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看你长得帅》 第1章 【楔子】 这一天在青阳城发生的异象,所有幸存的人将终生难忘。 「娘子!快和孩子们出来看白蛇大仙显灵啦——」 突如其来的暴风与雷霆摧毁了无数房舍,没倒的也被颓倾的大树和飞来的重物给压垮,城外灾情尤为惨重,城内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场诡异而离奇的灾难虽然只持续片刻,但对所有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彷佛经历了永劫,最后当风暴止息,赤红天光穿透沉厚的黑云,将云中黑气洗涤一空,金雨与霓虹遍洒人间,劫后重生,所有人都看见了银白巨蛇飞升九霄。 白蛇巨大如山岳的半透明身体拂过被龙卷与闪电肆虐过的大地,雪白冰晶凝结住破碎崩塌的山河,冷却燎原的天火,阻挡了可能扩大的灾难。 当然一夜之后,这些人都说自己眼花了,只是青阳城白蛇大仙庙的香火更加鼎盛,在此后赈灾上也发挥了最大的凝聚力,让青阳城甚至比七月一日才发生了大火的玄英城更快恢复元气。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没有人知道在灾难甫结束,青阳城的缚神阵封印完全解除的那一刻,随着镇压大妖的法阵被扭转,用来锁住阵眼的上古大能法器也在同时破裂,囚禁数千年的魂魄,自碎裂的古玉中挣脱而出…… 【第一章】 荆千川感觉自己在经历了千年又万年的沉眠之后,被寒冷、恶臭、恼人的哭泣与咒骂……等各种让人不愉快的知觉所包围,让他只能强迫自己深深吸一口气,期待这天杀的一切消失。 可惜天不从人愿,喧噪声虽然远去,但寒冷和恶臭依旧,而他的脑袋像长眠转醒之后一时还浑浑噩噩,却被塞进了满满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不对,是这个身体原主的记忆。 那么,「她」又是谁呢?荆千川只觉头痛欲裂,抬手抚额,才发现额头破了,难怪眼睛刺痛得睁不开,因为血淌进眼里。 也许不只血,因为荆千川想起那恼人的恶臭是什么了……呕!闻起来真像便溺!这让荆千川但愿自己不曾醒过来。 「阿姊,你醒醒啊……」少年抽抽噎噎的哭声在不远处响起。 叫谁呢?荆千川本来并不想理人,可是身体原主的记忆却让他知道,这是在喊他没错。 那是他,或者说这身体原主的大弟,苏徽的声音。 荆千川勉力睁开另一只眼睛,便看见了这一切恼人的真相—— 别的先不管,他就发现自己躺在一滩不明液体上! 操!荆千川立刻诈屍似地坐起身,这动作让与她关在一起的其他女囚都吓得不轻,纷纷缩到离她最远的牢房角落,每个人都脸色刷白,看鬼一样地看着她。 但荆千川没理会任何人,他在发现那滩不明液体原来是血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某种排泄物。 但他好像放心得太早了。 这滩该不会是他的血吧?或者说是这身体原主的血。 正常人流那么多血早嗝屁了吧! 但这身体的原主是正常人吗? 荆千川环视了四周,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一处地牢,而他和一群女囚关在一起。 虽然这些女人穿着奇装异服,但看上去应该都是女的没错。 「阿姊你没事吧?」大弟苏徽的声音又从另一侧响起。 「阿姊?」这是小弟苏靖的声音。 荆千川顺着声音转过头,才发现对面的地牢,两名少年贴在铁栅栏前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原主的记忆对荆千川而言,几乎是随心所至便心领神会,这两崽子是原主相依为命的两个弟弟。 但关他啥事?荆千川面无表情地撇开脸,原地盘腿而坐,被绑在身前的双手让他行动有些不便,但并不妨碍打坐。 因为不知道这身体为什么这么虚弱,又虚弱到什么程度,荆千川不想也不敢轻举妄动,一边调息,一边暗暗厘清这一切。 尽管荆千川想从很久很久以前他惨死那天的老黄历开始回想并梳理,但千年大妖用来震慑同类的妖气让他相当不舒服,考虑到眼前他被迫在这个风中残烛似的病弱身躯里醒来——最惨的是这丫头没有金丹!没有金丹的凡人被抓到大妖的地牢里,下场和砧板上的猪肉差不多。 所以当务之急是,他得先搞清楚眼前的处境,然后想法子脱身。 至少得离开这让他觉得恶心至极的妖气笼罩。 第2章 原主苏晏和两个弟弟,苏徽和苏靖,在父母相继离世后相依为命,他们所居住的醩泉镇是长安区中部一个富庶的小镇,紧临着长安区第一大城白藏城。 长安区?白藏城?醩泉镇?听都没听过!更让荆千川无语的是他还接着知道了这个「国家」叫作金陵国,一个凡人统治的王国。 荆千川拧起眉,对凡人统治着大片土地,而人族心甘情愿被同为凡胎肉身,没有金丹的凡夫俗子统治感到不可思议。 他原以为自己魂穿到异世。因为他对罩住这方圆百里的妖气并不陌生,妖驹吉量能穿越时空,来往三千世界,但妖力在妖族中顶多是三流角色,他本来想着这地界的修仙道派难道是泥塑的?还是那匹四蹄牲口跑到某个灵气衰弱的异界自己充当大妖,作威作福来着? 尤其荆千川发现在原主记忆里,这个世界确实没有什么修真界之说,更遑论大能或大妖,连只会变戏法的江湖术士或小妖怪都没有。 但属于原主的另一段记忆,很快让他警觉事情没那么单纯。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白藏城这一个月来从周遭村子召集了不少年轻的男女进城,但那些年轻人进城后,便没再出现过。 不久前,有村人在城外的野坟发现数名行迹可疑的人在挖坟啃食屍体,村人大骇之余召集邻近村落的壮丁去围剿,在把那些完全丧失意识的食屍鬼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后,几名村人认出了所谓的「食屍鬼」原来是自己被召进城的孩子。 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消息传开后,再也没有人敢把家里的孩子送进白藏城。 于是白藏城开始让官府强行逮人,原主和弟弟就是这么被抓来的。 如果啃食屍体的食屍鬼让荆千川起疑,那么来逮人的官差便让荆千川确信,这一切和某个夜神之子有关。 原主虽然看不出来,但荆千川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后十分肯定,那些白藏城官差,全是被破蒙所同化了的闇血族,而那些食屍鬼则是同化失败的产物。 敢情好,吉量和破蒙这两个在妖族和闇血族都得夹着尾巴过日子的小瘪三,一起跑到这个没有大能的异世来逞威风了吗? 荆千川也不敢肯定这个结论,因为他感觉自己被封在玉里可能不只千年。 但千年也不至于让他原来的世界连沧海都化作桑田吧? 总之,这些疑问暂且只能搁下,因为眼前最重要的难题是,他是个天杀的没有金丹还无比虚弱,关在大牢里连手都被绑起来的可怜小女孩! 荆千川扭了扭被绑得都僵硬了的双手。 这还只是用麻绳绑的,不是铁铐,不是法器! 白藏城突然之间强押大量城内与周边村镇的平民,并没有那么多镣铐可以使用,而且相比已经被同化为闇血族、无惧刀枪的官差,只要将这些平民押至大牢里,使用麻绳在押解途中让他们无法挣脱便已足够,哪怕有人在牢里自行解开绳索,只要大牢紧锁,狱卒仍看着,也无济于事。 他堂堂妖皇荆千川,怎么会沦落到被一条破麻绳给难倒的绝境?荆千川直想呕血,这时他感觉到手上有什么东西爬过…… 荆千川当下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毕竟手都麻了,感觉并不明显,于是也只是淡然地睁开眼。 然后他发现自己那双白得血管都泛紫的手上,爬上了一群蚂蚁。 换作寻常姑娘,估计吓得立刻拍掉手上的蚂蚁,但荆千川拧起眉,看着那排列有序的蚂蚁接着爬上他手腕上的麻绳,开始啃咬。 他直觉就看向他原本躺着的那滩血迹,果然已经聚集了蚁群。 荆千川猛地察觉这一切绝不是什么魂穿异世。 千年大妖的血能令万物成精,妖皇的血更是妖族至宝。 唯独蝼蚁这类低等虫类,即便喝了大妖的血也不可能拥有任何修为。 但是蝼蚁虫群之流喝了他的血,还是能够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并且成为他的奴仆。 过去的荆千川向来不屑役使蝼蚁之流,只有在他儿时极为落魄的那段日子,他曾役使过虫子替他找食物,后来他当然不愿承认自己做过这种事。 讽刺的是,如今的他比当年更加落魄,同样是这些低下到连一点智慧都没有的虫子在帮他。 这种无聊的感伤与自嘲没有占据荆千川的心思太久,因为眼前这一切召示着一件更让他吃惊的事实。 第3章 这名女子并非跟他毫无关联,他会在这名女子体内苏醒恐怕也不是偶然。 没等他想出一个所以然,手上的麻绳已经松了。他看着那一大滩血,对那滩血的由来感到一阵无语。 苏晏和弟弟们一起被抓进大牢里,这女人因为担心两个弟弟被关到男囚那里会受欺负,拼命和官差拉扯,然后就被一棒子打破头给扔进来了,刚开始女囚们还想法子给她止血,后来眼看她都断气了,便将她安放在这角落。 荆千川开始不希望这么愚蠢的女人真的跟自己有关。 血流都流了,不能浪费,于是荆千川默默地想着让方圆百里内所有蚁窝的蚁群都来喝一口。 虫子虽小,数量多了也能成大事的,他要重获自由就靠它们了! 上啊!给我喝个一滴不剩,老子现在这破身体可没剩多少血可流了! 荆千川儿时就发现了,蚁群彼此之间传递讯息是非常快速而且准确的,他曾经靠着一窝白蚁把软禁他的石室咬出一个能脱身的洞口。 但眼前就算真有一窝白蚁把大牢啃出一个洞口,要轻易脱逃仍是难如登天,首先这里肯定到处都是吉量和破蒙的眼线。 除非有什么重大的事引开那些眼线的注意力。 比如走水? 荆千川不清楚这身体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对喝了他的血的虫群控制自如,但仍是闭眼打坐,凝神调息,好给蚁群下达指令…… 「你们两小鬼一直盯着女囚那边看什么呢?」 整个地牢一片愁云惨雾,除了女囚这边压抑的哭泣和安慰声,没有人敢继续吵嚷,所以那男人的声音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 但这些关注并不包括荆千川,他正专心打坐呢。 「关你什么事?」苏靖直觉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身板立刻挡在哥哥身前,哪怕个子矮小,气焰倒是不小。这地牢里头不少人今天都亲眼见识这小鬼在官差对他的兄姊出手时,猴子一样跳到官差背上,把那些行为诡异的官差后颈咬下一块肉来,当下都对这小鬼印象深刻,所以这会儿有别的男人劝汉子别欺负小孩。 苏徽不想弟弟惹事,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我……我们阿姊被关在对面,她受伤了,我想看看她有没有事。」 本来就不怀好意的男人确实有点想找碴的意思,苏靖炸毛的态度正中他下怀,但男人接着眼睛一眯,双眼像土狼见到肥肉那样发亮。「啧!瞧瞧这两娃子生得多水灵!你们阿姊有你们好看吗?也让我瞅瞅!」 苏靖不是第一次碰上男人冲着他们两兄弟露出这种猥琐下流的笑,当下依然不改剽悍本性地整个人护在哥哥身前,一点也没有惧怕和退缩的意思。 「都什么时候了,让人静一静行不?」其他人看不下去,开口让男人消停点。 「我就不!老子嫌闷所以找点乐子玩儿,你们想缩着头等死是你们的事,别来多管闲事!」说着伸手就去拉苏靖的衣领。 可苏靖能一下子跳到官差背上,就是因为他太常应付这种下流胚子,当下身子一伏低,直接冲上去一爪子拧住男人的裤裆,还疯狗一样咬上去…… 「啊——」 男人凄厉的惨叫,连荆千川都吓得睁开眼。 苏徽连忙冲上去要拉开弟弟,男人却暴怒地拎起苏靖的衣领把他用力摔向墙壁,接着扑向相对瘦弱的苏徽,抬手就是两个巴掌,「臭小鬼!」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荆千川拧起眉。 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 但当男人把苏靖摔出去,又甩了苏徽两巴掌时,他竟然有些坐不住了。 真他娘的邪门,这原身的情感竟然能左右他的情绪!但考虑到这具身体的主人肯定与他有某种关联,那么她的亲兄弟也许不是与他毫无关系。 「放开我哥!」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苏靖竟然很快又跳到男人的背上,见到男人扯开苏徽的衣裳,当下两眼发红,两手扯住男人的头发,低下头又是奋力一咬…… 「啊——」这回,男人不只是惨叫,他的叫声里更多的是惊恐。 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黑压压的蚁群钻进了他的裤管。 蚁群啃咬他的身体,成千上万的蚂蚁很快地将他身上某些部位咬得血肉模糊,男人满地打滚也没有让蚂蚁变少,反而让他身上被咬烂的肉全黏上了地上的秽物,并且让更多的蚂蚁爬满全身,看上去更恶心了。 第4章 那惊悚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吓得目瞪口呆,而男人的惨叫声越来越虚弱,到最后甚至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吵死了,不是让你们安分点吗?」开小差去的狱卒总算回到岗位上,但被蚁群啃咬的男人已经奄奄一息,一时间男囚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件诡异至极的怪事,只能眼神惊恐地在苏家兄弟和地上已经血肉模糊的男人间游移。 这厢的荆千川一见狱卒出现,又瞥见他腰际的钥匙,眼底立刻精光一闪。 蚁群瞬间转移了目标。 「什么玩意儿?」 然而,蚁群的啃咬在狱卒身上只出现更让人毛骨悚然的结果。 荆千川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垂下眼睑。 他不是不敢看,而是觉得恶心所以不想看。 大牢里不管是男囚或女囚,都发出了恐惧的惊叫,一个个抱成一团。 这些闇血族根本不怕痛,哪怕蚁群已经啃光了他的全身血肉,狱卒仍然站立在原地,不过他的钥匙掉落在地上。 「要啃心脏才有用啊。」荆千川喃喃道,下一刻,覆盖在白骨上的蚁群朝着心脏进攻,对自己突然被啃咬成白骨感到莫名的狱卒总算发出了惨叫。 几乎在同时,外头呼喊走水的警告声四起,但这地牢里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前所未见的恐怖景象给骇住了。 蚁群合力将钥匙抬到荆千川手边,但现在的他还是觉得浑身无力,当下拿起了钥匙丢给近处一名已经自行解开手腕束缚的大娘,「去把牢门打开,趁现在外头走水,想活命就别耽搁。」 大娘虽然也被吓得不轻,钥匙甩过来时还有些怔忡,但是活命的本能让她很快地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立刻冲到牢门前抖着手,试到第三把才把牢门打开,女囚们当下精神都是一振。 丈夫被关在对面,大娘也不忘把男囚的牢门打开,所有人一听外头走水的呼喊,反应快的已经先跑了,谨慎一点的也不想待在这个恶臭又邪门的地牢里。 只有荆千川还慢悠悠地打坐调息,苏徽和苏靖一得到自由,便急忙赶到她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阿姊,你走得动吗?我背你吧?」苏徽道。 「我来背就好。」苏靖道。 荆千川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身板单薄的两兄弟。 他对坐骑也是很挑的好呗! 「我还走得动。」她再自然不过地伸出手,两崽子也没多想,立刻扶起自家阿姊。 三姊弟以一种完全不像逃命的迟缓速度移动,体力最好的苏靖本来有点着急,但横竖他也不可能同时背上哥哥和姊姊,只好负责探路。 荆千川真是打算走一步算一步,不然他还能怎么着?让蚁群抬着他们逃命吗?结果还没走出地牢,荆千川一见到狱卒养的猫,就知道自己的运气还没用尽。 「等一下。」她喊住要往阶梯上跑的小弟,在两崽子疑惑的目光下走到趴在桌上的黑猫面前。 那黑猫倒是特别有灵性,打荆千川一出现在视线里,就直愣愣地看着她,当荆千川朝它走来,黑猫显然有些害怕,却反常地没有做出威吓或逃跑的举止,而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荆千川本想咬破自己的手指,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抠已经结痂的额头,直到指尖出现一抹湿热的血痕,才伸出沾血的手,彷佛高高在上的神只赏赐恩惠那般伸向黑猫,而黑猫似乎真的具有灵性那般知道她的意思,凑上前舔掉了她手指上的血。 虽然这副身躯不是他苏醒前的那一副,但能役使蚁群的话,代表血还是有用的吧? 这疑惑只持续了片刻,因为舔掉荆千川手指上的血,黑猫双眼泛起红光,紧接着黑毛倒竖,柔软的小身子产生了变化。 两崽子差点要尖叫出声,但是接收到长姊充满威严的一瞪,只能死命摀住嘴巴,看着眼前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然而今晚这地牢里,令人难以置信的又岂止这一桩? 黑猫顷刻间化为黑衣劲装女子,在短暂地惊讶自己瞬间得到百年修为后,立刻跳下桌子向荆千川单膝跪下。 「主人!」 很好,得到驮兽一只。 但一只驮兽得驮他们三个,哪怕是有百年修为的猫妖恐怕也相当吃力。 「你还有别的同伴吗?」荆千川问。 第5章 「回主子,在城里有的,需要俺去带它们过来吗?」 等它回来,他们仨都被吉量那四蹄牲口给煮熟了吧! 「不用了。」荆千川有些泄气地四下环视,然后在墙角看见两只死老鼠。 察觉了荆千川的视线,黑猫有些腼覥地笑了笑。「主人肚子饿了吗?那是俺本来准备要当夜宵的,主人如果不嫌弃尽管享用吧!」 向一只猫解释他不吃耗子,在荆千川的想法里十分愚蠢。 荆千川走过去蹲下身,单手托起耗子。 虽然死透了,但是对人间首位巫士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就是他现在这身子恐怕没多少血可流,法力也很有限。 但那又如何呢? 童子血也很好用啊!荆千川望向两个肯定到这年纪都没机会开荤的傻崽,招手让他们上前来。 两崽子对黑猫化成的女子充满戒备,对从小带大他们的阿姊倒是非常信任,愣头愣脑地就贴上来了。 「你们怕疼吗?」荆千川问。 苏徽与苏靖不明所以,仍是摇头。 阿姊都为了他们头破血流了,他们怎会怕疼? 「很好,」荆千川点头表示赞许,面对漂亮听话的孩子他一向比较有耐心。「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勇敢一些。」 两傻崽闻言,不无骄傲地挺起胸膛。然后荆千川趁他们一个不注意,抓起大弟的手指拉过来,用力地咬住指腹。 「啊——」苏徽直觉地想缩回手,但也不知是被吓傻了或怎的,一时没敢对受伤的阿姊使劲。 荆千川一尝到血腥便没再咬了,接着握住大弟的手在地上画起了符文。 「姊?」苏徽本就怕疼,这会儿更是疼得身子轻轻打颤,但也仅是有些担心地看着荆千川。 符文画了一半,从小饿到大的孩子血气不足,荆千川便没再折腾苏徽,转而看向小弟。 被吓傻的苏靖往后一缩,忍不住想把手往后藏。 「我还有另一只手。」苏徽竟然把另一只手伸到荆千川眼前,荆千川看了一眼苏徽,又看向苏靖,满脸写着「你可好意思」? 「阿姊要做什么?」苏靖倒是理智。要他流血也行,先让他知道为什么。 原主的记忆里,大弟本就乖巧听话,小弟虽然刁钻,但平日都是他在护着兄姊,天不怕地不怕的苏靖只有一个弱点。 「你想不想吃烧蹄膀和烤全鸡?」 苏靖一想到只闻过香气,从来没尝过味道的烧蹄膀和烤全鸡,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想,但是……」他们根本不可能吃到啊! 「我会变烧蹄膀和烤全鸡出来。」 苏靖有些狐疑地看向大姊,但这一迟疑却让荆千川趁隙一把抓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啊——」 苏徽连忙抱住险些要跳起来打人的弟弟。 荆千川用苏靖的血将另一半符文补上,接着在符文中央放上死耗子。 这样能变出烤全鸡?苏靖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地看着地上的死耗子,和突然变得不太一样的阿姊,却见她另一手中指和食指又抠了抠自己破了个大洞的额头,然后沾血的指尖凑向嘴边吹了口气,按住死耗子开始低吟—— 两崽子看着这诡谲的一幕,即便今晚经历过了蚁群啃白骨和黑猫化人形的震撼,这一幕在他们眼里还是打心底发毛,当耗子扭着身子睁开泛红光的眼时,两崽子都吓得不轻。 旋即,被复活的「耗子殭屍」身体同样起了变化,在三姊弟眼前分别化作灰衣与白衣青年。 「主人。」死耗子化成的人形嗓音平板无波,脸上毫无表情,和黑衣女子灵动活泼的模样完全不同,但同样单膝跪地等待指示。 荆千川感觉自己简直要油尽灯枯了,这让他很想吐血。 虽然这身体也没多少血能吐。 这法术对过去的他而言只是弹指间就能解决的儿戏! 但好歹,这下子就有了三只驮兽。 「行了,一人挑一只,走了。」 「挑什么?」哪来的烧蹄膀和烤全鸡?觉得被骗的苏靖不满全写在脸上。 荆千川已经让黑猫背上了自己,而灰衣青年与白衣青年同样蹲下身等候。 第6章 「骑马打仗玩过没?」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两崽子是玩过这游戏的。 苏徽和苏靖都是一脸害怕和迟疑,「可是他们……」是死耗子变的! 小孩害怕不听话怎么办? 柔声劝哄?没这回事! 哪怕已经有气无力,荆千川仍旧凶巴巴地道:「我就数到三,你们自己选,看是要被更凶狠的妖怪煮来吃,还是让死耗子精背着你们逃命?一,二,三!」 两崽子都忙不迭地跳到耗子精背上,就怕迟了要被阿姊丢下了。 早听话不就得了!「很好,走!」 蚁群制造起火事件并没有特定目标,毕竟荆千川的指令也很笼统。 所以整个白藏城官衙里所有火源处都成了蚁群攻击的目标,起火点有好几处,灭了一处,另一处接着起火,让灭火工作变得无比困难。 最初逃跑的一部分人也成功地引开了不少官差。 要逃命果然还是要有好驮兽,耗子天性就是往暗处钻,猫的天性则是追着耗子,三姊弟在官衙的火势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时,已经平安逃到城外。 「阿姊,我们能回家吗?」苏徽问。 回去干嘛?等着再被抓一次吗?荆千川没把话说出口,其实心里暗暗想着或许这是摆脱两个拖油瓶的好机会? 「回去干嘛?再被抓一次吗?」想不到苏小弟却把他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荆千川不由得瞥了苏靖一眼。 真是机灵的小拖油瓶,带在身边似乎是有点用处,但他可不是什么善类,没兴趣当普度众生的烂好人。 「不是,我也觉得我们最好别回去,」苏徽依旧软糯地道:「可是我想如果我们要逃亡的话,得把爹娘牌位带上。」 荆千川原本有些无语,但这会儿就着满天银河的星光,发现苏小弟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苏大弟的美貌更是惊人,虽然性子软弱,多亏了那张脸,反而更显我见犹怜,难怪牢里那个猥琐男会不管不顾地对他出手。 如果是好看的拖油瓶,带在身边使唤也挺好。 横竖他现在是风吹就会倒的破身板,正缺能支使的人,两崽子模样俊俏,正合他喜好,权且捡来当小厮吧! 妖皇大人就这么毫无节操地妥协了。 荆千川看向官衙方向越来越大的火势,估计一时半刻不会平息,便道:「让阿灰和阿白带你们回去一趟,不用收拾太多东西,该拿的拿了就走。」 「那阿姊呢?」 他要观天象,要研究历史,要搞清楚地理,要思考怎么躲开吉量和破蒙,还得让小屁孩知道他很忙但他不能跟他们解释!荆千川深呼吸,只好一脸平静淡然地道: 「我肚子痛,在城外找个角落拉屎,顺道等你们。」 「……」 ☆☆☆   ☆☆☆   ☆☆☆ 荆千川让煤炭——他临时给黑猫取的名字——背着他到能安静说话的地方。 于是煤炭背着她来到义庄。 「……」还真的是非常安静。 「主人。」煤炭又化为黑衣女子,冲着荆千川跪下,「无论您要上哪去,请带上我吧!我这辈子就跟着您了!」其实它并不是被人豢养的猫,而是在城北一带流浪的地头猫,但官衙的狱卒会准备一些碎肉泥吸引它,让它顺道捉一捉地牢里乱窜的耗子。 窝在又脏又臭的地牢里捉耗子,哪有瞬间拥有百年修为威风? 「你以为我会白白赏你我的血?我自是要你替我效犬马之劳的。」荆千川可不懂客气为何物。「我有几件事要问你,这地头的道士门派是哪个门派?号令百兽的大妖又是哪一位?」荆千川认为原主毕竟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儿们,才会没有任何修真界的记忆。 这些问题让煤炭有些诧异,但她仍是道:「喵,这地头没有什么道士门派,也没有任何大妖……准确地说,这年头已经没有什么大能或大妖了,真要说的话,」煤炭羞赧的一笑,「俺可能算得上一位哟!」 荆千川拧眉,抬头望天,依稀认得几个星宿的位置,这里确实是他原来的世界没错了,而原主的记忆让他知道时序已入秋,所以他肯定是在南方。 在他那年代,南方第一修仙大派非清湖派莫属,而他最讨厌的门派也是清湖派。 第7章 简直冤家路窄。 在他死前,金陵是不存在的。更准确地说,那时也没有什么凡人能统治这么大片土地,只有修仙大能做得到。 曾经何时,大能不再,凡人封自己为皇为帝。 这人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但是说起来,」煤炭口吻和神情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前阵子发生了一件怪事,大半夜的天象骤变,城里所有的猫都跟我一样因为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而紧张得寒毛倒竖,那时不知那到底是什么,现在想想……那应该就是大妖的妖气了,应该说那天夜里突然出现了大妖的气息,让从未感知过大妖的所有生灵都颤栗了,但直到今天俺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煤炭说着忍不住有些害怕地抱紧自己的身体。 荆千川也能从原主的记忆里忆及煤炭所说的那一天夜里发生的事,直觉便想到从官差身上嗅到妖驹的气息。 在他没死时,妖驹还只是个小角色,至少在南方独霸一方的大妖还轮不到它,但它却有着连大妖都头疼的能力,再修炼个千年,或许真能成气候。 而且荆千川随即想到的是自己的突然「复生」,和那天夜里妖驹的出现有没有关联?照煤炭的说法,这人间已经许久没有大能与大妖了。 虽然煤炭突然多了百年修为,有了灵智,但毕竟也只是才五岁的猫,对人间的记忆有限,荆千川只能自己推敲。 荆千川在年少时,曾经差一点拜入清湖派门下。 之所以是差一点,当然是因为清湖派长老反对他入派。 确切地说,当时没有一个门派愿意收才十四岁就进入金丹期,拥有千年一遇资质的荆千川。 因为荆千川是半妖。 妖族之中,仅有少数如灵虎、苍龙族等,能与异族结合,生下纯粹的灵虎或苍龙子嗣,他们一诞生就拥有微弱的妖力,多半不怎么热中修炼,因此寿命不长,妖力有限,但族群永存。 绝大多数妖族,都是脱离族群而拥有独特造化,进而修炼成精,是无法与异族结合并生下子嗣的。 荆千川的生父属于后者。 荆千川的诞生并不是什么奇蹟,是他的妖族父亲以妖术创造,而为他的妖族父亲「创造」出这个子嗣的清湖派玉衡真人因此丧命,整个清湖派恨他入骨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年少的荆千川并不明白这一层道理,只觉得整个清湖派上下都是满口大道理的伪君子,整个天下全是欺他太甚的王八蛋。 被创造出来的半妖,甚至没有繁衍子嗣的能力,既没有男性性征,也非女子,不被人间接纳,也不见容于妖族,是父亲口中的失败品。 他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已经被整个世界憎恨着。 这听起来好像是个小可怜的故事。 不,并不。 至少跟苏家姊弟比起来,荆千川觉得自己还是霸气多了。 首先,他父亲是个白痴。 他想要一个继承玉衡的美貌与资质,以及拥有他妖力的儿子,没有儿子,女儿也勉强接受,结果老天却这么待他! 做妖怪不能太贪心。事实上除了没带把,不能生小孩,他每一项都是达标的。很久以后荆千川才明白他的白痴父亲把死老婆的气出在他身上,但荆千川并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去懂一个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感情的蠢蛋在想什么。 一个成年大妖都不了解自己,他一个小孩为什么要了解呢?他还是个孩子啊! 清湖派当然还是有好人的,这个好人就是玉衡的师妹玉悯,她算是荆千川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把荆千川带离残暴的父亲,想让他回到清湖派,至少待到能独当一面。 可惜这个师妹的能力和地位都不足以说服整个清湖派好好善待荆千川,整个人族的道士门派也没有愿意传授他术法的;而当时所有有能力独霸一方的大妖都看不起他,他更不可能跟那些大妖一起混。 荆千川就不信这大千世界没有他的容身处,于是他只身闯荡江湖。 他遇上的第二个好人,是一个叫月神的闇血族。 「拜师?为什么要拜师?」月神对于他一心想找一名传授他术法的师父感到不解。 「随便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变得更强,所以需要师父。」凡人都是这么精进自己的不是吗? 第8章 月神哈哈大笑,「是吗?我都跟朋友一起,自然就变强啦。」然后这个女疯子丝毫不以为意地在他面前表演什么是真正的翻手云,覆手雨;天地万物,听其号令。 严格来说,月神是他的师父,毕竟是她教他结契的术法,但不管是荆千川或月神,都不喜欢这个强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称谓,所以他们始终视对方为朋友。 荆千川是天下间第一名巫士。 巫士的兴盛始于荆千川上辈子身亡之后,那会儿修真资源耗损更据,许多大妖在无法找到灵气荟萃的广大福地修炼,只得试着寻找凡人结契来减少对修真资源的消耗。而结契之后,视凡人资质而定,大妖的妖力多半能增幅一至五成,就算与契主分隔两地也能共同使用一半的妖力,是相当诱人的。 但对人类而言,与大妖结契等于放弃修真之路,原本拥有修为的人,修为将不会再进步,更不用说没有修为的人则无法结金丹。是以有资质的人类多半不会选择与大妖结契。 然而这与后来的巫士只能与一名妖怪结契不同,荆千川让整个人间道门与妖族坐立难安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本就妖力高强,更因为他收伏了两大上古妖兽,浑沌与鲲鹏。 加上他的资质与妖力,以及上古妖兽的强大法力,震慑宇内可想而之。 听起来很威风,很了不起,但荆千川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 他觉得他就是被赖上的,两只顾妖怨的边缘妖兽,蹭上他这个被排挤的边缘半妖,打算从此跟着大哥有肉吃…… 行啊,他这辈子独来独往,就算是边缘一族抱团取暖也认了。 但这两只他娘的太能吃了!他若是不想出个好法子,他会连着这大陆一起被吃下肚的啊! 是的,说到底,他上辈子会惨死,全是为了让两只宠物不再饿肚子惹的祸。 活着,就要吃饭。要吃饭,就要劳累,有的还累着累着就死掉了,人生真的很艰难。 他上辈子不只妖力强大收了两个小弟,在器修方面也很有天分,他创造出许多在当时连妖道大能都赞叹的法器,对术法的理解与应用可见一斑,因此最后他还真的想出一个可以让两个小弟吃饱饱,不用怕整个世界被吃空而饿肚子的方式。 他要创造一个无限大的「芥子世界」,这个世界能让他的两个小弟住进去,只要吸收天地精华,就可以让这个芥子世界无限再生,两小弟住在里面,食物要吃多少有多少。 这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划时代的伟大发明,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发明奖,不然颁一百座给他都嫌少。 但是他想要打造芥子世界的用意却不被妖族与人间道士所理解,原因是,这个芥子世界需要用到的都是全天下最珍贵的上古法器,他大爷带着两个小弟到处打家劫舍踢馆,抢遍五大派与各方大妖,在激起众怒之下又有人挑拨是非,说他抢这些珍贵法器的用意是打算将整个天下当成他的炉鼎,让生灵涂炭,助他一人飞升。 这个误解很快地成为天下共识,于是普天同怒,荆千川三个字成了洪荒以来最邪恶无耻冷血残暴阴狠狡诈的代名词。 是的,如果摊开东大陆历史,在破蒙——也就是后来的瓦西里——成为东大陆人人喊打的大魔头以前的上一位大魔头,就是荆千川,那什么瓦西里还得喊他一声前辈。 可惜他不像破蒙是好整以暇地等待被围剿。 当年的荆千川是正在闭关打造芥子世界时,被人界所有道士以及大妖偷袭,尽管他的契妖与侍从拼了性命地护住他,他还是死得不能再死。 人间的妖与道,应天道而生,因得到上天赐与的机缘、顺应命运安排的造化而得以修炼,所以双方对于彼此都有一定程度的顾忌,无缘无故诛杀大妖或大能所受到的业力反扑,大多数修真者都不愿轻易承受。 但荆千川是逆天道而生的半妖,杀他天经地义。 别的妖与道性命矜贵,偏就他如草芥。荆千川临死前听到这番歪理时都忍不住失笑了。 但荆千川倒是还记得,就在他身死的那一刻,灵魂被抽离肉体,收进了寒芜子的法器里。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寒芜子收了他的魂魄要做什么,而且这不知多长的岁月以来,寒芜子就只是让他在玉里待着。 至于他的身体则被某只大妖偷走,原因也不难理解。千年大妖的血能令万物成精,荆千川继承了他父亲的法力,血液的力量更是强大,所以八成是给某大妖偷去制造妖怪大军去了。 第9章 其实刚被封进玉里时,荆千川感觉虽然像是进入了沉眠,但偶尔还是能感应到自己的身体就在近处。 直到某一天这种感应彻底消失了。 然后不知过了多长的岁月,他在一个连金丹都没有,头还破了个洞的少女身体里苏醒…… 第二章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 老实说,上辈子虽然有怨气,不过荆千川发现只需要睡觉,不用烦恼两只吃货会饿肚子,不用应付那些他不想应付的大能,其实也没啥不好。 当然现在再让他回去睡,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就是在别人的身体里醒来,让他觉得如果能摆脱上辈子种种狗屁倒灶的鸟事,也不赖。 那么首先得弄清楚他在这名少女体内醒过来,究竟是什么原因? 首先,他不是自愿夺舍——他是很讲究的,就算要夺,他也得挑个身强体健,家产丰厚的,而这名女子身板比上辈子的他还薄,脸蛋嘛…… 「这里有镜子吗?」荆千川问道。 两人随即在这义庄里四处翻找,最后在门前找到一面八卦镜。煤炭躲得远远的,担心被那八卦镜一照自己要现出原形,荆千川只觉得好笑。 「只是个江湖术士乱画一通的破镜子,没那么大能耐。」 荆千川喜爱美少年,他自己当然也是爱美的。就这点来说他果真是他父亲的血脉,他那前世的蠢父亲执着于玉衡的容貌,正因为当年清湖派的玉衡真人是宇内公认的美人,而且玉衡是女修当中极少数的剑修,虽然身为女子,却有着不输男儿的英气。 当然,荆千川前世继承了玉衡的美貌,而且比起玉衡多了雌雄莫辨的邪魅之气,哪怕天生一头金发和灰绿色的眼珠子,因为他的容貌魔怔的人还不在少数……当然害怕的人更多。 煤炭讪讪地笑着,倒是机灵地取来油灯好让荆千川看得更清楚。 荆千川瞪着镜子里瘦得两颊凹陷的少女。 哪怕面黄肌瘦,额头还破了个洞,但这张脸他可不会错认。 这分明就是他上辈子……或者说,是玉衡的容貌。 完了,这是不是代表他别想摆脱上辈子的鸟事? 但为什么这么巧,他在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体内醒来? 而且这名女子的血,跟前世的他一样,虽然没有千年修为,仍然能令万物成精,所以可以确定这名女子不只和玉衡有关,也和他有关。 简单来说,比较可能是他的血脉。 但上辈子,他没有任何性征,无法繁衍后代,所以也可以排除有人在他死后拿他的尸身去做一些罄竹难书无耻下流之事。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托胎转生之术。 上辈子清湖派里有人想对玉衡使用托胎转生术,所以瞒着所有人偷偷保留了她的尸身和魂魄,因为这种术法需要炼化死者的肉身为丹药,在特定条件下让资质符合的托生人服下丹药,待来日死者的肉身再次托胎转生之日再释放其魂魄,魂魄自会受到前世肉身的吸引回到新的身体。 当然最后生下转生者的未必是服下丹药的托生人,往往是托生人的后代。 荆千川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呢?因为藏玉衡尸身的冰洞被他撞破了啊,后来玉衡的托胎转生术没有成功,因为被玉衡的师父制止了,她不希望荆千川的父亲再追着玉衡的转世纠缠不休,主张让玉衡入土为安,甚至亲手打碎封住玉衡魂魄的冰镜,可惜最后玉衡的尸身还是被五大派拿来当钓他父亲的饵,他那白痴父亲想必也打着托胎转生术的歪主意,不只上了当,还因此被打得形神俱灭…… 活该。 托胎转生之术,做为殒落的大能们最后的作弊手段,当然有诸多风险。 比如说,不能保证托生的人一定能留下血脉;比如说,不能控制转生时间;比如说,转生后新肉身的资质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前世。 第一点,多半会请懂得命理的大能先算过时辰和托生人的命数,多半也会叮咛托生人家族的坟地风水,确保托生人家族能开枝散叶。 但第二点和第三点就完全只能看运气了,有人刚殒落,一年后就出生,有人等了几百年,当年的托生人血脉都凋零了也没能出生。 堪称是个鸡肋法术。 第10章 托胎转生术是目前荆千川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寒芜子用来封住他魂魄的玉碎了,他的灵魂得到释放,所以才受到本体吸引回到身体里。 而他这个新肉身,在转生后虽然有灵智,但三魂七魄少了大半,确实不太聪明,就好像一个人浑浑噩噩过日子,虽然有想法,有知觉,却只是迷迷糊糊虚度十几年。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 谁这么无聊,非要让他托胎转生?会是特意封住他灵魂的寒芜子吗?荆千川觉得这问题恐怕无解,不说他上辈子根本没有任何朋友,而且他感觉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不知过了多少年…… 至少他认为短短几千年,不可能存在没有任何门派管辖的地界,更甚至连一只大妖都没有。 对了,那匹马勉强算一只大妖。但是依原主的记忆与煤炭的描述,他怀疑那天晩上的异象,是吉量突破了某种封印所致。 哪怕过了一千年或两千年,他也不相信当年宇内风光鼎盛的道派会消失得一个都不剩,但这一切会不会与吉量突破了封印有关?如果妖驹被封印却突破封印,那么封印它的道派不可能没有任何作为! 荆千川决定这问题先搁着,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离那匹马远远的,因为他现在连那匹马都打不过。可怜哪! 「我需要几个帮手,要足够信任的,最好还够机灵。」至于能力就不要求了,毕竟他只是想躺着过舒服日子,手下只要安分勤恳就行了。 煤炭显得非常兴奋,「喵!有的!主人请等着!」 说罢,这只猫就把「她」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姑娘丢在义庄,眨眼间不见猫影。 还好他是荆千川,三更半夜,对着区区几口棺材和尸体,还吓不倒他。 荆千川在义庄前后绕了一圈,想了几个能搞清楚状况的法子。 比如「点石成精」,一颗石头可能就存在了上千年,比才五岁的猫妖知道的多。 但石头终究是石头,和有灵魂的活物不同,在有智慧之前是不会思考的,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那「点树成精」呢?老树有灵,知道的可能更多。 但问题是老树无法移动,他白白浪费一滴血,留个老树精在那匹马的势力范围内,不是自曝行踪吗? 然后荆千川捏着鼻子在安放尸体的大厅里又晃了一圈,一个穿着奇特的老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更正,是老人的尸体。 在荆千川上辈子的记忆里并没有义庄这种地方,那时有胆子远行的旅人多半都是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并没有什么落叶归根的执念。 但他还是从苏晏的记忆里知道,这里安放的是那些客死他乡的外地人尸体,等待他们的亲人来认领,当然因为尸体无人认领是常有的事,所以平常根本没人想到这里来。 荆千川也能从苏晏的记忆里知道,这老人身上的衣着与金陵国有许多不同,而且和那些行走千里路的旅人一样有着久经风雷的皮义与特别强韧的身骨。 在黑猫带着它的小伙伴回到义庄时,荆千川已经以自己的血让老人诈尸还魂,问了不少话。 「主人?」 荆千川抬手,让老人把他方才的问题回答完。 「整个东大陆,除了极西的旱漠以西的地方老朽很遗憾未能造访,东南西北五个国家当中,并没有一处叫双龙峡的地方;穹乗国有个双珠湾、广延国有个飞龙峡,但都不符合您所说的地势样貌……倒是咱们金陵第一大港朱明城的地貌符合您所描述的东南与西北方各有一山势险绝的悬崖如龙首向大海张口咆哮。但这朱明城更早以前叫做诛邪镇,而且据当地耆老所言,数千年来都叫诛邪镇,直到金陵开国才改名朱明城。」 「……」荆千川无语。 零零总总拼凑起来,是这个诛邪镇没错了,想不到这名字还用了上千年之久,他天杀的到底睡了多少年? 诛邪诛邪,诛你爷爷的邪!人间这些臭道士和臭妖怪真是欺他太甚!在他的老巢偷袭他不过瘾,还把他的老家改名叫诛邪镇? 你们才邪!全部都邪! 「这诛邪……不,朱明城,离这儿多远?」 「朱明城从这里出发的话,往西南走上一个半月吧。」 往西南走一个半月是吗?老人是有五十年行脚经验的老手,换作他们一行老弱妇称,大概得走上三五个月吧。 第11章 横竖急也没有用,慢慢走就是了。荆千川这才看向煤炭带来的伙伴。 一只乌鸦。 一只黑狗。 「……」敢情畜生交朋友也讲究物以类聚?不是黑毛还瞧不上眼? 「这是小黑,这是大黑,它俩是我的好哥儿们,小黑机灵,大黑讲义气,一定不会辜负主人所托!」 看着两只瞪大了眼,抖得黑毛一根根都竖直,还被煤炭施展了定身术动弹不得的小家伙,荆千川只好让它们早点解脱,把自己才割了一道口子的手掌伸了出去。 「快喝!」煤炭用力拍了一把大黑的狗头,然后强行将小黑的鸟嘴扳开。 小黑化为一名黑发白皮肤的瘦小男子;大黑则化为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两只妖族新成员都对自己的变化惊叹不已,也立即明白无端得到的百年修为是眼前女子所赐与,先后都跪了下来。 「主人!」 虽然没有煤炭反应快,但是荆千川对两个新仆役倒还挺满意。 毕竟就算不满意,也不能退货了。 「你跟大黑去把苏徽和苏靖带过来,让他们东西也别收拾了,我们今晚就走。」 「今晚?」 荆千川指了指身后面无表情的老僵尸,「老郭只能晩上赶路,我没有多少时间再耽搁了。」早一天离那匹马远远的,他就早一天睡个好觉! ☆☆☆☆☆☆☆☆☆ 「呜呜……阿灰阿白,你们要好好走,下辈子当只好鼠,多吃点大米。」苏大宝抽抽噎噎哭得可怜兮兮,惹人怜爱。 苏二宝原本一脸冷漠,闻言却忍不住道:「都投胎了,为什么还要当老鼠?」 苏大宝止住抽噎,觉得好像有点道理。「那……你说当什么好?」 两崽子很认真地在刚挖好并埋了死老鼠的小土堆前思考这个问题,仿佛不记得自己还嫌弃过这两个临时保镖是死耗子变的。 坐在火堆旁捧着热茶暖手的荆千川,瞪着死鱼眼看向浩漫星海。 苍天啊,孩子这么傻还有救吗? 「当石头最好,不用吃、不用睡;不会累也不会痛。」荆千川冷冷地打断两崽子天马行空的幻想,「行了,别再说傻话,整理一下要出发了。」 苏徽扁着嘴小媳妇似地应声,两只方才挖了坑满是泥土的手才要往脸上抹,就被弟弟拉住。 苏靖扯起自己的袖子擦干哥哥脸上花斑斑的泪痕。 荆千川眯着眼心里想,还好这两只拖油瓶长得真是特别好,怎么看都解忧,换作寻常屁孩这么哭哭啼啼的他肯定早就心烦了。 「主子,车整理好了。」煤炭过来禀报。 「走了。」荆千川把没喝完的热茶倒在火堆上熄了火,便径自走向停在路边的牛车,那步伐和姿态全然不像原本性格古板畏缩的少女,但只有苏靖盯着荆千川的背影沉吟了半晌,心下决定暂且先不追究;而苏徽低着头还在收拾自己的情绪,仿佛全然没发现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姊有什么不对劲。 煤炭俐索地三两下以泥土将火堆盖住,在两个小孩也上了车后才跟上。 驾车的是老郭和大黑,小黑在空中盘旋侦察路况。 至于这牛车,当然是荆千川的三个好手下去弄来的,至于用什么方法、去哪里弄来,她一个柔弱无助且贫穷的小女孩是没力气操那么多心的。 因为住店要花钱,而且容易露出马脚,所以天亮以前靠着三黑——荆千川给三个好手下取的昵称,真正原因是他懒得一一喊名字——的天赋本能,他们找了一处山洞落脚休息,两崽子昨夜没睡好,在山洞里挨在一块儿也昏昏沉沉地睡了会儿回笼觉。 转世苏醒不到一天,得忙这么多活儿,荆千川再一次感叹自己命苦,上辈子是养宠物累死的,这辈子不知会不会为了养弟弟累死?人间真不值得! 会想回到自己上辈子的老巢,一来是他肯定上辈子的老巢离吉量足够远了,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不知道还能上哪儿去寻转世之谜的线索,找个熟悉的地方先安顿下来也好。 总不能让他去清湖派找人问吧?尽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现在荆千川已经可以肯定人间妖与道恐怕式微到几乎消失,所以那清湖派搞不好也不在了。再说他干嘛回那个讨厌的地方找秽气? 第12章 当然,关于他的转生之谜,寒芜子封印他的灵魂恐怕是唯一的线索。 但如果清湖派已经不存在,那么寒芜子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呢! 再怎么样也是继玉衡之后,整个清湖派最有实力,也最有可能飞升得道的第一人,如果还在的话,清湖派不可能默默无闻。 会是飞升了?还是渡劫失败嗝屁了? 荆千川没好气地躺成一尊卧佛,单手支着颊,心烦地想着自己跟那家伙完全不熟,魂魄却莫名其妙被收进他的法器里,然后一觉醒来这货还不知所踪?堂堂南方第一大派首席弟子、宇内排得上名次的大能,做事这么不靠谱不负责任,累得他现在拖家带口地如此辛劳,要是没给他留个交代,他就把他的坟找出来,让三黑在上头拉屎泄愤! ☆☆☆☆☆☆☆☆☆ 「哈啾!」正在吃红豆包子的凌阳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坐在对面的凌隆瞬间被包子渣和口水糊满脸。 「……」凌隆瞪着弟弟,想得到一个最起码的道歉。 不料凌阳只是瞥了他一眼,嘴角嘲讽一撇,又塞了个红豆小包子进嘴里。「反应慢。」 凌隆抹了把脸,「不教训教训你,都要上天了啊?」 凌阳抄起另一个盛满小包子的蒸笼就跑开了,「讲得好像我不上天你就能逮到我似的,呵……」 「那就试试看啊!」 幼稚兄弟又上演了日常追逐战,本来还会劝架的凌萝与凌隆的未婚妻裴锦之,现在连理都懒得理。 毕竟眼前,大人们正在餐桌上谈着正事,小屁孩若是屁股坐不住,还是趁早滚远远的,别来碍事更好。 青阳城翡翠山庄的大食堂,恐怕是整个翡翠山庄,甚至是青阳城最大也最坚实的建筑,它能够容纳五、六百名食客与一百名厨子,同时开伙并且设宴,所以餐桌并非金陵国惯有的圆桌或方桌,而是实木大长桌,每张桌子能坐上五、六十人,山庄里不分地位尊卑,任何一个调皮的孩子都能从那些成人平举臂宽的大窗子轻松爬进来,端起盘子到每个灶边夹想吃的菜,再坐到桌边好好慰劳空泛的五脏庙。 凌家那对双生子小少爷,昨夜闹了一出被藏浪山庄绑架的惊魂记,差一点连他们大堂哥凌云的心尖肉凌琥珀都要送命,幸好这个穿着大红袍的神秘男人及时赶到,解开了青阳城的缚神阵,释放了被封印两百多年的大蛇,同时解除了凌琥珀身为「容器」的制约,才让双生子和凌琥珀能够平安归来。 身为大家长的祁枫当然得带头好好地感谢恩人啦!感谢的方式也没什么特别,金银财宝好几箱,山珍海味吃到饱,高级豪宅住免钱。 土豪表达谢意的方式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其实样样都不缺的何世叹还是很谦虚地收下了,就是对于所谓商量大事竟然是在充满喝酒划拳的吆喝声和小屁孩喧闹的大食堂里,让他突然间明白,果真是有什么样的长辈,就会生出什么样的子孙。 这一家子实在是奇葩。 「对了,我听我们家阿曦说,何老板希望他解开玄英城的缚神阵,但是您既然解得开青阳城的缚神阵,应该不需要和他做交易吧?」一连串风波闹得沸沸扬扬,祁枫当然也从孙子那里听说了,这何世叹在七月一日,藏浪山庄火烧玄英城那天,邀了凌曦谈话,说是让他回青阳城调查大蛇是怎么被放出缚神阵的,当时这位何老板声称自个儿解不开缚神阵,可昨夜事实显然相反。 何世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原本一直被凌家当成上宾款待,在何世叹到来后却一直鞍前马后随侍左右的大蛇。 大蛇在青阳城和翡翠山庄,人们称呼他白先生一立刻会意,当下笑容浅浅地转动缠绕在手上的水晶念珠,顷刻间,大食堂里的凌家人好像还在原位吃吃喝喝,但其实神识已经被送往大蛇所创造的精神结界内。 这个精神结界看起来仍是大食堂,只是所有外人都消失了,数十扇二十尺高的大窗外什么景色也无,只有一片让人以为自己瞎了眼的白。 因为同样坐在主人座上,被送进结界里的还有凌琥珀,当下她第一个反应是看向自己盘子里的桂花糕。 很好,她的点心还在。于是她以一种庆幸的满足吃掉桂花糕。 在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时,盘子里又出现了一块桂花糕。 第13章 凌琥珀瞪大眼。 也许其实刚刚盘子里有两块桂花糕? 反正甜点是她的最爱,管他有几块,来一块吃一块,来两块吃一双!凌琥珀又心满意足地将第二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空了的盘子又出现了第三块桂花糕。 凌琥珀震惊了! 这是什么巫术? 但是一边震惊一边还是将桂花糕塞进嘴里,鼓着脸颊卖力咀嚼、享受桂花糕的凌琥珀,很快笑眯了眼。 原本凌云只会往她盘子里夹一块点心,免得她看到眼前有什么食物就全扫进肚子里。 现在,这表示,她可以有吃不完的桂花糕!太棒啦! 于是在桌上其他人神色凝重地谈正事的当儿,全然没人注意到有个丫头笑嘻嘻地吃着无尽的甜点。 「我之所以能够帮你们解开缚神阵,是因为你们并不知道我付出了什么。」何世叹并非想吊他们胃口,而是就算让他们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他耗掉的是他一半的寿元与法力,而且再也无法回复。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们能够强行以凡人的寿元去破阵。以寿元换法力这种不该存在的偏门甚至不能称之为捷径,因为轻者自身魂飞魄散,重者连累家族世世代代。」何世叹在凌云开口前抢先一步道,果然立刻让总是从容冷静的凌云白了脸色,但何世叹很快移开眼,接着往下说。 「再者,我想你们也看到了,强行破除缚神阵,不只阵法所在的地方会因为释放的法力被摧毁,连被封印者都可能形魂俱灭……我姑且当你们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幸运的是今天刚好初一,离朔月之夜够接近,而且我也刚好赶上。」何世叹说到这,垂下长睫盖住他眼里的笑意。 也许这一切只是冥冥中的注定,该失去的还是会失去。 「大仙啊,」祁枫竟然称兄道弟般一手搭上何世叹的肩膀,一边替他把酒盏斟满,「人生就是这样啊,走着走着就走到命运的交叉路,烦恼着前面不知会有什么坑爹的危险,不如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有力气干架,您说是吧?」 「……」何世叹对祁枫这种率性到随便的态度有些无语,但转念一想,自己哪怕是洪荒之始便悟了道,终究也难逃消亡的命运,和凡人相比也不过是寿元长短,何必觉得被冒犯? 「没错,让自己随时准备应付未知是对的。」何世叹道,「我要说的是你们所面对的敌人,恐怕你们做了再万全的准备都无力回天,眼前最重要的除了阻止他们得到更多的盟友,就是尽一切努力寻找你们潜在的盟友。」 一整夜都在青阳城里和妻子白蓉一起救灾的凌霄拧起眉,摸着下巴道:「我们现在有白先生跟您……对了,还有琥珀,不够吗?」不就是瓦西里那孙子跟被他放出来的白藏城大妖吗?他们这边还有瓦西里的天敌月猱族和大蛇呢! 被点名的凌琥珀只顿了一下,发现没有人在注意她,便放心地继续朝无尽的甜点进攻。 凌云并不赞同弟弟的观点,「他们能够解开白藏城的封印,这表示若非瓦西里的能力在何老板之上,就是他有了同样能力不俗的帮手。」 「没错。」何世叹点点头,「再说,你们不应该把我算进去,解开了大蛇的封印后,我已经没剩多少法力,遇上了瓦西里也只能受死。」何世叹将他面前桌上的碗筷移开,将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黑白子做两边排列。 「你们这方,月狩宫与翡翠山庄可以用来牵制藏浪山庄的暗血族,包括所谓十二煞与剩下的七大高手,甚至是之后会出现的妖驹魁儡;至于妖驹的能力十分难缠,随时能遁入时空间隙,甚至短暂地停止时间,在敌人无所觉、无法防范的瞬间突然出现并祭出全力一击,你们之中除了大蛇,谁来应付都十分勉强;灵虎与狐王或许能合力对付瓦西里,但是恐怕你们还缺少至少一位战力去应付帮着瓦西里解开封印的同伙玄英城底下的那位,尽管并不喜欢人类,但相较于朱明城那位,恐怕是你们唯一的希望。」如果他还在的话。 白子放了三个,黑子却放了四个。 「何先生肯定瓦西里的同伙只有一位?」这是凌云的疑问。而其他看得懂的则低声向看不懂的人解释每组黑子代表的义意。 一个子代表双方的一组战力。 两边的杂鱼——虽然很不甘心,但他们确实只能当杂鱼——各算一组黑白子。 第14章 妖驹与大蛇算一组黑白子。 灵虎与狐王,对上瓦西里,各是一组黑白子。 对方还多出一个子。 「是。在我预想中,瓦西里能破除白藏城的封印,放眼当今天下,他『可能』得到的盟友有三位……」 「还能有三位?」祁枫拧起眉,不相信那种心灵扭曲的反社会孤僻鬼边缘人会有这么多战友。 是给了钱吗?要比钱他是不会输的! 「只是预想中最坏的结果。瓦西里是夜神最后创造出来的『孩子』,他之外还有四名能力比他高强的『兄姊』,除了生下后代已经死去的月神……」何世叹看向裴锦之,继续道:「虽然其中两名以自我封印的方式陷入长眠,剩下的那一位则曾经与凡人站在同一阵线,但如果瓦西里能够解开封印,只有这三名与他血脉同源的手足最有可能出手,而一个瓦西里就必须让一千年前大陆上所有巫士与道士倾力合作才能驱逐,他的『兄姊』实力都在他之上,这四名暗血族的实力可想而知,他们只需两位就能解开一方的封印。」 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但那月神似乎是好人,他们之中不全是对凡人有敌意的吧?」裴锦之忍不住为自己的祖先说话。 「当然,今天就证明了我预想中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何世叹在最后那枚多出来的黑子旁,放下两枚黑子。 「在八月初一时,白藏城封印被解开,我并不清楚是几位解开的,他们也许是需要妖驹的特殊能力,因此姑且试之——到这里唯止,你们可能遇到最坏的情况是四名夜神之子再加上妖驹。 「但之后,要对付只靠容器而有限地解除封印的大蛇,四名夜神之子已经是绰绰有余,但很显然,他们对大蛇布在青阳城的结界束手无策。 「对此,我保守地去除他们当中最强的一位并没有加入其中,也就是到昨天以前我所预期的最坏结果——你们可能得面对三名夜神之子与一名妖族。」何世叹取走一枚黑子。 「接下来依然是用最坏状况来做假设——如果有三位夜神之子,再加上妖驹,而他们又打算对付大蛇的话,或许他们不愿在战力不能辗压的情况下冒然出手,换做你们会怎么做呢?」 「再找一名妖族盟友。」 「没错,如果在有三名夜神之子的情况下,昨天就应该有另一个缚神阵被解开。」何世叹拿走另一枚黑子,取消瓦西里一方的一名战力,看到有人不明所以,接着解释道:「暗血族与妖族的关系虽然未到不共戴天,但毫无信任可言,假设今天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你们会愿意向数量比你们庞大的异族求援吗?我以巫士和道士来解释你们或许更清楚,两名道士也许会接纳一名巫士暂时并肩作战,但要再寻找另一名巫士,两名道士会先担心自己主动的地位受到动摇。」 一般的情形下,是这样没错。 「所以,昨天除了被我解开的大蛇封印,玄英城与朱明城都毫无动静,这表示他们在非到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希望妖族盟友与自己势均力敌。所以几乎可以确定,瓦西里在八月一日那天只拥有一名盟友为他解除妖驹封印。」 看到有人松了一口气,何世叹摇摇头,将取走的黑子又放回去。「但是,如今大蛇的封印破除,对他们而言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这会逼得他们再解开一处封印。缚神阵是金陵开国以前就有的,我醒来的时间也就这两三年,所以暂且只能确定金陵国内有四座缚神阵,去掉白藏城,你们唯一有可能得到的助力,就是玄英城底下的冥鸾。」 何世叹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停顿半晌,凌云不得不提出疑问:「但是,我们如今恐怕没有能力再解开一座缚神阵。」他已经知道以寿元换法力的可怕之处,自然不会再次尝试。 「我可以成为容器。」何世叹道,「如果冥鸾还活着的话。」 他们唯一有可能得到的盟友,竟然还生死未卜? 「等一下。」一直坐在边上默不吭声的凌曦抬起手,「我们为什么不让瓦西里和他的神秘伙伴帮我们解开玄英城的封印?」 尽管觉得孙子这操作很可以,具体该怎么执行可以再讨论,但那些大仙的恩恩怨怨祁枫毕竟不清楚,所以祁枫也一脸疑问地看向何世叹,「可行吗?」 何世叹盯着凌曦半晌,才有些失笑,「倒不是不可行。」果然是个满脑子偏门的小鬼! 第15章 「但是就地利上,就渊源上,他们将首要目标锁定朱明城显然是更有效率的做法。」 「朱明城底下的大妖不可能成为我们的盟友吗?」裴锦之不明白,他们这方既然有大蛇,有狐王,有灵虎,怎么说妖族的同类都比对手多,真的要选边站,选择同类多的那一方还是比较放心的吧? 「鲛人女皇珑姬在一千五百年前,人族道士将鲛人族驱赶至南海时,采取的是顺从和友善的立场。但是这种顺从并没有为她的子民换来平静,短短四百年,鲛人族灭族,她所有的孩子都惨死在人族道士和巫士手上,因为鲛人族身上每一寸都能用来炼制高阶法器。 「往后数百年,珑姬为了复仇入了魔道。鲛人族原本和灵虎一族一样法力低微,但历代女皇都具有千年大妖的修为,入了魔之后的珑姬更是无人能缨其锋,据说当年朱明城的封印不只死伤最惨重,最后活下来的少数人族道士没有一个是全身而退的。」 「……」总是有人不好好当人,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人间路才总是这么崎岖。要是朱明城缚神阵一破,怕不是整块大陆给淹了也难消女皇亡族杀子之恨吧! 何世叹垂下长睫。 他在沉睡之中,听见了鲛人女皇的祈祷与求救,但终究无能为力,如今甚至得阻止她重获自由。 「大蛇封印既解,短时间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你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会顾虑你们除了大蛇以外,还有不知几名有实力解开封印的大能,但这一切顾虑的期限只到下个月初一,如果不能得到冥鸾为盟友,或者让他们释放了珑姬,就算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只是为天下倾覆的结局拖时间。」 ☆☆☆☆☆☆☆☆☆ 凌阳身形像无声的影子一般,轻轻落在翠山后山一株千年神木树顶,树上休息的禽鸟连眼睛都没睁开地安然在凌阳脚边睡着。 一向面无表情的凌阳,此刻神情若有所思地看向东南方,突地,他感觉到身后凌隆的杀气,眨眼间树顶已无人影,而凌隆同样轻若飘羽地落在凌阳方才还站着的位置。 「怪了,人呢?」尽管从小到大,两兄弟的捉迷藏从未分出胜负,但凌隆还是一直能够预测到弟弟的行踪。 但眼前凌阳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在凌隆做出下一步打算之前,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知觉,却睁着眼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原本消失的凌阳出现在二哥身后,一把揪住失去知觉成了木头人的凌隆,顷刻两人双双消失在树顶。 而一旁原本闭眼休息的林鸭总算察觉了一点点异状而睁开眼,头颅左右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几乎在同时,凌阳揪着凌隆的衣领出现在他们居住的南风园。 原本凌阳放下二哥就想离开,但他突然灵机一动,跑回爹娘住的大院子,在没有惊动到任何仆役的情况下,搬来了这次老爹特地从五棱镇搬回家,娘亲特别喜欢的莲花缸——因为这回情况特殊,他们有可能得住上一年半载,老爹想着要不把娘亲喜欢的东西带过来。 接着凌阳把这只大缸塞到二哥怀里,点了他手臂穴道,确保大缸暂时被他抱在怀里。 其实在做这件事时,凌阳不由得想起上辈子的他几时有过这样的时光? 曾经万人景仰、宇内修真大派的第一人,但他所拥有的,其实远不及如今这个毫无道法修为的转生千分之一。 哪怕是个总惹麻烦,蠢事做尽,让人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的熊孩子,但爱他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感慨归感慨,凌阳的动作可没有任何停顿,在听到不远处南风园的仆役就要走来时,身形一闪便再次消失无踪,接着暗处的他一弹指…… 「嗯?」凌隆回过神来,对才一眨眼眼前景物就完全变了一个样,破天荒一脸傻懵,更惨的是紧接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东西的双手一松…… 「眶」的一声,有什么砸在地上碎了,还砸到他的脚! 「操!」凌隆一边跳脚,一边定睛一瞧——奶奶的,这玩意儿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啊? 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凌隆感觉到眼角有什么人突然站定不动,转过头一看,是两个一脸惊讶的南风园仆役。 「隆少爷,那水缸我们才洗干净要准备装山泉水,您怎么给砸了呢?」 第16章 我不是!我没有!向来狡独成精的凌隆,还真没想到自己也有百口莫辩的一天。 早就跑出南风园的凌阳,没想到自己会笑得那么开心,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山间小路上,他发现自己这辈子拥有了太多上辈子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在上辈子,他可不曾把任何一个地方当做家。 但这辈子,他有两个家乡,而且对于这段时日以来所发生的事,他竟也对两个家乡的一切有了挂虑。 那个人跟他一样,有这么奇妙的感受吗? 应该不太相同。毕竟和荆千川是身死而灵魂被他完全收进玉里不同,他只是在自己兵解前将记忆与法力留在玉里。 谁能想到他最后唯一得到的一点安慰,是把自己的一缕魂魄与那人锁在一起。 但他在玉里的那缕魂魄是没有知觉也没有情感的。 他的感觉比较像是突然间回复了前世的记忆,对自己这辈子的经历并没有任何抵触。 凌阳看向东南方天际,在凡人眼里霁空万里,在他眼里却妖气冲天的远方。 虽然没了金丹,但他上辈子留下的法力应该足够替家里的人把即将到来的难题给解决。在此之前,他得先找到那个人。 那个上辈子要他等着「他」,却一去不回,还从此避他如蛇蝎的混蛋家伙! 第三章 凌二一家子往年都是在八月十五以前回到青阳城,然后住到年后。 但如今凌和恭决定自己先回一趟五棱镇。 「我不能丢下镇上的人不管,下个月初一前我会赶到朱明城去帮手,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原本凌和恭一家子在今年护送裴家人一块儿北上,当时只知道瓦西里想生擒身为月神后代的裴锦之,为了不让瓦西里得逞,凌和恭一家子才顺道护送裴家人到青阳城。当然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大妖封印,只道是回到翡翠山庄和家人一起对抗藏浪山庄的暗血族。 然而如今他们的敌人不只是暗血族,还包括了可能已经控制白藏城的千年大妖。五棱镇离白藏城也只需一天的路程,他不知那妖驹能力如何,但至少得回去警告大伙儿小心应付。 凌阳在母亲开口前便道:「我也一起回去。」路上应该能想办法开小差去逮人,反正这辈子的他是「路痴」,不小心跟家人走散是家常便饭。 玄药姬和凌和恭难得地一脸迟疑,最后是祁枫先开了口。 「小阳啊……」祁枫大掌拍了拍孙子的脑袋,也是一脸的为难,「要是以前啊,你想去哪,家里都不会有任何意见,哪怕你出门就像走丢,回家就像捡回来一样,家里只会担心你饿肚子钱却不够花,还有顺道担心一下没长眼惹了你的人会不会被你打得连人家爹娘都不认得。」说到这里,祁枫都觉得心酸了。 以前这孩子是他最不用担心的孙子之一,谁知道如今连最不用担心的孙子也要开始操碎了心。 「可是如今情况比较复杂,咱们虽然武功高强,可也是凡人,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是眼前这种情况,要是你迷路的话,爷爷要担心的就不是你有没有钱吃饭,而是怕你会不会遇到那些飞来飞去的坏神仙,会伤心难过到睡不着觉哒!」 尽管这个老头在自己过去的记忆里是个没个正经样的不良长辈,但凌阳还是深刻地感受到这个老头非常担心他。 凌阳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差一点就因为别扭而露馅,幸而这时大堂哥凌云开口道:「让湛老爷子跟你们一块儿去吧,有狐王在,去回不会花太多时间,也不用担心小阳走丢。」 计划就这么定下了,整个翡翠山庄,包括凌家能集结的天下战力,会兵分三路,一路以凌云和凌曦为首,往玄英城诱敌并密会今上;一路由凌琥珀和伪装的大蛇带头,暗中前往朱明城部署;而狐王则带着凌和恭夫妇与凌阳南下五棱镇。 ☆☆☆☆☆☆☆☆☆ 多了狐王跟着,虽然在凌阳的计划之外,但他觉得倒是比自个儿假装迷路方便得多了。 当年他对荆千川封印在玉里的魂魄动了点手脚,现在的凌阳能够感应到他的所在之处。 狐王有狐王的傲气,自然是不允许契主以外的凡人骑在它背上,但还是能让他们的行进速度更快,它所使用的法术在妖族称为「跃传」,让相距千里的两个点眨眼间便能一脚跨过去。 第17章 不过尽管这术法方便,对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来说还是有次数和距离的限制。 在起程的第三天,凌阳和父母进入了长安区之后,他衡量了一下目前所在地和荆千川的距离,便决定是时候行动了。 当天晚上住店,凌阳趁着爹娘和湛老爷子都熟睡之际,突然现身在湛非客房外。 狐王立刻就现形了,由于凌阳现身的同时立刻以强大的安魂咒与防护结界罩住整个客栈,但并没有显露任何敌意,狐王的模样有些戒备。 你…… 凌阳食指抵唇,然后比了比外头,「到外头去说。」 两人来到客栈外,其实在安魂咒的作用下,他们在客栈里大声喧哗也不会吵醒任何人。凌阳纯粹是觉得狐王这么大的一头狐狸缩在小小一间客栈里,看着别扭。 狐王的真身哪怕蹲坐着,也是成年男子的两倍高,可在比它矮小的凌阳面前,它丝毫不敢放下一点戒心。 凌阳这才将自己身上用来掩饰元神与法力的咒术撤下。 在青阳城的缚神阵解除,封印他与荆千川的古玉破碎后,他一回复记忆和法力,就立刻往自己身上施放了隐藏元神和法力的术法,毕竟要在大蛇和「那位」的眼皮子底下伪装成凡人,不是一件易事。 狐王自是认得曾经的清湖派第一人——不,在他兵解以前,说是宇内修真第一人也不为过。 「寒芜子前辈?为何……」这是千年老僵尸复活吗?不对,寒芜子当年的尸首都没了,而眼前这位没有金丹的寒芜子又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那个年头,实力挂帅,光只是比别人多活几个年头,无法让修真界心悦诚服地喊你一声前辈。在当年,除了少数有靠山的特例以外,辈分多是看修为到哪里来区分的,黄发鲂背的金丹期修士,喊一个三十几岁就进入元婴期的修士为前辈,是理所当然的。 「叫我朝华吧,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 当年寒芜子兵解前,也是见人就说这句话。 那会儿上一任狐王,也就是洪荒以来狐族真正修为最高的那一位飞升不久,它这个从洪荒时代就跟在大姊身边插科打诨的万年老二因此被迫当上狐王,每天都觉得很苦闷,听闻寒芜子也要飞升了,它想着去偷看一眼,没准一道雷来打中它,它就能两眼开开准备投胎,啥都不用烦恼…… 结果它没被雷打到,倒是有幸遇上当时像撞邪一样的寒芜子,对它说了同样的话。 简直宿命的相逢,两千年后再次相逢,在它心里留下脑袋有病的印象就兵解了的寒芜子,又讲了这句话,狐王当下心里有点发毛。 但狐王仍是维持表面上的礼貌,「朝华真人。」 「凌阳是我的转生,只是我的记忆在青阳城的缚神阵封印破除后才恢复。眼前我有事得暂时离开,需要你替我骗过我爹娘,当然可以的话,暂时连湛非也瞒着。」这就是凌阳一开始所打的主意,利用身为前辈的优势让后辈替自己打掩护。 当前辈就是这点好。 还来不及高兴我方好像多了个强力帮手,狐王就觉得果然没这么幸运。「帮前辈个小忙是可以,但前辈应该也知道我们一个月后有一场硬仗要打……虽说这是人族和暗血族的恩怨,但是我并不想丢下老友一个人,所以自然也是要全力以赴的,那前辈的话……」虽然是头狐狸,倒是非常生动地表现出一头狐狸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苦恼模样,了解狐族习性的朝华自然明白这只是苦肉计。 「我也不会放任这辈子的家人陷入绝境。我是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如果顺利的话,我们有可能会再多一个有用的战力。」凌阳并不想乱画大饼,他并没有把握荆千川留有多少前世的法力,更没把握这一辈子他就愿意跟着他。 但眼前,他需要这块大饼来让狐王答应他的请求。 狐王双眼一亮。 考虑到这位传说中有看「能知古往今来两千年天下之大事」的大能,既然能带着法力投胎转生,他所谓带回有用的战力当然也有相当的可信度,狐王立刻答应了。 「前辈安心地离开吧!反正您恢复记忆以前就是一个每天除了吃和睡,只会发呆的单纯少年,要做出这么一个能力不用太多的假魁儡,在下倒还是有能力的。」 「……」凌阳脸颊一颤,生硬地道了谢,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第1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前辈留步!」 又怎么了? 「在下觉得保险起见,还是请前辈留下一个随时能和您联系的方式。」大狐狸一脸期待地看着凌阳。 要知道它已经两百年没遇见任何厉害的大能了!这两百年来的人间真是挺无趣的,它等不及要看大能施展已成传说的玄妙法术让它膜拜膜拜了。 凌阳无语,走到一旁的槐树下,摘下一支槐树叶,施了咒后便丢给狐王。 狐王不得不化为人形接住那生着七片小叶的槐树叶,「这是?」 「用来化形传音,一片叶子可以用一次。」这是妖族颇常见的法术,凌阳不知道狐王是不是装傻,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狐王当然知道这法术,只是…… 「……七片?」是不是少了点?万一他一去大半个月呢? 就不能摘叶子多一点的吗? 「所以,没事别打扰。」凌阳说罢,连衣袖都不挥就潇洒地消失了。 狐王看着自己手上在风中颤抖的小树叶。 人家大蛇的化形传音好歹用的是玉简,堂堂人族大能却摘几片叶子敷衍? 寒酸!太寒酸了! 真是好小气的前辈。 ☆☆☆☆☆☆☆☆☆ 荆千川在睡了几天的荒郊野地后,觉得这样下去还没到朱明城,他和两崽子就会因为各种破理由死在半路上。 毕竟不是每晚都有山洞可以住,住了山洞也不保证没有蚊虫。要知道这几天他和两崽子被叮得满头包,荆千川都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再收一只蛙小弟……但是想到化为人形的青蛙精在一旁张嘴吃蚊子,简直恶心到让人毛骨森竦,而且为了灭蚊养一只青蛙精估计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恐怕会成为千古笑柄。 命令蚊子不准咬他们呢?那得先让方圆百里内所有蚊子都来咬他一口才有用,比养一只青蛙精更蠢。 所以他得进城。 要进城,就得考虑到三黑才刚化为人形,在人前绝对无法长时间不露破绽。 雇个人呢?一来没钱,二来三黑的身分瞒也不是,不瞒也不是,何况替他们带路的还是个僵尸也是个大问题。 那让两崽子干小厮的活呢?荆千川看了眼在一旁玩猜拳游戏也玩得傻笑不停的两崽子,抬头望天,无奈地打消了念头。 只能靠摄魂术了,找个笨一点的应该会轻松些吧?荆千川在煤炭又准备上路过的城镇招摇撞骗之前,吩咐她带点纸笔回来。 「喵!只要纸和笔吗?」 「写字的工具、新鲜的吃食、替换的衣服……和厕纸,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别再买了。」荆千川瞥了一眼在上个城镇,煤炭拔了小黑的一根羽毛变成一张金叶子换来的马车,还有车里那些煤炭在逛街时觉得有趣好玩,但荆千川看了只想将它们全扔在路上的破玩意儿。 煤炭相当失望,学人类摆阔,疯狂花钱买根本不知道要干嘛用的垃圾是她现在最大的乐趣,「喵……好吧。」 垂头丧气的煤炭这次拔了一根大黑的狗毛,变作一锭金子,背影灰溜溜地进城去了。 「有钱的话,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住客栈?」苏靖终于问出他藏在心里好几天的疑惑。 「凭煤炭现在的道行,那些假金子一个晚上就会消失。」所以每次只要煤炭行驼归来,荆千川就会立刻让大伙儿准备上路,免得冤大头们追出来打人。 「……」两崽子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裳,旧衣裳早就因为补丁过多,哪怕苏徽把三人的旧衣都洗干净了,还是被荆千川以太丑而且地牢的臭气洗不掉为由全丢了。 本来苏家负责洗衣服的自然是苏大姊,但堂堂妖皇荆千川,连自己的亵裤都没洗过,还指望他洗衣服?哼!作梦! 荆千川有原主的记忆,知道他们的父母教养极为严格,苏晏也一直是一板一眼地不知变通,两傻崽耳濡目染,眼下心里八成上演着道德与羞耻的拔河。 「爱穿不穿随便你们啊,反正因为不识时务而得光着屁股的不是我,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前面的路途还很长,尽管我们已经赶了几个晚上的路,被那些妖怪追上却是眨眼间的事,我们是没有多少时间耽搁的。」 苏徽红着脸低下头。虽然阿姊以前也没有多像个闺女,但这两天言行举止简直像个大老爷,这让他觉得愧对爹娘在天之灵。 第19章 都是他没能保护好家人,才会让阿姊在受惊和受伤之后性格大变。 苏靖想的却是该怎么说服哥哥放下那些无谓的坚持。 虽然他早就觉得阿姊不太对劲,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俩倒是被照顾得好好的——当然不是阿姊亲手照顾,而是三黑。但是苏靖相信不管阿姊发生了什么事,跟着她还是比回醋泉镇安全得多。 「让煤炭别再乱买别的东西了,我们够用就好,等到了朱明城安顿下来,我和小靖会去谋个营生,到时煤茨就不用再骗人了。」没等苏靖想好说词,苏徽已经用他一贯温柔的声音,一脸坚定地劝道。 到时的事儿当然到时再说,何况荆千川也不觉得这两崽子能找到什么让她过上舒服日子的工作,他们俩还得伺候她呢!谋什么营生? 当然这些话她可不会老实说,「行啦!准备一下,煤炭回来我们就上路。」 隔日在进城前,三黑找了一处树林让马匹和老郭休息。 因为打算开始找人,荆千川拿着笔墨和凳子坐在车外,苦思半晌,才写下她觉得必要的征人条件—— 首先,要武功高强。 毕竟这年头已经没有什么大能或大妖,连骗人的江湖术士都没有。原主的记忆里倒是曾经听过天桥底下的说书人说过那些飞檐走壁的江湖高手,用来对付破蒙和吉量的爪牙,应该是足够的。再说荆千川不觉得那两个不知在搞什么阴谋大计的小瘪三会不远千里地追着只有小猫两三只的他们,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再去邻近城镇捉更多的死老百姓。 第二个条件,要刻苦耐劳。因为她应该支不出太多薪饷。 实际上是完全支不出来的,最多给吃给住——不至于餐风,但是要露宿那种。 最后一个条件,荆千川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不能长得太丑。 不……荆千川把第三个条件画掉,改成:得长得好看。 「阿姊,你在画什么?」刚起床并用大黑打来的冷溪水洗漱过的苏徽凑了过来,看着纸上奇怪的文字。苏靖贴在哥哥身后,看着纸上那些明显是某种不属于金陵国的文字,已经是一脸深思。 荆千川这才想到,他使用的文字和这里的人不同。因为原主的爹是个读书人,三个儿女都是识字的,苏晏当然会读,可是写的不怎样,要靠身体记忆来书写对现在的荆千川来说有困难。 「鬼画符呢。」荆千川把方才写的纸揉掉。虽然说不准煤炭乱买,结果这货昨天进了一趟城,把城里所有种类的笔墨砚纸都买了一份回来。 她又摊开另一张纸,招手让苏徽坐下,「我用念的,你写出来。」 「好。」 荆千川想了想,道:「征保镖,供食宿,平安到达朱明城后另给丰厚报酬。」 苏徽照实写了,字跟人一样好看。 苏靖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吐槽:「我们哪来的钱给丰厚报酬?」 把你卖了不就有了?荆千川不怀好意地看了小孩一眼,然后道:「总会有法子的呗,何况煤炭买了那么多垃圾,沿途能卖就卖,应该能攒下一笔钱。」反正这一路上他们吃喝拉撒都不需花到任何钱。 会减少的只有大黑、小黑和老郭的毛发。 「然后呢?」苏徽写完第一个段落,问道。 「条件一,武功高强。」 苏靖心里当然还有疑问,比如让保镖知道他们这一行人有一半都不是人,这样真的好吗?可是他总觉得自己不会想知道阿姊的答案。 肯定不是什么能光明正大解释的手段。 「条件二,刻苦耐劳。」荆千川看着苏徽写得差不多,继续道。 不管他生于几千年前,可以肯定的是千年前或千年后,惯老板永远存在世上每一个角落。至少荆千川非常懂得怎么实践这三个字的真谛。 「最后一个最重要,写大一点。」她还拍着苏徽的手臂提醒。 「嗯?」 「要长得好看。」 「……」苏徽的手顿住,一脸的不苟同,「阿姊,以貌取人不好。」 荆千川翻翻白眼,心想这天真的孩子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捡回一条命? 「我这是为了咱们旅途的安危着想,如果长得碍我的眼我就会生气,生气旅途就不和谐,不和谐就会出状况,出状况就会节外生枝会引来那匹马,然后我们就会被抓回去煮熟吃掉!你懂个屁?写!」说到最后一个字还气势万钧地拍了一下充当桌子的小棋盘,墨汁都给溅了出来。 第20章 苏靖不想掺和这滩浑水,走到一旁吹口哨当做没听到。 苏徽叹了口气,只好写下:品行端正。 至于要怎么样才算品行端正,反正主考官说了算,他尽力了。 荆千川睨了小孩一眼,他当然看得懂他写什么,懒得跟他争论罢了。 趁着天光正好,荆千川让小黑守着马车和老郭,自己则带着黑猫黑狗和两崽子进城去了。 ☆☆☆☆☆☆☆☆☆ 凌阳找到苏家三姊弟时,他们周围已经围满了应试保镖的人潮。 虽然征人条件写的语焉不详,但三姊弟模样实在生得好,少不了那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而且在这种太平年,护送三姊弟到朱明城就有得吃有得住,哪怕是赚点零花钱也不亏。 凌阳看了一下告示上的征人条件,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觉得这三个条件还不错。」苏靖嗑着糖葫芦,挑出了写着十六号,十七号,二十三号的竹签。虽然一开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但征选过程对他来说非常新奇有趣。 打从进城开始,对从小到大最远的地方只去过白藏城的两崽子来说,是非常兴奋的,惹得荆千川警告了不下千百次:再东张西望或乱跑脱了队,下次就不带他们出来了! 至于那糖葫芦?荆千川进城前跟煤炭要了银子,煤炭于是拔了老郭几根头发变了银子出来。 被喊主子的,向喊他主子的要钱?荆千川才不想浪费力气、浪费法力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头,他大爷连一口呼吸都很珍贵的! 本来苏靖对僵尸头发变的银子非常害怕,但当看到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什么害怕、什么道德心就抛一边去了。 苏徽虽然不想用那些骗人的银子,但看弟弟吃得开心,他也只好把这事揭过。 荆千川做为面试的主考官,从头到尾都是一脸百无聊赖,当应试者来到第五十号,放眼望去还是只有一群歪瓜劣枣时,他都一脸生无可恋了。 他当然知道把两崽子当「品行端正」的标准是非常苛刻的,所以已经降低标准,只要五官端正就行了啊! 她看了一眼苏靖挑出来的那三个人。 好吧,至少那二十三号还可以,起码人模人样。 「就从这三个人选吧?」苏靖摸了摸肚子,想去吃午饭了。 荆千川也觉得没什么希望了,点点头…… 「我想应试。」穿着黑斗蓬,兜帽盖住头脸的男人走出人群。 「初试结束了。」苏靖挥了挥手赶人道。 男人拉下兜帽,本来已经烂泥似坐没坐相瘫在椅子上的荆千川立刻双眼一亮,整个人来了精神。 「就你啦!」简直千年一遇、千载难逢、千年等一回啊!荆千川两眼放光都舍不得移开眼了,竟然有人从眉眼到鼻子嘴巴,从体格到体态,全照着他的喜好来长! 所有人都懵了,苏靖看情况不对,立刻道:「就让他参加初试?」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紧了阿姊,就怕她在现场众多壮士面前乱说话。 他虽然跑得很快,但没办法扛着哥哥和阿姊一起跑啊! 荆千川本来想反驳,就他了,还试什么试?但看了一眼周遭壮汉们一个比一个粗的手腕和一个比一个大的拳头,只好识时务地端出一个做作无比的假笑,「就让这位公子最后一个参加初试吧。」 苏靖松了口气,问凌阳道:「你想表演什么?」 凌阳看向被请到一旁,显然通过初试的三名好汉,指着他们问道:「我才刚到,他们表演了什么?」 热心吃瓜民众甲见凌阳虽然身长挺拔,宽肩窄腰,但生得一张清秀的脸孔,块头还没那个十六号和十七号的一半,也不像那二十三号一看就是个老江湖,立刻道:「十六号那位壮士表演的是胸口碎大石!」他指着被放到路边已经碎成好几块的石头,「瞧!要四个男人才搬得动的石头硬生生压在他肚子上,大铁锤敲下去,那位壮士一声都没吭。」吃瓜群众伸出了大拇指,一脸佩服。 荆千川没好气地吁了一口气。 一声都没吭?因为转身去服内伤药散了啊! 「我觉得十七号才厉害,」吃瓜民众乙接口道:「看到那辆放满了石头的拉车没?十六号和十七号是两兄弟,那一车石头是他们走江湖卖艺的工具,十七号的壮士单单靠牙齿就能拉动它!」 第21章 荆千川单手支颊,抬眼望天。 她已经有两匹马了,用小黑的羽毛换的,好使得很,不需要再花钱雇驮兽! 「都是匹夫之勇,我瞧那二十三号才是真正江湖经验丰富的大侠,他的百步穿杨功夫大家也都瞧见了!」吃瓜民众丙的点评博得不少乡民连连称是。 荆千川无可反驳了,她看向这个不管哪个角度都特别合她喜好、合她眼缘的美男子,努力不要露出泄漏自己真实年龄的千年老妖贼笑,「这位公子就随便表演个什么给奴家开开眼吧。」反正只是走个形式,他已经内定好人选就是他了,要糊弄这些死老百姓还不容易? 围观群众还在热烈地讨论三名入选者谁更胜一筹,显然都不认为这个相貌俊秀,白嫩的脸庞还有些稚嫩气质的年轻人能通过初试。 凌阳对周遭的吵杂开始感到不耐烦了,他看向第二十三号应征者,走向他问道:「可以借我一支箭吗?」 二十三号无所谓地耸耸肩,从箭筒抽了一支箭给他,「弓也可以借你。」他瞥了一眼凌阳的手,立刻辨识出凌阳应该也是个练家子,但看上去不像练弓的,所以他大方地道。 凌阳摇头,又转向十六和十七号应征者,「可以借我一块石头吗?」 十七号看着他单薄的身板——和一般成年人比不算单薄,甚至相当结实,但跟他们两兄弟比当然差远了——嗤笑道: 「你要是拿得动,都给你也行。」 「路边碎掉的那些也可以。」十六号建议道,「比较轻。」 凌阳却直接走到满是石头的拉车前,随手就挑中了方才四个男人搬不动直接放弃的那一块,拍了拍,摸了摸。 周围一阵嘘声和笑声。 但当他只靠左手就将那块大石头像捧着棉花一样捧起,就没人笑得出来了。 「就这颗吧。」他还掂重量似地晃了晃,然后马步一蹲,身子微微左倾,将那块四个男人都抱不动的石头往上丢。 喝!他想干嘛?围观群众抬起头,看着那块飞得老高的大石头,眼睛瞪得比铜铃大,嘴巴张得可以塞下十颗鸟蛋。 凌阳右手将借来的箭矢当成了飞镖,以内力射向开始往下掉的大石头。 箭矢贯穿巨石,巨石碎成了粉末,在围观群众会意到再继续看戏会遭殃以前便下起了沙石雨,当下一个个抱头鼠窜。 凌阳不知何时撑起自己本来背在背后的伞,站在荆千川身前。 伞盖刚好足够盖住两人,而一旁的苏靖早就眼明手快地一手捂住哥哥还傻傻往天空张望的眼,一手勾住他的腰,抱起苏徽便往旁边的屋檐下躲,当苏靖太迟地想起阿姊还坐在椅子上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漫天沙石雨,打得伞盖畴哩啪啦地响。 凌阳这才有胆子盯着荆千川那张熟悉的脸瞧,因为这会儿,哪怕他像上辈子一样看傻了眼,也不会被发现。 荆千川像大爷一样瘫在竹椅上,抬起头看着这个简直像上天故意送到她面前的男人。 不只是符合她喜好的相貌,还有他最需要的好身手。他上辈子就不信天也不信命,这会儿却不禁想,若非老天终于同情他一回,就是某个他不知目的为何的陷阱。 会是哪一个呢?荆千川一脸冷漠,像上辈子那样非常熟练且习惯性地藏起情绪,用毫不在乎来对抗这个从未接纳过他的世界。 然后脑海里有什么一闪即逝,快得连他自个儿都捉不住,忍不住拧起眉,任疑惑倾泄而出:「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有吗?可翻遍原主的记忆,没有。更不用说他自己的。 凌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来藏得很好的痴迷有一瞬间溃了堤,这时一阵风吹来,他立刻便抬手盖住她直勾勾凝望着他的眼,避免强风卷起沙尘刺痛她的眼,也让自己得以躲藏起来。 长而浓密的睫毛刷过他的手指和掌心,像羽毛一样轻轻划过他的心脏。 他颤抖的手露了他的怯,于是在风吹过后他很快地收手,倾下身与她平视。 「雇我吗?」 荆千川眨了眨眼,好像刚刚做了一场梦似的,有种大梦初醒的恍惚。 雇啊!当然雇。 但是这么个顶尖高手,万一最后发现他给不出所谓的丰厚报酬,他会不会小命不保啊? 第22章 「咳,壮士身手不凡,那薪水的话……」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惯老板开始思考怎么画出好大好大的大饼,最后还不用给饼。 「随便。」他又不缺钱。 天下第一恶质惯老板双眼放光。 随便。意思就是,不给也行是吗? 荆千川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还担心这会不会是老天爷或者他某个藏在暗处的仇家——他上辈子的仇家满天下不是说着玩的——设下的陷阱。 但,管他什么陷阱不陷阱,长得这么合他胃口的好看,武功吓死人的高强,还不用支薪?!傻瓜才不雇! 凌阳暗忖不要求薪水也许会启人疑窦,便道:「你告示上写了供食宿?」 荆千川简直要露出了千年老妖笑。 供啊!他又没说所谓供宿,是他们赶路时让他睡在马车上。 他们那辆马车还挺大挺舒适,条件也不差的! 至于供餐,大黑小黑跟老郭毛那么多,每天拔一根,够煤炭上各地酒馆招摇撞骗好几顿了。 当下荆千川站起身,豪气万千地拍着比自己高了足足一个头的凌阳的肩膀,说出了让自己日后肠子悔青,吐血十斤的话: 「管吃饱!」 第四章 荆千川在被玉衡的师妹玉悯带回清湖派那年,只有十四岁。 那时玉衡和玉悯的师父定澜真人还是碧影峰峰主,清湖派创派长老之一,所以尽管整个清湖派对收容荆千川这妖孽多有微词,有定澜在,起码在碧影峰没人敢明着生事。 定澜对玉悯带回荆千川并没有说什么,对这个相貌神似爱徒,却间接害死爱徒的半妖也没有特别关照,仿佛荆千川只是徒弟偷偷捡回家养着的猫,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太当回事,当然也不允许别人拿他生事。 荆千川不明白,定澜没有冷言相向已是极大的宽容。定澜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整个清湖派都知道定澜把两个徒弟当掌上明珠,玉衡资质过人,更是备受期待,荆千川那张脸每一次出现在定澜眼前,就是让一个母亲和师父回忆一次剜心之痛。 玉悯本来也只是让荆千川远离残暴的父亲,她知道整个清湖派都不接受这个半妖,也不强迫荆千川做任何他不愿做的事。 反正清湖派灵气荟萃,这孩子又资质过人,哪怕没有师父指导也能健健康康长大,那就足够了。 所以那时的荆千川,每天就是下山到邻近的城镇玩耍,或者在碧影峰漫游。 这天又下山玩耍累了的荆千川,依然挑着没人的山路回到碧影峰,玉悯给他安排的小竹屋离玉悯的清凉居只隔了一条竹林小径。而清凉居做为碧影峰二师姊的住处,占地和山下一个小村子差不多,数栋小画楼与木屋错落有致地围着药田排列,药童安静地在空地上晒着药,相比起清湖派其他弟子的居处,这里真是非常安静。 荆千川回到清凉居都会绕着圈子躲开人,到玉悯起居的小楼看看她在不在。 今天没见到人,却在小楼外看到一个穿着雪白衣裙的小娃娃,拘谨地站在檐廊下发愣。 荆千川平时没兴趣招惹任何跟他一样顽劣不受控制的家伙,例如小孩,但这小娃娃真是生得太可爱啦!又大又圆的眼睛,像澄霁的夜空,是他看过最干净的一双眼睛。俏挺的鼻子和樱桃小嘴,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尤其那粉团似白嫩嫩的脸蛋,让他手都痒了…… 「呵!小妹妹新来哒?叫啥名字?」小痞子泥锹一样滑到小娃娃面前打招呼。 小孩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他,并不答话。 没被他的一头金发和绿色的眼珠子吓到,是成功的第一步。这令荆千川生出无限自信,继续在小孩面前晃悠,但小孩依旧只是直勾勾地瞪着眼,一声不吭。 荆千川左瞧瞧,右看看,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确定这小孩看得见,又问了一次:「你叫啥名字啊?几岁啊?住哪?哥哥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如何?」 小孩还是瞪着他,眼神甚至有些凶狠了。 但荆千川只被萌得心肝狂颤。 到底是哪来的小可爱?瞪着人的样子简直是一团奶凶奶凶的小白兔。 「你不会说话吗?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见小孩收回恶狼狠的怒视,荆千川以为这就是答案了,搔了搔后脑勺,然后想到什么似地掏出了藏在兜里的两颗桃子,「这个给你,赔礼跟见面礼。」 第23章 小孩看了一眼两颗粉嫩又硕大的桃子,再看向荆千川,没伸手。荆千川上前想拉她的手,小孩这才总算有了反应。 她向后退了一步,一脸防备地瞪着他。 荆千川不解了。 难道说…… 他身上有臭味?他赶紧低下头闻了闻,在外头疯了一日,似乎真的不太好闻。于是他讪讪地看小孩,一脸歉意,「抱歉啊,那不然……」他把桃子放在小孩面前,「我放这儿啦!你要记得洗一洗再吃啊!」他放下桃子,便接连退了好几步,怕自己熏死可爱的小兔叽妹妹。 然而那小孩还是死死盯着他,荆千川又抓了抓后脑勺,觉得技穷了,只好道:「我叫荆千川,住在隔壁,你要是一个人无聊可以来找我玩,我带你去抓小灵兽!就这么说定了啊!」荆千川擅自决定了两人的约会,然后临走前自以为帅气地拨了拨额前的发,「要记得来找哥哥玩哟!等你!」他还没正经地学山下那些青楼女子,甩了个飞吻给小女孩,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回自己的小竹屋去打水沐浴了。 小孩一直盯着荆千川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竹林里,才看向台阶上那两颗大桃子。 但也只是瞪着眼睛看。 玉悯回到清凉居时,看到的就是罚站似地站得笔直,却低着头看着两颗桃子的朝华,有些好气又好笑。「我让你等我,你怎么就真的一动也不动地呆站着?可以找个地方坐下啊!」玉悯看到台阶上两颗桃子,有些讶异和莞尔,「千川来过了吗?桃子是他给的吧?他有没有欺负你?」玉悯的语气是带着玩笑的,她并不认为荆千川会去欺负一个陌生的孩子。 朝华摇了摇头。 「你不用怕他,他就是个贪玩又懒散的熊孩子。」玉悯捡起两颗桃子,起身时顺手牵起了朝华,「来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然后洗桃子给你吃。」玉悯看他垂下头的模样,忍不住安抚道:「暂时你得做这打扮然后跟我住了,碧影峰都是女修,不会拿你怎么样,只要师父她老人家还在,没人敢到清凉居来撒野。等你成年再恢复男儿身吧,所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让自己坚强到没有人可以欺凌到你头上,知道吗?」 ☆☆☆☆☆☆☆☆☆ 荆千川隔天才知道,玉悯又捡了人回来。 在清湖派已经不是新鲜事,玉悯,能被冠上真人或有自己道号的,起码得到元婴期,而玉悯始终停留在结丹期。在清湖派,不少人私下称玉悯是清湖派之耻,毕竟放眼五大派创派长老的嫡传弟子当中,还真没有谁像玉悯这样资质弩钝又不求上进,放在别的道门,哪怕不是顶尖门派,这样的弟子也要被逐出师门,不可能留着给师门丢脸。 可不只玉悯自己无所谓,定澜真人也从不管束她,让她成天捡些受伤的小动物回碧影峰养着,这几年更过分,捡回了一个半妖还不够,竟然连一个炉鼎之子都拎回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清湖派专门藏污纳垢呢!呸!」 「那小杂种的娘可厉害了,先是当了自己师兄的炉鼎,结果师兄被仇家打死,又被仇家收去当炉鼎,听说媚功是真的了得,那仇家都没舍得杀她,最后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反而把男的道行给吸个一干二净,然后跟了个大妖,最后被这大妖给出卖……」 「这哪是炉鼎?是香炉吧?不过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说话的男修还忍不住吸了吸差点淌出嘴角的口水,三名赤云峰的男弟子不敢擅越碧影峰的禁制,只能围在碧影峰山门前淫笑起哄:「我想那个炉鼎之子应该和他娘不相上下,就可惜被玉悯带进了碧影峰……」 凑巧从山下回来的荆千川眯起眼。 什么炉鼎之子,有妖皇之子恐怖吗?他冷冷一笑,突然一改避开人群的低调作风,吹着口哨,叼着野草,双手吊儿郎当地插兜里就出现在三名男剑修面前。 「呵!我瞧着是谁来了?原来是不男不女的半妖呢!」方才一脸淫邪贱样的男剑修首先看到了荆千川。 「就是你爷爷。」 「嘴巴放干净点,你这不男不女的家伙!」 「哎呀!」荆千川突然击掌,「突然好想吃油炸剑修啊!」 「什么?」三名赤云峰弟子被他没头没脑又吓唬人的话给唬得一愣。 「你们也都清楚,我老子是什么角色,他呀,最喜欢的一道菜叫做生炸人肉,就是把人丢到沸腾的油锅里,炸得外酥内软,而且要活生生的下去炸才好吃。其中又以剑修最好吃,因为吃起来特别脆,特别有嚼劲。」 第24章 「你……」提起妖皇,这些才金丹初期的弟子们还是害怕的。 「还真是刚好,我正嘴馋,你们就自己送上门来!」荆千川嘿嘿淫笑,还学着对方吸了吸口水,「我的油锅也好久没有新鲜货送上门了,嘿嗄嗄嗄……」 「听你胡说八道!凭你能动得了我们三个?」 荆千川白眼翻到天上去,不屑之情八百里外都嗅得到。「就你们三只蹩脚猫,我还怕人家说我欺凌弱小呢!」 赤云峰峰主无涯子是清湖派剑修长老,赤云峰弟子也都是剑修,然而这些年来清湖派剑修之中最出色的弟子,却是碧影峰定澜真人的徒弟玉衡,而且年纪轻轻就有了道号,这口窝囊气早憋得赤云峰上下都快得内伤,好不容易玉衡身死,压在头顶上的巨山一夕之间不见了,还没来得及扬眉吐气一番,这个玉衡和妖皇淫乱苟且,逆天而生的半妖竟然敢对他们出言不逊?三名赤云峰弟子当下一拥而上,全都拔了剑要好好教训这个半妖。 荆千川不只继承了玉衡的资质,还继承了妖皇的妖力。虽说十四岁「已经」进入金丹期,那还是因为在妖皇长期的凌虐下,他没有得到任何该有的照顾与教导,十四年来他承受妖皇各种残暴的虐待,一般的金丹期弟子跟他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要把三名赤云峰弟子揍到连他们师父都认不出,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爹一掌挥过来,他都要飞上十万八千里远,这几个孙子的花拳绣腿简直让他想打呵欠。 最后他把三名已无招架之力的赤云峰弟子绑到树上,还嚣张的脱了他们的裤子,在他们脸上和屁股上用雕青的染料刺上—— 荆千川是我爷爷。 我想当天下人的炉鼎。 香炉在此。 最后荆千川站在树下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嘲讽地道:「你们最好搞清楚一件事,爷爷我平时不想遇上你们,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恶心。」说罢他嫌恶得像手上沾了屎一样,在三人的衣服上抹了抹,才哼着小黄曲,潇洒走人。 荆千川没再走大路,而是躲回隐蔽的小径,眼角却瞥见一双藏在矮树丛后的小白靴。 昨天以前,碧影峰里年纪最小的是他。但昨天之后就换人了,这么小的鞋只可能属于一个小家伙的。 小痞子又泥锹似地晃到树丛后,「小妹妹,一个人吗?要不要跟我玩啊?」他还自以为帅气地冲着「小妹妹」挤眉弄眼,若非皮相骨相都生得好,委实有几分猥琐。 虽然他听到那三名赤云峰弟子喊小妹妹炉鼎之子,但和所有人一样在玉悯的刻意误导下,再加上朝华清秀的样貌,而误以为那个「子」仅是对儿女的泛称。 看起来真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朝华瞪着眼前的痞子心里想,而且他没有应付这种人的经验,当下转身就走。 荆千川也没有穷追烂打,而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像在确定他不会迷路。 朝华当然一直都能够感觉到荆千川走在他身后,当他一回头,那痞子就冲着他笑出两排大白的牙,还一脸憨相地冲着他用力挥手。 朝华几次急忙回过头的脸,有些绷不出的差点失笑。 那家伙是不是傻子啊? 荆千川不意外小妹妹住在玉悯隔壁,毕竟这么小的小孩确实也需要成年人照顾。 朝华一进屋就忙不迭把门关上,不让远远跟着他的笨蛋痞子有机会窥视,但没一会儿,他的窗子传来敲击声。 —下、两下、三下…… 本来不想理人,可是第四下时他终于忍不住打开窗。 窗外什么也没有,但是檐廊上,窗子下,搁了三颗大桃子,还有几枚显然被用来敲他窗子的小果核。 这让朝华松懈下心防,看了看窗外左右无人,才慢吞吞蹭出去捡起桃子。 昨天的桃子,真是香甜又多汁…… 「小妹妹,我送你桃子,你好歹笑一个给我看呗?」泥锹似的痞子不知打哪晃出来,在他面前端出傻瓜一样大剌剌的笑脸。 「……」朝华得承认自己吓到了,而且那当下其实很想笑。 但或许是出于别扭,又或者他也厘不清的小心思,当下他只是恶狠狠地瞪了荆千川一眼,然后冲着他扮了个鬼脸,抱着桃子飞快地闪身进屋,再「砰」地把门和窗全关上。 第25章 荆千川摸了摸鼻子,虽然吃了闭门羹,但这一点也没有打击到他。 小妹妹昨天肯定吃了他的桃子了,欸嘿嘿嘿…… 吃了他的桃子,就要当他的媳妇!荆千川双手插兜里,又哼着不正经的小黄曲,依然潇洒无比大摇大摆地回他的小竹屋洗香香去。 ☆☆☆☆☆☆☆☆☆ 三个打输一个,还被吊起来羞辱,平日仗着师门和家世横行霸道的豪门弟子果然不可能善罢甘休,回到赤云峰一番加油添醋地告状,第二天赤云峰峰主无涯子便领着弟子来到碧影峰要讨公道,甚至还把掌门人他老人家请出来做仲裁。 玉悯深知这事难善了,虽然她不想怪罪荆千川,但是非要把孩子藏着掖着也不是法子。再说,她收留了荆千川与朝华一事,师父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碧影峰上下未必全都愿意理解,师叔们如果不是看在师父的面上,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不能惹了事却龟缩不出。 师父还在闭关,她不想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得因为无法善后而惊扰她老人家的修炼,最后她只好带着荆千川出现在山门前,整个山门被一片碧海和赤云给淹没,穿红衣的赤云峰众门徒,与穿青衣的碧影峰众门徒已经分立两边,不过碧影峰这边看热闹的多。 玉悯一出现,青衣门徒让出一条路来。虽然说是碧影峰不成材的嫡传二师姊,但玉悯人缘一直都很好,又有定澜当靠山,即便这次是荆千川惹上了赤云峰,碧影峰这边也不觉得自家有什么过错。 至少二师姊肯定没错。但那半妖就不一定了。趁这机会让半妖扫地出门更好! 「都是小孩子的打打闹闹,无涯子长老若硬要怪罪的话,就怪玉悯教导无方吧。」 「这叫做小孩子的打打闹闹?」无涯子的大徒弟拉起自家师弟用来「遮丑」的帷帽。 玉悯差点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喷笑出声,赤云峰大师兄更气了,「还有更嚣张下作的,恐怕不适合让各位师妹见着。」 「那就是平常看不见的意思,何不就好好捂着,非要大声嚷嚷呢?」玉悯觉得自己已经很苦口婆心了,但这话当然激怒了赤云峰众人。 「你们碧影峰何时轮到你这个小辈说话了?」无涯子冷冷地斥道。 「确实轮不到晚辈说话,晩辈只是深知一人做事一人当。」玉悯看向那三名告状的弟子,这些大少爷平日是什么德性大家都清楚得很,玉悯不用想都知道荆千川为什么会动手,当下更加毫无畏惧地道:「人是我带回来的,也是我管教不周,无涯子长老要究责,晚辈甘愿接受处罚。」 「你以为我不敢?」 掌门人眼看苗头不对,立刻道:「当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打人的是荆千川,就该让他受罚,你把他交给赤云峰也就是了……」 「去就去,谁怕谁?」荆千川也沉不住气了。 不就是上赤云峰受罚吗?这些牛鼻子难不成还会比他爹可怕不成? 「碧影峰的人,也不是谁说想带走就带得走的。」这千里传音一出,碧影峰原本还一脸看戏的其他女修纷纷低下头,退到后边去。 一身滚金边红袍的定澜真人乘着她的坐骑星尘——一头白狮子,腾云驾雾而来,青衣门徒纷纷跪地问安。 「惊扰了闭关修炼的师妹,还请师妹见谅。」无涯子倨傲的神色可看不出一点不安的意思。「但是师妹的碧影峰未免太过来者不拒,连邪门歪道都能进碧影峰,若是因此败坏碧影峰甚至是清湖派的规矩,伤了自家人,师妹想必也不乐见。」 定澜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脂粉未施的脸蛋只有额心一抹朱砂,便尽显凌尘之色。 掌门人在一旁陪笑,心想这两人真要打起来,他恐怕得先跑第一。做为同辈师兄弟,无涯子和定澜天分最高,两人都二、三十岁便结金丹,因此保持了盛年时的样貌,还肯叫他一声掌门,只因为他是嫡传大师兄罢了。 定澜还坐在白狮子上,一点也没有落地的打算,半垂着眼睑,不咸不淡地瞥了无涯子一眼,连嗓音都是要笑不笑的: 「本座堂堂清湖派长老,一峰之主,把一个小鬼捡回家充当杂役,就是没把那些邪门歪道放在眼里,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更不怕他有三头六臂还是能飞天遁地,难不成师兄会怕一个孩子不成?」这话说得无涯子脸颊一颤,但定澜绝不可能只是点到为止,接着又道:「至于伤到自家人?师兄这是为了自己的好徒弟,堂堂清湖派嫡传弟子,享用了清湖派最好的资源,却三个人联手还打不嬴一个碧影峰的杂役,竟然还有脸回师门抱怨自己修炼懒散,所以师兄自觉颜面无光,特地劳师动众地来向我请罪吗?」 第26章 无涯子脸都绿了,「……请罪?」他没有听错吧? 「难道不是吗?」定澜冷眼瞥向还想辩解的三名赤云峰弟子,「白焰峰每个月给赤云峰多少的丹药,嫡传弟子优先享用;紫电峰又给了这些嫡传弟子多少额外的灵石?我碧影峰已经主动让出了嫡传弟子的分例,就是为了让同门更妥善利用这些得来不易的资源,师兄倒是教的好徒弟,学艺不精不打紧,连个打杂的都打不赢还有脸回师门告状,再吆喝清湖派上下一起来围观自己输得多惨,是嫌脸丢得不够多,丹药灵石浪费得不够彻底吗?」 「你……」无涯子知道定澜这是抓到了把柄借题发挥,毕竟让碧影峰让出嫡传弟子的丹药与灵石分例,就是他起的头。 借的还是玉衡已经身死,碧影峰已无有望飞升的嫡传弟子为由。 提起了这茬,掌门就不得不出头了,毕竟他在这事上是愧对碧影峰的。「都是同门,大家就各退一步吧!」白发苍苍的老翁扯了扯师弟的袍袖,暗暗提醒他,可别忘了从以前到现在,他就没在口舌之争上赢过定澜,定澜当初之所以会在分例上让步,完全是因为那时才痛失爱徒,没心思再和师兄斗。事到如今真要勾起这女人的斗志的话,谁难看还很难说! 定澜冷哼一声,「那就辛苦掌门和师兄特地来向定澜请安了,今天定澜没心情叙旧,掌门和师兄还是把自己的门徒带回去,好好锻炼锻炼。今天尚且是犯到我门下一名杂役,定澜不会和师兄计较,若是犯到别的门派,输个灰头土脸,别说清湖派颜面扫地,有没有命回来告状还说不准!」 向她请安?不和他们计较?无涯子气到七窍生烟,一张脸都扭曲变形了,却不得不被掌门师兄拉着鸣金收兵。 赤云峰众人走后,碧影峰这里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也包括荆千川。 他都不知道原来这虎姑婆连嘴上功夫都这么能打! 然而方才为了护短而横眉冷对同门师兄的定澜,依然没有正眼瞧荆千川一眼,只是在经过他身前嫌恶地拧起眉,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当得起吗?」 这话也不知是针对玉悯,或针对荆千川,但接着定澜又道:「今天开始,禁足半年,除了清凉居,你哪儿都不许去。」 荆千川正愧疚自己害玉悯被禁足,谁知玉悯反而一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乖啊,半年而已,正好把我给你的经书全抄完。」 「被禁足的不是你吗?」荆千川一脸憨傻。 玉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打人的是谁?」 「……我。」 「这不就对了?冤有头债有主,下次打人前先想三炷香的时间,总会想到不用硬碰硬浪费力气的解决法子。」她捏了捏小孩气鼓的脸颊道。 「比如?」 「你可以去查查我给你的药典,在丹药里加多少泻药可以不被发现……你以为赤云峰常常需要止泻药是巧合吗?」 ☆☆☆☆☆☆☆☆☆ 禁足半年?有什么好怕的?他大爷又不是没被关过! 但大话才说不到三天,荆千川就觉得自己浑身长虫,哪儿都待不住了。 吼——受不了啦! 他「砰」地打开小竹屋的门,疯狗一样的往山下冲…… 「爷要出去浪,天皇老子也别想拦住我——」 然后他就被定澜设在清凉居周围的结界教训得惨兮兮,虎姑婆的结界不是开玩笑的,荆千川一脚才踏出清凉居,立刻感受到五雷轰顶的滋味,全身被天雷打得皮开肉绽。 这让他不得不乖乖在床上躺着。 「你真是皮痒啊,不是叫你乖乖待着吗?真的那么想当山猴子,清凉居让你想绕几圈就绕几圈,保证能累死你!」玉悯替他上药时忍不住叨念道。 「那个虎姑婆下手真狠……」他来到碧影峰这两年,定澜就没少因为他犯了碧影峰的戒律而严惩他。定澜虽然不让赤云峰的人带走他,自己惩戒起人来也没在手软的,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是常态,所以在荆千川心目中,定澜就是虎姑婆! 玉悯没好气地把药膏用力往荆千川裂开的伤处戳。「师父罚你,最多就是皮肉伤;让你去了赤云峰,能不能成人样还不知道呢!」说完又觉得对一个孩子解释那些毫无人性的酷刑似乎不妥。 荆千川哼道:「还能有我老子狠吗?」 第27章 玉悯叹气,在上完药后拿药钵敲了一下荆千川的头,「乖一点,把伤养好,然后安生待着念点书吧!」成天这么鲁莽,长到几岁一样会吃大亏的。 半妖的体质强韧,玉悯给的又是最好的药,被雷打得全身焦香的荆千川休养没几日就活蹦乱跳了。 让他看书?天塌下来都没门! 他百无聊赖地在清凉居乱晃,晃呀晃便来到玉悯的院子,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贴着墙,蹭到傍着花籀的小屋外,果不其然看见了小屋里在窗边读书的小白兔。 荆千川露出一个略显猥琐的笑,然后想起什么似地身子一晃,人又不见了。 其实早就发现他行迹的朝华等了半天,没等到预料中的打扰,他反而有些坐不住了,偷偷瞥了几次窗外,心里又想着那家伙说不定又故意钓他呢?于是强逼自己继续专心看书。 可他的眼睛虽然回到书本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个傻子放弃了吗?不知怎的,朝华有点失落,连假装看书都做不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窗外总算传来敲击声响,朝华忙回过神,就看见荆千川那张傻到不行的笑脸。 这人也真是奇怪,明明骨相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可笑起来就是像个蠢蛋。 朝华成功地维持住高冷的假象,但荆千川仿佛没看见,往他窗台边的桌上搁了好几颗枇杷,「清凉居里这时节能摘的只有这个。」他一脸遗憾,然后看向小白兔,「一直念书会变笨的,来陪我聊天吧……不,是听我聊天!」 朝华本来想反问他,是念了多久的书,才能像他这么笨?可是又想到这蠢蛋还以为自己无法开口。 不知怎的,他暂时不想解开这个误会。 横竖书也看不下去了,朝华悄悄出了小屋,荆千川一把拉住他的手,食指抵唇,「你忘了关窗,就这么跑出来会被发现的。」他还替他把窗关上,然后拉着他往僻静处走,「我知道一个地方,这里的人很少会去。」 荆千川带着他来到竹林里的木造小神龛。荆千川不知道这里为何会有一座小神龛,神龛里只有一颗圆滚滚的石头,绑了红布,每天除了清晨会有人来换上新鲜的花和水之外,几乎不会有任何人造访此处。 两人在神龛前的台阶上坐下,然后荆千川便让朝华见识到什么叫做一张嘴抵十张嘴,一个人可以演完一台戏,若让荆某人张开嘴,他可以从日升说到日落,从开天辟地说到地老天荒。 朝华不得不双肘搁在腿上,双手支颊,暗暗想着: 他口不渴,嘴不酸? 朝华绝不承认自己一直被这个蠢蛋逗笑。 当荆千川总算自滔滔不绝中停顿下来喘口气,朝华还忍不住觉得这竹林子实在太安静了。 但荆千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看得朝华忍不住低下头,心想他怎么了吗? 「可惜你不能说话,不过你笑起来很可爱啊!应该多笑才对。」当那两颗又大又圆又清亮的眼睛弯成了半月状,樱唇勾起迷人的角度,简直像小太阳一样闪闪发亮,看得他一颗心跳得好快啊。 朝华敛住笑,思考着什么时候该告诉他,他只是懒得说话。 有鉴于这家伙如此聒噪,他怕自己如果脱去了不能开口的假象,可能会被逼着跟他一样说个不停,于是朝华决定暂时还是装哑巴的好。 荆千川搔了搔后脑勺,后悔自己干嘛提醒小白兔她在笑的事实呢?他决定以后就偷偷欣赏她的笑脸就好! 荆千川从兜里摸出两颗桃子,「之前应该多摘一些放冰窖里才对,等我解禁桃子都没了……洗过的,放心吃。」说罢率先咬了一口证明自己没有唬人。 见朝华还拿起桃子闻了闻,荆千川马上强调:「我天天都沐浴的,很干净!」 「……」朝华见他急于辩白的样子,其实有点想笑。 他只是喜欢这些桃子的香气。 好像他摘来的这些桃子跟外面的不同,特别香甜。 「碧影峰只有女修,本来我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觉得真是太好了……」荆千川一边啃桃子,一边啧啧有声地道:「他们就爱讥笑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但从我有记忆以来到现在所看到的,我觉得还是女人比较好,那些男人简直不能再更惹人厌了。」荆千川一点也不避讳跟小白兔提起自己半妖的身分,说完还泄愤似地用力咬了一大口桃子肉。 第28章 朝华闻言低下头,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裙摆,并拢了原本搁得有点随兴的双腿。 看来他得假装的可不只一桩呢! ☆☆☆☆☆☆☆☆☆ 拐了个武林高手当随行保镖,荆千川觉得自己走路都有风,她开始能体会煤炭为何会喜欢充阔大爷了,横着走人们还急着给你让路,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可惜到了隔天她就不爽了。 因为一直到太阳升起时他们依然在荒郊野外,方圆百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老郭经不住日晒,只得赶紧先找个阴凉处用黑布把他盖起来。 说好的管吃饱,第一天就失信,荆千川只能一脸尴尬地拿看两三块长得比较有诚意的干粮,「那啥……煤炭跟大黑出去打猎了,虽然不知收获多少,但是出门在外,难免不方便,等到下一个城镇再补一顿好吃的吧。」 凌阳看了一眼她手里硬得可以拿来打人的窝窝头,其实他对吃的不挑,但眼前的荆千川实在太瘦了。 上辈子初见时,荆千川已经被玉悯带回碧影峰好吃好喝地养了两年,往后他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像眼前这般瘦弱。 「我也去猎一些野味回来吧。」 明明承诺供食宿,结果人家还得去猎野味回来,荆千川要是有点良心就该阻止,可这个天字第一号厚脸皮的惯老板祖师爷阻止的非常敷衍,慢吞吞地伸出手,慢吞吞地开口,那会儿凌阳早飞得老远,她才讪讪地改口:「壮士路上小心啊!」 不是她得寸进尺啊!是她此刻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追不上武林高手愉!荆千川摸了摸鼻子悻悻然转身,便看见拿着刷牙子在洗漱的苏靖,用一种难掩责备的神情看着她。 「供食宿?管吃饱?」 「……」造反了啊!「你把你的早饭让给凌大侠如何?」 苏靖刷着牙,假装没听到地滚了。 煤炭抓了两只松鼠,大黑抓了一只兔子,凌阳则猎了两只大山鸡,还有一篮柑橘、石榴,甚至不知去哪挖了一小块蜂巢,没见过蜂巢的两崽子对那块淌着金黄汁液的蜂巢一脸好奇。 凌阳带回干净整齐,而且没有蜜蜂萦绕的蜂巢,自然也引起荆千川的狐疑。 荆千川上辈子可是干过让蜂群喝自己的血,然后令它们定时献上一点蜂蜜给他当零嘴的无耻行径,哪怕那时蜂群给他的蜂巢都不可能切口这么平整,还没有半只蜂在上头游荡。 难道说,这年头的武林高手比他们那时的修仙大能厉害多了?修仙式微是因为当大侠更威风? 凌阳从来不喜欢围绕在荆千川身边的美少年,就像上辈子一样,荆千川收伏两大上古妖兽之后,还收了花王精魄当他的奴仆,不管是上古妖兽或花王精魄,都是面貌姣好的少年,它们一个个都比他待在他身边更久,比他跟他更亲近,甚至也比他更被惦记。 其实他也很清楚,荆千川上辈子之所以会避他唯恐不及,很大原因是他总是执着于追杀荆千川身边那些让他嫉妒得发狂的同伴。 烈火灼心的嫉妒总是让他失去理智。 但这辈子,凌阳有了更完整的家族与情感羁绊,让他能够分辨每一种感情的不同之处,进而不用心怀怨恨。 他甚至比荆千川更了解他自己,这个好像凡事漫不经心,只想轻松过逍遥日子的家伙,总是把「同伴」放在心上最柔软的位置,嘴上嫌烦,大难来时他一个也没丢下。 上辈子的朝华,就是这么看着荆千川为了保护那些令他嫉妒的同伴而惨死,任刮骨蚀心的嫉妒变成无尽的哀伤。 「凌阳」这个没有金丹,没有任何修为的少年所拥有的平凡情感,却正好教会他如何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他将蜂巢切成几个小块,给了三黑和苏大宝和苏二宝一人一块,当然也没漏掉荆千川的。 三黑和两崽子不明所以,但荆千川是老饕了,当着他们的面就把那一小块蜂巢丢进嘴里。 还不赖,品质挺好。 三黑和两崽子照做,两崽子立刻就被蜂蜜香甜的滋味给俘虏了。 三黑则反应不一,毕竟妖族的喜好口味与人类不一定相同。 「还有吗?」苏靖眼巴巴地望着剩下的那半个掌心大的蜂巢。 「要烤肉用的。之后路上如果有别的,再摘给你们吃。」凌阳道。 第29章 是神仙大哥哥啊!苏靖看着凌阳的眼神立刻写满了崇拜。 荆千川觉得有点呕。 他流血流汗地救了这两崽子的命,还把他们带出魔窟,这孩子就知道埋汰他。而人家不过就给了他一块蜜,瞧他那一脸狗腿样! 哪天你被恶徒用一根糖拐走了,老子绝不理你!哼! 大黑和煤炭虽然会打猎,但是甭指望他们料理猎物。 先前三姊弟相依为命,做饭这种事都是苏晏负责,但让荆千川煮饭?!呵呵……他大爷打从第一天就两手一摊,一痞天下无难事地道:「我看到血就会头晕。」然后把处理猎物的工作光明正大地甩锅给两崽子。 因为苏徽得洗衣服,所以苏靖就把这活儿给揽下来了。 苏靖本来已经认命地准备料理今天的猎物。往好处想,今天的伙食真是丰富!但凌阳没让他接手,而是熟练又俐落地三两下将山鸡放血、去毛,剔骨,看得苏靖频频发出赞叹的惊呼。 凌阳其实自己也有点讶异。上辈子的他可不曾亲手操持这类贱役。 但在凌家,郊游远足是日常乐趣,就算不出门,翡翠山庄后山野营也能够保证绝对离群索居,所以家里无论男女从小就得学会几招野炊的技巧,尤其是凌阳,三天两头迷路,打猎喂饱自己是家常便饭,向来不挑食的他其实还是很懂得在各种环境下让自己吃好睡好。 凌阳索性把松鼠和兔子也给处理了,松鼠毛和兔子毛还处理得非常俐落漂亮,卖钱自用两相宜。 从这一刻起,凌阳在苏靖的心目中就不是保镖了。 而是神! 「神仙大哥哥,你收不收徒弟啊?」苏靖简直成了凌阳的小尾巴,跟前跟后地帮手,还不忘拍马屁。 凌阳也非常习惯照顾家里的小堂弟,当下只是用一种小鬼头总会特别崇拜的冷酷劲道:「你就在一旁看着,看久了就会了。不懂可以问。」 「是!凌大哥!」 以前山庄里的小鬼头都觉得凌阳的沉默寡言,与他在凌家第三代当中名列前芋的顶尖身手,让他充满了冷酷决断的魅力,那些小鬼都特别崇拜他。 其实他只是什么都没想而已,就如狐王所说,这孩子整天吃饱了练武,练累了洗香香,然后吃饱发呆睡觉,像野生动物一样地活着。 凌阳真不想承认,其实他上辈子也差不多,只是对荆千川的执着让他有了七情六欲。 大清早的,每个人都在忙碌。三黑忙着布置吃饭的地方,打水,生柴火,整理行李,苏徽去洗衣服,得赶在傍晩出发前尽可能把衣服晒干。 驾了一夜车的老郭理所当然地休息。 唯一的闲人兼废人,苏家大姊,荆妖皇,在煤炭整理出来的临时卧榻上躺成一尊卧佛,嗑着瓜子,无所谓地把瓜子壳喷满地,对眼前自己流血流汗救出来的小弟眼看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只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嗤笑。 男人!哼! 涂了蜜与盐,甚至浇上了橙汁的烤肉,则让苏二宝对凌阳的崇拜升华到死心塌地的程度。 男人,就应该像凌大哥这样! 两只山鸡四只腿,凌阳分给了荆千川和苏徽苏靖,最后又将剩下的那只腿用小刀分做了三份要均分给三姊弟。 「这只腿应该是凌大哥的。」凌二宝竟然推拒送上门的食物,荆千川觉得自己头破血流换来两崽子好吃好喝还游山玩水,真是太心酸了。 虽然头不是她自己撞破的,他们也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远行,但大方向来说并没有错啊! 其实这第四只腿,凌阳本来只打算留给荆千川,他平常就吃好穿好,也不差这一顿。只是他不想讨好的太明显而让荆千川起疑,但当下仍是看向荆千川。 「……」现在是怎样?不过就是一只鸡腿,她又没说不准他吃,用这种小奶狗一样可怜的眼神看着她是什么意思?一个个都把她当坏心大魔头了吗? 她不当大魔头已经很多年了! 呕得想吐血的荆千川,当下只得逼迫自己露出一个圣光普照的微笑。 「吃啊,这是你应得的,想吃就吃,不用客气,我可不是那么刻薄的雇主。」 「你吃饱了吗?」凌阳却问。 荆千川看向那一篮水果,「一直吃肉吃腻了。」 第30章 察觉了她的视线,凌阳立刻把洗好的柑橘与石榴剥好了皮给她。 这保镖雇得真是值。上辈子也算被伺候惯了的荆千川拿起柑橘,直接咬掉一瓣橘肉,心想她本来是留两崽子来伺候她的,怎么一路上都不见两崽子有凌阳的一半机灵? 可能天生傻的就是有差吧。荆千川不由得发出了老母亲操碎了心一般的叹息。 这边苏靖见状,也赶紧有样学样,给自己和苏徽剥了两颗橘子和石榴。这些东西他们平常不太能吃到,橘子倒容易剥,就是石榴需要一点技巧,但还难不倒苏吃货,看了一次他就学个八九成了。 然后荆千川就看着苏靖把橘瓣一片一片剥好了喂给双手油腻的苏徽,还拿了条还没洗的布巾搁在苏徽腿上,免得汁液滴在他干净的衣服上,他又得洗老半天。 荆千川突然觉得她才是脑子被敲傻的那一个。 她这个阿姊是路上捡来的阿姊,心酸啊! 然而凌阳发现荆千川盯着两个小孩的目光,眼神一暗,低下头把荆千川吃完的骨头和果皮收拾干净,超到溪边去洗手。 觉得自己很多余的荆千川注意到凌阳的举动,立刻便起身跟了过去。 面对这个方方面面都符合自己喜好,还特别懂得伺候人的美男子,荆千川的痞子本色又抬头了。「凌公子今年贵庚啊?住哪啊?家里还有谁啊?」 凌阳抬起头,朝阳在荆千川背后刺得他眯起了眼,但除却那身衣裙,一切恍如昨日。 一样有些猥琐的笑,一样流里流气的口吻。但她那双眼睛里的温暖与诚恳就是让人无法讨厌她。 当然,或许美好的皮相与优越的骨相也是原因之一。 「我今年二十五,家住长安区五棱镇,老家在调露区的青阳城,父母健在,我是家里最小的,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姊姊……尚未娶妻。」他笑眯的眼像眼底有一片银河那般望着她。 「……」为什么最后面这四个字害她脸红了?荆千川有点慌,避开了与他眼神接触,蹲下身跟他并肩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一边洗着手,一边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现一下多长了这小孩几千岁该有的老练与世故,「那啥,虽然说本来讲好了到朱明城会给你报酬,但这一路上如果有啥想要想买的也不用客气,能带着上路的我都可以帮你搞定。」说罢还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凌阳大概可以猜到她要去朱明城的理由,但以她现在的身体和几乎等于没有的法力,他并不打算真的送他们一伙上朱明城。 至少不是就这么过去。 「其实我也是有事要前往朱明城,报酬多少无所谓,就当路上一起做个伴。」他本想老实说他不缺钱,但仍旧想了个让她更容易接受的说词。 荆千川一听简直心花怒放,本来被苏靖那臭小鬼埋汰得冒出头的愧疚感瞬间风吹云散,「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们很有缘啊,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哈哈哈……」交朋友就不用给钱了……不是,她意思是,交朋友,谈钱就俗气了! 凌阳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禁失笑。 哪怕一场可能摧毁世界的风暴就要到来,他还是不禁觉得,两千年可以沧海变乗田,但有些人,有些事,依然如旧,真的太好了。 ☆☆☆☆☆☆☆☆☆ 白天休息,日落赶路,而且队里经常会少三个人,多了一猫一狗一乌鸦,面对种种的不寻常,凌阳没有发出任何疑问。 当然凌阳没开口,荆千川还是会去试探他。 凌阳也早就料到这一点,一开始他就很好奇,荆千川打算怎么处理他们这行人之中多了一个外人会引来的后续问题?毕竟如果不是他,他们也可能会雇到另一个活在这个年代,对巫道之术一无所知的凡人。 当荆千川话说着说着,偷偷确认营地那边的两崽子并不会注意到他们之后,便不出所料地出手了。 凌阳假装受到了她的引导,盯着她的眼睛。 「煤炭跟大黑小黑都是人,只是行为比较怪异;老人家眼睛受不了烈日,所以需要白天休息。」 原来她打算用摄魂术来控制人?凌阳差点失笑,凭她现在的法力,顶多能对付不太聪明或意志不坚定的凡人。 凌阳虽然没好气,但毕竟他也不可能让她雇别人——倘若它真的发生了,他有的是方法阻止,所以也不需要怪她异想天开。于是那当下,法力比眼前的荆千川高了不只一个层级的凌阳,很轻易就施展了反摄魂术。 第31章 也就是让这家伙,以为自己成功对他施展了摄魂术,令他对她的鬼扯深信不疑,所以接下来一路上她大可不必再浪费自己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法力和气力,去烦恼三黑和老僵尸身分曝光的事。 反摄魂术让荆千川有短暂的失神,就像在翡翠山庄后山突然在树上失去意识的凌隆一样。 凌阳看了一眼营地的方向,重重树影果然替他们制造了很好的隐私。 也许他早就有所图谋,所以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又也许是此时此刻,他终于发现自己还是需要更多的慰藉。因此他凑上前,鬼迷心窍,仿佛被下咒的人其实是他一样,轻轻地啄了一口她的唇,也把一点法力和元气渡给她。 那个吻很浅,像上辈子一样,他只在他离开清湖派那时偷偷得逞过一次,谁知却让他回忆了千年之久。 因为到最后,他也只剩回忆。 荆千川完全没察觉自己失神了片刻,回到马车上时,对自己宝刀未老简直得意到鼻孔朝天。 瞧,就算她现在法力浅,还气虚体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全身上下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是处,但她果然还是术法天才,轻而易举就把堂堂武林高手给糊弄过去了。 真是连她都不得不崇拜自己!妖皇荆千川,术法天才,不是叫假的! 凌阳走在她身后,哪怕从背影都能感受到她的意气风发,不用推敲都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当下好笑之余简直藏不了眼里的宠溺,只能在接近营地时默默低下头。 苏靖看着阿姊大爷似地回到营地,还笑得一脸猥琐,身后跟着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凌阳,忍不住一把拉过自家阿姊,打抱不平道:「你对凌大哥做了什么?」 荆千川用一种包容笨蛋的仁慈平和说服自己别揍人,却又忍不住没好气地挑眉道:「能做什么?你没看他整个人好好的,一根毛都没少吗?」她还不准煤炭拔凌阳的头发去变钱,这已经很偏爱了好吗? 苏靖又看了凌阳一眼,「他有没有少根毛发我看不出来,但我看得出,你笑得非常猥琐,就像胡老八每次做完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 荆千川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胡老八是谁。 是跟苏家三姊弟住同一条胡同的牙郎,虽然牙郎这工作并不犯法,可邻里间总传闻胡老八经常拐卖良家妇女,所以苏靖每次遇到胡老八就像一头小狼面对敌人一样,警戒得浑身毛发倒竖,绝不让他接近自家兄姊半步。 荆千川脸颊一颤,脸黑了大半,母夜叉一样一把拧住苏靖的脸颊,「老子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你这臭小子竟然把我比做胡老八那吸人血的秃驴臭瘪三?找死!」说着抬起脚冲着小弟的屁股就是一踹。 而苏靖泥锹似的一下子就挣脱开来,还得意洋洋地冲着荆千川扮了个鬼脸才拔腿狂奔。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问出什么,只是当阿姊能够知道胡老八,他突然就放心了。 阿姊还是原来的阿姊,大概真是撞伤了脑袋才性格大变,肯定不会害他们。 「阿姊,你是未出嫁的闺女,别那么粗鲁。」苏徽在一旁软言软语地劝道。 什么未出嫁的闺女不能粗鲁?难道出嫁了的老娘就能粗鲁了?多了胯下二两肉的还能决定她该生或该死来着?荆千川觉得这些没什么本事的凡人歪理还真他娘的多,不改妖皇本色地怒道:「老娘就是这性子,死都不会改,天下人还能把我怎么着?」 性格本就软糯的苏徽被呛得一愣,苏靖却跑了回来,人小鬼大地道:「不能把你怎么着,但你嫁不出去,我们就伤脑筋了!愁啊!」 「你还敢贫嘴?给我过来!」 「嫁不出去的母夜叉打人啦!」苏靖拔腿就跑,姊弟俩绕着营地追逐打闹,苏徽叹了口气,看向不知为何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家阿姊和小弟的凌阳,心里有些什么水落石出。 他虽然没有小弟的机警和伶牙俐嘴,因为性格不爱与人争强,不愿制造争端,所以旁人总以为他傻,其实在人情世故上他还是比苏晏和苏靖更透彻。 「我家阿姊不久前为了保护我和弟弟受了重伤,因为当时真的很危险,差一点我们姊弟三人都要没命了,之后对很多事她都变得满不在乎,但还是依旧把家人看得最重也最保护,她真的是很好的姑娘。」 凌阳这才看向苏徽,知道苏徽这番话是怕他被他长姊的粗鲁给吓跑,看样子这小舅子还挺有眼色,这让他很高兴,于是笑眯了眼睛回道:「我知道,她很直率。」 第32章 「……」直率?想起阿姊揍人和骂人时不下流氓的鲁莽劲,这两个字让苏徽都忍不住抬起手,假装搔了搔脸颊掩饰尴尬和脸红。 好吧,果然看对眼了,对方做什么都是真理。 第五章 荆千川对于没有在上一个城镇听煤炭的建议,多买一辆马车感到后悔了。 四个人的马车真是太挤了,尽管他们买了另一辆小拉车用来载那些买来的垃圾——这还让荆千川心痛了好久,为什么要为了那只猫乱买的垃圾,再买一辆拉车呢?而苏靖对此又吞下了千千万万句抢白。 心痛什么呢?又不是拔你的毛!都是毛变的骗人玩意儿,该心痛的是那些商家吧?!但是为了团队的和谐,为了旅途的平安,这些话他很成熟地只在自己的心里腹诽。 所以如今赶路时,大马车由老郭驾车,车上坐着他们姊弟住,以及凌阳。小拉车放杂物,由三黑轮流驾驶。 四个人的马车,要好好睡一觉是不可能的,所以现在他们白天精神都不太好,只能期待天亮前能到达下一个城镇,找间客栈好好休息。 但是白天的市井吵杂,晚上又要赶路,他们等于一直没能好好休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凌阳一直默默地在等侍机会说服他们改变路线前往五棱镇,这么一来可以让老僵尸入土为安,由他来带路就不用大晚上赶路了。 现在一行人一直是往西进,接着会沿着骐南山脉往北,最迟在这两三天就得找到机会开口,否则得走回头路,太麻烦了。 大晚上赶路非常枯燥,只能尽可能闭目养神。 所以当苏靖点燃蜡烛时,荆千川闭着眼仍是被烛光刺得眉头一拧,她没好气地半睁开眼,便看见苏二宝在行袁里一阵翻找。 「找厕纸吗?」荆千川身体没动,伸手往身后当靠背的藤箧里摸索。 苏二宝翻出一罐金创药,然后拉过苏徽的手,就着摇曳的烛光给他的手指上药。 「嘶……轻一点。」苏徽小声地道。 「怎么了?」凌阳见苏大宝手指伤口泛红化脓,看起来不像新的伤口。 苏靖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那当下忍不住瞥了一眼荆千川,然后闷闷地道:「没什么,我哥的伤口本来就不容易好……」然后某人又耍赖不洗衣服,揽下洗衣工作的哥哥天天都得让伤口碰水,就这样了。 只是追根究抵,不是那天晩上阿姊突然神棍附身,变出了阿灰和阿白,他们也不可能平安逃脱。他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了,哥哥却一直忍着怕他发现,若不是刚刚趁哥哥半梦半醒时拉过他的手检视,也不会发现他的伤口都发炎了。 「……」荆千川还是一动也不动,但她接收到苏二宝的指控了。 现在是怎样?不能洗衣服就说啊!搞得她像恶婆婆似的。荆千川恼羞了,可是心里也是真的愧疚,她哪会特地去翻原主的记忆查探大弟的身体状况啊?这苏大宝也是,早说的话她就能想办法啦! 凌阳转而从自己随身背着的小行义里取了一个小玉瓶,「用这个吧。」 虽然他皮粗肉厚不怕痛,爷爷身为武林盟主,奶奶又是杏林巨擘,山庄里没事就有来自各方的名医拜访,自然不缺各种特效药,像这类外伤用的金创药,不管他们有多不怕痛,爷爷奶奶一向只会塞给他们最好的。 然后又从另一个白玉瓶里倒出一颗丹药,「你摸摸他的额头,如果烫手的话,把这吃了。」化脓的话就有发烧的可能,他们这样日夜奔波,要让伤口愈合更是困难。 大侠用的丹药感觉就是比死老百姓的更有奇效,苏靖也没推辞,立刻用小玉瓶里的药膏给苏徽敷上。 「谢谢。」一直不吭声的荆千川终于道。 「没什么。」凌阳冲着她笑了笑,发现她似乎为了大弟伤口恶化一事心情很差,他心想她们姊弟三人应该才逃离妖驹和破蒙的魔爪,苏徽可能不愿在这节骨眼上扯后腿才瞒着不说。 但做为才刚加入队伍没两天的外人,当然不可能这么直接安慰她。 凌阳突然灵机一动,道:「我小时候曾经因为怕家人被妖怪抓走,忍了两天的肩伤不说,直到第三天时被我大哥发现,还被他给揍了一顿。」 「你大哥……」干得好啊,她也想揍人呢!不过终究也只是想想。「你都受伤了,他太狠心了吧。」像她,都用嘴巴揍,再用脑袋想像揍人的痛快。 第33章 其实凌阵是因为他在野营时吃光所有人的伙食才揍他,一揍之下发现这小子反击变得迟钝,才发现他有伤,当下二话不说背着他翻山越岭回去找大夫。 这话接的方向不对,凌阳有点伤脑筋了,幸而苏靖接口道:「凌大哥小时候也怕妖怪?」才从白藏城那些妖怪手底下脱逃的苏靖心有戚戚焉。 「我们镇比较特殊,每到仲夏的月圆夜,一到深夜就会有奇怪的地鸣,如果在这时接近某座山的话还可以听到隐约的呜咽声,这地鸣和呜咽会持续到日出时分。所以我们镇上几千年来就有传说,仲夏的月圆夜绝不能接近夜鸣山,传言有人在那时靠近夜鸣山,被巨大的黑影给捉走,这个传说我们镇上的孩子都知道,孩子如果哭闹不止时大人就会说,夏天要把你丢到夜鸣山里。」 两崽子听得双眼圆睁,荆千川却被勾起了好奇心。 「真的没有人在仲夏夜时到夜鸣山一探究竟?」只在固定时间点出现的奇怪的地鸣……会是巧合吗?上辈子荆千川也算游历遍东大陆,会出现地鸣的地方不止一处,但一年特定的时间才出现,就有点玄了。 「我和我大哥二哥。」 「你们胆子还真大!」苏靖惊呼。要是他,绝对死要也阻止兄姊接近那种地方。 「有发现什么吗?」荆千川问。 凌阳摇了摇头,「我说我看到了山一样大的黑影,那个黑影的肚子还发出了响雷一样的地鸣,但没有人相信。我想也许我那时因为受伤发了高烧,做了梦也不一定。」 山一样大的黑影、肚子发出响雷一样的地鸣?没见过上古妖兽的平凡人做这种梦的可能性有多高?荆千川终于忍不住问:「你们镇是那个五棱镇吗?离这儿多远?」荆千川开始觉得,不去一趟五棱镇,她会纠结到死。「我是说,五棱镇跟朱明城,哪一个离我们更近?」 凌阳藏起眼里计划成功的笑意,「五棱镇要从这里往南,这距离的话大概三天可以到。朱明城的话,我们得绕过骐南山脉,不管是穿越山脉或绕过山脉,都要一个月,接下来只要你们体力还负荷得了,又不下雨,能够天天不间断地走大驿道赶路的话,约莫再半个月,大概可以到吧。」 那还等什么?去了朱明城想再回来一趟,凭她现在这破身板,恐怕遥遥无期。 「我觉得既然离你家这么近,要不先到你家去叨扰几天,休息够了咱们再上路吧?」见两崽子面露疑惑,荆千川立刻道:「这一趟得走这么远,你也不轻松,我家小徽身体太差了,这么赶路下去我怕没到朱明城他就要吃不消,还是先找个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让他缓上几天。」 本来有异议的苏靖闻言,立刻就闭嘴,觉得很有道理,哪怕苏徽还想说什么,也被他捂住嘴巴,直接拿薄毯盖到他鼻子下方,示意他安静休息! 「当然好,我家一向欢迎朋友到访,我母亲虽然不是大夫,但她学过医术,也有祖传养生秘方,可以请她替你们看一看。咱们再过去应该会有个十里镇,在镇上找个地方休息一天,然后换我来带路吧。」 ☆☆☆☆☆☆☆☆☆ 休息一天是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煤炭变的金子只要过了一天就会变回毛发啊! 「那啥……咱们先在附近逛逛,天黑再住店吧?」荆千川端出了「我绝对不是心虚」的表情和「这绝赞提议你不参照是你的损失」的口吻。 天黑再变出假钱,明天中午前离开的话,应该可以不被抓到吧? 凌阳猜到她的顾虑,其实他并不打算再让她用那些假钱骗人,不过仍是道:「也好,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很少人打扰,可以把马车停在那儿,想休息的人顺道休息一下。」 他们将马车停在树林边缘,天色还很早,但又还不到能拿假钱充阔大爷的时候,可荆千川觉得这会儿明明都已经能看见镇上炊烟袅袅,却还让三黑出去打猎恐怕难以解释,所以她只好谎称自己没睡好,没食欲。 两崽子当然也知道阿姊的顾虑,同样推说想再睡一会儿,进了马车就没再出来。 凌阳心里既好笑又无奈。不说他们是听了他的提议临时改道,哪怕照他们原订计划,也是漏洞百出,问题重重,肯定难以撑到目的地。 「我在这附近有认识的朋友,先去拜访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凌阳想了想,又从随身行袁里取出一根竹管,「如果有什么急事就放这支烟火,我会立刻赶回来。」 第34章 荆千川本来心里想她又没付任何薪水给他,就算他一去不回她也怪不了他。不过又不得不感谢他的细心,「我知道了。去吧去吧,替我向你朋友问好啊!」 一待凌阳走远,荆千川立刻冲进马车里,发现两崽子已经啃起发硬的窝窝头。 「留一颗给我!」 说得好像窝窝头很稀罕似的。最近伙食太好,哪怕饥肠辘辘也有点食不知味的苏靖把一大袋窝窝头放到她面前,「一个谎要用更多的谎来圆。你看吧!」 荆千川发狠地啃起窝窝头,本想大义凛然地训他不知好歹,嘴里干柴似的窝窝头让她气势瞬间一泄千里。 更泄气的是她肚子还在此时叫了起来。 「我觉得……」一向安静的苏徽难得主动开口,「就算我们真的有钱,此去路迢迢,本来有钱和无止境的花钱就是两回事,不用什么都一定得在城里买,必须省着点,所以还是得就地取材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就是这个道理!」荆千川一弹指,立刻掀开车帘,「三黑听令,打猎时间到了,记得摘点水果回来!豆*豆*网。」 本来以为今天无聊到只能打蚊子的三黑立刻精神一振,一个个转眼跑得不见踪影。 问题是,人群聚集之处,跟荒山野岭是不一样的,野味能抓的早给抓光了,所以忙了半天三黑只抓到田鼠两只,野鸟三只,三黑一人一只野鸟的话,他们姊弟只能两只田鼠分着吃。 至于水果? 荆千川觉得自己真是傻了。 三黑根本不懂分辨什么果子已经能吃,什么果子还不能吃,所以全摘回一些又涩又酸而且还不能入口的不知名果子。 唉,起码有田鼠两只,聊胜于无啊! 凌阳领着拉个推车的大娘找来时,看到的就是三姊弟正在烤着田鼠。 「咳!这么早就回来啊?」荆千川一见凌阳,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什么瞒着他烤野味的行为,「出门在外,钱也不能毫无节制的花,所以我就想就地取材一下。」 凌阳总是只看着她,所以几乎能够清楚地捕捉到她脸上各种细致的变化,那会儿他只是笑眯了一双眼睛,笑容几乎是忍俊不住地柔声道:「我知道。」她可终于突破盲点了啊! 「这位是?」荆千川很懂得适时转移焦点免得让自己尴尬。 「这位是我父亲的朋友,李大娘。」凌阳又转向李大娘道:「这几位是我和您说的,在旅途上交的朋友,他们打算到五棱镇去,今天要先在镇上休息整装。」 凌阳用朋友的身分介绍他们,苏家三姊弟脸上都有些羞赧,尤其苏大宝和苏二宝想到阿姊可能不会付人家报酬,就觉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但是能被景仰的大哥哥当做是朋友,还是令他们开心的。 「凌二一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出门在外诸多不便,那就更不应该跟朋友客气啦!」李大娘笑嘻嘻地将自己的推车放好后,掀起了推车上大锅的锅盖,一边拿起了勺子和碗,「给厂里工人做的早饭还剩很多,你们可得捧场多吃点。」李大娘把每个碗都盛满了肉粥,凌阳一一接过递给苏家三姊弟,连三黑都各有一碗,大锅里还满着。 比起烤焦的干瘪田鼠,这肉粥简直令人食指大动。 「谢谢李大娘!谢谢凌大哥。」 凌大哥简直是神仙啊! 不,凌大哥就是神仙! 再一次地挽救他们的肚皮与尴尬处境的凌阳,在两崽子心目中简直圣光普照了。 苏靖和苏徽都是有长辈缘的孩子,一脸甜甜憨笑捧着食物道谢的模样,让李大娘心疼得不行,直要两个小孩多吃点,恨不得带回家喂得白白胖胖。 荆千川则破天荒文静地捧着碗,小口小口抿着粥,几次偷偷从粥氤氨的热气后偷觑凌阳的眼,在他看向她的同时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 「李大娘家是养鸡的,粥都是用鸡汤去熬,多吃一点。」凌阳也装作不知她的窥探,道。 「谢谢你。」以前的荆妖皇没学过「矜持」这种毫无义意的鸡肋技能,但现在起她决定将它磨练到炉火纯青。 她很清楚,凌阳是为了避免她尴尬替她搬来了救兵,哪怕知道她那些话都是鬼扯也没有戳破它们。 第35章 至于凌阳觉得她在尴尬什么?从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表示报酬的事不重要,荆千川猜想凌阳应该「知道」她一直在打肿脸充胖子,其实他们的盘缠不足以供他们一路挥霍无度。 荆千川虽然觉得这么被识破有点丢脸,但比起这更严重的是让凌阳知道,其实他们身上所有的零钱与行袁都是用假钱去招摇撞骗来的。 不知怎的,荆千川对骗人这件事的愧疚竟破天荒地冒出了头。她从不觉得为了生存而驼人有什么不对,可能因此害死人又如何?上辈子的他出生在一个弱者没有选择权的时代,不是靠他的挣扎与天分,他连成年都等不及就会成为别人脚下一摊泥。 这个时代有没有比较好她不知道,只是她在这里有家人,还遇到了凌阳。 活了上千年,对人间情情爱爱,她从来都是局外人,也不觉得她真的需要那些。 不过对于方方面都合她心意的对象,她也不懂客气为何物,先想尽法子留在身边再说。 「是谢谢李大娘,我什么也没做。」凌阳表现得一派淡然,毫不邀功,只有他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性,但就像前世一样,他总想在荆千川面前假装自己既成熟又稳重,想让他相信自己是最可靠的,哪怕自己心里无时无刻不都充满偏执的嫉妒与不满足。 他相信这一世,他可以表演得很好,然后得偿所愿。 ☆☆☆☆☆☆☆☆☆ 「因为现在都住农舍那边,方便管理,这里就空下来了,只有扫墓祭祖时会过来,但是一直都有在打扫,你们将就住着吧!」 不只被招待了早饭,凌阳还向李大娘借了没在使用的老宅子让他们借宿一宿。 「谢谢李大娘!」难得有一天进城时不用骗人还有地方可以睡,两崽子都特别开心。 「不谢不谢,一会儿要过来吃午饭啊!」漂亮的小孩谁都喜欢,李大娘脸上简直笑开一朵花,「小阳你记得带他们过来农舍吃饭,要是不认得路,我让来福过来替你带路。」来福是农场的牧犬。 「好。」其实他现在认得,但还没想好一致的对外说词,只好继续当路痴。 为何回复前世记忆之后就认得路?或许跟记忆无关,而是跟法力有关,若他是个凡人恐怕就只能当路痴,而如今他多的是方法到达目的地。 自白藏城脱逃以来,难得有一天白日不用在野外喂蚊子,也不用昧着良心在城里招摇撞驼,轻松惬意不可言喻,荆千川都忍不住拿了把椅子优闲坐在院子里,跷着二郎腿,被大清早的暖阳晒得眯起眼,看着苏大宝和苏二宝指挥三黑,将车上那些放久了容易有霉味的杂物搬出来,在院子里各个角落找位置晒太阳。 「借个光。」当搬杂物的两崽子或三黑气喘吁吁地绕过她时,她也只是默默将椅子连同屁股挪开一些些,继续扮演需要晒太阳的大型垃圾。 两个小孩对她这副懒散的德性已经快要习惯了,哪怕她就这样在院子里打盹了一整天,从李大娘的农场吃过午饭后,还支使三黑把人家宅子里的躺椅搬到外面树荫下,好让她继续在躺椅上耍废。 屋里睡完午觉醒来的两崽子一走出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景象,本来苏靖想当做没看到,可哪怕眼前是个大老爷,都比她姿态端正,苏徽想着天上的爹娘看着呢!不能不管管阿姊,于是他偷偷在苏靖耳边说了几句话,苏靖虽然不明所以,仍然听苏徽的话,冲着门口喊道:「凌大哥你回来啦!」 大型垃圾活过来了,像一团烂泥从躺椅上弹起来,还拨整了一下散乱的头发,迅速端出她所能想像的,最端庄的坐姿,并且假装她正在欣赏墙角的野花。 「噗……」没料到阿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瞬间了解哥哥为什么让他这么做的苏靖忍不住喷笑,甚至变成捧腹大笑。 荆千川瞥了一眼大门口,半个人影都没有,才明白自己受骗上当。 「臭小鬼,你活腻了?」荆千川跳起来追着苏靖打,苏靖本来躲在苏徽身后,但他发觉这女魔头最近疯起来不管不顾,万一没拿捏好准头和力道说不定就打错人了,当下拔腿就溜出了院子。 「阿姊!」苏徽追出去,但苏靖灵猴似的,一晃眼只见他已经隔着油菜花田冲着他们扮鬼脸,而荆千川正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 他娘的!这破身板比八十岁老太太还没用!荆千川都快翻白眼了。 第36章 「阿姊,是我让小靖骗你的。」苏徽来到她身后愧疚地道。 但荆千川却不信。毕竟就她这几日的肉眼观察,和原主的记忆里,苏徽性子软弱又护着苏靖,大胆逆鳞的事肯定做不来,会这么讲定是为了替苏靖脱罪。 「等他回来有他好看。」追不上,跑不赢,撂狠话她还能输吗? 苏徽也不知道为何阿姊总是不信他,一边扶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荆千川回院子,一边试探道:「阿姊,你喜欢凌大哥吗?」 换做一般姑娘家,这时一定要娇羞地顾左右而言他一番。 但活了上千岁的荆妖皇只是愣了一下,想回答「是」又不确定;说「不是」又有违心意。这种「是」与「不是」、「有」和「没有」之间的千古大哉问,果然只有老屁股能体会。 荆妖皇正想针对这种感情之事说一番符合他千年大妖身分的大道理,让这辈子还没见识过千年老屁股的小屁孩感受一下他仰之弥坚的智慧,苏徽却以为阿姊是因为害羞所以沉默不语,连忙体贴地道:「反正我们到朱明城还要很久,正好可以趁这趟好好观察他的人品,我和小靖都会帮忙的。」 不,你们千万别帮忙,我怕你们越帮越忙。荆千川沧乗地忍住了将抢白脱口而出。 「凌大哥,我帮你拿一些吧!」墙外传来小屁孩苏靖讨好的嗓音。 呸!她要是还会上当她就是孙子!荆千川满脸不屑地坐回她的土霸王宝座,准备跷起二郎腿继续晒太阳,可苏徽拉住了她,看向大门口,「凌大哥你回来啦。」 苏徽的话她还是信的,比八十岁老太太还不中用的破身板瞬间以轻功高手的神速闪现到搁着扫把的墙边,拿起扫把扫地。 「……」苏徽还没反应过来,进门的苏靖则「噗」地一声,在凌阳身后憋笑憋得两颊鼓如松鼠。 荆千川得克制自己不要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苏靖,因为那小子就站在凌阳身后,还拼命冲着她扮鬼脸。 啊一好气哦! 决定了,等到了朱明城就把他踢出去自食其力! 当下她只能努力假装没看见那欠揍的臭小鬼,用她觉得最像黄花大闺女的假笑看向凌阳,「你……」她这才注意到凌阳手上提着两只布袋,大老远都能闻到香气,「那啥?」中午吃得太撑,所以那味道虽然很香,却没有太吸引她。 「李大娘担心咱们走夜路来回农场不方便,给了几笼包子,晚上肚子饿了可以吃。」 包吃包住还包操心,这李大娘怕不是凌阳的干娘吧?在荆千川的记忆里,或者说在当年的修真界,除了玉悯,很少有人会对陌生人这样上心。 也许凡人就和那些满心满脑只想得道飞升的修真者不同吧。 ☆☆☆☆☆☆☆☆☆ 人定时分,老郭说是负责守马车所以没有进屋子,凌阳也没说什么。其实就是三姊弟不好意思让已死之人踏进好心收留他们的李大娘家祖宅,所以老郭从头到尾都待在马车里,荆千川也防着老鼠猫狗一类的骚扰老郭,所以让三黑轮流陪老郭守马车,那些小畜生比人类警觉性高多了,对成了精的三黑,大老远就能感应到其危险近而绕路走。 晚上负责陪老郭待在马车里的是大黑,荆千川因为睡不着,就顺道蹭出来看看。 「再忍一会儿,等我找到了沌沌,就让你入土为安。我想那什么五棱镇环境应该挺地灵人杰的,看凌大侠就知道了。」山一样大的黑影,肚子会响起雷声一样大的地鸣,应该是他当年的契妖之一,浑沌。虽然说就算真是浑沌,也不能保证他们在千年前结的契还有效,但最起码要亲自去确认一次才不会后悔,谁知道这辈子她还有多少机会旧地重游呢? 僵尸没有七情六欲,不会回答任何非命令性的问题,就像荆千川当初硬要人家带路时也没问过好不好。毕竟她如今的法力只能使得动最低阶的还魂术。 但那又如何呢?荆妖皇从不在意这些小事。 大黑本来静静的听着,憨厚老实到不知做何反应,直到它突然间感觉到有人接近,小黑狗突然机警地站起身看着来人的方向。 凌阳要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他们身边都是轻而易举,现身本就是有意为之。 荆千川捏了把冷汗,连忙放下车帘,「那啥,你好好休息啦,不打扰你啦!」因为太紧张,声调不自觉有点高,还特意拍了拍大黑的狗头,「大黑啊,好好守着马车别让人偷了,知道吗?」 第37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大黑也配合地「汪」了一声,荆千川这才有些手忙脚乱地滚下车,然后一脸惊讶地看着走来的凌阳,「你……你也睡不着出来散步吗?好巧啊哈哈……」一边干笑,一边试图以自己比凌阳矮了一个头的小身板挡住身后的马车。 凌阳也知道她想掩饰什么,何况有她在,他的目光根本不会放在别处,当下只好压下快要忍俊不住的笑意,道:「对,我看到你所以过来看看。」 荆千川迫不及待地两手按住凌阳手臂,将他的身子转向别的方向,本来想称兄道弟一样地和对方勾肩搭背,可惜两人身高的差距让这个动作显得滑稽,她只好拍了拍凌阳的肩,然后聊天气那般地道:「我就过来看看,结果老人家睡了,咱也不好打扰他,我看那边风景还不错……」她随手指向黑咕隆咚的油菜花田——新月如勾,众星幽微,十步之外只有暗影 幢幢,这是哪门子的风景还不错? 荆千川真想把自己乱指的手砍掉。她心想,为了这种小事情施展摄魂术会不会太浪费了? 凌阳忍住笑。「是很不错,原来你眼力也很好。」 「那可不。」荆千川只能硬着头皮把凌阳拉向油菜花田。 虽然原主的夜视能力似乎不错,但也只是比一般人好一点。她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散步,一边以为不着痕迹地偷偷拉住了凌阳的衣摆,其实全副心思都用来瞪大了眼盯紧地面有无窟窿。 凌阳没有忽略她任何一点小动作,垂在身侧的手几次差点要碰上荆千川的,却极为压抑地,悄悄握紧了拳头。 「那啥,五棱镇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荆千川从以前就挺懂得顾左右而言他,泰然自若地转移话题更是相当熟练。 凌阳知道她只是不想他察觉有异,也相当配合,「长安区本来就是乡野怪谭特别多的地方,我觉得是因为这里群山与沼泽遍布,凡胎肉身难以深入的险境太多,所以让凡人有诸多想像吧?像我们五棱镇,就是因为五座山像剑柄一样呈五芒星的站位拔地而起,这五座山直到二、三十年前还没有当地人能攀上山顶,所以一直有传说那是上古时代,仙人用来囚禁五大妖魔的五块石敢当,后来也成为江湖上恶名昭彰的绿林大盗藏身处,一度被称做五鬼镇。」 「……」五座山像剑柄一样呈五芒星的站位拔地而起?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某一次他和寒芜子打了一架的地方?那地方本来不是长那样,而是有一根通天巨柱,在他们那年头是很有名的修真圣地,当时的老屁股们都信誓旦旦地说那是洪荒时期的天柱之一,阳气丰沛,特别适合少数体质特殊的修真者。 结果某天他和寒芜子在天柱底下狭路相逢,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打了起来,寒芜子用五芒阵困住他,他只好让沌沌去吞掉五芒阵的阵眼,沌沌那时不会控制力道,阵眼是吞掉了,却也把空间吞得都出现了扭曲破洞,那些扭曲的破洞虽然很小,却像漩涡一样不停地吸入周遭所有一切,而且力道拔山倒树,寒芜子只好打碎了天柱,将五块天柱石堵在洞口上。 当然趁着寒芜子堵洞口时,他就带着沌沌和鹏鹏闪人了,似乎还因此又被记上了一笔。 男人的心眼都是很小的,他从上辈子就有深刻体会! 凌阳在荆千川失神地回想着往事时,不着痕迹地将她带离了差一步就要让她拐脚的坑洞。 但他也没打算太快结束这一切,依旧领着她在田野间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一定不知道,其实那年在通天柱底下,他只是希望他能留下来陪他一会儿,哪怕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盼了那么久,万古长空,只为这一朝风月,他自然是不愿轻易结束的。 荆千川一边想起了往事,一边狐疑沌沌为什么会躲在那种地方?但话说回来,其实对沌沌来说,只要是能让它好好藏身的地方,它都不挑。 但那种地方要怎么让它好好藏身? 「你说,那五座山直到二、三十年前都还没有当地人能攀上山顶,意思是?」 凌阳看了她一眼,暗自斟酌着说词:「其中有两座,我父亲盖了房子在山顶上面,但另外三座并没有。」他只说没在上面盖房子,没说不曾爬上去过。事实上五座山,凌和恭带着三个儿子全爬过了,凌家轻功江湖一绝可不是吹出来的,但浑沌藏身五棱镇的理由和方式,目前还不能让她知道。 第38章 应该说,不能借由他的口说出来,她只要去了就一定能找到答案,只是眼前他需要一个诱因来让荆千川深信浑沌真的藏身五棱镇,如今的荆千川肯定还不知两百年前发生过巫道大战,浑沌藏身五棱镇这个推论还是有说服力的。 荆千川闻言,心里想,沌沌八成就藏身其中一座山的山顶了! 一直躲在山顶,所以一直饿肚子,只好像以前一样一直睡觉,因此只在每年的特定时刻醒来,醒来后因为肚子饿,所以咕噜噜声如雷响,然后觉得好委屈地开始哭饿——这一切完全符合凌阳所说的灵异现像,更符合沌沌的性格。 发现自己好像陷入自己的思绪太久,荆千川连忙又随便扯了个话题:「你们一家子武功都很好啊?」直到二、三十年前还没有当地人能攀上山顶,不考虑以前有没有外地人能爬上去,以如今修仙式微的情况下,上山只能靠所谓江湖人的轻功,听起来能爬上去,在当代来说是挺厉害的。 「算厉害吧。」吃饭喝水一样的事,凌家几个兄弟一直没怎么拿来说嘴。 大侠果然谦虚,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凡胎肉身又没有金丹,要怎么不靠弓射出一支箭矢,然后把一颗大石头射成粉末? 从他单手托起四个凡人都抬不动的大石头开始,就已经十分匪夷所思了!荆千川当下其实有股冲动,想伸手去按他丹田查探,但又想起如今自己也是没有金丹的凡人,摸也摸不出所以然,只得遗憾作罢。 「武功」这东西果然很神秘,太难理解了! 「你觉得我有可能习武吗?」荆千川突然兴致勃勃地问。 这问题问倒了凌阳。他不知道为何她会突发奇想,但这一世她的身子显然不适合习武,不忍她失望,于是他委婉地道:「可以练一些简单的内功来调养身体。」 说她没天分就是了。果然托胎转生术就是个鸡肋法术,当初到底哪个混蛋替她乱做决定? 「那你看我家那两个傻蛋合适吗?」荆千川也不气馁,自己当不成武林高手,养两个武林高手小弟供她奴役,也很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苏徽的身体只比你好一点,练一点内功对他也是有好处的。苏靖倒是可以好好培养。」 决定了,一到朱明城就把苏靖打包送去习武,这么多年来身为老幺,总是因为哥哥姊姊心疼他所以吃得最多,是时候让他贡献自己的价值了! 「凌大侠收不收徒啊?我瞧我们家小蠢蛋……小靖,挺崇拜你的。」 「等家里的事情告一个段落,当然可以。」这并不是应付,而是承诺。 「家里的事情?对了,你去朱明城就是为了家里的事吧?」 凌阳点头,觉得眼前不是告诉她朱明城即将发生大战的时候,荆千川也察觉了凌阳的回避,便没再多问。 「欸?怎么不知不觉走这么远了?」荆千川无语,因为她一直无意识地跟着他随便乱走,没发觉两人离李大娘的祖厝越来越远。 「要回去了吗?」夜色很好地替他掩饰了失望的情绪。 「回去吧,再走都要走到荒郊野外了。」还好大门口点了两盏灯笼,否则四周黑灯瞎火的肯定会迷路。 「嗯。」凌阳的语气淡淡的,仿佛无所谓,他看着荆千川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决定主动道:「拉着我的手吧。」他一把就捞住了她的小手,荆千川甚至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随着他的引导,跟着他不疾不徐的步伐往回走。 如此花前月下——油菜花也是花——似乎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时机,荆千川心想自己前世好歹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手,这对他简直不能更轻而易举了。然而想了半天,她才发现,上辈子她是调戏了不少姑娘,但对大老爷儿们根本没兴趣啊! 苦恼着没调戏过良家少男的荆千川,压棍儿没察觉到凌阳握住她手时,轻微的颤抖,全程低着头沉默不语,而远方的灯火似乎总是在同一个位置,不曾因为他们的移动而接近。 然后荆千川突然顿悟了,当下简直一道灵光从天灵盖喷出来。 凌阳是男的又如何?上辈子的他只调戏过妹子又如何?肤浅! 她可是妖皇荆千川,众生的皮相不过是来到这世间所借住的逆旅,渡过生死的彼岸后,一切都是假的。 当然如果在这时问荆妖皇,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为何执着于皮相好看呢?她只会告诉你,这就跟挑客栈,要挑干净顺眼风水好,便宜舒适不闹鬼才能住是一样的。 第39章 反正都是她说了算。 她还是可以调戏凌阳啊!欸嘿!难不成这里的官府规定了不可以吗? 「小哥哥,你说你未娶妻,那你有喜欢的妹子吗?」 凌阳明显地愣住了,然而那种让他怀念的痞气与油腔滑调,不知怎的让他心窝一阵阵痉挛疼痛。 凌阳收紧了握住她柔荑的手。 「喜欢又如何?也许有人转过身就把你忘了。」他故作云淡风轻地道。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荆千川头疼了。「那你会把我忘了吗?」她蹦蹦跳跳地蹭到他身前。 凌阳一把拉住她,没再让她往后磕绊到后面的小石头,垂下眼睑盖住眼里的别扭与指控,却还是忍不住道:「只要谁对我好,无论过了多久,我都会放在心上;谁对我承诺过什么,我答应过那个人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定说到做到,但是有些人却不一样。」 为什么有一股哀怨的味道?荆千川眯起眼,觉得事情并不单纯。 难道说…… 原主小时候已经调戏过人家了?哇!真是看不出来啊! 荆千川很努力搜寻原主的记忆,可惜她发现自己显然没办法毫无限制地吸收原主的记忆,或者说她可以肯定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他。 但是,身为能屈能伸的荆妖皇,很快地找到了解决方案。 「难道咱们以前有过些什么……」她逼近他,虽然个子只到人家下巴,但努力踮起脚尖的话……欸,算了,太累,荆千川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差点失神的凌阳,「你说的没错,我记忆力不太好,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直接把我定罪啊!不管以前我做过什么,我又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小瘪三,你大可以直接来提醒我,除了欠钱我还不出来之外,其他都好商量!」 「……」凌阳瞪着这个不管哪一世都痞得欠揍,偏偏他就是舍不得下狠手的家伙。每当荆千川摆出一副大剌剌、无所谓的态度时,他反倒没好气了,只能无奈地把她的身子转了方向,「回去睡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原来已回到大门口。 咦?刚刚有这么近吗?荆千川一瞬间有些狐疑,不过为了和凌阳抬杠,这点小疑惑很快地被她撇到一边。「哪,是你不说的啊,那就不能怪我。不过我觉得做人要向前看,不管咱们过去有没有什么,都不妨碍咱们以后培养出更多的什么,你说是不是?」她还冲着他笑容猥琐地挑了挑眉。 凌阳实在是拿她的厚脸皮和无赖没辙,他的所有别扭在对上她的无赖,就是只有投降的份。 其实让上辈子的他耿耿于怀的是,只要荆千川主动来找他求合,哪怕是那一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态度,他也会原谅他的。 但他始终就是避他如蛇蝎。 「我不在乎天下人负不负我,但若是我在乎的,一句话我都不允许你赖帐,你若是欠我,不只过去的我要加倍讨回来……」趁她不及防备,凌阳施展了笼罩整座大宅的咒语与结界,荆千川瞬间身子一瘫,失去了意识,而他早有预谋那般将她抱个满怀。 在将荆千川紧紧抱在怀里之后,他仿佛忘却了一切,只是静静抱着而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必须花费极大的力气克制自己的力道、克制自己做得更多,更逾越,身体因此而隐隐颤抖。 荆千川是什么样子,他并不在意。凌阳也从不意外他最后会转生为女儿身,因为荆千川上辈子本来就厌恶男人。 上辈子的朝华,自荆千川离开清湖派,到再次与他重逢以前,他修炼的动力一直都是让自己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他要追上荆千川,让荆千川相信自己不会成为负累,他们俩会是最好的神仙青侣。 直到期待多年的重逢让他像被泼了冷水,荆千川仿佛不记得他,甚至避他如蛇蝎,他开始为了能压制荆千川,让他留在他身边而拼命修炼。 然而一直到千年后,荆千川身死之日他都没能如愿,终于再次安静地留在他身边的,只是荆千川冰冷的尸首。 虽然最后,朝华知道荆千川遗忘他的真相,似乎他应该原谅他才对,可是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所有的一切,心心念念着他给的承诺,让朝华疯魔了一般,将荆千川的尸首炼制成托胎转生术的丹药,并且天机算尽地为两人来世的再遇耗尽半生心力。 第40章 凌阳本来应该和苏家兄弟共用一个房间,但他径自抱着荆千川回到她自己单独使用的卧房,抱着她合衣躺下。 其实,哪怕现在他就开诚布公地让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他也不可能问到上辈子囚禁了他千年的答案。他可以强行让两人开始新的人生,但最重要的回忆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尽管这么告诉自己,但他还是将荆千川紧紧搂在怀里,甚至忍不住像小兽一样将头脸埋在她颈窝,想啃咬那白嫩的颈子却又不敢使力,只能隐忍地轻咬她裸露的每一处。 至少,这样的温存,他也等了千年之久。 第六章 虽然朝华和荆千川都是以玉悯徒弟的身分留在碧影峰,但不同于朝华有着不变强就只能受欺凌的强大动力,荆千川因为起步已经比别人高,玉悯也不勉强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因此在朝华每天勤奋修炼时,荆千川就是到处蹈炭玩耍。 「我今天也很努力地连你的份一起玩啦!不用谢我。」荆千川猴子一样爬到朝华房间的窗台上,照惯例又在窗边的桌上放下新摘的水果。 而且今天还有新鲜蜂巢呢! 虽然清湖派上上下下除了玉悯都碍他的眼,但他还是把整个清湖派势力范围里的大山都玩过了,山里基本上只要会动的动物,除了人之外,看了荆千川就跟看到大哥一样。 给大哥进贡零嘴和小点心,本来就是小弟们的分内之事! 荆千川一出现,朝华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心在修炼之事上,索性也来到窗边看他今天带了些什么。 淌着金黄浓稠汁液的蜂巢引起了他的注意。 荆千川特别期待地看着朝华拿起那块蜂巢,当他伸出舌头试探地舔了一下满溢的蜂蜜时,荆千川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好几拍,还魔怔一般,仿佛被他探出来的小舌头勾住了魂,双眼几乎无法从红艳鲜润的嘴唇上移开。 「怎么样?」他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特别期待看到小妹妹的反应。 这玩意儿的美味应该能掳获任何人吧? 朝华咂了咂嘴,其实这东西他之前才吃过,因为这是药材之一啊,谁让这家伙不肯听玉悯的劝,起码来听她讲课一次? 朝华不知道,其实荆千川已经听过了。 只是他从讲课开始没多久就一直睡到玉悯叹着气把他叫醒,然后荆大爷觉得课堂上睡起来也没有床上睡得香,就不去了。 朝华其实挺希望能跟荆千川一起上课,那么漫长刻苦的修炼一定会有趣许多,所以当下故意不以为然地放下了那块蜂巢,转而检视其他的水果。 都是他已经送过的旧玩意儿。荆千川似乎每天挖空了心思,搜集这方圆百里能搜集的新鲜零嘴,甚至是灵草和灵石来给他,有时还有小灵兽,但朝华不愿表露出一点对那些脆弱生物的喜爱。 现在的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况要保护那些惹他怜爱的小动物? 因此荆千川便不再送他小灵兽。 也不知该骂他太闲,还是夸他用心? 蜂巢是他今天的压箱宝,为了找到这品质的蜂蜜,并且让蜂群把这么一大块蜂巢献给他,他挤了一小个酒杯的血啊!到现在手都还疼着呢! 因此当朝华对他的压箱宝不以为意时,荆千川泄气了。 「小祖宗,你到底喜欢什么?我每天送你礼物,你好歹给个笑脸当回礼吧?」就笑一个给他看,会少块肉吗? 朝华没料到荆千川这么在意他的反应,但当下又有点想捉弄他,于是便脱口说道:「我喜欢油炸剑修。」 话落,两人同时愣住。 朝华看着荆千川瞪大了眼,这才想起自己一直装哑巴的事。 惨了,他会不会气得不理他啊? 一开始是担心自己会被逼着说话,然而一段时日下来,朝华发现就算自己不开口,荆千川也能天南地北说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直到因为夜太深,被玉悯捏着耳朵丢回他的小竹屋去睡觉都还能聒噪个没完。 老实说朝华也挺享受这种不用开口就能一直被逗笑的陪伴,甚至渐渐习惯静静吃着他送的香甜水果或零嘴,看着他卖力地说学逗唱。 那是他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 如果荆千川因此生气不理他的话…… 第41章 朝华有些心慌地想解释什么,荆千川却亢奋地跳起来击掌,「操!玉悯那老太婆也太厉害了,连哑巴都能治好?」 「……」朝华瞪着大眼看着面前的傻子,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荆千川已经一把拉住他,两手抓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在屋子里蹦蹦跳跳转着圈圈。「太棒啦!你可以开口了,玉悯真的神!那以后咱们就能聊天了,我还可以教你唱小黄曲……呃,不对,你不能学这个,总之太好啦哈哈哈——」 这家伙是不是傻? 不,他肯定是傻的。 朝华在心里一百个一千个抢白和没好气,可终究还是没忍住也被逗得笑了,甚至都要笑出眼泪。 不再装哑巴也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麻烦。 至少心里的抢白终于不用再隐忍,可以毫不客气地在这家伙得意忘形时吐槽他。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太笨所以看不出来吗?」 荆千川对于傻白甜小妹子开口成了白切黑,意外的没有任何失望。 哪怕在今天以前,他一直觉得他的小白兔妹妹只是高冷了一点而已。 如今小白兔不只高冷,而且毒舌,他心里竟然还觉得……挺开心的。 有个能斗嘴的同伴,真是太有意思了。 「千万不要质疑你哥哥我的智慧,大智若愚的意思就是,聪明的人平常都装做很笨的样子,必要的时候才会显露锋芒,让所有人都『哇!这哥真是太了不起了』。」他不只说,他还表演。 朝华其实也不尽然只是泼他冷水。 或许他骨子里身为炉鼎之子的自卑心作祟,哪怕对所有人都筑起最坚硬也最冰冷的心防,但对荆千川,他始终有一点似有若无的讨好。 「原来如此,难怪我以前觉得你傻傻的,但必要时还是很可靠。」聪不聪明且不论,至少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让他觉得,是可以亲近和依靠的。 「那可不!」荆千川又冲着小白兔妹妹猥琐地挑眉,「有没有觉得哥哥真帅气,快要爱上我的感觉?」 朝华真的很希望他不要乱用他那张脸,可是又被逗得失笑。 荆千川也很遵守承诺,想法子弄来「油炸剑修」给他。 他去山下请捏面人师父捏了两个人偶。 那两个人偶,一个红衣,一个蓝衣,红衣那个像荆千川一样顶着又卷又乱翘的金发,蓝衣那个虽然看不出特色,但朝华决定那两个人偶就是他们俩,带着一种不能言说的欣悦与忐忑,在月光下一个人摆弄人偶,玩着只有他知道意义的游戏,并且不愿被任何人发现。 后来他把两个人偶并排在一起,用冰封术保存了很久很久,始终没舍得吃。 ☆☆☆☆☆☆☆☆☆ 当荆千川听说朝华被玉悯大发雷霆地惩戒了一顿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他赶到清凉居时,却见朝华跪在地板上,脸上鲜红火辣的五指印在白嫩的脸颊上尤为显眼,让荆千川顾不得平时不想在别人面前现身的坚持,一下子出现在朝华身侧,瞪大眼看着他颊上那令他不舍的五指印。 「操,那老太婆发疯了吗?」 面对荆千川的突然出现,朝华反常地闪避着视线,将头垂得更低。 「是我不够谨慎,师父是为我好。」 「呿!玉悯那老太婆也常说定澜那虎姑婆是为我好啊,你看她三天两头把我揍得下不了床,好他奶奶的熊!」 朝华依旧垂着头不说话。 「她又不是定澜,术法功夫都不行,你跪个意思意思就行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朝华摇头,「我是真的太粗心大意了,师父让我跪到天亮只是想敲醒我,你先回去吧,今天不能陪你了。」 荆千川郁闷了。 罚跪很好玩吗? 「你粗心大意什么?」他索性在他身旁盘腿坐下。 朝华低着头,荆千川虽然一直盯着他,却没注意到他泛红的耳根,和因为紧张而掐得死紧的拳头。 「不就是犯个错嘛……我天天都在犯错,你看我有少块肉吗?」荆千川双手一摊,脸上颇有得意神色,最后甚至躺成了一尊卧佛,还从兜里掏出了今天动物小弟们献给他的贡品,同时也是他要送给朝华的点心,并拿出一条方巾用来放那些水果,「我都帮你洗干净了,直接吃吧。老太婆只说让你跪,又没说不准你吃。」 第42章 朝华依旧垂着头,一副痛定思痛,绝不姑息自己的坚忍不拔模样。 荆千川嗑掉一颗林檎,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你等着啊!」然后放声道:「这些水果是老子的,除了朝华妹妹,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碰,谁碰了我让他天天吃不完兜着走!」 放完话,他一溜烟地跑去找玉悯理论。 小白兔妹妹这么乖巧听话,他简直没见过比她更遵守规矩的小孩了,尤其对比清湖派里一众只会摸鱼打混跟仗势欺人的烂泥与朽木,她更是完美得挑不出缺点,怎么忍心罚她? 「老太婆!」荆千川「啪」地推开玉悯书房的门,迎面被甩了一个定身咒和五雷咒,痛得他骂咧咧,但定睛一瞧,才发现……操!定澜那虎姑婆也在!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头荆千川瞬间安静如鸡。 「再让我发现你没规矩,就给我进冰窖里跪一个月。」定澜冷冷地丢下这句警告便拂袖而出,直到她走远了,荆千川的定身咒才解除。 荆千川都懒得费心思去咒骂定澜那虎姑婆了。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老太婆,我问你,你做啥罚朝华?你也不看看你那些学生,哪一个有她一半乖巧听话懂事明理?哪一个有她认真上进用心学习?」 玉悯却没反驳,只是叹了口气,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你来得正好,今天起,朝华搬去跟你一起住吧。」 是她想得不够深刻,碧影峰里只有女人,朝华自幼来到碧影峰,在她和师父的掩护下,男儿身的秘密一直隐瞒至今,但光是瞒住别人是不够的,他和女修们生活太久,都忘了自己跟她们不同,今天若不是她及时回到清凉居,这孩子可能就会在一众女修面前曝光。 荆千川听到这安排,脸都涨红了。「那啥……不太好吧?虽然我不是男的,但朝华……」好歹是闺女啊! 玉悯确认了书房里里外外都没有别人后,才道:「这事只有师父和我,以及朝华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你也必须守密,否则朝华会有危险。」 什么?荆千川虎躯一震。 小白兔妹妹会有危险?这怎么得了?谁想欺负她得先踩过他的尸体!吼! 「你说吧!我以我十里大山大王的名义起誓,绝不泄漏半个字!」 十里大山大王是什么鬼?玉悯懒得计较了,一脸凝重地道:「朝华是男儿身。」 ☆☆☆☆☆☆☆☆☆ 为了守住秘密,玉悯限缩了清凉居内门徒的活动范围,包括竹林在内的清凉居未来只会有低阶的式神做仆役工作。 深夜,在小竹屋里都快把地板给蹭破的荆千川,总算等来了敲门声,他风风火火地开了门,门外,朝华一身素白,连长发都只以竹簪简单束起,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低垂着头站在门外,在荆千川开门时抬起的脸很快又垂得几乎贴到胸口去。 干嘛干嘛!又不是他欺负他!荆千川双手不安地在裤子上摩擦,尽管朝华很快地便低下头,他还是捕捉到他眼里有一瞬间的期待,和不安。 那让荆千川心软得不行。 如果朝华依旧是小白兔妹妹,他早围着他使劲地哄,卖力地逗他发笑了。 但是,若不是总有人不肯好好当人,谁想小心翼翼活在伪装之下呢? 荆千川有些尴尬地退开来,手脚都不知摆哪里地冲着屋子里挥了挥,「那啥,我就随便打扫了一下,床给你搁书房里了,反正我不用那地方,书都是老太婆塞给我的,你想看就随便看,最好就这么据为己有。」 「谢谢。」朝华始终因为自己欺骗了他而感到愧疚。 这句谢倒让荆千川有些不自在了,朝华进了屋后他关上门,转身看他杵在那儿,只好善尽屋主的职责,开始介绍他的小猪窝:「这个厅我一般用来吃饭,式神也会把饭都放这里,右边这里就是书房,以后就给你用了,里面有一架柜子是老太婆刚刚让式神抬过来给你放衣服用的,左边这里是我睡觉的地方,没什么好看。 「后面这间有个冰鉴,老太婆给的,可以放些想过几天才吃的甜点或水果,再后面是洗漱沐浴用的,想解手就再往后走……然后院子里,你可以随便晃,我一般不在这里玩的。」他的神情像个大方将玩具借给朋友玩的小鬼头,有那么几分得意和腼腆,朝华有一瞬间真想就这么看着。 第43章 小竹屋不算大,但是荆千川不喜欢屏风那种东西,毕竟他之前一个人住,可能一时兴起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跑,更可能为了躲避虎姑婆的式神,屁股着火一样冲进门,屏风那种玩意儿太碍事了,挡了他大爷冲锋陷阵的大道。 本来朝华要搬进来,他还想把那块被他不知丢哪去的破屏风找出来,找了一下午未果,只好作罢。 所以这夜,荆千川难得用棉被把自己裹成茧,因为他翻个身就能看见另一间厢房里床上的朝华。 对了,那床也不是他摆的,是老太婆的式神摆的!他本来想抱怨为什么要摆成一翻身就相着两瞪眼的位置?可那房间另一面墙是大圆窗,另一面墙搁了整墙的书,好像还真的没别的地方能摆床了。 朝华对着墙,没什么睡意。知道玉悯直接告诉荆千川他的秘密时,他当下真有种冰水当头淋下的感觉,到目前为止荆千川似乎仍是那个有点傻的荆千川,可是或许他还是太贪心了,今天晩上他少少的几句话,几乎不曾与他相对的视线,还是让朝华忐忑不安。 而另一张床上的荆千川像浑身长虫似的,翻来覆去,滚来滚去,最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虫,试探性地对另一头喊了一声:「嘿?」 朝华几乎在一瞬间身体就反射性地一震,然后翻过身,大眼睛在幽微的烛光下比天上的星辰还闪亮。 「怎么了?」 荆千川本来想他如果睡了那就打消念头,却没想到他根本没睡,当下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你那啥……借我看看行不?」 「……」虽然说因为他几乎把话含在嘴里,但语气又是带点亢奋的,所以朝华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就是好奇……」几乎不存在的羞耻心让荆千川差点打退堂鼓,最终旺盛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身为半妖,别人有的他都没有,他就奇怪到底那几两肉是有多厉害?山下的青楼女子经常袒胸露乳的,所以他知道女人多的就是胸前两团肉,有大有小,虽然他一直觉得女人相比男人是比较高尚一点,但对于每天要挺着两团肉过日子并没有特别羡慕。 相比起来,男人的那团肉他就真的没见过。 让天底下每个男人都如此自豪的那团肉,真的有那么了不起吗?荆千川没有要好的男性朋友,好不容易终于有一个,简直是绝无仅有的大好机会。 何况,既然是纯爷儿们,就更不需要怕臊了吧?于是荆千川裹着被子,赤着脚啪哒啪哒蹭到朝华床边,「不开灯,我就看一眼!」 「……」朝华从他亢奋得闪闪发亮的眼底,看到了对未知事物的强烈好奇。 在性别曝光以前,以他们的关系,他会一巴掌把他拍飞,骂他无聊。至于眼前,可能有一点是补偿心理,朝华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勉力维持住高冷的形像,「我虽然没有对你说实话,但师父本来的意思就是连你都瞒着。凭我们的交情,让你看一眼当然无妨,但是这么一来,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被你惩罚一样吧?」也许是求生欲作祟再加上垂死的挣扎,这搞不好是他来到清湖派……不,这辈子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这番道理说得荆千川频频点头,那句「凭我们的交情」更是让他内心小小地撼动了一下,心想自己掏心掏肺掏零嘴地灌溉他们友谊的小花园,果然功不唐捐,干脆一屁股坐在他床边,然后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哥俩好似的勾住了朝华的肩膀,最后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要不这样吧!咱俩一块儿脱,你看我,我看你,很公平!」 「……」苍天啊,这家伙是不是脑袋早八百年前就被他爹给拍成浆糊了?朝华笑也不是,恼羞也不是,只好生无可恋地安慰自己:就看一下,也不会少块肉。 「就用眼睛看,别动手动脚。」他说着,慢吞吞地去解自己的腰带。 「当然!我是那种人吗?」荆千川怕他反悔,刷地一把抽掉自己的裤腰带,马上露出一双大长腿。 面红耳赤的朝华感觉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为什么要答应他这种事呢?这屋子的气场一定有问题,会让人变蠢。 一定是的,这家伙在这里住那么久,蠢事做尽,所以也感染了这里的风水。 朝华没有脱下单衣,只是让它敞开,两人都是少年人正在发育的身体,也都尽显擅于武艺的干练精实,只是荆千川镇日在山林野地漫游,肤色更为黝黑一些。 第44章 不过荆千川还是对朝华开始显得厚实的胸膛与块垒分明的腹部眼馋了一下,差点没忍住要伸手去摸。 其实他也有的,只是自己平常不会特别去欣赏。荆千川心里安慰自己,摸不到他的,摸自己也一样。 要褪下亵裤时,朝华犹豫了,荆千川见状,便道:「我数到三,咱们一起脱。」 「……」为什么他要赞同这蠢蛋的提议?朝华眼神死透了,只好一瞬也不瞬地瞪着荆千川的脸,两手放在亵裤上。 「一,二,三!」 朝华想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不想面对这种羞耻的窘境;而荆千川则瞪大眼,对神奇的未知一脸震撼。 他的表情反倒让朝华好奇,半妖又是怎么回事? 不怎么回事,也就是没有胸的姑娘罢了,这让朝华的脸瞬间一片血红。 和荆千川不同,他该知道的都知道。 「操!它会动!」荆千川惊叫,瞪大了眼盯着朝华胯下。 朝华慌了,连忙以上衣衣摆遮住下体,「我是活的,当然会动。」他侧过身,不再去看那个一点都不知害臊为何物、全身就这么一丝不挂地站在烛光下的蠢蛋,并且努力驱赶脑海里让他竟然出现反应的景象。 「真的吗?」似乎是有点道理,荆千川本来想凑过去再看清楚一点,但见朝华不自在,心里陡然一片雪亮,于是带着一种对知己好友的同情,他也很快穿好衣裳,在朝华一脸生无可恋地全身包紧紧,准备钻进被窝里把自己埋死以前,又坐在他身边,哥俩好地搭着他的肩安慰道: 「别难过,最起码你长得好看……不,全身上下,除了那团肉以外都很好看。」 这话让原本困窘得不想面对现实的朝华,瞬间只剩雄性的好胜心。 「我为什么要难过?」他恢复了一贯高冷的姿态,不以为然的口吻与眼神甚至藏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骄傲与威胁。 荆千川的神情一言难尽,「我本来以为那团肉有多了不起,结果……也就跟山里的猴子王差不多吧?而且说实话,挺丑的。」他还一脸嫌弃。 朝华移开眼,死死瞪着幽暗中前方一片空无,心累得不想做出任可反应。 「我说真的,你全身上下除了那团肉之外都特别好看,所以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在哥的眼里你依然是全清湖派最靓的崽!」荆千川拍着朝华的肩膀,给予温馨的鼓舞,「不,是全天下最靓的崽!」 但是你在我心里,是全天下最蠢的哥!朝华实在不想再听他说蠢话,钻进被窝里要睡了,但荆千川觉得经此一役,他和朝华已经是能够袒徎相见的交情,同居第一天当然要好好盖棉被纯聊天,于是裹着自己的被子也躺上朝华的床,还把他往床内挤,「睡进去一点,让个位置给我。」 「……」朝华原本有些崩溃,觉得这家伙未免也太不设防,因为身为炉鼎之子,他在被带回清湖派以前亲眼见识过身为炉鼎,无论男女,是怎么被惨无人道的利用,这事本就和男女无关,哪怕他非男非女也一样不该轻忽。 但转念一想,他就是这样大剌剌又毫无心机的性子,这也表示荆千川对他的信任。何况不管他或荆千川,两人都不是那些为了修炼不择手段的修真者。 于是他还真乖乖地把自己的床让一半给他。 然而当夜渐深,朝华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把他踢回他的床上。 「……喂!你还醒着吗?」即便面对墙壁,朝华也能听出荆千川的嗓音非常亢奋有精神。 但朝华一向作息规律,他真的很困了。 「……没醒也没关系,我跟你说啊……」 朝华翻了个白眼,决定装死。 当然,最后,他还是成功地在荆千川聒噪个没完的嗡嗡声中沉沉睡去,很久以后那甚至成了他的习惯,习惯于只睡一半的床铺,习惯睡前有他的声音在耳边叨叨絮絮,仿佛因为这些习惯,给了他夜夜好眠。 ☆☆☆☆☆☆☆☆☆ 朝华本以为这事就此揭过,只能说他太天真了。 过了没几天,在朝华结束了一天的修炼回到小竹屋里准备洗漱沐浴,荆千川兴冲冲地跑过来勾着他的肩膀,还笑得一脸猥琐,「你知道我今天发现了什么吗?」 朝华刚练完剑,一身汗臭,不想被他发现,当下别扭地想挣脱,荆千川却一根筋地死死勾住他的肩膀,只道这小子又闹别扭。 第45章 他都知道的,小孩就是害臊!呵呵……也不看看他是谁?是跟他赤诚相对的好哥儿们!以后他们俩光屁股相见的机会还会少吗?基于这种一相情愿的认定,荆千川总是无视朝华的任何推拒。 「我告诉你啊……」他不只笑脸猥琐,还两眼放光,朝华有不好的预感,只好打消沐浴的念头,安静等着他把话说完。 荆千川还探了探窗外有没有人偷听,才神经兮兮地凑到他耳边道:「我今天用潜形术跑进赤云峰的大澡堂,发现那几个老是对你出言不驯的臭瘪三,全都……」他伸出了小指头,仿佛没看见朝华一阵青一阵红的脸色,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完全可以傲视群雄,一枝独秀啊!有没有很得意?」不愧是他的小弟!他太骄傲了! 肉不是长你身上,你骄傲什么呢? 朝华做了三次深呼吸,才道:「你使用潜形术,冒着被无涯子前辈削成人棍的风险,就只是为了跑进他们的澡堂偷看他们光屁股吗?」他额上青筋隐隐悸动。 荆千川啧了一声,不满地拍了他的背一下,「什么就只是为了偷看他们光屁股啊?他们的屁股有什么好看?我就是好奇那些孙子也没什么本事,怎么一个个都鼻孔看人横着走,我觉得应该有什么道理吧?就只是想求证一下……噗!」他只要一想到那几个孙子,哪天发现被他们言语上冒犯的朝华,不只道法精进得比他们神速,就连裤子脱下来都比他们大,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啊!他太想知道啦! 虽然荆千川变相地夸他,朝华不得不承认内心是窃喜的。可是他跑去偷看别的男人又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当下只好道:「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再偷看男人的……那个地方。」自小在女修之间长大,与荆千川不同,朝华思想与行为上还是比较保守。 「为啥?」 朝华不喜欢说谎,但必要时他可以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会瞎。」 「真的吗?」荆千川一脸不可思议。 朝华认真严肃地点头,「清湖派祖师爷的《药理事典》上写的,要我指给你看吗?」没有这本书,但朝华相信荆千川不会深究也不会起疑。 提到书,荆千川就头疼,连忙摇头,「不用了。」他灰溜溜地往外走了半步,想想又觉得不对,「不对啊,那你们自己天天看,不就早瞎了吗?」 朝华不得不承认,论鬼扯的功夫,他真的不如荆千川,只好临机应变道:「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女人,当然会免疫。」 荆千川一脸震惊,「那……」他不就不管看男人或看女人,都会瞎?从来没觉得自己身为半妖有什么损失的荆千川,突然感到委屈了! 苍天啊!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公平? 朝华觉得自己快憋不住失笑了,勉力绷住脸,「对,所以你没事少乱看。我要沐浴了,你到前面去吧。」他把委屈兮兮的荆千川推出澡堂,才背抵操堂的门板,低下头,笑得双肩抖动不止。 ☆☆☆☆☆☆☆☆☆ 荆千川真没想到,总算让她找到一处熟悉的地方,一草一木却只让她更深刻地感受到沧海已成乗田的变化。 当初那些光秃秃的通天石,已经长满草木,有的甚至树龄已千年之久。 和寒芜子的对决仿佛还在昨日,但千年古木却提醒着她,天地悠悠,所有的过客像潮水一样来了又走了,曾属于荆妖皇的年代,都已经埋在黄沙深处。 五座险绝的岩山相隔数十里到百里之间,中间梯田与水田遍布的城镇,便是凌阳所说的五棱镇。 五棱镇所在的位置,就是当年寒芜子用阵法困住他的地方。 寒芜子不仅是玉衡之后清湖派天分最高的弟子,玉衡虽说是剑修与丹修,其实她的丹药之术一直只学皮毛,玉悯说过以前只要让玉衡学药理,听理论课,她就跟荆千川一样打瞌睡。 玉衡最爱的是提着剑上赤云峰,把每一个赤云峰的同门师兄弟打得惨叫连连。 寒芜子却是精通剑修、器修与阵修,而且他人门之初是拜入玉悯门下学习炼丹与医术,所以据说丹修造诣也十分高明。 「……」荆千川突然想到,玉悯那老太婆什么时候收男徒了?再说,玉悯一直到死也没能突破元婴期,拜她为师能学到什么高明的炼丹术? 肯定是他记错了。荆千川心道。 第46章 眼前的五棱镇还勾起了荆千川一言难尽的回忆。 寒芜子当年以五芒阵困住他,用了这么大一片地方,把他困了足足三年,那三年里他经历了不少幻象,当中有许多繁华的城镇与异世,就有像五棱镇这样的小城镇。毕竟那三年的幻象里,他实际经历的并不只三年,每一场幻象里他都忘了自己是谁,然后遇上了生于那些幻象之中的寒芜子…… 最可怕的倒不是在幻象里,他想不起自己是谁,或认不出寒芜子就是追杀他的那个人。 而是几乎在全部的幻象里,他和寒芜子最后都成了恋人或夫妻! 操!一想起来都还是冒出一身冷汗。 「怎么了?」凌阳其实在她身后看了她好久,直到她眼里出现惊悚之色,才出声问道。 关于自己无论是男是女都各种被压的恶梦——最恐怖的是幻象里他几乎都挺迷恋也挺享受的,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要怎么跟别人分享啊?荆千川只得尴尬地振作精神,指着五座山的其中一座道: 「那一座是不是你说的夜鸣山?」都怪往事不堪回首,来到这么一个写满她各种被压记忆的老地方……咳!当年他好不容易终于逃出来之后,好像就特别气一件事。 他娘的!为什么不管是他是男是女,都只能是被压的? 一定是他被困了太久,精神错乱了吧! 重点是,因为这些羞耻的回忆,她一时间没有太把另一个惊喜当一回事。 这是契主和契妖之间才有的感应,荆千川很肯定浑沌就在那座山里。 不,不只浑沌,鲲鹏也在!尽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浑沌和鲲鹏的妖气藏匿到几乎消失,如果不是身为契主的感应,哪怕是再高明的道士都难以察觉。 诚然,巫士与契妖之间是有精神连结的,这让所有巫士都能在千里之外与契妖以神识交流,甚至让两者共用彼此的法力。但她这副身体是新的,能在百里之内感应到契妖的位置已经是相当惊喜的收获了。 凌阳将眼里的失望与落寞藏得很好。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试探。 「没错,那是夜鸣山……你以前来过这里吗?」他故意一脸惊讶地问。 呵!她何止来过,她还曾参加了本地的造山运动呢!就可惜没立个碑供后世瞻仰她的丰功伟迹了。荆千川清了清喉咙,「瞎猜的。」 「你猜得很准。」凌阳只是笑咪咪地道,「安顿好之后想去看看吗?现在并非仲夏,去逛逛还是安全的,那山里还有—座庙。」 荆千川正在想怎么开口,凌阳就主动提议,她当然却之不恭了。 凌阳并没有先跟父母会合,毕竟狐王的掩护做得极好,夫妻俩一直不知道这几日跟他们一起回到五棱镇的小儿子是假的,尤其他们回到五棱镇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召集镇上能出力的人,尽可能让全镇对白藏城升起全副警戒,而且具体的做法也得再和镇上的人讨论,所以夫妻俩还真没空管这小子回到镇上的行踪。 因为凌阳猜想荆千川还是能感应到大妖的妖力,目前他还不打算让荆千川知道太多当世妖道的现况,因此提前知会过狐王,让他尽可能隐藏妖力,然后跟在父母身边替两老出力就好。 凌阳则将苏家三姊弟、三黑和老郭安排在他位于镇上的住所。 凌和恭做为五棱镇的大地主,尽管在两座山上盖了房子,生活上的一切还是离不开小镇,而且凌和恭很早以前就常把孩子们赶下山,自己和妻子在山上过两人世界,所以凌家四个孩子在镇上自然都有自己的住所。 镇上最大的酒楼也是凌和恭所有,当年他买下这家差点倒闭的酒楼,只是为了家里四个小鬼哭饿时不要来烦他,后来又因为家里三个饭桶实在太能吃,酒楼要是一直都要倒不倒,不能扩大规模的话,只有一名厨子肯定应付不了他家三个大饭桶,所以只得聘专门经营的人才,把酒楼生意做大。 「这是苏家小姐与少爷,他们是我的客人,今天起他们住在我的东轩。」因为凌阳的东轩没有仆役,所以凌阳在苏家三姊弟安顿好后便带他们跑一趟酒楼,一来吃午饭,二来让酒楼掌柜之后到了饭点给东轩送饭。 凌家大少爷、大小姐和二少爷平常多少会带朋友到酒楼吃顿饭,但小少爷可就是破天荒了,不少老员工都忍不住好奇地探出头,在看到苏家三姊弟的相貌后,一个个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第47章 「小少爷这是上哪儿交的闺女?这么标致,真有眼光!」掌柜趁苏家三姊弟被领着上包厢时凑上来,一脸贼笑,俨然已经认定苏晏是小少爷看中意的姑娘,眼光也快狠准地相中了两崽子,「我瞧那两小公子也生得俊,我家小回……」 「他们还是孩子。」凌阳打断了掌柜推销自家闺女的妄想。「我爹这次提前回镇上有重要的事要安排,非常时期,我会尽量让他们在东轩深居简出,所以你只管每天饭点派人送饭过去。」 老掌柜本就是精明人,凌老板这次回来态度严肃不同以往,连一向不多话的小少爷都特意这么交代,让他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看我爹最后和镇长决定怎么公布吧,我现在也不晓得。」身为天然呆小少爷,装傻真是最好的搪塞手段。 ☆☆☆☆☆☆☆☆☆ 「看来凌大哥说他不缺钱是真的。」三姊弟被请进最好的包厢,小二送上好茶和点心并请他们稍候便退下了,一进到酒楼便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给阿姊丢脸的苏靖立刻就原形毕露。 荆千川也很意外凌阳原来是头肥羊。 嗯,她指的是富得流油的肥羊,她没有要痛宰肥羊的意思! 凌阳点了一桌菜,荆千川本来还一直担心把自己卖了都付不了饭钱,毕竟她脸皮还没厚到拿毛变的假金子去欺骗帮了他们那么多的朋友。 但凌阳只是替三姊弟各盛了一碗满满的萝卜老鸭汤,还给每人一只鸭腿,「吃吧,这桌还不到我平常饭量的一半,不用担心会吃垮我。」 「一半?」苏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觉得这桌菜起码得十个人来吃! 「是比一半还少。」凌阳这才坐下,给自己添了一碗饭。 这得多会吃啊? 席间厨房不断地送菜上来,三姊弟也见识了凌阳真正的饭量,荆千川才想到自己雇用他那时夸下了什么海口来着?她当下都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担心三黑在人前曝光,所以没跟着上酒馆,荆千川本来还想着让三黑自己到山上打猎解决吃饭问题,凌阳就已经各准备了一些饭菜让他们打包带回东轩。 连手下小弟都让别人养,荆千川不免觉得有些窝囊,所以当三黑快乐的吃午饭,而两崽子稍做洗漱之后在西厢房睡午觉时,她就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夜鸣山的方向发愣。 其实能吃饱比什么都好不是吗?想当年鹏鹏和沌沌跟着他可没有过一餐温饱。 他真是个没用的老大。 凌阳进到花厅便见到一脸落寞的荆千川,忍不住敲了敲敞开的门板吸引她的注意,「要不要去夜鸣山看看?」 荆千川双眼一亮,「你不用先回家跟家人聚一下什么的?」 「我爹娘正忙着,至于其他家人暂时不在五棱镇,晩上回来再跟他们招呼一声也是一样的。」事实上,对凌和恭和玄药姬来说,他俩今天早上才见过儿子,而且过去几日天天都见,如果他这时再跑去爹娘面前晃悠,估计也只会被抓去当粗使小厮使唤,他才没那么傻。 「那走吧走吧!」荆千川已经迫不及待了。 凌阳平常不怎么骑马,也不怎么驾车,毕竟就算在没有恢复记忆那时,这两种工具都没有他一双腿来得快。 不过他还是为荆千川借用了姊姊平常在镇上东奔西跑所骑的小花马。 「呃……我不会骑马。」上辈子他也不骑这种比他的术法还慢的玩意儿。 「我会就行。」凌阳双手握住荆千川的腰,举棉花一样把她放到马背上,然后这才自己跃上马背。 这年头的未婚男女已经这么开放了?荆千川还兀自因为震惊腹诽个没完,凌阳已经一挥鞭让小花马慢慢地在街上跑起来。 凌阳一手虽然护在荆千川身后,但也有点坏心眼地没让她察觉,因此当小花马一跑,她只能侧过身双手抱紧他的腰。 操!能不能提个醒啊?荆千川差点爆出粗口,更让她崩溃的是,明明上辈子御风而飞,骑在鹏鹏背上一曰千里没有一次怕过,怎么换了个身体骑着这种慢吞吞的玩意儿,她却吓得浑身僵硬啊? 一定是因为这玩意儿他娘的太颠的关系!颠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给吐出来了! 但是凌阳心情很好,而且全写在脸上,更加肆无忌惮地让小花马向着夜鸣山尽全力奔驰。 第48章 凌阳在夜鸣山下让小花马停下来,当他把荆千川从马背上抱下来时,她还扶着树干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一时间甚至还有些恍惚。 凌阳给了她一壶水,然后将打湿的冷手巾贴在她额上,荆千川这才整个人回过神来。 「谢谢啊。」 荆千川拿着手巾擦脸并且喝着水的时候,这才注意到那颗磊立在夜鸣山下格外显眼的白色巨石,她瞪着眼直直走到巨石旁,摸了摸在阳光照射下仍旧冰凉的石头,才证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这玩意儿怎么会在这里? 根据他那个时代修真界的老屁股们所说,洪荒初期,天地间有五根通天柱,荆千川上辈子纵横天下就找到了三根,除了位于现在的五棱镇,阳气最盛的地柱,还有位于极北之地的风柱、以及大海中心直向地心的水注。 在他还没死时,极北之地的风柱还没断,风柱之顶住着霜羽族。 是谁那么缺德,把风柱的碎片偷来杵在这里?霜羽族是靠风柱的至阴灵气才能存活的啊! 荆千川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因为她很快地发现了周遭发生了变化。 第七章 她原本所在的夜鸣山以及树林消失了,连不远的后方原本还能见到五棱镇边缘的住户也不见踪影,白雾包围了她,顷刻之后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草原之中,那是一片绿色广袤的波浪,地平线的彼端是浩瀚星河横越穹苍。 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但比起在夜鸣山下,她更明显地感受到与契妖之间的共鸣。 「鹏鹏?」她往前走出一步,柔软的草浪拂过她的裙摆,连清风的触碰都温柔无比。 远方仿佛传来某种奇异的嗡嗡声,像地鸣,像海潮,像风啸,紧接着下一刻景色再次骤变,依然是一片如茵花海,碗大的,拳头大的,甚至只有果核大小的花朵铺满大地,霁空被天边红艳艳的烈日染成粉色,前方是一道夹在两座巨山之间的山谷,山谷里云雾缭绕,甚至像瀑布一样不停地往外流泄云气与雾气。 荆千川知道这时喊破喉咙也没人理,所以静静地等待这个「结界」的主人现身,而原本远在天边的山谷顷刻近在咫尺,近到她甚至感觉到雾气扑面而来,接着浓雾中,山谷深处,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砰、砰、砰……大地甚至因为黑影的接近而明显地震动。 荆千川拧起眉,这影子虽然有点熟悉,但和记忆里的相比,尺寸不太对,圆了不只一星半点。 「沌沌?」 雾中的黑影陡然张开一对红光流泄的兽眼,接着黑影更快速地朝她接近,地震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明显。 当云雾渐渐散去,荆千川总算看清黑影的面貌,嘴角因为无言而抽动,然而拔山倒树而来的庞然大物那双不祥的血红兽眼,瞬间变成了一片倒映星空的明镜,一闪一闪地,紧接着明镜水光荡漾,水光很快地波涛汹涌,波涛最终一泄千里…… 「呜呜呜……脑——大——」庞然大物激动地迈开大步狂奔而来,「伦、家、豪、想、泥、哇啊啊啊……」 「操!别过来!」荆千川的大喊被淹没在震天的哭声和跑步声之中,在她犹豫着到底来不来得及跑的时候,景物又一个迅速转换,庞然大物「砰」地跌进圆形的地洞里,而荆千川抬手抵挡大家伙摔进地洞里时被弹得漫天飞舞的草屑、泥浆和树枝,当一切终于平息,她放下手,便看见一张正在扁嘴的胖脸,因为下半身全塞进地洞里,就一张脸与她平视,对着她委屈兮兮地泪流成河。 「老大,你可算是回来了,寒芜子那家伙果然没有骗我!呜呜……」 关寒芜子什么事?但荆千川很快地把不相关的闲杂人等抛到脑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景物再次转换,她的一身泥泞与草屑已经被妖法洗净并且烘得干软舒适,一人一巨兽出现在温暖而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时,荆千川心里似乎有什么正豁然开朗,「『这里』是鹏鹏?」 荆千川没来得及得到任何回答,因为她与巨兽的突然现身,让宫殿里所有奴仆都大吃一惊。 荆千川对于宫殿内还有那么多小妖怪也感到很吃惊。 从白藏城到五棱镇这一路,她还以为妖怪已经灭绝了呢! 「大人?」一身白蹩的蓝发美人感受到殿内骚动,从外头奔来,见到浑沌身边的荆千川时一愣。 第49章 巨兽眼见自己被送回宫殿里,只好化为人形。 虽然衣饰华丽,但一样圆滚滚。 「都别愣着,」浑沌显然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我家老大总算回家了!快去准备摆宴……」 「我才刚吃饱,吃饭就不用了。」荆千川连忙道,眼见殿内所有仆从不知所措,只好道:「有热茶吗?如果可以来张舒服的毯子就好了。」 「听到没?热茶跟毯子!」他现在也是有小弟的妖了,可不能在老大面前丢脸! 荆千川对宫殿上那座俗气又珠光宝气到极点的霸王宝座没兴趣,于是小妖怪们给她搬来一张雅致的鹅颈椅。 她还得到一张柔软的毛苴毯子和好几颗枕头当背靠,还有着半妖形态的小妖怪则在一旁替她奉上刚沏好的茶。 觉得被老大嫌弃很没面子,浑沌也不想要那张椅子了,让小妖怪把它搬走,又不知从哪里搬来另一张并没有比较不浮夸的黄金宝座。 荆千川真的很不想说,她觉得眼睛快被满眼的金光闪瞎了,只好把眼睛转向别处,一边喝茶一边问:「你还没回答我,鹏鹏呢?」 浑沌哪怕化为人形,依旧比荆千川高壮不知凡几,但坐在她侧边的姿态却极为安分乖巧。「当年你死掉的时候,芥子世界几乎就要完成了,鹏鹏说,那是你大半生的心血,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是一个可以接纳所有不被接纳的存在、自由自在的世界,我们不能让它功亏一篦,然后鹏鹏就趁我没注意时,跳到丹炉里,用自己来完成芥子世界最后未完成的部分。」提起这段伤心往事,浑沌巨大的身子都委屈得缩成球了。 也就是,鲲鹏最后成了芥子世界的本身,这个世界就在它的体内,所以她才能够感受到自己契妖的存在。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那……」虽然早知道结果,但毕竟是当年直到最后依然以性命护持自己的侍从,荆千川仍问道:「丹曦和丹桂……是葬在芥子世界里了吧?」 浑沌点头,「当然,我不能让肮脏的人类跟臭妖怪碰到小红小白,鹏鹏找了芥子世界景色最美的地方把他们葬一块儿了,一会儿我可以带你去看。」 殿上的小妖怪们听着他们闲聊,忍不住交头接耳。 「……大人的老大?不是说大人的老大是传说中的妖皇?怎么是个人类小女孩?虽然看起来好吃但是肉很少,苏——」 「妖皇就是创造这个芥子世界的妖皇吗?那她很强吧?」 「我听说妖皇很厉害哒!这小女孩连金丹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妖皇?」 不知有意无意,这些「交头接耳」还真他娘的响亮。原本因为鲲鹏殉炉以完成芥子世界而一阵感伤的荆千川,无语地瞪着同样华丽到让她眼瞎的宫殿穹顶。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其实鲲鹏是被咱们大人推下去的?」竟然还有如此腹黑的「耳语」道。 荆千川上辈子和各种不入流的、被排斥的妖怪混在一起,对某些妖怪这种恶意却未必故意的揣测也很习以为常了,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吃着点心的浑沌,猛地指着大殿入口道:「啊!那里怎么有一头猪?」 「在哪?」浑沌立刻转头,荆千川不慌不忙地取走他面前的水晶糕塞进嘴里。 殿内所有小妖怪一阵无语,浑沌回过头来,对消失的水晶糕只有一脸不解。 「要趁这家伙不注意,还不简单?」荆千川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这里的甜点真好吃,该给甜点师傅加鸡腿! 还真的是好简单。小妖怪们对于自己竟然跟了这么个傻不愣登的老大感到一阵汗颜。 「鹏鹏完成了芥子世界,那你又为何躲在五棱镇?」荆千川又问。 「这个啊……」浑沌不自在地扭了扭,「好复杂的,伦家不会说,让他来说。」浑沌指了指荆千川身后。 谁?荆千川转过身,同时听到殿内小妖怪们各种惊呼: 「寒芜子!」 「啊——寒芜子怎么会在这里?杀妖啦……」 还真是媲美命案现场的惊声尖叫,浑沌啐了一声,一挥袖,将所有碍事的杂鱼扇出了宫殿。 而荆千川瞪着上辈子的老冤家,一时内心五味杂陈。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看到这张脸,她就觉得别扭。 第50章 寒芜子受伤的神色很快地隐去,面无表情地取消了进入结界后鲲鹏施加在他身上的显神术,重新以人身现形。 「并没有很久。」 「你……」荆千川瞪大眼,好半晌回不了神来,然后她突然讽刺地一笑,「难怪,我就在想,哪有这么好的事,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一个无所不能地帮我解决一切的人。」 凌阳定定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怀疑什么。「我确实想帮你,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不怀好意?」 荆千川被问得无话可说。 确实,她能够找到沌沌与鹏鹏,如今想起来都是他暗中的推波助澜。 「为什么帮我?」他跟她非亲非故,这人以前还老是无缘无故就杀气腾腾地针对他们,突然间这么好心,总觉得内情不单纯啊! 凌阳看着她那张写着怀疑与戒备的脸,和上辈子他嘲讽的脸重叠了,就像前世一样,凌阳一时委屈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当下气又不打一处来,「我犯贱!」然后他袖子一甩,一个转身就消失了。 「……」什么都不记得的荆千川无语。 一旁的浑沌却着急了,「唉,好不容易都回来了,怎么又这样!」他跺脚,这时那股仿佛来自世界,或者说来自地心深处的奇妙嗡嗡声又响起,这胖子侧头听了一会儿,才扁着嘴,冲着荆千川伸出胖胖的手掌,「老大!」 「干嘛?」都多大的一只了还要拉手手,幼不幼稚?荆千川满脸嫌弃和没好气,但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浑沌握住荆千川的手,顷刻四周的景象又换了一个面貌,他们来到一处上下都是星穹的虚幻之境,而在虚幻之境的中心,是鲲鹏巨大的本体,当浑沌带着荆千川出现在鲲鹏的眼前,原本似乎沉睡着的妖兽便睁开了眼。 「鹏鹏。」荆千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额头。 殉炉的大妖如今已成器灵,成为芥子世界的本体,只有神器芥子世界的持有者能与它以神识交流。 「老大,鹏鹏要你跟它重新结契,它说由它来讲会比较清楚。」浑沌还是一脸委屈。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这两只的智力不在同一个层级上。但当年的小弟愿意再一次与自己结契,这还是让荆千川感到窝心。 作为世间第一对巫士与契妖,他们顷刻便完成结契。 芥子世界也回到了真正的主人手上。 鲲鹏直接让荆千川看当年他身死后一切的经过——天下妖道齐聚双龙峡,尽管那时荆千川将老巢藏在必须潜入海底深 处才能寻得的洞穴,但阻止不了那些拥有广大神通的大妖和大能。 能够,并且愿意为我们挡住入侵者的并不多,最后也只剰我,沌沌,丹曦和丹桂,但是实际上我们还得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寒芜子。 妖皇荆千川的老巢藏在海底洞穴,而且光是入口就数以万计这中间绝大多数是浑沌的妖术所制造出来的伪入口,进去后再也出不来。 当然对真正能力高强的大妖与大能来说,要找到真正的入口,并且在迷宫一样的洞穴内找到正确的方向并不难,所以这些找到正确入口的入侵者接着便会遭遇到鲲鹏,并且被它的妖术迷惑而失去方向,或是被送到千里之外。 可鲲鹏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拦住所有敌人。 丹曦和丹桂虽是花王精魄,对上顶尖的大妖与大能并没有战力上的优势,更何况是对上浑沌与鲲鹏都拦不住的漏网之鱼。 最后成功进入荆千川巢穴的包括寒芜子在内,一共七名入侵者,其中寒芜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了两名,另外两名被丹曦和丹桂所迷惑而自相残杀。 剩下的两名,一个第一次成功地袭击了当时为了打造芥子世界,毫无防备与反击余地的荆千川,但这一次致命的袭击被丹曦和丹桂给挡下了,丹曦用以命换命的方式,为受了致命伤的荆千川续命,丹桂和袭击者同归于尽。 最后那一个终于等到丹曦和丹桂牺牲,他的目标也相当明确,就是妖皇之血,他攻击你的时候,你选择了保护正在成形的芥子世界,并为它设下保护结界,导致慢一步赶到丹室的寒芜子最后只来得及收走你的魂魄。 接着就是浑沌告诉荆千川的。契妖感受到契主的身亡,立刻赶回荆千川的丹室,但丹室里只剩设了保护结界的芥子世界,寒芜子已经追着带走荆千川尸体的入侵者而去。 芥子世界完成在即,而丹曦和丹桂都已身死,他们之中势必有一位得负责在往后保护芥子世界,鲲鹏的脑子动得比浑沌快,眨眼间便做了决定。 第51章 大妖殉炉的能量顷刻为芥子世界打造完成体,浑沌再怎么傻,也知道自己往后的责任,就是保护好芥子世界,并且带回荆千川的肉身,他将丹曦与丹桂的尸体收进芥子世界后,便追着荆千川残留的气味而去。 其实我对于让沌沌追回你的肉身并不太抱希望,但寒芜子在这件事上莫名执着,也因此他需要沌沌身为你契妖的感应力,是他主动要求与沌沌合作,当然我和沌沌那时都不信任他,但如果不是他死咬着狡诈的入侵者穷追不舍,你的身体真的未必能讨回来。 在追回你的肉身之后,他便告诉沌沌,他打算使用托胎转生术让你复活。 我们其实别无选择,你的尸身和魂魄都在他手上,而且他也确实把你的尸身炼成了转生药丹,最后他和沌沌甚至花了三百多年的时间,走遍天下寻找合适的托生人,尤其这三百年间他并不曾试图抢夺芥子世界,沌沌一直都是芥子世界的持有者。 你也知道沌沌的个性单纯,寒芜子三百年下来也得到他的信任。后来寒芜子甚至要求沌沌替即将兵解的他完成他自己的托胎转生术,并且让沌沌找到他指定的转生人。 寒芜子的能力你应该听过,当年的他号称「能预知古往今来两千年天下之大势」,就是他先找好可以藏起芥子世界的地点和方法,然后要沌沌在巫道即将联手制裁破蒙以前,躲进已经埋藏在现在的夜鸣山底下的芥子世界,并且在他带着转生的你归来以前都不能离开,寒芜子当时就承诺只要沌沌照他的安排完成一切,就能够把你带回来。事实证明寒芜子果然名不虚传。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帮我?」还是没有答案啊! 这就必须让沌沌来回答你了,这祸是他惹出来的,他必须善后。 话落,荆千川眼里不再出现往日幻象,又胖又壮的人形浑沌正小媳妇似地跪在她身边,双手捧着一支藤条举得老高,而荆千川的身后已经搁了一张太师椅,是怕她腿酸呢。 「老大你打我吧。」浑沌一脸的壮士断腕。 荆千川用食指和拇指拎起那根芦苇杆粗的藤条,「不好吧,会受伤的。」她满脸慈爱地道。 浑沌激动地握拳大喊:「不用怜惜我!我受得住!」 「我是说它会受伤。」荆千川晃了晃柔弱的藤条。 「嘤嘤……」老大好坏心。 「快说!」荆千川没好气地拿着藤条敲了浑沌的脑袋一下。 浑沌圆滚滚地跪在荆千川跟前,食指点着食指,「老大,你记不记得,刚和我结契的时候,你问我能吃些什么?我说任何东西都能吃,石头能吃,山川能吃,有形之物尽数能吃,我吃空了世界的一部分,导致天地动荡,天尊不得不用五根天柱拨乱反正,所以我才被关起来,直到被你发现……」 「嗯。」所以荆千川才觉得自己命苦。 人家的小弟,吃得少,干得多,当老大的没烦恼。 他的小弟,吃得多,干得少,当老大的天天发愁! 「无形的东西我也能吃,我吃过人的魂魄,以为那就不算吃人,结果那个人成了毫无七情六欲的活死人。」浑沌头垂得更低了,「所以你问我,那么是不是记忆也能吃?」 「是有这么回事……」 「我发誓,我本来只是想吃掉老大不开心的记忆,可是啊……」浑沌不安地扭了扭,「老大你的记忆真的都好黑,好暗,好可怕,嘤嘤,有从小被父亲凌虐的,有被凡人尖叫着丢石头和喊打喊杀的,有被假好心想治你的伤,却用尽方法困住你来偷放你血的,还有被臭道士欺骗要收你为徒,却活生生割下你的肉来炼丹……」浑沌想到这里身体还抖了抖,凡人真的好可怕啊! 荆千川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她都还有记忆,也就表示这其实该叫混混的混球并没有吃掉那些不好的记忆。 相比之下,在清湖派的日子,只是被碧影峰无视、被碧影峰以外的门徒敌视和恶整,偶尔被体罚得皮开肉绽,确实算是幸福的吧? 「因为都好可怕,我不知道该先吃哪一个,就在那时候……」浑沌抬起头,露出了一脸神往痴迷,两颊匪红的痴呆相,「我在你那片阴森森的识海里闻到好香好甜好舒服的味道,然后我发现在那片黑抹抹,烂泥一样变态可怕的记忆沼泽里,有一朵发着光的小白花。 「我发誓,实在是因为老大你的识海太可怕了,我忍不住被那道光吸引,然后那花朵好香,好可爱,略显透明的小花瓣有着我看过最美丽的纹路,还有柔和的胭脂色花蕊,既漂亮又诱人,然后……我发誓我只是想舔一下!真的!结果我尝到了有记忆以来最甜美的味道,等我回过神来时,那朵花已经被我吃得连根都不剩了。」浑沌愧疚得缩成小球。 第52章 所以那朵花是啥?说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啊!荆千川大爷似地坐在太师椅上,还跷起了二郎腿。 要说她人生中美好的回忆……玉悯和月神算吧? 但是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荆千川困扰地搔了搔脑袋。 本来只是愧疚的浑沌开始抽抽噎噎地哭泣,「我发现大事不妙,赶快退出老大的识海,然后,老大你就变了……」 「有吗?」荆千川一脸狐疑。 「有的!在那之前,你很爱说话,没人理你也可以说得天花乱坠,我和鹏鹏哪怕听不懂,也觉得那样的你很好笑;在那之后你变得常常一个人安静地不知在想什么,想着想着就会突然说出一句很丧的话,而且不只是说,你会去做,哪怕那件事会伤害到很多人。在那之后你最常说的一句话是……」 「下辈子当石头就好了。」荆千川毫无情绪起伏地接口说道。 「对啊,在那之前你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总想着要快点回清湖派;在那之后你就不管不顾,只想抢遍天下顶极法器来完成芥子世界,就算为了得到某一项法器,咱们得把一个门派都灭了也不再有任何犹豫。」 那又怎样?她又不是做善事的,弱门派却保有顶级法器,不被他灭也会被别人灭,他还很好心让他们二选一,让出法器或下去跟自家祖师爷忏悔,忏悔自己修炼不认真。让出来他就不会动手,动手一定让人死得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哪个大魔王还顾虑到刀下亡魂死得舒不舒服的?有吗?! 佛心大魔王的楷模,除了他没别人了! 「所以你并没有帮我把不好的记忆吃掉就是了。」怎么当小弟的啊? 「不是,后来你自己叫我不要吃的,你说万一你不记得那些伤害你的人,下次遇到他们就会再次吃亏上当。」 这也很有道理,荆千川觉得这决定没做错。 只是到头来,美好的记忆所剩无几,坏的却全都保留了。 「所以那朵花到底是啥?」 浑沌终于想起他等待千年的重要使命,起身时胡乱抹掉爬满脸的泪水,拿出一口脸盆大的水晶盆栽,这盆栽的花稍和他的宫殿一样俗气就不多说了,土壤是一种只存在芥子世界里,雪花一样的白土,从白土中往上蜿蜒而生的是数道黑色荆棘,以及被荆棘包覆的艳红果实。 「幸好当年寒芜子兵解时我偷偷把他的血收集了一小瓶,才能把这种出来……这果子可珍贵了,我帮沙漠里的老妖婆做了五百年的苦力才换到一颗种子,又等了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浑沌迫不及待地摘下了果实,凑到荆千川嘴边,「老大,快吃了吧!」 荆千川拧起眉撇开脸,拿个来路不明的诡异东西就要她吃,她有那么傻吗?!「这啥?」 但浑沌二话不说就捏住荆千川的嘴,将果实往荆千川嘴里塞,「唉,这摘下来没一会儿就会干枯的,你倒是快吃啊!」 荆千川就这样被强塞了一颗不知名的果实,还差点被噎死。 「……咳!死胖子,你是不是想把我噎死?」 「人家是漂亮的胖子,不是死胖子。」浑沌圆滚滚的身子又扭了扭,「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没有?」 荆千川喘着气,平复着从喉咙到食道的不适感,才没好气地道:「除了差点被噎死之外,没有!」那果实味道还真他娘的又酸又苦,害她都呛出眼泪来了。 「怎么可能?」浑沌震惊得浑身颤抖,「你再仔细感受下!用心!用感觉!用奔放的想像……」浑沌凑近荆千川,双手摆动,连脸部每一寸肌肉都没闲着,努力地用肢体和表情演绎该怎么用心!用感觉!用奔放的想像…… 荆千川只想翻白眼,但沌沌说的沙漠老妖婆,如果是她知道的那一个,那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以极西的旱漠深处为巢的骨蛇,有一座修真者无不向往的神秘花园,但却从没有修真者见过那座花园,每一个妄想一窥花园真面貌的修真者都成了骨蛇最美味的点心。但是相传如果修真者或妖怪完成骨蛇刁难的要求,她会大发慈悲赠送一颗有独特能力的种子。 荆千川不知道沌沌为骨蛇做了五百年的苦力内容是什么,但她也很配合地认真感受吃完这颗放了五百年又不好吃的果实,到底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滋味。 什么都没有,而且这时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第53章 「你说你为骨蛇做了五百年的什么苦力,又换了什么样的种子?」荆千川只好转移注意力地问道。 「也没什么。」虽然那表情看来不像没什么,但浑沌倒是很努力云淡风轻地道:「就帮那老妖婆吃掉所有入侵者跟害虫,还有所有她不要的垃圾。」 还真是妖尽其用。 「种子的话就是,如果吸收了某个人的血,长出来的果实可以让吃下果实的人得到鲜血主人的记忆。」 怎么听起来是挺鸡肋的效果。 「鹏鹏让我问寒芜子,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寒芜子说你是他的儿时玩伴,可是你从来没提过他,也显然不记得他,我和鹏鹏就想到当年被我吃掉的那朵花,我想那朵花肯定和他有关吧!如果和他有关,那要找回那段记忆只能从他的记忆着手了。」 「那你有没有问问他,为什么当年老是跟我作对?」想到这她就来气,还儿时玩伴哩?儿时欠他钱没还还差不多! 「有啊。」提到这话题,浑沌竟然脸红了。「他说……他以为我们,包括小红小白都是你的……那个。」 「哪个?」见沌沌那便秘似的娇羞神情,荆千川突然觉得自己别问到底比较好。 「就那个……」圆滚滚的上古妖兽又扭了扭,馒头似的胖手捧住面团脸,「小情人什么的……还一次四个,他们人类的想像力真的好奔放哦!」 什么「一次」四个?荆千川白眼朝天,拳头握紧又放松,一时间也不知道欠揍的是她眼前的胖团子,还是那个看上去正气凛然,原来满脑子淫邪荒唐的臭道士。 ☆☆☆☆☆☆☆☆☆ 想不到凌阳就是寒芜子的转世。 但是她都找到鹏鹏和沌沌了,跟沌沌重新结契后也有了足够的妖力,应该就不需要保镖了吧?荆千川想着和那个闷骚臭道士把话说清楚,浑沌便告诉她寒芜子在这座山上。 「那是当年我和他云游四海寻找你的托生人时,他特地回清湖派带进来的,他经常会到那里去,一待就是待很久。」浑沌说。 荆千川一来到这个所谓寒芜子「带进来」的地方就傻了眼。 他竟然把整座清凉居给搬进来了。 荆千川看着熟悉的景色,寒芜子找了芥子世界里相似的地形安放清凉居里的一砖一瓦,然而她在清凉居里里外外绕了一圈也没见到寒芜子,转身却见到那条竹林小径。 该不会…… 荆千川果然在当年自己的小竹屋前找到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凌阳。 而凌阳在看见荆千川走来时,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恍惚、惊喜、不敢置信,双眼瞠大,眨也舍不得眨地盯着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像牵线木偶一样朝她走来。荆千川因为他高大的身子带来的压迫感而退了一步,他才如大梦初醒,眼底的星光碎了,亿万星尘沉入幽暗深渊。 但他也没忘握住她的手腕,像按住猎物那般牢牢地不肯放开。 荆千川其实将他脸上的变化看在眼底,不知为何,那种仿佛梦醒成空的失落让她心窝一紧,一时也忘了去提醒他抓得她有点痛。 「你……」她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才开口,鼻间闻到他的气息,奇异的腥甜由鼻腔,喉咙,胃部渗透到全身,她像瞬间酒醉一样天旋地转,身子一软便不省人事。 而整副心思都在她身上的凌阳,早在荆千川身体一晃就将她拉向自己,察觉了不对劲的凌阳按住她的脉搏,探查到原因后惊慌的神色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忍与期待。 他横抱起荆千川,转身大步回到小竹屋内,将她平放在昔日他俩夜夜同眠的那张床上。 只有他一个人将两人的情谊当成了心头至宝;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属于两个人的回忆;只有他一个人把那些回忆当成了在痛苦中前进的动力;只有他一个人……但所有的委屈在荆千川上辈子死去之后成了无处宣泄的痛楚,禁锢住他。 其实从好几千年前的那一天,荆千川离开之后,他就一直是一个人,只是在每一次命运的交界点之后,他强迫自己转换另一种情绪来逼自己朝着只存在于幻梦中的幸福前进。 期待的,不甘的,嫉妒的,反正没有一种是好受的。 他也很习惯了。所以,哪怕他并不认为共情果能让荆千川记起多少回忆,他也会像上辈子一样紧紧追着她不放。 第54章 幸运的是这辈子,她的法力只剩过去的三成,不管愿不愿意都逃不了。 凌阳嘴角嚅着笑,十指与她毫无防备的十指相扣,低下头在她白嫩的颈子上咬出一个小小的印记。 ☆☆☆☆☆☆☆☆☆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什么事? 荆千川恍惚间发现自己站在层层纱幔之中,那些色彩浮艳俗气的纱幔垂挂在整个房间,耳边是各种让人心惊脸红的淫声艳语,鼻间则是丹药燃烧的气味,不寻常的浓烈香气让人觉得反胃。 她直觉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却发现暗处的角落缩着一团小东西,她靠近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的小孩,因为瘦得皮包骨,看不出多大年纪,乌黑的大眼睛在两颊凹陷的脸上明明那么漂亮,却显得毫无精神。 其实她真的不喜欢小孩,可这个小孩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忍不住蹲下身与他平视,「你还好吗?」 小孩仿佛没听到,他无神的漆黑大眼甚至没眨一下。 荆千川心觉有异,感觉小孩的视线穿透了她,在看着什么…… 她往后一看,瞬间把这辈子所记得的粗口全骂过一遍。 那是一间丹室,两名赤裸的男女正在交媾,而一旁围着三男一女,大概也因为丹药燃烧的气味有些精神恍惚。 荆千川立刻便知道眼前是怎么一回事,中间交媾的男女显然是炉鼎,很快就会被周围的三男一女给利用得连渣都不剩,她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只会更荒唐更残忍,绝对不能让这个小鬼再待下去。 「你走得动吗?要不要我带你出去?」荆千川相信那几个嗑药嗑上头的人渣是听不到她的,所以放心地开口问道。 小孩全无反应,她心想,完了,这小孩应该也吸了不少那些毒气!当下她急忙伸手要抱起小孩,却发现自己的手穿透了他…… 操!这是怎么回事? 荆千川终于想起来,她明明找到了沌沌,而沌沌喂她吃了一颗莫名其妙的、据说可以一窥某人记忆的果实…… 难道说,这是某人的记忆? 身后的春宫戏终于变了调,炉鼎就像被献祭的牲畜一样被对待。荆千川曾以为自己对尘世间一切丑恶已经很习惯了,但当她看着小孩麻木着一张小脸,身子却还是偷偷地往墙角缩,心脏都扭疼了。 狗屎!她恨自己不能遮起小孩的双眼。 她这个天杀的大魔王,起码没这么欺负过小孩好吗!荆千川心里一边诅咒,一边也有些不确定…… 好吧,其实上辈子他也不是什么善类,灭门时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让你在睡梦中无痛升天,凡他下令屠门的都是睡得很安详就去跟阎王爷报到,连看门狗都不放过。 因为他讨厌惨叫声跟血腥。 总之,人类也好,大妖也好,他们丧心病狂的兴趣令她不敢恭维。 最后在狂欢中享用了炉鼎血肉的其中一名道士,突然注意到了角落的小孩。 「这是那婊子留下的孽种吧?」阴影当头罩下,荆千川没有回头,她已经在小孩的眼里读到了恐惧。 明明知道阻止没有用,她仍然试图和道士抢小孩,徒劳地看着浑身颤抖却连哭泣都不敢的孩子被扒个精光。 「你怎么连孩子也不放过。」那衣衫不整的女道士虽然开口,却显然没有想阻止的意思。 「老子就偏好嫩一点的。」 嫩你娘!荆千川全身发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要知道哪怕他重新投胎之后,那个让他痛恨了大半辈子的父亲赐与他的能力,依然给了他反抗的力量。 荆千川逼自己看着小孩。如果这是属于某个人的记忆……那个人会不会不愿意被她知道这段不堪的往事? 但更令人发指的事并没有发生,因为这时一道白影撞破了丹房的石门,同时将抓住了小孩的男道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是谁?」余下的道士都面露惊慌之色,但看清了来人之后反而一脸轻蔑。 荆千川只能说,在上辈子的记忆里,玉悯从来没有过这么威风凛凛的一刻,以前真的太小看这老太婆了。 嗯,不对,真正威风凛凛的其实是定澜的坐骑星尘。那道撞破石门的白影正是星尘,而此刻小孩安然无恙地被叼在星尘嘴里,人渣道士则被星尘踩在脚下,在道士哼唧着想起身时,星尘一个低吼,把人给踩成了肉泥。 第55章 干得好!该赏一牛车的鸡腿! 「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清湖派的笑柄。」女道士一边急急忙忙穿衣服,一边讥讽道。 「那你可以再笑大声一点,因为以后没机会了。」玉悯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符纸,余下三名道士一见那色彩特别的符纸,脸上血色尽失。 「呃……我忘了口诀,但是……随便啦!」玉悯将天雷符一甩,比惩戒荆千川更严酷百倍的天雷「轰」地砸向白狮子以外的整座丹室,瞬间把一座石室轰成了废墟,尸骸也好,享用完炉鼎的道士们也好,全成了地上一道道焦黑的影子。 荆千川一方面觉得无言,一方面又有些欣慰地看着玉悯抱着小孩,骑着白狮子扬长而去。 虽然是清湖派之耻,但她的师父可是清湖派往后唯一得道飞升的定澜啊!没用的玉悯在那么危险的年代天天往外跑,还乱拎东西回家,真以为她那护短得要死的师父是泥巴做的吗? 荆千川周身的场景又飞快转换。 小孩已经被打理干净,换上一身白衣裳。荆千川摸着下巴,点点头。 虽然说是瘦了点,但是那五官真是好得没话说,喂胖一点一定更可爱,嘿…… 玉悯端来一碗用灵药和上好食材熬的肉粥,「趁热吃吧。」 虽然道行浅薄,但论医理与厨艺,玉悯确实很有一手。 「不要怪你母亲没有保护你,她尽力了,是她用尽方法和气力来向我求救,幸好我还有一道召唤符能把星尘借来用。」 小孩默默吃着药粥,对玉悯说的话并没有任何反应。但荆千川看到了,在入睡后,他一个人躲在棉被里哭了。 荆千川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星尘只能召唤一次,玉悯只得带着小孩慢悠悠地赶路。幸而这个三脚猫道士身上的好法宝多到不输任何一个名门嫡传弟子,连纳戒都有,旅途中让自己过得滋润舒适不是问题,当然也在回到清湖派以前,把小孩喂胖了一圈。 荆千川被萌得满地打滚,滚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 这奶凶奶凶、可爱得让她想咬一口的小娃娃……是寒芜子?! 被萌倒的当然不只如今的荆千川。 当荆千川看到前世还是小屁孩一个的自己,笑得一脸猥琐地在小孩面前晃悠,还一直小妹妹小妹妹地喊,都忍不住想 寒芜子到底有多讨厌他?为什么伪造这种记忆来给她看?这么蠢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是他? 然而,扣除了她完全不记得属于朝华的一切,这个痞子荆千川确实是他没有错。朝华的这些回忆,更解答了在过去荆千川一直感觉少年时在清湖派的那段日子,为什么有些细节难以解释。 看着自己一再地在朝华面前犯蠢,又痞又下流地拼命浪费绝佳的皮相,荆千川已经受不了地抚住额头不忍再看了。 但当他看到朝华终于展露笑颜的那一刻,心底却仿佛有什么被融化了。 「……你笑起来很可爱啊!应该多笑才对。」她听到二愣子的自己这么开口道,当下翻着白眼,恨不得把自己捉起来揍一顿。 果然,朝华很快地敛起笑意。 但是,那不再是朝华罕有的笑脸,荆千川看着年少的自己一步一步地打开朝华的心防。 朝华开始会望着窗外一脸期待;开始会想起了什么突然失笑;开始会在那个荆千川没发现时,双眼含笑地望着他。 甚至,荆千川看着朝华红着耳根子摆弄着两个捏面人玩偶,带着一种情窦初开的少年才有的小心思。 那些会让人心窝发甜,两小无猜的点点滴滴;那些形影不离,把对方放在最重要位置上的过往,却让看着一切的荆千川心情渐渐沉重。遗失的过去越甜蜜越快乐,她就越发地喘不过气来。 他们从半大不小的孩子长成了少年,这个时候两人脸上的笑,往后再也看不见。 定澜飞升的那日,碧影峰一片喜庆,但是穿越时空看着一切的荆千川笑不出来。 原来自己以前那么讨厌这个虎姑婆,但实际上那短短四年的快乐无忧,还是托那个虎姑婆的福,是她把所有雷风刀剑用强势的实力挡了下来,却傲气地从不做任何解释。 碧影峰易主,玉悯不再拥有嫡传弟子的特权,但是师叔们看在定澜的面子上,给她保留了清凉居和她的所有法宝。 第56章 对荆千川就不一样了。 荆千川当然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赶出清湖派的。 因为一个芝麻大的、可笑至极的理由——一盅馊了的药汤。 这对荆千川来说一直是难以释怀的耻辱。 清湖派那帮孙子,竟然用这么可笑的理由,说要给掌门的汤是因为被他吐了一口口水所以坏掉了来挤兑他?!这种可笑的理由传出去都不怕人笑话吗?简直欺妖太甚。 看着过往一切的荆千川,当下甚至觉得自己因此被赶出清湖派实在太冤了! 他就为了一盅汤从此把朝华丢下了? 但这一次她也看到了玉悯在这件事背后费了多少心思。 原来玉悯曾经偷偷请求紫电峰峰主端木夕收他为徒,显然也是希望再替他找一个靠山。 「……就像您说的,他真的非常有天分,一定会在器修上有不凡的成就。」 端木夕却说什么都不肯,「我答应收朝华为徒当然也是因为他有天分,而且我也答应了定澜要照顾你们,但那半妖不像朝华,换个名字换个身分,让我假装从外面带回来收做入门弟子,还能顺道就此恢复男儿身!就算改了模样他依然是半妖,元婴期的修为,要瞒底下的人容易,可瞒不了各峰峰主。 「你听我说,这时让那半妖离开也是好事,赤云峰这次只是小打小闹,用了个可笑的理由来挤兑他,他因此走了清湖派也不能拿他如何,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不只赤云峰,所有见不得半妖留在清湖派的人会怎么不择手段的栽赃?万一给搞出一个天怒人怨的罪名来,别说清湖派非得把他削成人棍,到时哪怕让他逃出清湖派,清湖派还是可以对他下追杀令,全天下的道门都有理由把他往死里打。你现在让他离开,顶多就是闹了一桩笑话,听我的吧!」 虽然很有道理,但荆千川心里还是觉得呕。 而从头到尾听着一切的朝华,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时荆千川对玉悯其实很不谅解,尤其她最后也赞成自己离开,仿佛必须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向整个清湖派低头。 她当年也许解释了,但荆千川不可能听得进去。 离开的前一晚,他和朝华都没有睡,两人并肩坐在床上,其实都没有什么心情闲聊,不过荆千川认为自己做为大哥,必须给小弟精神上与心灵上的鼓舞。 「我一定会找到一个地方,没有这些讨厌鬼,人也好,妖也好,非妖非人,半人半妖也好,不管出身是什么,都可以自由自在过曰子的地方……到时我就来接你啦!你要乖乖等我。」荆千川猿臂一捞,把低着头偷偷擦眼泪的朝华搂到自己怀里,「身为我的一号小弟,你可要给我长点脸,要多吃点饭……最好把清湖派那帮孙子的饭全抢光!好好睡觉,好妬彦炼,要比他们都强!」 朝华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把感伤强行吞进肚子里,有些不满地道:「我只能当一号小弟?」听起来,会有二号,三号,四号…… 「那不然……」荆千川困扰地搔了搔脑袋,「唯一的、最棒的……」 朝华期待地看着他,而荆千川知道自己那模样,显然是已经绞尽了脑汁想不出新花样。 毕竟,怎么能期待一个书才翻开第一页,眼皮就想合上的家伙脑袋能有多少墨水呢? 「……最了不起的,大兄弟!」 朝华瞪着他,荆千川敢肯定过去的自己没看出来,他气得额上的筋都一跳一跳的。 朝华好半晌才轻声道:「我不会永远走在你后面,永远靠你保护,我也会追上你,有一天可以跟你站在一起……」仅仅是说到站在一起,少年脸就红了,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想和身旁的人更亲近一点。 少年荆千川只道他难过,还把他搂紧,拍着他的背安抚,用自己的脑袋瓜蹭着他的,仿佛知道只要努力表达出自己对他的亲密,小孩就会破涕为笑。 而转世的荆千川蹲在床前,单手支颊,没好气地看着两个各自为了不同原因窃笑着,却又难掩离愁的小孩。她不确定自己那会儿开窍了没有,但从沌沌的描述中,她相信自己把朝华摆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而且以自己过去那种独来独往,没兴趣贴谁冷屁股的性子,会一再去惹朝华,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非常非常喜欢这个小孩。 第57章 天露鱼肚白时,少年荆千川仍是因为太困而睡着了。 荆千川看着朝华将头脸凑向睡得不省人事的自己,然后小心翼翼,眼神几乎魔怔了那般地盯紧了他的唇,直到两人气息相贴。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般大的荆千川忍不住一个害羞就背过身去…… 「你继续,当我不存在!」 不对,她本来就不存在。 荆千川想想她好歹都活几千岁了,害羞啥哩?何况被轻薄的是她自己耶! 可惜当她再次转身时,朝华已经由背后抱着熟睡的他,将脸埋在他颈间,小兽那般地埋着脸沉睡了。 荆千川扼腕到满地打滚。 可不可以退回去再重来一遍啊?好歹让她知道自己的第一次是什么情况啊?! 当周遭的一切快速地转换,这场幻梦没有如她所愿地重来,她只能看看自己信誓旦旦地对故作冷静的朝华说道:「等我回来啊!」 朝华却在这时拉住少年荆千川的手。而穿越时空而来的荆千川心想:来了!一定是要再来一次对吧?她全然没发现自己期待得两眼瞪得老大,整个人都快贴上去,准备用最近的距离来见证那一刻了。 但少年荆千川只是宠溺地笑了笑,拉起朝华的手,小指勾住了他的,然后和他按了个手印,「这是约定,我一定会回来带你一起走,要好好吃饭啊!」说罢拍了拍一脸失落的朝华的头,转身故作潇洒地走了。 荆千川觉得自己呕得要筋脉逆行了。 那一天,离开的荆千川头也没回,而朝华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山峦的尽头,仍然站在那棵树下,动也不动。 那条小径的千年相思树底下,成了他最常驻足与流连的所在,朝华只要得空便会往那儿跑。 幻梦里的人不知道,但看着一切的荆千川明白,朝华再也等不到他回来实现承诺,往后哪怕多少痴缠,那一别就是千年。 第八章 荆千川心里是愧疚的,她心想醒来后得赶紧向朝华道歉。 谁知景色再次转换,她没醒,这次她出现在一座盖得挺招摇的人间府邸,显然正在举办某种庆典的府邸内宾客云集,当中绝大多数都是五大修真道派的门人以及独霸一方的大妖。 在他那个年代,妖道虽然不算和睦共处,但也不到箭拔弩张的地步,共同参与某场盛会并不稀罕。只是她心里纳闷自己为何还困在寒芜子的记忆里,四下张望,很快地便在一群碍眼的清湖派门徒当中发现了一袭黛紫色劲装,既不和同门打交道,对周遭一切也完全不好奇,安静冷漠地坐在角落的朝华。 荆千川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清湖派的弟子在未有道号前,下山都得穿上弟子的制服,而且在当时各峰颜色不同,例如眼前多是穿着深红劲装的赤云峰讨厌鬼,同行的还有两个青衫的碧影峰女修、三名黄衫的绵羽峰符修弟子、三名黑衣的黑水峰阵修弟子。而紫衫的紫电峰显然就只派出了朝华一个人。 当然,每次如果有什么肥缺,赤云峰无论如何都会多抢好几个位置,当然会影响其他峰的名额。 荆千川几乎不记得自己上辈子见过朝华穿弟子服饰的模样,因为他很年轻就进入元婴期,拥有道号,成为清湖派祖师爷座下的记名弟子。 呃,好像有过那么一次。 突然想起些什么的荆千川发现朝华悄悄地起身离开大堂,因为他独来独往的关系,同门里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的离开。 荆千川跟着朝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跟着朝华的荆千川,在这座豪华府邸用来让宾客休憩的别苑里,「巧遇」了当时跟所有宾客一样冲着欧阳家传世神器而来的荆千川。 包括这次,往后的很多「狭路相逢」当然都不是巧遇。紫电峰峰主和黑水峰峰主是挚交,黑水峰峰主顾雪延对老友突然收了一个天分那么高的弟子相当欣羡,端木夕也有弥补这个关门弟子的心意,总是拉着老友指点朝华阵修的技巧。 而卜卦是阵修的入门功,朝华学得比黑水峰任何一个弟子都好。 对当年完全不记得朝华的荆千川来说,只记得自己在离开清湖派时发誓,今后看到清湖派的人都要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而对于如今透过朝华的记忆重拾一切脉络的荆千川来说,这是她不想再回顾一次的修罗场。 第58章 「别看别看!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出来吹什么冷风啊?」荆千川徒劳地在眼底写满急切的朝华面前跳上跳下,他脸上的期待与雀跃越明显,她的心就越沉重。 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可能改变,该遭遇的还是会遭遇。 荆千川那会儿已经带着四个小弟决定开始搜集天下神器,第一个目标就是欧阳世家的射日弓,而当时的家主一来想让下一任家主亮亮相,二来也有感于欧阳世家一代不如一代,便以有能者得射日弓的名义召开了一次修真界的竞试,如果欧阳世家的下一任家主无法在竞试中胜出,射日弓自然送给有能力的人。 听起来很不划算,但是当时整个欧阳家只有下一任家主进入元婴期,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修真能者。而前来参加这场竞试还有一个条件——只要交出一千灵石,并且在化神期以下,都能参加竞试。 一千灵石不是小数目,要知道清湖派嫡传弟子每月分例的灵石也才三十枚,记名弟子不过九十枚,但是相比起神器射日弓不值一提,当年的欧阳家家主想必是打着以后不在修真界混,囤多点灵石,让后代改做生意发家致富的如意算盘。 后来荆千川的「暴行」也证明了欧阳家的家主有先见之明,有多少没有能力护住传世神器的家族与门派被荆千川这大魔头给灭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呢! 因为这个条件,欧阳家可以说来者不拒,荆千川当然也打算试试自己的身手,起码了解一下自己要是到处打家劫舍会踢到多少铁板,而且能用不流血的管道取得神器的话,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呢?他可没有酷爱杀人的特殊癖好。 荆千川忍不住蹲下身抱住头,对接下来的「重逢」千百个不愿回顾,她现在知道当年这样的重逢对朝华来说有多残酷了。 那时的他认为,既然天下人视我为恶棍,那我岂能辜负这恶名?想洗白没人信,不做坏事却被当坏人,那不是亏大了吗?尤其当时他已经收伏了浑沌和鲲鹏,还有丹曦和丹桂,那些修真者和大妖一见他身边跟着四名各具特色的美少年咳!不要看沌沌现在肿了好几倍大,没肿以前确实是很可爱的——便认定这四个就是他的娈童无误,满脸鄙视之余当然也 是羡慕嫉妒恨。 那他当然要让那些满脑荒唐淫乱思想的伪君子更加地羡慕嫉妒恨啊!所以每天闲着就是跟他的「娈童」们嬉戏。那天的戏码是他蒙上眼睛和他们玩捉迷藏。 「小宝贝儿……快到我怀里来!豆.豆.网。」 操!荆千川都快忘了自己当年尽学一些不入流的花样,抬起头果然见到朝华的笑容凝在脸上。 更惨的还在后头,其实对荆千川来说,蒙眼根本不碍事,他完全能知道花园里多了个人,当时纯粹想恶心这些道貌诗然的修真王八蛋,故意贴上来将人抱个满怀,还顺手摸两把吃豆腐。 嗯,荆千川都还记得,他对于来人精实的胸膛以及硬挺的屁股挺有好感,揉了两下仍意犹未尽。 荆千川本来不想看朝华的表情,只是当他颊上浮现一片绯红,既气恼又偷偷开心的模样,让她觉得……惨了,现在他越是不死心,一会儿就越难受。 果不期然,当荆千川摘下蒙眼的黑布,对期待着他会满脸惊喜的朝华露出不以为然的轻蔑神情后,朝华的神情都有些僵硬了。 「哪来的……」荆千川看清了朝华身上清湖派的制服,脸上什至流露出敌意,「不长眼的清湖派孙子?」 「我是朝华。」可以看得出来,朝华努力地在无视荆千川那些让他失望的行径。 「我管你朝华夕华,清湖派的孙子在老子眼里就是臭蛆。」>荆千川还嫌恶地挥着手赶人,「快滚,趁现在老子心情好不拿你开刀。」 朝华的肤色偏白,但直到现在,荆千川才知道当他脸上血色尽失是什么模样。 「连我也是吗?」他的嗓音甚至有些颤抖。 「不是啊!我那时记忆被吃了!根本不记得你……」但她怎么着急也没用。 「你怎么?」荆千川这才正眼瞧他的脸,然后啧啧两声,「是生得相当标致,如果不是清湖派,倒是可以考虑……」 「不是清湖派就可以吗?」朝华的声音又恢复了一点元气。 荆千川看着朝华眼底又重燃火花的开心模样,心都扭疼了。 第59章 「不是,你也别这么没骨气……我那就是胡说八道啊!」她跳脚。 「不是清湖派,那就考虑收来当炉鼎啰!」荆千川听到自己那杀千刀的嘻笑口吻这么说道,忍不住闭上眼,不忍心看朝华脸上的表情了。 苍天啊!怎么不来一道雷把那个混蛋的家伙给劈了? 「我已经努力变强了,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当荆千川听到朝华厝哑着嗓子这么说道,她睁开眼,只看见他强撑着笑脸和尊严,还想挽留些什么,当下都想给他跪下了。 「宝贝儿!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乖乖给你生一打的孩子,乖乖帮你奶孩子、暖被窝绝不反悔!」快放她出去,再看下去她想去跳河了! 而那个混蛋荆千川搔了搔脑袋,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惹来了烂桃花?当下只得挥了挥手,「我收小弟很严格的,但是只要是清湖派,那就是不共戴天,你还是趁我心情好快滚吧!」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朝华道。 荆千川想起了朝华是怎么向自己证明他的实力。 就是在这场比试中,唯一能压制住荆千川的朝华一战成名,尽管射日弓最后被实力一骑绝尘的荆千川赢定了,但在竞技中唯一能和荆千川势均力敌的朝华不只成功进入元婴期,更成为人族道士们寄予厚望的明日之星,毕竟当时五大派派出的全是得意弟子,却被一个半妖压着打,如果不是还有朝华挽回五大派尊严,恐怕当时人族道士的老屁股们都要集体吐血而亡了。 而那会儿的荆千川,老早忘了这个莫名其妙要向自己证明实力的手下败将,带着射日弓和四名小弟快乐地向下一个神器进攻了。 ☆☆☆☆☆☆☆☆☆ 四周景物再次转换,发现自己还是没醒,荆千川忍不住向着苍天大喊:「老天爷啊!我认错了还不行吗?快让我醒来跪算盘啊!」她一定跪好跪满,绝不敷衍! 这次的景物依然没能立刻勾起她的记忆,不过看着躺了一地睡着一般的仆役,连看门狗都睡到流口水,荆千川心想这八成是哪个被自己灭了的门派或修真世家吧? 那短短六十年里被他灭掉的修真世家与小门派,没有上百,也有八九十,还真的没办法一个个都记得。 荆千川环视周遭,首先找到的,是几乎融入夜色中,披着一身黑色斗蓬,站在院子中央,像在等着谁的朝华,当然这时宇内都尊称他一声寒芜子。 当她听到从屋里传来不正经的嘻闹声时,就证明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荆千川转过头便见到转着一把小花伞玩儿的自己,一手还勾在丹曦的肩上,眼看就要亲过去,荆千川都没脸看了,转过头却见朝华斗篷下的拳头握得死紧,哪怕脸上努力装作无所谓,眼底却泄漏了他的嫉妒与受伤。 「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荆千川依旧徒劳地想挡在他面前,「我就是逗着他们玩,你没看到后面的丹桂那小子脸臭得像大便吗?」荆千川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那种恶劣的兴趣,那种疯狂嫉妒的表情在任何人脸上她都觉得好玩,独独在朝华脸上,她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上辈子的荆千川当然也发现了朝华,简直没好气到极点,「怎么又是你……」而这时的荆千川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潮。 旁观着回忆的荆千川想起来了,这是他被困在五芒阵里三年,脱逃之后,首次再遇朝华,当然会想起被困在法阵里那些幻境里的一切。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朝华的嗓音和表情,似乎还是人前那个恃才傲物的寒芜子,但挡在他面前的荆千川看到了藏在斗蓬的阴影下,泛红的眼眶。 「不是啊!我记忆就被沌沌那王八蛋吞掉了……」 「难道我应该很想看到你吗?」荆千川白眼一翻,「你要是想替天行道就快点亮家伙,我很忙,还要赶场的。」 「跟我回去。」朝华却只是执拗地道。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你亲口答应过要回去接我,既然你不认帐,我只好自己来了。」 荆千川简直不能想像自己会怎么回答,她看到自己那张脸扭曲成一副欠揍的模样,并且不出所料地开口道:「原来人族道士千年一出的天才寒芜子,也不过尔尔,顾雪延那老头有没有跟你说过,百年浮生阵非常危险?意志不坚,头脑不清,千万不要随便乱玩,瞧瞧你幻境跟现实都分不清了……你要是还没睡醒,老子不介意赏你几巴掌让你清醒点,不过我没空陪你过家家,失陪!」 第6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把他困了三年的百年浮生阵,其实经历了不只三年,三生三世,他们都在重复着相似的故事和相似的角色——他最后遵守了承诺回到朝华身边。 荆千川带着四个小弟,看也不看静立在原地,兜帽遮住了半张脸的朝华,径自地越过他离去。 而穿越时空,无奈地与朝华相对的荆千川,太迟地看到那滴滑过脸庞与下巴,最后坠入尘土的泪。 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堂堂妖皇荆千川,曾让人间道门与大妖颤栗的大魔头,从来不觉得自己杀人放火有那么十恶不赦。但她现在真心觉得自己渣到令人发指了! 幻境里的朝华终究还是动手了,仅仅是扬起右手捏了几个手诀,瞬间让毫无防备的荆千川与他快乐的小伙伴被送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国度。 当年的荆千川曾经满肚子疑问,只道寒芜子恐怕真的脑袋不太正常,以后少惹为妙。 可如今的荆千川终于明白了,顷刻,真正要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师赶到,却已经逮不到他们。 而寒芜子已经回复冷漠高傲的本色,谁也不搭理地黯然离开,荆千川几乎想都没想地追上去,却惊觉景色飞速旋转,晕眩感来袭,她惊喘了一口气,整个人诈尸似地从床上惊坐而起。 依旧是属于上辈子的景物,让她差点又想冲着天上大吼,但是想想不对,她掀开被褥,连鞋都没空套上,赤着脚跑出小竹屋的书房,一转头就见到依然面对屋外,坐在门槛上像在发呆的凌阳。 终于醒了,太好了!荆千川来到他身后。 那并不只是读过别人的回忆,那些过往流淌过她的心扉,提醒着她那里空了一块,曾经失去了些什么,如今终于在他的记忆里找到了缺憾的那些片段。 于是荆千川弯下身,由身后抱住凌阳。 「……对不起啊。」她将脸埋在他肩上,想起梦里他把自己和沌沌他们送走,尽管一句解释也没有,飞快地装做若无其事,她却忘不了那双眼里一片空洞。 明明曾经那里盛满了一片星空。 凌阳身子明显一僵,一手按住她的双臂,好半晌才声音疮哑地道:「我可不是为了等这句话。」 荆千川感觉自己脖子以上一片滚烫,干咳了两声,才道:「我错了,没有遵守承诺,今后就随你处置,绝对不反抗也不反悔,真心不骗!」 「这可是你说的。」 荆千川感觉自己突然跌进铁壁一样的胸膛,转瞬间人就被丢到书房的那张床上, ☆☆☆☆☆☆☆☆☆ 荆千川醒来的时候,外头是一片艳红夕照,她首先紧张的是自己何时睡过去的?天要黑了,两崽子会不会发现她不见了?接着发现自己身上虽然衣衫不整,但倒是干净清爽,只是那些红的紫的痕迹短时间不会消退。 最后才想起,凌阳人呢? 荆千川一边把衣服穿好,一边走出小竹屋。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发觉这芥子世界并没有太阳,但西边的天空一片橘红,东方的天空已经染上深紫,浩瀚星河从两处地平线横越天顶。 所以她到底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外头是酉时,凌先生回五棱镇办点事,顺道查看给东轩的饭菜送上了没有。鲲鹏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识海里。 「凌先生?」荆千川正好想逛逛这个自己创造的世界,于是随便晃晃。 她感觉鹏鹏十分罕见地有些害臊了。 今天以前,我对于朝华的承诺一直将信将疑。想相信他,却又告诉自己不能太过期待。 「我懂,没事的。」荆千川背着手,一派老江湖的淡定沉稳。 和浑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同,鲲鹏这话是拐着弯说,今天起,朝华在它心目中地位飞升了好几个档次来着。 我问他该怎么称呼现在的他,似乎凌先生更喜欢他这辈子的身分。 这不是废话吗?上辈子是宇内第一又如何?高处不胜寒,孤单寂寞觉得冷还没人可以讨抱抱。荆千川还没见过凌阳的家人,但是她能够看得出他在提起家人时脸上的挂心。 上辈子能给他这些牵挂的人,都没能陪他太久。 荆千川走啊走,走到她两条弱鸡嫩腿都酸了,鲲鹏好半天没吭声,她有点不爽了。 第61章 「我说……这破地方怎么走来走去都一个样?」这边竹子,那边也竹子,不能来点别的样式吗? 鲲鹏是很少抢白他的,但这会儿也少见地沉默半晌,才道: 您想去哪? 「哪里都好,我就巡逻一下,不行吗?」 芥子世界是无限大的……鲲鹏的语气有些无奈。 「那我他娘的岂不是走不出这片竹林了?」 这片竹林有凌先生的结界,芥子世界里的其他妖怪走不进来,凌先生应该也不想回来时找不到你,但是你还是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在这个世界里想去哪就去哪。 这话说得荆千川都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乖乖等凌阳回来,免得他找不到人? 「他一回来,你就把他送到我身边不就行了?」荆千川照着鲲鹏的话,想着去哪儿好呢? 对了,她有事找沌沌。心念意动,她果然就出现在浑沌身后。 不愧是她创造的世界,完全适合她现在的弱鸡体质,连走路的力气都省了。 她看着对着树洞缩成了胖团子,肉肉还一颤一颤的浑沌,「在干啥呢?」 胖团子身子一震,转过脸来,「老大……呜呜——嗝……」 荆千川无语地看着鼻涕眼泪爬满脸,还哭到抽噎打嗝的浑沌,顿时有种自己从两千年前带孩子带到现在,孩子却还没长大的错觉。 难道她的命格写着「奶妈」两个字? 「又怎么啦?」荆千川走过去,很顺手地揺了一把胖团子的头发,惹得胖团子委屈地扁起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好没用……被臭……老太婆骗……骗去做苦力……嗝!她还拿……假种子……骗……骗偶!噢呜呜呜……」 原来是这茬。荆千川心想这家伙不会从那会儿哭到现在吧?本来从朝华的回忆中醒来后,她真的很想抽这胖子一顿,但看在他哭了那么久的份上,荆千川决定这事就揭过去了吧。 毕竟,沌沌做了他能力所及的挽救了,而接下来该好好弥补朝华的人是她。 「有用啦,我都想起来了。」 浑沌虎躯一震,「真的吗?」 「骗你干嘛?」 浑沌还是一脸狐疑,「那……老大你……没有想对我做的事吗?」胖团子不安地扭了扭。 敢情是不被痛打一顿,觉得不开心是吗?荆千川挑眉,「想啊,我想抽死你,可我嫌手酸,你自己来好不?」 「嘤……」浑沌扁着嘴咚咚地捶了自己的肚子几下,然后才别扭地道:「老大,你还生我的气吗?」 说不气只是觉得愧对朝华过去那些煎熬,说生气却也于事无补,荆千川只能没好气地道:「怎么,我还气的话,从今以后你就会乖乖不惹我生气了吗?」做不到的话就别废话了! 浑沌听见这话却偷偷地笑了,但面上非要矫情地道:「那你只跟鹏鹏结契,就不跟我了?」 还委屈起来了?她这不是没想到吗?荆千川于是伸出手,「来吧。」 「好随便峨!」胖团子还一脸指控。 啊不然还要怎样?架个典礼台,击鼓奏乐,等待良辰吉时吗? 「那算了。」荆千川作势要走,胖团子立刻扯住她,身板单薄的小纸片人一下就往后撞向浑沌圆滚滚的肚子。 偏在这时,凌阳回到芥子世界,鹏鹏将他送到荆千川身边,看到的正是柔弱地倒在浑沌肚子上的荆千川。 「……」求生欲瞬间暴涨的荆千川看着凌阳强做冷静,却难掩风雨欲来的脸色,立刻道:「我可以解释!」 「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看过行动疾如闪电的胖子吗?他只表演一次! 山一样的胖团子眨眼不见踪影,荆千川这才觉得这树林实在静得有点可怕,她咽着口水看着明明面无表情,闲庭信步一样朝她走来,但让她感觉压力比山还大的凌阳,「刚刚我们闹着玩,那混球力气太大,我脚拐了一下。」 「让我看看。」 「啊?」荆千川发现,压迫感不一定与身形一致。起码刚才沌沌身形比凌阳高壮不知凡几,但此刻她才真正感觉自己眼前有一座巨岳。 「脚。」凌阳放缓了语调和脸部表情,「不是拐了吗?」说话间,他弯腰将她横抱而起,找了块温暖干净的大石让她坐在上头,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脱下她的鞋袜。 第62章 荆千川这下子心里被愧疚给填满了。 她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但对他来说,理由的真假远不如她是否受伤来得重要。 「我没事。」 凌阳干燥厚实的大掌贴着她的脚踝细心检视,直到确定她两只脚都没事,眉心的皱痕才总算消失。 他又握住她的足踝好一会儿,仅仅是把她的脚搁在掌心,拇指轻轻划过脚背,一团从未熄止的火苗自体内燃起,他的双眼不再能够保持无欲无求的清亮。 他把荆千川的鞋袜搁到一边,单膝跪跨在大石上,整个人凑向荆千川,当他贴向荆千川时,鼻尖和嘴唇轻轻蹭着她的脸撒娇时,她根本无法拒绝这个举动强势,眼神却写着讨好和乞求的男人。 「光天化日之下,不太好吧?」她还是逼自己抓紧最后一丝理智, 第九章 荆千川觉得她的腰快断了,数不清第几天时全是基于对朝华的愧疚,当然还有一小部分,对凌阳的男色难以抗拒,所以在她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的某一天,才终于能够一脸淡定、一本正经地别开视线,拒绝着那双驼死人不偿命的水汪汪写满乞求的大眼睛。 她是傻了才会把他当撒娇的小奶狗,然后一次次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咱们该回去了。」他派出去的式神真能哄住两崽子?荆千川深表怀疑。 这招没用了吗?凌阳忍住笑意,算一算时间确实也差不多了。 「在回去之前,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凌阳说道,仿佛这十几天以来日夜缠绵到忘了今夕是何夕的人不是他一样。 荆千川可意外了,「什么忙?」如今还保有大半法力的武林高手会需要她这个废材帮什么忙? 凌阳突然发现,要把荆千川上辈子死去后整个大陆的情势解释一遍有些困难,他只好挑重点解说:「你应该发现你上辈子死后短短两千年,人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妖族之中不少大妖开始效法你与凡人结契,如此一来不需要躲在灵气荟萃的深山老林也得以修行,这些与大妖结契的凡人称为巫士……」但是,荆千川抢走天下所有顶级法器,却是让整个大陆修真资源耗损最严重的主因,凌阳省去了这一茬没提。「但是你也知道人间道门对于非我族类和旁门左道的排挤,而大妖们对于道士们强夺修真资源也怀恨已久,所以在距离现在的两百年前,道士们与巫士们发生了一场大战,这场战役最后是人族道士获胜了,因为他们将当时为数不多的数名上古大妖以缚神阵封印,余下的小妖怪被解决是迟早的事。」 凌阳只说到这里,荆千川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所以上辈子他不玩阵法,风险常常与阵法的强度相等,要锁上缚神阵就要付出巨大的法力,法力不够的,从元婴跌回金丹,甚至金丹尽碎的都会发生。如果人族道士付出庞大的法力将所有大妖封印,那人间道派衰落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有人在不久前放出了吉量那匹马?」人间道门衰退,那么有能力放出妖驹的就只剩夜神之子了吧? 「是,破蒙以及恒舟合力解开了妖驹的缚神阵,妖驹本来就憎恨人类,破蒙则一心想成为人族的主宰,而我在这一世的家人为了对抗破蒙,在上个月放出了大蛇,但是他们仅仅只有大蛇的战力足够独当一面,接下来破蒙与妖驹势必会前往朱明城,解开珑姬的封印。」 凌阳并未提及何世叹,第一,他看不到他的命数与对全局的影响,但又发现这人微妙地与凌家有某些关联,所以保险起见,他会特别而审慎地观察他。 第二是,何世叹确实灵力受损,不适合列为战力。 「等一下,珑姬这么温柔善良的一个妹子,把她放出来是应该的吧?」这些人族道士有没有一点良心?连那么无害的妹子都欺负? 凌阳看着荆千川半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这两千年发生太多事,要解释的太多了。「一千五百年前,人族道士主张将鲛人族驱赶至南海,珑姬不愿和人族开战,于是主动带着族人迁至南海。但是这种顺从只是让人族道士得寸进尺,短短四百年,蛟人族灭族,珑姬所有的孩子都惨死在人族道士和巫士手上,珑姬从此为了复仇入了魔道。」 荆千川听不下去地跳了起来,「那你现在是要我帮着人类对付珑姬?」她没帮着珑姬把整个大陆淹了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好呗! 第63章 「不是帮着人类,是帮着我。」凌阳淡淡地道。 还真是好充分的理由!荆千川缩回藤椅上,乖乖当夫管严,「帮,绝对帮!」她还笑得一脸安抚和讨好。 荆千川的反应果然安抚了凌阳这个大醋桶,对于接下来要开口的话也总算说得比较甘愿了:「我知道珑姬和你交情好,当年人间道派与大妖围剿你的时候,珑姬暗中帮了不少忙。」为了族人,她不能光明正大帮荆千川,可是那天的海象堪称翻江倒海,把那些想潜入妖皇老巢偷法宝的杂鱼,全都卷入海底喂给广大的水族子民加菜。 「非到逼不得已,我也不想对珑姬出手,所以暂且先由你来劝她。」 还真是沉重的任务,要说服一个全家死光光、族人一个都不剩的对手,原谅害她全家死光光、族人一个都不剩的敌人?让她跳海比较快啦!荆千川心里的吐槽有如狂风暴雨,差点让她翻出白眼,但她只是笑咪咪地道:「行啊!」她这辈子都在干逆天而行的大事,不差这一桩! 凌阳却定定地看着她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她的后颈,「你尽力就好,真的逼不得已的话我会出手的。」 荆千川有些坐不住了,「你现在的法力也不比以往吧?」 「对付珑姬的话应该足够。」 毕竟是两千年前宇内修真第一人,但是对方还有妖驹和两名夜神之子,若是照他所说,凌阳的盟军只有大蛇,那么战力还是有明显的差距。「我把沌沌也带上吧。」 凌阳点头,「还有,五棱镇并不安全。虽然朱明城的封印破解在即,妖驹与破蒙暂时不会为别的事分神,不过也难保白藏城那些爪牙不会继续对周遭城镇出手,所以苏徽和苏靖都得进芥子世界。」要哄住两个孩子应该不难。 「那你的家人呢?」 凌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母亲会留在五棱镇,如果破蒙和妖驹的爪牙在这段时间骚扰镇民,她会组织镇民自保;我父亲已经和狐王赶到朱明城去了,我其他的家人也都在朱明城。」 或许是因为这辈子,荆千川也有了家人,哪怕凌阳没有说出口,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眼神里的挂念,于是忍不住道:「要不让你母亲进到芥子世界里来吧?」虽然这做法自私了点,但对荆千川来说是理所当然。 凌阳摇头,「她不会丢下镇上的人,我已经派了式神在她身边保护她,而且她曾是穹桑国护国圣女,破蒙或妖驹的爪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伤得了她的。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把初一朱明城这关过了再说。」 ☆☆☆☆☆☆☆☆☆ 两人出了芥子世界,依然是站在那块白色的风柱裂片之前,即便天色灰蒙蒙的,风柱裂片莹白依旧。荆千川现在知道为何会有这块风柱裂片了,在阳气鼎盛的五棱镇,确实需要有个东西来掩盖沌沌的阴气,但为什么偏偏挑了风柱裂片呢?这玩意儿可不是说取就取的。 察觉了荆千川的疑惑,凌阳道:「风柱裂片是无涯子和雷羽族族长论剑赢来的,原本他打算拿这裂片炼制顶级法宝。当时一个人族部落正好想在这里定居,族长来请求清湖派保护他们免受大妖的威胁,清湖派基于面子上和税收上的考量答应了,只是这地方阳气过盛,阴阳不调,种植与畜牧都不易,我当时费了点心思,让无涯子不得不把这块碎片拿出来当做这个部落的定居贺礼,一来调和过盛的阳气,二来从此人间所有道门与大妖都知道,这碎片是清湖派的无涯子用来调和这地方的风水之用,自然也没人敢动这块石头的歪脑筋。」 荆千川一想到无涯子吃了闷亏又无从反击,肯定呕得五脏六腑都瘀血了,不由得一乐。 凌阳走到白色巨石前,衡量了一下角度和方向,荆千川还来不及问他要做什么,就见他一手按在巨石上,接着巨石的挪移令地面微震,荆千川就这么看着凌阳单手将百尺高的巨石推开了几寸,然后蹲下身往地上一阵摸索,挖出了一只青铜指环,荆千川才想起自己当年打造的芥子世界,外观是一枚指环。 凌阳拍掉了指环上的泥土,在他的术法下青铜指环瞬间亮如崭新,他捧着青铜指环来到荆千川身前,执起她的手,指环的尺寸本是根据她上辈子的手指尺寸打造,在这辈子的她手上显得有点大,于是凌阳将稍大的青铜戒戴到她的拇指上。 荆千川当下还是脸上一热,低着头都不敢看他了。 第64章 「今后也不需要再把它藏起来了,你戴着它也方便。」凌阳见天色尚早,又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荆千川本来想强调她可不要再骑马了!但凌阳一手与她十指交扣,四周景物飞速转换,他们来到另一座山下的庙庭前。 庙祝已经起个大早在做洒扫工作,凌阳张开结界,他们便看不见庙里的其他人,外人当然也看不到他们。 一座在这个年代颇常见的平凡小庙,却看得出平日香火鼎盛,信徒来自各地,庙内石柱上的捐献名单甚至有来自金陵国以外的名字。 庙门前的牌匾上写着「玉悯夫人」。 「这是……?」荆千川一脸讶异,凌阳没有多说什么,牵着她跨进殿内,殿内栩栩如生的神像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小时候,每当和哥哥吵架,或者闯了祸不愿被爹娘责骂时,总会跑到这里来,躲在神坛下,经常就这样安睡了一整夜。」凌阳看着神像,其实想起这段回忆时,他也十分讶异。「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荆千川也看着玉悯的刻像,突然间心头一酸,却忍不住笑了。 多少修真者一心求得道飞升,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求长生不死,汲汲营营,却忘了自己是人,做着不是人该做的事,修着不知所云的道;谓人间道难行所以想求超脱,却做着让人间路更崎岖的恶行。 多少人最后真正得道飞升了?更多的是千百年的苦心追求付诸东流,跟着肉身一起腐朽。 只有这个曾经被嘲笑的清湖派之耻,不钻研得道,不精进术法,一生做着旁人不能理解的傻事,却是后人心目中真正的神仙。 「我想给老太……给她上炷香。」荆千川说道。 凌阳已经替她取来三炷香,手指一划便把香给点上了。 荆千川举着香,在香烟袅袅中给玉悯道了歉。她知道玉悯从没怪过他,反而是他一直怪玉悯跟清湖派一个鼻孔出气。 其实后来只是拉不下脸来道歉罢了,毕竟在她上辈子的生命里,一直到玉悯出现,才明白世间存在着所谓善意。 「等朱明城的事情结束,我想给她带点水果和花过来。」荆千川将香插进了香炉后说道。 「玉悯的庙在金陵有很多,朱明城应该也有。」 「哈!不知道在天上,玉悯和定澜那虎姑婆,谁位阶更高一点?」这番打趣说得凌阳都失笑了。 两人回到东轩,两崽子正好起床梳洗,对于阿姊竟然起得比他们早,还和凌大哥一块儿从外头回来一脸傻懵。 「起床了正好,东西收拾一下,咱们换地方住了。」荆千川道。 「换地方?」 「不用收舍也没关系,只带重要的,反正过几天就回来了。」凌阳又道。 「搬去哪啊?」 荆千川看向凌阳,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准备说词。 「这几天你们也听到镇上的风声,为了怕白藏城的官兵到这里逮人,到时小镇会封闭并且实施宵禁,我打算带你们上山,山上不用理会宵禁,也更安全。」凌阳道。 「山上?是那些看不到山路的山吗?」苏靖一直对五棱镇周围那五座山好奇极了,尤其天气好时可以看见山顶有建筑,他真好奇人要怎么到上面去? 凌阳点点头,「你们先去收东西,吃的不用准备,山上会有。」 荆千川又召来三黑,同样给了他们时间带自己想带的,毕竟这段时间下来,煤炭还是很喜欢她乱买的那些不知用途的垃圾。 「老郭呢?」 三黑有些紧张地看着凌阳,他们老早发现这个保镖比主人更厉害,但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危害主人的意思,三黑也仅仅只是有点怕他。 凌阳道:「我前几天就让他入土为安了。」式神扮演荆千川时就顺道把这事给办妥了,两崽子还为老郭掉了几滴眼泪,但没起疑。 「呃,谢谢啊!」荆千川对于自己没能亲自送老郭一程有些愧疚,但凌阳的法力比她高,肯定办得比她好。 最后全员在东轩的大院子里集合,凌阳张开了结界,两崽子与三黑瞬间失神地呆站着。 「让他们进去吧。」凌阳提醒荆千川。 「等一下该怎么解释?」 「不用解释,让鲲鹏把地方准备好就行。」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