 “我多纳尔宣布,未来我死之后,部族之王便由我的女儿明慧继承,也欢、纳泽尔两位将军在这件事情上与年冬尔甲勾结,企图谋害本王和明慧,罪无可恕,赐死!” “凡参与谋反者,一律赐死!” “啊……”尽管满场混乱,还是有很多人听见了多纳尔王的声音,一时间被惊的不知所措。 这既是一道命令,也是大举屠杀的信号。 “作为圣王特使,我阿兹尔特奉王命见证,多纳尔部族之王的继承人明慧合法有效,十日后去圣都接受圣王册封……” “哈哈……怎么样?云忘川的兄弟们,刚才谁说的来着,究竟是鹿死谁手啊?” 擂台上的魔修哈哈大笑,今天的事儿再如何凶险,他办成了。 “屠六子,你好狂啊,部族之王向来都是打出来的,什么狗屁的合法继承,老子不认。” “呵呵,你算老几?又不是多纳尔部族子民,圣王特使已经见证,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屠六子,别以为杀了敏华就能把屎盆子扣在我们云忘川身上?这事儿不会完,血图腾上下将会承受我们无穷的怒火。” “本尊只是给你个体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去你妈的,血图腾什么时候也知道体面了?” “不服来战!”屠六子一声断喝,抬手便将跪在地上的年冬尔甲给拎了起来,“看见没有?你们要保的就是这么个怂货。” “屠六子,你敢乱来……” 夜空中那个警告的声音话还没说完,魔修屠六子便将年冬尔甲的脑袋给拧了下来,一不做二不休,干干净净,多好。 一颗好大的头颅滴溜溜的滚落在地,胸腔里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极为血腥骇人。 几乎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匹练自空中砸落,目标自然是多纳尔王,可惜,嘭的一声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然后猛然往下一拽。 咔嚓~ 声如闪电,那道匹练居然被拽断了,稀里哗啦的散成了无数碎片。 藏在夜空中的魔修恼羞成怒,一声咆哮,忽然从黑暗中探出一只巨掌,遮天蔽日般的向擂台拍落。 这一掌若是拍实,整个擂台包括上面的人或物都会被碾成粉末,云忘川的强者用意很简单,得不到,老子就给你毁了。 “来的好!” 屠六子一声暴喝,同样一掌拍出,拍向空中某个不知所谓的地方,初时的手掌只有蒲扇大小,掌影映射到空中便瞬息如磨盘般大。 “你特么个疯子!” 夜空中一声惊叫,拍落的手掌急速改变方向,居然握指成拳迎着屠六子的掌影砸去…… 轰隆一声,擂台塌了,上面站立着的屠六子不见了踪影,而半空中传来一声闷哼,那个硕大无比的手掌也迅速消散。 郑九已经离开了擂台范围,混迹在混乱的人堆里,闻听声响扭头看去,无数火把照耀下的擂台已经黑暗一片,浓重的烟尘扑面而来。 “糟糕了,郡主恐怕是死多活少,多纳尔部将大乱,这些修士简直是混账。” 抱怨归抱怨,逃命要紧。 郑九选了人流最多地方随波逐流,既方便隐藏,又可以随时观察寻找漏洞,想来这些骑兵不会将观战的普通民众都给杀光吧? 然而,事实让郑九失望了。 低沉的号角声传来,非常耳熟,好像数月前在双峰要塞也听到过,这是骑军进攻的号角,郑九头皮发麻,赶紧转身改变方向。 然而刚刚走了几步,郑九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居然是一位魔修。 第80章 血图腾 郑九倒吸一口凉气,并不认为这位尊贵的魔修大人在找他,可潜意识里感觉大事不妙。 因为此人便是出手惩罚多杰的高手,一个纸片般的黑影在白羌的营地里搞出了大动静,郑九是亲眼目睹过的,更熟悉对方的气息。 于是,郑九迅速低头再一次改变方向,却发现前面还是站着那名魔修。 “那彦部的勇士,原来是个汉人。” 郑九装作没听见,第三次改变方向。 他知道总会是要暴露的,可能是老图木遇害之后,他因为好奇心动用了神识,也可能是在擂台上,他用了过多的锻阳术拳法,还有可是为了疗伤势…… 总之,此番那山之行肯定有大风险,这个时候没有办法厘清,郑九也不后悔,就算苏老夫子没有教导过,他也不想欠什么人情,还了自然一身轻松,眼下只能硬抗。 甚至要拿出当年做漠鼠时的无赖模样,于是,郑九身躯一滑已与前面一个人互换了位置,甚至还顺了人家的一顶瓜皮帽。 只是还没来及将帽子扣在头上,却咣的一下撞在了一个硬邦邦的躯体上。 郑九被撞的头昏,暗自叹息,手段用尽,自欺欺人,在人家眼里还真的是不够看的。 “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 “玄阳体,青阳道门的法术,有意思,我很感兴趣。”魔修的嗓音十分阴柔,却有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一把拎了起来,躯体四肢像是被立刻锁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眼前兵荒马乱,骑兵们已经开始纵马杀人,而魔修拎着郑九不紧不慢的穿行在其间。 他没有立刻遁空离去,而是在寻找着什么,或者在躲避什么。 四下里很黑,却到处人喊马嘶,身影绰绰。 魔修终于驻足,一个与他一样在混乱中穿行的人迎面而来,距离魔修三丈远也停下了脚步。 这人拄着拐杖,一身道袍,身躯有些佝偻,看上去颇为憔悴。 木华道长与拦路的魔修一番激战,击退对手后便一路而来,又遇到了云忘川其他对手的纠缠,就是无法近得擂台,寻的很辛苦。 郑九为了避免被魔修发现,始终在收敛压制自己的神识气息,也压制的好辛苦。 直到郑九为了疗伤,索性放开了一切,于是所有的辛苦就变得毫无意义。 但对魔修或者老道来说都很有意义。 “木华道长?” “可是南宫魔尊座下的星云子?”木华老道同样久居西北大漠,对魔门还是很了解的。 魔门五脉之一的血图腾,现在的掌舵人是魔尊强者南宫深,其座下三大弟子的修为都非常生猛,星云子排老二,魔将巅峰境,等同于正道宗门炼虚期初境,是个强劲的对手。 大徒弟丰庆子同样魔将巅峰,老三屠六子,魔将中境,都不好招惹,可以说血图腾一脉虽然人少,却没有一个善茬。 “正是区区,不知道长为何在那山城?” “为此子而来。”木华老道用拐棍遥遥一指郑九。 “哦?这小子是那彦部人,是浩瀚国与魔门治下的子民,不知道与道长有何瓜葛?” “他是汉人,也是我的徒弟。” 这老道自说自话,郑九虽然被控制住行动,可脑子是清醒的,惊讶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便宜师父? “道长这就说笑了,这小子刚参加过部族勇士挑战,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与修行界无关,怎会是道长的弟子?” “明人不说暗话。”老道的瞎眼一翻,“人既在你手中,应该知道此子身体的特点,属我青阳道门一脉,若星云子高抬贵手放了这小家伙,老道我记着你的好,改日拜访魔尊大人,说不定还会带些厚重的礼物……” “哈哈,既然话说开了,那就不瞒道长,这娃娃就是给我师尊最贵重的礼物,星云子在这里要谢过道长了。” 木华老道一声叹息,一张爬满皱纹的老脸都快撮成一团了。 “你看这天上还在打,贵师弟恐怕撑不了多久,不如做个交易如何?你把这小子还与老道,老道帮你打架,哪怕得罪了云忘川?” “魔门内部的事情就不烦劳道长了。” 油盐不进,木华老道也无奈,只好歪着脑袋做最后努力,“如此说来,无法商量?” “不商量。”星云子摇头,十分强硬。 若在以往,他可能会掂量一番,毕竟老道士是炼虚境巅峰的高手,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境界,但现在受伤了,掩饰是掩饰不住的。 至于天上的战斗?屠六子顶不住还有丰庆子,老大一直没出手,就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 “对了,要说帮忙打架,道长不如卖给星云子一个人情,放我离开,我师兄弟接下来说不定能亦能放那个呆蠢道童一命。” 说到道童,木华道长神色黯然,这次卜算后临时起意,反倒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徒弟给害了。 眼下道童正在力拼两名云忘川修士,已经处在下风,却没料想出手帮忙也帮错了对象,郑九居然被血图腾的人先找到了,现在也无力去援救,老头儿心下有愧。 下一刻星云子勃然变色,木华的拐杖重重一顿,星云子脚下忽然生出了许多极为粗壮的地蔓,瞬间缠满了他的双腿,此物非金非土却极为坚韧,是老道的成名绝技锁神藤。 此物不仅能锁住躯体、血肉,甚至能锁住神魂,非常霸道,哪怕青阳道门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也极少有人练成这项绝技。 此技对付同阶修士都有极强的杀伤力,何况对付比自己低两个小境界的星云子,更是十拿九稳。 可是,催动锁神藤需要消耗大量真元,木华又受了重伤,施加此法已经十分勉强,杀伤力也大打折扣。 但是没办法,一出手,必拼命,老道绝不允许道元符种落入魔门。 星云子灌足真元,一抬脚,劈里啪啦的居然将地蔓扯断了数根,但又有更多的地蔓钻了出来缠绕在腿上。 与此同时,老道的拐杖迎面砸来,悄无声息却凶狠异常。 “无耻!”星云子暴喝,迎着拐杖一拳轰出,却不料那拐杖瞬息化作一条蛟龙,张开血盆大口便咬在了星云子的拳头上。 星云子也是够狠,拳头被咬住,也不愿意松开郑九腾出另一只手,而是张嘴一吐,半空中出现了一颗圆润的血红色珠子,嘭的一声炸开,猩红的液体溅了蛟龙一身。 那是血图腾一脉的保命绝技,本名就叫血图腾。 第81章 故伎重演 血图腾是用无数鲜活生命练就的一种邪恶而又古怪的图案,平时缩成一团,形似一颗鲜红的珠子存于魔修的体内温养。 图案之所以古怪,便是因为看上去毫无章法,如同泼墨一般,无法分辨出具体形似什么。 寻常的图腾都是有明确的崇拜对象,比如具体的圣物、器具、凶物、魔兽、宝物、甚至山石地貌河流等等。 唯独血图腾的图案似乎没有明确指向,十分混乱,而越是混乱、越没有章法,血图腾的品阶就会越高。 因为,血图腾一脉的创立者本身就崇尚混乱和无序。 想要炼制一幅血图腾,至少要残害上千条鲜活的生命,而且必须是拥有完整灵魂和意识的人类,随着后期修为精深,为维系提升血图腾的力量,还要用更多的生命以秘法血祭。 所以,这种东西太过邪恶和血腥,即便是在魔门也是最为凶厉和可怕的存在,魔门老祖就是因为血图腾过于张扬,四处为祸,将当时的掌舵人废除修为,逐出魔门。 未料想此人在西海一孤岛苦修,不仅恢复了功力,还将血图腾发扬一新,行事虽然低调了许多,却从此不再听魔门老祖宣召。 现任血图腾的掌舵人南宫深便是此人最得意的弟子。 血图腾蕴含着强大的邪恶力量,为魔修这副躯体提供源源不断的魂魄之力,在神识压制方面尤为突出。 而且此物在与修士对战时,关键时刻拥有群杀能力,很难想象那片遮天蔽日的冤魂之血泼洒下来的恐怖场景。 当然,如此凶厉的血图腾也是把双刃剑,一旦祭出,对魔修本身也有很大伤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魔修通常不会祭出血图腾,此时的星云子显然被逼急了。 那凶猛的蛟龙瞬间就被血图腾崩碎,然而老道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手,突然欺身抢上,伸掌拍向星云子。 双腿被缠的星云子躲无可躲,只得出手招架,却忽然间右手一空,老道虚晃一招已经夺了郑九的躯体迅速远去。 老道不敢遁空,他深知黑暗的夜空中除了云忘川的魔修,还有血图腾的强者存在,以他现在的伤情无法应付如此多的对手。 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利用血图腾和云忘川两脉为了争夺大部族的控制权打死打生,求得一线生机。 很难想象肩扛郑九的跛脚老道,玩起命来跑,也如同一阵狂风,凡人的兵马在他面前好像破布烂棉花,被他撞的人仰马翻,只是始终清醒者的郑九看见老道浑浊的眼洞里居然流出了眼泪。 郑九虽然谈不上什么绝顶聪慧,但也隐隐猜到了什么,于是小声道,“道爷,我自己能走,放下我可能轻松一些。” “道爷?你懂个屁!” 木华老道鼻子气歪了,虽没指望你叫声师父,可也不至于如此生分的来句道爷吧? 郑九郁闷,被一个跛脚老道士扛着跑,实在有失少年勇士的体面,偏偏老头儿脾气还大,说不得,只能闭嘴。 老道边跑,边伸手向身后抓取什么,如同在抓空气一般,郑九正在纳闷,一道灰色的光迹飞掠而至,被老道一把握住。 是那根拐杖,居然还有灵性,只是被那血图腾毁的千疮百孔,这就是修士们通常所说的本命法宝吧? 郑九忽然想到了在阴阳甸被他差点毁掉的飞梭,那应该是灵宁子的本命法宝,修士们还真是很讲究。 老道一口气跑出了混乱的范围,身躯便腾空而起,停都不带停的直奔那山城东北,却不料一团乌云自高处俯冲而下。 黑暗中其实难以看清那冲来的东西为何物,只是隔着数十丈远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又是一个血图腾强者。 木华已是强弩之末,更不愿意在空中与之纠缠,又只好落回到地面,那团黑云速度更快,轰隆一声,几乎和木华老道前后脚落地。 “还给你,不要了。” 还未等对方开口,木华老道先大喊了一声,抬手就把郑九给扔了过去,不仅追来的魔修一愣,郑九也意外,搞不懂老头好不容拼命抢来的,又抬手还给人家……呸呸,小爷我不是东西,不对,小爷我不容你们这般亵渎! 魔修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接,还真没有任何风险的把人抢了回来,如此说来,师弟星云子的那点小伤就不算什么了,这老道也算识趣…… “你可是丰庆子?” “正是区区在下,道长这是…… 丰庆子话还未说完便感到不对头,双脚被突然伸出的数根地蔓给缠住了,突然想到刚才见到师弟的模样,这无耻老道故伎重演! 是故伎重演,但老道要演的比上次还要逼真,就在丰庆子双脚连台震断所有地蔓时,老道已经合身撞了上去,形同拼命。 丰庆子大骇,修士之间搏杀,极少有会如此近身的,如同凡人般肉搏?简直愚蠢之极,又无比凶险。 然而老道的速度极快,丰庆子来不及应对,只好抽身急退,却差点被再度冒出来的地蔓给绊个跟头,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郑九再度易手。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又腾云驾雾了,郑九勉强睁开眼,却见地面上的丰庆子被一件土蓝色的道袍罩着,尽管他胡乱拉扯,却一时间扯不碎那道袍。 又是一样宝物? “我们去哪里?” “去连修士都不敢去的地方……” 木华道长的气色极差,说话的声音也很小,看起来刚才为了摆脱丰庆子,他残存的力量也用的差不多了。 郑九猛然一惊,修士都不敢去的地方? 潘邦草原的东北方是一片低矮的山脉,呈西北东南走向,一直往东南便是奶头山余脉,但若是往北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大泽。 深入大泽,几乎有去无回。 就连苏老夫子都这样评价奶头山里的大泽,想想就很可怕。 但郑九很快就明白了老道的用意,只有去了大泽才有可能摆脱魔修,否则,再来一个什么什么子,老道士是撑不住的。 不知道遁空飞行了多久,两人的运气似乎不错,并没有魔修再追赶上来,老道的状态也越来越差。 突然间,耳边呼呼的风声更为猛烈,郑九感觉身形在飞速下坠,下面如指甲盖大的山峰骤然放大。 轰的一声,老道和郑九便已摔砸在了地上。 尽管木华老道在临落地时把自己垫在了下面,但依然把郑九摔了个七荤八素。 第82章 一声师父 毫无疑问,这一摔,郑九的骨头又断了,躺在地上呼呼的直喘粗气,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老道士反而弹身而起,跛着脚开始忙碌。 东边捡一块山石,西边又在地面踹下一个深坑,把山石放在坑边,又跑到南边开始刨土…… 没法办,真元灵力耗尽只能徒手施为。 这是山脚下的一处缓坡,背靠大山,前方雾气弥漫,根本看不清任何景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大泽。 郑九很羞愧,看着老道颠来奔去的忙碌,自己练了数月的锻阳术,年轻力壮的他居然还不如个跛脚的瞎子老头。 很快,木华道长忙完,缓缓坐在了郑九身边。 如山核桃般的老脸居然光滑如镜,仿佛一瞬间,这老道就变得年轻了许多,只是面色呈很不自然的淡黄色,看着就让人感觉是一种十分严重的病态。 郑九知道老道士刚才是忙着布阵,只是看不明白布的什么阵。 “还能不能起来?”老道问。 “我试试。”郑九不愿在老头儿面前示弱,忍着剧痛缓缓的坐起了身子。 “有些突然哈……你可知老道我是谁?”木华道人的开场白居然木讷的有些无厘头。 “那魔修叫你木华道长。” “然也然也,贫道道号木华,乃青阳道门第二代不成器的弟子,与你的祖父同辈,呃,对了,你知道你的祖父是谁么?” 郑九默然,他自然知道老道是青阳道门的人,也清楚自己的父亲乃至祖父都出自青阳一脉,就连收留他的苏老夫子也是被青阳道门赶出来的逆徒,可是他偏偏对青阳道门四个字不感冒,甚至有种与生俱来的厌恶。 这源自于幼年时他偶尔听到父母的一次对话,父亲居然是叛出了青阳道门的修士。 幼年时的郑九不知何为修士,但已经开始记恨上了青阳道门。 凭什么把我老爹逼的跑出来? 遇到苏老夫子,并偷看了他写的《青阳旧事》后,郑九就更厌恶那四个字了。 兜兜转转,没想到在这塞外大漠,郑九又遇到了眼前这个拼了命救他的老道,居然也是青阳道门的人,特么的,难道前世与青阳道门犯冲,甩都甩不掉么? “你祖父是我道门的大人物,了不起,道号天玄子,天下修士都要尊称他一声天玄真人。” 木华老道可不知道郑九心里的弯弯绕绕,继续有滋有味的介绍。 “可惜,为了修行界,也为了天下苍生,三十年前真人他甘冒奇险,窥天机……” 对待郑九,木华老道很有耐性,把有关天玄真人的事情,以及为何窥天机,又为何寻找真龙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给郑九讲了一遍。 目的是为了让郑九正视自己的身份,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老道士知道郑九自幼丧父,如同野人般浪迹在塞外荒漠,大难不死,实属幸运。 但此子对修行界、青阳道门乃至中原列国的认知恐怕少的可怜,即便有那姓苏的道童将郑九带在身边,也不见得能知道几分真实。 苏艺早年被逐出山门,或许本身就会有一股子怨气,也未可知。 老道自己当然也很惭愧,他常年游走在大周国的西北边陲,自然知道苏艺的存在,既是被逐出山门的小道童,他并不当回事儿。 也没有去刻意寻找叛出山门的郑天雄,虽然宗门给他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找到郑天雄,但老道不愿意,出于对天玄真人的遭遇抱打不平的心里,他不想对其后人再咄咄逼人。 直到方晓来云台山问卦,木华道人才不得不对郑天雄的遭遇以及他的后人重新审视,并暗中做了一些调查,不胜唏嘘。 苦于方晓坐镇在雅儿台,老道行事不免缩手缩脚,龌龌龊龊,以至于一直没找到机会给郑九一些帮助和补偿。 另则,方晓既已声言收郑九为徒,老道也不好明着横插一杠子,但天玄真人的后人总算有个不错的去向,他便顺其自然。 可万万没有想到,老道在赶赴魔渊涧的途中如此近距离的遇到了郑九,那魔修段延平行事狠辣,出手便要人命,如何使得? 抬手之劳,原本只为救郑九一命,未料想神识扫过,这娃娃体内居然有纯正的道元符种,老道被惊得一时方寸大乱,一道迷障术打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瞒住段延平。 但天见可怜,我青阳道门势不该绝! 老头儿的脑袋瓜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必然要把郑九收入门下,传授衣钵,哪怕与方晓撕破脸打一架也在所不惜。 当然,木华老道是打不过方晓的,但不妨碍他有拼死的决心。 老道士喋喋不休的讲了很多,郑九一直沉默着倾听,直到老道士讲的口干舌燥也未发一言。 “老头儿我肚里的货都掏完了,本欲收你为徒,奈何没有这个福分,只有几条建言,你若能记在心里便不枉我千里奔忙一场……” “道长,你……要不少说一些,先休息一会儿。” 郑九预感到了什么,尽管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刻,他只希望老头儿能歇一歇,缓一缓。 “你……嘿嘿,你这娃娃,来不及了,且让我说完可好?” 郑九想了想,抓住了老道士的手,想渡些真元给对方。 “没用的……”老道摇摇头,并未挣脱郑九的手,心中感念少年人的一片好意,“抓紧时间,其一,青阳道门不坏,尽管现在浑人当道,但整个宗门一直是正道领袖,日后你若有所成,可除恶,却不能与之为敌; “其二,是拜方晓为师,还是回归青阳,你可自行选择; “其三,无论如何选择,记住走正道,阅人间疾苦,不要总以为修士不凡,而去俯视众生,偏颇的眼界并不利于参悟大道,这是我个人心得,被同门嘲笑至今,你也仅做个参考; “其四,若他日青阳道门有难,望你能施以援手。” 言毕,木华老道总算舒舒服服的喘了口气,又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扳指,“这是一件空间法器,里面有点寒酸的家私都赠予你,其中一样,我道门的心法口诀对你大有裨益……开启此物也简单,神识一扫,默诵忘字诀便可。” 就算郑九自小未学规矩,不懂章法礼仪,可此刻也诚惶诚恐,他能切实感受到老道士的体恤爱怜之意,伸出双手接过。 “切记,在此处待满两月,或待灵台抽出第二片绿叶后方可离开,一定要隐藏好自己,切记切记只有修得道果,才有海阔天空之时……” 老道得话未说完便已气绝,伤势极重,真元耗尽,能撑如此之久也是为了给郑九把事情交待清楚。 “师父……”郑九鼻子一酸,对着老道的遗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萍水相逢,却得如此厚爱,郑九感觉这份情谊沉重如山,以他倔强的性格,直到苏老头死去都不曾喊过一声师父,或者别的什么。 但面对老道的离去,郑九情不自禁。 只可惜,木华道人再也听不到郑九喊他一声师父了。 (本卷终) 第83章 修士之怒 一个半月后,一支仪仗威严的骑队自西向东,往朵云川方向缓缓行来。 这是新晋多纳尔王的仪仗,明慧郡主刚刚在圣都接受圣王的册封返回部族驻地。 沿途陆续出现了跪在道路两侧的民众,有贵族、部族长老、牧场主老爷,也有自由民和奴隶。 他们不停的磕着头,并口中诵念,王上万福,王上千岁。 越是靠近朵云川,道路两侧拜倒的民众就越多。 “启奏我王,快到家了,要不要去金祥驿看看?” 金祥驿在那山城和朵云川之间,更靠近朵云川。 它也不是驿站,而是部族大贵族的陵园,那里埋葬着历代的部族之王,当然也有明慧的父亲,甚至还有叔叔年冬尔甲。 “不必了。”明慧拒绝,伤心的往事并未过去太久,她不想短时间内面对两次。 胖护卫识趣,便不再说话,而行进在前面的呼延诺和却突然勒住了战马,面色凝重。 “我说呼延大人,你干嘛忽然停下来?”胖护卫不明所以,催动战马与呼延诺和并排,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去去,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前方土丘的坡顶上站着一个人,白衣飘飘,斜背青钢剑,仙风道骨。 这是一位修士,站在土丘上显然不是为了看风景,他是冲着仪仗而来。 “他不是我们浩瀚国的修士?”胖护卫悄声询问。 呼延诺和摇摇头,他虽不是修士,但对魔门在部族东部活跃的几名修士很熟悉,没有这么一位,他甚至可能来自中原。 “我去看看。”呼延诺和深吸一口气,便欲策马前行,却不料那修士忽然消失不见,但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郡主的马前,马儿吓得居然一扬前蹄,把正在走神的郡主直接掀下了马背。 “什么人?” “不得无礼……” 呛啷啷,抽拔兵刃的声音响成一片,呼延诺和连忙发声喝退这些不知死活的护卫,直接甩蹬下马,向白衣修士躬身施礼。 “多纳尔王仪仗回归朵云川,不知因何冒犯了仙师?” 白衣仙师并不答话,只是漠然的看着黑马,而黑马的眼光闪烁,居然小踏着蹄子偷偷摸摸的在往后蹭。 胖护卫一边扶郡主起身,一边瞅着突然发癫的黑马,心头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些古怪。 “让开!”郡主推开胖护卫,直面白衣修士,并无惧色,“我就是多纳尔王明慧,仙师有何赐教?” “这匹马的主人呢?”仙师淡淡道。 明慧闻听吃了一惊,怪不得一向听话、贼大胆的黑墨云今天反常,原来认得这位仙师,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胖护卫便一下听明白了,此马的主人哲九恐怕与仙师有关。 呼延诺和更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刚才应该冒险发出信号,血图腾的星云子大仙师承诺庇护郡主,刚才一念之差错失良机。 “仙师指的是那彦哲九?”敏慧反问。 “我只问这匹马的主人,无论他叫什么。” “他……” “郡主!”呼延诺和发急打断,生怕一句话说错便激怒这位仙师。 “此马的主人便是那彦哲九,他参加了卡尔特节勇士挑战,挑战结束不久,部族便发生叛乱,当时非常混乱,我看见那彦哲九离开了擂台,此后便不知去向。” 白衣修士闻听,皱了皱眉头,忽然间袍袖一挥,掀起一股狂风,呼延诺和身不由己的一个跟头飞出数丈之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咦? 白衣修士颇为惊讶,暗道此人的武道功夫倒是极为扎实,若换作一般的武士早就给扇到山坡上了。 “仙师息怒,刚才我的将军句句实言,那彦哲九的确参加了勇士挑战比赛,是应我当时的一再要求,但是在节日上我的叔父突然发动了叛乱,死了很多人,大家自顾不暇,真的没有看见他去哪里了。 “事后我发动了很多人寻找他,几乎把那彦部所有族人都问了个遍,但到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 “应你的要求?他又不痴傻。”仙师冷冷道。 “是这样,哲九在阴阳甸遇到了危险,我和部族的一名仙师正要到阴阳甸取宝,碰上了他,机缘巧合算是把他从险境中带了出来。 “他自称是那彦部的人,我也并未想深究,只是顺手的事儿,但因一时贪念,想拿我的枣红马换他的黑马,他不同意,便约定帮我做件事换回黑马,还我的情,大致经过就是如此。” “阴阳甸?” “对,是牧魔人一脉的仙师敏华设下的一处养宝之地,里面有十分凶险的阵法。” “他怎么会去阴阳甸?”仙师追问。 “这我不太清楚。” 白衣仙师沉默,这女人显然也撒谎了,但主要过程应该没错,既然是一个部族之王,他不能说杀便杀。 不管敏华还是其他什么人,牧魔人总是跑不掉的。 “这匹黑马暂且寄存在你这里,我若发现你撒谎,黑马和你的人头都会被取走。” 仙师说完,便遁空而去,一道白光直冲云霄,眨眼消失不见。 笼罩在众人身上的重压骤然间消失,一个个感到十分后怕,胖护卫更是紧张的前胸后背都是冷汗,刚才那修士若想要动手,这里不可能有一个活人。 呼延诺和最是倒霉,只是被仙师袍袖一挥,便受了不轻的伤,弄不好武道境界都要往下跌一层。 他不知道方才仙师在怒急之下还是克制了,否则哪有这么便宜? 明慧更是后怕,她以前的预感不错,哲九果然藏的好深,居然真有这样一位关系匪浅的仙师,她能深刻感受到白衣仙师要比她的庇护者星云子强大的多。 但是明慧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她的一句话,牧魔人遭受了灭顶之灾,方晓一把青钢剑,几乎将牧魔人一脉杀了个干净,只跑掉了一个庆华,也即敏华的师兄,他虽然是魔尊初境的强者,但也不是方晓的对手。 从此,魔门五脉,牧魔人一脉势微。 当然,方晓一怒之下大杀四方,虽然出了口恶气,却也吃了大亏,与魔门老祖座下的右护法拼了个两败俱伤,被迫遁回宗门疗伤。 第84章 神火镖局 大周国陇阳郡。 风雪漫天的早春三月,银州城银装素裹,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白雪世界中,偶有一两抹鲜红妆点,那是农历新年留下的痕迹。 东市头,一间门脸极阔的宅院,看上去十分破败,曾经显赫辉煌的大门外廊檐下堆满了破烂,可以看出,是流民乞丐们长时间聚集留下来的物件、垃圾,甚至粪便。 大门的两扇门板已经消失不见,恐是被流民拿去当柴火烧了,就连门口的两尊镇宅石狮都被好事者用煤灰和碳粉画的污秽不堪。 唯有府邸的门匾还保存完好,大概是因为太高了,流民们够不着。 门匾上书:神火镖局四个烫金大字。 站在门口向内望去,正前方影壁已经倒塌了半边,能看到里面的院子,入门左右两侧是门房,左右抄手回廊还算完整。 影壁后面的院子十分开阔,怕是有二三十丈见方,没有池塘山石花鸟,只在院中四角栽植古树,中间是用大块石板拼接平整的练武场,依稀还能看见倒伏的兵器架子。 再往后是两厅两进,院子都比前面小得多,建筑布局也相当紧凑,中进是镖师和趟子手的住所,局促且凌乱。 后进后院就精致多了,想必是镖行掌柜和大镖师的居所。 非常奇怪的是,越是往后面,庭院房舍的设施就越是保存的相对完整,后进的一间小别院甚至都难以看到被人踩踏破坏的痕迹。 因为里面闹鬼。 数月前的一天夜里,镖局里一十九口被杀害,不分男女老幼。 官府着人勘察,得出的结论是江湖仇杀,只能象征性的贴出悬赏公文征集线索,其实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于是镖局被封,成为一间死宅。 可街坊邻居知道,镖行里的那些身板壮实的爷们都去押镖了,一趟要出边塞的大买卖,等人家回来,看你官府如何交代? 可这一走就是三四个月,从年关到过完年,镖行里都没有一个人回来,有些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清楚,如此之久没人回来,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镖局的破败成为必然,没人管也没人理会。 令人惊悚的是,也就是正月过后不久,宅子里面开始闹鬼,每当三更天后,都有啼哭声传来,甚至还有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连大门都敢拆了烧火的流民,却绝不敢往后面去,便是这个缘故,这帮满世界流窜的孙子胆子还是太小了点儿。 闹鬼也吓得周围邻居一入夜便门窗紧闭,有再急的事情也不敢迈出大门半步。 如此闹腾了十天半个月,官府请了道士作法事,糊弄三日了事,也算给治下子民一个交代。 之后,宅子里的鬼该怎么闹还是怎么闹,直闹的把最后一拨胆大的乞丐也给吓跑了。 又是三更天刚过,几个瘦小的黑影蹲在后进那间别院的天井里开始哭嚎,一个个嚎的撕心裂肺,直嚎到房间里的郑九都感到心烦,才低声喝道,“够了够了,差不多了。” 于是,哭嚎声止歇,几个屁大点的少年蹑手蹑脚的摸进了郑九的房间,“大哥,今天还没到时辰……” “不用了,以后也别叫了。” 郑九有点心烦气躁,将摊在桌子上的烙饼往前一推,“这是你们今天的,一人一份。” 几个浑身脏的不成样子的黑瘦少年一拥而上,一眨眼把大饼抢光,手快的抢了两张饼,手慢的啥也没有,苦哈哈的看看旁边的同伴,又怯怯的看向郑九。 郑九不说话,同样冷冷的看着对方,只有三个字,“抢回来。” 胆怯的少年不敢动手,并且低下了头,亦不敢直视郑九。 这种事情好些天了,郑九每天都准备七八张烙饼摊在桌子上,少年人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就可以吃到烙饼,每天都让他们自己抢,还不忘补充一句,一人一份。 可是,每天总有抢到或抢不到的,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一人一份这个想法或概念。 这种情况下,郑九只说三个字,“抢回来。” 可惜,数天以来,没有一个少年人敢动手,于是郑九亲自动手示范,抢回多占的烙饼,再分给没有抢到的少年。 郑九如此做的用意,就是想让少年们知道,如果做不到互相帮助,那么就索性狠起来。 看来没什么效果。 郑九郁闷的挥挥手,打发这帮少年滚蛋,今天不再亲身示范了,抢不到的,活该饿着。 “大哥,明天我们还来嘛?”一名个头最高的少年问。 “还来,我另有事情喊你们做。” 少年们很开心,也包括没抢到烙饼的,至少明天还有希望。 离开房间的少年们,就像夜间下水道里的老鼠,一个个弯腰塌背,鬼鬼祟祟,动作敏捷,很快从别院后面的水沟钻出了宅院。 水沟被这帮家伙挖宽了足足一圈,进出镖行的宅院,神不知鬼不觉。 这些少年都是流民,大多为孤儿,因时常受欺负、挨打挨饿,被郑九暂时收在身边,干些探听消息、装神弄鬼等不上台面的活儿。 郑九来到银州已经有半个月了,果然如书中所说,很多事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被要塞边民们誉为人间天堂的银州,居然就是这样一副破落混乱的光景。 人口超过了二十万的陇阳郡郡府,大周国西北第一城的银州,的确是大,城北官衙和富人居住的地方也的确很繁华,让没见过世面的郑九着实开了回眼。 可是溜达了两天后便索然无味,郑九弄不明白,除了城北和城中的那一小片,怎么满世界都是面黄肌瘦的行乞者? 尤其城南和城西,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世界,那些城北常见的高台水榭,亭阁阔院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破烂不堪的低矮土房,一眼望不到边,砖石瓦房都很难看到。 更有甚者,郑九还见到了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低矮窝棚,里面居然能住一家子。 这样的窝棚一片连着一片,窝棚区里面脏乱不堪,污水横流,居住在这里的人,全是逃难来的流民,比双峰要塞的流民过的还要艰难的多。 又过了几日,郑九便了解到了更多,他很难相信,银州城居然有多达三十万流民和乞丐,简直不敢想象。 怪不得西北五大边镇,虽然时常与浩瀚国有冲突,是十分危险的四战之地,可是人口非但不见减少,反而连年增加,看看他们背后的银州城大概就知道了。 郑九来银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看看中原很大很大的世界,顺便想弄明白冯家的事情。 银州算是第一站。 在大泽边顺利度过了一个半月,郑九比老道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领悟了新道韵,灵台中央那颗符种终于抽出了第二片嫩叶。 第85章 没有缘分 骤然间见到那片极小的嫩叶,郑九还没来得及激动便被吓了一跳,氤氲满溢、无边无际的气海不见了,四周一片黑暗。 充满力量的整个身躯似乎都为之一空。 气海难道是被这新出来的小嫩叶给吃干净了? 而被金色符文铺满的灵台原来不算小,可现在却如同深空里的一粒荧光,在其下还有一颗更小的乳白色光点,郑九想尽了办法也难以辨识清楚这新出来的小点究竟为何物。 只有那玄妙的道韵在耳边萦绕,让郑九渐渐安静下来,诵念一遍静心诀后,他开始尝试用青阳道门的青阳行气心法引导真气。 如果无效,则表明气海真的空了,如果有效…… 自然是有效的,漆黑的空间里忽然有白色的线条出现,初时很细,很快壮大形成一条乳白色的光带,旋即膨胀为奔涌的雾流,迅速冲破一道无形的屏障,经任脉涌入四肢百骸。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郑九都来不及反应,却知晓那道屏障便是关元穴。 随即,郑九立时感到浑身真气鼓荡,就如同之前在灵台上见到第一片叶子一样,脏器、血脉经络、骨骼肌肉等等都发生了难以言述的玄妙变化。 过程依然很短暂,甚至略有些疼痛,但更多的感觉却是令人陶醉和充期待。 郑九很快就明白了引导真气的要诀,一收一放全在一念之间,但收放的路径却在任督二脉,所谓大小周天便是气息真元运行的通路。 之前在地窟的牢笼里,郑九听冯默声吹嘘打通任督二脉后如何如何,原来如此关键,修行也是同样。 一通百通,以往郑九无人指导,只是野路子一般的胡乱摸索,哪怕他灵台生根后身体早已易经洗髓,打通了任督二脉,但完全不知道如何运用,更不明白其巨大的意义。 以前的气海,对郑九的帮助就是气力连绵不绝,而且身体强度和力量远超普通武师,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什么不寻常了。 所以便造成徒有庞大气海,郑九却无法像修士那样引气伤敌,可是对于神识的运用,他倒是自然而然一下就摸对路了。 心中有些小激动,郑九心血来潮,心念微动,抬手隔空一指,不远处的一块石子便碎了,随便一道无形之气,可怕之极。 这才是御气于外,灵力透体的真正效果。 这与武道的内力真元有本质不同,武道炼体后修的是本命元气,这段时间极为漫长,也相当难熬。 易筋洗髓后,可引天地之气入体,与本命元气融合,反复淬炼方得内力真元,天地之气中含有灵气自然是好的,没有也不会阻碍内力真元的积累。 目的是进一步锤炼身体的各个部位,以达到脱胎换骨、生成天人法相的极高境界,这已经是武道一途武帝的层次了。 而修士淬体后炼气,同样引的是天地之气,但只留灵气,其他浊气自动过滤弃之,其获得的内力真元是灵力,目的是筑基,促使丹田气海进一步凝实,为日后的生灵台、结金丹做准备。 只有结了金丹,方能窥长生道,日后飞升仙境。 从获得内力真元开始,修行与武道便有了巨大的不同,之后差距会越来越大。 自然的,郑九也明白了气海并非消失,而是凝实了,凝缩成了一颗圆润的光球,同时,丹田的容量急剧扩大,使得这颗乳白色的光球在自观之下渺小的像个小光点。 再观五脏六腑,均被那闪烁的金色光芒所包裹,金光由一个个极小的符文组成,每一个都不同,也意义不明。 但郑九知道,这些符文在保护和淬炼他的脏器,能淬炼到什么程度,要待他明白符文的意义后才会知晓。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道元符种抽出了第二片嫩叶,而不是郑九自行修炼的结果,没有灵气和丹药,天资再如何卓绝的修士想要筑灵台、孕道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更不要痴心妄想结出道果。 这便是天玄真人穷其后半辈子所炼制的顶级道元符种,其强大可见一斑。 但是,郑九也很清楚,等符种抽出第三片叶子之后,其先天孕化之势便耗尽了,其后的成长发展完全靠郑九自己苦修,道树何时壮大成型,结出道果,才是真正窥见大道的时候。 木华老道士留下来的一枚玉简,其上篆刻了道门纯正的炼气入门之法,分为,静心术、听息术、胎息术、自观术、敛气术和青阳行气术,被称为炼气六术。 此六术便随修行者的一生,尤其自观术和青阳行气术被正道修士誉为炼气的经典妙术。 可惜,这些道门的玄妙法门只能暗中苦修,绝不能外泄,师父木华老道的忠告时刻回响在耳边,玄阳体外加拥有道元符种,在修行界里是一等一的天材地宝,人人争抢。 尤其是在灵力消散的当下,郑九的这副躯壳就值得倾一宗门之力去争夺,怀璧其罪的道理,郑九跟着苏老夫子读书时便知道了。 如何藏起来,老道亦是给郑九指点了明路,要么进入大泽中苦修,要么入凡尘,藏于蝼蚁间。 “阅人间疾苦,不要总以为修士不凡,而去俯视众生。”老道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忠告,而是给郑九指出了一条明路。 郑九自然不敢自大的闯入大泽,连高阶修士都十分忌惮的绝地,他有自知之明,那么便入凡尘。 在即将离开大泽之际,郑九反复权衡,决定放弃到双峰要塞从军的想法,也不想回魔音谷做山贼,哪怕只是打着山贼的幌子。 至于去寻仙师方晓? 郑九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五年之约还太久,即便是到了五年,他大抵也不会去,没有缘分吧。 他想去更大的世界看看,比如说中原,再比如说,让他厌恶,却总也绕不开的青阳道门等等。 当然,在去中原之前,郑九还是绕道回了一趟魔音谷,看大家生活的很好,冯氏兄弟已经收服了土狼和同贵,做事还算公正。 这俩土包子人不坏,就是不服管束,现在规规矩矩的跟着冯氏兄弟,说不定还能学点本事。 冯启运的确有很高的阵法天赋,把山谷入口的阵法扩大了数倍,也不知道挖了多少山精。 郑九自己费了好半天劲儿,愣是没进去,只有爬山登险峰,绕了很远的路才进了魔音谷。 在谷中溜达半日,看着大家都过的不错,郑九便在冯启运居住的山洞里留下了一小盒灵石离去。 如此溜达,普通凡人如果不特别留意是看不见郑九的,青阳道门的一个小小遁形术,这种小法术修习起来不难,但作用鸡肋,尤其面对修士时候,毫无用处。 第86章 问题症结 木华老道给郑九留下的东西,与寒酸两字绝沾不上边,可谓丰厚之极,修行了近千年的老修士,哪怕天资再如何不好,为人再如何愚钝,其积累下来的心法典籍、灵石、符箓、法器等等,堪称宝库。 况且木华老道辈分如此之高,修为却只到了炼虚境巅峰便止步不前,比师兄天玄真人差了太多,甚至不如比他矮一辈的萃华宗三代弟子方晓,绝非天资问题,而是选择的道路不同。 但穷其一生,老道没有走出他认定的那条路,或者说没有走出他预想中的高度,非常遗憾,但他认为郑九可以,于是倾其所有相赠。 人其实很奇怪,在一起相处很久的人,未必能互相了解,而只有一面之缘,彼此间却往往可能互信互知。 郑九与木华老道便是如此,相遇即相识,说不上为什么。 仅仅是灵石,就有十多箱,按每箱三百枚高品阶灵石推算,老道赠予郑九的这枚玉扳指的财富恐怕都可以开宗立派了。 郑九当然没有这份幻想,这些财富代表着老道士对他的殷切期望,他已经隐隐懂得木华道人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也深为认同。 所以,财富必须用在该用的地方,眼下的郑九浑身上下都是宝,是巨宝!换个心理素质差的人,不是乐的疯癫了,就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必须藏,藏匿在这凡生的大千世界中。 郑九居住的房间是这间镖行别院的正房,应该是管事儿的居所。 紧挨着别院的是一栋二层小楼,郑九查看过楼上几间房,布置的十分女人气,像闺房,这让他不由的想到了还在魔音谷的红音。 倘若那爷孙俩知道神火镖行现在这副惨状,不知该如何面对。 由冯家的遭遇去摸白家、赵家,乃至宋家,是一个非常大胆而蠢笨的办法,但郑九认为最直接。 最直接的办法,往往最有效,却也最凶险。 所以,冯家幸苦在大魏国西北埋下的眼线虽然断了,但仍有价值。 据冯启东说,镖行名义上的大掌柜是红音的父亲,真正的东家另有其人,姓罗,银州人。 但这位冯大公子只知道这么多,他过世的老爹冯琦声知道的也很有限,因为大周国西北边的这条线不是他们这一房管。 也即是说,出卖冯家的人大概率是这位罗姓神秘人。 这是一条线索,另一条线索便是管理大周国西北眼线的,最早是冯家老四,叫冯啸声,此人藏匿于大魏国或者韩国,很难确定。 后来,凡是冯家撒出的眼线,均交予老五冯化声管理,甄别起来更麻烦。 郑九连大周国都相当陌生,初来中原自然不会一下子深入到那么远,在银州待上一段时间是自然的选择。 况且在这镖行里住了几日,他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姓罗的应该还在银州城。 镖行所有的细软、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很好理解,不是被官府贪没,就是被那些流民给搜刮走了,但是名册、账册也无影无踪,就值得深挖一下。 不一定有问题,但是个方向。 名册记录的是镖行所有的镖师、趟子手,甚至还有打杂人员的姓名等信息,要按月发例钱。 账册就更详实了,记录了所有客人信息,收款欠账之类的资料。 如果说这两样东西被官府拿去查案使用,也应该造册封存,但郑九三次潜入官府提刑按察司,都没有翻到有关神火镖局的任何卷宗。 这便是问题。 或许卷宗被毁了,有人不想暴露最后一票委托镖局押运的客人的名讳,这个人与姓罗的说不定是同一伙人。 所以,郑九断定这伙人还在银州,至少还在大周国。 挖出这伙人,不是郑九的目的,搞清楚白、赵、宋三家人究竟想干什么,继而判断青阳道门,才是他想做的。 只是线索太少,需要慢慢抽丝剥茧,郑九也不急,勤勉修行的同时做一些感兴趣的事情,不限于冯家之案。 比如,前日郑九便宰了一名大肆贪污赈济粮的官吏,将其家私全部换成碎银,给城南最穷苦的一片窝棚区每户门前放了几两。 但这个效果不好,很多人吓的不敢拿,以至于那些银钱被一帮常年流窜的贼大胆给抢了。 郑九反思后,改变做法,将几名贪腐甚巨的官吏奸商扒光了绑在城北最繁华的老城皇永胜庙前,写了一张他们认罪画押的罪状。 一夜间,这样的罪状贴满了银州城的大街小巷。 那几位被冻了半夜的官吏老财,不死也得扒层皮。 这个效果不错,次日,赈灾施粥的现场,那大锅里熬的米汤不再清汤寡水,甚至每个灾民还能领到半张烙饼。 但还是远远不够,这些源源不断的灾民从哪里来? 有好事者告知郑九,大周国去年祸事不断,北部边关打仗,向南逃难的灾民就有十万之巨,加之中部大旱,阳林、东槐等五县基本颗粒无收,这样的灾民就多了,怕有数十万之多。 天灾再加人祸,估计大周国的灾民不下百万。 “人祸?” “那是自然,贪官污吏且放一边,你难道没听说过征募令?” 郑九摇头。 “年前朝廷就颁布了,凡年满十六岁、五十岁以下的的男丁,无论是否成婚,无论同胞子嗣几人,皆须应征入伍,凡抗拒不从者,满门发配至边关服苦役五年,男女老幼,皆不被赦免。” “还有这等无耻的命令?”郑九听的瞠目结舌,按这种搞法,大多数家庭岂不是都剩下了女人? “北方战事吃紧,北胜关大捷后,罗刹人卷土重来,大仗小仗不断,咱们西北这边也够呛,据说浩瀚国开春便要出兵,估计朝廷也是急眼了。” 郑九闻听冷笑,浩瀚国八成是出不了兵了,多纳尔部内乱,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大周国的情报也太糙了吧? “此征募令眼下只在北方六郡实施,但已经搞的天怒人怨,很多人家连夜跑了,你说说流民多不多?” 原来如此,症结便在这里。 郑九感到无比的荒唐,朝廷这般闹法,萃华宗难道坐视不管么? 可是郑九哪里知道,朝廷敢这么干,全是被新来的国师给逼的,而此国师便是紫霄峰峰主的大弟子,被称为火雷剑仙的马华。 紫霄峰峰主薛望山在萃华九峰峰主中的辈分最高,算起来是谈真人的师弟,其弟子马华因入门早,虽然修为普普通通,只是个炼虚中境,但论辈分还是方晓的师兄。 这位火雷剑仙的脾气,真如火雷一般火爆,被拜为国师的第一天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当朝皇帝李戴士痛批一顿,然后将主张联魏的右相范文宏扒了官袍,押入天牢。 征募令就是被这么捣鼓出来的。 第87章 只喊口号 大魏国中部偏东北方向,有一片占地极广的大青山,终年被云雾笼罩,只在每年六至八月,会看到群山中央有金光闪耀。 那是大青山主峰玉皇顶。 整座大青山便是青阳道门的洞天福地,其间山林茂密,险峰无数,在山林掩映间,偶能见到青砖灰瓦的道观。 大青山里的道观极多,但只有玉皇顶的道冠是红墙黄瓦,也只有玉皇顶道冠的主殿被称为青阳宫。 青阳宫不仅是青阳道门的象征,也是整个宗门的权力中心。 与萃华宗不同,青阳道门修的是纯粹的道家功法,没有任何其他掺杂,宗门上万年,道法传承悠长,被誉为天下第一宗门。 青阳宫偏殿,广平真人正与宗门几位重要长老议事,议的便是木华道长突然仙逝一事。 “根据青平师侄连日来的调查,木华师兄遇害与魔门血图腾一脉脱不了干系,但其中有很多逻辑对不上,不要说魔门老祖,就是其他魔修也知道杀害我宗密使的严重后果,他们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一名白眉老道缓缓陈述,嗓音沙哑,语调低沉,是青阳宗执法堂长老李四季。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是萃华宗下的手,然后嫁祸血图腾?”另一长老直言不讳。 “也不能排除,但是据青虚师侄报来的情况,木华师兄遇害的那段时日,萃华宗方晓恰好回了宗门。”一位面庞红润的长老接话,是传功长老刘敬修。 “哼,欲盖弥彰!”李四季重重的冷哼。 “现在还没有找到师兄的遗骸么?” “没有,所有信物联系全断了,就连青愚师侄的尸首也没有任何痕迹可寻,想来是被对方毁尸灭迹,抹的干干净净。” “那么魔门方面怎么说?”广平子怒不可遏。 “老祖的密使昨日里已经到了山门,想向两位真人解释其中关窍和误会,但因太平师兄怒气未消,只说不见。” “那就再晾他两日。”广平子立刻熄了怒火。 “可是……” “可是个屁呀?你不觉得可耻可笑么?”一直坐着未未曾说话的浓眉青须的老道突然发声讥讽,他是讲经堂长老秦钟。 “你什么意思?怎地说话如此伤人?”李四季勃然变色。 秦钟却不理会他,而是扭头问广平子,“请问广平师兄觉得应该如何应对?只是晾他两日?” “秦师弟,你认为该如何应对更好?” “杀了密使,还以颜色,魔门若是不服,便杀上门去,灭了它!” “好霸气呀!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你可知深入大漠会遇到何等凶险与未知?你可知隔壁的萃华宗巴不得我们打的你死我活?” “贫道不知,贫道只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何谈正道宗门领袖?” “看似刚烈,实则莽撞之极,成天诵念清心咒,张嘴闭嘴便打打杀杀,若按你说的如此痛快,我们早已把萃华宗杀了三百遍了。” “总好过似你这般做缩头乌龟。” “你……” “好了好了,两位师弟就不要吵了,此事,魔门必然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青阳誓不罢休。” “呵呵,成天就知道喊口号,不觉无聊么?” 青须道人秦钟说罢,起身甩甩袍袖,居然头也不回的遁空而去。 “这,这这……师兄,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随他去吧,秦师弟性子烈,加之与木华师兄的感情好,偶尔发发牢骚也情有可原,只是魔门一事要慎重处理,先晾他两日,两日之后,掌教师兄既然不见,我便见他一见。” “也只得如此。” “另外,让青平师侄幸苦一下,多滞留几日,继续寻找青愚师侄的尸首,特别留意一下有没有萃华宗的痕迹。” “师兄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感觉木华师兄离开的太蹊跷,他推辞了魔门老祖派人相送的好意,一定是临时有事要办,这恐怕才是重点。” “承平明白了。” …… 入夜,雪停了。 一盏气死风灯在高杆上摇摆,映照着对面黑黢黢的神火镖局的大门,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但今夜,镖局内并无鬼哭狼嚎之声。 在镖局深处的别院,郑九正在听几名少年回话。 “银州城一直就只有两家镖行,最近也没有新开张的,神火倒了,镇西镖局的生意好像也没什么好转。” “这银州城最富贵的老爷是严老爷,光在城北的大宅子就不下三处,是做皮货生意的,手下有好几支商队,跟州府老爷的关系也好,他的儿子还认了州府老爷做干爹呢。” “一个皮货商人也能巴结到一州知府?还认干爹?”郑九不信,商人虽富,但与官老爷的身份相差太远。 “使劲使银子就可以了。”少年答道。 也有道理哈,这些鬼精鬼精的少年,倒是挺了解这些蝇营狗苟的烂事。 “还有没有?” “还有,就咱们城东开钱庄的贾老爷,也不比严老爷差,在遂远、广济县城都有分号,今年更是把分号开到太仓城了,都说贾老爷的钱多的可以买下整个银州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郑九点点头,记下了这两个豪富者,又问,“这严老爷和贾老爷平时的风评如何?” “什么风评?”少年人抓耳挠腮,没读过书,不知风评为何物。 “就是名声,大家怎么评价,是说他好啊,还是说他坏?” “都不好,很坏。”几个少年一致摇头,其中一名嘴巴利索的继续道,“严老爷外号活阎王,以前在他府门外的巷口要点吃食,被他的恶仆用皮鞭把小顺抽的皮开肉绽,我们吓坏了,他还干了很多坏事……” “那贾老爷比他更狠,青儿的爹在乾元路口卖烤红薯,推着车子走慢了一些,挡了贾老爷的轿子,被他家小老爷纵马将青儿爹给踢伤了,现在还躺在家里呢……” “他家小老爷还欺负风儿的姐姐,俺娘说把人家糟蹋了,就给了一张面饼……” 有一个少年开头,其他人便七嘴八舌的补充,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若不是郑九发声喊停,恐怕能一直说很久。 郑九不是不想听,是实在听不下去,简直是恶贯满盈。 堂堂郡府属地,如此恶行频频发生,官府就不管么?看来这知府大人比起双峰要塞的潘久年要差出太多,双峰那是边塞,是乱,而银州城是黑,对底层百姓,尤其流民来说,黑的暗无天日。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给你们那布置个活儿,详细了解一位镇西镖局的趟子手,或者伙计,找你们能搭上话的,了解他们住哪里?镖局?还是外面?平时喜欢干些啥,爱在哪儿溜达等等,越详细越好,千万注意一条,不能让人怀疑,懂啥意思么?” 几个少年一起使劲儿点头,东家有活儿布置,那就是好事,至于怀疑么……出了事儿自然不能把东家给卖了,当然,大家眼角的余光从来没离开过桌子上冒着香气的烙饼。 没想到,今天郑九改了方式,亲自动手,一人给一张,谁也不许抢。 少年们拿了饼欢天喜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貌似这个方法好,却也不好。 第88章 狂要有边 早春最后一场大雪结束,日头来的十分爽利。 阳光普照,春暖人间。 就算是藏满污垢腌臜的银州城也是春意融融,一株株光秃秃的树木上,那横七竖八的丑陋枝条忽然间饱满起来,争先恐后的挤出来墨绿色的芽孢疙瘩,看着十分喜人。 城南一片窝棚区的边上,有一间十分简陋的酒肆,两间破土房外带用烂木条圈成的半边院子,便是酒肆的全部。 靠外的一张长条椅上,坐着一位壮年汉子,沽了半壶酒,要了一碟花生米在慢慢吃喝。 银州城南也并非全都住的是流民,很多干苦力的原住民也大都住在城南,商行、镖行伙计、拉车拖车的脚夫,烧炭的苦役等等,不一而足。 他们比流民的地位高,但也高的有限,手上有俩小钱,不是去耍钱便是来喝酒,至于逛窑子,那还差的有点远。 小小的简陋酒肆,便是做的这些人的生意。 壮年汉子是镇西镖行的趟子手,叫翟庆,每日傍晚准点都来这里喝半壶,权当是晚饭,一天不喝,心里就像是被猫抓一样,痒的难受。 只可惜,手里剩下的那几枚铜板,恐怕享用不了两天了。 要命的是,老娘的病情日渐严重,却没有银子去治,拖一天便严重一天,他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大孝子,可是只能干看着,心里沉重烦闷,只能借酒浇愁。 神火镖局出事以后,镇西镖局的生意非但没好起来,反而淡的能寡出水来。 趟子手是镖行最没保证的活计,有活儿干才有钱拿,没活干只能去喝西北风,还不如那些打杂的伙计,按月还有点例钱。 愁眉苦脸的壮汉,刚刚夹起一粒花生米,冷不丁眼前一暗,对面坐下来一个人,生的很年轻,甚至就是个半大小子,但穿的可不孬,紧衣短靠,黑色的羊皮坎肩,倒像个家境不错的混世少爷。 “掌柜的,炒两样菜,一壶烧酒。”少年吆喝,他自然是郑九。 “哎,来啦,这位客官,您看口味,是偏咸偏淡?偏荤偏素?偏素的有素炒萝卜丝,豆芽炒豆腐,辣椒炒鸡蛋,荤的有……” “捡最好的。”郑九不喜啰嗦。 “哎,那就给您来份爆炒羊杂,再来份,辣子鸡?” 郑九摆摆手,啪的在长条桌拍了一枚指甲盖大的银锞子,怕是有五钱上下,别说两份好菜,一壶烧酒,就是再来两份也够了。 “好嘞,客官您稍候。”掌柜喜滋滋的收了银子忙活去了。 翟庆一见这少年出手阔绰,知道不对路,立刻把自己的酒壶和菜碟往旁边挪了挪。 哪料想郑九也随着翟庆挪到了一起,还是面对面。 “翟大哥,许久未见,生分了?” “您是……” “原来镖局对面郑家,郑家的小杨子,你忘了?” 翟庆挠着脑袋,挖空心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心道镖局对边不是包子铺么,哪里来的郑家? “看来翟大哥贵人多忘事,神火镖局对面的郑家,不是三年前起了一把火么?想起来了没?” 卧槽,神火镖局四个字把翟庆着实吓了一跳,他现在最怕有人当面提及神火镖局,听着都心惊肉跳,而且无论去哪里溜达,老城东的东市头是绝不会去的。 “火烧财门开,我小杨子又回来了,没想到神火镖局却没了。” 郑九已经通过那几个少年了解了到了翟庆的底细,原本就是神火镖局的伙计,嫌例钱少,跑到了镇西镖局做了趟子手,一做就是三年多,没什么长进,却躲开了这场灾祸。 “对不住这位少爷,我实在想不起来您是哪位小杨子,我已酒足饭饱,您慢慢用……” 翟庆明显感觉到不对头,神火镖局惹下的塌天大祸,他可不想沾惹,起身就要走,却被郑九一把拉住。 “哎,翟大哥急什么,坐下聊两句,又不掉两块肉,小杨子不才,得知翟大哥最近遇到了难事,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能解决了呢?” 翟庆吃惊,少年的手劲极大,如同铁箍一般根本挣脱不得,不由的心里发毛,噗嗤坐在了长条凳上,小声道,“这位爷,我没得罪您吧?我只是个行镖赶车的趟子手,我没……” “吃菜,喝酒。” 正巧,香喷喷的爆炒羊杂端了上来,酒是南城这边最上等的银州雪月烧,两钱银子一坛,绝不便宜。 “可是无功不受禄,这哪能白吃您的……” “绝不白吃,我家掌柜有的是钱,最喜欢交朋友,日后新镖局开张,自然要请翟大哥来助阵,少不得介绍些朋友认识。” “……” 半个时辰后,翟庆喝的晕晕乎乎,怀里揣着两锭银子,那少年反复叮嘱是给他老娘治病的钱,整个人都感觉飘了,今天撞了什么大运? 郑九却得到了一些十分零碎的消息,毕竟只是曾经的小伙计,知道的东西十分有限,但有一条线索很关键,翟庆伺候过真正的东家。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东家来镖行,就在后院与掌柜的谈话,翟庆便是端茶递水的那个伙计。 东家的确姓罗,但叫什么,一个小伙计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没那份儿想法去打听。 关键在后面,就在过年前,大概是腊月十二左右,翟庆赶去城北请郎中,看见过一个熟人,正在钱庄门口与掌柜聊天。 翟庆本不在意,但感觉那张脸笑起来很邪乎,反正看着让人心里发毛,想了半天,最后想起来了,那人正是神火镖局的老东家。 腊月十二,正是神火镖局发生命案的两天后,也即腊月初十,当时还无人知晓,命案真正被发现是三天后了。 贾老爷的钱庄?还真是很有意思。 看来这个钱庄不仅财大气粗,产业不少,居然还跟武林人士有瓜葛,郑九撞上大运了。 可是,远在东南千里之外的韩国大宛城,城西郊的铁匠铺里,赵永乐却没撞到大运,一头撞在了铁板上。 面对铁匠铺里一脸横肉的大掌柜,赵永乐是一贯面庞冰冷、内心轻松自信,并且说出了颇为得意的豪言。 “冯家十一房,死在我手里的已经有三房,你是第四个,巧的是在冯家排行也是老四,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一脸横肉、拎着大铁锤的掌柜哈哈大笑,“小丫头片子,狂总是要有个头儿的,你家大人没教你什么叫天外有天?” 赵永乐勃然大怒,更是心惊不已,女儿身居然被识破了? 一场激战,赵永乐差点被打死,这个冯家老四冯啸声简直强的不像话,绝对在武王境之上,甚至摸到了武帝的门槛,这实力至少能进武道天榜前二十,怎地如此籍籍无名? 之前是有点狂的过分,但后悔也晚了,赵家幸亏还有非常牛逼的保命手段,暨此,赵永乐侥幸逃出生天,但身受重伤,恐怕要消停好长一段时间。 第89章 阴谋围杀 有鉴于新任国师马华独断专行,坐镇永安城的水云剑仙罗方川实在看不惯,每每劝之,最后与之大吵一架。 罗方川是个实在人,不懂得委婉、更不喜拐弯抹角,事后便上书宗门,陈述马华不顾后果的鲁莽行事会给大周国带来巨大风险,请求宗门明断。 但令罗方川万万没想到的是,仅隔了一日,宗门便有回书。 言明罗方川委实尽职尽责,但不应该过多干预马华行使国师的职权,因方晓受伤回宗门,特调罗方川去西北边镇巡界,坐镇雅儿台。 假意褒奖,实则贬罚。 这让罗方川十分郁闷,此时方晓正在宗门疗伤,恐怕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罗方川没人可商量,宗门命令不可违,只好去了雅儿台。 巡界边关要比坐镇一方城池有趣的多,自由度也大。 来到雅儿台的罗方川渐渐就把怒气给消了,李宏将军也算是个可以聊天凑趣的人。 没事儿便出去溜达一圈,去看看积石山,不忘到魔音谷转转。 他知道师兄方晓有个中意的少年,有意收其为徒,只是去了两次都没见到其人,但谷里搞得有模有样,居然在谷口设下了阵法,有意思。 这日,罗方川自大泽边巡界归来,行至半途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被一位强大的魔修给盯上了。 不对,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对方的境界至少在魔尊巅峰,甚至有一个可能更强一些,应该摸到了魔尊天王境,边镇未有大规模战事爆发,何以会有如此强大的魔门修士出现? 很快,罗方川就明白了,对方是冲着他而来。 两个魔修气势汹汹,而且肆无忌惮,尚未现身便用强大的神识将罗方川所有退路都给封死了。 随即罗方川便想到了牧魔人的事情,方晓师兄将这一脉给杀的元气大伤,多半是为了寻仇而来,大意了, 修士间复仇,往往不死不休。 罗方川的境界在炼虚境巅峰,勉强能够对付那位魔尊,再加一个魔尊天王境,哪怕只是个初阶,他也万万不是对手。 于是罗云川一面寻找跑路的机会,一面暗中捏碎了宗门示警用的玉简,毫不犹豫。 可以说,在关键时刻,性格耿直、甚至有点迂腐的罗方川应对的非常合理到位,没有丝毫马虎。 接下来抢先出手,那魔尊强者刚一露头,罗方川便扑上去与对方硬拼一拳,随后祭出水云剑,虚晃一招向反方向夺路而逃。 夜空中一道耀眼的白光飞掠,却轰的一声撞在了一道紫色的大网上。 那是魔门左护法的看家法宝紫蛛天罗,是品阶极高的魔门法器,一旦被其困住,哪怕是合体期的强者,都很难摆脱。 受阻的罗方川知道厉害,并不敢耽搁,双腿连登凭空造出水云天梯,在夜空中由朵朵白云搭出的梯子十分醒目,向远方延伸,而后罗方川突然改变方向,却又被那天王境强者拦住。 此刻想不战都不行,对方一上手就是全力搏命的架势,招招凶狠不留余地,稍微手软露怯便有大风险。 罗方川与对手打的惊雷滚滚,却被那左护法在背后偷袭,紫蛛天罗竟然将他的双足困住。 随即,罗方川便挨了对方一记重拳,前胸塌陷,元神不稳。 暨此为代价,罗方川的水云剑斩断了紫蛛天罗,换方向再逃,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在空中急转急停,几乎绕了一圈,却难以冲出两名魔修联手布置的包围圈。 没奈何,罗方创大喝一声使出了成名绝技水云端,天空中瞬息出现了层层叠叠的云朵,罗方川的身形已经幻化在云朵之中。 果然,两名魔修有点抓瞎,这些层出不穷的云朵不但能隐匿身形,遮蔽视线,还能切断神识的探查。 云朵中罗方川祭出数个分身向不同方向逃遁,两名魔修守在外围击杀了好几个分身,却根本找不到罗方川的本体。 就在罗方川即将逃出生天之际,高远的深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大手,瞬息握拳,一拳将罗方川自空中砸落。 遭受重创的罗方川身躯尚未触及地面,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十分凌乱的血色图案,像泼墨一般的罩了下来。 直到身死前,罗方川才明白,他掉进了精心织就的大网中,攻击他的不止两名魔修,应该是四人,三名魔修,外加一名守在外围的青阳道门的高手。 那高空中砸落的一拳,便是青阳道门的绝技落青峰。 如此高端的修士战斗十分短暂激烈,等收到消息的萃华宗修士赶到现场时,连罗方川的遗体都没找到,所有痕迹都被人为抹除。 刺骨的寒风中隐隐还有一股血腥味。 “是血图腾!”望月峰主肖霆贵听风辩意,立刻锁定了凶手。 “怎么可能?就算丰庆子师兄弟三人齐上也未见得能留下罗师弟,除非南宫深老贼亲自来。” “你怎知他没来?这老匹夫无故杀我宗门修士,死到临头了!” “好像也不是无故,这次显然是魔门想报一箭之仇,方师兄几乎灭了牧魔人一脉,对方怎可能忍气吞声?” “你的意思是说,方师兄惹的祸,让罗师弟来背?” “我不是这个意思,逻辑上这样讲的通。” “你放屁!血图腾和牧魔人一脉向来不和,怎可能甘冒凶险为其报仇?” “毕竟同是魔门中人,那老祖一声令下,安敢不从?” “那你就更扯淡了,血图腾向来不听老祖召唤,一声令下有个屁用?” “但是,毕竟……” “好了,都少说两句,罗师弟这笔血仇必然要报,现场有血图腾的痕迹,这笔帐也必然算在他们头上,即刻回宗门禀报太上长老和谈真人。” 望月峰主肖霆贵是此番驰援的领头者,他的话大家不敢不听,于是纷纷祭起飞剑遁空,七八道五颜六色的剑光眨眼间消失在东方的天际边。 …… 数日后,大青山主峰玉皇顶。 广平真人在正殿接见魔修密使,此人代表魔门老祖正式向青阳道门表达歉意,为木华道长的不幸表达哀思,并呈上一颗魔修的头颅以及一尸骸,用极为名贵的棺椁盛放。 密使详细描述了木华道长遇害的经过。 魔修敏华,系牧魔人一脉,因心怀叵测,想染指凡生部族的权力,被宗门痛斥,遂怀恨在心。 在多纳尔部族传统节日那天,敏华设奸计挑起云忘川与血图腾两脉之间的内斗,被丰庆子识破,遂又祸水东移,说袭击云忘川弟子的是正在那山城观礼的木华道长的徒弟,激化矛盾,引起混战。 木华道长年事已高,伤心于徒弟青愚惨死在面前,误会了星云子和丰庆子的好意,连施重手打伤二人后,自身也受了伤,遁往大泽,然后不知所踪。 前日,魔门弟子在大泽边上发现了道长的遗物,道袍一件为证。 棺椁里的尸骸便是木华道长的弟子青愚。 那颗头颅却是魔修敏华的,此祸害被血图腾的屠六子宰杀,以命抵命,向青阳道门谢罪。 同时,老祖为了表达歉意,特令密使带来极品天域雪莲十支,黑魔晶五千块,魔渊涧千年雪蛤一对,聊以补偿。 第90章 能抗几刀 魔门的姿态放的足够低,登门道歉看上去也很有诚意,在座的青阳道门诸位长老一个个表情各异,却没人说话,都等着广平子发声。 那位火爆脾气的讲经长老秦钟没有出现在今天的玉皇顶正殿,不知道被用了什么由头给打发出去做事去了。 “既然特使把事情经过说明白了,老祖也很有诚意,在座诸位长老以为如何?” 广平子的话音落下很久,坐着的十几位长老却根本无人发声,显然密使说的经过还是笼统,其中漏洞不少。 而且区区一个敏华,魔将巅峰境的修士,份量太轻,怎可与木华道长相提并论?所谓以命抵命,更像是在侮辱人。 尤其是最后,居然把说不清道不明的祸水都泼给了大泽,岂能令人信服? 就算老祖给的补偿十分丰厚,可青阳道门也不是贱卖性命的。 “承平,你说说看。”广平子有些烦躁。 “我觉得魔门老祖的诚意已经足够,木华师兄他也是命该如此……” “谢承平,你踏马放屁!说话要摸摸良心,就算这是事实,十个魔修敏华也换不来木华师兄的一条命,事情哪能就此算了……” 立刻就有长老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谢承平破口大骂,此人原是满面红光,此刻被气的面庞发紫,是丹堂长老吕正平。 “正平师弟,说话便说话,何至于骂人?事实便是如此,难道你还要与魔门开战不成?” “开战又如何?贫道从一开始就反对与魔门合作,就算萃华宗给的压力太大,难道我堂堂青阳应付不来么?可笑我们这些白痴,还自诩为正道领袖,祖宗的脸都被丢光了……” “正平,木华身死,我等同悲,但不是你在这个场合胡言乱语的理由,与魔门合作,共寻真龙,是经过长老会议同意的,是掌教师兄认可的,你因何跳出来再翻旧账?出去!” 广平子发飙了,站起身大声怒斥。 被训斥的丹堂长老吕正平索性也站了起来,有好心道友劝慰,却被他一把甩开,伸手指着广平子喝问,“哪次长老会议同意的?贫道没参加过,这次,你又把秦钟师弟支到哪里去了?心中无愧,何须耍这种伎俩?广平子,我警告你,欺师灭祖是……” “叉出去,叉出去!” 广平道人怒不可遏,立刻有两位长老起身,连拉带劝的把吕正平给弄出了正殿。 一直拉扯到正殿门口,吕正平还在喝骂不止,硬骨头什么时候都有,刚框走一个秦钟,立刻就有吕正平站了起来,广平子的老脸相当难看,青一块,白一块。 其他长老则表情各异,有垂目养神的,有面带愧色的,有愤愤不平、恨不得也像吕正平那样激扬文字的,可想想利害,又悻悻作罢。 劝阻吕正平的两位长老也不愿意与广平子同流合污,干脆借着这个由头离开,眼不见为净。 自然是有另外一层顾忌,连天玄真人那样的通天大物,最终都落得了被囚禁的下场,还是少说两句为妙,这青阳的天一时半会儿干净不了。 …… 郑九去了一趟太仓城,找到了姓罗的神秘人。 此人被贾老爷指派到分号做主事,晚上正与丫鬟在被窝里调笑,便被突然闯入的郑九一把拎了起来。 然后罗主事就像做了场噩梦,直接被郑九带到了县城外的乱葬岗。 一路光着屁股、瑟瑟发抖的罗主事吃尽苦头,举着双手磕头作揖,却喊不出一个字儿来。 蒙着面的郑九,声冷如冰棱,“我问你答,但有半句假话,便捅你一刀,看你能撑过几刀?” “好汉饶命,好汉只管问,咦……罗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主事十分奇怪,自己忽然间怎么又能说话了。 “贾似清贾老爷在替谁做事?” “这个,我……我那个……” 郑九哗啦一下拔出了佩刀,一把普通的阔口钢刀,在月色下泛着寒光,那根黑铁片被郑九收进了玉扳指内,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启用。 “贾老爷是……是那个,哎,我怎么说呢,贾老爷的确是在替杨大人办事儿,这里面复杂……我这么说吧,贾老爷这偌大的产业呢,也有杨大人一份,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杨大人又是哪位?”郑九明知故问。 “杨鼎泰杨大人呀,咱们银州知府。”罗主事索性把牙一咬,抬出知府大人,斗鸡般的小眼睛不停的转悠,观察郑九的反应。 “堂堂知府大人也自己办产业呀?” “这不是避嫌么,嘿嘿,好汉有所不知,知府大人弄些产业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现如今官家的日子不好过,战祸一开,流民四起,那一大摊子,处处都要使银子,杨大人也是没办法。” “私设府库?” “哎,哎哎,这话可不能瞎说,莫要说罗某,就算是我家大老爷,你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能这样说。” “呵呵,话说贾老爷财大气粗,又有官府撑腰,在银州地界可以横着走,何故跟一个小小的神火镖行过不去?“ “啊……”罗主事吓了一跳,他以为被这个江洋大盗掳过来就是银子的事,抬出知府大人吓他一吓,这事儿多半就糊弄过去了,搞半天是为了顾家的镖行而来,这下还挺麻烦。 “按说这镖行也是你罗主事的产业,一夜间被人灭口,罗主事却独善其身,逍遥快活,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 “好汉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讹传?这镖行与罗某并无关系,只是以前罗某认识镖行的顾老板,偶尔走动走动……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野外的乱葬岗,端的惊悚无比,郑九一刀捅在了罗主事的大腿根上,刀尖很钝,那里肉多神经多,极是疼痛。 “我说过,看你能扛几刀。” “好汉,好汉,哎呦……我说,我说,这神火镖行真不是罗某人的,是那顾志勇借钱开的,钱庄放的贷……” “啊~欧呦……” 郑九的第二刀,捅进了罗主事的另一条大腿根上,鲜血直喷,郑九可以不眨眼,罗主事却吓的差点晕过去。 …… 一共六刀,郑九得到了想要的全部答案。 贾似清贾老爷是神火镖局幕后的真正主人,也确认是冯家五房在大周国西北边陲布局的一个重要眼线。 冯家五房掌握着大魏、大周两国所有冯家布下的暗桩,平时无事,一旦冯家有事,这些暗桩便会迅速活跃起来。 这些眼线、暗桩的名单只捏在冯家老五冯化声夫妻手里,别人不知晓。 早在冯家出事之前的两年前,贾老爷就被知府大人给拿下了,只是一直藏得很深,并没有被冯家看出端倪,直到冯家老五冯化声死于武道天榜放榜后,贾老爷才动手除掉镖行。 因为冯家老七冯琦声的行踪,就是贾老爷通过镖行透露出去的,另外,清扫冯家留下的垃圾,也是白家人的意思。 而银州知府杨鼎泰就是白家人,大魏国玉阳门白家,在更早的时候就在银州城有布局,杨鼎泰便是白家经营多年打下的深钉子。 至于罗主事,他不但出卖了贾老爷的身份,给知府老爷拉了皮条,两头吃,还组织了灭门案。 在痛苦的哀嚎中,罗主事的血终于流干了。 真特么复杂,郑九吐出一口浊气。 第91章 谁是王八蛋 看着贾老爷在面前断气,郑九收了刀,索然无味。 按照他在马家匪帮耳濡目染的习气,应该先杀贾老爷,再剁下杨鼎泰的脑袋,给冯家一个交代,身为锻阳术的另类传人,郑九也算是尽了一份义务。 可郑九改主意了,他在银州城已经连续做下大案,短时间内不适合再搞事情,而且贾老爷在临死前说的话触动了他。 杀了杨鼎泰,按大周国的做派,换个新知府上任,拖拖拉拉,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银州城的百姓怎么办?几十万灾民、流民如何弄? 这倒是个问题,大问题。 郑九虽然跟着苏老夫子读了不少圣贤书,熟记仁义理智信,也懂得“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的道理,可事情一旦摆在面前,还是抓瞎。 再者说,换个新官儿来,就能比杨鼎泰好? 郑九不在乎杨鼎泰是哪国人,他对列国的概念十分模糊,父亲、祖父是大魏国人,而母亲却是地地道道的大周子民,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哪国人。 还是师父木华老道一语点醒,大家原本都是中原汉人,本不应分彼此,只是居高位者逐利,争抢势力范围,这才让大好河山割裂成了列国。 老道的话很含蓄,居高位者的字面意思直指列国皇帝,每一国的皇族都自诩为天命所受,做皇帝的都认为自己是真命天龙,何曾想过治下的百姓? 但实则,老道的话是在隐射高高在上的隐世宗门,如果不是他们为了所谓的大道,争抢修行资源,强行划分凡生界的势力范围,何至于让百姓受苦蒙难,让这大好山河灵气尽失? 所以,那些一心问道,只想着飞升的家伙才是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这是郑九和木华老道的共识。 一老一少,本难觅知己,上苍却给了他们机会。 所以,杨鼎泰不管是哪国奸细,只要善待百姓,郑九就可以放过他。 只是这家伙还真不是个好鸟,鱼肉百姓也就罢了,还特么是条别人家养的狗……头颅暂且寄存在脖子上吧。 离开贾府,郑九回到神火镖局,招来几名少年,每人给了二两银子,缘分一场,算做散伙饭钱,不能给多,多了便是祸。 遗憾的是,郑九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让这几个小家伙的腰板硬起来,即便是最能抢烙饼的大个子,骨子里也是个软蛋,莫说见了官差,就是大户人家的奴仆,都吓的不会说话。 没办法,可能是环境造就,也可能没有他这么幸运,能够先碰到苏老夫子,再遇木华道长,郑九自嘲的笑笑,以前在马帮里做漠鼠的时候,也不比他们强多少。 郑九决定离开银州,去北边看看,战事吃紧,他也窝了一肚子火。 罗主事、贾老爷,两条命,希望能给杨鼎泰以及大魏国的白家以警示。 临走前,郑九还是没忍住,搞了一票大的,把贾老爷家钱庄里库存的银子全都搬到了转运使的衙门里,亲笔给林辉林大人写了一封信。 “这些银钱都是贾似清钱庄的,查明此人为大魏国奸细,某已将其正法,银钱没收充公。切记,这笔银子只能赈济灾民,专款专用,烦请林大人逐笔记账,若被挪作他用,哪怕是一分一厘,某便取他狗命。” 连读三遍,写的不伦不类,但狗屁还是通的,郑九想了半天署名,最后嫌麻烦,干脆在信纸上画了个圆圈。 连夜离开银州城,郑九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胸口仿若被一方巨石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总是有那些不堪的画面晃悠,举着破碗、衣衫褴褛的少年,瘦的皮包骨头、倒伏在路边的老者,在恶奴皮鞭下哀声讨饶的女子…… 沿官道走了不到五里地,郑九便突然拐上了旁边的土坡,然后发足疾行,最后干脆奔跑起来,连续翻过两道山梁,最后又缓下脚步。 霍然转身,一个人影就距他不到三丈远。 此人个头不高,偏瘦,一身夜行衣,腰悬宝剑,还带着个兜帽,面庞被罩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副江湖人士打扮。 “大晚上的跟着我干嘛?”郑九沉声问道。 “大晚上的,犯下大案,跑的倒挺快。” 郑九闻听,全身肌肉立刻紧绷起来,但也只是戒备,而非紧张。 不用神识探查,便知此人并非修士,虽然气息平稳,尤其敛声功夫了得,但武道修为并不骇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请你最好离我远点。” “杀了贾似清,抢了他的银子,本以为你会再接再厉,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爪子缩回去了?” “你是谁?究竟想说什么?”郑九皱起眉头,未料想这人把他在贾府的一举一动都看了去了,有些手段。 “你别管我是谁,但我猜你一定是冯家人。” “这话怎么说?“ “在周、魏两国的武道同仁中,敢这样明着打白家脸的人不多,除非是白家死敌,冯家便是,这个逻辑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站住脚?” “可冯家是宋国人。” “冯家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 自以为是,郑九心中冷笑,“你认为是就是喽,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就是想确认下你的身份。” 这么无聊么? 不过从言谈判断,此人并没有明显的敌意,只是行为莽撞,目的也令人迷惑。 郑九控制住自心底涌出的灭口冲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杀人,那是那滥杀,只是这种冲动很强烈,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奉劝你最好别跟着我,警告仅限于一次。” “口气不小。” “你大可试试。” 郑九说完转身就走,身后那家伙如影随形,郑九加快速度,身后的人也加快速度,如同狗皮膏药。 终于把郑九给弄烦了,他突然间跃起,二次转身,连着拔刀一气呵成,寒光掠过身影,那把普普通通的钢刀已经架在了此人的脖颈边。 那人啊了一声,吃惊不小,完全没料到郑九的动作会如此之快,两三丈远的距离眨眼便至,无论挥起宝剑招架,还是抽身后退都来不及了。 “我警告过你……”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对方突然飞起一脚,似乎根本就没想过刀锋轻轻一划的严重后果。 第92章 天一出山 郑九轻轻一捶,拳锋砸在了对方的迎面骨上,差点砸折此人的小腿,一声尖叫,想来疼痛难忍。 而持刀的手同时后撤,慢了微不可察的一线,郑九还是将对方划伤了。 鲜血喷涌,郑九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止住出血,又手忙脚乱的翻出止血膏和金创药,总算控制住了伤口。 不要命么? 简直就是个棒槌嘛,没有江湖经验也就罢了,连点对敌经验也没有?就这水平,也敢半夜里跑出来跟踪他人? 兴许被吓坏了,这位蒙面客在被救治的时候全程老老实实。 郑九的额头居然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那山城连打数场都没出过冷汗,今天莫名其妙。 或许,握刀的手不撤,也就一刀干净了。 可郑九不是那种嗜血凶徒,他只杀该杀的人,眼前这人对他绝没有敌意,就是有点二。 “要不你到前面的窝子里休息一会儿,我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伤情稳住,郑九便要离开。 “哎哎,你什么意思?杀人不成就想跑?” “我并无害你之意,而且之前也警告过你。”郑九正色道。 “不分青红皂白,见面就拔刀,还说没有害我的意思?我现在被你砍伤了,会死在这里,之前我还以为你是除暴安良的侠客,怎地如此冷漠无情?” “那你要怎样?” “最起码等我好一些吧?这荒郊野地的,我若是真死了,说到底还是你害的。” “可我要赶路。” “那就带着我,等我伤好了。” 无理取闹么?郑九本欲转身就走,但终究不忍,只得将这人搀扶起来,身子很轻嘛,怪不得轻功和敛声功夫都很突出,有先天优势。 “还能不能走?不行我扶你。”郑九冰冷的外表终于软化了一点。 “我腿疼,快要断了那样。” “那要怎么搞?” “你背我。” “我背你?等你在背后捅我一刀?”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聊,一见面,我朝你拔剑了么?我把剑架你脖子上了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若害你,早……” “好好好,无需多言,背便背了,但有言在先,等你腿不痛了,自己走。” “那还用你说。” 于是,这位很二的跟踪者舒舒服服的趴在了郑九的后背上。 才直起身,郑九就感觉不对了,这人身子轻也罢了,怎么身上还软乎乎的,柔弱无骨,女子? “喂,你是冯家第几房的?” “想套我话?” “没有啊,大大方方认识一下不可以么?本人李默鱼,永安人氏,江湖人称踏雪无痕的便是,轮到你了。” “我不是冯家人。”郑九腹诽,这个江湖诨号俗不可耐。 “你不用担心,人在江湖,重在一个义字,我能认同你的做法,便表示咱们是同道,绝不会出卖你。” 后背上的人信誓旦旦,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确不是冯家人,我来自双峰,算是个逃难的。” “哇,双峰要塞么?听说经常打仗,你见过打仗么?” “是要塞,也不是经常打,时不时会和浩瀚国有些小冲突,大仗么倒是见过一次,大概在五个月前了。” “哇,你好有福气,打起来厉不厉害?” 郑九在心底里直摇头,碰上这么个二百五,把遭遇打仗说成有福气也是头一遭听说。 “喂,你到底见没见过打仗?是不是随口编一句糊弄我?” “打仗会死人的,死很多人,骗你做什么?” “那快跟我讲讲,胡人是不是很凶蛮,一个个都像野兽一样,我听说他们会喝人血,还吃烤人肉,咱们大周将士顶不顶得住?” “战场上你死我活,不凶一点活不下去,胡人不吃人肉,至少我没看见过。” “你骗人,我听刘将……我家邻居说,胡人吃人肉的,还专挑嫩的吃,可吓人了。” “你家邻居打过仗?” “昂,他在北胜关打仗,得胜还朝,可威风了。” “北胜关打的是罗刹人,你刚才问我的是胡人,罗刹人我没见过,也不知道。” “不都一样么?” 郑九哭笑不得,干脆不说话了。 可是背上这人,却说个没完没了,倘若自言自语也就罢了,还非要问东问西,一路叽叽喳喳,烦死个人。 终于安静了,郑九估算大概走了十来里,背后这人居然睡着了。 春寒料峭,尤其夜晚。 郑九决定停下来,找个背风的窝子休息一会儿,倒不是累了,而是背后的家伙就这么睡了,被夜风吹着,到时候再来个伤风感冒,浑赖一番,更受不了。 …… 萃华宗群峰深处,有一片被迷雾终日笼罩的地方,方圆不过百里,却险峰林立。 因为终年难见阳光,这里又被称为影峰。 影峰范围内十分寒冷,不少地方常年结冰,尤其是靠北侧一部分,寒气极重,是历代宗门弟子死去后的葬骨之地。 影峰南侧的环境相对好一些,萃华宗九峰的弟子悟道、闭死关,往往选择在这里。 而隐峰的中心区,由五座如出鞘利剑般的山峰环绕,则被称为剑冢,其间不但有无数把残破的宝剑林立,而且还是关押宗门内犯错弟子的重要场所。 萃华宗千年以来最具才华的天一真人,就被关在剑冢内。 九根粗大的玄铁锁链锁住了真人的全身关窍,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不足十余丈,如此酷烈的惩罚,宗门内很少有人知道缘由,统一公开的说法是,天一真人疯了。 雾影中有一个人缓步而来,略微佝偻着,但身子骨挺壮实,走起路来一板一眼,偶尔还习惯性的咳嗽两声。 四脚八叉躺在地上的天一真人形同野人,须发野蛮生长,几乎快将五官给盖住了,他听到了咳嗽声,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身老农装扮的谈真人在丈许外驻足,静静的看着天一真人,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我……不得不来找你。” “哦。” “其实我很想放掉这一切,由你来做掌门。” “嗯。” “我要去大漠深处走一遭。” “理由?” “会一会我们的老朋友。” “不好。” “这件事躲不掉。” “还是我来吧。”一条玄铁锁链哗啦啦的响,天一真人在挠痒痒。 谈真人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道,“也好。” “有个条件。”玄铁锁链一通轰响,天一真人坐起了身。 “说。” “我要带走它们。” “不行。”谈真人神情凝重的摇头。 “一半?” “唉~”谈真人叹了口气,抬手一挥,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凭空出现,像飞舞的萤火一样在九条巨大的玄铁锁链间缠绕、旋转。 随着砰砰砰的声响不断,玄铁锁链悉数从根部断开落地。 第93章 记得回家 随着一连串响彻山谷的疯狂大笑声,整个剑冢都震动起来。 老农谈真人只做壁上观,而天一真人则在大笑中单手指天,怒骂着含糊不清的言语。 嗤,一把断剑在剧烈的震动中从泥土里一跃而出,嗖的一声飞上半空。 嗤嗤嗤……又有数把断剑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飞上半空,在天一真人的头顶上方环绕,流光溢彩。 越来越多的断剑不断的从泥土中挣扎着破茧飞起,强劲的破空之声迅速密集起来,震耳欲聋。 这剑冢内外何止千百把断剑、残剑? 天一真人的怒骂声越来越激烈,断剑破土而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够了,休要贪得无厌。” 再如何做壁上观,老农的眼皮子也在控制不住的抖动。 “忒小气了点。” 话是这么说,天一真人还是止住了喝骂,那些在泥土、山石里挣扎的断剑也渐渐安静下来。 “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 “为何不是大青山,而是大漠?”天一真人道。 “暂不可为,我自有分寸。” “说了跟没说一样。”天一真人哈哈大笑,“我去也!” 轰隆一声,宛如天崩地裂。 天一真人几乎与那破土而出的利剑毫无区别,身躯已经蹿升半空,向更高的天际飞去,其身后是无数泛着寒芒的剑雨,如同倒反的流星一样冲破护山大阵,隐入云端。 “记得回家。” 谈真人心里默念着向剑冢外走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鸾鸢峰上,晒剑台。 各峰峰主、六洞洞主、三绝谷谷主早已经聚集在此,时隔仅仅一个月再次聚首,但此番情况大有不同,全部是真身到场,氛围也比上次要紧张诡异的多。 嚓、嚓嚓…… 最后一位与会者谈真人,沿着极其陡峭的小径一步步走上了晒剑台,发出的声响便是那笀鞋独有的声音。 “见过门主。”所有人躬身行礼。 “今日无事辩议,只有一则通告。” 大家神色一凛,继而想到了刚才剑冢的动静,以及看到的那股流星般的剑雨,便确认天一真人果然出山了。 老农一改常态,面色严肃,目光凌厉,扫到谁,谁的心里便咯噔一下。 通告么,自然是不用商量,老农作为宗门门主在非常时期也有权独断专行,所作的决断只需知会大家一声便可。 至于非常时期,人人心里都清楚,水云剑仙罗方川惨死,青阳道门步步紧逼,已经明着和魔门联手,修罗门为报上次北胜关之仇,正在大举聚集…… 形势危急,种种事态都对萃华宗严重不利。 宗门内已经有了几种很不协调的声音,其一,萃华宗正面临灭顶之灾,有妖言惑众之嫌。 其二,方晓仗着自己是门主首徒,恣意妄为,在未得到宗门许可的前提下,擅自深入大漠,挑衅、击杀魔门修士,为宗门埋下隐患,惹下大祸,终于让罗方川背下了这口锅。 其三,萃华宗与锦瑟堂等宗门联手,并没有实质进展,皆因肩负此责的裕德真人消极对待,白白浪费一个多月时间。 种种舆论都把矛头指向了谈真人,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事态的发展,看谈真人的反应。 可今日出乎预料,剑冢异动,天一真人再度出山,那股声势极其骇人的剑雨,六洞三谷的人可能并不能完全理解意味着什么,但九峰剑宗的人都很清楚,一直沉默着的谈真人反击了。 一出手便封喉,天一真人不仅仅带走剑冢的半数断剑,也带走了九峰的一半的剑意。 “今日起,除北胜关战场,召回所有在外弟子,封山。”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召回弟子,难道不管大周国了么?就算不管大周国,盘龙山怎么办? “话还没完。”老农咳嗽一声,继续道,“紫霄峰峰主薛望山,你闭死关吧,马华回来,我会代你惩戒。” 第二句话就更为劲爆了,九峰峰主之首的薛望山在宗门内地位超然,不仅是谈真人的师弟,也是整个宗门的执法长老,如此位高权重,却被老农一句话轻松拿下。 闭死关,意味着修为不跃升一个大境界不得出关。 薛望山眼下是合体期初境,一个大境界便要跳到超凡真我的渡劫期,也即是修行界常说的通天境,差半步便可渡劫飞升。 达到这种修为境界的,整个东州大陆就十一个人,其中有五个还是半残的,窥天机之后,不是境界跌落,便是被囚禁了。 如此世道,修行能跃升一个小境界都极其艰难,大多数修士能保住境界不跌落就算不错了。 横跨一个大境界?形同于被判了终生幽禁。 薛望山面色极冷,并未说话,目光凌冽的看着老农,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 其实不用老农解释,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罗方川身死,与其被调往西北边镇有重大关系,而这次调派,是薛望山一个人的决断,并没有通过宗门长老决议,也未呈报谈真人。 可以说,罗方川的死,薛望山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就算有人怀疑薛望山为袒护爱徒马华,公器私用也不为过。 “去吧,紫霄峰主暂时空缺。” 谈真人没有任何解释,却比一万句解释还要强硬。 薛望山的眼角在抽动,似乎整个晒剑台也随之抖动起来,不少人情不自禁的心浮气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马上要出大事,紫霄峰主要发狂动手。 嗯哼……咳咳。 老农这番咳嗽猛了点,甚至剧烈的要把肺管子给咳出来,四下里忽然一片寂静,大家心中的那股躁动瞬间平息了,薛望山叹了口气,转身昂首离去,两步便跨入影峰。 他终究没敢动手,毫无胜算,就算四名合体期强者联手也没有用,那一连串猛烈的咳嗽,杀机极浓,老农动真火的时候很可怕。 但并非不可一试,只是试的代价太大了。 “请问门主,把马华调回来后,新任国师的人选是哪一位?” “没有新任国师,以后也不会有。” “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理解,以后宗门的事物也用不着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只凭门主一人决断即可?” “然!你有何意见?”谈真人猛然抬头,双目中寒光四射,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这,这……” “散了吧。” 谈真人言吧,转身离去,沿着那条极为狭窄陡峭的小径缓缓的没入云层深处。 第94章 有没有偷看 郑九从入定自观中醒来,已是东方破晓,身边的兜帽黑衣人李默鱼居然还在睡。 现在郑九可以随时随地入定,只要不准备突破大境界,都无需太在意周围环境或被打扰。 木华老道的玉扳指里有一样名为翠鸟千重影的小法器,可以起到警戒和保护心神的作用。 当催动小法器时,郑九的周身有无数只目力难以辨识的飞鸟环绕,这些小东西在他的神识里却是十分小巧的翠绿色影子。 翠鸟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极强,一旦有危险临近便会在郑九的意识里发出警告,在危急关头,翠鸟千重影甚至可以一齐尖鸣,籍以攻击敌手心神。 这件小法器由木华道长亲手祭炼,使用很方便,滴血认主后便可与主人神识相通,平时只需点滴血液温养即可。 白玉扳指里面类似的小法器、小物件还有很多,木华老道收集了近千年,可谓藏品颇丰。 以郑九目前的修为境界,也只能认识和使用少量法器,比如可以测定修为境界的跬步尺,以灵石催动,伸手握住即可,十息之间便能测定。 按青阳道门的评判标准,郑九已经筑基,领悟两重道韵,修为约在筑基期中境的水准,这点修为在隐世宗门当然是不够看的,可在凡人眼里便是仙人。 只是每次尝试,跬步尺总会自行震动,握久了,雪白的玉扳上会有红色的血丝出现,郑九搞不清楚血丝意味着什么,也没办法找人询问,只能留意观察。 类似这样的物件还有很多,都很实用,但品类最多的是罗盘、星盘,上面画着不同颜色的规整图案,并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郑九一个也看不懂,暂时也无意顾及这些。 想来,木华老道对这些东西非常上心,留下的心得典籍里,有近三分之一都是有关观星、占卜的。 “喂,天亮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李默鱼自行醒来。 “我也刚刚醒。”郑九应付一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喂,我睡着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揭开我的面罩?”李默鱼又问。 郑九侧头看向远方,心道不能搭话,一搭话就没完没了。 “好冷,肚子饿了。” 这个简单,郑九的玉扳指里存了不少烙饼和酱牛肉,都是之前在那家简陋酒肆买的。 原本想犒劳几个少年,一起吃顿散伙饭,但心血来潮要忙着搬空贾老爷府里的银子,便一人发了些吃食,匆匆散了。 但玉扳指这种空间法器绝不能让外人看到,于是郑九借口小解,拐到土窝子另一侧,取了吃食出来。 “咦?你居然随身带了这么多好吃的,还说是逃难的流民?”李默鱼很惊讶。 “贾老爷家的,顺手就拿了。”郑九随口敷衍。 “不对,你藏在哪里了,之前我怎么没看到?” “怀里,你又没摸过。” “流氓,好端端的,我干嘛要模你?” 你讲不讲道理?是你问我藏哪里的,反倒污我流氓? 行走江湖之人,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胡搅蛮缠,还娘里娘气的? 郑九很郁闷,闷着头吃烙饼,酒也不敢拿出来解渴,遇上这么个倒霉伴儿,实在不便。 “哇,真好吃,我在额……家里,从未吃过卤的这么香的牛肉。” 李默鱼吃起来很斯文,先用手将那卤牛肉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轻轻掀开面罩一角送进嘴里,就那么一小条,还没有筷子粗,若是正山看见了,非急的把舌头吞下去。 “……” “喂,别光顾着吃,我看你一路向北,要去哪里?” “这个好像和李兄关系不大吧?” “当然有关系了,我伤还没好呢,自然是要跟着你,万一咱俩的目的地相同呢,岂不是缘分?”李默鱼笑嘻嘻的。 “去北边寻人。” “北边是哪里?永安么?” “永安再往北。” “什么毛病嘛,你就不能明着说?一点也不爽气。” “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你说?” “你……气死我了,不说就不说,反正我跟着你,在我伤好之前,别想甩掉我。”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你开心就好。 郑九三下五除二干掉两张烙饼,然后站到一边去看风景,懒得理会李默鱼。 “喂,这么多牛肉我吃不掉啊,过来一起呀。” “小气鬼,说几句话好像都能掉二两肉……” “……” 李默鱼正自一个人唧唧歪歪,郑九忽然跑了回来,压低声音道,“腿不妨碍走路吧?” “你什么意思?” “赶紧走。”郑九说罢也不管李默鱼如何反应,一把抓起地上摊开来的纸包,然后伸掌往地上一拍,震起枯草和浮土将痕迹全部掩盖。 拉起李默鱼就往前面的小土丘跑。 “哎哎,哎,发什么神经,我还没吃完呢,你看弄的全是土……” “有追兵,你瞎叫什么?” 郑九恼火,越发感到这个二百五的奇特,如此走江湖,居然也能活到现在? 当然,郑九自己也没意识到,以他筑基期修士的感知力,凡人怎可能想象得到。 一支马队,外加数名武道高手,约在五里开外,从银州城方向而来,速度非常之快。 卯时三刻,城门恐怕都没打开,一大早便有马队急速奔行,还调集了武道高手,多半是官府发下了海捕公文。 若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发现贾似清死了,或者说那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惹出了祸端。 郑九对这一切心里有数,若不是碰上个二百五,他早已在百里开外了,有时候心软,行谦谦君子之事,往往惹麻烦。 “喂喂,你不是在唬我吧?我怎么听不到动静?凭我堂堂踏雪无痕……哎呦!” 郑九已经拦腰把李默鱼抱起扛在了肩上,不但聒噪,还动作慢,你不是轻功了得么?这时候装什么死啊! 一口气越过小土包,郑九放下李默鱼,摁其脑袋一起趴下。 “……”李默鱼张嘴怒骂,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更糟糕的是,以她踏雪无痕的名头,以及高深修为,居然抗衡不过对方一只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安静一会儿,你太吵了。”郑九挺上火。 “……”李默鱼瞪圆眼睛,伸手乱抓,居然一把撕下了郑九的面罩,着实愣了一下,继而面色一红,安静了。 当然,李默鱼的脸色如何之红,郑九是看不到,也没那个心思。 大地开始震动,轰隆隆的马蹄声沿着官道迅速放大。 马队的规模还不小,最起码有上百号人,尤其麻烦的是,有两名武道高手,居然境界不低于郑九见过的冯琦声。 第95章 小瞧谁呢 虽然仅从武道修为的角度来说,郑九丹田气海极壮,内力浑厚,却在武技上不及冯琦声。 可是若论整体实力和杀人效率,郑九又远非冯琦声可比。 筑基期修士宰杀一名先天武道宗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追兵中有武道强者,对郑九来说绝不是什么事儿。 关键是,郑九非但不能动用修行能力,还要用专门的方法将灵力、气息,甚至神识都要锁在体内,封闭起来,以防止自己忍不住露出老底。 藏,就要藏的彻底。 一次马虎大意,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木华老道反复叮嘱过,一旦泄露了他体内有道元符种存在,将会万劫不复。 不仅仅是敏华,郑九在那山城见识过那些高阶修士的可怕,在那些人面前,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不是非常要命的危机时刻,郑九只能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 大股的马队终于让李默鱼紧张起来,却仍以一种不服气的眼神看了看郑九,才低声道,“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咦?又能说话了,刚才怎么回事儿? 吃牛肉噎着了么?还是这家伙使的手段,不对不对,凭我深厚的功力,这家伙岂能随意下得了手…… “我想差不多,之前让你别跟着我,现在想走都来不及了。” 这倒并非危言耸听,旷野之上,视野极为开阔,除了几个小土包,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两条腿再如何能跑,也甩不掉马队,这一点,郑九在荒漠中很有经验。 “小瞧谁呢?你以为我踏雪无痕是浪得虚名的么?” “嘘……” 郑九在仔细辨识对手的情况,他虽然不能放出神识,但感知力也远超寻常的武道强者,马队越来越近,他对对手就了解的越清晰。 一共五名武道高手,其中两名是后天武道宗师,相当于古武标准的地级武师,另外三人就弱了一线,都是玄级武师。 天地玄黄,以天为最尊,在古武体系里,到了天极水准便是宗师了,相当于普通武道者所称的先天武道宗师,再往后才是大宗师、和武王强者。 武王境界是一个分水岭,武王之上是武帝,跨度极大,能进入这种级别的武道高手少之又少,但修为战斗力暴涨,而且身体强度经过二次脱胎换骨后,完全可以同元婴、化神境的修士相抗衡。 到了武尊境界,这个跨度更大,修出神魂和天人法相,其实际战力直追炼虚境修士,武尊天人境,也即是武尊巅峰,完全可以抗衡合体期修士。 所以,武道修习这条路虽然非常艰难,可是一旦跨入武帝的门槛,其修为、战力和可以获得的好处与高级别修士的差距不大了。 这也是为什么凡生界一旦诞生武尊级别的强者,必然会被修士联手绞杀的真实原因。 武尊再往后走的威胁太大了,以武入圣,便可站在人类的最顶端,比肩修行界的通天大物,在战力上甚至可能更强一线。 如果完全不使用灵力,郑九的武道修为大致在地级武师的水准。 武技方面可能稍弱一些,除了锻阳术,他其实从未系统修习过其他武技。 但是与所有武道者不同,郑九拥有令他们望尘莫及的巨大优势,便是源源不断的内力。 由道元符种支撑和改造后的气海丹田,灵力内力相互转化,武道对战下,源源不断,深不可测。 所以,尽管敌手实力很强,郑九也丝毫不惧,只要自己不去无脑作死,自保没有问题,可眼下身边多了一个言行都很二的花架子,就麻烦了许多,能不招惹对手,就尽量避之。 但很遗憾,郑九很简单的想法不能如愿。 这只马队不仅战力出众,还专门携带了鹰犬,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已经锁定了郑九二人藏身的位置。 显然,银州府的捕快队伍没有这么专业,否则,早在郑九做下第一票案子的时候就已经被注意上了。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鸣声响彻旷野,一只海东青被郑九用弹弓打穿了胸膛,打着旋儿的自空中栽落。 “你干嘛打它……”李默鱼的话音未落,郑九再度拉满皮筋,嗖的一声,一只从侧面狂奔而来的大型猛犬应声翻倒,发出一连串痛苦的悲鸣。 “这下糟了,你要是不打那只鹰,我们可能能躲过去的……” “早暴露了。”郑九又摸出一颗石子,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抬手又是一弹弓,第二只猛犬被打翻在地。 躲是没法躲了,马队已经穿插走位,将小小的土丘团团围住。 马背上的人个个身形矫健,穿着清一色的黑底红边的捕快常服,每个人都腰挎弯刀,斜背弯弓和箭囊。 装备谈不上奢华,但十分齐整。 常服倒是大周国的式样,但人未必就是大周国的捕快。 领头的几人,虎背熊腰,太阳穴深陷,一看就是武道外门硬功的练家子。 “等下打起来,你往西边跑,能跑多快就多快。”郑九悄声道。 “切,还没打就想着跑,你当我踏雪无痕是个摆设?” 李默鱼虽然嘴硬,可整个人都有点懵,握剑的手也在微微抖动,明显言不由衷。 “你们两个,近前说话。”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壮男子策马向前,大声断喝。 “要说什么?”郑九并不动,收起弹弓,伸手按住了刀把。 “大胆蟊贼,在城中做下大案,又连夜逃窜,你说说什么?” “官爷说话要有凭据,我只是急着赶路的外乡人,不懂你说的什么大案。” “还敢狡辩?无故射杀我的鹰犬,便证明你早已心虚害怕,要狗急跳墙,还不乖乖跪下,束手就擒?” “跪下!“其他几人也一起大喝。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眼里可有王法?喂……哎哎……” 李默鱼还在大声分辩,却不料郑九已经动了,步伐十分怪异,却又异常迅速,寒光一闪,已经有一名捕快人头落地。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郑九的身形滑出一个之字形,根本无法判断他的攻击目标,所有人眼里看到的和脑子里的印象皆是如此,却来不及反应。 大荒拳中的夔牛冲,迅猛异常,又无理之极。 接着便是一拳,郑九将那无头尸体砸落,一拍马屁股,喊了一声逃,便径直向前冲去。 第96章 乱世浮沉 郑九突然动手杀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领头的壮汉气疯了,大吼一声,“给老子拿下!” 可这道命令显然来的有点迟了,郑九已经冲到了另一名捕快面前,这人反应不慢,伸手一带缰绳的同时,抽出佩刀,兜头向郑九砍去。 哪料到,郑九虚晃一招,身形一闪便避开了攻击,人已经到了另一名对手身侧,一拳砸在了战马的脖颈上,全力施为,势大力沉。 战马一声悲鸣,痉挛般的伸长了脖子,前蹄便软了,噗通跪在地上,直接将捕快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郑九出现在第三名对手身边,这次下手更是直接狠辣,一刀捅进捕快的小腿肚里,直没刀柄,自然也捅进了马肚子里。 一两个呼吸间,郑九便掀翻三名捕快,扰乱了马队,出手极快,干净利落。 可也仅限于此了,一个黑影当空扑下,直奔郑九,如苍鹰博兔。 而另一头传来了李默鱼惊慌失措的喊叫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啸,极为刺耳,浓烈的硫磺味儿迅速弥漫,像是过年时有烟火射入了高空。 “留活口,抓住这人,他在报信召集同伴。” 有人高喊,立刻有七八名捕快冲了过去。 郑九无暇顾及,身形一滑便冲向第四个目标,可惜又有一名武道高手从斜刺里冲过来,人还未到,无形的压力已经扑面而至,正是那名领头的壮汉。 此人内外兼修,单在力量上已经超过了在那山城碰见的托尔图。 郑九不敢怠慢,果断以刀杵地,止步转向,身躯再次滑开,十分惊险的躲开了前后两名高手的夹击。 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郑九还有余力挥出一刀,一名倒霉的捕快刚刚策马而过,这一刀便将对方的大腿划出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 在对方痛苦的嚎叫声中,郑九却也没办法扩大战果,一道凶猛的劲风从身后袭来,非常之快,根本没有腾挪时间。 郑九干脆不躲不避,借着前冲的惯性和对方的劲力,整个身躯骤然向前一挺后放松,一道轻灵无我的念想油然而生,迅速弥漫在四肢百骸中。 拳风呼啸,郑九的身躯居然就像被狂风扫过的枯叶一般毫无规律的翻滚,轻松避开了身后十分爆裂的一击。 看似混乱狼狈,却匪夷所思,锻阳术山海篇第二十九式,乱世浮沉。 山海篇后九式均没有固定的招式,其着眼点,全都在于对取势的领悟,领悟的越是深遂,威力就越是巨大,往往在危机中可以起到逆转乾坤的作用。 所谓取势,就是对环境中一切有利因素加以利用,形成一股对自身最好结果的合力。 乱世浮沉修习起来十分困难,其实从第二十五式开始,郑九每领悟一式都是一次对战技感悟的巨大提升,也都异常艰辛。 这一招乱世浮沉也让对手着实吃了一惊,同时大喜过望,这是冯家的古武拳术,运用的如此精妙,自然便是冯家的嫡系传人,没想到今天能抓到一条大鱼。 “他们是白家人,哎哎哎……哎呀……” “哈哈,这是个丫头片子。” “哎呀,还挺有几分姿色咧……” 不远处,再次传来李默鱼的惊叫声,郑九瞥了一眼,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位高手先生怎么转眼间就被捉住了? 不知道逃么?这踏雪无痕的名头也太水了吧? 郑九如此拼命,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了对方主要力量,以期李默鱼可以抓住一线机会逃离,可是仅仅一个玄级武师带着几名捕快,李默鱼居然都没撑过三两个呼吸。 寡不敌众,郑九此刻就是想逃也是万难了。 就算能独自冲出去,在旷野上必然成为人家弩箭的靶子,被骑兵四下围堵当成野狗耍弄,那种恐怖的滋味,他是有过体会的。 不逃,郑九想要单凭武道战技保住性命的可能性也不高,除非动用灵力,果断击杀两名后天宗师境强者。 可如此一来,保命自是不消说,露老底的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剩下唯一的选项,就是杀光这里所有人。 郑九绝非嗜杀成性,为了活命,一口气屠掉上百号人,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样势必将李默鱼也一同杀掉,方能万无一失,总有些于心不忍。 正在两难之际,官道上再次传来马蹄声,这次是从反方向而来,人数不多,大概四五人,却也有两名武道宗师存在。 而且实打实的先天武道宗师,按古武标准,便是天级宗师。 在激战中被逼的险象环生的郑九,依然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一切,说明他已经迈入了洞若观火、瞬息间感念万物的上乘境界。 如此强大的感知力在道元符种生根之前是绝难想象的。 是敌是友? “啊!我在这里,唔唔……” 李默鱼声嘶力竭的喊话提醒了郑九,再撑一撑,不急着马上拼命。 心念至此,郑九的身形开始大范围活动,尽量避开两名强者的锋芒,在快速游走中将战团拉的极开,反而压力顿减。 甚至,郑九还能抽冷子砍杀了一两名不知死活的捕快。 “快,快,公……主人在那里。” “给老子住手,胆大包天,不想活了么?” “都住手!” 一声惊雷般的大吼,震的所有人心神不稳,佛门内功狮子吼,十分纯正雄厚,几乎于此同时,一道身影飞掠,将一名捕快从马上踹飞,李默鱼正倒剪双手趴在马背上。 此人小心将李默鱼扶下马,恭恭敬敬的解开绳索,也不说话,就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护着。 “你们来的正好,把这些人通通都给我抓起来,都是土匪,上来就杀人,哎呦……” 李默鱼揉搓着手腕,刚才吃了大亏,自然一头恼火。 最关键的是,她每每引以为傲的踏雪无痕的轻功在要命的时候好像不起什么作用,最最要命的是,她发现居然不如郑九,这显然无法接受。 “什么人?敢阻拦官差办案?” 那领头的捕快停手喝问,他的身侧不远站着一名身材十分高壮的大汉,脚下还踩着一名捕快的脑袋,刚才那声狮子吼便是发自此人。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官差?公然在官道边行凶?” 又有一人出现,大白天的仿若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此人一身灰衣,生的十分瘦小,面庞也相当丑陋,吊眼眉,斗鸡眼,还留着两撇八字胡。 “银州府按察司……” “胡说八道,他们是白家人,冒充我大周国官差,这些人都要统统拿下,向统领动手啊!” 李默鱼大喊,那高壮大汉一皱眉头,喝道,“你果然是白家人?”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这里有按察司郭大人签发的海捕公文,这两人昨夜在城内洗劫钱庄,杀害钱庄老板贾似清,陆某奉命缉拿,闲杂人等一概回避,否则按劫匪同罪!” “按察司郭大人也是你们的人,银州都被渗透成筛子了,动手啊!” “……” 有点乱,趁着突然停手之际,郑九在悄悄后撤,李默鱼既然来了帮手,这里的事情便不用他操心了。 第97章 一个义字 “喂喂,你别跑啊,也过来帮个忙,把这些十恶不赦的奸细统统拿下!” 不是李默鱼的眼睛尖,而是她始终在盯着郑九,就算是刚才夺路逃命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否则那一线机会也不能轻易丧失。 李默鱼的一声呼喊,气的郑九直翻白眼。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本官的警告只有一次,再不滚蛋,休怪我辣手无情!” “我家主人说,你们是伪装成捕快的奸细,是真是假,拿来公文一瞧便知。” 高壮男子并不理会捕快头子的恐吓,蒲扇大的手往前一伸,便要查看海捕公文。 “胆大包天,公差办案,你也敢指手画脚,儿郎们准备着,一起拿下!” 捕快头子更是强硬,就算对方多了两名高手又能如何,他身边还有七八十号人,人人都有马匹,装备精良,若是真玩儿命,老子可不跟你讲究什么乌合之众的打法。 果然,此人一声令下,围在四周的捕快们不进反退,纷纷拨转马头,与中心位置拉开距离,动作迅速,整齐划一。 这哪里是什么捕快,分明是训练有素的骑军,看来李默鱼所言非虚。 不仅郑九看出来了,那个高壮的男子也立时警觉,厉声喝道,“既拿不出公文,便是奸细无疑,李茂开路,李响护主离开,你们两个跟我擒贼!” 说话间,高壮男子忽然抬腿,大脚丫子高举,重重的踏下,轰隆一声,犹如山石崩落,震的大地摇晃,身形如一头蛮牛般扑向对手。 前有狮子吼,后有大力金刚杵,这人竟是禅宗高手。 “拿下!” “杀!” 而那捕快头子并不接招,身形飞速后退,不仅是他,跟着他的几名武道高手也四散而退。 现场立时混乱,郑九深知骑兵冲锋的可怕,所以动作更快,蹭蹭几步已经贴近一名骑手,还未待其反应,便一刀便攮进了对方小腹,顺势挥拳将其砸落,郑九自己飞身上马。 他迅速拨转马头,随即便向另一名骑手冲去。 这些扮作捕快的家伙虽然人人身手矫健,训练有素,颇有行伍特征,可是单打独斗在郑九眼里根本不够看。 尤其是策马对冲,郑九更是从小耳濡目染,无论山贼马匪,还是胡人骑军,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冲锋时就是搏命,舍我其谁的气势非常重要。 双腿夹紧马腹,哈腰矮身抬头,双目如电,死盯着对手,握刀的手臂舒展,刀身与刀口外摆,这便是胡人骑军冲锋时的标准做派。 这股不要命的精气神一定要通过双腿传导给战马,若能人马合一,便能一往无前。 当然,捕快们紧凑的站位很难冲起战场上的那种速度,而新夺下的战马自然也谈不上人马合一,可郑九有力的双腿让马儿感到压迫和恐惧,瞬时间就发狂了,唏溜一声嘶鸣,四蹄狂蹬,直接将旁边不远的同伴撞了个人仰马翻。 郑九借势发力,冲向下一个目标。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缠住对手,不给他们拉开距离攻击的机会。 而在相反的一侧,有两名武者也在护着李默鱼冲锋,这两名武者的马上功夫虽然一般,但手上的长兵器却大占便宜,一根熟铜棍,一杆长柄朴刀,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居然将捕快刚刚调整的队形给冲开了。 而中间战团,几名捕快头子也被李默鱼的手下给缠住,根本无法拉开距离,最终形成五名武道高手合战两名天级宗师的局面,却根本占不到便宜,人数弥补不了境界上的差距。 一声呼哨,那名矮壮的捕快头子佯攻一招,突然间扭头就跑,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发狂般的攻击一两招后,各自奔逃。 几乎于此同时,外围的捕快马队也纷纷拨转马头,四下奔逃。 只有一名玄级武师没有逃掉,被那位个头瘦小的八字胡老者一剑捅进后心,那是一把通体黢黑、只有一指多宽的奇特宝剑。 “如此窝囊废,还敢冒充官差?那个白家的谁谁谁,你怎么不横了……没抓住几个嘛。” 李默鱼大为不满,看着对手比她这个逃命的跑的还快,简直是无语。 “喂喂,那个什么兄,不要追了,小心上当,回来!” “启禀殿下……主人,穷寇莫追,这银州地界情况复杂,不如尽早离开?” 高壮男子已经来到李默鱼面前,躬身行礼并谏言。 “离不离开再说,你们谁快去把那个傻小子给我追回来,还打上瘾了,浑身都冒着傻气,要吃亏的。” “主人,那人身份不明,我看就算了吧……” “胡说,我与他萍水相逢,却又患难与共,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讲究个义字,他为我而战,我又怎能丢下他不管?快去追……” “主人说的是,那帮奸细并非真退了,而是在重新整合,一旦形成冲锋的马队,我们还是要吃大亏。” 八字胡观察得更为仔细,见那蒙面少年始终咬着对手,倒是少见的胆识,就是有点愚了。 “快去,快去!”李默鱼急得直跺脚。 众人应了一声,只留下使熟铜棍的李茂保护李默鱼,其余人等策马狂追而去。 郑九倒不是真的愚钝,这帮伪装成捕快的奸细,撅什么屁股,拉什么屎,他一清二楚,只有死缠烂打的紧贴着对手,才有可能在这旷野中找到活命的机会。 或者不断放血,慢慢扭转人数上的不平衡,也能让对手知难而退,可是郑九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到。 随着那几名领头的捕快赶上来,以及李默鱼身边的人开始反向追杀,他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 西域,西海。 在浩瀚国西北端,湖面极阔,烟波浩渺。 在早春的清晨,湖面上通常会有浓雾,直到日光高悬时,雾气才会散尽。 有一长袍男子正在湖面上行走,一步数丈远,看似不急不徐,实则异常之快,浓雾被其身形拉出了长长的残迹,而后在微风吹拂下很快弥合,不分彼此。 西海中央有一座小岛,同样被雾气笼罩,被称为死岛,据说外界生人踏足此岛,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是以有死岛一说。 长跑男子很悠闲,背负双手,微垂着眼皮,极是漫不经心,但这并不影响他赶路,偶尔会抬头往天空看上一眼,浓浓的雾气,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第98章 出来受死 其实枯燥的行路往往令人厌烦、倦怠,男子似乎也有些情绪,这湖太大了,怪不得被称之为海。 好在,已经可以远远的看见了那座岛,男子的目力似乎能轻易穿透那重重迷雾。 目光如电,又似乎是一道无形的信号,很快被岛上的人捕捉。 “他来了。”一个身穿麻衣的卷发老者低声道。 “来便来了,这里是死岛,任何外人,管叫他有来无回。”接话的是一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是血图腾南宫深座下大弟子丰庆子。 “还是谨慎些好,这天一子可是堪比通天大物的高手,我们合力都不是其对手。” “放心,老祖和道门早有安排,就怕他不来。” “老祖的安排自然是有章法的,但道门不可信,广平子并未承诺他亲自前来。” “呵呵,就算广平子不来,道门一样逃脱不了干系,这死岛便是死局,只是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这天一疯便疯了,姓谈的莫非也疯了不成?真敢放任天一独闯我魔门险地?” “萃华宗自身难保,可谓内忧外患,若是不能为罗方川报仇,他姓谈的难以服众,屁股下的门主之位恐怕难保,可若是大举召集人手,深入我魔门,北边的修罗门岂是好相与的? “那费律经大举召集门人,随时都可以踏平北胜关,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把天一子抛出来,自以为可以重演上次破解北胜关死局的险招,过于自大了。” “其实道门最不要脸,若是在此时与修罗门联手,再重重踏上一只脚,萃华宗此番恐怕在劫难逃,可惜,大好时机,老夫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怕什么?又在躲什么?” “莫管他人事,我们都能看出来,相信老祖和太平真人自然更清楚厉害,我等只需留下天一,此局开端便抢下了先手,只等北胜关二次战果,便可大造声势,料想那位王是坐不住的,大举攻入中原腹地指日可待。” “尊上所言甚是,我等只凭尊上吩咐,拿下那天一子,斩断萃华宗一臂,便是大功一件。” “……” 这是一处巨石搭建成的殿宇,十分粗犷,坐落在死岛中央的最高处,殿宇四周石柱参天,却没有顶棚,更像是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祭坛。 殿宇内盘膝坐着七个人,每人背靠一方石柱,排列的顺序形似一个倒转的北斗七星,靠北侧的是天璇位,坐着一位面庞消瘦、颧骨突出的黑衣老者,此人便是血图腾的掌舵人南宫深。 略靠西南方的天玑位,坐的是丰庆子。 最靠南端的瑶光位坐着杀气腾腾的屠六子,往东北一点的开阳位,坐着星云子,再往东北依次是玉衡和天权位,分别坐着老祖派来的两名魔尊境高手。 最东端的天枢位,坐着的便是那位最先开口说话的卷发老者,他是魔门最有资历的长老,被称为赤炎天魔,其修为已经突破魔尊天王境,实际战力还要强过南宫深。 七人全是魔尊境以上的强者,境界最差的屠六子也是魔尊中境,魔门高阶修士有两成多集中于此,综合实力之强横,若是围住一位通天大物,也有信心将其拿下。 何况,为了应对天一真人,魔门和道门还有其他后手。 是以,这七人中至少有五位信心满满,南宫深只是出于谨慎,很少说话,而非不自信。 唯有赤炎天魔面色凝重,他不认为天一是真痴颠,被谈真人当作弃子乱扔,而浑然不知,脑子里一直在努力搜寻数百年来与萃华宗打交道的凶险过往,好像怎么看,自己过于谨慎的心里都有些浪费精力。 “血图腾的崽子们,躲在石头缝里开会么?出来受死啦!” 一个粗鲁的声音传来,难以辨识来自何方,天上、地下、小岛四周,甚至这无边无际的西海,到处都有。这声音就像打着旋儿的狂风一样在殿宇四周盘旋,回音不停的震荡,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如炸雷般轰鸣起来。 这天一子,好狂! “真人既然到了,何不现身相见?” 南宫深一声断喝,便把那恼人的轰响声给破了,只是眉头大蹙,像是胸口生生被人捶了一拳,极不舒服。 “又不吃饭喝茶,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轰响声再起,这次更为可怕,平静的西海忽然掀起大浪,轰然拍向小岛边的礁石,同样是一浪盖过一浪。 “就算等下打生打死,见面总是要的吧?真人何必小气。”赤炎天魔发声,再度破了天一真人掀起的声浪。 “哈哈哈,一帮子蝼蚁,躲在倒反天罡的北斗七星阵里,这种破烂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见便见吧,见面便须死,诸位求死若渴,天一我也心有戚戚呀……” 随着极度藐视的喊话声,一道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了殿宇的上空,天一真人,长袖飘飘,如山岳临渊,又宛若俯瞰众生的仙人。 此时的天一,再也不是被囚困在影峰剑冢中的邋遢模样。 “如此破烂,在真人面前自然是贻笑大方,即使如此,真人何不下来一叙。” “跟你们这帮垃圾有什么可叙的?谁参与动手的,自行了断,没有参与的,自己把自己绑了,随我去萃华宗谢罪,我可以酌情考虑留下此岛。”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疯子,敢……” “屠六子,在真人面前莫要失了礼数。”南宫深呵斥,随即又仰头道,“口气越大,心便越虚,真人莫非胆怯?” “真啰嗦,我数一二三,若是不按我的要求做,那便不客气了。” “一,二……” “客气尼玛!你数个三给老子听听!”屠六子再度仰头大骂,血图腾中,乃至整个魔门,他的暴脾气都是出了名的。 “三!” 天一真人话音刚落,一道紫色流光从天而降,宛如劫雷一般砸向瑶光位的屠六子。 倒反的北斗七星大阵立刻轰的一声启动,一道淡红色的屏障凭空出现拦住了紫色流光。 几乎于此同时,相邻的开阳、玉衡两位魔修同时出手,两只拳头的光影在越过屏障的一霎那,瞬间融合成为一个硕大的血色拳头轰向天一真人。 “小儿科。”天一真人冷哼,袍袖一挥,便将那声势极其可怕的血色拳头扇了个粉碎,随即反手就是一拳,实打实的拳头砸在了大阵的屏障上。 轰隆一声,天崩地裂。 整个小岛都在震动,不少山石崩塌,西海的浪涛再次咆哮着拍打岸礁,仿佛要一口吞了这片不知所谓的弹丸之地。 只是一拳,倒反的北斗七星大阵的防护屏障居然就被打碎了,那道被挡住的紫色流光居然还在,呼的落在屠六子身上。 一颗人头飞起,屠六子连喊都没来及喊一声,便一命呜呼。 何谓通天境的巅峰高手?天一真人便是,那一拳如假包换。 “啧啧,自行了断,留个全尸不好么?非要害的真人我毁掉一把上品好剑……紫虚真人一路好走。” 天一真人絮絮叨叨,手上可没停,右手屈指一弹,一道乳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直劈丰庆子。 第99章 神魂不灭 “疯子尔敢……”南宫深大怒,双拳挥出欲要救丰庆子,却不料天一真人屈指再弹,又是一道青光落下。 “南宫老弟,再启大阵。”赤炎天魔凌空抛出一个法器,与那青光相撞,轰隆一声,巨大声浪把粗大的石柱都给震倒了数根。 南宫深啊的一声惨叫,双臂收回后,左手被那乳白色的光柱齐根削掉,丰庆子虽然躲的快,但右臂也没了。 “可惜,可惜。”半空中的天一真人不停摇头,两柄犀利的上品仙剑居然没有拿下第二颗人头,不免叹息,“对不住啊,晚辈恭送玉真人和邱真人一路好走,好走好走……” 在叹息声中,一道肉眼很难辨识的黑线毫无征兆的落下。 赤炎天魔大喝,“小心!” 却已然晚了,这是一柄黑色的长剑,表面亚暗无光,藏在天幕之下,出现便已到了身前,刚刚逃过一劫的丰庆子被瞬间枭首。 “天一老贼,老夫誓要你的狗命!” 转眼间,两名弟子便惨死在面前,南宫深睚眦欲裂,张嘴便吐出了一颗硕大的血红珠子,珠子扶摇直上,砰然炸开,一张血色大网发出凄厉的鬼叫声向天一真人兜去。 罢了,精心布置的倒反北斗七星大阵,刚一开战便失去了瑶光和天玑两个位相,已难发挥作用,只能硬拼了。 赤炎天魔身形一抖,已有数个分身跃升至半空,双掌一搓,搓出一颗形似宝石一样的块状物,上面火焰缭绕,每个分身均是相同的手法。 宝石在掌间滴溜溜旋转,却并不攻击,似等那血色大网有所建树。 好似南宫深很顺利,那血色大网一下便将衣袖飘飘的天一真人兜了个结结实实,如此容易得手? 别说其他人不信,就连南宫深自己都不信,一时间都忘记了后招。 唯有赤炎天魔知道,南宫深得手了,所有分身抬手一扬,那火焰缭绕的宝石瞬间化作巨型熔岩,向天一真人撞去。 每块熔岩的形状都不同,凹凸有别,但若是聚合到一起,便能拼出一块更大的熔岩,瞬息将困在其中的人融成飞灰,任你修为有多高,只要不是仙人,休想逃脱。 可是下一刻更加匪夷所思,天一真人并不挣扎对抗那血色大网,就更加无从躲避撞来的熔岩,轰隆一声,整个人都被拼进了熔岩中。 成了? 成了! 下方的殿宇中,另一个天一真人,一掌拍在了星云子的头顶上,堂堂魔尊境巅峰强者脑浆迸裂,当场毙命,逃窜出来的血红魔婴也在这一掌之下化为灰烬。 至此,血图腾三位魔尊强者全部报销。 “糟糕,上当了!” “那是分身!” “怎会如此,老夫不会看错的。”赤炎天魔颤声道。 “哈哈,错倒是没错,舍了那副躯壳也无所谓,几位看我这具身体是不是更帅气一些。” 说话间,天一真人已经出现在了南宫深身后,抬手便打。 南宫深亡魂大冒,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心念急转间却被身后恐怖的气浪给掀飞了。 紧跟着南宫深飞出去的还有赤炎天魔,危急时刻,他出手与天一真人对了一掌,虽有不自量力之嫌,但也迫切想测试之前他如何判断错了。 这一掌将赤炎天魔双臂的骨头悉数震碎,神魂也被震伤,可对他来说是值得的,他的判断没错,被他的法器融掉的躯壳是天一真人的真身,眼下这个天一真人也是真的。 换句话说,天一真人已经达到了神魂不灭,天人合一的境界,便是半仙! 哪怕不能飞升,也是这片大陆最顶尖的存在。 “跑!” 赤炎天魔大吼一声,身形已经迅速向远空遁去,南宫深不明所以,但连赤炎天魔都跑了,他也只能逃命。 而剩下的在玉衡与天权位相的两名魔尊强者,前一刻刚刚祭出分身,补全了其余五个位相,准备重启大阵,听闻赤炎天魔的警告,连分身都来不及收回,便化作流光迅速远遁。 “别人我可以放过,你却不能跑呀。” 南宫深心惊肉跳的回头一望,天一真人就在他身后,笑嘻嘻的一掌拍来。 我命休矣! 此时此刻,南宫深竟然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心理,却未料想又被更为猛烈的气浪给震飞了,今天的南宫深若是去赌场押注,那一定是盘盘头彩。 天一真人也被刚才强劲的气浪给震退了十多丈远。 “老朋友果然舍得出来了?” 天一真人负手而立,望着黑暗的夜空,就在他头顶上方不远处,有一片黑,黑的很特别,也黑的令人恐惧。 那是一件袍子,夜风吹拂,黑袍在抖动中化作一个人形。 一张十分俊朗美艳的面孔呈现在眼前,让人难以分辨,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洋山一别,怕是有三百年了吧?” “不错。”天一真人点点头,“再见面,老祖风采依旧。” “嘻嘻,这话我爱听,难得一见,却总是要打生打死,不免让人伤感,今日何不改一改?” “如何改之?”天一真人冷冷道。 “叙叙旧,坐下吃杯茶如何?” “老祖言不由衷,先杀我的人,再请我喝茶,道理不通啊。” “通与不通,全在一念之间,听说真人这些年疯癫了,原来是障眼法呀。” “彼此彼此,贵师弟在大泽中给我的印象深刻,今日没来么?” “他神龙不见首尾,不是我能左右的,今日之事,是你我宗门之间的一场误会,谈真人没来么?” “他要种庄稼,也非我能左右,把南宫深的狗头给我,这场误会便算消除,如何?” “三个人的性命都不足抵一命,真人未免太贪了吧?” “好说好说,血图腾向来不听老祖召唤,今日便替老祖除了,也算难得见面的一份小礼物……” “天一!那是我的家事,说到底你还是那副烂德性,不如就留在这里叙旧吧。” 魔门老祖终于怒了,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掌微微一扫,顷刻间有无数掌影如漫天雪花一般向天一真人拍落。 无声无息,甚至飘飘荡荡,随风而落,又无处不在,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每一片掌影都危险至极。 “好掌法!” 天一真人赞道,不躲不避,也无从躲避,身形便被无数掌影拍中,他的这副躯壳顷刻间土崩瓦解。 “神魂不灭?原来真人已经非人了。” 下一刻,天一真人已经出现在了老祖身侧,同样一掌拍出。 老祖随意一掌相迎,双掌相撞,看似无声无息,时光却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滞,黑暗的夜空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仿若锅盖一般巨大的扇面扣在了半空中。 西海掀起滔天巨浪,竟达百丈之高,顷刻间,小小的死岛便被吞没了一半。 “老祖精进如斯啊!” 天一真人再度赞道,声音已在百里之外,不是被强劲的掌力给震飞的,而是借力远遁. 自然也不是逃,而是防。 第100章 行令猜拳 只是,任天一真人的神识再如何强大,也防不胜防。 头顶的云层翻涌,一个硕大的拳头自上而下直掼下来,毫无征兆,甚至都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更可怕的是,拳头来的太快,从云层微动之初到砸在天一真人的天灵盖上,闪电也不过如此。 这一拳砸的极为敦实,天一真人从高空直接摔落。 噗通落入水中,这次没有第三个天一真人出现,青阳道门的镇魂术,不仅重创了天一真人,还将其神魂锁进了那副躯壳中。 其实,天一真人早就知道黑境中有埋伏,所以宁可与魔祖在小岛上空战斗,也不冒险进入黑境,未料想对方埋伏了不止一个人,躲开一个,没躲开第二个。 “如何?虽说不好杀,可若是真想杀,也并非没办法。” 一声苍老的声音在上空回荡,虽然得意,却也异常谨慎,并不急着落入西海中寻找。 “我怀疑并非真的神魂不灭,而是将神魂修炼的如同移花接木一般,造成不灭的假象。” “不管那么多,先封锁这一片区域,绝不能让他逃脱。”魔祖恨声道,与天一两次交手,他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略处下风。 今日血图腾血亏,就像牧魔人一样被打成了光杆,魔门五脉,已经残了两脉,如何不恨? “好说。”那苍老的声音回应,随即施法,抬手便扔下了五根漆黑的木棍,如同被烧成的黑炭一样,被称之为定魂木。 定魂木分五个方位垂直落入水面,迅速沉入水底生根,在方圆百里形成了无形的屏障,天一真人便在其中。 三个通天境的顶级强者围杀天一真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拿九稳,但有鉴于天一过往的经历和可怕的战绩,三人还是相当谨慎,不敢有丝毫马虎。 以魔门老祖为首,缓缓自黑境中落下,悬停在水面之上,其余二人也先后下来,与老祖同样悬停,呈品字形将核心区域围住。 神识锁定了天一,他便逃不了。 “广平、灵宝二位真人,咱们谁下去一探究竟?” “按之前约定,共同进退,自然是一起下去。” “不然,共进退的约定是对敌战斗,而现在是收尾,打扫战场,没必要全下去。” “魔祖的意思是?” “一个人足矣,此水极深,凶险莫测,谁下去,天一的神魂便归谁,其余宝物均分如何?” “此法甚好,不过若是我三人都愿意下去,奈何?”灵宝真人问道。 “说的也是,毕竟神魂只有一个,不如猜拳?” “可以。” 三人一致同意猜拳选出下水之人,于是三位通天大物居然就像赌档里的赌徒一样在水面上行令猜拳,最后魔祖胜出。 看着魔祖的身影缓缓没入水中,广平子颇有不甘,灵宝真人也同样,可这里毕竟是魔门的地盘,还有一个超级强者没有现身,不好轻易造次。 退一万步说,三家宗门好不容易结盟,也不能轻易翻脸。 但是,天一真人的神魂极具价值,运用好了说不定一步踏入半仙,就算不能飞升,作为半个陆地神仙,亦可以不死不灭了。 诱惑太大。 “什么声音?”广平子忽然皱起了眉头,刚才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显得有些特别,只是一瞬间便又没了。 “真人听到了什么?” “不好说。”广平子锁眉摇头,可很快便再次抬头,惊讶的望向远空。 “破空之声?”灵宝真人也听到了,不由得面色一僵,神识撒出了上百里远,居然一无所获。 “那是什么?” 深空中的云层在飘动,有一片低垂的云朵似乎跑的快了一点。 “不好,我感受到了一种很特别的杀机。” “难道是萃华宗传说中的剑冢?” “我更倾向于那个老农夫亲自来了。” “怕他作甚?你我二人联手,还拦不住一个姓谈的?” “……” 两位真人正自猜疑间,那跑得快的云朵忽然下坠,随后尖啸声大作,虽然只有暗淡的星光映照,云层下已经流光溢彩。 “是剑冢的残剑,糟糕了……”灵宝真人面色大变,抬手便祭出了一样法器,形同海螺,抛向空中后瞬息变得如同小舟一般大小。 灵宝真人毫不不在乎脸面,居然自顾自的钻进了海螺之中。 无数飞剑,宛如雨点般砸落。 “无耻!”广平子暗骂一句,他没有像龟壳那般坚硬的法器,情急之下只能逃遁,身形一晃已在百丈开外。 硬挡是挡不住的,这些残剑、断剑大有来头,均是萃华剑宗身故门人弟子生前用过的仙剑,无论品阶高低都是杀过人、喝过血的,在剑冢中蛰伏了不知多少年,养出的煞气极重。 出来,便要见血! 很多高品阶的残剑,不仅留着残破剑魂,还有修士生前的剑意,非常凶厉,几把剑也就罢了,几百上千支残剑,就算是通天境的顶级高手也扛不住。 两三步之后,广平子已经跑到了百里之外。 哪料想,可怖的剑雨根本没有冲着广平子去,而是噗噗噗的没入水中,少量残剑叮叮当当的砸在灵宝真人祭出的海螺上。 咔嚓一声,那海螺形状的法器被砸出一个大洞,一道白光嗖的一下从海螺从海螺中飞出,向远空遁去。 “这老小子王八蛋,逃命手段却是一流。” 躲在远处观望的广平子唾骂,不过他也深知,一旦被剑冢的飞剑盯上,很难逃脱。 有关剑冢的传闻极少,但很多年前出过一件大事,萃华宗的大德真人为报家仇,私自携带剑冢硬闯位于大宋国的华阳宗。 一个人单枪匹马将整个华阳宗杀了个人仰马翻,重伤之下还用剑冢的飞剑击杀了华阳宗掌门青舟真人。 当时,那道剑雨追着青舟真人上天入地,简直可怕之极。 那是萃华宗剑冢第一次现世,威震整个修行界,时间过去了数百年,很多人都忘记了。 而大德真人便是谈真人和天一的师父,此事之后便再也没出过山门,后来死在剑冢内。 广平子的脸色很难看,而极少数躲在暗处、试图投机一把的魔门中人更加恐慌,他们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堂堂青阳道门在对付萃华宗的时候总是缩手缩脚,扭捏的像个婆娘。 原来如此! 剑雨落入水中已经有了些许时间,好像没什么动静,这西海水太深,神识探查到水下百米便非常模糊了。 第101章 分化反杀 忽然,水面有沉闷的轰响声传来。 随着这声轰响,刚刚平静下来的湖水重新躁动起来,层层波浪堆叠,仿佛在酝酿着滔天的威能。 灵宝真人并未躲远,藏在深空与黑境的边缘,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借道黑境逃回山门。 身为华阳宗唯一的通天境大物,他担负的东西很多,想法也十分复杂,但却是除了魔门之外最为痛恨萃华宗的人。 相当讽刺的是,最为恐惧萃华宗的也是灵宝真人。 当年师父青舟真人被剑雨绞杀时,年轻的灵宝子其实就在旁边看着,那种恐怖的场景让他大小便失禁,丢尽颜面,差一点道心被毁。 时隔多年,剑冢再现,灵宝真人除了心怀无尽怨念,更多的还是恐惧。 而广平真人则不同,他的投机心理要远高于其他一切,眼下,天一真人的神魂便是他眼睛里可以容纳的所有。 为了投机念想,广平真人躲的也不远,甚至都没有脱离西海的范围,目的就是想在第一时间有所斩获。 他甚至希望魔门老祖在水下出点什么意外,比如说被剑雨切成十块八块的,再比如说,天一诈死,两人在水底下拼了个两败俱伤,那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至于远远逃开的灵宝真人,只是可以用手段拿捏的蠢货。 殊不知,适才灵宝真人暗子咦了一声,继而心中大骇,早已萌生退意。 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广平子莫名其妙的咕咚一声,咽下了好大一口口水。 轰~ 一道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如蛟龙一般跃升百丈,潮头上有一个身影,方一出水便急速向西方逃遁,眨眼便消失在高远的星空中。 “老祖你这是……” 广平子大为意外,喊声却明显迟了许多。 寻常人看不清楚,但广平和灵宝两位真人却看得真真切切,魔门老祖很狼狈,满脸血污,似乎连那西海之水都冲洗不干净。 最可怕得是,老祖的肩上、后腰,各插着一把剑,剑柄在疯狂的颤动,似乎非要钻进老祖的躯体里才肯罢休。 这是什么情况? 老祖也太不够意思,就算跑路,打个招呼可好? 灵宝真人面色凝重,身形在缓缓上移,一只脚都快踏到黑境边上了。而广平真人反而向前贴近了数十丈。 赌一把又何妨?天一也不好受吧? 然而,令二人意外的是,湖面渐渐平静下来,再无动静。 “灵宝道友,那老祖如此行事,令人失望,不如你我一起下去看看?” “我与那神魂无缘,真人若是有意,自可方便行事,我愿为真人掠阵。” 广平子暗骂灵宝真人是个坑货,转而又破口大骂魔祖,为了独吞天一的神魂,出那么个猜拳的馊主意,实在害人不浅,耽误大事,若是之前一起下去,天一此刻早死了。 骂来骂去,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只要神识依然能够锁定天一真人,那便耗下去。 主意刚拿定,广平子就察觉不对,湖面起了大风,他感觉后脖子都被吹的有些寒凉。 这阵风来的莫名其妙,而且身为修行界顶尖的存在,身体强度和适应力极其可怕,就算到了能瞬间冻死人的黑境也无所谓,怎么可能因为些许寒凉而感到不适? 糟糕! 就在那么一失神的功夫,神识锁定下的天一真人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广平子豁然转身,一道流光破开云层乍现,扑面而来。 广平子寒毛乍起,身躯一晃,瞬间就冲上云霄。 不得不说,广平子嘲讽灵宝真人逃命手段一绝,他自己这般慌张的一逃,功夫还在灵宝之上。 按说通天境的顶级强者,在东州大陆上应付任何危局,逃,都不是首先选项,但今天天一真人表现的过于生猛和匪夷所思,加之剑冢的可怕传闻,广平子先慌了神儿,这一逃便落了下乘。 那道流光自然是天一,而湖底下的神魂早就走了。 就算是对天一真人颇为了解的魔门老祖都没有想到,暴力破解青阳道门镇魂术的方式,居然是自残。 那些争先恐后跃入湖中的飞剑便是破局的关键,不仅一举毁掉五根定魂木,还瞬间肢解了天一的肉身,神魂脱困的同时,突然间又多出一具肉身。 若非亲眼所见,老祖绝不敢相信,一瞬间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将神魂以移花接木的方式转移他处。 无论修行界还是武道一门,皆有移花接木的玄妙手法,有转移功法的,转移真元和灵力的,也有转移攻击目标的等等,唯有神魂转移极为罕见。 如此凶险的方式,天底下也只有天一这个疯子才能干得出来。 之所以凶险,便是成功率极低,而且条件非常苛刻。 需在空间法器里准备多具条件符合的肉身,以残剑的剑魂为媒介避开镇魂术,时机要拿捏的十分精准,如是等等,稍差一线便不可能成功。 一旦失败,便神魂俱灭。 而且就算成功,也会元气大伤。 今日,天一真人三次转移神魂,皆取得成功,可谓前无古人。 可惜,思考反应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老祖便错过了果断出手毁掉新肉身的机会。 时机稍纵即逝,天一便已恢复如常。 于是剑雨便对准了老祖。 一场大战在湖底展开,因为有剑冢的剑意存在,老祖在心态上就矮了半分,战意自然拉胯,负伤后逃遁,已是反应相当快的了。 天一的底子,老祖算是摸清楚了,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可广平子和灵宝真人哪里知道,非但不知道,还在等机会下手。 老祖逃的那般果决,自认为已经做到了警示义务,不愿多啰嗦一个字,其实也是心怀鬼胎,外面二人巴不得他与天一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那还啰嗦个什么? 三个宗门结盟,绝不仅仅是为了一致的目标共同进退,往往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情,踹黑脚、互相拆台的险恶过程将一直伴随着同盟成功或瓦解。 天一真人看的很清楚,所以在击伤魔门老祖后并没有忙着追杀,一则他元气大伤,而且神魂受创,没有能力击杀老祖。 二则,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伙一旦联手,他便完蛋了。 唯一活命的办法便是等待分化和反杀,没有其他选项。 于是,天一选择蛰伏腾挪,等着二人相互推诿、猜忌,只要二人不敢同时下水,这分化多半便成了。 然后,天一真人将残剑化整为零,藏匿于黑境,西海面积辽阔,为他的腾挪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逃遁到黑境边缘的广平子再找灵宝真人,人不见了。 这老王八蛋八成已经远遁而去,气的广平子跳脚大骂,今日事败,皆因灵宝这老匹夫贪婪而胆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罢了罢了,广平子一声叹息,正欲借黑境遁回山门,却忽见一股烟气飘来,伴随着十分琐碎的嘈杂声。 黑境中的传声效果极差,等广平子猛然警觉,那剑雨已经呼啸着扑面而来。 第102章 冰山一角 云阳县,隶属大周国山河郡,位于国都永安城南二百里。 郑九已在县城外的大营里待了整整三日。 经过严格的训练、筛选,郑九和一批新征募的流民被通知,将要编入失血严重的南府军。 这貌似是破天荒的大好事,四府府军在整个大周国军制系列中的地位颇高,仅次于皇城禁军,军饷也要高于各郡常备军和边军。 身边的同伴欢呼雀跃,郑九却知道不是好事,可能很快就要被送往北胜关前线,说明那里战事激烈,伤亡巨大。 从银州城逃离后已经半个月有余,借着李默鱼的手下与那些伪捕快的厮杀,郑九总算是顺利脱身,然后一路北上。 在李黄县,郑九遇到了可怕的灾民潮,十多万人滚滚南下,拖家带口,挤满了官道及两侧的山坡。 之所以会有灾民潮,主要还是饥荒,以及那道人人唾弃的征募令。 官府虽竭力弹压,驱赶,也拦不住如此规模的灾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中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在本县滞留,没那么多粮食赈济。 这种状况倒是便宜了兵部派来强行征兵的丘八们,小股马队不停的在灾民中穿梭,见到精壮男子便立刻拿下,强行用麻绳捆绑,串成一串被战马牵着跑,但有反抗者,不是皮鞭便是雪亮的弯刀招呼。 官道上时不时的会传来哭喊声,厮打声,一阵混乱,往往随着鲜血飞溅骤然止歇。 郑九曾不动声色的出手惩治了几名极为过分的兵痞,反而招来更多如狼似虎的丘八,于是可怜的人们更加倒霉。 看来动手基本是没什么卵用了。 惨祸时有发生,又哪里能管得过来。 一不留神差点将自己暴露,郑九反倒是被当作逃避征募令的流民抓捕,然后集体向北押送。 郑九原本计划在半路上逃走,可转念又一想,反正是要去北边见识见识罗刹人,不如就混迹在流民中,或许更省事、更安全一些。 于是一路来到了云阳县。 说不上是时运不济,还是因祸得福,郑九和这批流民在经过层层筛选后居然被编入了连一些丘八都羡慕的南府军。 十个百人队,便是一个千人队,郑九这批人足足有二十个百人队,两千人,再多也挑不出来了。 府军的要求极高,身体健壮,没病没缺陷,脑袋瓜反应快,一口气绕着演武场跑上十圈不带停的,能举膝盖高的石锁等等。 一路折腾下来,不能说百里挑一,也是相当冒尖的了。 半饥半饱的捱了十多天,总算吃上了白面烙饼,分了营帐就算是正式的府军军爷了。 “官长大人,我等是不是还要在云阳待些时日?” 一名南府军的老爷兵成为郑九所在营帐十一人的小队长,大周军制里其实没有小队长一说,最低一级是录,三十三人为一录,三录为一个百人队,百夫长便是基层军官了。 之所以每一座营帐安排一名老兵做小队长,便是因为这些新征募的泥腿子实在狗屁不通,超过半数都是在流民中抓来的,莫说打仗,刀枪拿在手里都不知道怎么砍人。 没办法,时局所限,兵源奇缺,只能先凑数。 有老兵带着,甭管如何吹嘘调教,总好过把一帮啥也不懂的流民轰上战场强,强那么一点点。 “做梦吧,最迟后日一早开拔,前线吃紧,咱们南府军成建制的千人队没有几支了。” 老爷兵姓孙,叫孙德冒,莫看他流里流气,一副兵痞嘴脸,其实为人还真没什么架子,喜欢吹牛聊天,见谁都能说上几句。 “啥叫成建制啊?” “你他妈的,不会说话就别乱问,老子也解释不清楚,比如说,你们跟着我,咱们十二个人,有事儿抄家伙一起上,就一个建制,懂不懂?” “哦,懂了,您就好比就是俺们的里长,您说往东,咱绝不敢往西,这样就建制了。” “哎,聪明,孺子可教。”孙德冒很得意,刚才的话让大家伙一听就明白,这就是水平。 “敢问建制大人,我们不能这样空手去北胜关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姓孙,叫我孙头儿就好,听见没?不许在戴大人面前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见了戴大人要叫大人或录长,见了刘大人要口称将军,听见没?” 众人一起点头,感情那个‘建制’好像是很大的官名,连千户刘大人都只能称将军。 “告诉你们,明日便下发武器、号衣、盔甲,咱们南府军有南府军的派头,有咱南府军的声威和气势,咱们可是沾着皇气儿的,别拉出去就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懂不懂?” “……” “敢问孙头,咱们何时发响啊?” “你特么个狗东西,枪都没扛过半日就想着饷银了?老子还想呢,等着吧,十天半个月总有消息。” “但是之前那位黄大人说,咱们府军的饷银是最足的……” “那你去找黄大人,再唧唧歪歪,当心老子撕烂你的臭嘴!” “……” 那人吓的不敢说话了,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但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唧唧歪歪的又找孙德冒套近乎了,总希望打听到些北胜关和饷银的消息。 郑九也在人圈中席地而坐,只是坐的稍稍靠外一些,全程自观,反复梳理和辨识那些难懂的符文,居然略有小成了。 一路行来,郑九从未中断过修行,有空就坐下来发呆,这是同伴们对他的评价,是个怪人。 可能是想家,年纪轻轻的便跑出来飘,这年头,都不容易。 郑九很少说话,也懒得辩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对符文的分析和辨识中,那些飘在气海当中最大号的符文,他已经认识了七七八八,并且掌握了一些规律。 单独一个符文拿出来并无实际意义,但不同的排列组合,便有了不同的意思。 比如,一呼一吸之间,符文的运动方向是相反的,排列顺序由简到繁,一吸一呼之间则反之;而两呼一吸,符文的运动方向同样是往返各来一次,但排列顺序却变成了由繁到简。 这很有意思,两呼一吸之后,间或数次一呼一吸,然后倒过来两吸一呼,情况又不同了,符文的运动方向是单向到极致,并不回返,最后叠加成了一个点,排列顺序也被打乱。 此种呼吸的方法最为痛苦,比在水下长时间憋气还难受,但是丹田中的那个亮点明显比平时亮了数倍,再恢复一呼一吸,才能慢慢缓过劲儿来。 反复验证,其实郑九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就是想搞清楚符文变化的规律,却没想到只是两三日的重复,丹田中的那个亮点急剧扩大,已如芝麻粒大小,至少比原来大了数十倍。 随之而来的改变,便是空空荡荡的黑暗气海中,再度出现了缭绕的乳白色雾气,灵台似乎也更为充盈和清晰了一些,郑九明显感到灵力暴涨的快感,难以言述。 郑九已然明白,这种大号的符文在指引一种吐纳气息的上乘法门,看来这金色符文中蕴含的宝藏,他只是窥视到了冰山一角。 郑九乐此不疲。 只是锻阳术有些荒废,停留在山海篇第二十九式,再也未有寸进。 主要是不方便,拳意、拳理可以去想,可真要融会贯通,不反复锤炼是不行的,这些日子,郑九被当作流民驱赶、押送,周围闹哄哄的全是人,没办法演练。 第103章 谁见过打仗 突如其来的梆子声如雨点般密集,紧接着便是连续短促的号角声。 正吹的口沫横飞的孙德冒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糟糕,糟糕,这是集结号,马上就要起寨拔营了,老子还有半坛酒在县城酒肆里。” “……” “都给老子起来,快点快点,都精神点!” 旁边的营帐也有老兵开始跳脚的喊话,一瞬间,原本还算宁静的大营开始鸡飞狗跳,随之而来的战鼓声响起,让这种混乱达到了滑稽的程度。 流民毕竟是流民,虽然有过极短暂的演武场点阅,但这种突发情况是头一次遇到,还是在夜晚,有人以为敌袭,有的人莫名其妙的发了声喊,居然向黑暗的旷野中跑去。 老兵竭力弹压,甚至抽刀砍了人,这才让混乱的秩序有所改观。 有战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高举三角令字旗大声话道,“传刘将军将令,振威营全体,亥时初刻点兵,二刻拔营,不得有误。” 传令兵一边高喊,一边策马疾行,不多时便远去。 “听见没有,亥时初刻点兵,都给老子站直了,一个营帐的都认清自己人,若是那个眼瞎,胡乱站队,老子手中的刀可不客气!” “孙头,这就要拔营啊?” “难道你耳朵聋了?亥时二刻拔营,有拉屎撒尿的就地解决,其他的一律不准做……” “孙头,您不是说后日才走么?” “尼玛的,那只是老子说,刘将军比老子大,大得多,自然刘将军说何时走便何时走!” 孙德冒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手中的树枝劈头盖脸的朝那问话的家伙一顿猛抽,“下次再敢问这样的蠢话,老子割了你舌头……” 又有战马飞奔,是第二个传令兵,“振威营各录录长,立刻带人去前营领取兵器号衣,不得有误。” …… 半炷香后,郑九和他的同伴们各自领到了一身土黄色的号衣,一把朴刀,兵器不错,份量适中,这种朴刀在边军中很少见,看来府军的待遇确实强的多。 但是并没有传说中的盔甲,据说要到北胜关才会发放。 郑九知道这种托词多半是在吹嘘,盔甲昂贵,最多只配置到将佐一级,反正他在双峰要塞,从未见过哪个普通兵勇穿戴盔甲,连潘久年的亲兵卫队都没有。 随即,前营方向传来长号声,各录长扯开喉咙,“拔营启程!” 这便要去打仗了,去跟传说中浑身长着长毛的罗刹鬼厮杀,郑九没有任何不适,早有了心理准备,跟胡人打也是打,跟罗煞鬼杀也是杀,没什么不同。 但身边的伙伴们却紧张起来,一个个面色沉重,愁云密布,离着北胜关前线还有近千里路途,却都开始莫名恐惧,似乎已经闻到了可怕的血腥味。 “我说,你们谁见过打仗?”有人小声问。 “我一个种庄稼的,到哪儿去见打仗啊?” “没见过,这特么的,没日子活了,那个挨千刀的把老子绑来没说马上要打仗啊,可怜我的妻儿老小……” 这人说着话,便鼻子一酸呜咽起来,受其感染,小队中有一半人都心有戚戚,都是在逃难途中被莫名其妙给绑来的,家人老小此刻不知身处何地,可有餐食果腹…… 啪的一声脆响,一节树枝抽在了这位抹鼻子的老兄头上,“马勒戈壁的,行军打仗,护卫疆土,乃我大周儿郎本色,谁让你在此哭哭啼啼的?” 挨打的老兄很倒霉,身边不知何时有位衣甲鲜明的军爷路过,被逮了个正着,郑九判断此人至少是个百夫长。 前面的孙德冒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刘将军。” “这是你带的兵?”将军恨声问道。 “正是小人营中不成器的东西。” “行军途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卑职管教无方,回头一定狠狠教训。”孙德冒低头哈腰,连连保证,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哼!”刘将军重重的冷哼一声,大踏步离去。 一个百夫长,不算什么官儿,至少郑九在双峰要塞没怎么鸟过这类人,主要是苏老夫子鼻孔朝天,他连潘久年都不怎么鸟,连带着郑九都眼界甚高,尽管他当时是连个屁都不算的小家伙。 可关键是,早已物是人非,这里是南府军,这个小小的官儿若是真怒了,可以当场宰杀那兵卒,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本以为孙德冒会大为光火,狠狠抽打一番那哭鼻子的士卒,却不料他只是叹了口气,缓声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其实都是贱命、烂命,府军的好处哪有机会享受?没打过仗,就多长点心眼子吧,到了战场上莫要再昏头无脑,各位好自为之。” 类似这种小插曲,在痛苦而又枯燥的行军途中时有发生,甚至还有更为严重的,生病掉队的,立刻弃之,开小差跑路的,被抓住直接坑杀了。 逃兵一多,死人便多了起来。 很多人渐渐习惯,也变得淡然甚至麻木,命运似乎早已注定,只待到了战场上,见识一番那长毛罗刹鬼的长相,便可能就此为止。 直到在北顺城遇到了第一拨溃兵,所有人方又紧张起来。 北顺城距离北胜关只有七十里,人口不足三两万。原本只是个小县城,与罗刹国战事一起,这里便成了极为重要的军资辎重基地,也是北上兵援的最后一处休整营地。 于是,小小的北顺城在朝廷连番大肆建设中已经隐隐有了要塞的雏形,因为官道上的辎重车队太多,又有溃兵涌来,南府军振威营便在南郊就地休整。 说溃兵并不准确,他们大多数是伤兵,缺胳膊断腿,被平板车和独轮车推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痛苦的哀嚎声不断。 一旁振威营的很多人都面色难看,之前的恐惧再度袭来,心脏就像是突然被狠狠抓了一把。 “若是在战阵中死球了,倒也罢了,遭这份儿罪再去见阎王,实在是划不来呀。” 孙德冒颇为感慨,嘴里嚼着根草棍悠悠道。 “孙头,这伤号医治便是了,为何还要去见阎王?”有人不解,忍不住询问。 “医治?做你的千秋大梦,军中医生本就少的可怜,仗打了这么久,草药也奇缺,他们连将军都忙不过来,管你个小小兵卒?” “那,那……” “瞧见没?那个位置一片白色的营帐便是他们最后的归途,躺着等死,莫要嫌弃,你我也一样,只有极少数命硬的家伙能扛过去,不过多半也疯了。” 孙德冒的话音落下,众人的面色一片煞白。 第104章 孙头的臭嘴 官道上传来奔雷般的马蹄声,一支骑队自南向北而来。 骑队十分招摇,不仅马上之人盔甲鲜明,就连马匹也披了软甲,数面大红色的旗帜迎风飞舞,上书一个大大的李字,相当威风。 离着近了,不仅很多土包子发出惊叹声,就连孙德冒这类老兵油子也坐直了身体,瞪圆了眼睛。 “这特么是个大人物呀……”除了郑九,没人听到孙德冒在嘀咕些什么。 这队人马约有百人,至少有五六个浑身披挂着黄金锁子甲,其余侍卫模样的人也都是清一色亮瞎眼睛的银制叶子甲,武器装备简直可以称得上奢华。 振威营中有两名披着战甲的将军越众而出,抢步迎了上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官道旁。 “南府军振威营统领马钧、副统领刘天方参见两位殿下。” 疾驰的马队缓缓停下,被众骑簇拥着的一名披着黄色披风的青年男子抬手道,“免礼,二位将军起身说话。” “是。”两位将军起身,却并不敢抬头。 “这便是新编的振威营?”青年男子扫视了一眼在官道边的旷野上坐的密密麻麻的兵卒,眼神里颇有嘉许之色。 “正是,末将等一路北上,幸未耽误时日。” “振威营全体将士拜见汾阳王。”有人高声唱落,紧接着便是一通混乱的催促喝骂声,“跪下跪下,都跪下,这是汾阳王……” 闻听汾阳王,泥腿子们自是慌乱,很多人摸不到北,挨鞭子的、挨脚踹的,什么洋相都有。 就连郑九的屁股上也挨了一脚,一阵折腾,振威营三千将士才算跪了个齐整。 “众将士免礼。”年轻男子面带微笑,随即低头再看两位将军,便又面色一肃道,“上阵杀敌,一雪前耻,便自你振威营开始。” “末将誓必血战沙场,为袍泽雪耻,为我大周正名,以报皇恩。”统领马钧大声道。 “好,本王便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言罢,那年轻的汾阳王便扭过头去,未再看其余人一眼,马队缓缓催动,不一会儿便绝尘而去。 汾阳王今日的心情极好,加之南府军是自己的嫡系,就算是个小小的振威营统领,他也勉励恩泽一番,其实,这种不入流的五品将军在汾阳王面前是根本说不上话的。 郑九却是暗自撇嘴,倒不是因为跪了个莫名其妙的汾阳王,而是看到了一个熟人,李默鱼。 她居然就在汾阳王身侧,也身披黄金甲胄,群甲十分秀气别致,大红色的披风飘摆,秀发飞扬,此时居然已换成了女装。 郑九再如何迟钝也大概猜出来了,这几个高高在上、身披黄金铠甲的,大概都是李氏皇族。 怪不得那么二呢,有胆截杀伪捕快,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不过,这李兄居然真是个女的? 其实不止一个熟人,郑九还看到了李默鱼那个高壮的手下,以及八字胡老头,二人均披挂战甲,倒也人模狗样。 幸亏身上土黄色的号衣,再加之混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否则就算李默鱼看不到郑九,那八字胡目光如电,又是天级宗师,恐怕真能发现他。 “汾阳王亲自到边关督战,看来我大周战事实在的吃紧啊,列位要自求多福喽。” 孙德冒的嘴巴有时候很欠抽,自顾自的说完,又嚼起了他的草根。 但实际情况确如孙德冒所述,毫不夸张。 当南府军振威营与另外两支前来支援的府军部队开拔到北胜关前沿时,别人还没什么感觉,孙德冒却倒吸一口凉气,“北胜关怎地不见了?” 振威营的新兵们自然没见过北胜关,也想象不出来所谓的雄关漫漫是何等模样,可南府军的老兵们见过,还曾浴血奋战过,那熟悉的雄伟边关仿佛从地平线上消失了一般。 或者确切的说,北胜关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了一道长长的、到处都是缺口的土墙。 站在高处可以看的更清楚一些,墙北边是大片的空地,疑似为战场,再靠北一线,便是是罗刹人一眼望不到头的白帐蓝顶连营,一直延绵到南峪口下。 土墙的南边也是大片的连营,大周国的营盘以金黄色为主,但要混乱许多,随处可见残垣断壁,仿佛是一片片金黄下盖不住的黑斑。 可以想象的出,原来北胜关内的小城也已经不复存在。 这里曾不止一次被攻破过,不知道大周将士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将罗刹人赶出了北胜关,与之形成了如今的拉锯格局。 这便是南府军新兵们所看到的全部场景,可郑九则不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战场上密布着数十道强大的气息,凭借敏锐的感知,郑九很清楚这些气息所代表的都是高阶修士,他从未在一个地方遇见到如此之多的修士,就算是那山城也没这么可怕。 修士最为密集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在大周连营的正中央,一顶巨大的圆形营帐,前有黄罗伞盖,恐怕就是周军的帅帐了。 联想到之前见过的汾阳王,那黄罗伞盖应该便是为他准备的。 另一处修士扎堆的地方自然在对面的罗刹国军营,同样是一座非常显眼的巨大蓝顶营帐,绣着金丝边和意义不明的图案,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幸亏郑九谨慎自律,用青阳道门的独门方法锁住了灵力神识,否则他刚一现身战场,便极有可能被发现。 有如此之多的修士参战,便解释了雄伟的北胜关被几乎夷为平地的缘由,这种战争才是最为残酷的。 试想一下,历经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你和袍泽们好不容易守住了防线,修士一掌下去,便将你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这是何等的悲凉和无奈? 录长接到命令,命大军休整三日,就地重编。 泥腿子们又开始欢呼雀跃,原以为到了地儿就要打仗,没想到还可以歇三日,歇三日不是关键,小命又能苟延三日才是最重要的。 孙德冒只是撇嘴冷笑,既到了战场,每天都有令你等贱命之人意想不到事情,慢慢享受吧…… 两天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熬过去,还是死了些人,振威营一共减员两百零六人,极其残酷的劈砍、刺杀训练,把所有庄稼汉子都给蹂躏的欲死欲仙。 临阵磨枪的不止有振威营,还有一同前来的另外两支府军,北府军的火字营和山字营,只是大家都在恐惧和死亡面前挣扎,没空互相看热闹而已。 第三日,是真正的休整,三支府军战斗营坐满了半个山坡,观战。 罗刹人率先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第105章 军中士气 几乎于此同时,大周的军营也响起了号角声和进攻的战鼓声,虽然距离很远,但牛皮战鼓的鼓点声同样能传的很远。 原本被折磨的精疲力尽、再陷麻木的府军新兵们立时被惊醒,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向远处沙尘漫天的战场。 其实山坡相距战场至少还有六七里远,寻常的视力看不太清具体状况,可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因为那沉闷的鼓点声直击心脏,想走神都不大可能。 稍近点的距离,大周连营外已经人喊马嘶,各色番号的战旗陆续升起,骑兵提枪上马,步兵方阵瞬间成型,大营左右两侧的弓弩手最先到位,压住阵脚。 后面是一个又一个战斗方阵,很快就铺了很远,在其间还夹杂着十分专业的攻击队形,比如陌刀队、长枪队、刀盾队等等。 再后方才是一字排开的长弓手以及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投石车。 仅仅是这些方阵和特殊的攻击战队,大周国一瞬间便拉出了近十万人,这才是场面宏大,波澜壮阔的战场。 如此阵仗,就算是心境十分淡然的郑九也立刻眯起了眼睛正视起来,同时,那种无时无刻的莫名压迫感也瞬间陡增。 修士们也躁动了,他们的关注点在于两军帅帐,互相威慑,释放威压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间,大周国军营一侧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黄罗伞盖升起,一身黄金铠甲的汾阳王出现在大营前方,周围战将云集,十分亮眼。 不得不说,汾阳王的出现,让大周官兵士气大振,就连在山坡上观战的府军三营将领都激动的纳头便拜,山呼,千岁,千千岁! 更有热血沸腾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面牛皮战鼓,卸下战甲,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开始奋力敲击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统兵将领如此激动,那些老兵油子们也只好假兮兮的跟着比划两下,嘴里哼哼唧唧的乱喊,千岁、万岁。 如此热闹,搞得新兵们不知所措,有撅腚磕头的,有抓耳挠腮的,有手脚不听使唤,但知道跟着乱喊的…… 郑九撇撇嘴,静观这一切,汾阳王虽有些胆识,但更多的是冒失,如此显眼的目标,对方的修士岂能放过,而那些萃华宗修士的压力便可想而知了。 果然,当罗刹国第一支骑兵队伍开始加速冲锋的的时候,当大周国的弓弩手飙起漫天箭雨的一霎那,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炸雷声,震的浮云飞扬,四野齐喑。 一道紫色流光凭空出现,轰向那显眼的黄罗伞盖,至少有四五道身影和三件法器同时跃升半空,试图阻挡那道流光。 可惜,全都失败。 轰然一声,黄罗伞盖冒出一股浓烟,随即消失。 众目睽睽,四野超过十万将士目睹这个场景,一起惊呼。 开战伊始,汾阳王被杀? 所有战鼓和号角同时没了声音,整个战场仿佛突然静止了那么一瞬间,随即才有野性般的呼喊声如潮水一般涌来,罗刹国官兵上下一齐欢呼。 山坡上观战的府军将领们一片哀嚎,就连兵油子孙德冒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刚才胡喊乱叫,什么万岁十万岁,纯粹是在搞怪和发泄一下情绪,没想到这番胡言乱语居然咒死了汾阳王,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呀…… 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清楚一片混乱下的中军大帐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了黄罗伞盖冒出一股浓烟,然后人挤人、人挨人。 但郑九看的非常真切,汾阳王没事儿,危急关头被一名将军打扮的修士给推离了原来的位置,说是推,其实就是踹了一脚,连人带马。 自然用的是巧劲儿,否则修士的一脚下去,汾阳王怕是能被踩成肉饼。 随即这名下脚的修士便原地消失,郑九知道,他已经在云端,找到了那个藏匿在云层里突施暗箭的修罗强者。 那道紫色流光也并非完全没有建树,伤了一名萃华宗修士,毁了两件法器,还是相当犀利的,郑九无从判断这位修罗强者是什么境界,但至少不在那星云子之下。 罗刹人的铁骑已经将速度加到了极致,越过了战场的中间线,他们很善于利用稍纵即逝的机会,此时,若是大周军阵还沉寂在迷茫、混乱中,将是非常危险的。 天空中徜徉的浮云忽然间剧烈翻涌,云层深处随之传来阵阵轰响声,比之前那声炸雷要沉闷的多,却极具震撼力。 几乎与此同时,大周军营里的战鼓再度响起,低沉的号角声合着鼓点的韵律渐渐高亢,一声嘹亮的唢呐如蛟龙出海般直冲云霄。 曲子是大周国中北部高原最具特色的翻山调,整支曲子高亢、激扬、令人热血沸腾,将周人撼天斗地、不畏凶险艰难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官兵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黄罗伞盖重现并缓缓升起,身披金甲的汾阳王李辉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手持长缨,双臂猛然一挥,长缨直指罗刹军营方向,大吼一声,“杀!” “杀!” “杀杀!” 怒吼声来自四面八方。 汾阳王还在,汾阳王没事儿,汾阳王威武。 他的长缨所指便是出击的命令,黄色战旗随之迎风狂舞,砰砰砰砰……一连串绷簧声不绝于耳,埋伏在那道低矮土墙下的床子弩发出了怒吼,数百支巨型飞弩迎着对手呼啸而去…… 这一波床子弩的攻击,至少带走一到两成对手的性命。 随后,大周儿郎的骑军也开始催动坐骑,轰隆隆的缓缓绕过那道低矮的土墙,然后重新集结,开始加速,他们并不急,身后的长弓手还有一波。 战场风云突变,让山坡上观者的心情像荡秋千一样七上八下,陡然间便再度兴奋紧张起来。 几个府军将领,激动的挥舞着双拳,哇哇的乱叫,统领马钧突然转过身对着手下的土包子们大声吼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给老子看仔细喽,仗该怎么打,刀该怎么砍人,明天就是你们展现大周儿郎血气的时候!” 众人一阵鼓噪,战场上丘八的情绪似乎是最容易调动的。 郑九看的更为仔细,天空中的闷雷声依然不绝于耳,说明两名修士强者的实力旗鼓相当,争斗恐怕还需持续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其他的修士似乎并不急着动手,应该还没有等到某种特殊的时机。 可是汾阳王再度现身稳住军心,无疑是一手险中求活的好棋,这不仅需要胆识,更依仗实力,能确保汾阳王平安。 郑九判断,中军大营中一定有一名超级强者存在,否则不会兵行险着。 弄死一个汾阳王是小事,但对整个周军的士气打击是大事。 第106章 犀利反击 我若是这位强者,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郑九如是想着,周围的兵勇再度鼓噪起来,双方的骑军轰然撞在了一起。 战场上真正惨烈的搏杀才刚刚开始,也恰在这个时候,郑九看到了十分奇怪的一幕,骑军碰撞腾起的烟尘比想象中浓烈,弥漫到半空并不停歇,居然扶摇直上。 苦于无法用神识探查,郑九感受不到那股浓烈的烟尘是否有灵力波动,可毫无疑问,它不正常。 烟尘化作乌云,忽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飘向罗刹国军营,眨眼便至,立时有几道强大的气息御空拦截,将乌云搅了个粉碎。 修罗强者以为危险解除,可碎了的乌云并未消失,忽然间发出尖啸声俯冲而下,雨点般的砸向那顶绣着金丝图案的蓝顶大帐。 噗噗噗的声响不断,蓝顶大帐立时被戳成了筛子。 这是萃华剑宗的飞剑,这一招实在是狠,那蓝顶大帐内的人绝对都死无全尸。 郑九并不知道,在大周一方的中军大帐内,一名白衣修士张嘴吐了数口鲜血,红润的面庞顿时变得煞白。 修士忙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瓶,看了看,又揣进怀里,再掏出来的是一块极品灵石,紧握在手,瞬间将其中的灵力吸了干净。 资源实在是有限,白衣修士舍不得用那玉瓶里的丹药。 “师弟这是何苦,不过是个颜面问题而已。” 白衣修士对面坐着一位黑袍长者,五捋长髯,面庞消瘦,五官棱角分明,眉宇间颇有几分煞气。 他忍不住叹气劝慰白衣修士,刚才飞剑杀人虽然是出了一口恶气,却得不偿失,白衣修士温养的飞剑剑胎受创连带着他也一起受伤。 “无妨,两军对阵,士气最重要,不灭一灭修罗门的威风,当我萃华宗好脾气。” 白衣修士名为罗方山,号浮云子,极擅飞剑,炼虚期中境修为,是水云剑仙罗方川的同胞弟弟。 而黑袍老者名为徐世刚,萃华宗铁剑峰峰主,炼虚期巅峰境,铁剑峰是萃华九峰中最为擅战的一峰。 峰内弟子多半性格耿直、脾气暴烈,宁折不弯,在这一点上与方晓的性格相似,所以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与方晓交好。 自罗方川遇害后,在谈真人的强力独断下,萃华宗改变了以往的策略,表面上全面收缩,甚至连巡界修士都撤了回去,实际上在快速调整力量,为打残修罗一门做准备。 很多人并不看好谈真人的主张,认为萃华宗的主要对手是青阳道门和魔门,为什么非要顾此失彼,要跟修罗门死磕? 对此,谈真人没有任何解释,立刻实施了两次行动,试图让这些人闭嘴。 其一,便是放出天一真人,远赴大漠为罗方川报仇,这是一次非常凶险的行动,弄不好,天一被绞杀,剑宗根基的剑冢可能也要损失掉一半。 因为明知是坑,也一定要跳进去,打出去的是明牌,谁也不好说三道四。 没想到,天一真人非但把事情做成了,还重创了魔门老祖和广平真人,再次轰动了整个修行界。 当然,代价是巨大的,天一真人神魂受创,又因为频繁使用禁忌术,导致境界跌了一大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离开影峰。 剑冢损失了上百把上品、中品残剑,也无法再弥补,这一损失导致整个剑冢的威力都被削弱了一层。 可是无论怎么说,天一真人这次孤胆出击都取得了巨大战果,让魔门既恨又怕,让青阳道门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也让所有的隐世宗门都知道,萃华宗不好招惹。 至于华阳宗,灵宝真人此刻恐怕还躲在山门里后怕。 第一个行动,谈真人显然赢的很光鲜,第二个行动便是在北胜关战场投入远超想象的力量,九峰六洞三绝谷轮流上阵,直到把修罗门耗残为止。 铁剑峰便是第一个登场的,全峰七十六名修士,除了境界在元婴期以下的四十人留守,其余修士全到了北胜关。 除此之外,宗门还派出两位长老坐镇支持,阵容可谓奢华和罕见。 整个萃华宗一共十九位长老,三位太上长老,除了五人闭关、两个位置空悬之外,其余的也要轮番上阵。 如此孤注一掷,可谓豪赌,因为人员消耗倒在其次,灵石丹药的消耗才是自毁基石,放到哪个大宗门都承受不起。 修罗门则不同,掌握着大陆上唯一的灵脉,如何能与之对耗? 谈真人的做法遭到了很多非议和反对,于是第二个出头鸟被罚闭死关,此人为凤凰谷谷主林采菱,她虽然没有被打入剑宗影峰,但谈真人亲手把她封在了凤凰谷深处的一个绝境中。 非常时期,霹雳手段。 至此,无人再敢反对,至少在明面上没人再说三道四。 但这并不代表萃华宗就此安静太平了,暗流涌动甚至更胜于前,谈真人很清楚,也自有应对办法。 在战场上,铁剑峰代表了萃华宗一贯强硬的态度,犀利的报复给了罗刹人、修罗门十分强烈的震撼和刺激。 奇怪的是,修罗门却反而安静下来,没有接着展开新一轮报复,天空中只有两名强者在恶斗,哪一方都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其实也很难去帮忙。 两个都是炼虚境巅峰强者,战场上的数十名修士,没几个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于是,除了头顶轰隆隆,地面上凡人军队的惨烈厮杀反倒吸引了所有在场修士的眼球。 双方的骑军已经反复对冲了三轮,死伤无数,却僵持不下,号角声再度响起,罗刹人的第二波骑军已经开始催动战马。 这是一支数量远低于万人队的重甲骑军,只有三千骑,却有着恐怖的冲击力和杀伤力。 大周国也同时吹响了号角,刀盾兵混杂着长枪兵越过低矮的土墙集结,形成了一个万人方阵,专门阻击重甲骑兵。 其后还有一个特殊方阵,要小很多,只有两千人,是令骑军谈之变色的陌刀队。人人手持长柄双刃大刀,也是专门对付重甲骑军的。 没办法,大周国的战马少,能够挑出来可以做重甲坐骑的马匹就更少,整个大周国凑起来恐怕都没有三千的数量,所以只能在如何对付重甲骑兵上下功夫。 第107章 不值一文 大周国的中军大帐里,气氛有些尴尬。 正中央的帅椅上坐着汾阳王李辉,身后站着一名极为壮硕的大汉,腆胸叠肚,是李辉的贴身侍卫。 一侧的偏位坐着一位全身戎装的女子,是李默鱼,也是大周天子唯一的女儿,长阳公主。 三军统帅薛临岳则站在帅案下方,在他身侧歪歪斜斜的摆着几张座椅供几位仙师休息。 除了铁剑峰峰主徐世刚和其师弟罗方山外,还有一位老者正自闭目养神。 老头儿白须白眉白发,瘦的皮包骨头,满脸都是铜钱般大小的老人斑,看上去老的不能再老了。 他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汾阳王一抬头的功夫便赫然发现帐内又多了个老头,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却没人搭理他。 这就很尴尬了。 薛临岳不敢说话,那种仙人释放出来的威压,他连喘气都困难。 能勉强站在这里,除了为年轻的汾阳王壮胆之外,薛临岳也要随时通报军情,传达命令。 三军统帅这个活儿本就难干,不仅要打胜仗,还要平衡好几方势力,稍有不慎,便会出大事。 可是,今日汾阳王的到来,这活儿就更不好干了,显然帐内的这些先师对汾阳王李辉并不怎么感冒,对大周天子百般宠爱的公主殿下也没什么礼数。 那位腆胸叠肚的侍卫更不敢说话,就算把胸脯挺到了天上,也与薛临岳同感,不但喘气困难,腿肚子也不听使唤。 有鉴于那位国师马华的疯狂做派,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边关将佐对仙师们的态度也在发生着显着变化,从敬畏到避让,甚至有些厌恶,几乎都没有潜移默化的过程。 薛临岳有心为化解矛盾和尴尬,在仙师与汾阳王中间做个出气筒,可能力实在有限。 仙师们非但谁也不鸟,还自作主张,把汾阳王架出去生烤了两次,根本没拿这位大周国太子当回事儿。 如此做的效果如何,姑且不论,但仙师们显然打破了以前固有的默契,连皇家子嗣都可以随意拿来当道具用,这样的先例一开,满朝文武又如何自处? 有三位气场强大的仙师在座,帐下将佐自然不敢呆在大帐内,都躲在外面,不是指挥作战,便是大气不敢出的听候将令。 此等情形,李默鱼显然是愤怒的,皇兄被仙师当作布娃娃一般耍弄了两次,差点小命不保,她已经非常不爽,现在又把皇兄当作空气一般,如何能忍? “哎,老头儿,我皇兄在问你话,你莫非耳朵不好?” 老仙师并未搭话,依旧闭目养神,另外两位仙师也是老样子,罗方山盘坐调息养伤,徐世刚则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李默鱼大怒,不顾皇兄李辉的劝阻,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放肆,几位难道如此目中无人么?” 薛临岳则吓的魂都飞出去了一圈,连忙小声劝道,“公主殿下息怒,几位仙师各自忙碌,很是辛苦,些许小事情,不如等会儿……” “小事情?藐视皇兄,就是藐视父皇,藐视我大周天子的威仪,今日若是不理论出个一二三,没完。” 薛临岳叫苦不迭,他打了一辈子仗,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多年为朝廷奔波流血终于混了个三军统帅,何尝如此低声下气、两面不是人过? “殿下切莫着急,仙师自有仙师的……” “李戴士的女儿李默鱼?”白衣修士罗方山发话了,这倒不是明知故问,而是提醒对方,我知道你。 罗方山其实对李默鱼的印象很好,在马华做国师肆虐朝纲的时候,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都战战兢兢,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其胡作非为,更遑论说句公道话。 就连当今皇帝李戴士被马华当着群臣的面骂的体无完肤,也只是辩解两句,连句重话都不敢怼回去。 唯有李默鱼,同样当着满朝文武,指着马华的鼻子痛骂,痛斥其种种恶行和不得人心的做法,女娃子口齿伶俐,说的马华接不上话,面红耳赤,大失颜面,恼羞成怒之下,差点当场宰杀李默鱼。 若不是宗门有严令,严禁毫无道理的乱开杀戒,尤其对李氏皇族不可以,否则小心眼的马华岂能吞下这口恶气。 当时的李默鱼可谓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尚不自知,但前来临时替班的罗方山欣赏这小女子的率真,是以有些印象。 但修士之事,凡人终究不懂。 “是,又怎样?”李默鱼把小脸一仰,颇有几分锐气。 “不答你的问题,是因为不值得。” “为什么?难道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么?” “你所谓的礼貌,在战场上一文不值。” “什么意思?”李默鱼柳眉倒竖。 “他们两位,一个在盯着主要对手,一个在关注整个战场,哪有功夫跟你讲礼仪?而我正在疗伤,算是个闲人,所以能勉强应付你几句而已。” “啊?你受伤啦?” 罗方山笑而不答,薛临岳连忙道,“这位仙师以飞剑重创罗刹人的中军大帐,自身也受伤了。” 薛临岳倒不是有什么神识和千里眼,罗方山吐血时他就在帐内看着呢,就连两位仙师后面的对话也听了去,立刻兴冲冲的跑出去核实战果,果然,罗刹人中军大帐被毁,好不痛快! “真的?怎么没人禀报战果?” “呃……帐外有仙师专门记录,无,无须告知我们。” “哼!” 李默鱼还是生气,可想了半天,居然无话可说。 “薛将军,你不该呆在这里。”罗方山又道。 薛临岳呆了呆,面露惭色,朝罗方山躬身施礼,“仙师教训的是。” 然后,薛临岳又冲帅案叩头,“两位殿下,微臣身为三军统帅,应与众儿郎在战阵之中,而非营帐,请殿下恕罪。” 言罢,薛临岳起身大踏步而去。 “说的对呀,皇兄,我们也不应该龟缩在这里,而是上阵杀敌,父皇命你来督战,不是坐这里喝茶的。” 罗方山闻听,微微一笑,继续闭目打坐调息,并不介意薛临岳离帐时对他小心眼般的反击。 “可是,这个……”汾阳王李辉反而有些迟疑。 “这个那个什么呀?你出现在战阵中便代表父皇亲临,大周将士见之,自当人人奋勇。” “好!本王自当身先士卒!”汾阳王一握拳,重重的砸在帅案上。 第108章 投入战场 汾阳王亲自出战了,给胶着的战况带了些许微妙变化。 郑九连同他的伙伴们也一起被轰下了山坡,前来支援的三支府军停止休整,立刻整队结阵,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很意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意外的是,说好的三日变成了两日半?连营后面还有很多方阵集结,最起码还有三五万人,而且也是府军,好像是东府军。 他们都没上,难道预备队就要上了? 若说情理之中,也有迹可循,汾阳王亲自上阵,他的嫡系没道理撇下一部分,而且开战以来,已经快打了一个时辰,战况虽然胶着,可总体对大周国不利。 虽然多达万人的刀盾兵和长枪兵组合挡住了罗刹人的重甲骑军的冲锋,但自身损失巨大,几乎是以十人之命换对方一人。 战场的惨烈程度,绝非一两句话就能描述清楚。 郑九见过死人,很多死人,也见过成规模的战斗,甚至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居然可以这样成批、成群的死去。 不得不说,此番北胜关之行,给郑九以很大的触动。 后续跟上的陌刀队却未取得应有的战果,被罗刹人后方的远程投掷兵种的飞梭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同样伤亡惨重。 飞梭十分形似周人使用的长枪,没有独立的枪尖,浑然一体,在头尾两端各挖了一个椭圆形的长洞,似乎是用来控制飞行用的。 这东西是罗刹人特有的武器,原本是在极北地区用来叉猎物、叉鱼的捕猎利器,用兽骨制成,整体沉重,十分适合投掷,后来用到行军打仗,成为远程投掷武器。 飞梭的杀伤力弱于床子弩,但明显强于长弓,而且数量多,投掷十分方便,机动性、灵活性都远胜床子弩。 就在罗刹人第三波骑军箭在弦上时,头顶上的战斗终于有了结果,修罗门强者不敌败逃,萃华宗修士并没有追击,而是凌空一声断喝,一把巨剑凭空出现在战场上。 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修罗门与萃华宗两方的修士纷纷现身,虽然只是威慑对方,却不知道这柄巨剑究竟要做什么,说不准下一刻,恐怖的修士群战一触即发。 孰料,那把如同二层小楼一般的巨剑居然凌空而下,像犁地似的沿着那道横亘的土墙一扫而过。 土墙瞬间被碾成粉末,消失不见。 “画地为牢,如何打得赢对手?” 萃华宗修士的声音如同滚滚惊雷,炸响在每一位大周将士的耳边,豪迈的声音远去,那修士也不知所踪。 “这位仙师之意是?” 汾阳王李辉惊骇不已,询问紧跟在身边的北府军大将焦猛。 “今日必然死战,不击垮罗刹人誓不罢休。”焦猛苦笑,随即又补充道,“此人为萃华宗铁剑峰修士,修为战力在全峰排在第二,生平最为钦佩一尘子仙师,与殿下志向相同。” “哦哦……” 李辉表情古怪,但心里终究还是腾起了一团热火,暗自道我不是到边关来耍威风的,也不是作秀给父皇看的,而是让所有人看到,身为大周国太子,是如何带领官兵痛击罗刹长毛的。 土墙被毁,也击碎了许多老兵心中的情结,他们为之付出青春热血的北胜关从此不复存在。 战场上一南一北两大连营之间也再无阻隔,罗刹人的骑军可以一马平川的南下,相应的,大周国的兵锋也可以一往无前的北上。 双方都没有了地理上的限制和阻碍,那种心理上的阻挡或者防护也轰然崩塌。 真正的强者只需击败对手,便能长驱直入。 铁剑峰修士的真正意图便在于此,打破藩篱,倘若真想活下去,你总不能自说自话的在心里面再设雄关吧? 那是唬鬼唬自己的! 受教了! 郑九十分感慨,周人敢于拼命,愿意为保卫家园血洒沙场,但在人数处于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在罗刹人的铁蹄下吃了大亏。 固然有战法、武器装备方面的因素,关键还是自己画了个圈圈困住了自己。 李辉太子上了战场,表明周人殊死一搏的决心,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心里的那道坎彻底消失,还需要血与火的锤炼。 当然,对郑九所在的这些府军新兵更是巨大考验,南北府军六个战斗营已经随着汾阳王冲上战场,也意味着这些新兵预备队很快就会进入前方那个巨大的绞肉机。 “小兄弟,商量一下,一会儿真上去了,俺们几个要抱团,始终拧在一块儿,你就在我身边,一起跟着奎大哥……” 有人拍着郑九的肩膀低声道,虽然态度暧昧,但声音多少有点哆嗦。 郑九认识此人,都是一个营帐里睡过的,那个叫郭奎的家伙的确五大三粗,有膀子力气,胆气也壮,郑九不反对。 “录长说要跟着他的旗子跑,谁也不能落下。”却有人反对。 “放他妈的屁,战场上到处都是人,你看哪面旗子?只有跟着奎大哥,咱们抱团活命,兵器可是不长眼的。” “那,那,那录长可是老兵,比孙德冒都厉害多了……” “说谁呢?!”不知道孙德冒何时冒了出来,就出现在几人身边,一脸凶相,恶狠狠道,“商量着抱团是吧?三年前,老子也干过,没什么卵用,告诉你们,想要活下来凭脑子,实在没脑子,就跟着老兵跑,如果这样也活不了,说明你该死!” “呸,呸呸……” 孙德冒发了通火到前面去了,郑九身边的人几乎同时呸了一通,这姓孙的烂嘴,还没上阵呢,就特么死啊活的瞎说八道,晦气! 南府军振威营,北府军两个战斗营组成了一个万人队方阵,几乎所有人都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老兵也不例外。 眼看前方的战斗方阵一个一个开拔向前,所有人的苦瓜脸都立刻被抽成了挂在屋檐下的腊肉,失去了血色和活力。 也不能怪这些泥腿子,初次上战场便碰上如此凶险残酷的一战,每个人的脑瓜子都是空白的,除了紧张,最多冷不丁冒出来闲聊时所描绘的恶鬼形象,那是大家想象中的罗刹兵的模样。 甭管孙德冒如何嘲笑,这种形象固化在泥腿子的脑子里,怎么也难以改变。 装备也烂,整个万人队,除了几名将佐,没有马匹,手中只有清一色的朴刀,尤其振威营,连一面盾牌都没有。 北府军稍好一点,至少火字营两人一面护盾,都是要上战场的,人和人居然还特么不一样? 胡思乱想,除了恶鬼,其实也只能看到眼巴前的。 忽然一通急促的鼓点声,紧接着响起了长号声,这是催促出战的命令,前方升起了一面红色的四方旗,是南府军战旗,紧接着在旁边又升起两面飞虎旗,左面上书振威,右面单书一字,马。 郑九和他的泥腿子伙伴们正式进入战场。 第109章 抱团活命 如此之快,有点反常。 虽然南北府军新组成的万人队在后方,看不到前面的战场情况,但郑九感觉情况很糟糕,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前后开进去了三支万人队,都石沉大海了么? 脑瓜子里如是想着,脚下却没停,乱七八糟的脚步完全无法应和战鼓的鼓点,但在录长不断地喝骂催促下,走路很快就变成了小跑。 “小兄弟,记住我的话,跟紧喽,看着前面的奎大哥。” 郑九点点头,这些人只是为了抱团活命,也算朴实,关键的时候至少把你当伙伴。 “振威营众儿郎,随我杀!” 冷不丁一声断喝,来自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马钧,他高举手中的大砍刀,做了一个非常有力的前压动作,倒也威风凛凛。 于是小跑变成了狂奔,前方都是卖力耸动的身影,左右两侧却是同伴们喘着粗气的模样,每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耳朵失聪了。 “杀呀!” 这是孙德冒这个糙货的声音,公鸭般的嗓子声嘶力竭,却一下让失聪的同伴们恢复了听觉。 说来很奇怪,可事实就是如此。 烟尘夹杂着血腥气扑面,嘶喊声、兵器撞击声、痛苦的呻吟声等等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恐惧,头昏脑胀。 忽然有人绊倒了,那是一匹死马,运气不好的家伙一脚踩在马头上了,摔了个大跟头。 紧接着有人惊叫,是另一个摔倒的家伙,他和前面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差点来个嘴对嘴。 尸体是个罗刹人,大鼻子,长长的黄毛,脸白的就像戏台子之上的白无常,惊悚之极。 随着这两人摔倒,振威营的前队稀里哗啦的摔倒一片,立刻有录长气急败坏的大吼,散开散开点…… 出师不利,但显然已经接近了战场中心区。 “甲乙丙戍,四个字号的兄弟们跟我来。”一名战将跃马提枪在前方大吼,这一吼才让十分混乱的新兵们找到了方向。 另一侧也有人大吼,此人双手横握一杆大槊,威风凛凛,是副统领刘天方,“振威营其余的兄弟跟我来!” 郑九属于辛字号,自然要跟着刘天方,却不料正前方的孙德冒滋溜一下改了方向,跑到另一边去了,于是辛字号的兄弟们乱了。 “跟着奎大哥……” 是那名跟郑九打过商量的汉子,只是喊了一半便被迎面而来的一支弩箭穿胸而过,身子晃了一晃,仰面栽倒。 周围几个人吓坏了,啊的发了声喊便四散蹿逃。 这是进入战场以来,郑九见到的振威营死去的第一个兄弟,很快会死去更多,而前方的奎大哥也跑的没了影子。 “小兄弟,奎大哥不见了,我们怎么办?” 还有俩没跑远,显然是被吓的六神无主,也是同一个营帐睡过的兄弟,放眼四望,到处是四处乱窜的身影、晃动的旌旗和战团、还有横躺的死人和马匹…… 偌大的一支万人队开进战场,一瞬间就散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奎大哥就在前面,一起去追。” 郑九没办法解释什么,可总要有个方向。 按照老滑头孙德冒的搞法,刘天方指引的方向应该很危险,或者说刘天方本人就是个敢冒险的主儿,老兵油子显然是有意避之。 但郑九不想去撵老滑头的屁股,战场上瞬息万变,谁又能说的清楚哪儿更危险?还是去找刘天方,确切的说在厮杀中寻找一条活路。 于是,郑九在前,两名泥腿子在后一路寻着刘天方前行的方向而去,很快就撞上一帮人对砍,三个持弯刀的罗刹鬼对五名周兵,看号衣都是北府军。 旁边还有垂死挣扎的战马和十几具尸体,有罗刹鬼的,但更多的是周兵,毫无疑问,几名罗刹骑军被干下了马,负隅顽抗,周兵虽然人多,但想拿下他们并不容易。 一瞬息看明白了情况,郑九也不啰嗦,双脚前后一错,身形已然冲进战团,朴刀的刀光洒下一片银辉,三名罗刹鬼的脑袋先后飞起。 锻阳术山海篇,第十八式,冷月扫寒川。 山海篇中少有的群杀技,也是为数不多的掌法,发动时掌影拍向四面八方,郑九把此技演化成为刀法,同样犀利。 此式并不难练,只是对真元内力的要求颇高,不达到地级武师的境界难以练成,可郑九恰恰内力惊人。 一下子干掉三个,无论是现场的五名北府军兄弟,还是身后的两名同伴都愣在当场,根本没看清楚郑九如何做到的。 “可曾见到刘天方刘将军?”郑九问。 “不,没看到。”五个人还在吃惊当中。 “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 “焦猛焦将军,我们是北府军骁骑营……” 说话间,郑九突然断喝一声躲开,同时飞起一脚将身侧的一名兵卒踹了个跟头,众人皆惊,但还没来及作出反应,便听闻头顶的尖啸声乍起,噗噗…… 两杆飞梭狠狠的插落,入土三寸以上,前后相距不足丈余,万幸的是没有谁遭殃,却也令人心惊肉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此处不宜逗留,走!” 郑九不敢再有废话,转身就走,前方不远处便有战团,反正是杀敌,找不找刘天方都无所谓了。 振威营的两个兄弟立刻跟上了郑九的脚步。 “我们也跟上。”一名北府军兵勇建议。 其余四人互相看看,皆无异议,于是五名北府军的同僚也缀在了郑九身后。 这处战团更大,是几个捉对厮杀的小战团凑到了一起,一对一,三对二,甚至还有五对三,皆是周人占据人数优势,却无法拿下对手。 不得不说罗刹人身高体壮,个体战力确实高于周人,挥砍劈刺势大力沉,完全走的是军武之技,而非武道路数,招式虽然刚猛,但过于简单机械。 诚然,军武若是练到极致也有高手,可眼下这些罗刹人都是很一般的军卒,凭借蛮力不落下风,被郑九带着人一拥而上,切菜砍瓜一般的将对手料理了。 郑九吸取经验教训,绝不敢再做逗留,只是嚷了一嗓子,便继续往前冲。 “愿意的话,一起杀。” 于是郑九的身边一下子又聚拢了十二三号人,前后两拨人数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二十,在纷乱的战场上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我说小兄弟,身手不错啊,你是南府军哪位将军麾下?”有人快步赶上了郑九。 “孙德冒。”郑九想都没想,先把老滑头给祭了出来,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跟孙德冒熟,而刘天方,他只见过一两面。 “孙将军?”那人显然没听说过,但很快又道,“我说小兄弟,这么盲目的冲杀不行,我们要联合更多人,去营救突围的兄弟们。” “谁被围住了?” “焦猛焦将军,他护着汾阳王,还有韩延寿韩将军,他……” “你来指路。”郑九话不多,但相当干脆,选择上阵杀敌,只要是罗刹人,在哪儿杀都一样。 第110章 乌合之众 有了方向,郑九这票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郑九的带领下,一帮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击杀对手的效率奇高,无论遇到的战团是大是小,一概一拥而上,几息之间便解决战斗,动手晚的,连根毛都捞不到。 有了郑九做刀尖,似乎每个人都成了战场杀神,就连从来都没杀过鸡的两名振威营同伴也尝试了一把手刃仇寇的快感。 鲜血溅出来的时候,激动的连刀都差点没握住。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 有罗刹将领注意到了郑九这股力量,立刻调集一支超过二十人的骑队猛冲过来,马队未到,便箭若飞蝗,罗刹人的骑射本领也不差。 立刻有数人中箭倒地,郑九知道厉害,直接将手中的朴刀掷了出去,冲在最前方的罗刹骑军躲之不及,当即应声落马。 朴刀虽钝,但份量重,砸断此人几根骨头不在话下。 紧接着郑九便从同伴手里抢下近一人高的陌刀,双臂横握,刀身平摆,矮身迎向骑队,砍马腿。 陌刀手对付骑军最犀利的战法便是充分利用陌刀的刀长、刃利、背宽的特点,斩断对手马腿。 双手横推是一片,反手回扫同样是一片,只要气力足够大,开了双刃的陌刀便无往不利。 郑九一口气连推数丈远,罗刹骑军接二连三的翻倒在地,战马痛苦的悲鸣声似乎为这支小小的骑队敲响了丧钟。 虽然郑九自己肩头也中了一刀,但他一路横推已然抢了先机,后面冲上的骑军收势不住,不是跟着翻倒,便是踩踏着同伴前冲,骑队一下乱了套。 身后原本被吓住的乌合之众也有几个狠角色,有便宜不占岂非王八蛋? 一个个嗷嗷叫着冲上去对着狼狈翻滚的罗刹人就是一通乱劈乱砍,更多的乌合之众反应过来,打顺风仗的潜质便是瞪圆了血红的眼珠子哇哇狂叫。 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帮拎着杂乱武器的散兵游勇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灭掉了一支成建制的骑队。 那名罗刹将军被气的暴跳如雷,但身边已无可派之人,立刻命令传令兵吹响长螺,召集人手。 然而,郑九这帮人已经杀向了别处。 原本几十人的小群体在这混乱的战场上犹如一叶孤舟,浪奔浪涌随波逐流,可是很快,这片孤舟便渐渐成了大船。 这艘大船在胶着如泥塘的战场上不停的冲散对手,解救自己人,从最初的几十人,几百人,猛增到了上千人。 大周历史上从未有过一支如此杂乱的千人队,其中有府军,有郡兵,还有边军,可谓鱼龙混杂,他们没有千户大人发号施令,只有一个年轻的愣头青冲在最前方,身侧紧跟着两名粗豪的大汉。 愣头青冲向哪里,两名大汉便紧紧跟着去哪里。 这两名大汉,一个出自北府军骁骑营,叫李飞,另一个是边关大将史文冲的侍卫长张林松,皆有万夫不挡之勇。 这三人的身影异常醒目,每个人都知道眼睛看向哪里,前方紧跟着哪位袍泽。 郑九没有想到,那位有心拉他入伙的、第一个死在战场的南府军新兵,其抱团活命的话在他身上应验了。 “小兄弟,好本事!东北方向百丈开外,那里最热闹,敢不敢闯一闯?”李飞边跑边喘着粗气道。 “罗刹人骑军用尽了吧?”郑九所答非所问。 “小兄弟好眼力,罗刹人三批冲锋,一万五千骑全部耗在这里了,哈哈,没冲得动我们……” 张林松接话,哈哈大笑,可笑了一半便笑不下去了,看着随处可见的死尸,多半都是大周的兵卒,实在太惨了。 以五千骑外加四万悍卒才堪堪挡住对方的一万五千骑军,而且还并不占优势,代价太大了。 没奈何,大周本身就不擅骑战,军队中骑军也偏少,再加上几股势力瓜分就显得更少了,只能拿步卒的性命去填补这一弱势。 人命不值钱呀。 李飞和张林松几乎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慨叹,郑九虽不如二人了解大周军情,但也看出了端倪,近五万人对付对方的一万五千人都如此吃力,后续的仗还怎么打? 不是战法情报上有问题,就是内部出了状况。 以多打少,自己的主帅汾阳王都被人给围困了,这种局面如不扭转,此仗多半要输,莫要看后方还留有四万人马,前军一旦崩溃,你就是再有四万人也难以扭转兵败如山倒的颓势。 此战的指挥者大有问题! 三军统帅薛临岳也知道自己的指挥出了大问题,可就算抓秃了自己的胡子眉毛,他也无法解决,后方的四万东府军,他根本指挥不动。 四府军之中,实力最强的东府军名义上属于皇帝李戴士本人直管,可实际控制权却在五皇子李希手上。 李希并非太子,手中却握有重要兵权,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可没人敢触这块霉头,因为萃华宗的仙人们不喜汾阳王李辉,而是看重李希。 这便是薛临岳在北胜关面临的最大难题。 无解。 甚至可能…… 薛临岳简直不敢去往下细想,之前在中军大帐中那仙人与公主殿下的对话,虽然听着和蔼可亲,可端倪已经非常明显了。 率人拼命冲杀的郑九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李飞二人的话让他忽然变得执着起来,如果不尽快救出被围的汾阳王,此战必败。 一支千人队,在数万人的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可它在混乱中前行的异常坚决,就非常显眼了。 不仅罗刹国的指挥者看到了,周人的高级将领也看到了,甚至天上的仙人们的也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群颇有些意外的乌合之众。 包围圈外围立刻有两支数百人规模的骑队被抽调出来,一左一右冲向那群乌合之众。 这一回,李飞和张林松冲在了前面,同样一左一右,人手一把陌刀,这种兵器二人玩儿了有好几年了,可在郑九面前,他们还是自惭形秽,只是郑九已经拼的太久了,总要有人替一替。 更重要的是,二人急着救主,就算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们知道郑九年龄虽小,但一定是武道世家出身,这种高手不可多得,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发挥巨大作用。 真正的武道高手很少有人从军,受不得管束,而且往往出身于隐世大世家,根本看不上那点可怜的俸禄,只有少数耐不住性子的被朝廷显贵或皇族聘为供奉,那银子高的吓人。 像郑九这种另类、又如此年轻,必然是哪个大世家让其出来历练的,只是如此历练方式也过于凶险。 第111章 多生几个 罗刹人两支骑队,一支近三百,另一支也有两百骑,虽然不是什么重甲骑兵,但乌合之众是万万挡不住的。 李飞抵在了最前方,大陌刀抡的如同车轮一般,力拼十余骑,自己也被乱箭穿身。 而另一个方向的张林松几乎同样如此境遇,不同的是,他的结局更为悲壮,被对方大将飞刃枭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郑九飞身上来将对方骑军统领斩为两半时已来不及营救张林松。 郑九十分懊恼,稍一松懈,只是借机喘口气查看一下身上的伤势,便酿成如此惨剧,本不该如此。 尽管郑九的身体强度远超常人,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尚未修炼到天级大宗师的境界,不可能刀枪不入,加之又锁柱了灵力,也无法以筑基期修士的体魄抗衡外力,所以浑身几十处伤口并非可以无视。 尤其是两处箭伤,均伤及骨头,疼痛倒在其次,严重影响活动能力,好在有道元符种存在,正在快速修复损伤的机体,否则按郑九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早就死了不止一回了。 如此,前势已颓,后面就很难再扭转。 尽管郑九竭尽全力,一边挥刀砍杀,一边不停的发声示警,却依然收效甚微,铁骑如滚滚洪流冲入乱糟糟的乌合之众,一次凿穿便带走了数百人的性命。 “散开,全都散开!”有经验的老军卒大吼,更多的人抱头鼠窜。 无奈,在成建制的强力铁骑的冲击下,刚刚聚起千人的这支奇怪战队顷刻间土崩瓦解。 郑九已经尽了全力,手中的大陌刀已经被他砍弯了,却也无力阻挡如此颓势,让他深刻认识到在这样规模的战场上,个人实在是渺小,任凭你如何勇武,战力有多高,也无法一人定乾坤。 除非…… 郑九压制住放开灵力的冲动,他知道头顶上,还有战场四周皆有修士隐藏,他们或许不屑于参与凡人间的大战,可一旦有新的修士露头,绝对无法逃避他们的感知。 骑队三个往返冲锋后,郑九身边只剩下了十来个人,杂乱的千人队彻底消失,尽管没有完成赶尽杀绝的目标,但总体也差不离了,骑队呼啸而去。 但是此战并不能让直接负责指挥的罗刹将领满意,因为没有杀掉郑九,而且骑队损失惨重,近五百名成建制的骑军冲垮一群乌合之众居然折损了一百五十多人,这是极其难堪的胜利。 所以,那个领头的少年必须死! 再来! 郑九喘着粗气,浑身血污,虽然只剩下了十多个人,依然可以重头开始。 前方就是人马扎堆的包围圈,规模很大,延绵数里之遥,但也并非像藩篱一般固定不动,而是不停变化,说明围者与被围者之间的战斗异常激烈。 可以说,战场中近七成的兵马都集中在此处,怕是有四五万人之多。 糟糕的是,为了扎牢藩篱,罗刹人不断有援军开进来,他们似乎并不急于向南冲垮北胜关防线,而是更看重一口气吃掉被围住的猎物。 与之相反的是,周人几乎没有援军,仿佛之前南北府军的三个新编战斗营进场,便是最后的活水了,如此下去,汾阳王全军覆没是大概率的事情。 是北胜关三军统帅太蠢?还是有人希望汾阳王死? 郑九愤怒了,这种事情稍加观察便能想明白,但他并未被怒气冲昏头脑,而是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支瓷瓶,里面有十来粒火红的丹丸,名为固本培元丸,是武道修习者必备的恢复力气的补品。 这东西颇为值些银钱,是郑九在贾老爷家里顺来的,此物虽不能保命,可在关键时刻能迅速舒缓疲劳恢复气力,郑九内力深厚,真元源源不断,基本用不上,便分予身边这十来人。 “吃了它,能充饥,能长力气,愿意跟着我的,继续,不愿意的各自逃生。” 经过之前的冲杀,众人对郑九深信不疑,罗刹鬼的骑队么,谁也挡不住,不是郑九的责任,于是纷纷表示愿意跟随。 郑九也不多话,换了一把大砍刀,转身就走,众人连忙吞下丹丸,纷纷拎着兵刃跟上。 “大事已成,但这样做会不会代价太大?” 周人的中军大帐里,就剩下了三位仙师,铁剑峰峰主徐世刚突然睁开了眼睛,不再垂目深思,张口询问闭目养神的干瘦老者。 “无妨,我临行前已与宗主交过底,此战必然将北胜关修罗门的孽障一网打尽。” “可是汾阳王死在战阵中,终归不是好事,对大周国士气势必造成沉重打击,而且也无法向落日峰李修长交代……” 徐世刚还是颇为顾忌,近五万周军也会一同陪葬,但在修士的眼里,除了李氏皇族,其余人也只是个数字。 “何须交代?我与谈真人定下的策略,便是代表整个宗门的意志,莫非落日峰不属于萃华宗?” 干瘦老者冷冷回应,语气十分强硬。 能对一峰之主这般说话,除了谈真人,也只有宗门内的三大太上长老,此人便是谈真人的师叔,号九离,被称为九离真人,此人辈分之高,在萃华宗已经算顶天了。 “可是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万一失手呢?” 一直沉默着的罗方山忍不住说话,觉得此计太毒、也太狠,汾阳王总归是因为他的言语相激走上了战场,于心不忍。 “屁话!我们能付出什么代价?无非是一帮蝼蚁,就算那李辉是龙子龙孙,让李戴士多生几个就是了,今日之战,我萃华宗必然打疼、打狠修罗门,你二人无需多言。” 很难想象,至少活了千岁的九离真人的真火如此之旺,一通训斥,徐世刚和罗方山不敢再多言。 沙场上,战阵中央,北府军大将焦猛前胸后背已经插了数支羽箭,兀自死战不休,怎奈修罗人越来越多,怎么杀都杀不完。 他身边的兄弟死的差不多了,两支突围的队伍也如石沉大海,形势极度危急。 “再发讯号,那薛临岳是头猪么?想害死本王?!”汾阳王李辉已经惶恐至极。 在几员大将的保护下,他和长阳公主倒是没受什么伤,惊吓倒是连绵不绝,从歇斯底里到麻木已经转了两圈了,但噩梦依旧。 “没用的,殿下,这薛老狗显然是成心的,我等只有自救。” “就是小五子的阴谋,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没见他手上的东府军一兵一卒,见死不救,这可是国战,他疯了!就算不念手足之情,也要顾忌父皇的颜面和大周的江山吧?相煎何须如此之急?!” 其中的隐情,李辉再如何歇斯底里也不会当着身边大将的面往白里说,但李默鱼哪管这些?小五子自然指的是五皇子李希。 第112章 烛龙吼 正自惊慌失措间。 西南方向忽然一阵混乱,喊杀声比寻常壮了数倍,正在合拢包围的罗刹人纷纷后退,乱军丛中出现了两面飞龙旗在硝烟中迎风招展。 一支人马冲了进来,领头的一员大将,胯下追风马,手持长柄大斧,生的面如满月,正是边关大将、北胜关守备使史文冲。 这支人马数量并不多,约有不到两千人,却是边关最能打的一支队伍,号称边关铁军,由史文冲亲手打造,在无数战斗中锤炼成型。 “北胜关守备使史文冲拜见汾阳王,吾王受惊了。” 史文冲到了近前,甩蹬下马,纳头便拜。 “史将军辛苦,快快请起。”汾阳王激动的快要哭了,连抢数步双手搀起史文冲。 “将军如何能找到我们?”焦猛问。 “自从王驾一进入战场我便已知晓,始终让斥候关注殿下的位置,怎奈我边关大军被罗刹人分割成了三部分,首尾难顾。 “无奈之下,末将只能派亲随卫队突围接应殿下,未料想,卫队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末将只好率领兵马向大致的方向冲杀。 “适才碰到一名南府军少年英雄,领着人解救了一支被围困的南府军队伍,他们合起来约有五百多人,我们正拼命往东杀,他们也在拼命往西杀,无巧不巧的撞到了一起……” “英雄少年?我南府军的?”李辉不敢相信,南府军跟着他冲进来后,被罗刹人的骑队反复冲击,切的七零八落,根本找不到成建制的队伍,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正是,这少年自称是南府军振威营将士,在战阵中与我的卫队长张林松也有过一面之缘,遗憾的是,张林松阵亡,这位少年领着残存的人却越战越勇。” “此人何在?快快喊来,孤王要见上一见。” “他领着人继续往西杀去了,让我速来救驾,西边还有韩延寿的队伍,一旦那数千人被救回来,我等的力量便可迅速壮大。” “我南府军竟出得此等少年英雄,老天待我不薄!” 汾阳王李辉开心的连连击掌,大声夸赞,似乎都忘了自己依然身处在险地中。 “启奏殿下,我等亦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史文冲进言。 “这话怎么说?” “往西杀,与韩延寿汇合,那少年说,罗刹人的包围圈并不稳固,弱点很多,东强西弱,北厚南薄,他便是一路从南杀进来的。” “好好好,那便往西杀。” “焦猛将军暂时歇息疗伤,由史某开路!” “用不着,史将军开路,焦某当鼎力相助,请将军拨我一支人马断后。” 大家都是武将,没有那么多客套和弯弯绕绕,史文冲点点头立刻提斧上马,调拨五百人兵卒供焦猛指挥,又抽调一百精锐将汾阳王和公主等几人团团护住,然后大斧往空中一晃,一马当先冲杀出去。 向西两里多地,正领着数百人奋勇拼杀的郑九遇到了战场上最为致命的危险,一名横躺在地上的罗刹兵忽然一跃而起,一刀捅向郑九的后心。 此人距离郑九不过四五步远,身上抹着鲜血装死,当郑九刚刚击杀一名对手背对着他时,他便突然发难了。 本以为一刀十拿九稳,却不料郑九的感知力和反应能力超乎他的想象,脑后就像长了眼睛,身躯不可思议的向前一滑,同时拧腰摆臂,挥拳反扫,砰的一声将这名罗刹兵给捶飞了。 孰料,这仅仅是刚刚开始,一名斜靠在死马背上的罗刹兵,突然跳起来,抬手对郑九就是一拳,与此同时,更远处一名趴着的罗刹人突然一跃而起,死死的抱住了郑九的小腿。 这就惊悚了,郑九分明记得这两个家伙是刚刚被他击杀的对手,怎么突然间又活了? 更为惊悚的是,跟在身边的南府军兵勇们都不见了,连他带过来的几个熟人都失去了踪迹。 可他分明能感知到这些同伴就在附近。 这是障眼法? 郑九脑子里的反应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脸上挨的一拳却是实打实的,知道遇到了对手,藏在暗处的某个人可以控尸,可以制造幻境,专门在针对他。 这不是修士的能力,修士想杀一介凡人,何须如此麻烦? 罗刹国当地盛行萨满教,魔魇术和祭祀术都相当麻烦。 郑九听说的不多,但大体知道魔魇术能控制刚死之人,对付这些死人毫无意义,唯一的办法便是将背后施法之人找出来杀了。 第三个死人又冲了过来,端着长枪,步伐僵直,面部还是刚死时那种错愕和不甘的表情,但动作却异常凶狠。 郑九一刀斩断脚下之人的臂膀,抬起一脚踹飞了侧面扑过来的对手,同时腰身一晃避开了正面的长枪,手起刀落,将扑来的死尸的头颅给切掉。 可是,更多的死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各种武器向郑九围来。 这些死人里不仅有罗刹兵,还有自家兄弟,如此手段,实在邪恶,战场这么多的死人,如何能杀的完? 现在郑九明白了,周人大军以多打少,还打的如此狼狈,除了罗刹人铁骑犀利之外,军中还混迹了不少这种邪魅怪胎进来,如果专门针对领兵的主将,周人还是吃蛮大亏的。 巧的是,越是邪恶的手段,锻阳术就越有办法对付,可以说,东州大陆上绝大多数的图腾、或被崇拜的对象都脱胎于大荒经中所记载的上古神兽。 而锻阳术中的大荒拳经更是由众多神兽的形体特点、经典的搏击动作编排演化而成。 其中瑞龙吼,最早的原型就是邪恶神兽烛龙的仰天怒吼,吼叫声对灵魂、精神力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不仅能够震慑施法者的神魂,而且能够寻踪觅迹,找到源头。 既然撞上来,郑九何须客气? 一声惊天大吼,围上来的死人丧尸齐齐停止了动作,有的面露诡异表情,有的呆若木鸡,旋即,噼里啪啦,尸体接二连三的栽倒,完全失去了活力。 郑九紧接着一脚跺地,身躯已如闪电般扑动西北某个方位。 一辆破损的战车之后,盘坐着一名披挂罗刹铠甲的男子,张口喷出一滩鲜血,继而慌张的站起身,拔腿就跑。 若不是此人头顶着一方灰巾,实在寻常不过,郑九还是找到了他,紧赶两步,手中的大砍刀抡圆了劈过去,却一刀劈了个空。 第113章 亲自示范 那披着灰方巾的施法者不见了,郑九一刀气力用老,正自调整重心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破空之声,想躲来不及了。 噗的一下,一支弩箭钻入郑九的小腹。 偷袭之人手法异常刁钻,似乎就是在等着郑九送上门来,这居然是个连环陷阱,防不胜防。 更要命的是,这支弩箭有毒,郑九的丹田气海立刻发出了声似蛙鸣般的警报,无数金色的符文涌向伤口,道元符种如此紧张,毒素显然不简单。 郑九忽感四肢无力,眼前发黑,连砍刀都握不住了,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摇摇晃晃,索性一头栽倒。 在倒下的一霎那,郑九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两名披着黑袍的刀客身影,还不止这两人,身后也有脚步声传来。 命悬一线,哪还有什么思想斗争,趁着脑袋瓜还清醒,郑九默念通玄心经,迅速解开了对神识、灵力的束缚。 屏蔽的闸门消失,一股轻灵之气直冲天门,灵台绽放出夺目的光晕,一圈圈的荡漾开来,冲击和洗刷着郑九全身的创伤。 道元符种新生的绿叶微微一晃,一声道韵袅娜直上九霄,于是,周身污浊之气尽褪。 前后各有两名蒙面黑袍刀客将郑九围在中央,其中一人毫无征兆的抬臂挥刀,另外三人则将郑九可能躲避逃窜的线路封死。 四人相当谨慎,耗时费力,必然要做成死局。 然而就在刀光闪耀的那一瞬,一圈乳白色的毫光很突兀的出现在挥刀蒙面客的眼前,盘旋着晃了一圈,四名刀客的头颅便接二连三的飞起。 郑九已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十丈远的前方,一拳打死了准备继续施法的那名头戴灰色方巾的罗刹人。 半空中忽然有人咦了一声,紧接着便有另一个声音滚滚而来,“萃华宗好不要脸,居然有修士混进了凡人之中,仗若是这般打法,大家都不要讲规矩了!” “不对,这厮的灵力蕴含纯正的道门之意,青阳这帮老鬼敢公然插手搅局,一个筑基期的跳梁小丑,拿下他,看广平子如何说!” “……” 几乎与此同时,更高远的位置忽然有人断喝,“动手!” 霎那间,原本乌云翻滚的阴郁天空一下子色彩斑斓,乌云被数十道凌厉的光芒穿透,轰击在云层下方不同的位置,随即惨呼声连连。 “萃华宗无耻小儿,他们偷袭……” “那是什么?” “好像是张网,不对,这是萃华宗的剑网,天杀的,他们早有准备……” “魔眼尊者呢?我们必须反击!” “……” 藏在云层各处的修罗门强者同时遭到打击,一时间混乱不堪,惨呼声连连,顷刻间便有三位修为稍弱的修士被杀。 修罗一族为此番大战做了充足的准备,至少确保修士的数量超过了萃华宗,也预想了几种极端情况可能造成群战的风险。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萃华宗就是奔着群战而来,你想控制风险?萃华宗就是要制造风险,态度十分坚决。 而且萃华宗发动攻击的时机也出乎预料,居然不是在汾阳王被杀死的那一刻,而是在一名青阳道门的低阶修士冒头之时。 这是摔杯为号么?难道萃华宗早就与青阳道门联手了? 不对,不对呀,那太平真人前不久刚刚与费律经大人相谈甚欢,举杯共饮,怎可能会突然变卦? 道人不可信,青阳门最无耻! 修罗门修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每个人都在懵圈中胡思乱想,破口唾骂。 而他们呼喊的魔眼尊者更是气急败坏,居然被一个走路歪歪斜斜,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当的耄耋老汉给拦住了。 这老家伙不要脸,实在有伤风化,居然把自己的上衣给扒了个精光,裸露着如骷髅一般的上身……不对,那上衣就是剑网。 等魔眼尊者反应过来,老头嘿嘿一笑,一把抓向他的面门。 天空中的五光十色忽然变成了密集如雨的冰雹,剑网几乎将一小半修罗门修士都兜在里面,无数细小的短剑疯狂攒射,连绵不断。 剑网是件修行法器,由谈真人的师父广元子花了数百年的功夫祭炼而成,其间布满汹涌的剑意,虽然杀伤力远不如剑冢,可这东西能在灵力的温养下快速自行恢复。 换句话说,如果灵力足够,便可以持续发动打击,只要灵力不耗尽,打击绝不会停止,此物已经接近上品法器。 如此犀利的法器,是广元真人专门为受过重伤的小师弟九离子所准备,几百年来只用过那么两三回,每次都掀起血雨腥风,令人谈之变色的是,此物曾灭过一个小宗门,之后凶名大盛。 剑冢、剑网、十方剑阵并称为萃华宗三大杀器。 今日为了重创对手,萃华宗不仅来了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太上长老,还祭出了剑网,比自以为是的修罗门要准备的充分的多。 这便是谈真人应对眼下危机的思路,遇强则强,下手够快够狠! 不破开剑网,修罗门数十名名修士都有可能死在其间,而要破开剑网,唯一的办法便是杀了眼前这个糟老头子。 魔眼尊者虽然也算是勉强挤入了顶级强者的行列,却没有信心拿下这位太上长老,这老东西虽然不是通天境大物,却也是能够只手摸到那方天穹的可怕高手。 所以,魔眼尊者一面手忙脚乱的应付对手,一面抽冷子发出信号示警,向宗门求援。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北念山最高峰的峰顶上,站着一位稍微有点驼背的老农,不时的咳嗽一两声,山风冷冽,他看上去摇摇欲坠。 而老农头顶的云端深处,黑境,有十个身影静立不动,每人手里握着一把青峰剑。 萃华宗第三个大杀器,十方剑阵便守在了此处。 修罗门的援军无论从哪里走,都很难过了这两关,就算端木长阳和费律经同时来,联手花些时间干掉老农,或者破了十方剑阵,二人能不能活着赶到现场都是个问题,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做出这等假想。 何为先手? 萃华宗的农夫谈修年便亲自为虎视眈眈的对手示范了一遍。 况且,端木长阳还真的没办法赶来,他此时此刻正坐在青阳峰玉皇顶最为尊贵的上宾席上观礼,亲眼见证青阳道门、摩云宗和华阳宗三大宗门正式结盟。 第114章 硝烟散尽 北胜关的战场已经混乱的无法用言语描述。 半空中至少有十多位修士在捉对厮杀,尤以两位顶尖强者打的最为肆无忌惮、天昏地暗,遭殃倒霉的是下方战场的上凡人。 不断有溢出的狂暴能量轰击在地面上,土石与血肉飞溅,凡人军卒一个不留神便瞬间灰飞烟灭。 无论罗刹兵还是大周国军卒,大多数都停止了厮杀,纷纷抱头寻找自认为可以躲避的地方,可偌大的战场又有哪里是安全之所? 汾阳王一干人可谓因祸得福,趁着混乱迅速向南撤,有史文冲这员虎将在,对边关地形十分熟悉,所以方向一直没跑偏。 其实在冲杀到一半时,史文冲麾下的兵卒就折损的相当严重,罗刹人也如同疯了一般死战不退,他们得到了死命令,不留任何活口,就算是汾阳王,也就地格杀。 所以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与对手交换性命,前进的道路便是由尸体铺就,可是如此冲下去,失血严重,人就算拼光了,恐怕也冲不出如铁桶般的包围圈。 就在汾阳王绝望之际,头顶的天空忽然沸腾起来,风云激荡,五颜六色的光芒激射,仿佛一下进入到了一个迷幻世界,看的令人头晕眼花,恐慌之极。 好像就在下一刻,自己也会像那翻卷中的残云,一晃便消失不见。 也就在如此的恐怖的场景下,堵在正前方的罗刹兵卒首先混乱起来,一道青色的光芒轰击在他们当中,烟尘四起,血肉横飞,每个人都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剧烈震颤。 等烟尘散尽,那里只剩下一个硕大的土坑,之前的士兵、武器、战马等等,统统消失,化为乌有。 “仙师们打起来了,快跑!” 有边关将士见过仙师战斗的恐怖场面,立刻发了声喊,四下奔逃。 就算史文冲竭力约束也拦不住逃命的兵卒,扭头再一看,罗刹兵跑的更快,满眼都是疯狂乱窜的人影。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似乎离着更近,飞沙走石间,又是一片人消失了。 “请殿下随我离开。”史文冲大吼一声,收拢麾下,并提醒惊慌失措的汾阳王,千万莫要在原地发呆。 焦猛将军已经阵亡,身边不足五十余人,危急关头反倒是长阳公主更有胆气一些,挥动宝剑,拍马先行,“王兄快走!” 一行人在史文冲的带领下艰难前行,却没想到前方的地面上也有修士在战斗,大家叫苦不迭。 在寻常的认知中,高来高去的仙人喜欢御剑、或者坐着法器在空中搏杀,那样视野开阔,手段运用起来也更为犀利,可没想到仙师们打急眼了,都打到了地面上。 “那是……”准备躲开的史文冲忽然大吃一惊,三位缠斗的仙师,其中有一位非常眼熟,居然就是那位南府军的少年英雄。 不,不不不,一定是看错了,这里太危险,史文冲果断拨转马头。 “喂,你是姓郑的家伙吗?” “喂喂,你不认识我了,银州城外,喂……” “……” 长阳公主李默鱼也认出来了,史文冲自然更没看错,三位缠战的仙师,有两位英气逼人,仙气飘飘,只有一位是穿着南府军号衣的愣小子,不是郑九是谁? 郑九只是区区的筑基期境界,也没能力跟两名元婴期修士缠斗,而是被当作了争夺的战利品,被两人摆布的欲死欲仙,苦不堪言。 终于没能忍耐住,放开了灵力和神识,郑九知道必然糟糕,可不这么做,他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在击杀那名头戴方巾的萨满教妖人后,郑九几乎同时被萃华宗和修罗门锁定,率先拦住郑九的是修罗门修士,他得到的命令是必须把此人活着带回宗门。 萃华宗修士也随后现身,得到的几乎是同样的命令。 如此一来,郑九还算幸运,至少眼下可免一死,但是想逃走,那就势比登天了。 天空中都杀的那般激烈,眼前的两名宿敌哪里会有半句废话,抬手就打,都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完成任务后逃离此地,高阶修士的战斗,他们很难参与,不如躲远些。 于是,郑九被争来夺去,刚开始,两名修士还有所顾忌,弄死郑九毕竟不好交代,可后来打出了真火,对郑九来说就真要命了。 两种恐怖的力量,时而重压,时而抽离,差点把郑九的身躯扯的四分五裂,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能认出他? 认出来也没用,凡人哪能参与这种争斗? 快逃吧,有多远跑多远…… 忽然一股狂暴的力量透胸而过,郑九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老远,摔在了不知名的大坑当中,整个胸腔都塌陷了,一口鲜血喷溅,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可奇怪的是,郑九的意识依然清醒,他尝试挪动躯体,发现全身都已麻木,手脚根本无法控制,唯有思维和体内的灵力流转还算正常。 必须要想办法活命,郑九倒念通玄心经,引导紊乱的符文恢复秩序,重建屏障,锁住灵力和神识,虽然这般做的意义不大,已被锁定就很难摆脱,但做总比不做强。 这个过程并不长,随后,大批的符文涌向断骨和受创的脏器,开始修复伤痛,这个无需引导,道元符种首要的任务就是保命。 疗伤恢复需要大量时间,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所以郑九的手脚一有知觉,便努力向坑边的那堆尸体爬去。 已经封闭了神识和灵力,如果再把自己弄的像具死尸,能否躲的过去?就算有一线希望,郑九也要尝试。 在尸堆中,郑九找到了一把弯刀,划开了好几具尸身的肌肤乃至胸腹,让血液、机体组织糊了自己一身,希望这浓重的血腥气能够扰乱修士的感知。 做完这一切,郑九的精神力终于难以为继,整个人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名白衣修士站在了大坑边上,其中一位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尸堆道,“那人便在此处。” “有劳贤侄。” “幸不辱命,大师伯请自便。”年轻修士说完向方晓施了一礼,便御空而去。 战争已经结束,萃华宗大获全胜,还要马不停蹄兵分两路去办事,修罗门被斩杀了近三十名修士,大败而归。 方晓留了下来,十方剑阵除了他,其余九名修士已回了宗门。 轻叹一口气,方晓微抬臂膀,五指虚张,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便自动滚落一边,露出了浑身血肉模糊的郑九。 “你究竟是如何修来的这等好运气,还在装死,速速醒来!” 第115章 不是太想 郑九的确是在装死,他刚醒不久便感知到了强大的威压,知道那些修士还未离去,并很有可能发现了他,无计可施,只能继续装。 可在方晓面前,他终究是装不下去的。 郑九坐起身,伤势似乎恢复了七七八八,断骨已接好,塌陷的胸膛也已复原如初,道元符种之强大,令人叹为观止。 他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脸,鲜血早已凝固,跟没抹一样。 “为何不说话?”方晓问,他们在双峰要塞其实早有过一面之缘。 “……” 郑九委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按说见到名义上的师父,他总该磕个头、请个安之类的,可是骨子里已经认定了木华道长为师,那便不会再有别人。 “自以为拥有道种就可以目空一切么?”方晓怒斥。 “不是,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愿意随我回山门?”方晓按下胸中怒火,自己先矮下身段,退让一大步,也不提什么五年之约了。 “不是太想,我……” “有胆你再说一遍?!”方晓怒不可遏,他万万没想到,郑九居然不认他为师,这对于一向高傲无比的萃华宗首席大弟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我是说,我不想去萃华宗,我有自己的事做。” “好胆!” 方晓断喝,抬手一掌,郑九的身躯便腾空飞起,就像被扔出去的破布袋一般飞的老高,然后重重的摔落在远端的枯草丛中。 随即,面色铁青的方晓看也不看,拂袖而去,很快消失在远空的云端。 萃华宗山门,方晓刚刚落地便见到谈真人站在那里,显然是专门等着了。 “弟子见过师尊。” “嗯,尘缘已了?”谈真人悠悠道。 “弟子无能,想收个徒弟,终不可得。”方晓苦笑。 “闭死关吧。” 方晓闻听,面色大变,颤声问道,“敢问师尊,您这是……” “你既已决定,为师便不能拂了你的心意,道元符种,终不可得,此子与萃华宗无缘。” 谈真人言罢,转身离去。 方晓心意几转,已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冲着谈真人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后直奔影峰。 郑九不愿回归萃华宗,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拥有道元符种就不同了,任何宗门若是得不到,便宁可毁之。 更何况萃华宗与青阳道门之间早已势同水火,放任郑九,就等同于放任一个强大的对手成长,然而谈真人还是尊重了方晓的选择,留郑九一条活路,这是何等气魄? 方晓所不知的是,就在昨日北胜关大战之时,青阳道门联合摩云宗、华阳宗一起向弱小的韩国凌云宗发难,迫使凌云宗自毁道统,并入华阳宗。 如此,不出几日,魏、赵、宋三国的铁蹄便会出现在韩国的土地上,大周国面对韩国君王的求援很无奈,萃华宗同样无奈。 萃华宗在北胜关大胜,只是一个局部胜利,青阳道门却在全局上迈出了一大步。 老农的胸膛里积压着的怒火,哪里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 北胜关战场,战事已经结束了整整两天,边关守备使派出了数十股斥候小队和搜索队,侦察敌情并打扫战场。 而受创大败的罗刹人则已退到了南峪口外,悄无声息,莫说斥候小队,连个鬼影都没见到,数万袍泽的尸体,扔了不管了。 昨日一战,死伤之巨,数十年罕见,周人阵亡五万五千人,其中边军一万五千,南北府军三万,郡兵一万多,将整个北方大军营打空了一半。 罗刹人战死的数量也在三万之上,两军的重大伤亡多半都是后期修士大战造成的,很多死去的军卒,别说尸体,连个衣服渣滓都找不到了。 “都臭了,这些兄弟也是天见可怜,就地掩埋吧。” “这号衣都分不清颜色了,如何登记?” “记个数字吧,到时候与兵部核对,没办法,这该死的战祸,人命如草芥呀。” “这一片大概就这样了……” “……” “张三顺你在搞什么?” “禀报廖大人,这里好像还有个活的。” “什么,怎么可能?”廖大人闻听就像是发现了金子,如此血腥的战场上如果能够找到一两个活着的兄弟,除了告慰死去的英灵,亦可得到封赏,善莫大焉。 “快快快,真有口气儿,小心点,喊那两个该死的脚力过来。” “这号衣被血染黑了……好像是南府军。” “……” 已经奄奄一息的郑九被人从草堆里扒了出来,七手八脚的抬上了担架,赶回后方的大军营。 整个搜索侦察持续了三天,总共只找回了五个活口,其中还有两个是罗刹鬼,本该乱棍打死,但上头有令,敌方伤者先行救治,暂时不杀。 此后,郑九便在充满浓烈草药味的军帐里躺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郑九整个人其实都是清醒的,因为伤势严重,难以行动,否则他早就离开了。 这一周,也是郑九伤心难过的一周,他不知道方晓对他做了什么,体内的丹田气海暗淡了许多,灵台不见了,那些自观时能看到的满眼符文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了符文修补治疗,之前恢复的伤情全面崩坏复发,肌肤骨骼倒还好,脏器之伤顽固,这才让郑九明白大战那天,他受创有多严重。 灵台不见,就意味着符种没了,这是父亲、祖父两代人的心血,方晓有何理由和权力将其剥夺? 郑九很愤怒,却也无可奈何,木华道人一再告诫不可暴露,他没做到。 没做到,又不够强大,便是活该。 好在,还可以自观,那个明亮的光点还在,确切的说眼下已不是芝麻大的光点了,而是凝实如黄豆般的小圆球,颜色也有了变化,由原来的乳白色变成淡黄色。 这意味着武道修为还在,真元内力非但没有缺失多少,反而随着伤情逐渐恢复,内力的充盈程度甚至越过了之前的巅峰状态。 这很奇怪,短短的一周时间,暴增的内力从何而来? 郑九想不明白,费了很多气力也难以找到缘由,只得暂时作罢。 痛苦一周,总归是痛苦够了。 剩下的便是烦恼,郑九医治的待遇远超一般边关将佐,不仅配备了三名专职医官,还有两班奴仆和侍女轮流服侍。 每天,除了医官对郑九进行穴位按摩外,还有侍女伺候翻身洗漱,每天的衣衫都要更换……自然的,郑九一直在装昏迷,不是有意的,而是怕见李默鱼。 郑九被抬回来的第一天,李默鱼就找到了他。 是一名老兵认出了郑九,大嘴乌哩哇啦的传的满世界,“这是我们振威营兄弟,我们统共就活了俩人,什么……你问另一个是谁,那自然是老孙我喽!” 这位大嘴的能力在当时的振威营里都是有些名气的,何况此时以功臣自居,便是老兵油子孙德冒。 郑九被李默鱼的热情和超乎寻常的关心给弄的受不了,几乎每天都要前来探视三四回,不是呵斥医官无能,便坐在一旁垂泪,或者自言自语诉说着些有的没的话…… 这些小女儿家家的任性话、偶尔带着些许情愫的悄悄话,给郑九造成的困惑是相当大的,烦躁、尴尬,偶尔心跳加快,还面红耳赤……总之是麻烦。 第116章 实话实说 早知道装昏迷如此麻烦,何苦耍那小心思,第一天装了,第二天还得接着装,实在痛苦。 总算熬到了康复。 郑九决定是时候离开了,他做了些准备,趁营帐里没人,检查了玉扳指,从里面取出一把短刀,甚至找出了笔墨给李默鱼写了两句话。 “这是一场误会,非常感谢救治和你的好意,我走了。” 熬过了最后一次换药,夜幕降临。 郑九刚一起身,帐帘一挑,一名黑衣人闪身而入,两人都各自吓了一跳。 黑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纳头便拜,“仙师在上,小人无意冒犯,请仙师恕罪。” 仙师? 郑九稍加反应便恍然,可能是战场上自己暴露后,被李默鱼撞见的那一次,仙师之名就此传开? 那就更麻烦。 “你是谁?” “小人何俊,蔚山王帐前听差,奉王命特意前来探望仙师,并有重宝献上。” 说着话,黑衣人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团事物,用红色绢布包裹,打开来,居然是一件金光闪闪的软甲。 “这是金丝……” “来就来,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郑九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黑衣人。 “仙师有所不知,那汾阳王和公主殿下将此处封锁了,不放任何外人进来,听闻仙师伤情严重,我家王爷数次前来探望,均不得如愿,于是出此下策……” “蔚山王又是谁?” “嗯?”黑衣人愣了一下,心道怎地连蔚山王都不知道?但脸上不敢有任何表露,连忙解释,“蔚山王为当今三皇子,小人不敢直呼其名讳,是汾阳王之弟,长阳公主的兄长。” “我不认识他,大家素昧平生。” “我家王爷向来仰慕英雄,崇拜仙师,怎奈诸般条件所限,与那萃华宗始终无法结得善缘,近日听闻仙师在战场上英勇无畏,与两大宗门的仙师对战精彩纷呈,所以仰慕之极,特派小人前来问安,看是否有机会蒙得仙师垂青?” 郑九头疼,李默鱼他都躲不及,又来个蔚山王? “我的伤还没好利索,不方便见客人,你走吧。” “这不打紧,我家王爷可以等,随时听候仙师的召唤。” “走吧,这东西你拿走。” 黑衣人闻听,噗通又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此宝在大周国仅此一件,虽入不得仙师法眼,但也有些灵性的,是我家王爷的一片心意,务请仙师笑纳,否则小人回去没办法交差。” “起来!一个大男人磕头如捣蒜,成何体统,你家蔚山王若真有诚意,日后相见,当面给我便是,起来,走走走……” 郑九烦透了,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本来以为能悄无声息的离开,事情又变的啰嗦了。 显然这名黑衣人的辩听能力也很强,使劲儿磕了两个头,不敢再纠缠,扭头就流出了营帐,手脚极轻,身法灵动,如同壁虎一般好似游出了大帐,居然也是个武道高手。 脚步已经到了营帐外,帐帘一挑,一名侍女进来,看见郑九坐起了身,吓的慌忙跪地,“仙师您醒了……” “仙师醒了。” 随着这两声呼喊,帐外呼啦啦涌进一堆人,李默鱼自是冲在最前面,再度相见,李默鱼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的那副江湖模样,也并非战阵中和前几日里一身戎装。 眼前的李默鱼,凤冠霞帔,紫衫罗裙,螓首蛾眉,明艳动人,虽不在宫中,却隐隐有着宫内贵人的威仪。 完全变了个人! 郑九自是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李默鱼也有点不知所措,刚才情急之下冲了进来,一肚子话到了嘴边,仿佛又没话可说了。 “喂……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着急半天,居然就挤出了这么一句,李默鱼也自感无奈。 不过话倒是没说错,郑九刚脱了白色罩衣,欲换上一身夜行衣,孰料夜行衣还未来及从玉扳指里取出来,就被那黑衣人闯进来打断了,此刻上半身还是光着的。 “妹子不得无礼,李辉见过仙师了。” 后面一高大男子上前两步,搭手一稽,正是汾阳王李辉,此时的李辉蟒袍加身,气宇轩昂,自然找不到半分战阵时那副惊慌狼狈的样子。 “汾阳王礼重了,我不是什么仙师,只是南府军一军卒耳。” 郑九连忙重新披上罩衣,下地还礼,“南府军振威营辛字录郑九拜见汾阳王。” 不管那道元符种丢没丢,郑九打死也不会承认什么仙师不仙师的,兄妹俩既然都来了,索性把话说个明白。 “这如何使得?” 汾阳王李辉被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身子不受。 哪有仙师行向凡人行礼的?再说了,他虽贵为太子、汾阳王,不登皇位依旧是个凡人,受不得仙师的如此大礼。 李辉躲开了,李默鱼却不高兴了,双手一叉腰,秀眉微挑,“我就不明白了,银州城一见,以为你是个侠士,战场上再见,方知你是仙师之姿。装也装过了,现在又何须再抬出振威营戏弄我皇兄?” 李默鱼的话是有说道的,李辉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一场大战,麾下的南北府军几乎被打光了,虽然得到了父皇的口头嘉奖,但光杆一根是实实在在的。 反观手握重兵的小老五李希,麾下的东府军基本完好,本来就是实力最强的一支,现在可以公然称王称霸。 甚至连那老三蔚山王李延都敢跳出来耀武扬威,好歹手边还握着六万人的西府军,也是一方豪强。 最惨的还是李辉,早就上书父皇,希望朝廷拨些银两,重视重建只剩下番号的南府军,结果加急呈报已经一个多礼拜了,毫无消息。 李辉正为此事着急上火,郑九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妹子不得对仙师无礼,仙师既然选择在南府军入世,是独具慧眼,是整个府军的荣耀,也是对本王的激励和鞭挞,有仙师在,南北府军重现昔日辉煌指日可待,今日见仙师康复,小王我喜不自胜,若是仙师方便,不如小酌一杯?” 不得不说,李辉很有耐心,也很有诚意,好不容易碰上一位能说得上话的仙师,哪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事情要说清楚,我不是什么仙师,只是修习过武道的一介草民,机缘巧合入了南府军,二位殿下在战场见到的两位仙师斗法,站旁边的那位的确是我,可我只是个出气筒,甚至被两位仙师当作法器试炼的靶子,侥幸不死已经是上天垂怜,如何敢以仙师自居?” 绝不承认修士一事,还要把事情一次性说个明白,很费劲儿,郑九至少有九成没撒谎,在那两个元婴境强者面前,他的确就像个出气筒,被鼓荡的灵力扔来甩去,看上去他飘的最厉害,其实哪有还手的余地? 郑九的话让李辉傻眼,也让李默鱼意外,瞪圆了眼睛难辨真假。 “二位殿下试想,真正的仙师,哪里会被凡人的兵刃伤成这样?况且凡人的草药又如何能治疗仙师的伤势?” 郑九这番补充解释听似有理有据,其实也是站在凡人胡乱揣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其实没什么必然逻辑。 可这番话却把汾阳王李辉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越是深以为然,就越是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不由得狠狠得瞪了一眼身边的妹妹。 “殿下,史将军差人前来,说有要事禀报。” “哦,本王即刻便去,呃……你那个,好好疗伤,就这样。”汾阳王说罢,甩袖而去,营帐里一堆人,顷刻间跟着走了个干净。 第117章 蠢字的练成 营帐内除了郑九,就只剩下了李默鱼,连那些侍女也走了个干净。 “皇兄临时有军情要务,莫要怪他……我是说,改日他在将军府设宴犒赏三军,届时请你赴宴,请勿要推辞。” 李默鱼很尴尬,没想到皇兄李辉做事如此不顾颜面,这让她在郑九面前非常难堪,说话也只能现编,语无伦次。 郑九微微一笑道,“郑九一介草民,如何敢与太子殿下计较,至于赴宴,我想,振威营区区一兵卒是不够格的,公主殿下的心意,郑九领了。” “你这是气话,分明还是在怪我皇兄。什么区区一兵卒?若不是你奋力拼杀,如何能找到史将军前来救驾?若不是你不顾生死,哪里能破掉罗刹人所设下的幻境?这等功劳,就算是边关大将,也未必能做到,犒赏三军,宴席上你当上座。” “公主殿下夸张了,郑九只是做了一名兵卒该做的事,撞了大运而已,赴宴之事休要再提,若殿下没有其他事情,郑九想歇息了。” “酸溜溜的,这便是要赶人么?”李默鱼大皱眉头。 “不是,我伤病初愈,时常犯困……” “那也要把话说清楚,今日之事,是我皇兄做的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也希望你莫要介怀,我李默鱼做事向来喜欢明明白白,不想听你虚情假意的谦让。” “那么殿下究竟想要我说什么?” “皇兄现在面临的局面不好,我没要求你非要说什么,你既心属南府军,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的用实际行动帮帮忙他,毕竟身边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郑九微蹙眉头,这公主殿下倒不是一味的二,关键时候敏感的紧,她如何看出来我要离开的? “如何?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么?” 小小的要求?郑九被气乐了,帮忙?必然介入王权之争,那是十分麻烦和要命的,郑九经历过多纳尔部的内斗,劫后余生,内心的感觉除了操蛋便是血腥,于部族百姓何益? 但毕竟是欠下了明慧的人情,郑九躲不过。 可这次不同,郑九已经在战阵中竭尽所能,尽了一名军人的本分,也间接帮了汾阳王,就算重伤后被医治救命,大不了相互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郑九在这种事情上自有一杆标尺,欠下了人情,无论大小,必然要还,两不相欠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头脑发热,胡乱瞎认。 “殿下的话言重了,郑九只是南府军一名兵卒,听令而动是本分,不敢烦劳殿下亲自要求。” “什么意思?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何时变得如此婆妈,说话都要拐弯抹角,真不爽气!” “郑九凭心做事。” “你……你小心眼,气死我了!”李默鱼一跺脚,气呼呼的离开了营帐。 眼下,空荡荡的大帐只剩郑九一人,但绝谈不上自在,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立刻换上夜行衣,活动一番身体后,溜出大帐。 那张字条自然是留下了,包括三皇子送的金丝软甲也一并留在了营帐中。 无功不受禄,这话本没错,可这金丝软甲一留,便留出了麻烦。 出得营帐,郑九使劲嗅了嗅清冷的空气,他的胸膛间又有了一种海阔天空般的自在。 …… 韩国大宛城,西郊。 一名少年来到破败的铁匠铺前驻足,看着已经塌了半边的院墙和院外被推倒的铁炉,心中叹息,还是来晚了。 少年风尘仆仆,一身灰色劲装,腰束九节鞭,斜背一把宽背砍刀,一副江湖人士打扮,虽然面庞稍显稚嫩,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眉宇间隐隐弥散着淡然的沧桑气息,显是已颇有些阅历了。 千里来寻,未料想此间主人早已人去屋空,少年小心翼翼的察看着院墙内外,淡然的神色渐渐凝重,原本舒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里曾经有过十分凶险而激烈的打斗,许多地方有被暴力冲击的痕迹,就连倒塌的院墙也是强力捶塌的,虽然被冬雪和寒风侵蚀,但少年依然发现了残留的黑色血污。 “难道四叔已然不测?” 联想到铁匠铺至少荒废了一到两个月了,期间毫无消息,少年人不得不做出如此推测,他正要起身进屋查看,忽然耳廓微动,他唰的一下已然抽出了背部的砍刀。 “什么人?!”少年断喝。 东侧的耳房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黑衣蒙面,背背宝剑。 “冯家果然还有人来,不枉我苦等一场。” “你是谁?” “跟你一样啊,来找冯老四的。不过,找不到他,能等到冯家的其他人也行。” “阁下左一个冯家,右一个冯家,莫非冯家惹到你了?” “然!冯家是我必然要越过的一道坎。” “你是说,冯家的存在阻挡了你?” “没错呀,否则我巴巴跑这么远干嘛?” “报上你的名字!”少年人不再废话,黑衣蒙面客明显是冯家大敌,说不准四叔一家离开也与此人有关。 “等你能赢了我再说。” 黑衣人说着话一跺脚便扑了上来,不见拔剑,在少年周身却已寒光闪烁。 少年人并不后退,手中沉重的砍刀却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叮叮当当一通碎响声十分悦耳,好似关门已久的铁匠铺又重新开张了一般。 两团寒光笼罩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往来交错,就算站得近了,也很难分辨谁是谁,两人都是以快对快,气息延绵悠长,一番打铁似的对攻,竟然不分伯仲。 当的一声脆响,如啾鸣声直上云端,两个身影乍然分开。 使刀少年向后连滑两步,便止住了身形,而黑衣蒙面客则是连续两个后空翻方消去了劲力,只此一下便可看出持刀少年在力量上还要强过黑衣人。 “冯启升?”蒙面人问。 “错!冯启升乃家兄。” “哦,原来是冯启年,还蛮能打的嘛。”黑衣人借着调侃调息,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对付你绰绰有余。” “呵呵,嘴也挺利索,等下看你还吹不吹。”黑衣人冷笑一声,再度飞身扑上。 此番她突然改变打法,不再猛打猛冲,而是围着少年转圈,脚下漂浮变幻,手中宝剑不断虚刺,仿佛是围绕在花丛的蜜蜂一般,上下翻飞,时快时慢。 “原来是天榜大侠赵永乐,怪不得都说赵家人又蠢又坏!” “你胡说!”黑衣人勃然大怒,“冯家人总喜欢倒打一耙,听听武林同道的声音,是如何说你们冯家人的,甘做修士的小狗,残害武林同道……” “看来,蠢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少年冷笑。 第118章 缉拿公告 “你放屁!你们冯家人才是又蠢又坏!” “蠢也就算了,还非要占个武道天榜的虚名,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冯启年呵呵冷笑,手中的刀却举重若轻,劈、挡、削、挂,十分轻松写意。 赵天乐被气疯了,冯启年用武道天榜的排名来讥讽,最是伤她的自尊,刚进入百名时,她还得意非凡,可心里也清楚,赵家比她强的还有人在。 那几个家伙才是赵家真正的底蕴,自己作为冲榜先锋,当然要把这种底蕴拉出一个不可想象的厚度,让几位世叔世伯刮目相看,自己也要成为底蕴中的一份子。 不料,天榜放榜之后,赵永乐便在齐国大峪口碰到一名不知身份的家伙,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她居然不是此人对手,自信心被狠狠的戳了一记。 直到后来单枪匹马,连挑冯家两房,这才找回了最初的自信,没想到接下来又踢在了铁板上,被隐姓埋名冯啸声狠狠的教训一番。 此番养好伤,赵永乐专门携带了赵家独门的杀器试图再战冯啸声,大有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之志,可没想到已经人去屋空。 可让赵永乐难堪的是,巧合碰上的冯启年,她居然也踢不动,好不容易重新拾起的自信,又面临崩塌,如何能忍受? 冯家年轻一辈远非传言的那般怂包,区区一个冯启年的武道修为就比她这个天榜第七十名丝毫不差。 看来这武道天榜也不能代表什么呀,世家大阀隐藏的高手怎地如此之多,冯啸声倒也罢了,毕竟高出一辈,厉害也就厉害了,这冯启年并非冯家年轻一辈名声的最盛的,怎得也如此扎手? 不,不不,一定是冯家人阴险,我赵家主持天榜数百年,一向被武林同道推崇,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就算偶有纰漏,也绝不可能造成如此之多的漏算。 还是长辈们说得对,冯家藏的如此之深,必然有大阴谋,怪不得几位世叔世伯那么紧张,不仅联手宋家,还联合了远在大魏国的白家,势必要将冯家连根铲除。 想到此处,赵永乐把心一横,便不再顾忌什么江湖道义了,一剑直刺后身躯倒纵拉开距离,顺手从怀中取出了一节似竹筒般的事物,叫赶魂镖筒,由传统的暴雨梨花针改造而来。 此镖筒面向对手激发,十分简单,分三到五次攒射,每一次的手法和朝向稍有调整。 密集的飞镖如指甲盖大小,薄如纸片却又锋利之极,关键是飞镖会在空中改变方向,迫使对手按照既定的轨迹躲避或抵挡此镖。 之后,赵家的剑便在这条轨迹上等着对手自行撞上来,设计的十分独具匠心,又异常阴险。 有此镖筒协助,赵永乐有信心干掉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武道高手,这也是她在短短两个月之后胆敢再来铁匠铺的底气。 找不到冯啸声,那便用在冯启年身上。 嗤嗤嗤的破空声响起,冯启年眼前一花,勃然变色,手中的大刀舞的密不透风,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如雨打芭蕉。 好容易躲过这一关,未料想赵永乐手腕一翻,竹筒变了角度又是一波攒射。 这次的飞镖并没有直接奔着冯启年而去,而是滑向右侧空地,冯启年还没弄明白,第三波飞镖又来了。 这回看的真切,冯启年立刻舞动刀花,可哪料想,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第二波飞镖绕了一圈从身后袭来。 前后夹击,冯启年首尾难顾,只能以身法竭力躲避从身后绕过来的飞镖,但一步跨出便知道麻烦了,赵永乐正巧同样一个跨步,手中的宝剑看似随意的一个上撩,冯启年的右肋恰到好处的撞了上去。 噗! 一剑刺中,赵永乐得手后大喜,正欲手上加力给对手来个透心凉,却未料想脑后生风,极度的危险袭来,不仅如此,冯启年大吼一声放弃劈挡飞镖,手腕一斜,大刀朝着对手的头颅砍去。 赵永乐亡魂大冒,果断舍弃手中宝剑,一个滚地葫芦滚出好远,身躯如同绷簧一般弹起,三两步便与刚才的战团拉开了十丈之遥。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得不说赵家的轻身功夫和独门步伐相当了得,关键的时候的保命非常有效。 冯启年就惨多了,肋下挨了一剑不说,身上至少中了七八枚飞镖,剧痛之下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什么人?”赵永乐喝问,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刚才身后砸来的物件,却什么也没找到。 “小小年纪,怎地如此狠毒?赵家人都这么嚣张跋扈么?” 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究竟是何人,我赵家做事,何须你来评价?” “沽名钓誉的东西,还自称世家?让老子评价都嫌脏了嘴,滚!” 那声音忽然飙高数倍,如闷雷般滚滚而来,震的冯赵耳二人膜发胀,双目充血。 可怕的是,赵永乐仔细辨识,居然找不到声音的源头,知道自己远非此人对手,于是狠狠的留了一句场面话,发足狂奔而去,连宝剑都不要了,这回不仅踢到了铁板,连脚都差点踢断了。 “多谢前辈搭救之恩,小子冯启年有礼了。” 冯启年同样找不到声音的源头,只能双手抱拳,四方作揖。 “小娃儿不要在韩国逗留了,此处马上就会有兵锋之祸,去大周国吧,你叔父冯啸声也去了。” “可是,我冯家在大周国的资源尽毁,小子担心……” “不是李家做的,放眼整个东州大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往东去,极东的齐国,董家人厚道,要么去西北,李家人也绝非冯家的敌人,你冯家忍辱负重,不要忍到最后给忍没了,好自为之。”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冯启年等了半天,却再无声音传来,知道高人已离去,只得再度四方作揖,然后忍着剧痛走到墙边坐下处理伤口。 千里之外的含山县城外,郑九正对着城门口张贴的悬赏文告发呆,琢磨着自己何时成了官府悬赏缉拿的要犯。 公文之上,用黑笔白描的大头像与郑九本人十分形似,姓名也没错,郑九。 缉拿的罪名,江洋大盗,在多地杀人害命,洗劫钱财。 按通文描述,上面应该说的是银州城的事,可真实情况,郑九杀的大魏国的白家奸细,长阳公主李默鱼是知道的,事情早应该翻篇,为什么在北胜关之战后,又被翻了出来? 第119章 月满则亏 幸亏郑九在离开北胜关军营时已经用道门的小法术易了容,否则站在此处很快就可能被人认出来。 看来易容还不够,如果不想麻烦不断,还需更名。 郑九想了片刻,便有了主意,只是始终没琢磨明白,除了李默鱼之外,谁在构陷他。 汾阳王?还是未曾谋面的三皇子蔚山王? 至少到目前,郑九不认为李默鱼会害他,可如此一来,事情反而变得复杂了。 郑九原本打算寻一处清静之所,将体内的变化搞搞清楚再做计较,那道元符种究竟是被方晓夺了,还是另有原因? 若是真的被方晓夺了或毁掉,郑九便也死心了,可种种迹象又让他没办法死心。 比如,神识还在,强大的感知力是实实在在的,可以随意开启玉扳指,毫无障碍,可以用灵力催动自己感兴趣的小法器等等。 体内的灵力也相当充盈,郑九曾尝试引导,一指下去,丈许远的山石便被洞穿。 取出跬步尺测试,显示郑九还是筑基期中境。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不仅仅是灵台连同符种不见了,也不是那些金色符文集体消失,而是缺了这些符文,他便无法行设置有效屏障来锁住神识和灵力。 如此带来的麻烦显而易见,在面对修士时,郑九无从判断自己会不会被对方一眼发现,这是很糟糕、很要命的事情。 无论如何自观,郑九始终找不到答案。 离开北胜关,向南走了三日,郑九便发现了缉捕他的公文,于是一路南下,绕过国都永安,改道东南,每到一地,郑九都能看到这些刺目的公文,直到含山县城外也不例外。 如此速度比郑九的脚程还要快,看来整个大周国的郡县都已将缉拿郑九的公文张贴满了。 郑九不由得仰面苦笑,不敢面对修士,便无法在乡野山泽自由穿行,而在凡俗世界里,自己又成了被缉拿的要犯,如此便搞得仙俗不容,无处逃遁,何至于混到了这步田地? 左右权衡,郑九觉得在凡俗世界里藏匿要强于面对修士,所谓要犯也不过是大周国一国之地,那么索性便去魏国,实在不行还可以远遁西北关外,回魔音谷。 但是观察含山县的地理位置,郑九决定暂时留下来。 含山县位于大周国东南边境,与大魏国仅一河之隔,河对岸便是大魏国的土地,同样是个县城,唤作上城。 大河名为汾阳河,作为周魏两国的界河,河宽水急,所以含山县东郊外唯一的一座木索桥便成了联通两国边民唯一的通道。 现在索桥被封,大河两岸边民便断了联系。 当然,河道上有渡口,原本官家运营管理,随着周魏两国关系的日趋紧张,渡口也被关了,只有野船工在隐蔽处或夜间偷偷摆渡,若是被边军抓住,多半是要砍头的,可是为了赚些铜板度日,不缺敢冒险者。 渡河对常人来说很麻烦,但郑九凭借着武道修为和深厚的内力也能游过去,眼下暂没必要,含山县很好,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而且非常清净。 整个县城包括四野乡农不过三万人口,民风淳朴,与世无争,与大周国其他地方很是不同。 尽管人们过的很清苦,却也恬淡自在,非常符合郑九的心里预期,就在这里暂时歇下来便好。 唯一不和谐的便是日益增多的边军,原来含山县的边军不过千人,现在激增到了五千,虽然这些边军的驻地不在县城内,但经常有兵痞混迹县城,打骂横行、作威作福的事情时有发生。 不过,兵痞闹事还不算泛滥,比起双峰要塞差多了,郑九并不觉得意外,却又很意外的找到了一份儿活计,替车老板赶车送水。 县城里的大户人家讲究,不喜自家院中的井水,泡茶、煮饭皆需郊外的山泉水,每日一大车,十二桶,赚得六枚铜板。 区区六枚铜板,果腹度日相当艰难,郑九并不在意这微薄的收入,玉扳指里的财富岂止富可敌国,可他满意车老板给提供的住处,马厩旁边的一间柴房,稍加收拾便可住人。 当然,并非随便来一个流民,车老板就敢收下,郑九至少表现出了一些让车老板满意的能力。 一匹受惊的骡子被郑九轻而易举的收拾的服服帖帖,没使用武力、蛮力,仅仅是几声口哨,拍了拍大骡子耳后便行了。 郑九久居塞外大漠,对这些大牲口太过解了,什么样烈性的都能驯服,唯独拿苏老夫子留下的黑马没办法,想必这畜生在朵云川活的如鱼得水。 使用的名字自然不能是郑九,而是叫甄不满。 名字很古怪,车老板却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好,郑九自有一番说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家人给起名的寓意是希望娃儿要懂得知足。 “看不出来,令尊应是个读书人,因何让你独自一人出来闯荡?” “北面战祸不断,又遭饥荒,我们便向南逃难,谁料半路走散了。” “哎。”车行老板一声叹息,“日子都难呐,既然留在我这里,便好好做,攒下些银钱去寻家人。” 郑九连连点头。 活计并不累,每日天不亮赶着骡车去县城东南十里外的花间溪山泉上游灌满十二个大木桶,在辰时三刻赶回县城,将这些山泉水送至县城内五位贵人老爷家。 忙到巳时便可回车行了,歇息片刻开始处理车行所有大牲口的吃食草料,是为晚上和次日一早做准备的,包括三匹马、五头骡子和两头驴。 过了中午便无事了,若是没有贵人老爷临时加订山泉水,郑九可以自由支配一整天中剩余的时间,这些时间,郑九几乎全部用来修习锻阳术和打坐自观。 不管道元符种还在不在,郑九已通晓青阳道门的炼气六术,就算没有灵气,玉扳指里也有的是灵石。 没料想,不过半个月,郑九便察觉身体异样,继而感知到了身处这方地界的很多响动,轰隆声、粗大的喘息声,还有窃窃私语等等。 这不同于他在领悟第一声道韵后听到的各种生命、蝼蚁草芥的声音,它来自地下,那轰隆声似乎是大地的脉动,而粗大的喘息则是地脉中的熔岩热流的声响,就好似人体血管中的血液…… 而窃窃私语则是野外某个山精鬼怪在密语,感应天地、生灵之秘密……于是,郑九明白,他要破境了,只是来的太过突然。 反复自观后,丹田中央那颗黄豆大小的珠子证实了郑九的预判。 珠子十分躁动,周围布满了浓稠的金黄色雾气,这些雾气来自整个气海,几乎全部汇聚而来,气海又空了,除了珠子周围,其余空间漆黑一片。 第120章 小城变化 感觉来的如此强烈,郑九本能的有种就地破境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若不想惹麻烦,必须压制住。 一直到深夜,郑九才悄然离开车行,飞檐走壁出了县城直奔郊外。 山野大泽可能更为危险,但郑九在花间溪找到了一处十分适合做修行洞府的地方,洞窟很深,里面的空间也足够大,若是破境时有什么异象出现,应该可以最大程度的被遮挡掩盖。 原本,由筑基期中境突破到巅峰境,只是个小境界,不会引起周围环境太大异动,可此番破境的躁动过于汹涌,万一搞出大动静就麻烦了,郑九不敢赌。 进入洞府后,郑九便在洞口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阵法,用以阻隔气息和声响,另外又加了一道示警的阵法。 山洞入口处较为狭窄,里面如同穿糖葫芦般一个接着一个洞窟,大概有七八个,总体呈缓缓向下倾斜之势,越往深处,就越为干燥阴凉,郑九选择了最深处的一个洞窟。 从玉扳指里取出了若干灵石备用,破境要吸纳大量的天地灵气,可眼下这个条件没了,管够的灵石是唯一可以替代的破境必须品。 诸事搞定,郑九盘膝而坐,很快进入无我境界。 含山县城东城有一大户人家,姓毛,家主毛员外早年曾做过县尉,因为牵连一桩公案被罢官,此后离开了官场,回家做起了富家翁。 毛员外在县城虽然不算顶尖的富户,却也家大业大,又曾做过官儿,所以亲朋故旧极多,在整个含山县相当吃得开,现任县老爷还曾经是毛员外的同僚。 约在半年前,毛员外家来了几个亲戚投靠,是从大魏国来的,因为在当地开罪了官绅,营生做不下去,便千里迢迢来投靠。 当时周魏两国关系尚可,毛员外又一力作保,在衙门备了案后就在县城住下了,从魏国人摇身一变成为大周国子民。 几位亲戚为人和善,手中又有银钱,不仅在县城开了铺面,还在郊外置办了大量田产,除此之外,还花了一大笔银子,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捐了个功名,在县衙也算是挂上号的官人了。 当然,官是虚的,不受实职,也没有任何实权,只是这个虚无的官身却是如假包换的金字招牌,连县老爷见了此人都要客客气气。 毛员外也跟着脸上有光,不仅成功的将魏人给挖了过来,人家还使劲儿给大周国送钱,这等好事,不是是个员外就能办到的。 然而,好景不长,周魏两国不知为何关系忽然紧张起来,两边边军互相封锁唯一的吊索桥,禁止边民往来。 不久后,朝廷下旨将含山县边署升格为边镇,设镇守使一名,从五品武官,品阶比县令还要高。 没几日,镇守使便到位了,好像圣旨还没出永安城,这位镇守使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巧的是,镇守使也姓毛,从五品游击将军。 毛将军一到任便开始征调民夫在县城外东郊修建扩建军营,银子由朝廷拨款,专款专用,县衙一干人管不着。 但既然不用地方掏钱,县老爷也懒得搭理。 可接下来毛将军就狠了,亲自跑了一趟县衙,开了一个边镇军情会议,狮子大张口要纹银三十万两,用于修建城防及相关设施。 这一下,县里的这帮官绅土鳖便炸锅了,人人叫苦连天,暗中纠结起来密谋如何赶走毛将军,至少想办法拒交这莫名其妙的银子。 可没想到,硬着头皮死拖了半个月,一票人马开进了含山县,足足有四千人,是郡守协调派来的边军,要长期驻防,统一归毛将军指挥。 知道内情的人还得到了一条消息,这四千边军中有五百人隶属东府军,是非常彪悍凶狠的,而且招惹不得,因为东府军是当今五皇子李希的嫡系。 惹不起,万万惹不起。 不用毛将军带人进驻县城,县老爷先软蛋了,因为他托关系打探到了一些不可说的消息,吓得冷汗直冒,连夜召集官属、豪绅,挨个说服承诺,折腾了足足三日,终于凑出了白花花的三十万两银子。 以为这就完了? 错,毛将军拿到银子后立刻成立了一支锄奸队,全是从东府军中挑出来的彪悍兵勇,将整个县城从里到外犁了一遍,总共抓了两百多所谓魏人细作,放出风声要全部咔嚓。 这些魏人细作大多数是近期从魏国越境过来的边民,也有外乡跑来的流民,当然,其中有一些的确说不清身份,总之一起绑了。 这番举动把毛员外吓得不轻,得到消息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筛糠一样抖了半日,结果听说那几位倒霉亲戚没事儿,因为又捐了大把的银子。 最后,这二百多人中的绝大部分都交了银子,以证清白,只有十来个“冥顽不灵”、“证据确凿”的细作被咔嚓了。 毛将军的到来改变了整个县城,让很多人意识到,非常时期,军爷说了算,县老爷靠边站。 所谓非常时期,就是流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周魏两国要打仗了。 不过这一切只在县城中有钱、有势的小圈子里流传,至于普通百姓,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是要打仗,日子还要过,唯一的麻烦是不能过河串亲戚了。 当然,还有之后的麻烦,便是豪绅们掏出来的三十万两银子,迟早会像变戏法一般从这些屁民的口袋里掏出来。 郑九的运气其实非常好,他来含山县时,恰恰是毛将军折腾完之后的两个月,周魏两国没有打起来的迹象,似乎一切又照旧了,只是多了些兵痞而已。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车行老板哪里敢收留郑九。 城南一间阔院里,如此深夜,后书房里还亮着灯,几个人正聚在里面小声交谈。 “我已反复确认过,东府军那帮老爷已经离开了,大概的时间应在一周之内。” “如此说来,周人的警惕之心应该有所放松?” “也不能盲目定论,只是有这个苗头,李希与蔚山王李延现在斗的厉害,在争夺北境的主导权,目前应该顾不上东南方向。” “对,尚需观察,不急于定论。” “另外,毛之用的背景也查出了大概,此人不一般,身份藏的很严实,他是东府军大将李景云的心腹,不仅如此,此人还是一名武道高手,莫要看这家伙行事咋咋呼呼,蛮横之极,其实心细如发,我等必须小心。” “武道高手?” “对,而且是华山派的外门弟子,一身硬气功十分了得。” “这些情报烦请葛大人整理一份,即日呈报。” 第121章 登堂入室 忽然,房中的烛火摇曳,几名密谈的人都感觉有点头晕,好似烛火的晃动让他们十分不适。 但紧接着,脚下震颤,桌子上的盖碗茶杯发出了哒哒哒哒的密集声响。 “不好,地龙翻身了……” “是地动!” 率先发声的中年男子起身夺门而出,其他几人也紧跟着跑出了书房,来到院中。 夜空深邃,清冷的夜风让几个紧张兮兮的家伙很快冷静下来。 眩晕和晃动感都消失了,四周十分安静,偌大的县城依然处在沉睡中,没有谁像他们几个这般神经,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错觉?”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几个一起都产生了错觉,一定是地龙在翻身,只是它的脾气好,稍微翻动一下便又睡了。” “呵呵,肖兄这个时候还不忘幽默…… “寅时地龙翻身不是好兆头,从现在起,你我行事更需谨慎,近些时日暂停一切活动。” “何须这般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诸位切记,都散了吧。” 几个身影利索的离开了这间宅院,鬼鬼祟祟的借助建筑物的阴影很快消失不见。 县城外东南郊,一道强大的气息自空中垂落,反复扫视花间溪一带的山峦,持续了很久才缓缓远去。 山洞深处,郑九所在的最下层洞窟已经塌了,好在下方山石的承接力度够强,没有继续坍塌下去,否则郑九一定会把自己埋在山腹深处。 浑身金色的毫光已经淡去,轰隆一声,郑九从乱石堆里脱身而出整个人鼻青脸肿,浑身上下都是伤痕。 可即便如此,也难掩郑九此时心中的喜悦,破境成功,而且不是单单只破了一重小境界,是跨境界突破了金丹境! 怪不得之前破境的冲动那般强烈,也怪不得破境过程中会引发了诸般异象、山腹塌陷,这是郑九之前再也没想到的。 气海丹田处,一颗硕大的金色圆球十分耀眼,这便是金丹么? 郑九自观下发现,透过金黄色的表面,可以看到圆球内部十分细密而富有层次感的不同色调,从淡黄、土黄、金黄再到紫金色层层包裹下的内核,虽然很模糊,但异常活跃,好似在不停的跳跃。 这或许就是元婴的雏形了,郑九大为感慨,不管道元符种在还是不在,踏上金丹境,在修行中算是真正登堂入室了,不仅如此,还能窥视到未来元婴的样子,着实令人神往。 当然也有后怕,郑九未料到这周魏两国的东南边境居然也有修士巡界,幸亏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否则一定会被发现。 浑身上下全是白色的碎末,都是晶石被消耗干净后的残留物。 郑九粗粗估算了一下,如此高品阶的晶石,居然一次性被消耗了近两百枚,这还是金丹境,日后若是准备突破元婴境,消耗的晶石恐怕要成倍增加。 关键是天地之气中缺少了灵气。 就算玉扳指里有成箱成箱的晶石,这般消耗怕是也承受不起。 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郑九回味了一遍破境时的全部过程,收获良多,于是催动灵力,一道无焰之火燎遍全身,将浑身上下清理一遍。 郑九又从玉扳指里取出一套新衣服换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撤掉洞口的阵法离开。 鸡叫三遍,郑九已经赶着骡车再次来到花间溪,将山洞附近仔细地查看了一遍,这才拍响了山崖下背风处一间木屋的房门。 花间溪山泉的泉眼是有主的,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袁大官人花钱买下的,任何人想要汲取最纯净的山泉水自然也要花银子。 泉眼附近便住着一位驼背老者看守,帮着主顾收钱,混口吃食度日,郑九每次来都要先跟老头打招呼递牌子,记录好后方能汲水。 日后凭记录,由车行老板花钱结账。 “老人家,这是今日的水牌。” 不知为什么,今日老头起的很晚,郑九砸了半天门才听到起床的声音,换做往日这个时候,老头儿早就坐在泉眼旁边,吧嗒旱烟了。 “哦,哦……”老头接过水牌,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转身回到小屋里拿出一本账簿,在写好的日期处让郑九按手印。 流程很简单,但郑九却发现了老头儿的异常,不但慢慢吞吞,而且还时不时的拿眼睛偷瞄一下郑九,好像是初次见面一样。 “老人家不舒服么?”郑九问。 “啊?哦,记得告知张大掌柜,后日来销账。” 销账的事儿倒是没记错,可老头儿回答问题明显驴头不对马嘴,便一定有问题了。 郑九联想到破境前就曾感应到在花间溪附近有一个山精,可是在破境之后再也寻不到了,之前引起的动静蛮大,莫非山精跑了? 山精在东州大陆并不鲜见,主要是有年景颇长的植物,机缘巧合吸收日月精华慢慢修炼成精,是修士眼的中天材地宝。 也有猛兽修炼成精的,便不称之为精了,而是怪。 山精灵怪如果道行足够,有一定几率可以幻化为人形,但是这种道行至少以千年计,脱胎换骨之路是很难很难的。 后来随着大陆灵气消散,山精、灵怪都非常罕见了。 在魔音谷,秋华挖出来的山精也有少许灵性,但距离真正的山精还差的太远,边关塞外环境恶劣,物种少,他们所称谓的山精,仅指那种像人参一样的东西。 郑九不敢放出神识探察,只是暗中留了个心眼。 声言一声谢,郑九便转身开始汲水,十二个大木桶,每一个都有半人多高,还真需要花费些时间。 边汲水,郑九边眺望远方,黑暗的夜空中已经隐隐出现了一道朦胧的白线,天快亮了。 他并非真的在看风景,而是时刻盯着身后不远处的小木屋。 一根黑色的根须从木屋的门缝处伸了出来,约有拇指粗细,初时探头探脑,小心翼翼,渐渐便加快了攀爬延展伸出的速度。 不仅如此,随着郑九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从门缝处探出了更多根条,有粗有细,均是悄无声息的朝着郑九而来。 郑九心里冷笑,表面不动声色,继续哼着小调,一桶水满了,再换上一桶,头也没回,却突然撤步,左手飞速探出,一把抓住了那根最先爬过来的长根。 第122章 千年精怪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山野。 所有准备扑上来的根条都在剧烈的抖动,郑九手上加力,纯粹的力量,一把便将藏在木门之后的老头儿给拽了出来。 确切的说,老头儿已经不成人形,看上去就是一根十分杂乱的大树桩子,诡异而又混乱。 但从其根须分叉的粗细,依稀可以看出四肢、躯干,已经隐隐有了人的雏形。 “居然是个千年山精!”郑九冷冷道。 “……仙师饶命,饶命,老朽只是这山中一残命,老眼浑浊不识泰山,还请仙师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为何要加害于我?” “老朽只是嗅到十分诱人的味道,一时贪念作怪,才干出这种不知深浅的龌龊之事,求仙师原谅小老儿一次。” “什么诱人的味道?” “就是那……那灵石。” 郑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当时破境时为了防止万一,一口气从玉扳指里掏出来数百枚灵石,未料想居然能把个千年山精吸引过来。 “此处的老丈呢?”郑九再问,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呃……这个,仙师刚才见到的便是。” “把话说清楚点!” “是,是是,那老者已经被我吸食了血肉,只剩一副皮囊。” “既是如此,那便饶不得你了。” 郑九说话间抬手便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弯刀,却不料忽然脑后生风,郑九想也不想,顺势摆臂一招犀牛望月,咔嚓一声便将袭来之物斩断。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十分尖细刺耳。 “柳儿住手,在仙师面前不得造次,你我联手也非仙师一合之敌。” 居然还有个小精怪,郑九一刀斩断它的根须,身后是一棵小树,确切的说是垂柳。 说是小树,起码也有数百年了。 “一家子?”郑九挑眉询问。 “仙师勿怪,柳儿未经世事,适才愚蠢的出手只是心情急迫,小老儿干下错事,但凭仙师发落,只求饶了柳儿一命。” 郑九不答,心里却暗讨这花间溪实在是古怪,能见到一只真正的山精已经是非常罕有,这里居然一下子藏了两只,地下应该有什么类似于灵气的滋养之物,有助修行并开启灵智。 “若想活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郑九改了主意,暂时放过这两个山精,弄清楚花间溪一带非常重要。 “仙师只管问来。” “地底下可有天材地宝?” “有的,但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灵力,就在那葫芦洞下,原本是一位陆地神仙飞升后留下来的法器,经历了上千年,灵力丧失了八成以上,小老儿受其滋养开启灵智,是以极为敬重,未敢骚扰。” “原来那个洞府叫葫芦洞。”郑九点点头又问,“可知那法器具体为何物?” “一把宝剑的剑鞘。” “剑鞘?” “的确如此,只有剑鞘,那剑身不知何处去了。” “我再问你,此前有修士路过,你用了何种方法能够屏蔽他的神识?” 这一点很重要,郑九躲在山腹深处,又设了屏蔽感知的阵法,才马马虎虎的躲过了对方的探查,两个山精又有何种特殊能力? “这个简单。”老树根言罢,躯干一晃,黑黢黢的树皮纷纷开裂,露出里面腐烂的机体,一股极为浓重的臭味迅速弥漫,顷刻间便飘满了整个花间溪。 这股味道不但臭的离奇,还让郑九的感知力大打折扣,本能轻易听到蚊虫窃语,在这股臭气遮盖下,完全听不到了,若是释放神识出来,估计也是这种状况,怪不得呢。 由此,郑九忽然意识道,他之所以能糊弄过去那名修士的探查,可能也与这股臭味有关,反倒是这个老山精帮了忙。 如此便下不了手了,但郑九也不能便宜了这老山精,又问,“你老实说话,除了这位老丈,你还害过多少人?” “尸体倒是吃过不少,杀生人只有两回,包括这位老丈。” “你若是敢糊弄我,不但要你的狗命,而且我会连这柳树精一起杀了。” “不敢不敢,小老儿修行全凭吸收日月精华,和山中法器那若有若无的一丝灵气,血肉之躯对我修行的帮助并不大,只是偶尔为之。” “也罢,若要活命,便为我做事,守着这洞窟,一有修士的风吹草动便通知与我,可能做到?” “完全没问题,一切凭仙师吩咐。” “那老丈被你害死,那城内的袁大官人一旦追究,你岂不是要误了我的饭碗?” “仙师放心,小老儿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法术,一定会将此事糊弄过去,绝不会牵连到仙师半分。” “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半个字出去,否则同样取你性命。” “小老儿和柳儿定将守口如瓶。” 郑九点点头不再说话,几个纵跃间便又进入那个山洞,一直下到了最深处,精心敛气,居然感受不到老树桩所描述的天材地宝。 郑九不敢放出神识,但有别的办法,从玉扳指里取出一样事物,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罗盘,专门寻找和定位灵物用的,很快便找到了地下深处真有灵力来源。 看来老树桩并没有撒谎,此宝至少在地下数十米,可能还有法阵掩盖,暂时找不到深入地下的通路,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今日暂且作罢。 郑九出得山洞,给那老树桩定下了不许害人等规矩,然后赶着骡车回县城了。 “那仙师不会是假意放过我们,等驱使我们做事后再行杀伐?” 小柳树道行尚浅,不会人语,只能用山精特有的方式交流。 老树桩苦笑,“我不知道,但你的担忧似乎也没有道理。此人年纪轻轻便有不俗的修为,而且财富惊人,不是你我能招惹的起的。 “若不是急着弥补之前道行上的血亏,老朽也不会一时心起贪念,眼下后悔也晚了,不过,以此人深不可测的背景,断不会把你我这等小小的山精放在眼里,我想不会有事。” “那您说,他与对岸那位青峰子仙师,哪位更厉害?” “不好比,各有千秋吧,论修为境界当然是青峰子更厉害,元婴境巅峰足足高出那后生一个大境界,可论家世背景就难说了,一个背靠天下第一修行宗门青阳道门,另一个财大气粗,恐怕也是出身名门,而且在门内地位不低。” “哦……” “柳儿,我可要警告你,千万莫要打他们任何一位的主意,稍有不慎,你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哦哦,柳儿知道了。” 郑九回到县城,早已天光大亮,今日耽误了时间,被几位老爷家的管事挨个训斥一番,郑九一概嬉皮笑脸,以忘拿出城的腰牌为由搪塞过去。 夜间城门四闭,没有县尉大人签发的通行腰牌,如何能出得了城? 第123章 大有问题 是夜,丑时。 郑九自入定中醒来,面庞上淡淡的金光敛去,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仔细倾听一番动静后,便换上夜行衣,离开柴房出城。 到了花间溪,路过那小木屋,郑九稍作停留没有进屋查看,却见那房门打开,一位驼背老者走了出来,向郑九深深一礼。 “仙师可是要去寻那宝物?” “然。” 郑九仔细观瞧老者,还别说,这次就很像了,几乎看不出破绽。 “那葫芦洞形似宝塔,实则是三个地龙葫芦拼接而成,宝物便在葫芦下方二十丈的位置,拼接处也即是葫芦相连的狭窄洞道,有缺口可以攀爬向下。” “何谓地龙葫芦?” “一种地貌上的说法,就是很久时,地龙翻身后的形成的气泡,这气泡经过数千上万年的演变,慢慢变成了形似葫芦的空洞,便称为地龙葫芦。” 郑九点点头,心道这山精的话至少可信一半,忽然又想到其他事情,便道,“你抓紧时间给那位袁大官人交代清楚,死去的老丈是否还有家人,也一并查清后告知我。” “老朽尽快办。” 郑九不再理会,转身跃过山泉,一路急行攀爬后进入山洞。 果然,在第二个狭窄的通道里,郑九便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小小洞穴,洞口直径只有四五尺,勉强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趴在洞口侧耳倾听,下方深不可测。 盲目下去肯定有风险,势必要做一番准备才行。 郑九退回到山洞口,开始布阵,在阵法学习和领悟上,他比那冯家的冯启运差一些,主要是没怎么投入过精力。 但木华老道自创的一些小阵法不仅简单,而且犀利实用,可以就地取材,随布随用。 在洞口连续布置了两个陷阱,其后又藏了一个颇具威力的杀阵,如此便形成了连环套,莫说普通猎人,就是武道高手贸然闯入也吃不了兜着走。 紧接着,郑九又在那个小洞穴入口布置了两个阵法,一个起到触发警示作用,一个主攻击。 几个阵法均需灵石催动,郑九不缺这东西,只是要谨慎使用。 一切准备妥当,郑九从玉扳指里找出一颗凶兽的内丹,足有山桃大,十分圆润,表面带有血丝,并发出淡淡的荧光,以此物照明。 郑九跃身而入,洞壁十分光滑,他以双腿肌肉挤住洞壁,以控制下降速度,一路未遇到什么障碍,约莫十多息便到了底。 洞底十分狭窄,在淡淡的荧光下,郑九发现脚下还有一个岔洞,实际上就是个拐弯,只是需要矮身钻进去,颇为费力。 郑九手足并用的爬过岔洞,终于来到一间石室,空间很小,陈设也十分简单,一座石床,一方石案,案头上放置着一把乌黑的剑鞘。 只是,郑九刚一踏足便天旋地转,脑子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就好像吃多了酒,想要呕吐的感觉。 果然还是有阵法存在,郑九果断退出,心中惊骇不已,刚刚踏足的一瞬间,便感知到了强大的灵力波动,气息之强,绝不亚于那丰庆子对着木华老道倾力一击。 那不知多少年前飞升的仙人显然曾在此处修行过,留下的禁制不是一般修士所能撼动的。 山精老怪也绝非出于对剑鞘的尊重而不敢打扰,此怪肯定曾尝试过,同样是被这强大的禁制给弄的束手无策,进不得石屋。 盘坐调息片刻,郑九便在玉扳指里翻找老道留下的典籍心得,试图能找到破阵的法门儿。 却不料一声铿锵如金属撞击般的声音传来,郑九发现玉扳指里躺在角落的黑铁片在颤动。 难道是雷霆的剑鞘? 郑九心里一动,却又很快就否定了刚才的猜测,雷霆出自青阳道门,是上品灵器,木华老道告诉他,雷霆的现任主人便是他的祖父天玄真人,与这位很早之前飞升的仙人恐怕毫不相干。 但为何雷霆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郑九委实琢磨不透,干脆暂时略过一边,不一会儿终于翻到木华老道关于阵法特例,禁制的概述。 禁制也是一种阵法,但布置的手法和方式要高明的多,破解禁制往往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方法,关键取决于境界和修为的高低。 仙人往往随手一挥的禁制,若是境界不够,就算是顶尖的阵法大家也破不了这样的禁制。 说白了,就是靠实力硬干呀! 郑九挠挠头,知道现在的自己差的太远,只得作罢。 休息片刻,郑九顺原路返回,收了沿途布置的阵法,出了山洞。 孰料,那老山精已经守在不远处,遥遥向郑九一礼道,“我已托梦给袁大官人,不日死去,请他帮忙料理后事,并另派贤能。” “另外,这老丈名唤黄二坡,年逾七旬,育有一子,老妻多年前身故,因受不得儿媳虐待,才跑出来做事。” 郑九点点头,“若那儿子懂得奉孝,便给些补偿,若执迷不悟,此事就此过去。” 言罢,郑九扔给老山精数锭银子,便快步离去。 一口气奔行了数里地,郑九忽然感知到金戈之声,离着并不远,大致就在下游河边。 本不欲多事的郑九联想到了县城中一家奇奇怪怪的富户,便改变方向,直奔汾阳河边。 所谓奇奇怪怪的富户,便是城南一家毛姓大宅院,每日订购两桶山泉水,与其他大户人家不同的是,这家人几乎见不到女眷,郑九每日都将水桶扛进院内,也没见过几名丫鬟仆役。 说话的口音也不对路,带有浓重的哼腔,比他这个地道的外乡人还要糟糕。 最奇怪的是,管事居然是个练家子,看武道修为还不弱。 就算郑九没有在南府军服过役,也干过几年山贼漠鼠,起码的警惕性还是有的,这户毛家人大有问题。 郑九当然不愿意多事,找一处清净之地并不容易,可身边若是藏着这样的隐患,他自然要警惕起来。 河滩上果然有事,三四名蒙面黑衣人在围攻一名少年。 少年使刀,刀法十分精湛,但无奈对手都不弱,而且身上好像有伤,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战技水准,已渐落下风。 郑九一眼便认出了毛家管事,莫要看他蒙着面,抬右腿时肩膀习惯性的向上一耸,简直就是此人的招牌动作。 看来之前猜测没错,毛家人绝非什么寻常的大家富户,而是武林中人,甚至有可能是魏国细作也未可知。 紧接着,郑九更为吃惊,少年被逼到河边,退无可退,突然爆发,一招夔牛冲,手中的刀花如泼水般扫向四面八方,立时把蒙面人逼退,以赢得暂时的喘息。 锻阳术大荒拳,冯家人! 郑九原本只是想看上两眼,印证之前联想到的事情,如果与之无关,于己亦无关,立刻闪身走人,可未料想竟遇到了冯家人,那便不得不出手了。 第124章 河滩杀凶 又观察了片刻,郑九便不能再迟疑了,几句关键的对话让他下定决心。 “我与几位无冤无仇,为何不分青红皂白截杀我?” “……” “若是需要银子,包袱里还有几锭,我一文不留,几位拿去便是。” “小子,怪只怪你姓冯,银钱你自己留着上路用吧。” “你们是赵家人还是白家人?” “呵呵……无需啰嗦。” “……” 一刹那间,郑九便想到了好几个应对方案。 若要救这冯家人,又不能暴露自己,只有将参与围攻的四名黑衣人全部干掉,方可万无一失。 其他方法,或多或少都有漏洞。 郑九宁可放弃都不会采用。 主意拿定,郑九也蒙上面,从玉扳指里拿出一把弯刀,身形几个纵跃便扑向战场。 几名黑衣人的武道修为都在地级武师上下,有一人颇为扎手,大概介于地级到天级之间,郑九一人独自对付四人有些吃力,但联手少年便不在话下。 身影如风掠过,郑九率先偷袭的便是那位毛家管事,一刀便划开了管事的脖颈,鲜血喷涌,管事只是嗬嗬了两声便软倒在地。 突然现身的对手让其余三人大吃一惊,便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郑九单脚跺地,同样的夔牛冲有不同的演绎方法,这一脚更类似于佛门的大力金刚杵,震的对面之人身形一歪,郑九趁机一刀砍下了此人的头颅。 一现身便一口气干掉两名对手,除了偷袭加运气,实力也绝不可或缺,剩下两人早已反应过来,知道今天讨不了好,连对视都不需要,分头便逃。 “你拦一个。”郑九大喝一声,去追那名实力最强的蒙面客。 而持刀少年心中激动,没想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遇到自己人,于是二话不说去追另一个。 河滩上全是淤泥和鹅卵石,跑起来十分吃力,就算有武道修为在身也跑不快,持刀少年追上对手时已经在数十丈开外。 蒙面客自知难以逃脱,干脆发狠返回头搏杀。 四个人联手杀少年一人尚且费了半天时日,单打独斗,蒙面客哪里是少年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少年一脚踹了个跟头,正要手起刀落时,身后传来一声,“且慢!” 少年止步,回头见那帮手居然已经返身回来,惊讶不已。 蒙面客见有机可乘,立刻弹身而起,发足狂奔,郑九冷笑,一扬手臂,一块拳头大的石块飞出,砰的一下砸在蒙面客的后腰,此人哎呦一声扑倒在地,很难再爬起来。 “请问少……” 持刀少年刚一开口,便被郑九制止,上前一脚将蒙面客踹的翻过身,然后用刀尖挑开了此人的面罩,果然在毛家院子里见过。 “你是魏人细作?” “不是,我们与这少年的恩怨,好像与你无关吧?” “你姓毛?或者是毛家人?”郑九再问。 蒙面客吓了一跳,但随即把眼睛一翻道,“我不姓毛,也不懂你在说什么。” 郑九并不着急,而是俯身捡拾了一块鹅卵石,足有半个拳头,伸手一捏蒙面客的下巴,一把将鹅卵石塞进此人嘴里。 手劲儿蛮横,鹅卵石入嘴一大半,直接连根砸断了不知道几颗牙齿。 “跟我耍横,你找错了对象,说实话,你便不会受罪,否则我还有手段。” 蒙面客痛苦不已,恐怖的鹅卵石把的上下门牙和一半槽牙都干光了,一把牙齿堆积在喉咙处混合着鲜血,让人说不出的恶心和恐慌,他的下颌骨也快被弄脱臼了,郑九稍稍加力就会把整块石头塞进他的嘴里,让他的颌骨劈叉。 没想到今日会碰上一个狠人。 这又算什么?郑九冷笑,他在蒙面客的眼睛里读到了恐惧,在匪帮里他见识过比这种做法还残忍十倍、百倍的手段。 “我问话,你点头或摇头,但凡我判断是假话,你知道后果。” 蒙面客使劲点头。 “你是魏国细作,是,还是不是?” 蒙面客稍加犹豫,还是点头承认了。 “你是不是姓赵?” 蒙面客摇头。 “那么你一定是姓白,或者是白家人?” 蒙面客点头。 “你们到含山县的目的,是为了劫杀这人,还是刺探军情,或者长期蛰伏,等待时机?” 这下,蒙面客瞪圆了眼睛,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行了,我知道了。”郑九手起刀落,砍下此人头颅。 “这位……大侠,没必要赶尽杀绝吧?”少年刀客全程没有参与审讯,摸不清郑九路数,可到最后还是没忍住。 “帮忙。”郑九懒得解释,抬手拎起蒙面客的尸体和头颅,向河边走去。 少年刀客有些尴尬,行走江湖也有段时日,做起事来还是远不如对方干脆果决,但帮忙是一定的,事情因他而起。 扑通、扑通…… 四具尸体先后被抛进滚滚的汾阳河中,这还只是第一步,郑九开始检查战团及周围的血迹,并一一清理。 黑暗中,也不知郑九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居然比火烛还能照亮,少年刀客没奈何,只能跟着郑九清理。 “你姓冯?” “你也是?”终于不再冷冰冰,少年刀客自然是要认亲了,这世上除了一名叛徒,懂得锻阳术的当然全是冯家人。 “我不是,但我见过冯琦声。” “哦?您见过他,那是我七叔,我叫冯启年。” 郑九点点头,“从你的刀法和身手看出来了,其实更早的时候,我还在大漠见过冯默声。” “那是我小叔叔,你居然连他也见到了?他已杳无音信很久。”少年刀客很兴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去哪里?” “实不相瞒,我要去西北边塞寻我四叔和七叔。” “四叔?” “对,我四叔叫冯啸声,原本隐居在韩国大宛城,后来被赵家人发现,他便走了,我猜应该是远赴大漠寻我七叔去了。” “冯琦声死了。” “啊?!”冯启年大吃一惊,在大宛城被神秘人所救,指引他去大周,事后冯启年琢磨一番,索性直奔关去外寻找七叔,没想到刚走到周国境内便听闻噩耗。 “你的伤势不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藏两天,再作计较。” “不不,你先告诉我,我七叔是怎么死的。” “边走边说吧,那地方不远。”郑九转身就走,冯启年只能快步跟上。 沿途,郑九用最简洁的言语将神火镖局的变故、一直到关外积石山匪窝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这么说我的两位兄长还活着?” “对,冯启运、冯启升俩兄弟在一处叫魔音谷的地方,暂时安全,你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此去,路途有多远?” “横穿大周国,在双峰要塞出关,少说也有两三千里地。” 冯启年倒吸一口冷气凉气,他冒险横穿大魏国南部的狭长地带,不足千里居然都走了近二十日,没想到七叔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第125章 含怒而来 再回到花间溪泉眼附近,郑九直接把冯启年带到了那处山洞。 他没有呼喊老山精,凡人肉胎跟这种千年老怪接触没好处,况且,冯启年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便在这里疗伤,等下我会寻些吃食过来,有些事情等空下来细细聊。” “多谢。” 郑九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还是固本培元丹,在北胜关大战的时候曾用过一瓶,玉扳指里面还有好几瓶。 “这东西有助于你疗伤。” 交代清楚,郑九便迅速离去,今天又迟了,而且事情可能会很多,毛家人一夜之间不见了,绝不是个小事情。 等郑九汲水、送水之后,又被县衙的差役带到公堂问话,花间溪的守山人黄二坡死了,郑九算是与之接触比较多的人,自然要例行询问。 因袁大官人被黄二坡托梦,加之仵作验尸后,认定黄二坡之死因缘于年老体衰,再加外感风寒所致,是以,郑九只是被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便被放回家了。 再返回花间溪,已经是下午,小木屋前搭起了简易的灵堂,有几个雇来的孝子贤孙正在哭嚎。 看来老山精办事还算利索,袁大官人也是个讲究人,能给黄二坡料理后事在大户老财中是极少有的。 郑九也给黄二坡磕了三个头,一则应付场面,说到底还是心里过意不去,毕竟老头儿因他而死。 山洞深处,冯启年正在运功疗伤,飞镖之伤早就好了,但被赵永乐的伤到内脏的那一剑,总是难以愈合。 “我来看看。” 郑九倒没怎么学过医术,可屡次受伤也伤出了经验,很清楚这种脏器之伤用真元内力治疗的效果要远强于一般医术和草药。 倘若是使用灵力,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郑九内力深厚,又熟读青阳道门的《体解真要》,十分了解人体的关窍、脉络、脏器、骨骼的结构,是以,以渡真元疗伤对郑九来说手到擒来。 《体解真要》是一部对人体自我剖析的论着,十分详细的阐述了血液、气息在人体中运行的规律,从而揭示,在这种规律作用下,人体结构作为一个整体,其生长、发育、壮大的必然步骤。 非常之厉害,从某种意义上说,《体解真要》亦是一部道经。 全面了解自我,是基础、是小道;让自我应和天地之气的变化而产生强大的精神力,便是登堂入室,是中道;使自我与天地相融相通,方是大道。 这便是青阳道门修行体系中的核心,也是最正统、最纯粹的修行法门。 玉扳指里的典籍还有很多,涵盖修行、论道、卜算、医术、阵法等方方面面,郑九精力有限,却又独具慧眼,首先学习了《体解真要》。 “好多了,多谢少侠。” 真元渡入数次,加之简单的手法推拿,便让冯启年感觉大好,暗道这少侠修为深不可测。 “不消三日,内伤重新收口便可痊愈。” “少侠不仅修为高强,而且医术高明,又精通我冯家锻阳术,不知是与哪位师伯交好?”冯启年终是忍不住好奇。 “我与冯琦声萍水相逢,与冯默声患难相见,谈不上与哪位关系更好。”郑九淡然回道。 “哦,是我唐突了,那么少侠……” “你我年纪相仿,就不要张口闭口少侠了,我姓郑。” “好,你我均是江湖中人,那便粗鄙些,敢问郑兄因何得知那些劫杀我的人是魏奸?” “此处为周魏两国边陲,互派细作很正常,稍稍有些端倪,一猜便是了。” “这倒也是,郑兄如此修为,为何隐姓埋名在这边陲小县?” “避祸。”郑九直言不讳。 冯启年点点头,非但不便细问,反生同病相怜之情,偌大的一个冯家何尝不是如此,四分五裂,各寻生路,即便隐姓埋名,还是被追杀的天各一方,好不凄凉。 “冯兄弟从魏国来,可曾见到兵祸?” “大魏国倒没有,但是韩国兵荒马乱,北方已经打成一团糟,听说魏赵联军自西北向东南已经连破汜水、长阳、庐上等五座大城,前锋兵马直指韩国都城商邑,我绕着南边走的,沿途都是逃难的。” “局势变化这么快?” “是啊,说不定这时候,商邑恐怕已经被围了……” “嘘!”郑九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冯启年不明所以,只得住嘴,屏声敛气。 几道强大的气息自空中掠过,飞速向正东方向而去,至少有七八个修为强大的修士从头顶路过,对郑九来说相当惊险。 这其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汾阳河对岸东北方向有一道气息升起,但随即被天空中的修士给压的瞬间悄无声息。 怎地会有如此多的修士?都是青阳道门的么? 好像又不是,否则不会压制那位巡界的青阳修士。 “郑兄发现了什么?” 冯启年肉眼凡胎,没有神识,更没有强大的感知力,哪里知道空中发生的事情。 “附近有修行的修士,是青阳道门的,我们需小心些。” 一提青阳道门,冯启年的面色便唰的一下变得难看,他最恨修士,尤其是青阳道门和华阳宗,就是华阳宗的某个长老写了封信,让看上去非常强大的冯家瞬间崩塌。 冯家的直接对手是宋家,可在冯启年这些年轻一辈看来,他们更为痛恨华阳宗的修士,而非宋家。 令人难受到发狂的是,只能恨,却几乎没有机会报仇,凡人与修士之间差的太远,莫说报仇,能够活着,让血脉延续下去都是奢望。 “不要紧张,这座山洞很深,而且外面还有一层保护屏障,安心养伤,若是不急着去西北关外,过些日子在县城寻个事情暂住一段。” 郑九所说的保护屏障自然是老山精放出去的臭气,弥漫在半个山头上久久不散,的确是大有用处。 大周国国都,永安皇城内,层层高墙阔院的最深处,有一间十分素雅的别院。 草房三两间,傍有青竹数丛,一汪清池,池中有鸳鸯戏水。 此处名为农舍草庐,是深宫大院内的一处世外桃源。 农舍草庐是大周皇帝李戴士的父亲在位时修建的,为皇叔李修长偶尔过来的小憩之所,现在成了李戴士散心的地方。 今日,草庐内风声鹤唳,李戴士和两名心腹大臣垂手侍立,上首座位上坐着一位相貌年轻的青衣修士,此人眉眼如剑,面若寒霜。 修士便是李修长,萃华宗落日峰峰主。 一名峰主亲自来永安非常罕见,自从李戴士的老爹驾崩后,李修长至少十五年没来过了,今日,含怒而来。 第126章 治国很难? 不得不怒,自然不得不来。 魏赵联军势如破竹,已经占下韩国四分之一的国土,加之凌云宗道统被毁,整个宗门被华阳宗吞并,韩国岌岌可危。 韩国皇帝倒是个硬汉,庇护的宗门都没了,居然还有胆量死扛魏赵联军,而且一扛便扛了一个多月,令整个列国都刮目相看。 当然,若是没有萃华宗和燕国的锦瑟堂暗中出手,韩国恐怕连一天都扛不下去。 由于萃华宗和锦瑟堂突然插手介入,使得整个战争形势变得日渐复杂。 在修行者层面,形成了两大宗门合力对抗以青阳道门为首的三宗门联盟,双方暗中角力,各出奇招,暂时势均力敌。 可在凡人战场上,就非常难看了,魏赵联军打的韩军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若不是裕德真人亲自跑了一趟南楚国,说服了烟雨阁的当家人给南楚皇帝施压,不断向北境增兵,给了大宋国巨大压力,那么韩军所面对的绝非魏赵联军,而是魏赵宋三国联军。 如此局面,不出一个月韩国军队肯定全面崩溃。 面对危局,韩国皇帝刘有向连续向大周国和燕国发出求援信,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在皇城北郊设坛,泣天! 这看上去只是一个悲怆的皇家祭祀,实则是在向上天痛斥魏赵无耻,控诉周燕背信。 此泣天大祭,同样震撼列国,就连大陆最东边的齐国和吴国皇帝都先后发布诏书,大骂魏主卑鄙野蛮,号令全军动员,随时准备战争。 燕国皇帝终于坐不住了,向李戴士发来联合出兵的倡议,谁成想被李戴士给压了下来。 此事让萃华宗中绝大多数少壮派极为不满,若不是看在李修长的面子,早有暴脾气的修士跑到永安城,就算不杀了李戴士,也要将其暴打一顿。 李戴士也是有苦难言,连年战争,国库空虚,尤其是北境之战,已经让大周军队元气大伤,仅仅是府军就被打残了一半。 加之大周国中部连续两年旱灾歉收,十多个县的灾民等着赈济,嗷嗷待哺,连老鼠都嫌弃的国库,哪里还能掏出银子来出兵打仗? 府军被打残一半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恶果,便是皇家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三位皇子之争也从暗处走到了明处。 若是以往,就算李戴士缺乏魄力,但在皇权这个字眼面前,他说不得也会使出霹雳手段,可现在,他实在无能为力。 “国库空虚绝非一朝一夕,更非北境之战造成。你成了穷光蛋孤家寡人,可那些文武大臣、地方豪绅、世家大族个个都是脑满肠肥,家里盆满钵满,说到底,还是你的无能。” 即便有两位大臣在场,李修长的话也非常直接、难听。 李戴士干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叔祖在上,戴士虽愚钝,但即位后一直勤勉朝政,可是那些世家大族并非戴士即位后才有的,他们当中很多是前朝元老,功臣名将,祖制需要延续,戴士亦不能行过河拆桥之事,只能在夹缝中找空间,在泥地里寻石块,小心谨慎,但是……” “行了,我此番前来,不是为了训斥你,也不想听你诉苦,但事情总要做,大周国亦不可言而无信,我有几点想法,你可愿听?” “不孝孙儿一切凭叔祖做主。” “其一,立刻回信燕国皇帝,同意联合出兵;其二,即日起下诏全国动员,再征募大军五十万; “其三,命户部设国难司筹款,从你李戴士开始,皇帝及皇族嫡亲,每男丁认捐纹银二十万两;王、公、侯等凡有爵位者每户认捐纹银八十万两; “三品以上官员、诰命,每户认捐纹银五十万两,五品以上官员每户认捐纹银十万两;现役武官,不分品阶,一律免捐,世家大族认捐数量,等同于有爵位者;地方豪绅认捐数量,等同五品官员。” “其四,所筹银两,三成用于赈灾,并免除受灾郡县三年税赋徭役,七成用于新筹五十万大军的军饷开支,不足部分,我来想办法。” “其五,国难司即按战事法令管理,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凡抗拒不捐者,一律罢官,满门抄斩,家产充公,直接计入国难司。” “其六,削藩,此举只真针对手握兵权的三位皇子,李希也不例外,兵部重设三军统帅,人选你看着办,必须会打仗,必须绝对忠诚,三位皇子可以考虑充当其副手,以练其心,滋其技,长其魄。” “以上六条,如有任何困难,你可通过隐阁告知于我,不敢说整个萃华宗,落日峰便站在你的身后。” “这……孙儿明白了,马上按叔祖的意思去办。” 李戴士不敢有半分忤逆,反而心头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想干的事情,不敢干,也干不了,有隐士宗门出头,谁还敢放个屁? 仙师们真急了,否则谁愿意亲自下场管这些烂摊子。 那些遗老遗少之辈,那些结党营私之徒,那些……不是朕要搞你们哈,而是仙人要杀你们的头,若嫌脑袋多,只管来试。 “嗯,我怎么看着你不愁反喜?”李修长忽然问。 “孙儿自然是欢喜的,替大周百姓而喜,替大周将士而乐,也为老祖宗的圣明感到欢欣鼓舞。” “我是在说你蠢、说你无能,你欢喜些甚么?!” “孙儿有自知之明,不如……不如这个皇帝还是您来坐?” “滚!” 李修长暴怒,李戴士和两位大臣屁滚尿流而去,却跑的相当轻松欢快…… “治国真有那么难么?” “这个……我想,与谈真人相比,治国可能会更难一些。” 李修长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位修士,是他的亲传弟子,名唤李元龙,也是李氏皇族一脉,但与李戴士这一支就隔得有些远了。 李修长呆了呆,不由得叹了口气,想了想吩咐道,“你不用回宗门了,就守在这里吧,帮帮戴士,这个呆子……” …… 只需三日,冯启年的旧伤便痊愈了,在山洞里除了练习拳脚,便无其他事可做,憋闷的很。 郑九倒是每天都来,但待的时间不长,利用有限的时间切磋锻阳术,二人均获益良多。 原本,郑九想通过水行掌柜帮冯启年找件事情做,却不料县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从上到下开始彻查外乡人。 驻扎在东北郊的边军也跟疯了一样,每日有大股大股的兵卒开进县城,名义上是协助县令查办细作,实际上连县老爷的家眷、丫鬟仆役,跟班、长随都没放过。 “掌柜的也心虚了,说让我到先到外面躲一躲。” “恐怕要打仗,我们待不住了。” 郑九点点头,认同冯启年的判断,可他还没想清楚该往哪里去。 第127章 真正目的 “这样,你的身份敏感,不若我帮你易容乔装一下,你再另起个名字。”郑九建议。 “也好。” “我去县城看看情况,如果还是这般紧张,咱们今晚便离开。” “去大漠?”冯启年问。 “对,魔音谷,说不定还能找到你四叔。” “一切听从郑兄安排,不过……” “冯兄弟有何顾虑?” “没什么,就是……哎,冯家一言难尽,不说也罢,与郑兄只是相见恨晚。” 郑九微微一笑,他理解冯启年的心理,被痛苦和矛盾折磨。 他想反击,却又无能为力,但如此被人逼迫的如同下水道里的老鼠,冯家也迟早完蛋,左右不是,心中自然委屈烦闷。 “都道是,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以你我二人目前的手段对付赵、白这样的大世家,无疑是浮蚍撼树,可一味的忍让便是软弱。” “郑兄此话怎么说?” “倘若再遇到赵永乐这样的家伙追杀,那便宰了她,让对手知道想搞死老子,便做好崩掉满嘴牙齿的准备。” “听郑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正是这番道理。”冯启年深以为然,使劲儿点头。 郑九笑笑,不再啰嗦,掏出一个小瓷瓶帮冯启年易容。 瓷瓶中盛装的是青阳道门秘法配制的符水,涂抹在脸上,口念化字诀,便可把目标改变成想象中的容貌,可是难以脱胎原来的脸模子,也只能维持两天,待药力散尽,容貌又恢复如初。 这只是个道门的易容小伎俩,真正高深的易容术需要催动灵力施为,可以持续很久,甚至可以抹掉此人之前的一切骨骼、面部特征,郑九感觉,暂时还没那个必要。 “我去去就回,你便在这洞里,不管有什么意外,最好不要跟边军发生冲突,很麻烦的。” “我省的。” 然而,郑九和冯启年的反应终究慢了一步。 郑九离开花间溪,在赶往县城的路上被一队兵卒拦住,他们似乎就是专门要到花间溪方向搜人的。 光天化日,又在县城附近,郑九不好暴起动手,只得假意顺从,被当兵的给带到了东北郊大营。 军营内专门划定一片区域,用于看管被抓来的疑似细作,不大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蹲满了像郑九这样的外乡人,起码五六百人。 谁料想,郑九刚蹲下没多久,便看到了车行的另一个伙计。 与郑九类似,这伙计也是逃难流落到了含山县,因为力气大,能干活,被车行掌柜收留,但要比郑九来的早的多。 连这样的人都能被挖出来,看来事情还真麻烦。 “张掌柜没事儿吧?”郑九小声问那伙计。 “掌柜的……”那伙计左右张望一番,把声音压得更低一些,“掌柜被衙门带走了,哎,不知道啥情况,你咋也没走掉?” “在城外被截住了。” “我比你还倒霉,都走出十里地了,也被抓了回来,这下可惨了……” 郑九闻听,心中一动,跑这么远都被抓回来,情况就不简单了。 这让他联想到两月前在北上途中遇到灾民的事情,稀里糊涂被抓进了南府军,现在的情景好像很相似。 难不成又被抓了壮丁? 正在胡思乱想间,前方一阵骚动,又有两队兵卒回来,押了十七八名外乡人,郑九一眼就看见了冯启年,心中一跳。 藏在山洞里也能被挖出来,这些边军神了么? 等这些人被驱赶进来,按顺序蹲好,郑九才慢慢蹭了过去。 “在山洞也能被发现?” 冯启年看到郑九才算松了口气,以为他出意外了,“有人在洞口喊我,我只道是你派的人来知会我一声,便出来了,哪知道洞口围了一圈官兵。” “喊你什么名字?” 冯启年左右看看,低声道,“冯启年啊,只有你知道的。” 郑九立时明白了,是老山精搞的鬼,花间溪乃至整个山洞附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千年老精怪的感知。 冯启年的名字自然被老山精给听了去,至于化名冯二,也一样。 一时之仁,反倒留了个祸害! 说什么也晚了,现在的情形,要么认命,要么趁入夜后逃出军营。 逃出军营,以二人的身手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保不齐会弄出大动静,这对于横穿大周国是很不利的,二人虽然都易了容,化了名,但并不方便。 郑九决定暂时静观其变,一直待到太阳西斜,又陆续有七八批外乡人被抓进来,他大概数了数,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怕是有千把人了。 终于,有一名将官模样的家伙在十多名兵卒的簇拥下走到了最前方,此人五大三粗,腆胸叠肚,目光倒是犀利,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丘八。 看此人的着装,大概是名百夫长,郑九算是在行伍待过,深知这类基层将佐是最难对付的,狡猾市侩,却又凶狠毒辣,往往在战场上才能锻炼出这种脾性。 “诸位,都把耳朵给老子竖起来!奉我家将军令,彻底清查本县混入的魏国细作,为了不留遗漏,所以把各位一并请来了,现已基本查明,点到名字的,往这边站。” 百夫长说完,伸手往边上一指,不远处早有两排兵卒围成了一方空地。 “张三喜,刘二,朱三明,朱友山、王东皮……” 一名兵卒一口气大声念了二十多人的名字,居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郑九的眼睛随便一扫,便看到几个慌乱的家伙。 “张三喜,刘二……” “本人再强调一遍,念到名字的给老子站出来,若是给脸不要脸,莫要后悔。” “……” 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膀大腰圆的百夫长一声冷哼,伸出他的胖手往前一挥,立刻有三四名兵卒如狼似虎的扑向最近的一群人,连拉带拽的揪出一个汉子。 “我不是,各位军爷,搞错了……”汉子嘶声大叫,被一名兵卒一脚踹在了腰眼上,立刻萎了。 郑九与冯启年对望一眼,反正没点到名字,互道,“沉住气。” 百夫长不耐烦的胖手连挥,不断有兵卒冲入人堆,将一个个点到姓名的人给抓出来,但有挣扎反抗,便是一通拳打脚踢。 一番混乱后,被点到的二十三人全都被揪了出来,几乎每一个都被打的鼻青脸肿,哀嚎不断。 “经查,这些人与河对岸常有私通,严重违反要塞禁令,甚至公然对抗边军,按要塞行禁令、含山县衙战时法令,以通敌罪论处,杀无赦!” 百夫长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那些被揪出来的二十多人更是吓的哭爹喊娘,乱成一片。 然而四周兵卒持兵刃严阵以待,没人敢跳出来对抗。 郑九心里压着一团火,那些被认定为细作的人究竟有没有通敌不知道,但有一两个眼熟,曾偷偷摸摸在夜间私自摆渡赚钱,孰料酿成大祸。 恰好冯启年正看着郑九,那眼神在询问,怎么办? 郑九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诸位,没有点到名字的,也不能完全代表你们没有问题,我家将军有好生之德,给诸位一个机会,凡拥护我家将军,自愿从军者,既往不咎,否则,与这些人同论。” 百夫长这番话,方道出了今日大费周章的真正目的。 第128章 要打仗了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愿拥护我家将军,抗拒从军的给老子站出来,滚到那边去。” 百夫长脸上的横肉已经堆了起来,自然没人敢站出来。 “很好,列位算是很给我面子……” 百夫长接下来的话才说了一半,突然后面有人一跃而起,撞翻旁边的一名军卒后,撒腿便向军营外面狂奔。 突然变故,让所有人意外,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更多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观那百夫长,毛毛虫一般的眉毛倒竖,只喊了一个字,“杀!” 不远处的箭楼上有弓弦声响起,一根羽箭嗖的一声掠过众人头顶,大家心道完了。 可没想到那家伙身形灵活之极,跑起了之字步,这一箭居然擦着此人的大腿落空,噗的插在了地上。 “好!” 人堆里居然有人叫好,立刻又有两个人弹身而起,一左一右,速度更快,一个同样撞翻了身边的军卒,另一个直接从人缝里钻了过去。 有人带头跑,便一定有起哄跟随的。 冯启年再度把目光投向了郑九,可郑九依然摇头。 “杀!” 又是一声断喝,却不是来自那位百夫长,听声辨位,郑九终于找到了一直来给他压迫感的人物,一名全身皮甲的大个子,此人坐在数十丈开外的大帐外,一把木椅,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 此人的面庞很黑,四肢修长,以郑九的感知力推测,这位将军便是边塞的主将,镇守使毛之用,武道修为在天级宗师之上。 单打独斗,若是郑九完全封闭灵力神识,多半不是其对手,但以金丹境修士的身体强度,这位毛大人就算累死也难以杀掉郑九。 冯启年就差了点意思,军伍中居然会有如此人物倒让郑九意外,在北胜关,数万大军中,他也只见到两三位大将才有这般修为。 更为意外的是,这人居然只是个边军将领,不属于府军一系? 两三道身形几乎同时从不起眼的脚落横出,一名光着膀子的军伍大汉两三个跨步便追上了第一个逃命的家伙,手起刀落,人头飞起。 非常干脆! 接下来,没有任何悬念,后两个逃走的人也被先后斩杀。 满地刺目的鲜血和三个人头,让很多人足足愣了半晌,有人哇的一声居然呕吐起来,更多的人则浑身抖如筛糠。 “这便是榜样,老子再问一遍,还有没有不愿从军者?” 百夫长用极其凶恶的表情俯视众人,偌大的空地上鸦雀无声,最后,他很满意的点头离去。 于是,郑九和冯启年同绝大多数人一样‘自愿’从军,被编入了含山要塞边军。 此后的十天里,毛之用如法炮制,又先后抓来了两三批人,逼迫加入边军。 短短一个月内,寒山要塞的边军数量便从五千人激增到一万人,对外号称两万兵马,声势一时雄壮之极。 “你为啥改了主意?”冯启年这位武道世家的公子哥一下子沦为丘八,心里还是满不舒服。 “军营里有高手。” “就那位毛将军么?未见得挡得住你我联手吧?” “不。”郑九摇头,“我怀疑军中有修士。” 郑九这话有强烈的感知意识,那天他自以为找到了毛之用后,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会消失。 可没想到只是一种错觉,没过多久,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便再度袭来,挥之不去。 起初,郑九以为不去在意,小心行事,把自己藏的再严实一点就好,后来他才明白,这不仅仅是一种压迫,更是一种恐吓。 换句话说,军营里藏着的这位高手,不管是修士,还武道高手,他早就注意上了郑九和冯启年,只是引而不发,时时在盯着他俩。 怪不得,在抓来的第一批人中,那些粗胚军卒能很准确的根据名单精准的拿人,不是他们如何训练有素,记忆力过人,而是早就被圈定好了。 这就相当惊悚了,郑九怀疑此人多半是修士,而且境界肯定在他之上,这时候再选择逃走,为时晚矣。 只是郑九没弄明白,此人为何引而不发。 “那我们怎么办?” “忍,然后等机会。”郑九哪里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也没了最初的那种忐忑不安,若真被发现,只能拼死一搏。 接下来是极其残酷的训练,就连郑九和冯启年这样拥有武道修为的年轻人都感到疲惫,更何况那些大字不识一筐的庄稼汉和流民。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也都有新人补充进来,毛之用好像疯了,县城和周边的流民被抓光了,居然开始抓起本地人。 县老爷和县尉被毛之用压的屁都不敢放,三人串通一气,先是薅光了囚牢里的犯人,连死囚犯都没放过,然后,但凡品行不端,有过劣迹的普通庶民也都被抓了。 所谓劣迹,欠租的、背地里骂过毛将军和县老爷的、酒后胡言乱语的等等,只要没有银子赎人,统统抓起来充军。 还有一件奇葩事,冯启年救了个女人。 女扮男装,叫王九。 在捉对劈刺训练的时候,差点被一刀砍死。 “她被分到你们井字营了,拜托能照顾一下。” “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女的?”郑九大吃一惊。 “她……她是蹲着尿的。”冯启年挺难为情,左右看看后才继续悄声道,“被抓进来有好几个女的,都在我们刃字营,后来被发现了,不知道被弄哪里去了。” “这事儿没其他人知道吧?”郑九严肃的问。 “除了你我,还有她自己,没其他人了。” “是个麻烦。”郑九大皱眉头。 “不如干脆逃了吧?”冯启年旧事重提,实在被那些丘八气的难以忍受。 “恐怕马上要打仗了。”郑九所答非所问。 未料想,郑九的话第二天就应验了,一票府军开进了含山县,就在边塞北大营旁边就地扎营,人数估计近万。 整个含山县城的东郊和东北郊立刻变成了大兵营,这让郑九想起了数月前的北胜关,只不过含山县多山,地形复杂,远不似北胜关一马平川,所以看上去更为混乱。 府军开进来的当晚,对岸的魏军也有了变化,甚至直接拆除了汾阳河上唯一的一座索桥。 次日一早,郑九所在的井字营便发放了武器,被整体拉到了东北方汾阳河下游的一个渡口,虽然没有接到攻击和战斗的命令,但如此情形已经说明了问题。 冯启年所在的刃字营也是同样如此,被拉到与井字营相邻的一个渡口,同样发放了武器。 第129章 渡河作战 郑九注意到,被拉出来的几个营基本都是他们这几批被抓来的壮丁,如此,炮灰的味道就很浓了。 渡口没有船只,甚至连个竹筏子都没有,所有人面对着滚滚河水,面色苍白。 而对面的魏军已经严阵以待,河滩上早就布满了鹿角丫杈、地刺渔网、暗桩,其后的山坡上更是箭楼暗堡林立。 毛之用的意图很明显,这些被抓的新丁自然是要趟地刺、消耗对手弩箭的。 些许用途,要用几千人的性命去填,其心可诛。 可是没办法,经历过北胜关大战的郑九,早就看明白了很多事情,某些人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目的,都能把汾阳王推出去当炮灰,流民草芥又算什么? 也有郑九想不明白的,周魏交战,为什么选择含山县做战场? 这个边陲小县山地多,又有河流,很难进行大范围、大纵深作战。 但至少在今日,郑九确认了一个问题,毛之用一系列的疯狂举动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实实在在的在为攻击大魏做准备。 莫说郑九想不明白,就是远在永安城的大周皇帝李戴士也想不明白,这是新拜封的三军统帅薛临岳和几位仙师共同定下来的策略,无人敢质疑,就连一向比较跋扈的五皇子李希也一声不吭。 公开的说法是,东北方向四郡,盘龙山几乎占了一半的面积,那是龙兴之地,有仙人大能坐镇,动不得刀兵。 中东部的大莽山自西北向东南斜贯,是周魏两国的界山,因山势高耸陡峭,也难以开辟大规模的战场,而且西高东低的地形并不利于大周国行军,特别是军粮辎重很难翻越高山。 只有在东南方向选择战场,这里平原丘陵交错,两国边界延绵八百多里,有一小半以汾阳河为界,可至少还有一大半适合行军作战。 但谁也没想到,薛临岳放弃了汾阳河向东掉头的河谷,把战场选择在了山地丘陵占九成的含山县。 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都不能改变大家做炮灰的命运。 郑九不动声色的靠近了王九,名字居然很邪性的一样,这让他感到麻烦。 “待会儿打起来,你跟紧我。”郑九小声说。 王九下意识的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她知道郑九跟冯启年相熟,可除了冯启年之外,她没有跟任何人正式说过话,因为不仅要女扮男装,还要装哑巴,只为活命。 “冯启年说,让我们互相照应。”郑九只能进一步解释,很麻烦。 王九终于点点头,但没敢直视郑九的眼睛。 郑九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身后的远方有一道强大的气息急速而来,瞬息便已经到了头顶上方。 抬头仰望,普通人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可郑九却能清晰感知到,这是一名顶级强者,可怕的威压不比那个便宜师父方晓差多少。 但随即,汾阳河对岸几道强大的气息乍现,都是青阳道门的强者,明显要拦截这位自大周腹地而来的强者,毫无疑问,他是萃华宗的高阶修士。 接下来,就算是普通人,也能看到头顶高远的天空中有朵朵云絮无声炸开,就像是绽放的礼花,煞是好看。 郑九再也没想到,地面的凡人炮灰们还没动手,高阶修士却已经率先打起来了。 所有人都仰起脖子看那礼花,伴随着噗噗的闷响,颇有点过年的味道,可突然间咔嚓一声,晴空霹雳,一道极为耀眼的电弧从高空劈落,直接砸在河对岸,山石崩碎,草木与黄土飞溅。 周军多数人都被吓了一哆嗦,而对岸的魏军则是哭爹喊娘,那道闪电不止砸塌了一座箭楼。 轰隆隆,轰隆隆…… 身后也传来轰响声,所有人都吃惊的扭头回望,却是大批的床子弩沿着曲折泥泞的山路被推到了河滩边,十多个苦力加两匹骡马伺候一尊床子弩,结果还是有两三尊被摔的四分五裂。 但剩下的也足够了,沿河岸一字排开,共有九尊。 如此笨重的东西,用来攻击对岸? 庄稼汉们是看不懂的,就连带领他们的将佐、老兵也不明所以。 但郑九很快就明白了,从长达近一丈的巨型弩箭的箭尾上,绑着的粗大麻绳便知晓了其用途,这要向河对岸固定渡河的绳索。 巨型长弩前端还有倒钩,看来是经过仓促赶制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高招,实在别出心裁。 但炮灰们跳进河里去送死的命运是无法改变了。 随着三声低沉的短号响过之后,岸上高坡处传来了更为沉闷的鼓点声,郑九知道这是头遍鼓声,应升起战旗、飞龙飞虎旗。 三通鼓响后便会响起进攻的号角,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在这个过程中,高空的礼花还在一朵朵绽放,时不时的会有粗大的电弧砸落,有砸在对岸的,也有砸在周军所在的河滩上。 井字营运气不错,仅有一次劈落在河边浅水中,粗大的水柱腾空,淤泥乱飞,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隔壁不远处的刃字营就很倒霉,一道闪电直接劈落在人丛中,也不知道死了多少。 二通鼓声后,床弩发出了咆哮,嘭嘭嘭……九连响,拽着麻绳的长弩呼啸着飞向对岸,有的插在泥土里,有的插在了岩石缝里,还有两支栽进了河中。 很快有人拽着床弩上的麻绳检查结实程度,八根长绳被拽下来两根,总算是有六根成功,如此骚操作居然还成了。 三通鼓毕,进攻的号角随即被吹响,井字营的三十个录被并为六队,每一队都有排头兵,拽着绳索开始渡河。 攻击大魏国的战斗正式打响,与北胜关之战相比,在郑九看来这场战斗更像是儿戏。 在并队时,郑九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了王九身前,答应过冯启年的事情当然不会忘记,但也仅此而已,一会儿混乱起来,能不能顾得上就难说。 每个人都身背大刀,嘴叼匕首,河道最深处,可以没过人的头顶,接近对岸的浅滩则满是暗桩和渔网,匕首是不可或缺的。 冰冷刺骨的河水让所有心惊胆战的家伙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双手,死死的握紧麻绳,生怕一个抓不住便葬身河底。 很不幸,渡河到了一半,井字营便有一根绳索断了,确切的说是巨弩插在了对岸的软泥里,吃不住劲儿,一个浪头打来,整条绳索上的人们便东倒西歪,随着激流撞向旁边袍泽。 在河岸的高坡上,边军镇守使毛之用正陪着一名黑甲将军俯视整个河滩,河道上十几条横渡的绳索连同上面附着的兵卒如同被草绳串起来的蚂蚱在竭力蠕动。 “都是些流民,只训练了十来天,也算卖力了。”毛之用小心翼翼道。 将军面无表情,看了几眼便把目光投向了上游不远处的河湾下口某处。 那里虽然水流湍急,但河道狭窄,可以架起临时浮桥,大批的府军和边军正沿着河岸上的陡坡急行。 架桥的事儿不用凡人操心,自有仙师出手。 可麻烦的是,若是头顶上仙人的战斗无法短时间结束,就难以压制青阳道门,即便建起浮桥,也会被瞬间毁掉。 第130章 藏的够深 临时被轰赶渡河的流民,原本只是佯攻,现在反而成了重点,至少吸引了魏军的大部分眼球。 “让你的边军再出两个营,渡河。” 黑甲将军吩咐,毛之用一愣,但并不敢有任何质疑,立刻喊来传令兵下令,边军三个正规千人队即刻渡河作战。 此时的郑九刚刚渡过最危险的河道中央,水急浪大,至少将他们这一队人冲走了三成多,旁边一队更为不堪,有一多半人都已经没挂在绳索上了。 令郑九惊讶的是,王九居然牢牢地跟在了他身后,一个弱女子不但扛过那残酷的十天折磨,在河中的表现也相当非凡,心境体能都不是一般的好。 “小心脚下,前面浅滩可能有暗桩,跟紧我。” 王九不言语,只是重重的点点头,实际上她已经一脚踩在了暗桩上,上面全是尖刺,脚板被扎的血肉模糊,但她不说。 郑九抽出大刀,一猫腰扎入水中,小匕首不顶事,以大刀开路更方便,有雄厚的内力加持,大刀在水下如苍龙击水,不大工夫便扫清了前面一大片障碍。 水下血腥味浓重,有刚死之人的,也有刚受伤的,郑九很敏锐的发现王九的脚在飙血。 “脚破了?” “……” “还能不能走?” 王九认真点头,恰在此时,有破空之声,魏军的箭楼开始放箭。 已经离着岸边不远了,郑九挥刀拨开两支羽箭后,一把把王九拽到身边,弯腰就背在了身上。 王九倔强,试图挣扎,却被郑九臂膀上的气力压的动弹不得,“别乱动,老子脾气大。” 郑九暴喝,趟着水迎着箭雨开始猛冲,在浅滩越是磨蹭逗留,就越是危险,前方已经没有了袍泽,郑九居然第一个冲上了岸头。 雕翎不断,却难以伤到郑九,他很快就成了魏军箭楼追逐的标靶,反而帮了身后陆续上岸的人。 郑九一路狂奔,很快就找到了一处隆起来的土坡,加快脚步,扑卧在坡后。 “把鞋子脱了。” 王九稍有犹豫,但还是解开了捆绑的很紧的笀鞋,脚底板已经被扎的血肉模糊,郑九掏出瓷瓶,倒出两粒固本培元丸,伸手一捏王九的嘴吧,便强行将丸药塞了进去。 紧接着又取出一个小葫芦瓶,拎起王九的脚丫子,在伤口处撒了厚厚的黄色粉末。 如此蛮横做派,王九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你在这歇一会儿。” 郑九说着话,就像变戏法一般将两个小瓶子收进了怀里,然后提起了大刀。 “你去做什么?”哑巴一般的王九终于说话了。 “去找冯启年,另外,看见没有?那个箭楼也挺讨厌。” “我跟你一起……” “用不着!”余音方落,郑九随手抓了两块鹅卵石,身形已经冲了出去。 其实寻常的弩箭已经伤不了郑九,踏入金丹境,他的身体强度已经再度发生质变,比武道天级宗师刀枪不入的境界还要强大,加之十分敏锐的感知力,羽箭想要近身都不容易。 郑九跑的飞快,抬手间,两块鹅卵石先后掷出,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箭楼上两名弓弩手。 由此,河滩上最突前的一座箭楼哑巴了。 一路狂奔两里地,郑九看见了正在对向奔来的冯启年,这家伙的运气差一些,肩头上挨了一箭,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 以冯启年的武道修为不至于此,但既然已经按约定汇合,就不急于细说,二人一起返身去找王九。 此刻河滩上周军的身影渐渐增多,但比起渡河初时的人数差太远了,很多人都没摸到对岸河滩便葬身河中了。 但上来的兵卒们也伤亡惨重,对方的箭楼是主要杀器,还有暗堡,是魏军仓促布置的,虽然简陋的只是在土坡侧面挖了个洞,盖了个柴火堆,射出的弩箭却也防不胜防。 “你去找王九,我去把柴火堆干掉。” 冯启年没二话,他相信郑九的实力,接过递来的玉瓶,道声小心,拔腿就跑。 接下来的活儿对郑九来说谈不上游刃有余,却也足够应付,伸脚一跺,两块拳头大的鹅卵石便一弹而起,兜手一抄,瞄都不用瞄便甩手便砸了出去。 强横的力量,不可思议的准头,让箭楼上的魏军连声惨呼,往往三四块鹅卵石便干挺一座箭楼,对付柴火堆一样的暗堡也同样如此。 没多大功夫,正面魏军匆匆凑合起来的防御便被郑九肃清,如此高效还是在郑九藏着掖着的状态下,他绝不敢动用灵力和神识。 因为那道如蛆附骨的压迫感虽然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那位神秘人另外一种关注,郑九总觉得身后不远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如影随形。 在前方高坡上严阵以待的魏军也待不住了,战鼓擂响之后便一窝蜂的冲了下来,岂能容忍成功强渡的周军越聚越多。 其中一名骑着白马的将领速度奇快,斜拎着大刀居然直奔郑九而来,虽然他只是在河滩上胡乱丢石头,却也表现的太过抢眼。 郑九手里攥着块石头,盯着急速奔来的白马冷笑,一看来人便知刀马功夫娴熟,在军阵冲杀中是把好手,可若与武修单打独斗,那就是自寻死路。 为了震慑对手,郑九卯足了气力,抬手抡出了石头,下一刻人已经在原地消失。 马上将领吃了一惊,在郑九扬手之时便下意识的抬刀拦截,当的一声巨响,震的他双膀发麻,虎口开裂,大刀握不住脱手了。 区区一块鹅卵石居然被对手掷出了千钧力,实在小看了此人,将领如是想着,一道人影已经如狂风般扑来。 不好!将领再想下意识举刀,却双手空空,狂风已从身边掠过,他只见到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在眼前一闪,视角很奇怪的忽然开阔了许多。 人变小了,自己的战马怎地不见了?不对,它跑向了远端,一具无头的身子端坐其上,脖颈喷溅着鲜血…… 直到将领的人头落地,那白马还在疯狂前冲。 郑九已经冲进了魏军人堆里,如入无人之境…… 终于,盯着郑九的那双神秘的眼睛有了异动,忽然间消失,却瞬间又再度回来,一前一后两股强大的气息瞬间撞击在一起。 寻常人听不到任何声响,但河滩上已经陷入混战的周魏两军将士却如同遭遇了飓风一般纷纷被掀到了半空,然后狠狠的摔落在地面。 而身处两股力量最中心的的郑九反而没受什么外伤,但魂魄被震得如同要离体脱壳一般难受。 “道友藏的挺深呐。” “彼此彼此。” 半空中两名修士对话,方让郑九恍然大悟,继而一身冷汗。 身后盯着他的神秘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救了他,而真正要杀他的是魏军中一个藏的更深的青阳修士。 第131章 太子怨气 “打上一架?”青阳道门的修士伸手一指天空,表情十分玩味。 上面惊雷滚滚,打的实在热闹,不如上去凑个数? “没兴趣。”萃华宗修士一袭白袍,袍袖上绣着一把黑色的宝剑,身份已经摆明了,来自铁剑峰。 “这话怎么说?” “你若不动手,我便不动手。”铁剑峰的修士居然主动避战,这还是相当罕见的。 “听上去有道理呀。”青阳修士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你认为有道理,便是有道理。” “那么……道友,请?” “请!” 两名修士声若洪钟,在猎猎狂风中,互相试探,互打机锋,好像谁也不愿意先动手。 地面上周魏两军的军卒将领却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这二位说着说着,突然动手,那便是天崩地裂,在场的谁也逃不出一个死字。 可是,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是,两名对峙的仙师,身形居然一同缓缓淡去,随着狂风消失不见。 “不打了?” “仙师他老人家……” “不打了,老子打!”一名体格魁梧的魏军将领忽感身上的重压消失,知道仙师已然离开,立刻领着大刀扑向不远处的郑九。 …… 周魏两国交界的大莽山南段,有一条东西走向的狭长峪口,南北宽度不过三四里,东西长达三十余里。 峪口呈西高东低的走势,向东出了峪口,地形陡然急转之下,不足三十余里的道路,高低落差竟达两百余丈,接大魏国的临仓盆地。 而向西出了峪口,则是相对平缓的高地,被大周国称为大方载,又被誉为国门东之屏障,由此,峪口也被称为大方峪。 因为大方峪十分独特和险要,成为周魏两国必争之地,两国均在此处驻有重兵。 又因大方峪的地形对魏国十分不利,所以历代魏国国君皆在外交上对大方峪做足文章,不断以各种借口袭扰和蚕食,一步步将峪口中段的边界向西推,一直推到现在,整条峪口被魏军占据了九成。 大周国本着两国百年交好,永享太平的态度,只好一再息事宁人步步忍让,直让到让无可让。 双方都在峪口中驻军并修筑防御工事,但总体来看魏强周弱,国力上也是如此。 峪口北侧山高林密,南侧虽然坡缓,但怪石密布,地形复杂。 所以周魏两军都把重要的防御设施建设在峪口南侧。 近一年,随着两国的关系迅速恶化,双方都对大方峪实施了增兵,魏军已经从原来的五千人增加到一万五千人,大周国也把大方峪的边军力量提升到了一万人。 依然,魏强周弱。 双方边军在含山县汾阳河岸十分紧张的时候,大方峪也同样紧张,甚至有过两次小规模的冲突,但很快平息下去。 随着含山县的第一份战报以飞鸽传书的形式传来,大方峪双方的将领都松了口气,原来主战场在含山。 大方峪以西百里远的磨盘岭,一队人马在崎岖凶险的小路上艰难跋涉,因为盘山路峰回路转,很难一眼窥到全貌,所以这一队人马看上去人数不多。 可是一转过山弯,队伍在延续,再拐一道弯队伍还在延续,一道弯一道弯的看下去,会把人吓一跳,队伍没完没了,一直延伸到山脚,忽隐忽现中又延伸到山谷深处…… 这是东府军主力以及新组建的南府军一部,总兵力达六万人,指挥者两人,指挥使骠骑大将军张宏范,副指挥使,东府军辅国大将军李景云。 当然,被削了藩的五皇子李希并不在军中,却不影响其在整个东府军中的地位,张宏范是他亲舅舅,而李景云则是他的堂兄,李戴士弟弟瑞阳王的独子。 谁也想不到,大周对魏国宣战,真正的主战场在大峪口。 但率先开战的含山县也非只是障眼法,突进魏国南部一个要害地区,也是早就制定好的目标。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二皇子汾阳王李辉却被派到了军中当监军,而李希则远在北胜关,正一脸嫌弃的远眺被乌云遮蔽了一半的南峪口。 他率领东府军一部与史文冲的边军联合驻防,以防止新败的罗刹人卷土重来。 如此用人安排,实在匪夷所思,却是仙师们争论后的结果,几位皇子都需要战阵锻炼,不能顾此失彼,但必须除其燥气。 由此,在东南含山一线的指挥将领中,自然能看到三皇子李延的身影,被削藩后他更是怨气冲天,事情全交给心腹大将罗光裕,自己躺在营帐里睡大觉。 “皇兄,你说这一仗,我们能不能打得赢?” 在山脚处的李默鱼与李辉并肩骑行,基本上把狭窄的山路堵的严严实实的,行军作战本没有公主殿下什么事儿,可她非要跟着来。 “为兄也说不清楚,兵权不在我手,区区一个监军,说话又有几何份量。” “皇兄不要气馁,既在军中,自有用武之地,张宏范虽然勇冠三军,但毕竟岁数大了,李景云也不能总是偏向李希,他还是你的堂弟呢,父皇此番有严令,谁若是在国战中行那龌龊下作之事,绝不轻饶。” “国战呐,呵呵,大周国国力脆弱,却要不知所谓的跟魏国全面开战,我想父皇的脑子还不至于烧糊涂,定是那些萃华宗的妖人……” “嘘!你疯啦?再有怨气,也万万不可如此说话。” 饶是李默鱼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当面狂怼马华,却也被自家兄长的一番言语给吓的小脸煞白,不停的上下左右,胡乱张望。 李辉叹了口气,自也心虚,不敢再乱说,可是郁结在胸中的闷气无处发泄。 经过北胜关一战,李辉就算是傻子也看明白了一切,萃华宗上下,没有哪一位仙师会把他当作当朝太子看待,在他们的眼里,太子的地位甚至连蔚山王李延都不如。 仙师的态度决定了李辉此生都无可能登上大宝。 这一点,李默鱼也清楚。 她和李辉一母同胞,母亲是当今皇后,又得李戴士恩宠,嫡长子李辉成年后作为太子储君是理所当然的。 可在仙师眼里,没什么理所当然,只要是皇帝子嗣,谁能干谁做下一任皇帝,这就是他们的道理,说其他的,没任何卵用。 所以李默鱼一直在为皇兄默默加油,一定要能干,一定要立下不世战功,可惜北胜关一战,虽然侥幸获胜,但更多的是仙人角力下萃华宗的胜利,李辉的嫡系被打光了。 失去了竞争角逐的资本,李辉何其不幸。 第132章 活命要紧 汾阳河河滩上的战斗,足足打了半个白日,入夜才止歇。 魏人最终没能守住河滩和高坡,退回到上城县外的要塞内,倘若要塞失守,上城县便要直面周人的兵锋。 可惜,周人也没了后劲。 虽然陆续渡河的兵源一直在增加,但辎重补给没办法跟上来,因为仙师承诺的那座浮桥没能架起来。 天空中仙师之间的战斗,难言谁胜谁负,可始终无法按既定目标肃清对手,如此,浮桥就算架上了也是白架,萃华宗在含山县的计划实际上是失败了。 河滩上的厮杀虽然重挫了魏军,但周人失血也相当严重,第一批渡河的炮灰,一共四支千人队,十去其七,只剩下千把人。 后续上来的边军和府军倒是建制齐整,但一个个累脱相了,先是急行军到河道拐弯处,足足等待了两个时辰,后来实在架桥无望,又不得不急行军跑回来,强行渡河。 没累死,也脱了层皮。 因为炮灰用血肉之躯替这帮军爷们扫清了障碍,所谓强渡,实际上没什么凶险。 河滩上挤满了黑压压的军卒,大家都在晾晒衣衫、盔甲,太阳早已落山,只能指望风吹,又哪里能吹的干? 炮灰们大多不在河滩,虽然建制早已混乱,但知道抱团,密密麻麻的挤在了高坡靠北一侧,这里地势高,有利于防守和发现敌情。 这话不是千夫长说的,是一名叫冯二的人说的。 四位千夫长均已阵亡,百夫长也没了,现在还活着的百夫长早把自己伪装成了小兵。 因为魏人打仗,首先袭杀将佐,阴的很,也是魏人作战的一大特点。 没了千夫长和百夫长,也就没有了井字营、刃字营之说,上千名炮灰只能自找爹妈,很幸运的找到了。 冯二便是。 是冯二和他身边的兄弟把大伙儿一点一点的聚集在身边,让垂死的炮灰们看到了希望,是冯二和他的兄弟,把魏军那个最能打的将军斩于马下,这才让魏人心惊胆战,混乱不堪。 在血战中,抱团成为活命的唯一希望,浑身浴血,始终冲在最前面的冯二便是大家心中的那盏明灯。 冯二的兄弟其实更厉害,宰杀魏军如同砍瓜切菜,但这姓郑的家伙脸太冷了,手段也够辣,很多人有点怕,更愿意跟冯二靠的近些。 还有个姓王的家伙,脸也冷,手上的活儿也很糙,可是每每都能化险为夷,不得不说是他娘个副将。 如此,聚在三人身边的炮灰越来越多,最终自成了一支千人队。 “河滩上的官爷好像没人搭理咱们。”冯启年抱怨,派了两个人到河滩上找毛之用将军,想要点补给、吃食,毫无反应。 不过那俩人回来告知大伙儿,好像河滩上也没有吃食,补给没办法自行强渡,当官儿的正在想办法,可能要征调民船。 “那最好。”郑九累了,话也懒得说。 “可是,打了一天了,人人都饿着肚子。” “先想着能不能活到明天吧。” “为什么?你好像心气儿一下子就没了,你发现了什么?”冯启年很奇怪。 “信不信魏人会在夜里出击,将这河滩、山坡上的人杀个精光?” “不会吧,魏人若有这个本事,也不会败退进要塞。” “魏人之前败了,是为了避开我们的锐气,人家躲到要塞里吃喝休息,我们呢?喝西北风,拖拖拉拉的锐气早没了,你还指望能攻入人家要塞?” 冯启年语塞,他出身武道世家,自然是读过不少书的,历史上很多着名的战役,都非常经典的诠释了何谓衰兵必败和衰兵必胜。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身处险境而未失锐气的军队,因为有强大的精神支撑,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反败为胜,他们不是真正的衰兵。 真正的衰兵,是身处险境,又丧失了锐气的军队,注定会失败。 “那……我们总不能坐在这儿等死吧?”冯启年意识到了事态严重。 “若是不想死,只能离开。”郑九道。 “你的意思是逃?”冯启年立刻压低了声音。 “什么叫逃啊?说的这般难听,我们是按照毛将军深入大魏境内的既定目标奋力拼杀。”郑九这番话义正言辞,随后便压低了声音道,“沿着身后的这条山脊一直往北摸,反正是魏人的地盘。” “天这么黑,那山崖太陡峭了,很危险的。” “总比被魏人杀了强。”郑九言已至此,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冯启年挠挠头,知道郑九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又好像没完全听明白。 “他的意思的是,带上愿意走的人一起走。” 一直很安静的王九忍不住开口,一句话便让冯启年恍然大悟,个别人不经上峰同意脱离战队,那便是逃,一大坨人,打过招呼后离开,那就不算了,大家是为了执行将令。 明白了意思,冯启年就好安排了,立刻又把那两个能说会道的家伙喊来,“再去一次,催要粮草,弟兄们饿疯了,实在不行,弟兄们就自己找食儿了。” “还找毛将军?” “不管什么将军吧,反正把这意思说清楚就行,兄弟们饿了,伤兵得不到救治,又死了好几个,就这样。” 俩人应了一声去了,没过多久就灰头土脸的跑了回来,一个家伙的脸上还有清晰的五指印。看样子是被抽的。 “毛将军怎么说?” “没见到毛将军,是一名姓刘的将军,他脾气好大,说我们这帮穷酸只知道喊叫,所有人都在等粮草,又不是只饿我们,打发我们哥俩回来,说安静的等,若再敢叫唤,军法从事。” “那刘将军叫啥?” “好像叫刘敏,西府军的。” “成了!” 冯启年一拍手,既然打过了招呼,那便可以大摇大摆了。 当然,心里虽如是想,做起来还是要非常谨慎,冯启年喊来几个始终跟在自己身边冲杀的死忠,让这几人分头通知,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不愿意的也不强迫。 “我们什么时候走?” “再等一个时辰,告诉大家养精蓄锐。” “也对,万一征到了民船,就有补给了。” 郑九一声冷笑,王九忍不住又道,“就算有了粮草,也轮不到我们。” “不至于吧?”冯启年不信。 “你可知上面为何放任我们这帮散兵游勇?死了千夫长,这么久都没人来填补,以毛之用的精明,能糊涂到如此地步?” “可是,河滩上不也是乱糟糟的么?散乱的没人管呀。” “所以,你见过有这样打仗的么?”郑九反问。 冯启年愣住了,他几时见过打仗,若不是这次鬼使神差的碰上了,他恐怕这辈子也只能在书本上了解到何谓战争。 “的确是反常,不过其中缘由哪里是我等草民所能揣测的?”王九的见识倒要比冯启年强的多。 “不能揣测就不揣测,活命要紧。” 第133章 不值钱 亥时初刻,下面的河滩上忽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似有什么喜事。 “是不是粮草补给运来了?”冯启年不死心,立刻喊了两个人亲自带着他们去查看,能说会道,不见得就能抢。 郑九微眯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或者根本就不在意。 王九看不下去,伸手推推郑九,“你就那么放心冯二,万一抢不到又打起来怎么办?” “肯定是抢不到的,打起来也未必。” 郑九一直醒着,不拦着冯启年,也是让他死心。 至于会不会真的打起来,多半不会,冯启年虽然血气方刚,但已行走江湖,懂得审时度势,关键他是冯家人,不会蠢到逞一时之勇而暴露自己。 王九瞪着眼睛想了想,选择相信郑九的判断。 果然,没过多久,冯启年就带着人气急败坏的跑回来了,一肚子怒火却没地方发泄,只是在郑九身边走来踱去。 很多双眼睛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冯启年,本指望有什么好事儿,但见冯二这副模样,怕是河滩上终究容不下人,只能干瞪眼。 之前有些人偷偷溜了去河滩,不是不记着冯二的好,只是想着万一能混到点吃食呢?毕竟大家是袍泽对不对? 结果被人家三拳两脚给打回来了,人家根本就没把一帮子流民当作自己人看。 郑九忽然间坐起了身,伸了个懒腰道,“亥时三刻,准备出发。” 王九闻听,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望向北方天穹,暗道这家伙没有任何计时器物,却对时间把握的如此精准,像是个更夫。 “哎,我说,你就不问问我下去的情况?”冯启年实在憋不住。 “两手空空,不都明摆着么?” 郑九站起身,低声道,“出发,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走。” 说罢,郑九抬腿便走,不带丝毫犹豫,王九立刻爬起来跟上,当然不忘看冯启年一眼,那是提醒。 冯启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得招手喊人道,“快快快,通知下去,走了走了。” “小声点,莫要大喊大叫……” 几个亲近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说好的一个时辰到了。 失去了炮灰价值的流民们,虽然身上还穿着大周国边军的号衣,可慢慢的越来越清楚,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草民,随时都可以被抛弃和扔掉的。 于是,大家不吵不闹,在夜色的掩护下,纷纷踏上了未知的逃亡之路,有那三个人打头,活下去的希望可能会大些吧? 脚下是大魏国的土地,可是在哪儿做流民不是做呢? 之所以同意带上这些人,郑九是有私心的,仙师们不打架了,河滩的战斗也暂时休止,可背后那双眼睛始终就没离开过。 他若是与何冯启年跑了,恐怕后续的麻烦不断,但是带上一帮子人,仙师至少要摸清楚情况再做计较吧。 另外,不出两个时辰,河滩上便会再起战火,魏人一定会将渡河的周人赶尽杀绝,不是胡乱猜的,是根据事实情况判断。 魏人虽败,但不乱,退回要塞后十分低调,甚至都没有对近在咫尺的流民发动任何袭击,哪怕是弓弩齐射一两轮也好,恐吓住对手,为巩固防御争取时间。 什么都没做,便是以示弱的方式蓄积力量。 有了如此判断,郑九便不会再呆下去,对身边这些好不容易挺过数次大难的人也于心不忍。 若是真的再起战端,仙师是顾周军,还是顾郑九和冯启年? 也不好说。 脚下这座不知名的山非常险峻,呈西北东南走向,仿若是平地拔起的一道波澜起伏的屏障,沿着山脊攀爬,左侧便是悬崖,一旦失足,必然摔个粉身碎骨,右侧是陡坡,滚落下去同样活不成。 不像山路的山路,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攀爬,宽的也不过够两三个人的身躯周旋, 上城县城天然的屏障,却成了一帮子蝼蚁求生的唯一之路。 郑九可不是乱带路,在坡子上躺着的时候就放飞了一只小物件,一只比麻雀大一点的飞行法器。 严格来说,这只做工粗造、通体都是竹蘼子和纸糊的飞鸟不能算作法器,充其量是一种法术道具,木华道人可能一时心血来潮,胡乱炼制一番,此物居然可以认主了。 认主后的飞鸟,可以充当一只移动的眼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山峦虽然凶险陡峭,但向北延绵不过三四十里便有断开的峪口,有下山的小径可循,只要小心一些,是可以攀爬通行的。 而且在山峦北段的东侧,有一处面积不大的平原,是上城县所属的西平坝,也是该县重要的产粮区,再往东,有一座伪装的驿站,其实是魏军的一处军粮辎重周转站。 郑九眯着眼养神,养了一个时辰,实际上是通过飞鸟法器看了一个时辰,沿途凶险利弊均已胸有成竹。 “把这个发下去,一二十个人用一颗,数量有限,不够了也没办法。” 郑九转身交给冯启年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隔着两层布都能散发出微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颗枣子大小的夜明珠。 不止冯启年,周围的泥腿子们几乎人人惊呼怪叫。 夜明珠! 一颗都价值连城! 这姓郑的家伙洗劫了国都么?怎地会有如此之多的夜明珠?! 看这包袱了,夜明珠至少得有五六十颗吧? “别特么瞎叫,这是红鲲鱼的眼珠子,不值钱,夜间能发光,给大家照明用,若是哪个敢贪墨争抢,摔下山崖,可莫要怪我郑某人事先没有提醒。” 郑九一字一句的把话说清楚,言罢转身继续前行。 他有点后悔,这些大字不识的家伙,莫不会真的为了争抢所谓财宝连命都不要了吧? 而且这些珠子若是被那双眼睛看了去,终究是要惹祸的。 可是郑九翻遍了玉扳指,除了一堆高阶凶兽的内丹外,便是这包红鲲鱼的眼珠子可以照明了。 火烛之类的东西倒是有,可是山风太烈,起不了作用。 郑九的话有九成真实,是红鲲鱼的眼珠不假,发出淡淡的荧光也极适合照明,但绝非不值钱,这玩意儿是炼丹的重要材料,尤其是炼制高等级的灵丹,此物绝不可少。 所以,红鲲鱼的眼珠就算不比高阶凶兽的内丹,但其价值也远在俗物夜明珠之上。 木华老道若是还活着,听到郑九如是说,非被气吐血不可。 东西已经递出,再收回就不像话了,况且既然要带着这帮人走,郑九已有私心,岂能不负点起码的责任。 不过,郑九也未料到,向来实诚老实的泥腿子们听说手上的珠子不值钱,自然也就信了这番话,谁让这话是冯二说的呢。 只有俩人为了争抢打斗摔下了山崖,也给足了这帮子流民以教训。 发了一圈珠子的冯启年重新追上郑九时已经三柱香之后了,远远的就能听到一种奇怪的嘈杂声,似战场上的喊杀声,又好像潮水涨落的声音。 “打起来了?”冯启年问,心下骇然。 “嗯,怕是要杀上一段时间。”郑九点头,他的感知力远非冯启年可比,不用回头便知,此时的河滩上恐怕已经血流成河。 “你猜一共有多少人跟着我们?” “总有个千把人吧?” 冯启年一呆,心道这么臭屁么?居然猜的极准极准,一共一千零一十七人,很多伤号都跟在后面了。 “有个问题,那么多珠子,你之前藏在哪里的?” 冯启年实在好奇,恨不在郑九身上得上下其手,实在搞不懂同样一身单薄的号衣,他在哪儿藏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去后面,路不好走,当心魏人杀红了眼。”郑九根本不答。 “好,马上去!”冯启年也是爽快人,先压着好奇心呗,总有时间搞清楚,反正他此时对郑九佩服的五体投地,毫不犹豫又转身往队伍后面跑。 第134章 大天王印 三十多里的山路,艰难攀爬了近三个时辰,当郑九找到了那条下山的小径时,东方已经泛起了白光。 天光大亮,这群穿着周军号衣的家伙在山脚下歇脚集结,个个已经形同乞丐。 一共发生了五起摔下山崖的事故,死了十多个人,主要都是伤号,夜间爬山太难为他们了。 绝大多数人都跟着郑九挺了过来,几乎所有人都被抽空了气力,一个个眼神呆滞,劫后余生,大刺刺的躺在魏国的土地上,连怕的力气都没有了。 总共发出去六十一颗珠子,收回来五十五颗,其中两颗随着该死之人坠崖,还有三颗自然是被某些人给吞了。 冯启东很生气,要一个一个搜身,却被郑九制止,这个结果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说明带出来的这些人,绝大多数是诚实的。 至于被吞没的三颗,郑九有很多办法拿回来,但现在他没这个心思,脑子里正激烈的斗争,是不是冒险放出神识。 很奇怪的感觉,从下山开始,那双盯着他的眼睛便消失了。 本应该庆幸,可郑九反而感觉到了惶恐不安,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正在慢慢靠近。 “让所有人号衣反穿,但有不从者就地格杀。” 郑九压低声音吩咐冯启年,把王九和冯启年都吓了一跳,好像下山之后,郑九突然像变了个人,说话的语气就好似领军大将下令。 “不管用什么办法,将手中的兵刃藏好,但绝不允许丢弃。” “这两件事做完,立刻挑几个头脑灵光的去探路,不要超过五里地,那个方向。” 郑九说完话,伸手一指东南方,然后自己先把号衣脱了,又反着穿好,阔背大刀直接别进了后腰。 冯启年点点头,二话不说也学着郑九的模样反穿衣服,然后藏刀。 王九愣了一下,面色一红,转身就跑向不远处的蒿草堆。 换衣服么,女人总是有点麻烦。 而郑九则沿着山脚独自向西北方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危险就在前方,郑九越来越能清晰的感知到对方,不再是那双眼睛了,而是一种可怕的威压,诡异的是,这种压力更像是一种召唤。 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空地,一名道士打扮的人盘膝坐地,正笑嘻嘻的看着郑九。 此人白须白眉,满面红光,曾在河滩上见过,正是那位青阳道门的修士。 郑九一声叹息,问题很可能就出在了那些红鲲鱼的眼珠子上,自找的,也是没法儿。 “果然是我青阳道门中人,小小年纪已经金丹境了,不知是哪位师兄弟的徒儿,居然藏在了山门之外?” 郑九无法看出此人的修为,自然是高的离谱,在对方面前,他可能毫无还手之力,但此刻反而也没啥好怕的了。 踏入金丹境,便拥有了一样无比犀利的武器,自爆。 郑九几乎在一瞬间就做了准备,只要这老道发现他的身世,或者发现了道元符种,并逼迫他,他便随时自爆。 尽管,郑九到现在都搞不清楚,道元符种究竟还在不在体内。 “这位老仙师请了,我们好像没见过?” “然,但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娃娃可是姓郑?” 果然,并不出乎预料,郑九点点头,“小子姓郑,敢问仙师想起了哪位古人?” “小小年纪,胆识不错!”红面老道发声称赞,“贫道青虚子吕正平,与我那位故人以师兄弟相称,实则矮其半辈,私下里我要称他一声天玄师叔。” 郑九骇的连退两大步,这就出乎预料了,没想到老道士如此直接,不仅点破了他的身份,还直接亮出了祖父的道号…… 不适应,实在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娃娃无需担心,我此番见你一面,没有任何恶意,故人有后,只有欢喜,看了便满足了,同时告诫几句。” 说罢,老道右手微微一抬,两道白光飞掠而来,郑九想要躲,却又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了,摊开来一看,居然是那两颗掉落在山崖下的红鲲鱼眼珠。 郑九愣了,一瞬间,心底那种十分危险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其一,既入了魏境,一切行事小心,如有条件,尽早选择离开;其二,不可轻易露富,此物被贪婪的修士撞到,非常凶险; “其三,我观你既修武道,又有了纯正的青阳之气,恐两者日后冲突,需尽早做安排,以备发现端倪时调整,这里有些许心得,便赠予娃娃你了。” 红面老道说着话,抬手一扬,一本薄薄的册子飘飘摇摇的飞来,郑九又想躲,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了,在老道士面前,他根本没办法自主,此人的修为恐怕不在方晓之下。 “还有,在你未达到合体期巅峰境之前,永远不要踏入青阳山山门,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贫道会使人找你的。” “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话也说了,贫道便不虚此行……” “等等,老仙师,你……你说的那位故人现在怎么样了?”到了此时此刻,郑九不再怀疑老道士的善意,心中记挂着祖父,自然忍不住要问。 “真人他还好,只是心情郁结,已有十年不见外人了。” “我,那个……” “呵呵,娃娃放心,贫道既见了你,回去自然想尽办法见见他,可是事情急不得,需忍,也需藏。 “就说贫道此番见你,也是经历一番曲折,在河滩发现了你,有些情不自禁露了老底,被那萃华宗的铁剑峰主给看出了端倪,于是才有了河滩上与之对峙的场景。 “虽然此人对你好似没有恶意,可老道还是不放心,一直盯着那家伙,直到徐世刚被急事拖累,贫道才得了这点空闲。” 原来如此,郑九恍然大悟,不由得冷汗琳琳,青虚子,青阳道门的丹堂长老,木华老道生前曾提到过,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和值得信赖的人。 于是郑九不管不顾的掏出了玉扳指,将其中的凶兽内丹和所有红鲲鱼眼珠子一股脑儿的拿了出来。 “我师傅木华道人提到过您,说这些东西对您有用,他还没来得及交给您……” 郑九的话未说完,玉扳指却被吕正平一把抢了过去,老道双目垂泪,浑身剧颤,死死的盯着玉扳指,就差嚎啕大哭了。 “……果然是,是木华师兄的,师兄居然收了你做徒弟,贫道竟愚蠢的没看出来,恭喜师兄,贺喜师兄,贫道喜不自胜……” 修为如此高深的青虚子此刻激动的像个孩童,很难自控情绪,在他修行的时间长河中,这种情况十分罕见。 “这么说,师兄最后的时刻,你就在身边?” “是的,师父为救我,被魔门血图腾的人重创,他……他仙逝于西北关外的大泽。” 郑九随后将遇到木华道长的前后经过都描述了一遍,只是略掉了道元符种的事情。 “此乃天意,天玄师叔有后,师兄也有了衣钵传人,贫道应该高兴,要大笑三声,哈哈哈……” 随后,老道吕正平将玉扳指还给了郑九,自是收下了凶兽内丹和鱼眼珠,然后又掏出一支玉瓶塞给郑九,“做师叔的穷酸,唯有一瓶保命丹药还算拿得出手,权当见面礼了。” 郑九吓得连忙推辞,吕正平把老脸一板道,“叫你收下便收下,莫非看不起贫道么?” “我年轻力壮,这丹药金贵……” “你我这一面的缘分到此为止,记住千万不要露富,不要与我青阳宗门的修士冲突纠缠,好自为之,娃娃。” 吕正平说完,突然对着郑九的头顶一掌拍落,青阳道门大天王印! 第135章 道统代表者 在冯启年和王九的连推带搡中,郑九悠悠醒来,浑身暖融融的说不出舒泰。 一抬眼,四周站满了人。 “我说你怎么了?身体哪里受伤了?不要硬撑着。” 冯启年刚才吓坏了,一番忙碌搞定郑九布置的活儿,一扭头,郑九人却不见了,发动人手四处寻找,才发现他晕倒在林子深处。 以为郑九遭遇偷袭,可冯启年浑身上下的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明显外伤,那就是受了内伤,否则怎么好端端的晕倒? “不碍事,太疲劳了,想自己坐着养会儿神,哪知道竟晕过去了。” 郑九的解释显然牵强,冯启年和王九对望一眼,似乎也挑不出啥毛病,人没事儿就行。 “几个兄弟探路回来,东南方向全是麦田,一望无际,有几户农家,兄弟们做事还算小心,没有惊扰人家。” “其他方向有没有派人探查?比如,正东、正北?”郑九问。 “那倒没有,几人刚回来。” “即刻让人再探。”郑九很严肃,“依然不超过五里路,绝不能惊扰农人。” “好,我去办。”冯启年很疑惑的看了郑九一眼,他刚才上下其手了,还是没发现郑九的秘密,可那一大堆好看的珠子又藏哪儿了? “为什么唯独漏了正南方?” 看冯启年把人轰散开后,王九小声询问。 “去不得,正南方五百里是魏人的大军营,魏国正与韩国交战,去了便回不来了。” “哦,可是往北的路不好走……” “但能避开魏军兵锋,我们人太多了,不宜在魏国滞留太久。” “你要带着大伙儿再回大周?” “嗯,不可以么?” “可是再回去,我们还是如同草芥一般被人随意丢弃。” “难道大魏国不是?”郑九反问。 “不知道,难道你在大魏国待过?”王九同样反问。 是个问题,加上今天为止,郑九也只在大魏国待了一天半,哪里知道周魏两国有何不同,看来一群人的去留和方向已经产生了分歧。 “你说的也是,等冯启年回来,我们三个先合计一下,确定走哪个方向再跟大家伙说道?” “如此甚好。” 郑九点点头,不再理会他人,又开始闭目养神。 他很迫切的想知道,适才与青虚子道长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给了自己一掌? 迅速进入自观状态,郑九惊讶的发现,在他的丹田气海四周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金色线条,就像边界线一样。 原本浩渺无边的气海居然有了边界,就像一个大罩子一样将整个气海笼罩其间。 边界内如漆黑的夜空,偶有星辰点缀,那已大如核桃的金丹十分耀眼,周围有云雾缭绕,边界外灰蒙蒙一片,混沌无序,无论如何自观都无法看清其中的实质。 外延原本是没有的,之前自观,视线一经离开便是机体经血脉络或者脏腑,但现在有了这么一片灰蒙蒙的区域,越往深处看,就越感到这片混沌区域之辽阔,可是将视野拔到一个高度,这篇混沌区域也只是金色线条外一片不算多大的灰色环状带。 这是为什么? 郑九尝试调动真元内力,毫无阻碍,气息流转,迅速涌入躯体各处经络血脉,浑身顿时充满了澎湃的力量。 可是,郑九再尝试调动灵力,便出了问题。 尽管丹田内那颗金色的珠子在急速旋转,可涌出的灵力一触碰金色边界便退了回来,雾气越来越浓,却始终没有一丝能越过边界。 好像明白了,青虚子把郑九的灵力给锁住了,在旷野中释放神识,哪怕只有一丈远也非常危险,可惜,神识也放不出来。 一动用神识,少阳经便失去了往日应有的反应,丹田气海与脑子里的本神、承灵、天冲三穴全断了联系。 不仅如此,气海中央会出现了一方金色图案,外形有点像大鼎,又好似某种篆文变形后的写法。 “大天王印封。” 郑九琢磨了半天,终于搞清楚了几个字迹,从上到下书写,因为变形,便组成了一尊炉鼎的形状。 吕正平是丹堂长老,最擅长炼丹,自然也最熟悉炉鼎,青阳道门最厉害的炉鼎便是大天王鼎,能炼起死回生的绝世丹药。 完全明白了,吕正平将郑九的灵力、金丹及神识全部都封在了炉鼎中,不仅严密控制灵力神识外泄,还以丹炉的方式反复锤炼金丹,夯实郑九修行的基础。 换句话说,吕正平这一掌是青阳道门独有的传功灌顶术,一下便消耗了老道士近一半的修为。 传功灌顶虽然没有增加郑九的丝毫灵力,却把只有炼虚期才会出现的仙体丹炉的架子给搭好了。 这意味着郑九只有突破炼虚境乃至更后期的大境界后,才可能真正开启并驾驭一身修为,否则他只是个看似寻常的武修。 这可能是个非常痛苦而又漫长的过程。 但好处更多,郑九的身体强度依然是修士的本质,随着境界的增长,还会变化。 其次,未来郑九根本不用发愁暴露道元符种和修士的身份,也不用绞尽脑汁在突破大乘境后,思考如何搭建仙体丹炉。 再次,还可以最大限度的缓和、甚至避免未来武道真元和修行灵力两种力量体系发生的冲突。 此功法十分玄妙罕见,凝聚了吕正平近半生的心血,也极少有人能练成,就算强大如广平真人也没有掌握可以搭建仙体炉鼎的传功灌体术。 因为这样的传功术,完全是为了悉心栽培下一代而全力以赴,有贪心私欲者,自身修为再如何强大也不会去琢磨这般吃亏又捞不到半分好处的传功术。 吕正平不然,不仅为人耿直正派,而且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宗门内,修习此法就是想传功给能真正继承其意志和衣钵的人。 他一生收了三名弟子,两名在冲击大乘境时失败,一名死于劫雷,一名被劫雷重创后修为皆废,形同废人,终身无法再修行。 第三名关门弟子,因心术不正,被吕正平逐出丹堂,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弟子居然转身便投靠了他最为痛恨的广平子。 由此,吕正平心死。 可没想到,为了应付差事的一次出行,不仅让吕正平遇到了郑九,还让他知道了师兄木华道人的死因。 就算郑九守口如瓶,吕正平也看出来了,郑九的体内有道元符种的影子,这让他大喜过望,心中之激动难以言述,遂果断传功,并使用大天王印。 既然看见了,便要尽一切手段保护好此子,这便是吕正平最朴素的想法。 郑九虽然不知道吕正平看出什么,更不了解对方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内心却感受到了老道士对他的厚爱。 就如同师父木华道人,均是一面之缘,却都毫不保留的付出,不管为了什么,都让郑九感动,同时也倍感压力。 前有木华道人,后有吕正平,曾让郑九非常厌恶的青阳道门正在他心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或许,他们才是道统的真正代表者。 第136章 分道扬镳 郑九反复检查了身体内外,再无其他变化,这才结束自观。 再看玉扳指,吕正平相赠的那个玉瓶静静的躺在里面。 拿出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清香之气沁润心脾,只是闻上一闻,仿佛浑身的活力都瞬间被调动起来。 一共五枚乌黑的丸药,每一枚都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并增加寿元。 无论遭受内伤外伤,还是得了不治之症,就算是死了,只要咽气不久,一粒丸药也能将其从阎王手里夺回来。 这五枚救命丹药,每一枚都价值无匹。 吕正平对待郑九,实在是厚爱之极。 郑九在心中朝着魏国腹地的大青山遥遥拜了三拜,这才收拾心情放飞了法器飞鸟。 尽管派出了探路小队,但地面看到的和空中看到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而且飞鸟可以飞的很高,视野延伸到很远。 半个时辰后,冯启年和他的探路小队很快回来,郑九也恰好收回了飞鸟。 一个共三个方向可走,北方、东方和东南方,其中东南方和南方,郑九将之归为一个方向。 三人首先产生了分歧。 正北方向,平原延伸不远,便满是山丘沟壑,更远处有高山,恐行走艰难,另外,按照汾阳河的走势,在前方会有一次向东的拐弯。 正东方一马平川,视线能看到很远,庄户越来越多,按照经验判断,可能十到二十里外就有集镇,前行会不会碰到魏军就不知道了。 东南方向,越过广袤的农田,便是郑九昨夜通过飞鸟窥视到的驿站,作为魏军军粮的周转场所,应该存有大批粮草。 郑九拿定主意,选择北行。 冯启年刚开始嚷嚷,郑九选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可一听说东南方向有驿站,立刻犹豫起来。 王九不愿回归大周,自然不想北行,她认为先吃饱了再行选择。 “既然如此,不如把十几个头头儿都召集来,说明情况,让他们逐一征求兄弟们的意见,少数服从多数。” 冯启年建议,这么多人,总要统一意见。 “逐一征求就不必了。”郑九摇头道,“跟那十几个人说清楚后自行选择。一则没时间了,我们在此处耽搁太久,二则这么多人,目标太大,分散开比较稳妥,大家按各自的想法选择就好。” “分开?那岂不是……” “没办法,魏地凶险,我不想花太多时间逗留。”郑九态度坚决,把大伙儿带出必死的河滩,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在方向选择上再费时纠结。 “难道你发现了什么?”王九有意相问,她虽未看见郑九是放飞什么东西,却看到刚才一股青烟自空中坠落,没入郑九怀中。 郑九身边的秘密很多。 “没有,只是凭感觉,关键是我想回大周,其他人未必,自然不能勉强,便各自选择吧。” 冯启年无奈,感觉郑九与王九之间似乎有些气氛不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去召集那些头头儿。 这些小头头,每一个都有一帮抱团的兄弟,他们的选择便是那些兄弟的选择,他们信任冯二,便都会跟在冯二身边。 所以,郑九很清楚,大可不必对每一个人征求意见。 时间花的并不长,六成多人赞成王九的意见,先去驿站吃饱了再说,不到四成人愿意跟着郑九走,他们本来就是大周国子民,在魏地还是非常畏惧的。 这是冯启年最不愿意见到的糟糕场面,怎么劝说,都无法让大家再度聚合到一起。 太是无奈了,昨夜他还声望极高,是人人心目中的指路明灯,可不到一日,冯二便无人理会,成了最难拿出意见的人。 犹豫再三,冯启年还是决定跟随郑九。 于是,两拨人马分道扬镳。 “人都散了,万一遇到大股的魏军,我们岂不是自断双臂?” 冯启年边走边抱怨。 “无论向东还是向南,都要深入魏地,咱们人太多,如果不想被魏军注意到,必然要分散,既然散了,便各安天命。” 郑九的话十分冷漠,让冯启年听着不舒服,可在道理上似乎又找不到什么不妥,只是奇怪,郑九从晕倒中醒来,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你和王九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选择不同而已。” “大家从昨日晌午开始就颗米未进,沙场厮杀,又翻山越岭,饿的实在受不了,这么走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路上走着沉默,冯启年便没事唠叨,却也说的是实情。 “往前十里地,便有一个村庄,我们去买些吃食,实在不行就劫了那庄子里的大户,多留些银钱便是。” “你哪儿来的银钱?” “我自然是有的。”郑九说着话,手里像变戏法一般握着一把银锭,怕是有上百两。 邪了门了?冯启年瞪圆了眼睛,他对郑九已经不止一次上下其手了,除了怀里一支药瓶,手上一枚玉扳指外,还有哪里能藏东西? “去找那几个小头头,寻几个会说魏地方言的跟着我,到地方后,大家藏到山窝里不要露面,你我带着那几人一起办事。” 两个时辰后,郑九带人‘洗劫’了那座村庄,背出了六袋粮食,十多袋烙饼、蒸馍等各种吃食。 如此多的吃食,其实也只够身后三百多人一两天的口粮,还不能顿顿吃饱。 这是进入大山前的最后一座村子,只能尽量搜刮一番,幸亏庄子里有两家大户,纹银一百五十两,足够买类似食物十倍都不止,也不亏他们。 而相反的位置,八十里开外,王九带人抢劫了那座驿站,杀死看守兵卒二十多人,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然而,吃饱了的人们,脑袋瓜便有了各种想法,一部分人主张去追冯二郑九,另一部分坚持继续南下,还有一部分人想要向东,在哪里都是流民蝼蚁,既来之则安之。 七嘴八舌分了五六派,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便各走各路。 王九冷笑,她谁也不带,谁也不跟,只身向北而行。 大莽山南麓的大方峪口。 艰难跋涉了两天的周军,终于等来了仙师所说的迷雾漫山的好天气,在天亮之前借助大雾完成集结,破晓,发动攻击。 一开打就是不要命的猛攻,虽然魏军的探马斥候早就发现了大股的周军,也做了相应的准备,甚至发出了求援信,可还是没想到周人会如此迅速果断。 大方峪的浓雾,三米外便看不清事物,最多只能看见人影子晃动,魏人的弓弩利器便大打折扣,只能漫天乱射。 不到半个时辰,魏人在要塞外设的第一道防线便被攻破,一个时辰后,要塞的大门被撞开,张宏范果然勇冠三军,一马当先冲进要塞大杀四方。 大方峪两侧虽然也有魏军设下的数道防线,但周人杀红眼了,势如破竹,一道道防线转瞬即破。 待红日升起,迷雾渐散时,周军已经长驱直入拿下了整个大方峪。 此仗打的极为漂亮,不仅超出了战前制定的目标,也完全符合仙师的预判,消息传到永安城,皇帝李戴士并无喜色,而坐镇皇宫的萃华宗修士则抚掌大乐。 第137章 各种羞辱 大方峪大捷的喜报同样传到了北胜关,传到了含山县。 五皇子李希冷笑一声,当着边关大将史文冲的面,抬手一扬,那喜报便化为碎片,纷纷扬扬。 史文冲大皱眉头,却未说话,深知这五皇子性格乖张,心狠手辣,还是不触霉头为好。 三皇子李延则是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自然,他做的稍微收敛一些,只是在自己的大帐中,砸烂了一切可砸之物。 对于李延来说,这喜报便是赤裸裸的羞辱,汾阳河河滩一战,不算那些炮灰,他折损了近七千人,一多半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老底子西府军。 抢滩渡河的几个营几乎被卑鄙无耻的魏人给屠光了,李延羞愤、屈辱,感觉自己被耍了,可他哪里敢公然泄愤? 萃华宗的仙师们没有兑现诺言,没有压制对面的修士,没有架起浮桥,没有在尚存挽救时机时停止强渡…… 一切都像是在耍猴儿,冠冕堂皇的话术是迷惑魏军,为大方峪的主攻做准备,如此大手笔的准备,便是用我李延的家底成就了李辉那厮么?! 倒未必见得。 李辉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大方峪大捷,可他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新编南府军也没有担任前锋主攻,甚至冲过峪口时都没有什么机会射箭砍人,此战便结束了。 虽然作为监军,李辉是能分到些功劳的,可实在寒酸,他只是出席了两次战前会议,甚至连攻击的时间都后知后觉。 整个大方峪之战,李辉犹如一个看客,看到战斗的惨烈,看到了东府军强悍的战力,同样也是一种羞辱,无论张宏范,还是李景云都是表面客气,实则各行其事,根本不鸟他。 不对,看客还有一个,便是那位长阳公主李默鱼。 “兄长,我觉得不对劲儿。” “一路都不对劲儿,妹子所言又是指哪里?”李辉心不在焉,刚接到张宏范的命令,他和他的南府军留守峪口,而东府军的主力直扑大魏国的临仓城。 还是羞辱,时时都有。 “咱们只有六万人,冲的太快了,临仓是魏国西部的重要粮仓,城高墙厚,一旦拿不下来,陷入僵局,便是孤军深入,会出大事。” 李默鱼虽是一介女流,却是熟读兵书的,把兵书上的战例套到大方峪,倒也很有道理。 “这倒未必,拿不下来便退回峪口就是,魏人的援军没那么快的速度,况且天上有仙师的眼睛,魏人的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中。” “呵呵,兄长实在迂腐。”李默鱼冷笑,“攻击峪口的时候,我方仙师可以准确推测大雾,但不要以为对方仙师的眼睛都瞎了。” “可不是都是瞎了么?”李辉呵呵一乐,若是对方仙师的眼睛能看穿迷雾,大方峪哪能如此利索的被拿下? “兄长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哦?妹子不妨把话摊开来说清楚。” “此番对魏人作战,父皇称之为国战是不得已而为之,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全国动员,而是受萃华宗仙师所迫,其实父皇的本意只是想逼迫魏人从韩国国土退兵,实现对燕韩两国的承诺即可。 “他比谁都清楚,大周国目前的国力经不起如此规模的战争,可仙师们认为可以借此机会给魏人以雷霆一击,甚至出奇兵,一口气打到魏都洛邑都是非常必要的,只有如此,方能让魏人胆寒,为大周国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那又如何?”李辉一听萃华宗的仙师,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不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哈哈哈……”李辉大笑,妹子时常提醒他不要背地里说仙师的坏话,她自己倒是张口便来,可听着倒是舒服。 “我觉得这场所谓国战,其实就是仙师之间自说自话的战斗,根本没那我们这些凡生当回事儿。” 李默鱼自是见识过北胜关之战的惨烈,仙师争斗的战场上天昏地暗,哪管下面的凡生蝼蚁成堆的死去? “妹子的话犀利,为兄佩服之至,可恼这奇兵之计居然成了。” 李默鱼幽幽叹息,眺望峪口外辽阔的魏地,暗道兄长眼下尴尬的处境,也不全是因为仙师李修长的偏见,自己也有很大原因。 只是此战,若是再遭遇北胜关那样的凶险,到哪里再去寻临危救驾的史文冲?又哪里能再遇到那个神神秘秘,却又胆识过人的姓郑的小子? 姓郑的小子已经带着人在大山里钻了两天,前方就是拐道向东而去的汾阳河。 渡河之后,再往西北前行一百多里便是临仓盆地,一片面积极广的平原,紧邻着周魏两国边境的大莽山南麓,经大方峪便可再回周国。 平原上有一座大城,叫做临仓城,城外驻有魏军,需小心避开。 以上,都是那座村庄里的人说的,自然也是要花些银两的。 郑九没有长途行军的经验,能够找准方位,显然是要依靠那飞鸟所看到的、再应对银子买来的消息不断调整行进路线。 拐弯之后的汾阳河不再奔腾咆哮,安静的河水缓缓流淌,宛如处子,渡口的船只不多,大家只好化整为零,分批过河。 三百多人想不被注意都不可能,可哪里管得了那么许多。 还好,渡口毕竟处在荒山外围,就算被人注意了,一时间也拿这么多人没办法,充其量告官,大不了过河之后大伙便再藏起来。 汾阳河北岸多是起伏的丘陵,要比之前的大山好走的多,几十里后便渐渐过渡到平原,庄户人家也零零散散的多了起来。 在这种环境下,几百号破衣烂衫,形同乞丐的家伙聚在一起实在是太显眼,只好绕着平原钻山沟,总好过被临仓城的魏军发现。 郑九也苦恼,带着如此多的人,哪里有独自前行方便,可既然承诺带着他们回大周,也不好食言,好在最多还有一天的脚程便可到达大峪口,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翻过一座山丘后,郑九果断示意冯启年,停止前行,通过法器飞鸟,他看到三十里外令他吃惊的一幕。 密密麻麻的全是魏军,衣甲鲜明,刀枪林立,一个个方阵在开阔地一字排开,一眼望去,规模怕是有五六万之众。 还有更为震撼的,天空中有一大舟,缓缓落地后,舟室之门打开后,大队的魏军涌出,一口气又是两个方阵。 “青阳道门的灵舟!” 郑九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这场战争萃华宗的修士疯了,没想到青阳道门更加疯癫,居然将镇派法器拿来运兵? 第138章 以身示范 噗! 郑九的眼睛一黑,所看见的场景瞬息消失,最后余光的影子中似有一团火光腾起。 法器飞鸟化作一缕黑烟消失,确切的说,它是被一道灵力击毁。 郑九大惊,立刻让所有人都不要乱动,旋即,一道强大的神识扫来,在郑九等人藏匿的山林间停留片刻,然后才缓缓离去。 “发生了什么?” 冯启年哪里知道刚才已被修士锁定,只是被郑九的一惊一乍给搞得很是慌乱。 “走,赶紧走。” 郑九没时间解释,敦促所有人尽快离开,自己则抽出了钢刀以防万一,被修士发现,郑九有大天王鼎掩护,大概率不会暴露自己也同是修士身份,可并不代表对方就会放过他们这票人。 “你究竟在搞什么?” 冯启年也抽出了刀,感觉都有点神经质了。 “有魏军,快跑!”郑九撒丫子狂奔,哪有时间跟这帮人讲什么缘由,只能以身示范,你跑的越凶,这帮泥腿子就越慌,肯定会追的越紧,未知的危险总会带来超乎想象的恐惧。 于是,郑九一路狂奔在最前面,出乎预料的是,冯启年居然跑在了第二位,没办法,毕竟是武道高手,速度体力都远非常人可比。 身后是一帮破衣烂衫的家伙,一个个跟野人般从山林里冲出来疯狂逃命。 这一跑,居然就跑过了一座山头,大家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可未料想,只是歇了半炷香的功夫,郑九跳起来又跑,大家只好纷纷起身,跟着再度狂奔。 “我们,嗬嗬……为什么跑?” “我哪里知道,去问冯二啊……” “可老子追不上他。” “……” “不跑行不行?大伙儿等等我,喂喂……” “……” 可即便如此,大家依然无法跑赢魏军的战马,那名发现郑九等人的修士自然是不屑对蝼蚁出手,于是魏军将领立刻做出了反应。 遣两支全副武装的百人骑队剿灭身份不明的窥视者。 他们可能是山贼,亦可能是流民或溃兵,管他是什么,周魏两国开战后,边境什么鬼都可能冒出来。 远处马蹄声如奔雷,尘土飞扬,魏人的骑兵速度很快。 两只脚丫子自然是跑不过战马的,若是没有大天王印锁住灵力,以郑九金丹境的修为早就可以御空飞行了,可现在只是想想而已。 跑不过,只能再度钻进山里。 身后的冯启年有样学样,身后的野人兄弟们亦是如此。 但总有体力差的掉队,被随后撵上了魏人骑军乱枪捅死,或者被一涌而来的战马踩死。 转瞬间就有十多个生命消失在魏军骑队腾起的烟尘中。 “这魏人也着实可恼!” 郑九不跑了,随手就抓了几个石块,弹弓早就不用了,没有扔石头方便。 “往山坡上跑,躲树后面,马队冲不上去!” 连冯启年都已气喘吁吁,见郑九停下来,也满地找石块。 嗤嗤的破空声响起,魏军骑兵先发制人,开弓放箭,顿时又有三四人应声倒地。 “去死吧!”郑九怒了,左右臂膀轮番扬起,石块连成串闪电般飞出,居然也发出了呜呜的呼啸声,冲在前面的魏人骑兵,接二连三的发出惨叫声,纷纷跌落在马下。 冯启年如法炮制,双手也跟连珠炮一般投掷石块,手劲儿同样奇大,但准头差一些,两三块石头能干掉一个魏兵,远不如郑九弹无虚发。 前面的骑兵接二连三被击中坠马,冲势很猛的魏军骑队顿时缓了下来,在领头的号令下全都收起战刀、挂上长枪,弯弓搭箭。 “随我冲上去!” 郑九的反应更快,斜提着钢刀冲向对手,毫不犹豫。 他对骑军太熟悉了,绝不能被其拉开距离,在山林里,骑军已经丧失了可以随时机动的优势,若是再干掉弓弩的优势,他们也只是个屁! 现在就是拼命的时候。 郑九的身形动若狡兔,飘忽如灵猫,三晃两晃便已欺身到那名领头骑军的身边,足尖点地,臂膀微抬,寒光乍现的同时,那人的头颅已经飞上半空。 太快了! 以冯启年的武道修为都没有看清楚郑九是如何挥刀的。 当无头尸身喷溅出鲜血时,郑九已如鬼魅的闪身到另一侧,将临近的一名骑兵捅翻在马下。 直到此时,魏人才纷纷反应过来,如此近距离弓弩没法用,于是又手忙脚乱的抽刀提枪。 然而,郑九却如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只能看到刀影与寒光在身形左右忽隐乍现。 一路冲了十来丈远,也不知道郑九挥出多少刀,身后马背上的魏军便接二连三,噼哩扑通的栽下战马。 只在几个呼吸间,郑九便一路宰杀了二十一名魏人骑军。 已经硬着头皮跟上来的冯启年惊的直咂舌头,忍不住去想,若是他与郑九交手,会不会在吹口气的功夫就被枭首了。 其实这一路冲过去,郑九只用了锻阳术山海篇中的两招,夜飞鹊和千秋岁,均有秋霜横扫之意,也是山海篇中极少用词牌名命名的拳法,换作刀法更为犀利。 同样的拳法,在冯启年用出来又是另一番光景,虽然不如郑九那般快,却是大开大合,非常抢眼。 两个杀神如入无人之境,将魏人骑队杀的人仰马翻,形同野人的袍泽们也纷纷加入袭杀的行列,魏人彻底被打懵了。 若是在旷野上,骑队还有拉开距离的机会,冯郑二人也不敢这么干,可在山林中,又被对手近身,还有两名武道高手,那就啥也别想了。 死人一多,魏军骑队很快崩溃,四下乱窜,混乱之极。 最终,只有后面的几十号骑兵逃出了山林。 “他奶奶的,简直是太爽了,几日里的恶气,今天总算出了个痛痛快快。” “好不痛快,好不痛快……” “我的个娘哎,如此肥壮的战马,宰了吃也不咯牙吧?” “……” 粗鄙的袍泽们扬眉吐气,不相信能宰了这么多魏人,一个个欢声笑语,各自挑选还没有受惊跑掉的战马,口水四溢。 “换上魏人军服,两人一骑,立刻离开此地!” 冯启年还打算找郑九吹嘘两句,没想到郑九连歇息片刻都不允许,说话间,自己已经跳上一匹战马。 “哎,哎哎,都不让大伙喘口气啊……” “想活命的,赶紧走!” 郑九并非不近人情,也不是装酷,他的神识虽然被锁,但感知力依然强大,一道危险的气息已经盯上了这片林子。 第139章 进退维谷 “疯了吧?再这么跑会断气儿的。”有人不满。 “不是有马么?姓郑的说可以骑马。” “不,不不,老子受不了,肺管子在冒烟……” “我踏马的不会骑呀。” “……” 郑九的话,有人信,有人不信。 有人听,当然也有人不听。 郑九同样懒得啰嗦,继续示范,愿意跟上来便跟着,不愿意的,各安天命,大家都有命数在那里,何必勉强? 冯启年虽然抱怨连天,但也挑了一匹战马跟上了,其后,陆续有人跟上,这一路走来,跟着这俩人是受罪,但至少还没死。 前面的人都跑的看不见影子了,后面的人还在犹豫,甚至为争抢战马大打出手,谁也没注意到,头顶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狂风乍起,有人惊愕的抬头,顿时被吓得全无血色。 一只巨大的手掌从空中拍落……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山林中那片小小的战场,被一掌抹平。 “师兄未免太仁慈了吧?”空中云端有人说话。 “呵呵,狗屁!一个小小的凡人也敢指使道爷做事情?随便应付一下已经给足了承平师叔颜面,惹急眼了,道爷连他都拍成肉饼。” 一掌之后便收工,跑了的算命大,道爷绝不会出第二掌。 “哈哈,还是师兄有个性,不过行事还需小心些,萃华宗人可阴的很,说不得就藏在附近某处……” “可不是么,我怀疑刚才那个窥视我宗灵舟的小法器,就是萃华宗妖人搞的。” “若这般说,还是师兄考虑的周全。” “正因为如此,道爷我才一肚子恶气。” “……” 话虽如是说,那朵云却飘的极快,转瞬间便与其他云朵混在了一起,很难再分彼此。 山林中,巨掌落下的地方十分平整,连掌印、指印都没留下,仿若一方光滑滑的巨大土坑。 坑边上忽然有泥土松动,土层翻开,露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哆哆嗦嗦的使劲儿在四周扒拉,终于扒松了周围的夯土。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大腿,还有脑袋,身躯依次挣扎而出,瘦小的身形如同泥猴一般跪在地上,还来不及清理嘴巴和鼻孔的泥土,便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是王九,她不停的大声咳嗽,涕泪横流,受创颇重,那一掌,差一点将她拍成烂泥。 一路狂追,终于追上了郑九这帮人,却不料横祸便接踵而至…… 百里开外的临仓城,战云密布。 这座大魏国的西部重镇,已经被周军包围了整整四天,城中守军只有八千人,面对数万周军,殊死抵抗,扛下了最初的猛攻,虽然伤亡惨重,居然守住了城池。 若是守将知道他所面对的是周人中最精锐的府军,而且是实力强悍的东府军,那一定要把大牙给笑疵了。 眼下周人失了锐气,哪怕他身边只剩下了一半兵卒,似乎也能应付过来,没事儿还能喝上几口,指着城下的周军将领大骂几句。 周军大帐中,此刻已经吵翻了天,久攻不下,人心浮动,关键是断了粮草,虽然将周围村庄抢了个干净,也不够大军一日用度。 “放弃临仓,兵锋直指上蔡,趁着魏军主力还在韩境,快速拿下上蔡、关良,魏都洛邑便会受到直接威胁,只要魏主慌乱,此行便基本达到了仙师所述的目标。” “万万不可,孤军深入,就算魏境空虚,但其幅员辽阔,一旦对方各州府兵勇集结,我们便会陷入泥潭,不会有好结果。” “兵贵神速,不能不尴不尬……” “徐将军,我且问你,谁告诉你魏军主力还在韩境?” “前日里,有仙师飞信传书,言明魏军主力的动向,难道你耳朵聋了没听到?” “那是前日,这是今日之战场,徐将军!两日前的东西也拿出来说事儿,你怕是真疯了。” “你放屁!打不下临仓,难道灰溜溜的退回去?!” “你特么才放屁!打下大方峪已经是大功一件,就算拿不下临仓退回大方峪亦可俯视整个临仓盆地,有什么丢人的?” “畏手畏脚,便无法完成仙师制定的目标,你我该如何交代?” “你张嘴闭嘴便是仙师,置我大周将士的性命于何地?难道只是为了你好交代?摇尾乞怜之辈最可恨……” “你……” “好了好了!都给老子闭嘴!”张宏范拍着帅案大声呵斥,他也头疼,眼下进退维谷,已经犯了兵家大忌,若是再有犹豫,必出大事。 “大将军有何看法?” 张宏范歪着头问李景云,毕竟几万名将士的性命握在手上,有功同享,有祸事自然也要一起担着。 “我亦不赞成孤军深入,但就这样退回大方峪,必然不好交待,所以某有一提议,再攻一次,全力施为,若是还是拿不下临仓,即刻退兵。若何?” “善。那便再攻一次,既为我数万将士的性命负责,多少也能给仙师们一些交代。” “还有一点,我军缺乏大型攻城器具,不若撤了东、南两面城门之围,集中力量攻打西门和北门,也给魏将一条看得见的活路。” 李景云想了想,又做了补充。 “此计甚好,那便申时造饭,酉时初刻发起攻击,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帐前众将互相望了望,没有人再站出来说话,不得不说,李景云这条无奈之下的提议最符合应对眼下的尴尬困局。 “糟糕,大方峪怎会有如此之多的守军?” 一路狂奔的郑九等人终于接近了大方峪口,知道这里是周魏两国的边境要塞,可也没想到峪口附近密密麻麻的全是营帐。 看帐篷的颜色和样式,应该是周军,不仅如此,外围更是箭楼林立,还设置了拒马鹿角。 把视线放远,峪口内有大旗迎风飞舞,上书一个大大的“李”字。 居然是府军。 只是不知是哪一位皇子领军,郑九如是猜测,却八九不离十。 “怎么搞?军营如此密集,混不过去吧?”冯启年望着峪口两侧直耸云霄的高峰,爬山好像不现实,就算他和郑九有武道修为,勉强能过去,身后的这帮兄弟是万万过不去的。 “让兄弟们把魏人的军服脱了,再换咱们自己的。” “哪里还有?都扔路上了。” 说的也是,之前逃命,大家手忙脚乱,没几个会保留在山林里扯成破布的周军军服。 郑九挠头,回头放眼看去,跟着跑出来的兄弟不过百人,个个都是手脚利落、心狠手辣的主儿,每个人都扒了一身魏人骑军的服装。 “那就找两个能说会道的把上衣扯了,跟我到前面去。” “你要怎么干?” “有重大军情禀报。”郑九信心满满。 第140章 很多兄弟 其实,郑九骨子里并不愿意再回军营。 可老道士吕正平的一番告诫与木华道长如出一辙,怀璧其罪,必然深藏,浅显而又重要的道理,就算有大天王印庇护,也难保不被一些修为更高深的修士看破。 而且魏境内的凶险远高于大周。 其次,郑九发现在战阵中,他的修为提升极快。 之前修习锻阳术山海篇,被卡在了第三十一式,即便与冯启年切磋交流,也难以完全领悟,可是含山县河滩一战,让他一举突破。 怎么都是藏,既然眼下的运势就在军伍中,又何必勉强他途? 再次,藏身大周,可进可退,如果实在混不下去,还可以远赴西北边关塞外,所以郑九改了主意。 很快,冯启年便找来了两个光膀子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说会道,但一嘴周人南部的土话十分地道,这就行了。 “我去之后,你带人藏着不要暴露,一旦有变便立刻退走,我自有办法脱困,再去寻你们,千万不要拖泥带水。” 冯启年点头记下,叮嘱郑九小心。 郑九此刻还是易容后的面相,不用担心之前通缉悬赏的画像被人认出来,稍稍检查,藏好玉扳指后,便把上身的魏衣给扒了。 “跟着我,实话实说,脑子要反应快些。” 两个家伙点头,跟着郑九向周军营地走去。 “干什么的?站住!” 隔着数十丈远,三人便被箭楼上的周兵发现了。 “我等是含山要塞边军,奉我家将军之命潜入魏地,现有重要军情禀报。” “含山要塞?何止五六百里地之遥,怎么可能?”周兵不信。 “确实如此,我等一路跋涉,摸清了魏人军情,事情紧急,烦请禀报你家将军。” “站着别动!” 虽然不信,但箭楼上的周兵也非迂腐无脑之人,随即举起小旗向后方军营打起了旗语。 不久,周军辕门洞开,有人挪开鹿角,冲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将郑九三人围住,领头的是一名百夫长,看上去很重视了。 “谁是领头的?” 郑九向前踏出一步道,“小人甄不满,含山要塞井字营乙三录兵勇,小人录长范有良,百夫长王乾西,皆受战时节制,归西府军刘敏刘大人指挥,受命潜入魏境刺探军情,因归途遭魏军封锁,不得已翻山越岭数日到达大方峪,幸见我大周军营,有重要军情禀报。” 百夫长瞪圆了眼睛,似乎在琢磨。 还甭说,郑九说的有理有据,番号、官长姓名等等一应俱全,含山县也的确打了起来,只是西府军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你,还有你,和这家伙都是同一藩属?” “回大人话,小人邓三皮,大周南向郡五丰县人,大运十九年到的含山县,要塞刃字营丁一录兵勇,小人录长崔火儿……” 此人一口的大周南方土话,听起来既别扭又亲切,顿时让百夫长及周围兵卒的冷脸有了几分暖意。 “行行,别说了。”百夫长摆摆手打断了邓三皮,“本将且问你,有何重要军情禀报?” “我,呃……”邓三皮有点懵,扭头看向郑九。 “是这样,我们……” “我没让你说话,他来说。”百夫长蛮横的一挥手,然后指着邓三皮。 “呃,这个……我们被魏人发现了,有很多骑军追我们,就在那个位置。”邓三皮说着话伸手一指山峦远处东南方向,“我们拼死冲杀,很多兄弟都死了。” “很多兄弟?”百夫长立刻听出了不对,大喝一声,“拿下!” “且慢,官长,为何拿我们?我们九死一生逃出来,有重要军情禀报,耽误了,你我都要掉脑袋。”郑九大声争辩。 军卒们哪容分说,一拥而上将三人摁倒绑了。 远处的冯启年看傻眼了,事情要糟,一股热血上头就要冲过去,却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死死抱住,“冯二,你想害死我们呀……” 此言一出,更多的人扑上来把冯启年死死的压住,所有人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干什么呢?” 闻听军营内有人大声喧哗,一名披甲侍卫从一顶大帐内跑出来喝问。 “禀报侍卫大人,我等抓获三名魏军细作。” “我们不是细作,有重要军情禀报,重大军情,我们是含山边军……”郑九扯着喉咙大喊,却不料后腰挨了一脚。 实则,郑九有那么一瞬间想暴起伤人,长这么大被人踹是常有的事,可是自从亲手埋葬了苏老夫子后,就再也没有过。 郑九一肚子火,却又强行压住了,不知为什么,数日前见了老道吕正平之后,他的脾性和一些想法都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眼下还不到最危急时刻,当忍则忍。 “含山边军?哪里的含山?” 营帐内忽然有人发声询问,嗓音尖细,似一女子。 “蒲阳郡含山县,含山边塞,我们曾与魏人作战,有重要军情禀报……” 郑九的语速极快,可还是挨了一脚,那自以为聪明的百夫长着恼,甚至抽出了腰刀大喝道,“他奶奶的,给老子闭嘴!” “慢着!” 大帐内呼啦一下走出好几个人,为首的一名护卫身材矮小,尖嘴猴腮,还留着一撇八字胡,熟人。 其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长阳公主李默鱼,再后面还有几位全副武装的将领,簇拥着一位身披金甲的俊朗将军。 郑九一看,终是巧了。 “末将见过两位殿下,见过陈将军、王将军、尉迟将军。”百夫长吓了一跳,抓个细作闹出了动静,未料想军中几位将军都聚在一起,二位殿下也在。 “你且说清楚,有何重大军情?”一位红脸将军上前两步,摆手示意百夫长退在一边,直接问郑九。 “距离峪口东南方向不到百里,有大批魏军集结,规模不下五万之众,我等逃命时看到的。” 郑九将如何进入魏境,如何翻山越岭,怎样渡河后看到了魏军集结,又是怎样被发现和逃亡的都详细说了一遍。 只是将进入魏境的理由说成了西府军刘敏将军的命令,目的是刺探魏军军情。 “你说你来自含山,那么说说含山战况如何?” “我等强渡汾阳河,拿下了魏人驻守的河滩、高坡,但未能攻入上城县,因天色已晚,又缺乏辎重粮草,死伤惨重,首日战斗后,我等接刘敏将军手令,趁夜色翻山进入魏境,其后战况不知。” 红脸将军不再问话,回头看向两位殿下。 “带到大帐详细询问。”李辉发话,他特想知道三弟李延的西府军的事情,无论真假都要听上一听。 第141章 幸灾乐祸 “据小人所知,河滩上挤满了大军,可是汾阳河上始终无法架起浮桥,一应辎重难以运送到河滩,夜晚发起攻击是不可能的,反倒有可能被魏人劫杀在河滩上。” “哦?汾阳河上没有桥么?”李辉立刻来了兴趣,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也难怪,他被明抬暗贬,很难掌握到第一手的军情战报。 “原本有一座索桥,开战前被魏人破坏,发动攻击时听官长说很快会架起浮桥,让我等强渡大河,尽心用命,抢先登滩者赏纹银五十两。”郑九回答。 几位将军相顾愕然,李辉则扑哧笑出了声,仗若是这般打法,岂不成了儿戏? “据你看来,魏人有没有可能真的劫杀了河滩上的边军?” “嗯哼……” 一直托着腮帮子看着郑九的李默鱼突然发声提醒,李辉此问,幸灾乐祸的味道太过明显,当着几位将领的面委实不妥。 李辉却浑然不知,满脸笑意的盯着郑九。 “小人见识低微,不敢乱说话。”郑九也不高兴,河滩上就算没有上万人,七八千总是有的,都死光了你开心? “但说无妨,本将恕你无罪。”李辉步步紧逼。 那就满足你喽,郑九冷笑着清了清嗓子。 “小人一介兵卒,不懂兵法,但依小人看,河滩乃险地,背靠大河,没有退路,加之河水冰寒,强渡汾阳河后体力、士气大损,再有,辎重粮草无法接济,此三衰也,魏人则有三利,自家地盘,能躲在要塞里吃饱喝足,有持续供给的强弩利器,三利杀三衰,必然也!” “够了!”李默鱼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实在听不下去。 “妹子何必动怒,实时了解其他战场的战况,是我等统兵将领日常必修之课……呃,到此为止。” 李辉讪讪,自知刚才理亏失态,但不知为何,听了心里就是痛快。 “言归正传,我且问你,你等奉刘将军令刺探军情,为何不顺原路返回,或者直接渡河?而是跑到六百里外的大方峪口?” 红脸将军连忙岔开话题,生怕两位殿下当场争吵起来。 “沿河全是悬崖峭壁,路不可行,有些地方被魏军封锁,只能一路向北钻入大山。” 李辉与几位将军又接连问了几个要害问题,郑九皆对答如流,大帐内鸦雀无声。 观瞧众人神态、脸色,似已基本信了郑九带来的重要军情。 魏人大举回援,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这下便麻烦大了。 如何应对? “不对!这里面有漏洞,此人是魏人细作,给本将拿下!”红脸将军忽然断喝一声,立刻有两名侍卫冲上来摁住了郑九。 “好好的为何拿我?”郑九心里有数,只是明知故问。 “据确切消息,两日前魏军主力尚在韩境,千里之遥,仅有区区两日,魏人的大股部队如何回援的如此之快?飞么?” “有极为特殊的情况,请屏退左右。”郑九面不改色。 几位将领不敢发话,皆看向两位殿下,李默鱼不语,李辉则大手一挥,帐内所有侍卫全部退出了大帐。 “因为有仙师相助,魏军果然是飞来的。” “此话怎讲?”红脸将军步步紧逼。 “对方的仙师动用了一种罕见的法器,一次性可以运送两个营的兵马,我听一名将死的魏军说,那叫灵舟。” “岂有此理?!”李辉失声大叫,别人可能不知道什么叫灵舟,他是知道的,在被李修长嫌恶之前,也曾沾着皇气接触过几位萃华宗仙师,知晓萃华宗有剑梭,青阳道门有灵舟,魔门有血堡,都是镇派的大杀器,可瞬间飞行千里。 青阳道门居然动用了灵舟,我们的仙师在做什么? 所有人都懵了。 “当务之急是将军情尽快呈报薛临岳将军和张宏范将军,迟了恐怕来不及了。” 红脸将领虽然第一次听说灵舟,但见李辉紧张的样子,便清楚是实情,郑九看见魏人的援军已在五个时辰之前,眼下十分紧张危急了。 “没错,立刻飞鸽传讯。” 几位将领包括李默鱼都赞同,李辉愣了愣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此,郑九含山边军的身份才被正式接纳,只是李默鱼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郑九看那么几眼,感觉似曾相识,有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可面相又相去甚远。 郑九并不回避李默鱼的目光,心中着急去寻冯启年等人,便又将袍泽情况汇报一番。 “小人的官长冯二还领着一干兄弟在军营外等候消息,恳请二位殿下念在他们出生入死的份儿上,予以收留。” “冯二?什么职位?”红脸将军问。 “呃,只是个录长。”这个录长自然是郑九编的。 “你说的一干兄弟,还有多少人?”另一名将领问。 “加上小人,还有九十一人。” “你等奉令进入魏境,一共有多少人?” “一千人。” “一千人?何至于剩了这点儿?”帐内一片惊呼。 “有的去了南境,有的向东深入魏国腹地,我们这批三百人一路跋涉遭遇魏军骑队,苦战后就剩这点人了。” “这西府军想要做什么?把上千人遍撒魏境么?” “以罗光裕和刘敏行事的做派也不奇怪……” “壮哉,一千人深入魏军,五日跋涉,只剩下这点人,本将准了。” “殿下……” “哎,这九十一人皆我大周壮士,就暂编在陈卫将军麾下。” 李辉摆摆手,制止了其他将领质疑。 他听了含山战役的经过和推测结果,心情极好,所以对郑九的印象也好,立刻允诺,并签发了出入行辕的手牌,着一名侍卫领着郑九出了营帐。 此时已经入夜,帐内先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李默鱼和红脸将军尉迟长明都感觉飞鸽传书不靠谱,主张立刻派出援军接应张宏范,一旦东府军主力被魏军包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李辉反对,夜晚出兵太凶险,况且新组建的南府军只有一万五千人,没有打过真正的大仗,盲目出击,岂不形同于找死? 若认为飞鸽传书不靠谱,那就多飞几羽。 李默鱼被气的直跺脚,对兄长失望至极,原来对李辉的所作所为有出格的地方,通常事后指出,不断提醒兄长,毕竟兄妹之情,远没有上升到对其失望的地步。 但此次大方峪作战,李辉表现的太过消沉,而且在某些原则问题上又言行拙劣,被张宏范耍的找不到北,堂堂一个监军,居然对重大军事行动插不上半句话,太儒弱。 这些李默鱼都能忍,相信兄长的改变需要一个过程,可今天这件事实在不能忍,事关国战,事关府军的生死存亡,事关数万大周将士的生命,绝不能忍。 李辉被李默鱼吵的头疼,最后妥协,拨三千五百人交尉迟长明和陈卫统带,即刻驰援临仓。 第142章 残余血性 “三千五百人够干什么?”李默鱼还在不依不饶,李辉烦透了,坚决不允再加人手,然后拂袖而去。 尉迟长明和陈卫二将对公主殿下一番劝慰后,匆忙去升帐点兵。 另一头,郑九刚刚带着冯启年等人入营安顿好,便被一名传令兵将他们从营帐里全都轰了出来,“陈将军点兵,尔等速速前往。” “啥情况啊?咱们连歇个脚的时间都没有?” “是啊,以为回家了,特么的又要点兵?老子不干了!” “不干?不干你试试?还要脑袋不?” “马勒戈壁的,就不应该跟着冯二,不,是那个姓郑的。” “……” 大伙纷纷抱怨,冯二一脸黑,郑九也不好意思. 明知通报重大军情的结果便极有可能再上战场,纯属自找,可是跟着的这帮子人,终究是有些倒霉。 “各位兄弟,咱们从含山一路到这里,吃了很多苦,能活着都不容易,相信这是最后一次,战阵中,大家还像之前那样抱团,紧跟着冯大哥……” “老子信你个鬼!”有人唾骂。 “就是,老子早就不想打仗了,后悔跟了你们。” “各有各的选择,发什么牢骚?冯、郑二位大哥也没拿刀逼着你们跟在身后。” “对呀,你当时若是选择跟那帮府军老爷在河滩上睡觉,岂不是美滋滋的?你活该呀!” “你踏马臭狗屎,满嘴放屁!” “说话便说话,嘴巴怎地如此臭呢?” “咦?王九?你啥时候冒出来的?”有人发现了王九。 “嘿嘿,真是王九,咋就剩你一个人了,其他人呢?” “不知道,反正我要北上找冯二。” “卧槽,缘分啊。” “……” “吵什么吵?”一名侍卫打扮的人骑马冲了过来,对着众人就是一顿皮鞭乱挥,“为何还在磨磨蹭蹭?!” “谁是冯二?还有甄不满?” “我是甄不满,他是冯二。”郑九拉着冯启年一起站出来。 “陈将军命你二人即刻面见。” “请问将军在哪里?” “左前营,第一个大帐前。”侍卫传话之后便立刻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这特么的,府军都是这般嚣张么?”冯启年一头恼火。 “个个都自以为是,显然也没把咱们当回事儿。” “那怎么办?不行咱们逃吧?” “战场上见机行事。”郑九不置可否,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突然冒出来的王九,而此时,王九也正看过来。 “这家伙命挺硬。” “一个女子,还真不容易。” “……” 临仓城内外喊杀声震天,东府军拼了老命,还是凸显人数和战力的优势,西门终于被攻破。 但麻烦事儿接踵而来,破了的城门居然冲不进去,前方堆满的枯树、砖石、木桩、破烂等等杂物,想清理都难以下手。 不得不说临仓城不仅守军勇悍,悍不畏死,八千人几乎阵亡了八成,剩下的依然还在战斗,而且城中百姓也是如此,但凡能动的都在积极帮助守军,或者寻找一切可用之物填堵城门。 有的百姓甚至把家都拆了,就如同第一次北胜关大战那样,周人的表现令人叹为观止,军民一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亦亡。 “给老子放火烧!”张宏范恶狠狠的下令。 貌似此方法也不怎么管用,但聊胜于无。 而此时,临仓城近郊的东南、正东,还有西北方向,大批的魏军回援部队已基本到位,每一支骑军都做到了人衔枚马裹蹄,静立如松。 它们犹如一支支在黑暗中匍匐的凶兽在窥视着不远处的猎物。 最近的一支骑队,距离临仓城只有不足十五里。 周人东府军的暗哨、探马和斥候均被精准的一一拔除。 这些斥候和暗哨估计到死时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被发现的,寒光一闪,鲜血喷溅…… 半空中一只盘旋着的小鸟忽然振翅飞向另一个方向。 青阳道门的小法器,与郑九的那只相类似,但分雄雌,雄的负责寻找目标,雌的往往停在魏军肩头,引导其找出目标并杀之。 “魏军主力撤出了韩境……什么?他们出现在临仓?” 薛临岳终于收到了最新战报,惊的一下子从帅案后面跳了起来,一身冷汗将内衫都打湿了。 在此前的一天半里,薛临岳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太安静了,开战以来,从未有如此荒唐而又难熬的十八个时辰。 十八个时辰前,一切都正常,消息、战报非常迅速及时,含山战役的进展,大方峪及临仓城的战况,韩境战况,甚至北胜关外罗刹人的动向等等,每隔两个时辰总会有新消息传来。 可是突然就没有了,或者说十分零星稀少。偶尔会有来自含山县的飞鸿,大方峪的飞鸽,可临仓城的消息一个也没有。 这些战报消息除了各军的候正负责,兵部还有专设的绣衣卫,负责传递军情,可他们情报的来源和准确度都不如萃华宗的隐阁。 可是,这十八个时辰,连隐阁也没了声音。 一定是哪里出了大问题,连驻在兵部的仙师都很久不见了,一头大汗的薛临岳顾不得许多,连忙喊人备马,他要立刻进宫面见圣上。 薛临岳虽然又被拱到了三军统帅的位置上,可实际上在配合仙师制定了作战计划后,就没什么实权了,既不随大军出征,也不能完全掌控一支兵马,只能为各路兵马协调辎重和军饷发挥些作用。 当然,仙师们的一些重要意图也由薛临岳也以三军统帅的名义发出,效果如何,全靠及时更新的军情判断,但在还判断个鬼? 进得宫门,薛临岳被大内内侍一路带到了文泰殿后面的草庐,当今皇帝李戴士正陪着两位仙师坐在翠薇亭中。 旁边还站着兵部两位官员,尚书姜东泰,左侍郎王川。 气氛有些不对,李戴士神色木然,而两位同僚的面色更难看,如同死了爹一般。 “微臣薛临岳拜见两位仙师,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薛临岳战战兢兢的起身,先擦拭一番额头的汗水,才从袖中取出那份军情,“启奏陛下,有重要军情……” “可是魏军主力出现在了临仓?”一位仙师说话,薛临岳认得是皇帝的远房亲戚,名李元龙,号三绝剑士,正中央坐着的仙师来头更大,是李戴士的叔祖,落日峰峰主李修长。 “呃……正是,我东府军主力恐危矣。” 薛临岳不顾姜东泰和王川一个劲儿的眼色,斗胆直言,自从不带兵打仗后,也就剩这点血性了。 第144章 数人头 “薛将军以为,凭借区区五六万兵马就能让魏人恐惧么?” 李元龙呵呵一笑,轻描淡写的反问。 这一问,把老头儿给问懵了,作战计划不是大家一起制定的么?不对不对,是在你们仙师的指导下制定的么? 三线出击,两线佯攻,只有东府军一线直捣黄龙。 而且两线佯攻也是由仙师主动提出,选择了东南边境的含山,由西府军一部和边军攻击魏境上城县,另一路是仙师们自己动手,要摧毁青阳道门的一个什么秘境,这就不敢问了。 所以,两线佯攻也是相辅相成,并非完全虚张声势。 可如今看来,含山县的攻击并没有达成吸引魏军主力的目的,却已损失惨重,仙师们自己动手的那条线是不是吸引了对方的大部分仙师,好像也不敢问。 但眼下的实际情况是,魏军主力的突然变化很可能会吃掉东府军。 为什么会这样?又该如何应对? “小臣愚钝,恳请仙师指教。” “战况到了这个局面,也不妨跟几位聊两句,还有点时间。” 李元龙示意薛临岳自己搬个椅子坐着听,毕竟老将军年事已高,又殚精竭虑,自然要给些照顾,待遇比兵部两位大员还要高些。 搞得薛临岳受宠若惊,颤颤巍巍的又差点磕一个头。 “魏赵联手想吃掉韩国,此事势在必行,也只有灭了韩国,方可以掉过头来专心对付大周,救韩国便是救大周,所以,此乃国战。 “但连年战争,大周的国力不用我说,诸位心里都很清楚,根本无法支撑这场国战,唯有出奇招,险中求胜。” 李元龙说到此处,扫视了一眼兵部当下三个品阶最高的官员,居然心生一丝叹息。 而坐在李修长身边的李戴士则微不可察的闭了一下眼,那种痛苦之意很隐晦,别人很难察觉到,可李修长却冷冷的撇了撇嘴。 “两线出击对大周国来说都很勉强,何况三线?所以说,计划是计划,实质上没有两线和三线一说,只是要魏主、魏军感觉到大周国在倾力发动国战,此计便成了一半。” 话音落下,不知为什么,薛临岳顿感一阵森冷的寒意。 “国力、军力、百姓人口,大周都无法跟魏国相比,之前你好我好大家好,混了这平淡的百年安稳时光,今日既然撕破了脸,大家便好好说道说道,这便是国战的意义。” 李元龙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像重锤一般敲击在薛临岳的心头,让他浑身战栗,整个人似乎瞬间又苍老了一轮,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李戴士的眉眼在跳,却没有发声,而两名兵部大员却一个个把头低的恨不得都塞到胸膛里,哪里敢伸手搀扶薛临岳。 “薛将军年事已高,怕是受不得刺激。”李修长站起了身,抖了抖一尘不染的长袍道,“我们的时间也到了,戴士,休养生息的时间不会很长,也来之不易,你好自为之。” 话音方落,李修长和李元龙两位仙师的身影便缓缓淡去,消失不见,李戴士这才跳将起来,疾走几步去搀扶薛临岳,却发现老将军已溘然辞世。 临仓城。 这里依然喊杀声震天,似乎没人注意到天空中已经乌云翻滚,遮蔽了日月星河。 张宏范心情很糟,李景云也是脸冷的难看,没想到最后这次攻城倾力一击,居然还是拿不来,反而伤亡惨重。 “将军,事不可为,就此罢手吧?” 东府军大将方明宣浑身浴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有两队兄弟冒火攻进了西门,便再也没有出来,对方用更大的火阻断了前面的退路和后方的援军,火焰最高处都窜到城门楼上了,似乎守军的癫狂来的更为猛烈和彻底。 呼! 张宏范朝天吐了一口浊气,“李将军意下如何?” “退兵!” “好吧。”张宏范伸手抹了一把老脸,吩咐道,“传我将令,北门、西门同时退兵,李饶之预备队佯攻掩护。” 命令传下,四野便响起了鸣金的梆子声,可这声音尚未止歇,便有沉闷的鼓点声传来,咚,咚咚咚…… “何人在擂鼓?!”张宏范大喝。 “报将军,鼓声来自身后。” “什么?”张宏范和李景云均是闻言色变,不对,鼓点声不仅来自身后,在更远处也有。 “报……启禀两位将军,身后发现大批魏军骑队。” “大胆,尔敢胡言乱语,蛊惑军心?” 张宏范抬脚便将第二个跑来的探马给踹了个跟头,他此刻比谁都清楚魏人的援军到了,何故来的如此之快,没时间去搞清楚,当务之急是不能乱了军心。 李景云则拦住了正在集结的预备队,一面喝令后队变前队,准备迎敌,另一面让传令兵变换集结号角,加速收拢队伍。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北门后撤的队伍距离西门还有七八里远。 张李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战场感知相当敏锐,此时丝毫马虎不得,稍有不慎,几万人的性命便毁于一旦。 沉闷的奔雷声很快传来,张宏范的眉头大蹙,全是骑军,难道魏人的主力都回来了? 咔嚓! 天空忽然一道闪电,紧接着惊雷滚滚,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的砸落,居然还有大雨,老天爷也跟着凑热闹! 随着这道闪电,魏军的鼓点声陡然间密集起来,大地在震颤,张宏范辨识魏人骑军已经将速度加到了冲锋的临界点,距离不过两里。 他提枪上马,大吼道,“长枪手、刀盾兵突前!” 此时周军中来不及聚合成建制的骑军,自然无法与魏人骑军硬撞,只能拿人命换人命了。 实则乌云的上方依然有微弱的霞光,一团团聚集的絮云如同棉花一般裹着淡淡的金黄色,煞是好看。 絮云并不飘动,也不散去,似乎在目不转睛的透过下方乌云的空隙看着激烈而热闹的凡人战场。 而云层的更上方便是深空,已经看不到云朵,但在夕阳残影下依然能照出数道黑青色的长影,那是黑境与深空的边界。 黑色的长影是人,而非其他事物,只是半踩在黑境中,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影子拉的极长。 “费尽心机,不过是求死得死。”一个影子说话。 “真人此番出关,实在光彩照人,牛气冲天,不过结论从何而来?”与之相对而立的另一个影子缓声回应。 “我们三个打两个,你以为如何?” “广平子若在,岂不是四个打两个?” “呵呵,真人有趣,天一若是能来,四个打三个。” “可惜,我萃华宗向来不以人头论胜负。”影子说完,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黑境中竟莫名其妙的有轰鸣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