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邪魅》 初悟 第一章 得道初悟 先天之炁化生阴阳两极,次之生发五蕴之气。 以炁行脉,通悟丹田三口,着以五脏六腑修蕴。 凡体可破,入「炁行」之境。 且看百毒邪州「大僵」一脉祖地之内正有一少年通悟,控以阳湿气而生水蕴,入境之刻,身旁九盏莲花灯侧翻崩飞如瀑水惊湖。 「轰隆」一声巨响,先前万里晴空顷刻间呈现曾阴吞天之势头,一道雷劫蓄势待发,怒凿孩童头顶,好似白驹过隙般。 那千年不紧不慢使脚下画圆,脏腑之内水蕴翻腾且聚于周身对撞雷劫,无一丝抵御之意,身后两僵现身以僵力助其与雷劫一较高低。 对峙片刻,雷劫消散,千年不仅毫发未损,反倒是一幅不屑的神情,仰头望了望那已然消散的雷劫,道“师父,雷劫就只有这种程度的吗?”说罢就失望地垂下了头。 “文卯,你还小。而且这也才跨入修士一统,你的路还远着呢,别总是这么提不起干劲。” 话音落下许久才见一样貌清秀的男子走来揉了揉文卯的头,又牵起他的手回到一处楼阁之内。 这一路景象自打文卯闭关后便已有百年未见,熟悉而又陌生,且听蝉鸣、风动、叶落都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师徒二人步至阁门前才见门楣刻有「僵阁」二字,师父用力地推开大门,带着文卯走进堂内,正有十余人坐地盘膝而望此师徒,主位之人的笑脸一下就迎了出来,“陌擎,这小子真成了?” “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谁的儿子?”陌擎自吹自擂道,顺势从一旁给文卯拿了个坐垫,文卯顺势坐下,感兴趣地看着阁内的设计,紫木盘龙顶梁整整十二柱,五爪金龙所雕栩栩如生,真如腾飞一般,三面玉壁也都撰写着各种文箓,美而不失神采,“族长,另一脉进展怎么样了?”文卯冲那主位之人询问道。 族长一愣后反应过来,“文卯,你说的是赶尸一脉吗?”见他点了点头后讲道,“据说和你同一代的还没有一个成了的,反而死了不少……” “无妨,我一个人也一样。”文卯这般态度实属令阁内众长老欣赏,其中一人打趣道,“陌擎,你这徒弟和你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这番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陌擎也不例外。 文卯不感兴趣地环顾了一下,又看向族长,拱手作揖道“族长,我想明天一早去祖祠看一看。” “想去便去,无需跟我说。”族长将一块令牌扔给了文卯,这令牌做工格外精美,以极其浅显的方式做出了凹槽,文卯把令牌放进了怀里好好保管。 不再顾及阁内相谈甚欢的众人,独自走了出去,他举头望了望那轮金乌,耀眼却又温和无比,就像自己的师父一样,听说他老人家意气风发之时也是一代纵横天骄,只可惜少时有限,又难展芳华。 如若不是他答应下来要扶养自己,或许依旧能复几分少年模样吧?不过也无所谓了,自己会替他走下去…… 文卯踏风而行,任由其抚摸自己的脸颊,时过境迁,虽仅仅百年,可也已然变了幅模样,最初用来苟延残喘的那间茅草屋已不复存在,倒长了不少的红花绿草。 那条清澈的溪流也愈发混浊,僵力十分厚重,文卯就此打坐其旁,将僵力逐步蓄进体内而还这溪流旧时的清澈…… “控以阳湿大气而化水蕴,莫要说邪州了,整片天下也未有几人能做到。破境更是直逼炁行第四境,这般天赋能堵得上几位的嘴了吧?”陌擎的笑脸不复,双眸之中尽是冷峻。 气氛霎时间凝化似冰,诡异的氛围让人快要窒息,族长转移话题道“行了!咱们大僵一脉出此等天才那是好事,别在意了。” 听闻此话,陌擎直接把坐垫扔了出去,愤恨地掸了掸衣服上若有若无的尘灰,“不是大僵一脉,而是他温孤家出了这般天才,可懂?” “陌擎!你似乎做得有点儿过了吧?!”另一长老起身与他对视,只一刹,那股气焰瞬间泯灭,“我当年要是没回来,文卯现在还在那狗洞里住着了吧?你们是在族里高高在上惯了,连自家人都瞧不上,更可笑的是竟然只是因为他父母双双殒命。我找到文卯的时候,那孩子嘴里啃着一条半生不熟的蛇,喝的是那河里的浑水……” 说到此处,陌擎哽咽了一下,眼眶红了,“陌渊,我敬你是兄长才一直没找你,你自己可别忘了你这族长之位是温孤华让出来的!”一股汹涌的僵力喷出,先前站起身的长老直接被呼到了墙上。 陌渊自知理亏,未有一句辩驳,一场面和心不和的聚议也就此分崩离析,陌擎踏出门的一刻,瞥到了「僵阁」二字,一掌就把这门楣拍碎,“我会尽可能的让文卯不恨族里人,但是也只是尽可能,我不敢保证什么。至于那几位心思不轨的……还是趁早离开大僵一脉,去做个普通人吧。”话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再看阁内之人听闻此话,除陌渊外,仅有几人未表露出慌张的神色。 “族长!我们不是有意孤立文卯啊!那孩子太邪性才……” 话还没有说完,陌渊摆了摆手,“算了……”他长叹出一口气,“是我这个族长不称职啊……要是华在……或许没这么多事了……”眼角陆续滑落苦咸的泪水,他仰着头吐出那口在胸前郁闷的气,“如果当年死的是我,不是华,那就好了……散了吧。”陌渊吩咐众人退下,自己从后门离开…… 陌擎找到文卯之时,那溪流已复旧样,文卯就坐在边上望着水中的倒影出了神,看到陌擎的倒影出现才反应过来,“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并没有言语,毕竟他除了这个地方,也没地方可去了……陌擎抿了抿嘴唇,道“走吧,回家,你师娘不知道又给咱们做了什么好东西了呢。” “嗯。” 师徒二人往回走着,不少族人都在冲陌擎打招呼,偏没有一人认出文卯,陌擎看出他的心思,带着他凌空回了府邸。 青天春日推云远,琉璃瓦上金光闪,府邸二字配此处毫不为过,相比僵阁之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小钰,我们回来啦!” 后院一女子在衣服上慌忙地擦了擦手就迎了出来,生气地捏了捏陌擎的脸,“王八蛋,你还知道回来?!”又看了看文卯,同样捏了捏他的脸,“小卯都这么大了啊!” “嗯。” “怎么还是和个闷油瓶似的啊!不是告诉你要多和小卯说话了吗?!你又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她用力地拧着陌擎的耳朵,“诶诶诶!崔钰!快松开!” “反了你了是吧?!” 文卯不自觉地笑了一声,“师娘,师父跟我说了不少话的,老是跟我聊你们怎么认识的。” “那还差不多!”崔钰又扇了他一巴掌就继续回后院去做饭了,或许是因为暌阔许久,这种烟火气很舒服,陌擎把文卯推进屋子里就也去跟着打下手了,难得的聚在一起。 屋子里的陈设几乎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己折腾的那些个蛊虫也都被放在罐子里好生存放着。 他取出那罐九头虫倒进嘴里,阴躁之气浓烈,与自己体内的阳湿气恰好综合,他盘膝而坐于地上,阴阳均衡之气各从左右手指尖向丹田汇聚。 两气相驳杂,各附着脏腑表面,用以内炁护体,丝毫不亚于金刚横练之术。一股灼烧感也紧随其后而来,幸得内炁护体加以水蕴修身才将如此燥火平静。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陌擎手中的碟子被吓得脱落在地上摔碎,他从后院跑出来时,文卯也已在庭院中驻足,“踬、踞、蹻,三尸化僵,助我。” 文卯体内三尸化作僵态出窍站阵身后,三尸挡住三次攻势之后再入文卯体内化生僵力,只见其脚下一蹬便腾空而起,受此等雷劫洗礼如同沐浴春风。 破「炁行」第五境! 文卯稳稳落地,若无其事一般问道“师父,饭好了吗?” “差不多了,洗手去。” 待文卯洗好了手,崔钰也已经把菜都做好端了过来,文卯吃着饭,崔钰就不停地给他夹菜,“多吃点儿!都瘦了!” 文卯强撑着胃口把那满满一钵的饭菜塞了进去,以消食为由在大僵一脉附近转了起来,好巧不巧正看到数以万计的剑道修士统一作一手扶鞘、一手持柄之态,他们全都注视着大僵与赶尸两脉,戒备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边境修士。 “应该是那道压制线吧……”文卯自言自语着往赶尸一脉那边靠拢…… 此脉之势较大僵一脉更为荒凉,且不说祖地之内无人站守,就连在这附近生活的平民百姓都不及大僵一脉的六分。 自打那些个所谓的名门正派修士将邪州众正统修士视作邪门外道之后,邪州的气运越来越贫瘠,除祭祀古地之外,无一不是寒山冷水之处。 “万世轮回,阴阳齐天。天下大乱,我道登巅。说得还真是对啊……这般安稳年头,看来是用不到邪州的人了……” 大乱之时,他们视你为怒目金刚,所习之道是为荡除邪魅。安稳之年就把你当作人间修罗,所修大道是霍乱天下之术。 人心当真难测。 心痛此等现况又有何用?不过杞人忧天罢了……强大而又无法掌控的人就是理应被当作邪魅的,对吧? 文卯不甘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原路返回,大概是换了个方向的原因,这春风竟寒了几分,吹得人难受。 “后生,莫要因为穷心而穷了志啊!”一个拄拐的老瞎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文卯身后,语重心长地讲道,“你可知何为邪魅啊?” 这个老瞎子给自己一种看透了众生的感觉,文卯如实答道,“不知。” 老瞎子双手拄拐,用力地砸在地上,二人被带到了一片黝黑的空间,老瞎子的身形一闪而过,化作无数齑粉飘散纷飞,“后生,你还不知我辈修士分几境了吧?” 文卯根本不搭茬,道“我更不知道您为什么找上我。” 沉寂片刻后,空间内又传出声响,“十万年之内,边境定当告破,你是想借此成道霍乱天下也罢,还是平定妖诡一族以还天下安稳也好。只希望你活得有点儿志气,我邪州大地有太多人短志了。” “您也是邪州之人?那您就不恨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视我等为内忧?”文卯颧骨上的青筋顶了出来,那番恨意也终于显露。 只听得一声长叹在这方空间回荡,无奈、心酸、悔恨,皆不乏在其中。 “邪为性,魅为形,邪魅一词当属褒贬皆可议。强者称作邪魅是因为太过强大,恶者称作邪魅是因为太过毒辣,凡者称作邪魅是因为心术不正。自己知道自己的路就好,别受人议论而走偏了啊……” 这一席话是也诡辩,非也诡辩,文卯只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刻意地引导自己走向哪一条路……可是没有任何的原因,仅仅是天赋?还是另有所图?一切都尚未可知……“老人家,您说的话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怕和你以后有关系啊!”这句答复没有像之前思考那么久,而是直接答了出来。 文卯一时语塞,猛然意识到刚才的自己的确对心性有些动摇,过了许久才反问道“老人家,您希望我的以后是怎么样的呢?” “我也不知啊。” 黝黑的空间破碎,老瞎子重新出现在温孤文卯的身前,“你的路要由你自己走。”他拍了拍文卯的肩膀,“欲行之事未行,欲成之人未成,多可笑啊?我不希望有人重蹈此覆辙。” 文卯思虑了许久这一句话……「欲行之事未行,欲成之人未成」 他拦住要走的老瞎子,“老人家,您还没告诉我修士之境作何划分了。” 初悟 第二章 得法破境 老瞎子回头冲文卯一笑,拄着拐走了过来,二指点在文卯的印堂之上,嘱咐道“莫要与人说见过我,任何人都一样,你师父也一样……” 嘱咐过后,老瞎子的身形再次消散,文卯的脑海中突然涌出一堆繁杂的记忆…… 「生平不修德性,只喜荣华作乐。三万年来不得志,悟道已是一丘貉」 天下修士以气运修炁蕴,跨道破九大境: 炁行、洞观、淬体、神念各掌五境,连理枝、同气花、无根树各掌七境,百圣、帝君各掌九境。 自此之上,犹未可知…… 须铭记天下百般,自然也有百般法门,五蕴之气非重中之重也,大道至简。 “我邪州男儿向来胸怀大志,现如今这志气竟成了稀世珍宝,可叹啊……” 文卯只觉得莫名地被人委以重任很不舒服,像是背上了一条人命,他动手捏了一下皮肉,痛感格外真实,并不是做梦。 一口寒气吐出,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已然湿透,没再作停留便先回了大僵一脉,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很多人都在冲自己打招呼?昔日完全看不上自己的人都笑脸相迎…… 人心难测。 趁着那金乌还未休息,又踏上了大僵祖地的一处险山,这山石臃肿至不见山路,峭壁之石更干似沙砾,两山之间的那条木桥早已破败不堪,只有两条锁链耷拉着几块木板。 山势还为进龙之状,愈陡愈高,其坐旁有四座如针尖的独山护道,与禁地并无两样,若非修行之人,恐怕一生难见山巅。 温孤文卯独步踩住锁链,甚是悠闲地往此险山走去,他不时向下望去,甚至可见几片洁云点缀。 临近险山,锁链更抖了几分,文卯蹲下身看了眼才知道这锁链都已经锈死,他退步至空中站脚,果不其然,这锁链一经拽动就彻底崩碎。 想来此地也早已被人遗忘,文卯只觉唏嘘,背着手走了上去,山巅之上是数不清的墓碑,皆是有碑而无坟的衣冠冢。 葬此处之人,要么客死他乡,要么战死沙场……尽是些捐躯英雄辈,故而只得用其生平所穿衣物立一个心安理得、立一个问心无愧、立一个阴阳两隔。 文卯向这些亡冢挨个拜了一揖后停足在一冢前——「温孤华之冢」 父子相见无言,文卯仔细地擦了擦那墓碑,擦得没有一丝灰尘,无力地靠在那墓碑上流着泪,大悲无声而又震耳发聩,眼角的泪水变成血红色,仍是没能发出一声声响…… “我师父说你是英雄……如果是真的,英雄的结局却是自己暴尸野外、妻子在儿子面前自杀、而儿子却落得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也太不值了。”文卯的左手在地上抓出五道血痕,鲜红的血液瞬间浸入地面,“我能感觉出来师父在引导我走对一条路,但是我还不想走,又莫名其妙出来个死瞎子讲一堆狗屁,好像都是和我作对一样……总有一天,我会让大僵一脉覆灭,总会的。” 那幅板着的脸在这一刻尽显出杀意,怒目圆睁,额上被挤出几道皱纹,鼻孔每一次呼气都带动着鼻梁颤抖。 压抑在心中百年的话终于在今天倾诉出来,胸里那口郁闷的气终于得以疏通,他也就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那幅恶相横生的表情再次变成一幅冷脸,从后山下山时又见一题字大碑矗立在山后,上面还是那些文箓,笔走龙蛇、苍劲十足,只可惜看不懂是何意。 文卯随意瞥了两眼便走了,掐着手指算了算,当今正是丙寅甲子进丁卯,下一次大僵论武在即,得好好修炼了。 他在后山土街随意逛了逛,比着原先倒有了些许商贩,不过卖的也尽是些自家的玩意儿,生意可怜。 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卖些乐器的商贩,想来不是本地人了,应该是带着通行令来做生意的。这方大地本就穷困潦倒,他们还转着法子地从这里捞油水。 无商不奸啊。 “这个多少钱?”文卯指了指那席摊位里的一把成色清亮的竹笛。 小贩见来了生意立马摆出幅笑脸,点头哈腰地盘算道“小兄弟,你看看多少合适?” “我拿着走最合适,你觉得呢?” 看文卯这脾气不好说话,小贩也不跟着兜圈子,“十两纹银。” “五两或者我拿着走,你选一个。”文卯故意掏出那装满碎银的钱袋,从中取出了五两放在摊位上。 小贩搓了搓手,笑道“嘿嘿,那就五两吧!”他两只手把银两捧过来揣进怀里,文卯也拿着那支竹笛离开了。 临近黄昏时分,懒散的日光打着哈欠,眼已经快要睁不开了,文卯吹了一下口哨,不久便有一只乌鸦跋山涉水而来,它落在文卯的肩头,用喙啄了啄他的头发,文卯也轻抚了几下它的羽翼,将一团纸条绑在乌鸦的脚下后就放飞了出去…… 漆黑的羽翼扑动,遮挡住残缺的日光,那席黑羽也在熠熠生辉,它再次跋山涉水而飞向陌擎的家中。 陌擎正坐在庭院里吹着风喝茶,恍然间注意到了这只乌鸦,“这不是文卯的那只信鸦吗?”陌擎举起手晃了两下,乌鸦也落在他的肩头,他取下乌鸦脚下的那团纸条——「师父,我不回了,明天去祖祠看一看,我也就离开大僵一脉了,祝安好」 “这臭小子……也好,早晚都得出去闯闯,总不可能困死在邪州啊……”他轻叹了一口气,喊道,“小钰,不用做饭了,文卯外出历练去了。” 温孤文卯逛完了整个后山,又去了江域一带,这里刚好有几个没人居住的屋子,距离祖祠也就才一江之隔。 他推开一间已有了裂缝的土坯房,昔日的旧尘从门楣上一股脑地飞下,呛得文卯接连咳嗽几声,屋内同样满是尘灰,已然成了一张地毯,红木的桌椅也变成了黄褐色,屋子的四角还有几张蛛网。 这破败不堪的感觉总是串联着百年前的经历,一瞬间竟有些惶恐,不过也是挥之即散,文卯从门外拔下一撮草握在手里,用它打扫了一下那张只剩下木板的床。 为了睡得能舒服些,文卯又去了屋后的地里多拔了些草铺在床上,虽说比不上褥子舒服,但也好过冷木板了。 或许是阔别了太久,很快地就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时有夜风推门,吱吱作响,卯时还没有到,文卯就先起来了,细想倒也是件好事,既然打算去祖祠看了,那就计早不计晚。 正逢日出,荒凉的大地娇亮了几分,文卯在光下抻了抻腰就先去了祖祠。 越过那江长河,祖祠就在一青山之下,是个透天窟窿,祖祠外的荒草被修剪得很详细,唯余的两棵杨柳也在垂动着丝绦。 温孤文卯将那令牌置于门上,弹指间,这大门之内居然有蕴力翻腾,令牌被推了出来,门也随即打开。 映入眼帘的一片黄符红烛,黄符不残,红烛不灭,每一牌位前都立有三根短香。走过这殿牌位之后,是好几架子的功法书籍,每一本书都躁动着浓厚的炁蕴。 凡是大僵一脉破境者,皆会来此地习得一二与自己相配的功法,然而被习去之法也会随之消失,可如今却有如此之多的法式还存在其中,可见大僵一脉如今这番田地惹人垂怜啊…… 文卯在书架旁刚刚走过就感觉有一本书异常地躁动,几乎带动着书架来回晃荡,他从书架上取下此书,以「摄鬼手」三字为经: 着阴阳之气而习阴阳之法,阴躁修性、阳湿淬体,通悟阴阳功德。 阳湿大气着体着肤,阴躁大气炼心炼性,是以圣人着此法,夺功德造化无数,以代天道阴阳界。 以阳湿、阴躁二气附左右手腕,通气行经,运十四大经脉,灵光大小周天而悟此法,可摄鬼、聚魂、化僵、炼尸。 温孤文卯细读此法过后,将此书弃在一旁,盘膝而坐,阳湿大气调动先前九头虫之阴躁气,同流经少商穴,于太渊穴停滞片刻而一惯全通。 先行少商、鱼际、太渊、经渠、列缺、孔最、尺泽、侠白、天府、云门作阴阳双全手,次行三焦全脉化摄鬼之法。 “呼……”文卯口中一口长气吐出,双手之上来回交替的刺骨、灼烧两感如云烟消散,丹田之气更盛先前。 他站起身将那本「摄鬼手」撕碎,后将体内三尸再次逼出,他伸手按住彭踬之刹黑烟腾起,虽不可言语却依然可见彭踬表情之上的狰狞。 顷刻间便化作了一团僵魂,见已成道也就没再尝试,再将三尸化形入体便继续寻找相配的功法。 「啪」一声,一本书籍滑落在地上,文卯捡起看了一眼,名字甚是唬人——「天人洞观」 再翻阅此书籍,唯有八字要领——「闭目凝神,方见诸般」 虽仅有八个字,但也是言辞古奥,诘屈聱牙,本想着把这本书就此放回,可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回忆起老瞎子那句「大道至简」,反而起了几分兴致。 温孤文卯就此坐下,听息悟道,欲静下心来却静不得,数十年都未曾被报复的念头所干扰,偏在这时思绪乱起…… 「他们弃我如敝屣,那就让他们死在自己那点儿眼界里」……「我啖虫饮雪,他们凭什么过得心安理得」……「狗屁大僵一脉不过将死之族」……「欲行之事未行,欲成之人未成」……「大道至简」……「只怕和你以后有关系啊」 老瞎子说的那些话再次回想起来,反而帮忙静下了心来。他闭目凝神,气静于心,置身这方法识空间之内…… 四周黝黑却如同有光亮一般,不见日月清风却有暖风温曦,仅仅几足之地却仿佛逍遥天下…… 一白衣男子忽然现身文卯身前,样貌不过中年却是仙风道骨之意浓烈,那双眼眸格外突兀,像是彻底死了,又像是自己有了灵智。 “可算等到传人了。”此人对视了文卯一眼便洞穿其心思,“你好奇我是谁?我是大僵一脉逍遥百圣——常青子,后辈,你好。” “你……”文卯质疑的话还没说出,常青子打断,自问自答道,“对,我的确能看透你的思虑。我不是说了吗?方见诸般。” 文卯将心绪平静下来,尽量不起一些杂念,正要问道……“你没听错,我就是百圣之境。” 常青子躺在这方空间翘起二郎腿,逍遥道,“想法很好,不过无用。” “那你应该知道我还想问什么吧?” 常青子无所谓地点了几下头,道“习得我这功法之就后去看一看我大僵、赶尸两脉曾经的荣光吧。”他突然迟疑了一会儿,补充道,“或许只有大僵一脉的记载。现在,按我说的做,你不会后悔的。” 盘膝而坐,屏息丹田,将双眸退下,聚灵智于福禄天德一宫,听息慢悟,观周身之境,融天下万景在天目之内。 天人洞观,洞观天下。目及之处、耳闻之音、鼻嗅之味、心感之想,皆为洞观之力。 莫要拘泥于一板一眼,慢悟,洞观逍遥天下。 气运应天,炁蕴行眸,抬眼看众生。 顺其指意而行,文卯抬眼之际,那双眼眸也变了模样,和常青子一模一样,非死非活。 正欲开口询问之际意识到自己竟然能够看到自己的整个模样,心头一惊,“这是……” “这就是天人洞观!哈哈!”常青子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告诫道,“行事之前,思索再三,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为你好,为旁人好。” 话音落下之际,这方空间也在一瞬便破碎,近乎同样的情景、话语,引导得甚至都有些过于刻意。 文卯将这本书也撕碎,抬眼望去,天劫已至,正是破境之时。 而这雷劫在眼中突然慢得如同虫蠕,劈凿的行径也一目了然,文卯从正门离开,只待雷劫袭来,落下一霎依旧慢如虫蠕,文卯只是退后一步便躲开。 破「洞观」一境。 想来也正常,百圣的手段怎么可能只是洞观之力呢? 他又回到祖祠之内,存放功法之式一目了然,确实没有适合自己的了,他找到那本记载着大僵一脉的史料翻开…… 初悟 第三章 忆往昔 温孤文卯捧着书的双手开始打起了冷颤,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接连从口中吐出寒气……那幅板着的脸显露出一丝诧异…… 原智雅知州与百毒邪州共称「盛州」 盛州之内最为庞大的道统即大僵一脉,大僵之人也遍布整片天下,它的脚步甚至踩到了妖诡一族之中。 「战乱不止,僵力不滞」 最为动荡的年代反而造就了大僵一脉的荣光,更是有着「百帝余一」的盛世大景,也就此传出祖训——「天下大乱,我道登巅」 可是安稳的年代久了便一定会造就新的动乱…… 文谷之期,天道神罚,盛州之内众修士气运短促,妖诡一族反倒大运齐天。 来势之凶猛不可挡也,盛世大景顷刻间就荡然无存,盛州东方腹地也陷入妖诡一族之手,即当今的「秘诡之地」 现「立文之地」与「昌盛大州」也接连告破,天道已有泯灭之意…… 凡在外修士,行三寸见白骨堆、步四尺见瘪尸飞、但游五丈已是尸山血海作景。 「大乱之日,殒命之时」 大僵一脉一百零一位帝君以命相搏,化己为僵,镇守边关万万年。 仍未将「秘诡之地」夺回…… 「世间动乱,我可称王」 与大僵一脉道统相近的赶尸、天箓、巫蛊,共四脉被一同镇压在百毒邪州之内。 美名其曰——「荡除邪魅」 自此,大僵一脉盛景不复,得道之人都再难现世,更被与妖诡一族并称——「内忧」/「外患」 文卯曾想过大僵一脉昔日强盛,却未曾想到这般强盛,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大僵一脉的修行之路繁杂,愈是得道大成者反而最难大成,此脉修行讲究天人合一,无论是五行之蕴,还是阴阳之气,皆不得所用矣。 应修以先天之炁铸道,背负大僵而一气同生,借先人道行今人路。 铸道得成者可负僵同修…… 然也,我族得成者在「百帝余一」之时也是凤毛麟角。 多背负四僵祖之下的旱井、旱俏、旱文、赢凡、赢原、赢尘、将灵、将运、将英、峻风、浮依、云清十二僵尊,或更下之十六僵王。 可负旱魃、赢勾、将臣、后卿四僵祖者,除前七代族长之外,唯有一人矣,即帝下第一人,烂逍遥——常青子。 读至此处之时,文卯猛地倾了下身子,先前常青子可是仅有百圣之姿,却能够负僵祖同修,甚至是未达百圣之境就已做到,帝下第一人名副其实。 僵首——犼,迄今无人可负。 这僵首犼倒是有所耳闻,据说四僵祖皆出自其手段之下,说是大僵一脉的先祖也不错。 文卯正想要继续翻阅下去之时却发现书籍已至末尾,整本书竟残缺了大半? 常青子在之前提到过大僵与赶尸两脉的荣光,那当时同被镇压此处的另外两脉? 恍惚中,温孤文卯那百年不曾回想的记忆浮现出来…… 当时文卯才过十岁,还住在那间破烂的屋子里面,流淌的溪流倒是和如今一样清澈。 文卯趴在河边的地界,在黏土里寻摸鲜活的虫子,运气好的话,还能抓到几条刚从水里游上岸边的水蛇。 他的手上已经糊了整整一层的泥垢,应该是挖了不少时间了,久远得自己都记不得了。 那天饿得全然睁不开了眼睛,硬顶着困意,让双眸露出一丝缝隙在土里观察,自从上一次破天荒地吃过一包点心之后,过了大概有十天没吃过饱饭了。 第一次觉得饿死离自己这么近,眼皮马上就要耷拉下来,仿佛一旦耷拉下来就会一命呜呼,终于在几个浅显的坑洼抓出来了一窝蚯蚓。 在水里简单地涮了两下,他就抓起一半放进了嘴里,滑嫩的皮肤入口绵密,肚腹里的肥肉在嘴里嚼开就占满了口腔,味道并不好,可是总算是能够裹腹了。 肚子里有东西的感觉很好,既不会心慌,也不会头晕。 文卯又涮了一下,刚要把另一半也吃下去,一只苍老得满是皱皮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他伸手夺过另一半蚯蚓,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或许是已经吃过了,也或许是没什么力气,文卯没搭理他,继续在河边等着食物送上门。 那个白发老头笑着露出一口上下互补的牙齿,趴在了文卯的身边。 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地方饿死的人不在少数。 可这老头好像故意和文卯作对一样,每一次文卯找到猎物的时候,老头都会提前下手抢过去,有几个漏网之鱼也会在文卯的手里夺过去吃下。 起先还能忍受,可这死老头实在是太过分,文卯愤恨却又不敢太大力地踹了他一脚,生怕一气之下把这死老头踢死。 可是自己想多了,这死老头身形看着真是干瘪,力气反而大得很,文卯刚要走就被他拽住了,他别着文卯的一只手按在地下,十分用力地打着一拳又一拳。 “小东西,这都不哭?”老头笑着单手提起来温孤文卯,只是紧咬着牙关,回骂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个屁!死老头子,你得罪我,我早晚弄死你!” 老头子“嘿嘿”地笑了两声,把文卯放了下来,“我教你个好东西,以后没准儿用得上。” “不学!滚!”文卯十分用力地踹了他一脚,纹丝不动,老头子把他按到地上坐下,突然伸手从流水中拽出来一条水蛇,那水蛇莫名其妙的和老头子一样干瘪了。 文卯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他尝试说服自己是这个死老头把水蛇掉包了,可是在这老头身边看来看去也没找到那条鲜活的水蛇。 老头子咬破了自己的食指,不知道在文卯的手心画了些什么,落下一笔便消失一笔,现如今想来,像是个「巫」,又像是个「蛊」 也是自这日起,自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虫子什么的抓多了都会研究着给它像那个死老头一样来回揉搓…… 不一会儿就变得干瘪。 后来师父告诉过自己,这似乎是制蛊之术,起先还不太懂,现如今看来应该就是那「巫蛊」一脉的手段了。 可是他是怎么传给自己的?和师父闭关的这些年也起过重新研究的兴致,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百年前就已经沦为了那番境地,这巫蛊一脉是泯然于世,还是隐身藏名了呢? 前者更多一些吧…… 那老头子也不知道死了没…… 温孤文卯主动制止了发酵的情绪。 巫蛊一脉已是如此了,另一脉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他将史料放回原位,离开了祖祠,又吹了一声口哨,那只信鸦依旧听到声音就赶来,文卯把那令牌拴在信鸦的后背,轻抚了一下它的羽翼,仿佛是在告诉它要去的位置。 注视着信鸦远去的背影,文卯从怀中拿出一份地图,一名作「尸林」之处被特别地圈了出来。 此处较「尸林」不算远,就在后方的山谷之内,确定好了位置就又把地图揣进了怀里,这地图是闭关时师父帮忙绘制的,只是不知道如此年月有没有变迁? 一路吹着春风走到那座山谷之内,一道开天的裂缝正映着日光,每行一步,金乌就在那裂缝之中坠落一下。 谷的尽头也是光的尽头,想要前去「尸林」就必须穿过这裂谷,刚踏进去一步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天人洞观」指路,文卯闭目前行反而更有把握。 由于这裂谷构造异常,任何的声音在里面都会被放大数倍,而且会被来回传荡。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就像是撞钟一样,文卯不得不捂上耳朵再走,即便如此,那些虫鸣声都还如雷贯耳。 行了没几步远就来到了一处林中,气氛诡异得很,那双瞳孔瞬间瞪大,自打踏入这里的每一步都有算,距「尸林」最少还有百里不止。 文卯开始警惕着附近的环境,继续往林中走…… 文卯刚步进来,成群的飞鸟在林中扑腾着乱飞,羽翼相碰撞摩擦的声音让他又堵上了耳朵。 眼前的树横七纵八地生长,把所有能走的路堵得只剩一条。他蹲下身在树下刨了刨土,看了眼地下盘错的树根,确定就是如此生长的,并非刻意为之才放心顺着开好的路走…… “哇……哇哇……哇……哇哇哇……” 林中深处接连传出孩童啼哭,文卯在原地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走崴了。 文卯大开「天人洞观」,洞观之力盛聚双眸,一眼洞穿此地,并非树林,而是有不少荒骨的乱葬岗,“是……” “哇!” 一声吼啸在温孤文卯背后传来,将他惊出了满身冷汗,文卯转身侧闪躲过眼前凶兽的扑咬后又退了两步。 羊首人身、虎齿人爪、其目在腋,如温孤文卯所料一般,正是狍鸮,只是还不懂自己什么时候被带偏的。 思虑之际,狍鸮又扑咬而来,文卯并未再躲闪,两手各接下一爪,脚下弓步已经陷地,此等凶兽之蛮力最为傲娇。 一股僵力在文卯的手上翻腾躁动,狍鸮触掌之处燃起冥火,失力不敌之时,文卯后步借力一蹬便把这狍鸮按在了地上,又一拳直接打碎了那羊首。 文卯扯下两只前腿包裹在腰间,方便用以充饥,又把观力再散于周身,还是没能发现让自己致幻的罪魁祸首。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虫鸣了……也难怪堵上耳朵都还是能听到。 他透过每一桩树干,将这幻林近乎撞了个粉碎,又步十余里才终于离开。 “呼……”文卯长送出一口气,如此保持着「天人洞观」之法格外耗损炁蕴,说到底也是百圣之法,自己这般境界想实打实地掌控无异于痴人说梦。 接下来的路倒是好走多了,除了一些个碎石杂草,并无拦路之物,只是漆黑的环境愈发加重,再行近百里才到达「尸林」 还未步入林中便有一股浓厚的僵力冲出,腐败的味道届时也扑鼻而来,眼前之林由一棵棵野树交织汇成,有老树皮还挂着碎肉的枯杨、有叶子的锋尖还沾着血迹的青竹、有歪七扭八而没有了树心的劲松…… 一幕幕之下如同炼狱惨景,泪水的苦咸味和皮肉的腥臭味交融成一种新的气味,中尸彭踬躁动无比,想来是这种没尝过甚至闻所未闻的气味在勾引。 文卯又将彭踬赶出体内,一掌拍碎再重聚于身,即使是治标不治本也消停了几分。 深呼吸了几口气后迈入林中,身体不受控地抖了一下,尸林之中响起了各种叫喊声,像是临死前的挣扎一般…… 文卯定下心神、大开观力,一只死僵从地底爬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想要拖拽下来,“正愁没地方试呢。”阴阳大气,均衡调和,温孤文卯回身按住死僵的脑袋,把它从地底拽了出来,「摄鬼手」落下之际,霎时间化作一团僵气飘散……“死了太久了,僵力不复?” 正是疑惑之际,身后的地中又爬出一群死僵…… 文卯气定神闲的一掌拍入地中,摄鬼之法与水蕴交融聚于地底,死僵尽数化作僵气飘散,好在还有二三死僵余有僵力,否则就是竹篮打水了。 先前师父便告知过——此地阴气极重,愈深愈重,故而方圆万里内遍野浮尸都可借此阴气化僵。然僵亦分三六九等,有僵力极少,只是借势成僵的死僵;有僵力较多,保存着自主思维的活僵,活僵大多结伴而行,偷袭、围攻层出不穷,须多加小心;还有僵力浓厚无比、炁蕴也同存于僵体之内的灵僵,不仅留有思维,还留有生前的记忆,灵僵便是尸林之中的领主,它们在死僵、活僵、路过的行人和试炼的修士中不分目标地汲取力量,据说炼化极致之处可弃僵反人,四大僵祖之下的第一人将灵即是走过这种路子的。 因为僵力极盛而又相融炁蕴之内,论体、论道都是同境之内鲜有敌手者,所以不免有人心生邪念而故意走此路。 凡遇此者,唯一「杀」字可解。 初悟 第四章 何人? 又解决掉一波死僵,仍旧入不敷出,温孤文卯也不愿再与其浪费时间,单手掐诀于身前,水蕴湿气与僵力轰然炸出,眼前一方空间将没有僵力的死僵彻底隔绝在外。 文卯蹲守在结界边缘悉数解决掉残有僵力的死僵便继续步向「尸林」深处…… 伴随着越来越深的位置,空气都变得些许粘腻,那股令中尸躁动的气味更重了。各种虫兽在两侧林中作响,声音也再一次开始了回荡…… 自将死僵隔绝开来后,温孤文卯一路上再未察觉到有僵气,他开始打量起四周发出鸣声的虫兽到底是什么东西?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此起彼伏的声响听起来类似虫鸣,他凑过去看了看,声音也越来越近,一道道类似于城墙的灌木丛将这条路隔绝开。 文卯从腰间取下一只狍鸮的前腿握在手中,用它推开遮挡着行路的灌木丛,一窝紫色的蠕虫全部趁机跳到了狍鸮腿上,似乎在吸食着腿上残留的血液? 每一只蠕虫都有六、七寸长短,它们在狍鸮腿上交错地盘着,即使文卯吃过这种东西也依然被一股呕吐感催上了神经…… 他把狍鸮腿上的这些蠕虫都抖了下去,伸手捏起了一只,放在眼前细看才发现这蠕虫竟是两体同生,首尾两端都是头,那张只有指甲宽的嘴巴里全是尖牙,更奇特的是刚被文卯捏在手中,那两颗头就互相咬在了一起,中间断开的身体充当首尾,依旧长出了两张嘴…… 温孤文卯把狍鸮腿扔到一边,把这蠕虫对折过后,两只手一同捏起先前的首尾两端,原以为两体同生的蠕虫变成了四只。 这么奇异的虫子也是文卯第一次见,他拿起虫子在耳边听了听,除了那口尖牙偶尔有摩擦的声音,并没有听到鸣声,文卯又从怀中翻腾出来一个木盒,把这只变一为四的蠕虫放了进去。 终于抬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成丘,两侧的树林与前后的灌木丛刚好将其遮挡住,成了一个储备池。 那股阴气开始以肉眼都可见的方式汇入尸体之中,均匀地分散在每一具尸体上…… 「诛水」 温孤文卯伸出二指,一道水蕴之炁从指尖汇聚成球状冲向尸山,命中之际化作瀑布开散。 每一具尸体都被打湿,那股阴气也随之退入地底,无数只九头虫从尸体之间的缝隙爬出,惊慌失措地寻找着方向。 先前那虫子不认识,这九头虫可是了解得很,文卯又一记「诛水」打入地面,这些九头虫一下子全麻了脚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九头虫如其名般——虫身上包裹着一层软甲,首端均裂作九分,共长十八只触须,身下足数仅四。 此虫喜阴暗、粘腻,「尸林」中有此虫属常理,不过阴湿气不同于阳湿气可与其综合,阴湿气与阴躁火相汇聚会使这九头虫毒性大增,文卯就把那十八只负责喷溅毒液的触须全部拽下后同样放进了那木盒里。 文卯没有走回原来的路,反而从树林之间穿过,路过了一个又一个储备池,这应该就是「尸林」中的灵僵所作,还有不少刚死了没多久的修士身上显露着炁蕴外泄之态…… 再一记「诛水」刚刚打出,一只金褐色的虫子冲着温孤文卯的脸上扑去,他蹲在地上还未起身,左手已经抬起,又一记「诛水」打出,始终呈现水滴的状态,把这只飞虫包了起来。 文卯站起身拿过那滴包裹着飞虫的水珠看了看,这只飞虫的翅膀也是一幅软甲,软甲在水珠中不停地扑腾,那副软甲下裸露着一片绿色的血管,看起来并不好惹。 文卯小心地给自己的双手也缚了一层水蕴才敢下手,他用力拽下一片软甲,就像是独立的器官一样,竟在来回颤抖,那看似血管的绿色物体居然是软甲下的眼珠,细看全都瞪出了血丝。 他用力地把软甲上的眼珠碾下来,又像是一只只寄生虫,那眼珠之下连通着两足……在把所有眼珠全碾下来后,软甲停止了颤抖,同样被水滴包裹着的眼珠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这种构造让文卯格外地惊讶,他同样将另一片软甲下的眼珠碾爆,那只飞虫也在这一刻安分了下来,头上的独角脱落,聪里面爬出一只类似蚂蚁的东西,十分眼熟。 记得自己曾经接触过一种名为「还魂蚁」的虫子,它们看起来与蚂蚁并无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存活能力极强,哪怕是已经碎成了粉末,一旦接触到活物便会恢复过来。 之前师父就给自己抓过一只还魂蚁,将它几乎捏成了齑粉,只是将一部分碎屑喂进了一只蝗虫嘴里,那蝗虫瞬间被还魂蚁控制,又过了不久就从蝗虫体内爬出,然而蝗虫也已经只剩下一具空壳。 据师父所说,这还魂蚁还可作用在人的身上,只可惜它力不匹敌,不仅控制不了人的躯体,反而会让已死之人回光返照。 只是不知道这倒霉的飞虫又是什么虫子,这种类型的都是第一次见。 文卯瞥了眼虫子刚才飞出来的位置,一颗巨大的「诛水」弹出,彻底打草惊蛇,各种虫子全部从里面冲了出来,其中自然不乏这飞虫。 他伸手抓住一只飞虫,放进了木盒,九头虫已经快被那四份虫子吃完了,他又从木盖下面掰下来两片木头卡在里面,木盒成了「田字格」,把三个虫子安放在各自的位置才又放回去。 满天飞舞的飞虫和在地上爬动的蠕虫越来越多,那股尸臭味再也止不住,同样止不住的…… 还有在文卯身后快速而又静谧爬行的长蟒,它看准时机就咬了上去,文卯周身突然出现火蕴,被吓了一跳,回头正见这长蟒袭来,文卯退步跳到树上,从树上跳下,重重砸在长蟒的身上,粘腻的皮肤让他没能站稳。 长蟒也趁机一个腾冲跑了出去,“火炁蛇?!想跑?彭踞!” 上尸彭踞乃人之杂念所化,故而无形无相、万形万相,话音落下之际,一具没有头颅,僵力与黑气一同躁动的躯体出现在火炁蛇之前,它伸手一把就将其抓住,“好样的。” 文卯慢步走了过来,彭踞双手献上火炁蛇,待他接过去后主动融入文卯体内,显然已是诏安了。 量其七寸之处,文卯二指剜出那火蕴翻腾的蛇胆扔进嘴里,一口没嚼便咽了下去,火辣的感觉一直在口腔与咽喉内沸腾,他又朝嘴里点了一滴「诛水」伴着咽下,这才好了许多。 待那火辣的感觉平息后,自己都有些不敢回想,现如今所行之事是不是已经歪了?虽然不是为其滋味,但也算是助长了彭踬的势头,也怪不了它如此大胆。 「已知此事之错却不得不错,人之憾矣」 “死老头,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想知道?没这么简单!尝尽天下之百般滋味,你自然能通悟些许。” 只希望那老头未曾对自己有所欺骗,文卯又将火炁蛇的蛇皮扒下,宝贵地揣进了兜里,据说蛇皮、蛇蜕一类在「昌盛大州」卖得很贵,要是能拿到通行令出去一趟就好了,“到时候可要买份点心犒劳自己。” 一想到这就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文卯抿了抿嘴唇,看了看那已经死透了的火炁蛇,随手给它扔到了尸山上。 文卯扔完拍了拍手,一道剑气正于这时袭来,速度之快,难以眼观,尽管文卯躲了过去却也被斩掉许些碎发。 回头望去,一个手持玄铁剑的人就站在不远处,身上的炁蕴很不自然,有些邪性,文卯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眼,应该是活僵了。 再一道剑气斩来,那股僵力也迸发出来,确定是活僵无疑了,文卯双手攥住这道剑气,十指同时用力,把它捏了个粉碎。 如自己所想一样,凡与死物相关的都会在「摄鬼手」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文卯大开观力,注意到它体内蓄积的僵力,嘴巴一张一闭,似乎在说些什么?它扭曲着双手又挥出一道剑气,文卯也径直对冲此道剑气,双手交叉于胸前把它掰成了碎末,本以为就此一击定胜负之时,那活僵反应也是迅速,一步就跳到了树上,跳跃之际还斩出一道剑气,文卯躲闪不及,胳膊上的一大块皮肉被斩下,袖口也尽毁。 “彭踞!”文卯一声怒喝,彭踞现身活僵身后,仍被躲过,趁其翻转腾挪之刹,文卯上前一拳把活僵打进了树里。 又一记「诛水」彻底贯穿其蓄积僵力的腹部,僵力外泄成霾,文卯唤回彭踞,两手阴阳起势相揉,把僵力汇聚于双掌之上,顷刻间就被吸纳入体。 或许是吸收得过于急促,文卯竟有些显露疲惫,他俯身捡起碎掉的袖口,把它缠在了受伤的胳膊上。 “谢……谢谢……”身后活僵传出呐呐自语,文卯回身正瞅见它奋力举起玄铁剑刺穿自己的咽喉,如此骨气,文卯也有些敬佩,用它的玄铁剑挖出了一个浅坑,凑合着把它埋了进去,以其佩剑充其墓碑。 继续步向深处,一股厚重的僵力相隔甚远便传出,文卯耸了耸鼻子,寻着僵力找去,全然没心思顾及那些个异虫。 距离逐步缩短,文卯大开洞观之力,看了一下前方,正有一赤手空拳的女子与活僵肉搏,频繁交手之下,她的水平也捉襟见肘,在侧身一拳打空之后就被活僵一拳闷在了树上。 一大口鲜血吐出,此女子不怒反喜,以血唤尸前来,这死尸火气当真不小,攻势怒如天雷,许是因为感不到痛,还真就将这活僵压制住了。 “是赶尸的啊……”文卯紧了一下伤口处的布条。 那女子见将要得手,已经扬起了嘴角,不料那活僵两臂相缠为尖,彻底贯穿了那死尸,被穿成了两截,然活僵之攻势还没有一丝泄力,直逼而来! 文卯从林中窜出,一掌推开此女子,一记「摄鬼手」便将活僵化为僵力流入体内,“果然,只要不被防备,就是一击毙命。”他得意地看了眼右手。 他又撇过头看了眼那女子,她呆呆地望着文卯,嘴硬道“你怎么抢别人的机遇啊!” 听闻此话,文卯眉头一皱过后,闪至她身前,掐着脖子给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她的手臂远不及文卯,只是挥动着胳膊,完全碰不到,文卯体内三尸显形,挡住了她又唤来的两具死尸,“行啊。” “诶?!你是阿卯吗?!”她似乎与文卯相识,有些放心地笑了,反观文卯压根想不起此人,手里掐得更狠了,“你是?” “忘恩负义啊!我之前看你快饿死还给你一包点心呢!松开我!快松开我!”她手脚并用着也够不到文卯分毫。 沉寂的记忆再次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没有过钱,那包点心也确实是个姑娘给自己的,“你是那个胖姑娘?”掐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嗯?!我不胖!早就不胖了!我叫慕容伶!什么胖姑娘!没礼貌!”她打量了一眼文卯,有些扭捏地问道,“我知道可能有点儿唐突,但是……” “唐突就别说了。”文卯打断了她的话,唤回三尸,放了她仅剩的两只青尸,“已经是青尸的地步了啊?” 慕容伶突然来了兴致,十分感兴趣地盯着文卯,“你知道青尸诶?” 浮尸——青尸——血尸——绝尸——尸祖 这便是师父先前提到的赶尸一脉的历练之法,以血肉养尸,九死一生,故而破境者难出。 “你刚想说什么事?” 慕容伶陪着笑脸往他身边蹭了蹭,“能不能分我一点炁蕴,我马上要突破了……”她时不时冲文卯眨一下眼,想不搭理都不成,“和我有关系吗?”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嘛!”她傲娇地嘟了嘟嘴。 文卯讥笑了一声,不屑道“那你投资错了,我这人从来不记恩情。” “不给就不给嘛……”她垂下头小声嘟囔,“小气鬼……吝啬鬼……” “等等!”文卯突然滞在原地,又退后了两步,警惕地看向慕容伶,“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你赶尸一脉没出过破境者啊?” 初悟 第五章 误会 摄鬼手双起,温孤文卯眼中已露杀意,僵力也随即炸出,慕容伶在原地动弹不得,如同砧板上的鱼一般。 “啊!” 慕容伶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一具浑身都流淌着鲜血的死尸出现在温孤文卯身后,一拳的力道几乎扭曲了空间。 文卯俯身,脚下一奔,提起慕容伶就砸到了树上,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且不止,见其已无战力,文卯专心致志地对付起血尸…… 没有了慕容伶主动地控制,这血尸笨得简直难堪入眼,文卯如同玩趣一般撕下它的一只手臂,竟顺势咬下了一块,而这肉也是鲜美的。 鲜血腥渍在臼齿打转了几圈,这种味道令中尸躁动无比,甚至有些难以压制,文卯也舔了一下嘴唇回味…… 适可而止。 文卯把这只手臂扔到一边,双手再起阴阳大势,摄鬼手之法临近半成,“刚好试试炼尸。”他举起手打出一颗诛水,脚下借力一蹬,径直冲向此血尸,黑气翻腾如火烟,真有一击毙命之势头。 豆粒之距,慕容伶不知如何起的身,跑过来扑到了血尸身上,紧紧地把它搂在怀里,文卯一脚把她踢了出去,血尸也被她控制逃走,好在文卯已有防备,彭踞一拳直接将血尸打退了回来。 知道跑不掉了,慕容伶把血尸召至身前,把血尸压在身下,两只手死死地拽着大树,这一幕颇有几分韵味,文卯走过来碾在她的手上,未曾再听到哭喊声,代替的是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 整个手面快要被碾碎也没有发声,温孤文卯无心再和她浪费时间,拽起她的头发就要扔出去,可那双手还死抱着树。 文卯叹了口气,“唉……麻烦。”一拳重打在慕容伶身上,只听她大喊一声,双手还未曾松开,“行,我刚好不差时间,就当打趣了。” 接连几拳让慕容伶意识模糊,文卯也差不多腻了,瞄准好后脑就是一颗诛水打出,慕容伶却惊起推开了血尸,自己的整个肩膀都被诛水打穿。 文卯提起她的头发,蹲下身问道“我倒是有点儿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儿时的经历的了。”他用力地掐了一下慕容伶的伤口,慕容伶把嘴里的鲜血咽进了胃里,“恩将仇报!你不得好死!呸!”不知道是不是没咽干净,有一些血迹吐到了文卯的脸上。 他擦了擦那粘腻的血液,整张脸变得异常阴森,状态反倒是有些冷静下来了,“恩将仇报?说来听听。”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呸!”慕容伶撑着身子,用头撞了一下文卯,还真险些把他撞倒。 温孤文卯抬眼看了一下先前那血尸,早就没了踪影,“你真是那个胖姑娘?” “呸!”文卯侧身躲过了这一口血沫,给她修好了诛水的伤口,“那怎么赶尸一脉说是没有破境者。” 见温孤文卯终于停手,憋了好久的慕容伶可算哭了出来,抽泣声在林子里一个劲地回荡,文卯有些心虚地堵上了耳朵。 “狗东西!你现在不打死我,我以后就打死你!”慕容伶怒骂着捧起自己那几乎碎掉的左手,文卯把她的手拽了过去,又从袖口撕下一块布条缠上,现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慕容伶艰难地用另一只手解开布条,愤恨地甩在他脸上,靠着树把自己撑起来,向后方退去。 如此也正常,这一番下来几近被废,若是还在尸林停留,恐是要死。 她紧咬着牙齿,充满恨意地瞪了文卯一眼,先前的彭踞又把她拦住,面向文卯,似乎在等待旨意? 本是打算让她就此离开也好,可想起自己这一路所作所为,入口一路尽是死僵、奇兽、异虫,让她自己回去还真放不下心来,文卯跑过来小声道了歉,声音几乎听不到,慕容伶没搭理他,依旧往回走…… “对不起……”文卯一时间不知再说些什么,双手无助地互相搓捻,“等完事了,我送你出去吧……外面挺多拦路虎的……” 这一句话彻底把慕容伶激怒,“我自己能出去!要不是因为你无缘无故的动手,我早就破了炁行五境了!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就不得吧。”他从怀中翻腾出一个小葫芦,在里面倒出来了几颗丹药。 这可是师父当年游离在外,广交天下好友时,天下第一丹修大统——「玄丹盟」所赠予。 不由分说,文卯拿起一颗留塞进了慕容伶嘴里,怕她吐出来,硬是捂着嘴等她咽下去才放心,慕容伶用力地锤打着胸口想要吐出来,可这丹药最为奇特地便是入喉为水而附脏壁,何来吐出去一说? “你给我喂的什么?!”慕容伶一怒之下又唤出血尸,只是这一次瞬间就被彭踞控制住了。 温孤文卯平静下来,解释道“我不会害你的,毕竟你之前也算救过我。” “放屁!你刚才差点杀了我!还要欺负我的血尸!我早晚都要报复回来!你要是个男人,有种你就弄死我!”看着彭踞用力地将血尸掰成倒跪之态,慕容伶愤愤不平地骂道。 温孤文卯把彭踞唤回,血尸也得到了解放,他握住慕容伶的手,盘坐在地上,催动炁蕴传入其体内,助其大破「炁行」五境。 “你别以为打个巴掌给个枣子,我就放过你!没门!”话是如此说的,可也是心口不一,她的嘴角完全扬了起来,侧过头去,鼓着腮帮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偷笑。 文卯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指了下上空,昏暗的天空中无故生出一片红云,血色的雷电在上方缠绕,绯红之意令人毛骨悚然,提醒道,“天劫来了。” “怕个屁!”慕容伶往天劫下方迎了两步,共召出青尸四,血尸双,六尸坐道护阵。 这是? 「血脉反祭之法」,此乃赶尸一脉秘传禁术,先前她破境没被提到也可以理解了,应该是赶尸一脉暗中培养的天才。 此法会燃烧死尸精血,以助得道者护体,所赶之尸越强,此法攻力则越大,这刚破第五境「炁行」,恐怕也发挥不了什么威力,大概率还是要直面天劫。 温孤文卯大开「天人洞观」,一眼洞穿此天劫,共有七道,分别笼罩在这法阵七个位置,也就意味着这法阵会在一瞬间尽毁。 若是这般攻势,慕容伶定然挡不住,到时候自己再稍加出手,刚好还了人情也不错。 天劫蓄势待发,慕容伶法阵也已成型,文卯走过去,一掌拍在其身后,同样赶出其体内三尸,如此之下还不至于顷刻间就覆灭。 文卯就此退到一旁,没有与慕容伶解释何意,天劫就此也劈凿下来,却在下凡之际汇聚为一,径直砸向慕容伶头顶。 就像是故意躲着「天人洞观」一般,见慕容伶已经来不及再做抵御,文卯逼出体内三尸,一股脑冲向天劫,为她争取了片刻巩固法阵的机会。 旁人插手天劫,多半会被天劫斩杀,好在三尸本就非活物,如此极致天雷之下,三尸刹那间就化作云烟飘回文卯体内。 天劫再劈凿而下,法阵大成,慕容伶已无顾虑,正对天劫渡化都无一丝怯意……虽是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不过也无妨,天劫已过。 慕容伶的脚下没了重心,倒着仰了过去,文卯闪到她身后将她搂在了怀里,又拿出一颗丹药喂下。 原五颗丹药,师父留下一颗,自己吃过一颗,又喂了慕容伶两颗,现如今也只剩下了一颗了。 “别吃我豆腐!”慕容伶把他推开却摔在了地上,文卯也不知道该不该笑,无助地在原地盯着她……“看什么!扶我起来!” 文卯又过去将她扶起,带着她倚到了一棵树上,“谢谢你……”慕容伶不情愿地道了声谢。 “无妨,道不道谢都一样。之前的事对不起了,还有就是谢谢你送的那包点心。”文卯顺着树干坐着倚下,慕容伶也倚到了他身边,似乎状态照先前也没好太多,“我可不是为了让你道谢,我那是本性善良。” 温孤文卯认同着点了一下头,把腰间耷拉着的狍鸮放到腿上,撕下来一块就放进了嘴里,血还在往外渗…… “不干净的。”慕容伶拿过狍鸮腿,在手中打出一发火蕴,地上霎时间就燃起了火,她把狍鸮腿放在上面烤了起来,味道也变得很香,文卯咽了两口唾沫,死盯着那狍鸮腿…… 慕容伶看他的模样却像是不信任自己一样,“你还怕我偷吃啊!”文卯在火前烤了烤手,“没有,就是闻着挺香的。” 这句话听着也是让慕容伶半信半疑,看他的表情确实像馋了,文卯心虚地瞥了她一眼,下尸彭蹻异常躁动,文卯止住了彭蹻的势头,问道“你送的那包点心是在哪里买的啊?” “就知道吃!不告诉你!”听她的话像是还在记刚才文卯拽下来血尸手臂的仇,文卯也不好说什么…… 她偷瞄了两眼文卯,比着上来就动手那会儿乖多了,像是哄着他玩一样,从怀里又拿出一包点心,在里面故意挑了块最小的给他。 文卯也没有抱怨,接过去就扔进了嘴里,嘴上残存的点心沫都被他舔干净。 “那时候我就想问了,你当时吃的是虫子吗?”慕容伶突然的一问,文卯差点被呛到,拍了几下把点心送进去才答复道,“是。” 听闻此话,慕容伶的眼里既有诧异,也有怜悯,自己是慕容家的千金,虽然听说过邪州的穷苦,却也只是听说。 自己过的一直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从未曾想到其他人会困苦到吃虫子的地步,更何况还是大僵一脉的人,甚至不是平民百姓…… 那平民百姓还有什么生路?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坚毅,扯下一块烤熟的肉,豪气地扔进嘴里,见已熟,文卯也扯下了一大块往嘴里塞,丝毫没有顾忌。 这狍鸮肉熟了以后较生食鲜美无比,而且滑嫩多汁,慕容伶又扯下一块放进嘴里,一边小口嚼着一边问道,“你这只羊不会是偷的百姓家的吧?”一股负罪感涌了上来。 温孤文卯先是一怔,把那一大块肉全咽下才解释道“这不是羊腿啊。” “啊?那是什么啊?”慕容伶咀嚼的速度随着思考降慢,文卯回道,“狍鸮啊。” “哦。那就……啊?!”慕容伶愣了一下,嘴里的肉全都吐了出去,看得文卯直呼可惜,“这是狍鸮腿?!”她还是不敢相信,再次确认,文卯点了点头。 慕容伶抬起腿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接连又打了好几拳,文卯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不是你自己要吃的吗……我也没说请你吃啊……”那幅板着的冷脸变得特别委屈,他又扯下一块肉塞进嘴里,“你吃着不也挺好的嘛……” 看文卯的性子软了下来,慕容伶也没再打他,又拽了一块肉吃,味道确实要好,她白了一眼文卯,又拿出一块点心悬在他面前,“以后听我的话,我就给你一块,行不行?” “我不能直接抢吗?” 话音落下,文卯眼疾手快地从慕容伶怀里把那一整包给抢走了,在里面挑了好几块看起来不错的揣进怀里。 “你脏不脏啊?!”慕容伶撑起身来,拿过他怀里的点心,从自己兜里拿了个手帕包起来,包严实了才还给文卯。 温孤文卯一下子红了脸,说不上来的感觉,“谢谢……” 慕容伶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又坐回了火堆面前,和文卯一样伸出两只手烤火,暖曦曦的感觉很舒服,就像是在抚着小猫的后脊。 “坐啊!”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文卯愣了一下,“啊?!好。”他被动地坐了过去,慕容伶偷瞄了他两眼,起了玩儿心,“站起来!” 温孤文卯下意识地直接窜了起来,逗得慕容伶一直笑他……“刚才的威风呢?!哼!怕我以后揍死你,是不是?” 初悟 第六章 不信任 “你打不过我。” 温孤文卯无聊地瞥了她一眼就又撕下一块狍鸮肉放进嘴里。 “没有风趣!”慕容伶躲开他坐到了另一侧,把狍鸮腿拿到自己身前用力地掰开,把较小的一段给了文卯,大的被她据为了己有。 文卯始终半睁半闭的双眼一下就瞪得溜圆,彷徨地反复确认了好几眼,她真的当着自己的面抢东西? “看什么看!有的吃就不错了!”慕容伶先发制人,文卯习惯性点了一下头又突然呆滞地盯着偷笑的慕容伶,“你拿我当傻子呢?” 慕容伶看他一幅有些愤怒的神情,反而把自己的那一半狍鸮腿往身后放远了一些,又拿出一块点心,站起身喂进了文卯的嘴里,“行啦!不许生气了。刚才不挺好的嘛?!”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两个人都犯了这句话,还真是怪。 文卯从后半截小腿上拽下来最为滑嫩的一块贴骨肉递给慕容伶,表情有些窘迫。 看着慕容伶接过去才平舒了一些,她吃过这一块肉就已经饱了,双手抱着蜷缩的腿在地面上一抑一扬,文卯看得更加不解,眼神中像是流露出对傻子的怜悯。 有些不情愿地拿出那最后一颗丹药递给她…… “诶?!给我的吗?”慕容伶指着自己不敢相信,文卯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谢谢你了,阿卯!”她接过去私藏了起来,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 这行为让他有些反感,但是又不愿意推开,“那我……也叫你阿伶……行吗……”他不敢直视地偷瞟了两眼。 慕容伶也不清楚他的经历,只是二人接触的这几面,他都是一个可怜人,慕容伶冲他笑了笑,“当然可以啊!” 文卯刚露出一丝笑意又瞬间消失,一股臭气熏天的僵力传入二人周身,文卯又耸了耸鼻子,炁蕴闻起来很杂乱,应该也就只是个活僵,不过…… 应该是活僵中的上等。 慕容伶召出三只青尸和一只血尸,下意识把文卯护在身后,文卯在后面拽了拽她的袖子,把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我来。” 刚才的交谈让慕容伶有些忘了文卯的实力,下意识把他当成了需要被自己保护的弱者,有些尴尬。 他再耸了一下鼻子,刚才一直躁动的下尸彭蹻被文卯逼出,又朝着气味传出的方向打了两颗巨大的诛水。 「嘭」的一声炸开,那只活僵从天上跳了下来,两个拳头攥在一起,气势汹汹地砸了下来,彭蹻跳上去主动挨了这一拳,身子被洞穿,化作一团黑气透过这活僵。 活僵有一刹那与周身环境彻底脱节,仿佛被剥离开一般,慕容伶还在不解,文卯的一记摄鬼手已经打了上去。 活僵的腹部黑气升腾,嘴里也吐出不少,可是这一记摄鬼手也是实打实地没能灭了它。 而这一击也把活僵的怒气拉到顶峰,它发疯似的和文卯对拳,尽管每一次都会被打得口吐黑气,可是它的攻势却不减反增。 这一路都太过顺利,忽然遇见个难缠的东西让文卯开始心烦意乱,上尸彭踞也开始了躁动…… “阿伶,你往后面躲一下。”文卯说着就给她做了个「退后」的手势,慕容伶如实照做,他缓缓松了口气。 彭踞和彭踬也被逼出体内,天人洞观大开,活僵的行动在他眼里变得一览无遗并且漏洞百出。 然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活僵体内并无僵力的贮存之处,似乎是凝聚在表面…… 温孤文卯褪下摄鬼手,僵力代替它附着在双手,水蕴包裹着身躯免受侵袭。 那活僵就像是故意等他一样,待文卯准备好了之后就一拳打来,文卯两手交叉才挡住,两股僵力也开始了厮杀…… 一切都在预料之内,文卯舔舐了一下嘴唇,那幅阴森恐怖的脸又变了出来,活僵还在奋力压制着文卯,慕容伶正犹豫要不要帮忙的时候…… 温孤文卯张开了嘴,数道诛水从口中凝聚,一齐上阵,把那活僵穿成了蜂窝,文卯一脚把它踹倒在地上,两只手一同压住脑袋,把自己的僵力从伤口灌给它,一记摄鬼手拍下,那活僵瞬间被打成了一团升腾的黑气…… “阿卯,你……你怎么还在吸收啊……”慕容伶看着他又把僵力全都吸收有些担心,“不可以吗……阿伶……”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下了头。 “不是的。” 慕容伶给他详细地讲了一堆: 无论僵、尸,它们死后都化作这一团黑气,这黑气中确实不乏僵力与尸气,同样也不乏僵、尸的邪毒之性。 借它修行的确可以,但是不能够太过于依赖,因为它会很大程度地影响自己的状态,甚至让修为停滞或者倒退。 而这团黑气的名字叫做——恶魂。 慕容伶讲出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尝试着接受地点了下头,“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吧……我这一路把恶魂全吸收了……”文卯如实道出,不由得使其心头一惊。 她扑过去解开了文卯的衣服,在身上摸索了好一会儿,奇怪的是恶魂全部被分解成僵力吸收掉了,那些糟粕的部分居然没有一丝残留,“你自己把恶魂剖解过吗?” 文卯摇了摇头,重新穿好了衣服,回头看了眼停滞在原地的三尸,又将其纳进体内,道“应该是被三尸吃掉了吧……” 细想倒是也有这种可能,而且文卯这逼出三尸的功法也属实是自己第一次见,“阿卯,你为什么能把三尸逼出来啊?而且怎么还能让它们化形啊?” “我也不知道……师父说我这是天生的能力,之前我也逼出过师父的三尸。后来我自己又研究了一下,用炁蕴就能把它化形,再后来就给它掺杂了一点儿僵力。”文卯挠着脸解释道,那叫一个不好意思。 一听这话,慕容伶的表情突然呆住了,眼睛和嘴巴都张到了最大,这种路子就算是给自己,自己也不一定能想到,而且之前这三尸的表现还都不差。 兴许是因为刚才打得太过激进,伤口处的布条有些松了,文卯又给它勒紧了一点儿。 “真笨啊……”慕容伶调侃着解下那块布条,才注意到他的胳膊几乎没了一半的肉,伤得最深的地方都能看见骨头,她呼出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给他多缠了几圈,轻轻地系在了没有受伤的一侧,既不会脱落,也不会勒得伤口发疼。 文卯低下头看了看慕容伶给自己包扎的手段,比自己包扎的好太多了。 “谢谢你。” “不客气。”慕容伶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还以为你是个特别冷漠的人呢,原来就只是臭脸啊。”她像逗小孩子一样用手指戳了一下文卯的头。 文卯还没明白过来这臭脸是什么意思,只是听阿伶的语气像在跟自己开玩笑,他也跟着笑了一下。 天色已晚,本就昏黑的尸林更加黑了,慕容伶又生出一个火堆,拉着文卯坐了下去,“明天再动身吧,已经很晚了。” “好。” 重新热了一下没吃完的狍鸮腿,聆听着虫鸣兽吼,围在火堆旁边烤火,气氛静谧却又温馨无比。 温孤文卯从袖口取出竹笛放到一旁,又把那装着虫子的木盒拿了出来,里面的虫子基本都奄奄一息了。 慕容伶凑过去看了看,从他的手里拿过来,“这是淬生虫……这是乌甲子……这是九头虫……你怎么收集这种东西啊……”有些嫌弃地瞥了眼。 “你怎么知道它们的名字啊?” “我之前跟巫蛊一脉的长老学过,虫兽基本都认识。” 一听她提出巫蛊一脉,文卯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巫蛊一……”话还没说完,文卯大概就猜到了,既然大僵一脉的祖祠有史料,那赶尸一脉应当也不例外。 “知道巫蛊一脉不是很正常吗?巫蛊一脉和赶尸、大僵两脉并称邪州三毒啊。” 慕容伶的这番话又让文卯愣住了,“那天箓一脉呢?没在其中吗?” 反观慕容伶听闻此话的表情满是疑惑,“天箓一脉?你在哪里听说的啊?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脉?” 阿伶应该没有骗自己,那也就是说赶尸一脉的史料可能也有残缺,还有可能残缺得更多,“阿伶,你能跟我讲讲这巫蛊一脉现在的境遇吗?” 听着文卯的问题,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鼓着嘴吐出了一大口冷气,“原本的赶尸、大僵、巫蛊三脉风光无限,甚至还有着「三千百圣落子」的大景,只可惜都在「六关之战」中殒命,后来的妖诡盛世让三脉之人以死相搏才镇压下去,就是三脉的帝君几乎都在这一场之中陨落,其他道统的修士就认为这是三脉导致的,所以就这样了……” 二人所掌握的记载有所出入,不过大多都还是能对上的,文卯也如实讲了他所掌握的情,却还是因出自私心藏下了天箓一脉之事。 慕容伶也跟他详细地解释了一下: 「三千百圣落子」——三脉最为巅峰之时,共出百圣近万名,其中有三千人赴往边境镇守边关。 「六关之战」——妖诡盛世的本因,边境原有三千百圣与一众将士共同抵御妖诡一族,但是不知道妖诡一族用的什么手段,竟将边境内部腐蚀,三千百圣齐燃精血才留下边境之根。 后来也因为边境的战力一茬比不过一茬,边境近乎成了若有若无的东西,已薄如蝉翼,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会崩塌。 而这根稻草就是妖诡一族的大运来劲之时,边境之地一天之间被摧毁…… 而妖诡大运齐天之日,史称「百魅大元」 文卯大致了解了之后又问道,“阿伶,你有听说过烂逍遥吗?” 「烂逍遥」这个名字好像还真在自己的记忆里出现过,慕容伶仰着头想了想,显得很呆,文卯把自己的衣服披给她,容她慢慢想一下…… “哦!”她突然一拍手,文卯的衣服从肩上脱落,她捡起来给自己裹紧了一点,“这个烂逍遥就提过一嘴,他好像叫逍遥百圣对吧?帝下第一人——常青子?” 文卯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些打颤,这个常青子竟然也出现在赶尸一脉的史料之中……“这个人的记载多吗?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慕容伶立刻摆出了一幅臭脸,看得文卯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说的这个烂逍遥常青子,他的烂逍遥不是什么好名头,是骂他用的,他自己恬不知耻地反以为荣而已……” “为什么?”这稀里糊涂地说一顿,文卯更想不明白了,慕容伶静下心来跟他好生说了一番…… 这常青子在赶尸一脉的史料记载足足占了三页,记载的净是他偷看女人洗澡、抢老百姓东西、挑逗小姑娘的事。 烂逍遥是因为他自己自命逍遥,但是也是实打实的烂人,所以才来烂逍遥。 而且他研究出来的天人洞观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偷窥……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你是不是学了那个天人洞观?!”慕容伶不由分说地一巴掌落在文卯脸上,赶紧跑回树后面躲着,想了想也是徒劳,又嘱咐道,“闭上眼!” 文卯两只手挡住眼睛,又转了过去,说道“阿伶,虽然你对我挺好的,但是也不能直接打脸的吧……” “你到底有没有用那个东西?!”慕容伶质问道。 “用了,刚才逼出你的三尸就是因为看到了天劫……”温孤文卯无奈地跟她解释了半天才被相信……“而且我转过来也没用的……这个天人洞观不局限在眼上,只要我用,转过来也能看到的……” 慕容伶蹑手蹑脚地走回火堆旁,把刚才被甩掉的衣服又多裹了几层,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来吧。” “哦……”文卯转回来时还是用手挡着眼睛,“可以放下来了。” 文卯睁开眼正看见她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想笑又不敢笑,牙齿紧咬着嘴唇…… 慕容伶把他拉回了正题,“你刚才问巫蛊一脉是因为什么?” 初悟 第七章 旧尘 温孤文卯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想着也没必要瞒着阿伶,跟她说了自己曾经被一个死老头子提点的事情……捎带脚提了一嘴老头子的疯模疯样。 又恰恰是这一番话之后的描述让慕容伶呆滞住了,竟引起了一丝诡异又合乎常理的怀疑。 合理在二人也不是老相识,不相信他也正常。诡异在阿卯完全不像骗自己的样子,更没必要。 可是这经历偏偏太熟悉了,与自己的经历相同,自己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巫蛊一脉曾经的传功大长老,看阿卯的样子,似乎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一回事? 慕容伶不安地错开那双天人洞观之眼,生怕被看出来一点端倪,她扯下一块在火堆上重新热好了的狍鸮腿肉,放在嘴里大口地嚼着…… 吃样与温孤文卯莫名的相像,“阿卯,你说的那个死老头就是巫蛊一脉的大长老,传功大长老——蛊巳青。” 空气凝结了片刻…… “阿伶,那你岂不是我师妹了啊?” 这奇怪的角度让慕容伶一愣,“你几岁跟着学的啊?我可是十七那年就跟着学了!” 温孤文卯心中一阵暗喜,“我那时候刚过十岁不久。” “可恶!算你赢了!” 看见这幅臭脸扬起嘴角就不顺眼,慕容伶撕下一大块腿肉,两只手一同用力怼进了文卯的嘴里。 文卯把嘴巴张到最大,一口没有嚼,直接就咽了下去,“阿伶,你能跟我讲讲你跟那老头子学了些什么吗?” “哦,可以。我想一下……”慕容伶跟他罗列了一大堆东西——记虫兽的名字、性子、引子、制蛊的法子和一些基础知识…… 制蛊之法分三——入体、入道、入神。 其下再细分亡与生、善与恶、废与养。 故而阴阳五行之理在其中起大用,胜、生、乘、侮加以阴、阳、燥、湿之因果,变化多端、高深莫测。 例如木性药一类,阴躁木作引子可至阴湿水与阳湿火毒性大发;阳湿木作引子则可以使阳躁水与阴躁火毒性大发。 但是这都存在于同一个前提上,那就是「量」 木解火毒不可少量,解金毒同理,金火皆有破木之性,故而木须受侮而乘其之上才可。 木解水毒不可过量,因其为水而生,故而木须在水之内,此称「子救母」,反之「子弑母」 解土毒只须点缀一二方可,因其性可破土,故而不可作常药制蛊。 而这些同样需要前提,那便是「时令」之差。 当令者「旺」、旺生者「相」、生旺者「休」、克旺者「囚」、旺克者「死」 春季木当令、夏季火当令、秋季金当令、冬季水当令。 四季中转之日土当令,此四日之内,土性药可破万毒,常修入神之蛊。 春木、冬水皆湿冷,常修入体之蛊。 夏火、秋金性躁动,常修入道之蛊。 此三法为养、生、善制蛊之术。 反之冲和「时令」者为废、亡、恶制蛊之术。 温孤文卯听了个大概,问道“那要是所炼毒蛊为大令者,怎么办啊?” “死……呗。” 慕容伶也不清楚这件事,如果不是阿卯提到,自己压根想不出来这种问题,毕竟说到底并不是巫蛊一脉的人,但是总觉得被他问住有些丢脸。 可是那幅慌张的神情已经把慕容伶出卖了,不仅错开了文卯的眼睛,还装作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 “你是也不知道吧?” “怎……怎么可……能嘛!”慕容伶小动作频出,招手、挥手、摆手切换得格外麻利。 文卯叹了口气,讲出了自己的猜测: 当大令者为毒蛊之时应该不会作以引子,可能是以辅料的身份加入其中,以至于炼蛊之机不会功亏一篑,而且更能中和性子。 每逢「时令」所用药引应该是在「相」与「休」中取舍。 然「囚」与「死」也不可能整个「时令」都无用,既有“是药三分毒”之说,那应该就会有以毒攻毒的炼蛊之法。 以「夏令」举例子,「旺火」当令而作辅料,药引应为「相土」与「休木」,「囚水」与「死金」用以作「妙手」 有金则扰木,水多则扰土,而金、水入其中又会使火伐金、纳水。 金又化水,火再纳其体,火大涨,故而使辅料转主,破土、木之性。 又因当令而不忌讳阴阳理。 故而一只蛊做三手准备,「常」、「逆」、「通」 三手准备皆在「囚」与「死」的位置上下心思。 如此准备才合理,才配得上与大僵、赶尸两脉并称。 “是赶尸、大僵。”慕容伶纠正道。 “随便。”温孤文卯倒是不在意这先后之分,「大僵、赶尸」还真有几分说乏了。 他又拿出那几只虫子,指着它们问道“阿伶,那它们都是什么性子的?” “求我。”慕容伶掐着腰,半睁眼地俯视着文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尽显洋气。 “求……求……求你……了……” 下尸彭蹻再次躁动了起来,好在烤着火,阿伶看不出来自己的脸是被热的还是如何…… 慕容伶尽力地压制住嘴角上扬,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拿出乌甲子,“这是阳躁金。” 又拿出九头虫,“这是阴躁火” “我考你一个问题。”慕容伶得意洋洋地拿起一份淬生虫,“它可以吃九头虫,乌甲子可以加重它的药性,那它是什么性子的?” 文卯同样拿起一份淬生虫,不仔细地看,其实和蚯蚓挺像的,他又拿起另外两份淬生虫,随手拿起一根树枝,把三份穿在一起握在手里,贴心地给它们也烤了烤火…… “阳湿水。”文卯不屑地瞥了眼慕容伶,把烤好的淬生虫撸进了嘴里。 “你别高兴得太……诶?!”慕容伶伸手去够他却也来不及了,文卯就像是直接吞了下去似的,“怎么什么都吃啊?!”。 慕容伶走到他身前,一寸寸地量着这股阳湿水性的去处,一直量到…… “咳咳。”温孤文卯假装咳嗽地提醒了一下。 “想什么呢?!”慕容伶又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我是怕你中了毒。” 文卯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我什么都没说啊……” “说了就不止揍你两巴掌这么简单了!”文卯还没想明白慕容伶这个「两」是从哪里来的了呢,又挨了她一巴掌。 晚夜的春风夹杂着微雨,浇不灭火堆却也让空气寒了几度。各种虫兽都像是被惊了一样,鸣吼声变得凄厉无比,夹杂在一起就像是人的哀嚎声,这哀嚎声还会一直在林中回荡…… 听习惯了也难免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忽急忽缓的晚风吹得火苗差一点燎到慕容伶的长发,文卯眼疾手快地把她搂进了怀里。 “死流氓,又揩我油是吧?!”丝毫不顾身后的火势被吹成了什么模样,慕容伶把文卯扑倒以后就骑在他身上打了好久…… 打到觉得累了才停下来,二人一同呼了口气,文卯解释道,“我是怕你把我衣服给蹭上火星。” 不说还好,说了又是一顿打…… “还你,死流氓!”慕容伶把文卯的衣服脱下来扔到了他脸上,“真是什么人学什么!” 文卯稍稍一愣,反应道“你说的是炼蛊吗?” “还嘴贱!” 不出意料的还是一顿打,像是故意在报之前的仇一样…… “说也不让说,问也不让问,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傻子……”文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抱怨,穿好了衣服又伸手烤了烤火,刚才在地上撑得满手都是水,还真有些阴冷。 接连打了他这几顿,慕容伶的心情好多了,安慰道“阿卯,你是不是没什么朋友啊?” “你要是算的话,就有一个。” 阿卯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自己认为他再习惯了这样也应该会有些沮丧,不过听着却是没有半分沮丧,平静中似乎还夹带着一份享受。 “没事啦,我就是你的朋友。”慕容伶哄着给他捋了捋披散着的凌乱的头发,“你现在罩着我不亏,我们赶尸一脉的修行本来就是厚积薄发,等以后我修炼到百圣,我罩着你。” 温孤文卯回过头去刚好对视上那双明澈的眼眸,一时间又红了脸,赶紧撇了回去。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从知道阿伶是那个胖姑娘的时候就一直这样。 只是不知道阿伶有没有看出来……看出来会不会反感自己…… 在他想着的这会儿功夫,慕容伶也给他捋好了头发,就此坐在了他身边,伸手扯下了两块肉,递了一块给文卯。 “阿卯,你是不是不应该瞒着你的朋友啊?” “什么啊?”温孤文卯不解地转过头去,刚好和她撞在一起。 慕容伶拽起了他的耳朵,质问道,“天箓一脉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以为我傻吧?” 容文卯想了一会儿,觉得说了也没什么,“大僵一脉的史料上看到的,共有大……赶尸、大僵、巫蛊、天箓四脉共封在百毒邪州。” 赶尸、大僵两脉都是现在还活跃的道统,巫蛊也已经确定了曾经的辉煌,可这天箓却是一点儿消息没有。 “其实也正常的,如此历史长河之下,灭亡的道统早已不计其数,被人遗忘得这么干净,或许是因为灭亡的时间早了一些吧。” 慕容伶的这一番话一针见血、鞭辟入里。 可是四个“臭味相投”的“邪门外道”聚在一起,为什么还会有灭亡一言…… 温孤文卯咽下一口唾沫,如实道出自己的猜想: 天箓道统大灭之因只有两个,一个是修炼繁杂而且青黄不接,另一个便是内乱。 先前在大僵族内看到的那些文箓就觉得奇怪,现如今想来却是有几分像炁蕴的周天行径。 那会不会就是“天箓”? 这件事会不会是大僵一脉的人做出来的? 史料中还缺少了那么多的记载,更有了做贼心虚的意思。 “应该不会的吧……”慕容伶劝慰道,可是底气仍有不足,毕竟族里的人对大僵一脉的评价并不是很好。 文卯小心翼翼地往慕容伶身上靠了靠,“阿伶,如果这件事就是大僵族人干的,你会不会讨厌我啊?” “男女有距。”慕容伶把他往一边推开,语重心长地解释道,“现在还不确定呢,而且就算是确定了又怎么样?族人干的和你又没有关系,所谓的天箓一脉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讨厌你干吗啊?” 温孤文卯拽着裤腿转移注意力,不敢再看着慕容伶,“就是问问而已。”他注意到被雨冲洗了许久的竹笛,重新放进了袖口,“对了,那个巫蛊一脉又是因为什么灭亡的?” “听说就是因为后辈青黄不接,制蛊之法本就看重天赋,修行之路还容易遭毒蛊反噬,修成者无一不是天赋、心性、肉体的齐大成者。” 听了慕容伶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难怪她看见自己吃那些个怪东西会这么担心,看来也是挺在意自己的……“嘿嘿……” “傻笑什么?” “诶?!没有!没什么!” 他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不停地往身后磨蹭,一头磕到了树上,这一个个迷惑的行为串在一起,他最开始给慕容伶的那股俊冷、霸气的印象荡然无存。 慕容伶拽过他那只受伤的胳膊,从衣兜里拿出一小葫芦药膏,“既然你都这么真心啦,那我也得表示一下了。”她解开文卯手臂上的布条,抹了一圈药膏…… 只是这药膏格外的火辣,灼肤感十分严重,文卯紧咬着牙关,下颌微颤。 “忍忍吧,这个很管事的。”慕容伶又给他重新缠好了布条。 那股灼肤的炙热感消失后,伤口也不再隐隐作痛,倘若不是还裸露着一丝白骨,自己都以为肉长好了。 看他好了许些,慕容伶就先找了棵树靠着睡下,“你要是敢趁机揩油,别怪我明天打死你。” “不敢。不敢。不敢。” 待慕容伶睡熟后,他坐到她的身边,一直守到了天亮…… 初悟 第八章 女魔头/死流氓 天明之后,慕容伶准时地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一下懒腰,没注意到身边的温孤文卯,伸懒腰的功夫就一拳打到了他脸上,“什么东西?” 她撇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温孤文卯就在自己旁边倚着,一脚踹了上去,又好好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服才放心…… “有点儿太不信任了吧……”文卯无辜地瞟了她一眼,又吐出来一口郁闷的短气。 慕容伶咳嗽了几声,又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搪塞道“睡懵了,对不起。” 这话但凡是冲其他人说都起不了作用,温孤文卯偏偏就信了,伸手去帮她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慕容伶先是一惊,又一拳给他闷到了树上,“死流氓!死流氓!”说着还踹了好几脚。 “我干啥了?!”温孤文卯起身怒斥道。 要是不了解事情原委的话,还真以为温孤文卯受了委屈了呢。看他这模样也像是真不懂,慕容伶也没计较,还礼地给他也拍了拍身上的土,嘱咐道“别跟我动手动脚的。” “哦。” “吹个曲儿。” 慕容伶靠在树上,闭眼准备聆听龙笛之音,文卯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凑过脸去盯着她……慕容伶感觉有股热气在面前才睁开眼,正看见文卯那张脸距自己不及三寸,下意识扇了一巴掌过去。 “能不能别老是动手?!我脾气没这么好!” 自己还没生气,他先来了劲了,慕容伶像教育小孩子似的提起文卯的耳朵,“我有没有说过男女有距?你是不是没听?一个大男人还先生气了,是不是有失风度?你说!是不是?!”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文卯的思路直接宕机了,“对不起……” “嘻嘻……”慕容伶轻笑了两声,赶紧用手挡住嘴巴,心想这阿卯真好忽悠,“我原谅你了。” 文卯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你刚说听个曲是啥意思啊?我没学过戏子啊。” “我说的是笛子。你不是带着根笛子吗?不会吹吗?”慕容伶从文卯袖口里拽出来那根笛子递到他手里。 看着手中被递上来的笛子,文卯的表情有些难堪,似乎很难为情,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吹得好不好,也从来没有给别人吹过,阿伶会不会觉得难听? 慕容伶就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一样,“吹吧,多难听都没事,总比这些个虫子叫好听的。”她拍了拍文卯的肩膀鼓舞道。 听了慕容伶这一番话,温孤文卯松了口气,倚靠在身后的树上,将竹笛横在唇下,送出一口气从吹孔划过,龙笛之音响起…… 笛声悠扬而又苍劲十足,婉转多变,正如钧天广乐。 每一个音节都吹奏得恰到好处,慕容伶在一旁给他小声鼓掌,文卯看了一眼她那笑脸又有些不好意思,笛声也就此变得委婉轻吟…… 不变的是那连串的笛声依旧动听,慕容伶听得也越来越投入,文卯自己也陷入其中,那些个虫鸣兽吼全部被这道笛声压了下去。 昔日惊悚而又诡异的尸林在此时如同天府,曼妙之音回荡不绝…… 直至一曲吹完,慕容伶还沉溺在刚才的笛声之中,倒让文卯更不好意思了。 笛声已消逝了小有片刻,可仿佛还在慕容伶的心上奏响,仿佛余音绕梁一般,脑海中还会偶尔想起刚才的声音,文卯轻唤了几声阿伶才让她离开那天乐之中。 “阿卯,你吹得这么好听为什么还害羞啊?”慕容伶不解地问道,可自己稍加思索也想明白了,他没有朋友,自然没人听过,也自然不知道自己吹的好坏。 温孤文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正如慕容伶猜测,他说道“我不知道好不好听……” “好听!很好听!一定要吹下去!”慕容伶十分有干劲地拍了拍他的双肩,“以后吹给我听。” 一时间让文卯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才答应下来,“嗯!” “行了,走吧。我们强强联合,争取今天把尸林之中的机缘全弄到手。”慕容伶主动牵起了文卯的手,像是握住了一根燃烧的柴木,竟有些炙手。 二人在尸林之中穿梭…… 今天格外的静谧也不知道是何原因?虫鸣兽吼的声音几乎消失,而那些个时不时就冒出来的死僵也一个没有出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偏偏有些想不起来…… 走过了数片林子,到了一处巨大的储备池之中,地方实在开阔,完全足以容纳下两个道统决战。 而这其中的空气也与其他地方不同,不仅阴冷,而且有一股阴躁木气传播,浑厚无比。 温孤文卯下意识把慕容伶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环顾着四周,那股消散了片刻的僵力又都涌现了出来,整个储备池又建起了「僵墙」,打眼望去,已有近千之数。 两只血尸都已经被慕容伶唤了出来,这场面,谁都清楚得是个生死之分,然这千名活僵,可不好应付,无论对谁都一样。 “阿伶,这些活僵未必有之前的强,能这么统一行动应该是被控制了,所以也就会比死僵强一些,但是你也得注意安全,我可能没空照看你。”细看文卯双手早已起势摄鬼手。 慕容伶用食指推了一下他的头,“自恋什么,谁用你照看啊。”她一口气唤出青尸十五之数。 文卯同样大开天人洞观,众活僵的缺点一目了然,脚下一蹬便入阵杀伐,身形翻转腾挪似墨画,炼尸化僵,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杀出了一条路,慕容伶在他身后为他处理其余试图围剿的活僵,二人搭配得格外默契。 随着活僵数量的减少,它们的行动与能力也变得更加强大,文卯与慕容伶二人背靠着背,两个人的脸上都点着几滴黝黑的鲜血。 文卯悄悄拉住了阿伶的手,逼出体内三尸,与青尸、血尸作阵把阿伶围在中心,“还揩油!” “没有……” 唠叨的时间,活僵已经从四面围攻了上来,其中几只个头矮小的活僵跳得极高,似乎是冲着慕容伶来的。 彭蹻与温孤文卯同时拦下两只活僵,可是仍有三只漏网之鱼,文卯正想着回头提醒,慕容伶一拳直接洞穿了三只迎面扑来的活僵,从中间把它们打成了两段,看得文卯心一紧。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刚过,活僵死伤过半,其余活僵也逐渐恢复了不少意识,回忆着刚才的一幕幕,已经没几个敢上前的了。 然两个人被如此消耗也是状态不佳。 “哈……哈……哈……”文卯口中接连喘出粗气,「天人洞观」对炁蕴的消耗已经让他过分疲惫,眼角中也流出了不少血泪,只能暂时摒弃掉天人洞观的加持,而这样的后果便是对活僵的清剿速度大打折扣。 如此入阵几乎就是以伤换伤,可以说是完全占不到便宜,也实在有些过分依赖天人洞观之法。 「百蛊化道」 只见百余名活僵齐刷刷地扑过来,在空中一齐祭道经脉自爆,整个储备池都无站脚之地,文卯把慕容伶压在身下,化三尸为盾障护住二人与行尸。 他一口鲜血在嘴里喷出来,跪在地上许久都没有站起来,嘴里的血越来越黑,他强打起精神,奋力地用手臂撑起来自己,却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上,口中的鲜血还在翻涌。 这个场景让慕容伶不知所措,又及时回过神来,她背着文卯靠到一边,一寸寸地量着炁蕴行路,可是越量越毛骨悚然,体内先前的阳湿水气几乎消失不见,现如今充斥在体内的满是阴躁木气。 “阿伶……你有没有听到那声……”他倚靠在树上才让身子有所支撑,奄奄一息地问向慕容伶。 “你是说那句百蛊化道?” 得知慕容伶也听到了,文卯小松了一口气,调侃道,“不欠你了……以后不能打我了……”那幅笑脸接连吐出鲜血,这个玩笑一点儿不好笑。 “阿卯,会是巫蛊一脉的手段吗?” 问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过于可笑,怎么可能这么巧? “一定是。”文卯肯定的答复打消了她的不自信,口齿不清地讲述自己的推测: 自己用天人洞观时便发现这群活僵体内都有一股混浊之气,原以为是僵力与炁蕴的驳杂所致,可现在看来的话,更像是毒蛊。 而那股阴躁木气也是十分浓厚,原以为是林中灵僵,没想到是这一群活僵,它们出奇的都是阴躁木气,自己都有些惊讶。 更惊讶的是那混浊之气便是木蕴,这应该就是入体蛊法之一,以毒蛊侵蚀思维,然后再去控制那些活僵。 看起来与你们赶尸一脉的「赶尸法」很相似,与大僵一脉的「拘僵法」也是异曲同工。 我不知道你来之前有没有了解过,这片尸林加之方圆百万里本是百姓遗居,原本还以为是赶尸或者大僵一脉迁移。 现在来看真不好说,没准儿就是巫蛊旧居。 慕容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怎么救你?!” “阴躁木气正当时令,能怎么办?死呗。”文卯靠在树上,呼吸声越来越短促。 “我没空跟你开玩笑!等你好了再叭叭这些没用的!现在!快想!” 情况愈发焦灼,慕容伶的思路彻底断开,只能指望着一个将死之人去推测,无异于痴人说梦。 “阿伶,我一直都挺相信一力降十会这说法的,你说以毒攻毒能行吗?”文卯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语气,这种法子就是在赌命。 慕容伶依旧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问道“你……有信心吗……”说来也是废话,一切成功的前提都建立在推测正确之上,可是推测怎么可能保证? “没事,死就死了,死了就把我赶成行尸,不也能帮你一把嘛?!”听起来就是一句玩笑话,可是文卯的表情格外认真。 “闭嘴!我才见不上你呢!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的流氓。” 话罢,慕容伶将体内阳燥火气悉数灌输进文卯体内,那股外来的阴躁木气在面对克胜自己的阳燥火气之时,没有半分退缩,反而不断吞噬着阳燥火气…… 慕容伶的表情越来越惊慌,如此下去,这就是在亲手杀了温孤文卯,“别停,接着来,记住我之前的话,就算是真成不了也要把我赶成行尸,要不然你出不去的。” 他的话说得很连贯,即使脸上的青筋全都被逼得凸起,嘴唇也不见一丝血色,仍然淡定地跟阿伶嘱咐道。 阳燥火气已入过半,阴躁木气临近大盛,体内的阳湿水气几乎被压制得感受不到…… 一大口黑血喷在地上,文卯无力地趴到了慕容伶的肩上,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生死未知。 “别吓我!阿卯!” 慕容伶用力地来回摇晃着文卯,“阿伶,你再晃,我真死了。”他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冲着慕容伶。 “死流氓别冲我笑,你这幅臭脸一笑就更猥琐了。”听着阿伶的话,文卯把自己的笑脸褪了下去。 刚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战的二人毫无顾忌地开着玩笑,可是在这之前却完全不认识对方。 “奇了怪了,讨厌不起来你这死流氓,明明一开始还被你欺负了一顿。”慕容伶撅着嘴坐到了一旁。 一听阿伶说这话,文卯瞬间来了精神,“对啊,你一开始也没这么霸气啊,现在和个女魔头似的,你是不是被行尸上身了?”他一脸认真地问道,迎来的又是一巴掌。 “女魔头……” “死流氓!” 二人就这么重复着一句接着一句,没说多久,都把自己给逗笑了,两个年轻人捂着肚子,指着对方笑个没完没了…… 可是这安静祥和的氛围并未如愿持续下去,熟悉的阴躁木气再次涌了上来,不过并没有一群,而是一个。 他的炁蕴强大到已经胜过了自身蕴含的僵力,仅是一个照面,二人被压制在原地动弹不了。 他脚下一蹬就消失在二人眼前,文卯同时开启天人洞观,这才看清那身形,一拳迎面而来,把文卯打退了数丈远,身后的树干更是被他撞穿…… 温孤文卯在另一个被撞穿的树干中扒着残存的枝干起身,那双天人眼之中僵力大涨,嗓音几乎低沉到了另一个维度…… “来玩玩。” 初悟 第九章 锋芒毕露 温孤文卯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那双半死不活的眼睛彻底死了,他缓步走向灵僵……阳湿大气与阴躁木气相抗衡,慕容伶被夹在中间无可奈何。 他走过去把衣服披在慕容伶身上,伸手一推竟把她推出了十丈远,双手久违的升腾起僵力。 那双天人眼闭上,代替的是周身无死角的洞观之法,那灵僵还想依靠着速度来偷袭得手,未曾想到文卯直接出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一眨眼的功夫,拧身朴步借力,把灵僵按进了地里,一拳打下去,只见阴躁木气所化盾障被打了个粉碎,好在灵僵得以抽身。 灵僵刚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文卯竟然已经来至身前,双推掌瞬间贯穿灵僵左右腹部,那股刺鼻难闻的木蕴与僵力同时泄露…… 温孤文卯抽回双手,回身一脚把他踹到了另一棵树干里面,颇有几分「以其之道,还治其身」的意思。 在洞观到灵僵的行径是从树干中爬出来跳到空中来偷袭自己时,文卯在冲到距其三尺之远果断撑手倒立起跳。 不仅看懵了观战的慕容伶,主动跳到文卯身前的灵僵更加疑惑,面部表情彻底扭曲在一起,文卯在一脚踹到他的头上时于空中转身,踩着他的头落到地上,又一脚跺下去,从灵僵的脖颈处断开,灵僵的身子趁机跑出来,头却被文卯提在手里。 他撕下活僵的左耳放进嘴里嚼着消磨时间,贴心地问道,“你还行吗?不行的话就叫你们老大来吧。” 这次不仅是文卯自己,慕容伶都能够感觉到他体内三尸的躁动,整个尸林中都在动荡着…… 被文卯提在手里的头颅的嘴巴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完全听不到,他随手将头颅扔到一旁,恢复了寻常的模样,看了一眼离着很远的慕容伶,缓缓吐出一口寒气,模样又变了回去。 那灵僵自从断了头以后便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四处打转,像是在寻找自己的头颅,文卯又走过去一脚把脑袋踢还给他,他接住的一刹,文卯也一拳打了过来,刚刚恢复好腹部的伤口,又被洞穿一个巨大的伤口。 温孤文卯从他的腹部拽出来一个肝脏,扔给了身后化形的中尸彭踬,彭踬双手接过就啃了起来,“谢谢吾主!”那嗓音普通尖叫一样刺耳。 “吾主……”慕容伶愣在原地,出来之前父亲的嘱托在耳边回响起来…… “伶儿,出去之后千万不要招惹三类人。 一类是追求极致道义的疯子,他们的能力非常人,手段亦非常人,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在他们这类人中最为常见,几乎一辈子都在慕求大道之巅。 听说「智雅知州」的温家就出了个这类人,一个书香门第愣是出了个极致杀道天赋的小子。 二类是有术无德之人,这个无德不是什么没有德性,而是他们对自己要走的路,对自己的前途一无所知,更有甚者借机霍乱天下只为了找自己的「德」 相较于第一类人,这类人少见,但比第一类人要可怕得多。 第三类人最需要小心,便是六根不清不净者,这类人最为少见,万万人中出其一已是多数。 这天下间所有修士都会封或除去三尸,而这类人不会,他们的六根本就不清不净,所以更需要三尸去帮着压制杂念,即借三尸修行。 当然,只是说着是借,其实还需要他们自己去调服三尸,所以这类人修行路途多坎坷曲折,一旦破境就是大乱之兆,无一例外。 除了这三类人,你招惹谁都可以,父亲都有把握对付,唯独这三类疯子要离远点。” 照父亲所说的这些话来看,阿卯应当是第二类人与第三类人的结合,可是如何看他都不像是会掀起大乱的人…… 反观灵僵已被温孤文卯活生生掰成了人棍,甚至连人棍都算不得,不仅没了头,内脏也全被掏了出去,地上还残留着彭踬吃掉他的四肢后吐出的骨头。 文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彭踬,如视盘中餐一般,他不经意地瞥到慕容伶一眼,竟让她汗毛耸立,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腿…… 原本还有些虫鸣的尸林突然间寂静得可怕。 慕容伶上下打量着文卯……“上尸乱思,中尸贪味,下尸欲淫。” 即使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去压制彭踬了,但是恐怕也不会顺利,从阿卯的表现来看,中尸绝对是他最为难以攻克的一关。 “吃饱了吗?”温孤文卯蹲坐在彭踬面前,撑着脸笑问道,语气极其温柔,见彭踬点点头,文卯一巴掌扇了过去,“吃饱上路。” 彭踬被他扇进了尸林的深处,又瞬间跳出来一拳打向温孤文卯,彭踞化形挡住这一拳,呵斥道“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 刺耳的笑声从彭踬嘴中频频传出,文卯拍了拍彭踞,将它唤回体内,一只手盖在彭踬的脸上,脚下猛地一奔,带着彭踬窜进了另一处储备池中。 “应该够远了。”文卯回头瞥了眼刚才的地方,已经看不到慕容伶的身影了。 “道理讲不通啊?”文卯质问道,彭踬依旧发出刺耳的笑声,并不搭他的话,先一步拍了一掌过来,文卯心头一震,脸上的青筋乍起,这一记让他被退了三丈有余,即使脚下稳稳落地仍是陷成了凹坑。 温孤文卯看着它啐了口唾沫,双目瞑闭,眨眼间就到了它身前,只可惜第一拳被彭踬轻松挡下,另一发诛水也被它吞了下去。 它嘲讽似的打了个嗝,挑衅地看向文卯。 「瀑水」 只一刻,温孤文卯的身形化作一滩水散落在地上,彭踬迟疑的瞬间,他的身形在其身后又出现,那一滩水也炸到了彭踬的脸上,黑烟肆起。 它轻轻抹去了脸上的水珠,重复了一句「瀑水」,同样的一击打在文卯的脸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文卯的左脸瞬间皮开肉绽。 刚刚赶过来的慕容伶正巧看见这一幕,两只血尸径直冲向彭踬,反观彭踬的笑意更盛,而文卯的表情却有些阴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把彭踬唤回。 “你没事吧?”慕容伶询问道,想伸手摸一下烂掉的半边脸却有些不敢,正犹豫之际,那半张脸慢慢地长了回来,“阿伶,你帮忙没用的,会影响我调服三尸的。” 一听他这话是有抱怨自己的意思,慕容伶拧着他的脸,骂道“好心当做驴肝肺是吧!” “没有……”文卯声如蚊呐,也不再抱怨,转移话题道,“其他灵僵还没到吗?” 慕容伶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什么叫其他灵僵?这地方还有两个灵僵吗?” 话音刚落,一股极其霸道的僵力震慑整片尸林,林中飞虫肆起,遮住了天上的亮光。 “不止两个才对。” 一语成谶,二人身后走出两只活僵,僵力远胜于上一只,手中握着一柄钢刀的活僵抽刀对指,问道“刚才是你在叫我们来?” 文卯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彭踞已悄悄化形在文卯身后,“看住阿伶。”他嘱咐道。 “尊主之令。” 彭踞与两具血尸一同卫佑在慕容伶身边,“我可不需要,别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然而文卯早已冲至持刀的灵僵身前,摄鬼手直逼其腹部,他不慌不忙地挥出一刀。 「千斩」 那记刀风被文卯攥在手心之时当即崩碎开来,又化作百余柄短小刀风作阵,交错繁纵地刺向文卯,哪怕有天人洞观加持也未能全部躲下。 正有一柄飞刀划伤文卯之际,他提刀便砍来,文卯故技重施「瀑水」,却未能得偿所愿,只见他将手中钢刀插入地中,「瀑水」在刹那间便分崩离析。 又果断再出一刀劈砍,纵使文卯已退三尺,胸前仍被砍出一道血痕,然其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趁那灵僵得意之时,文卯调转方向,仰身一奔,在来到另一只灵僵面前时转身,一记摄鬼手按在他的头上,慕容伶抓准时机便控制两只血尸上前,无奈另一只灵僵实在反应迅速,当即一刀砍来,两只血尸全部断去小臂。 彭踞在其身后化形,还以一拳重击其背,那灵僵吐出一口黑血,又持刀来到文卯身前,文卯打出一发诛水也被砍碎,只好退到慕容伶身旁,“阿伶,你没事吧?” 她冷峻地摇了摇头,手中甩出一尺墨线,将断掉的小臂又给血尸缝合了起来。 如此一番下来,双方任谁都没有占到便宜,文卯小声跟慕容伶说道,“阿伶,你去对付那个拿刀的,放心,他现在对付不了你。”慕容伶点了点头,二人互相交换了站位。 那持刀的灵僵依旧不改嚣张气焰,不屑地按摩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留个名字吧,给你们两个立个墓。” 温孤文卯一如往常地板着冷脸,“玩刀的,你之前也是因为太狂死的吧?还要重蹈覆辙?” 这一番话果然激怒他,握刀之手青筋暴起,文卯又补了一句,“就这么点气度也实在难堪大任啊,看来你们老大手底下也是没人了。” “找死!”话罢,他便持刀砍来,慕容伶侧身一转,手上升腾起炙热火蕴,一拳打在刀身之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钢刀已然崩碎,慕容伶又是一拳打在他的头上,两只血尸一齐挡在他身后,从背后贯穿了他的左胸。 “为什么会这么脆……”慕容伶自己也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灵僵稍稍一愣,冲上前一脚踢退了慕容伶,捡起断掉的刀刃退到了另一侧。 细看才发现,刀身上有一层凝冰,硬度已经超过了刀身。 然物极必反,这也让那柄钢刀更为脆生,这才被慕容伶一拳打断,他也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难怪会让这女人来对付自己,先前砍碎那几发水珠的时候就已经被算计到了。 “阿伶,他的僵力汇聚在丹田口,打其他地方没用。”温孤文卯频频躲闪灵僵的攻击,提醒道。 “知道啦!快对付你的吧!”慕容伶不耐烦地控制着所有行尸,一同包围那只灵僵。 文卯也专心对付起眼前的灵僵,躲闪的身形猛地一顿,他两只手一同拽住灵僵的手臂,一脚踹出去,活生生扯断了灵僵的手臂,他本想借着断臂之机还以一击,没成想文卯直接朴步下身抢了一步过来,提着他的手臂扇在了他的头上。 又一记摄鬼手直逼其丹田要害,那灵僵能在这方尸林做到如此地步,自然也非泛泛之辈,他反将身子一扭,左腹被文卯撕烂,好在并无大碍,一拳重砸在文卯后脑,当即便吐出了一口鲜血,脚下重心一失,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那灵僵又要补上一拳之时,彭踞从慕容伶身旁窜过来,挡下这一拳后把文卯扔到了远处再退回其体内疗伤。 慕容伶失神的一瞬间,灵僵一刀砍来,抬臂躲开这一刀却被直插进了胸前,幸亏那钢刀早已断开,否则定是一击毙命。 见机,两只血尸一同按住灵僵的双臂,慕容伶强忍着痛意,一拳打在他的丹田之处,回身顾道“阿卯!你没事吧?!” “没事。” 温孤文卯把嘴角的鲜血舔进嘴里,细细品尝着舌尖上的回甘,将天人洞观褪下,两只无神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灵僵,杀意彻底裸露在外。 接连打出三发诛水,皆被那灵僵单手攥住,在手心用力一拧,三发诛水化作一根木刺掷向文卯,躲闪之际,另一只手也借机长了出来。 文卯周身水蕴盾障全开,把这根木刺压成了细如发丝的纤维,两只手毫无章法地打向灵僵,他一时间也是只能凌乱地接下每一拳。 正当四只手臂全部交叉在一起之时,文卯缓缓张开了嘴,如细雨绵密的诛水一同冲出,那灵僵汇聚僵力的颅顶被洞穿成了蜂窝。 见阿卯已得手,慕容伶也打算再添一把柴,两只血尸与十五只青尸缝合在一起,竟有绝尸之采,她从胸前拿出一只铃铛,晃响之音响彻天际,灵僵被镇在原地动弹不得,慕容伶与绝尸合力,全都打在丹田之口,活生生把灵僵打成了两段。 慕容伶拍了拍手,将绝尸唤回,趾高气扬地走向文卯…… “身后!” 初悟 第十章 尸林中的真主 那柄钢刀凭空飞起,径直刺向慕容伶,她闻声转身之时,钢刀已至眼前! 「水遁」 不远处的温孤文卯再度化成一滩水散落在地面,与「瀑水」有几分相似,身形在慕容伶面前出现,他用力地把慕容伶扔到了一旁,那柄钢刀当即刺进文卯肩臂之处。 一口鲜血从嘴角流出,眼里瞬间瞪出了血丝,可那钢刀好似有意识一般,竟自己用力一斩,瞬间斩下了文卯的手臂。 “阿卯!”慕容伶已经愣住了。 一股痛感直冲文卯的大脑,也只是一瞬,他反应过来就抬脚踩下这柄钢刀,又一发诛水从嘴里吐出来,那钢刀尽数崩碎,化成僵力飘散,文卯攥住那道僵力塞进了嘴里。 干呕之味,酸涩麻脑。 难怪先前就觉得那持刀的僵力更为浓厚,原以为他真有什么本事,只是心高气傲了许些,没成想竟是这钢刀也为僵力铸作。 慕容伶匆忙的跑上前来,凌乱的发丝打在眼睛和嘴里,一时语塞,不知是应该关心还是应该道歉,亦或者道谢…… “上一回是因为有三尸护体才不怕,这一次可没有,两清了啊。”文卯平静地说道,甚至带有一丝调侃,像是无事发生一般,默默捡起了断掉的手臂。 慕容伶小声地不断道歉,眼眶全都红了,一滴滴泪珠掉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向那只断臂。 “阿伶,你能用那个墨线给我缝上它吗?”他掂了掂自己的手臂,很认真地发问,慕容伶哽咽了一下,一幅秋水瞳仁如凝冰,“我试试……” 文卯把那只断臂递给慕容伶,她接在手里看了一眼,仅存的一丝希望也被浇灭,文卯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读懂了意思,不动声色地拿回了断臂。 “对不起……你这只手臂的骨肉都被斫碎了……接上去也用不了,而且……可能会让你的伤势更重……”她恐惧地不敢再看,生怕看到那双桃花眸里的沮丧。 文卯正想着如何安慰她才好,一只乌甲子飞来,原本完全不会被察觉的飞虫却因为体内炁蕴浓厚而被注意到,文卯下意识想抬起右手,正被乌甲子撞中胸膛,瞬间爆开,衣襟被炸毁,胸口前的皮肉也烂成了血坑。 臼齿被咬碎了两颗,额上的青筋如蛛网盘布,嘴角与鼻孔一同流出鲜血,他张开满是鲜血的嘴,鲜血被数颗「诛水」带动着冲了出去,直逼飞虫飞来之地。 只见又飞出数只乌甲子,把「诛水」全都撞碎,地面上接连不断地爬出火炁蛇,整片大地都有了吞噬之兆。 「怒火」 彭踞刚刚化形而出,慕容伶两掌拍入地中,只觉脚下一抖,火热之气相当,二人周身霎时间就燃起了烈火,画成一个圆阵与那些个蛇虫隔绝,有几条来势凶猛的冲进了火阵之中,肉眼可见地化为了灰烬。 可这火阵也不过起地一丈进半,全然挡不住被乌甲子率领的一众飞虫,望着遮住了头顶的满天飞虫,文卯灵机一闪,手中打出三发巨大的「诛水」,又从嘴里吐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水珠,与那诛水玉石俱焚。 「嘭」的一声巨响,头顶之上掀起了浪花,飞来的虫子全部被浪花刺穿。 “怒火……那叫欲水好了。”文卯小声念叨着,慕容伶应是没有听见。 伴随着蛇虫的消失,燎原的「怒火」和滔天的「欲水」一同褪下,慕容伶下意识与他对视了一眼,又立马低下了头。 或许是氛围太过静谧,「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十分清晰,二人一同望向传出声响的一片林中…… 一个身穿文武袍、头顶侧系将军冠的人拍着手缓步走出来,观其行头,有几分边境将士之姿,只是这侧帽风流实在不合将士的威严。 他一步步踏到二人对面三丈远处,一股醇厚的阴躁大气席卷开来,颇有灭了文卯那阳湿气的势头,两道极致炁蕴对峙,终是文卯败其之下,阳湿大气分崩离析,慕容伶从文卯后面搀扶着才让他站稳了脚。 那张冷板的面庞已经有所变化,两鬓的汗珠清晰可见,额上的青筋还未褪下,桃花眸已经眯成了柳叶眼,不知是眼前之人的势头太盛,还是伤势太重,只是那嘴里的血腥味传导个不停…… 反观那人云淡风轻地松了两个扣子,全然没有把二人放在眼里,那张美若周郎的面目,声音也恰到好处,极其的温柔,而言语却恰恰相反,“二位,怎么死?” “想弄死你以后再死。”温孤文卯的势头未曾有过削减,那美周郎解下将军冠,轻轻地放在了身后一块较为平坦的磐石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文卯的仪容不敌其三分,“痴心妄想。”他冷嘲道。 两只血尸站在了正中央,十五只青尸死死护住温孤文卯,慕容伶自己往前迎了两步,在身后给他打手势——「你先走,我有办法」 那人指尖上凝聚出一只乌甲子,二指夹住便是一掷,一只血尸欲单手接住,却被贯穿,另一只血尸把尸气炸出才震下这只乌甲子。 “三毒之人,齐聚于此,还不错。”那人自言自语道,“是时候好好论论道了。”话音落下,尸气也被剥离开来。 听闻此言,想来应该是巫蛊一脉的传人,还真是冤家路窄,文卯轻掸下衣衫之上的一片血渍,不顾劝阻,站到了慕容伶的前侧,问道“你是巫蛊的?” 那人踢袍拱手道,“巫蛊一脉,墨夷,珺。” “墨夷……”慕容伶神色沉思,此姓氏好像略有耳闻,赶尸一脉的祖祠中的那本史料好似就有所记载…… 「巫蛊六家——墨夷为先,蛊、吴两家为后,刘、叶、拓跋三家为末,各通晓化蛊、制蛊、蛊灵三法。」 如此一来,那凭空而出的火炁蛇与乌甲子应当就是「化蛊」一法,“那几只灵僵和那些个活僵也是你化蛊的杰作吗?” 墨夷珺点了点头,朝着慕容伶竖了个拇指,拇指中又飞出一只飞虫,只是并非乌甲子,速度快得难以捕捉,慕容伶又把那铃铛拿出来甩了一下,声音庄严端重,那只飞虫爆体而亡。 “恍魂铃?赶尸慕容家的?”墨夷珺皱起眉头看了几眼,又不屑地舒缓来,慕容伶同样点点头,再响一声恍魂铃,两只血尸合力打出一记纯正的尸气,凶煞之意无比纯粹。 只见墨夷珺不慌不忙,体内窜出几只火炁蛇以身作挡,遮蔽之际,两只血尸也从侧面包抄而来,他体内又爬出几只巨大的淬生虫,粗大如蟒,将两只血尸缠裹住,力道足以将人身勒断。 「当」一声!此声恍魂铃响彻天际,四只淬生虫全部断作数段,墨夷珺当即又放出两团九头虫,毒液一齐溅射,一只血尸躲避不及,半个身子都被腐蚀掉。 “噗!”墨夷珺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被一拳重击甩到了树上,竟不知是何时有彭踞化形至身后,那张俊美的面庞点缀着几缕鲜血,发丝也有些沾染,那文武袍又恰是赤红之色,活脱脱一个厉鬼模样。 “早知道就亲自看看了,三尸化道,还以为这只是传闻呢。”他伸手抹匀了嘴角的鲜血,感兴趣地看向温孤文卯,“贵姓?” 彭踞被文卯唤回体内,道“免贵,温孤。” “好。” 清冷语气如垂死之人,话音正落下之际,一只灵僵又现其身后,十五只青尸齐力才挡下这一击,较先前的几只灵僵而言,有过之而绝无不及之处。 “彭踬!” 温孤文卯怒斥一声,彭踬化形,瞬间咬下那只灵僵的右臂,像是故意挑衅文卯一般,又把右臂丢给了文卯,他接过去啃下大臂的一块肥肉,吃相夸张,每次张嘴都能看到一块块嚼碎的皮肉。 墨夷珺撩开额上的散发,体内爬出六只灵僵与慕容伶和血尸搏斗,矗立在原地与温孤文卯对视,仿佛慕容伶早已被这场战斗排除开外,仅一眼,一记「欲水」在二人中间炸开,借水势炸开之时,彭踬穿过转瞬即逝的水墙,张着血盆大口冲向墨夷珺。 「借蛊吟清风」 一阵疾风怒啸,声动一方天地,炸开的「欲水」被风吹成斜雨淅沥,疾风化刃刺穿彭踬身躯,它低头疑惑而又兴致十足地看着那柄风刃,双手紧紧地攥住往嘴里面塞下去。 “这中尸就是你最强的了吧?”他将披肩的散发撩到背后,两掌一上一下,掌根摩擦的一瞬,阴云密布,闷雷隆隆作响。 「巫蛊秘传——天雷蛊」 十三道天雷一齐落下,温孤文卯再开天人洞观,又一口鲜血喷出来,慕容伶正与灵僵对峙,全然没注意到头顶的四道天雷。 彭姓三尸齐涌向慕容伶身旁,彭蹻首当其冲,天雷落下便化烟云消逝…… 温孤文卯提醒的话语还没能出口,墨夷珺丝毫不给可趁之机,两只乌甲子来回翻转地冲过去,文卯洞察到墨夷珺的本意是以乌甲子逼自己退后,不退反上,两只乌甲子被他吞进嘴里。 张开的一瞬间,乌甲子与诛水齐出,仍是以其之道,还治其身。 墨夷珺勉强躲开,可袍下仍断了一块,反观彭踞也已消散,唯有彭踬死死咬住一道雷劫。 「扶火莲」 转身踢开灵僵,慕容伶两指起火,凭空画出一道红莲,单膝下跪,借力将其拍入地底,地壳破碎如沫,一柱烈火冲天起,直逼天雷…… “这是……”尸林出口处一身披白袍的男子望向这柱怒火,又抬眼看了看那被逼退的天雷,兴致大起,闲庭信步地靠向尸林深处…… 地壳之内偶尔发出「咕咕」的声音,文卯不禁出了一丝冷汗,看向地面,一只足有十丈长短的地龙缓缓蠕动。 “阿伶!” “晚了。”墨夷珺往树上一踹,借着退回的力道,一拳把文卯打飞了出去,一棵棵青竹都被撞断。 地势猛地一凸,地龙张着血盆大口钻了出来,嘴巴的一圈都是尖牙,来回浮动,像是活物似的,如此居高临下,如观蝼蚁。 慕容伶没有半分犹豫,再绘出一道「扶火莲」,妄图贯穿其身,同蜉蝣撼树无两样,在「扶火莲」碰到那层铁皮似的软甲时便立马熄灭。 地龙「哩哩哩哩」地笑着,俯身径直冲向慕容伶,嘴巴张得巨大,好似吞噬万物之主。 「寒绫」 温孤文卯的嘴里吐出来一条条丝带状的凝冰,快速飞向地龙,来回将其缠裹,虽拦不住,也可让慕容伶退到一旁。 “二位,助我一臂之力,容我炼了它,要不然,咱们都死。”墨夷珺光明正大地威胁道,可现在看来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不多言语,三尸重新化形,彭踞和彭蹻都被彭踬吞下去,体型大了不少,已经有三人高。 文卯回身捡起先前掉落的手臂塞进怀里,以防再掉出来,他抬起左手凝聚出一颗巨大的水珠,可纵使有「寒绫」辅佐,这水珠也被地龙撞了个粉碎。 慕容伶将血尸与青尸再缝合在一起,将恍魂铃交到它手里,尸气不复,一双火拳熠熠生辉,如黎明曙光。 难得显露身手,慕容伶紧贴着地龙笨重的身躯,反复躲闪,一拳拳重击在其软甲之上,已有四五片脱落。 “一个姑娘家还是个武夫子。”墨夷珺随意感叹一句,又一道天雷蛊现世,天雷砸下,掀其软甲又破其皮肉,只听地龙「嘎嘎」地叫喊了几声,尾巴一甩就把慕容伶和墨夷珺全扇飞了出去,好在文卯距离的够远才幸免。 林中传来一声声啼笑,墨夷珺满是鲜血的面庞把癫狂体现到了极致,其胸中窜出一只较其小几分的地龙,两只地龙碰撞,三人同时上前缠斗,只可惜那只地龙不过三息之时就被勒碎。 地龙抬起沉重的尾巴高高砸下,一道沟壑顷刻间就成型,三人被隔绝开,慕容伶在一侧,文卯与墨夷珺在另一侧。 这地龙也不傻,又甩了一下那坨尾巴,嘴里接连吐出毒雾,猛冲向慕容伶…… “一箓百文,我道天成。” 初悟 第十一章 百蛊亡而我蛊生 「天箓——斗罡」 七柄由文箓构成的黑剑从天而降,笔直刺下,呈北斗七星之态,贯穿地龙身躯,地龙吃痛后退到一旁。 那白衣男子的衣衫之上缓缓浮现出一道道奇怪的文箓,文卯一眼便识出此乃族中文箓,“不会巧到四毒齐聚吧?” 「天箓——遁」 那男子抓住慕容伶的手,文卯心头一紧,慌张感转瞬即逝,他带着慕容伶来到了文卯与墨夷珺的身旁,那地龙也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水准,再加上刚才吃痛,已不敢贸然上前。 “淬体境的?”文卯此话一出,墨夷珺都一惊,反观那男子心中并无波澜,“修洞观之法的人就是非比常人啊。介绍一下,我是天箓一脉仅存传人——散修姜文,人如其名,我是个读书人。”他冲着三人分别作揖。 腰板刚刚直起来的一刻便怒喝一声,“死!”一道「死」字文箓赫然洞穿地龙腹部,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得完好如初。 如此一击,那地龙更是不敢上前了,姜文嘱咐道“赶尸的,压制好你的绝尸。另外还有断胳膊和玩蛊的,帮我撑住两柱香的时间。” 三人皆是无动于衷,齐口同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刚才就能杀了这赶尸的再夺了她的本源跑路,但是我没有,读书人嘛。”只是听着这番话就知道这姜文不是个善茬子。 他缓步走到绝尸身后,给慕容伶甩了个眼神,在绝尸身上一笔一画地不知写着什么,只觉得这绝尸尸气大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其体内竟爆发出一股无比纯真的先天一炁。 温孤文卯把披散的头发塞进衣服里,只不过一个手动起来确实不太方便,塞好以后就把那断臂踢给了姜文,“帮我看好了,别整丢了。” 见姜文还在全神贯注地绘着一道道的文箓,慕容伶弯腰捡了起来,文卯深呼出一口气,难得遇见这种窘境,居然还要和断了自己胳膊的人合作,“玩蛊的,等处理完这个虫子,我再找你算账。” “一只手能奈我何?”墨夷珺冷嘲之语刚落下,二字文箓从他身旁透过,身后的树上被刻着「静口」 文卯轻笑了几声,活动了一下脖子,“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两柱香的时间,是吧?” 并无言语,姜文点了点头,文卯脱下烂透了的衣服,满身的血腥味再也止不住,他嘴巴张得巨大,吞下彭踬,又让彭踞在他嘴里爬出来,和先前的模样完全不同,不仅生出了头颅,而且表情生动,如活人一般。 再从嘴里吐出密密麻麻的近万颗「诛水」,诛水直逼地龙而去,文卯与彭踞左右包抄,地龙笨拙,不知此时诛水已大不同于之前,在临近地龙腹部之时,化作了一把把飞剑,在其软甲之上反复穿刺,竟摩擦出了火星。 彭踞瞧准时机,屈膝一跳,直接踩到了地龙的头上,地龙如被蚂蚁爬上了身的猛虎,来回扑腾个没完,文卯接连不断地吐出诛水,近乎覆盖了一层…… 待诛水凝冰之时,文卯侧击其腹,彭踞重凿其首,因有这层脆冰加持,虽仍未能把这地龙打碎,不过也是实打实地让它脱落了不少软甲下来。 地龙吃痛,嘴里吐出一股股臭味扑鼻的绿血,偶尔还会咳出几块白骨,它紧贴地面爬行,噌的一下就不见了身形,文卯注视着它在尸林四周绕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只可惜没能反应过来,地龙也好似有了防备,蟠屈着腹部把他撞到了姜文二人身边。 文卯嘴里含住欲要喷涌的鲜血,片刻,鲜血与诛水凝聚阴阳二分之形,极速旋转的飞向地龙,恍若一把把甩动的弯刀,精准地打击在其软甲脱落的皮肉上。 一道道骇人的伤疤依旧转瞬即逝,这地龙的恢复能力简直匪夷所思,姜文道,“玩蛊的,你若是再作壁上观,我现在动手治治你的性子,可好?” 墨夷珺心不甘情不愿地白了一眼,手中凭空唤出一把长剑,只是这模样令人作呕,刃身正中央是一条火炁蛇附着,另一面是好几只淬生虫,两面剑刃是乌甲子的软甲,其上还有还魂蚁的利齿,有几只九头虫作为点缀,剑柄似乎是块枯骨,已经腐烂发黑,而且被握的起了亮光,诡异得过分。 他握住长剑在手心中开了一道血光,此剑好似有灵智,隐隐可听到虫鸣,“温孤,再吐一口!” 如此情形,由不得二人信任与否,文卯再吐出满嘴诛水,彭踞也仿着他在另一侧夹击地龙,两群诛水压制得地龙避无可避,它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最里面,时机成熟。 “躲开!”墨夷珺双手持剑,奋力一斩,一道剑气劈开,此剑斩天地大势,威风凛凛,地龙蜷缩在最外面的身子被斩作两截。 「百蛊嚎」 又一剑斩出,虫鸣兽吼不止,叫声凄厉,似受剥皮剜肉之痛一般,再观其手中长剑,阴躁炁蕴肆盛,正如积洪喷涌,一字斩出。 并不如愿,不仅未能将其斩杀,反而未动其分毫,更是让它连接上了自己断落的半截身子,先前脱落的几片软甲也纷纷生了出来,它愤吼一声,直冲云霄。 二人被刺耳的叫声震得脑袋生疼,脚下都有些不稳,它又甩起那一大坨尾巴砸向二人,明明已然躲开,却仍是被这一击落下的威压崩退。 温孤文卯一只手死抠着树皮才站住,五指全都磨破,墨夷珺直接被崩到了一块磐石之上,脑后被砸出一片鲜血,一头黑发彻底染红。 威压波及姜文与慕容伶二人之时,「御」字文箓挡下这股较先前二人所受微不足道的威压,当即崩碎。 “别过去,你需要控制好绝尸,他们两个不可能只有这种地步。”姜文劝阻道,手中一笔一画写得越来越快,也在尽力地赶时间…… 墨夷珺攥住长剑,用力划破胸膛,瞬间皮开肉绽,钻出来数不清的虫蚁,暗紫色、血红色、乌黑色,一个比一个更具凶煞之意,它们一同飞向地龙。 不知是否会对了意,温孤文卯把彭踞甩到地龙面前,为二人拖延片刻,他与地龙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地龙嘴里喷着青绿的酸液,文卯吐出一大片诛水,一个个把墨夷珺的那些个虫蚁包住。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控制着水珠与虫蚁扑向地龙,彭踞用力顶着地龙蠕动的身躯,猛地撤开,地龙已停不住脚,诛水从虫蚁身上剥离开,把地龙的表面再次凝成冰,虫蚁透过冰层钻进地龙体内。 地龙的身躯一点点地腐蚀、裂开,又一点点地恢复,墨夷珺踏空而起,长剑直插地龙眉心。 一声拉长的「呲」越发的刺耳,墨夷珺手中长剑寸断崩碎,剑上的虫蚁脱落下来,又一齐咬住地龙脸上那少有没披着软甲的肥肉,顿时被咬花了脸。 地龙惨痛地哀嚎,却依旧没有停下攻势,身躯快速盘动如缸中被惊之鱼,脚下之地土崩瓦解,天上金乌摇摇欲坠,两侧树林摧枯拉朽,二人连连闪避不及,只得以兵分两路。 未曾料想这地龙左顾右盼了二人几眼后直冲姜文而去。 “墨夷珺!” “温孤!” 二人齐声呵斥,一同站到姜文面前一丈之处,阴阳之气驳杂同起,地龙一顿,抬头一撞,阴阳大势渐灭,它又抬起尾巴往二人身前一甩。 “滚!” 只听文,不见箓,地龙被此击退得人仰马翻,无甲之腹暴露无遗,彭踞先行一拳打去,地龙又是一退,三条火炁蛇与一记「瀑水」再度痛击此处。 地龙又是一声惨厉,彻底仰到在地上,二人刚松了一口气,“躲开!” 姜文刚刚提醒出来,地龙就陷进了地里,瞬间跳出来,直逼墨夷珺而去!文卯把彭踞甩到了他身前,又吐出一发瀑水,还是如同以卵击石。 不堪一击,墨夷珺直接被扇到了那一座石山之上,山石斜飞崩碎,墨夷珺在石堆里口吐鲜血不止,袍上赤色更显一层。 见其已无还手之力,地龙转身冲向文卯,不容半分震惊,地龙已至身前,文卯单臂抵住龙身,呈滑山巨石之态,退得越来越快,完全抵不住此击之势。 “阿卯!” “回来!” 不顾姜文劝阻,慕容伶前去文卯身旁助力,竭尽全力为其抵御此攻势,于地龙眼中,也不过负隅顽抗罢了。 姜文两鬓的汗珠越来越浓密,喘气声更加急促,写着文箓的手也在抖个不停,其白袍之上的文箓愈发浅显,接近消失…… 此景全被文卯洞观双目之中,现如今墨夷珺已无力再战,自己也是必败之势,唯一的胜算只有这个读书人,彭踞正巧赶来,他抓住慕容伶扔了回去,“配合他!” 话音刚落,挡在文卯身前的彭踞被撞碎了半边身子,只得以将其唤回,分神之际,地龙直接把他吞进了嘴里,一股恶臭呛得直咳嗽。 慕容伶只是惊讶片刻,她也深谙胜算仅有姜文一人,竭力压制住躁动更甚的绝尸。 “百蛊亡而我蛊生。” 一声轻语,只见一赤发赤衣的厉鬼冲向地龙,双拳攻势似密雨,竟是将那地龙逼得连连后退。 借后退之时缓了缓力,地龙抬头一撞,力道更上一层楼,墨夷珺已有不敌之意,只是脚下未曾有一丝后退,双目更是被眼白遍布,真如厉鬼。 他脚下弓步稳扎,左手拧身蓄力,愤吼之声荡人心魄,一拳把地龙打得翻倒在地,其胃中的文卯也有所缓和,但不知为何,竟动用不了半分炁蕴,如被「武夫天碑」压制。 地龙翻身爬起,文卯又被晃倒,酸涩之味更冲,观其胃壁之上有近百张嘴巴,一圈圈利齿上下浮动,伸得越来越长,冲着他就袭来! 见地龙势头还是不灭,姜文也有所着急,手中一笔一画竟接连出错,双目低迷,“不用急,我有办法压制绝尸,如果那个墨夷珺挺不住,我还能给你挺住两盏茶的时间。” 慕容伶虽是如此慰籍,可是若动起真格来,一盏茶的时间已是极限。 姜文慢慢恢复好平稳的呼吸,手下文箓苍劲有力、走龙蛇之势。 墨夷珺一人拦住地龙,纵使挨下十余式撞击、甩尾,仍是不退,不死不退之意尽显,真有几分边境将士的气度。 “对不住了,几位,未必能挡住。”墨夷珺如实道出,先前紧闭的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全部喷在了地龙身上,阴躁炁蕴逐渐熄灭…… 地龙俯身直冲向墨夷珺,他依旧死守脚下三寸土地,右掌中拍出满手的九头虫,左肩与其相撞,身子突然一倾,虽是站稳,也败局已定。 回想自己乃巫蛊一脉万年难出二者的奇才,十岁破境,千年过一之时以淬体修为入边境,镇守边关七年临近神念之境不过临门一脚之差,无奈战死,万般娇艳却也是昙花一现。 又误打误撞地被人将白骨送进这片尸林,借阴躁大气化肤重生,纵使没了一生的修为依旧斩下一众灵僵、占据整片尸林,再入洞观之境,真正的重生之路就只差斩获此地龙化蛊,可惜天不遂人愿。 天才与成功是自己与生俱来,失意却每一次对应自己的结局…… “三位,对不起,是我不自量力了。” 只觉阴躁炁蕴又升起,甚至炙烤整片尸林,地龙的皮肉都有许些炙热难挨。 以燃精血为基,化身为道,只是不知这一次以命做赌会不会如意,亦或者再一次失意? 倒也习以为常了…… “两位,我先找那个温孤去了,大概能给你们挺住半盏茶的时间吧……一柱香已再过半,运气好点的话,你们两个应该会没事的。” 两道泪痕显现在双目眼角,不知是悔恨还是不甘…… 地龙再次冲来却突然摔倒,嘴里接连不断地吐出酸液,文卯也被吐了出来,嘴里嚼着一张胃壁上的嘴巴,嘎吱嘎吱的作响,嘴角还有残留的地龙胃壁上的肥肉,手里还攥着一张胃壁上的嘴,似乎这个味道更好。 “等会找你算账,你得死我手里,玩蛊的。” 初悟 第十二章 尸祖 温孤文卯又把另一张嘴巴放进嘴里嚼着,嘎吱嘎吱的声音更脆了,或许是因为没有了胃里那些酸液的原因吧? 地龙还在吐个不停,越来越多的人骨从胃里倒出来…… “这畜牲可是吃过不少人。”文卯一边咽下嘴里的食物一边补充道,“它吐出来的那个臭气就是胃里的酸液,那玩意儿会压制咱们的炁蕴,之前恢复得那么快就是因为那些残存的炁蕴留进了它胃里,它借着咱的炁蕴对付咱。” 虽说模样狼狈不堪,可看起来文卯也无大碍,慕容伶松了口气,对绝尸的压制更加牢固,姜文也得以缓和。 墨夷珺把物极而反的阴躁炁蕴压回体内,气血翻涌,他瘫倒在地上捂着腹部,呼吸愈发短促,轻微的语调缓缓传出。 “也就是说只有最开始那种皮肉伤才能真的伤到它?力道太重反而会物极必反,是吗?” 文卯点了点头,伸手拉起墨夷珺,“还行吗?应该还差半柱香就到了那读书人上场了吧?” “没问题……” 话音刚落,墨夷珺嘴里吐出一只足有巴掌大小的还魂蚁,已是奄奄一息,刚刚那回光返照想来就是受它所控,墨夷珺一脚把它碾死,锤了几下有些酸痛的腰椎。 地龙应是已经察觉被识破,索性不再藏,胃里的那百余张嘴巴从那张大嘴里全部窜出来,像是来回缠绕的藤条,不断逼向二人,那连接嘴巴的腐肉上还有能压制人炁蕴的酸液。 墨夷珺脱下文武袍,用力一甩,如戏法一般甩出成片的虫蚁,似乎整片尸林中的虫蚁都聚在其中。 没了这袭红衣庇护,他身上那一道道骇人的黑、褐色经脉格外突兀,像是在冲破皮肉的束缚。 可那地龙半分畏惧之意都无,那一张张嘴巴来者不拒,把飞来的虫蚁全吞进了嘴里,墨夷珺不知为何扬起嘴角,文卯还未动手,连接着嘴巴的腐肉被一个个的挣断,那些个虫蚁又从断口处出来…… 地龙发出一声声的惨叫,肥大的身躯开始了抽搐,这股钻心的疼痛感,任它皮糟肉厚也抵不住。 “彭踬……” 文卯小声念叨,彭踬并未显形,他脚下一蹬就冲着地龙袭去,借嘴里吐出的诛水掩护着自己到了地龙身旁,一张嘴巴猛地回头防住文卯,反而是缠住了其他的嘴巴。 不顾那道附着在表层的酸液,文卯当即攥住那段灵活的腐肉,没有察觉出一丝的炁蕴,那段腐肉被他硬拽了下来,地龙疼得直打滚,那些嘴巴把它自己缠得越来越笨重。 墨夷珺见机踩到地龙的颅顶,两只手一同插进它的两个眼眶里面,掌心之中各自窜出一条火炁蛇,锋利的尖牙刺进地龙的眼珠,十几张嘴巴一起转过来把墨夷珺逼下去,摸索了好久才把那两只火炁蛇撕碎。 眼眶中流出青红色掺杂的脓血,地龙痛到了失声,文卯又拽下一张嘴巴,二人略胜一筹。 地龙意识到那些嘴巴反而妨碍了自己就把它们都往胃里收回去…… “想走?!” 一条火炁蛇与一只诛水化成的灰鼠同时咬住地龙的嘴巴,它强忍着痛把这俩东西咽下去,腹部鼓动了好几下才又把它们吐出来,只剩了一具蛇骨和一滩酸水。 「哈!」 地龙放肆地发泄着受到的伤痛,肥大的身躯再次冲向二人,二人本意是继续兵分两路,可地龙好似猜透了他们的心思,自己把自己断成了两截。 断开之处和尾端全都生出了一张嘴,竟是同淬生虫一样。 而这断开后的威力却依旧不减分毫,速度反而更快,二人都被这半截地龙撞在树上,墨夷珺踩着身后的青竹借力跳到地龙身上。 温孤文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一只胳膊实在是不方便,他嘴里碎碎念地骂了几句,还没踩稳,地龙张着血盆大口就咬在了文卯的右肩,一大块皮肉都被掀掉,嘴里吐出一口与鲜血各半的酸水,一时间没了意识。 地龙拽下他右肩的一块骨头,若不是早没了右臂,这一次也保不住,他左手愤恨地拍在地龙脸上,它张着的嘴巴立马紧闭,一溜烟就窜了回去,文卯左手手心之中的一张嘴巴撕下了地龙的半面皮肉。 刚刚占据的一丝胜算瞬间荡然无存,看着二人这愈发狼狈的模样,除了暗骂几句那墨夷珺,唯一能做的就是压制住绝尸,让姜文能早些完工。 姜文白袍上的文箓越来越深,甚至有些立体化,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那地龙如他所料,这种未伤及脏腑的皮肉伤无法痊愈,文卯俯身捡起那块白骨塞进肩里,错着两块骨头搭在了一起。 墨夷珺召出满地的蛇虫缠住地龙,一拳接一拳地打在它身上,每挨一拳就吐出一口青血。 纵使力道不减,可没了那肥大的身躯,想要压制住这两个疯子也是痴心妄想,两截地龙尾端的嘴巴对视在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窜去…… “就等你呢!” 「天灾」 温孤文卯张开血盆大口,嘴里的僵力全部喷出,遍布尸林,化作一只只蝗虫冲向地龙,还未能重新连上两截身子就被掀开其软甲下的活肉,尽数钻了进去。 那半截地龙在地上来回地扑动,另一截地龙想追上去也被墨夷珺拦下,不过片刻,那截地龙身上的软甲全都脱落,血淋淋的肥肉裸露在外,地上淌着一大滩血迹,它反复跳动,每一次都会摔落一坨肥肉,像是被刮了鳞片的鱼在砧板上做着垂死挣扎…… 「枯春」 墨夷珺见温孤已收工,自然是不甘示弱,两手一拍,密密麻麻的藤条从地底钻了出来,没有准头地贯穿着地龙身躯,任它恢复得再快,那一根根长着尖锐而又细小的倒刺的藤条始终挂在它的皮肉上。 地龙挣扎得越是激烈,那藤条裹挟得就越紧,直至被彻底缠住,又在其身旁窜出数根藤条,将地龙禁锢在地上,动弹不得…… 鏖战许久,两个疯子皆是没了什么气力,大口地喘着粗气,死战时忽略的痛感也全部开始反应。 疲弱到一声也发不出来,右肩那股熟悉的痛感又袭来,他用力地按住断臂之处,想要让臂膀上的痛感能让自己分散一些注意力,可是两道痛感却同时生发…… 墨夷珺照着文卯的情况更差,肉眼可见他身上的经脉有好几处都断开,嘴里的鲜血一个劲地往外涌…… 姜文看出二人已无力再动身,道“赶尸的,把他俩弄过来,这地龙没这么简单。” “没这么简单?” 不容置疑,姜文催促道“快点!把他们两个弄过来!”语调已经增大,迫在眉睫。 慕容伶也不再考虑是怎么一回事,一股脑地跑到文卯身边,“阿伶……”慕容伶伸手抵住了他的嘴巴,把他背在背上,又跑过去拉着墨夷珺往姜文身边跑…… “快!” 四人相距不足三尺之时,地上又裂开一大道沟壑,两截地龙的身子伸得越来越长,比着原先长了一半,它来回扑动着身子往四人这边跑,没过两丈远,一只巨大的毒蜈蚣把它吞进了胃里,身子被撑大了好几圈。 这蜈蚣的千足与剑齿之上都是紫色的毒液,千足踩出千道深坑,不屑地注视着四人…… “玩蛊的,知道你自己有多蠢了吗?这才是地龙的本样。” 地龙的剑齿一伸一缩,问道,“哪里来的黄毛小子们!”一大道口风喷出,四道炁蕴齐发才稳住脚。 “回地龙,邪州本地人,来尸林慕上一二机缘。”姜文冲着地龙鞠躬作揖,卑微之态层出不穷。 “懂礼节。”地龙伸着头巡视了一圈其余三人,“你们三个呢?” 口风拍在三人身上,墨夷珺踩入地中一尺,身形仰了一下后才勉强站住。彭踞在身后搀扶着文卯,一步未退。慕容伶的尸气直接撞碎了一道口风,丝毫没有胆怯。 “唉……”姜文叹了一口长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忌骄忌燥」四字文箓挡下地龙伸出的两足。 “原以为你懂些礼节,还不想杀你,你这是找死啊,黄毛小子。”地龙语重心长地说道,言语中甚至露着一丝惋惜。 姜文拱手道“地龙都尽了地主之谊了,我们若是不还您几下,岂不是有失礼节?” 那张狰狞的面孔看不出任何的情感,可是却透漏着一股寒意,口气断断续续地喷出,地龙懒散道“伶牙俐齿。” 说罢就一张嘴冲着四人咬去,「御」字文箓触之及碎,那绝尸尸气大涨,已有尸祖之姿,慕容伶都未曾敢这般料想。 只见那尸祖身上出现密如蚂蚁爬身的文箓,在其身上来回拼凑着一句句不同的话语,尸气迸发,地龙都要避其锋芒。 姜文调侃道“地龙也是利齿啊。” “狂妄!” 地龙一声怒吼,震得几人后退三尺有余,那尸祖就矗立在原地,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地龙,瞬间消失后又出现在地龙头顶,一拳落下即陷了一个深坑,绿色的液体在凹坑中呲涌…… 地龙气度更怒,后半截身子高高翘起,重砸在尸祖身上,尸祖单手撑住这一击,一巴掌拍了下去。 地龙嗤笑两声,起了兴致,那层骨甲之上竖起一杆杆长枪似的尖刺,逼得尸祖无处落脚。 尸祖跺在骨甲上一跳,抓住一根长刺就拽了下来,如使长枪一般,直接刺穿了一层骨甲,地龙再嗤笑一声,周围的尖刺调转矛头,直指尸祖而去,瞬间被穿成了个刺猬。 心悸动得好不舒服,慕容伶正想着唤回尸祖,姜文伸手拦住了她,“信我。” 语罢,文卯拽着慕容伶往自己身边靠了靠,只见尸祖将胸前的长刺全都折断,两只手各持半截长刺,快速的在地龙身上刺出密麻的创口,他俯身一蹲,两根长刺一齐刺入骨甲边缘,地龙的表情变得些许不自然。 尸祖将两根长刺插入骨甲,往后退了一步,拽住两根长刺直接掀翻了地龙。他从地龙身上跳下,不屑地掸了掸尘,随手将两根长刺扔到一边,左手抬起,一股醇厚的尸气迸出,地龙在尸气的洗礼中动不了分毫…… “这是哪位尸祖?” 地龙缓缓凝聚人形,尸气被震散,他同样不屑地摸了摸自己的犄角。 “一条得道的虫子还敢问我名讳?” 地龙往手里哈了口气,擦了几下犄角,挑眉看了一眼尸祖,“死了多久了,口气还是这么大?” “要不是那个著经的小子境界太差,碾死你比碾死蚂蚁简单多了。” 不等地龙再还嘴,尸祖捡起一根长刺就掷了过去,地龙本想着侧身躲过,不料那长刺周身被布满了尸气,虽是幸免被贯穿,可也是被尸气打进了体内。 他用力地往外咳出尸气,尸祖抱着肩膀根本不屑一顾,反而不时看向姜文,嘀咕道“天箓的小子吗……哪来的尸经呢……” “尸祖!别走神啊!”地龙或以为偷袭得手,先一声叫嚣了起来,尸祖将身子一扭,手从背后把地龙抓住,一脚踹在地龙腹部,酸臭的绿血吐得尸祖满身都是,他把地龙摔在地上,一拳打了下去! 地龙的骨甲齐聚在两臂之上,纵使这般也被打穿了骨甲。 “你这虫子活了不久了吧?只可惜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啊。”尸祖言语中流露出一丝对弱者的怜悯,抓住地龙扔了出去…… 看似随手的一扔,地龙已不见了踪影,整片尸林都被他撞出来了一条路,尸祖捡起一根长刺,折下来最尖的一端,顺势盘起了头发。 “我是不是还要多谢尸祖手下留情啊?!” 地龙与此声同至,脸上更加的狰狞,满脸的皱纹格外出众,脖颈上的青筋也全都凸起,已有不死不休之意。 尸祖上下打量了一番地龙,念及他修行不易,劝道“现在回去,我不杀你。” “那我杀你!” 此话当即便把尸祖激怒,一拳给地龙闷在了地上,又一脚把地龙踩进了地底,那层骨甲还妄想着把尸祖拉下来,终归无用。 “腻了,你们玩儿。”尸祖身上的文箓缓缓褪下…… 初悟 第十三章 大道突悟 尸祖莫名其妙的一番作为让四人一同愣在了原地,地龙都有些许不解,不过疑惑的神情马上被癫狂代替。 嘴角的曲度几乎贴合着双耳,那对疯狂的瞳孔中满是戏谑。 风也恰巧凉了几分,与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不谋而合。 地龙右臂上的骨甲顺着手臂攀沿到他的虎口中,一把寒光四烁的弯刀被他勾握着,嘴巴一张一合道: “先从哪个下手呢?” 墨夷珺与温孤文卯的战力十不存一,他不屑地把目光从二人身上瞥开,盯上了一直都没有怎么表现的慕容伶,“就你了。” 他的左虎口也握住一把骨甲弯刀,饥渴地冲向慕容伶,分叉的舌尖腾动不止,文卯强挺着消耗吐出一发诛水,嘴里积蓄的鲜血瞬间崩溃。 不知是何等意志,他强忍着这剜心的痛感,把吐出来的鲜血也聚成了「诛水」,地龙挥舞着两把弯刀如砍瓜切菜,一发发诛水毫无作用,倒是让那两把弯刀的寒光更亮眼了许多。 姜文提手绘箓,直冲向地龙,天雷劈凿,而这天雷中竟还有很重的炁蕴。 「天下百般,自然也有百般功法,五蕴之气非重中之重也,大道至简」 老瞎子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温孤文卯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这个想法很荒唐…… 不切实际。 地龙手起刀落,雷箓崩碎,姜文再绘出一道文箓,仅有一字——「封」 封字文箓拍到地龙身上的时候,地龙戏谑的表情瞬间消失,双眸中的失神之意完全溢出,两把弯刀刚刚交叉在一起作挡,直接被封字文箓顶到了尸林的另一侧。 恍然间,这一击的力道甚至可比尸祖,地龙又顺着尸祖那随手一扔而砸出来的路走了一趟。 一声巨响,荡彻到四人之处,“别愣了!跑!” 姜文一声令下,四人开始逃窜,墨夷珺都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起逃窜,若是落到地龙手里,没死和死了也没两样。 “得罪完我就想跑吗?你们不是很懂礼节啊。” 拼命逃窜的四人全然没发现这道声音的源头,只是这声音很闷,和地龙平时的尖嗓子不同。 眼前的空地中有一处位置在上下鼓动,好像地下的土松了一样,直至那里泄露出一丝凶煞的气息,地龙从他们面前钻了出来。 姜文再绘一道「退」字文箓,只是这一道文箓不同先前的几道,退字的四周被连着笔画出了好些个花边,与之前尸祖身上的那些个小字隐隐有几分相像。 地龙不屑一顾,一记斜砍就把这「退」字文箓斩断,可断开的文箓并未直接消失,而是在奋力地往一起拼接…… 地龙仍旧不屑,于自己眼中,这种雕虫小技不过暂缓死亡的时间,让他们多吸两口这尸林的阴气也不错,还方便了自己杀了他们后化僵。 双刀同起,挥舞不断,「退」字文箓化为点点碎末,就连字旁的花边都已经没了形。 自上一记「神封」过后,自己就明显力竭了,如今又强行绘出「鬼退」,积攒的「文蕴」已不剩多少,反观地龙,不仅未伤到其分毫,反而让他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我还念你小子懂些礼节,想着最后再杀你呢,你这是自己上赶着找死啊?” 面色难看了不少,可姜文还是透着那股儒雅的气息,“是您先不讲礼节的,圣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 地龙冷哼一声,本想驳他一句,可一想这小子的伶牙俐齿也就懒得浪费口水,“那你就死。” 提刀砍去,不等姜文绘出文箓,刀已至颈前,地龙的眼睛和嘴角拧在一起,整个脸都兴奋地抽搐着。 见此番表情,姜文愤也,怒目圆睁,额上三道竖纹如真火,怒斥一声,“地龙!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 其右袖之上绘出满袖真经,一掌便把地龙扇到了一旁,白袍之上的文箓由黑转红,左脸上显出红色的胎记,一如烈火般。 束发之簪被升腾的先天一炁崩下,一头长发随炁行,模样邪了百倍不止,可那修士的正气、书生的雅气、君子的儒气都未有转变,姜文还是姜文,只是怒了许些。 “不知青天多高,也不知黄地多厚的小子,还自称菩萨?” 地龙收回了一直无处安放的舌尖,纵使嘴上再瞧不起,可这幅模样也不好惹,不管是和那俩疯子斗时受的伤,还是和尸祖斗时受的伤都不轻,再受上一次重伤就得不偿失了。 姜文既未言语,也未绘箓,可是一道「诛」字文箓确实赫然显现,不过仍是不入流,地龙随手砍碎,左手弯刀掷出,趁姜文侧闪之机,一刀砍中姜文肩膀。 只是这弯刀竟被猛震了一下,地龙险些没有握住这柄弯刀,姜文白袍上的一道裂痕醒目万分,胸前却只有一丝浅小的划痕,像是被竹叶刮了下似的。 “油锤灌顶,铁齿排肋,读书人照学不误。” 话罢,一巴掌扇在地龙惊诧的脸上,那肥肉抖了抖,嘴里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倒是小瞧你了,读书人的杀气也不小。” 姜文仰头俯视,如视门中不知礼的小师弟一般,教育道“读书人怎么能叫杀气呢?” “哦?那叫什么?”地龙挑了挑眉。 想来是认为自己已是必胜,真与其论了起来,慕容伶的绝尸已出现在他身后,文卯借机使彭踞在绝尸身上化形,彭踞与绝尸合力一击,力道之猛,撼山啸海。 两柄弯刀又化作一大块骨甲挡下这一击,只是那骨甲也未曾料到这一击有如此之重,不仅被打穿,还被彭踞与绝尸一同扯碎。 不容地龙再惊上几息的时间,两只灵僵从地中探出上身,用力地拽着他的双腿,姜文一拳打在地龙腹部,连带着灵僵都被打飞了出去,“读书人,叫锐气,才对。” 弥漫着尘灰的林中,地龙的声音再次传出,“锐气,确实锐气,这仙骨是几重了啊?”他抚摸着腹部被洞穿的伤口,青红色的血液沥沥拉拉,他拽起那两只灵僵,从它们的腹上各剜了半块肉堵住。 “愚昧,四重才过。” 地龙反问道“仙骨不过六重而已,四重还愚昧?” “较你而言,愚昧一些。” 地龙吐出舌头舔了舔手上残留的血液,又在嘴角舐了一圈,醇厚味美。 “我都活了多久了,你才多久。” “闻道不讲先后之分。” “那讲些什么才好?” 姜文也整理了一下白袍上的褶皱,小心翼翼地弹去衣襟上的颗粒尘土,生怕脏了这君子白袍。 拱手道“讲圣人圣、善人善、恶人恶、君子知礼明仪、小人不知辱耻。” “我听着缘何这等片面?” 姜文直言道,“常也,古圣先贤大理怎讲与畜牲?” 地龙也不气,原地盘坐下来,二人相隔一丈半对望而谈,言语间尽是针锋相对,姜文悄然在身后绘出「走」字文箓,以示三人。 “耍心思可不好。君子言,交人,与心、与实。” 姜文轻笑一声,站起来抖了抖白袍的直裾,言“君子还言,理不通,毋讲矣。” 左手抬起便是一道文箓袭去,七字连笔——「常闻行事方得果」 此箓一去,草木卷折,地龙不攻不防,任其拍来,身上略有三丝痛痕,「常闻」二字被地龙撕下,在手中搓成了齑粉,剩余五箓也被他随手推开。 一发诛水迎面而来,早已习以为常,地龙仍立于原地不动分毫,这发诛水当即化作「寒绫」束缚,地龙稍微睁了睁眼,又眯成一条缝,双臂往外一顶,这道寒绫粉碎。 地龙再摸了摸犄角,啐了一口唾沫,正不屑时,一道无色之炁凭空天来,把地龙砸进了地里,借着这时间,四人又往尸林出口处靠了几步。 “这般年纪就通悟因果法则?”地龙又从四人面前爬出来,始终盯着姜文。 姜文自谦道“阁里的先生教得好。” “没天分,教得再好也没用,事在人为啊。” 「吞噬法则,大成之上」 一颗巨大的黑洞涌现在尸林之上,尸林中的虫蚁、草木全部被吞噬进去,四人身上的炁蕴不断地被剥离,那颗黑洞也随之越来越大…… 整片尸林被夷为平地,脚下的土壤被化作沙砾,炁蕴逐渐消逝,元寿也随之下降…… 那颗黑洞慢慢靠到地龙的掌心之中,变成蹴鞠大小,杂乱的炁蕴在内部发泄,黑洞变得躁动不安,地龙道,“原本是想着给尸祖露一手的,没成想他临阵脱逃了,懦夫。” 话罢,猛地掷向姜文,慕容伶操控行尸挡在四人面前却被全部吞噬进去。 行尸本就与己同生,如此重创,鲜血狂吐不止,文卯反常的没有担心,呢喃自语……“百般功法……百般法门……” 墨夷珺再化蛊地龙,本想与其争个一二,结果还是被吞了进去,唯有姜文屹立三人身前,满天文箓化作盾障,脸上的胎印褪下,盾障也愈发薄脆…… 先天之炁……阴阳大道……百般法门…… 凌驾之上,纵其左右,法则之力,亦为炁蕴…… 吞天地精气化蕴,掌天道法则加身…… 望着四人垂死挣扎,地龙那舌尖又无处安放了起来,盾障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姜文也连连吐血,怒道“快走!” 盾障破碎,黑洞将四人压迫成硝烟,地龙叹道“过头了啊……” 「垂死之日,我道成时,化己为法,镇压邪祟」 “一鬼百魅,皆不得行。” 「镇狱法则——饿殍遍野」 待硝烟散去,极致醇厚的凶煞炁蕴化作盾障护住四人,温孤文卯单手二指立于身前,三尸化形,僵力迸出,化作无数灵僵站阵周围,甚至更盛灵僵一筹。 他们皆是张着一张大嘴,快要顶爆了自己的头颅,真如饿死鬼一般。 文卯扶起慕容伶,又鞠躬冲姜文轻声道谢,如此萍水相逢,此人却极尽全力地想方设法保住众人,赞一声“圣人”也不为过。 “镇……镇……镇……镇狱……”地龙的口齿已经不清,眼珠快要跳出眼眶,活泼的舌尖也耷拉了下来,身子也有些发抖,似乎早就领教过这等法则…… 而且是……惨败…… 不过也只是慌张片刻,于地龙眼中,不过四个毛头小子,就算是老天助他们一臂之力也无用,拿什么斗过自己这个已有十几万岁的“神兽”? 姜文见「镇狱法则」已出,提手绘出「饿殍遍野」四字,自己主动把它们捏成了碎末,一点点附着在每一只灵僵之上,僵力又大涨了数倍。 百余只灵僵一同扑向地龙,如饿死之人分食乳豚,眼眸中尽是贪婪,口水垂涎三尺有余。 慕容伶终于松了口气,就算赢不了,应该也能全身而退,反观墨夷珺心如死灰,自己追求了两生的极致道义,始终未能领悟天道法则,温孤却在这生死垂危之际顿悟大道…… 「吞噬大道,皆入吾口」 地龙不甘示弱,身上的炁蕴正飞速流逝,其身后凭空而现出一张深渊大嘴,满口尖牙,四颗獠牙还上下交错着,待它张开嘴后,那颗黑洞就在喉咙的深处,它把那些灵僵全部吸进嘴里,连文卯众人都被波及…… 「因果大道,因果不存」 四人仿佛被抽离开来,那股吞噬感竟完全不再顾及四人。 “想得美!” 地龙不知又如何化出一柄弯刀,那颗黑洞附着在了刀刃之上,一刀砍下,无数的先天一炁被它一点点吞噬,一道虚无不可见的屏障发出裂开的声音…… “镇狱法则!就算我死,你也得陪葬!” 地龙发疯一般在屏障上砍出密麻的裂痕,又狠狠地弯刀插了进去,围绕着裂痕不停捶打,姜文的鲜血涌出不止…… 「三尸绞杀」 只见文卯的三尸从盾障中窜出来,以三足之势立于地龙周身,僵力一齐爆发,三股力量相撞,在地龙的周围来回搅动…… 地龙阴狠地扬了扬嘴角,冲过去推着彭踞到了盾障之前,想要借着三尸之力破了这盾障! 初悟 第十四章 尸林之迷 温孤文卯唤回三尸,正中地龙下怀,他跳起来攥住先前插在盾障上的弯刀,直接劈碎了这道盾障。 那股吞噬感再次涌出…… 文卯一发纯粹的僵力迸出,直接把地龙打飞了数十丈远,只是那张大嘴实在是难缠,能感觉到力道明显更盛刚才,几乎扭曲了整片空间,自己的骨节因为逆反着它的吞噬行程而被拧动得咔咔作响。 姜文接连喘出粗气,在胸前抚了好久才有所缓和,“断胳膊的,你去对付地龙……我有办法保住他们两个……” 温孤文卯冷声道“那个就让他死吧。”他瞥了眼墨夷珺,若不是因为他,现在的窘境完全不会出现。 可是换过来一想,倘若没有他的不自量力,自己也通悟不了天道炁蕴。 “圣人训,当以佑卫天下众生为己任。” “动动嘴而已,我也会说。” 姜文轻笑了一下,表情放松了许些却依旧有些紧绷,道“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昔日八千书生如蝼蚁战死边关。” 他挺直腰板,把袖口撸了起来,飘散的长发也缓缓落下,“行了,交给我。” “嗯。” 说罢,文卯就冲着地龙袭去,殊不知地龙早已等候许久,左手在后背藏着一柄弯刀,就等鱼儿上钩。 文卯轻蔑一笑,左手掌心的嘴巴吐出一股僵力,瞬间透过了地龙,他还惊诧着不知怎么一回事,只见一灵僵化形在其身后,抢过那柄弯刀就砍了下去,顺着地龙的右肩砍到了腹部。 地龙惨叫一声,抓住灵僵吞了进去,那道伤痕缓缓恢复,可是痛感一直不消,温孤文卯又是一脚踹过来,又被踹退了数丈远,如猫戏鼠一般,一步步折磨着地龙…… 那幅戏谑的表情终于不复,曲着的嘴角与不屑的瞳孔变得目瞪口呆,十几万年来只有一次经历过这种情况…… 一身后背负棺椁之人立于尸林之中,漫天硝烟起、黄沙白,此处早已荡为平地。 那人身上的僵力与众不同,竟正得发邪,右手在空中一甩,僵祖显形,他一步步逼近地龙,那僵祖就跟在他身后,地龙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 一个没站稳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发疯地向后逃窜,手脚并用,扬着一把把泥土到那人的身上。 「镇狱法则——无相大狱」 地龙逃窜的空间变成一片漆黑,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两只手在地上不停地摸索,找着唯一的出路…… 身子猛地飞了出去,不知道谁踢了自己一脚,一下就砸碎了那块坚硬的磐石,双手在碎石子里划出成片的伤痕,偶尔还有粘液流出。 可是自己嗅不到一丝气味,看不见一块石子,甚至听不到声音,这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地龙踉跄地爬起身来,没有目的地来回逃窜,残留的树根把自己绊倒了好几次,多得数不清,终于已经觉得累了。 应该快要逃出去了吧? 胸口一痛,他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摸到,四下慌乱地摸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右肩被打穿了。 “邪魅!你他娘才是个邪魅!你他娘到底在哪里?!”地龙张开嘴破口大骂,可是嘴巴好像被封住了,感觉并没有张开。 他又试着叫喊了几声,还是那么别扭。 感觉自己被人丢了出去……又被丢了回来……在空中往复了好久……他们好像在拿自己寻乐子…… 不知道落到了谁的手里,他按着自己的脸,不知道把自己扔进了哪里。 为什么没有感觉? 地龙渐渐意识到不对……他赶紧抚摸着自己得意的面庞,竟什么都没了,只有一张已经粗糙了很多的面皮,上面还有许多手上的血渍……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自己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赶紧摸一下耳朵,真的长出来了。 “小蜈蚣,我念你修行不易,只化去你这百圣之境的修为与这躯仙体,你这仙骨,我给你留着,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邪州子民怨声载道,定把你扒皮抽筋,懂了吗?” 地龙看见了一丝希望,纵使再渺茫也好过让自己去死,连忙点头答应。 “我说……懂了吗?”那人的语气瞬间冷厉下来,地龙下意识回道,“懂了!懂了!” 不再等地龙诧异,那片炼狱消失,自己的五官又回来了,他左顾右盼地寻找那人的身影…… 他缓缓从地龙身子里走过来,竟穿过了自己? 那对呆板而又霸气十足的双眸俯视着自己,摇头叹气道“修行不易啊……”说罢就一掌拍了过来,体内积攒万年的炁蕴飞速流逝,直至消失殆尽…… 唯有一身仙骨还在,仙体真被他说到做到地给自己化了下去。 几万年的底蕴一扫而空,难免神情低落,那人又问道“你……有意见?小蜈蚣。” “没!没有!没有!一点儿没有!没!”地龙跪倒在他的面前,几近谄媚的态度算是给了个交代,那人就此离去。 「囚狱天地,化道再生」 那变为了平地的尸林又长了起来,松、竹枝繁叶茂,嫩芽生出了许多…… “你他娘到底是谁?!”地龙嘶吼着质问文卯,然文卯并未回话,一发诛水打出,当即贯穿地龙那用灵僵填补的腹部。 在那发诛水穿过后,又一次炸开,再调转回头,洞穿地龙的丹田之处,他瘫倒在地上,捂住已经满目疮痍的腹部,大口地吐出口水与鲜血,眼里的血丝已经充满了眼眶。 “别以为这么简单……”地龙在地上抽搐个不停,竟癫狂的笑了起来,一张大手在此刻扼住他的喉咙,从犄角到双足,一点点化为虚无,什么都没能留下。 文卯不解地挠了挠头,“为什么一丝僵力都不存?” 他回身望去一眼,一切都已明了,那张大嘴还悬浮在空中,吞噬法则所残留的力量还浓厚无比,姜文双眸垂帘,那笔直的腰板也弯了下去,可哪怕模样万般疲惫不堪,墨夷珺与慕容伶二人还是被他挡在身后。 言出必行。 温孤文卯一闪而至三人身旁,拽着三人一同离开,可那张大嘴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它始终针对着三人,无论逃窜得多快都逃不过它的吞噬,而且这力道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提升。 如此情形之下,唯一破局的方法便是在距离最近、力道最轻的处境下碎了这道法则之力。 可是这甚至难过攥着剑刃同人论剑。 若是自己来处理这道法则或许不会太难,可是还有慕容伶三人,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姜文也因为护着慕容伶和墨夷珺而消耗了太多炁蕴。 而且自己能明显感觉到,这法则之力地运用关乎着修士的性与命,姜文应当已是无力再施展「因果法则」 “断胳膊的,你叫什么?”姜文问道。 “温孤文卯。” “你身上有股儒生的雅气。” “你鼻子不好使了吧?” “我之所以来这凑热闹,原是因为那道扶火莲,可是你比那道扶火莲有趣多了,身负大僵身份、修得三尸之法、骨子里养着一股极致的阴狠,先生讲这是百般业火焚身,两种可能,一是霍乱天下,二是匡扶天下,我倾向于第二种,所以帮你们,我会用我的命给你换半柱香时间,只希望你会冲着第二种方向发展,匡扶天下。” “闭嘴。读书读傻了吧。” 你一言我一语,温孤文卯逃窜得脚步越来越快,那张大嘴似乎在慢慢适应,在逼着自己趋近力竭的状态? “文卯,你不是个蠢人,你应该发现了,这吞噬法则最为难缠的就是它的适应性,它没有任何的限制,不断地适应着咱们的炁蕴。这也是为什么它会在「天道七法」中的原因。一旦你到了极限,一个都活不了。” 这一番话出奇地点透了文卯,他将体内三尸剥离,各带着一人逃窜,下意识在最初压低三尸的赶程,最好的结果,两盏茶的时间应该没有问题。 嘴角一丝鲜血滑出,文卯体内炁蕴大涨,将三尸与三人全都隔绝开,唯有那张大嘴和文卯在这场地之内。 他唤出一只灵僵,取下右臂按在肩上,随手一挥,那灵僵钻进那张大嘴里面,吞噬之力顷刻间消失。 见已得手,文卯命三尸带着三人离开,姜文都不由地赞叹几句…… 哪怕它能无上限的吞噬万物,也总需要适应的时间,就算这只灵僵挺不住太久,依靠着三尸刻意放缓的脚步,如果能够掌控好分寸的话,逃出这尸林也不是问题。 似乎一切都迎刃而解…… 「福鼎地」——一座焰火金山之上,红日都要避其三分,山巅上荒凉的几根野草把根基扎得很稳,任这风越刮越大也卷不舍这韧劲。 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坐在山尖,赤白两色交错的裙袍被风吹得舞动身姿,她举起手碰住那缕日辉,深邃如潭渊的双眸闪着光亮,最俘人心。 时而会将眸前凌乱的秀发捋到耳后,妩媚动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之态。 错乱无比的脚步声恰巧在这时传来,听起来很焦急的样子。 一个模样还稚嫩无比的年轻人跑过来,当即下跪在她身后,透过那缕日辉,隐约能看清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仅是一个背影都让他流了鼻血…… 他赶忙低下头,那女子挡住面庞暗笑了一声,问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事吗?” “有……盟主,「天道七法」的那道法则被人领悟了……” 她有些愣神,又一笑道,“没关系啦,未必是坏人嘛。” “可……可是……历任镇狱法则的掌控者都……”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盟里的其他人也心神不安了吧?传我的话下去,消息封锁,当作无事发生。” “为……为什么……” 此话一出,她的面色明显不悦,眉头皱了起来,露出一幅不容置疑的表情。 “放心,有那个王八蛋在,没人能把咱们的底蕴抢走,你们还不知道吗?况且镇狱法则之人不是有一个没有作恶的吗?” 听了她的话,手下人明显放心多了,又调侃道“话是如此……可是盟主您不也找不到他吗……虽然他每次都帮咱们忙……可他老吊着您啊……” 幸灾乐祸都快写在了脸上。 “小齐,我刚刚炼制出一批新的毒丹,你要不要先尝尝鲜?” “不用了!不用了!”小齐转身直接撒丫子跑了…… “王八蛋!不见我传个信也好啊!” 她烦闷地踢了一脚石子,又继续坐在山尖,目睹着落日前最为耀眼的光辉…… 刚刚才目睹到的一丝希望顷刻间消散,不知何时,尸林四处已被设下结界,墨夷珺出去也活不了,也就没有动手,慕容伶和姜文反倒是手段尽出,只可惜依旧破不了结界。 “玩蛊的!你还在作壁上观?!”姜文已怒,脸上的胎印又慢慢出了形状…… “恕我直言,你们这是在做无用功,这个阵法名作「四方死门」,如其名,阵中之地会被扭曲成四平等份,如此之下便有了四道坤字死门,四门之上皆有一阵眼,共四眼。” 慕容伶又追问道“它的阵眼很难找还是怎么?为什么你知道还不早说?” “我先前不知道尸林中有这个阵法,只是了解这个阵法而已。至于阵眼……”墨夷珺叹了一口长气,重生无望,“并不难找,只是难毁,这道阵法是承接「空间法则」而创,所以才有扭曲并均分阵地的能力,倘若毁掉一个阵眼,法阵便会失衡,四等份将不复存在,剩下的三个阵眼就会有两个永远找不到……” 姜文接过来话茬补充道“也就是说此局若是想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四人同时毁掉阵眼,一种是灭了施术者,对吧?” 见墨夷珺点头,慕容伶又追问道“为什么进来的时候察觉不到这道法阵?” “莫要说是你了,我在这地方已有万年,倘若不是地龙今朝陨落,恐怕永远也没人能发现这其中奥妙,据我推测,这尸林之所以如此错综繁复,八成也有这法阵的功劳。” 二人只是惊讶片刻墨夷珺在此地万年之事是否属实就又作出决定—— 助温孤文卯镇杀吞噬法则! 初悟 第十五章 善恶论 温孤文卯身上伤痕累累,呼吸短促不均,那股吞噬法则几乎溢出,若非「镇狱法则」护体,他也已是口中粮果。 三尸回体,两盏茶的时间已过,慕容伶三人应该已经离开,欠着的恩情就算是还了,只是便宜了玩蛊的那个畜牲。 文卯踏步空中,直视那张吞噬万物的大嘴,两手并出,曲于身旁两侧,镇狱法则之力凝化天地,满天昏黑,无云无日,他那幅阴沉的脸显得更加邪狠。 昏黑的天际缓缓裂出一道窄缝,像是碎裂的瓜果。 「嗡隆……嗡隆……嗡隆……」 缝隙之中接连传出声响,又一声震撼邪州的滚雷声发出,窄小的缝隙被撕裂成一滩伤口,昏黑之色愈发鲜赤…… 淅沥的红雨垂在地上、滴落在文卯身上、摔打在那张嘴巴之上,都如同浴血而生一般。 又一阵阵飓风袭来,腥臭味遍布尸林,真如血雨腥风。 三纵血色雷劫已至,跳动的身姿让它被琢磨不透,就好似已知天人洞观,文卯索性瞑闭上双眼,法则之力更为肆盛。 天灾、人祸就此短兵相接,激荡之意已势不可当。 「镇狱法则——生灵涂炭」 劈凿而下的血色雷劫被凭空而出的十八条锁链封在裂缝之外,气势不断,似龙吟、似虎啸、似凤鸣、似鹤唳。 匆忙赶来的三人见此等天地异象皆望出了神,如此看来,真有大乱之兆。 然不止三人,「百毒邪州」与「福鼎地」内众势力皆是被这一方天地异象惊了一惊。 天地血劫,自「霍乱天下」与「纵横天下」两位天下领主后,此乃第三次现世,注意到这方异象之人自然也都是各有所图、心怀不轨。 姜文三人本想上前一探究竟,却全然不敢料想,只是这道天劫的威压都不是三人可企及,只得作罢在一方观看。 被镇压许久的血劫怒了,冲破十八条锁链,直逼温孤文卯而来,他冷笑一声,左手抬起,又是十八条锁链迸出,临近不足二尺,将血劫牢牢锁住。 文卯攥住那道血劫,在手中镇压到极点,凶煞的血劫没了气度,他把血劫捏成核桃大小,塞进了嘴里。 连跨四境,大破「洞观」第五境,仅一步便可入定「淬体」大境。 一旁观战的三人早已看得发愣,那雷劫能挺过去都算是人中龙凤、世间罕有,他硬是吞了下去…… 血劫消散,天日重现,温孤文卯盯着那张大嘴里来回腾动的法则之力…… 「镇狱法则——大道禁忌」 镇狱法则之力迸出,吞噬法则黯然失色,温孤文卯两手画开,作拉弓搭箭状,一发天道炁蕴冲出,一如利箭飞去。 又一阵狂风袭来,卷沙而起,只听一声「长生锁」,那支利箭分崩离析,从中被裂成十三份。 镇狱大道再上一层,无限制地镇压整片尸林,那张大嘴身旁的天道炁蕴被退散,一身着赤白同错之色衣衫的男子终于出现,伸手挡住身后。 “真以为天道七法这么好破的?”他伸手又将碎裂的镇狱大道聚拢,塞给了身后的那张大嘴,它直接咽了下去,吞噬感却连续不断,没有一分缓滞的时间,像是瞬间被消化了一样。 「长生福祸」 吞噬法则之力泯然尸林之中,竟一丝都不存,又一道长生锁束缚在不远处,一颗残存的吞噬「道果」浮现,他把这颗道果在手中捏碎,挑眼瞅了瞅温孤文卯, “你是新一任镇狱法则掌控者?” “你是?”温孤文卯只是一眼便觉得此人不投缘,话语间已是针锋相对。 “傅慎先生?!” 姜文赶来,似与此人已是老相识一般,傅慎点头应答,又打量了几眼这新一任的镇狱法则,没有自己印象中的极邪极恶之气,反倒是有些像上一任。 傅慎打了个响指,带着四人置身在一方新的天地之中——崖上瀑布飞流直下、湖中涟漪圈圈漾起、日光温曦又不灼肤、微风气爽且不刺骨、地上的青草根根挺拔,躺在上面如寝在褥。 时时传出几声鸟鸣,花的芳香与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带着四人走到一处石桌前,刚好五个石墩,似早有准备。 五人一同落座,先前的相斥之意全无,这方天地在潜移默化人的意识? “别误会,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那么大的火气不好聊天。” 温孤文卯点了点头,他说得不无道理,姜文所交之人,又称其为“先生”,想来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辈。 而且,这个人身上的炁蕴没有一丝外泄,哪怕是天人洞观都未能察觉一二。 更像是,神莹内敛、返璞归真。 四人一同看向姜文,傅慎道“姜文,介绍一下。” “傅慎先生,实不相瞒,我只知他名作温孤文卯,其余两人,我也不知。”姜文指了一下文卯,同时疑惑地看向墨夷珺与慕容伶。 文卯伸手抵住要介绍的慕容伶,盯着傅慎道,“这位先生,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不认识傅慎先生?” 此话一出,疑惑片刻,这氛围又戛然而止,除了自己外,其余三人应该都没有离开过邪州,自然没听说过这位同天地齐寿的长生客。 “小子,不是我不跟你们讲,也不是我以大欺小,只是我的经历实在难讲。” 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绕,三人自然是都没听懂,也自然是都不买账,姜文索性与三人解释了一通…… 这傅慎已有万万岁,与天地齐寿可不是说说而已。 世间法则本是天道所赐,可他这道长生法则却是个例外,天下修士多百万元寿不到,虽参差不齐却也无几个大寿之人,可他却连破百万元年,又大破九道千万年岁之劫,已有四分天道之姿。 故而自创了一道长生法则,此等法则凌驾众生之上——「天地不灭,长生不亡」 颇有几分「窃盗法则」的“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之姿。 然而此人最为冠绝古今的不是天地齐寿,而是他的修行之路——以大多修士摒弃的七情为基、六欲为道。 红尘百圣,得道天下。 寻常修士戒骄戒躁,而他贪恋荣华富贵却依旧得大道。 此等履历实在令三人惊诧不已,墨夷珺起身拱手作揖,“墨夷珺。” 慕容伶也跟着作揖道了一声,“赶尸族,慕容伶。” “赶尸?这么说……尸祖方相是你所唤出来的?” 傅慎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倘若这般年纪就能唤出尸祖,那日后定也是天下一方豪杰,印象中有此等天赋的女子屈指可数。 “不是。”慕容伶瞥了眼姜文,“是他不知道怎么唤出来的。” 姜文以笑示人,解释道“师尊生前留下的一章尸经,可唤尸祖而来,只不过需要有行尸作介才可,故而一直没能用出来,今日也是巧了。” 一听姜文说出“巧了”二字后,他脸上又加重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傅慎环顾四人,才注意到眼前四人乃是昔日「盛州四毒」传人。 傅慎调侃道“还真是年纪大了,你要是不提这一嘴,我真没看出来。” 姜文闻声一笑,二人亦如师生一般攀谈了许多,似已将三人排除在外,然而在姜文提出自己对这大乱之兆的看法后,傅慎明显与其不合。 镇狱法则距今仅有十人领悟,眼前之人不确定,上一任不算,其余八人无不是兴风作浪者。 业火定将焚身,不存在涅槃重生一言。 温孤文卯识趣地去了湖边,捧起一手水洗了遍脸,拜那地龙所赐,洗下不少的尘垢,他盯着水中的倒影…… 像是在大僵境内的那条河边一样,望出了神。 “先生,哪怕凶恶之人遍布天下,如昔日「霍乱天下」一样,可是不也有为大义赴死之人?这世间的事不应当绝对。” 傅慎连连叹气,只觉他已无可救药,“姜文,现在不是绝对与否,而是此人,善否?”他伸手指向温孤文卯,没有一分犹豫。 二人选择的路相背而驰,姜文反问,“那我们善否?” “自认为,尚且为善。” 姜文驳道,“可圣人有云,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也。” 傅慎摇头的频率越来越多,训道“姜文,我说过,你太过于纠结书经之上的一文一字,反而把自己读傻了。 理论与实践之间的鸿沟如云壤之别。” 闻傅先生这般教导,姜文送出一口凉气,“先生,我早就知道尽信书尚不如无书的道理。 所以在很早之前,我就有过一种极其荒唐的想法。 善恶之界存于何处?何为善?何为恶?因何为善?又因何为恶?” 原以为亲如师友的二人竟如此针尖对麦芒,慕容伶和墨夷珺也识趣地退到一旁。 姜文这一连串地发问的确让自己愣住了,也好在自己活得久,懂得自然多一点,傅慎答道, “以旁人为界,自上为善,反之为恶。” 又闻此话一出,姜文的面色沉了下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先生,这也是你的理论吧……” 姜文面冲傅慎,指着慕容伶,“她这么认为吗?” 又指向墨夷珺,“他这么认为吗?” 再指向温孤文卯,“那他呢?” “亦或者说,我这么认为吗?”姜文身上那股书生的雅气荡然全无,垂头丧脑,“先生,我一直在逼自己别这么想,可是我做不到。 我想过,当年「霍乱天下」的樊逆,纵使他烧伤抢掠,无恶不作,可是未伤百姓分毫,甚至依然在危难之际救边境将士于水火。 你要我怎么为他定上“恶”字? 当年「纵横天下」的古剑,大斩天下持剑者,杀得天下无人持剑,剑道炁蕴几乎崩离,可也只是为追寻剑道极致。 您也说过,他当年更是一剑出鞘秋水关,妖诡断运三万年。 这种人,我也定不上“恶”字。 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圣人窥道,不遗余力。 在我看来,他们不过为慕大道之巅,善恶反而是世人定下的。 先生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可这义不如我意。” 傅慎一惊,竟不知如何反驳,自己这长生老鬼居然被一个晚辈驳得不知作何解释。 亦或者,他是对的?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这一番对谈全部入了文卯耳中,三人坐在湖边,他突然发声, “阴阳善恶两相对。” 傅慎与姜文明显一愣,文卯继续说道“善恶之界,应当无为无性,天下间不乏无为之人,但是无性之人少有,无为无性者更是没有。 以旁人为界?” 文卯再不屑道出二字——「谬论」 傅慎打断了姜文想要说的话,示意温孤文卯继续说下去,与其跟姜文争辩这善恶之分,倒不如看看这新一任的镇狱法则掌控者究竟是何等心性。 “天下之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何为善?何为恶?自己心里应当清楚,却也只是自己清楚而已。 每个人的善恶观都不同,一个江洋大盗劫富济贫,于富人而言,为恶。于穷人而言,为善。 于旁人而言便是难以决断,那便非善非恶,是善是恶。 如姜文举例,善者不辩,辩者不善,若辩者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国开疆拓土,你可以说他不善吗?那他国会说他善吗?若善者不屑于争辩,执意救下悉数罪恶滔天之人,从而养虎为患,你可以说他此等义举不恶吗?那被救之人可以说他恶吗?又或者说,他若善者不辩,怎会执意救人?这不就是与旁人争辩的行为吗? 再换句话来说,我若为兄友灭仇人满门,于兄友而言,我极善。于仇人而言,我极恶。 于旁人而言,我应当善恶难分,若旁人予以善恶之评那定是随波逐流,此事不干旁人,旁人如何定善恶? 我认为善恶共存,正如阴阳,昼阳夜阴,若在昼中分阴阳,便清晨为阴,晌午为阳。此阴阳便不再干夜之事。 人心成见如山,受人无妄之言如吞剑一般。 若是姜文句句属实,在我看来,樊逆与古剑皆是中性者,他之事不干我,那我也应当不言其性。” 初悟 第十六章 约定后的征程 恍惚中,傅慎似乎想起了第一任「瀚海文苑阁」阁主之话——“小善顾人二三却也伤人二三,大善顾人繁多却也伤人不少。” 他为温孤文卯拍了拍手,“是我肤浅了,也是我倚老卖老了。”他轻抖了一抖衣衫,“话是没错,但是不可为祸,家仇应在国恨之后。” 又是如此一言,温孤文卯才意识到这人早就看透了自己,原想着说出口的——“与我好者,我加倍归还,与我坏则百倍奉还”也被堵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受此方天地中的修士心性影响,这天穹正现拨云见日之景,一缕金辉打在遍地青草之上,微显光亮,格外得让人舒服…… 看着温孤文卯一时语塞的模样,傅慎背过身去叹了口气,姜文与他的观点却不谋而合,只不过自己仍是认为「当以佑卫天下众生为己任」 傅慎随手一挥,这方天地泯然消逝,五人又回了尸林之中,那荒凉的场景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接受,他对视了一眼姜文,“小子,准备去哪?” “我想回阁里闭关一段时间,我觉得我的心性出岔子了。” 姜文身上的书生气不复存在,自己将自己的心性带进了低谷,如此想要恢复,绝非易事。 温孤文卯从体内化出一道「蕴令」交与姜文,“有事叫我,刀山火海都会去一趟。” “那我收下了。”姜文将这道蕴令放进了怀里,先行告别四人。 傅慎始终盯着温孤文卯,视线从未移开,似有难言之隐,常常叹气…… 见他这般行为,文卯实在想不明白,也实在不想同他搭话,“阿伶,我们回吧。” “啊?!”慕容伶被他突然的决断吓了一跳,不过还是跟着他先走了。 待三人全部走后,尸林之中唯余傅慎与墨夷珺二人。 “你是边境将士,对吧?” 墨夷珺点头答应,傅慎又说道“我当年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天赋如此鲜有,居然还会愿意在边境赴死,值得倾佩。” 傅慎俯身一指点在地上,地下存纳的所有阴湿气全部被他凝在指尖之上,他随手在指尖上盘转了几圈,化出了地龙的灵影。 这一番作为让墨夷珺目瞪口呆,盯着那只地龙的灵影…… “蛊灵法?” “哈哈,还挺识货。活得久,会得多点儿。你应该就只差这个蛊了吧?自己想办法化了。” 语罢,傅慎的身形化作沙砾散在地上,与满地的沙砾融为一体,似从未来过一般。 也许是见怪不怪了,墨夷珺并未再惊讶,盘膝而坐在尸林之中,巫蛊之炁猛然遍布,地龙的灵影被他拘在身后。 由尾至首,一步步显出原形,嘴角的鲜血如同雨挂屋檐,一直垂到了下巴。 一口鲜血冲出,身后地龙彻底显形,没有一丝停滞,墨夷珺一掌拍入地龙丹田,又一掌拍在地龙额上,炁蕴与神识贮存之地同时溃散,缓缓凝聚出一颗巫蛊。 他将巫蛊融入体内,阴躁大气冲天,又一道雷劫来至! 比之文卯血劫简直如蝼蚁。 雷劫凿下,地龙化出,如银、褐双龙相绞。 对峙片刻,雷劫崩碎,墨夷珺破「洞观」第四境。 “居然比不过那个家伙……”温孤文卯的模样在脑海一闪而过,他不甘地攥了攥拳头,也离开了尸林…… 夕阳晚霞,红日动心,映照在归去的路上,二人挽手而行,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闹腾的虫鸣声在这时如同古乐的演奏。 “阿伶……” “呐!”慕容伶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巴,文卯的脸瞬间红了上来,她在心中暗笑了几声,“虽然你现在是比我厉害了这么一丢丢,但是我只需要三十年时间,一定能赶超你。”说着,她还用手比了一下。 文卯笑着点头应了一声,“嗯。” 气氛正安静,慕容伶突然伸手抵住他的心脏,道“你要记住忌焦忌燥,我听了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我觉得不太对,你和他们说的樊逆、古剑不同,他们有功也有过,那是将功补过,难听点叫赎罪,功过不能相抵。 但是你不同,你还是一张白纸呢,我能感觉出来你还是有一丝善良的。 人心用什么东西都能填满,物质、欲望、善良、恶念,都行。 你应该选择对自己来说正确的。” 这一番话实在是太正经,甚至有些物极必反了,温孤文卯死死地咬住嘴唇,生怕一张嘴就笑出来。 慕容伶一巴掌扇在他的脑后,文卯当即清了清嗓子,一点儿笑意都不敢表露出来。 她又瞥了几眼文卯,脱下了外面的一层青衫,递到他的手中,“这是?” “穿着吧。看你可怜。”她拽平了那袭贴身的白衣的褶皱,走在了文卯的面前。 文卯先愣了一下,又走上前把这袭青衫为她披上,逗道“嫌弃你,不要。” 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让文卯打了个寒颤,一拳打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感觉要被打穿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伶…… “警告你一下!” 慕容伶甩了甩手,神气地先走了。 看着她那兴奋得快要跳起来的模样,温孤文卯也认死了只能吃哑巴亏,跟在她后面嘟囔了好几声“女魔头”。 “你刚刚说什么?”慕容伶缓缓回过头,给了温孤文卯一个死亡凝视,他立马错开了她的双眸,竟装作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 “死流氓吹流氓哨。” 互相骂了几句,两人也就各自把头撇到了另一边,谁都不搭理谁了。 就这么走着…… 不凑巧的是夕阳下的影子把两人拉得越来越近,慕容伶下意识地和他的影子也分开距离,反倒是让两个人的距离近了。 “滚去那一边!”慕容伶给他指了指最左侧,“去就去!”温孤文卯站在最左侧,慕容伶则去了最右侧,两道影子也就此相交在一起。 慕容伶突然停在原地,看向他问道,“阿卯,为什么我一说你就听啊?” “啊?!”温孤文卯的脸红得堪比夕阳,手足无措地抓耳挠腮……“没什么……” 这么心虚的表现,自然是被慕容伶一眼看了出来,她又神气地哼了一声,叫停了文卯后又挽住他的胳膊。 他光着膀子、受着晚风吹,身上却还是发烫得热出了汗,汗液甚至浸湿了慕容伶的衣服,“阿卯,你是不是都没摸过女人的手啊?” “是……”文卯把头撇到一边,声音小到快要被风盖过去。 慕容伶长松了一口气,捧住了他那张俊冷的面庞,“阿卯,你应该知道,你来尸林是为慕机缘,我也是,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此番话语,离别的悲凉意愈演愈烈,恍惚间像是不会再相见一般,温孤文卯自知无趣,转移话题道“可是你没有弄到什么机缘吧?” 慕容伶略感羞愧地低下了头,声如蚊呐,“阿卯,其实我已经……”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随手将尸气镇入地中。 地面忽然震颤不已,一只双头长枪从地面突出来,另一支双头长枪紧随其后,双枪同时撑住地面,一具头上戴盔、身上披甲的行尸爬出。 「摄鬼手」异常躁动,甚至有几分不安,文卯详细洞观了一眼,眼前行尸竟是尸祖方相的真身? “喏。”慕容伶压制住方相,道,“我已经能赶尸祖了。”看着阿卯的表情,似乎还是不解? 又解释了一通…… 那尸经之用微乎其微,虽说是能请尸祖下界,但是也需要前提,那就是行尸足够强大、赶尸人也足够强大,这也是为什么仅仅是压制那一段时间供尸祖下界,都会消耗这么大。 而且赶尸人一旦能够压制住一次尸祖,那这个尸祖就会为她所赶,永世为奴,直至元寿殆尽殒命。 慕容伶继续说下去,“之前有个老瞎子在我准备外出历练的时候登门拜访,说此去尸林有万分凶险,机缘也有万分,而且是大机缘。 原本我和父亲都是不信的,可是那个老瞎子跟父亲说了一堆关于赶尸、大僵两脉的旧闻,父亲这才决定让我去的。” 听闻此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温孤文卯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问道,“那老瞎子是不是拄着个拐、佝偻着腰?” “你怎么知道的?” 二人相视无言,不会真这么巧吧? 温孤文卯努力平复心情,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傀儡戏师手里的木傀。 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在串联着无数的导向,而结果殊途同归。 “他有没有说边境的事情?” 慕容伶才缓和的一些心情,又被这句话问得心绪翻涌,沉默片刻…… 二人异口同声道“十万年。” 晚风微凉了一些,卷动着沙砾拍在二人身上,连落日晚霞都昏昏欲睡。 慕容伶安慰道“别瞎想了!咱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约定我们在下一次重逢后,你我都是一方大豪杰!输的人自愿加入对方,当手下。”慕容伶冲他眨了眨眼,文卯又哆嗦了一下,应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就送到这吧!都加油!”慕容伶揉了揉他的头,从胸前拽下了两只同心扣的其中一只塞给他,又挥了挥手,踏空而去…… 夕阳下的约定,自此分道扬镳,二人各自踏上属于自己的征程,不知再相逢是何时? 亦或者重逢时还记不记得今昔是何年? 这道裂谷的回忆在这一处停止。 文卯呆呆地望向不远处,脑海中慕容伶的样子挥之不去。 “有缘定会再相逢。” 这句话频频传出,文卯低下头才发现是那只同心扣传出来的声音,可是他拿在手里看了许久,这扣子传不了音,这是慕容伶早先存下的一句话。 “再相逢……”温孤文卯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一边说着,一边往尸林中走去…… 「福鼎地」——夕阳正显露婀娜身姿,那女子似有意与其争个高低似的,竟还没有离去。 焰火金山之上的数条裂缝都在喷涌着岩浆,只是在山脚下远远望去都觉得炙热无比,可这女子却如此迷恋此地,脸颊上的汗珠已经打湿了衣衫,如出水芙蓉一般,妩媚之姿更胜夕阳一筹。 常有微风斜吹滴落的汗珠,依旧透着一股芳香。 身后传出用鼻子用力嗅气味的声响,她回头一看,傅慎就站在眼前,“你谁啊?!来干嘛?!” 傅慎淡然一笑,随意地摊了摊手,“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真走喽?” 看傅慎的举止不像开玩笑,如果自己下一道逐客令,他真会识趣地离开,“别……” 傅慎走到她身旁坐下,夕阳衬着二人的轮廓,是那么唯美动人,“王八蛋……这么久都不给我传个信……”她脸上的泪珠与汗珠一齐落下,傅慎竟不知该先擦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冷酷,道“你知道了吗?” “镇狱法则?”看着她点头应了一下,傅慎叹道,“见了,颇有几分故人之姿啊!” “你是说上一任的那个?” “当然。” 时至今日,都未曾有一人知晓上一任镇狱法则掌控者是如何殒命的,甚至无人知其名讳。 他一身镇狱法则已至大成之上,天道都要避他三分,更是传承冥府手段,最为名噪天下之时,镇狱法则的道果竟破碎。 若不是今时被温孤文卯继承,没人会相信那个可与樊逆、古剑论道天下的纵世奇才会陨落得这般突然。 实在令人可惜。 “这么说,上一个,的确陨落了?” 傅慎点点头,夕阳已经落下,二人的周身不再那么光亮,他有些悲伤道,“虽然不可置信,但已经落实了。” “也对,意志总是需要有人传接的嘛!”似想到了伤心之事,她的神色也有些悲伤,“慎,大长老前不久……也走了……” 惊愕而又悲伤失神的神情在傅慎的脸上一闪而过。 “故人之花陆陆续续凋零落。” 她安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慎,别太难过。” “连我也有些怀疑这长生一道该不该存在了?” 入局 第十七章 圣人论 “呸呸呸!不是还有我嘛!”她用力捏住傅慎的脸颊,气得直跺脚,斥责道“别瞎想!” “柳轻芸,我有些后悔救你了。” 此话一出,柳轻芸的心脏突个不停,脸上难得露出惊慌的神情,她强装镇定,把眼泪憋了回去,哽咽道“没事……反正就是你救我的嘛!你要是要我这条命,我还给你!”她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啊?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说让你也承受着这份长生的孤寂有些内疚,谁要你命了?”傅慎故意露出笑脸盯着她…… 那上挑的眼眉令她心动不已,脸红得反光,明显是在刁难。 “王八蛋!”柳轻芸手上的先天之炁浑厚无比,一巴掌直接把傅慎拍飞了出去,整个人慢慢化作沙砾飞走…… “再见!”安静许久,傅慎的残影歪着头,又叫了一声,“小芸。” “王八蛋!又是分身!你不得好死!”柳轻芸一时口直心快,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去拍了好几下嘴巴,“呸呸呸!呸呸呸!晦气!” 她明明撅着嘴在生气,可一想到那声“小芸”就会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一处连绵龙峰之上——傅慎正居在龙首之位,气定神闲地坐在上面,身前的一张桌子已经备好了茶叶。 他将茶叶捏碎,全部放进了一个杯子里面,那清凉如冰的冷水顿时滚烫,茶香浓溢,他放在鼻前嗅了一嗅,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那杯茶水被他一饮而尽,又煮上一杯…… 身后的参天大树掉下来一片绿叶,正入杯盏之中,傅慎将它吹开,又是一饮而尽。 他一步步走向龙尾,慢慢地下了山,此山当真一览众山小,其周边山峰皆被白云盖住,唯有这一山破天际。 然如此高处居然也有动物出没,一只花猫从草丛边探出头来,“喵”了好几声,傅慎宠溺地抱住它。 “小家伙,别怪我心狠,我要是告诉她我在这里,她一定不会好好炼丹了,堂堂天丹盟盟主,岂能这般?是吧?”他又在这花猫身上撸了好几把。 傅慎将花猫放回地上,轻声细语道“走吧。” 花猫往山上跑,傅慎往山下走……“那个家伙在做什么呢?”他感兴趣地捏了捏下巴。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山脚下,一块巨石上刻着两行字—— “今朝红尘我得道,不做神仙也逍遥” 「智雅知州」—— 「瀚海文苑阁」内,阁主正与众弟子盘膝促谈…… 究竟是行善反而成了作恶更好,还是作恶反而成了行善更好? 看似漏洞百出的辩题,像是没有可选性一般,却偏偏困住众人。 若是前者的话,那和「霍乱天下」有何区别? 倘若是后者,那岂不是人性本恶? 若是以果类推,前者有何资格称善?后者如何知道作恶? 反之以因类推,前者凭何断定为恶?是因为没能满足本意?还是因为没能满足天下人? 后者断定为善也仅是因为满足众人? 因果背离,难得两全法。 究其因而无为,究其果而无性。 阁中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恰逢这时,姜文正回阁内,得知此辩题兴意盎然。 阁里的小师弟立马来了精神,“让三师兄说!他也一定会选择后者!” 如此果断决绝却被姜文当众驳斥,“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从前,我选后者,现如今,我选前者。” “啊?!为什么?!”小师弟像是被欺骗了感情一样,抱着姜文就蜷缩在他的怀里,说什么都要个说法。 姜文教育道“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为善而善大好,因善而恶不过是天不遂人愿罢了。若是因恶而善,捧得再高也德不配位。追随自己的本心即可,哪管天下人的七嘴八舌?” 众人幡然醒悟,倘若都是为了作恶,那稍微有些良知的人与不作恶的无为之人都可称善,一者无性,二者无为,善的成本实在太低。 为了行善,善的成本便极高,相较之下,自然恶更多一些,一百个君子相较一个圣人相比,自然圣人善,君子恶。 反之如上,一百个小人与普通人相比,最为阴狠的小人恶,其上之人皆善,这还如何算得上是善? 善恶难定,莫要追随他人之评,心中无愧,自然无愧。 阁主只是不停地捋着白须,这一次之后,瀚海文苑阁后继有人了。 阁主拍了拍手,密闭的阁内声音回响,众弟子全都整齐地回自己的位置盘坐下来,姜文之前空出两个位置。 想来应是不在。 “书生多读书,但是也多妄义。圣人有云,知行合一,行中知,知而行。 任那四书五经写得再天花乱坠,可那终究出自人之笔下,不知其详细,怎知其详义? 有人读书枯燥,有人读书愉悦,有人读书消磨乏味,目的不同,眼界自然不同,眼界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读那一本本书是为了丰识,不是为了探求上面所谓的理论。 读书人,要的是实践,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让你们不定时地出去游历,唯有见多,才能识广。 如小文那一番话,人心自有一杆秤,说得很好,这也是我要强调的。 哪怕我们认为自己再为正确也不要强加他人之身,一人一个看法,自己清楚即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接受愚昧者的无知,承认更盛者的渊博。 这才叫仁心宅厚。 何人仁心宅厚?” 四十七名入室弟子齐口同声道出二字——“圣人” 阁主欣慰地点了点头,立马瞪了一眼行居第四的那名女弟子,自打姜文进来后就一直窃窃私语,现如今挨上了后又开始动手动脚。 原是因为是一介女流之辈,所以对她偏爱有加,现在看来是有些惯得过头了。 “咳咳。”阁主先清了清嗓子,阁内顿时安静下来,他质问道,“李梦一,缘何这般逗你师兄啊?” 李梦一瞬间就哑火了,低着头披头散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师弟又与身边人八卦起来……“四师姐是不是看上三师兄了啊?” “不能吧……三师兄怕是受不了四师姐这般巾帼不让须眉……” “你懂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万一师兄和师姐看对眼了呢?” 阁主把手中的一卷书摔在地上,被这俩小东西气得吹胡子瞪眼,“吴四九和刘熙,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 “都怪你!”刘熙还不忘抱怨一声再出去……吴四九看着阁主,道“先生,气大伤身啊。” 阁主捡起地下的那卷书就要砸上去,若不是姜文起身拦着阁主,吴四九的脑袋得被打开花。 谁说读书人不善武力? “李梦一,你给我交代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阁主被吴四九两句话气得上了大火,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姜文从怀中拿出一颗秋梨糖剥开递给阁主。 “先生,这是我在「立文之地」那买下的一些,润喉化痰的效果很好,我已经放在您屋子那柜里面了。” 这阁里的老二也是个不上进的玩意儿,靠着那点儿天赋目中无人,这四十九名弟子里就只有老大和姜文争气,只希望二人莫要为了这阁主之位在以后伤和气。 “小文文,还有吗?”李梦一轻声细语,自以为阁主听不到,实则尽数入耳,姜文挠着头尬笑了一下,又拿出一颗递给她。 李梦一全然没有想到他真的会给自己留一颗,可是细想,他每一次游历后都会给自己带东西的。 “你看!我就说吧!” “闭嘴!小点儿声!” 屋外突然传来吴四九与刘熙二人的议论声,阁主气愤得更加,袖口瞬间掸出一道「儒气」破门而出,化作两柄铁锤敲打了他们二人几下。 可也只是势头猛,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入室弟子,实在舍不得。 吴四九揉了揉脑袋,“嘿嘿……先生,我先走了!”他拉着刘熙就跑,像极了死到临头都要拉个人垫背的样子。 “小文文,能再给我一颗吗?”姜文看着兜里唯余的五颗糖果,有些不舍得,本是打算给自己、大师兄、二哥、梦一、刘熙、四九一人一个的…… 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那颗给了李梦一。 阁主又清了清嗓子,明示这二人别再窃窃私语了。 “梦一,姜文他满腹经纶,你这每天招猫逗狗、欺负师弟,人家姜文能愿意娶你进家门吗?” 阁主这毫不顾忌的一番话让屋子里的众弟子全部沉默了,姜文和李梦一更是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文文……那个……你……”李梦一不知道再说什么了,虽然老是逗这个榆木脑袋的师哥,可是这么明了地说也实在是尴尬…… 阁主又幸灾乐祸地把众弟子赶走,“行了,都出去吧。让李梦一和姜文在这面壁思过,不知礼仪!” 等众人都离开了以后,李梦一倚靠在姜文身上,伸手绕过他的脖颈,“小文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猜猜后续?”李梦一不停地往他脖子里吹气,可这姜文就是不为所动。 “没劲!没劲!”李梦一撤开手,也离开了,只有姜文还在阁内跪着,似把阁主的话当真了? 三人在傅慎先生的「长生州」中所辩谈的那番话语开始在耳边回响…… 竟忘乎了李梦一刚才那一番作为。 吴四九大口大口地塞着肉包子,两个手同时往嘴里怼进去,吃完两个又拿两个,简直如同饿死鬼托生。 “刘熙,你说是圣人仁心宅厚呢?还是仁心宅厚的人是圣人呢?” 刘熙的吃相就好看了许多,小口慢嚼,掰开茴香肉的包子蘸着醋汁细细品味,“立德、立功、立言。” “那先生岂不是错了?仁心宅厚者只是立德,怎么称作圣人?”吴四九把两个包子全都塞进了嘴里,抢过刘熙面前那碗醋倒进嘴里顺了顺。 刘熙也习惯他这吃相了,懒得计较,“那你是不是要去和先生犟嘴去?” “这叫点化!错了就得认!” “有话直说,你肯定不是为了这点儿事问的。”刘熙实在了解他,两个人也就不兜圈子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这圣人之准并不准?” “何意?” “圣人应在律己之上,不应当有所要求。 就像我,要饭的那时候要是有人给我两个肉包,那他就是大圣人!” 刘熙不耐烦道“到底想说什么?” “圣人之准不准才可为圣人,如此条条框框,那就不是圣人了,那是君子。 君子爱财,圣人尚德。 在我看来,德性出众就是圣人,应当不轻浮在名、功、言、禄之上。” “那这不就是先生说的?” “非也非也!”吴四九故作高深的晃了晃手指,“圣人在圣,不在仁,更不在德,所谓圣人德性出众那是于咱们这一行而言。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对圣的标准,这标准参差不齐,但一定是最准于自己的。” “唯己道者,你的思想很危险。 别忘了,圣人训,当以佑卫天下众生为己任。” 吴四九得意地一笑,“什么训?” 刘熙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家伙一步步带到沟里去了,不过仔细想想他的说法,“这所谓的圣人,应当是边境圣人?” “明白了?”吴四九凑到刘熙脸前,露出一幅得意扬扬的神情。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我还是觉得先生没问题,凡事都应当有个评判基准。” 吴四九还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每个人的评判基准都是不一样的!之所以冒出这所谓的基准……”他用力地伸出手掌再攥紧拳头,“是为了凝聚这零散的力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刘熙后知后觉,“好啊,你小子!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是认为圣人不圣啊!” “他们成了圣人再给后人留下基准,逼着后人重现他们的旧姿,算得上什么圣人? 圣人为何圣人?因为他上不仇人、下不鄙人,留与他人之道,行他人之事,做他人之圣! 天地圣人,不应当受一丝拘束!更不应当使人拘束一分!” 入局 第十八章 傅慎再见老友 “唯己道者,唯己圣者,你这个想法别出心裁啊。”李梦一不知何时在二人身后冒了出来,吓得刘熙手里的包子扔到了吴四九脸上。 李梦一拽住这俩小东西,教育道“圣人之则在人,不在圣,圣无则,人有则,圣人受他人判才有基准。 你可以有圣人的基准,自己再冲着圣人的基准行驶,但是你未必能抵达,哪怕抵达后,他人也未必承认。 所以才有严以律己这一说!懂了吗?” “哦!懂了!懂了!”吴四九幡然醒悟,圣人不仅是力量的凝聚,更是心性的聚拢,更是为人指路的明灯! 无为无性为界,有为有性为圣! 圣人的确不受拘束,也的确没有约束其他人,所谓的拘束、约束都不过是凡夫俗子强加之,自己想的也不算错。 也难怪会有那么多圣人训,还以为圣人的话很多呢,原来是圣人多…… 或许我们自认为的圣人也有自己心中的圣人? “不对啊!师姐,你怎么这么渊博了?”吴四九贴心地把手背贴到她额头上,嘟囔着……“没烧啊……” “反了你了!”李梦一拽住他的头发扇了好几个巴掌,差点儿给吴四九扇哭,还不忘提醒一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别哭!” “师姐一点都不温柔体贴的,难怪师兄不想娶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刘熙提醒他时已为时已晚,又是好几个巴掌打上去,刘熙默默地转过了身…… “来,四九,小口吃,别急。”李梦一真像发烧了似的,竟拿起一个肉包掰开,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恍惚间真让自己感觉刚才是在做梦…… 刘熙两只手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也会被师姐像教训四九一样地打一顿,但是一看到不远处的三师兄就完全憋不住…… “梦一,你这是……” 李梦一装作大家闺秀的模样捋了捋那一撮碍事的秀发,“没事啦,小四九老是不注意吃相,我帮他纠正一下了啦。” 那夹起来的嗓音听得三人毛骨耸立…… “师兄……师姐……我饱了……”刘熙赶紧往外跑,刚刚出了食铺的门就憋不住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传入食铺里面…… “哦!小文文,你还没吃呢吧?我给你拿去!拿你爱吃的饭角!” 吴四九看师姐愈发远走简直望眼欲穿,正想着如何打小报告……“四九!跟姐姐一起来!” “哦……”他垂头丧气地跟过去。 姜文只觉得三个人的行为一个比一个怪…… 「百毒邪州」 温孤文卯已回尸林之内,镇狱之力荡气回肠,双手横掌于周身划开,「天人洞观」目及尸林每一处角落。 “囚狱天地,化道再生。” 话音落下,镇狱法则威慑方圆百里不止,已如荒漠的尸林又生出遍地的青草,青竹、劲松拔地而起,弹指间便作参天之势。 相较初见之时,少了些虫鸣兽吼,除此之外无一丝差别。 温孤文卯缓步摸索到尸林的边缘之处,找到了自己断落的右臂,虽说这灵僵的右臂用起来也不错,可不是自己的总有些不习惯。 这只右臂被他拿到眼前端详了一番,如阿伶所说,已经彻底坏死了,以自己的手段定然是接不上了。 他又走回地龙殒命之处,「生灵涂炭」的十八条锁链迸出并束缚在空中,那颗吞噬法则的「道果」缓缓出现…… 和自己料想的一样,这东西不可能被毁掉,否则三百道法则早就所剩无几了。 吞噬「道果」被文卯攥在手里,其上的吞噬之力实在霸道,即使化作这般都会溢出。 文卯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环顾四周无人之后直接吞了下去。 一股不同于往常的火气在体内沸腾,灼烧着每一部脏腑,甚至生出了两分寒意,文卯使镇狱之力加身才将这么躁动的火气止住。 等到彻底将这「道果」在胃里消化之后,文卯才发觉这东西竟无味。 却含带着一股贪婪的气息…… “唉……” 傅慎就坐在一棵劲松的粗壮枝桠上,目睹了温孤文卯所做的一切,不由得叹出这口气…… 体内的中尸躁动不已,是自己完全压制不住的地步了,它在想着反噬自己。 文卯无力地跪在地上,双手扼住喉咙,阻断着彭踬的化形…… 看他这般不堪,傅慎果断从树上跳下,只是一伸手就召出了文卯体内的中尸,他的状态缓和许多,撑着一棵树勉强站起来。 “你什么时候跟上的?” 傅慎将文卯的中尸捏成一个圆珠扔还给了他,彭踬地惨叫声若隐若现…… “与其说是什么时候跟上的,倒不如说我从未离开。”傅慎的身形又化作沙砾散去,与上次如出一辙。 这诡异的化形之法让温孤文卯实在惊诧,难怪自上一次就感觉不到一丝炁蕴的流动。 也就是说这两次的他都不是真身? 化形之法本就极为耗损炁蕴,傅慎频频使用,竟还受得住? 看来这万万年的岁月还真是积攒了不少的炁蕴。 不过不干自己的事,文卯看了眼被化成圆珠的彭踬,隐约能看清那张嘴在嘶吼着什么? 他把彭踬放进嘴里一点点嚼碎……依旧能感觉到它的躁动。 文卯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静下心来炼化体内的吞噬「道果」,那股贪婪之意愈发严重…… 就包括咀嚼彭踬的时候都会有这种燥热难耐的感觉,格外的不安。 就像是令人沉溺的快感。 他随手化出一只灵僵,掰下来手臂咀嚼,细细品味后发觉这味道并不好,甚至有些腐臭,之所以在之前觉得鲜美就是因为这咀嚼的快感在作祟。 自己竟然莫名地认为与这「吞噬法则」合拍得很。 天色昏黑…… 「边境关隘」—— 「秋水关」断崖之处,一身着净白袍的男子倚靠在一块青石上,此人双眸无神,不同于傅慎的返璞归真,更像是失了志。 望着对岸之处的妖诡之地…… 他抚弄着怀中的那只白狐狸,狐狸也为他舔舐着手臂,待在他的怀中异常乖巧。 “来了就露一面吧。” 话音落下,先是传出了几声尬笑,傅慎的身形慢慢凝聚出来,毫不见外地坐到那块青石上面,“好久不见啊。” 他慢慢抚摸着怀中的狐狸,看都没有看傅慎一眼,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何出此言?我来见见我的老朋友都不可以了吗?” 他抬起头凝望着傅慎,两双无神的眼眸对视在一起,“老朋友?你指的是古剑?还是我?” “二者都有吧。” 傅慎想凑过去摸一把狐狸却被他抱着狐狸躲开,险些摔在地上。 “听说镇狱法则后继有人了?见过了没?” 虽是这么问,可是一想,傅慎定然是已经见过,毕竟他对这道法则的每一任掌控者都十分重视。 “还记得那个同境界连斩妖诡十七名百圣的温孤华吗?” “有印象。我记得是上一任大僵一脉的族长,对吧?” 傅慎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卸下族长之位并赴死边关,只为了让其他道统放下对大僵、赶尸两脉的警戒心。” 那人不解地打断傅慎,问道“怎么提到他了?” “新一任镇狱法则掌控者是温孤华之子——名作文卯。” 这个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不过他并未表露惊讶,抱着狐狸先离开了断崖。 傅慎也再度化作沙砾飘散…… 「百毒邪州」—— 「尸林」之上,天劫已至,此番雷劫隐隐裸露血色,比之上一次可谓难堪其一,文卯神色不悦、神情不屑。 对望着九转雷龙袭来…… “刚好。” 「镇狱之法——大道吞噬」 一只水龙从文卯体内窜出,张着血盆大口把这雷龙吞进胃里,赤白色雷电闪动浮现。 只听「嘭」的一声! 水龙化作细雨蒙住整片尸林,那雷龙居然毫发无损,四爪一同在前,龙尾高翘,模糊不清的龙头透着纯正的「雷息」 它发出的怒吼,声震寰宇,一朵朵溅出的电光如同龙涎,滴落在满是冷水的地面,燃起的火光四烁不停。 「镇狱法则——言诀一,无言大狱」 雷龙与温孤文卯一齐置身一方新的天地之中,只不过这方天地实在拘束,四面墙壁都被石灰腻死,顶子上盖着一道弯拱。 耷拉下来十八条锁链,每一条锁链都满是鲜血,一条更盛一条,越来越血腥。 温孤文卯坐在一张冰冷的龙椅上面,一只手撑着脸,兴致勃勃地盯着被两只昏黑虚无的大手束缚住的雷龙。 右手猛然用力,掐得雷龙怒吼一声,满地的电花有条不紊地跳动,左手趁机抓出雷龙的舌头,硬生生拽了下来。 雷龙瘫倒在地面,身躯艰难地扭动,模样模糊不清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它的狰狞。 一点点化为虚无,被这所大狱炼化…… 待文卯离开那方大狱,天色已好,只是有些昏黑而已,他随意地靠在一棵树上,这一番下来真是不少消磨炁蕴。 入定「淬体」大境! 如今已破「淬体」境,可距离真正地步入这道大境还差一个要点——生「仙骨」 而那张地图却不知掉落在何处,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他闭目凝神,静下心来考虑下一个去处…… 倘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邪州东南方向有一「咒灵国」,其中多为当年赶尸一脉四大尸祖之一——活死人夏桀的信徒,最为注重炼体之术。 去那里慕机缘锻骨肯定是个不二的选择,如果运气好,没准儿还能遇见阿伶。 决定了去向之后,文卯当即起身出发,日夜赶程,竟不知度过了多少年岁,只记得见证过无数次群星闪耀,也见证过无数次落日余晖。 他披肩的长发已及腰间,不知在哪得来一袭蓝衫庇体,那颗同心扣也被系在了脖子上,却仍在眼前这座大山中兜兜转转,像是被囚禁的雄鹰,自由的意志被打磨得不再有棱角。 回身望去,这一步步石阶都是参差百转,来处与去处竟都是一个样子,太过于着急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居然因为这种小事荒废了不知多少年。 怒气登天,「镇狱法则」之力笼罩山头,一条条血渍锁链将山峰串联在一起,他踩着那条锁链才度过这山头。 可再打眼望去,又是同样的一座大山。 “施主,你莫不是被这「百转山」迷了智?”一个袈裟穿得异常整齐却打满了补丁的和尚从他身后冒出来搭话。 “百转山?” 那和尚一看便知道眼前之人是全然不知,索性对他全盘托出,详细地给他讲明了这「百转山」是如何一事: 这「百转山」还要追溯到十万年前的那个施主,那时的此地还是一处荒凉之地,不生庄稼,周遭百姓大多穷苦饿死。 那施主路过此地之后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竟凭空使得此地幻化一处大山,而这山上青草绿水、微风百鸟齐聚,种的庄稼也是长得好过任何地方。 最为奇妙的就是这百转的山路,他说是将二十四山峰串联一起,殊途同归,故而一山之表却有二十四山之实。 但是这也有一个问题就是经过此处必须要细细观摩脚下石阶,万万不可迈错,否则就会被牵扯到其余的山头之上。 自然也有比较好的一点,它们串联在一起,故而并不会因为到了另一座山头上摔死。 说着,这和尚还给他示范了一番,和尚看着脚下的路,往后退了一步便消失不见,文卯还不知所措时就又一步踏了回来。 “有劳师傅这般浪费口舌了,多谢。”文卯仿着他的模样合手鞠了一躬。 “施主多礼了,贫僧恰巧闲来无事,可带施主过此百转山。” 温孤文卯摇了摇头,又冲他鞠一躬便先行离去了,早在闭关时,师父就刻意与自己交代过——「凡行在外,毋不可信僧道之辈」 而且这方天地实在有趣,他坐在石阶上,镇狱之力荡入二十四山峰每一处,竟有一股与之契合的力量在汇集。 就像是…… “上一任镇狱法则?”文卯喃喃自语。继续感应着先辈之力…… 镇狱法则,承道与天,成道于地,合道天地,自成天地。 「镇狱法则——天地呈现」 一条笔直而又通畅无阻的大路显现在文卯面前,脚下的山峰却并未消失,大概是先辈有意而为之吧? 他向下看去,其原本之景真是饿殍遍野,尽是些孩童妇孺…… 入局 第十九章 北念南思 温孤文卯凭空踏在山头之上,哪怕在山峰起伏之处仍旧稳步而行,倘若是没有那和尚讲的这一通,自己也的确不会想到这些。 但是那周遭原本靓丽多彩的景色却愈发显露原形——恶气寒山、冷水长流。 以一己之力塑造一方天地,造就百姓安居乐业,可称“圣人”且不为过。 文卯感叹此人行径之余已过了这百转山峰之处,却又与那和尚相遇,原还有一些的客气一丝不存,先发制人道“我可不认为会有这么巧。” 二人就驻足在山脚下,不远处就是一个村子,隐隐能闻到村中喧哗,村子中升起的炊烟异常显眼,许是被风吹过来的。 见这和尚迟迟都未答话,文卯望向那村庄,一路行来皆是人烟罕至,难得有烟火气这么重的地方。 也致使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头顶上那片炊烟已缓缓显现佛陀之形…… 文卯随之注意到这股精纯的炁蕴之时,这炊烟佛陀已显像——干枯精瘦,满面的凶相,与印象中的慈眉善目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 话罢,「吞噬法则」之力聚于「摄鬼手」之上,文卯之势头丝毫不差眼前的秃驴。 “施主莫燥,贫僧只是想看看施主到底是何等奇才。” 这般模棱两可的话语怎么可能让温孤文卯放下戒备,二人一同置身那方「无言大狱」之中,那双手再次扼住佛陀,只是一碰,黑烟升腾,这佛陀之本竟如此的正气。 “贫僧法号圆寂,敢问施主名讳?” 温孤文卯褪下这方大狱,将名讳告知与他便先行离开。 “施主且慢。” 村子里频频传出饭菜香味,文卯已不想再在此处浪费时间,索性也没搭理他,依旧往村子里走…… 那炊烟佛陀瞬间落下,挡在文卯身前,圆寂缓步走过来,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贫僧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方可。” 文卯被那香味勾搭得心不在焉,好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说。 “上一位施主托贫僧告知您四个字……”文卯略感兴趣地瞥了他一眼,圆寂道出那四个字——「平心稳性」 「平心稳性」四字一出,文卯的心脏莫名悸动了一下,只觉得此四字耳熟能详,可细想下去却没有关于这四个字的任何印象。 “上一位施主莫非是你说的那位造就这百转山峰之人?” 圆寂含笑点头,温孤文卯再追问道,“能详细说说吗?” 终闻此言,佛陀也被圆寂退去,仅有他二人站在路边,距村子不过几丈远却是两番模样——土地贫瘠而不生一草一木,还尽是些坑坑洼洼。 一年轻人与一方丈就在此处谈论,实在不拘小节。 待这秃驴左一言右一语地讲了许久废话才把这事的原委讲清楚: 那施主路过此处就察觉这方天地之阴气极重,蚕五谷、害五禽,长久以来必是饿殍遍野,索性随手为这方天地点缀二十四正气山峰,压下百条平地死龙、残龙峰,化了不少的阴气,使得这方百姓得以过上好日子,虽不富裕却可生活。 自然也就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待下一任「镇狱法则」掌控者行径此地之时将「平心稳性」四个字告知于他。 再无任何要求。 答应下他的人是庙里的虎轻方丈,只可惜不久前憾然离世,弥留之际将此事告知自己,并由自己在此继续等候。 “你学过观法?”温孤文卯摸着下巴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实在是不像同道。 圆寂摇了摇头,道“并未入过这类法门。” “那我就更好奇了,没学过的话,那你怎么看得出我肩负镇狱法则?” 话题已经挑了出来,这空旷的环境也不再值得在意,那村子里的饭菜也没有那么勾人味蕾,现如今只想弄明白眼前之事。 已经有太多的事情不在控制内了,不能任由着它增加。 “凭心而辨。” 圆寂道出这句话,身上已现佛光普照,若隐若现那三分成道佛陀之相,又是一幅无神之目。 眼中藏万象,心中纳万相。 “好一个凭心而辨。”温孤文卯照着他那模样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向着村子里走去,圆寂也按原路返了回去,二人就此道别。 还未进村子,刚行至村口便见一群孩童在扑着几只蝴蝶来回地跑,玩得全然忘我,压根没有注意到温孤文卯。 他笑着道了声“你们好”才被那群孩子看到,只是这强挤出来的笑脸太过生硬,有些扭曲、违和。 其中好似孩子王的一个小家伙站出来指着文卯质问道“你是谁!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村子这么大,就在这山脚下摆着,还需要什么特殊的法子才能找到这来?”文卯凑到孩子王身前反问道,那孩子王浑身一颤,眼前这个人身上的「邪气」很刺鼻。 即便如此,孩子王仍不肯做出退步,继续质问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温孤文卯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冲这群孩子作了个揖,又鞠了一躬,道“刚才那番作为实有不周,还请海涵。贫道道号羽化,途经这方贵宝地,想着讨口饭吃,不知可否恩施一二?” “你是个牛鼻子?”那孩子王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人身上的「邪气」太重,不合乎道门修行之人。 温孤文卯满目真诚地解释道“属实,前不久才从观里出来,自「福鼎地」一路苦游至这方邪州之地,前些日子还因为这山头太过为难人困了不久。”说罢还觉得不够真诚,又补上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口中绝无半点掺假。” 那孩子王半信半疑地也就不再追究了,神采飞扬地说道“你个牛鼻子运气还不错,那百转山是我前些年所化,一般路过那里的人都是去了「智雅知州」与本地的接壤之处,鲜有几人能到我们村子。” 温孤文卯百般苦思也不解此事,此地距「立文之地」接壤处不远,距「智雅知州」接壤处也不远,怎么会有人分不清这两地之差? 似有人刻意而为之。 那孩子王清了几声嗓子,说道“我告诉你吧,这百转山乃是我以二十四正气山甲化作,不过我略施手段,百转山中无路可达我们这村子。” “也就是说高人您摒除了二十四山峰中的巳巽辰三山之向?”温孤文卯再假模假样地拱手作揖,问道,“敢问高人名讳?” 那孩子王也是给了台阶就上的小屁孩,又咳嗽了几声,故作高深道“我号乃是「大法仙人」——北念。” 这番话语刚出,身后的那群小孩子纷纷投来敬仰的目光,温孤文卯强忍住笑意,想来这「大法仙人」也是靠着这套说辞当上的孩子王。 只是不知这巳巽辰三山之向被除是不是真的,倘若属实,那定然是有原因。 北念突然发声,打断了文卯的思绪,“你跟着我去我家吧,我给你些吃的。” “那谢过高人了。”文卯又鞠躬作揖,跟在北念身后,他随意遣散了身后众人,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北念带着他绕过好几条大道,见了不少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有些鄙夷北念这小家伙,喊着“大法仙人”想要找他玩的都被大人拽了回去,还都挨了一通训斥。 不过并未有人在意,过了许久,最终行至一条偏僻小路中,两旁的红花绿叶还算漂亮,只是对比村中少了许些烟火气,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 二人走到一处庙前,一块木板倚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歪七扭八地写着「大法仙庙」,里面是一个泥人,似乎就是仿着北念的模样捏出来的,只是有些难堪入眼。 庙内的布置更甚,墙上、顶上的裂缝比比皆是,但逢雨天都怕是要被淹死,满地的茅草堆得很厚,文卯往下摸了摸,果然还有不少潮湿未干的。 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对付过来的。 北念拉着他进了庙后——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不过对比着「大法仙庙」是好了太多了,最起码还算规整,没有漏风侵雨的地方。 他在米缸里掏出来两个有些烂了的苹果递给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被递到嘴边的苹果硬是没吃进去,文卯明显一滞,手就一直悬在半空,明知故问道“大法仙人,您这是何意?” “我是喜欢吹牛,可是我不傻,你绝对不简单,你身上的「邪气」比那个秃驴身上的还要重。” “秃驴……”文卯想着应该是圆寂没错了,自己也早就发觉那人与自己有些相仿之处,被他那几分成道的佛陀之相带偏了,全然没想到竟会是心性。 那家伙身上也有和自己一样的「邪气」 “那你小子还敢把我往家领?”温孤文卯索性也不装了,躺在椅子上就翘起了二郎腿,悠哉地啃着那烂苹果。 北念义正言辞道“我不能让你害村子里的人!” 温孤文卯实在忍俊不禁,这小屁孩太高估他自己了,也太低估自己的性子了。 他大口地嚼着苹果,似给这小屁孩下马威一般,另一间屋内传来声响…… “哥哥……哥……” 北念突然吓了一跳,赶忙挡住身后的门帘,这时却有一个路还不太会走的小丫头晃荡晃荡地走出来,一把抱住北念,嘤嘤了好几声,“哥哥……” 温孤文卯故意挑了挑眉,吊儿郎当地伸出手指,道“你妹妹?” “你想干什么?!”北念的表情有些害怕,没了先前那几分魄力,把小丫头往身后推了推。 「镇狱法则」之力只是轻微涌现便让二人动弹不得,文卯不解道“你们身上怎么会有炁蕴呢?而且还这么让人讨厌。”他扭了扭脖子,“你不是不让我害村子里的人嘛,大法仙人?也行。” 这时的北念竟又没了胆怯之意,丝毫不惧怕他,就与其对视,良久后,文卯撤下震荡的镇狱之力,拍了几下手,轻声细语道“小丫头,到哥哥这来。” 北念还没反应过来,小丫头已经跑了过去,文卯顺势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把苹果掰下来一块喂给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南思……”她嘤嘤呀呀地说出来自己的名字,文卯点了点头,回道“我叫温孤文卯。” 他又看向北念……“北念南思……挺好的名字啊……你爹娘不在家吗?” 北念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邪气」变得温柔许些,答道“我爹在边境死了,娘殉情了,就我俩。” 他毫不顾忌的一番话语让温孤文卯没拿住手里的苹果,直接摔在了地上…… “就你们两个?你和你妹妹怎么为生?” 北念捡起摔烂了的苹果擦了擦,一边嚼着一边说道“你不是看到了吗?骗骗那些小孩子来上供。” 温孤文卯不合时宜地笑了几声,一下就被怀里的南思捏住了脸,“诶!疼!南思!撒手!” 南思连贯地斥责道“不许笑哥哥!” “不笑!不笑!”文卯认了怂,她才撒开手,“北念,你应该知道自己身上的炁蕴行径了吧?为什么不破境?” 北念一口回绝,道“那是不祥之兆!会被赶出村子里的!” “一点儿人情冷暖都没有的村子,待着干嘛?” 北念再是语出惊人,道“给爹娘上坟。” “嚯,还挺孝顺。”文卯追问道,“你既然知道破境之意了,这么说,巳巽辰三山之向真被摒除了?” 北念只顾着把手里仅剩核的苹果啃干净,随意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吗?” “我要是知道还用去骗那些小屁孩?早带着南思吃香喝辣了!” 想来也是,文卯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姓什么啊?” 南思口齿不清地抢答,道“我……我们……姓……吴……” “吴北念……吴南思……挺好的……” 无北念、无南思、北无念、南无思…… 温孤文卯把小南思放下来,松了松手臂,有些累了,道“北念,借住一晚行不?在那狗屁百转山困了十几年,还没休息过呢。” 北念只觉得不可思议,道“困你十几年?这你都没死啊?!” 入局 第二十章 选择与否 这句话凭空呛了温孤文卯一下,看得小南思拍手笑起来没完,屋子里全是稚嫩地嘤笑声。 文卯又把南思抱到怀里,轻掐了一下她的圆脸蛋,表情笑得很自然,没有之前那般生硬,道“小心打你啊!” “我……不……怕!” “行吧!行吧!不怕!”文卯揉了揉她的头,起身把她放到椅子上,又揉了揉腰,冲北念勾了几下手指。 北念满脸不屑,自打文卯把小南思抱走就这副样子,挑了挑下巴,道“干嘛?!” “这村子里有没有你俩想吃的东西?我带你弄点儿去。”文卯已走到门前等候二人跟自己上街,无意间瞥到了竟有一只违和的红灯笼。 北念摆了摆手,一下跳到椅子上坐着,劝道“赶紧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村子里的人不讲情面的!别说你是假牛鼻子了,真牛鼻子都不行,得花钱的。”他又打量了文卯一番…… 的确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也确实如此,钱袋子掉在尸林里没有找到,若不是破境修士以天地精气为食,在百转山就饿死了。 “钱?”温孤文卯嗤笑一声,道,“要是买东西都得花钱,那我还做什么修士?”说罢又瞥了眼北念,道,“走!” 北念自顾自地说道“难怪你一身邪气,还真不是好人。”一席话被文卯听得是一清二楚,回道,“这年头当好人的都家破人亡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一番话说得北念语塞,看了看南思,又垂下了头……小声嘟囔,“南思喜欢吃那个茴香肉包……可不可以弄点?” “弄点?”文卯捏了捏肩膀,又晃了晃腰,一幅不自在的样子溢出,道,“我看看给你把那店「兑」下来。” 一听文卯说这话,北念当即驳斥,“不行!那家老板让我们吃过白食,不能恩将仇报,你能不能花点钱?” 虽然是身无分文,不过把握却是十足,文卯点头应下,“行!” 温孤文卯拉着北念和南思一同上街,南思好像没怎么出来过,显得很兴奋,看见个蜻蜓都要捏着两个哥哥让他们看。 不一会儿,二人就走上了街,虽是临近黄昏时分,可依旧是袂云汗雨,一家家小铺子都对着门脸抢生意。 北念在后面杵了一下文卯,指了指那家简陋的包子铺,除了一幅蒸屉和一张桌子外,什么都没有,连个给客人坐的椅子都没,铺子也不过一亩三分地,比着对口的客栈可是云壤之别。 “走吧。” 温孤文卯不以为然地拉着两个小家伙走过去,原还有些想招手的店家都把手放了下来,不屑地回去店里坐着。 “有人吗?”文卯在那张桌子用力地敲了几下,声音几乎传到街的另一头,北念提醒道,“小点声!” “有!” 一个身上穿着粗麻布衣、戴着围裙的人走出来,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看似不拘小节,可此人不论是衣装模样,还是店铺吃食,都干净得很。 “客人,您要什么?”她摘下头上有些灰尘的帽子放到一旁,扎好了的头发耷拉在胸前,文卯这才看清是个姑娘家。 他拉着北念窃窃私语,“怎么是个姑娘啊?!”他愤然又不敢发声,模样有些滑稽。 “你害羞什么?没见过女人啊?”北念一句话呛得文卯哑火,清了清嗓子,道,“怎么可能……没见过。见多了,我就是不愿意和姑娘家计较而已……” 没顾及那姑娘的话,文卯拉着它们两个先往里面走了,那姑娘才看到北念和南思,赶忙招手道,“小北念!小南思也在啊!快过来,有刚蒸好的包子!” 北念本意是拒绝的,催促着文卯快走,这家老板经常给自己吃白食,现如今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自己不是真的「大法仙人」 “刘玥,你还真信他是什么大法仙人啊?这小子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玩意,长大了也不是个好鸟!你老是白给他们吃,你还能赚到钱吗?” 对铺的老板好心提醒,可是这一番话实在露骨,一时间谁都下不来台了,刘玥愣了一会儿打圆场,道“没事,孩子小还长身体呢!肉体凡胎想成仙也得好好吃饭嘛!” 说着,刘玥这就从蒸屉里拿出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刚想递出去,又瞥了眼温孤文卯,又拿了一个出来,“吃吧,不要钱。”她硬把包子塞到北念的手里,又给小南思捋了捋毛毛躁躁的头发就回了铺子里揉面和馅…… “这倒霉娘们儿!怎么就劝不了呢!你们赶紧滚!别碍着人家做生意!”对铺的老板表情烦闷地走出来,一边挥着手,一边推搡着三人离开。 温孤文卯拿过北念手里的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就咽了下去,反手掐住了那老板,怒道“什么杂碎都敢对大法仙人出言不敬?!”他装模作样地把那老板扔了出去,刻意控制着力道,只是扔到了另一边看热闹的摊子上,并无大碍。 “你们什么意思?见大法仙人还不跪?”文卯挑眼看了看凑热闹的店家,一发诛水打在街上,霎时间让雨花点满了整条街道,看得那些店家一愣。 文卯在后面掐了下北念,他也会过意来,走到了最前面,步子迈得很大,两只胳膊甩得能带起来风声,真有几分模样。 温孤文卯随意拿起另一家的一篮瓜果,那店家还想着拿回去,被他一眼瞪得松了手。 可这一番下来还不够有说服力,不少的店家都是在发愣,打心底里让他们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几乎不可能,文卯再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街上的众人全被拉入「无言大狱」之中,一双双手将店家悉数扼住,只是并未用力,文卯又将北念带进来,冲他使了个眼神,小家伙又是心领神会。 “徒弟,忘了我怎么教你的了吗?不要对平民百姓动粗!”北念仿着一套苍老的说辞,音调都有几分仙风道骨,文卯弯下腰来,道“弟子知错。” 这才将众人从这方大狱之中解脱,温孤文卯又装模作样地怒斥道“我师傅乃是我教祖师!是来此穷山恶水处普度众生的!你们就这般对待?!” 北念继续回道“弟子莫要心燥,圣人以律己为任,我不在乎的。” “这群刁民不值得您这般渡化啊!” “圣人训,当以佑卫天下为己任!” 二人这一问一答可谓对答如流,算是把戏码给演足了,刚从那个「仙境」出来的众人慢慢缓过神来,纷纷毕恭毕敬地站直了身板,甚至还有些人跪了下来,“大法仙人,我们有眼无珠!我们有眼无珠啊!” 前后的态度反差太大,北念都有些不知如何应答,文卯在后面踢了他一脚,小声提醒道“归……拢……人……心……” 北念茅塞顿开,道“无妨!快快起身!我代我这弟子向几位受罪的赔不是了!”他假惺惺地扶起来跪在地上的几人,又弯腰作揖,头恨不得弯到地里。 见这时机已成熟,文卯清了清嗓子,道“师傅,您那大法仙庙是不是要修修了?我过些时日就给您联系几个瓦匠、木匠。” “诶!哪用您操劳啊!我们来!我就是木匠!”人群中后面的一个中年人挤出来带头应答,身后也陆续有人跟着他一起做了决定。 文卯依旧自持高位,尽显年少骄纵风姿,道“也罢!就算你们将功补过吧!若是不好好修整,那我就修整修整你们!” “莫要这般!”北念似演上了瘾了,又补了这么一句。 “还愣着什么?!赶紧给大法仙人修庙去啊!”最先起头的那个中年人又是一阵鼓动,街上的人都去了那「大法仙庙」,文卯也就放开了在街上吃了个遍…… 真是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居然比大僵境内的那些吃食还有花样。 他抓起好几个苹果塞进怀里就带着北念和南思往回走,北念又在身后杵了他一下,这才想起来正事。 温孤文卯挨家挨户地取了些钱财,准备去正儿八经地买几个包子,不料那刘玥就一直盯着三人,捂着嘴偷笑。 “你笑什么?”文卯问道。 刘玥紧张地抓了抓围裙,道“我笑他们好骗啦……” 听闻此话,温孤文卯抬起头瞟了几眼这姑娘,心里大概有了明目,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谁骗了?” “您是个修士的吧?”刘玥说完就回屋子里继续揉面了,又补充道“小北念和小南思的爹娘也都是修士,我爹也是,他们一起去的边境,可惜都没回来……你们身上的味道都一样,很清香,但是……”她回头瞥了眼又赶忙把头撇回去,“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当我什么都没说啦!” 温孤文卯扒着门框,缓缓地把头探了进去,刘玥一个劲地和面,似提到了伤心事,隐隐有抽泣声发出…… “有邪气?” “啊?!”她慌忙抽了抽鼻子,擦了一把眼泪,都没顾及到手上的面粉,一边应着文卯的话一边擦去脸上的面粉。 文卯凑过去倚在台案上,撇着头瞅了她两眼,用力地嗅了嗅气味,只有一些面粉的味道。 “您这是干吗……” “你变态吧!”北念跑过来把他往外拉,他太没有分寸感了。 文卯解释道“北念也是说闻着有邪气,你们怎么闻出来的?巫蛊一脉的先天之炁有什么不同处吗?” 听到「巫蛊」二字,刘玥停下了手里揉成的面团,有些举足无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为什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巫蛊一脉?” 刘玥点了点头,继续忙着揉面,文卯故意吊胃口地去拿了几个包子吃,一边吃着一边看她揉面,就是不答话…… “您是赶尸的?还是大僵的?” 他还是不答话,就是盯着刘玥手里的面团……自顾自地揪下了一小团捏着玩……竟玩得全粘在了手上…… 刘玥偷笑了几声,抓着他的手在面粉里一按,把面团搓了下来,问道“您能跟我说说吗?” 北念实在看不下去了,推搡了文卯一下,怒斥道“喂!你聋了?!” “说来也巧,这之前遇到了个巫蛊的人,不过那家伙很讨人厌啊。” 小南思全然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个面团很好玩,自己也揪了一点,刘玥贴心地给她提前沾了沾面粉,省得和文卯一样。 温孤文卯见状问道“为什么我揪的时候不给弄一下?” “啊……我以为您知道的啊……”她的语调有些委屈。 “也罢。”温孤文卯不知缘何谈起,“你叫刘玥,对吧?” 刘玥“嗯”了一声,道“我没有炁蕴的,是吧?您不用这么含蓄的,我知道我陪不了小北念和小南思太久,但是我会尽可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可真是大义。” “您说笑啦。” 她继续揉面,力道重了好多,案板几乎都被碾了起来,面前的两撮头发遮住了沮丧的神情。 北念后知后觉,才搞明白怎么一回事…… 姐姐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我们的父辈是战友。 同为烈士的战友。 “不想挣扎一下?”温孤文卯能够清楚地看见她加速跳动的心脏和微微抽搐的脸颊,她依旧摆出一幅笑脸,只是笑得很勉强。 刘玥在袋子里抓起来一大把面粉,手悬在半空,越来越多的面粉在手心里、指缝里掉出来…… 直至仅剩手心里的一点面粉。 “您看,人的能力很有限的,一只手能抓住的东西更有限,有时候得学会知足,反正我才二十出头,还能活几十年,看着他们长大又不是问题。” 她冲着三人一笑,如日曦下的向阳花,乐观而开朗。 “我们修士年过百岁一般都会找个道侣,你一个普通人难道想着绝后?” “您说笑啦,难不成还能让您娶我啊?” “那不行。” 「镇狱法则——悲悯元手」 调侃的话语落下,一只长满了细长尖锐的豪毛、指甲有半房高的大手将对铺连根拔起,就攥在手里。 温孤文卯把刘玥拽了出去,给她指了指,道“你说得也对,也不对。 一只人手能够抓住的东西的确很有限,但是手段有很多,故而能抓住的东西也就多了。”说罢就轻放下了这家铺子,只是桌椅晃倒了一些。 “您别拿我这小丫头打趣了,手段从何而来?”刘玥略有不甘心地拿下了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只是没想到这只手如此清白却这般粗糙。 文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道“爱听不听吧,又不是讲给你的。”他瞥了眼北念,本意已溢于言表,道“手段很多,但是能够用出手段的人很少,就像是得炁蕴的人很多,可大多是寻常百姓,因为他们早就失了志,这很正常。 毕竟有的人连尝试都不敢的。”他又瞟了眼刘玥,继续说道,“选择要大于一切,看你是安于现状,还是不满怒争;是做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好人,还是恶名远扬?” 入局 第二十一章 借道 听到温孤文卯这句话,刘玥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很清楚后半句不是在说自己,只是这样说出来还是太露骨。 文卯松了松肩膀,问道“你……怎么选?” “可是……我没有炁蕴……连报仇都是妄想……”刘玥低下了头,把面团推到了一旁,两只手撑着台案,任由泪花打下来…… 文卯扯下蓝衫上的一片粗布递给她擦了擦眼,道“无妨,我给你。” “可是您……不像同情心泛滥……” 温孤文卯略带敌意地瞟了一眼,笑着盯着她……揉了揉下巴,道“跟你们也没什么藏的,如果可以,我想看看昔日四毒重聚一方势力下的盛景,到底是什么地步,逼得名门正统要压制住这四脉?” “可是有小北念和小南思就够了呀?”刘玥依旧追问,文卯的面色随之沉了下来,眼眸中露出凶狠,道“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 刘玥解下围裙放到一边,站在文卯的面前,全然没有惧怕之意,回道“您可以杀我,但是别对小北念和小南思动手,可以吗?” “哦?你还能谈条件的吗?” “不是,是乞求。”刘玥当即就跪了下去,要不是文卯眼疾手快,还真就跪下了。 “我猜的,我觉得……你们三个人不同……你身上其实有炁蕴,只是很微妙,就在这里。”温孤文卯伸手戳了戳她的左胸,正是心脏的地方,刘玥一阵脸红,不知如何是好,连话都卡在了嘴边。 “哎!你耍流氓啊!” 北念跑过来就是一脚踢在文卯身上,他也不在意,随意拍了几下土就继续说道“反正就不对,我之前遇到过两个巫蛊一脉的人,他们的炁蕴也是全然两种形态,北念的炁蕴就是其中一种,而你又是新的一种,很怪。” 文卯一指点进地里,一只老鼠从房子的一道缝里爬出来,缠在他的手指上来回绕动,皮肉慢慢脱落,变成一幅模样仅存有三分的药丸子。 “这种就像是北念的那一种。”他随手扔出去这颗药丸子,瞬间在空中炸开,尖利的炁蕴混入风中,若是不注意,非死即伤。 然更加诡异的是碎裂的皮肉缓缓重聚,重聚成了好几份,在地上伺机而行。 “她说……叫入道来着?”文卯隐约记得应是这个名字没错,细细回想起来,这入道之法还真不比那墨夷珺的手段,有些拘束,不过看来应该也是以入体和入神为主,大概是没什么杀气。 刘玥纠正道“不对,叫制蛊,除此之外是化蛊和蛊灵两法。” “制蛊……” 想来也没错,还真是制蛊,那这一看便更像是辅以他人之法了。 文卯发问道“化蛊和蛊灵是什么样的?可以跟我讲讲?” 刘玥也不搭茬,回一边揉面去了,好似在记仇,温孤文卯也不急,冲着北念摆了摆手,让他带着小南思先回家了。 临走不忘嘱咐道“警告你!别精虫上脑啊!” 又是一句话差点给文卯呛死,刘玥抽身给他拍了拍后背,说道“您帮我揉面呗?还要卖呢。” “啊?” 文卯愣在原地,刘玥同样撇过头去看了看他,说道“您想知道的话就帮我干些活。这次,是条件哦!”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好说话的人啊?”温孤文卯毫不顾忌地将「镇狱法则」迸出体内,整条街道的房子都开始颤颤巍巍地晃动,这还是得幸于文卯在压制着,要不然这村子也就被毁了。 毕竟有尸林那一战的先例。 刘玥也被随之而来的力道呼在了墙上,只是紧紧地糊住,并未用力,所幸就没受什么伤。 “算了!怎么揉?告诉我。”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逼着自己对这种人下手,还真有些难,文卯也就认栽了。 刘玥忍不住偷笑,摇了摇头,道“不用啦!看您也不像是会干的模样。但是我也不太会描述,因为我没见过,只是读过一本书,您等我待会儿找一下。”她揪下来一块面团粘了粘面粉递给文卯,道“所以您还得等一下啦!” “行吧。”文卯接过去那团面团和自己之前的那一团捏在一起,来回在手里揉搓,跟她打趣了不少事情。 虽然她只有二十岁,可是对比自己这种闭关就有百年的人,阅历还是要丰富许多的。 “您是说您这平安扣是那个女前辈给的?!”刘玥有些大惊小怪,文卯不解道“怎么了?” “这个平安扣还叫同心扣的,是送心上人的啊!您反应太慢了吧?!她那是答应您了啊!那不是什么约定!那是诺言啊!” 文卯近乎慢常人一拍的反应让刘玥连连叹气,他自己听刘玥说的这一番话,又想了想那日的气氛,的确有些像是私定终身…… “嘿嘿……”文卯不自觉地傻笑出来,被刘玥看了个正着,她赶忙装作没看见地继续和馅…… 文卯转过身去清了声嗓子,问道“那个……什么时候能弄完?” “还早了啦,最起码要把明天的弄出来嘛。” “浪费时间。” 温孤文卯索性连看都不看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倚着台案撑着脸,睡意陡然间就涌了上来…… 再醒之时都已经是暮色,昏黑天际无一丝光亮,辰星都有不少去歇息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太不安稳,不知是梦境还是压根没有睡下,「平心稳性」这四个字频频映出,搞得好是疲惫不堪。 刘玥也刚好弄完最后一块面,将案板和碗盆归置好了之后才注意到他醒了,她蹲下身看着还睡眼朦胧的文卯问道,“您老是嘟囔平心稳性是什么意思?” “我吗?”他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再次确认,见刘玥点了点头,便又与她解释了一番。 “您说的这个高僧我们见过,好像叫圆寂,对吧?”刘玥继续说道,“这个法号晦气得很,不知道一个出家人怎么取个这种名字,而且他身上的味道和您差不多。” “停停停!打住!”温孤文卯摆了摆手,嘱咐道“能不能别您您的?怎么整得好像一幅上了年纪似的样子了。” 刘玥站起身摘下围裙放到一旁,在边上拍了拍沾着的面粉,解释道“您都年过百岁啦,当然是您啊。我们这村子最长寿的才九十多岁,我们按辈分要叫奶奶的。” “唉……”温孤文卯起身叹了口气,往外面走,抻了抻不舒服的脖子,回头又瞥了眼,催促道,“随便吧。带我去找找那本书。” “哦,行。”刘玥在柜子下面拿出一柄锁头也走了出去,把门锁好了后就在他前面带路,时不时还问几句关于慕容伶的事…… “不知道。不知道。” 看到文卯也不愿意提,她识趣地就没再问,带着他一路从这条街上绕到了另一条街,相较于这条街繁华得多,竟还有些点着灯的铺子。 “这里应该比刚才那强多了吧?”温孤文卯实在不解,放着这么好的地段不用,怎么去了那边? 刘玥解释道“那里不是离着小北念他家近嘛。要是他们出来,我还能第一眼就顾及到,这里太远了,我不放心。”文卯点了点头。 说着,二人就到了一处瓦房,门脸很白净,连尘灰都不沾一毫,门楣上也挂着只鲜红的灯笼,不知何用意? 老旧的木板被推开,难免发出「呲咯」的刺耳声,听习惯了就好了。 院子里是两堂房子,左边那堂有些污垢,看着没门脸那么美观,右边那堂则好了许多,用布条糊着的纸窗旁边还有张倒贴的「福」字。 应当是去年用剩下的,红底金字都有些褪色了。 刘玥往左边那堂房子迎了迎手,带着文卯走了进去,刚一打开房门就掉下来一沓旧尘,正拍进文卯的脖梗里。 像是被雨打了毛的鸡鸭鹅禽,在原地抖个不停。 刘玥都不知是笑还是不笑好了,就在一旁盯着他…… 文卯把那袭蓝衫脱下来抖了几下又重新披上,自打跟这丫头打交道可没少出糗,总感觉被耍了。 “你是不是拿我寻乐呢?”文卯撇过头去瞪了她一眼,体内的炁蕴毫无顾忌地涌出,已经不耐烦了。 “我一个小丫头哪敢骗您啊。”她揪了揪那袭蓝衫,指着面前那满架子的书,文卯都不自觉地呆住,上一次见这种场景还是在祖祠那一次。 “这……” 刘玥赔着笑脸,道“您还得和我一起找一下,因为书太多啦。” 文卯答应下来,两个人就在那摆满书的架子里摸索,偶然间发现这些书居然有大多都是「巫蛊」一脉秘传的功法。 只是这功法实在邪性,竟有不少都是引蛊入身的铤而走险之法。 而且这地方有些类似「巫蛊」一脉的祖祠? 还不容文卯再琢磨是怎么一回事,刘玥拿起一本书招呼了他一声,是「巫蛊」一脉的史料记载…… “多谢。” 文卯接过去这本书在手中翻开,里面有不少的记载与文卯得知的一部分情报重复,确认是巫蛊一脉的史料无疑了。 而且,这里面出奇地提到了「天箓」 简而言之: 大僵与赶尸为兄弟脉系,手段也略有相仿,可谓一玄生二门。 巫蛊与天箓一脉也是同理。 巫蛊引蛊进身而修,天箓引文进身而修。 巫蛊分化蛊、制蛊、蛊灵三门手段。 一者引蛊入体,以身为皿而炼化百蛊,故而可任意化出炼化之蛊,在肉身足够强盛之下便不受任何拘束,只是这一门只有墨夷一家独霸,历史长河的变革之下,也就随之没落了。 此门手段最为特殊之处便是掌握着任何蛊虫的手段,如此想来,墨夷珺化出臂膀应当是依靠淬生虫的能力了。 也难怪他能靠着那还魂蚁将他自己逼到那种地步。 有恃无恐罢了。 二者制蛊之术较为普通、朴实,也最为容易被忽略。实则只要他们想,便无不可制蛊之物,大多人会认为这种手段只得辅以旁人而用,愚昧至极,殊不知这手段可欺瞒天性而变蛊之性,一旦掌握他人炁蕴便可依靠制蛊之术篡其本炁,取命于无形之中。 乃是一门暗杀的手段,所以对传人的要求极为繁复,后辈青黄不接,哪怕是蛊、吴两家之中的家传之术都难以传下去。 以至于不得不在门系之外的人寻找可传承之人。 三者的手段最为惊艳,凡掌炁之物,不论死活,皆可将其化灵而制,大乱之下,此等手段更盛前两者,也更可比赶尸、拘僵之法。 只是此门中之人常有人因蛊灵反噬而亡,也就没几人愿意将这手段传下去了。 三门系的手段殊途同归,皆会毁修士躯体,一步差池,非死即伤。 谁又愿意让这手段在子女中传下去呢? 文卯将书合上,郑重其事地询问道“我大概明白了,我不会骗你,现在问一下你,真的愿意争一把吗?” “当然!”刘玥歪着头冲他一笑,逗道“前辈,您想一下,要是那女前辈身陷囹圄,您帮她就得九死一生,您帮不帮?” “别拿我举例子。” 文卯把这本书放还回书架上,按下了要起身的刘玥,“不用动,按我说的做。” 随即盘坐在刘玥面前,将她的双手放在了膝盖上,二指点入掌心,驱动部分先天之炁赶入其体内。 神识与丹田口的两道炁蕴相撞之际化生出一道极为纯正的气息。 “调整气息,别呼出来,在中胸处运作。” 可是任由刘玥憋得脸通红都做不到这一步,文卯心中暗笑,道“师父,您那笨法子没准儿最实用。” 他把衣服脱下,三下五除二就给刘玥捂住了脸,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两只手慌乱地抓着蒙在口鼻上的衣服,只是文卯不松手,她全然扯不下这束缚。 “按我嘱咐的做,不成就死,别瞎扑腾。” 听着他如此决绝的语调,刘玥缓缓静下心来,双手也搭在膝盖上运气,文卯隐约能察觉到透过衣服的那股热气在缓缓消失…… 文卯将衣服拿开,刘玥的口鼻之中已不再有气体往复…… 「嗡隆嗡隆」的声音隐隐展露…… 天劫已至。 入局 第二十二章 天地(帝)奇(棋)局 温孤文卯松了口气,这丫头借炁入道还真成了,他轻拍了几下刘玥的肩膀,刘玥一时间竟表现得惊慌失措,似乎还未从那种环境里缓过神来。 那种环境很怪…… 由炁蕴慢慢行遍全身,将血液悉数倒流回胃里,仿佛成为一具空壳,再感受炁蕴把空虚的躯体一步步填满。 无论是心性,还是状态,与之常时都全然两样。 疲乏的三尸、呼吸的毛孔、天翻地覆的神识,还有更多…… 说是脱胎换骨也确实没差了。 时至如今,自己都还怀疑过,这两个阶段的“我”是同一个人吗? 究竟哪一个被杀死了?亦或者被纳化了?还是说离开了这幅行尸走肉般的躯体? 大概是太久没有经历了吧,这偶地一调动先天炁之本竟然让文卯都开始了胡思乱想,他揉了揉太阳穴,清醒了一些。 抬眼望去,那天劫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许是因为欺软怕硬?居然迟迟不敢下来,文卯掸出一道「寒绫」,透过了屋顶又一飞冲天,扼住了那蠢蠢欲动的天劫。 直至它消散、刘玥体内的先天本炁涌现、破了「炁行」之境,「寒绫」也化作夜雨点缀这方天地。 刘玥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真的像是飞升一般。 文卯并未顾及她兴奋而又慌乱的举止,而是莫名其妙地问道“这村子有没有哪一处江山缠绕的风水宝地啊?” 这个问题也让刘玥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她没有多想,把自己自打记事起知道的事情都过了一遍,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处。 “就在……”温孤文卯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东南方,问道“巳巽辰三山向的位置,是吧?”他的语气不再那么轻柔,又如往常那时寒厉,连询问都与质问无差。 看着手指的方向,就是后山上那一处龙峰没错,刘玥点了点头,温孤文卯也留推开门走了出去,嘱咐道“物极必反,人心最是如此。” 这句话让她愣了许久,不过好在也琢磨明白怎么一回事了——说的是那群被唬住了的村民,他们信服不仅是因为怕了,更是因为他们也对「大法仙人」抱有幻想。 这不是归顺,而是交易。 倘若哪天有天灾人祸降临村中,第一时间的发泄处一定会是那「大法仙庙」,那这一次,他们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表达心意,为庙里妆点、供奉。 可这是假的,必定受其反,在此之前,自己要带着小北念和小南思离开这里,要去闯荡…… 温孤文卯的那一句“我想看看昔日四毒重聚一方势力下的盛景。”在耳边想起来,正是时机。 刘玥才明白,他的确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好人,他在把自己引上路,因为日后可能会有用…… “所以他在做这些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整个布局了吗?”刘玥喃喃自语,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假设自己不愿意争呢?就是安于现状怎么办?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把握? 刘玥望向文卯推开的那扇门,被晚风吹得来回啪嗒。 趁着微亮的夜色赶路,鲜有的几只辰星映着脚下的泥泞,晚风吹得不再那么温和,脸颊像是被尖刀划过。 温孤文卯的脚步逐渐杂乱,状态并不好,捂着额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脚下仍旧在赶路。 偶尔也有店家出来招手,可他并不答话,就只看着脚下的每一步…… 百余年岁,上一次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还是继爹娘全都离世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就有些不对路了,鄙夷自己、鄙夷爹娘、也鄙夷他人。 当时要不是师父把自己拉了回来,谁知道会怎么样…… 文卯用力地拍了几下脑袋,每一下都能够听到脑子里「咚咚」作响,他平静地喘着每一口粗气,双眸又瞑闭上,一步接一步地走过去,似平稳了许些。 步百丈、行僻径、淋细雨沥沥、穿竹林苍苍,一路盛景美人心弦不已,终是到了那处风水宝地。 文卯也长呼出一道重而繁杂的口气,许是因境而变,舒服了许多。 一条刚健山龙盘身望,龙虎卫砂环拱抱,长有虾须流水绕山脚,蝉翼薄峰开山门,山上青松拔劲参,山下青草匿艳花,崖边瀑布似龙垂涎,直入湍急水口弯如缠绳。 只道,此局奇妙。 “定是刻意而为之,只是……”温孤文卯仍旧想不明白,为何偏偏取下巳巽辰三山化此天地奇局? “也不知道现如今的压制线是怎么样的……要不然抽身去一趟立文之地?”文卯顺着山脚下的盘龙路往上走,沉重的脚步踏在坚固的山路之上,每一声都如同重物相撞。 行至龙腹之处,阴风肆起,方圆百里奇局唯有这一处出了岔子。 自当消磨时间,文卯踩着峭壁上凸起的山块,跳下了龙腹那处咧风穴,站此之中似观开膛刨腹之蛟,生气破、精血涌。 此处长百里,直通龙首尾,只是前后皆无出口处,奇局尽在表,观其实以满目疮痍。 沥沥拉拉的石子还渗着重恶的煞气,硌得脚下都站不稳,两旁的内壁一闪而过着各种经文密箓,文卯凑过去才注意到这就是族内的那些「天箓」 “也就是说……这方天地还有天箓的传人?”这个念头也是一闪而过,姜文曾亲口说过他是天箓一脉唯一的传人,如何想都不像是作假。 文卯随手化出三只灵僵,分四方各观一面文箓,尽入文卯神识之内,四面文箓拼凑在一起后竟是与后山那座题字的大碑上的文箓全然相同。 一丝差别都没有。 只是仍旧看不懂这是何意,不过这上面的炁蕴格外精纯,缺不属于先天本炁,更像是另一种路子。 “百般功法自然也有百般法门……”温孤文卯喃喃自语,只知这法则之力也属一道法门,那这又是如何? 寻常破境者是重铸通体经脉,正谓“不破不立”,毁经脉而重聚之痛如心肺刻刀,故而无几人可过这一关。 “还有捷径能走吗?” 正于此时,那道反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都看不下去了,捷径自然是有,可是你是不是忽略了另一个重要的点?” 文卯被身后不知如何现身的傅慎吓了一跳,人差点就拍在了脏壁之上,傅慎伸手拉住了他,当即就被甩开。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慎也不藏什么心思,找了块没有石子的地方躺下,侧翘着二郎腿,道“活得时间久了,爱凑些热闹,感觉你身边会热闹一些。” 文卯反问道“热闹吗?” 傅慎摇了摇头,回道“不仅不热闹,反而有几分冷清寒人心。” “活得这么久,这些字你都认识吗?” 傅慎打了个哈欠,把头转回脏壁那一侧,背对着文卯,道“认识,但是不想告诉你。” 文卯含了含头,话锋急转道“那你能告诉我镇狱法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哟!看出来了?”傅慎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温孤文卯盘坐下来,傅慎的脑海中有一瞬间变成了空白,似脱节般,再反应过来时已是置身那方大狱之中。 “无言大狱?”他随手攥住那双试图扼住喉咙的手,也盘坐了起来,道“比着上一任差太多了。” 文卯继续问道“你们认识?” “谈不上。见过。” “那百转山是他的手笔?” “有几分模样,但不全是。” “详细说说?” “不说。”傅慎轻敲了几下身后寒冷的石壁,不等文卯主动退下,无言大狱崩碎四散,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傅慎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嘴角,未成想文卯居然咽下了这满口鲜血。 文卯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一圈嘴唇,四周点缀着几点绯红,有些显眼,问道“你会死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别出心裁。”傅慎挠着头想了想,回道,“客观上讲,会死。” 文卯不解道“那主观上又有什么不同吗?” “主观上……我死不掉。” 两个人谈的话题越来越诡异,对坐洽谈的氛围已经消散,四目相对如刀剑相见。 “真的?” 见眼前这个小毛孩子还是不相信,傅慎将衣服褪下左肩之处,伸手便抓出了还悸动着的心脏,在文卯面前捏碎。 左胸的伤口又一分分痊愈,一丝疤痕都不存在。 傅慎把衣服重新系上,回道“真的。” “那我又活不过你,你还来我这凑什么热闹?长生……帝君?” 傅慎愣了一下,轻笑几声,道“好生分的名字啊,我都习惯他们叫我长生老鬼了,冷不丁地还有些不适应呢。” “你能跟我聊些什么?” “什么都能聊,可是能不能告诉你就得看我的心意了。” “那就是逗我玩儿呗?”文卯也不再搭理这个老顽固,跳出了龙腹的内部,顺着山路继续往上走,傅慎就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的脚印都重复在一起,如何都甩不开这个老顽固。 “你跟着我能干什么?”文卯已经受不了了,回身怒斥这个老不死的。 傅慎捋了捋几丝翘起的头发,道“这条路只能你走,不能我走吗?尊老爱幼都不知道?” “你爱幼了吗?” “难不成你尊老了?” “你个老不死的是没朋友是吗?” “你有?” “那我尊老,您先走。”文卯往他身后退了一步,给他迎了迎手。 傅慎突然佝偻着腰,锤了好几下,呻吟道“唉……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腰板也疼……唉……” “那我帮您捶捶。”「摄鬼手」当即起势,不等他捶下去,傅慎把腰扭到了另一边,自己锤了几下又直起了腰来。 温孤文卯也不再和他浪费这没用的心思了,原地坐下来,叫嚣道“那咱俩耗着呗,我就不信你一个分身也这么能活。” “你认真的?”傅慎从兜里抓住一把瓜子花生递给他,问道“来点儿?” 文卯自然不客气,一把全抓了过去,好在傅慎留着心思,又抓了一把出来,两个人磕着瓜子闲唠家常。 “呸!”傅慎一口把瓜子仁吐了出来,竟坏了,又重新剥开了个花生,扔进嘴里,八卦道“小子,你喜欢哪个赶尸的丫头,对不对?” “关你什么事?” “你也没事,咱俩聊聊呗?” “我是没事吗?”温孤文卯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傅慎不在意地点点头,道“你自己小心眼,什么都怕被发现,还能怪我啊?我一大把年纪了,哪有空逗你啊。” “你有屁快放行不行?”文卯嗑得越来越快,很快就见底了,又在傅慎手里抢了一把过去。 傅慎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传染得文卯也打了个哈欠,道“我来给你小子上上眼药,千万别作恶,要不然我先拿那个丫头开刀。” “你敢?!”文卯似被踩了逆鳞,脸上的青筋瞬间就凸起来了,双目横生凶相,看得傅慎心里都有些发毛。 “你觉得我不敢?” 傅慎留下最后的一句警告,整个人再化作沙砾飘散,无影无踪。 文卯一直攥紧的拳头也终于松开,掌心里已经被指甲捏烂了皮肉,鲜血还在直流,愤慨而又无能的粗气频频传出…… 他尽力地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顺着山路攀到了顶峰,奇异的格局自上下观,是一个「冥」字——宝盖为屏风、“日”字为盘山、“六”字为下山流水,没有一丝偏差,格外的整齐。 温孤文卯再顾四周无人后盘膝而坐,「镇狱法则」将这方格局全然镇压下去,身上的「吞噬法则」之力大起,秀山清水顷刻间就不复存在。 「吞噬法则——成道我果」 惊雷腾动肆起,文卯就屹立山头之上,周身炁蕴荡然无存,仅一具肉体凡胎承载雷劫凿下。 三道雷劫缓落,一筹更胜一筹,心血不停翻涌,如经凌迟剜骨,随着一口鲜血止不住地喷出,天劫消散空中,再现晨曦美景。 山枯水浊,文卯再不顾后的踏风离去,那些想不透的事情也差不多想透了。 傅慎又在那山头现身,道“如此天帝(地)棋(奇)局,还真是步步为营啊。” 入局 第二十三章 旧伤似曾眼熟 温孤文卯后知后觉…… 摒巳巽辰三山化作这方奇妙天地,委以旁人将「平心稳性」四字告知于自己,虽不足以让自己改变,但是动摇足以。 也因为这村子中有「巫蛊」传人,所以自己一定会停留,得知他们的经历与自己相仿就一定会共情,而这段时间就足以让自己发觉这方天地的不同。 “只是我好奇……为什么是平心稳性这四个字……好像不是什么成语吧……”可疑点并不只有这一些…… 那巫蛊之人最大的刘玥不过二十出头,缘何断定她刚好能等到自己? 「大法仙人」的称呼真是北念自己蒙出来的? “你有什么把握呢?”温孤文卯望向升起的金乌,似与操盘之人对视。 “该不会是夏桀帮的你吧?可是你一个大僵的人怎么能够说服尸祖?” 未过三十岁的年纪想与自己刚好遇到,除了活死人之躯,实在想不到另一个法子,更何况,这布局起码已有十万年。 “啧……” 以巳巽辰三山化作一方天地,拘这满村的活死人压制于此地,刻意将巫蛊的人带进来,诱以使自己踩到这一步,真是步步为营。 “也难怪从来没听说过……只是他们自己认为自己只有这么几岁吧?巫蛊一脉的消息没了那么久……怕是比我年纪还大了吧?” “啧……想来也对,就只活了几年,的确只有这么大啊……”文卯有些沮丧,这个行径可不像是什么正义之辈啊。 可他又突然露出一幅全然相反的神情,一点悲悯之意都没有,格外感兴趣的面庞勾了勾嘴角,喃喃自语道“你……在帮我?” 言行举止间愈发的精神失常…… 那已举目破败的天地奇局之中,傅慎依旧喃喃自语,似嗅到了两分故人气息,道“你不是不爱凑热闹的吗?” 原秋水关的白衣男子从一道天空裂开的缝隙走出来,身后隐隐有天道炁蕴透出,肆盛而不乱流,他怀中还抱着那只小白狐,道“来看看。” “这步棋,你说是谁下的?”傅慎试探道,他完全不在意,笑着抚摸怀中的白狐,回道“一个刚破境的毛头小子,如今连千岁都遥不可及,你觉得会是他自己走的?” 傅慎疲软地叹了口气,“谁知道呢,上一次那天地异象你也不是没看,说不定真是他自己走的。”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吞噬法则」现如今也在这小子手里吧?双法则加身,这等壮举自那个人之后,十万年没人再现了。” 傅慎哈哈一笑道“这不现了?” 他没再搭理傅慎,又退回身后那道裂缝,气息一丝不存,傅慎抱怨道“来不说一声,走也不说一声,什么东西啊,不知道尊老爱幼。” “大我百岁而已。” “啊?没走?”傅慎尴尬地挠了挠头,也离开了这方天地,原鼎盛的天道气运已经接近疲竭,再佑卫此地一甲子已是至多了…… 温孤文卯自上方望下去,隐约可见那道压制线两旁密密麻麻的修士,将这一方接壤之地围得是水泄不通。 不远处也有一道「剑气天河」,乃是自初始之时便做下的防线,近百万柄长剑拼凑出一方可落脚之地,七柄长剑悬空问道,据悉,曾斩下不少大僵一脉的大能之才,早已是杀鸡儆猴。 他用力地攥紧了拳头,臼齿被咬得发出声响,远处之人似也注意到了文卯,那着一袭补丁粗布的男子站了起来,衣着难堪入眼却在骨子里透着一股「正气」,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仍可察觉七分。 温孤文卯还有意向前,一柄飞剑当即就冲了出来,那男子仅一瞬便至了他身旁,一把剑柄生锈、剑刃凹槽不整的陈剑瞬间将飞剑打落,问道“您这是?” “不过境,去「咒灵国」,应当没问题吧?” “请。” 他冲文卯做了个揖,不等文卯还礼,又是一瞬便不见,纵有「天人洞观」辅佐仍难观其行径。 文卯再望一眼,此人早已不见踪影,索性从空中落下至一方平地,眼前之处已是「咒灵国」 起势之丘依山作国土,百余青石作阶,文卯踩着上去,却共步下三万才过。 国门大开,隐有陈血几渍,他用手指碾了碾,放在鼻前一嗅,血味不存。 文卯侧过头看了看有些年岁的沧桑城门,似有抓痕、刀刻、剑斫,随之才察觉国中气运早已无多,虽未破败,也至末尾。 只是这脚下的青石板路倒挺舒服,迎过城门之处,不顾两侧瞭望楼台,九条笔直的大路各向一方,仍没有什么人气,房屋却是层出不穷,只是一瞥便见一足有族内祖祠大小的亭阁驻存,红墙黄瓦显其贵意。 文卯还想着往里面摸索几步,身后也有尾随的脚步声传来…… 「哒……哒……哒……」 声音庄重,一分的心虚都没有表现,就跟在文卯身后,见文卯驻足回身顾了自己一眼,她撑着脸一笑。 “你是?” 这女子依旧笑颜如花,道“反客为主了吧?” 温孤文卯轻点了点头,“倒也是,我叫温孤文卯。” “李思梦。” “有事?” “去我家坐一坐?” 想来仙骨已成,倒也不急,“可以。”文卯答应下来便跟在李思梦的身后,沿过极为繁华却无一人的街市,一路愈发荒凉。 “到了。”李思梦抻住袖子,含了含腰,推开了眼前这座通体为青竹榫卯而成的房子,透着一股别处都没有的清香。 文卯跟着她走了进去,屋内的桌椅都不例外,无一不是青竹而作,他抚了抚竹椅,确定了没有尖刺才坐下,打趣道“用了不少竹子啊?” 李思梦含羞回道“他知道我喜欢,所以就给这么弄的。”说罢又在那竹柜里取出一套茶器,她收拾出来两个杯盏,提起竹桌上的茶壶烫了烫杯子,又给重温上了茶。 文卯也不见外,顺手就拿过了一只杯子,只是这杯壁摸起来稍有欠缺,举起杯盏,迎着透进来的几缕光线才看清,这杯壁上同样有雕刻的三根青竹,杯座下刻着「高风亮节」 李思梦也知其用意,整杯烫茶一饮而尽,将杯座给他看了眼,刻的是「步步高升」 “当官的?”文卯举起杯抿了一小口,略有回甘在唇齿处,稍后一饮而下。 “不是。”李思梦抚住袖口,起身又为他斟满了茶水,自说道“我们这地方很少有不请自来的。” 他透着玉石的两分亮堂往杯子里望了几眼,轻晃了晃,茶沫还挂在杯上,“有毒?”说着又是一饮而下。 如此怪诞之举,李思梦只是笑了笑,又斟满了茶水,问道“哪有?” “竹叶青。” “怎么看出来的?”李思梦求解道。 文卯哈了口气,渗着一股茶香,解释道“看不出来,味道不对。” “那你还喝?” 文卯同样一笑,道“我这手段特殊点儿,最不怕这类东西。”他自己又提过茶壶斟满了一杯,壶座之下刻着「西竹」二字。 他小口抿着茶水,并未表现惊讶,回甘香甜愈发的爽朗,又问道“你说很少有不请自来的,是什么意思?”他思滞片刻,道“不过硬要说起来,我也是人请来的。” “夏桀?”李思梦难得愣了一下。 “尸祖?” “不然?” “不是。”话音落下,温孤文卯半瘫在座位上,两只腿直接放上了桌子,语调也不再有客气的意思,问道“有什么知道的?说来听听?” 一听这话,李思梦不再掩面偷笑,回了床上坐着,就蜷缩在一角,双手慌乱地搓捻着被褥……“您别这样啊!”她真同受了辱似的大喊着。 不一会儿就凑齐了成群的人围在房子外围,其中似为首的一个大块头推开门就闯了进来,左臂之上有道格外骇人的伤疤,就像是整块皮肉都被掀掉后又重生出来的,似有眼熟之处。 “哪里来的小东西!”他不由分说就一拳打了过来,极为正统的燥土炁蕴附着在拳峰上打出一道罡风。 文卯躲闪之际也被惊了一下,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拳直接打透了他的头,随意甩了几下拳头,还有血渍在屋子里乱飞。 他又瞥了眼外面的人,还在围得这一亩三分地水泄不通,面有不悦,似二把手的一个老头子先察言观色了一番,双手鼓动着大伙就离开了…… 文卯捋了捋散乱的发丝,难免沾了几丝血迹,转头看向李思梦,未有言语。 竟是同为淬体境之人。 “好玩吧?”李思梦歪着头抛了个媚眼,当着他的面就褪下了紫杉,唯有一袭贴身的白衬,钻进了被子里。 文卯不搭茬,重复了一句,“有什么知道的,说来听听?” “来嘛!睡一觉再说!”她故意掀开了一半被子,给他留出了空位。 文卯愤恨地咬紧了牙,二人同置「无言大狱」之中,不过这一次共有两个座位,二人就对坐着。 “镇狱法则诶!上一个不请自来的……”李思梦有意吊他的胃口,及时止住了话语,冲他妩媚地一笑。 文卯顺着话茬盘问道“也是大僵的人?”李思梦不予应答,继续拍了拍床上的空位。 “也罢。”温孤文卯摔门就离开了,只剩下李思梦在一边偷笑,文卯原路返回到那座亭阁之前,此地炁蕴近方圆十里当属最盛,他凑到门前正欲推开,竟被震回了数丈之远。 “夏桀请来的贵客,当真以为谁都能进去啊?”李思梦始终在身后盯着他…… “贵客?” 傅慎原居的那座龙峰之上已有人提前来至,先一步温了杯茶,饮清茶、赏美景,那只小花猫嗅着茶香跑了上来,他同样地摸了几把后脊的皮毛,两只手在它的肚皮来回挠痒,一人一猫玩得可谓不亦乐乎。 过了许久,他又将空着的杯盏斟满茶水,那张短矮的桌案上刻下一只「冥」字,从袖口拿出了文卯那支用五两纹银买小的竹笛,吹奏着下了山…… “我现在有两个问题,上一任镇狱法则来时是多久之前?这贵客又是哪一方的人?” 李思梦嘟着嘴撇过头去,靠在了路旁的城墙上,道“我没有好处啊。” “那就没得谈了。”文卯干脆换一条路走,不再顾后一眼。 见其似真的本意已决,李思梦服了软,喊停了他,“文苑阁的!瀚海文苑阁。” 文卯摇了摇头,并未听说此处,又追问道“上一个人是多久之前?” “记不太清了,不过差不多也是有十万年了。” 依旧是「十万年」,这一步也是他帮自己走的,每一环都环环相扣,文卯自己就是这上面最重要的一环,只是这人的用意摸不透半分,实在诡异。 温孤文卯直言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都告诉你的话,那我也太亏了吧。”李思梦冲着他撒娇,又把左肩的衣服拉低了一下。 “你最少都有十万岁了,老不死的,你整这套对我有用?”文卯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呸啊!要不是你姑奶奶我大发慈悲,你还狗屁都不知道呢!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你再骂一句试试!”李思梦完全止不住怒气,极为纯正的金炁迸出,阴阳均胜、燥湿均和。 温孤文卯勾了勾嘴角,贴到她耳边吹了口气,李思梦似整个身子都酥了一样,瞬间愣在了原地,“姑奶奶,您这金炁可是真纯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激上套了,跺脚骂道,腌臜之语频出,骂得要多难听又多难听,文卯堵上了自己的耳朵,依旧望向这亭阁…… 等到李思梦骂累了才对她说道“你一定有求于我。” “诶?你怎么发现的?” 文卯回应的话很是模棱两可,道“不好说,猜的,有人逼着我发现。”他瞻前顾后地各望了一眼亭阁与李思梦,“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我带你出去。” “什么时候发现的啊?”李思梦不再卖弄风骚,拄在文卯的肩膀上,眼前的毛小子比那一个冷脸的哥哥可是更有趣,也就如实道出了她所知晓的一切事情…… 已近黄昏时分,二人就在路边对谈…… 入局 第二十四章 棋局落子 夏桀本为四大尸祖之中不死不灭的存在,活死人之躯早已跳脱三界六道,倘若他想,便是不输那位红衣长生客。 只是不知为何,十万年前与那个不速之客论道了许些时日,竟弃了浑身的修为化道,在天道讨来了十万年的大道气运佑卫这方国土。 只可惜物是人非,气运凋零,现如今的夏桀也只是尚存五分不足的「恶魂」,为了让「咒灵国」长存于世,他先后卖了不少脸面。 先是同「剑气天河」的人讲了讲情,委托他们帮忙照拂一二,又请来了「瀚海文苑阁」的大弟子常风给国民传道授惑,也算是尽了份内份外的所有事了。 “那照你这么说,这里不应该是这般模样啊?且不说炁蕴之力轻微,连人气儿都几乎没有啊。”温孤文卯仍有几分的不信任表露出来,一直盯着李思梦的表情,不过未有什么变化。 她解释道“你也说了,此地炁蕴轻微,还不懂吗?” 文卯后知后觉,撇过头去,两个人撞在了一起,李思梦被他一把推开,还不由得她抱怨,问道“你是说这国内的子民也是活死人之躯?” 闻言,李思梦点头应答,又同他讲了一番下来…… 自那次夏桀化道,散数千万年基业,引得天色异变,青赤天穹骇人惊悚,尸气之力遮天蔽日。 这个不确定的因素硬是让两方边境平稳了千年。 虽极力克制,可国中子民仍是悉数感染,皆造就了一幅活死人之躯,倒是不好不坏,谈不上什么大问题,也就没人在意。 随着时间愈发久远,夏桀的炁蕴也所剩无几,自然也无力再助他人压制尸气,一幅幅活死人之躯皆如同行尸走肉,除了晚夜时分会出来行动,白天几乎都是闷在家中。 也难怪李思梦屋外的那些人都紧凑着竹檐下,原还以为是个下马威。 “那传道授业又是给谁呢?” “脑子怎么这么慢啊!”李思梦无奈抱怨道,“肯定是那些有炁蕴的啊!” 温孤文卯点头应下了这些情报,谈不得信任,倒也不算是不值得相信,他伸出舌头舐了一圈唇下,当即就搂住了李思梦纤细的软腰。 透过一层轻薄的衣衫,隐隐可发觉肌肤温烫,李思梦再没那幅卖弄风骚的神情,立马就推开了他。 “姑奶奶,您这是干吗?咱不睡觉去了?” “滚!”李思梦甩开文卯先行一步,文卯就像她跟着自己时一样,稳步跟在身后。 主动凑到李思梦身边,文卯的右手从她的左肩滑过后背,把她搂进了怀里,道“别啊。姑奶奶,这不是您提的吗?” 文卯显然无意放过她,右手的力道愈发的重,李思梦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腰间处取下两根峨眉刺各执掌中。 仅一瞬便全刺进了文卯的右臂,只是他的反应异于常人,竟一分的惊诧之痛都没有表现。 见已然得手,文卯一脚就把她踹了出去,紧接着便卸下了右臂,看得李思梦一愣,他又当着李思梦的面化出灵僵,再取下一只右臂按下。 「咯巴咯巴」的响了几声,磨合了一下后,俯身拿起废掉的右臂,两根峨眉刺之上寒厉似铁剑,若隐若现着自己的鲜血。 他拔起其中一根,其表仍旧雕刻有青竹,细看之下可见「西竹」二字。 李思梦愣了许久,终于发问道“你这膀子不是自己的?” “这只是。”文卯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拿出了那只属于自己的断臂,招摇地给她晃了两眼。 李思梦玩趣道“我猜是逗人家丫头被砍了吧?” “差不多。”温孤文卯将断臂丢给李思梦,嘱咐道,“看看伤,眼熟吗?” 李思梦不以为然地眯了眯眼,毫不在意地端详起断臂的一处伤痕,与那大块头胳膊上的伤痕同为一种。 忽来了一阵微风,两滴美人泪融入其中,她的鼻子也酸了,轻抚了抚这伤疤之处,提袖揉了下眼角,声色低沉道“你在哪遇见的?” 轮到了温孤文卯不以为然地打一个哈欠,望着亭阁之处不再回头,任她如何询问都不搭理,低沉的语调也有些着急。 “我……我陪你……睡……告诉我……”李思梦不再复那等风骚之举,红润的双眸接二连三滴落泪花,只想问一个答案。 越是着急的情况下越会病急乱投医,也越会如实招供,这还都得幸于那位长生老鬼呢。 “我不是那么轻浮的人,我想问一下,这亭阁,咱有没有法子能进去?” 李思梦依旧望向断臂的疤痕,文卯走过来将断臂夺回,再重复了一遍问题,她如实答道“待晚时散堂,可以去跟常风说。” 她又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行。” “你!”李思梦刚要发怒,可又不敢,哭喊着道出,“求你了……”双膝也不值钱地跪下,文卯当即便跑到了一旁,打趣道“险些折我元寿啊。” 正说着,断臂又被他塞进了怀里,道“尸林里见过一面,是个爷们儿,还有……”他看了看攥在手里的峨眉刺,过去递还给了李思梦,“他那把剑叫「东竹」” “所以在屋子里那时候,你就猜到了吗?” “姑奶奶,您现在好像没资格跟我讨问这些事儿吧?”他又扬着嘴角一笑,欠揍的表情再溢了出来。 李思梦冲鞠躬道了声谢,“嗯,我的确没有,告诉我你的想法吧,我会全力帮你。” 这「咒灵国」内的微风不同常处,实在干燥,吹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他无意地打了个哈欠,道“也不必,你要是想让他安息的话,可以省省功夫了。” “你把他怎么了?!”李思梦瞬间就慌了,提着他的衣襟就质问道。 “姑奶奶,您好像以下犯上了。”听着文卯威胁的话语,她又松开了手,轻声胆怯问道“他怎么了?” 他满不在乎地裹紧了衣襟,这风实在让人不舒服,抻了抻疲劳的腰板,边揉边说道“我给他在尸林立了个坟,用的就是「东竹」” 她细细观摩着文卯的神情举止,格外的自然,不像是骗自己,又连连道谢。 “姑奶奶,仙骨四重怎么练的?”话锋急转,李思梦都没能跟上他的节奏,迟疑了一会儿才回道“九灵大殿。” “啊?” 李思梦自然知晓他一无所知,又解释了一通…… 这「九灵大殿」本是独属夏桀的煅骨之处,可自打同那冷脸的哥哥交谈了一番后就把这殿门大开,凡是有意煅骨之人,皆可入此处。 机缘万分自当凶险万分,十万年间,陆陆续续进去的人且不少,可是出来的人却屈指可数。 虽说名为九灵,可其内殿阁共有十数过八,且是一殿更险一殿,先后出关之人,最多不过踏九层而已,余下九层连见都未能见过。 慢慢的也就有人怀疑其中只有九层,所谓的十八不过是夏桀的自夸其说罢了。 温孤文卯摇了摇头,暗说道“不可能。”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知道这九灵大殿在哪里吧?我想去看看。”文卯瞥了眼亭阁之处,自己也有些拿不准这两个的先后。 李思梦无奈地耸肩摊了摊手,道“三年后才会再开,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哦?为什么?” 李思梦依旧满脸纯真,诚实道“你得问夏桀本人,每九年开一次,谁知道是什么道理呢?” “嗯。”温孤文卯又瞟了她一眼,似有话想说却咽了回去,洞观一番那亭阁,以尸气所作盾障中竟混着好几道的雅气,量着它转了一圈,当真是无一丝纰漏。 他索性停在正门的石狮子旁,倚在了旁边,冲李思梦挑了挑眉,同样留出来空位,道“姑奶奶,来坐啊?” “傻#” “啊?” 李思梦不搭理他,先回了住处。 “哈……”文卯把头仰在石狮子的背上,抻了个懒腰,门楼下挂着两只红灯笼,些许妖艳。 门楣上只有几道浅痕,隐约可看出是「穷心证道」四个字。 “穷心证道……”温孤文卯小声重复着……他自觉遗憾地摇了摇头。 又觉得这红灯笼有些不同,干脆自当打发时间,踩着石狮子够下来了一只,他坐在狮头之上,取着人家的灯笼就在门前打量…… 看了良久才发觉不同,这灯笼非纸非布,是一道极为正统的火蕴在烧灼,行程均而分布匀,打眼看着同常物无异。 放在手里掂当了几下倒是看清了四散的火花,他正想着挂回去。 只闻「咚隆」一声,面前的厅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两扇门都从门轴下了一尺,一男子从里面走出,笑问道“朋友,您这是贵干?” “啊?无事。看看。”他随意地瞄了眼就把灯笼重新挂回了门楼,那男子依旧满面的笑意,儒雅之气很重。 文卯冲他做了个揖,问道“您是常风?” “是我。”常风的腰板依旧笔直,微微含头,又问道“您找我?” “我想是进来听您讲讲。”文卯如实道出心中所想,常风往左退了一步,俯身迎出了手,“还请。” 这人满身的儒雅正气,如何都不像有恶意的人,文卯便直接跨了门槛进去,一路长亭还分左右,他缓了两步让常风跟上来。 二人皆入长亭,常风在左引路,直言道“道友,身上的炁不是很正啊。” “啊?是吗?” 见他既不承认也不拒绝,常风又言道“道友,既是找我,还是交心为好。”说着就到了左右岔口,常风往左迎了迎手。 文卯先一步拐过去,先前还有几分炁蕴可察,现如今一分都不复,就连这一方园中的花草都不及右边。 “我叫温孤文卯。” 常风不应,撇过头一笑,自言道“南走阴,北请神,既有阳道行,便有走阴人。” 温孤文卯自然知晓此句弦外音,仍是不肯交代,装疯卖傻道“什么意思?求教。” “嗐……”常风叹了口气,心中暗道,缘何这般冥顽不灵?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地生,生阴过阴,手段也是如此,只是我仍有不懂。”常风的话语点到为止,已挑明,只待他如何理解。 文卯坐在亭栏上,问道“您不懂的是这阳湿炁吧?”他伸手拍了拍丹田处。 常风淡然一笑,毫不拘束便坐在了他身旁,推起了文卯,给他用那净白袖擦了擦座下的尘垢,道“含而非也。” “那是什么?” “我不懂的是缘何咱们是一路人?” “一路人?”温孤文卯此番属真不解,又重复了几遍,仍旧不懂,问道“您觉得咱是一路人?” 常风的双脚踩在了亭栏上,倚着亭杆道“君子百姓应天,当顺其旨意走右道。圣人之辈逆天,自当破局行左道。” 思索良久…… “旁门左道、邪门外道。您是说这里是一路人?”文卯已知八九不离十,常风如料地点了点头,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此指寻常生意人……” 温孤文卯打断了他的话,续道“有上九流便有下九流?” “对。”常风继续说道,“依我看,旁门左道和邪门外道本就一物两名而已,我自认为圣,应当属左道、外道。” “您说我是旁门、邪门?何苦兜圈子呢?天下人不都知道邪州的修士是邪门吗?” 常风挥了挥手,道“旁门未必是恶啊,邪门更不是恶,此为性,不是行。” “那您是夸我?” “谈不上。” 温孤文卯问道“还是直言吧,我愚昧。” “我曾见过一个同你一模一样的走阴人,只有邪性,没有邪行,那时我便知晓这旁门左道之差了,不过所修非常而已,无言恶。”常风全盘托出,“也是因为那人,我才应下了夏桀来此处传道授业解惑。” 文卯有意试探道“十万年前?” 听他这般准确地说出时日,常风自己都有几分惊讶,不过片刻消失,应了一声,“嗯。” 文卯松了口气却也被提起了胆子,倘若每一步都让这个人把自己拘束住,那这同傀儡无异。 常风又打量了他一番,道“想来就是你无差了。” 入局 第二十五章 再落一子 “什么意思?”温孤文卯自然不知是何意。 常风讲道“他当年同我说过一番话。” 「无须作疑,若是还有不解,日后便去咒灵国讲课,自然有一日能出来一个让你想明白的人」 “我吗?”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自出世便一直被委以重任,一切都凑巧得过分,好在现在想得明白。 只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棋手」到底是谁? “您能同我讲讲那人的样貌吗?” 常风略感抱歉地摇了摇头,道“那位披衫戴笠,还有一幅「鬼面」,在当时也掀起来了不小的浪花,但是却没有一人知晓其名,也没有一人可言其面。” “您能跟我详细说说吗?” “不成问题。”常风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同文卯好生讲了讲这人的所作所为…… 此人出世即惊世,十三岁破境,连度三十六道天劫,直登连理枝之境,入世便是仙人之姿。 此等壮举,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矣。 当时那方天地血劫异象远远胜过了霍乱天下与纵横天下的两位「天下领主」,破境便得道「空间法则」大成之上,三十六道天劫未伤其分毫。 经历过那个时候的人都记得那一日,法则之力卷碎天地,大道炁蕴威慑整片天下,妖诡之处都没能幸免。 我依旧记得那天穹之上同时显现九血日、九血月,「雷息」之炁漫天飞舞,妖诡一方的天上都凿下雷劫。 无一不指向此人,称「天地问道」 一幅孩童之躯却如天人临凡,观苍生似观蝼蚁。 只可惜他出身「大僵」一脉,又引如此异象,自然是无人放心,所以便有了当年的「十万修士兴师问罪」 结果不尽人意,那人就屹立在原地,一丝炁蕴都没外露,一句威胁的话都没说,可偏偏无一人敢上前,他气定神闲地听了几句苦骂便走了。 依我说,这人的气度也实在难得,后来也见了分晓,的确如此。 他从未找过这番苦骂的后账,后来还在边境出手震边关,一幅棺椁压下四名僵祖齐现身。 常青子曾言此人有九分新任「僵首」之姿。 此称「边关浮僵」 自此又销声匿迹不久,直到当时的「镇狱领主」陨落不过片刻,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道果」落入其手,然更为骇人的是他对「镇狱法则」的把控胜过每一任,甚至超越了对「空间法则」的领悟。 也是万万年来唯二的双重法则加身,唯一的双重法则领主。 能在一道法则中称「领主」之境已是不可多得的凤毛麟角,可他得道双法则领主。 自这次过后,他常年游历在外,天下人都记得自己曾见过他的模样,可他那时戴上了一幅「鬼面」,众人脑海里的印象也相继消失。 有传闻,说是他又悟了一道新法则加身,不过也无从可证。 之后又陆续传出这人的传闻——战平僵首并镇压大僵祖脉之中、兵解尸祖夏桀、斩道尸祖蚩尤、问道长生帝君…… 天下修士不敢想的事全被他做成了。 “问道长生帝君?这傅慎还有什么惊骇之处吗?”温孤文卯全然不解,纵使这人再能活,比着战僵首、斩尸祖也应是小巫见大巫,为何还能入传闻之中? 常风一眼便看穿他的疑虑,耐下心来解释道…… 这长生客乃是天地齐寿的大才,莫不说自成法则,单是他破万万岁天劫都是世间奇景。 加上他老是自言寂寞,能与之交谈者也就一手之数,而且他是出了名的不爱幼。 虽然这么说确实有些嚼人舌根,可是他还真是一点儿瞧不上小辈,却偏偏对这人作礼相待。 二人就在那「长生谷」上对谈了十年之久,自成了交心的好友,长生帝君也就出面为他作了保,没人再揪着那异象与出身不放了。 其实说来也无差,早就没人敢揪着不放了,只是长生帝君这一番作为让双方都体面地下了台而已。 再后来就是他同天下人直言自己已悟道「冥府」手法,边境又一战,取下了当时妖族的「极意领主」,即妖族的族长之命。 而且,仅七招定下胜负。 他自言是前六招让妖族的人不至于自暴自弃,最后一式出手之时,边境天穹崩碎。 片刻,天穹再现,二人分出胜负,那「极意领主」只剩一颗连着脊骨的头颅在他手中握着。 自这以后,便有了「冥府判官」之称,那道边境关隘也有七万年不再有妖诡的人站阵。 此番作为,按理说应是最为可动天下修士,可偏不知是否天妒英才,居然在这时陨落,起先还无人相信,可「天道七法」中的「镇狱法则」与「空间法则」相继升起浊炁,也就落实了。 为保边境仍旧平安,他陨落的消息全面封锁,知晓的人却是越来越多,终究纸包不住火,传入了妖诡一脉耳中,又开始了新的争纷…… 比较有趣的是不知道在哪里传出了他是假意陨落,实则等待时机揽天下入手的揣测。 常风苦闷一笑,道“人心就是这般多变,圣人何苦佑卫天下啊……”他自当叹息不已…… 温孤文卯并没有这面苦大仇深,只是有许多话语琢磨不透,如何都想不明白,问道“天道七法到底是什么?我之前也听人提起过,到底什么意思?” “法则之力本为天道炁蕴,其中最盛有七道,先后为镇狱、时间、空间、吞噬、因果、霸道、纵横,共曰「天道七法」”常风如实相告。 温孤文卯闻言有几分不可置信,问道“镇狱为首?” 常风点头肯定,道“原本是没有这顺序的,都是出自那位大才之口。” 「时、空相当,镇狱为王」 并不浅显,倒也谈不上多深奥,文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您所说的领主又是什么?这天下领主和法则领主又是什么意思?” “这就说来话长了……”常风呼了口气,接下来又是一番口水战…… 这法则之力虽属天道炁蕴,但也仍有进阶之分,不过也要看执掌者本身的能力。 其进阶为「得道」——「小成」——「进道」——「大成」——「大成之上」——「大道」——「法则领主」 法则领主便意味着这人已在此道登峰造极,顺带提一嘴,大成者便可开宗立派了。 至于天下领主嘛…… 集齐天道七法所有领主,为首者称「天下领主」,霍乱天下的樊逆即「霸道领主」,而纵横天下的古剑则是「纵横领主」 只是这一步险棋过于难成,如今也只有这两位成道,按理说,当年那位也可以,毕竟一人便执掌了两道法则领主。 文卯暗自盘算着,自己同为两道法则加身,执掌着「镇狱」和「吞噬」,也是巧,姜文那人的「因果」居然也在其中…… “您刚才说过他是唯一的双重法则领主,却是唯二的双重法则加身,还有谁是吗?” 常风抬眉瞟了一眼,语调轻佻道“你不就是?”他仍旧笑对着文卯,早就看穿,不过未有故意点破,偏是让他自己问出来了。 右边的长廊陆续走出人来,都在冲着常风问好,文卯也仰过身去瞅了几眼,尽是些不入流的修士,洞观之境都没有。 他回身之际,二人四目相对,只觉浑身一颤,常风又扬了扬眉,道“君子言,交人,与心、与实。” 话不投机却投缘,文卯自知理亏,如实告知了自己执掌「镇狱」与「吞噬」两道法则,又问道“我这吞噬法则便是夺人道果来的,但是镇狱法则是我自己悟的,我还想问一下,这有什么不同?”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常风未计较这琐碎小事,道“要说不同也算不得,只是两种方式罢了,夺道自然是需要取其道果,自己悟出来的自然也用不到他人的道果。” “我还能继续问吗?”常风这般同自己讲了许多,自己却有意隐瞒,再问下去,真有些许羞愧了…… 常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异常的怪,自己肩上的力道很重,可他已撤下了手,文卯再使天人洞观,一股浓厚的法则之力可比「镇狱」 “您这是……时间?领主?”至此,文卯才意识到眼前之人的境界根本看不透,忙着询问这些事情,竟都没注意到?! 常风抱膀点了点头,道“可问,知无不言。” “谢谢。”温孤文卯恭敬地起身,正对着他深鞠了一躬,拱着手倒回了位置上才直起身来,问道“您刚提到的「天道七法」升起「浊炁」,这又是什么意思?” “嗐!”常风沉重而又打趣地叹了口气,同他讲道“当年樊逆弄出来的霍乱天下搅动风云根基,虽说谈不上大灾大难,也算得上民不聊生,加上古剑又一次凑齐纵横天下,谁也不敢再疏忽。 故而每方势力在这七位法则领主的身上各自取了些许天道炁蕴,用以察觉每一任的现世与否,若是「浊炁」便是无人执掌,若是「明炁」则相反。 倘若七法同生「明炁」,各方势力就都会对其进行警戒。 必要时刻,合力灭之。” 倒是意料之外的情理之中,温孤文卯暗自消化下这繁杂的情报也需要些时日,他又察言观色一番,道出最后一个疑虑。 「常青子是什么时候陨落的」 终闻此问,常风再冲他一笑,继而又是四目相对,两幅眸子一个模样,皆是「天人洞观」 “您……” “他说我有些天分,便把这法教给我了。”常风先答疑了一问,又道,“并非陨落,而是主动化道。” 「长生谷」——风动叶落,「唦唦」之乐响奏,颇有几分抚心平。 傅慎风尘仆仆而回,见那花猫出奇地等着自己,拍了几下身上的尘灰,迎出手轻唤了几声,小花猫一下就扑到了他怀中。 “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了吗?遇到坏人怎么办啊?”他声调嘤呀似孩童般同它交流,手下轻揉着它的头顶。 小花猫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面庞,从怀中跳下,瞻前顾后地把傅慎带到了那张桌案旁边。 刻劲之沧桑稳显,那「冥」字格外的入眼,傅慎怔在了原地,他自知这人是谁。 人走茶凉,他又瞄了一眼,杯盏之中茶水溢出,送客之意。 这「长生谷」本就是傅慎本命「帝宝」化作,一行一止绝无人可规避,偏唯独这位老友。 来而无影去而无踪,于此处恍若行无人之境。 他端起这杯茶水饮下,略有苦涩之味…… “主动化道?” 常风直言道“问我也不知晓,他道长青年岁与傅慎不分伯仲。更是称作「帝下元圣」,同境无敌,跨境可杀。他的化道也是个不小的事柄,只是那位的事情太过耀眼,被盖过了而已。” 回想起常青子当时那般主动授业,也真有几分不对劲。 文卯起身再作了个揖,问道“我明日来听您传道,可以吗?” “当然。” 常风起身又往门口一迎,便把他送了出去…… 不知不觉,竟已聊至这般晚时,一路真如那姑奶奶所言,各房各屋都走出来了不少的子民,行动笨重迟缓,所剩意识并不多了。 他找了棵树靠着坐下,天色昏黑,无人相伴,最拨人心,师父与师娘的面孔似在晚空出现。 文卯伸出手,好像触摸了一寸晚空,失神之际,一只软嫩的手握住了自己,“怎么不回来啊?”李思梦翘着腿坐到了一旁的石墩上。 “等我回去睡呢?” “想得美。”李思梦变了个人似的给他捋了捋耷拉到面前的头发,道“有没有什么打算?” 文卯也弄不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只是说着“先去听听课吧……感觉挺高深的。” “我可以求你件事吗?” “不……”文卯摇了摇头。 这个答复出乎意料,李思梦有些发愣,轻声道“不可以吗……好吧……” “我说不对。”文卯说道,“变化太大了。不对。你知道了什么吗?” 入局 第二十六章 除内忧 李思梦也不装假,点头应了一声“嗯。” 那冷脸的哥哥刻意嘱咐过,下一位不速之客会在阁中论道一番,自而心性大变,只是当时都还没有请来常风传道,全然不知是怎么回事。 可是现如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上了,一分偏差都没有。 “冷脸的哥哥?”文卯怔了一怔,问道“你见过他的模样?”又不容缓滞道,“同我说说。” 李思梦坐在石墩上,一双腿无事的晃着,撑着手看了眼昏黑无光的晚空,道“他的模样吗……” 刚刚想讲出来,她却再回忆不出那冷脸哥哥的模样,可是自己记得很清晰他那一幅冷脸,竟拼凑不出他那张面庞了…… “忘了?”文卯也无惊讶,只是淡然问道。 李思梦的双腿放了下来,试图说出来这个荒谬的事情,可是这如何叫人相信呢? “我没骗你……真的……” “我也没说你骗了我。” 文卯不仅未有怀疑,甚至抱怨的语调都没有,而是实打实地松了口气,这人的布局如此缜密,最起码目前对自己都还算是不错,倘若这棋局上真出来了这么一颗「拙子」 百弊无利。 “话说回来。姑奶奶,您这金炁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这么均衡?” 文卯实在是在意她这金炁如何化出,绝不可能是先天炁之本,一丝偏差都没有,再怎么样都是鬼斧神工。 要么受人修正过,要么自己悟化过。 “运气好呗!”李思梦歪着身子探出头,冲他眨了下眼。 文卯又挖苦道“枯皮老肉。” “你放屁!”李思梦愤锤了一下石墩就直起了身,指着他的指甲仅差个核桃距,刚刚锤击的手还泛着红痛,辩驳道“姑奶奶我这肌肤都是吹弹可破!”她伸手扯了扯下颚的面皮,拽成了一张方脸。 文卯不情愿地瞟了眼,像被脏了眼似的撇下了头,念叨着……“也不知道阿伶怎么样了啊……” “谁?”李思梦恍惚中听到了个人名,立马暴露了八卦的本性,满脸笑意地问道“喜欢的丫头?” 文卯当即便与其切割,道“和你没关系。” “要是那丫头很漂亮、很温柔,性格又好,又受欢迎,你还是省省吧。”李思梦幸灾乐祸地打击着文卯,道,“这样的姑娘啊,最不愁男人了,估计追人家的啊,都排长龙喽!” 她继续说道“不准儿啊,人家正找了个道侣双宿双飞呢……啧~”她提袖挡在了面前,偏露出的一对呈弧度的眸子证明在偷笑着…… “姑奶奶,你信不信我现在立马回去,给你男人的坟刨了?”温孤文卯也是满面的假笑,不过更有诚意。 李思梦起身伸了个无比畅快的懒腰,依旧幸灾乐祸,道“看来是说对喽!”语罢,她就打算先回了,可见温孤文卯迟迟都没有动静,她又停下招呼了两声,“你打算风餐露宿吗?” “也是。”文卯跟了上去,打量着四周越来越多的「活死人」……“他们这是还有没有意识啊?” “应该还能剩个一星半点的吧。” “是吗……” 「福鼎地」——焰火金山下矗立一座紫瓦大殿,四向之中有三面作门,偏在正南向作了一堵墙,显然是不想让人知晓。 正北向的「天丹盟」牌匾足有半墙之高,殿门两侧刻琢四幅紫底金画…… 以药入蕴,炁效相合,成丹入体,淬骨、淬心、淬识、淬蕴;炉鼎炼气,气改炁行,变药之理,变蕴之体;丹药口服,晋骨晋体,丹药神收,炼蕴炼炁;医者仁心,丹道齐天,锄强扶弱,救民救道。 慕容伶望着这四幅刻画出了神,身上不知如何染了些许泥渍,白靴也变了色,脸上的神情都格外的疲惫。 她仍旧望向这四幅画,自觉应是此理无差,只是不懂这压箱底的功夫为什么会直接摆出来给人看? 「天丹盟」内众长老齐聚大堂之下,柳轻芸不展先前的半分妩媚,端庄地坐在了盟主之位。 右侧之首是一老者,他推开桌案站了起来,当即跪下,白须耷拉到了地上也全然不顾,拱手似喊叫道“盟主!万万不可啊!” 话音落下,一呼百应,右侧整十一人全部跪下齐声道“还请盟主三思!” 柳轻芸的眉眼轻柔却舒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霸气,右手砸在扶手之上,声响荡彻殿内。 她轻声又不失怒意,道“你们是盟主,还是我是盟主?” 左侧十一人为首者属年轻辈,样貌清秀得很,他在此时也站了出来,拱手向那白须老者,道“陈老,您年纪大了,对邪州的人有意见,大家能理解,可若是逼着大家一同对其鄙夷,万不可行。” “李彦,你说什么狗屁?!”陈老被这句话彻底激怒,愤恨地站起身,左手撑了一下腿,险些踉跄在地上,李彦又打趣道,“陈老,您这般老骨头就别动怒了吧? 散架了可不好。” 陈老怒气冲冠,鼻子吸气吸得肥大肿厚,左手化掌碾拳,一颗「炁丹」成道,冲着李彦就飞了过去。 紫金色蕴力震荡大堂,李彦瞥而不顾,随手掷出一根银针,那颗「炁丹」被钉在了梁上,蕴力愈发磨疲,渐渐消逝不见。 李彦将这根银针取回,针尖已是黝黑,他捏着针尖捋下来一滴阴躁金炁,仅是往地上一甩,脚下赤金色绒毯被点出来一个孔洞。 陈老身后又跟上了一老人,满面的沧桑,皱起的脸皮都挤到了一起,他曲折着腰板,帮腔道“李彦,就算你天资再过聪颖,也不应该这般骄狂吧?”他不时地将目光投向柳轻芸。 “啧……”李彦直言道“岁数大了就是不一样,明里暗里都是拱火啊!”他始终在左侧站着,腰板如其本性一样正直,未有另两人那般谄媚。 “李彦!什么叫拱火!你什么意思?!”陈老一时被激怒,阴躁金炁遍布大堂之内。 先前还念他是两代元老,也就没和他计较,可也实在是有些倚老卖老了,柳轻芸不再顾及那张老脸,极道「丹蕴」迸出,阴躁金炁被碾成了沫。 柳轻芸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依旧轻声道“陈寿、胡琴、李彦,你们三个是当我死了吗?” “不敢!”李彦当即就应了一声,瞥了眼陈老与胡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人家这邪州的丫头在门外已经等了有一年之久,这诚意很足了,而且也有些丹道天赋,怎么就不能让人家入盟?” 胡琴大声呵斥道“因为她是邪州的人!” “嚯!您不说,我还以为她杀了您儿子呢!”李彦仍旧表着笑脸,俨然是一只笑面虎,一句话下去又给胡琴激怒。 胡琴一步步靠向李彦,愤恨地喷气声传荡出来,质问道“李彦!你他娘想死吗?!” “您最好是掂量掂量,我和你们不同,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武夫子出身,真动起手来,分不出来轻重的。”李彦的笑脸依旧展给几人,完全不屑。 小齐从他身后拉了两下,劝道“李哥,算了吧,别内讧啊。” 李彦哈哈一笑,回头跟小齐打趣道“我这不是跟两个一只脚踩进了棺材里的老东西开玩笑呢嘛!他们年纪大,不识趣。” “咳咳。” 柳轻芸轻声咳嗽了几下,四人都赶忙回位置里坐下,她伸手示意小齐走了过去,跟他嘱咐道“给李彦做做功课,毕竟是两朝元老,别太肆意。” 小齐点了点头,又跑回位置坐下,小声跟李彦重复了一遍柳轻芸的话,李彦根本不在意,对于这种势头渐起的老东西,轻芸肯定也等着机会收拾。 李彦起身拱手道“说一千道一万,收不收这丫头都得看盟主您亲自决定。”此话一出,陈老和胡琴的脸色都黑了。 柳轻芸顺着李彦的台阶就踩了下来,“既然看我,那就收了。” “盟主三思啊!”右侧十一人又是在陈老的带领下异口同声。 此般掺杂盟主抉择,这些人显然是忘了自己的位置,李彦见时机已成熟,发问道“陈老,我真不明白,您都能给「福鼎天宫」的那帮畜牲炼丹,咋人家没作过恶的丫头就不能入咱盟内习丹道呢?” 陈寿瞬间就慌了,堂内之中公然喧哗了起来,无论左右两派,纷纷都开始议论。 “陈老给「福鼎天宫」的人炼丹?不会吧?” “李彦说的是真的吗?「福鼎天宫」可是福鼎子民人人得而诛之的啊!陈老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柳轻芸暗喜,佯装着不知情的模样,问道“李彦,你说的话可属实? 陈老,他的话是怎么回事?” 陈寿跪在地上,头也嗑了下来,辩驳道“盟主!李彦他血口喷人啊!” 话音落下,一块白袍的曲裾掉在正堂,一袭白袍也被扔出,李彦再拱手作揖,单膝下跪,道“若有一句不实,剥我皮、斫我骨,任尔!” 这句话也让柳轻芸一愣,本是以为李彦在诈陈寿,未曾想到他的进程竟有这么快,居然才过了一年之久就查出来了陈寿的把柄。 李彦两手平掌划开,生出一颗炁蕴浓厚的丹药。 “影丹?”小齐看着发了愣,这丹效不仅可使人起死回生十年,更是可将自己十年之内的所有事供与他人共享,掌此丹道造化者,罕有。 李彦将「影丹」神收,除自己之外,在场二十二人脑海中全部映入了陈寿将十乘一品金丹赠予「福鼎天宫」的宫主。 陈寿几乎崩溃,也不再狡辩,怒道“李彦!你他娘跟踪我!” “陈老,您这是承认了?”李彦含头一笑,尽显冷厉。 “放屁!”还不等他再辩驳上几分,一颗无色无形、难以觉察的毒丹迸入陈寿喉中,人首立马分离开来。 “散堂。” 柳轻芸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胡琴,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李彦天赋再过逆天也不至此。 此丹,定是柳轻芸所化。 「咒灵国」—— 也许是太过疲惫了,温孤文卯的哈欠连天,无意间瞟了眼「咒灵国」中分九路之初的院亭,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与初见之时差了几分。 李思梦所知自然远超文卯,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问道“看出来不对了?” “还是看不太出来。”文卯摇了摇头,驻足盯向那堂院亭——十八趟连柱长廊分出九条路,一路又分十八柱,共计百余六十又余二。 皆是爬满了花草长藤,拔着青石板就钻了出来,此之势头,绝不可挡。 可现已入秋,最是厉风卷草又折花,纵使它再坚再韧也不应当这般苍劲、妖艳。 温孤文卯始终怔在原地细数,一边敲着太阳穴苦思,一边嘟囔道“一百六十二……” “什么啊?”李思梦拍开他的手又推了一下,再问道,“嘟嘟囔囔什么啊?” “对了。”文卯刚缓过神来,道“你刚说我看出来不对又是什么意思?什么不对?” 李思梦不屑地撅着嘴撇了一下,又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道“还以为你多聪明呢!原来没看出来啊!” 文卯也不在乎地瞥了眼,往院亭里靠着,问道“姑奶奶,您要是知道啥的话,就跟我讲讲呗?我脑子笨。” “你看看这九条路的通向。”李思梦一语点破,温孤文卯在原地转了一周后便看出来了个大概,九条路的通向所在甚玄妙。 正南向当属第一条路,列「午」字山,应「夏至」;西南向有两条路,各列「未」与「申」二字山头,应「大暑」与「立秋」;正西向的路列在「酉」字山,应「秋分」;西北向「乾」字路,照「立冬」;正北向列在「子」字山,照「冬至」;东北向两路列「丑」字山与「艮」字山,对「大寒」与「立春」;正东向最后一条路列在「卯」字山头,对「春分」。 以二十四节气之九为点,仅一日内便可度四季,可唯独弃了「立夏」而取「夏至」,东南向的「巳巽辰」依旧无路。 看出来这几分玄妙后,文卯也就知晓了这其中的原因,现如今应该是「亥」时进「子」时之末,居在了「春分」与「夏至」之中,正是旺时。 这手段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不过单凭「尸祖」这个名头,他能做出来倒也不怪,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 而且这本就不是文卯的疑虑所在…… 入局 第二十七章 书香门第的疯子 温孤文卯真正的疑虑所在是「一百六十八」这个似有意而为之的数字,虽说乍一看无几分可与其联系,可一番细思,也能想到些许。 “这院亭是什么时候修的?” 李思梦听了之后欣慰地点了一下头,如文卯料想,道“那冷脸哥哥走之后,夏桀就派人修了这院亭,还废了不少的人力物力呢。” 温孤文卯习以为常地呼出一口气,不再停留,一边走着一边打趣道“你怎么老是一口一个哥哥?勾引人家没成?” “你放屁!”李思梦立马骂了回去,脸色突然不好了,“我那时候还和安年在一起了!” “安年?”温孤文卯应着点了点头,道了声歉,“是那个爷们儿?” “嗯。” 李思梦停在原地,再仰头向昏黑的夜空,似有心上人的模样,脸上洋溢出一丝苦笑。 今夜晚风唱挽歌,不见辰星一颗颗。 活死人之躯的子民陆陆续续地在空旷的国土中游离,一如行尸走肉,迟缓的姿体像是被分裂的肉块缝合在一起。 仅有两分夜光的照临下,气氛渲染得格外诡异。 文卯在身后轻拍了拍李思梦的肩膀,道“先回吧。” “啊?”李思梦才从悲伤的氛围中出来,下意识抽泣了一声,“走吧。” 踩踏在稍微反出一丝光亮的青石板路,二人同回了那间竹屋…… 不知怎地,无论怎么在外晃荡都会有体力,但回了家之后就浑身难受,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许是这一亩三分地能让自己舒坦些吧? 李思梦轻车熟路地点了根明烛,又匆忙地烫了杯茶一饮而尽,疲软地撑在竹桌上歇息,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打呼声…… 温孤文卯被这一幕看得发愣,轻声唤了几句“姑奶奶”都无人应答,暗下叹息了一声,抱着李思梦放到了床上,又把被褥给她盖上。 大概是猛地一动弹做了噩梦,文卯刚回竹椅上坐着,李思梦瞬间就惊醒了,左瞧瞧右看看,问道“你给我弄过来的吗?” “嗯。”文卯喝着茶点了点头。 “还挺细心的嘛!”李思梦往墙上靠了靠,把被子掩到了胸前,“不过我不习惯躺着睡的。” “哦。”他又给自己烫了杯茶饮下,问道“有没有吃的?给我垫巴两口。” 李思梦叹了口气,抿紧了嘴角,道“修士都以天地精气为食,你不辟谷的吗?” “唉~”文卯长叹一声,身子滑了下来,后背硌着竹椅,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呻吟道“饿啊……” “饿啊……” “饿啊……” 重复个没完没了,李思梦也架不住他磨蹭,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是把床铺下的那包点心拿出来给他。 温孤文卯「噌」地站了起来,立马接过了点心,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我就说嘛,刚进来就觉得有好味儿。”他囫囵吞枣地咽下了好几块,舔着臼齿里的碎末回味,道“不好吃啊。” “你个要饭的还嫌什么馊?!” 文卯满不在乎地吃下了另外几块,又询问道“话说回来,你男人那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还死外面了?” 一听温孤文卯提及安年的事情,李思梦的表情更加阴沉了,比之在街上的时候还要严重,雪白的眼眶当即起了红晕,微弱的烛光下若隐若现着两三点亮光。 孱弱的呼吸声过了几轮,讲道“他喜欢剑,学的也是剑,后来那哥哥来之后还教过他几剑,再后来就是听他说了古剑大斩「秋水关」的事,安年就去了。” 讲到此处便戛然而止,后事不用料想也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只是这事有些凑巧,本以为遇见的东竹、西竹不过是碰巧,可再看来就不是如此了。 倘若那爷们儿是死在了「边境」的话,如何出现在「尸林」之中? 文卯轻叹道“罢了,懒得想。”他拽过来另一张椅子搭住腿,就躺了下去。 “你等一下。”李思梦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把衣服裹紧了些就先出去了,文卯瘫在椅子上也没看出来个一二。 只是听着外面「滋咯滋咯」地响了好几声,又「咣当」一下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李思梦喊道“出来搬一下!” “啊?”文卯打了个哈欠,刚迈两步到了门前就看见她抱着一张床板往屋子里撞,“诶?!” 李思梦催促道“诶什么!帮帮忙!” “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地把床板架进了屋里,「当」一声就砸在了竹板上,李思梦赶紧蹲下来看了眼,确认没砸穿才松了口气。 她又在那个竹柜里搬出来一套被褥扔在床上,嘱咐道“自己铺。”文卯三下五除二就铺好了褥子,只是有不少都拥在了一起,平一块凸一块。 他依旧没个正模样地躺在上面,闭上眼就准备睡下了…… 可过了良久,文卯仍未入眠,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姑奶奶,就是一个姑娘和一个男郎私定终身,可是却很久都遇不见,再假如那姑娘又有了新欢,这种情况下,那个男郎再出现的话,还能有机会吗?” “噗……”李思梦忍不住笑了出来,肚子都有些疼,“你就说你自己不就得了……哈哈。” “不是……”文卯仍旧不承认。 李思梦也不揪着这一茬,想了想,同他说道“假如你俩真私定终身了,那就别瞎想了,你这是赤裸裸的不信任,明显辜负人家姑娘的心意了。” “也是……” 一番话醍醐灌顶,文卯松了口气,不过三息就睡着了…… 待次日一晓,文卯早早地起来了,拽开门的声响吵醒了李思梦,“哈……你现在就去吗?” “好事计早不计晚。” 他在日光的映照下抻了个懒腰,迈出门去,已见不到晚时那些游离的「活死人」,明辉的大道上仅有文卯一人。 国土边缘的城墙上隐隐可见升起的红日拉出文卯的一道斜影,昨夜还苍劲妖艳的院亭已经入秋凋谢。 过了「卯」时了。 文卯一跬一步向那座书香亭阁,红墙黄瓦明晃晃地直刺眼睛,厅门大敞四开,他想都未想地便迈了进去,一眼就瞅见了在左侧那一堂长廊等候的常风。 他满怀笑意地颔首,道“来了?” “来了。”文卯随手摘下一朵花塞进嘴里,嚼着就到了常风身后,问道“先生,我去哪边儿?” “先别急,等一下。”常风把他拉到了身旁同自己一起等着,文卯无平常那般吊儿郎当,站得笔直。 常风一笑,道“用不着这么拘谨,随心就好。” “还是得有点儿规矩的嘛。”文卯打趣道。 候了差不多有三刻,陆陆续续进了不少听堂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去了「右道」 常风能察觉到文卯的疑惑,与他解释道“棋子色分「黑」与「白」,立意分「绝子」与「拙子」,「拙子」之能还须观棋手之局,而「绝子」,自棋盘上落下第一子时便有了一颗。 两类「色」两类道头,两种「子」两种用法,自然不可同用,还须因材施教。” 文卯拱手问道“那边也是您亲自教吗?” “今日起就不是了。”这句话让文卯愣了一下,常风又解释道“「右道」已成,现如今也应该塑「左道」了。” 二人相识一笑,继续在「左道」等候着…… 还未见到有人迈入院中,文卯就觉察道一股极其浓郁的「杀气」,是一条极致单纯的「杀道」 常风挑了下嘴角,拉着文卯迎出去,一衫黑袍映入眼帘,他低着的头忽然昂起,正与文卯对视。 「杀气」与「邪气」首次相遇,可谓一见如故,那人一笑,挥着手,喊道“你是温孤文卯吗?我听常先生提起了!” 见其态度缓和,文卯快下了两步檐阶,回道“是我,你是?” “我叫温羣!那个「群」字不好看,给它颠了一下,可别记错!”温羣一边说着一边在空中比划着这个「羣」字。 “姓温吗?”文卯调侃道,“那也算是本家人了吧?” 温羣也打趣道“哈哈!本家人!当然算!”他也快跑了两步,直接和文卯勾肩搭背在一起,一时间亲密得有些过了,常风都未曾想到。 “入室吧。”三人一同沿着「左道」去了屋子里,似早有布置,屋内刚好三副桌椅。 温羣把台下的两幅桌椅拼到一块,继续打趣道“文卯,你是不是得尊称我一声师兄啊?” “啊?”文卯一愣,尬笑了笑,又道了声师兄。 “哈哈!” “咳咳!”常风二指扣了扣桌子,两个人随即安静下来,“今日三堂课——何者邪?何者魅?何者邪魅?” 温羣瞬间站了起来,顺势把文卯也揪了起来,指着他说道“这就叫邪!”文卯尴尬地挠了挠头,压根没想到这师兄是个话唠子。 “不是跟你打趣,好好想想,明日告诉我。”常风留下一句话就先去了「右道」。 见常先生出去,温羣两只脚直接把桌子蹬了出去,全然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又问道“文卯,你是本地人吗?” 温孤文卯点头应道“邪州本地的。” “还挺好的嘛!”温羣追问道,“具体是哪里的?” “我是大僵一脉的。” 温羣并没有表现出寻常人的鄙夷,只是自报家门道“我是智雅知州的。” “智雅知州?”文卯被怔在了原地,自己记得很清晰,师父说过,孔家、李家、温家、韩家,此四家属知州大雅堂府,皆是书香门第。 “哈哈哈哈!”温羣仍旧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就是那个温家,只不过已经被摒名了。” 文卯不解道“为什么?” 疑问的话音落下,室内一股凶悍的天道炁蕴涌出,温羣手中凝聚着一道无比纯粹的「杀戮法则」 血红色的天道炁蕴沸腾如焰火,屋子里遍布血腥的红光。 温羣随手将其攥灭,道“他们说我温家一个书香门第出了个疯子,毁了名声,家主也耐不住压力,只能除名示众了。”他的语调懒散,听不出来一丝一毫的伤感,连抱怨都没有,似已然习以为常。 温孤文卯理解不了他的心情,但是能同情他的遭遇,相较于自己这种没有家的人,温羣这种有家不能回的不会比自己的经历要好。 温羣无所谓地拍了下手,问道“常先生说的那几个问题是啥来着?” 「何者邪」 「何者魅」 「何者邪魅」 温羣问道“你怎么看?” “邪为性,魅为形,邪魅一词当属褒贬皆可议。强者称作邪魅是因为太过强大,恶者称作邪魅是因为太过毒辣,凡者称作邪魅是因为心术不正。”文卯把当时的老瞎子说的话转告出口,只是沾边而不对版。 “对不上啊……”温羣坐着椅子来回晃荡,动脑子的事情显然不适合自己,只能寄托到这个师弟身上了。 二人就这么相视无言…… 异口同声道“你不会?” 「福鼎地」—— 柳轻芸将慕容伶收作关门弟子,引室习道。 “盟主,您收我的话,会不会……”即便慕容伶再想习得丹道,可她也不想给柳轻芸添麻烦,但是哪里有什么双全法呢? 柳轻芸像照顾孩子一般,抚住她的双肩,轻声道“天丹盟只有两个标准——天赋/心性,你哪一个都过关了,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这是你自己争来的。”她笑着推了下慕容伶的嘴角,也露出一幅笑脸。 「长生谷」—— 那白衣男子姗姗来迟,傅慎已等候了他许久,早煮下的清茶已经凉了。 “老鬼,难得啊。” 傅慎把两盏冷茶浇在地上,重新烫了两杯,道“有什么难得?” “很久没来你这地方坐了。”他将怀中的白狐放下,跟着那只花猫在谷上扑腾了起来…… 「书香亭阁」—— 室内的两人几乎绞尽脑汁,依旧没有半分头绪,倘若问的是邪为何者、魅为何者、邪魅为何者的话还好说,偏是颠倒了位置,全然没有思绪所在。 温羣也想到了这件事,问道“也就是说,常先生提出的这三个问题与咱们所想的那种,并不相对应?是吗?” 入局 第二十八章 初访东竹林 一句话醍醐灌顶,两个人同时有所反应,再齐口同声,道“随……心?” “应该是了。” 倘若真如二人料想般,那也没必要纠结于对错与否了,毕竟这东西同人心无差,各有城府。 仅有的问题也想明白了,温羣就动起心思,推了推文卯,撺掇道“师兄带你出去转两圈?” “这……”文卯抻着脖子看了看「右道」,有些难为情,温羣又拍胸脯,道“没事儿!” 不再等文卯思索片刻,被温羣拽着就离开了,二人刚出屋子就撞见了回来的常风,他冲两人摆了摆手,笑道“看来是想明白了。去吧。” “妥了!常先生!” 温羣拉着文卯直接蹿出了阁内,街上依旧空无一人,文卯不解道“咱去哪啊?” “东边儿。”温羣说着从怀中扔出一只纸船,赫然停在了空中,通体玄红色掺杂,竖有三杆帆,足有半房大,可乘十人往上。 温羣提着文卯的衣领一同跳了上去,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上,完全受不住力,文卯不确认又跺了两脚,一个踉跄就摔在了船板上。 “哈哈。”温羣笑了两声把文卯拉起来,打趣道“没见过吧?” 此物唤作「轻帆」,乃是「智雅知州」四大书香堂府以笔墨纸砚共谋而化的四大「圣兵」之一。 属「纸」,是极其罕有、可用作赶行程的器具。 眨眼间,千里再过八十里。 “踩稳喽!”温羣按着他的肩头,仅一瞬,原本拍到身上都察觉不到的秋风异常刺骨,逆着两人的行程剥得人皮肉痛。 又是不容文卯反应,「轻帆」瞬间消失,温羣早有准备,腿下的马步扎得稳稳当当,温孤文卯又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师兄,咱下回能说一声不?”文卯撑着身子起来,下意识拍了拍身上可能沾染的土垢,举起手到眼前一看才发现只有些露水。 脚下的青草似原,一望无垠,根根青竹林立,淡雾点缀,一股芳香弥漫在林中…… “这是哪儿?” “「东竹林」”温羣拉着文卯往林子深处寻摸,迷迷糊糊地绕了好几圈才到了地方,温孤文卯频频喘着粗气,道“到了……吗……” 温羣尬笑着点点头,“到了到了。”他蹲下身拔起两根青竹,一扇陈旧的木板漏了出来,拔起的青竹钻出了两个孔洞。 木板被温羣随手一扔,下面是个地窖,十几坛子陈酿重见天日,一股子甘烈的酒香杂着林中的芳香,文卯用力地一嗅。 整个人直接扑进了地窖里,温羣被他撞开,“别给我砸碎了啊!” “不会!” 温孤文卯两只腿勾着地面,左拥右抱了六坛子陈酿,嘴里还咬着一坛,温羣被这囧样逗得一笑,道“一共十三坛,你真拿师兄开荤啊!” “我这不是陪你嘛。”文卯反驳道,顺手就开了两坛,一坛递给了温羣,另一坛顺着张开的嘴就倒了下去,如瀑布飞下一般模样,悉数流进了胃里。 他打了个酒嗝,把空坛子放到一边,温羣赶忙拦住,不可置信道“喝完了?” “嗝~对啊。”他毫不顾忌地又开一坛,温羣依旧哈哈大笑,“来!我看看你什么量!”他把手里那一坛的坛口打碎,露出浓香陈酿的真面目,同样顺着喉咙淌进去。 难免有几缕酒水挂在嘴边,一直滑进衣服里,见文卯又下了一坛,温羣索性直接把黑袍一扔,干脆光着膀子再饮下一坛。 两个人同时打了个酒嗝,酒香与酒臭味同时扑出来,撞在一起的味道还算是不错,双方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指着对方笑了起来…… 一见如故,相逢何必曾相识。 文卯靠在一根青竹边上,问道“师兄,你对那些人就没有什么怨言吗?” “怨言吗……”温羣迟疑了一会儿,道“肯定是有的,最开始那段时间,我没有一天不想杀了温家主,可转过来念头一想,他也是迫不得已,也没加害于我,慢慢地也就没了这念头了。”说完又是哈哈一笑,“早就不在乎了。” 听着他的话,文卯也有几分触动,轻声道“那还挺好的……”他又抓着坛口倒了满嘴的酒。 这酒不知怎么酿出来的,初入口时绵密香甜,饮下时又如吞冰进胃,甘凉得很,回味过后,如烈火在喉,暖心又暖胃。 酒过三巡,六个空坛子堆得几乎看不见两个人的模样,文卯想拽过去最后一坛,温羣有些不情愿,各自抓着一半的坛口,“师兄……你醉了……别喝了……” “文卯……你年纪小……不能喝这么多……” 两个人的口齿全都模糊不清,晃晃荡荡地抢着最后一坛酒…… 文卯灵机一动,把这坛酒推到了温羣面前,“师兄,您喝。” “嗝……这还差不多嘛!”温羣刚还感到一丝欣慰就看见温孤文卯又钻进了地窖里,瞬间醒了酒!“文卯!你回来!” 地窖里最后六坛子陈酿也被文卯取了出来,恍惚中像是看见了人影……嘟囔道“姑奶奶?” “你怎么在?”李思梦看着身形都不稳的文卯有些疑惑,他笑着捧住六坛子酒,道“来?来点儿?” “行。”李思梦从他怀里接过两坛子陈酿,跟着他走过去才看到温羣,“这是?” “我叫温羣。”他仍旧伸着手比划着「羣」字。 “李思梦。” 见来了个女生,二人无先前那般喝得肆意,酒也醒了不少,文卯愣了一下,问道“这地方叫东竹林吧?和那爷们儿有关系?” 李思梦拔下一坛陈酿的塞子,浓郁的酒香撞进了鼻子里,坛口中清澈的酒水映着神色沮丧的面庞。 “他生东竹林,我生西竹林。” 二人说的这番话与温羣无半点关系,更是听不懂半点,只是各自瞥了一眼,李思梦脸上几乎溢出悲伤的神情。 温羣抓起地上的黑袍,在衣服内侧掏出了一把糖递给李思梦,道“姑娘,吃些甜的吧。”他按住了李思梦手下的那一坛陈酿。 “谢谢。”李思梦接过了一块,清白色的纸衣剥开是淡黄色的糖块,放进嘴里是秋梨的润甜香,“是立文之地特产的秋梨糖啊。” 温羣点了点头,同样剥开一颗,丢进了酒坛里,道“对。味道不错吧?我买了很多的。” “不错?”文卯拔着脖子瞥了两眼,也从温羣手里拿过一颗,囫囵着就吞进了胃里。 “味道都没尝出来吧?”温羣又递给他一颗,举着酒坛撞了一下,刚送到嘴边,文卯也拿着酒坛过来撞了一下。 没有迟疑,李思梦也拿起手下那坛陈酿与二人各自撞了一下。 茫茫白雾、郁郁竹林,三人对把老酒饮…… 十三个空酒坛子堆得老高,林中仍旧残留着浓郁的酒香,三人无一例外地躺在草坪上,密麻的青竹叶裂进几缕残光。 温羣率先开口,“你们有没有梦想什么的?” “梦想吗……” 很寻常的话题,哪怕是让那群活死人说,也一样能说出来个一二,可林中的三人并没有什么感触,这个话题似乎与自己很远。 “哈哈!”温羣笑了笑,道“都忘了吧!我也忘了。” 温孤文卯伸出手挡在脸前,遮住一束束如锥的光线,慢慢闭上了眼…… 梦想吗…… 见一面老爹? 吃顿饱饭? 再吃一次点心? 还是报复? 人的梦想是会被推翻的,从不切实际变得只顾眼前,再变得有点儿念想。 “秋江池上浪起花,残残念念把人杀。” 李思梦和温羣听着他说的话愣了愣,同时点了下头,温羣揉着腰、大口地呼着哈欠,秋风透进林中,竹叶响奏不齐,吵得人心神不宁。 “文卯、还有这位姑娘,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那位镇狱法则的事啊?”温羣本来是以为文卯既已继任,那对上一任的事情肯定也有些了解。而且那位还专程到访过「咒灵国」,这姑娘要是国中的子民,或多或少应该也听说过。 温孤文卯扬了扬嘴角,从后面和温羣勾肩搭背到一块,大概是喝多了,“师……师兄……你不……不诚实……”他脚下没有站稳,顺着温羣的身上就滑倒了地上。 “二两的量装什么半斤啊……”温羣遮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捡起那袭黑袍重新披上,又把「轻帆」放了出来。 这一幕让李思梦一愣,温羣扶着文卯跳了上去,“姑娘,我们去「精堂阁」,你去吗?” “去我家吧。”李思梦话音一落也跳了上来,脚下落得很稳当。 温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看不出来是喝大了,还是如何,脸色有些红润,“姑……姑娘……咱才刚认识……这……不好吧……” “你想什么呢?”李思梦指着文卯解释,“这家伙在我家借住的。” “啊?”温羣张着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再笑笑,“啊!走!” 金辉照轻帆,轻帆驰苍穹。 眨眼间便到了那座竹屋,自上而下看去,一片片交错的嫩竹编成一席碧绿的屋顶,乍一看,就像是一园竹林,温羣都叹了声气派。 两个人轻车熟路地下了「轻帆」,合力把文卯抬了进去,早上离开时还乱糟糟的床褥已经被收拾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酒蒙子」安顿好,俩人同时松了口气,温羣说道“哈……这玩意儿……哈……没酒品啊……” 李思梦将茶壶里的毒茶倒掉,从竹柜里拿出另一包老茶,重新烫了一泡,温羣打量了一圈屋内,才发现无一物不是青竹所作。 他随意地坐在了文卯的床边,伸手拿过一杯刚煮好的茶水,道“姑娘,你到底听没听说过那位镇狱法则?” “我就纳闷了。”李思梦说道,“你一口一个姑娘,你多大了?” 温羣故作老态地吹了吹茶水,一饮而下后把杯盏放回了竹桌,伸出手比了个「二」,道“两万年岁。” 李思梦忍俊不禁,半掩着面,道“小弟弟,我都十一啦!” “啊?!”温羣瞅了李思梦几眼,又瞥了瞥温孤文卯,问道“那我这师弟?” “他好像才三甲之年。” 温羣自在地翘上了腿,后知后觉地一怔,问道“一百八?!”他又回过身看了看睡深了的文卯,“一百八入淬体境?!” 不过一会儿功夫,温羣也镇静下来了,毕竟常先生早先说过,在入定「连理枝」之境前,还算不得一个真正的修士。 虽然这晋升的速度足够人话柄,只是不知道文卯的底蕴如何,这境界会不会太过虚稳不平? 趁着文卯醒酒的时间,两个人打趣了不少事情,二人一同讲了讲自己的经历,“别太伤心了。”温羣安慰道。 “阿伶……” “阿伶……” “阿伶……你别和他们在一起……你等等我……我要做第三个「天下领主」……娶你……” 温孤文卯嘟嘟囔囔着梦话,难得放下戒备,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温羣打趣道“我这师弟还是个情种呢?” 李思梦笑了笑,又同温羣讲了文卯举例子的事情,引得又是一阵发笑…… “你怎么看啊?” “我吗……”温羣怔了怔,就近举例子,道“新欢如酒,一饮而尽,愁后无味。旧恋似茶,过三巡,仍有甘涩留香啊。”他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茶,遥敬了李思梦一杯,道“况且我这师弟模样俊得很,那丫头怕是难找比他好的。” 闻声,李思梦也探过身子来瞅了两眼,“你别说,我之前还没注意,这小子长得真不错。”她又坐直了问道,“他刚才可是说要做天下领主,你?” 温羣仍旧放声大笑,道“这是我师弟,别说是做天下领主了,他就是现在要和妖诡的畜牲打一架,我照样帮帮场子。” “就因为他是你师弟?可是你们也才刚见面吧?”李思梦不解道。 温羣答道“投缘,一见如故,相逢何必曾相识。” 看温孤文卯的模样不像是一时半会儿能醒的样子,温羣索性也借住在了李思梦家中,两人一直睡到次日午时三刻才醒…… 入局 第二十九章 尽显雷厉手段 “阿伶……”温孤文卯迷迷糊糊地抱住了温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慕容伶…… 温羣一个翻身从他怀里挣出来,文卯也被惊醒了,才注意到窗外已经日上三竿,透着纸窗打进来的光束异常耀眼。 “师弟,以后千万别喝酒了。”温羣裹了裹衣裳,道“真丢人啊。” “啊?!”原本还有些微醺的状态瞬间没了,文卯惊呼,“师兄!你别吓我啊!” 温羣笑了笑,打趣道“阿伶是谁啊?” “这也说了?!”温孤文卯尴尬得把头镶进了褥子里,问道“说了多久啊?” “压根就没停啊。”温羣说道。“做着梦都说梦话。” 文卯叹了口气,踉踉跄跄地下了床,推开门迈了出去,又把头探回来,陪着假笑脸,道“师兄,千万别说啊。” “放心吧!你师兄嘴严得很!”温羣在后面拍了拍他,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也好在整个「左道」只有这俩人,要不然就耽误事了。 文卯有些不放心,问道“师兄,都这时候了,常先生不能生咱俩的气吧?” “应该不会吧。”温羣也没什么底气,虽然没见过常先生和自己生气,可是和着「右道」的那群崽子没少动肝火,往日隔着整条长廊都能听到常先生怒斥他们不通性子。 文卯一笑,露着两颗虎牙,嘱咐道“师兄,我刚来,要是常先生动怒,那你就自己扛下来吧,我得给先生留个好印象。” “你小子!”温羣对天长笑,“妥!” “谢师兄!”温孤文卯从后面勾住温羣,竖了个大拇指。 二人打趣着又路过那处院亭,绿藤发黄、艳花只剩下桔梗、原本遍如席地的青草全都干枯,微风一碰,触之即碎。 文卯拽着温羣指了指这院亭,问道“师兄,你能看出来这个院亭的奇妙吗?” 温羣淡然一笑了之,娓娓道来…… 「时令九节阵」 于二十四节气之中取九节时令作阵眼,阵中物、阵中人,一日度一年,循环往复而不死不生,即便是阵中凡夫俗子,也同活死人无差。 是第一位「空间领主」的绝唱三曲之一,曾以此术封边境「潼山关」十万年余。 听老一辈的说,那一日阵道大运逼退天道势头,漫天法阵飞舞似破碎之镜,眼中所见之物真假难辨,此战之后,阵修之名威慑天下道统。 史称「封潼之战」 只是不知道夏桀是如何习得这法阵的,我认识的阵修也算是不少,可是足以触及「绝唱三曲」的还没有一个,甚至他们的师门之中都找不到一个。 温孤文卯木讷地点了点头,想来师兄是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一位「镇狱法则」也执掌「空间」一道,如果真如他说得这么邪乎,恐怕也是出自那位的手下。 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作这「时令九节阵」在此处? “师兄,你知道怎么破这阵法吗?” 温羣只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刚刚说的一番话好像白说了似的,可谁叫自己是做师兄的呢? 又解释道“相比布阵,破阵的确要简单得许多,可是也不代表谁都可以做到。 类似于「时令九节阵」、「四方死门阵」,这种承接空间或者时间的法阵,基本都需要专精阵术一道的修士才可破阵。 寻常修士破阵无异于痴人说梦,换句话来说,能破此类法阵的寻常修士定然可入阵术一道。” “现如今阵道气运凋零,这种繁杂的法阵,基本无人可破了。” 二人闻身后有声音传来,一同转过身去才看见是常风,“常先生?!” “我等你俩等到现在,你们两个还真是聊得挺投缘啊。”常风左右手各卡住一人,左瞧瞧右看看,笑得二人心里发毛。 温羣假模假样地笑了笑,道“先生!文卯非要拉着我去喝酒!” “啥?!”文卯一愣,赶紧解释,“常先生,他胡说啊!” 常风比着二人皆是高过一尺,揉了揉他俩的头,笑道“说一说我昨日留给你们的问题吧。” 温羣松了口气,先说道“瑰意琦行者邪、鹤立鸡群者魅、二者合一者邪魅。” “所以你认为的是邪在态、魅在形、邪魅在二者之上?”常风点了点头,冲文卯一笑,问道“你怎么看?” “我嘛……”文卯被风呛得咳嗽了一声,道“受人鄙夷者邪、受人忌惮者魅、不可约束者邪魅。”他又说道,“我认为评判之则也是他人强加之,这所谓的如何如何也都是出自他人口舌。” 常风拍了拍文卯的肩膀,笑意更浓,“对,你考虑得比你师兄想得深一些,不过也是一门玄妙。” 他继续讲道…… 无论是「霍乱天下领主」,还是「纵横天下领主」,或者「盛州四毒」,亦或者那位「镇狱法则」,都是如此。 更别说你们两个了,都不过是受他人评判,仅此而已。 也就大可不必在乎他人口舌,无非是你们要走的路同大部分人背道而驰罢了。 能想到这个道理就好,千万别和那些寻常的傻子一样,去和那些流言蜚语较劲。 到最后落个——欲行之事未行,欲成之人未成。 时隔许久,再次听到这句话,无一字的偏差,文卯莫名心悸了一下,常风又揉了揉他的头,继续说道“无论你想要怎么做、做什么,这和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冲突。 「走阴人」过阴的路子不广,可也不是什么少数。” 大僵、赶尸、人傀、诏魂、御兽,此五路子走阴人,最是不沾阳间尘。 常风嘱咐道“文卯,你的境界太过虚稳不平,下一次天劫,你挡不下来,千年之内,别再破境了。” “千年?!”真若算起来,于修士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只是文卯如今才三甲之年,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修行不记年,急什么?”常风劝慰道,“你的心性有损,千年时间修一修性子,有什么不好?”看着二人还有些迟疑,又补充道,“温羣也陪着一起吧。” 温孤文卯自知常风所言极是,虽有不甘,却也只是点下了头。温羣也早有料想,并未有所惊讶。 见二人都无意见,一股醇厚无比的「时间法则」之力在面前炸开,几乎波及「咒灵国」每寸土地,常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 “每日来点个卯就好了,在咒灵国多转转吧。” 温羣叹息道“咱这先生在时间一道已是「领主」,只可惜是个儒生,少了些杀伐气。” “你快闭嘴吧。”文卯还记着仇,质问道,“你不是说你抗下来吗?怎么把我卖了?” 温羣往正南向的那条路迎了两步,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凋谢的草木,触摸来,竟还有些生气,而且极为浓厚,如果自己猜的不错,那阵中之物应当是都保留着「活性」,而「死性」则是被强加的。 他冲文卯招了招手,也过来看了两眼,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 而且似与村子里的那些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本想开口询问一番,可温羣既是「智雅知州」的人,那自然不会经过那座百转的山峰,文卯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顺着这条路淌过,一座比天高的古殿映入眼帘,左右呈阶梯之态,共十八面门,凶煞的气息极其紊乱,从内部躁动出来,纯正的「空间法则」之力被压抑得难以察觉。 温羣介绍道“九灵大殿,现在还没开呢。” “我知道。”文卯又瞥了两眼便走了…… 边境「潼山关」—— 「绝唱三曲」法阵齐作天势,尽显阵道昔日风采,城头之上百万将士横列阵,十八盏烽火台大作光辉,关隘之下,妖诡之人横尸百万。 不死一兵一将便拦下妖诡这番攻势。 傅慎与那白衣男子同现边境关隘,道“妖诡的诸位,省省吧,这一关,你们破不了。” “长生老鬼,你自大了吧?” 妖诡一众人中走出一头生双角之人,漫不经心地抬眸一眼,又说道“我若是破了呢?” 话音落下,一道浓厚昏黯的「妖炁」炸向三道法阵,仅一个照面就裂出了数道缝隙。 那白衣男子同样漫不经心,随意打了个响指,三道法阵全被恢复得完好无损,其阵道炁蕴甚至更盛,未有半分的迟缓就取下妖诡前行数万人的性命。 妖诡之人注意到这股藏匿于无形中的「阵炁」,纵身一跃,只一掌便拍了个粉碎,嫌弃地甩了甩手,道“卫风,当今天下唯一的「极道境」阵修,不过如此嘛……” 傅慎笑了笑,唤出「长生谷」垫在身下躺着,只见卫风捏了捏小白狐的脸腮,二指点风,汹涌的「阵炁」遍布关内。 「浴火双生阵」 法阵直逼妖诡众人头顶,如天穹塌落,赤、青两色昼冥火绕边境关隘画地为牢,妖诡之众尽入其中,凶煞的「阵炁」愈发强盛。 那人伸出手蹭了蹭这障火狱,整个食指都化作白骨,他吹灭后,皮肉又生了出来,体内的炁蕴却逐渐稀少。 “好手段,阵修都是这么阴狠的吗?” 卫风淡然一笑,道“何意?” “此阵不直取人命,夺人元寿、剥人炁蕴,凋谢之前所受到的伤害都会恢复再生,直至再也压榨不出来分毫。” 卫风按了按怀中白狐狸的头顶,全然不在意,道“不错嘛,殒龙,有些脑子。” 「离索」 殒龙不屑地啐了口唾沫,体内妖炁迸出,化作无数尖刺回荡空中,看似没有准头,却不断地驱散着火障壁,妖诡之人未有一人被误伤。 卫风依旧不在意,笑得满面春风,抓了抓小白狐身上的绒毛,漫天黑鸦遮云蔽日,百余巴蛇委动而来,还不容妖诡的人惊讶,其身后的狍鸮群已经成了乌压压的一片。 惨叫声传荡不停,一声声寒厉天际,卫风冷言,道“殒龙,我是个御兽师,阵道的天赋一般。”话音刚落,才散入妖诡人群中的乌鸦都像疯了一样,黝黑的鸟喙上点缀着瘆人的鲜血。 哪怕殒龙故技重施也无济于事,本就受限法阵之中,如此凶残百兽,想要不伤及自己人几乎不可能。 正懊恼之际,又一副宽厚丰满的羽翼遮住天空,颈上鱼鳞似的鳞甲反照着亮光。 “躲开!”如此慌乱,纵使殒龙再作动员也无用,蛊雕吐出一口酸蚀的绿液,除了少有的站在殒龙身边的几人,几乎都被腐蚀得只剩一具白骨,血腥与酸臭味让人呕吐不止…… 小白狐兴致勃勃地叫了好几声,卫风轻吻在它的颅顶上,傅慎打趣道“这是要突破人的底线了啊?” “滚。”卫风撸了好几把才让小白狐安静下来,傅慎无辜地摊了摊手,道“她还能变回来吗?” “或许吧……”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功夫,「浴火双生阵」已被破,妖诡残部被殒龙带着拼命地逃窜。 傅慎与卫风相视一笑,「长生谷」落下,将殒龙镇在谷下,其对元寿的剥离远胜「浴火双生阵」的威力,仅片刻,殒龙口中不停吐着鲜血,炁蕴也越来越稀薄……不一会儿便陨落。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你们出入边境关隘如无人之境,岂不是都以为我天下正统无人了?” 「长生谷」消散又出现在妖诡余孽的头顶,正落下时,一股更为强悍的「妖炁」袭来,竟直接掀翻了「长生谷」 傅慎伸手接住,回头顾了一眼,是一名同修士无差的女子,“妖族女帝——苏满满?” “见过人族两位帝君。”苏满满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竟察觉到一股诡异的控制之炁,几乎在侵袭自己的意识……“兽首帝君,别逗我这小妖了吧。” “哈哈。可以。”卫风撤下笑着的面容,道“跪下。不然,你死。” 苏满满自知不敌眼前两人,只得委曲求全,双膝距地不足豆粒之差,又被那道控制之炁直起了身。 “算了,带着走吧。但是别再来挑衅了。我的话就说到这。”卫风随意地摆了摆手,傅慎也退到了一旁,道“苏满满,真有想法,让你们妖族九帝一起来,别再来试探了。” 入局 第三十章 边境告急 苏满满冲着二人深鞠一躬,道“谢谢二位帝君留一条生路!大恩,没齿难忘!”她又冲着妖诡残部发怒,“还愣什么?!赶紧回去!” 几人一推一就地下了台,不一会儿就撤回了妖诡境内。 傅慎望着苏满满灰溜溜地带着妖诡残部退下边境,打趣道“这个苏满满可真窝囊啊,为了不暴露手段,什么都干的出来。” “若不是和妖诡的有过「不杀帝君」的协议,这一行人,一个活不了。”卫风毫不顾忌地大声宣告,似故意告知妖诡众人一般。 傅慎笑了笑,把「长生谷」塞进怀里,道“也行了,好歹也杀了他们一个帝君,算是有来有回,要是赶尽杀绝,那就不对了,还不到时候。” “我当然知道。”卫风举起小白狐狸,面对面地冲她笑了笑,“小叶真厉害!” 傅慎在一旁作势要吐,被卫风甩了个冷眼,咳嗽了几声就冲着城内步进去…… 卫风一同走了进去,打眼望去,安营扎寨已过万,遍地的烂帐篷、破木板,身后的场景异常荒凉,望不到边际的贫瘠土地,少有的几棵草木也都光秃秃的。 二人踩着城后的长阶上了城头,脚下是火气燥热的「火熤石」,自打踏上的一刻就热得发闷。 如今智雅知州的最外援长城已经竣工,昌盛大州与立文之地的搭建也都已经过半,待到建成之时便可以火炁强行镇压妖诡众人的修为。 傅慎一手抚着打来的微风,一手扶着一块块「火熤石」,其上的躁动未有半分的停滞,哪怕是拼接的每一丝缝隙都没有断开,不由得感叹道“「火气阁」阁主的这个建议实在不错。” “大道之上无凡夫,能开宗立派的存在,哪有一个吃素的。”卫风说道,随意地坐在了一块「火熤石」上面,两只腿也踩了上去,小叶在他怀里来回扑腾得好热闹。 傅慎捶了捶老矣的腰板,攥灭了一盏烽火台,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余十七盏也尽数熄灭,传音道“「甲字营」和「玄字军」的两位,来一趟。” “叫这两个干什么?”卫风不解,只是同他等着。 “消磨时间嘛!”傅慎说道,“闲着也是闲着。” 话音才落下不久,一阵狂妄的怒风卷着长城爬上来,脚下的「火熤石」几乎要被掀开。 挂在天穹上的金乌隐隐显现一道裂缝,刀道炁蕴游走整条长城,怒风化作一柄柄钢刀自斩,碎裂似布条搭落在人身上。 城头不远处,一人腰间别把直刀而大步跨来,头上戴着顶斗笠,破破烂烂的,已经不成了形,满身的酒臭味先他几步传过来,他一只手扶着刀鞘,另一只手招呼着,“「甲字营」军领——顾方休,见过长生帝君、兽首帝君。” 顾方休打趣地冲二人仰面一笑,并不出彩的脸上是密密麻麻的胡茬,几乎挂着双鬓。 城头另一处又有一人缓步走来,脚下的步调格外的稳当,即使相隔甚远都可察觉出三分神采,一袭白袍素净如雪,同高扎起的长发随风而动。 身后背着一柄弯刀似月牙,肩宽背厚刃飞薄。 “「玄字军」军领——黄清池,见过二位。” 卫风点头笑道,“叨扰了。” 二人才齐聚城头之上不久,「玄字军」与「甲字营」众将士也纷纷列阵前来,各作左右城头,如军墙。 “管理有加啊!”傅慎打趣道,冲着两军将士挥了挥手示意离开,却无一人退下,顾方休大笑几声,从怀中拿出一枚火炁「蕴令」,「甲字营」众人才退下城头。 黄清池也从袖口取下一枚火炁「蕴令」,冲「玄字军」众人摆了摆手,纷纷退下城头……他又将「蕴令」塞回袖口,解释道“长生帝君,边境将士只认「城令」不认人,还请别在意。” “倚老卖老惯了,难得吃瘪,也挺好。”卫风挖苦道。 傅慎笑了笑,没在意怎么一回事,冲顾方休问道“我记得之前有个叫墨夷珺的,就在「甲字营」里,你还有印象吗?” 听到「墨夷珺」这个名字,顾方休推着烂斗笠挠了挠头,很是耳熟能详,印象中的确有这么个人,“巫蛊那一脉的吗?” “对。” “有点儿印象了,那小子天资不错,当时关破时任作第一支「死字旗」,只可惜「死字旗」落地便无人可活,年纪轻轻就陨落了。” 说到此处,顾方休情不自禁地长叹了一口气,几十万年来,一支支「死字旗」倒下的场景映入脑中,这般模样粗犷的男子,眼眶竟红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稳下来啊……” 黄清池同样感慨,道“咱们守在边境不就是为了让百姓安稳嘛。” “现如今内忧外患,百姓也未必安稳啊。”卫风泼了一盆冷水,此「内忧」非彼「内忧」,四人心意不谋而合,自然知道指的是什么。 顾方休拔出腰间的直刀插进了脚下的「火熤石」,一道裂缝渗着「刀罡」,“他娘的!「福鼎天宫」的那帮畜牲要是敢在这时候闹腾,老子第一个砍了他们!”满面的青筋鼓起,把胡茬顶得根根笔直。 “可不止「福鼎天宫」而已。”黄清池提醒道,提起曲裾一抖,顺势盘坐在了地上。 顾方休拔起插入地中的直刀,往刀鞘里一推就收了进去,“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仰着头,嘴角向下道,“敢他奶奶地闹腾到我这里来,就一个杀字!” “顾兄弟,先坐下,先坐下。”傅慎尴尬得直摆手,把顾方休拉到了身旁坐下,他随手将头顶的斗笠摘下,黑白色的发丝各自参半,鬓角也有些许的发白。 卫风苦笑着摇了摇头,用手指揉了揉小叶的肚皮,却被小叶咬破了手指,他将破口的血滴嘬进嘴里吐出去,轻声道“我知道,我会小心的。”小叶主动凑过去舔舐他破了的手指,撒娇似的把头钻进掌心里,嘤叫了几声。 “自打当年那位「冥府判官」重新布置了「绝唱三曲」后,「潼山关」的固守程度远胜其余关口,可是妖诡的那些杂碎却偏偏钟意这道关口,每一次的攻势都强过上一次。”黄清池来回打量了二人几眼,感官格外的敏锐,道“现如今阵道气运愈发荒凉,妖诡那边更是频出帝君,二位,这是何意?” 听闻此番质问话语,傅慎与卫风对视一眼,皆是淡然一笑,道“怪不得这般年纪就是一军首领了,很警觉嘛!” “还请两位明示。”其余三人端坐城头之上,唯有黄清池一人坐在了地上,仰视着这二人,依旧保留着警惕的心思。 “哈哈哈哈!”顾方休粗犷而又爽朗的笑声传出,震得身边人脑仁疼,“小黄,你多虑了,不管谁是细作,这两位都不可能是。” 看黄清池仍有不解的神情,顾方休又解释道“这两位是人族的帝君。” “人族?”黄清池依旧有不解的神情,不过掺杂了几分不可思议,“顾军领,你说的人族是最普通的人族?” “没错!” 当今天下正统修士共称「祥和天下」,其修士也有类族之分,类似于「火气阁」、「木灵阁」、「雷阁」,其众修士多为「先天人族」 昔日「盛州四毒」皆为「巫族」 「儒」「释」「道」三统修士多为「圣族」 「福鼎地」众修士全数为「灵族」 「立文之地」有极少数的传承者属「梦族」,为「古道统」,现如今所剩已不多。 「昌盛大州」的「诏魂」、「人傀」、「赊刀」、「请福」、「下鬼」等一众走阴的道统统称为「法毒族」,依旧属「古道统」 「人族」也属「古道统」,不过相较之下要差之许多,破境者已是族中罕有,类似长生帝君与兽首帝君这般者,极鲜有。 “世间走阴最盛者有五——大僵、赶尸、人傀、诏魂、御兽,前两者属「巫族」,人傀与诏魂属于「法毒族」,那兽首帝君这类御兽道统?”黄清池刨根问底,只等着顾方休掰皮看馅地解释一通,“为什么没说?” 此话一出,顾方休和傅慎同时愣在了原地,刚才还打趣着的神情变得僵硬,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卫风轻笑一声,道“按理来说,也属「巫族」,只是这一统过阴的手段不同,不局限在类族上,所以也只能说是大多数为「巫族」”他面色也有明显的一滞,继续说道,“御兽道统远在盛州至东侧境内,即当今的「秘诡之地」,现已覆灭。” “老卫……”傅慎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无需再讲下去了,卫风仍然苦笑着摇摇头,道“无妨,我本就不是「巫族」,只是昔日师门衰落,难免沮丧。” 顾方休眨么着眼冲黄清池暗示,他当即站起来弯腰作高揖,道“还请兽首帝君见谅!当今危机四伏,我也是身不由己。” “无妨。说正事吧,老鬼。” 经卫风一提点,傅慎才想起来此行所在,呼出一口寒气,道“城中已有妖诡之人。” 此话如晴天霹雳,顾方休和黄清池全都打了个寒颤,双足仿佛踏入冰天雪地一般,不由得哆嗦起来…… “长生帝君,饭能乱吃,话可千万别乱讲啊……”顾方休语气凛冽不齐,仍抱有一丝幻想。 “顾兄弟,我是爱开些没用的玩意,但也真没这么闲。”傅慎将事情原委道出…… 「冥府判官」在当年和自己有个交代——他会在边境危机时再现身一次。 并且断言,现身之时可能是「潼山关」最为脆弱之时,作为边境中枢,此关破乃是不可挽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当年才在「潼山关」修复「绝唱三曲」 当时我还不信他这么料事如神,可现在看来,我低估他了。 阵道气运凋谢,助他凝聚大道身姿,得以现世如今的「祥和天下」 “世事变移,盛衰易位。”卫风说道,“「潼山关」至今最为牢固,凡物极,皆必反,此关将破,阵道将盛。”卫风轻笑,又道“这位「冥府判官」虽不称「天下领主」,可也是实打实地执掌天下了。” 傅慎接过来顾方休和黄清池都没能听懂的这一番话,道“老卫的意思是,这一关破,便会再出一位「极道境」阵修,足以重铸「潼山关」” “那二位何苦大费周折地来一趟?”黄清池直言,不解之中尚有不信之意。 “这一步「绝子」很有趣,原本我也不懂。为什么就只是借大道气运凝聚身姿?”傅慎笑了笑,打趣道,“不过也能理解,他或许也有老卫这种念想。” 卫风眉眼一挑,看得傅慎出了满身冷汗,道“我和他交情一般,不过我同样敢断言,他绝对不是做无用功的人,他所做一定有利可究。” “说一千道一万也和咱们无关,那个家伙走的路一直都是这么怪。他之所以提前交代给我,就只是为了让我提醒你们一句,尽量不要再外露长城「内元」,更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之中。”傅慎拍了拍顾方休的肩膀,嘱咐道“涅槃重生之路,别把自己坑死。” 他又瞥了眼黄清池,这个年轻人没有同龄人的火气,心性沉稳得很,比着自己这种老年人都不差,绝不像是顾方休这种冲动的人,随口叮嘱一句“你也是。” “走了!”傅慎抖了抖衣衫上的尘灰,又拍了下卫风,二人一同离了城…… 望着人族两位奇才离去的背影,一人轻佻不稳、一人端重庄严,真是想不透这两人如何凑到一起去的。 顾方休突然发声,道“小黄,你觉得细作会是谁?” “既然是破关之兆,那一定是高层的人了。”黄清池意味深长的歪了下嘴角,望向城后众修士的十二「高门」…… 傅慎撞了下卫风,险些让小叶从他怀里掉出来,瞬间就怒了,数道法阵成天地作障,汹涌的阵炁落下,直逼傅慎而去。 “老卫!别闹!”「长生谷」落下,护主其中,竟作了满谷的裂缝…… “说事。” 傅慎从谷中出来,问道“你觉得妖诡的……是哪一位?” 入局 第三十一章 「冥阴」 卫风撤下身后遮天蔽日的法阵,一时间竟让天地难以重铸,数道的「时空裂缝」涌出躁动的「死气」 他看向身后的长城,脑中回忆了一番刚才的对话,良久才回道“这两位,应该都不是。” “都不是?”傅慎想不通他说的这番话,二人此行一趟就是为了探出来这两人的底细,可实在是不如人意,哪怕是顾方休那种人都是粗中有细,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绝口不提。 另一个年轻人就更加出乎自己的意料了,不仅未能从他嘴里套出来一句有用的话,反而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久。 言语间便可以觉察出这二人显然已经对边境的细作有所防备,只不过他们并未觉得是内部管理的问题,反而颠倒了始末,将问题引向了境内。 倘若一直按着这个思路下去,用不着妖诡再大动干戈就会在内部分崩离析。 这一次来的太有必要了。 “无妨了,他们两个也能想明白了,就算是清理门户不成,让这细作胆怯一下也够了。”卫风一幅全然不在意的表情,亦或者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如果不是长生老鬼说什么都要拉着自己来,这种麻烦事儿,自己是不会参与的。 傅慎也认可卫风的这席话,确实如此,只要一条河里出了「水患」,无论走不走这条河的人,都会格外的注意,这「水患」自然也会低调一些。 只不过那一位的动机太过于诡异,就算他的料事如神表现得很充分,可是横跨十万年之久再落下一枚「绝子」,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无人知晓。 现如今看来,他当年助援边境也是为了这一枚「绝子」的落点,昔日化道也只是为了顺水推舟地把「镇狱法则」送到温孤文卯的手里。 “过段时间,我要去看看温孤家的这个小子,究竟怎么一回事,会让你和他都这么在意?”卫风揉挠着小叶打趣道,“跨十万年把「绝子」落到他身上,图的是什么呢?” 傅慎提醒道“你可别忘了,「镇狱法则」执掌者迄今为止也才十个人而已,寻常人哪怕是夺道都无法继承这一道法则的。” “的确。”卫风漫不经心地说道,“寻常修士能够铸造「领域」的都是人中翘楚了,这道法则却含带着十八处「神域」” 傅慎回忆起桌子上的那只「冥」字,无非是他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他应该也在注意着温孤文卯的行动。 当时的那场天地异象,注意到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一枚「绝子」也定然不止局限在一盘棋上面。 现在的温孤文卯,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控制之中,若是不想沦为一具傀儡,道阻且长啊…… 「境外之地」—— 漫天昏黑的混沌空间之中飓风肆虐天地,更为幽暗的雷电现出一道道曲折的身姿。 「啪」一声,一只昏黑虚无的纤手捏住一枚白子落下,鲜红色的棋盘升腾出凶煞的炁蕴。 一幅「鬼面」在他身旁放下,垂腰的长发悉数遮住面容,腰间是文卯买下的那支竹笛。 “傅慎……卫风……常风……夏桀……柳轻芸……墨夷珺……姜文……慕容伶……温羣……” 他一个个的列出名字,几乎都在围绕着温孤文卯,感兴趣地咋了咋舌,一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回荡着的声响让人不寒而栗。 “这小子不管不行啊,脾气太冲了。”他叹息了一口长气,道“去给他们点个卯吧。” 「智雅知州」—— 「瀚海文苑阁」内书声琅琅似吟唱,姜文正带着李梦一和吴四九打扫院堂…… 枯黄的秋叶被堆到院子里那棵老枣树上,三人正合力给鱼缸里的鱼换水,忽然就察觉到一道极为撼心的先天炁之本,惊讶之余,竟不自觉地发抖。 他仍旧戴着一幅「鬼面」现身,单是这上面的炁蕴都足以撼动三人。 “你就是姜文?”那幅「鬼面」似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拍了几下姜文的肩膀,“让一下。” 说罢就大步地冲着阁中走去,李梦一反应过来,挡在了阁门前,「儒气」四溢,化作数十支箭矢逼喉眼前之人。 他全然不在意,随手捏碎一支箭矢,轻声道“丫头,挡着路了,让一下。” “你是谁?!”李梦一全然不惧,姜文同吴四九挡在她身前,“您来头不小,但是也得报个名号。” “唉……” 一口长气断断续续地叹出嘴中,“你们没资格知道。” 三人只觉得眼前之人狂妄与能力兼具,霎时间就在三人面前消失不见,一股肆盛乱流的「空间法则」迸出,他已至阁中。 招呼道“阁主,出来见一面。” 他毫不顾忌地坐在堂下,声音喊出来,屋外三人才意识到他已经去了阁中。 “那仨小东西,先别进来,我和你们阁主有话说。” 话音落下良久,阁主不紧不慢地从屏门后走出来,仅是透过那幅「鬼面」与其对视一眼,熟悉的双眸让他出了身冷汗,衣襟都有些不暖。 “「冥阴」?”阁主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也止不住汗毛耸立,眼前的家伙是人是鬼都尚且难分。 “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大笑阁内,凛冽寒颤的笑声几乎要撞碎墙壁。 “你现在是?” “还活着。”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瞥了眼阁主,举头望着交错的房梁,道“常风还得在那里待些时日。” 话音落下,又是消失不见,那道「空间法则」之力仍然肆意阁中,全然不给阁主思虑、反悔的机会。 阁主平复好波澜不惊的心绪,整理了凌乱的衣襟,推开门,还未见到姜文三人就开口道“你们没见过刚才那个人,他也没来过。” 吴四九还是满脸赤诚的想要刨根问底,被姜文捂住了嘴…… 「福鼎地」—— 一条长阶纵云登天,破着密布的彩云直冲天穹,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与空中那轮金乌齐肩。 一道道琉璃彩虹踩着白云爬到殿上,六柱擎天大梁通天地云霄。 秋日之上若隐若现「福鼎天宫」四字。 他仍旧一闪而至殿门之前,只留下空间之力躁动,不知何处出来的一众衣着相仿的人,当即就把他围了起来。 齐口同声道“来者何人?!” 「冥阴」全然不复先前那般态度,「鬼面」的眼眶中映出繁重的杀意,一掌便拍碎了其中势头最重、最为耀武扬威之人的脑袋,鲜红血渍均匀涂染着在场几人。 声调似恶鬼低吟,“不是随便的几条狗咬我都值得我宽容。” 「空间法则」从殿门一直突进到殿中,彻底将「福鼎天宫」含盖在内,身旁余下的几人都被镇压成齑粉,血沫夹带着一丝腥臭在附近传荡。 “风采依旧啊!” 一道听着就格外儒雅的声音传出,一男子从空中落下到他面前,着一袭道袍仙风道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此行何意?” 其他人未见过这位「冥府判官」动怒的模样,自己可是实打实地体验过一次,当日他差点就灭了「福鼎天宫」这一脉道统,至今都没给过解释,就只是随心而行。 “胡金啊……”他拍了拍胡金的肩头,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千万别对那小子动心思,我脾气还是不错的。”他又轻拍了几下胡金的肩膀,双脚直接陷进了地中。 依旧只剩下醇厚的「空间法则」在原地流转…… 牙齿摩擦的声音异常刺耳,胡金清秀的面庞尽显怒意,鼻梁上、额上,都是愤起而皱的纹状。 「福鼎地」—— 柳轻芸仍旧在焰火金山顶上目睹着耀眼的金乌,秋风打落美人发簪,一声脆响,正插入地壳下。 她用手挡着胸口,弯腰欲捡起发簪,正被一白皙的纤手拿走,柳轻芸抬头一看,那幅熟悉的「鬼面」尽入眸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柳姐姐,好久不见。”「鬼面」拧了一点儿,其后的面容想来是笑了一下。 柳轻芸抢过他手里的簪子把头发盘上,质问道“你没死啊?!” “我是冥府的传人,死不了。”他搬起山顶上的一块磐石垫在屁股下坐着。 柳轻芸也没在意,这个家伙做过的出奇的事数不胜数,就算是假死过一次也依旧能理解,“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干什么?” “温孤文卯的那个小情人儿好像在你这吧?” “你说的是赶尸族的那个丫头吧?”柳轻芸点了点头,说道,“是在我这,不过听那丫头说的,好像不是道侣?” 「鬼面」捏起地上的一粒石子掷向空中,一只划掠天际的飞鸟被打落下来,其脚下是一张纸条,写着「急」字。 “柳姐姐,不地道了,我带着诚意来的,你这是要告诉长生?” 柳轻芸无理也要辩三分,“谁知道你会不会一冲动就抢了我们天丹盟的丹药啊。” “哈哈。”他也不在意,将纸条重新缠在飞鸟的脚下,伸手放飞了出去,“如果可以的话,照顾一下温孤文卯。” 柳轻芸尚且不解,眼前之人也不过只有一幅旧面具,做不到太过信任他,而且他身上仍旧流露着「镇狱法则」 “缥缈阁。”他不情愿地说出这三个字,柳轻芸忍俊不禁,赶忙挡住面庞放声大笑,瞬间就相信了眼前之人。 柳轻芸毫不顾忌地揉着他的头,打趣道“你救过常青子的命吗?为什么你和他一起干的事,别人都是只顾着骂他,忘了骂你?” “我是天灾,他们都把我当成不祥之兆,我又不伤及无辜,就只是偷看个姑娘洗澡、逛逛青楼,骂我干什么?”他解释道,“只要我的下限够低,他们就不会要求我太多的。我又不像常青子那个家伙一样是边境的军领。”他似乎回味似的苦思冥想了许久,道,“但是缥缈阁的那姑娘们确实漂亮,一个个都前凸后翘的,真是大饱眼福啊。” 柳轻芸左瞧瞧右看看,又往山底瞅了两眼,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傅慎有没有跟你们两个一起?” “那倒是没有。而且你对自己这点儿自信都没有吗?” 柳轻芸得知傅慎没有参与,松了口气,又清了清嗓子,依旧摆出当日堂上霸气侧漏的表情,道“你现在是「灵体」状态?还是什么?” “货真价实。”他左右手各掌「镇狱法则」之力与「空间法则」之力,两团同时升腾起的天道炁蕴又一次传入「福鼎天宫」…… 柳轻芸问道“刚从那边回来吗?”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全不把胡金放在眼里,无非是靠着自己当年手下留情才得以苟活的东西,“话说,现在的「缥缈阁」怎么样?” 柳轻芸露出一幅八卦的笑脸,打听道“听说你当时在「缥缈阁」惹了个姑娘,真的假的?” “嗐!”他长叹了一口气,无趣地挥了下手,道“当时我死缠烂打都没管用,就是说我出身不好。” 柳轻芸追问道“叫什么来着?” “在你天丹盟消停的炼丹得了!哪来这么多话!”话音刚落,一阵秋风抚身过,他的身形再次消失不见…… 「立文之地」—— 「缥缈阁」众女子,习剑的习剑、练刀的练刀、耍枪的耍枪、读书的读书…… 阁上的妆点浓妆粉饰,一阵阵芳香飘荡在阁外三尺土地。 他置身一方「时空裂缝」之中,望着那个一头披肩秀发高扎起的姑娘,一袭紫袍格外的妖艳而不失气度。 那姑娘也有所察觉,回身顾了一眼,只可惜两人并不在同一方空间之内,相视难。 「福鼎地」——傅慎已见过那封传信,匆忙回了那座焰火金山之上,见柳轻芸无事终于松了口气。 “小芸,别吓我啊……”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着…… 见他这么忧心忡忡,心中暗喜,同傅慎讲了一遍刚才的事情。 傅慎点了点头,只叹自己这位老朋友心思缜密,关于一道法则可多人共执掌一事倒不在意。 倘若刨根问底,自己这道「长生法则」就是与小芸共掌。 柳轻芸问道“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入局 第三十二章 来者不善 「咒灵国」—— 枯黄的金辉顺着城墙坠下,散落的日光已成弥留之际,深灰色的青石板路打出一面铜镜,那堂院亭如人间天府一般,耀眼而又端重。 正「酉」时。 「九灵大殿」上的每一块黄褐色火砖都更加刺眼,衬着今日最后的光辉。 温孤文卯和温羣扫听着「精堂阁」往日的趣事,得知常先生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平常倒是待人以善,但是有一句话不投他心思都得被他一通臭骂,凡是敢和他顶嘴的都要挨上一顿毒打。 “常先生脾气这么差吗?” 温羣随意挥了下手,大步往回处迈,“「瀚海文苑阁」的传承吧?”他打趣道,“这阁里可没有出来过什么脾气好的主。” 恍然间,文卯想到了姜文说过的那番话,接着打趣道“现在的读书人都挺有锐气的啊。” “对!”温羣突然一顿,回身对视了一眼,笑道,“常先生之前也说读书人的怒意叫锐气!” 温孤文卯倒是不把这档子事儿放在心上,只是调侃了一句,“看来读书人读的都是一本书啊?” “文卯,那个慕容伶什么模样啊?”温羣话锋一转,呛得文卯直是咳嗽起来没完,尬笑了几声就把头撇到了一边,全当作没听见。 温羣一眼就看穿了自己这师弟的心思,又追问一遍,“到底什么模样啊?跟师兄说说,师兄替你把把关。” 温孤文卯扭捏了好久,像挤牙膏一样从嘴里蹦出来六个字,“漂亮、温柔、善良。” 听他这口才,让他描绘出来也实在是难为人了,温羣也不再追问,不过自己师弟能想起来用这六个字描写一个姑娘,那丫头肯定是不差的。 “可不能辜负人家啊。”温羣不像是平时那么挑趣,反而很严肃地捶了几下文卯的后脊,给他直了直腰板。 温孤文卯也不像寻常那么扭捏,昂首挺胸,格外硬气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落日前的余晖泯然消散,「咒灵国」内又陷入一片昏黑,晚风卷着野草,吹起「哩哩嗦嗦」的声响,活死人准时地行动起来…… “走吧,休息去。”温羣抻了抻老腰,接着往那间竹屋走去,文卯看他的势头又要去借宿,有些不情愿。 小心翼翼地暗示道“师兄,你平时在哪住啊?” “轻帆上啊……”温羣后知后觉,撇过头来一愣,“你不欢迎你师兄?” “那倒没有……”他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我家。” 活死人陆陆续续地上了街,晚夜中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出了洞穴,一时间满大街都没了容身地,一走一过都是摩肩接踵。 温孤文卯明显察觉到比着往日的「人气」更稀薄,他凑到一个活死人面前用力推了下,那活死人站着仰过了身子,笔直地摔在地上,又像是四脚朝天的王八一样,翻腾了半天才拧过身子站起来,对于眼前的「幕后黑手」却是全然不顾。 它们的行动很单纯,白天窝在自己的「老鼠洞」里躲着,晚上就一块儿出来漫无目的地乱逛。 “真不知道该说它们是运气好还是点子背了……”温羣随意感慨一句,鲜赤似血池的「杀气」迸出体内,拥挤的街上开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可即便再作控制,也难免会伤及一些老弱妇孺,温羣为了铸就「杀道」而杀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并没有什么忌惮的,但是自己这师弟就不好说了,他颇有兴致的问道“文卯,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 温孤文卯被问得一怔,细数了自己的经历,昔日场景一一再现,挨个捋了遍,回道“好像没有杀过人。” 见温羣诧异的神情,他如实解释道…… 杀过不少的死僵、活僵、灵僵,但是它们都是早就死过了一次的东西;尸林中杀的地龙也算不得人的范畴;甚至在李思梦屋子里杀的那个大块头都是因为明显察觉到它们少了该有的「人气」才下杀手的。 师父早些在闭关时就嘱咐过自己——「凡修士,莫讲与情、莫讲与义,只要是认准了动手,弄不死也得让他掉层皮,要不然,他人事事都会在感情上想方设法地压你一头」 不过真要是动起手来,对于那些心思坏的寻常百姓,真不一定下的去。 知晓了陌擎这一番话,温羣松了口气,自己这师弟从出身上就被人瞧不起、压一头,在邪州这一亩三分地还好说,出去了难免作众矢之的,如若事事交人与心,定然叫人踩在脚底下立足、扬名。 “该杀的就一个不留,该留的就看你心思。”温羣教育道,“你不对他人狠一点儿,他人就对你狠。” 温羣也知晓自己的理念未必合乎于文卯,可是细究起来的话,杀一儆百定然好过了吃人心刀子。 怕还有不妥,温羣又嘱咐道“师弟,我的话,你一听一过,当个警醒就好。凡事还得要按着你自己的性子走。” “师兄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文卯把胳膊搭在温羣的肩头上,笑着打趣道。 “凡是这么说的人,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只是相处这几天,温羣对他的了解已经十有八九,骨子里养的这股阴狠的确足够肆盛,但是还没有找到释放的点,没有人勾出他骨子里的「阴狠」,那大概率就被他自己炼化掉了。 究竟是好是坏还犹未可知。 滑落的辰星在漆黑的天际上作出一道道新痕,二人赶着仅有几分光熠的旧路去了竹屋。 竹门大敞四开,晚风呼啸地灌进屋子里面,温羣有些不解,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也不难看出李思梦是个详细的人。 温孤文卯大大咧咧地跨过了门槛,「啪」一声,把门甩到了墙上,趴在竹桌上的李思梦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一张宣纸被透过窗的晚风凑巧地吹到了文卯脚下。 “别碰!” 听不得李思梦的阻挠,文卯捡起了那张宣纸,纸上是一卷笔墨画,画中的男子眉眼粗犷,满面的神采溢出了画卷,他翘着二郎腿坐下的磐石旁是那柄「东竹」玄铁剑。 看到此处,文卯认出了画中男子就是「尸林」中的那个人,温羣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趁机瞄了几眼画卷,问道“梦姐,哪来的胭脂花片啊?” “啊?!哪有!什么胭脂花片?!”她凑忙跑过来夺过那幅画,脚下都要站不住了,赶忙回床上躺着,嘱咐道“关上门窗。”又补充道,“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温羣只是笑笑不言语,也没必要揪着这个事不放,毕竟自己知道李思梦是怎么一回事。 画卷上的几点红唇痕就能够看出来他对她的重要。 “什么胭脂花片?”温孤文卯过了好久才把思绪跟上二人,仍旧没想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温羣说道,“我胡乱说的。”他又正儿八经地冲李思梦拱手作揖一番,道“梦姐,最近搁你这借住,打扰了。” 李思梦还羞红着脸,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把被子拉到身上盖着,道“随便你吧,但是你得和文卯睡一起。” “这个……我不太同意。”文卯瞟了眼李思梦,一个劲地暗示,李思梦立马就被逗笑了,调侃道“放心吧!你睡觉还算有点儿人样,并不闹腾。” 温羣迟疑地转头打量了二人一番……“你……俩?” “别想多了,这小子每日都说梦话、叫阿伶,你以为之前那一次是偶然呢?” 李思梦一番话说得俩人都有些尴尬,不谋而合地假笑了几声,文卯先发制人,“师兄,你去椅子上躺着睡呗?你都修行这么久了,其实睡不睡都无所谓的吧?我不行啊!我还年轻!” “行!”温羣答应得出奇爽快,刚坐到椅子上就传出来了打呼噜的声响,文卯关紧了门窗,密闭的房间里尽是他打呼噜的声音传荡…… 越来越闹腾,震得李思梦和温孤文卯没一个睡得下的,硬生生熬到了天亮,原本也就不过眨眼间的事居然度日如年…… 不知道哪里传出来几声违和的鸡鸣,温孤文卯抄起颈下的枕头就砸了过去,温羣被砸得一激灵,「杀气」瞬间腾出,编织的竹壁被割出密布似蛛网的划痕。 「统金」 李思梦翻下床,周身均胜的金炁把浓郁的杀气离析成一丝丝软发,三步并两步的就到了温羣身边,金炁炸碎似洪柱开散,把温羣压在了空中,零碎的金炁又把他捏进金炁障壁之中,李思梦再无顾忌,一脚就给他踹了出去。 “姑奶奶!和我没关系啊!”文卯被吓了一跳,原以为李思梦也是境界虚稳不平,可现在看来扎实得不是一点半点,如此狭窄的空间里,居然能把力道控制得这么得心应手。 李思梦瞪了他一眼,刚要去查看竹壁上的划痕还能不能修复,就见温羣被团成球似的扔了进来,一层竹壁瞬间凹进去,脚下的竹板也被温羣吐出的一口鲜血染红。 卫风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 李思梦满面怒意可见,温羣拍了拍身上的几滴血渍,汹涌的杀气汇聚成「饿虎」扑咬向卫风,温孤文卯将手藏在身后,悄然掐出「无言大狱」的「诀一」 手指间一股钻心的疼痛让文卯一时间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温羣和李思梦二人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是怎么到了文卯身后的。 不容片刻,文卯喊了一声“走”便将卫风拉入「无言大狱」之中,只是这一次比着傅慎那一次还要可怕,那双昏黑虚无的大手仅是被他盯了一眼就断落在地上,化作一团黑气消散。 “领域?!”温羣和李思梦异口同声道,止不住的惊讶。 卫风闲庭信步走向文卯身旁,手下抚弄着白狐小叶,温孤文卯的衣襟被冷汗打得湿透了,喘出来的粗气都有些寒厉。 “神域……不成器啊……”卫风停在他面前,一笑,道“其实无论是领域,还是神域与否,它们的基础都以阵道为准,像你这种水平,暴殄天物了。” 「四方死门阵」 卫风退下抚摸小叶的左手,缓缓伸向头顶,刚停住一时,法阵当即显现,缠绕的花纹看得文卯眼花缭乱,只感觉身子像是被扯开一样,脑中被刻着四幅同样的场景。 卫风每走一步、每摸一下小叶,都会在文卯眼中重演四次,几乎整个脑袋都要裂开。 “唉……”卫风叹了口气,打出一个响指,「四方死门阵」又显现在二人头顶,文卯能够清晰地觉察出状态有所好转,大口地喘着粗气…… 「四方死门阵」化成托盘大小在卫风手中旋转,其上的「阵炁」布满了整座「无言大狱」 「天地腾挪阵」 卫风伸出两指,凭空扣了一下,青、浑色两道法阵作化天地,汹涌的「阵炁」肆意其中,两人被一同带了出来。 李思梦和温羣还没从刚才的惊讶中缓和出来,就察觉到一股足以将自己碾成碎末的「阵炁」涌出,双脚行动不了一寸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卫风探出手又扇在文卯的后脑上,把他随手扔到了竹桌旁边,文卯竟提起茶壶给卫风斟了杯茶,双手毕恭毕敬地送到了他身前。 只是脸上的表情与他的举止赫然相反,紧咬着的牙齿顶得脸都大了一圈。 卫风接过那杯茶饮下才让温孤文卯解脱,先说道“火气别这么大,硬要说起来的话,咱是本家人。” “御兽师?”温羣察言观色一番,继续说道“兽首帝君……卫风?” “不是说你小子是个铸就杀道的疯子吗?不像啊……”卫风漫不经心的一脚把愤恨地盯着自己的温孤文卯踹到一边,“传得倒是挺邪乎,这打眼一看也很一般啊。” 温孤文卯扶着竹椅站起来,拽着蓝衫的曲裾拍了拍那个脚印,手下的粗布都被抓皱了。 卫风依旧不在意,把小叶放到了床上,温孤文卯看准时机就一掌拍了上去,一团僵力从掌心化出,炸开在小叶面前! 入局 第三十三章 交心 卫风冷眼一瞥,不怒自威,随手一点就作出一道法阵把温孤文卯扇到了另一面竹壁上,又一个凹坑毁了一面墙。 躁动的「阵炁」再无先前那般温和,反而是凶煞许多,如千钉扎肤,透过每一处伤口绞碎其中的皮肉,炁蕴被不断地抽离。 卫风将小白狐抱回到怀里,脚下一跺,另外两人也没能幸免,三道法阵压制在场三人易如反掌,全然动不了分毫。 淬体境与帝君之境何止是云壤之别,于卫风而言,碾死几人压根不费吹灰之力,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他们。 卫风依旧悠闲地盘坐在床上,自言自语道“一个个的都挺有锐气。” 话音落下,压制住三人的法阵泯然崩碎,就连身上的血孔也一齐消失,连一丝痛感都不复存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你是叫李思梦吗?”卫风上挑着眼神瞟了几下,又问道,“活死人吗?” 见二人都无反应,温羣将李思梦往身后一推,冲文卯挥了下手,反问道“兽首帝君,您来一趟不能是为了闲聊这几句话吧?” “来照顾一眼这小子。”卫风指了指温孤文卯,寻衅般瞥了一眼,道,“没成想他脾气这么冲。” 温羣丝毫不忌惮地反驳道“您一上来就给个下马威,难不成还要怪我们不欢迎您?” “是吗?” 卫风只顾着低头抚弄小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悠闲得令人发指。 温孤文卯憋了好久,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要找我?” 且不说现如今走的每一步都被人算计着,单是遇见傅慎和眼前之人这两件事都足够匪夷所思了。 当今天下的帝君哪怕不在少数也绝对不是遍地可见,可自己出来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就被两个帝君找上门来。 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自己这种人微言轻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呢? 一定有利可图。 看着卫风一时答不上来自己的问题,温孤文卯又追问一句,他深谙此次若是不追问出来个由头,那大概是不会再有机会了。 可眼前的卫风和傅慎那个老不死的不一样,傅慎的言谈拘谨,根本套不出来话,这个卫风是连聊都不会聊一句。 卫风在床上点了几下手指,一道「天地腾挪阵」显现在温羣二人的脚下,眨眼间就不知道被送到了何处,一丝的炁蕴都再也感受不到。 “坐。”他反客为主地拽过去一把竹椅甩到文卯身边,把小叶又放回床上,道“别再动歪心思,要不然我就拿赶尸的那个丫头的命。” 一听到他又提及慕容伶,温孤文卯的拳头立马攥紧了,不停地发抖,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一个个的都他妈没完了吗?!” “长生老鬼说的是真的啊?”卫风打趣道,“还真是个情种。” “长生老鬼?”文卯恍惚了一下,问道“你和傅慎认识?” 卫风仍是淡然一笑,道“不重要。”他语重心长地劝道,“温孤文卯,你要明白一件事,凡是能用一辈子窥探到帝君之境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不用像我和傅慎这样,单是边境上那种寻常帝君都是万中挑一的存在。” “停!”温孤文卯伸手打断了他的话,自己不是个能够听进去别人唠叨的性格,更何况这种枯燥的大道理呢? “直说吧。” 卫风点了点头,说道“一步步从底层、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有这样,才有资格窥探真的大道。”他巧妙地抬眼看了一下温孤文卯的神色,正犹豫不决。 “这样的人和你一样,或者说你就是这样的人。”卫风的语调平静得甚至有几分异常,“无论是我,还是傅慎,还是当年那个,都一样,一样的备受关注,一样的被人当成一枚棋子。” 温孤文卯的神情已经不再犹豫,眉头都舒展了开来,他继续说道“后来那些人发现棋盘上的棋子控制不了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你们都有这种时候吗?” “当然。”卫风点了点头,那抹风轻云淡的笑脸还没摆出来就被温孤文卯的又一句话噎回去。 “那你还敢想法设法地算计我?” 至此,卫风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自己所见过的所有后辈都不一样,他没有年轻人骨子里的那一股热血,亦或者早就凉了,给自己的感觉始终都死气沉沉。 一双沉寂的明眸中尽显着他的心思,看不透的那种。 似乎全都被藏着,又似乎全都摆在了明面上。 单是对视这副空灵的瞳孔,同飞禽走兽无差,没有半分人该有的「人气」,也没有半分修士该有的「气度」 除了「慕容伶」这一根软肋,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每一处「弱势」都是铜墙铁壁,他表现不出来自己预料中的胆怯,哪怕身处刚才那种「绝境」之下,自己在他眼里也只能看到一些阴狠的心思。 卫风伸手扣向他的左眼也未有胆怯,双目仍旧瞪着,只是无神而已,“那老鬼说你现在还不到两个纪子的岁数,怎么和常青子那个家伙还有交集?” 文卯缓缓推开他停在自己眼前的手臂,指着自己的两颗死眸问道,“你说这个?” “是。”卫风回身打开了窗,窜进来的晨风让人精神了许多,又问道,“你知道「天人洞观」这一秘法有多少人爱而不得吗?” “不知道。”温孤文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大用。” 卫风勾着嘴角一笑,道“那是因为你还到不了烂逍遥的程度,你现在无非也就是能看到经脉的运行和寻常修士的行动,若是遇见那些个专精「身法」层次的修士,恐也看不透。” “常青子当年能到什么程度?”文卯不解道。 「无道神域」 卫风高举左手二指从眼前划过,狂虐的炁蕴迸出,二人瞬间置身进一方崭新天地,与傅慎那一次颇为相似。 只是这一方天地根本没有上一次的舒服,昏黑的空间中若隐若现着暗紫色,脚下的土地异常粘腻绵密,像是陷进了泥沼似的,空中飞舞的是肆乱动荡的各种炁蕴——天道、阴阳、五行,三气皆不乏其中。 当属动荡之地。 体内流淌过经脉的炁蕴也纷纷被打乱,快要逼出了体内,「失道感」取代掉了先天之炁,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固有的思维愈发僵硬。 与傅慎的那方天地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潜移默化人的意识。 温孤文卯强稳住心神,他心里清楚得很,无论是傅慎,还是卫风,之所以把这种东西搬出来,无一不是为了绝对的主动权,他同样想打探自己的底细。 “小子,我刚好问你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得让我满意,我教你控制领域,如果我不满意便不教你,你也不亏。” 文卯四处打量着神域内的「失道光景」,那股荒凉又空虚的心绪油然而生,总感觉心里空荡荡得不舒服。 “先撤了呗?” 神域内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传出,荒凉的「失道光景」一点点裂开,二人仍旧在那间竹屋里对坐。 卫风只一个问题,问道“你现在喜欢的这个丫头,如果她发生了变故,你认都认不出的那种,你会怎么做?” “你想问我会不会移心别恋吧?”温孤文卯能通过那双清水眸看到他的真诚,尽管只有一丝,也不再拘束着自己,难得交心道,“其实阿伶也没说喜欢我,现在的事情也都是猜的,还会不会再见到都不好说……”他将蓝衫褪下扔到了一旁,故作轻松态地说道“最起码我现在喜欢她,其余的无所谓了。至于你说的变故什么的,更无所谓,毕竟再见面的时候能不能认出来都很难说。我只是觉得,如果喜欢,好歹要彻底一点儿,哪怕是真有什么变故,我也会想着爱屋及乌。” 卫风叹了口气,撑着双膝直起了身子,两只手全都搭在了文卯的肩头,违和的露出了笑脸,道“彻底一点儿。” 语罢,「天地腾挪阵」再现,李思梦和温羣又不知道从哪里被带了回来,卫风眯着眼又打量一番,问道“我刚才问了,你是叫李思梦吗?” “是我。”李思梦难知一二地指着自己问道,“您认识我?” 卫风摇了摇头,道“我在许安年那小子那里见过你的画像,挺传神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想来是李思梦眉眼下的那颗泪痣太有辨识性了。 “您认识安年?!”李思梦有些着急,立马跑到了卫风身边,追问道“您能告诉我安年到底怎么了吗……为什么……” 两行美人泪似檐上雨滴,淅淅沥沥地滴落下,一幅思夫伤神的模样惹人怜悯。 生死本就一茬接着一茬,或雨后春笋,或风中枯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卫风所见过的死人多如愁发丝,哪怕是昔日的知己、挚交死在面前,也不是没见过,早就习以为常了,的确理解不了她的情绪。 “边境「丁字营」军领——许安年,上一次「大乱颠覆」时的「死字旗」执旗人。”卫风仍旧冷言道,“死的光荣。” 得知这许安年的经历,文卯一时间恍惚,问道“他什么境界?” “半步帝君,只差临门一脚。”卫风刚说出口又一愣,问道,“一万年前就死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吧?问这个干什么?” 温孤文卯只是以「一面之缘」作了个解释,并未细说。可若是回忆起来「尸林」中与他交手的那一番战,表现可圈可点,哪有半点的百圣之姿? 不过事不关己,还是高高挂起好了。 “丫头,你要离开这地方吗?”卫风指着李思梦,问道“你要是不想在这里待着,我带你出去。” 文卯冲李思梦使了个眼色,试探道“你可不像什么好人。” “什么叫好人?倘若说起来的话,安年勉强算我半个徒弟,有些御兽的天赋。”卫风丝毫不在意这几人的猜忌,指了指温孤文卯,说道“我在这地方待到年末,到时候无论你学不学得会领域的掌控,我都会走。” “那我提前谢谢您了。” 卫风苦笑着叹了口气,“你的表情真心惹人烦啊。”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脸假笑寻衅的模样,直摇头。 “你们把我当成打趣的棋子儿,难不成我还得跪下给你磕一个吗?”温孤文卯满脸的坦然,仍表露不出胆怯。 自这一路走来,他很清楚自己身后的背景,那个人的名头这么盛,只要他还没把自己当成一颗弃子,那就一定没人能动的了自己。 卫风也能看透他的心思,仍然笑得云淡风轻,道“温孤文卯,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被人追杀了好几次了,很少有人运气像你这么好,我们身后的人几乎都把我们当成「死子」,巴不得我们早点去死,你身后的这位并不像他们,他对你很重视,而且当今的「祥和天下」,还没有人愿意和他对着干。” “你打不过他吗?”文卯问得很直接,卫风都耐不住性子笑了,回道“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那家伙能杀了我。” 一直都沉默着的二人在听到卫风这席肯定的话后同时有所反应,且不说同境之中可斩杀对方都难如登天,更何况帝君之境的修士若是想要跑便绝对能脱身这一说法人尽皆知。 兽首帝君居然能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这句话,那便不是唬着玩儿了,那人应当是真的能做到。 “对了,那个赶尸的丫头现在正和长生老鬼的老相好习丹道呢,你要是不精进点儿,要被甩下了。”卫风提醒道。 “嗯。”温孤文卯没有追问什么,他打心底里相信慕容伶,但是对于卫风,还做不到这种地步。 卫风也能看出来他的顾虑,不再拿话茬勾他,问道“你们不去「精堂阁」听课吗?” “去。被你浪费时间了。”文卯解释道。 “哈哈。”卫风仍旧不在意,“走吧,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