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至》 第1章 福寿出世 “福寿至~福寿至~” 。 一个小道童站在山坡上带着哭腔大喊道。 声音回荡,愈行愈远,就好像自己的师父一样永远离开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柳梢头,树上的小麻雀已经入睡,老麻雀摇着头左右观望,不时向巢外警惕的察看。小道童哭累了,声音有些沙哑,一屁墩儿坐在地上,看着夜幕漆黑就像一口大黑锅,而自己就置身于大锅中,就像师父曾经念叨的:“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想到这,小道童的眼角又有些湿润。 …… 十六年前,一户乡野人家。男主人姓李,只因当初降生时,家中刚好添了重要的生产力耕牛,为了纪念这个重要时刻,就叫了李牛。 一连几年,蝗灾,旱灾,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拉了不少饥荒。农民没有什么抵御天灾的能力,咬牙切齿,东拼西凑,甚至抵出又抵出那头耕牛,直到李牛二十五岁才勉强娶了当地一家刘姓媳妇。 嫁夫随夫,李刘氏与丈夫还算恩爱,沿袭着千百年来传下的男耕女织,虽清贫但也能维持糊口,世代都是庄稼人,祖辈的经验与耕种技巧传给了李牛,不出大问题的话,旱涝保收还是可以维持的。 就这么过着日子,李刘氏不知怎么回事,肚子却一直没个动静。李牛夫妻虽然没读过书,但也不死板。用二老的话说:“人家能给咱家当媳妇,就已经算是祖坟烧高香了,还讲究个啥!” 只是李牛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在田间地头上小憩时,总是低着头看向下半身,嘴里叨念:“咋地,二十多年不用,坏掉了?” 一年深冬,大雪封门,整个村子的老人都吓得躲在床上盖好盖紧被子,火炉烧的“噼里啪啦”十分暴躁。几个迷信的老人说:“坏了,今年的雪太邪乎,搞不好是老天爷下来命令要带走我这条老命!” 李牛家炊烟稀稀拉拉,家里柴火马上要见底。茅草屋内温度不高,李牛脑门上却见了汗,眼圈通红,焦急之下,三十多岁的顶梁柱眼看就要哭了出来。手持柴刀,劈向了家中的长板凳,家业可以慢慢置办,父母就一个,媳妇也只有一个。 两间小屋里,一侧床上躺着自己的媳妇,肚子大的吓人,面色不见一丝红润,嘴唇微颤,撕心裂肺的痛苦化成豆大的汗珠顺着发梢不住打湿了枕头,三十多岁的新产妇,太难了。 另一间屋子里,父母都害了风寒,病了四天,喂了家里仅剩的汤药,不见好转。老两口子一辈子同甘共苦,最后生病都分不开,好像是已经预知了什么。老父亲拿出最后一份力气,用烟袋杆敲击炕沿。 糙燥的嘴唇呼喊道:“牛儿~牛。” 李牛如梦惊醒,飞奔跑向父母的房间,双膝弯曲,重重跪倒在床边,拼命收敛起哭腔道:“爹,娘。儿子在,您二老有什么话就说吧!” 老父亲面带笑容,看了看老伴又仔细的瞅了瞅儿子,挣脱被子的束缚,踉跄坐在床上。 李牛心中明白,没有多言,小心翼翼扶起父母。 老两口相互倚靠,沉默了半晌。 老太婆拢了拢头发,笑着对儿子道:“牛啊,我跟你爹恐怕是要不行了。你跟你媳妇要好好的,我们没福气,看不见大孙子降生了。” 李牛嘴巴紧闭,不让自己发出哭腔,两行清泪控制不住的下流。脑袋左右摇晃,不愿接受即将发生的事。 “牛啊,不哭。爹这辈子不亏,你娘是这个世上顶好的媳妇了。后来有你这样孝顺的儿子和贤惠的儿媳,这种福气呀,一般人可享受不到。”老父亲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李牛重重的点了点头,再也抑制不住悲伤,低着头小声抽泣。 “我大孙子快要出世了,你快去照顾他们娘俩。我跟你妈合计,叫李福寿如何?咱们农户人家,不求名利富贵,能有福有寿就好了。”老父亲皱纹弯弯与媳妇相视尽是安详。 “啊!当、当家、的。要、要不行了!”另一间屋子里声嘶力竭的哭喊。 李牛迅速转头起身,刚奔出去两步,又忍不住返回,看了看父母。 老父亲和老母亲,笑容慈祥,摆了摆手,示意儿子赶紧走。 “哇哇~”一个白胖的小男孩呱呱坠地。像是得了父母的祈福,媳妇顺利生产,婴儿白胖。一个糙汉子就完成了接生,母子平安。 李牛欣喜,简单的擦拭婴儿身上的污血,三步并作两步,将要给父母看上一看。 撩开厚重的门帘,婴儿哭声突然放大,扯着嗓子仿佛要响彻整个村庄。李牛父母仍是相枕相依,只是身子已经冰凉。 一代人出生,一代人离世。 第2章 离乱与流言 新一代出世伴随着老一辈的辞世,按照今天来说倒也无可厚非,世事无常,阴差阳错罢了。 第二天,风消云散。铁锹破开一道道积雪,村里的老少得以相见。这事就落下口舌。 “听说了吗?隔壁老李家,孩子落生了!” “是吗?那不是好事吗!要说他们两口人为人不错,三十多岁能有个孩子,算是老天眷顾了!” “嗐,你不知道,啥不错呀!那孩子一落生,就把他爷爷奶奶克死了!不是我说,这可不是啥好征兆,保不齐这场大雪都是他招来的。” “诶,我好像听我妈说过,天煞孤星,要真是这样,咱们保不齐也得跟着倒了霉。” 乡村生活就是这样,淳朴又愚昧,虽然流言蜚语四起,但孩子却很争气,别家的孩子不是调皮捣蛋就是成天胡闹,李福寿却懂事的像个小大人,白天跟着父亲在田里耕种,父亲播种他拔草,晚上跟着母亲忙活养蚕。 说起李家遥想好几代以前,也算是沾染过书香,到了李牛爷爷一代才逐渐没落。 秋天麦收,夜色已深。看着身旁熟睡的李福寿,李牛盘腿坐在炕上,嘴里叼着从父亲手中继承下来的烟袋,跟妻子打着商量:“今年收成不错,要不咱剩下几个钱,给福寿找个私塾?” “好呀,虽然以后难免能逃得开庄稼人的命运,识几个字总归是好的。”李刘氏很明事理,手下的活速度不减。 要真是能如此,即便贫乏却团圆也算是一种幸事。又是三年后,李福寿长到五岁。一位自称游方挂单的和尚行至村里,命运安排偏偏敲开了李牛的家门。 李刘氏带着李福寿很是热情的接待,在他们的认知里大和尚比他们小门小户的农民可要高出好几头。家里不富裕,所谓的接待也只不过是粗茶淡饭,上不得台面。 和尚衣衫褴褛,但眼神十分清澈,绑腿紧绷,看得出历历风尘。 “阿弥陀佛,粮食还是给孩子吃吧,小僧只求一碗净水。”和尚双手合十,微微欠身。 李刘氏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做派的和尚,把手在不甚洁净的围裙上擦了又擦,低着头欲言又止。 和尚笑容温暖,心领神会。用筷子浅浅拨了两小撮杂粮饭放入清水碗中,轻饮慢食。 “施主,小僧受了你的恩惠,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和尚缓缓道。 “嘿嘿,那个,是这样,这是我家孩子,降生时恰逢家中长辈离世。老一辈人都说不吉利,村里人都人心惶惶好多年了,这孩子也大了,您懂得的多,又是出家人,就想问问您,这真的和孩子有关系吗?”李刘氏小心问道。 和尚缓缓睁开眼睛,将碗筷妥善放置一旁,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李福寿,喉头微微滚动:“这,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施主真的要问吗?” 李刘氏不明就以,将孩子揽到身边,坚定的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施主所说的两件事确有关联。”和尚轻叹一声,轻声道。 “娘!娘!你怎么了。”李福寿带着哭腔,抱住了母亲。 声音不大,但如晴天霹雳,李刘氏一屁股坐在的地上,嘴巴半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事关联极大,小僧不便多言,但万事万物,存在即有它的合理之处。善恶之事不敢妄下断言,还请施主不必太过介怀。”和尚将碗筷放回屋内,转身望着李福寿道:“福寿,福寿。好名字,上天早有安排呀~” 和尚念着佛号,愈行愈远,不见踪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在乡下传播的最快,不到半日光景,几十户的村落里已经人人知晓,甚至已经以讹传讹成好几个版本。 “真被我给说着了,那李牛家的孩子是个灾星,他爷爷奶奶就是被活活克死的。” “这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找了一个得道的大和尚给算的,人家说的能有错吗?” “我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别看他现在不显山不露水的,真要是哪天发起功来,搞不好咱们整个村子都得给他祸害了!” 人言可畏,凶如猛虎,迅若蛟龙。李福寿的命运自出生就已经定下,他又能何去何从? 第3章 丧车连驾 春风和煦,恰是一年中最适人的季节,不似炎夏的酷热难当,没有秋季的萧瑟飘零,比寒冬的压抑瑟缩更好上百倍。 在往年里,李牛总是背着李福寿在桃花丛中乱跑,李刘氏挎着竹篮、水桶。手上还不忘忙活,采摘下时令野菜上的嫩芽,想着法粗粮细作,给孩子丈夫改善改善伙食。 忙了一年,眼见春回大地,就不能放松放松了? 春未老,人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上三竿,李牛在田里还在卖力的干活,家里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丢下锄头,火急火燎的跑回家,发妻已经急火攻心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李牛望向自己的儿子,一时气不过,挥手就要打。手悬在半空中良久,还是没有落下。 “奶奶的,我不信,我儿子没问题。我爹我娘是笑着走的。”李牛暗自叨念,他的心中早就认定了这个答案。 人言可畏,李刘氏并不是这么想。先是婚后三年不育,村头至村尾就已经传遍了闲话,连累的娘家兄弟都抬不起头。 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公公婆婆又害了病,自己没有一天尽到儿媳的职责,可谓是不孝不义。她只是个小妇人,这些事她不能不考虑,经年累月的内疚被她深埋在心里早就拧成了疙瘩。 “当家的,我这辈子对不住你呀!”李刘氏虚弱的带着哭腔道。 “说什么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的福,还给李家开枝散叶,只有功劳没有罪过!”李牛坐在炕沿上,抱住妻子,动情的说。 李福寿见状也抱住了娘亲,小小的他并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父亲和母亲不高兴,他也该跟着不高兴。 李牛随后变卖了家中过冬的棉袄,拉下脸恳求隔壁村的大夫开了几副草药。李刘氏多年劳苦,身子骨早就垮了大半,心中郁气难解,汤药已失了效力。没折腾几日,便撒手人寰。 那一年李福寿不足七岁。小小的眼睛里含泪见证了三位至亲的离世。人非草木无情,李福寿自小就见证了太多的悲伤。 李牛没有选择大操大办,村里的人早就对自己家趋之若鹜,这番结果以后自然少不了闲言碎语。日子还要过下去,他得拼尽全力带着儿子好好活下去。 匆匆料理好发妻的丧事,李牛围着家里的米缸转来转去,小心盘算着为数不多的几十枚散碎铜板,屋里屋外除了大眼瞪小眼的两父子,再也找不出活物。 李福寿踌躇的靠近父亲,老成的摸了摸李牛的头发。嘴里学着先生的口吻道:“年轻人,不要想太多,多读读圣贤书,尽力做好每天的事情,过好每一天的生活,其他事没什么值得忧愁~” 李牛看了看儿子,心里大为宽慰。读过书就是不一样,自己嘴里可说不出这么简单又有嚼头的话。 村里的老老少少,其实大都沾亲带故,翻着族谱往上倒,都是一家子。李刘氏为人不错,她的死,村里的老少爷们们多少也沾带了些责任,虽然白天不敢承认,但到了深夜心里想想也不舒坦。 面对这一个糙老爷们带着毛孩子,大多数人都选择不再多言。人心也是肉长的,咱们不能帮上些忙,还能继续落井下石不成。 又是两年过去,李牛家底宽裕了不少,家里明摆着少了三口人,自己多干点,孩子又懂事的帮衬,每当存下点细粮,李福寿是打死也不肯多吃几口。 李牛看的心疼,将对妻子和父母缺憾的爱全都转加在儿子身上,又遇金秋,李牛赶着进度完成了收割晾晒,忙了好几个通宵。留出明年的嚼谷,背着余下沉甸甸的收成,拖着磨破大脚豆的布鞋,赶上草市,换了二两碎银子,毫不吝惜的为儿子买下了一件体面的新衣,还剩下了不少。 九月授衣,天就要冷了。 打谷场忙的火热,各家各户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即使是往日里再为严肃的老者,今天也隐藏不住的脸上的笑容。忙活了一年,图个啥?就指着这些照顾的比自家孩崽子还精细的粮食了! 第4章 天灾 一连几天的收割,看着成片的谷子堆放在打谷场上,用农户自己的话说:“踏实。” 村里的长者捋着胡子,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嗯,不错,照这个样子,再有两头,谷子就能晒干,装袋了。今年收成差不了!” “我说,这日子不会变天吧!谷子受了潮可就坏了。”庄户插科打诨道。 “不会,最多就是阴上几个时辰。咋地,紧等着卖了粮食娶媳妇?”长者心情不错,调笑的说。 老者种了一辈子地,经历的事多了,村里的婚丧嫁娶也多要过问老者给掐算日子,算得上德高望重。 众人笑声一片,活干的更加卖力。只是此刻,打谷场上唯独少了一家平时像牲口一样拼命的人,李牛。 简陋的小屋里,李牛今天十分高兴,看着李福寿穿的干干净净,桌子上摆放着不少荤腥,还有刚出锅的杂粮面馍馍。破天荒的面对面放置了两个小酒盅,李牛已经记不清上次如此开心是什么时候?好像是那年结婚时的喜宴上。 李福寿哆哆嗦嗦的给父亲斟了满满一杯酒,给自己也轻轻点了一些。 李牛嗔怪道:“太多了,半杯就好,你可以多喝点,男人哪有不喝酒的。”话说完,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不怎么喝酒。酒是粮食精,哪是穷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爹,这叫酒满茶半,私塾的左先生有一次宴请宾客,我在门缝悄悄听见的。”李福寿笑呵呵的回答。 什么叫良辰好景?这就是李牛眼中顶好的日子。 酒杯见底,两父子相拥而眠。在梦中李牛又看见了父母妻子,没有什么变化,就一家人团聚在小屋里,和谐安逸。小福寿梦见他躺在娘亲怀里,那熟悉又温暖的味道,睡得香甜。 宁静中,一声清脆的炸裂声扰乱了村庄的清梦。 “轰隆!哗啦啦啦~” 雨滴紧接着雷声而来,雨点由小转大,由疏变密,不过是几个弹指间。 “当家的!打雷了,下雨了!”妇人被率先惊醒。 “嗯~胡说~下什么雨,做梦了吧你~”男人睡得正熟,嘴里嘟嘟囔囔道。 妇人拍拍自己的脸,继而瞪大眼睛望着窗外。“坏了,不是梦,你快醒醒,真下雨了!咱家的谷子!”女人发出“嗷”的一声尖叫,踉踉跄跄赤脚跑出院外。 这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雨,一下就不肯停歇,直到第二天晌午才慢慢减弱,天阴阴沉沉没有一点要放晴的征兆。 打谷场上,一片凄凉。全村的老少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可惜谷子还是没保住。谷子受了潮,天还真阴着,即使都抢救下来,堆放在粮仓里准要发芽。完了,一切都完了!一年的辛苦,白忙和了。 曾经胸有成竹的长者跪倒在地上,看着满地被冲散的谷子,像一具灵魂被抽离躯壳的傀儡。打死他也想不通,怎么会下雨,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 村里笼罩着一股窒息的死气,致命的绝望感和无力感。平日里最调皮捣蛋的孩子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村里公认的和事老,老好人眼神里也充满着无形的怒火,手臂上的青筋直起。 “诶,不对呀!李牛家呢?他们怎么没来!”不知道人群里是说突然问了一句。 “嗨。人家来干嘛?他家的谷子早就晾晒好,拿去换钱了。不知道是人家往日里积德了还是行善了?”吊眼男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阴阳怪气道。 “应该是赶巧了,他要给孩子买件衣服,先前连夜忙活了好几天。”离着李牛家进的邻居看的真切,掏心窝的打抱不平道。 “孩子?他孩子有新衣服穿了,咱们全村都他娘的得挨饿受冻!那孩子不对劲,克死了爷爷奶奶,后来是亲娘,我看这场怪雨准和他有关,搞不好就是那个灾星招来的,要报复我们全村人!”一位急的失了心神的妇人口不择言,大声咧咧道。 这句话如同火星丢进了干燥的火药桶,全村人一下子炸了锅。陈年往事唤起了大众的精神共鸣! “当年就应该把他们家都赶出村,祸害就是他,一定是他的责任。” “没错,我奶奶都说了,他是祸害,不让我跟他玩。”扎着朝天揪的小男孩噘着嘴添油加醋。 第5章 人祸 漫天的指责压制住了理性的声音。就连最为宽厚讲理的长者也站了出来。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看错,三四十年了,从未错过一次!那是怎么回事?嗯,肯定是那个妖孽作祟! 这时的李牛与李福寿刚刚清醒。 “福寿,坏事了。外面好像下雨了。大半个村子的粮食都在打谷场,我得快去帮衬帮衬,你自己好好在家,中午我就不回来了。”李牛拎起上衣抓起麻袋就要往外跑,一边走一边拍着脑袋,嘴里嘟喃道:“我爹说的对,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呀!” 还没走出小院,嘈杂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已涌进小巷。 “交出灾星,还我们的血汗粮食!”一个带头人率先喊出口号。纷纷响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 李牛原地一怔,转身返回茅草屋,不等李福寿反应,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巴,目光左右环顾,想了又想一把将儿子塞到了媳妇的嫁妆柜子里。 “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李牛低声喝道。 说完转身走出小屋,着急忙慌的推开了院门。两拨人相撞,一时无语。 “周叔,你们怎么来了?我还要赶着去打谷场帮忙呢。”李牛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紧了紧腰上的草绳,喘着粗气道。 “帮什么忙?是要去看我们的笑话吧!”一个牙尖嘴利的半大小子讥讽的说。 “这是什么话?都是乡里乡亲的,我看啥笑话。”李牛板起脸,胸口一起一伏。 “多少年了,大家都是一起收谷子,一起晾晒。怎么今年就偏偏这么巧?你自己收好了粮食,我们大家都赶上了雨。要说咱两家平时可没什么仇怨。”邻家的妇人幽怨道。 “我,我。”李牛不善口舌之争,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怎么解释也没什么用。 村中的长者摆了摆手,乡亲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李牛啊,周叔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这次来只是想找到福寿,胡子从邻村请来了有名望的巫医,让人家给看看总没坏处。”长者不动声色温和的说。 李牛挺着的身子瞬时矮了半截,眼圈通红嘶吼道:“我儿子没病,不用人医,你们别想害我儿子!” “胡闹!有没有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事关乎到整个村子的安危,把孩子交出来。”长者话说的义正言辞,不容许丝毫质疑。 “在你们来之前孩子就被我送走了,要怎么样,我悉听发落!”李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视死如归。 “你们几个去屋里看看,找几个壮小伙子把这个不争气的给我捆起来,带回祠堂发落。”长者发话,转身背对众人,飘飘然离去,眼神清澈里隐藏着浑浊。 祠堂昏暗,虽然经受了几代人的香火熏陶,但仍给人冷清寂静的感觉。除了节庆岁末,从未如此热闹,里三层外三层的攒动着村民。正中央,李牛被结结实实的捆在柱上,周围摆满了成捆的柴火。有名望的巫医身着破衣烂衫,盘腿端坐在椅子上,嘴里年年有词。 有时候敬意并非来自于尊重,更多是恐惧。 “那孩子一个人走不远,去给我沿着村子每家每户去喊,就说要把李牛烧死,犄角旮旯都别放过。”长者眯缝着眼睛,一字一句发出指令。 “你们杀了我吧,我以死谢罪,无怨无悔。放过我的儿子,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是我怀恨在心,要让你们都遭报应。我才是祸害,我儿子不是,杀了我!”李牛眼睛瞪着要凸出来,清晰到能数清楚每一条红血丝,声音歇斯底里。 几个村民听得发了狠,不约而同涌上前对李牛拳打脚踢。 另一端,担惊受怕的李福寿仍旧呆呆的藏在衣柜里,甚至不敢呼吸。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搜查,噼里啪啦的翻找声让其瑟瑟发抖。此时此刻,外面的一字一句都听在敲打着李福寿的内心。 嘴唇已经咬的发紫,渗血。 “不要!不要!”睡梦中的李福寿叫出了声。惊魂未定的揉了揉脏脸,自己正躺在郊外的山坡上,墓碑旁的长明灯还未彻底熄灭,自己睡了并没有多久。 “呼呼~”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李福寿倚靠在师父的墓碑上,坚硬冰凉的感觉让他感觉别样的安全感。 “师父,徒儿再陪你一会儿,你也多陪徒儿一会。” 第6章 前行 郊外的小路上,应该是刚刚过了卯时的缘故,天刚蒙蒙亮,一路之上只有李福寿一人,背着大大的箱笼,里面胡乱的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师父留下的“家业”。腰间的大酒葫芦装满了清水。 李福寿对这些东西太过熟悉,往日里走南闯北也都是自己肩负,而自己的那个师父则是手举着一杆白布旗杆,右手摇铃。自顾自摆出神仙模样,嘴里叨念着:“算卦,五文~”“择选吉日,十纹~”“风水阴宅,二十文~”“降妖捉鬼,分文不取~” 每当这时,李福寿也会扯开嗓子喊上一句:“代写家书,两纹!” 世道不好,求神问卦的生意自然好做些。看官该问了,“这道士真有些手段不成?还能降妖捉鬼?关键是分文不取,这完全是世外高人的做派呀!” 这个问题,李福寿最开始也是疑惑的不行,反正跟了师父八年,从未见过他真的降妖斗法,用师父的话说:“那有这么多鬼怪能让咱碰上,看势头不对,咱就赶紧扯呼~” 不到半日的时间,李福寿一边胡思乱想脚下的步子却不停,转眼间就已经走到十几里外的一个镇子里。 “江临镇”李福寿撩起遮阳布帘,指着大大的牌坊道。 江临镇,南方的一个小镇,因紧临一条弯曲的小河,故有其名。那为什么不叫临江镇呢?隔壁的村镇率先征用了这个名字,改一改,江临镇确实挺好听。 街上大大小小的摊铺排起了长龙,贯穿南北街道。货物齐全、花样极多,吸引着不少附近村落里来此采卖货物。 李福寿对光鲜炫目的绫罗绸缎并不感兴趣,私塾先生说过:“衣贵洁,不贵华。”不过好像自己的衣服也没多干净,嘿嘿。那些眼花缭乱的奇淫巧技、精美的玩具,看看就好了,自己也算是半个出家人嘛! 黏糊糊的糍粑、在蒸笼里冒着热气的米果、飘着薄薄红油直勾人馋虫的包袱、要说最叫人受不了的还得是宣软白胖的肉馒头。 腹中早就空空的李福寿,目不转睛的盯着诱人的美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 “小道爷,怎么样,馒头刚出锅,来两个?”小贩看着目不转睛的李福寿,率先搭腔道。 “嗯,多少钱?”李福寿深深吞下口水,试探着问。 “不贵,不贵,馒头一个大子,肉的要贵些,得两个大子。您来几个尝尝鲜?”小贩掀开笼屉,蒸汽裹挟着面粉甜丝丝的香气,还掺杂着醉人的肉香。 “一文钱一个,两文钱一个。”李福寿小声嘀咕。转身低下头偷偷摸摸数起了钱袋。 一块碎的不能再碎的银两,二十四个铜板。这是李福寿的全部家当。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句话是说给那个已逝的师父听的。 这些年按理说,自己和师父都没少挣钱。自己手上经过的家书也得有上千封。可是自己这个师父没什么不良嗜好,就是顿顿少不了酒肉,仔细想想那偌大的酒葫芦里从来就没见过底。 谁说出家人不能沾荤腥?反正师父就从没这样说过。谁说出家人要六根清净,师父可就是一点也不清净。也别说,要真是清净了,当年也不会多管自己的闲事。 师父临终前喝干了最后一滴酒,本来还余下了十几两银钱。等到潦草的办完丧事就花光了大半。西村的郑屠户拿着账本来了,东村酒馆的小伙计也没慢几步,当然还少不了翰林书肆的赵掌柜。 钱袋里能留下这些,还得多亏了房东的孙大娘,看自己可怜,免去了半个月的房钱。 “唉!”李福寿长长叹息一声。“老板,来两个馒头就行。” 李福寿手捧着馒头,小口吹散热气,辗转唇齿之间细嚼慢咽。这世间的种种繁华都与自己有着距离,未来该何去何从? 依依不舍的吃净整个馒头,肚子多少有了些底。绕道清净一些的街巷,李福寿举起白帆,也学着师父的口吻吆喝道:“算卦、风水、代写家书,五文即可!” 一张口就落了气势,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要给人算卦?可不如年过半百,留着长须的糟老头子,根本唬不住人呀! 已近黄昏,桥对岸的歪脖子树上麻雀都一家团聚,叽叽喳喳的准备休憩。摇晃着水葫芦,李福寿一下午颗粒无收,已经开始担心今晚的住处。 第7章 潜藏的日记 要说露宿街头的事,这些年并未怎么发生过。师父那个人看似不着调,但为人能屈能伸,敢带着李福寿住一晚上花费三两银的客栈,也能被逼无奈去求乡野的老伯,施舍草屋一角栖身。 反正可以说是花样迭出。 把脸涂黑,弄得脏脏兮兮,说是不久前斩杀了一窝妖怪,求一个落脚点。 抱着幼小的李福寿,说自己儿子病了,去外地求药,希望乡亲可怜可怜,给个住处吧。 或者直接就是耍起无赖,半夜蹲在人家门口,念诵太平祈福经。谁敢来打断,就扬言这是在辟邪驱祟。弄得人家只得将他请进屋中。 李福寿跟了师父七年,却没学到半分脸皮上的功夫,更不怎么会油腔滑调的东拉西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很多事还得看天赋。 李福寿走的实在累了,将重重的背箱放在一家大院的门口,紧了紧衣襟,瞅着已经凉透的馒头,李福寿使劲咽了咽口水,还是收回到布袋里,重重的靠在院墙上,眼皮沉重。 天色已经擦黑,温度也降了不少。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大院门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尽量躲开正门,想必主人家也不会太怪罪。 “喂~小伙子,醒醒,别在这睡,要冻坏生病的。”一只厚重结实的大手轻摇李福寿。 “嗯~”李福寿睡得正香,睡眼惺忪的半睁开眼睛。“师父?” “哈哈哈哈,什么师父,睡糊涂了?”一个中年的小老头笑呵呵的打趣道,往后躲了躲刺眼的灯笼。 李福寿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子。飞快的回想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不好意思的说:“老伯,我认错人了,不该在府门逗留,我这就走。”说着,麻利的拎起背箱。 “无妨,无妨。”中年大叔头戴这方方正正的帽子,衣装十分整洁,看样子约莫是府里的管家。 “豁,还是个小道爷。不在道观里,怎么在这里睡下了。”管家和善的问。 李福寿抿了抿嘴,不知如何回答,尴尬的傻笑了两声。 “要是今晚没地方去,不如就跟我走吧,府里人不多,房子到还有几间空余。再说了,你都叫了我一句师父,就当是一场缘分吧。”管家抛下一句话,转身慢悠悠的走进府内。 李福寿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了进去。老伯看起来不像坏人,况且自己本来就是一穷二白,有什么可图的? 府院不大,至少没有李福寿想象中的大。但也算的上是雕梁画栋整洁素雅,显示出主人家品味脱俗。婆娑的竹影摇曳,方潭里饲养着不少锦鲤,不时传出“叮叮”的响声。 “小道爷,不嫌弃的话今晚就住在这里吧。这盏灯留给你。我还要去前面守夜,老爷和夫人都是很好的人,你安心睡吧。”管家轻轻的将烛台向前推了推,轻轻的掩门离去。 烛影摇映,屋子很大,很宽敞。各个细节彰显出这间屋子曾经不凡的规格,厚实朴拙的实木书桌四角雕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床铺的大小十分别扭,孤零零的放置在一角,应该是后来添置。 李福寿显然顾不上那些,正捧着馒头做起了心理斗争,再怎么说也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五脏庙早就闹翻了天,叽叽咕咕的叫个不停。 睡意早就被折腾没了,到底是把馒头当做宵夜,还是明天的早饭,是个问题。前思后想无果的李福寿,一手举着馒头,一手托腮,小脑袋瓜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突然,李福寿的目光中闯入一道黑影,菱形的脑袋,扁平,足有一瓢大小,四只粗壮蛙形的爪子,细长的尾巴尤为瞩目。 “哇呀!”一声。李福寿被吓得一激灵,整个身体蜷缩上床,手腕一抖,馒头不知甩到了何处。 “不对,我是个小道士,怕什么鬼?”李福寿定惊,忽然想到些什么:“况且这好像不是鬼!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切,原来是只蝎虎子?”李福寿拿开烛火,黑影瞬间缩小。 李福寿傻笑一声,自己可真是越活越回去,这种东西在家乡也是常见,夏天农户人家还十分欢迎它的光临,屋顶的蚊虫都被他解决不少。 “我的馒头!我的白面馒头!”李福寿这下可真急了。举起烛火围着屋子四周紧忙寻找。 凉馒头发硬,圆圆滚滚的轱辘到了床下。 第8章 青梅 李福寿撅起屁股,借着烛光往床下查看。白馒头沾染了污垢,滚落在深处。烛光映衬下更惹眼的是墙面上,一块凸起的青砖。 外国的夏娃的都经受不住好奇心的诱惑,更何况是肉眼凡胎的李福寿? 两只手指捏住两侧,龇牙咧嘴的往外抽拉。 “嘿呀~”只是半块青砖。 又将烛火往里探了探,一本薄薄的书正安然躺在里面。 小心掸去馒头上的灰尘,十分可惜的剥下薄薄的一层外皮,放回布袋。李福寿轻叹一声。 而床下偶然发现的这本书,引起了他的强烈好奇心。 纸张已经发黄,封面还有虫蛀的斑斑点点。本子很薄,捆绑的线绳已经糟朽断裂。 但里面的字迹却惊人的工整,干练中隐隐有些娟秀,纸张干净,行行字,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沾染到墨迹。 在李福寿的印象里,这字写得竟比私塾先生写得还好。借着烛火微弱的光,俯身一页一页的翻看,一个曲折苦涩的故事映入眼帘。 大历三年,河豫县大旱,时至仲夏更为尤甚。禾苗枯干,随手一碾,即为齑粉。百里之地,庄稼死绝,颗粒无收。 无水无粮,疫病四起。大历五年,旱情不见缓解,草木兽虫尽已食尽,邻村更有易子相食的惨象。 吾名薛潇湘家住河豫边界,背靠青山坐拥良田。在当地算得上旱涝保收,库有余粮,几年的大灾过后,族中老幼死伤离散,十有八九。阿娘甚至没挨过第一年,就撒手人寰。 听闻南方地区,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食物料,我随阿爹带着所有积蓄,一路走走停停,辗转数月,来到了陈家村。 阿爹本就身体不好,前些年受了风寒,寒冬将至,肺痨愈演愈烈,能达到此处已是万幸。 在途中偶然结识一周老伯,乘坐马车,携带家眷,返乡而归。周老伯实在菩萨心肠,见我父女可怜,便一路好生接待。 阿爹从来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痴言,自小为我请了私塾先生,故四书五经,也习得不少,不敢说出口成章,持笔成诗。寻常的文言,义理也懂得不少。 行至陈府,周老伯知我父女无依无靠,赏识我颇有文采,素有孝心,便大开慈悲,认我为侄女。 在异乡生存,最难的便是漂泊无依。如浮萍一般无处停歇安放,首先就会遭到当地人的排斥和挤兑。 有了这层族亲的关系,在陈家村我和阿爹算是彻底稳住了脚。 周老伯与阿爹性格相投,并且十分专情,一生都只有一位夫人。周老伯育有两子,大哥哥周文雍年长我一旬,为人憨厚,不善言辞,平生厌恶趋炎附势之徒。 二哥周文胤与我年纪相仿,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我们三人一起成长,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数年里,白天我们在私塾里读书,夜间赏月观星,日子好不快哉。大哥自然对我千般好,但终究有着年龄的差距,日益稳重成熟的大哥穿上了长袍,走向了更远的地方。 病来如山倒,阿爹的隐疾埋下了病根,在我十岁那年不治而终。从此,二哥成了我唯一的同伴。 童年的时光无论痛苦还是欢愉都过的很快,两个只知道胡乱打闹的孩童,一个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另一个腰板挺立温文尔雅又不失伟岸。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嬉闹笑靥里,含情眉宇间。豆蔻年华少女的心事,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知晓几分。 而少男则是更为直白热烈,对一个人好感付诸行动,心事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周老伯和周夫人心明眼亮,年轻人的心思都在这些过来人的预料之内。好在周夫人倒是欣喜大于担忧,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脾气秉性自己清楚的很,真成了自己儿媳,倒也不失为上天安排良人。 周老伯也不是迂腐之人,况且族亲相交,算的常事。自己不求子孙荣华富贵,读书是为了知道为有所为,有所不为。家中的积蓄也足够孩子们硬着腰板平淡过完一生。 岁月不会静好,不期而至的除了幸福,更多的恐怕是苦难二字。 启政二年,远在京都游学赶考的大哥,不知为何卷入了一桩科考舞弊案。 而我们所有人的人生都因此改变。 第9章 赶考奇遇 三年大考,天下寒士俱赶赴京都。学而优则仕是每一个读书人的进取之路。 周家乃是书香门第,大哥周文雍学贯古今,算得上栋梁之材,十二岁一举考中秀才,十六岁便负笈游学,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 行至京都,大江南北已经颇有才名。虽然自小家境优渥,但并非少爷胚子,就这么随遇而安寄身于二十文一晚的客栈歇脚。 读书人周文雍只知圣贤义理,不通人事。身上免不了历代书生都有的迂腐气和倔强。 况且在经过宁江府时,有过一番奇遇。那晚周文雍诵读东坡居士的诗作:“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兴致大起,有了效仿之心,遂乘兴携酒游湖。 正逢既望,月明如银盘,清风徐来,夹带着花香,周文雍大口饮酒,好不痛快,借着月光,看湖面粼粼,又不住的有些伤感。 此时,两耳只听闻有敲击水面的声音。周文雍顾不得风雅,划船靠近,月光明亮,岸边竟是一落水少女, 周文雍在水乡生长,在乡镇里也是个各中弄潮好手。不待思考,转身跳下木船,营救少女。 不到片刻,周文雍费力的拖着少女上了船。少女约莫将有豆蔻年华,装着整齐,头戴银钗,脚着锦缎绣鞋,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 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饶是谦谦公子周文雍,一时之间也痴了。 “咳咳~”不一会,少女渐渐苏醒,苍白的小脸在咳出了几口水后也变得红润。短暂的慌乱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是定下亲事,大婚当天仍不能见面。眼下这番景象要是被旁人看在眼里,周文雍名誉不保不说,这少女也得被人诟病。 岸边灯火闪烁,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与三两个女使焦急赶来。 “感谢公子相救,这些人是来找我的,这枝贴身的银钗就赠予公子。”少女含羞带怯,万般心意已不必细表。 倒是周文雍犯了浑,生怕此事被人误会,污了姑娘名声,接过银钗,转身跳入湖中,不见踪影,看的姑娘笑出了酒窝。 这酒窝醉倒了满池的荷花,更醉倒了周文雍。 夜间的奇遇,更像是一场才子佳人的美梦。周文雍紧紧的攥着银钗,看着滴水的衣襟,他清晰的知道,这并不是梦。 科考在即,此地不容久留。周文雍就怀揣着心事,奔袭赶考。 每逢科考,并非只是学子才学的考量这么简单。世家大户,门第中枢,商业巨贾都跃跃欲试,为自己挑选下颇有潜力的门生和贤婿。此事需趁早谋划,若是等到放榜之日才疯狂招揽,那便是差了眼界与火候。 启政年间,刑部尚书孙世杰算得上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据说在圣上潜邸之时,就伴随左右,结下了让人艳羡的香火情。 都说官宦相交,结成政治集团乃是大忌,但此事又自古无法避免。 孙世杰正急需一个青年才俊门生,况且自己家中还留有宝贝幼女,若能达成两全其美的好事,那孙家可保三代富贵。 人的名,树的影。一番考量之后,孙世杰将目光紧紧的锁定到周文雍身上。 本次科举,主考官由圣上钦点的礼部侍郎赵政明担任总考官,赵政明文采斐然,在朝堂中六部尚书明面上私交甚好。但赵孙两人虽为同僚,实则互为不同阵营。 赵政明官场风评不错,素来爱惜人才,对穷困的寒门举子也不曾有半分轻怠。经年累月,朝中也积累起不少的门生。 大考前三日,学子之间按照惯例要摆上几桌,名为“集雅宴”。无非是相互诉说心中的志向,什么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话术。 除此之外,前排学子还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应酬。 达官显贵,会慷慨下放请帖,招待一番未来的同僚晚辈,更有自诩清正的文士不惜屈尊,礼贤下士,亲自登门敲响举子的房门,雅称为“早登科”。 能得到这些人老成精的官场油子的青睐,半只脚已经算是迈进了朝堂。 周文雍不能免俗,抵不过朝日相处好友的生拉硬拽,一时性情,连饮两日酩酊大醉,只觉得头脑发胀。 第10章 阴差 “文雍贤弟,文雍贤弟。快醒醒,不能再睡了。”同屋的好友刘启通一声声焦急呼喊。 “启通兄,还没到考试的日子,你让我再睡会,脑袋发紧。”周文雍半睁着眼睛,一边揉着头,另一只手遮住眼前的光亮。 “哎呀!实在是不能再睡了,刑部孙大人和礼部的赵大人都给你下了请帖。时间是正晌午时,你得速速抉择,哪位老爷咱可都担待不起。”刘启通急得要发狂。 “什么孙大人,赵大人。哪里我都不去。科考就是科考,弄那些胡七八糟的有何裨益?”周文雍满不在乎,转身就要继续昏睡。 刘启通家住京都,祖父曾任地方四品大员。宦海生涯中虽然得到百姓爱戴,但仕途坎坷不顺。 告老还乡后开了窍,不惜一掷千金,将一辈子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在京都买房置地,举家落户生活。 沾着京都的烟火气,就是只笨猪它也能多修炼出几分精气。 刘启通久经父辈熏陶,既有真才实学,更知人情达练。 深知官场的事从来就不是这么简单,没人能保证你考中,但一定有人能让你考不中。 周刘两人志趣相投,虽相交不久,一见如故。两人之间不似竞争的仇敌,更是贴心知己。 “好,那咱不去也罢。我今日有位族中的叔父,你陪我走上一遭,顺便吃上些汤水,醒醒酒如何?”刘启通知道周文雍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换了说法。 “好,那行。不过我吃了酒,不能面见长辈,到了地方,你好好拜见,我在院中等你。”周文雍咬咬牙,挺起身。 京都东城赵府。 一路马车的颠簸,周文雍酒劲不减反增。跳下马车只觉得头重脚轻,瞬时就要摔倒。刘启通怎会坐视不理,一把将其搀扶。 赵政明大人早带着管家在府门等候。这份天大的殊荣,真搁到一般的腐儒身上要不感激涕零,要不也得惊得发颤。 “嗯,这两位举子不错,刚一下马就施此大礼,谦逊的很呀!”从赵政明的角度正好误打误撞以为两人对他行礼。心中暗自满意,脚下加快步伐,向前迎接。 “参见赵大人,在下刘启通,这位是好友周文雍,因为一些琐事,耽误了些时辰,后生末学得您亲自等候,实在无颜。”刘启通赶紧放开周文雍,深鞠一躬,上前说起来客套话。 实没想到,突然没了搀扶的周文雍,竟然双腿一软,扑腾跪倒。 “哎呀,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赶紧将他搀起来。”赵政明不知内情,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位有名的才子,简直是太过守礼。 走入内堂,刘启通将周文雍安顿在庭院,一会真要说出什么醉话,可就真的是前功尽弃了。 “喝茶,喝茶。” “贤侄,你有所不知,令祖父曾经与家父有过一段私交。” “当年家父初入官场,在文雅阁不过是抄书小吏,第一天上任业务不明,犯了糊涂竟将两本文案搞乱,混淆至一处。” “恰逢令祖父回京述职,老先生嗜书如命,每次回来都要去文雅阁查阅书籍。见到家父的窘态,竟主动提出要帮他一起重新抄书。” “这等胸怀气度,家父弥留之际仍是念念不忘呀!”赵政明率先开腔,缓缓的道出这段不为人知的香火情。 刘启通岂会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心领神会后起身又是深深作揖:“要不是赵伯伯对小侄道来,恐怕这件事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赵政明很是受用,心中为这两个年轻人都打了高分。 “免礼免礼,说这些陈年往事不为别的,你的人品,我完全相信。周公子是你的挚友,自然也错不了。假以时日,你们若能榜上有名,我自然会为你们多加提点。”赵政明捋着胡须,隐晦道。 “不怕赵伯伯笑话,小侄两人虽有些虚名,但自己知道功夫火候都差了不少,粗糙的文章还不敢与天下士子较量。此次能得到赵伯伯的两句夸奖,我俩已经再无他愿了。”刘启通巧舌如簧,随口几句应酬话,说的既真挚又实在。 再看院内的周文雍,借着树荫花香,大脑的疼痛缓解了不少,脚步还是有些踉跄,身体跟着不稳。 赵政明一边与刘启通闲聊,眼神望向周文雍。 “这后生不但守礼,还十分好学呀,这院中的树木花草,乃是最近岭南寻得的名种,这不时点头。应该是发现了这番名堂。看模样还作出了什么文章吧。” 第11章 阳错 “贤侄。这盆楠竹乃是我近期所得,不如你们二位各写一首诗,评点一番如何?”赵政明提高嗓音,有心要考一考两位。 不多时,刘启通写了一篇赞美诗词,对仗工整,辞藻内敛。 周文雍睁大双眼,看竹子幼小,十分稚嫩。思量后,借着酒劲随手写道:“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赵政明哈哈大笑,打趣道:“这词写妙,贴切!” 片刻,赵政明亲自为两位各端起一杯清酒。 “两位贤侄,我下午还有事,今天实在抽不开身,两位俱是少年英才。先饮下这杯淡酒,等到金榜题名之日,我们再豪饮一番,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喝酒就是不给面子,喝了这杯酒也就算隐晦告诉你,今天的考试通过,判卷时,我会多加仔细你们的文章。 刘启通心里犹豫,手上还是迅速的接过酒杯,淡然一笑,大口吞尽。正要为周文雍开脱两句,由自己代饮。 迷迷糊糊的周文雍,听见喝酒两个字,精神都好了三分。抢过酒杯潇洒喝到肚里,还觉意犹未尽。 “文雍兄,你这是干嘛?这个酒我帮你就好了。”刘启通拍着周文雍的后背,怪罪道。况且这杯酒那是容易喝的,酒杯代表着立场,饮了此杯就无形中代表站了队,自己倒还好说,本就是京都人士,以后左右逢源倒也不难。 “我爹说,在外行走,文章可败于人,但不能失了胆气。我看,喝酒这事也差不多。况且这是你的叔伯,我不能让你为难呀!”周文雍靠在一棵大树下,运气压制着翻涌的酒气。 “少爷~少爷~” “老爷要您回去,有重要的事商议!”刘府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赶来。 “什么事?” “小的也不知道,不过看样子挺着急的。”小厮赔着笑脸道。 强行赶走了刘启通,周文雍彻底放下了压抑的酒气,扶着树干一泄如注。“我爹还说了,就不能多喝,更不要让别人看出来为难。” 腹中的酒水吐出大半,意识几乎清醒,眼神还有些浑浊。就这样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就放荡些吧!”周文雍胡言乱语几句,就要寻一茶肆,解解口渴。 目光一扫,不远处一大门中开,朱门雕梁画栋,左右各有一侍从打扮的仆役。正常人都能看得出,这必是高门大户的门庭。 无巧不成书,周文雍真就看成了比较高档的茶楼,踉踉跄跄的就走了进去。 两侧仆人见状紧皱眉头,一左一右伸手阻拦,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底层人也借了门第的精气神,趾高气扬的很。 周文雍脚步踉跄,眼神也迷糊。“怎么,还要馋我进去,不用拘礼。”周文雍向后一闪,一张拜帖顺势掉了出来。 “嗯?周文雍。”仆人表情大变,声音温和的像邻家小姑娘,赶紧引荐带入府中。 “老爷,这就是您上午嘱咐过的周公子。”仆人俯身小声道。 “来上一壶雀舌,两份干果,一盘点心。”周文雍彻底把这里当成了茶楼,点起了单。 “对了,给隔壁的那个老伯也上两盘干果,干喝茶怎么行。” “老爷,他,他好像喝多了。”仆人弱弱道。 “无妨,按照周公子所说。”端坐在正堂的正是刑部尚书孙世杰。 周文雍本身就是豪放随性之人,只把孙世杰当成过路的老伯,两人你来我往,闲谈十分惬意。不自觉的还将心仪一女子的事说了大半。 孙世杰并非昏庸的官员,耳边灌满了奉承的言语,今日与这位后辈无所顾忌的交谈,心中十分快活。 酒醉后还能保持如此的性情与风度,至于什么艳遇往事,倒也无所谓。风流才子,没有些过往,简直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喝了几盏清茶,茶能明目,更能醒神。周文雍渐渐清醒,顿时察觉出这地的不对劲。这哪里是什么茶楼,分明是某位大人的官邸。 “周文雍一时酒醉冒犯,误入大人府邸。实在是罪该万死!”自古民不与官斗,身正不怕影子歪,不与之沆瀣一气倒也作罢,此事错在自己,周文雍赶紧起拜倒,头也不抬。 孙世杰嘿嘿一笑,亲自上前扶起周文雍:“本来就是我邀请你来的,咱们两人相谈甚欢,不论官职大小,只当是随口闲谈,何罪之有?” “你进了我的门,就算是我的门生。只要你愿意,我保你此生荣华富贵,官运亨通。我家中还有一小女,与你年纪相仿。到时候,你们结为连理,你便是我的女婿。你我一家人,如何?” 第12章 大殿科考 周文雍听得浑身发冷,大半酒气都化作汗水。“孙大人,在下才疏学浅,刚才过于狂妄放荡了。您的女儿,必然是窈窕淑女,在下不敢妄想。” “是不敢,还是不想?”孙世杰声音严厉,语气不善。 “既是不敢也是不想,在下已经心有所属,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周文雍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道。 “好!好!好!”孙世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拂袖离去。 落絮游丝春三月,风吹雨洗满城花。举子鱼贯而入,未来的朝廷中枢之中,少不了其中几个面孔。 幼童时天刚蒙蒙亮就要顶着寒风起床背书,农家子弟正是天真烂漫,亲近田野,捕蜂追蝶。少年时代更要无论寒暑习得一手好字,抚琴、刻章每一项都要使出功夫。 十年寒苦在书房,五年游学走四方。九分的实力加之一分的运气,才能走到殿试,这番辛酸苦楚并非普通人能想象的到。 周文雍与刘启通一东一西列座。考题永远是呆板无趣,由着干枯的题目,既要效仿圣贤言语,又要表达自己的见解志向,最重要的是不能过于卖弄,贴切谦逊的回答, 从正午到掌灯,举子一个一个退场。完成大作,有些人神情松弛,志得意满,有些人半途就满头大汗,更有甚者刚刚开场一个时辰就吓得昏迷。 考官们见得多了,也便不奇怪。刘启通,严阵以待,字写的工整,该卖弄辞藻的就卖弄一番,该谦逊内敛也能收发自如。反观周文雍,研墨持笔良久,却迟迟没有落笔。 在最应该心无旁骛勾勒锦绣文章的时候,他想起来远方家乡、想起了父母、弟弟妹妹,想起来了湖边仅有一面之缘却再难释怀的少女。 再回过头,已经白白耗费了半个时辰。周文雍淡淡一笑,往事没有变成汹涌的阻挡,而是转化成滋润心间的力量。 不久,放榜于天下。这科举考试并非可以一跃成为官宦。科举考的是文采,争的是状元、榜眼、探花。说到底只是对于你学问上的官方认可,取得是进入官场的敲门砖。 此事并非危言耸听,从古至今有多少榜眼大才一生虽谋得一件官衣,但至多是五品,还要远赴穷山恶水的地方任职。还有些虽考中进士,但一生官运顺畅,所任俱是丰沃的衙门口,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 “榜眼,周文雍!” “探花,刘启通!” “文雍兄,咱们两个都考中了,哈哈哈哈!”刘启通搂紧周文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想想范进中举都能发疯,这两位的德行算是内敛的很。 在不远处,两座深宅大院,孙世杰与赵政明的斗争,正悄无声息展开。 一个是早将周文雍认作自己的女婿。 另一个看见自己的两个门生都荣登前三甲,这份眼力与运气,不去赌场耍耍都可惜了。 这间小客栈平日里冷清的过分,住的人都是贫寒学子,身上的读书气大都得追溯到爷爷辈,口袋里寒酸,出手自然不会大方。客栈掌柜的倒也是理解,自己多年前也是其中的一员。 因为些机缘巧合,置下了这间偏远破败的产业。外乡、寒门。能考出官老爷吗?能倒是能,这个概率应该是不大,反正在掌柜的印象里,约莫五六年前,倒是有一举人,让他当话佐料吹嘘了好多年。 掌柜的可怜外乡学子的不易,吃住上从不胡乱要价,有些实在看不过眼的,一时意气还就免了房钱。 在这样多年的经营下,掌柜夫人头上的那支簪子,已经多年没见过新朋友了。 今日,客栈小小的门口简直是要被挤烂。那些只在耳边经过的大人物,竟笑呵呵的降临到他的破客栈。 “掌柜的,给您道喜呀!今年的榜眼、探花都出自您的客栈,真是应了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李举人道。 “对呀,真要是再出个状元,咱京都的景点恐怕就改再多一个了。”孙夫人笑着打趣。 “掌柜,我这次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不如将客栈的牌匾改名为‘登科楼’。您要是不嫌弃,准备个人赞助一千两,用来好好修缮修缮房间。”钱财主道。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第13章 飞来横祸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翻天覆地的改变,仅是跟着沾光的客栈掌柜都应接不暇。 当事人周文雍和刘启通更不必多言。 全京都最豪奢的酒楼中,声色俱佳的妙龄女子仅是无关痛痒的陪衬。满桌的珍馐美味,足够中等门户一年的开销。主座上正是此次宴会的谋划者孙世杰,两侧除了周文雍与刘启通,剩下的最低也是五品官职。 “各位大人,今天既是为文雍庆贺,还有一事,不日他将与小女完婚。” “在场的叔叔伯伯,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文雍你应该敬他们一杯。” 孙世杰石破天惊的发言,结结实实的将了周文雍一军。 官场老油子们心中有了数,庆祝应和声说的既体面又风雅。唯独周文雍僵着脸,一言不发,与热烈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文雍兄,孙大人说的是真的?”刘启通终日与周文雍在一起,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只离开半日,会发生这么多事。 周文雍没有回答刘启通的话,直挺挺的站起身,目光坚毅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坦荡,我并不是孙大人的女婿,在下心中早就另有所属,只能辜负孙大人的美意。令各位大人扫兴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两句话让满屋的气氛瞬间凝固到冰点,话说的毫无余地,也根本不打算给自己留余地。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都说你是赵大人的得意门生,我还不信。看你的样子,真是有恃无恐了。”孙世杰面色阴凉,语言犀利。 他从来就不是好脾气,被一个后辈这样折面子,没当场发飙已是万幸。 刘启通赶紧起身,一把拉住周文雍,小声道:“做事留一线,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呀!” 周文雍惨然一笑,“我只是个外乡的读书人,无依无靠,迈不进任何一家的高门,只想凭借自己的才学一步一步走下去。” 官场上的事从来都是非此即彼,没有人愿意去接受那些中间的空间。就好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显示了半刻大风流的周文雍,第二天就等来了报复。 “大理寺办案,周文雍是不是住在你的客栈?”气势汹汹的官差闯入客栈,腰间佩戴着真家伙,手铐脚镣齐全。 “怎么着?官差也赶来拍这位未来官老爷的马屁?倒也并不是不可能,这几天从天上降临的人还少吗?不稀奇,不算稀奇。”掌柜在心里迅速打了个小九九。 “嘿嘿,各位老爷,您没来错地方。周老爷就在二楼,但里面还有几位地方的豪绅,要不我先给您通报一声?” “通报?从来都是我们通报别人,没有别人通报我们!”官差“锵楞”一声长刀出鞘,怒喝一声:“你们几个给他揪出来,带回大理寺。” 如狂风席卷,从门庭若市到冷落凋零只是一个弹指间,高高在上的新晋官老爷成了锁链加身人人唾弃的罪犯。 掌柜的老板更是结实的体验了一把云泥之别的落差,看着翻滚的桌椅板凳,揉搓着肿胀的左脸,心中五味杂陈。 科举榜眼周文雍,疑涉及舞弊案件,定肘收监至大理寺狱,不日开庭审理。 周文胤看着从京都寄来的信件,手臂颤抖,气的咬牙切齿。 周文胤“啪”的一声将厚厚的信件摔到桌子上,转身回屋,从床缝里抽出宝刀,英俊的面孔已然扭曲,脑门青筋暴起。 薛潇湘在一旁听得清楚,这事涉及京城的大官,怎能意气用事,我拼命抱住二哥,带着哭腔道:“此案大有疑点,涉及考场舞弊案件,本应是京兆府审理,怎么会出现大理寺的官差?而且先羁押后审查根本不符合流程,这其中到底是谁作祟?” “大哥绝不会舞弊,一定是蓄意那个孙大人蓄意构陷,他要挟大哥不成,转而以权徇私。我就算是劫狱也得把大哥救出来。”周文胤声音哽咽。 “大哥是一定要救,咱们这里距离京都快马也要八天的路程,先瞒住周伯伯,就说你去京都恭祝大哥高中。” “到了那边先打听清楚情况,不要冲动,持刀劫法场的事情万不能干,这种谋反的大事,周家全族都逃不开干系。”薛潇湘不是拖沓之人,语罢起身为周文胤收拾银两衣物。 第14章 朱门闺怨 深宅高门里,正是好光景,庭院中的花开的娇艳,一年之计在于春,对花而言,好不容易有几天的怒放,怎能不争奇斗艳,焕发出所有生机? 要说这个院子里,最少不了的就是嬉笑打闹。小姐刚至豆蔻年华,没有郡主格格的刁蛮,性格纯善,孩子心性。 与身边的丫鬟也从不摆架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咱们相差最多不过三岁,我私底下还要叫你们姐姐呢!” 这个往日的开心果,根本闲不住的小福星。 今天一反常态,病恹恹的坐在闺房,嘴唇轻咬,眼角米粒大小的泪珠划过娇嫩的脸蛋,哽咽着小声抽泣。 贴身的丫鬟知道内情,规劝的话语在喉头翻滚上几次,还是没能说出口。这种事最是不容易想通,说多了更容易让小姐神伤。不说也罢,跟着小姐一起伤心,总是不会错的。 孙世杰穿过层层走廊,迈入小门后,整个气势悄然改变。在外边不怒自威、严肃的面孔,转眼间成了和和气气的中年老伯。 说穿了很好理解,家里的哥哥姐姐们可从没这个待遇。孙世杰一生中有过三个女人,原配夫人与两个妾室。 夫人十八岁嫁入孙家,同甘共苦,三年两抱,诞下长子与长女,十分争气,只可惜在生第二胎时,大出血难产,差点没活过来。 那两个妾室自然是填补空缺用的,孙世杰在外放荡不羁,实则专情,少与妾室往来,十年的岁月,两个妾室只生下一儿一女。直到孙世杰三十五岁,三十岁的夫人竟有了喜。 老来得子,母女平安。这可把孙世杰给高兴坏了,这种提气的事,可是让说书先生讲了一年半载。孙世杰将所有的慈爱全部奉献给了这个宝贝小女儿,甚至已经到达了无法理解的地步。 前两年工部的徐大人痴心疯的为小儿子向他提亲,那个败类的口碑京都人皆知,花丛老手,诗书礼乐狗屁不通。这样配娶自己的女儿?侮辱孙世杰可以忍,损他女儿的名声,忍不了。 又过了几天,徐大人不再言语。那位‘赫赫有名’的徐小公子也淡出了大众视线。听说好像是去乡下勾引人家老婆,被当场捉了奸,落了个半身不遂。巧合,绝对的巧合。 “云笙,云笙,爹来看你了。”孙世杰放开嗓子,笑呵呵的叫道。 没听到任何答话,蹑手蹑脚的扒着窗户偷窥,气氛不大对。 孙世杰收敛起笑容,轻轻推开房门。站在女儿身边,孙云笙气鼓鼓的偏过头去,置若罔闻。 孙世杰蔫头耷拉脑的大气都不敢出,那做派比仆人小厮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沉吟半晌,孙云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扁着嘴道:“我听雅蝶说了,人家看不上我,当众拒绝了。” “那小子不知好歹,不愿意当我的女婿。”孙世杰为女儿打抱不平道。 “哇哇~”孙云笙被戳中了心中的哀伤,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口中委屈的叨念:“明明我都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他了,他为什么会看不上我,呜呜~” “什么!!!”孙世杰眼眶瞪得要撕裂,胡须气的发抖,立马就要失了神智。“敢这样欺负我的女儿,这这这,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孙世杰一把抱住女儿,一边抚摸着爱女的秀发,口中不住宽慰道:“云笙宝贝,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将他抓起来,他绝对跑不了,爹一定给你出气!” 孙云笙突然停止了哭声,愤然将父亲推到一旁。“你为什么要抓他,是我他救了,人家有什么罪?他瞧不上我也是他的选择,你这是以权谋私!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孙世杰被噎的哑口无言,支支吾吾道:“我不是一时气不过,给你打抱不平嘛!那个,再说了,你不是说他拿走了你最宝贵的东西嘛!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不用你打抱不平,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那只银钗是我心甘情愿给他的,不干你事!”孙云笙义正言辞。 “最宝贵的东西?银钗!”孙世杰呆呆道。 “那是奶奶留给我的,我当做答谢他救命之恩。也,也是我送他的定情之物。”孙云笙小脸噌的一下变红,结结巴巴道。 “老爷,老爷。大理寺那边有事禀报~” 第15章 替兄鸣冤 五个昼夜的颠簸,疲惫但目光坚定的周文胤终于踏上了京都的地面。自古水运速度是没的说,但看似比马车少了风吹日晒,要惬意舒适,实则不然。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段路程不仅要通过内流航运,还要经过大海,这种飘忽不定,波涛的喜怒无常,就算是几十年经验的老舵手也不敢打包票。 陆上行来,人可以不休息,马匹却受不了日夜奔袭,其中要穿过驿站、效率。这一道上,少不了横生枝节。时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大哥周文雍是纯纯的读书人,哪受的了半分牢狱的苦楚。 好在周文胤虽自小读书,又偏爱武艺。经常趁着大哥周文雍练书法时悄悄央求离去。 隔壁的冯老伯乃是前朝武状元出身,可怜孤苦无依,膝下无子无孙,长此以往,周文胤表面上长袍马褂,温文儒雅。暗地里习得了一身的好武艺,练就了钢筋铁骨。 “京都,我来了。大哥,我来了!”周文胤攥紧拳头,暗暗道。 再看另一边,牢狱中的周文雍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堪。 “你是犯了什么罪进来的?”一个虬髯壮汉哑着嗓子道。 “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得罪人了吧!”周文雍苦笑连连。 “不对吧,听说你是科举舞弊案,这可是个大罪过!”壮汉押着二十斤的手铐脚镣,但气势丝毫不弱,能猜得出是监牢中死刑犯。 周文雍摇了摇头,呆呆的站立,面无表情。 “我问你,你可是京都人士?” “不是,家在淮安府。” “哦,那你肯定有长辈为官喽!” “家中祖父曾经做过道台,到了后辈只不过是读书人家。” “嗯,你考中的是什么位置呀!”壮汉嘬着牙花问。 “一甲,榜眼。”周文雍老实回答。 “他娘的,你们几个给老子滚到一边去,先生请坐!”壮汉怒喝,带动的锁链哗啦啦直响。 “老大,他就是一舞弊贩子。有什么可显摆。”尖嘴猴腮的小弟不忿。 壮汉天生神力,重枷都没能限制他的行动,猛的一挥给小弟砸了个眼冒金星:“去你的,他不是本地人,家中没有官场的亲信。能在殿试科举徇私舞弊?再说了,给你试卷答案你能抄出个榜眼?” 狱中人恍然大悟,得,又来了一个真冤枉的! 壮汉亲自把周文雍扶到柔软的干草上,潇洒笑到:“你是着间牢房里入住的第十个人,经过老子我的审查,除了我都是他娘的冤枉!” “这个是夜间小解,被巡逻的官差当成了飞贼。” “这个是得罪了府尹的侄子,安上了流民的头衔。” “这位老伯最是凄惨,被豪绅抢占了田产,还抓到了此处。” “这个瘦小子也不容易,因捡了隔壁寡妇的贴身衣物,直接叛成了采花贼。” “哈哈哈哈。”壮汉笑的无奈,角落里蹲着的众人表情苦涩,或是自嘲命运不济、天理不公也跟着傻笑。 “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周文雍平生听到这些荒诞的事,诧异道。 “讲理?你这位皇上钦点的榜眼大人都被抓进来了,世上还能有讲理的事吗?”壮汉心思缜密,并非表面看上去的粗蛮,短短一句话就让读了一辈子书的周文雍无法回应。 “既来之,则安之。你是读书人,比我们更应该懂这个道理。不过你放心,我们虽然都是粗人,但平生最敬重的便是读书人,那些胡七八糟的小事,尽管不必担忧,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壮汉慷慨的给周文雍宽心。 回头再看,周文胤初到京都,一切事早就在心中有了盘算。先找到大哥落脚的客栈,感谢掌柜的千里来信。然后与刘启通打个商量,找到信中的赵政明大人。 事情想来简单,办起来却是不易。经过了上次的大变故,那家本就不景气的客栈更是冷清。 一气之下,掌柜的看破了京都的纷纷扰扰,三天前就半卖半赠的清算了家当,带着婆娘返回晋西老家。 临行前,那位二十年前的读书人情绪激动,不住的说:“他再也不回来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能一辈子守着那庄稼地挺好,这京都虽大、虽繁华。但不是人待的地方,少读些书也没什么不好。” 第16章 初入京都 “爹,你是不是没有和他说,我就是那天落水的小姑娘。”孙云笙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然想到些什么。 “额,我没说吗?”孙世杰把眼神看向仆役。 “老爷好像说了。”仆役矮着身子,灰溜溜道。 “嗯?”孙云笙瞪着眼,气势汹汹。 “老爷又好像没说,但老爷说了要他当女婿,还当着各位大人的面郑重介绍。”仆役不敢打马虎眼,尽量两边都不得罪。 “我就知道,他不是瞧不上我,是不知道我就是那天落水的姑娘,他在一心一意的等我呢~”孙云笙才弄清这事件的原委,好好的一桩事被自己的糊涂爹弄出乌龙。 话到回几个月以前,孙家本是湘州府人士,在地方上也是豪门望族。 孙小姐跟着额娘回乡祭祖,地方上有些独特的习俗。 每逢忌日,家中的长子长孙要乘着夜色放河灯。河灯上寄托着亲人们的缅怀与思念。祖母去年安详离世,生前最是亲近小孙女。 故此才有的孙云笙带着祖母的遗物,夜放河灯不幸落水的插曲,身旁的丫鬟都是北方人不通水性,急忙赶回去搬救兵,恰逢被夜游的周文雍所救。 孙家在当地土生土长,当地的县官乃是孙家旁支的子侄辈分。要查出这个好心的年轻人不是难事。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心事都写在脸上,不多日就被孙世杰觉察。 抽丝剥茧的翻找出周家的所有情况,孙世杰才算是松了一大口气,书香门第,文人清流。少些银钱不碍事,自己这边多多陪嫁,对女儿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一切本来浑然天成,错就错在孙世杰在官场上是个人精,但感情之事一窍不通,偏偏就忘了点破那一层关系。 遥想孙世杰年少娶妻也是如此,在城里闲逛时,只察觉挑选胭脂水粉的小娘子惊为天人。就愣头青似的走上前,严肃且认真的道:“你当我媳妇吧。” 这套秀到人头皮发麻的操作,让满街的人胆寒。要不是这两家本是世交,沾亲带故。长辈们都一笑置之,这番言论做派,还不得被当成登徒子追出去两条街。 “爹,刚才阿贵所说是真的吗?”孙云笙忧心道。 “没有,绝对不是我的意思。”孙世杰矢口否认,对宝贝女儿拍着胸脯道:“我就是看他脑袋不开窍,辜负了你的一片深情。给大理寺下了令好好吓唬吓唬他。我还刻意说了不能用刑,好好招待。” “那科举舞弊案是怎么回事?”孙云笙半信半疑的问。 “这个爹真不知道,那小子确实有些不知好歹,人品才学还是不错的,我不相信他,还能不信咱们云笙的眼光?”孙世杰小心的答话,生怕再惹女儿不高兴。 ...... 在家英雄汉,出门汉子难。明刀暗箭易躲,最怕防不胜防的绵里针。 周文雍再京都落脚的第二天,还未等着到刘启通,就先让这座天下的首善之城上了课。 周家家训节俭,衣食住行都不喜铺张。周文胤没有将落脚点选菜比肉贵的大客栈。迷迷糊糊的东走西逛,至到快要出了城,灯火形成了分界线,一边是繁华,一边是荒凉。 两层小楼的便宜客栈,地段过于偏僻。就是京都最为称道的酒菜都不愿意外送至此。但京都地皮昂贵,在附近镇子拼死拼活辛勤三代人,才勉强可以在这城中的边角谋得方寸之地。 与光明最近的往往是黑暗。供应这数十万人生活运转,隐藏在光鲜亮丽背后的则是丑恶污秽。 客栈老板的是个老好人,看样子在家里面也是个耙耳朵。老板娘精明能干,与老板的不善言辞形成鲜明对比。眉眼含笑,说的是场面话,算的是生意经。 在这块地方,没有这份能耐,恐怕是活不过三天就能被各形各色的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年轻火力壮,只是小憩半晌,周文胤就缓解了所有的疲惫。心里有事就会一直折磨大脑,在潜意识里不时的跳动一下最为折腾人。 夜黑风高,月明星稀。 周文胤丝毫没有胆怯,旁若无人的行走在漆黑的小巷子。 这里虽位于城中,但绝对属于苍蝇都不叼的地方。黑夜到来后,这里无视规矩,无视人情,甚至连官方颁布的宵禁法令在此都没有体现。 第17章 行侠 说书唱戏劝人方,传奇戏文里都说了不少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儿。但故事和现实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更好或是更坏?这个就得亲身去体会了。 周文胤脚步机械的移动,脑海里想着蒙冤的大哥和一直就并非亲情关系的薛潇湘。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周文雍的思索。 “这就是你今天讨来的银钱?”一个粗糙刺耳的声音怒道。 “这几天街上官差特别多,好像是有什么大事。今天一上午我都没敢出去,头儿,您饶我一次,明天我就是去乡下也得给您补齐。”稚气未脱的声音颤声讨饶。 “我去你的!”“砰!” 对面上去就是一拳,眼珠瞪得滚圆道:“呸!今天的事,今天就得给你补上,别说你肖爷我不讲理,明天你要是能补上,是你的本分。这十个铜板就想打发了我,那手底下那十几个小崽子,岂不是要翻天?” 瘦弱的小乞儿,被连击两拳,口鼻鲜血四射,腿脚软的不能再软,眼神涣散,嘴里含含糊糊听不出哼唧的什么,只知道一个劲的往后缩。 “规矩就是规矩,那不是孔圣人都说了今日事,今日毕。爷看你这副德行,去乡下也要不到几个钱,不如给你好好装扮装扮。一个瘸腿瘸腿的矮骡子,是不是更讨喜?” 这个自称肖爷的人,名叫肖四。年龄二十大几,自小就生长在京都外城西北角的一亩三分地。 其父就是那几条街的一霸,偷鸡摸狗更是家常便饭。仗着干过几年屠夫,练的膀大腰圆。 因偷窃猪肉,被老板给赶了出来。要说小偷小摸都是可以理解的事,哪个伙计手脚会干净?但老板刚进了三头四五百斤的活猪,肖父一个人照看,转天就剩下来一头。 在街面上行走多年,自持见过大世面的老板都懵了,这是多大的胆子?三头猪敢偷走两头,哪天自己出去一趟,还不把自己的铺子都改弦更张了? 到了儿子肖四完全继承了老爹的所有不良嗜好,胆子更是出了名的大。最出名的典故就是,趁着老爹出门遛弯,把自己家的房契偷了,押给了赌场。 等到老爹再回家,看见自己家换了新锁,当场就被气成了半身不遂,没过几天便一命呜呼! 恶人还得恶人磨,这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优良基因,按照常理来说肖四应该活不过二十五岁。 赌尽盗,奸尽杀。胆子越大,死的越快。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肖四某一天忽然的学好了,或许是得到了高人的点拨,在街里坊间对谁都客客气气。偶尔看到谁家日子过的不好还施舍几个。 老辈人起初还半信半疑,咋地?从小就坏透堂的人还能学好? 不久,在整个京都西城出现了一个不轻易露面的大混混。 不出所料,此人正是“改邪归正”的肖四。 周文胤文弱的形象下隐藏着火爆的脾气。恃强凌弱这种是本来就是习武之人最为反感的,何为侠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强大的人自觉保护弱小的人。 当下一句话也不多说,起身弹跳发力,仿若神兵天降般一个前蹿,掠到肖四眼前,一把攥住了肖四的拳头。 肖四乃是纯粹的泼皮流氓,没学过武功,靠的是蛮力超乎常人,多年在街巷练就了老道的实战经验。 大惊之下,被不速之客叼住了腕子,猛的往后抽手。 周文胤五指如勾,结结实实的包住肖四的拳头,猛的被蛮力带动整个人也是一个踉跄。 “嗯?有点功夫。”周文胤轻蔑一笑,身体顺势往前倾,丹田运气,右腿一个横踢直奔肖四小腹。左拳不落分毫,同时击中其眼眶。 打架先封眼。 “哎呦!” “咳咳咳,呕~”肖四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计窝心脚,眼泪狂飙。伴随着钻心的痛楚,还有胃里的酒菜抑制不住的往上翻涌。 数十年的水磨工夫练就钢筋铁骨,这份辛苦得来的东西最不会骗人。 肖四这种人为祸地方多年,能从容活到今天,靠的就是两点。对穷人和弱小,心狠手辣。对自己惹不起的人,摇尾乞怜,敬而远之。 这份不小的智慧,很经的起琢磨。 第18章 仗义 多年的横行霸道,肖四看似彪悍的身板实则早就被酒色财气掏空。结结实实的一脚将他踢回现实。倒在街口痛苦的捂住心口,不断哽咽抽搐。 周文胤嘴角轻笑,嘲弄着摇了摇头,转身去查看受伤不轻的小乞儿。 小乞儿瑟瑟缩缩,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并不理解。小眼睛里中透露出疑惑和惊奇,泪痕在沾满污垢的脏脸上更加明显。 周文雍收了气势,笑容和煦,慢慢的弯下腰,还未过多靠近。 一团白雾横向抛洒开来。 “我....”周文雍遭到袭击,脚步连连后退,双眼顿时感觉到火辣辣的刺痛。 “哈哈,哈哈,哈哈~” 躺在地上萎靡的肖四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立,从袖口“铿噌”抽出一柄闪亮的匕首。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刀。 周文胤正面受袭,后面空门大开,凭借习武之人的直觉,感受到背后阴风习习,裹挟着强烈的杀意,腰板硬挺,强行控制方向,避开致命位置。 这凶险的一刀,谢天谢地只插中右肋。 两厘米深,六厘米长的伤口,立马鲜血喷涌。 这没中过刀伤的人不会明白,人的身体就像大气球,一旦被中刀受伤,血液的流逝就好像泄气,人的四肢会顿时绵软,使不出力气。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一个读书人还就好好写你的锦绣文章就罢了,仗着几分武艺也行侠仗义?这个世间的道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肖四歪着头,匕首在他的控制中上下翻飞。 说书先生总在侠客故事里说:“这世道好人怕是当不得,你觉得是帮了人家,却不知道人心叵测,人家反而明里暗里要你的命!” 周文胤紧闭双眼,怒火中烧,不甘却无可奈何,捂住一张一合的伤口。 “只知埋头在方寸之地纸上谈兵的读书人,对家、国有何裨益?” “圣人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这些事,总还是应该有人去做!请你以后,还是善待这位小兄弟,他也是人,不该被如此对待。”周文胤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的说。 “啪啪啪~” “说的比唱的好听,我是个粗人,听不懂这些,我就知道,谁有钱,谁就是大爷。谁有权,我就得听谁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喂狗料就是喂狗料。” 肖四满脸嘲讽,不屑的瞟了一眼角落里的小乞丐,将手中的匕首一横,就要痛下杀手。 迅如闪电,角度刁钻,出手便是致命。刀锋距离周文胤不足两寸。 说时急那时快,胸口起伏异常的小乞丐,眼神突然坚定,无声的攥住相依为命多年的打狗棍,呼啸生风。 “砰!”这一棒夹杂着多年的怨气,和被周文胤激发的豪气。 他不是牛马,他是人!是人就应该知道善恶是非,知恩图报! 肖四完全始料不及,木棒正中其后脑,身子踉跄连连。 “我去你奶奶的!狗东西!”肖四眼角近乎瞪裂,刀尖直奔小乞丐,先是小腹再是心脏,最后还不解气的划破脖子。 “我...不是,狗东西,我我是人~”小乞丐惨死街巷,临终一刻眼神泛着光,嘴角含笑。 本就抱着必死之心的周文胤瞬间动情,上下牙齿咬的咯吱响,丹田发力,只靠听力察觉附近情况,大脑拼命回忆失明前街巷布局。 往后数十米好像有一道高墙,那青砖红门在脑海里尤为显眼,当时周文胤还感到奇怪,平民区怎么会突兀的出现大宅院? 那管得了这么多,那高墙足有四、五米,料想肖四没有这么高的功夫。周文胤连练倒退,双手左右摸索确定方向准确。 脚尖生风,衣袖飘摇,汩汩的血液挥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后背“砰”的接近结实的墙面,周文胤身形摇晃,大口喘着粗气。强睁开眼睛,朦胧可见高墙和远处匆匆追杀的肖四。 后撤几步,留出五六米的助跑空间,周文胤勒紧腰带,双腿肌肉膨胀,使出一手俊俏的轻功。 脚尖左右借墙面踩踏,手脚并用,一掠将近三米高。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踩踏声,再看周文雍已经跃然墙头之上。 第19章 贵人解难 那些传说中的武当梯云纵、草上飞、水上飞。更有甚者,日行千里堪比骏马的恐怖轻功,真的存在吗? 周文胤没见过,他的武状元师父也没见过。老爷子曾酒后言自己年轻时可以旱地拔葱五米高。 不好分辨是不是酒醉吹牛,但范围就摆在这了,可见一斑。 又是一招鹞子翻身,周文胤刚一落地,只听得周围“唰唰唰~” 宝刀出鞘声。 高空坠落,震荡的腹部伤口吃痛,脚跟也前后打哆嗦。 “扑腾~”周文胤跌坐地上,龇牙咧嘴。 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轻轻踱步靠近几步,蹙了蹙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铿铿铿~”齐刷刷收归刀鞘,脚步轻的如鬼魅,隐匿于黑暗。 周文胤知道仓促打扰,已是私闯之罪。单腿半跪在地,双手抱拳,态度诚恳:“一时情急,被人追杀,误入府邸,别无他意,还请您海涵!” “哦?”瘦弱的黑影举起灯笼,看模样约摸着不过十七八十岁。美誉清秀,头戴锦缎文生公子帽,大袖飘摇。左配容臭、玉佩;右侧斜挂三尺青锋,剑未出鞘,也知并非花架子。 没有多言,一队人影齐刷刷翻过高墙,落地声没比丢石子大出多少。 话分两头,追丢了人影的肖四,直冲到朱红大门,杀气腾腾的气势骤然消失了大半。眼珠滴溜溜的乱转,好几次鼓起勇气要敲响大门,还是硬生生缩回了手。 “他奶奶的,怎么就偏偏跑到这来了!”肖四朝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 几道黑影不由分说从天而降,弹指间已将其团团包围。 “那什么,我,我,我是过路的。你们要干嘛?”肖四左右环顾,结结巴巴,要是平日里的街坊见了一定得把眼珠子瞪出来,这还是那个为祸多年的恶霸无赖? “哦,举着刀逛街?”黑影平静的质问,手中的森寒长刀已经出鞘。 “你们想干什么!我是肖四,这黑道白道我都有关系,你们别胡来。”肖四举起匕首,左摇右晃,试图拉关系。 “不认识。你敢持刀来这,已是死罪。”黑影言语冰冷,仿佛面对的是一只蝼蚁。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要杀跑进去那小子,不敢冒犯你家主人。”肖四欲哭无泪,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是真塞牙! “我知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一道黑影上前一步,用手掌轻轻摩擦刀柄。 “别杀我,我是奉命行事,我是......” 肖四话还停留在嘴边,脑袋已经滴溜溜滚落到了自己的脚边。 “别说,我可不敢听。我也是奉命行事。”黑影甩了甩刀上的血,其中两人手脚麻利的打扫尸体,半柱香的功夫,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菜油反复清洗了三四遍,棉布小心擦拭,周文胤重见光明。 人靠衣装马靠鞍,刚才还灰头土脸的周文胤,此时换好了干净的外衣,金疮药外敷,层层棉布包扎好伤口,虽是疲累,但精神不少。 再看眼前的富家公子,文文弱弱,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 “感谢仗义相助,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周文胤毫不拖泥带水,救命之恩大过天,别说是比自己年幼,就算是五六岁的孩童,也当得自己俯身叩拜。 “不必如此,言重了。你能闯入这间府邸,是咱来的缘分!”富公子扶起周文胤,眼神闪烁,嘴角含笑。 “我姓朱,名轩亦。你要是不嫌弃叫我轩亦就行。”富公子摇晃纸扇,潇洒落座。 恍然一世,红颜易得,知己难求。两人简单几句交谈,脾气相投,加之患难之情作祟,周文胤只觉得遭逢大难,得一倾心良友,值得! “文胤兄,不瞒你说。吾虽家世显赫,但家父看守甚严,周围府兵日夜追随,说是保护,对我而言,更如囚笼之鸟,不得自由。”朱轩亦吐露心声,面露苦涩无奈。 “唉,这人不就是这样,你得到了保护,也无形中多了一层禁锢。我自小生在乡野,白水青山,逍遥无忧,身旁还有大哥与情深义重的薛潇湘,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幸福了。”周文胤边宽慰朱轩亦,边回忆着自己的孩童时代。 第20章 窥探内情 朱轩亦直勾勾的盯着周文胤,突然挺拔的身躯一震。 “哎呦,不好意思。”周文胤意识到自己可能戳到了对方的痛处,憨憨的低下头,尴尬的傻笑两声。 “诶,你想不想自由自在的出去闯闯,我这次来京都是为了替大哥平反,我不能久留,临走前,我替你开出一条路,算作你救我的报答如何?”周文胤灵光一闪,俯身靠近朱轩亦耳畔,小声道。 朱轩亦昏沉的眼神中折射出光辉,不自觉道:“私奔?” “也不算吧,救你逃出火海,体会体会自由的气息。”周文胤笑嘻嘻的解释。 “对了轩亦兄,我得有言在先,我大哥在京都所犯之事,罪责不小,科举舞弊,牵连甚广。 “我没法带着你冒险,我最多带你暂时摆脱护卫的看守。” “你的那些看护、家丁功夫都不弱。我有预感,其实最多三日他们就会找到你。” 周文胤将丑话说在前面,不想让这个热心肠跟着自己犯险。 朱轩亦忽然眼冒亮光。“科举舞弊?周文雍、周文胤。确实像两兄弟的名字。” “你知道这件事?”周文胤惊喜道。随即也就明白了缘由,这位朱公子定是豪门显贵,况且科举舞弊这种破天荒的大事件,就是京都的贩夫走卒也灌满了耳朵。 “我跟你走!夜半子时,我来找你汇合,我先去收拾行李!”朱轩亦撂下一句话,风风火火的起身回房。 “收拾啥行李呀,又不是游历,准确的说,咱这是逃跑!”周文胤摇着头苦笑。 深宅大院,孙府。 家里的宝贝疙瘩孙云笙已经两天水米未进。本来红润娇嫩的小脸蛋变得苍白,眼神空洞,相思病加上心焦成疾,个子不大的小姑娘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 要说此时最头疼的除了爱女心切的孙世杰以外,遭受无妄之灾的就是京都城内的各大名医。 失去理智的孙世杰直接扬言,要是活着治不好宝贝女儿孙云笙,就让他们一起陪着去下面看病。 自古这相思病就没药医,孙云笙的病灶不在内部,而是心病。要是现在把周文雍请到身边,萎靡不振的孙云笙只怕能直接从床上蹦下来。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些名医大家有苦难言,只得时刻守在屋内,开些清热解毒,药食同源的方子,盼着这位活祖宗能早日想通。 孙世杰坐在正厅眉头紧锁,身旁两侧三个顶戴花翎低着头,如坐针毡。 这件事远没有孙世杰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阴错阳差之间造就了今天不可缓解的局面。 那日周文雍在宴席上扫了孙世杰的面子,孙世杰作为堂堂朝廷新贵、刑部尚书,岂能就此作罢。况且你既然不愿意做我的女婿,那我的宝贝女儿咋办? 只为了出这口气,也是想吓唬吓唬这位迂腐的读书人,孙世杰暗中给大理寺少卿徐瑞琰休书一封:“新科榜眼周文雍,此人有些问题,需要好好敲打惩戒。” 作为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自然没有话说。 当即派出手下,拿获了周文雍。坏就坏在,孙世杰这封信写的有些委婉,在官场上混久了,上级领导的批示从来如此,话不会说明,其中的尺度拿捏又要恰到火候。 徐瑞琰拿着信封思索良久,预备简单教育教育,让其在监牢磨砺几日便放其离去。 这位前途无量的榜眼郎搞不好还是日后的同僚,既不能忤逆上司,也不能闹得太难堪。 正当此时,另一封匿名信件落到了大理寺案牍上。 “新科榜眼周文雍,疑似勾结礼部侍郎,主考官赵正明。暗中私通考题,舞弊科举......” 徐瑞琰将两封信件合放到一起,久久不能平静,这件事恐怕要闹破天。 “殿试的科举舞弊,天大的罪责,其中牵连朝廷命官。这封匿名信倒也合理。” 随即将主犯周文雍重点看押,案件整理成册,上报中枢,汇报给圣上。这种程度的案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少卿可以撑得住的。 第21章 巧合下的大案 圣上开设殿试,考生入鱼跃龙门,一旦功成便算得上天子门生,开科取士,既是国事又是家事。那圣上的家事,岂能瞒报。 孙世杰细细的听着手下汇报,捋清事情原委。 世上大多数的事都是如此,一件巧合串起另一件巧合,无巧不成书,也正是种种误解造就今天的局面。 “匿名信件?” “贿赂主考?” “这个老实的不像话的周文雍到底惹了什么人?”孙世杰来回来踱步,思索对策。 “此事进展的怎么样?圣上可有批示?”孙世杰对心腹缓缓道。 “圣上听闻龙颜大怒,正巧睿和亲王在侧,已经全权委托给了他,十日之内查清案件,若有朝廷命官参与其中,一并缉拿,绝不姑息。”徐瑞琰颤颤巍巍道。 孙世杰长叹一口气,早在预料之中。这位自己侍奉了十几年的圣人,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舞弊案件。 旧历天业十年,那时的圣人还只是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琅琊王,颇受冷落。那一年十月,郑国公的公子在临阳府联合当地官员买卖官职,美曰其名“捐官。” 这种事也算平常,豪绅子弟有几个能下十几年的苦功夫考取一官半职?家中三代累积之富,去赚取那每月十两纹银,这不是笑话吗! 大家对这些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小崽子背后的老家伙们,苦心经营了半辈子,其宗族脉络延伸至全国数个行省,枝叶盘根交错,所牵扯到各行各业。 政即是商,商即是政。 这位郑国公算得上其中魁首。 倒霉就倒霉在,这位郑家小公子,竟敢公然出售四品顶戴花翎,白纸黑字所述官职,上到候补侍郎,监察御史,下至地方刺史巡抚。 按照官职品阶,多则千金,少则百金。 这份胆子和魄力,直接惹怒了潜邸的圣上。 从没人敢在他的地盘堂而皇之干这些勾当,闻讯连夜携带府内数百私兵将这伙人当场抓获。 先斩后奏,不顾两道圣旨、三封郑国公亲笔密信、还有不计其数的人情关系,亲自监斩。 那件事的后果就是,在短短的三年内,琅琊王官职连降五级,最后成为小小的冀州总督。数不胜数的刺杀和构陷,起码延迟了登基时间五年。 孙世杰脑海里还清晰的记得圣上当时说的那句话:“这种贪赃枉法的蛀虫,我只恨杀的不够多,杀的不够狠!” “他真的有舞弊的证据吗?”孙世杰喃喃自语。 “大人,恐怕此事不虚。科考前三日,有太多人看到周文雍从主考官赵大人府中进出,两人相谈甚欢,周文雍大醉。而且......”心腹缓缓禀报。 “唉!周文雍,任你巧舌如簧,这事也要百口莫辩了。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和云笙都知道你是无辜的,但老夫也无法为你收场,你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孙世杰凝望着大理寺的方向,无奈叹息。 渔夫下网捉鱼,小虾米被抓无关紧要,一旦大鱼被网罗其中,就会拼命挣脱,那究竟是鱼死还是网破? 命里鸳鸯,苦命相连。孙云笙思虑过度,周文雍冥冥之中也有感应,在监狱的每一天都备受煎熬。 不必说严刑拷打,就是这份潮湿简陋的环境也足够这位文弱书生喝上一壶。 大理寺监狱设在地下,所羁押之人除了京都的犯人还涵盖了各地区罪恶滔天的要犯。 十几个人挤在方寸之地,吃喝拉撒都在其中。还不时传来拷打犯人的嘶喊,坊间称其为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并不为过。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附近还常年驻扎着两支禁军,都是从陇西、滇南退役下来的百战老兵。 凡是被关在此处,大多已经宣告生命进入倒计时阶段。甭管你是地方的恶霸还是过江的蛟龙,走入这里,最好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 有着牢头的照顾,周文雍没有受到太多虐待,相反还能裹腹。这几日他就好像被所有人遗忘,没有提审、没有审问,甚至连刚开始对其保持好奇的狱卒,最近也话少了很多。 一股不祥的预感弥漫在监区内,嗅觉灵敏的老手正在准备着什么。 第22章 狱中遇刺 壮汉牢头名叫左乐贤,名字与粗犷的长相不大相符。 眼球遍布血丝,这位历经风雨的过来人,知道监狱中的肮脏手段,不敢掉以轻心,暗中为这个新进来的年轻人盯梢。 壮汉身上的重枷压制在肩膀上,摩擦出来的伤疤愈合破坏反复了好几茬。掰着脚趾头算了算,日子差不离了。 这间小破监牢对活着的人来说是折磨,而对于即将死去的人来看,其实还不错,毕竟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 “老伯,你别给我吃得了,您自己多吃点~”周文雍靠在一旁梦里呢喃。 左乐贤,头目光柔和,会心笑了笑。 “周文雍绝对不会是舞弊之人,自己多分给他半个饽饽,他都诚惶诚恐,惴惴不安,这种心态,真在考场时舞弊,还不得吓出心悸。” “还是读书人好呀,连睡觉都文文气气的,不像老子我,四仰八叉,磨牙放屁打呼噜。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壮汉感慨的笑了笑,回想自己今年已经快五十岁。痛快过,难受过,总的想想活的不冤屈。 最后这几天,决意要保全这个不坏的读书人,几日后身首异处,也再无心愿了。 壮汉轻轻活动着枷锁,撩开两侧四散的发梢,整个监区除了犯人打呼噜、磨牙的声音外,竟再无其他声响。 “不对!”壮汉深吸一口气。 看管监区的狱卒至少有二十几号人,掐算起时间才刚过戌时。 老人家常年习武,耳力极佳,只是年岁大了觉少。 他清楚的记得这个时间还依稀有狱卒喝酒赌博的叫喊声。 那些在监狱外花了大价钱的亲眷,也常常趁着夜色买通狱卒,进来看望家人,总要哭天抢地一番。 事出无常必有妖,结合近期监狱里发生的变化,左老伯浑浊的眼神突然清澈,紧盯着身旁的周文雍看了又看。 鼓打三更,夜黑风高。老天爷可能是心情不佳,一扭脸闹了脾气。寒风夹杂着细雨,唰唰声密集不断。 或许是早知道今天会太平无事,数十名狱卒早早的各自回到了休息处,薄被盖头,统一的呼呼大睡。 两道人影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两人身着夜行衣,只露出两双狡黠的眼睛。整齐的劲装,统一的服饰,一人一口制式宝刀,蹑足潜行直奔周文雍所在的牢房。 “噌~” 略瘦的黑衣男子小心从腰间点燃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查看房内情况。 四五个人叠罗汉般挤在一角,其中多是犯了不义之罪的犯人。 牢房中有牢房的规矩,牢头大多是死刑犯,穷凶极恶之徒,手中最少也得挂着人命,若是再沾上打抱不平的边,那就成为了监狱中的“义士”。 冤枉之罪,又称欲加之罪。典型的就是为人构陷,抓进来顶缸充数。周文雍就属于这个范畴。老好人和忠正之人为主。一个善被人欺,一个善被人恶。 最底层就属于犯了花案的犯人,什么奸淫妇女,忤逆长辈。这些人最受排挤,就是小偷小摸的犯人都能拿捏几下。 昨日强塞进来几名犯人,一问才知,四个汉子竟合伙奸淫了三名女子,其中一个刚至豆蔻年华。 不用左乐贤招呼,一群人劈头盖脸的招呼了三四回,按照惯例被安排到紧守着夜香的位置,或许是下手过重打坏了脑子,几个人天刚擦黑就倒头呼呼大睡。 环境相对整洁的一侧睡着周文雍和头戴重枷倚墙而睡的左乐贤。这个时辰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刻,所以最方便下手。 检查环境无异,略胖的男子点了点头,从衣袖里掏出一把钥匙。 “哗楞~嘎嘣~” 厚重的锁链应声开启,黑衣人一手握住链条,小心抽拉,在手掌中一圈又一圈缠绕。手法熟稔,看样子能猜出这种事没少干。 “吱扭~”铁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望着熟睡的周文雍,略胖的黑衣人眼神凶光大盛,待宰的羔羊就放在眼前,岂能不吃之礼? 二人这份手艺也算是家传,自父辈就是干抢劫的行当。哥俩继承了父亲衣钵又青出于蓝,收佣金暗杀、刺杀。平时手痒也干些劫道的营生。 弟兄二人分立周文雍两侧,哥哥作为主心骨,弟弟负责补刀。 第23章 壮士出手 刀锋锐利,直奔周文雍的咽喉,与之伴随的还有死亡的压迫感。 眼见即将得手,两兄弟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铿!” 不似刀切豆腐般顺滑,沉闷的响声,像是砍到了木板。 “破坏枷锁,可是死罪~” “忘了,私闯大理寺监狱,更是死罪!” 不知何时,左乐贤突然清醒,横挡在周文雍身前,刀刃砍在了木质枷锁上。 不待两人回话,左乐贤猛的暴起,前蹿上前,直接与黑衣人来了个面对面。 左手一挥,二三十斤的枷锁虎虎生风,直奔其头颅。 饶是杀人越货为生的两兄弟,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本就失手慌乱,生死攸关连连往后闪避。 左乐贤微微一笑,单脚往下猛跺,身形硬生生换了方向。往前蓄力前冲。 “猛虎下山~” “砰!” 这一击正中略胖的黑衣人,枷锁将其肋骨顶断数根,扭曲变形的身体挤进铁栅栏,扎穿了肺部,一股股血沫从口中喷涌。 即使侥幸活下来,下半生也是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 略瘦的黑衣人亲眼看到自己哥哥受难,眼眶通红,不再顾忌什么,右手舞动翻身就是一刀。 “嗖~” “木屑横飞,侧面一角被直接削掉。” “他娘的,都别睡了!”左乐贤高声呵斥。 受到惊吓的犯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拼命适应突发的状况。 上午刚被修理的瘦高个花案男,率先抄起身边的马桶砸向黑影。 “攻击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黄白之物从天而降,黑衣人真正体会了一把醍醐灌顶! 彻底暴露,黑衣人顿时恼羞成怒,手持钢刀,往前一推,狭窄的牢房十分密集,一名大梦初醒的犯人,还没缓过神,就被扎了个透心凉。 死亡对于士兵是一种激励,更容易调动起肾上腺激素。而对普通人来说则是恐惧与无力。 亲眼看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殒命当场,那些平日里牛皮吹破天的犯人,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谁还敢上前一步。 “他娘的,废物。” “滚开!” 左乐贤被吓懵了的犯人撞得身形摇晃,破口大骂。 啥叫乌合之众,这就是。气势弱了,攻守之势异也! 黑衣人随手砍瓜切菜般击杀两名犯人,舔着嘴唇望向吓呆了的周文雍。(注:口味真重!) 左乐贤身体下蹲,团成一团,木板,锁链,简直成了一发炮弹。 “啊~” 暴怒一声,宛如离弦的弓箭,这二百多斤的肉球直挺挺撞向黑衣人。 人在临死之时,恐惧也会转化成莫大的勇气。身中致命一刀,深知自己命不久矣的中年犯人,一把攥住了黑衣人的钢刀,刀尖刺入身体,末至刀柄。 左乐贤眼圈通红,这名犯人也是个苦人,比自己入狱稍晚几天,平时不言不语。 靠卖浆为生的贩夫走卒,只因无力缴纳保障费,被连番殴打,一怒之下,捡起来身旁肉铺的尖刀,误了一人,锒铛入狱。 左乐贤看他不易,平日里经常照顾一些,无非是少克扣些粮食,多几次笑脸。 仗义每多屠狗辈,这种傻子原来不止自己一个! 黑衣人身体受到桎梏,长刀无从发力,眼睁睁看着水桶大小的肉球砸向自己,一合之力,只感觉心肝脾肺都移了位。 左乐贤悲从心头,下手极重。骑到黑衣人身上,抡起木枷。 每一下都有开山之力。 “砰砰~噗~” 黑衣人脑壳与硬木碰撞,脑壳瞬间被砸爆!脑浆四射,墙面沾染污血,看不出一点人形。 危机解除,刺客一死一重伤,犯人枉死三人。 左乐贤将死不闭眼的犯人一一合上眼,转身冲着周文雍颓然一笑。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人传颂的太平盛世我没怎么见过,血雨腥风倒是应接不暇,后生以后你就知道了。” 左乐贤长叹一口气,苦口婆心道:“别嫌我多嘴,就算做了大官也差不下太多,明争暗斗更是少不了的。” 声音一顿,两柄巴掌大小的匕首穿过黑暗,一左一右猛插入左乐贤两肋! 第24章 回忆往事 “噗~” 左乐贤强吞咽下逆血,身中两刀,身形微微一晃,站的更加笔直。 舌头一翻,一根银芒刺出。 “啊!”蓄力一挣。 左乐贤上半身的重枷锁散落在地。 翻身左右两记重拳,砸断了一人脊椎,另一个人更惨右脸颊变形,两个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向墙面,非死即残。 几经冲击的其余犯人,大脑理智了不少,一拥上前,锁链、布鞋、勺子,是抄起来就招呼! “都别动!抱头蹲好!” “谁敢闹事!”声音尖利悠长、韵调十足。 一伙凶神恶煞的兵丁匆匆赶来,时间拿捏的一分不差。 “呸!”为首的狱卒朝着死尸啐了一口唾沫。 “敢来老子的地盘劫狱?真是不知道死字几笔了!” 计划周密的刺杀,一句话就变成了里外勾结的劫狱。 这矛盾转移法,绝!摆脱了自己失职之罪,反而还成了一桩功劳。黑的、白的就是这么容易颠倒。 周文雍面色铁青,从瑟瑟发抖到愤怒,读书人的风骨使其立刻就要站出来争论,讨个公道。 衣襟感受到阻力,回头看到左乐贤无奈的摇了摇头。 周文雍只得将到了嘴边上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好歹,这位拼死救下自己的老伯不会害自己。 风骨可以有,但不能连累别人。 “哎呦!老左,你这是受伤了?大胆匪徒!大胆匪徒!你看把你的枷锁都搞坏了,来人给老左换上新枷!” “规矩咱还是得照搬,对吧!” “你们几个把这些腌臜之物都抬出去喂狗,给这间牢房再送些汤水,让老左好好休息~” 狱卒话说的滴水不漏。 灯笼闪烁,那两张变形的面孔,竟是几天前送入牢房受尽欺负的花案犯人。 无边的寒意自脚底板传到后脑勺,左乐贤和周文雍细思极恐,大脑忍不住的一阵眩晕。 原本拥挤的牢房,突然变得空旷,一个时辰前还活灵活现,会呼吸、会喘气的活人,变成了五具尸体。 其余犯人们睡意全无,面面相觑。经过这种场面的惊吓,还能睡得下才怪。 百无一用未必是书生,贯通经史,其中包含几本医书并不稀奇。自先帝起,科举内容更加杂糅,在奉儒家为长的同时行百家之言,注重经世之学。 周文雍凭借着书中的义理,虽第一次上手,但井井有序,为受了重伤的左乐贤止血、包扎。 “嘶~” 左乐贤轻声呼气,示意周文雍不用忙活了,坐到自己身边休息会。 “不好意思左老伯,我也是第一次为人处理伤口,下手没轻重。”周文雍理亏的低下头。 “江湖儿女,刀尖上舔血度日,这点伤不碍事。”左乐贤嘿嘿一笑。 周文雍后撤两步,扑通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救命大恩,此生难报。还连累您身中刀伤,文雍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了!”周文雍眼含热泪,字字说的情真意切。 “唉,小伙子,你起身说话。”左乐贤长叹一口气,心中大感宽慰。 彼此夜聊,互诉心事。周文雍简略的所述了自从离开家门,一路求学直至被捕入狱的事...... “左老伯,我看得出您是个高人,怎么也会受难困身在此呢?”周文雍暗中早就将左乐贤当成至亲长辈,说话也不再顾忌。 生死时刻,左乐贤一手开锁脱身的功夫历历在目。 “我这个故事,说来可就话长了,痴长了五十多岁,见到的、经历的奇闻怪谈就是跟你说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左乐贤捋了捋头发,兴致颇浓。 周文雍性格沉稳,少年时就与其余闲不住的孩子不同,最喜盘坐长辈膝下倾听祖辈的往事。 “我祖籍琅琊,祖辈也是江湖人士,后来因为避祸到了蓟州。三代家传横练功夫,只为了强身健体,不轻易在外人面前显示。都成了庄稼人,也没什么机会耍。”左乐贤自嘲一笑,轻轻扭转手腕。 第25章 逼良为恶 “庄稼人也不错,我家祖宗也是农户,辛勤耕作,生活的踏实。”周文雍蹲到一旁,就像侍奉长辈般自然,轻轻敲打左乐贤的肩膀。 左乐贤身体一怔,扭扭捏捏太过做作,继而坦然受之。 “要是真能这样下去就好了。那年我刚刚成人,北方蛮族侵扰边境,京师派兵紧锣密鼓增援。” “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号称精锐的数万精兵作战不足一个月就溃不成军。蓟州率先沦陷,阿爹只能全家南迁移至冀州。又三个月,冀州城再次失守,在我的记忆中,就这样一直飘啊飘。三年后,辗转到了南方水乡。” “我这个南腔北调的口音应该就是这样留下的。” “南方也不错呀,山清水秀,比北方更多了些柔美秀丽。”自小生长在南方的周文雍笑着道。 “南方是不错,就是酒不够烈、天气太潮湿。当然了那水一样的江南女子是真的好,哈哈哈哈~”左乐贤笑声豁达。 “我其实不算什么好人,咱爷俩冥冥之中有缘分。阿娘身体不好,南渡的过程中就颠簸离世。” “我是个罪人,那个时候年龄小,不通世事。认为我阿爹简直是个畜生,到了南方,没有落脚之地,为了区区五两银子就把豆蔻年华的妹妹卖给地方氏族的当家。” “那个老鬼已经六十多岁,当爷爷还差不多。当我反应过来,妹子已经出嫁圆了房。” “我当时气的发疯,质问我爹你一身的功夫,就算卖些力气,日子过的苦些也不能卖了妹妹。打骂指责阿爹都无动于衷,自顾自的一遍又一遍数着散碎铜板。” “我哭累了,也想通了。无权无势的到了别人的地盘,不乖乖听话,还能怎么样?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留落下妹子只会活的更凄惨。嫁了高门大户也好,肚子不挨饿就行。” “两个月后,附近山头来了一伙马贼,三天两头侵扰农户与庄园。为了讨好马匪,那个氏族的老王八蛋,宣称要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了贼头。” “大红花轿招摇过市,我伸着脖子去看热闹。那个人是我妹子,是我的亲妹妹呀!”左乐贤说到了伤心事,痛苦的嘶吼。 “我不管,我什么也不管了。我暗下决心,要干掉这些乌龟王八蛋,救出妹子。便结交了周围村落里的十几个青壮年,都是苦人。” “一个月后,我按计划杀进贼窝,趁着夜色割断了十几个人的咽喉,仗着手里的功夫,两个时辰就解决了战斗。” “那您的妹妹还好吗?”周文雍关切问道。 “好个啥,我还是晚了三日,妹子进去就成了肥羊,受尽了想象不到的苦,死尸衣衫不整的被胡乱丢到角落。” 左乐贤眼神空洞,疯狂摇头,时隔多年还是无法回忆那个画面,顿了顿声音继续道。 “我抱着妹子的尸体,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阿爹身中数刀,惨死在门口,是那氏族家兵所为,知道我去贼窝报仇,生怕连累到他,抢先拿下投名状。” “哈哈哈哈,这就是人世间啊。真他娘的没意思!那些幸福好事我是自小没享受过,老实人又能怎么样?多受欺辱罢了。” “从那天起,我落草为寇,建立了方圆百里最大的营寨,带着兄弟们快意恩仇。” “贪官污吏,杀之!” “为富不仁,杀之!” “不仁不义,杀之!” “我双手沾满血腥,三十岁以前自己觉得所做之事,替天行道,无可厚非。实则皆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哪些人是该死,但我凭什么去左右这些人的生死?我只是一个孤寡的草寇。” “我自知罪孽深重,索性也就不折腾了,用我自己的残躯,换弟兄们一条出路,心甘情愿。” 周文雍默不作声,未能亲身经历那些苦难,说句感同身受都是废话。两个身体轻轻依靠,动作也是表达情感的重要方式。 “左老伯,那些人都是来杀我的对吗?”沉吟半晌,周文雍忽然问道。 左乐贤点了点头。 “那您为什么要救我?” “就好像一个俊俏的女子看上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理由。我该死,你却应该好好活着。” 第26章 结伴出逃 天光大亮,周文胤带着富家公子哥朱轩亦身着粗麻便装匆匆离去。没有想象中的复杂,鸡鸣狗盗的典故仍然好用,吸引开护卫的注意,从侧门逃离。 “文胤兄,你那个狗叫声怎么练的,太像了。” “额,小时候的游戏而已,我擅长学狗叫,潇湘学鸟叫声惟妙惟肖,就是大哥不咋通透,最多就是学猪叫能有个七八分相似。”周文胤解释道。 繁华的京都也有人间烟火气,刚出锅的油炸粿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爽口解腻的小咸菜,就这么坐在街角边吃边看着忙碌的行人。 朱轩亦刚开始还有些担忧,浅尝几口转而大快朵颐,左右开工吃的不亦乐乎,这些吃食可是比自己每天的早餐强多了! 要说这富家公子气质还真不是盖的,动作幅度大却不粗俗,市井早餐愣是吃出来清炖燕窝粥的气势。 反观另一旁的周文胤可是没这么好的胃口,心乱如麻大哥的事还完全没有头绪,自己怎么能吃得下。 “文胤兄,你也吃呀!这一天饮食的重中之重就是早餐,吃饱了才有精神,才有力气。” 周文胤牵强一笑,大口咬掉半根粿条,咀嚼几下又慢了下来。 朱轩亦品尝够了美食,腹中有了七八分饱感便不再动筷,仔细的擦拭嘴角。 “唉,我在京都还有点门道,想来可能对你颇有帮助,你这连饭都吃不下,我也无可奈何了~”朱轩亦轻摇纸扇,面带笑意。 周文胤眼神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 “轩亦兄,你已经救了我一次,我万不能再连累你身陷这旋涡之中。” “按照我答应你的,已经帮你脱身,你就在京都附近转悠转悠,咱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以后有缘自会相见。” 周文胤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可是,可是我身无分文,怎么畅游京都?”朱轩亦想不出其他借口,只得以此说事。 “不是吧!”周文胤看了看地下鼓鼓囊囊的两个大包裹,汗颜不已。出门不带钱,大包小包里都是啥? 朱轩亦猜出其心中的疑惑,毫不遮掩的打开其中一个大包:“这是喝茶用的茶盏,品茶这种事最好得用自己的才顺手。” “额,有道理。你说的对。” “这是不同材质的酒杯。青瓷斗笠杯适合饮黄酒;琉璃盏最适合盛放西域的葡萄美酒;这种粗制的小泥杯喝些北方的烈酒是不错的......” 从酒具、茶具、筷子、勺子这些生活器具,再到各种材质的扇子、毛笔、墨块,文人器具,甚至还装了两三块砚台!诚不欺我,真就是什么都带了,就是没有带钱。 “行了,轩亦兄,我是服了你了。” 周文胤五体投地,有钱人的世界还真和一般人不一样。这个朱兄还真对钱这个东西没什么概念,身无分文,但背包里随便一样东西却都价值连城。 “我此次出来的急,欺瞒着父母不敢明言。手上只带了二百两银票,一路之上花费了不少,还剩这一百五十几两,轩亦兄要是不嫌弃,咱俩一人一半,七十多两足够你玩上几天。” 周文胤分好银票,不由分说直接塞到朱轩亦手中,不等其多言拒绝,转身一溜小跑离去。为大哥伸冤的事还得自己去做! 横穿过两三条街道,京都之大四通八达,周文胤也不必分清方向,只求与朱轩亦拉开距离。 “诶,你干嘛?跑这么快,难不成要去参加两年一度的长跑。” “小心我的水果,踩坏了是要赔的!看你读书人的样子,莽莽撞撞的。” “砰!”周文胤左闪右躲,不偏不倚与一个汉子撞了个满怀。 好生赔礼道歉,连连鞠躬作揖才平息此事。 大理寺位于京都东城,距离最繁荣的康乐坊仅一步之遥。周围还坐落着宝钞司、御马司。 周文胤心里念着大哥,率先要去的便是此地,看到大哥安康,理清思路才能去上访翻案。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两侧狱卒神情严肃,满脸都写着大公无私,胆小的人就是多靠近几步都得被吓得失魂落魄。 “嗯?你是干嘛的!朝廷重地,羁押要犯,没有公务的不得靠近!”麻子脸狱卒中气十足,眼神瞪的溜圆。 第27章 申冤无门 “那个两位官老爷,我这有个弟兄受了无妄之灾,他老婆孩子在家闹翻了天,托我来看看,好拿个主意安置家眷,还望老爷通融通融。” 周文胤临来就想好了说辞。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言语拿捏的恰到火候。 “嗯~知道你有心,但你有你的要求,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光天化日的哪能随着你的性子随便进,这可是监狱重地,就是上面来人也得递条子。你还是走吧~” 麻子狱卒被周文胤一口一个老爷叫的挺舒服,心情不错,语气缓和不少。 “唉,我已经尽了心力,搪塞过去也就罢了。两位老爷菩萨心肠,提点在下事件的利害。这天干物燥,叨扰老爷许久,这二十两茶水钱,还请两位笑纳。” 周文胤眼见事情有门,钱能通神,更何况是两个小狱卒。 “哦?还是读书人明事理,明事理。” 麻子狱卒喜笑颜开,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阔绰得紧。这见一面倒也不是不行,再多敲些竹杠倒也有的商量。 谁说读书人迂腐不懂变通,眼前这位小兄弟可是很会办事嘛! “诶?”周文胤随身摸索,袖口、裤袋、包袱。刚才还装的好好的七十几两银票竟然不翼而飞了。 “不应该呀!”周文胤疑惑不已,小声嘀咕。大脑飞速运转,这半天有什么异样。 “那个被自己撞倒的人!”周文胤瞬间记起,银票放在内衣兜里,还有特意挂好扣子固定,而现在扣子掉在衣服里,半截割断的线头映入眼帘。 “喂,你小子不是耍我们哥俩吧!”麻子狱卒乃是人精,旁光一瞟就瞧出了端倪。 “大哥,不,老爷。我哪敢耍您二位,我,我的钱袋被人偷了。”周文胤面色尴尬,这份窘迫和当街拉屎没什么区别。 “快滚,大爷没空听你那些废话,没钱白浪费老子时间。”麻子狱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水火棒便驱赶周文胤。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任周文胤再能言善辩,没有白花花的银钱往外掏也是白搭。 正值晌午,烈日撩人。出师未捷的周文胤失魂落魄行走在大街上,外面喧喧扰扰,各人奔赴各人的前程。 知道人心险恶,却没想到会被肖四设局打杀。知道天下有贼,但没想到一溜烟的功夫就被毛贼光顾。这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自从在京都落脚,还没有一件事顺顺利利,这一桩又一桩的蹊跷,背后隐藏的力量怕是骇人。大哥周文雍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人? 信件中提到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孙世杰另一个就是赵政明。 从信中所述来看,大哥周文雍显然是惹到了孙世杰,被构陷牢狱。自己初到京都又遭谋杀,能如此草菅人命的也没有别人。 赵政明大人也因此遭殃,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周文胤确定了下一站的方向,赵府。 官差府邸相隔不远,所处地段也是极好的,人分三六九等,这些人占据着京都最豪华的地段。 收敛面容,整理衣冠。周文胤十分谦卑的来到赵府府门。门庭冷落鞍马稀,不似以往士子排队求见、询问仕途的盛况。 老管家面色颓然,看见上门的周文胤竟是诧异,长吁了一口气。有心劝诫这个呆头呆脑的士子。 “唉,怎么说你呀,我家老爷落了难,已经停职在家,管不了许多事。你要是向问前程还是去隔壁街的吴府吧,他是此次科考的副监考。赶紧走,走慢了怕是也要受连累。” “额,老伯所说的可是日前的科举舞弊一案?”周文胤试探着问。 “没错,我家老爷为官清白,官场上早就有人嫉妒。此番受了小人诬告,才落到此番田地。”老管家愁苦道。 “老伯您误会了,我并非是今年的考生,曾经与赵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听闻赵大人落难,我前来探望,以表多年的提携之情。” 周文胤快速相处对策,要是直说自己是周文雍的弟弟,还被当场被赶出三条街。 “像你这种有情有义的人不多了,可惜我家老爷下了命令,闭关读书静心十日,期间不接见任何访客,就是我家小姐也不能例外。”老管家挤出了笑脸,转身就要关紧大门。 身影一晃,从大门两侧的石狮子旁,转出一个纤细的身躯,周文胤侧目一看,当场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朱轩亦!” 第28章 携手探案 不等周文胤说话,朱轩亦率先发言。 “文胤兄,你这迷路可有些远了,让我一通好找!” “老伯,我是赵大人的世侄,你将这柄牙扇递给赵叔叔,他自会相见。” 兴许是动了气,朱轩亦也不瞅周文胤一眼,将手中温润如玉的牙雕折扇递给管家。 周文胤难为情的不知如何开口,直愣愣的站在一旁讪讪陪笑。 “我都跟你说了,这京都不比别的地方,深宅大院看似简单,没有过硬的关系,连大门都不好进。”朱轩亦消了消气,对周文胤道。 “是,轩亦兄高瞻远瞩,本不想让你沾惹是非,还是最终得靠你。”周文胤一把搂住朱轩亦的肩膀,勾肩搭背,男人之间的道歉方式没那么复杂。 朱轩亦上半身猛然一震,从没人对自己如此。 “唉,这回咱俩算是绑定了,你放心有任何危险我都尽量护你周全,刀枪火海我给你顶着!”周文胤拍着胸脯做出保证,两个脑袋靠得很近。 朱轩亦眼角藏不住的笑意,脑门上结出细密的汗珠。 “朱公子,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胆敢阻拦您的去路,老爷已经狠狠的骂了我,您快请进。”老管家一路小跑,双手捧着牙扇,诚惶诚恐。 “?” “从不许进门到热情迎接,这就这么大差异?”周文胤一瞬间彻底拜服。 单手摇着折扇,纤细的手指细腻灵巧,天生白皙的皮肤比牙扇还胜过一头。 朱轩亦带着小跟班周文胤心情极佳。一路哼着小曲,脚步轻快。 刚过中庭,传闻中闭关静修的赵政明翘首以盼,远远的望见两个人影,不敢丝毫摆谱。不见文人清流的沉稳,边喊话边提着长袍迎接。 “有失远迎,惭愧之至。公...公子,朱公子您快请进。”赵正明话音一转,硬生生调转了方向,热情的招呼两位请进。 自觉让出正座,赵政明亲自斟出两杯茶,刚下来的极品毛尖,茶香四溢。 朱轩亦轻笑了两声,竟一把将周文胤推到了正座,自己坐在一旁。从百宝囊中掏出来两只茶盏和一只小巧的茶罐。 “赵伯伯,我口味刁,还是喝自己的茶吧,您让小厮好生泡上,顺便您尝尝。” 赵政明面色坦然,不见丝毫恼怒,豁然用手拍打脑门,声音亲和。 “老糊涂了,忘了你的喜好,这种粗茶怎能下得了你的口。” 也不知道朱轩亦携带的是什么茶?简单冲泡,瞬间压过了原本的茶香。香气清幽,唇齿留香不散,回味意犹未尽。 “好茶,真是好茶!”赵政明坐在侧面,细细的咂摸滋味,衷心的赞叹。 “嘿嘿~这是我从爹爹房里偷来的,您觉得好喝剩下的就留给您了,算是晚辈的孝敬。”朱轩亦怡然自得,平淡的说。 “不敢,不敢。这茶香太过霸道,品尝过这个,我的那些茶真就没法入口了。” 赵政明在官场打拼多年,从木讷憨直发展到官场油子,话说的有理有据,又不得罪人。 “文胤喝茶,冷了就失去香味了。”朱轩亦轻轻抿了口茶,望向赵政明。 “看面相最近赵伯伯精神可是不大好,莫不是因为最近的科举舞弊案忧心?” 赵政明眼眸收缩,转瞬即逝。哀叹一声,苦笑着说。 “这事真是从上到下,妇孺皆知了。我一生为官清廉,谨小慎微,还是命中遭此一劫,你们后辈就当是以此为鉴,吸取经验教训吧。” “赵伯伯此事怕远没有这么简单吧?如果这桩科考舞弊案真是奸人构陷,那应该也拿不出什么实质罪证。” “每年科考的试卷都是圣上审阅钦定,直至考卷摆放的那一刻才展露考生面前,期间由都指挥使司负责看押,根本没有泄密的可能。” “况且本朝极度重视科举舞弊案,圣上是个明君,一旦有相关检举,被受重视。会详查考卷情况,从文渊阁抽调三品以上大学士反复勘验。” “这桩案件至今举棋不定,犯人未被释放也未被定罪,连赵伯伯也被停职。这里面的内情还请您详细说一说!” 朱轩亦气定神闲,分析的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赵政明神情凝重,正要以涉及官场密卷,不方便透露的官话搪塞,一抬头正看到朱轩亦手中把玩的玉牌。 第29章 初见端倪 “是这个样子呀!也罢,也罢。” 赵政明卸下最后一份坚强,语气颓然。 “不管您信不信,这个叫周文雍的考生与我既无私交,又何谈行贿舞弊之事。” 周文雍清晰的听到大哥的名字,看来的确是找对了地方,但这个身披紫黄的赵大人竟对朱轩亦用了敬语! “无风不起浪,既无此事,我倒想听听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朱轩亦紧咬不放。 “大考前三日,我与周文雍曾有过一面之缘。每逢大考,面见一下各地有学识、名望的士子也是本朝习以为常的事。” “那日,与他同往的是京都的官宦子弟,刘启通。拐弯抹角来说,算是与我有些故交。不得不说,此二人学识、人品都没得挑剔。” “我与他们相谈甚欢,一切都遵循礼制、不曾逾越。更没有提及任何与考试相关的事。” 赵政明口干舌燥,不自觉饮下一口凉茶。 “哦?然后呢!”朱轩亦心中有了谱,正文应该就在后面。 “送他二人离开时,周文雍看到庭院的楠竹,诗兴大发。赋诗: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科考最后一题,考的是对于三纲五常、孝道的理解。周文雍再次引用了此诗。意为体现长辈与后辈的关系。” “坏就坏在了此处!有人将这两件事合二为一,曲解为门生扶持。加上那日周文雍从我的府邸出去后,好像醉的厉害。” “把这重重事件攒到一起,就成了“纸面上的铁证”。圣人心思深重、最怕形成官宦集团。” “别看我平日里风光,其实在上面来看,我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触圣上的霉头。” “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我早就看开了。由此告老还乡,闲云野鹤了此残生也不是坏事。” “只是可怜了那位本来前途无量的榜眼后生,经此一事,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今生恐怕再难受到重用。” 赵政明态度诚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伯伯,您也不用忧心,圣上英明,不将所有事查清楚,是绝不会妄加论断。您真的清白如水,轩亦也会替你做主的!” “轩亦兄,这个赵大人所说与刘启通的信件内容相符,应该是说的真话~,我猜测赵大人也是深受其累,我们要找到那个幕后的始作俑者,才能还大哥清白。” 周文胤在旁小声提醒,恍然间明白了大哥遭难的原因,荒诞之中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官场的事,复杂程度远远超乎常人的想象,随口的几句诟病都能影响一个人的官声。 朱轩亦温和一笑,一把抓住周文胤的手就要起身离开。 十指纤纤,细腻滑嫩,与周文胤常年习武练就的斑驳铁手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轩亦兄,咱这就走了,不再多问些什么?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位赵大人官职应该不低,对你太客气些吧!”周文胤心中还有疑惑,边走边咬耳朵。 “不必了,他能说的都说完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朱轩亦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脚步匆匆。身后赵大人不远不近的跟随,以尽地主之谊,行至府门。 临街正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坐落着顶级的酒楼、地道的茶楼。网罗南北特产,最受商贾喜爱。云游学子、谋生的外乡人、漂泊的侠客在这国家的中心,都能找到家乡的味道。 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深受各阶层人喜爱的秦楼楚馆。 京都郊外,天刚擦黑,丈夫举着烛台坐在门槛,附近的泼皮、浪子丢个几十文,便能快活一番。 京都中心,自然要雅致收敛许多。南北搜罗的妙龄可人,声色俱佳。吹拉弹唱都不在话下,不少官员下朝后改换装扮,进入这家高门雅肆,玩弄才情,肆意潇洒,虽然本朝明令禁止官员不得夜宿娼妓。 可谁能拒绝的了勾栏听曲的诱惑? 就在这间顶层的屋脊上,一双犀利的眼眸一动不动紧紧盯着赵府大门。 “嗖~”箭矢急速刺破长空! 第30章 府门刺杀 一支三棱羽箭划破空气,笔直的射向赵政明。 “赵大人小心!”周文胤五感灵敏,对危险感知超出常人。情急之下,举起朱轩亦的包袱,相隔五步砸向赵政明。 “哎呦!” 十来斤的大包袱直击小腹,赵政明身子骨单薄,根本禁不住如此冲击,身形大乱,一屁股重重的坐在地上。 “铿!”离弦之箭,没入朱门半寸。 一击不中,刺客眼神阴毒,手上动作不停,弓箭转向这两个坏他好事的路人。 “小心!轩亦兄,你快躲在我身后。”周文胤身体紧绷,单手一揽就将惊慌的朱轩亦护在身后,左手按住朱轩亦的臀部,合二为一。像极了孩童嬉戏,老鹰抓小鸡。 第二只羽箭紧随其后,飞向周文胤的面门。 周文胤精神高度集中,细微处再次听到破空声,脑袋不觉偏离。 “不好!”朱轩亦还在自己身后,猛然一闪,反而朱轩亦的脑袋正好袒露。 周文胤来不及考虑,左掌胡乱的遮挡。 “噗呲~”羽箭轻松射穿了周文胤的手掌,或是天生神力或是朱轩亦命不该绝,箭杆被骨头卡住,箭头与朱轩亦的脑门相距不足一寸。 星星点点的炽热血液溅在朱轩亦白皙的脸庞上。 “文胤!” “杀了他!”朱轩亦尖叫怒吼。 这名不知来由的刺客来历不简单,白天不似黑夜,潜藏隐匿更加不易。顶着烈日,潜伏在屋顶还要不被发现,这份沉重心性需要通过长时间打磨。 突射的两箭说来复杂,实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如此短的间隔内,一击不中随即快速确定下一个目标。 刺客不同于其他杀手,两个机会对他而言就已经太多了,杀人于无形,但求一发命中,转身撤离。 两次失手的刺客将紧握拳头,将手指关节攥的咯吱咯吱响,两脚猛蹬,一个弹跳跃起,数十米的房檐,借助两个泄力轻松着地。 自以为能逃出生天,眼前却豁然站立着三名持刀的劲装汉子。 身体在紧张时会忘记疼痛,洞穿手掌的痛苦不是能凭借意志克服。朱轩亦急的直掉眼泪。 周文胤牙关紧咬,可以清楚的听到牙齿摩擦声,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滚滚滴落,十指连心,痛感自手掌蔓延到手指,撕裂又发麻。血液很快染红了手掌、衣襟。 “轩、轩亦兄,你没、没事吧~”周文胤虚弱的问道。 朱轩亦重重的摇了摇头,声音变得嘶哑,泪珠早已打湿了领口,一只手攥住周文胤受伤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不发出哭声。 “那就好!是、是刺杀!帮我救人~”周文胤嘴唇失去血色,声音越来越微小,大量失血却不加以治疗,也会造成死亡。 箭镞内侧挂着倒刺,一旦刺中身体便会深深扎根,不易拔出,这手掌八成是再难痊愈。 缓过神的赵政明连滚带爬,口中也急切的呼喊:“周文胤,你没事吧!管家!快叫周大夫!” 朱轩亦眼神凌厉,霸气侧漏。紧紧瞪着赵政明,泼天的杀意。 对面街巷,三个魁梧壮汉收刀入鞘,地下一具尸体,死不瞑目。 ...... 大理寺监牢里受苦的周文雍经过昨夜的变故,内心成熟不少,特别是亲耳听到左乐贤细讲监狱中的潜规则。 犯人算人吗?律法中来看当然算!坐在府衙上的父母官认为也算!但是,在这监牢中还真的就不算个人!命薄不如草纸、命贱比不上草芥。 左乐贤在狱中超然的地位,一半源于为人仗义和铁打的功夫,另一半则是狱外的弟兄们明里暗里使了上千银两。 你给狱卒面子,不戳穿他们的疏忽和老底。他们也愿意做个睁眼瞎,为你提供便利,这就是人情世故! 一夜的时间,大家就好像全部失忆。没人再提及昨天还活生生通吃同住的三个人!更没人再去说昨夜的暗杀。明明墙上的污血还那么显眼! “你们谁是周文雍?”一个三角眼的瘦高个狱卒拖着长音问道。 第31章 探监送饭 左乐贤在角落里抬起眼皮瞅了瞅,回话到:“怎么着官爷!找我的小兄弟有什么事?” 半夜没合眼,半睡半醒的周文雍心身疲惫。朦胧中听到人呼喊,瞬间惊醒,起身回应。 “嘿嘿~左爷~” “大清早吵醒您,对不住了!” “周文雍那小子家里来人了!好像是他的什么弟弟,托我给送些吃食多照顾照顾!”三角眼狱卒笑嘻嘻道。手中托着一个精美的食盒。 左乐贤虽然受伤仍是猛虎,双腿一较劲,一个鲤鱼打挺动作连贯,牵动腹中伤口丝丝的痛感,表情依然云淡风轻。 “当真?据我所知,他家中可没有弟弟!”左乐贤目光如炬,压低声音咄咄逼人。 “嗨,瞧你说的。我哪敢糊弄您。门口通传就说是他老家的弟弟,应该是使了不少银钱。看他这情况一时半会还出不去,所以带了个食盒,填补填补油水。” 三角眼狱卒,轻笑两声,娓娓道来。 “左老伯,是文胤!我被抓时托人给家里去了信,一定是文胤。”一奶同胞,骨肉至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应,文胤肯定到了京都。 左乐贤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周文雍,不再言语。 “算你小子有口福,也不知道攀上了哪位达官显贵,饭菜可是馋人的紧。”三角眼缓缓放下食盒,嘴上不忘叨叨几句。 朱红的髹漆的圆形食盒,弯弯的提梁。做工十分考究,镂空雕花,漆面叠加了十几层,表面还镶嵌着彩贝制成的螺钿。上中下三层,分为数十个餐格,隔着餐盒都能闻到醉人的油香。 三天冤假狱,白饭比肉香。 仅从这牢房中的饭菜供应也能看出官场的驭民之道,大凡受请罪入狱者,家族定期缴纳钱财,供应其饭菜。 本朝开明,圣上特此下旨,家贫者,可由朝廷出资,每日五文钱伙食费,上下浮动不超十五文。 初心虽好,意在体恤百姓,实则发放中层层剥削克扣,真正花到囚犯身上的少的可怜。肥中枢官员、弱牢狱之民。 还得冠冕堂皇言之:“囚犯天生品性顽劣。真吃饱了,只会徒生事端。” 麸糠、陈年谷子、菜叶,胡乱混合蒸制,才是常态。 周文雍掰着手指头算算约莫已经在此地住了数十天,原本就不胖的脸颊更加消瘦,只剩下一双眸子还存着股精神气。 “糟蟹、熘鱼片、樱桃肉、南煎丸子、油焖鲜笋、几样应景的小凉菜,四个宣软的包子。”菜品过于奢侈了。 周文雍看着珍馐,忍不住的吞咽口水,但迟迟不肯动筷。 细想自己家族在京都并无亲信,否则也不会事到临头至今无人来探。这髹漆食盒路分不低,印象中母亲出嫁时曾从祖父母家中携带过一只与此相似。 弟弟周文胤只身闯京都,结交官宦,为自己的事东奔西跑。家中的顶梁柱周文雍心中既高兴又失落。 弟弟今年刚过十八岁,有了此番经阅历,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可这其中经历的苦难凶险,怎能让当哥哥心安理得? 旁人只关心你的钱财权势,自家人更关心你过得好不好! “怎么?看见好吃的反而吃不下了?你看那几个没出息的眼神都直了~”左乐贤打趣道。 周文胤晃了晃头,牵强一笑。 “不敢欺瞒左老伯,我这是犯了读书人多愁善感的毛病。” “要是往日面对此等佳肴,我还能矜持的住,现在腹中空空,闻见香味就已经垂涎欲滴了。” “但我想弟弟文胤,现在一定过得不快活。那孩子本性内敛,看似活络其实最烦趋炎附势之人,不喜受人威胁,宁折不弯。” “这次为我鞍前马后的疏通关系,我实在内心难安,龙肝凤髓也顿时食之无味。” 左乐贤露出长辈般慈祥的笑容,粗糙的大手抚了抚周文雍的脑袋。 “人生在世,哪有容易二字?可好像以前的某位大文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某使金樽空对月。’说的其实挺有道理,对吧!” 第32章 以命证道 “你着这弟弟不错。凉菜、热菜、南北风味!” “嗯!闻着味道肯定也是大师傅亲自炒制。地道!还给你特地预备了酒,好东西呀!” 周文雍知道左乐贤的好心开解,心中豁然不少。 “文胤确实费心了,这小子还备了黄酒。反正我也不会喝酒,不如孝敬老伯您吧!” 周文雍十分大方,衷心的想感谢这位救命恩人。 虽然从不饮酒,但酒这东西在阴冷潮湿、环境压抑的监牢可是绝顶的好东西。在街边两文钱一杯的浊酒,要通过层层搜查送到这里,价格往往要翻上数百倍。 “不饮酒?不饮酒好呀!这东西最容易坏事。”左乐贤微微一愣,随即快速恢复常态。 “看样子这满盒的珍馐美味是没我的份了?”左乐贤佯怒。 “嘿嘿嘿。” 周文雍搔了搔头,憨憨笑了笑,转手将整个食盒都递给左乐贤。 “左伯伯这话说的,咱俩一起吃!您多吃些肉食,我吃点素菜就行。” “嗯!不小气,是个好小子。”左乐贤大大咧咧拽过食盒。 “要是把这些都给我吃,怎么样?”左乐贤挑高音调继续问道。 “哈哈哈,当然可以,我还欠您一条命呢!区区一顿饭,就当小辈孝敬您了~”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好酒好菜,身边还有懂事的小子陪着聊天,这待遇,给个皇帝老子也不换!” 左乐贤豪气万丈,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尽显英雄气概。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鱼片脆弹爽滑,调味恰到好处;南煎丸子,口感紧实,厨子还别出心裁放了细碎的马蹄,口感丰富;糟蟹口感鲜嫩,陈年的酒香腌制后,中和了腥味和寒性。 牢房中一个个“饿死鬼”看的简直要发狂,有几个过分的竟闭上眼,使劲猛嗅,含住自己的手指头,津津有味的幻想。 亲眼见过了左乐贤杀神一般的手段,馋虫虽然早就勾到了脑髓,脚下却一步不敢移动。 真要是换了周文雍自己吃独食,他们就能上去没羞没臊的纠缠几句。 左乐贤吃的快活,也不用顾及形象。还真就如刚才所言,一口都没给周文雍剩下。 “嗯,不错,真不错!算得上是人间一等一的美味了,就是分量少了些,不够尽兴,哈哈哈!” 三层食盒空空如也,左乐贤胡乱擦了擦嘴,拎起满满的酒壶,依靠在墙边。 “是不是有点后悔了!下次再有这种美味,可是不知道得啥时候了~” 周文雍摇了摇头,眼睛弯弯,温和道:“左老伯您受伤了,多吃些,补一补才好的快。” 左乐贤小口咂摸了一口黄酒,细细品味,十分过瘾。 “来,你过来。老朽有点事要问你。” “哦,左老伯但说无妨,晚辈定当知无不言。”周文雍撩动衣襟盘坐,彬彬有礼。 “我救过你的命,那我要是要你帮我做些事,能不能办到?” “嗯,可以,只要不违背道义,晚辈愿意以命相搏!” “好。这可是你说的!” 左乐贤压低声音,银芒再现!手铐脚镣近乎同时被打开,丹田发力,左乐贤动作飞速,快过离弦之箭。 “砰~砰~砰~”几声闷响。 牢房中除周文雍以外的四名犯人被瞬间击倒。 “您,您这是!” 周文雍来不及反应突发状况,被吓了一大跳。 “嘘~别出声!放心我不杀他们,只是打昏了。”左乐贤活动手脚,浑身关节咯吱作响。 “嗯~在这个倒霉地方待久了,身体都快散架了。” “左老伯~”周文雍不知所措。 随手拨拉倒一个犯人,满是霉斑污垢的草席被翻开,挪开表面的几块青砖,一个水缸大小的深洞口,赫然出现! 左乐贤手指地道满目慈祥。 “正午时分,会有兄弟来接你,你跟他们逃出去把!” “逃狱?左老伯,我,我...”周文雍抿着嘴犹犹豫豫。 “孩子,快走吧。你的事不简单,不要再妄想能平冤昭雪了。” 第33章 坦然赴死 左乐贤迅速锁定角落的一个犯人,身量与自己相差不大,一番乔装改扮,将束发拆解散乱,十来斤的枷锁套住其手脚,不走近细看还真认不清。 “左老伯,我知道您是好心,还是您自己逃走吧,您手上沾着命案,缓无可缓,逃出生天还有生机。” “文雍只是涉及舞弊案,况且文胤正在京都设法救我。我熟读律法,逃犯自古就是罪责重大,仅次于谋逆与逃兵。” “圣上仁慈不株连家族,可一旦涉及此罪,三代不可参加科举,对于读书人来说,没了仕途,就算没了半条命呀!” 周文雍脚步扎根,情真意切的解释。 “唉~”左乐贤惆怅的叹了一口气,给自己倒满一杯酒,顿了顿大口饮下。 “十日前,牢房外有几声稀疏的鸟叫,还记得吗?” “嗯,好像是画眉,还有喜鹊。” “噗通~”左乐贤舌根一翻,一枚金属簧片被吐了出来。 “叽叽喳喳~”模拟着乌鸦的叫声惟妙惟肖。 “这是我山寨传信的招数,五当家代号穿山甲,祖传的一手挖坟掘墓的手艺。他们都受过我的恩惠,不愿我死在狱中,暗中为我打通了这条地道。” “以前,我自觉身负重罪,不想离开。现在嘛,确是不能离开了。” 周文雍不解,正要规劝这个心存善念为人仗义的老伯。 话还没说出口,左乐贤挥手打断。 “以我走南闯北活了这几十年来看,先是你锒铛入狱,后敢在大理寺监牢搞暗杀。你得罪的这伙人是真的非要你的命不可!这其中牵扯的势力绝不会是一两个人!” “赶紧走,我刚才已经给弟兄们发了消息,他们会带你离开京都。至于你弟弟,哈哈,根本就没来过大理寺!” 左乐贤咕咚咕咚喝干半壶酒,还觉得不够过瘾。 “什么?那,那这饭菜?” 周文雍不寒而栗,鸡皮疙瘩瞬间起满全身。一股不祥的预感挤压着心脏,憋得发慌。 “面对一个从不饮酒之人,怎么会为其准备酒水呢?况且,这各色小菜也准备的太过精致了!” “即使你弟弟落脚京都,能打通关系前来探望,匆匆赶来,加上路上时间的耽搁,炒菜还会温热吗?” “噗~” 一口黑血压不住的喷出。 左乐贤身体摇晃,单手柱墙,毒已经深入骨髓。 “饭菜有毒!左老伯!” 周文雍惊呼,环抱住左乐贤,明白了一切。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能如此待我?我何德何能? “您明知道酒里有毒,不吃便是,何故如此呀~” “下九流里有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们三番两次要你性命,你不死,他们睡不着!” “我这条老命早就该死,临终能吃上这顿上好的饭菜,喝上好酒。戴罪之人,帮上你这个好后生,值了。” 左乐贤气息渐弱,黑血一股股往上翻。说话声音断断续续,有些语无伦次。却还执意要多说些话。 “孩子,你身上的,身上的书卷气太重。何况你保留着一颗纯善之心。听我的,官场那藏污纳垢之地,不适合你!” “朝中无人,难做官。你不愿意对上做,做蝇营狗苟之事,对下又无法狠心盘剥。逃出去,找个好地方,安然度过一生也,也不错~” 周文雍听着字字珠玑的告诫,内心里早就把左乐贤当成了至亲长辈,抑制不住泣涕涟涟,声音颤抖。 “老伯,我都听您的,我不当官,您别死好不好。” 毒气攻心,一代英豪左乐贤在弥留之际,开起玩笑。 “咳咳~” “好孩子,江湖中都说我翻江飞龙有勇无谋,只知道横冲直撞打打杀杀,仗势欺人。其实,咱家那是不惜的跟他们耍心眼。” “这一会,咱爷俩就来一出戏文里的狸猫换太子,我死后咱俩将衣帽互换,我也过一把读书人的瘾,好好耍耍这群乌龟王八蛋!” 左乐贤眼神里流露出死得其所的释然,不由得吐露心声。 “要是我儿子还活着,约莫也有你这么大了,我当时为了兄弟情义,没能救得了他。今天却救了你,这也是老头给我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第34章 新祸迎门 “老,老爷,大,大事不,不好了!”小厮仓皇来报,一路上不知道跌了多少个跟头。 孙府内,孙家的主心骨,朝堂中位极人臣的勋贵。短短几天竟暮然苍老,两鬓的白发新添了不少,整个人精神状态极差,显然是熬了夜,着了急。 孙世杰苦口婆心的好一番劝说,最后拍着胸脯用自己的官帽保证,一定确保周文雍安然无恙,十日内安排他两人完婚。 敢说这句话,自然有十足的底气,孙世杰一连派出十几名暗桩,彻查此事原委,总算是有了不小的进展。 大理寺监牢那边昨日刚刚差遣了两名贴身护卫,胆大包天敢在自己的地盘玩刺杀,简直是欺人太甚! 那边势力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从一个小小的科举舞弊事件,波及朝中各个势力,自己的那几个老冤家摩拳擦掌,找准时机要给自己致命一击,新的政治旋涡正慢慢席卷。 不怕,孙世杰手中还握着底牌,圣上御赐的丹书铁券可赦免一切罪责,最不济也能保全周文雍的性命,大不了多损耗与圣上之间的香火情,周文雍安全了,宝贝云笙才能快活长久。 云笙总归是个孩子,听到顶天立地的父亲信誓旦旦许诺自己,心结解开了大半,病灶随即减轻。 少女总是会痴迷于嫁人这件事。联想到十里红妆,凤凰霞帔的成婚大事,脸蛋羞红,顿时生机勃勃,吵着开始吃饭,悄然准备起婚嫁的物件。 孙世杰抬起眼皮,不耐烦的呵斥! “慌什么?天还能塌下来?站直了慢慢说。” “呼呼~”小厮吞咽下口水,喘匀气息。 “老爷,大理寺来报。那个,那个周文雍死了!” “什么?”孙世杰如遭雷击。 “大理寺您派遣的暗桩来吧,周文雍在狱中吃的食物被人下毒,已经毒发身亡。” “哗啦~”瓷瓶坠地,官窑的珐琅彩瓷瓶摔得粉碎。 正堂屏风后,本来手捧花瓶给父亲赏鉴的孙云笙该巧不巧,听了个全部。 孙云笙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气力骤然就被抽空,随着花瓶坠落,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距此数千里外的岭南,青山绿水相依处陈家村。 周府内,日子过得也并不太平。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哥周文雍蹲了监牢,生死不明;二哥周文胤千里奔袭上京,前途未知;仅剩名义上的妹妹薛潇湘在家中侍奉长辈、料理家务。 周家乃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爷爷周睿祥科举登高,历经仕途,告老还乡后还是选择叶落归根。 几代人的积累下,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也算是名门望族。存着百十来亩田产,高矮院落连成一片。 说是侍奉长辈,不用为钱财发愁,也就剩下聊表孝心,早晚请安,闲来吃茶。 薛潇湘是周老爷名分上的侄女,多年的青梅竹马与周文胤暗生情愫,老人家也乐得如此,看着长大的闺女做自己的儿媳妇,天底下没有比这件事更放心。 永平七年,边疆告急。 北羌蛮族连连越过疆界侵扰,所掠年轻妇女、牛羊不计其数。 自天业十年,先皇就在边疆设有藩镇,驻军屯兵,繁衍生息。可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皇位更迭,引起了西北几座藩镇的节度使的强烈不满,随后带兵谋逆投敌。 一下子西北防守虚空,几十万百姓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羊。这次的元气大伤,酿下了十几年的兵力缺陷,平判此事耗费了二十年江南的赋税,战争历来是最耗费钱财。 只有自己人的仇恨才是最深刻的。 朝廷官员冗杂,更涉及党派斗争,自上而下,政令僵化。 上面的官员无利不起早,下面的官员只精通鱼肉百姓,中饱私囊。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事便是保住自己的官帽,推卸责任。 北羌得到节度使的指引,直戳朝廷这一致命要害。 充分发挥骑兵优良机动,每次只发动十几人的骑兵进攻,采用且打且退,随时侵扰的战法。 不出所料,边疆官员欺上瞒下,任其生长,短短十几年,从几千人的散兵游勇,已经发展成十几万人地方毒瘤。 第35章 举国备战 禁庭逢春,万物生长。强烈的生机下,更显出窒息的死寂。 宫内的生活比不得外界,其中内宫更是只有一个男人,圣上是个明君。俏丽的红粉佳丽无数,不知要挨过多少苦涩的夜晚。 圣上正端坐在议事堂,身边环绕着近臣,这里就是第二个金銮大殿,超过五成的奏折、批文都在此处内定。 左侧一字排开紫红谋臣,右侧站立着行伍出身的兵部武将。 五米见方的小房间里左右着数千万黎民的生杀。天下大事,想来困难,实际上也容易。 “西北战事吃紧,不知道你们各自有何应对之法?”圣上眼盯着最新奏报,看似漫不经心的提问。 位极人臣的官员左右环顾,谁都不愿率先开口。 “苏舜,你怎么看。”开始点名。 “禀圣上,臣下以为,北羌来犯之事,不足忧心。北羌仅是近几十年才形成的蛮夷之辈,文化底蕴远不及天朝九牛之一毛,仗着那些乱臣贼子增添些实力,终究成不了气候。” “只需略微展示我朝兵力,形成威慑。然后派遣使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言明其中利害,教化其君臣之礼,便可自然平息,使其岁岁称臣,年年进贡。” 苏舜也是科举出身,几十年的官场历练成就了一副玲珑心窍,对待上级总是要避重就轻,说些人人都爱听的漂亮话。发言充分,实则毫无建树。 圣上撩起茶杯抿了口茶,不置可否。 “海绍鹏,你觉得呢?”继续点名。 海绍鹏则是行伍出身,几十年打拼从一名骁骑升到蓟北督军。脾气火爆,心直口快,战场上是敢打敢拼,避免不了的粗枝大叶,少些谋略。 “圣上高瞻远瞩,治国有道。自八年前,归拢东北部兵力,建备蛮兵。如今兵强马壮,只要稍稍调集两三成兵力,定可将穴中蝼蚁剿灭殆尽!只有如此才能让其彻底臣服,扬天朝国威!” 文死谏,武死战。文思谏,武思战! 不搞谈判出使,怎么发挥文官的作用? 真要是靠嘴皮子就议和了,武将又怎么建功立业? 总归要为自己争取嘛! 文武之争的根源,总归来看就是这么简单。 圣上不动如山,好像早就预知了这些答案。 “雍和亲王,你曾多年执掌礼部,又有过带兵平乱的经验,他们说的这些对策,你觉得怎么样?” 如何治理臣下,充分保留彼此的矛盾,然后再将两人的前程交由第三个人来决定,从而制造新的矛盾。 圣人只需要从中左右制衡,拿捏好力道,中枢稳定了,天下也就稳定了。 雍和亲王年近六旬,养生的倒是极佳。除了鬓角有几根惹眼的白发,皮肤弹嫩,脸颊没有一颗老年斑点。 “禀圣人,老臣以为两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 不出所料! “北羌部族实力不容小觑!老臣是真真正正的跟他们打过些年交道,游牧民族人口稀少,军队中大都以父子兄弟充斥,其战斗力之强,远胜过我朝边军。几十年的盘踞修养,现在可谓兵强马壮。” “出于这个理由,想简单的平息,既要靠兵力又要靠手腕!” “只能且打且和,以兵力威慑,用谋士严明利弊,才能有所胜算呀!” 圣人放下手中的奏章,点了点头,饶有兴致的看向雍和亲王。 “但,据前线探子来报,此次北羌族可出动数十万兵马。我朝边军不过数万。实在是难以应对!” 圣人长叹一口气:“东倭年年来犯,渤州常年驻扎备倭兵与海配营,丝毫不能松懈!” “极南百越之地,去年新换了小幽王,更是虎视眈眈。睿端亲王已经领了旨意,率南部三省兵力前去平叛。” “实在也拿不出再多的兵力了!” 雍和亲王擦了擦脑门的汗,试探这说:“圣上,臣还有一策。” “但说无妨!” “额,和亲~” 第36章 征兵天下 “现在北羌实力虽强盛,但实则并不巩固,其部落内各个盟主心怀鬼胎。数十万的军队中大多是天纳汗的亲军。” “只要我们表现诚意,用一个不轻不重的公主派去和亲。礼法上我们与北羌便成了翁婿关系,既可以缓和矛盾,又给我朝带来更多的谋划时间。” 圣人噗呲一笑,眼珠转动,拉长声音。 “嗯~那亲王觉得派祥硕郡主和亲如何?” 鸦雀无声! 满座震惊的无以言表。 雍和亲王双腿一软,磕头如捣蒜。能言善辩一辈子的老狐狸,此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祥硕可是自己的长孙女,这不是挖坑埋自己? “哈哈哈哈~” “想来亲王是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孙女远嫁给到蛮荒!哪个豆蔻年华的女孩不是家中的宝贝?” “别磕头了,把心安安生生的放到肚子里,孤舍不下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也舍不下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家中的心头肉!” 一众大臣感激涕零,放下端着的身段,磕头由衷的高喊道:“谨遵祖训,不和亲!不割地!不外交!天子迁都守国门!君臣昂首死社稷!” 圣人神情一愣,扬袍挥袖,豪情万丈的一字一句道:“征!兵!” 本朝不同以往,说到底事无巨细都是圣上一人做主。 什么议事厅,尚书房,军情处都是空架子罢了! 表面风光的官宦跪受笔录,圣人最后朱批亲点才是常态。 以至于前朝的腐儒唾沫横飞的恨恨道:“满朝朱紫贵,半点不由心。” 京畿要塞,坐落着数百亩的宅院。刚虎口脱险的雍和亲王宽衣解带,仅套着内衫在大堂来回溜达。 花甲之年,自己早就不再年轻。 天业年间的五子夺嫡,雍和亲王能从炙手可热的皇子全身而退保持权宦亲王的位置,这其中的波折和跌宕旁人实在无法想象。 一辈子玩弄权术,这是生在帝王家的必修课。从牙牙学语开始就无时无刻提防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遥想曾经那位万人推崇高高在上的太子,自己名义上的大哥,坟头草早就不知道开败了多少次,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支棱活着,实在是额娘在天庇佑。 伴君如伴虎,如今这位圣上的脾气他自然一清二楚。但今天也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猪油蒙了心,就鬼使神差的触犯了逆鳞? 宦海沉浮了一辈子,其实早就心力憔悴,但自己实在是想在闭眼前,搞倒那位睿和亲王,将他的子孙压得抬不起头,自己的族亲后代才能睡得安生! “祖父!” “祖父!” “祥硕给您带来了新鲜的荔枝,可甜了!” 梳着摇摇晃晃的发髻,满脸青春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托着果盘天真欢笑。 ...... 清风可随意吹散云雾,更何况一团小小的烛光。不知不觉中,李福寿身旁的蜡烛即将燃尽,清风一掠,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 李福寿眼前一黑,大脑还在跟随着日记中的故事飞快运转。 各型各色的人物故事夺走了李福寿的好奇心,简直比小镇中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口中的传奇故事还勾魂夺魄。 远处隐隐响起打更人的敲锣声。不知不觉已经熬了半夜,犹豫良久李福寿还是没舍得放下手中的书,索性推开窗户,借着清亮月光缓慢读下去。 永平八年,年初。全国三十一州,二十六群皆收到了中央下发的户籍清查命令。 经过兵部的官老爷们细细盘算,全国各地在册兵籍共八十万人。数量在历朝历代中也算是佼佼者。 备倭兵与海防营占了十五万,不到生死存亡之际,不可调动。东南的江闽城设有将军府,兼顾海防与地方治安,有三万兵力。睿端亲王奉命平叛百越之地,朝廷如割肉般调拨了五万兵力,加上亲王手中掌握的一万私兵,勉强能啃得下这块硬骨头。 西北算是囤兵最多的地区,绵延千里的边境线,除了历代修筑的长城外,自先帝起首创边镇,用于军囤,一连九个重点边防相互照应,边镇内全民皆兵,数量达二十万之巨,其实真正能上阵杀敌的得打个对折。 本朝共封有八名藩王。其中六人都是圣上的本家,其他两名只落了名头,乃是开国时两名立下泼天大功的将军,三代人过后,只承袭了爵位与俸禄,无一人在军营中闯荡。 兵部尚书姚元昌眉头紧蹙,那几道沟壑快印到骨头上。 “奶奶的!这群乌龟王八蛋,自己吃饱喝足,落得好名声和万贯家财告老还乡,剩下的烂摊子都得自己擦!” 一向老成持重的姚元昌“嘭”的将案牍砸在地上,忍不住破口大骂! 第37章 下有对策 饶是在旁侍奉了十几年的家奴也吓了一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收拾散落的书卷。 姚元昌意识到失态,深吸了几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 “全国林林总总在册兵籍八十万,每月吃着挑拨的俸禄,实际上真正存在的兵力只有六十万!!!” “剩下的二十万中至少有一半被各级官员中饱私囊,实打实的空饷!” “细查之下,泱泱大国真正能抽调的兵力竟不足万人?边关告急,圣上找自己要数万精兵,姚文元真的是快要急疯了,只盼望是女娲娘娘的显圣临凡,再行泥土造人之法,才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 “老爷,圣人不是说要征兵吗?您下出公文,此事并可解决呀。”家奴是主人的真正贴心人,为主解忧也是家仆的分内事。 “唉!你呀,平时让你多读读左传、通鉴你也,你不以为然。多看看经世致用的实用之学,你还是不听。军国大事哪有那么简单。”姚元昌直接被气乐了,举着不温不凉的茶杯小口慢饮。 “中央设直隶省,下辖三州,乃是圣人的眼皮子底下,是万不可动。几大实权藩王占据了全国各大富饶之地,官场之上更是权势滔天,也休想从他们的手中多落下好处。除去边远之地,地广人稀。真能大举征兵的地区只剩寥寥数个。” “眼下落得二十万人的亏空,这个亏空太大了,正常实在堵不住!” 姚元昌轻敲着茶杯,闭眼蹙眉细细盘算。 “自己任职兵部尚书已有三年,不同于圣人身边的近臣,数十载的寒窗苦读与天大的机遇得以入朝为官,二十载官场生活的如履薄冰,才有的今天的地位。” “揣测圣意,料想圣人愿以铁骑荡出个太平盛世,若能解决此次征兵之事,必会在圣人心中记下一功。” “等着熬过资历,能任职尚书省,挂上个殿阁学士的名头,自己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要是能迈入军机处的门槛,成为圣上的亲信,更是能保一世的荣华富贵!” “别说什么跪着挣钱,多少人挤破头想跪,还没这门路呢!” 佛家有云: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姚文元突然睁眼,强挣着稳住颤抖的手臂,拿起毛笔,一气呵成,使尽了莫大的决心,回过头,还是有些不忍心,又重新修改。写完后赶快丢到一旁,不敢再看。 “兹定全国下辖东南十二个府,西南七个州,于月末征兵十八万,不得有误。” 上盖兵部大印,这就成了不可撼动的铁律。 按照规矩,自然是要经过中书省草拟誊抄,门下省审检,尚书省颁布执行。 官场之内,自然有两套规则。征兵这种事自古就是烫手的山芋,那个三省的官老爷既能躲就躲,只当是不知道此事,任由公文直接发出,下达各个地方。 姚文昌心知肚明,此次征兵地区,全部人数加起来还不足百万,硬生生要榨出二十万的兵源,这种强度的征兵,连蛮夷听了都得胆寒。 眼下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只希望战事能一切顺利,少死些人,自己的一世英名不会因此坠入万丈深渊。 兵部紧报,十万火急,一路上连换了五名驿兵,不眠不休。不足三日,这份惊世骇俗的命令已然放到了各地方长官的案牍之上。 福安县衙,县令吴海鲲已经年过五旬,或许是偏居一隅地方,长得比京官要苍老的多。白须白发,皱纹遍布,眼神也花的不行。 在地方上也算得上是顶天的父母官,在官场总是被人暗地里笑骂不成材的老朽。 “什么?征兵共计二十万!” “你不是也老眼昏花看错了吧!”吴海鲲差点被茶水一口呛死。 不可思议的盯着身侧的师爷。 “老爷,确实是共计二十万,分摊到咱们县也要四千二百人。白纸黑字我看了好几遍了。”鞍前马后伺候半辈子的师爷也被这巨大的数字吓呆了。 “我的天,这是要出大乱子了!”吴海鲲眯缝这眼睛还是看不清个数,仍是接过命令,反复瞅了好几遍。 半晌,缓缓开口:“咱们县还能凑得上这些人吗?” 饶是家族三代师爷传承也犯了难,前后斟酌艰难开口道:“咱们这里勉强算个中县,三千二百七十四户。” “前年黄河水患,抽调强壮年二百,去年修筑长城服徭役,又是硬生生上交了五百人的壮劳力。” “此时此刻,就算是翻出个底掉,也只能拿的出三千多人,这些年轻人可都是咱们这的宝贝疙瘩,此去八成都得死在边疆,秋收我们可都无以为继。” “这种杀鸡取卵的征兵法,搞不好还得引发民愤动乱呀!”师爷愁的只嘬牙花子,只能实话实说。 吴海鲲噫吁叹气,习以为常道:“苦了百姓,骂名我担着。一直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讲。” 第38章 周老遗言 县太爷吴海鲲痛苦的咧嘴苦笑。 “咱们这个破地方,自打十三爷被戴上了叛乱的帽子,就彻底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苦孩子,中央每年的拨款到咱们县里就是十不存一,有什么苦事难事,倒是第一个紧着咱们。” “我呀,想安安稳稳退休怕是痴心妄想了。” 吴海鲲释然一笑,摩挲着官服上的花纹。 “老爷,您对小人有知遇之恩,我在族中算是不争气的家伙,承蒙您多年不弃。只是兵部下发的诏令,无异于律法铁条,丝毫不得怠慢,负责兵部追责,恐怕不但官帽不保,地方主管的妻儿老小都会受到波及呀!” “您若信我,给我两日时间,我返回族中,集思广益,定当尽力而为,帮您渡过难关。” 师爷声泪俱下,句句真情流露。 年过五旬的吴海鲲同样老泪纵横,这个倒霉年头,交朋好友不说是雪中送炭,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就已是万幸。谁说自己老眼昏花了一辈子?这等识人之能,有几个能做到。 师爷带足了盘缠,连夜过河穿山,返回家族,但且不表。 第二日夜半三更,师爷风尘仆仆,满脸疲倦,带回来应对之策。 “第一,将县狱中羁押的五十死刑犯、三百罪犯偷梁换柱,明面上说是提前处决,实则刮掉金印,充斥到征兵队伍。” “第二,县衙署发布公文,号称要征兵三千赴边军屯,徭役两千修造宫室,以安民心。” “第三,找几个临县的牙子,以收集的银钱分批买些穷苦人家,填补征兵。” “第四,将这个难题下压到豪绅、地保手中。豪绅子弟想要逃过征兵,则缴纳大量银钱。” “第五,对县内有过案底的户籍进行统计,征兵名额紧着他们,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五条征兵之法,一旦实施,足可以度过难关。也不管是不是合乎规矩,拆了东墙补西墙,背水一战吧。 ...... 再看另一边,隶属福安县的周家,近期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哥周文雍死在狱中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县里,万幸没确凿成徇私舞弊,只说是身娇体弱,病死狱中。周家老两口悲痛欲绝,大病一场,险些去陪了儿子。 家族中有了污点,以往的世家清名一并消失,靠着祖上功名建造的大院也被罚没,仅留下两进的宅院,家中奴仆仅剩十余人。 街头巷尾传言不绝,就连往日的至交好友也不再登门。去年年景不好,从西边来了蝗灾,收成荡然无存,周老爷体恤农户,自己承担损失,给足了佃户银钱。 加上今年的几次变故,一翻家中账簿才知,偌大的周家,早就债台高筑。 二哥周文胤自从去了京都再无半点音信,生死不知。 薛潇湘想要上京寻人,奈何实在抽不出身子,原本以往家中似有似无的琐事,真真正正变成了一座座大山,压到了她一个女子身上。 周老爷强撑着依靠在病榻上,一辈子积德行善,不辱祖训。最后成了梦幻泡影。 不同于死读书的儒生,周老爷幼时师从明阳先生,饱读诗书、精各家义理,又善思明辨,主张身体力行,知行合一。 奈何今天的官场靠的并不是这些。 “潇湘啊!好孩子,这些日子可真是苦了你了。” 刚开口,周老爷已是泪眼婆娑。 “我在京都还是有些至交好友,老大的事我知道了不少,我的儿子怎么会科举舞弊?他读书还算是勉强够用,其他的心思则是半点没有啊。” “害,也怪我。其实倒也没让他高中状元,做官为宦。读了这么多年,试炼一番,见些世面已是极好的。谁料想...” “账簿的事我也知道,以前只当个睁眼瞎,仗着家大业大,但行好事,不谈钱财,积下了大亏空。” “可是呀,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还是得最后再任性一次,你将家中的田产都卖给陈老爷吧,我早就跟他谈过价钱。我死后你将钱财还了亏空,剩下的都分给下面的农户,算是对他们的交代。” 薛潇湘重重的点了点头,又多问了一句:“只卖掉一半的田产就足够销账,直接将剩下的土地分给农户不就好了?也能少去未来中间的盘剥?” 第39章 妻离子散 周老爷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 “我推算着最近要出大乱子,银两总比田产要实在,盛世时宅田是聚宝盆,乱世中只不过是一片废墟,分文不值。” “农户们一辈子能做选择的机会太少了,我们就多给他们一份可能。” 周老爷回头看了看妻子,颤抖着为她整理发梢和衣襟,欣慰的笑了笑,老两口依靠在一起,转头继续说。 “家中的地窖里还存放着一千两纹银,那是我爹偷偷存下的,死之前才告诉我,随后你可以尽情支配。” “除此以外偌大的周家已经剩不下什么了,” “对了,文胤去临县会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不回来?” 薛潇湘跪倒病榻,身躯轻微晃动,忍不住掩面小声抽泣。 “闺女,好闺女。别哭了,文胤的事我都知道。半个月了音信全无,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咱们虽然不是亲生父女,但我们老两口早就把你当成了亲女儿看待,从今天起这份家业,都由你掌管。听爹的话,文胤那你也不要再等了。” “爹这一辈子就攒下了满屋书卷,我整理出十册书籍,你要是不嫌累赘,尽管一并带走,有爹的笔迹和你娘研磨的墨香,就当是留个念想。” “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多读些书总是好事!” “爹娘走了以后,你赶紧跑去西南,那边风景秀丽,地处偏远是个避祸的好地方,以后找个人品可靠、憨实的汉子就嫁了吧。” 薛潇湘忍不住一把抱住两位老人,埋头痛哭。 ...... 几天后,老两口相继离世,走的都很安详,睡梦中没了呼吸,老人都说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二人的葬礼办的很简单,家中本来就既无孝子、更无贤孙。受过周家恩惠的穷苦百姓在街道两侧流泪目送,更有年老者悲伤心态,瘫倒在地上。 往日的故交也终于忍不住坐在远处的酒馆二楼,小声举杯遥寄。 故人已逝,剩下的人终究还得过日子。 军令如山,刻不容缓。福安县衙发布的公文落到各街各巷。一时之间,鸡飞狗跳,随处可见县衙署兵丁带着地保四处捉人的景象。 穷苦人家含泪目送,脸上或许带着庆幸。 够吃够喝的中等农户,哀嚎连天,少不了棍棒与皮肉接触的噼啪声。 家境殷实的人家,成天担惊受怕,四处奔走找门路,佛龛上香烟不绝。 豪绅权贵则是推杯换盏,嬉笑声中决策着底下人的生死。 周家破落了,仅剩下弱质女流薛潇湘支撑,遣散家奴、变卖田产,仅留下周家世代传承的一间家祠。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正当薛潇湘下决心前往京都寻找心爱之人周文胤时,不速之客的急促敲门声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不久后有一游学士子,一路来看尽世态炎凉,哀叹道:“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这场征兵数量之多,难度之大亘古未有。自此以后,福安县下辖村落十室九空,县城内青壮年十不存一,街巷里那些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重新支撑起各行各业,成了名副其实的“花甲村”。 周家从为富一方的书香门第,沦落到戴罪之身的破落户,成为了征兵的重点。 老大周文雍病死狱中,不必多言。可老二周文胤可是记录在册的,古代户籍制度严格,未经批准不可随意走动,真要是追责下来也是一项大罪。 为的便是防止农民脱籍,没了农民谁去保证粮食的供应。不受限制的话,出现征兵徭役那还不随意乱跑。 一伙兵丁三五人,膀大腰圆。手提枷锁,腰佩尖刀。拧着眉瞪着眼,人未至,吵嚷声早已穿街过巷。 “周家的还没死绝吧!” “周文胤出来!!!” 薛潇湘眉头轻蹙,预感不妙,将包裹藏到一旁,转动身躯,迎面走去。 “军爷。你找文胤有何呀?” “哦!”这几个糙汉子具是闲汉泼皮出身,赶上特殊的时势,摇身一变换上了官衣。 平时饥一顿饱一顿,既没见过大席面又没见过俏丽的佳人。 料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借着公事公办的由头,来周家敲敲竹杠,狠狠的榨干其最后一滴血肉。 第40章 避祸从军 薛潇湘本就生的十分俏丽,眉宇间柔中带刚,生的一副精明能干的面孔。 隐隐也猜测到了几人的意图,包袱中还放着数百两银钱,想着随意拿出几十两,打发了事。 哪知为首的胖汉欲壑难填,与银两相比,多一个娇柔暖人的美妻更加重要。 一番交涉无果,胖汉身边有个科考三年不中的读书人当做军师。律法条例说的朗朗上口,一副公事公办、不容讲情的模样。 一口咬死就要周文胤三日之内入伍,否则按照当朝律法就要上报治罪,周家坐实前后两大罪状,逝者地下不得安生,生者也要被羁押发配边疆。 薛潇湘自小跟随父母讨生活,东奔西走挣扎在底层生活,早就捶打成了蒸不烂、煮不熟、炒不爆的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进入周家以后,高门大户、礼乐传家,自然性情收敛许多。 经历了大起大落,薛潇湘应付走胖汉一行,争取出三日的考虑时间。 干脆心一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替心爱之人出征,乔装改扮一番顶替周文胤的空缺! 古代不比今日,参军光荣,身穿迷彩,胸带红花,车接车送。那时候当兵之人大多以穷苦之人为主,衣衫褴褛不在少数。条件好一点的可以自备武器,历史上战斗力骇人的北府兵就是由流民组成的队伍。 小县城没有成建制的市坊,隔三差五只有汇聚形成的草市。 东县买得彪悍骏马,毛发乌黑,四肢袖长健硕。周老爷最爱骏马,常常带着薛潇湘一同卖马,教授骑术。骏马牙板整齐,轻微磨损,正是健壮的时候,薛潇湘结账时也没讨价还价。 西县买甲胄、束身、军靴。蹑足行伍之中,没有合身可靠的行头是万万不行。 幼时流浪时,曾听得一位同行的老兵笑言道,他参军时穿着军营里挑拣不要的军服,宽宽大大,走路拖地。军号声一响,他猛的前蹿,直接被衣襟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南县买弓箭、长刀。薛潇湘看似身躯柔弱,实则反差。十来岁时,周文胤偷摸跟着武状元冯伯习武,自己就在一旁陪同。 插招换式靠的是对手陪练,这个绝佳人选落到薛潇湘身上,不得不说,薛潇湘耳聪目明,身子又灵活,久而久之还真练出一身不俗的武艺,寻常的三五个汉子跟她过招,占不到半分便宜。 军用制式武器造价昂贵,更是精锐才能统一配备。征兵入伍,会想方设法的榨干你的银钱,指点你去某某铁匠铺,提某人的名号,购买品质低劣的配刀。 北县换银钱。北县坐落着一家又一家银号,不乏由全国知名的大富豪创办,大江南北都可随意兑换。 采购完必需物品,包袱中还剩余近千两银钱,大都是五十两一个的官银。大部分存入银号,既方便保险,又能生利。少量兑换成散碎的银钱,应对日常花销。 两日后,一名英姿飒爽的俊俏男子,身骑高头大马,腰间斜跨精钢宝刀,后背强弓进入征兵大营。 清点造册的小吏是外乡借调,瞪大了眼迟疑了半晌,又恍然大悟。这番风采只当其是世家大族委派来军营中走过场的公子哥。 笑脸相迎胡乱记上姓名属地,低头不再多言。 听说县太爷已经因为兵源不足的事,急的两日没合眼,案牍上的文房四宝换了三番。此时此刻能有兵就行,管他是谁? 从那天开始薛潇湘的名字隐入尘烟,军队中活跃着周文胤的名字。 ...... 目光一转,数月有余。再看数百万人口集中的京都,则是每天都发生着一些新鲜事。 生活在京都的人们也喜闻乐见的传颂着官宦之家流传出来的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话佐料。 不少巧舌如簧的说书人,把近日的谣传加以改编,说出来便是绘声绘色,如同他坐在旁边亲眼得见。 上至皇宫大内,下至乡县草民。 内容是信口拈来,无所不包。 只需要把名头一换,开场提上一嘴,这故事发生在前朝,也就万事大吉。 听众们也都心照不宣,自备茶叶,要上几个茶点,手中掂量几枚铜钱,便可在茶楼潇洒整个下午。 第41章 初入沙场 近日来说书先生是赚的盆满钵满,也实在是宫中发生了不少事。 雍和亲王突然告病,近一个月没有上朝;与他多年势如水火的睿和亲王也找了个借口,告假在家闭门不出。 朝中少了两大势均力敌的实权亲王,圣人耳边都觉得清净的难受。 之前受案蒙冤的礼部侍郎赵政明,被重新启用,只是不轻不重的罚俸半年。 身穿紫黄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刑部尚书孙世杰也偃旗息鼓,据说是家里出了天大的事。 少了这些人,本来因为一点小事都能争论不休的朝堂,变得寂静的渗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圣人独自处置。 波澜不惊的湖面实则暗流涌动。这场明争暗斗之中,几家欢喜几家忧。胜利者自然想着乘胜追击,失败者也不甘心受到打压。 距离京都数千里外的西北边疆,从全国各地征收的兵源汇聚于此。到了西北才知地域的广大,浩浩汤汤的几十万人被分散至四面八方,丝毫不显得拥挤。 薛潇湘内衬存着银两,身下骑着骏马,多日以来并不疲惫。 反观一同出发的劳苦农民,鞋子烂成了碎布,脚底板磨出的血泡好坏了几番,令人触目惊心。一路而来比逃荒的流民还不如。 在这天底下有一个死道理,最是不容置疑,那就是钱! 薛潇湘本就身强体健,读过书练过武,精通人情世故,手底下又毫不吝啬。 行走在行伍之间,没有几日就结交下一伙军营中的老兵,就连典军校尉也对其另眼相看,一声令下直接升官,成为了什长。 怎么?有人敢不服!也别说我独断专行,底下的有一个算一个,识文断字还是骑马弓射尽管比试比试? 金钱开路加博闻强识已经是很好的开局,若是再加上人情通达那很不混的风生水起,还没到西北,薛潇湘就已经顶着周文胤的名号打成了一片。 别人走路她骑马,别人睡通铺她住单间。 “周兄,过几日就要到西北大营了,那里都是些蛮汉子,不懂你们这读书人的好处,你可切莫慌张。” “新兵到军营,都得狠狠拉练一番。我已经跟那边的校官打了招呼,定会对你有所优待。我看得出你身上带着武艺,想必肯定能吃得起一些辛苦。” 典军校尉也曾是个末流的世家公子,书认认真真读了几年,考过秀才都已勉强,随手练就强身健体的武艺反倒很有火候。 家里托了人送至军营,多年摸爬滚打也混出了点名堂。与假扮周文雍的薛潇湘一见如故,两人家世经历相似,英雄惜英雄。不久便成为了知己好友。 “哎呀,小弟此行能遇见孙大哥如此照顾,真是天大的幸事。”薛潇湘如文生公子般深鞠一礼,从衣袋中取出一柄湘妃竹的扇子,斜挂着碧玉扇坠。 “我知道军营规矩森严,以后明面上自然不能称兄道弟。这扇子乃是家父所赠,不算贵重之物。还望大哥可以收下,不能见面时,也好有个念想。” 典军校尉孙虎望身着重甲,弯腰还礼。眼眶已是湿润,沙场拼杀,已经没有人还把他当成读书人看待。 想着此物贵重,不应笑纳,又怕生疏了彼此的情谊。转身从战马上的背囊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牌。 “老弟赠给我如此贵重之物,大哥也不能小气。我以前也是个纨绔,只知道依靠家世花钱如流水,算不得本事。” “这枚军功奖章却是靠自己实打实拼杀得来的,今天赠与你,不要推辞,就当是讨个好彩头,以后咱们弟兄一起建功立业!” 双方收下临别赠礼,又是半晌不舍叙旧,知道集合号吹了两次,才依依分别。 军营培养的从来就不是万人敌。 白马银盔手持银枪一杆,敌方阵营中杀个七进七出,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那都是从没上过战场的说书人的话术。 新兵进入营帐开始,先锻炼体术,学习的合纵配合杀敌之术,此战法从上古围猎演变而成。随后便是弓弩、骑射的训练,近战、马战都是缺一不可。 凡是初生的牛犊子都统一归为步卒统领。数月后,校尉再从中挑选颇具潜力的好手进入骑军,深入传授骑术。 小李广花荣也是用不计其数的羽箭练出来的。军营装备并不富裕,即使是常年实战的西北大营也不例外,做不到广撒网,只能重点培养。 第42章 军营夜聊 塞外荒芜,最消磨士兵的从来都不是劳其筋骨,而是满眼的黄沙与昔日袍泽的突然离去。 穷苦庄稼汉子出身,从没体会过吃饱的感受。所谓盛世,对农户而言生活不过比以往“四海无闲田,农民犹饿死”强了一线。 庄稼汉子不怕辛劳,日常生活也是力尽不知热,背灼炎天光。沙场苦,苦不过耕田时把人当牛使唤。不到几天,大部分来时骨瘦嶙峋的士兵肉眼可见的胖了许多。 涉及到军粮,官老爷们都克扣的小心翼翼,御兵之法,精髓在于此处。吃的太饱了,士兵就容易懒惰生事,粮食太少军队又容易被收买哗变。 白日里自然是辛苦,到了深夜除去巡查的士兵外,大家都汇聚在篝火旁,唱着五湖四海的家乡小调,插科打诨、糙汉子之间聊点荤段子解解饥渴总是常事。 愣头愣脑的嘎小子大吵大嚷:“哼,想当年老子在家乡时,就凭借着这张俏脸,那可是迷倒了不少左邻右舍的姑娘。” “要不是我一心尽忠报国,想凭着身上的腱子肉谋个一官半职。” “现在早就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了!” “咦咦咦!”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就胡编吧!就凭你那长得比地瓜强不了不少的脸?” “哈哈哈哈哈~” 嘎小子被人呛声也不气不恼,跟着大伙一同哄笑。 都是一口马勺里讨生活的兄弟,相互调笑找个乐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脸红。 “老俞,你这一把年岁了,不是总吹嘘说见多识广。你肯定有过不少女人,跟我们讲讲,都是什么滋味的!” “滋味?我想想呀!”年龄将有四十岁的年老大叔,捋了捋嘴角的胡须清嗓道。 “这女人呀,就好比是一块寒冰,男人呀,就是烈火。两者只要是那么一糅合,那真是妙不可言啊,哈哈哈哈!” “嗯,嗯!” “有道理!”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深意的话,士兵们深以为然。不少一个大字不识的莽汉,听着云里雾里的废话,不够过瘾,直管让老俞讲些俗气的话。 “女人呀,真的是不同的水土生出不同的味道!” “在我们家乡,那地方的女子娇俏,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机灵劲,让人看了忍不住摩挲摩挲!” “江南地方的小娘可是不一般,那如水蛇一般的腰肢,加上听了能把人腻死的媚声,任你是铁打的汉子,第二天也保管让你下不来炕!” “哈哈哈哈,我不信。” “我也不信,真遇见了我可得好好试试!” “老俞,京都女子呢?听说个个都趾高气昂,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傲气,是不是真的!” “不尽然,不尽然呀!纯正的京都人,我也没操练过,那守着寸土寸金的家业,有几个干哪行子!真叫人知道了,那不是丢了全家的脸面。” “不过,我倒是曾和一个从京都出来的俏伶人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别看刚见面满口的规矩礼节,吃喝穿戴那叫一个讲究。我这半吊子的书袋基本上就是跟她学下的。” “诶诶,啥京都的俏伶人,不吹牛能死呀!” 老俞嘿嘿一笑,擦了擦嘴上的沫子正经道。 “我当时走南闯北,做些小生意,身上懂些拳脚,那是年轻气盛。那伶人是从京都院落中逃出来的,与我相识一路同行我救济她不少。” “后来便是惹得她春心萌动,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呀!外表羞怯保守,内心里是不顾一切的对我好。为了留住我,所有功夫招式全用上了一遍,搞得我差点就动摇了!” “那,那,然后呢,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能有什么结果,我从小算命先生就给批卦,半生劳碌、半生飘零。今天这不全都应验了,这把年纪还混的一事无成,用来填兵充数。” “她要是真跟着我,以后是吃不尽的苦楚。最后分别时,我给他找了一家还算殷实的家境做妾,冷清了些,也比遭罪强。” 老俞越说越动情,勾起了伤心事。转头自顾自悄然抹泪,故事讲的不像玩笑。 第43章 扎营凤鸣堡 薛潇湘身上有了军衔,训练强度比普通士兵少了很多。变成了弓弩、弓箭、骑术这种实战训练和读兵书、建造地形图这种理论课程。 毕竟常年居住南方,受不了北方以北的风沙和暴晒,原本白皙俊朗的面孔,已经被晒得褪去几层皮。不变的是那一对眼神依旧清澈有神。 修长的四肢变得健硕,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掌也磨砺出老茧。肩膀变得厚实,练功夫是强身健体,就算与人对打讲究是也是制敌,战场的体术则是要一击致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最初还担心不易改变的嗓音会露出马脚,后来发现多余了。用尽全力的军号,嗓音彻底沙哑,比男人还男人。 圣上仁慈,亲笔对于兵制有详细规定。九州之内,凡满舞象之年的男子都应被入伍征兵,无论家中是否独子、父母子女是否老幼。但经历三年军旅生活后,可自行选择前程,任何人不得阻拦。 薛潇湘知道这个惯例,就当此行是消灾解难,好事多磨,以后还是要再去京都,找回周文胤。广结好友,四处撒钱为的是保命。此时正呆愣愣出神,憧憬着未来。 没了说书人,士卒们安静了半晌,看看天上的星星,长夜漫漫,如何能熬的过去。不经意间看到了不远处翘脚休息的薛潇湘。 “嘿嘿,周公子,周什长!您是大门户出身,长得又是如此标志,比我们这群赖皮蛇、秃小子强了一万分,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你们读书人的趣事,别太咬文嚼字就行,我们听不懂。” 一个脸皮憨厚,但心思不坏的小子把话题引向薛潇湘。 “故事?我可没什么风流韵事讲给你们听!有些读书人的酸笑话,听不听?”薛潇湘沙哑着嗓子转移话题。 远处营房内的沙场将尉小口抿着酒,面带笑意看着乳臭未干的混小子,手握毛笔在竹简上写写画画。 从军的第三个月,新兵们都脱去稚气,有了顶天立地的汉子样。薛潇湘进入的是后备军官营,凭借各项优异的成绩,升任为标长,可统辖五十人以下,携带着十三名同期士兵和一名老伙夫,驻守五十里以外的凤鸣堡。 不到二十岁的标长,家中又有士族的照顾,以后升任成将军,镇守一方也不是难事。这可惹得在边疆拼死拼活了半辈子的老卒,眼热的不行。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还是得多读书呀!肚子里有学识,到什么地方都吃香~ 三匹战马,算上薛潇湘两个骑兵,老伙夫满嘴剩下不足十颗牙,背着行军大锅,各种厨具粮食,占了一匹马。 其余十二人都是铁脚板的歩卒出身,在大营中吃罢了早饭,一鼓作气。不待日暮就赶到了凤鸣堡。 凤鸣堡紧靠边境,原本只是一处烽火台,常年留有两三个士兵驻守。随着永平七年的战事吃紧,便扩成一处小型城门,守备也多增添为五人,只用来调运粮草或周转兵源。 隶属于军事要塞,没有上级军令,此门紧闭不开。 距离上一次大战已有三年之久,士兵也在此驻守三年,一动未动。从时刻警惕,小心戒备到逐渐麻木、呆滞。 这里不需要训练,两个年轻的士兵相互陪伴,没有长官。每隔两个月军营会运送一次补给用品。 实在闲的无聊,就在城墙内开垦了一片农田,倒不是粮食不够吃,只为了消磨时光。细数着谷子熟了三番,凤鸣堡地窖中的存粮都有了好几麻袋。 这没意思的兵役也就结束了。年轻的士兵抛下美貌的姑娘、舍下家中的双亲,就是憧憬驰骋沙场,建立功勋。没人能懂四海安宁的好! 二人每日除了雷打不动的两件事,专心照顾开垦的农田,护住凤鸣堡悬挂的军旗以外,二人便是胡吃闷睡,每月积攒下不多的俸禄都打包送给了酒馆,只呈上几斤最粗劣的散酒。 “长官,我们走了,地窖里还有不少粮食,你们人多留作备用就好。我们哥俩这次回去就退伍了,耽误了大好年华,也该回去陪陪老娘,尽人子的孝道了!” 两人轻轻捏捏了饱满的谷穗,看了又看飘扬的军旗,洒脱离去。 “留步!”薛潇湘叫住二人,远远抛过去一个钱袋。 “这里还有些铜板,路上留着买些干粮吃。还有,真回了乡也把腰板挺起来,你们都是好兵,我周文胤说的!” 第44章 行伍较量 凤鸣堡前方有狭长的山体,建筑本身与长城连接。来自草原的风从中吹过,会发出尖利的响声,故得此名。 经过扩建后的凤鸣堡由地窖、地堡、中间存放武器甲胄的军械库、顶端的烽火了望台组成。虽然常年只居住两个人,但实则住上二十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纵观整个边境,凤鸣堡位置都十分靠前,前朝时曾短暂开通过西域商道,来往商队途经,少数民族与汉民置换物品,热闹喧嚣一时无二,现在只留下遍地的扁核木和一片沙棘林。 落日余晖,在广袤无垠的西北中特别突出。 缺牙老火夫姓周,是个和事老的性格,在军队中算得上老资格,无儿无女、无家无业,从十几岁起就扎根在军营,担任火夫。炒的一手好菜,简简单单的青菜经他的手翻滚几下,也能变得可口不少。 映着红日,火夫老周南腔北调的胡乱哼唱,手上功夫丝毫不耽误,蒸上一大锅豆饭,特地拿出了珍稀的青菜。炉灶上清水羊肉咕嘟咕嘟的翻滚,配上鲜红火爆的油泼辣子蘸料,那味道绝美!也算是乔迁新居,吃些好的,不算奢侈~ 所有士卒中,按照年龄排位,薛潇湘倒数第三,底下还有两个刚刚年满十五岁半大孩子,一个名叫谢十二、另一个名叫田九。 这次征兵规模空前,无法避免的出现了极大的年龄差,凡是能跑能动,看起来还算健壮的男子都送到了军营。各地官老爷也是有苦难言,实在凑不上人数。 队伍里年龄最大的冯大,已经快到不惑之年,黄土埋半截。家中大儿子已经十一岁,二女儿九岁,小儿子八岁。无可奈何抓壮丁般丢入军营,大字不识一个,空有一膀子力气,成了末等歩卒。 “他奶奶的!怎么给咱分了个黄毛小子当长官,你看那长得跟小鸡仔的一样,真要是打起仗,不被吓破胆,也得发昏个三天三夜!”安顿好一切,冯大躲在阴凉处率先不规矩起来。 “诶,诶。你小声点,冯大哥你是颠了吗?那可是咱们的顶头长官!”同乡同期的丁五赶紧提醒,还是被身旁的其他士卒听到。 “周标长五十步之外,箭矢可做到百发百中,骑术也是娴熟的不行,况且识文断字,读的经史子集比你还高,你有什么不服气的?” “况且士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这样出言不逊,诋毁上级,等不到上战场,现在就可以将你军法处置!” 贾仲擦拭着手中的弓箭,语气冰冷,眉眼透露出对此人的不屑。 “你小子什么意思?刚长出几根毛,就想扣帽子给老子?要是身上皮子发痒,我正好给你松快松快!”冯大瞬间暴怒,绷起拳头就要动手。 天色将暗,西北天黑的比家乡晚了很多,将落的太阳和冒出头的月亮同时悬挂在空中。 “月亮啊月亮~你能照到北边也能照到南边。照见他,帮我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想他了!山水到不了一块,咱俩总有相逢之期~”薛潇湘坐在土丘上思念之心萦绕心头,正百般惆怅。 被阴凉下的士兵吵闹声惊扰,烦躁感正起。 “你们几个在干嘛?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薛潇湘皱眉质问。 “标长!”贾仲立正行了军礼,并没有告状,只把责任揽到彼此身上。 “是冯大说自己功夫了得,闲来无事想跟我切磋切磋!” “哼!” “老子做事光明磊落,用不着你打圆场!周标长,是我说你瘦小,怕担不起标长之责,真要是打起仗准第一个逃跑。” “属下就是心里不服气,您尽管惩戒,送回大营挨板子,我也没有二话!” 薛潇湘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嘴角上扬。 “行,是条汉子。那我也给你个机会,就当是普通的捉对训练。各自挑选趁手的兵器,较量一番吧~” “标长,还是我来吧!对付他不用您出手!”贾仲同为骑军,对这位标长有所耳闻,想要从中阻止。 薛潇湘活动手腕,一言不发,挥手让其离去。 再看冯大面容扭曲,瓮声瓮气的回了句“好”。提起了军用长刀,猛的冲锋就向薛潇湘劈去! “疯了,疯了!”眼见事态变化如此快,士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解冯大的都知道,其在歩卒中是一把好手,二十多年的庄稼活使其力大异常,性格火爆直率,二十斤的大刀被他抡的虎虎生风。 “真要是标长有个闪失,这明摆着以下犯上的罪责,在场的所有人都得跟着吃挂落!” 第45章 城门外的不速之客 两人相隔只有三十步,众人分神的功夫冯大已然接近薛潇湘。 “嗖~”“嗖~”“嗖~”三支羽箭破空。 其中两箭丝毫不差的斜插在冯大的左右鞋箭前一寸,硬生生的拦住前冲的路。 另一箭几乎同时发射,正中冯大头盔一角。在箭矢强大的冲劲带动下,身形摇晃,二百多斤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俊!” “好,好!” “如何?”薛潇湘潇洒收弩。 “不算,不算!你这是偷袭!”冯大长刀做杖,拄地起身,拍着身上的沙土,愤愤不平。 “哦?是这样呀!”薛潇湘不气不恼,单腿发力,一个前掠直奔冯大,抬腿就是一脚。 冯大一直小心留意,正对他的心思。小腹收紧,左臂向前一横,挡住攻来的腿。 薛潇湘这一击迅猛如电,又不失劲道。一脚一臂接触,双方瞬间都有了数。 “嗯?确实有功夫,好像踢到了铁板上!” “呼呼,不是个白面书生吗!老子胳膊都震麻了~” “喂喂!怎么,你小子是得了失心疯?敢跟标长动手?”火夫老周举着马勺气不打一处来,趔趄着左腿,三蹦两蹦直接蹿到冯大身边,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照着冯大的后脖梗子就是一马勺。 “哎呦!呼呼~”自吹自擂练过金刚罩铁布衫的冯大,疼的出了音。 火夫老周出了气,用破锣嗓子转头对其他的小子喊道:“你们这些臭小子,整天不安分,看我忙的晕头转向也不知道帮忙,小心满桌的美味佳肴一个都没你们的份!我跟标长吃个精光!” “鸦雀无声,没有人想饿肚子。” “标长~标长~” “凤鸣堡南五百步有情况~” 一直寸步不离了望台的士兵颤抖着嗓音呼喊。 “什么?” “不可能吧!关舟子,你可别胡说!” “标长~凤鸣堡南四百步有情况!” 凤鸣堡城南,五人、五匹战马,为首的是个将领。俱身裹动物皮毛与皮革制成的甲胄,腰挎突厥制式的弯刀,箭袋鼓鼓囊囊。 相隔不远处,一个刚过豆蔻年华的汉服少女跌跌撞撞,身上精贵的丝绢锦帛沾满了草屑和污泥,庄重的衣衫本就不适合剧烈运动,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 华丽的金银头钗丢了大半,只剩两支轻巧的还歪歪扭扭的别在头上,本该无邪童真的小脸被恐惧笼罩,手足无措的惊慌,只知道一个劲的往前跑。 比她还靠前五十步,一个身着朴素婢女服饰的同龄女孩跑的飞快,可能是良心未泯,还时不时望一望身后的主人。几次想张口呼喊,终于还是忍住。同样的满脸泪珠,遍体伤痕,让人瞧了生不起气。 凤鸣堡墙头,一行人俯身观瞧。 “标长,看这伙骑军装扮应该是北羌蛮子,咱们凤鸣堡之外就是他们的地盘。最近边境不安稳,我猜是常年在北羌做生意的中原人家要居家迁回,路上遇到了麻烦。”火夫老周长叹一口气。 “这种事以前也常有发生,乱世呀,人命如草芥,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老火夫说的云淡风轻,实则不忍细看,拖着跛脚转身离去。 北羌骑军突然放缓了速度,几人发生了争吵。 “将军,前面就是边境,咱们不能再靠近了!”鼻梁耸立的健壮提示道。 “嗯?就眼睁睁看着两只到手的鸭子飞了?”将军神情不悦,从牙缝里挤出声响,依旧跃跃欲试。 “将军,咱们已经杀了整个商队,所获钱财布匹无数,确实已经被必要紧追着这两个漏网之鱼不放。”另一个老迈的北羌士兵压着声音,已经透露出不耐烦。 “你以为我是那种贪恋美色之徒?”将军装扮的骑军瞳孔缩小,已有杀人的念头。 “不敢,以将军的出身自然犯不上这样。所以还是就此罢手,也好让老奴回去交差!”老迈士兵词语用的恭敬,可说的不卑不亢,再次出言阻拦。 细细分辨,老迈士兵虽同样身着北羌士兵服饰,但腰间悬挂的不是弯刀却是玉佩,虽然苍老但眉宇间也透露出威严。 “你说的有道理!”将军迸发的气势突然收缩,面带笑意收了弓弩。两只手轻轻搭在腰间。 “算了,算了~” “铿噌~哗~”闪亮的长刀骤然出鞘,刀光一闪,刚才还安好的老迈士兵已经被劈成两半,滚热的鲜血溅的四处都是。 “哈!哈!哈哈~”将军发自内心的轻松快乐,舌尖舔舐着嘴唇上的污血,失心疯般呼喊。 “我不好色,但在这片草原上,我让谁死谁就得死!这个才重要!” “给我全力追击,抓不到活的,就都弄死!” 第46章 女子风流 “驾!驾,快走~”其余三名膀大腰圆的百战汉子头也不敢回,疯狂抽动马鞭,冷汗浸透了后背。 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战死还能留个好名声,真被将军一刀砍死,回去随意找个理由交差也就白死了。 这个老迈的家伙仗着是老爷的心腹,高人一等,没少跟底下人摆谱,这下子好了,白白丢下条命喽~ “标长,新情况!那伙人好像发生了内讧,一名士兵被劈成两半。其余三名骑兵继续追击!”关舟子继续禀报。 “距离凤鸣堡还有多远?”薛潇湘皱眉道。 “骑兵还有两百步,那两个主仆还有五十步!” 无论薛潇湘才学有多高深,名头上挂了标长的称号,但缺乏实战经验,对于真正意义上的沙场规矩知之甚少。 “老周!我们要做些什么?” 老马识途,火夫老周在这支队伍里虽然只是个火头伍长,可论资历、阅历,这些新兵牙子摞到一起也抵不过。 “规矩?” “凤鸣堡周围闲人不得靠近半分,违者可立即诛杀;城门未得军队直辖上级批示,不得打开,违者视通敌罪;有外族侵扰,若少于五十步,需立即燃烧烽火警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率先出击。”老周闭着眼,摇头晃脑对军营条例十分清楚。 “这些,标长不清楚吗?”老周拖着嗓音问道。 “清楚是清楚。非此不可?”薛潇湘眼神坚定。 “条例是这样说的,其他的我可就不知道了,还得您拿主意不是?哈哈~”老周说完话,不再多言。 “喊话,全部戒备!”薛潇湘即刻下令。 一直跑在前面婢女装扮的小姑娘已然跑到了城门下,嫣红的嘴唇和煞白的小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相隔不远的关舟子看的发愣,这婢女长得也太美了! “臭小子,赶快喊话,所有人弓弩戒备!”薛潇湘不轻不重的一脚踢向痴呆呆的关舟子。 “嗯,哦哦!” “前方士兵立即停马,你们即将进入边疆重地,否则将立即诛杀!” “前方士兵立即停马,你们即将进入边疆重地,否则将立即诛杀!” 薛潇湘没好气的又踢了一脚,力道加重。“还有呢?” “标长!这样不行呀~”关舟子耷拉着脑袋,求情道。 “别废话,执行军令!” “额,前、前方闲杂人等,不得,不得靠近城门,请,请赶快离开~”关舟子声音越来越低,说道最后还不如蚊子叫。 “吁~”几个骑兵同时提缰勒马,相互望了望又转头看向将军。 “嗯?” 将军疑惑了一声策马与几人汇合,先是愠怒,随即捻动胡须,起了玩味之心。眯缝着眼睛,嘴角又露出怪异的笑容,搭弓满弦。 “嗖~”一只箭矢瞬间射中锦衣女孩的左腿。 “啊!”女孩痛苦倒地,泪水涟涟。 “奶奶的,这几个混人,光天化日当着咱们面就敢如此伤人!”冯大脾气火爆,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却有一颗侠义之心。 乡里混混与地保勾结,仗势欺辱邻家孤儿寡母,冯大看不过,出手将地痞无赖打了个半死。犯了官司,为了避祸才逃亡临县匿名当了兵。 “周标长,你要是个汉子,就下令开城门,咱们几个砍瓜切菜都把他们收拾了。大不了就是让兄弟们都不提及此事,救了人也当没发生过。”冯大急的脸大脖子粗,撸开袖子已经跃跃欲试。 “闭嘴!都把手上的家伙攥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敢轻举妄动,就地军法处置!”薛潇湘强制自己冷静,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动向。 “嗖~”时不我待,又是一箭激射,插中锦衣女孩右腿,巨大的冲击下带动纤弱的身躯,重重栽倒在地上,彻底丧失了逃跑能力。 罪魁祸首骑在高头大马上似笑非笑,拭目以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婢女装扮的女孩重重敲打着城门,绝望的嘶喊。 “求求你们了,快开门,开门吧,要什么好处都行~” 娇柔发颤的声音一字一句敲打着城头上身着甲胄的士卒。 铁汉也柔情,以冯大为首的几个士卒眼睛瞪出血丝,理智还在努力克制,手指关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 锦衣女孩心里已经知道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婢女装扮的女孩,释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柔软的嗓音说出令人振聋发聩的话:“还记得吗?宁在雨中高歌死,不愿寄人篱下活!想不到今天我这个小女子也能有一展风流的福分!” 话音刚落,女孩目光凛然,双手拔下插入小腿半寸的箭矢,手腕一转,“噗呲~”箭身没入胸膛,刺破心脏,指缝中鲜血汩汩。 血液顺着气管往上涌,锦衣女孩再也说不出半句话,眉梢带笑,倒地气绝。 第47章 挺身营救 城头一群七尺高的汉子身影佝偻,皆为之动容。满腔的热血顿时感觉凉透,那是一种从心底里生出的无力感。连自己的同胞都护不住,什么狗屁的保家卫国。 城门下婢女装扮的女孩宛如晴天霹雷,眼神发直,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眼见朝夕相伴互相扶持的人惨死眼前,这种心灵的创伤往往比肉体的损伤更加难以愈合。 “好!有骨气,真是没想到,中原的女子都能有这种气节~” 北羌将军轻拍手掌,看得出心满意足。嘴里说着称赞的话,却丝毫感受不到真诚。 “唉~看来就算是死,你们也不想让我如愿了~” 目光突然阴损,捻着胡须轻飘飘的说:“你们几个去把她的衣服给我一件一件扒光,中原人不是最喜欢那虚伪的名节吗?我就偏偏不能让你如愿,哈哈哈哈~” 锦衣女孩的尸身距离城门还有一百步,就算踏入也不算入侵边境。 北羌骑卒丝毫不敢怠慢,两个弹指的功夫就汇集到一处。 饶是北羌茹毛饮血的蛮人,看惯了战场上的生生死死,面对这个弱小的尸体也生出丝丝不忍。念头是有的,上级的交代还是得照办,原因很简单,在他们身后,北羌将军手中的弓箭可是一直未落。 锦衣华服被血污浸的不成样子,锋利的长矛轻轻一挑便支离破碎,玉藕般的娇躯若隐若现,残阳之下暴露出缺憾的美。 “不可以!” “快住手!快住手!”婢女装扮的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眼睛冒着血丝,精神已接近崩溃,也不顾地上粗砺尖锐的沙石会划破衣裙,刺伤肌肤,手脚并用爬向锦衣女孩的尸身。 这种道德沦丧的现实,在史书中也不过寥寥数笔,看别家的事总是轻描淡写,最多是伤春悲秋般的几滴垂泪。真当亲眼得见,亲身体会才知道有多痛苦。 城墙上,这次无法冷静的是薛潇湘。军营有铁律,世间还有真情,漠视一切只知道听从与恪守规则,那就不是人了。 只见她双腿发力,纵身一跃直挺挺跳下城墙,腰间的匕首已经出鞘,借着下沉的势头。 “嘭!” 匕首齐根没入城墙,缓冲了下坠的力量,动作果断有力。也得亏凤鸣堡只是临时的烽火了望台,城墙的建设只用黄土烧制压实。 潇湘身体前曲,两脚支撑土墙不断下滑减轻重力的伤害,数十米高的城墙,真要直接跳下来不死也得重伤。 饶是如此,精钢打造的匕首在中途竟硬生生折断。再一个前滚翻泄力,薛潇湘虎口撕裂,伤痛使着整个手臂不自觉的轻轻抖动。 “啪~”清脆的巴掌落在婢女脸上,瞬间出现红印。 “她已经为你而死,你还要辜负她吗?”薛潇湘愠怒道,随即又一把将她拦在身后。 “弓箭手准备!”薛潇湘高声发出命令,眼睛紧盯着百步外的骑兵,满是杀机。 墙头上早就按捺不住的众将士单脚撑地,肌肉紧绷。箭在弦上,弓已拉满。十几支利箭死死的对准骑兵,平均每个人的头上都瞄着三支。 北羌将军脸色阴寒,双腿夹住马腹,战马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你们真敢放箭?这里并不是你们的疆域,胆敢伤我们一人,我北羌便可以合理出兵。你们只是守城的小卒子,为了这两个不相干的人,何必拼命?” “上,给我把那具尸体抬回来!”北羌将军隐隐有些不安,可不愿相信这些无名小卒真有开战的决心,便继续下令,试探底线。 城头的弯弓的中士卒,气的牙关紧咬。掩饰不住的怒火施加到弓弦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薛潇湘身为主官,不能全靠意气用事。 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利弊,北羌将军虽无耻,但说的非无理。真要由此开战,我方率先就吃了师出无名的亏。 北羌蛮子近年来摩拳擦掌,时而挑逗边疆边镇,马踏中原的狼子野心众所周知。 朝廷中枢有杀贼之心,但无奈兵力不足,一直隐忍不发。这次全国征兵,各州郡暗中调兵遣将是个信号,不过事态一旦扩大不可收拾,演变成两国交战,那又将如何是好? “随意射杀边境外的羌人,故意挑起事端。” 到时候上级怪罪,万千黎民受累,史书也只会把自己写成臭名昭着的恶徒。 正当双方僵持之时,沙哑模糊的声音响起。 “弟兄们!你们快看,怎么沿着边境跑过来一群野马呀!” “估计是从草原上逃出来的,兴许是老天爷看我们守城辛苦,故意给咱们的加餐。不如弯弓射杀,老周晚上给你们加餐如何?” 众将士不明所以,自己人说的话,也只能随声应和。 “放箭射马!”薛潇湘被火夫老周的话醍醐灌顶。 “嗖~”“嗖” “嗖~” 百步距离,射杀偌大的马匹,就算是未曾弯弓搭箭的歩卒也偏不到哪去。 一夫作难而四马隳,除了身处方的北羌将军一人一马安然无恙,其余四匹战马直接被四棱箭矢串成了糖葫芦。 剧痛之下,战马也不再克制,左摇右甩,前蹿后尥,不再顾及士兵的安危。可怜北羌骑卒猝不及防下被摔得四仰八叉,瞬间成了歩卒,狼狈的可笑。 北羌将军恨得牙根痒痒,如此之大的哑巴亏,就得生生吞下去。凭仅剩的五个人一匹马想要攻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自小生活在北羌王帐,众星捧月般野蛮生长的北羌将军,从没受过这份窝囊气,单靠着他老子的姓氏草原四十二部落没人敢怠慢。 在他的脑海里,天然合理的觉得,我杀你们中原弱民,你们不但不能躲,还得心服口服的伸出脖子。 “诶?兄弟们!好像远处又来了一群恶狼想抢咱的马!怎么办呀~”老周慢慢悠悠道。 “杀之!” “杀之!” “杀之!” 回应高亢有力。 北羌将军脸色铁青,嘴唇和眼皮气的发抖,仅存的理智让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马鞭一挥,下令撤兵。 第48章 庆功宴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凤鸣堡的炊烟袅袅,为荒凉的大漠平添一股烟火气。摇曳的灯火下,众人一片喜气洋洋,木桌上大份的水煮羊肉就是静静的看上几眼都觉得喜人,加上老周的联系了几里外酒肆的崔老板送上几坛水酒,有酒有肉这就是边疆顶天好的日子。 “冯大哥,今天你那一手真是漂亮,平时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功夫!”脸上挂着雀斑的后生名叫牛旦,在一伙人中年龄最小,今年刚满十六岁。 “对呀,最后标长大喊一声把绳子丢过来。系着数十斤矛头的绳子我们举着都费力,没想到你随手一丢就直挺挺飞了出去,矛头嵌地严严实实,这力气比那力能扛鼎的楚霸王也不为过吧!” 身边的人一起起哄,发自内心的夸赞。 “哎呦,比不了,比不了~”一向粗糙的冯大听到这么多称赞的话,竟十分不好意思,老脸都有些羞红,双手不自在的一会挠头一会摸鼻子。 “其实,论功夫还得是标长,抱着人还能稳稳当当的踩绳子来回跑,我就是一股蛮力。那听说过没见过的轻功水上漂可不是吹得!” 冯大眼神诚挚道,经此一役,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对这位年轻的标长心服口服外加佩服。 “确实,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嗯嗯,标长当然居功至伟~” 薛潇湘轻轻笑了笑,起身为在灶台忙碌的火夫老周斟酒。 “多亏了老周的机智,要不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这杯酒你得第一个喝~” “是呀,这满桌子好菜,多亏了老周!”众人齐声附和。 老周受宠若惊,用围裙胡乱擦了擦手,低着身子握住酒杯。 “啊!不行,不行。我一个糟老头子哪担得起,大家都是一个土坑刨食的弟兄,一起喝,大家一起喝~” 痛痛快快的连干三杯,年龄尚小的半大孩子嘴里开始支吾。北方烧锅坊出品的酒水,不似南方米酒的香甜绵柔。味道辛辣,后劲十足,入喉就是火烧火燎,流入胃里一圈一圈打转,酒气直冲天灵盖。 男人之间,打开心扉的只需要一杯酒。袍泽之情更多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吹牛打诨累积出来的。 前一天还分外眼红的仇人,随着酒水化解开矛盾,今天就能好的以命相抵,隔阂随着一下又一下的碰杯声烟消云散。 缺牙老周脸上带着笑意,举着半碗酒在炉灶旁愣神,另一只手上举着的柴火也忘了添。 角落里身穿婢女服饰的女孩身体蜷缩躲在一旁,薛潇湘静静的坐在她身边,一时间不知道该劝说些什么,只是挑了几块肥美的羊排盖在满满的豆饭上。 “那个女孩的尸体已经掩埋了,这里天气太热,等不到落叶归根。其实,也挺好的。这些年多少年轻的边疆男儿都殒命于此,在下面也不会太孤独。” 女孩呆呆的点点头,眼神还是黯淡无光,看也不看身边的饭菜。 薛潇湘硬起心肠,一语戳破女孩隐藏的秘密。 “我知道你的身份不是婢女。车队遭受打劫,在慌乱中你和女婢调换装扮,她故意磕绊负责牵制住敌人,让你分头逃生。” “你可知真正有生还机会的人是她?而死里逃生的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吗? 女孩嘴唇颤抖,两臂紧紧环抱住膝盖。 “还是你觉得,她只是个婢女,就该为你们这些高贵的小姐而死?”薛潇湘瞪眼质问,句句咄咄逼人,不留一点情面。 “不!不是的,不是的!”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痛苦的抽泣声中发泄惊恐和自责。 “我们只是名义上的主仆,但自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姐姐,我最喜欢的姐姐。我想同生共死,她非逼我如此,我不想,真的不想!我甘愿自己死啊~”女孩拼命解释,没有人能体会她经历的一切,更不会知道她内心的纠结和矛盾。 薛潇湘看着弱小的女孩不禁想到了幼时流浪的自己,也是这样的痛苦无助。长叹一口气,心中感觉五味杂陈。表面冷酷的薛潇湘内心火热,只是随着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生活环境愈加恶略才隐藏起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看着发泄出来的女孩,薛潇湘放缓了语气,温柔道。 “老周确实有真功夫,我在南方的大酒楼中也没吃过如此鲜美的羊肉。豆饭也是今年的新收成,搭配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不吃光就可惜了。要是手臂受伤了,我喂你。” 女孩哭累了,心里不气不怨。她清楚这些人并没恶意,怯生生的咽下几口,还是抑制不住的心中的悲伤,一颗颗小珍珠顺着脸颊坠落,可能是又怕别人听了心烦,懂事的她用力捂住嘴巴,尽量不发出声响。 薛潇湘心生怜爱,揽过女孩单薄的肩膀,另一只手喂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兴许是肚子里有了食物的原因,女孩脸颊泛红,精神恢复了许多。 “边塞不是个安宁的地方,明天我派贾仲送你去军营大帐,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待你,保你安全回家,中原总归还有你的亲信吧~” 女孩点点头,哽咽着回答。 “嗯,有的。我老家、老家在汆阳,有爹爹、伯伯。” “可,可是,您的救命之恩还未曾报答。我...” 薛潇湘被女孩童真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将饭碗塞到其手中,起身活动身体。 “我不关心你的真实身份,富甲一方的嫡女也好,官老爷家的小姐也罢。好好活就行了,为了你的姐姐,更为了自己。真要报答我们,就把今天的事烂到肚子里,没有什么北羌骑军兵临城下,记住是你遭难后逃到了凤鸣堡城门,我们守城时碰巧发现救了你。知道了吗?” “嗯、嗯嗯,记住了。”女孩乖巧的点点头,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大口吞咽混着泪水的饭菜,不时的偷摸看薛潇湘一眼。 第49章 火夫老周 “老周,那些战马都处理好了吗?”薛潇湘嘱托好女孩,凑近火夫老周。 “标长呀!处理好了,马具让那些小子趁着天黑卸了下来,战马太重了实在带不回来,拖到了僻静处。” “草原天上有秃鹫、飞鹰。地上还有草原狼,等个三两天光景,保准被啃的连渣子都不剩。”火夫老周边说边清理掉灶膛里的灰烬。 “老周,我在这就是个新兵蛋子,您老以后还得多提醒我几句。”薛潇湘压低声音,微微欠身,恭敬有礼的样子仿佛面对的是教书先生。 “啥嘛,我就是个洗锅做饭的,带兵打仗的事还得靠你们,我最多管好伙食,让你们吃饱肚子。”火夫老周打着哈哈并不接茬。 荒冢新坟谁在意,史官不曾为其提笔。六年前的永平大战,数百里的边疆线陆陆续续多了几万个坟包,随着风沙抹平,今朝又添新人。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不管贫穷富有,权贵还是百姓,年轻或年老。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边塞生活本就是平淡无味,机械般过着每一天。轮岗、守卫、休息,迎着朝阳起床、揽着月色入眠。 新标长与上一任老标长不同,并没有因为环境的恶劣、乏味而松懈军籍。 塞外风沙呼啸,吵得耳朵都嗡嗡响。凤鸣堡旗杆下,士兵横展一排,腰板挺直,年轻的脸庞经受着风沙的打磨,坚定的眼神毫不动摇。 标长同样目光锐利,天经地义的与士兵接受着一切。 “兄弟们,就是要同甘共苦,这个道理没什么好讲!” 记录天气、完成每天的边塞日志、制定五花八门的训练计划。长官不肯休息,士兵也落不下清闲。 年迈跛脚的火夫老周是个特例,不需要随队训练,自己管理自己,最是悠然自得。 人老了,睡意也少了,身子却诚实的闲不住,自己一个人包揽了凤鸣堡下农田的工作,重温了一把乡下老农的日常。 对于老农民来说,庄稼就是自己的另一个孩子,甚至照顾的比亲儿子还上心。担心受了雨淋、又恐经历霜冻,就算是风吹掉几个麦粒粒都保不齐难受半天。 要说士兵们最惬意时光就是隔三差五的黄昏后,远处村庄的酒肆崔老板总会从村子里带来些新鲜吃食、几坛自家酒肆酿制的烧酒。 崔老板年过五旬,手掌比干枯的树皮还要粗糙,留着八字胡,喜欢说些新鲜的人和事。家中唯一的儿子前几年就战死在边疆,用他自己的话,儿子在哪里,家就应该落在哪里。 儿媳妇是个顶好的妇人,死活不肯改嫁。跟着他们从几百里外迁居此处。两个半截身子如土的老朽、刚到三十岁的丰腴妇人、年满五岁的孩子、一家四口人支起了这间小小的酒肆。 崔老板表面上拘谨又是个性情中人,每次开始喝酒总是推脱摆手,几杯美酒下肚就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在边疆上家长里短的倒苦水都显得尤为动听。一推一让,你来我往。最终总得喝得酩酊大醉。 可忙坏了一同送货的小孙子,又得给每个人添酒、又得照顾自己那贪杯的阿爷。 众将士都十分喜爱这个懂事的孩子,冯大就不止一次抱着他荡秋千,火夫老周也经常往孩子手中塞些特制的点心。 这些都是标长薛潇湘的有意为之,每个月总得有几天恣意发泄的时间,喝饱了酒、把那些压在心底的事都说出来,才不会憋坏。对军中硬朗的汉子总是高压管理可万万不行,无非是自己多掏点口袋的银钱,对她看说很值得。 月明星稀,入夜后西北塞外夜晚的寒冷总让人猝不及防。本地人总爱唠叨一句谚语:“晚穿羊皮、早穿纱。篝火配上哈密瓜!” 薛潇湘总是最晚休息,巡视营房,查看火烛后再为东倒西歪的士兵盖上被子,自己坐在城头上夜间巡逻。老周贴心的送上一小壶烈酒,示意他暖暖身子。 “老周,这样的日子要是真能一天一天过下去,不是很好吗?”薛潇湘吞了一大口,脸色瞬间通红。 “小点口,这是崔老板特制的,上头的嘞~” “谁说不是呢!这种日子是很好,嘿嘿,我就怕标长口袋中的银钱不够使。哈哈哈,那些猴崽子今天就喝了两坛酒,长此以往可不是个事。”老周带着笑脸变魔术般从衣袋掏出一把花生递给薛潇湘。 薛潇湘笑而不语,捻开一颗花生,丢进嘴中,转而唠起了家常。 “老周,你参军多少年了。” 火夫老周没急着回答,屁股倚靠在城墙上,盯着一旁噼里啪啦的火炉,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澈。 “老头子我已经参军三十七年了。盘算着得把最后的生命留在这里。” “您一直都是火头军吗?没上阵杀过北羌蛮子?” “额,哈哈。这个想罢瞒不住你,我一开始从军就是骑军,说句不脸红的话,也曾戎马半生,快意恩仇。可惜最后落下满身的暗伤和残破的左腿。骑不了马,使不得重力,就给大伙做做饭,也不算离开沙场。” “这么长的军龄,按理说最差也得混成将军才对。”薛潇湘不解。 “嗯,这个嘛~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想不明白,后来年龄大了,才想通一些。战场上只知道单枪匹马的厮杀,就算是能一人战一城又如何?” “不会说些体面又悦耳的官话,跟上级不投脾气。升迁如爬坡,降职则是一撸到底。唉,无所谓了。” “世道就是这样,您看自己同期的袍泽一个又一个升官发财也不眼红?” “袍泽。” “没有了,跟我同期的袍泽都死净了。前些年仗打的太凶,我也是被人从摞起的尸体中翻出来的。那些人战死的时候,年龄最大的不过三十岁。” 乐观的老周尘封在心底里的记忆再次涌现,眼眶也跟着酸楚。 薛潇湘怔了怔身子,表情肃穆将大半壶烈酒撒向滚滚黄沙。 “愿地下的忠义亡魂得到安息,江山自有后人守卫、父老家眷也不会受到战火侵扰~” 薛潇湘在心中默默念叨,话语调转准备聊点别的。 “那您这漂泊半生就没想着娶个老婆?” 老周的回答石破天惊:“嘿嘿,娶了!” “孩子今年已经十八九岁了,幸好一点没随我,长得漂亮像她娘。跟我这个大老粗不一样。那孩子读书很争气,不喜欢舞刀弄棒,听她娘说想以后身居庙堂,立志为苍生安身立命。” “他常念叨的先贤言语,我是听不懂,什么之乎者也,什么呜呼哀哉。” “只要后半生不用在刀尖上舔血谋生,就很好了。他娘总爱说一句话,什么时候家家户户都传出郎朗读书声,这个世道就太平了~” 薛潇湘没想到光棍形象的老周早就成家立室,表情变得唐突尴尬。 “额,那我得叫你周大叔了吧!” “害,战场上从来都是兄弟相称。标长,我这一辈子阅人无数,你身上的秘密怕是比我这老棺材瓤子也不少。人人都有苦衷,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但真有一天犯了难,别忘了找兄弟们帮忙。” 跛脚老周撂下一句话,自己歪歪斜斜的挪下城楼。留下薛潇湘呆立原地,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滑落,不知道是苦是甜。 第50章 京都女子 千里之外的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箭晕厥的周文胤在干什么?为何数月杳无音信? 京都不远处坐落着一处数千亩的府邸,园林落错层峦叠嶂,横梁、飞檐勾心斗角,珍稀名贵的古董在屋中随处可见,没有纸醉金迷,却透露着底蕴和大气。 周文胤手掌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可见露出的指甲泛着黑色。 “箭矢有毒!而且是剧毒!” 屋里屋外的妙手名医来去了几批,府门还有络绎不绝的马车登门。 里里外外忙活了三天,甚至动用了医药世家的库藏才将周文胤的小命保住,所耗钱财何止千金。 “诶~这、这是?” 周文胤从混沌中清醒,只感觉沉睡百年,曾听闻古有刘伶大醉三年,这份体会周文胤理解的深刻。 受伤的手掌毫无知觉,连带着整个手臂都感觉不像自己的。太久不见阳光,周文胤眯缝着眼睛查探周围情况。 锦缎蚕丝的被子、闪耀着莹润光泽的金丝楠木大床,浑厚安神的沉香缓缓升空,不远处竟放着紫檀木制成的梳妆台,铜镜光彩照人,大大小小的胭脂盒与精美发饰。 “我怎么会在闺房里?”周文胤皱着眉头,脑海拼命回忆遇刺前的事。 随着视力逐渐恢复,目光所及身边竟然趴着一位睡着的姑娘! 顾不得脑袋的胀痛和手臂的酸麻无力,周文胤大惊之下拖着病躯连连后撤,言语也有些结巴。 “这、这...” “朱、朱兄你在哪里?” 女孩屁股坐在椅子上,身体前曲,两只胳膊搭在床边,睡得并不深沉。被周文胤的动作惊醒,先是不敢置信,紧接着便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一双美眸死盯着周文胤消瘦的脸庞,两片玉唇微微抽动,再也掩饰不住压抑的情绪喜极而泣,猛的一下紧紧抱住周文胤,放肆大哭。 周文胤被如此大胆的举动搞得心惊肉跳。 “孔啊!孟啊!圣贤呀!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 回想与青梅竹马的薛潇湘十几年生活在一起,也不过是情到浓时牵牵手。与陌生女子共处一室亲密相拥,这要是真被旁人看到,可如何是好。 奈何女子太过激动,力气大的吓人,如同一只八爪鱼死死包住周文胤,鼓囊的胸脯压得周文胤胸口喘不上气,推了几下仍然无动于衷。 “轩亦兄!救命啊!快把你屋里的女子带走啊!”周文胤崩溃的呼救, 女子突然松劲,双腿也往后连连撤了几步,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恢复了女子的矜持与羞涩,两只耳朵通红。娇滴滴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低头不知所措。 “呼呼~那个,这位姑娘。这里应该是朱兄的府邸吧,咱们男女有别,还是请你家主人过来吧。”周文胤稳了稳心神,十分有礼的说道。 哪知女子瞬间眼圈红了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一言不发却垂泪连连。 周文胤平生最怕三件事,当着爹的面背书、娘亲坐在梳妆台叹气、女子因他落泪。 “诶,你怎么又哭了?我也没说什么,那个,姑娘,我就是一个粗汉子,有那句话说的冒犯了你,还请多原谅。跟我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也总被我气到,在家里我娘总骂我不会讨女孩子欢喜的。” 女孩被周文胤最后一句话逗笑,当着一个女孩的面提青梅竹马,确实不怎么会说话。 女孩撇了撇嘴,清冷端庄的眉眼间多了一股俏皮可爱。 “你的青梅竹马长得漂不漂亮?跟我相比如何?” “她呀?嗯,跟姑娘相比应该差了一点,不过,在我心中她是最漂亮的。”周文胤思索半晌,认真回答。 “哼!当着姑娘的面表达对另一个女孩的爱意,活该被你娘亲骂!”“那胸脯呢?和我相比谁更盛一筹?”听闻京都女子性格开放, 不喜礼教约束,这女孩未免也太、太大胆了。 “额,其实,好像是你略胜一筹。潇湘穿衣服都平平无奇。”周文胤严谨的略胜一筹让其差点心梗猝死。 女孩表面佯装生气,心底里已经摸出了周文胤的性格和说话方式。只是想故意逗逗这个不开窍的呆子! “嘿嘿。”周文胤傻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姑娘别生气,你生的花容月貌,气质高雅。不是我们这些乡野草民所能比拟的。我昏迷了这么久,家中还有急事,还是快把朱轩亦请来吧,我有要事跟他商量。” 女子款动金莲,身形轻巧的挪到周文雍面前,人还未至,香气率先袭人。二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足三指宽。 “姑娘,别......” “你真的认不出我?”女子灵动眼睛纯粹清澈。 周文胤紧张的脑门见了汗,又开始结巴:“我、我刚来京、京都不久,真的不曾见过、姑、姑娘。” 女子清了清嗓子,嗓音忽然变化,中性悠长的音调突然出现在屋子里。 “文雍兄,我虽换了装扮,你就真的认不出我?要不是你当日舍命相救,我可早就命丧黄泉了。” “啊?” 这声音是朱轩亦,半分不差。 周文胤眼眶瞪大快裂开,全身汗毛竖起,不寒而栗、不寒而栗!也顾不得形象一口气退到床角,吓得不轻。 “轩亦兄,你、你被人怎么了?怎么成了女子、女子模样?” 第51章 缘定于天 女孩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伸开胳膊轻轻敲了敲周文雍的脑门,转身回到椅子上端坐安稳。 “我本来就是女子呀!那天你闯入我的城郊府邸,只不过正巧我男扮女装出游,你把我当兄弟看待,我就将错就错喽,顺便考验考验的人品~” 周文胤受到了天大的戏耍又有苦难言,壮着胆子挪步下床,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如同鉴定一件古玩般认真。 朱轩亦深居闺阁,被一个男子如此观看,当即脸色涨红,偏过头去羞臊的不行。 “诶!” “你真的是轩亦兄,他脖子的同样位置也有一个红色胎记!” 朱轩亦被这个愣头青搞得无语,娇嗔下轻轻推了他一把。 哪知周文雍大病初愈,身体绵软,左臂麻木导致本来站的就不稳,一推一搡就直接摔倒在地。 不等周文胤吃痛,她自己却心疼的不行。 又是一阵呼来喝去的名医荟萃,这些人的徒子徒孙辈都早已登堂入室,在地方受到署官远接高迎。 然而到了这座府邸,七十多岁的老家伙们脾气好的就像温驯的小猫,被朱轩亦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生出一点不耐烦。 听到当世四大名医共同确诊的并无大碍,朱轩亦才彻底安心。 周文胤被当做老祖宗般供起来,身边堆满了人间能找的出的疗伤圣品。 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哪受得住这样的招待,全身只感觉紧绷,不自在的很。 良久,朱轩亦安排妥当,落座在床边,小心翼翼替周文胤压好被子,娓娓道来一切事情的缘由。 朱轩亦父母双亲乃是自小长大的表亲。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感情更是稳固的不行,以至于婚后十余年朱老爷不曾有过半分纳妾的念头,整个京都都流传着举案齐眉的佳话。 朱家人丁兴旺,不缺子嗣。在老两口多半辈子的努力下,诞下四子,对整个宗族也有了交代,但朱老爷心里还有另一个计较。 事情很简单,只因在孩童时期曾与兄长有过一番戏言,二人争论以后有了女儿一定要比一比,看看谁的女儿要漂亮些。 童言无忌,当时的随口一说,今天却成了遗憾。 生命流逝过半,这份心思一直深深埋在心底不得宁静。听闻京都城北的大慈安寺主持佛法无边,引得不少京都的权贵拜访解惑。 老两口自降身段,换上寻常人家的服饰诚心拜会。 老和尚慈眉善目,亲自倒了两杯香茗,说了些莫名的佛家俚语,便请二人离去。 朱老爷和夫人心里莫名其妙,只当是天意不可违,命中无女。知其不可为而无可奈何,也就照常生活,准备安度晚年。 数月后,年过五旬的朱夫人竟然有了喜脉,全家都是又惊又喜,请遍了京都名医,精心数月侍奉。 为了感谢大慈安寺,捐了数万两香火钱,朱老爷心里痛快,亲自为其重新书匾。自此,大慈安寺香火鼎盛、名声大震。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高龄产子的朱夫人或是得到了上天的庇佑,高龄生产极其顺利,诞下一女。这下全家人都乐疯了,将这个上天馈赠的女婴视为珍宝。 朱老爷豪掷千金,包下了京都四大酒楼,全天开宴,无论南来北往的客人,随进随吃,一并买单,这番举动不止欢喜,更要昭告天下,我的女儿降世了。 “朱兄,不对,朱、朱姑娘。你说的都是家事,跟咱们之间发生的过往有关系吗?” 周文胤越听越偏,前往京都是为了救急大哥周文雍,真要是任凭朱轩亦从降生开始讲下去,那不知道得耽误多少时间。 “当然有关系,我得一点一点给你讲清楚。”朱轩亦皱了皱琼鼻,继续讲下去。 我从降生开始,身体就很好,从未生过病。但在十五岁时,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疾病来的突然,只是莫名头脑发热,身子发昏发沉。 多少医坛圣手都查不出异状。从某种意义来说,我因大慈安寺而生,有了问题肯定要追根溯源。不出所料,只是静静地听了几天主持诵经,吃了几顿斋饭,我的昏病不治而愈。 临行之时,我父亲向大师探寻我以后的婚事。大师指点,三年以后的某一天,在城郊小巷,命定之人将静待而来。 朱轩亦说到这面色红润,两只小脚扭扭捏捏,头低的更深。 周文胤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京都城郊” “小巷” “命定之人” “不是,朱姑娘,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我吧?”周文胤声音微弱,试探着问。 朱轩亦没有说话,心跳加速,脸颊羞的快要滴出来水,飞快的点了点头。 “啊!不会吧。一定是碰巧,对,碰巧!再说了,寺院的话也不能全信,不能全信。” 周文胤虽然情商不高,可并不痴傻,眼下这状态分明是要自己当上门女婿了!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身上的伤病,挣扎起身,极力解释,负心汉是万万不可为,薛潇湘可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了。 “不会的,大师说的话,全都应验了!”朱轩亦语气坚定。 “况且,况且我自小有个怪癖,便是除了爹爹以外,无法与男子太过亲近,少于十步的距离,我就会出现强烈不适。而,而和你却不会~” 第52章 揭露真相 朱轩亦心窍玲珑,天生善于察言观色。 看了周文胤的反应便知道他的心意,少女初生的情愫被一盆冷水浇灭,顿时悲从中来。泪水悄然浸湿了眼眶,天生高傲的性格让她不哭出声音,模样梨花带雨,楚楚可人。 事分轻重缓急,周文胤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心软。 不知道朱轩亦是女儿身时,作为至交好友、兄弟,行为举止亲密些倒也无妨。看朱轩亦的一举一动分明已经是对自己有了好感,弄巧成拙的事可是干不得。 朱轩亦曾私下派人调查了周文胤的家庭背景,得出的结论和孙世杰相差不大,十六字足可以形容。 “文人清流、为人率直、性情率真、善良正义。” 只是家中还有一个从小相伴的青梅竹马,朱轩亦在吃醋之余也能理解,十几年的相伴,要是还无动于衷,那不真成了一块死木头? 爹爹倒对其十分满意,对于她这样的家庭来说,什么功名、权贵早就司空见惯,什么也比不了找一个可靠的女婿来的过硬。 朱轩亦从小在掌心里呵护长大,说是可以横行天下也不算夸张。天生的怪癖导致自己身边从未有过亲近的异性玩伴。 由于出生太晚,和自己同龄的宗亲几乎没有,其他的门第小姐见到她总是恭敬地不行,生怕一时言语失态给家族带来祸患。 成人后更是肆无忌惮,没有人会给自己脸色看,十几名顶尖护卫也得身着黑纱,远远庇护。 黑夜小巷,周文胤翻墙闯入自己的府邸。面对这个不速之客朱轩亦竟没生出一点厌恶,再到后来周文胤言语豪放,两人之间的相处毫无芥蒂,宛如多年不见的亲近。 真正让朱轩亦心动的一刻,便是周文胤在生死之际,挺身相护。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性别,短暂的两天相处就能舍下宝贵的生命?真诚才是必杀技。 朱轩亦陷入回忆。 周文胤在心里默默盘算,朱轩亦有恩自己在先,这次护卫也算是舍命报恩。知道了女子的心思又无法接受,那还是尽早离开为好。拖拖拉拉、不清不楚的关系不是大丈夫所为。 周文胤心里有了决断,一股脑掀开被子,踉跄着身子就要离开朱府。 “嗯?周文胤你要去哪里!”朱轩亦瞟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床上,望着已经走到门口的周文胤发问。 “嘿嘿,那个朱姑娘,我该走了,家事终归是家事,还得靠自己解决。朱姑娘的深情厚谊,文胤无法偿还,只好记在心中。”周文胤轻松一笑,向有过两次救命之恩的朱轩亦深深鞠一躬。 朱轩亦慌了神,伶牙俐齿的她咬紧嘴唇,不知该从何说起。天下很小,茫茫人海中两个陌生人得以相见,天下又很大,只怕对面不相认。 什么静待时机?什么顺其自然? 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她害怕错过一次就是一辈子! “周文胤,你真的不要我帮你?今天的朝堂可谓明君在位,悍臣满朝。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吗?” 周文胤脚步停顿。 “其实,我有预感,这里面少不了涉及那些朝堂的大官,但那又怎样?大不了我跟大哥一起以死明志,自证清白!” “笨蛋!笨蛋!”朱轩亦嗔怒大骂道。 “在他们眼里你们不过如同草芥!以死明志,事情只会盖棺定论!你大哥科举舞弊,你是试图翻案挑衅官威的同党,你的家族都会受到连累,永世不得翻身!” 周文胤如同遭受当头一棒,嘴角泛着苦笑,痴痴的傻笑。 “哼!这件事我已经了解的差不多,要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好好回来休息。别以为我朱轩亦真就非你不嫁了!” “你真不要我娶你?”周文胤呆头呆脑冒出一句。 “切,想娶我当媳妇的人,人挤人能从京都排到边塞,还缺你一个傻小子?”朱轩亦掉转过头,没好气的回答。 “嘿嘿,说的也是。朱姑娘才貌双全,这等绝世佳人,我这个乡村小子怎能配得上。”周文胤心里松了口气,大大方方躺回床上,该吃吃该喝喝,直男就是直男。全然没有发现朱轩亦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落寞。 “你大哥周文雍的科举舞弊案是受人检举,而在他初到京都并无结仇,你觉得是谁干的?”朱轩亦稳了稳心神,整理思绪缓缓诉说。 “额,这个我倒是想过,但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周文胤回忆从京都传来的紧急家书,不住皱眉。 “科举舞弊案的核心是在前礼部侍郎赵政明庭院的那首诗:‘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举报者曲意为勾结考官,赵政明在阅卷时有意提拔,成就了周文雍考中状元。” “而你就没有发现,知道周文雍做过此诗的人寥寥无几?” 第53章 两党之争 “对呀,我只觉得其中说不出的奇怪。还是朱姑娘心思细腻,根据那日赵大人所说,大哥和好友刘启通共同前往,府中除了家奴院工并无旁人,赵大人也被此事牵累,那......” “刘启通!”周文胤惊呼。 “你还不算太笨!”朱轩亦点了点头。 “可如若他是始作俑者,为什么又要替大哥送信叫自己过来?”周文胤初入社会,还是不知人心的险恶歹毒。 “周文雍考中状元,而仅次于他则是榜眼。据我查探本次科举的榜眼正是刘启通,状元落榜,榜眼自然得利!” “帮你大哥送信,既可以让自己置身事外又落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周文胤读圣贤书长大,为人处事都讲“道理”二字,自然还是有些算不清楚这些账。天真的说:“为了追名逐利就不惜害死一条人命,还因此与赵大人结仇,值得吗?” “时至今日,刘启通不再是当年的普通读书人。怕是早就不把赵大人放在眼里了。”朱轩亦调笑道。 “啊,最多不过是顶替大哥当了状元郎,不至于吧!” 朱轩亦也不卖关子,眼神深邃。 “雍和亲王的长孙女祥硕年方二八,好诗书。偶然间读到一篇诗文,迷恋不可自拔,见到诗人更是直接被其打动。这位颇有才气的文坛新秀正是刘启通!” “靠上实权亲王,这小子真就是一步登天,这件事也会棘手太多。今天的朝堂上,一直有多股势力纷争,圣人也乐见其成,不过多干预。雍和亲王为其中一方魁首,势力集中在礼部、兵部、工部。那个看似冤枉的赵政明也是他们的人。” “孙世杰所统辖的刑部就是他们主要的打击对象。” “简单来说,这场科举舞弊案,由刘启通引发,随着他成为雍和亲王的孙女婿,转变成两个党派之间杀人不见血的斗争。” “这一招,一石二鸟。作为政敌的孙世杰也被利用其中,周文雍不幸成为其中的牺牲品!” 周文胤惊出一身冷汗。生平见过官职最高就到知府,听着朱轩亦口气轻松的又是六部尚书又是亲王,头脑都觉得晕眩。 “那个,朱姑娘。那照你说,我大哥获救脱罪能有多大的可能?” 朱轩亦理了理鬓角,轻叹了口气。 “本来是必死之局!” “好在你遇见了我。只是,获救容易。脱罪也容易,两者兼得,就不好办了。除非......” “除非什么?我周文胤一条贱命,愿替大哥殒命!”周文胤追问。 “除非你娶了我,你大哥也就是我大哥,到时候你们都住进府中,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不利。切,你又不会答应,这个办法也行不通。”朱轩亦没好气的回答。 “朱姑娘!事关紧急,开不得玩笑的。”周文胤彻底无语,不是不喜欢自己吗?咋好好的又要谈婚论嫁? 朱轩亦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心情不快,赌气的侧过身子。 “谁跟你开玩笑!我说的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想要脱罪容易,只需要将整个案情如实向上禀报,虽然过程发生的蹊跷,但不难解释。可一旦如此必会触怒雍和亲王的势力,遭受不死不休的追杀灭口,你们能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从你在京都落脚经历的第一波刺杀,再到赵府大门的第二次暗杀。看似毫无关联,但实则都是统一策划,其中不惜动用私兵好手。我猜测应该是以刘启通为军师、动用了雍和亲王及其党羽的势力。” “要单纯想获救也容易,就算是真坐实罪名,我也有办法将他安全带出来,无非是上下打点,死囚顶替一下。但你们书香世家把名声看的比命还重,我能有什么办法!” 听着朱轩亦有理有据的分析,周文胤自觉理亏,人家这么真心帮你,全权替你考虑,自己怎能无能狂怒?这不是太不讲理! 大丈夫能屈能伸,知错就改,当即换了嘴脸。 “朱姑娘,朱姑娘~” “我就是那个脾气,你别跟我生气呀!我娘总说,不能让姑娘生气,气来气去就变成老太婆了~” 周文胤挪到朱轩亦身边,递上一杯茶,满脸堆笑讨好。 “哼!我要是老太婆,你就是满脸白胡子的老爷爷!”朱轩亦其实并不生气,只是案件确实为难,被周文胤胡闹一番,气氛有所缓解。 “老爷爷就老爷爷呗!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愿意与你假接亲,你凭什么确保那些大官不会将咱们全部灭口?” “灭我的口?” “哈哈哈哈~”朱轩亦笑的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了平生最好笑的笑话。 “我乃当朝圣人亲封的康平公主!我爹爹可是当朝与圣人一奶同胞的睿和亲王!” 周文胤原地石化。 第54章 兄弟变公主 周文胤只觉头晕目眩,天地都跟着翻覆。 “康平公主!”这几个字如雷贯耳,只要不是身居穷乡僻壤且目不识丁的农户,天下数千万黎民鲜有不知。 当今圣人乃是姑苏太后所生,姑苏太后历经三朝,于十年前仙逝。纵观今日朝野,真正与天子至亲关系的便是睿和亲王。 两人相差十岁,长兄如父,圣人这个当哥哥的十分称职。兄弟两人自小长在一块,夜晚睡觉时也不曾分开。 并不是生在帝王家就逃不脱手足相残的宿命,据传当时皇位登基都是经过兄弟之间的三请三让。 睿和亲王自幼聪颖,文武俱佳,但生性贪玩,不慕名利。平生最为深恶痛绝朝堂上的互相泼脏水,精于算计的权谋斗争。所以只求当个逍遥亲王玩笑人间。 圣人对这个亲弟弟也是宠溺到了极端的程度,将六部之三的权利交到他的手上,美其名曰为替长兄分忧,制衡百官。 睿和亲王年轻时十分骁勇善战,曾带兵远征西域,打通边塞十二座军镇,对稳定边疆有过汗马功劳,手中沾染的鲜血足以将太湖灌满。 四十岁寿宴却突然转变了性格,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房间里读书作画,练习书法。圣人还是一昧的惯着他,特封其镇南征北大将军,虽是个虚职,但允许其手中私兵过万。 十余年后,睿和亲王女儿降生。圣人更是亲自探望,抱着自己的侄女亲了又亲。 大喜之下昭告天下:大赦天下罪犯;今年农户减税两成;于上元节举国为其庆生,所耗钱财皆出自内务府。 按照祖制,亲王的女儿不能称为公主,但架不住当朝天子特许,哪个不知死活的御史清流也不敢触其霉头,可把雍和亲王及其党羽气的差点吐血。 圣人赐名“康平”。愿小公主一生健康、平安。 “文胤?周文胤,你没事吧?” 看着痴傻的周文胤,朱轩亦轻轻摇了摇其胳膊,担忧其旧病复发,转手就又要招呼那些不值钱的名医。 “啊,没、没事。朱姑娘,不,参见康平公主!”周文胤回过神就要下跪拜见。 “别!你干嘛呀!就是个名头而已。”朱轩亦嘟起小嘴,气急败坏的推搡起周文胤。 “而已?圣人子嗣众多,但多年来只得了一个女儿。二十岁时宫中起了天花,不幸去世。现在天底下能撑得起公主这两个字的,也就你一个了!” “咚咚咚~”随着敲门声响起,一名黑衣人闪入屋中,远远地放下一封书信便快速离开。 朱轩亦翻开书信,顿时眉头紧皱,粉拳跟着攥的发白。 “真是要翻天了,他们胆敢如此不择手段!” 朱轩亦快步跨出屋门,浑身气势陡然变化,全然不见面对周文胤时小女子做派,冷清的目光透露着不容置疑。 清脆的打了个响指,瞬间出现四名黑衣人。 “盯紧雍和亲王和其手下党羽,从现在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查清到底是什么组织对狱中的周文雍下手,直接就地诛杀,不用向我汇报。” “以我的名义告诉京都附近五百里内,明面和地下的组织,胆敢动周文雍一分一毫,便是与我平康公主为敌!” “是,小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黑衣人面无表情,单膝跪地领旨,言行举止恭敬守礼。 “告诉我爹,晚上在竹醉亭会面,有要事商量。” 画风一转,朱轩亦返回屋内,飞快的阅读仅有蝇头大小字体的书信。尴尬的咧着嘴赔笑道:“那个,文胤。有两个坏消息,你想先听那个?” 昏迷了几天几夜的周文胤正口干舌燥,嘴里的茶水刚流到喉咙差点没一下子呛死。 “咳!咳。两个坏消息?朱姑娘你这也不按照常理出牌呀!都是坏消息那就随便说吧,我能承受住!” “大理寺地下监狱出了事,你大哥周文雍遭到投毒。” “什么?”周文胤急火攻心,好悬一口气没死过去。 “你别急呀!那只是官方说法,有暗桩来报,发现牢房地道一条,我猜测周文雍根本没死,被人救了出去。” “哦?朱姑娘,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人吓人,吓死人呀!”周文胤抗议道。 “第二个坏消息,不知怎么回事,几股势力有意将周文雍的罪名坐实,你家乡的父母也受到了连累。伯父伯母和你的青梅竹马先是搬离祖屋,后来....”朱轩亦支支吾吾不想往下继续。 第55章 残阳如血 “后来怎么了?快说呀!” “他们年事已高,一时受不了打击,已经双双去世。” 周文胤胸口憋闷,一口逆血直接喷了出来,眼神已经涣散,仿佛蒙了一层白纱。子欲养而亲不待,数日前还是其乐融融的大家族,飘零几日,回首已成了孤家寡人。 “潇湘现在怎么样?”周文胤迷离中追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过得不会太差,这点你放心。不过几日前,地方的眼线丢失了她的踪迹,可能与圣人下令的举国募兵有关。不过,兵部的势力一直不在我们手中掌控,我一定会尽力搜查!” “她还活着吗?”周文胤脱力瘫倒在床上,执着的问。 “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 “来人!来人!快救他!!!!” ...... 自古逢秋悲寂寥,荒芜的边疆更是多了份肃杀。 凤鸣堡内依旧日复一日的作息,黄沙看久了,眼睛里就剩了黄色。再细皮嫩肉的小伙子,被粗糙的砂砾和灼热的日光连番蹂躏,也得糟践的不成样子。 已经到了戌时,大漠的太阳落得比中原晚很多,暑气消散后,斜阳慵懒的依靠在云尾,残阳如血映照的大地泛红。 “谢十二和田九还没回来?”薛潇湘清点人数,发现那两个臭小子还未归队。 “嘿嘿,兴许是酒肆的崔老板又喝多了,那两个小子不会赶马车,耽误一会儿,我跟他们说好了,日落之前必须归队。”冯大搓着手上的砂砾,为袍泽开脱。 谢十二和田九在队伍中时年龄最小的一波,后来才得知二人是实打实的本地人,家住在十几里外的赤安镇,与常年供应酒水的崔老板所在的丹泉镇相隔五六里。 两人家中贫困,父亲死在了多年前北羌与中原大战的运粮队伍中,作为仅剩的独苗,若不是家中至亲生病,贪图那每月一百枚铜钱的供奉,也不会献身行伍。 两人已经四个月没有回家,年龄还小、心中挂念病重的亲人,闲暇时总是闷闷不乐。冯大面冷心热,言语上粗鲁些,实则是个软心肠,便拉下面皮软磨硬泡,终于替他二人请下半天的假期。 酒肆崔老板每十日会运送一批酒水,让他二人到时候跟着一同返回,有了护运酒水的说法,明面上大家都过得去。 几十里外的草原上,一股精锐骑军快马飞驰。几十匹草原烈马四肢有力,马上的士兵装备齐全,宽大的膀子彰显出力量,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腰间标志性的弯刀,暴露出他们来自北羌。 骑军队伍不时变换阵型,两侧各有弓箭手侦查,打头的骑兵身材矮小,倒三角的眼睛能看到几百米外的情况。正和凤鸣堡旗手关舟子一样,目力极佳,黑夜里也能察觉细微的变化,这种人就是天生的斥候。 弓弩手五人、斥候两人、盾牌手五人、长矛骑兵和长枪骑兵各八人、北羌特有手持弯刀的轻骑十人、还有两名身着铠甲的重骑、再加上指挥一切的将军。 足足四十一人!是成建制的北羌精骑。 再看另一边,果然不出冯大所料。谢十二和田七赶回赤安镇,除了自己省吃俭用留下来的物品,还带了些火夫老周赠送的土特产。 久别不见的亲人见面,不用多说,少不了泣涕涟涟。 这二人家境相同,都是这个镇里货真价实的穷人,住在最鸟不拉屎的乐民巷。穷人心疼穷人,两家既有相同的境遇又是多年的街坊,索性就搬到了一起生活,都是孤儿寡母带着老病的长辈,谁也不嫌弃谁。 谢十二和田九,参军前两人便是发小,再加上后来的袍泽之情,两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有了每个月下发的兵饷,长辈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家里的生活也宽裕不少,街坊和地保都无形中对他们客气了几分。老人疼小辈那是隔辈亲,抱着孙子直接是鼻涕眼泪一起流。 一人家吃了顿堪比年夜饭的伙食就依依不舍的离别。 赤安镇到丹泉镇需要半个时辰的脚程,化解了心事,两个人脚步都轻松起来。崔老板突然在自己的家乡看到凤鸣堡的谢十二和田九,先是吓了一跳,反复确认了二人不是当了逃兵,才露出笑脸。 家中来了客人,生情热情好客的崔老板端上水酒,几个来回的推让,自己先喝眼神迷醉。 第56章 血溅边镇 谢十二和田九虽然只是半大孩子,但有了几个月行伍经历也懂得军令如山的道理,掐算着时间不早,合力将崔老板搬上马车,跟屁虫小孙子灵活的蹿上车,冲着二人扮鬼脸,四人一马三坛水酒上了路。 田九不熟练的驾马车,谢十二照看醉汉和小孩。骑马和驾车区别还真是不小,看着简单,实则一上手就摇摇晃晃。 从丹泉镇到凤鸣堡必经过一座山,恰好在两地之间的位置。山道路曲折,地势不低,当地人名唤起乌头山,从山脚向上观瞧形似乌鸦的脑袋。 紧绷着心弦行至山路最溅边镇高处,田九叫停了车马。大口喘着粗气,揉捏僵硬的胳膊。 “十二,咱们得缓一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还是有点不适应这马车。” 谢十二眨着小眼睛嘿嘿一笑,点了点头。 “没事,驻了车,正好借机会赏赏山景。再向北六七里就是凤鸣堡,我好像都看到咱们的军旗了!” “嗯,咱哥俩以后好好干,标长是个靠谱的长官,真谋上个一官半职,咱家也不用被人瞧不起了。” 两人心情都很好,手搭凉棚四处环顾。 “七哥!!!” “你看西边,好像有一队人马!”谢十二惊呼。 “嗯?可能是咱们军帐总部的人吧。” 斜阳照向刀刃,折射出一个个亮点。 “不对,不对!这他娘的好像是北羌的弯刀,咱们的士兵用的都是直刀!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光!”田九拧着眉发现端倪。 “嘶~,好像还真是,亮光一闪一闪,他们在边骑马边擦刀,走的很慢。看轨迹是从东北方过来,马头所指的方向是西南!” “来自东北方?” “骑马擦血!” “那是,那是。赤安镇!!!”田九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心慌的厉害,并不厚实的臂膀剧烈抖动。 “七哥。赤安镇不会已经...”谢十二带着哭腔,颤抖着声音看向田九。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田九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谢十二还是说给自己。 “冷静点,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他们马匹的方向是丹泉镇,看这样来势汹汹,绝不会有好心。丹泉镇多年一直太平无事,全面开战时也不曾受到波及。” “所以只有几十个地保和名义上的县太爷,凭那加起来不足四十人的酒囊饭袋,能对扛得住这些精兵悍卒才怪!”田九拼命让自己冷静,理想分析局势。 “十二!十二?” 田九叫着名字,无人应答。转过头才发现谢十二如同烂泥瘫软在马车旁,毫无斗志的无声哭泣。 “奶奶的!你小子给我起来!”田九压抑的情绪瞬间绷不住,上去就是一脚。 看着被踢飞出两米远依然无动于衷的谢十二,田九跪倒在地声嘶力竭。 “十二~我清楚很有可能咱们的家乡已经血流遍地。但没办法,他们现在正在奔向丹泉镇!我们是当兵的,干的就是守卫疆土的活。” “即使咱们昧着良心赶回赤安镇又能如何?还是说你和我二人去找那几十号北羌骑军拼命?赤安有你我的亲人,丹泉也有崔老板的亲人,咱们死了,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谢十二听着田九的话,眼神逐渐坚定。在马车上醉醺醺的崔老板猛的惊醒,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咧开半天没说出话。 活泼顽皮的小孩子听得懂死活的字眼,安静乖巧的蹲在车上。 “七哥,现在应该怎么办,都听你的。”谢十二支撑着起身,背好弓箭和佩刀,紧了紧腰带和绑腿。 “下了山向西,再走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到达凤鸣堡。崔老板你还能驾车吗?” “能!用不了一炷香,把酒水卸下来,快马加鞭的话,一刻钟就够了。” 田九点了点头,重重的拍了拍谢十二的肩膀。 “北羌蛮子这次来的都是精兵,约莫再有一盏茶的时间就会进入丹泉镇。你和崔老板赶紧回凤鸣堡禀告标长,一定要说清楚骑军情况。” “你呢?七哥,你不走吗!” “我要回丹泉镇侦查情况,撒开膀子赶去应该不会太晚。” 谢十二不解。 “标长虽然是个好人,但他也是凤鸣城的长官,根上还是个读书人。凤鸣堡未经上级调动不能离城。只有我围困丹泉镇,你们才有借口出兵营救。” 田九轻松的笑了笑:“怎么样,每天晚上的兵法课不白学吧!” “可是...” “别可是了,兵贵神速!先说好,要是因为你们来的不及时,导致我枉死,死了老子也闭不上眼~” 田九留下一句玩笑话,率先向西南方跑远。 第57章 以小博大 天色将晚,凤鸣堡士兵大多开始休息。火夫老周却迟迟没有烧灶做饭,心里一个劲别扭,眼皮也跳的不行。 “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财。” “他奶奶的,不吉利,不吉利,呸!”老周跛着脚踩了踩地。 以周文胤之名参军现在担任凤鸣堡标长的薛潇湘心里也是不踏实,对着周老爷留下的书翻来翻去,实则一页也没读下去。 “周标长!标长!” “出事了,有北羌蛮子潜入丹泉镇!” 转眼间,崔老板带着亲孙子和谢十二返回凤鸣堡,人还没下车,呼救声已经传遍整个凤鸣堡。 凤鸣堡中层,被薛潇湘改造成议会场所。做了大大的沙盘,地图涵盖方圆百里。平时则用于给士兵们传授些简单的兵法。 现在所有成员汇集一处,连火夫老周也不例外。薛潇湘听到消息并没有冲动,而是第一时间分析地图。 “凤鸣堡地处边缘,经济凋敝,也早就不通商路。附近只有丹泉和赤安两镇,人口总数合起来也不到七百人,北羌骑军为什么要跨越几百里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标长,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就是已经进入丹泉镇,咱们得赶快去营救呀!去晚了他们都得死在北羌蛮子手里。”谢十二带着哭腔喊道。 “我问你,你刚才说北羌只来了十余人的骑军。确定吗?”薛潇湘看了看地形沙盘,抱着胳膊望向谢十二。 “额。” 谢十二在车马上脑子没闲着,反复咂摸着田九说话的意味,萌生了小心思。若是直言北羌骑军来了整整四十多人,而且装备精良。凤鸣堡人数本来就占劣势,万一标长胆怯,不肯出兵。那七哥怎么办?丹泉和赤安乡亲怎么办? “哼!你还不肯说实话!”薛潇湘早就看出情况不对,十几岁孩子的说话怎么能瞒得过成年人?况且十几个北羌骑兵备上几天的粮食,翻山越岭,就为了袭击两个偏远边镇,这种鬼话,谁能信? 用力“啪”的一拍桌子,满屋士兵噤若寒蝉。 谢十二顿时没了之前的信誓旦旦,蔫头耷拉脑的如实交代。 “标、标长。” “北羌来的是一整队骑军,有四十一人。咱们得快去救他们,等回来我的小命任凭您发落~” 室内众士兵的心里突突直跳,满打满算十五个老弱病残对抗北羌精兵四十一。这仗怎么打? 边疆大漠,两匹战马上坐着四人,四蹄张开,嘴边沾着白沫。另一队八人,全副武装,大大的行囊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随着奔跑叮咣乱响。 一众正是凤鸣堡驻守的将士,奇怪的是众人皆不着军服,灰麻的布条制成口罩,遮住了口鼻,谨慎的就连军队制式兵刃也用布条缠的严严实实。 凤鸣堡只留下坐在马车边坐立难安的爷孙,火夫老周和一名看护军旗的旗手。老周跛着脚疯疯癫癫,站在凤鸣堡城楼,面对着标长制成的特大铁皮喇叭南腔北调的鬼哭狼嚎。 听不清是歌谣还是家乡小调,老周嚎累了就换上旗手。两人轮值,天地安静,借助喇叭扩音足可以传到很远很远。 马背上,薛潇湘带着关舟子同乘,跑在最前方。随后则是冯大和贾仲。快马加鞭,约莫再有一刻钟就能到达丹泉镇。 落在后面的八名步兵又分成两拨。四人目标乌头山,沿着山道插放商议好的陷阱。 另外四人需要赶往赤安镇,打探情况,获取镇衙署的增援。 任务完成后八人共同前往丹泉镇北侧汇合。 四十余人的骑军快人一步,丹泉镇县衙署终究没等到田九通风报信。其实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十几个地痞流氓怎能敌的过杀人不眨眼的精兵。 北羌骑军飞驰到丹泉镇附近同时停马,两名斥候蹑足潜行,围着丹泉镇细细侦查,确认没有隐患,众将士才突袭猛攻。 最先攻陷的便是衙署,四名正喝酒吃肉的保长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弓箭穿成了刺猬,可惜了这衙署后身便是庙宇,百十来年的建筑被北羌蛮子一把火烧成焦炭。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北羌将军带着四名护卫街道漫游,剩下的北羌骑军肆意杀戮,丹泉镇东边杀向西边。始料不及又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百姓只能边哭嚎边撒丫子逃命。 第58章 酒肆杀贼 血污溅满街巷,老幼妇孺尸体横七竖八的瘫倒,两盏茶的功夫五百人的边镇就被杀光大半。 北羌骑军不忘拎着弯刀调笑。“呦!这帮中原人骨头还真硬,才砍杀了二十人,老子的刀都有些钝了。” 北羌士兵杀的尽兴,北羌将军狞笑着看的欢快。 崔记酒肆位于镇子最西侧,田九熟门熟路躲过北羌骑军,先一步找到了惊慌失措的崔老板娘。 前院三间正房当做铺面,后院用石块堆砌成院墙,正中瓦房是制酒的酿造房,院东搭建起一排茅草屋放置酒缸。数十坛烧酒和院中零散刨食的五只母鸡是崔家的全部家当。 烧酒坛又大又沉,个个足有水缸大小。随便一个足有四五百斤,两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托举也要费些气力。 老板娘从没经历过摆在眼前的杀戮,镇子不大,哭天抢地的声音弥漫整个丹泉,恐惧和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慌张使其心底发凉。 两人躲到最靠里的酒坛中,盖上锅盖般的塞子留出窄窄的缝隙呼吸。在边境酒是稀罕物,北羌蛮子不善于耕种,更别说掌握酿酒技术,在北羌王帐,中原第低廉的水酒也比牛羊肉金贵的多。 田九深知这个情报,估计就算蛮子真闯入酒肆也断然不舍得立马毁掉。 “吁~” 北羌一名弯刀兵和一名长枪兵翻身下马,拴好爱驹。数百里的颠簸去突击两个穷困边镇,若不是将军死命令他们还真看不上眼。 长枪头被鲜血染红,杀人杀到手发软。弯刀兵面对抱头鼠窜的弱民毫无用武之地,一路屠戮两座边镇连点血污都没沾上,干脆将其他装备沉重的装备放在门外,只携带弯刀。 “阿良,就剩下这间屋子,咱们赶紧进去看看,将军有令,不留一人!”弯刀兵招呼长枪兵搜寻西侧最后一间房子。 长枪兵用小刀割下两具尸体的左耳,小心放到皮囊中,咧着嘴清点。 “十八个,再凑齐两只耳朵,回去就能领上十匹马的封赏,哈哈哈哈!” “哼,放心。不跟你抢,不过说好,下次你可得把人头让给我,蒙锡部落的温雅还等着我凑足聘礼娶她呢!” 两人肩并肩进入酒馆,由于一路没遇到任何阻拦,警惕心松懈了大半,这里毕竟不是战场,精兵对平民,不值一提! “噗噗噗!” 翻遍了里外,没发现活人,干脆一刀一个宰了碍事的鸡。 兴许这家人早已死在街巷,注定不走运,那又怎么办? 老板娘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母鸡被杀,上下牙直打颤,说不清是气的还是吓得,厚实的酒缸将二人罩住,没发出一点声响。 “阿良,快看!这些大缸好像是全是酒!”北羌蛮子不识中原文字,崔老板酒肆招牌还是仿古用篆字写成。但闻着酒糟散发出浓厚的香味和圆滚滚的大酒缸,盾牌兵猜出来大半。 长枪兵心里有气,两臂发力,扎起马步,对着身边的大缸就是抡枪猛砸。 “嗙!” “哗啦啦~” 粗糙的酒缸禁不住精钢枪头的撞击,瞬间四分五裂。 “嗯~真香!果然是酒!”长枪兵把枪插在地上,心中的气也随着流散的烧酒泄了大半。 “糟践东西!一匹马就被你砸没了!”弯刀兵气的够呛,蹲下身子用手捧起残余酒水往嘴里送。 “啊!嘶~哈~” “烈呀!比草原上的女人还要烈!” 两捧酒水吞入腹中烧的整个胃都要燃烧。盾牌兵喝得过瘾,长枪兵也不甘落后,每人龇牙咧嘴喝了半斤,过瘾的很。 “阿良,你说真是有趣,那中原人弱的像个小鸡崽子,竟然能造出这么猛烈的酒,他们那小身板能吃得消?”弯刀兵愤愤不平。 “将军总说中原文化底蕴深厚,行军打仗没看出来,被咱们杀的人仰马翻。可能都体现在吃喝玩乐上了吧~” “哈哈哈哈哈~”两个相视大笑,明眼人能看出已有了醉意。 “别急,等咱们大军压境荡平了中原,这些烈酒和女人都是咱们的!”长枪兵趾高气昂的吵嚷。 “来,再开一坛,等回了草原,就没法痛快的饮酒了!” “好,再喝一点,别耽误行程,将军发现了要被骂的。” 前前后后搜寻一番,只见角落处放着一坛十几斤的陶罐,掂量着分量不重,开盖后一嗅酒香扑鼻。 入口没有辛辣,舌尖感受到甜润。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得快哉。 “这酒好,香甜不上头,喝到肚子里说不出的通透舒畅,咱哥俩再喝个三五斤也没问题!” 两个人壮志豪言,完全没察觉到十步外有两双眼睛正狠狠的盯着他们。 第59章 土匪劫蛮子 “婶子。咱酒馆里还有发甜的酒?”田九一言一行看的清楚,疑惑的小声问酒肆老板娘。 “唉,那不是普通的酒。那是老崔由陈年酒膏调配成的底酒。底酒和新酿混合,味道更浓郁、香醇。这可是老崔的心头肉,从爷爷辈传下来,能不香甜吗!” “这两个遭瘟的蛮子,干脆喝死你们算了!”老板娘瞪着眼睛小声咒骂。 “陈年老酒?” “婶子,那他们喝这么多,会不会醉?”田九心里有了打算,赶忙向老板娘求教。 “当然,那一小坛老酒足够兑十坛新酒。直接喝一小杯就能把老黄牛醉晕。”老板娘信誓旦旦回答。 “啊?那他们喝了这么多,怎么还没事?我看还挺清醒!” “老酒都是这样,后劲大,又叫迎风倒。不信再等一盏茶的时间,看他们得醉成什么鬼德行。” 田九眼睛提溜转,在凤鸣堡第一次接触酒,就明白了这东西的厉害。自己年纪小,酒量差。二两水酒就保管整宿呼呼大睡,任凭这两人是酒场老手,今天也得交代在这! 又过了两个弹指的功夫,田九再也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早一分钟出去就有可能挽救一条生命,虽然乱世人命不如草芥。 猛的掀开酒塞,旱地拔葱跃出半人高的酒坛,田九左手持刀,右手扶住腰间的弓弩,待时而动准备出击。完全没预料的酒馆老板娘嘴上凶狠,酒塞打开的一瞬间“嗷唠”尖叫,全身瑟缩成一团。 两个北羌士兵竟全然没听到声响,耷拉着眼皮,睡眼惺忪。盾牌兵挺着肚腩,满是酒水,就属他喝得最凶。手中的酒杯早就滑落,却还虚空作捏杯状往嘴里倒。 田九大喜,没想到这酒这么好用。直接大着胆子靠近,约莫隔着一米距离,也不多话反手就是果断一刀。 “噗~”圆滚滚的人头轱辘到地上,满腔子鲜血四射。 “嗯?”长枪兵呆楞一秒,随即反应过来,惊恐压制酒劲连连后退几步。 田九一击得手,并不给他逃走的机会,单脚将弯刀兵尸体踢飞,挥刀便砍。 长枪兵脑袋还算清醒,脚下却不听使唤,左脚与右脚打了个麻花,重重摔倒在地,面对迎面一刀,顾不得形象,在地上左右打滚,借助惯性闪避。 三滚两滚正巧碰到了倒在地上的长枪。兵刃在手,心中踏实不少,兵刃讲究一寸长一寸强,长枪兵半坐在地上,单手长枪甩了个枪花,就要回马枪决生死! “噗呲~” 弩箭洞穿喉咙,汩汩的血水顺着箭矢滴滴答答。 田九左手举着弓弩,挑了挑眉。 “标长说了,能用弓箭解决的事,就别靠刀剑拼命!” 丹泉镇入口,其中两个士兵在割耳朵争军工时发生口角,其中一个人撞破了鼻子,另一个擦伤了手背的油皮,被气恼的将军直接当场赏了两军棍。 清点人数,除了去西侧的弯刀兵赫鲁和长枪兵阿良迟迟未归,其余三十九人集结完毕。 北羌将军前后活动僵直的脖子,挥动马鞭示意八人去把那两个不争气的带回来。剩下的人先行一步,前方陆续汇合。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中原境内,附近百里内驻扎着数万军队,因为那些蝇头小利出现变故,可就得不偿失了。 三十一人,三十一匹战马挥鞭出发。刚一溜烟奔出三里,就发生了件令北羌将军啼笑皆非的事。 丹泉镇北行两里就是乌头山,东边有一大片沙棘林。也是多年前商队路过时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 “嗖~”“嗖~” 两支羽箭破空,一支正中打头的北羌斥候,一箭封喉;另一支更是诡异刁钻,斜插如重甲兵的眼睛。两人直挺挺的摔落马背,生命消逝。这份眼力和准头,不会是什么妖孽吧? “有埋伏!”仅剩的斥候高声呼喊。 战马嘶吼,脚步戛然而止。北羌骑军躬身趴在马背上,盾牌兵高举厚实的盾牌,护在最外侧,空隙中探出弓弩手的利箭,团团保护身份不凡的北羌将军。 “此山是我在栽,此山是我开!但凡从这过,留下买路财~”四盏灯笼在风中摇晃,两高两低,四个身影。 “土匪?” “打劫北羌骑军的土匪?”北羌将军半天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应了中原的一句歇后语,虎口里探头——找死! 第60章 博弈厮杀 “来了多少人?”北羌将军微微抬起后背询问。 斥侯揉了揉眼,望了再望。 “将军,有四盏灯笼,四个人、两匹马。” “什么?四个土匪来打劫咱们骑军小队?” “嘿嘿、嘿嘿~”北羌将军狂癫冷笑。 天色昏暗,天际线隐约透露出最后一丝光亮,四名土匪背对走来,巍然不惧。来人不出意料正是凤鸣堡标长薛潇湘、弓箭手贾仲、步兵冯大、临时充当斥候的旗手关舟子。 没等到北羌骑军发声,薛潇湘先出了声。一句男声,一句女声夹杂,听得冯大都汗毛竖立,更不用说远道而来的北羌重骑兵。 “哈哈哈,你们这群蛮子,到了老子的山头,占了便宜就想走?” “哼!一下午的功夫屠光两座边镇,我的兄弟们以后吃谁?” 三名手下随声附和:“大当家!杀了他们,咱们也不算亏~” 薛潇湘板起脸,摇了摇头。 “咱们可是正经山贼,怎么能搞仗势欺人那套?一对一厮杀吧!能干掉多少人,就有多少收成,公平公正!” 北羌骑军气的青筋暴起,加紧身下的战马随时准备将眼前大言不惭的几人碾成肉泥。 北羌将军倒起了玩味之心,北羌虽然地处偏远,但十分尚武,每年都会举办勇士大会,骑射、摔跤、谁拳头大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面对区区几个山贼,绝不能丢了气度和尊严。今天兵强马壮,有本钱好好看看能翻出什么浪花。 薛潇湘挥了挥灯笼,身后骑着良驹的冯大率先出阵,手持一柄十几斤重的鬼头大刀,小山似的健硕身躯映出长长的影子。 北羌将军应战,打了个响指,一名弯刀轻骑上前刺探虚实。 两人提缰策马几个前冲汇聚一处,冯大拱手行了礼,恪守中原交战理解,自报名号。 “老子冯大,久在这一代为寇,花名大铁锤,来将可报姓名?” 北羌士兵愣了愣,倒是见过两军对峙将军报名号,哪轮得上他这个冲锋的小卒子? “哼,怪不得被称为蛮子,这点礼仪都没有,还是回你们草原养羊放牛去吧!”冯大撇着嘴,嘲讽道。 “额,大胆中原病夫。我是北羌无名轻骑,前来会一会你!”弯刀骑兵照猫画虎,用尽肚子里的墨水挤出这句自认为文绉绉的话。 双方都有试探的意思,牵着马转圈寻找机会。 北羌人普遍身强体壮,身高八尺不足为奇。但也有异类,这名弯刀轻骑便是例子,身高只有六尺二,体格也十分单薄,据说是因为从小挨饿受冻落下残疾。 与人交战长处在于反应灵敏,动作灵活,北羌将军这一手是想以巧取胜。 约莫盘桓了对峙了五六圈,冯大性情如烈火,早就受够了拖沓。将鬼头刀放在身后,也不管什么兵法套路,大大咧咧的驾马横冲直撞。 “驾~” “嗨,吁~” 弯刀轻骑不明所以,牵马躲闪,几个来回后,心里有了数。还真是山里的土匪,什么战术、兵法都不讲,纯粹的莽夫打法。这样的货色,自己一只手就能撂翻一群。 “只会逃跑的孬货,不敢和你爷爷我交手。你还是赶紧趁早认输,回家抱孩子吧!哈哈哈哈~”冯大咧着嘴出言不逊,直接把家乡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你,你!好,你想找死,那就来吧!”弯刀骑兵被骂急了,手腕扭转挥动弯刀欲将这个贼人砍成八块。 黑暗中没人看得到冯大嘴角狡黠一笑,夹紧马腹猛的迎战前冲,左手一较劲,缰绳上扬绷紧,战马嘶吼一声前蹄离地。 右臂肌肉膨胀,鬼头刀藏在马头后蓄力完成,势大力沉,这一刀足有开山、断江之势。 弯刀对鬼头刀! 瘦小枯干的北羌骑军与铁塔般壮汉冯大。 五斤重的薄刃轻巧弯刀与十几斤重的宽刃鬼头刀。 金石相碰撞,蹦出一闪火花,紧接着是清脆的折断声和痛苦的惊叫。 牵马归位,鬼头刀架在冯大脖子上,刀尖鲜血滴在马屁股上。回首地上散落着两节断刀,骑兵则被劈成了两半。 “将军!咱们败了。”贴身护卫轻声低喃。 “活该。”北羌将军目光锐利。 “两军交战最忌讳心浮气躁,他中了土匪的套路,又起了轻敌之心,身首异处算是教训了!告诉士兵们,这伙人不简单,专心对付!”北羌将军对底下士兵的死无动于衷,捏着胡子越来越兴奋。 第61章 连环套 “将军,他们身手不凡,又突然出现在这,会不会是附近边塞关口的守军?”护卫提醒道。 “嗯?” “应该不会!附近只有一座凤鸣堡,远处有亮光,应该就是他们的城头。风声中隐隐传出歌声,咱们从几百里迂回过来,断不会惊动他们。” “上次我已经和他们打过交道,总共不过是十来号人的守军,为首的军官是个俊秀高个男子。而这匪头却是个不阴不阳的妖货。” 此人还是上次凤鸣堡城外劫人不成的北羌将军,为了两个女子损兵折将,回到北羌王帐后受到了父亲的责骂,不少的朝堂政敌也纷纷奚落指责。 心有不甘,终于预谋多日后利用手中的特权,调动起一支帐下的北羌骑军。 你凤鸣堡不让我顺心如意,我就杀尽你附近的边镇,蹂躏折磨死你们每一个人! 北羌又派一人,是个长矛兵。长柄可以在远处进攻,避免短兵硬碰硬。矛这个武器有两侧宽刃和中间的突刺,既可以击刺又可以用刃划伤,鬼头刀遇见远古兵器占不上半分便宜。 弯刀兵惨死在前,北羌蛮子都警觉起来,出手便是杀招,一击不中便赶紧撤退,伺机再次发难。 对决不止是士兵的事,两匹战马左右横跳,灵巧的接收主人指令,前蹿、俯身、后躬。北羌骑军一日急行数百里,又马不停蹄干翻两座边镇,巨大的体力消耗,显示出疲态。 反观冯大的马匹乃是薛潇湘从军时高价购得的汗血良驹,到达凤鸣堡后整日精心饲养,却不让其撒欢,有意压牲畜的性子,今天一朝得用,刚奔袭了十几里,还不够活动筋骨。 五个回合下来,毛发愈发锃亮,眼神清澈,后腿紧绷有力,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冯大坐在马上,拎着沉重的鬼头刀,脑门见了汗,大口喘着粗气。 “刚死了一个胆小鬼,又来了一个滑不留手的土耗子!你们北羌真是人才济济!” “哈哈哈~”长矛兵欢快一笑,不以为然,他可不是那个蠢货,能被三言两语激怒。手上长矛一挑,不肯让这个土匪喘息半分。论熬鹰的绝活,没人能比得过我北羌~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又是两个回合。 长矛兵持矛的虎口被震得撕裂,手臂被冲击的发麻。这个小子确实天生神力,怪不得敢在中原边境干劫掠的买卖。 几次精心安排下的致命一击都被其用蛮力躲开,留下不深不浅的伤口。 长矛兵浴血边疆七八年了,更换的军帐不计其数,才拼下今天的地位。面上表现的不动如山,内心实则早就骂了这个可恶的土匪八百遍。 使出这招建功立业无数的观星探月,这场争斗也就该结束了。 打定主意,长矛兵再次主动出击,改为双手同时握矛,任凭战马直撞,照着冯大面门就是一刺。 冯大大喝一声,双手持刀封住进攻的矛,右侧胸口却也空门大露。 “噗呲~” 第一击是佯攻,杀招在后,长矛兵原地借势空中画了个半圆,闪电般直戳冯大右胸,感受到矛头正中的美妙触感,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啊哈~你今天死...” 长矛兵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股非人的力量钳制住了矛头,接下来整个人被带动的腾空而起。 “过来吧你!”冯大怒吼,一把将长矛兵连枪带人拽到身前。 长矛兵暗道不好,事发突然又没想过赶紧丢弃兵刃逃生。 鬼头大刀空中截胡,长矛兵宛如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冯大宰割,血花四溅、惨叫声耳不忍闻。 临死前他还是没想通,分明之前就已经重创这个土匪,最后一击更是命中,为何战局就突然逆转了? 再看冯大咧着大嘴笑声爽朗,胡乱的擦拭溅在脸上的血水,下巴上的虬髯根根挺立,简直胜似人间太岁神。 其实这里面道道深了,生性莽撞暴戾的冯大为何就突然转性了?一系列兵法谋划分毫不差,还成了刀枪不入的铁佛? 冯大虽有缺点,但还有憨厚热心的一面。被标长驯服后乖巧的像只小猫,踏踏实实的跟着薛潇湘练功、读书,几十岁的人比那些毛头小子还用功。 薛潇湘到达凤鸣堡后可能是因为孤独,总是失眠。翻看周老留下的书册慰藉思念之情,不长时间后便发现不得了的事。 周老爷提到的授业恩师明阳先生,不只文章写得妙笔生花,对于军事方面更有精妙独到,排兵布阵、各种实战上的经验。内容上涉及各类兵种调度、训练;城池战、攻守战、巷战、马战打法与兵法原理。 第62章 步步为营 来时的路上,薛潇湘按照心中计划,结合书籍上的感悟总结,给每个人量身定制了战法,只要不出岔子,此战便有七分胜算。 冯大本身也没那么雄壮,士兵扮土匪需要精心乔装,为了装的像一些,宽大的袍子里塞了不少棉絮改变身形。 长矛兵不知道底细,每次攻击看似正中实际上差了许多。他眼中的重创,实则人家毫发无伤。 冯大趁机抓住机会,伺机用腋下夹住了矛头,再使出惊人的力量,拿下第二颗人头。 战马仰天长啸,快活的围着尸身转圈。 北羌将军脸颊抽搐几下后发自内心的鼓掌称赞。凭实力取胜,让人心服口服,这等悍将若能收复麾下岂不很好? “盾牌兵上!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咱们北羌的风采~”北羌将军发令。 “好啊,来一个,我杀一个!”冯大瓮声瓮气道。 “喂!你小子有完没完?都让你过足了瘾,老子回家喝西北风去?”土匪贾仲老大不乐意,吊着嗓子抗议。 薛潇湘挥了挥手,示意冯大撤退,给其他兄弟一个机会。 双方各换新人,弓弩手贾仲对抗北羌防守能力仅次于重甲兵的盾牌兵。 贾仲刀条脸留着两撇小胡子,年纪不大眼睛却写满了沧桑。 这小子近战、马战都不弱,最拿手的本事便是射箭。家里爷孙三代都在山里讨生活。练就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眸子,五米之内飞过去只苍蝇都能看出公母。 到了凤鸣堡后正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反曲弓、十字弩、连弩、还有一架半人多高的弩车。所应对不同的战场环境使用,杀伤力巨大。 薛潇湘也不藏着掖着,大大小小器具轮番调教一遍,贾仲身体劳累,进步却飞速。 两人站定对峙,盾牌兵亲眼得见两名袍泽惨死,谨慎的不行,半人高的盾牌护住大半个身子,不露一丝缝隙,简直像个藏在甲壳里的乌龟。 北羌盾牌都是精制牛皮制成,里外包裹三层,以精铁封边。 几十斤的重量,刀砍不透、箭穿不破,可守可攻,招呼在身上不死也得重伤。 两人相隔不足十米,贾仲气度十足,将反曲弓放在身后,右手抱左手行了作揖礼,身子微欠,恭敬道:“在下花名飞将军,这厢有礼了~” 盾牌兵知道上一场对决中就被中原人嘲讽为蛮子,这作揖礼是武人的常见规矩,自己岂能不懂?看着贾仲温文尔雅,一举一动恭谦有礼,还有可能是个读书人呢,心里暗暗起了好感。 将盾牌轻轻移开,露出半个身子,同样回拜一礼。 “嗖~”破空声疾驰。 盾牌兵临死前依旧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喉咙,食指长短的袖箭! 贾仲右臂伸张,还保持着发射的状态,表情写满了嘲笑。 一众北羌骑军彻底不干了,五名弓弩手弯弓搭箭,箭头死死对准这个阴险小人。 长矛兵和长枪兵兵器所指,就等将军一句“攻击!” 北羌将军神情不快,出口质问:“你们中原的武夫就是这么不守规矩?两军战前行礼也要暗箭伤人?” “喂!你们是不是脑袋发昏了?我们可是土匪!讲什么沙场礼仪?再说了,你的士兵动作比别人慢一拍,我还以为他要出招呢?我这是自卫!”贾仲吊着嗓子,吊儿郎当的回答,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影子。 标长曾说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战场上决的是生死,什么规矩,面子都不重要!关键是敌人倒下,自己好好活着。 北羌将军被怼的哑口无言,阴险狡诈、无恶不作就是土匪的本性。哑巴亏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大手一挥,余下士兵半弧排开。 “好!说的好!” “全体骑军听令,都给我擦亮眼睛竖起耳朵,这群恶徒再有什么小动作,就地诛杀,不用汇报!” “唰唰唰~” 马蹄声凌乱,经历沙场磨砺的骑军不是面团捏的,若气势能杀人,恐怕早就将这四名匪徒撕碎。 丹泉镇西,与此同时也在发生着恶战。八名北羌骑军在酒肆门口发现了残留的血迹,却不见同行的盾牌兵和长枪兵,甚至连同战马也不翼而飞。 不敢懈怠,几人相互对视,默契的包围这座酒肆。 新兵蛋子田九孤身对抗北羌老卒,结局究竟鹿死谁手? 第63章 田九的计策 将两具尸体精心摆放至后院,两匹马则藏匿至不远处的民宅中。巷子里都是横七竖八的乡亲尸身,随便拉过来两具就可以解释门口为何出现血迹。 北羌士兵尸体被田九砍得零碎,挺着恶心才摆放出姿态,擦拭好血迹,周围再摆上几个大酒缸。远远的那么一瞧,正如两个贪杯的人喝得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田九在凤鸣堡一行士兵中,骑术平平、射箭平平、近战也平平。唯独在辅修的兵法课上眼里有光。 兵者诡道也,薛潇湘讲兵法不喜欢死板,往往套用现实场景,听起来既真实又过瘾。 老夫子式授课张嘴闭嘴的之乎者也,对于这些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扁担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个“一”字的大老粗可不适用。 田九从小就是底层顽童,为了报复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没少绞尽脑汁的想些损主意,在兵法学习上没想到一下子触类旁通了。 这一手请君入瓮,将两具尸体作为诱饵,两坛子酒水足够引起一片火海,剩下的就是痛打落水狗。 北羌大部队在外,田九自己都逃不出去,更别提还得照看好酒肆老板娘。与其突围不如原地等候凤鸣堡援军,到时候冲天的火光肯定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田九把整个过程在心里反过来倒去几次,暂时想不出什么纰漏,告诉早就腿软的胆小老板娘老实藏在酒坛。自己收整装备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房顶。 天黑的紧,厚厚的茅草盖到身上,短时间不会引起注意。 八名北羌骑兵分工有序,两人紧紧守住酒肆大门,另外六人围着不大的外墙搜寻几遍。 没有发现异响,也没有任何陷阱布置。用灯笼照了照,地上并无其他马匹的蹄印。 “这两个憨鬼难不成被鬼叼走了?”北羌骑兵纳闷的很。 八人八骑汇合,商量一番最终锁定这家酒肆。天黑路滑,人心复杂,只有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三名北羌骑兵先入内打探,其余五人随时接应。 三人手持兵器,蹑手蹑脚的潜行。 刚迈入酒肆就闻道扑鼻的酒香,熏得他们精神都松弛两分。屋内无人,立起耳朵探听院子里也没有响动。 “哥朗,咱们就别自己吓自己了,估计这间房子早就被杀干净了。大门口不还有几具尸体,耳朵都割完了,应该是阿良他们的手笔。”北羌年轻骑兵把心放回肚子,并没有感觉到危险。 “想在战场上多活些年,我劝你还是别多谨慎点。中原人最喜欢是使些阴谋诡计。” “阿良他们都是老兵了,你见过他们哪次敢违背军令?事出无常,必有妖,好好检查后院,不出问题最好!”北羌骑兵中的老卒严肃道。 两名北羌骑兵心里满不在乎,表面上却连连称是,提着刀尖顶开通往后院的门。 映入眼帘的两团黑影好悬没吓得他们把弯刀当暗器掷出去,总觉得眼熟,稳住心神提起灯笼那么一瞧。 院中央摆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矮桌,摆放着酒碗和一盏火光微弱的油灯。两人一动不动,像是喝醉了睡觉,北羌装束,盾牌、长枪。 “哥朗,是阿良他们。跑到这边躲清闲,喝酒来了。”弯刀骑兵轻松的调侃。 “也算正常。这俩人都是酒蒙子,看见着满屋的酒水能不馋嘛。”另一个弯刀骑兵随声附和。 “哦。” “赶紧把他们叫醒,将军要等急了。” 看着已经迈进小院的两人,老卒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别扭和恐慌。 满院子的酒坛子,空气中酒气熏天,还夹杂着熟悉的味道。 两人年纪轻,手脚也麻利,几个大跨步便靠近身前,用力拍了拍盾牌兵的肩膀。 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出现,盾牌兵的肥头大耳随着用力一拍,直接身首异处,咕噜一声掉到地上,黑洞洞的血腔子。 “啊!!” “有鬼!!” 与此同时在酒肆里等待的老卒眼睛瞪大,大声嘶吼道:“小心!有血腥味!!!” 茅草屋顶上火光一闪,沾了菜油的箭矢燃的炙热,一头撞破酒坛的陶罐,液体飞溅,下一秒火光相连,两个火人被烧的群魔乱舞,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遍酒肆。 第64章 同归于尽 两具焦尸倒在另外两具尸体上,堆在院中央好像一团篝火。 屋顶上的田九一边撤离一边抱怨:“才来了两个,真够小气,糟践了崔老板两坛好酒。” 院外的五名骑兵听到异响,同时杀进酒肆,在幸存老卒的呼叫声中知晓了情况,里面的贼人是个高手,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六名北羌骑兵背靠着背,一股脑冲入院中,各自利用长短兵器优势,组成防御阵型。 北羌地处草原,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偏偏对狼有至高无上的敬畏。从狼群觅食的经验中演变而来的北羌游猎阵型,是北羌士兵最为熟稔的阵型之一。 曾凭借此法,五十人对战中原两百人而不落下风。 “远离那些酒坛,那小子手里有火箭!”老卒及时提醒。 北羌六人保持阵型,寻着小院一寸一寸搜寻,所到之处身形不动,手中长矛长枪上下刺探。 闻着焦糊躯体散发出脂肪的恶臭,六人眼中冒火,手头上更稳当,誓要将这个狠辣的小贼除之后快。 “这小子没走远,院子四周都有安放了马匹,一旦发现生人便会嘶吼报信。” 院中无人,唯一的解释就是最后的酿造房。屋内拥挤,人多了就无法施展手脚,三名身手地道的骑兵自告奋勇,背靠着背进入酿造房。 田九正躲在房梁上暗中窥视,脑海里出现一幕幕画面。 第一次睡上舒适稳当的木床,在凤鸣堡。 原来豆饭可以盛满大碗,在凤鸣堡。 可以随意的信口胡咧咧,而不被人打骂,在凤鸣堡。 被当做平等的人,感受到人的尊重,还是在凤鸣堡。 他娘的!谁说军营里都是些劳什子吸血鬼?谁说军营里苦的要人命?恐怕是那些出生就吃喝不愁的富人子弟。 这辈子怕是没法再吃上老周做的饭了,还有得和冯大哥道个歉,田九再也无法按时归队。 田九不是傻子,酒醉的两个骑兵是送上门的人头,精心布置的陷阱又杀了两个人也不算亏。接下来硬碰硬的战斗,毫无悬念的是必死之局。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算替惨死的乡亲们出气了! 田九惨然一笑,心中遗憾消失,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杀贼!” 手中捡来的石子脱手砸到酿造法大瓮上嗡嗡作响,三名北羌士兵瞬间发现,侧着脑袋警戒观望。 田九从天而降,刀斩蛮子。 “嘿嘿,这火候太嫩了点~”三名北羌士兵早有防备,脚步同时后撤。 刀尖擦着一人的小臂滑过,略有损伤,算计落空的田九却彻底暴露。 田九气的咬牙切齿,落地还没站稳就提刀再次冲锋,颇有同归于尽的气势。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果敢。在绝对的差距面前,无能狂怒解决不了问题。 北羌士兵单人从容对抗,另外两个人站到远处抱着肩膀看戏。几招过后,敌人毫发无损,田九手臂、小腹各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这名弯刀轻骑兵歪着嘴,十分不屑,还以为是什么高手。借助灯笼微弱的火光看清这名刺客竟然是个胡子还没长硬的毛孩子。 身上穿着寻常人家的麻衣,有点功夫,但是不多。 北羌癫狂将军的麾下,神经多少都有点不正常。腹中无名火起,越想越气。下手时果断收敛,只是钝刀子割肉,不攻击要害,力竭流血而亡岂不是更解气! 田九半蹲在地上,汗珠落在地上洇湿一片,气息越来越乱,单靠鼻子已经不好使,借助大口吸气保持头脑清醒。 猛的一个冲锋,刀锋横扫逼退了一众敌人。顺手将酿造房厚实的木门关闭,后背死死顶住大门,顺利将屋里屋外的敌人分割。 “吾命休矣~不过,你们怕是也好过不了!”田九嘴角挂着冷笑。 房梁上一点微弱的火光正缓慢移动,绕过隐蔽的犄角终点是酿酒用的大瓮。 崔老板临行前醉酒的厉害,酿酒房的工作还没彻底做完。大瓮中存有半缸酒水,酒肆隔巷有一赵姓人家,祖传的手艺是制作烟花爆竹。近年来火药被管辖的紧,只能断了营生。 田九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还真搜罗出压箱底二两火药。以沾了酒水的布条拉长作为引线,点燃火药,连同大瓮引爆。 这才是田九终极谋划,把自己的性命作为诱饵,最后的一搏,老子就是要和你们这群北羌杂碎同归于尽! 第65章 潇湘出战 画面调转,一直默默无闻担任谋士身份的薛潇湘提缰上阵对战北羌重甲骑兵。 冯大上阵,兵法来说那是轻敌之策,扮猪伺机吃老虎。 贾仲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关舟子不是战斗人才,特殊的眼力可以侦查敌情,逃跑时也有大用处。 敌人吃了两场大亏,已经宛如惊弓之鸟,再上阵的定是百战老兵,一举一动很难再蒙骗住他们。 这场最艰难的仗,薛潇湘只能自己打。 重甲兵在什么地方都是绝对杀器,武装到牙齿的防御刀砍不坏,枪刺不开,生死之间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听老周提起过,中原曾经也有一支重甲骑军,全军有八千人,其中三百重甲骑兵,已经做到了马匹覆甲的夸张地步,老牌的军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百人中又有最顶尖的三十六人,均来自幽州。 敌人称之为幽云三十六骑,这三十六人曾对战一支五百人的北羌骑军,恐怖的是敌人死伤殆尽,三十六人毫发无损,自此一战成名。 北羌王帐大受震动,那位一呼百应的草原共主大手一挥,也开始不惜代价的组建重骑。 北羌冶铁技术并不成熟,物资也紧俏,打造十分费力。二三十年的沉淀打磨,几十万人的军队,如今才勉强凑出来一支五百人的重甲骑军。 刚才的暗箭能正中重甲兵的眼眶,一是关舟子的夜瞳看的真切,二是北羌骑军毫无防备钻了空子,第三那得是上天垂青,运气爆棚,纯属偶然。 薛潇湘表面平静,脑海还在搜寻应敌之策。翻遍周老爷留下的兵书,唯独对于重甲骑兵的记录少之又少,潦草的写了一句笼统的话:“近则失态、远则失势。静以定心,凭巧取胜。” 薛潇湘细细的咂摸着滋味,对战的重甲骑军可没那么大耐心,缰绳一紧,直接横冲直撞顶过来。 薛潇湘潜意识下连连后撤,风声裹挟着重刀势气逼人,速度却半点不慢。刀尖约莫距离脑门只有三寸距离,死亡的气息从脚跟升到头顶。 北羌重骑兵不是笨拙的人形战车,能身覆重甲的士兵,身高不能低于九尺,体重不能轻于两百斤,只有这样才能撑得起精铁打造的盔甲。 每年士兵中的佼佼者集中在一起,再度过关斩将,只留下全军中最精锐的两百人。再经过半年的磨砺,两百人中最终活下五十人,进入重甲骑军效力。 薛潇湘身形纤细,乔装土匪时故意塞满了棉花和布条改变身形,左半边发髻解开,披头散发。右半边保持男子发髻,整齐利索。嘴唇半边煞白,半边涂抹着鲜红的胭脂。 这副不人不鬼、不男不女的诡异妆容。吓得傻大胆冯大都遍体生寒,策马同行时坐在后面的关舟子更是吓得眼睛都不敢睁。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薛潇湘不是天兵天将转世临凡,更没有撒豆成兵的玄门秘术。十几个人要打赢四十名北羌骑军,能怎么搞? 形象不重要,尊严面子更是扯淡。能让这群沙场老兵恐惧的也就剩了怪力乱神的劳什子。 期盼着还未开战先让你心慌,刚一动手就让你手抖,最好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百个人总会生出百般心思,圣人为人不为己,小人为己不为人。薛潇湘只是个小女子,正在两者之间。她要为那些死伤的百姓报仇、要为一生壮志难酬的周老爷证明,他的兵书有大用处、要把自己的兵带回去。 男子习武势大力沉,寻求刚猛破敌,正契合阳刚之气。女子天性阴柔,身子灵活,练武也多为缠绵的耗敌之法。 面对着重甲骑兵的一波又一波猛攻,薛潇湘拉开距离,灵巧的左右闪避,心境波澜不惊沉稳应对。 “叮~” “铛~” 长剑连番急刺重甲骑兵两肋、腋下、小腹三处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但毫无作用,只传出叮当的声响。 薛潇湘擅长的射箭功夫完全使不上力,首先是太近,敌人的攻击绵延不绝,其次北羌骑军已经被打急了眼,弓弩手五六只箭早就锁死了他们的头颅。 重甲兵隐藏在铁甲面具内的嘴角上扬,强壮的手臂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天生的力大无穷,再加上后天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就算是冯大这种力量型士兵对垒,也撑不过三个回合。 这场猫抓耗子的荒唐战争,就要在他这结束。 第66章 险象环生 重甲骑兵作战经验丰富,骑术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见他并不提缰御马,两腿时轻时重的在马身上发力。骏马早晚相处,心意相通,熟知主人的动作。 右手提槊,左手操刀,近则挥刀劈砍,远则马槊轮砸。时间一久战局呈现出一边倒的倾向。 重甲骑兵愈战愈勇,薛潇湘应对眼花缭乱的一波又一波进攻,心神俱疲,两臂被重型马槊震的麻痹。 “嘿嘿,小毛虫,别想逃出我的掌心!给我下马!”重甲骑兵大喊,马匹突进,左右手同时进攻,弯刀竖劈肩膀,马槊横砸欲要拦腰斩断。 胸膛空门大开又如何?让你刺三剑,能扎透算我白死!北羌倾尽国力打造的重甲就是有这份自信。 “是想做个残废呢,还是想落个全尸骨断筋折?”重甲骑兵十分好奇薛潇湘的选择。 战场上纵横,生死弹指之间。薛潇湘不想死,也不能死。她放不下京都的周文胤,不能连累凤鸣堡的一众手足。 小孩子才权衡利弊,两个我都不选。 薛潇湘横剑于顶,借用太极的原理卸去大半力量。左手马缰绳一勒,良驹前蹄跃起,愿替主人赴死。 马槊重重砸在马脖子上,锋刃切入大半,生生卡入坚硬的胸骨。 战马气绝,四肢瘫软。 薛潇湘被冲击力波及横飞出五米远,脸蛋与地上的砂石亲密接触,灰头土脸不说,划出一道道血痕。高空坠落,伤及内脏,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噗~” “标、大哥、大哥!”冯大关心则乱,差点暴露身份,及时住嘴询问伤势。 “没、没事。你们都给我好好待住。”薛潇湘摇了摇昏沉的头,聚拢心神继续应战。 重甲骑兵“哦”了一声,对这个诡计多端的聪明山贼愈发感兴趣。这种战法,平生还未见过。放着马槊不理,挥刀继续冲杀。 什么沾地十八滚、小狗撒尿。管他姿势好不好看,能活命就是好招式,薛潇湘使尽浑身解数,堪堪躲过几轮攻势。 意识都开始恍惚,气息怎么调整都不顺畅,这就是无坚不摧重甲骑兵的实力吗? 北羌重甲骑兵看够了江郎才尽的薛潇湘,一拍马背速度更快,直奔薛潇湘对面,戛然而停。弯刀在空中闪着刀花,最后一击。 薛潇湘竖着剑护住前胸,两脚蓄力。 “嘎嘣!” 清脆的折断声,宝剑被斩断三分之一。刀尖轻易划破薛潇湘衣衫,留下一寸长的血槽。 北羌众蛮子同时大笑,可算是出了口气。 “嗯?人呢?” 一转眼的功夫,薛潇湘就神奇的消失了? “不,小心!” “她在战马的身下!” 原来受伤后的薛潇湘身体后仰,滑到马腹下。拼命为的是一个机会,仅有能逆转局势的机会。 狭长的宝剑直刺北羌战马最脆弱的肛门,再往后一拉,剑刃豁开马腹,下水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北羌战马疼的变了声,原地嘶吼奔腾,根本管不了身上的主人。 盔甲几十斤,在骑行时容易不稳。故北羌马镫都经过特殊改造,有防脱卡扣,这几下毫无章法的上窜下跳,让重甲兵身体失控跌落。 要命的是左脚还卡在马镫上,马儿折腾了十几个弹指不停,拖沓、踩踏全部招呼到昔日的主人身上。 反应过来的北羌将军急忙下令手下射马。马儿终于气绝,晃悠悠的半个身子还是砸向主人。 薛潇湘躲在一旁看着奄奄一息的重甲兵,笑意正浓,她赌赢了!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北羌将军发出惊天怒吼。 弓弩手重新弯弓搭箭,长矛、长枪骑兵跃跃欲试,弯刀轻骑等待做最后的肉搏收割。 “嗯!彻底不讲武德了?”薛潇湘连串翻滚躲到惨死的战马身后,肉墙能最大程度抵挡弓箭。心理早有准备,重甲骑兵的死亡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对一的平衡彻底被打破。 北羌将军五官扭曲,唾沫横飞的排兵布阵。那可是两名重甲骑兵!内心不是在滴血,是在喷血呀! 回到北羌王帐的臭骂绝对逃不脱了,细细算了算手下的兵力,加上回丹泉镇寻人的队伍,三十几号骑兵还能怕这几个乌合之众的土匪?老话说的好,优势在我! 第67章 瓮中捉鳖 冯大和贾仲身手不弱,将夜猫关舟子护在身后,利用巨大的石块躲过第一轮箭矢。北羌人数众多,装备又是经过细心挑选,一路上顺畅无阻根本用不上后背的箭囊。 羽箭铺天盖地的激射,借着跌落地上的灯笼照射出一片片白点。弓箭手箭矢不停,十余名北羌骑兵暗自迂回,不断缩小包围圈。 “咱们得和标长汇合,想办法突围出去呀!”贾仲活络心思,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 “不行,他们的箭射的很准,将咱们圈在原地,一旦露头就会被射杀的。”关舟子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眼睛滴溜溜乱转,快要看瞎了。 “等着我。”冯大连环的前滚翻,肌肉隆起,不顾两根流矢插入肩膀,一把抓住被薛潇湘开膛的重甲兵坐骑,就凭借人力举起来几百斤的战马。 空旷漆黑的塞外,缺少灯孔照明视线不佳,北羌弓箭手惊的嘴巴张开,足以装得下拳头,模糊的看到一具移动的马身盾牌! “这家伙还是人吗?”弓箭手忍不住腹诽,尽量保持弓箭的准头。 贾仲和关舟子见状也士气大振,两相靠拢汇集到薛潇湘藏身处,两具马尸摞起来足有一人高的阻挡,暂时脱离险境。 “标长,你还好吗?”贾仲看着满地的血迹,愣神询问。 “你是不是傻?没看见标长胸口上的伤口,肯定是受了重伤。”冯大快人快语,想起啥就说啥。 薛潇湘对这俩卧龙凤雏翻起白眼,知道我受伤了还不给我上药?想让我流血而亡呀! 队伍里并不都是这种粗枝大叶的活宝,不喜言语却的关舟子,包揽了上药包扎两项精细活。 “标长,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还有二十几号人,咱们打不过呀!”冯大提着钢刀,侧着耳朵倾听发现脚步越来越近。 “等待时机吧,我相信他们该来了。”薛潇湘望着月亮,推算着约定好的时间。 距此两里外,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声音没达到震耳欲聋的地步,但火光冲天。 北羌将军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看了看方向,血都跟着凉了半截。 “丹泉镇西,北羌骑军不会...” 与此同时,东边的沙棘林人影攒动,脚步声马蹄声交杂,甚至还有犬吠。 “兄弟们,援军来了!给我把这些北羌蛮子全部拿下!”薛潇湘喜上眉梢,拿出势在必得的气势高声呼喊。 话音刚落,六名骑马土匪冲出树林,随后还有两名操刀的土匪紧随其后。 “嗖~” “嗖~” 这次轮到北羌骑军被包饺子了,土匪纷纷骑马射箭,后背大方漏出的弯刀轻骑率先遭殃,栽倒好几个人。 树林中脚步声还是那么急,黑漆漆的树林被凌乱的灯笼一片片照亮,又是八人转出树林,这不小的树林到底藏着多少人马? 北羌将军罕见的怯懦,躲在仅剩的盾牌兵身后不知如何是好。能猜到这群山贼不是表面的四个人,怎么就凭空变出几十号人的队伍?还有刚才的爆炸声,是火器吗? 冯大两臂张力,哇呀一声暴喝,马尸体被横抡出十几米,砸倒左侧靠拢的长矛兵。 “东南侧十步外,两名长枪兵!” “西南八步半,两名长矛兵!” “东北五步,长枪兵、长矛兵各一名,被压在马尸下,速速诛杀!” “冯大,快低头!有弓弩手要射箭~” 关舟子躲在石块岩体后,夜瞳发挥自己的优势,一系列口令不断发出。冯大和薛潇湘如猛虎出笼,动如狡兔、刀刀致命,三个弹指间又有四名北羌骑兵被斩于马下。 “将、将军!” “咱们陷入埋伏了,现在手下骑兵不足二十人,受大两肋夹击的攻势,对我们很不利呀!”北羌心腹赶紧汇报战况。 “慌什么?就这二十几个草寇能敌的过咱们北羌精骑?”北羌将军表面嘴硬,只是不愿意动摇军心,实际上早就被这些神出鬼没的土匪搞得没了底气。 “将军!属下死不足惜。可您是万金之躯,受到一点损伤都是草原的大事,还请您允许让一队骑军护送您离开,我们愿誓死杀贼,给枉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北羌心腹眼睛通红,一字一句说的情真意切。谁说拍马屁出自中原?分明这草原蛮子已经将行云流水的奉承功夫练就的青出于蓝,颇有神髓嘛~ 第68章 整兵待发 见部下摆足了台阶下,北羌将军哀叹一声,大义凛然道:“不行,你们都是北羌的好男儿,我绝不能自己苟且偷生!西侧封锁薄弱,还有山体掩护,易守难攻。咱们一起突围出去,保存实力!” 余下十八骑聚合一处,以凿字阵型突围西侧,冯大见状不好赶紧闪身,倒被满天地黄沙呛成了土人。 嘴里不忿的骂骂咧咧:“兄弟们!都给我上,他们往西边的乌头山跑了,就剩下十几号人。割下蛮子的人头,老子亲自给你们向老大请赏~” “铁锤哥,你就放心吧,至少给你拿回三颗人头。” “欧吼!薛老三你可别跟我抢!咱们整个山头就你手黑!” “诶,诶,怎么不把我们平山四虎放在眼里?我们不贪心,一半的人头归我们兄弟,剩下的你们分。” 看着仓皇远去的北羌骑军,薛潇湘脱力坐到地上,悬着的心踏实了大半,笑着对这些贫嘴货骂道:“行了,行了都跑远了,还装什么装!” 冯大、贾仲、牛旦哈哈一笑,凤鸣堡十二名士兵终于各自完成任务,再次集合。 “标长,我们这手玩的不错吧!”牛旦脸上挂笑准备邀功。 薛潇湘看了看依旧人影攒动的树林,伸出来大拇哥。 “说点正经的!到底怎么回事”冯大还蒙在鼓里,急切的问。 “禀告标长,我们到了赤安镇,大部分乡亲都遭了毒手,经过探寻发现了有及时躲避的十二户安然无恙,还有在米缸里发现了二十五个孩子被藏了起来。” “多亏了十二哥的劝告,安抚了乡亲,愿意帮忙。根据您的指示,我们归拢了六匹马、三头牛、四只羊、还有几只家犬。” “幸存的年轻乡亲,换上了土匪的衣服在我们身后负责壮声势,小孩子在树林里牵着牛、乱摇灯笼,营造草木皆兵的假象。” 牛旦边说边昂着头,十分骄傲这番谋略。 “那也不对,我看马上还有不少人影,他们是谁?”贾仲看着凤鸣堡士兵都在,五六个人影还在马上一动不动。 牛旦擦了擦脸,憨笑着道破谜底。 “嘿嘿,贾仲哥,那不是人,那都是乡亲们扎的的草人,我们负责牵马,人数少了就怕镇不住那些蛮子。” 薛潇湘在地上歇够了,痛饮了几大口清水,毫不吝惜的夸奖每位士兵,把第一次上战场的小兵美的鼻涕泡都要乐出来了。唯独一直暗中筹划的谢十二表情阴郁。 赤安镇是谢十二和田九的故土,现在亲人生死不容乐观。如兄如父的田九现在也不容乐观。 薛潇湘拍了拍谢十二肩膀,没有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有马蹄声!关舟子一直警戒四周,马蹄声由远及近。 “踢踏~” “踢踏~” 丹泉镇村口一匹骏马呼哧呼哧的跑了出来,马屁股有烧灼的痕迹,背上驮着一个神志不清的男子。仔细辨认,正是大家心念已久的田九。 众人一拥而上,所幸携带足了药品和清水,掰开嘴灌足汤药,把好似从煤窑里出来的田九擦拭干净,小腹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尤为扎眼,全身七处刀伤,两处贯通伤,看着嘴角不停淌血,肯定是伤及了五脏六腑。 凤鸣堡的袍泽见状眼角忍不住湿润,并非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七哥,你不能死呀!” “家中祖母和阿娘都遭了蛮子的毒手,就剩下三个弟弟妹妹,你当大哥的不能狠心丢下我们~”谢十二则是蹲在身边,像孩子一样大哭。 丹泉镇西崔记酒肆到底发生了什么?数日后能开口说话的田九详细的描述了那晚的惨景。 田九设计拖住八名北羌骑兵,不惜以生命为诱饵,定要引爆酿造房。可惜,天不遂人愿。其中一名北羌骑兵嗅觉十分敏锐,并且参加过数年前的永平大战,对中原人的火药兵器记忆犹新。 认真搜寻便发现了燃烧的火信,田九死命阻拦,两柄长枪齐根通入他的小腹,直接钉在门框上。力量随着血液的流失慢慢消散,视线也变得模糊。 八名北羌骑军放肆大笑,嘲笑他的自作聪明,还不忘打消他最后的希望。 “赤安镇已经被我们剿灭,将军仁义,只杀了两轮,留下来不少牲畜。可惜这个丹泉镇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一会我们哥几个就再把整个镇子搜寻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你这种刁民活着。” “别问为什么,就怪你胆大包天想反抗!惹了我们北羌,我让你们城摧瓦解,一个活物不留!” 在最后一刻,一直吓得瑟缩的酒肆老板娘终于不再沉默。如发疯般冲出酒坛,不带一点生的希望奔进酿造房。整个人撞向酒缸,用怀里的火折子点燃了炸药。 那晚,凤鸣堡士兵听到这无一不流泪惋惜,只有崔老板腰板挺直,抱着小孙子,嘴里不住的叨念:“奶奶她呀平时看见的耗子都得大呼小叫半天,这次敢跟七八个蛮子拼命,知道为啥不?” 小孙子红着眼圈点点头又摇摇头。 “嘿嘿,不是她想当英雄。她就是怕咱爷俩受到伤害~” 第69章 乌头山战役 乌头山的战役还在继续,不到二十名北羌余孽冲破包围圈,自以为是的走进薛潇湘故意设下的陷阱。 先贤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凤鸣堡聚集的这十几号人,来自五湖四海、曾经从事各行各业。有庄稼地的把式,例如力量过人的冯大。也有专业的草原猎户,天生夜瞳、听力超群的的关舟子。 以牛旦为代表的更多是出身底层的穷人家孩子,在这个并不太平的世道里讨生活,习得一身能屈能伸、八面玲珑的事故本领。薛潇湘从来一视同仁,天生我才必有用嘛。 这次乌头山陷阱的布置事宜就顺理成章交给了两名丛林打猎的好手,二人都是从小随父辈进山,绊索、深坑、跳箭样样精通。闲话时总听他们醉酒后吹牛,什么抓到过成年野猪、什么家里挂着虎皮。 这回可真到了一探究竟的时候了。 薛潇湘看似儿戏,实则经过步步精心算计。北羌骑兵经历过战火,而军营里对于陷阱布置的功课都差不多,完全按照军队规矩下套儿,多半会被发现。 又是主打一招出其不意,看看有多少北羌倒霉蛋上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遣散前来帮忙的赤安镇幸存,十三名凤鸣堡士兵牢牢堵住乌头山入口,这一回合要打的是攻守战。 翻开地图一看便知,乌头山这个地理位置很值得玩味。乌头山以前只是一片山林,随着通商和军事用途,才人为的开出通往凤鸣堡的山道。 北羌骑兵上山后无法从另一边通过,首要原因就是距离凤鸣堡太近,薛潇湘为何要执意假扮成土匪相救? 名堂就在这,先是断了北羌骑军的后路,毕竟没人愿意遭受两股势力的前后夹击,其次,凤鸣堡守城将士按照军令不得离城,兄弟要救,也不能落得旁人口实。 鱼贯而入的北羌骑兵进入乌头山刚喘了两口踏实气,侦查的两名弯刀轻骑就中了招。埋在草里的绳套拴住了马腿,巨大的弹力直接将战马掀翻倒掉,摔得弯刀兵七荤八素,差点没慌乱中抹了脖子。 北羌将军怒目圆睁,一刀砍在树干上发泄情绪。 怎么跟凤鸣堡沾上边就没好事,自己在草原上哪受过这份捏气。 中原王朝的边疆走过也不止一遭,往往都是无往而不利,守城将卫要不就是吓得躲到碉堡不敢出来,真有反抗也不值一提,带着北羌骑兵冲锋两次,杀他个人仰马翻就是了。 回到王帐一定得问问国师,好好占卜卦象,这座小小的凤鸣堡让他连番败北,是不是有什么命理说法,天生相克? “原地扎营修整,统计人数,长矛兵四方清理陷阱!” “弓弩手何在?把守好来时的山道,防止贼人突袭!” 北羌将军发出一连串指令,侧身下马解开战甲,捏着酒囊神情变得落寞。 盾牌兵仅剩一人、长枪兵、长矛兵共计十人、弓弩手余下四人,有两人受了轻伤、弯刀兵剩下四人、战马只剩十五匹。这就是全部家当。 两名斥候率先阵亡,北羌骑军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成了睁眼瞎。两名重骑要是还在该有多好啊~ 北羌部落由数十个小氏族和四个大氏族组成,三十年前阿律烈统领渤海部,效仿史书来了一场鸿门宴,会盟大小氏族。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以雷霆手段迅速归拢了部族,立国名为北羌。草原骑兵的特点是以游猎的战法、轻装上阵且战且退。阿律烈志气不止于此,草原风沙漫天、食物单一匮乏、漫长的冬季更是让人和动物都难熬。 北羌五年,刚刚入秋,自北席卷的一场冷风刮了整整七天,草原各个部落受到致命打击。牛羊死伤不计其数,满草原随处可见帐篷碎片和冻僵的死尸。 阿律烈大病一场,集合残余部众发起破釜沉舟的死战。为了生存一连攻破边塞七座城镇,凭借缴获的布匹和粮食成功熬过了这场天灾。 上了年纪的人最怕大喜、大悲,得胜归乡的途中,阿律烈病死车驾。草原不懂中原的道道,搞不清为什么都是自己孩子要分亲疏、更不会遵照嫡长子继承制完成权利更迭。 谁的威望高、谁能带领北羌各部过上好日子、谁能让各部落的勇士心服口服,那谁就是北羌下一任可汗。 十二子阿耶德经过长达半年的过关斩将,继承汗位。不负众望,提出了以汉制汉的战略手段。仿制中原组成斥候、机弩手、重甲兵、攻城战车等等。 第70章 虎父犬子 长达十年的韬光养晦,暗中调兵遣将。策反重用西北四座藩镇的节度使,你中原不过是给了他们封疆大吏,阿耶德直接大手一挥丢给了四大亲王的帽子,统辖北羌半数军队。 中原不敢做的事,草原敢。中原不愿意做的事,草原愿意。 当然声音也不是完全统一,北羌各部落元老疯了一样闯入王帐讨要说法,不少自认为的肱骨忠臣以死劝诫,阿耶德风淡云轻的一笑,不予理睬。 结果怎么样?随着策反成功,中原的西北门户不攻而破,所收拢的物资、钱财、奴隶抵得上三分之二北羌家底,中原的兵器、战法彻底不是秘密,处处被人小瞧的蛮子一跃成为北方最大的势力。 至于那四个汉人亲王,根本不足为虑。当利用价值榨干,随便找个借口灭掉就好,再好好安托那些愚蠢的二代,多耗些粮食就好。道理自然会找的名正言顺、滴水不漏。达到了富国强兵的目的,也抚平了北羌老臣的心。 阿耶德统治下的北羌,创造了王朝的中兴,所占疆域疆域历史之最。各兵种兵力总计三十万,粮库充盈,牛羊数百万头。 那下一任谁能掌舵北羌?阿耶德操劳朝政,子孙出奇的不多,只有三个儿子,年纪最小最受宠爱的便是这名北羌将军斯礼木。 阿耶德曾不止一次说过,这个小儿子有枭雄之相,能在这个乱世有所成就,只是心高气傲,人生阅历欠缺。 为了好好栽培这个寄予厚望的小儿子,阿耶德随手给了一州将军的职务,剩下的功绩就靠自己的双手打拼,能成就一代大汉也好,封侯拜相为哥哥们征战四方也好,全凭自己的造化。 北羌将军斯礼木越想越气,自己作为主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父亲手眼通天,这些糟糕的事肯定会被查个底掉。两个哥哥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自己的这个把柄肯定得被左右拿捏。 大丈夫生于天地,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他怎能甘心受到哥哥的使唤,自己成为东奔西跑的棋子?他要当执刀人! “啊~” 后方山道密林深处,一声惨叫声再度打破宁静。 “将军,一名负责清理陷阱的长矛兵中招了。”盾牌兵瓮声瓮气的奏报。 “什么!不是让他们用兵器小心探测吗?”北羌将军心烦意乱,生气的质问。不禁开始怀疑人生,难不成北羌真养了一群混饭吃的白痴? 盾牌兵苦涩的张张嘴,无奈的继续道。 “刚才派人去查看,后面的山道中央被挖了三米见方的捕兽坑。边缘用树枝和竹排支撑,垫足了沙土和草根。一个人踩踏还好,两个人同时踏入就会触发。” “里面被歹毒的插满锋利的木刺,士兵掉下去就被插成了血葫芦,幸好随后的长矛兵反应及时,用兵器支撑,踩着袍泽的尸体保住了性命,但左脚被刺穿,不能再行走。” 懊悔、心有不甘涌上心头,斯礼木一拳重重打在石块上,皮肤瞬间被磨破鲜血直流。 “唰唰唰~”密林中自下而上,阵阵摩擦枝叶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道显得尤为明显。 “是突袭吗?”斯礼木侧着耳朵发现异常。 “肯定不是,守在山道的弓弩手没有发现山下的土匪,好像是山间动物的脚步声,跑的很急。” 盾牌兵看了看不远处按兵不动的四名弓弩手,理性分析道。 “不对,肯定不对。中原有一句老话,事出无常必有妖!告诉兄弟们,全部进入战斗状态,把马匹分配好,伤员先行上马,随时听我口令。” 斯礼木一晚上吃的亏比出生后的几十年还多,骄纵的心被彻底打垮,人变得更加理性。我不能辱没了爷爷和父亲的威名,绝对不能! ...... 乌头山山脚,牛旦带领八名士兵死守山道,留意北羌骑兵动向。谢十二守在昏迷不醒的田九身边。 薛潇湘、冯大、贾仲还在商议如何攻打山。薛潇湘这一招用的有利有弊,北羌士兵被成功震慑,密林中的陷阱再次损耗敌人。 但凤鸣堡士兵人数不足,士兵战斗力弱是无法规避的弱点。 北羌士兵作为守方,凤鸣堡士兵攻打。能有几成胜算?大概三成都不到! 薛潇湘打断了他人的献策,直接一锤定音。 第71章 火烧乌头山 “熬杀!先困住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优势,不断进行骚扰,蚕食北羌士兵人数。熬得他们心神俱疲才好,初定在寅时发动统一进攻。” “北羌现在没有退路,咱们一样如此。告诉兄弟们,一旦咱们倒下了,凤鸣堡和残存的赤安镇乡亲都保不住。我不想说什么民族大义,我只告诉你们,咱们的家,咱自己得守护好。” 薛潇湘信心十足,左手提枪,发丝随微风清扬,清了清嗓子,鼓舞士气,作起战前动员。 天总不遂人愿,意外总是伴随着理所应当发生。 薛潇湘忽然鼻尖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熟悉的又一时想不起。 “标、标长。乌头山好像,好像着火了!”关舟子发现异状,山脚上的白光在黑夜中尤为显眼,火苗越来越大,顺着植被更加茂盛的半山腰蔓延。 “是烟味。坏了!”薛潇湘不动如山的面容瞬间破防。 “全体凤鸣堡士兵严阵以待,准备迎战北羌骑兵!” 薛潇湘声音发颤,手也开始不自觉的抖动,心脏上下扑腾扑腾的狂跳。 冯大也吓了一跳,提着刀的手变得滑腻,小声问道:“好像是牛旦那小子自作聪明干的,放火烧山也不错,先把这群兔崽子烧个半死,咱们再守株待兔,也不错吧。” “闭嘴!侥幸杀了几个蛮子,你就觉得威名赫赫的北羌骑兵都是木头桩子任人宰割?”薛潇湘罕见的动怒。 “这招是下下策!彻底把他们逼入绝境,肯定要和我们决一死战!” 话音刚落,一整队北羌骑军已经出现在山道。 盾牌兵打头,弓弩手分布两侧,接着是长矛兵、弯刀兵,北羌三皇子斯礼木被保护在中央。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凤鸣堡士兵一排羽箭射出。 “叮叮叮~” 盾牌兵将盾牌一横,拦住了半数箭矢。 “蹲下!”薛潇湘急切呼喊。 北羌弓弩手嘴角上扬,提着灯笼的凤鸣堡士兵成了靶子,指尖微动,百发百中。 “啊!呃~”三名凤鸣堡士兵刚完成弯腰的动作,三只羽箭摇着尾巴钻进其身体。 “把灯笼全灭掉,没我的命令不许再动!”薛潇湘无力的发出指令。 斯礼木红着眼睛调笑道:“不是喜欢装神弄鬼吗?老子让你们一起去地下当真鬼!” “北羌骑兵保持阵营,不准离队,横向碾压过去!” 真正进入战斗状态的北羌骑军目光坚毅悍不畏死,各兵种之间配合天衣无缝,围绕在狼王之间疯狂猎杀,进退有序、攻守得当。 北羌军队疯狂扫荡,凤鸣堡士兵藏在大石后气也不敢喘。 “给我放火箭!” 黑夜作战,有点点微火和漆黑一片截然不同。 北羌弓弩手听到将军的命令没有半点犹豫,在背囊中取出裹满棉油的箭矢,互相探入灯笼点燃,随意向四周发射,有远有近。 “啊哈,小狐狸,老子逮到你了!”斯礼木邪魅一笑,拉出身后的牛角大弓,满弦激射。 “嗖~”箭矢没入藏头不顾腚的凤鸣堡士兵身上,疼的他随地吱哇乱滚。 “不用管他,他们就藏在附近。” 斯礼木挥了挥手,对自己的箭法十分自信。刚刚占了上风,得意狂妄的心态重新占领高地。 “不用苛求一击必杀,中原人是不会放弃自己的袍泽的,砍伤他们更能牵扯他们的兵力。” “是!是!”骑兵们接到命令,更加小心搜寻。 自觉两人结成一队,弯刀轻骑搭配长矛兵。每个小队相距不足十步,谨慎的开启地毯搜索。 计划大变而导致方寸大乱,薛潇湘躲在暗处思考应对之法。 不到一刻钟,已经有两名凤鸣堡士兵被北羌骑军发现,手脚均被砍伤,丧失了战斗能力。 急切的马蹄、袍泽的惨叫、北羌骑兵的嗤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薛潇湘几次试图平复内心,越压制越汹涌,都是一起生活了数月的袍泽,年轻而鲜活的生命今天就要消逝于此? “还有多少人困在山道?” “牛旦在内的八名士兵在山道设伏,事情发生的太快,只有两名士兵跑了回来。其余六人中已有五人受伤,被蛮子发现,暂无性命之忧。牛旦个子小,把自己藏到了树后,用杂草覆盖,还没被发现。” 关舟子蹑手蹑脚的从身后的大石上爬下来,汇报最新战况。 第72章 北羌反击 从山道逃生的两人名叫牛二和小毛。 祖上都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身上还带着些少数民族血统。人生一大幸事就是他乡遇故知,在军营里这件事就更值得高兴。 两人年龄约莫二十岁出头。为人豪爽、容易冲动。家传没什么文化,兵法课时往往薛潇湘还没说完第三句话,这两人就开始眼神迷离。 “牛哥,北羌蛮子好像要往咱这边过来了。”小毛小心探出头,只见一队又一队高大的黑影正往这边前进。 牛二攥紧了拳头,小声骂骂咧咧:“他奶奶个腿的,山道上的兄弟怕是都遭了这群狗杂碎的毒手!” “那、那怎么办?要不咱们还是撩腿快跑吧!标长他们也在附近,找大部队汇合。” 小毛心惊胆战,气势已经弱了下来,他是十分知道自己的斤两,虽然出生在东北,但身子骨弱的不行,在老家论耕地还比不过村头的妇人。 要不是遇见了这位同乡好大哥一路扶持,自己不被军营的训练累死也得扒层皮。 “胡说什么!军营里哪有逃兵?咱们现在一跑,标长他们的位置就得彻底暴露,这不是出卖兄弟吗!”牛二眼睛冒着血丝,尽量压低声音,掩饰不住的暴怒。 “牛哥。可、可刚才标长下令不让我们擅自行动,打又打不过,回又回不去,这可咋整呀。”小毛丧气的又往角落挤了挤,将石块抱在胸前屏住呼吸,眼皮子直往下耷拉。 “不管了,反正老子不能坐以待毙,这帮狗杂碎只要敢过来,老子就是拼死也得宰了他个狗日的。”牛二拎起钢刀,横眉立目盯紧黑影。 攻守之势异也,彻底摆脱了被动挨打局面的北羌骑军心情大好,轻快的骑着良驹搜寻。 “格朗次,我得去方便一下,你先四处转转,走慢点等会我。”弯刀轻骑说着下了马,双手提着战甲,急匆匆的奔向角落。 长矛骑兵皱了皱眉随即舒展,没好气的说:“你小子懒驴上磨屎尿多呀!将军看见又得骂你。老子不能等你,先走了。” “别!憋了两个时辰了,我很快就好~”弯刀兵龇牙咧嘴的提枪放水,脸上说不出的舒爽。 “噌愣~” 藏在暗处的牛二不偏不倚,被浇了一身尿,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是二打一的局面,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起身就是一刀。 “咣~” 北羌弯刀轻骑单手提着裤子,另一只手架刀抵住攻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牛二。 “坏了!中计了!”牛二瞬间意识到圈套,左脚猛的一踹正中其肚子。 “呼~” 一击得手,牛二转身就要逃跑,只感觉左耳呼啸生风,还没看清楚什么状况,便被一杆长矛横抡砸中左臂,连刀带人飞出三米远。 北羌骑军规制森严,开战前一天只吃奶酪、羊肉和一小碗奶茶,吃个八分饱为最佳。防止的就是战时拉尿,影响战力、暴露位置。 长矛骑兵心有灵犀,猜透了弯刀兵的意图,佯装策马离去,实则下马潜行,绕到了另一侧伺机出手。 长矛兵戏谑的操枪抵住牛二的咽喉,居高临下用看小蚂蚁的眼神望着他。 弯刀兵笑的合不拢嘴,舔着肚腩快步走来,看样子有意外收获。 “哈哈哈,格朗次,听我的主意远离队伍单独行动有好处吧!你看我又抓到了一只小耗子。” 牛二艰难的睁开双眼,只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散架。不出所料,被蛮子嘲讽为耗子的人正是小毛。 弯刀兵将这两个难兄难弟丢在一处,颇为嫌弃的用衣服擦了擦手。 “谁告诉我们大部队在哪里,谁就能活。” “傻大个、小耗子你们两个谁先来呀?” 牛二深吸了一口气,混合着血液的口水啐向弯刀兵,丝毫不顾及脖子上要命的矛刃。 “滚你娘的蛋!我啥也不知道,要杀要剐尽管招呼。” 长矛兵皱了皱眉矛头一转,锋利的矛刃刺破了小毛的皮肤。 “你不怕死?不知道他怕不怕。” “哎呦!” 小毛惨叫一声,又拼命捂住嘴,支支吾吾道:“我怕死,但我不说,什么也不说。” 弯刀兵与长矛兵对视一眼,笑呵呵的掏出腰间佩戴的短匕首。 “欧吼~行,都是好样的。那试试看是我的手段硬还是你的嘴硬?” 三刀六洞,巴掌大小的匕首刀刀刺穿小毛的左腿。弯刀兵笑容越来越狰狞,顺着小腿逐渐上移,下一刀就要刺穿小毛的命根子。 “狗杂碎!有本事冲我来,皱一下眉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牛二挣扎着怒吼,双掌攥住长矛兵的矛头,汩汩的鲜血肆意流淌。 第73章 虎啸、虎啸 小毛剧痛之下,还是不肯开口,甚至不再喊痛。眨巴着两只惊慌的小眼睛下透露着坚决。 用力的擦了擦眼角泪水,大有视死如归的觉悟。拉住牛二的手,喉头一动竟吐出小半截断舌,含糊不清的说道。 “刘哥、我晓猫,文不成、五不就。没有牛旦机灵、没有甜酒那小子刻苦用工。一路走来都是万人嫌,只有凤明宝的兄弟不嫌我,我不能对不起兄弟。” “金天,咱们有骨气的一起死!也当一把宁死不去的英雄!” 小毛嘴角淌血,缓慢的说着遗言。 牛二笑的释然,拍了拍小毛的肩膀。二尺高的硬汉也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娘的,没的说。咱俩下辈子还做兄弟!” 长矛兵看完了英勇就义的戏码,开始不耐烦,跟硬骨头对阵,总是没什么乐趣,斩杀带回去,也算一份不小的军功。 “这两个人一心求死,就给他们给痛快吧!后面还攒了不少俘虏,总有一个软骨头。” 弯刀兵长叹了口气,闪亮的弯刀转动刀花。双手持刀,欲来一手力劈华山,砍下两个大好头颅。 “唰唰唰~” 四面突然黑影闪烁,几名彪形大汉动作更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狩猎者反而成了猎物。利刃毫不拖泥带水,一剑封喉,长矛兵和弯刀兵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死去。 “表彰!”小毛惊呼。 薛潇湘带着冯大等人前来营救。 逆风之局,怎样才能翻盘?八个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要正面对战十几名北羌骑卒。怎么搞?唯有死战!赢了把受伤的兄弟带回去,输了,一起葬身边疆。 薛潇湘一天担任凤鸣堡长官,就万没有丢下兄弟独自逃生的道理,天生怯懦的小毛都有这个觉悟,她又有何不可? 将受伤昏迷的田九安置好,或多或少都有所损伤的其余八人一字排开,他们要正面迎战北羌骑军。 约莫一刻钟时间,十八人的北羌骑军蜂拥而至,马屁股后拖沓着六个沾满血污、沙土凤鸣堡士兵,受伤最轻的也是被砍伤了手脚。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北羌将军斯礼木嗜血的用舌尖舔了舔刀刃,马鞭一挥,骑兵三人一队开始冲杀。 “放箭!”薛潇湘果断下令。 再看北羌骑军好像早有准备,马头一转又齐刷刷退了回去。六名凤鸣堡俘虏被直接带到前面打头阵。 “哎呦啊!”惨叫声此起彼伏,手足相残。 “不是只有你们中原才懂得谋略,真刀真枪我们不怕,愿意耍花招,我就让你们的同伙填命!”斯礼木大声喊道。 薛潇湘阴沉着脸,一把丢掉弓箭,持剑在手,用布条将剑柄和手缠紧。高声喊道:“换兵器,死战!!!” 古代以胖为美并不是没有道理,到了战场上胖子也是大有优势,肉身对抗骑兵,形如牛旦、谢十二这样的小瘦猴被三匹高头大马围着转,还没交战就被甩的东摇西晃。 反观冯大攥着钢刀不动如山,倒有大将之风。凭借关舟子的暗中指点,几次闪避及时,一人斗三骑打的有来有回。 贾仲不善于近战,拿手是神出鬼没的袖箭和腰弩。天知道这小子到底藏了多少三棱、四棱、倒刺箭矢,硬是逼得三名持长兵器的骑军无法前进。 那一仗打的尤为惨烈,以至于多年以后薛潇湘午夜梦回还是会惊醒。箭总有射完的时候,人的力气总比不过三匹草原烈马。 眼见战况越来越糟糕,薛潇湘忽然高声喊道:“斩马!” 冯大一刀崩开刺向胸口的长枪,双腿扎根,鬼头刀斜劈。竹竿粗细的马腿直接被斩断。脚尖用力,猛的前跃,趁着正对面的骑兵还没反应,刀尖反挑又抹了一匹良驹的脖子。 贾仲脚步加快,左手持刀、右手袖口处袖箭激射。角度刁钻,专射马匹的眼睛。战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皮糙肉厚还身负皮革装具,轻伤都不会影响脚力。眼睛反而是最没有防护、最脆弱的地方。 薛潇湘更为尤甚,使的都是拼命三郎的狠招,交手就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穿梭在三人骑队,凭借灵逸的身法辗转之间,狭长的宝剑一有机会专刺马匹肛门。 没有绝活的谢十二、小毛等人只好死磕。枪、矛在身上落下深浅不一的伤痕,去换回北羌骑军轻微的损伤。 斯礼木看着眼前凶悍的敌人开始有了敬畏之心,无法不佩服一个敢于拼命的队伍,更值得尊敬的是这支队伍长官冲在最前线。他暗中掂量了掂量自认为做不到。 厮杀声渐弱,一刻钟硬碰硬的对抗,北羌倒下了九匹战马,五名骑兵战死,七名骑兵受伤。凤鸣堡将士除了薛潇湘艰难拄剑而立,其余全部倒下,生死不知。 “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们的队伍,我不在乎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不如投靠我的麾下,可活。”斯礼木挥手撤回士兵,居高临下问道。 薛潇湘吐了口血沫,桀骜的对视,气势不落下风。 “哈哈哈,投靠蛮子去杀自己的族人?受到万人唾弃就为了个活命的机会?” “不值吗?有些人为了活命,不惜出卖自己的妻儿,侮辱祖先。”斯礼木斜着头疑惑。 “话是没错,可我不是某些人啊。” 薛潇湘笑着说道,强睁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朦胧间好像映着周文胤的脸庞,往事如同画卷缓慢张开,意识变得模糊、听力越来越弱。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声音。苍老又浑厚,虽然只是重复两个字但尤为炸裂。 “虎啸~” “虎啸~” 第74章 重甲残兵 乌头山山道,一人一马一枪来势汹汹。全身负重甲、手中一杆银枪、枪头因为常年染血,被沁成了暗红色。 脸上带着斑驳的甲面看不出长相,可这个声音又无比熟悉,分明就是整天抡着马勺胡咧咧信天游的破锣嗓子。那个顶着烈日拖着跛脚还自得其乐种田拔草的火夫老周! “虎啸~虎啸~” 声音越来越近,听得北羌三皇子斯礼木先是发愣接着开始浑身发抖,这种恐惧来自于内心深处,是骨子里的颤栗。 数十年前,阿耶德策反西北藩镇,欲趁着北羌兵强马壮之时挥师南下,一支来自中原的重甲骑军彻底踏碎了他的美梦。 三百人的重骑军就这么在中原横空出世,看着精铁打造的统一战甲,说是临时起意,阿耶德是打死也不信。 北羌十万大军压境,行至潼临关。西北四大藩镇已经沦为敌手,潼临关作为进入中原腹地的最后关隘,一旦被侵入,中原王朝将国将不国。 中原紧急调拨在齐鲁的歩卒前往支援,五万步兵能对抗十万骑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一众兵部大佬紧锣密鼓的谋划之下,交战不到三日,以中原死伤八千为代价重创北羌九百骑兵。气的老圣人喘气都费力,一连砍了兵部八颗脑袋才舒服点。 隔日潼临关城门打开,中原的三百重骑宛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城外,后面仅跟随了一万歩卒。三百重骑一字长蛇排开,面对几十倍的敌人视若无物。 奇迹就这样发生了,三百重骑如同炮弹扎入人群,很快就建功立业,几个弹指间,每人就轻易拿下北羌四颗人头。 冲阵、突围、再结阵。就这样摧枯拉朽横扫战场,这一战足可以载入史册,三百骑打头、一万歩卒随后,硬生生击溃了北羌三万骑军! 歩卒死伤八千,重甲军伤亡十五。 圣人在庙堂上笑开了花,以其杀敌时的口号赐名:虎啸军!并亲手题了震惊朝野的评价:“扶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北羌王帐被这支恐怖如斯的军队吓破了胆,一日后退三十里。事情还没完,虎啸军仅休整一日,对数万人的北羌骑军穷追猛打。 最为凶猛的三十六骑尤为可恶,胆敢孤军深入三百里追至关山。又绞杀了来不及撤离的北羌议征王帐,数十名部落酋长,草原精锐中的精锐五百名御前金吾卫全员战死。 整个草原都流传着一个谚语:小孩晚上不能哭闹,小心惹来虎啸军半夜割喉。 那时的斯礼木刚五岁,还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可怕。只是发现王帐里的叔叔伯伯少了许多,再也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新年礼物。 “怎么可能?那群疯子不是都死了吗!”斯礼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远处的亮光却越来越真切。 “将军,好像只有一个人。”弓弩手小声道。 斯礼木数了数仅剩的九名北羌骑兵,挤出苦涩的笑容,果断下令:“全军避让,收整队形撤退!” 安然坐在马背上的北羌骑兵迅速起身,将受伤、战死的袍泽放在马背上,转身就要牵马撤离。 “哒哒哒~哒哒。” 老周来的太快,快的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一匹并不精壮的老马载着重甲能跑出比轻骑的速度,很难不让人吃惊。 斯礼木也有过一闪而过的念头,要试试这位神秘的重甲兵。但内心强烈的不安告诉他应该赶紧撤离,而真当距离靠近到五十步时,他再也笑不出来。 虽然对手只有一人一骑,可此人透露出的杀意无比纯粹,这些在沙场上历练了多年的老兵都有同样的感觉,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压得他们喘不上气。 战马也出现异样,躯干开始抖动,四肢僵硬的前后踌躇。仿佛他们面对的是一座大山而自己只是山下的一棵野草。 杀意这玩意不可名状,懂得人都懂。就好像进入久无人住的荒村老宅,后背会自然出现阴寒。在庙堂上五品小官面圣会被强大的威严感,惊的不敢言语。 薛潇湘强打精神,不敢置信的望着突然出现的重甲兵,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反复斗争。这人就是老周呀,一长一短的跛脚不难认出。 可来人这气势,和喜欢慵懒的蹲在角落里,掰着脚指头等酒喝的老伙夫实在联系不到一起。 第75章 带你们回家 斯礼木压抑住慌乱的内心,用力加紧马腹。摆出来一副故作镇定的表情抱拳拱手。 “我们只是误入此地,可能个种有些误会。无意冒犯前辈,我们这就带着兄弟离开。” 重骑兵老周轻轻的摇了摇头,嗓音沙哑而严肃:“活着的要走我不拦,死了的尸体得留下。” 北羌骑兵面面相觑。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一生傲气的斯礼木脸色也变得难看,当着自己的兵丢下战死的兄弟,北羌将军的位置还当不当? 重骑兵老周将银枪扛在肩上,牵马左右溜达了两步。以不容商量的口味淡淡道:“再不走,你们就都留下,给我的兄弟赔命。” “什么?有点欺人太甚了吧。就算你真是虎啸军的余孽,也未必能弹指间杀光我们所有人!” 斯礼木怒斥,马鞭猛的挥动,九名按捺不住的北羌骑兵出阵拼杀。 重骑兵老周,眼睁睁看着他们完成合拢包围圈不为所动,就好像是看待几条翻不出泥潭的杂鱼。 能活到现在的北羌骑兵都是好手中的好手,话不多说直接抽刀提枪。三柄长枪同时刺向老周上中下三路,弯刀兵趁机绕后,试图一击就将老周分尸。 再看老周倒替缰绳,银枪一挑就轻易拨开三柄势大力沉的北羌长枪。三点银芒闪现,背后茫然倒下两具弯刀兵尸体。 长枪兵只感觉长枪碰到了磐石,虎口骤然麻木。再等反应过来,已经被银枪纷纷砸落下马。 一个弹指间老周竟刺出九枪,六名北羌百战精锐的一合之力,不仅被风轻云淡的化解还被反杀。另外三名骑兵彻底不敢出手,如同木雕的玩偶呆呆的僵直在原地。 老谋深算的斯礼木在下令冲锋的同时故技重施,悄悄后撤至凤鸣堡士兵附近,单手提起绵软的薛潇湘,用弯刀抵住了她的喉咙。盾牌兵作为心腹紧跟主人,一手持盾一手用刀抵住冯大的心口窝。 鬼头面甲后老周的脸上出现愠怒,这北羌蛮子真是越活越回旋,不敢真刀真枪的比划,还玩上挟持人质的一套。 “还真是虎啸军的余孽,哪有怎么样,你再动一步,我就把你兄弟的头扭下来。给老子下马,卸甲!” 斯礼木忽然大笑,勒着薛潇湘的脖子,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哦。”老周闷闷的答了声,翻身下马。宝刀出鞘就得见血,猛虎出笼必要伤人。绝迹了几十年的虎啸军,都快被世人遗忘了,好不容易还能出山,就得拿出点成绩才对。 拖着重甲一瘸一拐踱步到幸存的三名骑兵身旁,出手快如闪电,又是一人落马。喉头的血槽圆润平整,弯刀兵死不瞑目。 转向另一人,觉得一招秒杀不过瘾,用银枪砸倒,拇指和食指扣住长矛兵的脖子,轻轻用力捻碎脖颈。 “将军!快走吧!这个人是个恶魔!”盾牌兵被吓得腿脚瘫软,几乎动不了。在他眼里,这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又身手奇高的人根本无法对付。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是草原未来的大汗,我不会死。” “我先杀了你,我掐死你,掐死你!” 斯礼木变得痴狂,自言自语的喋喋不休,重复着几句不相关的话。两只手合到一处,宽大的手掌包住薛潇湘的脖子,不断用力。 半昏死状态的薛潇湘被撕裂的痛楚疼醒,全身的血液变的发凉,全身七道伤口的疼痛变得减弱。 濒临死亡之际,她好像又看到了周文胤。一如往常,喜欢守在床边,在她睡醒时吓他一跳时的场景。恍惚中,她衣袋中的一件物品滑落,伸手摸索到,朝前一送,惨叫声响彻云霄。 ......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酸秀才,你教老子的诗,我记得一字不差,替你们苟延残喘的这么多年,也还是有些用处的。” 老周卸下重甲放在一旁,将凤鸣堡士兵分门别类摞到崔老板的马车上,骑着马独自越过乌头山,重返凤鸣堡。 山道幽静,随着天光将明升腾起薄薄的雾气,微冷。老周紧了紧衣袖,没有形象的打了个喷嚏。 凤鸣堡士兵战死五人,尸身不全,死状惊心。老周拖着跛脚,提起灯笼一遍又一遍的寻找残躯。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孩子,囫囵个来的,走的时候也不能缺胳膊少腿。 第76章 孙典军来信 三人轻伤,头部受到撞击昏迷了过去。 七人重伤,气息微弱,已经帮他们做了紧急处理,失血过多让他们看起来已经和尸体无异,能不能挺过这一段,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薛潇湘伤的最重,但生命力最为顽强。自开战起搏命北羌重甲兵,小腹和后背各留下一道深可骨的伤疤。 最后的大战中,她依旧身先士卒,长矛兵划伤了她的小腿,左臂被长枪洞穿,看的老周都是直嘬牙花子。 “标长呀!别彻底睡过去哦。老周来接你们回家了!” “还有你们那群小猴崽子,刚做了点男人该做的事就怂成这副德行了?” “年轻人就是禁不起苦,都打起精神,回了凤鸣堡老周给你连摆上三天的大餐,什么羊肉、牛肉管够!省得你们总说我扣~” “周标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老周肚子里还有好多故事要讲给你们听,你还欠着我三壶好酒没兑现,这个账可不能拖欠!听到没?” “我都已经发现你的秘密了,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保准守口如瓶,就是天王老子用刀架我头上我也不说。” “但你要不争气死了?哼,我就要大说特说,说的大江头、大江尾,甚至草原也不放过,你知道我碎嘴子的本事,这事咱办的出来!” 马车走的尤为缓慢,大部分士兵都受了内伤,脏器经不起颠簸。拉车的老马早就年事已高,更禁不住这些人的重量。 山道上飘扬着哒哒的马蹄声和老周喋喋不休的唠叨声。 黎明破晓,当阳光照亮大地的每一寸角落,上辖重镇的官老爷第一时间得知了丹泉和赤安两镇的遭遇,再三确认没有危险后,终于派人坦荡的收拾残局,装模作样的清点损失。 原地驻扎的旗手看见火夫摇晃的马车,仓皇赶来帮忙几十米的距离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可忙坏了老周和崔老板,敷药治伤。 夜半由老周执笔写下这份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战报,凤鸣堡每一位士兵都隶属于国家,别说死亡,就是损伤都得有个说法。 未经上级调动死伤的十不存一。就是个什么分量的罪责?别说是军法处置当庭斩首了,就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当得起。 足足喝了一整壶酒,老周才写完这封战报。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坏事总比好事来的快多了,军帐大营足足沉默了三天后,带来了一份不咸不淡的通告。 “近日有北羌流寇侵扰边境,夜袭丹泉、赤安两镇。凤鸣堡守卫巡夜及时发现,多名士兵以身殉国。但未经上级调令,有违军法,将实情奏明兵部,稍后自有专人通报。” “老周,这是啥意思呀?”旗手叨念着这份快报,没看出什么端倪。 “不好说,不好说呀。”老周吧唧着嘴不置可否。 薛潇湘终于在第五日清醒,嘴唇白的吓人,好歹已经可以自己吞咽汤药,除了当场战死的兄弟,其他人都还活着,有两名兄弟断了手脚。冯大、贾仲、谢十二、田九等人依次苏醒,把老周乐的合不拢嘴,羊肉汤熬了一锅又一锅。 塞北边疆的寒冷来的猝不及防,不是真正亲临永远体会不到气温的骤变。也难怪前朝的一位诗人写出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时遭到了不少中原腐儒的嘲笑批判。同一片土地,真能差出两个季节。 薛潇湘趁着夜色坐在凤鸣堡墙头,年轻人恢复能力强,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体内的元气和心结要痊愈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乌头山战役后,老周更加沉默寡言,除了面对伤病的兄弟们能挤出笑脸,剩下的时间总是嘬着烟袋锅子长吁短叹。 “标长,军营大帐的典军校尉孙虎望给你送来了东西。”老周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来一个大包袱。 包袱裹得严实,里面装着半袋子金疮药和补品,另附一封信件和五十两纹银。 “文胤兄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愚兄数十日前奉命镇守杀虎堡,军中事物繁忙,不得空闲。几日前初闻凤鸣堡遭遇,痛心疾首。诚愿弃万事而不顾,亲自赶往凤鸣,与文胤兄同仇敌忾。 奈何军令如山,况整个边疆震荡,绵延数千里的防线同时进入警戒,不得抽身遂愿。 万般感慨之后,只能寄去药品、补品。凤鸣堡一役非同小可,文胤兄已犯滔天大罪。托几位军中高层得知势头不妙,还望晤弟多做打算,五十两纹银乃是身外之物,如不嫌弃尽管收下,钱财虽然是个俗物,多些傍身绝不是坏事。 至此,盼你顺颂时绥,秋绥冬禧。” 第77章 替罪的羔羊 薛潇湘看着这封掏心掏肺的书信温柔的笑了笑,转身用火折子燃尽。 一直默默不语的老周轻轻咳嗽两声,望着月亮自言自语。 “军营呀,不是个好去处。在我的老家不是实在没办法的穷困户,是万万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当小卒子的。” “老头子我在沙场待了一辈子,命和魂都扎根在这里了。你一个女孩子不用固执的一条道走到黑。” “今天的官场是什么样我不知道,边疆军营里道道我总还是有发言权的。那些吃白食的憨货,没人愿意担这份责任,甭管你是不是为了保家护国。” “依我看,这场战役的替罪羊,你是跑不了了。弃卒保帅,说的好听。但凭什么主帅的失职要小卒子承担?天底下没有这样道理,可身边每天都在发生着这样的事。你说对吧?” “害,要是我呀!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不去西北,东北,这几年战事肯定少不了,我听说湘江以南景色不错,大可以趁着走一走嘛。” “老周除了能做上一桌子菜,也拿不出什么手艺。这个小东西就当是个念想,以后想念老周的饭菜了,就拿出来看看。” 火夫老周酸着鼻子,沙哑的说了一大段云里雾里的话,揉了揉被烟叶呛的流泪的眼睛,转身离开。 薛潇湘泪眼朦胧,确定四下无人后抱头哽咽。墙头青砖上,一枚拳头大小的金牌闪闪放光,正中间刻着瘦金体的虎字。 ...... 第二天清晨自西北几百里外的军帐大营和西北军藩总镇各奔出一匹良驹。军镇年轻的副将带着里外上了三道锁的信件驶向同一个地点:凤鸣堡。 凤鸣堡一切如常,只是少了往昔的欢声笑语,伤势痊愈的几个人照料日常琐事。 “老周,今天怎么没看见标长?他伤还没痊愈,可不能随处乱跑。” 火夫老周又提起那熟悉的马勺,来势汹汹,吓得在桌边喝粥的冯大赶紧堵住了嘴。 “啥时候长官的事还轮到跟你汇报了?他爱去哪去哪,知道不?”老周绷着脸唾沫横飞。 正说着话,一向稳重的贾仲,瘸着腿左手还打着夹板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上面、上面来人了,要见标长。好像、好像是关于上次打蛮子的事。”贾仲喘着粗气报信,脸上也跟着变颜变色。 老周面沉似水,缓缓放下马勺,用脏的看不清颜色的围裙擦了擦手。 “标长不在,有啥事我去担着,你们站在后面不要出声。” 凤鸣堡外农田旁,一名身着精美铠甲的副将趾高气昂的端坐在马上,用不算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战马的鬃毛。 塞外天气飘忽难料,往往出门时还寒风刺骨,过了晌午又烈日炎炎。这位照理说常年扎根此地的副将却显得不大适应,等了几个弹指间也没看到驻军迎接,心里顿时急躁起来,眼神也变得不耐烦。 “嘿!嘿!还有活着的吗?军帐大营有令,来个喘气过来接洽,老子没时间陪你们耗着!”副将扯着脖子喊道。 当了几十年老好人的火夫老周被这种刺耳的声音激怒,回想起了不少往事。干脆将原先准备好的笑容收敛,面色冷峻的斜眼望着他,说话也变的阴阳怪气。 “哦,活着的倒有几个,病床上躺着光剩下呼爹喊娘了,动不了地方。只好劳烦我这个老鬼过来看看,军帐大营的官老爷有什么对我说就行了。” “嗯?” 副将疑惑的上下扫了一眼老周,嫌弃的不行。心里腹诽道,今天出门真他娘的没看黄历,先是被安排大老远的送信,又遇见个死活一个价的老棺材瓤子。 “老子没时间跟你们废话,不管死的也好,活的也好。我只管传达上级命令。” “兹凤鸣堡将士守卫懈怠,致使大量北羌骑兵顺利进入边镇,造成丹泉、赤安两镇伤亡八百余口。标长周文胤当处以斩首之罪,凤鸣堡其余守备士兵军杖三十,罚俸一年。” “后不经上级调动,擅自出兵。造成士兵五人战死,多人受伤。标长周文胤将承担不可以推卸之责任。数罪并罚,经军帐大营总参军都尉决议,将周文胤带回军帐大营听候发落,死亡士兵不计入战死名单,受伤士兵卸甲退回原籍,其余士兵分派其他军镇。” 副将吹了吹胡子,用看待垃圾的眼神看着这群老弱残兵,俯身道:“叫你们标长出来,跟我回军帐,其余人原地等候差遣。” 第78章 副将遇副将 早有预料的老周听了这番狗养的废话还是气的面色泛紫,真他奶奶的是罪行不必有,自有人来谋。 三两句话把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军帐最多落下个用人不当之罪。不但杀标长交差,战死的兄弟也没有任何补偿。简单明了的说,这些为国家流血流汗的好孩子,就这么白死了! 老周双眼充血,忍不住悲叹:“多少年了,朝廷还是这副德行,军营还是这般草菅人命,不知道这场能不能挡得住北羌蛮子的全军进攻啊。” “诶嘿!老鬼,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就凭你说的那句疯话,就足够定你的里通外国之罪!”副将横眉冷目,从腰间抽出宝剑横指,一下子变得大义凛然。 在门后悄默声观望的冯大和贾仲被二人的对话吓得心惊肉跳,顾不得老周的嘱托,赶忙踉跄着跑到副将马下,笑脸堆的比见到天王老子还灿烂,又是好酒又是银两变着法的打哈哈,才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嗯。我就说新兵蛋子也不都是憨货,我看你们两个小子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屈才了,有时间等我跟下面的校尉说说,把你们收入麾下。” 副将找回了面子,心情也有所舒缓,拿出了上级口传心授的画饼大法,显得派头十足。 “行了,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马上把标长交出来,我得赶紧回军帐复命。”副将行云流水的将银两塞到衣袋,摆了摆手道。 老周倔脾气上来,八匹马也拉不回。别说是军帐的一个小小的副将,就是兵部的顶头大佬,惹他不痛快,他也敢撂挑子走人。 随即大大咧咧的卷起袖口,往后挪了两步,一屁股坐到石块上,张嘴就是混不吝的语气。 “标长自己有胳膊有腿,不知道跑哪去了。兴许是巡视边疆,或者去丹泉镇清理战场。当然,看望好友也有可能。人,我是交不出来,老头子我死活一个价,听凭发落。” “哼嗯哼哼啊~” 说完话直戳人肺管子的话,干脆旁若无人的自己哼上小曲儿了。 “反了!你们两个把这个老鬼抓起来,老子今天非活剐了他!”副将气的暴跳如雷,手舞马鞭指使冯大和贾仲拿人。 贾仲作为标长一手带出来的人,又从小识文断字,头脑非常聪明。发现了老周的反常,再结合标长迟迟未见的事实,心里猜出来个大概。 当即脑袋一偏,朝冯大使眼色,身形扭转一左一右把这位趾高气扬的副将围了起来,单手扣住短刀,全然一副对敌的状态。 军营里是讲上下级,但也更讲兄弟义气。其实这事也不足为奇,怎么?那可是战场能让我放心交出后背的人,你算个卵蛋! “妈的,反了,全反了!”副将气的五官扭曲,持刀的手攥出青筋。 虽然是西北民风彪悍,当兵也比中原要凶狠,但扫听扫听敢持刀公然对抗上级的兵哪里有?这小小的凤鸣堡还真是庙小妖风大,今天不拿下几颗脑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得成为毒瘤。 面对即将爆发的热战,众人都开始紧张,刀枪一动与谋反无异。唯独单纯的冯大面色涨红,透露出兴奋。这小子心里就想着,这事干的刺激、以后全军无人不知他的名号。 “吁~吁,住手!” 快马如风,一人一马突然闯入。 副将的战马受了惊吓,不受控制的乱跑,带动上面马背上的副将东倒西歪。 薛潇湘单手抡起马鞭照着冯大和贾仲后背一人一下,抽的两人边蹦带跳学起猴叫。看清楚来人是自己的标长,吓得成了乖驯的小白兔,老老实实的蹲到一旁。 薛潇湘单手撑住马鞍,翻身下马,英姿飒爽,走到火夫老周身边皱眉道:“老周,你怎么还带着他们瞎胡闹。” “标长,你、你回来干嘛!”老周望着去而复返的薛潇湘恨铁不成的叹气。 “我能去哪?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今天我真走了,那一辈子就是个逃兵,凤鸣堡的士兵也得受我所累。” “这位长官,凤鸣堡守城标长愿意伏法,给我三日时间安排好凤鸣堡的琐事,我只会前往军帐受刑。”薛潇湘轻松道。 “长见识了,真让我长见识了。哈哈哈,你当这里市集买卖?还能让你讨价还价?本来你安生跟老子复命就好,可你们惹恼了我,凤鸣堡士兵武力施压,全以叛国罪处,你们一个也活不了!”丢了里子面子的副将歇斯底里的喊道。 “狂妄!” 不等薛潇湘说话,远处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传来,军藩总镇的副将姗姗来迟。 第79章 军镇与边镇 身高九尺,浓眉大眼,头戴银盔身披银甲,腰间一柄鲨鱼皮手柄的横刀古朴典雅,但又掩饰不住漫漫杀气。看装扮样貌就是典型的青年才俊,一出口不怒自威, 反观军帐副将名义上身处沙场,实际上既不能文,又不会武。仔细看就会发现,腰上悬挂的宝刀连刃都没开。要不是得了总参军校尉姐夫的便宜,连军官的大门都摸不着。 此人平生有两个爱好,第一是爱美人、第二爱拍马屁。 人不风流枉少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倒是无可厚非。善于溜须拍马的人不少,但真正从内心散发出热爱的,他算一个。 翻书就头晕,提笔如千斤。练武腿发抖,干活脚抽筋。唯独偏爱曲意逢迎这一套。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也是一门学问,他已经达到了学究的水平。 回望他的前半生,可谓是费足了脑筋和口水。什么谁是谁的姐夫,谁和谁是把兄弟,谁和谁幼年曾一起读过私塾。这些人爱好几何、近期可遇见什么难事...... 怎么不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只要能换取更大的官帽子,就是让他把三代单传的儿子送出去当仆人也划算! 本朝对于军队的统辖比较复杂,自太祖起彻底废掉了不掌实权的太尉,毫不掩饰的将所有兵符收拢到圣人手中。设兵部、军镇、边镇三级阶梯。 兵部直接传达圣上旨意,没有四品以上的官职,根本进不去兵部的大门,其中不乏兵法集大成者,理论上的天才;也少不了宦海沉浮审时度势的高手。由那几家长青不倒的铁庄稼杆把持着,一直处于六部前三甲。 军镇是近几十年才诞生的产物,源于王朝边疆的战乱。圣人亲政后,特设四大军镇,分管西北、东北、西南、东南边疆,故能掌控四方军镇的无一不是圣人的亲信。 东北军镇是圣上任琅琊王时的旧班底,各个唯圣人马首是瞻。西北军镇的统帅马守城。是圣人幼年时的至交好友,可谓是个武痴,性情耿直,胆子大到敢和阎王爷喝酒划拳。 那场改天换地的神武门兵变,就由此人发出第一箭。圣人手下绝对的死忠粉。马守城的大女儿又和圣人的三儿子接亲,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君臣、挚友、亲家。 西南军镇的最高长官,就是前文书曾提到负责征讨百越之地的睿端亲王,圣人同族的表弟。算得上是老牌的皇亲贵族,从爷爷辈起就驻守西南,枝系盘根错节。 圣人不吝惜的做了顺水人情,继续让此人驻守西南,封了大名头,给了亲王待遇。唯独有一条,未经圣旨召唤,永世不得入京。 东南军镇临海,步兵极少,多为战船、水兵。近年来倭寇骚扰减少,军镇的作用转换成维护海岸和护送外国商贸。由户部的老家伙们代管。 圣上手中掌握三只军镇,甚为满足。对名义上的东南军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枪杆子底下出政权,有这几十万的军队戳着,天下就乱不了,那些世家大族和自以为是的老家伙们不敢张狂。 边镇处于边疆最一线,由各地军帐和边镇组成。最开始只是临时的兵源集合点与军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口越来越多。为了规范秩序,设立了参军都尉一职,既管前线情报和新兵操练,又负责边镇的行政纠纷。 作为后娘生的可怜娃子,边镇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兵部和军镇永远高其一头。谁来了谁指示,挨了揍还得扮笑脸。 军帐里流传着一句话,生动的表达了他们的苦闷:脏活累活军帐干,功劳奖赏往上颁。 一辈子往上爬就混到个军帐副将的小人物,见到了军镇副将会是什么表情?各位看官可想而知。 或许有人会说了,按照军衔职务来看都是副将,平级相见,何至于此呢?在后世有一贤者,曾提出含权量公式理论,可以轻松解答这个问题。 军帐的副将有多大的权利呢?破格提拔刚入伍的小兵,施压所辖边镇,谋取点经济利益。能接触到的人也就是这一亩三分地,顶头就是军帐总参都尉。 军镇则大不一样,西北军镇共统辖九座军帐,一百七十二边镇,这还不算本身的军藩总镇,五十万人口在人家的直系管理下。不夸张的说,偏居一隅掌握生杀大权,比京都里的亲王还阔气。 除去西北统帅和十三将帅,能担任副将之衔的青年才俊仅有三十四。个顶个都是大好的前途,未来大炮一响,可不只是黄金万两,战功赫赫的将军就是封侯拜相也不足为奇。 第80章 过蒙拔擢 战场上走过生死,军镇里见过世面的副将,没有那些好脾气。不理会军帐马屁副将心里的小九九,直接抡起长枪将其砸倒于马下。 “哎呦!你...你欺人太甚!”马屁副将摔得眼冒金星,结结巴巴挤出句不疼不痒的话。 副将勒马挺立,嘴角轻蔑一笑,对这个跳梁小丑不屑一顾。将背囊里的密信取出,对着凤鸣堡士兵高声宣读。 “传西北统帅亲令:已闻丹泉、赤安两镇祸事。” “凤鸣堡将士恪尽职守,有功无过。” “以战死五人换取数倍北羌蛮夷性命,勇气可嘉,成绩斐然。” “亡者当以烈士相待,军镇特许拨款供养其遗孀。为国而伤者,赏每人十两白银,升一级。” “凤鸣堡标长周文胤,少年英才,腹中兵甲。特封为忻阳城参军校尉,十日后走马上任,不得有误!” 第一封密信宣读完毕,军镇副将收敛起亲和的笑容,似笑非笑的面向在地上瘫软的马屁军帐副将。 “军帐大营情报不通、救援不及时,造成凤鸣堡今日之惨剧,罪责首当其冲,宣军帐总参军都尉三日内返回军镇述职。” “怎么样?要不要跟着你的主子一起去军镇走一趟,好好汇报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马屁副将听闻如遭雷击,眼白上翻险些彻底昏死过去。 ...... 月上柳梢,能看见天黑总是一件好事。 对于农户而言,一天辛苦的劳作终于结束,家里不让人省心的毛孩子变的安静,就连整天摆着苦脸家长里短唠叨个没完的黄脸婆也展颜舒眉,多了几分可爱。 换成士兵来说,理由更加朴素,又多活了一天。 凤鸣堡幸存士兵一起坐在议事大厅,但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升官发财是好事,但要是用朝夕相处的兄弟们的性命去换,这钱就挣得憋屈,官升的苦涩。 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将军不是抱着袍泽的骨灰一步一步往上走。薛潇湘本身就是一届女流,从没痴心妄想过远大前程,虽是这场会议的主角,但内心最为痛苦。 士兵们身体逐渐好转,肢体上的痛苦减弱了,脑袋就开始胡思乱想。心里对比前后两次庆功会,少了欢声笑语,空了不少位置,嗓子眼像被煤块堵住,同样发不出声音。 老周褪去了一身重甲,又变回了那个跛脚火夫。他的一生不可谓不凶险、不精彩。私塾学堂里新人换旧人,出了大门还能相见,战场上的新人换旧人,多半是天人永隔的遗憾。 这种场景他的一生中已经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 年轻时倒不以为然,觉得一只脚踏入边塞的沙土上,命就算交代了一半。今天我送你,明天你送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到了风烛残年,强壮的身躯变得苟延残喘不说,心也跟着软起来,见到点生离死别的场面,眼眶就跟着发酸。 “喂~” “你们这帮小崽子,咋了?每个人得了点赏钱和官职,就开始学着装深沉呀!” “别说成了小小的伍长,就是真成了都尉,惹我老周生气,见到了照样马勺抡你!” “嘿,别不服气,你们扪心自问,那个没吃过我的小灶?” 老周故意挑起话题,打破尴尬的气氛。 众人脸上有了笑模样。 “对嘛!今天不是他娘的中元节,用不着你们摆着臭脸表忠义。标长升官了,不久就要奔赴五百里外的忻阳城当都尉了。” “再见不易,你们这些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小子,还不趁机表表忠诚,回头标长飞黄腾达了,也好攀些香火情!” 老周继续阴阳怪气的侃大山。 众人低声讪笑,相互之间也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 半晌,议事堂开始活络,薛潇湘正式开始会议。 “我这里有二百两银票,战死的兄弟,每家二十两纹银。其余的每人十两。算是我作为长官给大家额外的补偿。”薛潇湘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交给贾仲。 “标、标长。我们不缺钱,这钱还是您自己留着吧。或者都分给战死的兄弟也行。我们怎么能要您的钱。”冯大第一个开口,不是人情世故,话说的句句真心。 哪个标长隔三差五的自掏腰包给小卒子买酒?哪个标长每天亲自巡夜,让士兵先睡?哪个长官上阵冲在最危险的地方?做人可以偶尔占些便宜,但不能心里没数,不讲道理。 第81章 别离前夕 薛潇湘内心大感欣慰,彻底卸去了严厉苛刻的伪装。语声变得轻柔,眉眼含笑的对众人道。 “你们能心里想着袍泽很好,钱还是得按照我说的分。战死的那几个人的家境我清楚,上有年过半百的父母,下有弱冠的孩童。” “二十两银子在富人手里可能只是一桌子山珍海味。普通农户却足够三年顿顿吃饱。银两能让人挺直腰杆,也容易让人惹祸招灾。” “这二十两纹银,并不是一口气发给他们。贾仲多辛苦些,每家每年发放四两,以后逐年递减半两,三年以后若是看他们品性纯良,生活能过的蒸蒸日上,就把剩余的都发出去。” “我向那位人品不错的副将打探过,军镇按照惯例会给他们发放五两纹银作为补偿,每年另外给三钱银子。有了这些本钱,细心规划好,谋个小本营生足够他们后半生吃喝。” 薛潇湘在周老爷留下的书籍中发现几本关于心学的书,浅读觉得怪诞,细品才觉内有乾坤,道破人性的复杂。 众人置自己于情形当中,明白了标长的良苦用心。 这场会议开的很长,从戌时开到子时。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种种安排都记录成一份份信件。 交代完那些大事小情紧接着就是开餐,酒是崔老板临走前留下的两坛,酒肆毁了,方圆百里内再也找不到一滴酒。薛潇湘只开了一坛,并不是吝啬,士兵们刀伤还未痊愈,禁不起太多的酒精。 离别的悲痛不会随着推杯换盏而消失,只是暂时因麻痹的大脑而静默。 “冯大,这口斩马刀是特意找人给你打的,重量和长短都合你的胃口,拿着它多砍几个北羌蛮子。” “嘿嘿,我这腰弩你是不是觊觎很久了?就留给贾仲你了,你的射术已经纯熟,一日不练自己清楚,三日不练对手就该知道了!还得勤加练习哦!” 薛潇湘临行前给每个人准备了礼物,弓弩、军靴、利刃、酒壶...... 远方离别意,近前喜相逢,人类的悲喜总是不尽相同。数千里外,京都睿和亲王府的后院凉亭里,一老一少两父女正在秉烛夜谈。 朱轩亦端坐在正中,睿和亲王这位权倾朝野的肱骨重臣在一旁作陪,满脸的理所应当。 睿和亲王座下三男一女,三位大哥早就成家立室,无一不是担任朝廷要职,或从政或专心研学。睿和亲王年轻时脾气暴躁,忙于带兵征讨,对儿子们没太多关切。 时至今日,这些而立之年的男子汉,见到他这个爹爹还是恭敬的要命,只要老爹眉头发皱就吓得大气不敢出。 自小带在身边的小女儿朱轩亦则不然,继承了朱家祖传的胆大包天。 四岁时进宫面圣非要坐在龙椅上的伯伯抱,心满意足的坐上去还不消停,手里拨拉着圣人的冠冕越玩越开心,死活还就不松手了,哭闹着要带回家玩。 近前的御史言官沉着头不敢抬,就怕一时压制不住满腔的风骨说些不中听的话,后排新进京的武将更是连连咋舌。睿和亲王对这个宝贝女儿没有办法,尴尬的也是不行。 圣人乐不可支,连同案台上的私印都递到她手里玩。也就是康平公主,真要换成个男子,整个天下就得用唾沫淹死。 朝堂上这个康平公主胆大包天,到了后宫更是为所欲为。陪太皇太后老祖宗用膳,就敢第一个夹菜。觉得什么吃食美味,反手就将咬了一半的菜放到老祖宗碗里。 这位历经三朝,全天下权力顶峰的女人还真就笑着吃了她的剩菜。临走还往往叨念:“小康平最有孝心,有好吃还想着祖母,比她那傻爹爹强。” 朱轩亦自小听着爹爹关于朝堂纷乱的斗争,早就对那些党政无感。爹爹和伯伯掌控着光明下的世界,她自己也有样学样,暗中收拢了京都附近百里内的二十七家地下势力。 不为了别的,单纯只觉得好玩。长年累月后,有朱家的基业做靠山,组织发展的如日中天。 偶然翻开账簿朱轩亦才知道,悄然间半个京都的商业都进入她的腰包。京都城发生点什么风吹草动,京兆府尹都得先请求她这个地头蛇的帮助。 朱轩亦贴心的给老爹倒了一杯参茶,颇有掌舵人的气势,缓缓道:“爹爹,最近京都城各家势力暗流涌动的厉害呀。” 第82章 秉烛夜话 睿和亲王笑呵呵的一口喝光冒着热气的参茶对女儿的话置若罔闻,说着不相干的话。 “哎呀。女儿泡的茶就是好喝,就是喝一杯少一杯了。” 朱轩亦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不知道这个老顽童又要干嘛。 “普通人家都爱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依我看这句话说的真不错。这杯参茶我可是等了三四天才喝到嘴里哦~” 朱轩亦一下子笑出了声,纤柔的玉指捏住了琼鼻,另一只手扇风。 “哎呦~爹,你有没有闻到,不知道是谁家的醋坛的打翻了,好酸的醋味哦~” 睿和亲王被戳破了心思也不脸红,像个乡下老农将两只手插到袖里,扭转身子生气闷气。这个做派还是几十年前带兵打仗留下的习惯,西北冬天风沙狠辣,吹过皮肤都得带下二两肉。 豪门贵族的做派在那鬼地方可玩不转,还记得有个从京都来的江南刺史去西北巡查,貂皮大氅里只穿了单衣,马车里放着两坛江南的黄酒,兴许想玩玩诗歌里的围炉煮酒赏风雪,确实有够风骚。 真等下了车,北风打来,好悬没翻出去一溜儿跟头,成了边疆将士们的笑柄。 朱轩亦这几天一直事无巨细的照顾周文胤,最贴心精干的丫鬟都不放心。又是亲自煮药煎茶、又是喂饭擦拭身体。 睿和亲王这个骨灰级女儿奴看在眼里,晚上都不止一次悄悄抹泪。看宝贝女儿倒茶都怕抻伤了胳膊,这咋地就平白无故伺候个混小子了? 朱轩亦脸蛋温热,“哼”了一声走到老爹身边,只是简单的轻摇了摇老爹的臂膀,这位睿和亲王便举手投降,满肚子的牢骚和不解都随着香薰飘散无踪。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被自己的女儿拿捏,说出去不算丢人! “唉,你的这位天作之合,如意郎君真是个麻烦鬼。他们一来,整个京都的水都被搅浑了。”睿和亲王长叹道。 朱轩亦噘了噘嘴,并不认同老爹的发言。 “分明是已经安稳很多年了,那群快要咽气的老家伙们又开始不消停,总想着在临死前再搏一搏。关周文胤他们什么事。” “嘿嘿,爹爹是随口说的。但运气也是重要的一部分,他们赶上这个坏事的节骨眼,运作起来也是事倍功半。”睿和亲王给女儿倒了杯茶,开始正经探讨起最近发生的事。 “本不想和你说这些懊糟事,一来你不喜听,二来太阳底下就没有新鲜事,翻过来调过去还是那些事。” “雍和亲王那老小子在军机议事堂触了圣人的霉头,要以和亲延缓战争,被惊吓了一番后告病在家。名义上是不理政事,实际上让准孙女婿崭露头角,礼部、兵部、工部跑了个遍。” “刘启通这小子有点功夫,年少老成,在一众老油子面前也能滑不留手,办事更是粗中有细,听安排在礼部的人回信,那评价不是一般的高。以后的三省里肯定会有他一个不小的位置。” 朱轩亦爱屋及乌,周文胤的亲大哥也就是自己的大哥,对此人早就是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想发动手里的暗杀组织除掉他,理性了好久才淡去这个念头。 “爹,刑部的孙世杰这些时日有些古怪,大门紧锁谢绝拜访,连家丁都很少出来。” “我在周围派了影卫暗中盯梢,还真发现了端倪。不少的旧人和本不该出现人物趁着夜色溜进孙府,要不要好心和上面通通气?” 朱轩亦轻轻剥开一颗阿月浑子,这种进贡而来制成的干果,白白的外壳,翠绿色的果实,光是赏玩也让人舒心。 夜深带凉意,睿和亲王把玩着温热的茶杯,缓缓道。 “对外说是告病,我也听到点别的消息。说是家中的宝贝女儿害了相思病,突然病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郁结难平。” “人老了总容易做些糊涂事,你看着敲打敲打孙家,他们能及时醒悟最好。现在西北前线蠢蠢欲动,开战只差一个偶然的时机,将士们在前线拼命厮杀,朝堂少些动荡为好。” “刑部孙世杰一直做事有度,眼界手腕都不错。算是圣上的得力亲信。对于雍和亲王党羽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年相互制衡,给咱们帮了不少忙,他真倒下了,对国家有害无益。” 朱轩亦点点头,将干果丢入小嘴,细细咀嚼。忽然又想到什么,伸出柔若无骨的玉手佯装平静的抓了两把,悄悄塞到内衬衣袋。 第83章 再苦一苦百姓 这举动哪能逃的过睿和亲王锐利的目光,看着从小锦衣玉食供起来的千金变成这副邻家小女孩做派,心里说不清是开心还是失落。 “爹,那个。我还有个事。”朱轩亦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 “有话就说,能办的爹给你办,不能办的爹想办法给你办!”睿和亲王看不得女儿这副怯生生的模样,豪气干云道。 “我想在兵部查个人,是,是周文胤的青梅竹马。”朱轩亦自己也有些说不出口,哪个大家闺秀,四处搜寻情敌的下落? “兵部、兵部....” “爹几十年前就完全退出了兵部,没留下一点亲信,有过交际的将军也都四散,还真是有点不好查呀!” “真就没留半点后手?”朱轩亦不怀好意的看着睿和亲王。 “闺女,早年入主兵部,一是年轻气盛,二是圣上登基,扎根不稳。爹看不惯那一群蝇营狗苟之徒拿捏咱们朱家。” “荡平了南匈和噶里木部,我也就功成身退。俗话说的好,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但我也怕功高震主。” “圣人是你大伯,我的亲长兄,可别忘了,他还是这天下子民的圣人。” “这话跟别人说打死都不信,走出门那些乌龟王八蛋都以为是我迷恋权势,出了兵部又拉拢刑部、吏部,在京都要做二皇帝。” “没办法呀,圣人独木难支,我不帮他谁帮他?”睿和亲王越说越憋屈,让旁人一看倒成了受气的小媳妇。 “爹,你这些话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都说年龄越大越爱唠叨,我看不假。”朱轩亦堵住耳朵,俏皮的翻起白眼。 “以前说过吗?嘿嘿,年龄大了,记性不好。”睿和亲王嘿嘿一笑,不再诉苦。 “兵部现在把持在雍和亲王手里,圣人重视掌握军镇的力量。地方的军帐俨然成了三不管,党羽林立的吓人,一座军帐得依仗三四座靠山才能不愁吃喝。” “从这个地方入手,兴许能突破,给我三日时间,应该就会有结果。” “对了,爹,那个礼部的赵政明怎么样?我对此人掌握的信息不多,只知道暗中为雍和亲王一党。” “嗯?” “那个假大空的伪君子!咋地,他惹你不开心?老爹派人去给你讨个公道!” 不提及此人还好,睿和亲王一说起来陈年往事都浮上心头。 “若干年前天降大雨,一连十日不停。江南地处下游遭遇百年不遇的水患,河堤冲垮了二十七座。” “正值秋收时节,数十万户农民流离失所,百亩良田冲毁,江南最富有的几个县直接成了一片汪洋。” “爹那时候正在户部任职,看着南方八省快马送来的受灾情况,心惊肉跳的不行。一日之隔就能新增万人的死伤,就是前线厮杀也没这阵仗。” “到了朝堂上,我也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了那些紫袍的嘴脸,相互泼脏水,作口舌之争,哪有一个关心黎明的死活!” “雍和亲王最不以为然,淡淡的说了句,这世上哪有金汤一般的河堤,何来金汤一般的堰口?” “那不是决堤!明明是分洪才对。天灾就是天灾,后续多发银钱补救才能安抚民心。” “他奶奶的腿的老王八蛋!年初户部刚拨出五万两雪花白银,用作加固河堤,清理河道淤泥,都白花了?还张嘴闭嘴找上面要钱?” “赵政明更是个混蛋,见多方势力争执不下,圣人静观其变,竟说出了句:再苦一苦百姓吧,实在不行骂名我来担!” “他也配?老不修的东西一连娶了六房姨太太,年龄最小的比他的大女儿还少两岁。口中张嘴闭嘴的圣贤、礼法,穿着绫罗绸缎,让最底下的百姓苦一苦?要不是那天上殿忘记了佩刀,老子先一刀剁了这个混账!” “百姓受难,指名点姓第一个骂的就是老朱家。农户流离则粮不足,商贾受难则国库亏,士子压抑则国不进。” “朝堂里的百年世家不会操心这些,天下大乱他们依旧稳如泰山,毕竟修炼的就是这份能耐。” “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穷困读书人也不会操心,他们只会一分一毫的算计这些年的苦楚,把受过的冷眼和奚落换成银两揣到自己衣袋里。” “至于各地藩王和封疆大吏,百姓死伤与他何干?真天下大乱岂不是称心如意。乱世出枭雄,谁会认为自己是个庸才?” “爹这些年看的清楚,圣上坐下的龙位看似惹眼,实则暗含倒刺,扎得慌呀!” 第84章 中央与门阀 “雍和亲王一党在下面贪墨横行,民间哀怨久矣。圣上就真的容许他们这样飞扬跋扈?” 朱轩亦虽为女流,胸中志气从不弱于男子。听到不平事总想管一管。 “没办法呀!容忍不了也得忍着。家事、国事、天下事、可不是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你真以为天子就能大事小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睿和亲王抿了口茶,颇为无奈道。 “整个朝廷中枢分为三省六部,圣人和爹手中勉强掌握一省两部,中书省牢牢攥在雍和亲王的手心里,门下省和其余四部由四大世家交替执政。在这三足鼎立当中咱们还是略占上风。” “爹当年抽身出兵部,本就是圣人和世家门阀的一场交易。圣人得以掌握四大军镇之三,纵观历朝天子也没人能高过他了。兵部和军帐势力分摊到门阀手中。” “东北、西北、西南三大军镇名义上汇集五十万之众,按照爹对他们的了解,实则能有三十万就很不错了。这三十万人是立国之本,是精锐中的精锐。” “兵部掌管全国各州郡路府县的衙役,还设有地方维稳的军队。乍看起来人数不多,但真要算起帐,兵部和军帐名义上可以调动五十万兵力。假设真想谋反,一夜之间全国三分之二的地方都会瞬间改旗易帜。这一局勉强来算是势均力敌。” 朱轩亦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神情愈加严肃,生平第一次听老爹由浅入深的分析当朝局势,回想自己的意气用事,确实稚嫩的不行。 “再归结到钱财上,经济过高,百姓愈加富足,就会出现玩乐倦怠,崇商轻农的思想。边境外的蛮子们可乐得看咱们变成提笼弄鸟,只会舞文弄墨的二世子。” “完全不顾商业,只重视农耕,也不好。整个国家死气沉沉,全都看天吃饭?万一出现灾疫,朝廷便再无应对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造自己的反。” “你这些年能将商业版图发展的一帆风顺,所涉及的包含冶金、盐业这种绝对官方垄断行业,其实也都是圣人默许的。” “但现在地方势力逐渐做大,世家门阀仗着破落山门唯一的老祖宗跃跃欲试,偌大的天下,万亩良田,能落到百姓手里的只剩了边角料。” “洛河崔卢、龙阳聂氏、关陇李氏、琅琊王谢。六大世家多是四世三公的底蕴,冲门户的几个老祖宗即使见了圣人也可不行跪拜之礼。什么均田、井田、分封、郡县,中央政策喊得震天响,跟他们都没关系。” “洛河崔卢两家是通家之好,子孙代代联姻,多年把持工部。全国十分之七的铁矿石都暗中掌握在两家手中。圣人登基后,将铸币权收归中央,才削弱了他们的势力。” “关陇出李氏是学阀,子弟门生占据翰林院。在圣人未规定殿试之前,十有八九都成了李氏的门生。由政转商容易的很,西域之路的商道多年被李氏把持。” “龙阳聂氏位居岭南,无一人从政,家族乃是乱世草莽出身。前朝开通南北内河航运,绵延数千里,聂氏动用全族人力、财力鼎立支持,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条航路的当家人。” “聂家十分擅长审时度势,圣上潜邸之时就主动抛来了橄榄枝,发动神武门兵变的钱粮都出自聂家之手。有了这份天大的交情,他们自然可以稳坐钓鱼台,不用担心圣人秋后算账。” “每年数千万担的粮草、货品在航路流通,聂家看似低调,其实富可敌国。前年荆襄大疫,户部口袋吃紧,还是聂家送来数百万两银子才解了燃眉之急。” “琅琊王谢是圣人的故人,在整个齐鲁被称为士族之首,追根溯源可到先周时期,家族人数之多,影响力之大非同凡响。孙世杰能顺利入住刑部,多亏他们的支持。今天的吏部明面上我为尊,真遇见点难事,还得去找那些老家伙们。” 睿和亲王忽然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入神,不知不觉中道出往事,也说出了不少心里话,自觉在女儿面前高大威猛的形象都有些受损。随即轻咳了两声,为自己打起圆场。 “嘿嘿,闺女,别嫌爹唠叨。你上面的几个哥哥都是榆木脑袋,跟他们聊天实在太无趣了。只会点头称是,要不就是把父子间的消遣话听得暗藏杀机!回到自己的院子开始冥思苦想。” “黄土快埋到脖子了,肚子里装的陈年旧事倒不出去,不舒服哦!” “爹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现在看似的天下太平,实则波涛暗涌,圣人这些年将权利收归中央,底下的士族门阀都憋了口气。还能有多久的相安无事,说不好喽~” 朱轩亦听得认真仔细,轻轻笑了笑,往老爹身边又靠了靠。两人之间有问有答,不像父女,更像良友。 第85章 落马驿 京都城外数百里,有一处地点名为落马驿,曾为官道上的驿站,用以停歇休整。随着新历实行,重新开通官道,这里没了往日的热闹气,逐渐没落,成了流寇和底层混混汇集的三不管地带。 四名劲装大汉带着一名踉跄的文弱书生刚刚在此地落脚。 大汉们眉骨、脸颊、小臂都有刀疤,往那一站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稍微有些眼力的就能看出来不是匪、便是盗。 为首的长脸土匪将文弱书生轻轻抱起,稳稳的放在地上。几个月里曲折颠簸了八百里,长时间坐在马背上的书生被颠的七荤八素,下了地还不能适应。 “周公子,您这,您这身子骨也太弱了。照这样看,不等咱回到山头,您先得有个好歹。”长脸土匪嘬着牙花,十分无奈。 几人正是数月前从京都大理寺监狱挖地道的土匪,周公子自然就是死里逃生的周文雍。 京都作为中原王朝的心脏,防守看管还真不是盖的。能混进城内容易,摸黑往外逃时,还是不慎触发了守城暗哨。本来六人同行的队伍,几番厮杀脱身后,只剩下四人。 长脸土匪名叫马三,最早跟着左乐贤落草,因为年龄最小,成了四当家。为人不懂变通,只知道对大当家左乐贤唯命是从。 二当家和三当家总是嘲笑他,大当家说:汤团是黑的。 马三就得跟屁股后面附和:对!煤球儿差不多。 左乐贤能放心身死,把与山寨并无交际的周文雍托付给马三,也正是知道他的忠心。 马三第一次见到周文雍只是轻微的皱眉,看到大哥所留亲笔遗书,扑腾就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信里说的明白,您是大哥的兄弟,我是左大哥最小的弟弟。左大哥能为了您舍去性命,我马三这条贱民从今天起就归了您了! 逃过了官兵的围追没跑出去十几里,又出现了莫名的几伙人马堵截。看身手不是出自绿林,倒是有退役老兵的影子。且战且退,凭借着土匪的心狠手辣,几次将其打退,折损了两名兄弟。 这位周公子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看样子能耐不大,天知道这次是捅了多大的篓子。不过也没啥,干的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周文雍从小就是按照文人培养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自从蒙受不白之冤锒铛入狱,才开始昏暗的生活。数月的马背颠沛,可让他遭了老罪,风餐露宿不说,大腿内侧早就被摩擦的血肉模糊。 说句气话,还真不如大吃大喝后被毒杀舒服。 下马站稳脚跟,呈八字。两腿岔开,说不出的搞笑怪异。周文雍暗自运了松了口气,脚踏实地却还是觉得轻飘飘的。 “周公子,跑了一天一夜,咱们先在着落马驿小憩一会吧,吃点东西,应该暂时不会有追兵。要是顺利的话,再有两天,到了咱们的山头,就不怕那些鹰犬了。”马三好言安慰。 世界上最不缺钱的有两类人,世家公子和强盗。 眼前这两种人都在,世家公子穿金戴玉,随便掏出个书袋都是锦缎缝制,扔着卖也能换几两银子。强盗自不必多说,凭的是手腕强弱,老实人欺负的,黑吃黑也不发怵。 落马驿没落后,只剩了一条商业街,开着两三家客栈,正规的买卖家很少,多是黑店。几人丝毫不惧,大跨步走入装修最气派的客栈。 后院是马圈,堆着草料,三层楼高的客栈,一楼摆满五张方桌,远处看油光可鉴,楼上为住宿,三人、两人一间。 “宾朋客” 周文雍抬眼念了念店名,不同于习惯性楷书书写店名,篆字写得很有古意,名字起的也好。来者是上宾?朋友?还是客人? 店铺跑堂约莫十七八岁,是个人精。听到马蹄声,就迎了过来。 “几位客官,这太阳还没下山,不知您是想打尖还是住店?咱们客栈可算得上方圆五十里最阔气的。吃饭的话有南北大菜,住店更是有收拾干净的上房。” 跑堂一句话,三声笑,外带不值钱的作揖,话说的又贴心,很难招揽不到生意。 马三抿了抿胡须,眼神闪烁出光亮,将藏在背后的短刀往里收了收,随手丢下一小块碎银两。 “爷赏你的,给开两间上房,好酒好菜伺候着。” “得嘞,几位爷里面请,今天还没客人,您随意~”跑堂喜笑颜开,声音更加晴朗。 周文雍被马三请进“宾朋客”,后面杀气腾腾的土匪大马金刀迈入,本就不大的小店,骤然变得拥挤起来。 第86章 宾朋客栈 马三简单的环视客栈,嘴角微微上翘。将周文雍单独请到长凳上,其他四人挤在一起。 好酒好菜摆满了方桌,这里靠近村落,厨子手艺自然不会高超。菜品摆盘粗狂,见了足量的银子,上桌的都是足量的肉食,油水足得很。 南煎丸子、红烧蹄髈、梅菜扣肉、大盘的水煮羊肉等等。色泽润亮,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 “几位爷,这可都是咱家厨子的拿手好菜,后面还有几个硬菜,您快趁热尝尝~”跑堂托着半坛子酒,万年不变的笑容挂在脸上。 “嗯~不错。” 马三夹起一块丸子,放在嘴里咀嚼,咯吱咯吱作响。舌尖翻滚,满口生香。 “再给我们开一间上房,收拾干净,洗澡水烧热点,一会洗个澡好好解解乏~”马三筷子不停,含糊道。 “不是,五位爷就开一间房?住的多挤。您给的银子足够,我看最少也得两间。”跑堂的数了数人,热心推荐。 “嗯?怎么!到底是你住店,还是我住店?大爷得让我们贴身伺候才行,就让你们这些粗手粗脚的家伙,会侍奉人?” 马三语气一变,斜着眼看向跑堂。 “不不不,您、您是爷。小的我多嘴了,我这就去烧热水,烧热水~” 跑堂的有苦难言,腹诽道:“这溜须拍马还拍到马蹄子上了!就你们这几位放到阎罗殿跟恶鬼一般的长相,还要伺候这位细皮嫩肉的公子?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四名土匪都是无肉不欢,无酒不开宴的主,简单客套几句,便开始风卷残云,说好听了叫豪迈大方,直白了讲就是没有吃相。 烧鸡对半撕开,刚够两人吃。烂熟的蹄膀用筷子划开,连皮带肉裹着汤汁,吃的满嘴流油。兄弟情深,豪气干云大口喝着烈酒。 众人吃的欢快,唯独周文雍举起筷子,又缓缓放下。 马三肚子里油水足些,吃相好看不少。率先察觉出周文雍的异样,用勺子敲了敲盘边,三名土匪动作戛然而止。 “嘿嘿,那个,周公子。您吃呀!我们兄弟都是大老粗,您多担待。嘿嘿~”碗里放着大半只蹄膀的土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举着半只烧鸡的土匪,讪讪然将鸡又放回了盘中,尴尬的擦了擦油手,滑稽的模样让旁人看了得惊掉下巴。 这下换做周文雍不好意思了,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对马三道。 “马大哥,兄弟们误会了。绝不是我嫌弃大家,我、我总觉得这个客栈有点古怪。咱们行走江湖在外,还是小心点为好。” “哦~” 马三感到惊喜,扭过身子,示意弟兄们继续吃喝。小声问询起周文雍的看法。 “周公子,您说说,这个客栈有什么奇怪呢?” 周文雍沉吟半晌,结合着一路上的经验和落马驿周遭的环境,开始自己的分析。 “马大哥,这间客栈在位置算不上好,但却有三层楼高,装潢又不算很旧,与整个落马驿破败的状况相比显得格格不入,这个第一怪。” “其次,咱们进入落马驿时,刚过晌午,应该正是上客的时间。一路走来的几家客栈却关门闭户,唯独这间宾朋客栈敞开门做生意,还有跑堂揽客,此为第二怪。” “还有吗?”马三饮了杯酒,笑呵呵问。 “还记得咱们刚进门时,跑堂说的,这间客栈没有其他客人。但你看,咱们后面的几张方桌油亮亮的,明明是刚刚还有人喝酒吃肉才对。跑堂的为什么要撒谎?” “兴许刚刚有人吃过饭走了,这个不足为奇。”马三夹了两粒花生米,淡淡的说。 “不对!这间客栈肯定还有其他人。客栈的马圈后还备有两包草料。” “我家里养过马,不同品种的牲畜,用不同规格的草料。这两包草料精贵,喂养的不是一般的品种,这种小客栈,怎么可能圈养的起?” 马三忽然沉下脸,拉长声调面向周文雍:“还有一个奇怪的事。你进来时可曾闻到一股血腥味?” “啊?”周文雍瞬间感觉汗毛竖起,说话都开始结巴。 “马、马大哥,不、不、不会......” “哈哈哈哈~”马三恶作剧成功,捧腹大笑,给周文雍夹了几个丸子。 “逗你的,是血腥味没错,鸡血味呀!给咱做成烧鸡了。嘿嘿,周公子,你这胆子还得练练。” “安心吃饭吧,我们哥几个都是行走江湖多年,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会注意到,你再不动筷,盘子都要被这几个没出息的舔干净了。” 第87章 烛光斧影 酒足饭饱,楼下的盘子摞的老高,马三等人撑得直打饱嗝,辗转到楼上喝着滚烫的茶水慢悠悠的漱口。 周文雍也半信半疑的将就吃了四个丸子、半斤牛肉、两碗米饭、若干小菜。 客栈的上房的确干净利落,犄角处连个蜘蛛网都没结。上房面积不小,平常应该能容纳三人同时居住。古代世家的公子和富商出行,多会选择这种。 开门就见屏风,旁边放着一条不长不短的矮凳,平时用于换鞋。晚上侍奉的女婢或书童可以蜷缩在此处打个盹,不会让人睡得舒服,真睡死了,怎么伺候主人? 绕过去是圆桌,喝酒论事会客都可,往左是独立的小房间,里面放着泡澡的木桶。往右走五步,摆放着宽大厚重的双人木床、角落里放着临时小解的夜壶、痰桶。 再高级的客栈也不会有太多改变,只是面积大些。位于城镇中心的客栈还会添备女子用的梳妆台,讨夫人、小姐们的欢心。 周文雍泡着热水澡,又开始犯起了嘀咕,刚才吃饭猛了没停住口,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觉处处都不对劲。 “那道南煎丸子,肉香四溢又脆嫩清甜。里面是放了凫茈,此物味道脆甜,用处颇广,可为蜜饯、可为水果蔬菜削皮生食。原产于南方地区,家乡的孩童们嫌名字绕口,以形取名为马蹄。”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偏北的地区?此物不算稀奇,但在这穷乡僻壤,利益为重的客栈老板还能有这等阔气?” “还有这房间的布置,也不对劲。该放瓶子的地方,摆上了镜子。该放镜子的地方又换成了文玩装饰......” “还有天已经擦黑,透过门窗竟然看不到客栈大门点灯吸引客人投宿。” 自古有状元之才的没有一个是不知变通的腐儒。周文雍常年读书,练得就是明察秋毫、体悟文章内涵的能力。见识过了社会人心的歹毒,有了另一个极端心理,产生了点天下有贼的副作用,看谁都像坏人。 泡过澡本应该身心舒缓,压力得到释放。周文雍心理矛盾,想着吃了酒肉并无异样,常年行走江湖的土匪大哥们也神态如常,此地应该是安全的。 但作为读书人的第六感又感觉客栈有说不出来的诡异。 古代有宵禁的律法,闲散人员不得夜间游走,违者以窃贼论,杖责惩处。用今天的话来说,半夜三更不睡觉,肯定没什么好事。 本朝仍延续此规定,过了戌时,宵禁就已经开始。街巷寂静的渗人,透过朦胧的窗纸隐隐可见远处点点亮光,巡夜打更轻敲铜锣,操着方言报时提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咚!”,“咚—咚!” 周文雍不出所料被独自安排在宽敞的大床上,马三距离五步之隔用桌椅板凳简单搭了临时的床。其余三名土匪也不讲究,各自找了舒服的角落依靠着休息。 逃出京都监狱已经三个月有余,为了逃避追兵走的极慢。马三别看表面上粗糙,实际心细如发,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指挥下冲出包围圈。 后来又突然出现了另一伙人马,身着统一服饰,更加狡猾凶残。双方打的有来有回,土匪们人数有限,经不起长期作战。对方却好似打不光,杀不绝。 刚刚杀退一批辗转个驿站,村口又遇上十几号人马。马三无奈,只能三番两次躲到乡下农户家避风头。一周前,这批人马又突然销声匿迹,大方走了一百里都没发现追兵。 在外流离这些日子,吃不好,穿不暖。经常是蹲在路边就着尘土吃些干粮裹腹。夜间不是总能找到客栈、驿站落脚,赶上追兵逼的紧,几人轮流放哨在荒郊野地露宿也是常事。 周文雍是娇生惯养,但并不是个吃不了苦的世家公子,尽管身体快要透支也从不抱怨。今日此情此景,美食美酒,宽宅软床,再紧绷的心弦也慢慢松懈。 “呼呼~轰轰~”“呼呼,嗯,鸡腿是我的~”“呼噜,呼呼~” 几名土匪大哥率先进入梦乡,呼噜声梦话连环协奏。 “关门关窗~防盗防偷~” “咚,咚!”。“咚,咚!”鼓打二更,亥时。 周文雍眼皮愈加沉重,筋骨传来酸麻感,肌肤摩擦着柔软的被子,说不出的舒适惬意。大脑停止运转,管他天翻地覆,老子睡醒再说~ 客栈外马蹄轻踏,几匹高头大马都被用布袋勒住嘴巴,生怕发出响动。楼梯传来脚步声细碎,客栈的跑堂左手举着烛台,身影摇晃,上扬的嘴角俨然变了一个人,另一只手拖着黑漆漆的长刀走向周文雍的房门。 第88章 正经的黑店 点燃的迷香轻易戳破薄透的窗纸,缭绕的香气徐徐充斥整间上房。听着里面的鼾声又加重了几分。小跑堂提起长刀缓缓插入门缝,动作十分熟稔的抽动门闩。 慢工出细活,夜还长,小跑腿不急不恼,一盏茶的功夫便捅开了门锁。提起烛台望着东倒西歪的几个糙土匪眼神透露着无奈。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让你们分两间住不听,这下就一块跟着陪葬吧~” 跑堂将长刀架在肩膀上,走起路来又蹦又跳,碰到挡路的土匪就用脚踢到一旁,嘴里哼着小曲,心理素质强悍如斯。 反派死于话多,这跑堂一举一动透露出是个行家,也不多做纠缠,对着床上的被子反手就是两刀。 “噗呲~噗~” 锋利的刀尖刺入半寸,连带着鲜血迸出。 “完活!小兄弟,你死后变成厉鬼可别怪我。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咱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是上面新来的信,要杀你。下辈子托生个好胎,有些人得罪不起的。” 小跑堂瞪着天真的眸子,小心擦拭刀尖的血污,无辜的转向马三等人,神叨的继续自言自语。 “不过也别怕,你这些兄弟比你晚不了几步,等等他们,黄泉路上一起走不孤单的。” “嗯?是吗~”黑影处突然出现另外一个声音。 “什么?”小跑堂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唰唰~” 几道黑影同时快速移动,有的夺刀,有的捆脚,原本躺在地上酣睡的马三拍了拍身上的土,哪还有半分睡意,仰着脸笑意更加浓重,将脏兮兮的抹布塞进小跑堂的嘴里。 小跑堂是精通暗杀,马三这几位更是打家劫舍的高手,绑人动作又快又稳,主打一个行云流水。绑猪扣一锁,任由你随便折腾,也是只紧不松。 “嘿嘿,小子,别折腾了。论黑,老子玩刀的时候你刚断奶。你是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瘦高个土匪咧着嘴调笑。 “对呀!四当家可是我们山上的军师,比计谋你是王奶奶见了玉奶奶,差了一点呀!”另一名土匪随声附和,字里行间都是不屑一顾。 另一边,周文雍听到打闹的凌乱,推开浴室的门,安然无恙的走了出来。 马三在山头上号称神机妙算,算无遗漏。在周文雍即将睡着时,悄悄叫醒了他,不说缘由只让他躲进洗澡的浴盆,听到任何动静也别出来。在被子里放好在临镇买来的活鸡替死,玩了一手狸猫换太子。 马三重新点燃几盏烛台,冷冷的看着地上的跑堂杀手,好心给他解惑。 “你栽的不冤,倒不是你的迷药不灵?老子家里世世代代都是行医制药,只是到了我这一代惹了官司,弄了个家破人亡。” “世间能数得上的草药、毒物,但凡从我鼻尖一过,我就能说出药性和应对之法。你呀,还是道行太浅~” “唔唔唔~” 小跑堂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吵闹声,看样子是不甘和不服。 马三对败军之将并不在意,将周文雍请到太师椅落座,努了努嘴。 身边的土匪立即明白了意思,掌中的匕首上下翻滚,快速挑断了杀手的手筋和脚筋。另外两名土匪得到信号,拎起长刀迅速下楼。 “马、马大哥。” 早有心理准备的周文雍还是被这套纯土匪作风吓了一跳。 “嘿嘿,周公子。您不用怜惜他们,这帮人应该是专业的杀手组织。手底下的人命,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只是废掉他的四肢,算便宜他了。”马三恭敬解释道。 “是,是。”周文雍回过神,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不想杀人就得被人杀。自己这条命就是这么得来的,哪还能举着圣贤书籍行事。 “马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文雍不是笨人,明白了大概,还是有很多细枝末节想不通,虚心向马三求教。 “周公子,其实呀,您一开始的感觉没错,这间店铺就是有古怪。” “不是我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只是这些杀手没想到另一件事,我们兄弟从山头来时,就途经过落马驿,住的就是这间宾朋客栈。” “啊!”周文雍大吃一惊。 第89章 黄雀在后 “嘿嘿,我一说您就懂了吧。这间客栈原本的掌柜是个南方人,爱唠闲话,嘴碎得很,实在很难不让人记忆犹新。据说是因为娶了北方的媳妇才迁居此处。 整个客栈只有四个人,跑堂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厨子也是个地道的北方人。寻常客栈更换东家,厨子短期是不会换的,为的就是留住老主顾,而现在这位厨师炒制的都是南方菜系。” “我第一眼看见这个小跑堂就明白出事了。便将计就计,看看他们有什么招数。” “您还记得我说过客栈有血腥味吗?那句话不是玩笑,普通人很难发现,但药行练的就是鼻子,我能闻的出来。” 马三顿了顿语气,昏暗的灯光营造出诡异的气氛。 “您所发现的那些异样也没问题。整间客栈在打闹后,被重新布置过,所以东西摆放变得凌乱。” “这些杀手入住客栈,原来的掌柜已经遇害,他们鸠占鹊巢,就等着咱们上钩。” “啊!”自幼胆小怕事的周文雍好悬没直接跌落到地上。听马三这么一说,这间客栈岂不是死了很多人? 虽说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在乡下生活,耳朵里早就灌满了神神鬼鬼的事。前客栈老板一家惨死,怨念肯定极重,自己刚才睡过的床、用过的桌子保不齐就摆过他们的尸体。 一念起,百念生。周文雍越想越怕,瘦削的脸庞吓得苍白,后背顿感阴风阵阵。 正在此时,下楼的两名土匪提着两颗血淋淋的脑袋返回楼上,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 “额,扑腾~”一整天担惊受怕的周文雍,受不了如此刺激。眼白一翻,昏死了之。 马三哀叹一声,扶起周文雍。对着两位不懂事的土匪破口大骂。 “早就跟你们说过,出门在外别总是土匪那套作风!” “咱是个文明人,注意形象!!!” 两名请功的土匪不敢顶嘴,灰溜溜的低下头。嘴里还是委屈的小声嘟囔:“咱们山头除了大哥,就数您下手狠辣。我们这还,这还算是收敛呢。” 土匪和杀手虽然都是属于偏门黑道,但实际大有不同。土匪圈成员比较固定,一共分为三类,被逼上梁山的老实人、自幼不学无术,打架斗殴的混混、世代传承的土匪世家。其必要素质就是凶狠残忍。 土匪窝里不养闲人,连吓人的功夫都没有,还能当土匪? 杀手却不然,他们讲的就是大隐隐于市,平时都有正当身份、正当营生。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掉人堆里都挑不出来。杀手,杀手,暗中行动,一击必中,玩的就是阴招,近战功夫只比常人高出一点。 马三带出来办事的土匪,都是练家子出身。再加上多年实战锻炼,寻常的兵丁也不是对手。楼下扮成厨子和掌柜的杀手在毫无防备之下,自然被砍瓜切菜。 马三抓过周文雍腰间的扇子,学起文人做派,开扇摇了摇风,看向唯一幸存的小跑堂,手腕一动取出其嘴中塞着的脏抹布。 “唉,就剩下你了。看看说些什么,兴许能保住小命~” 小跑堂眼睛都瞪出了血丝,恶狠狠的往地上啐了口血水,癫狂的嘶吼。 “你们这群畜生,要不是上面的来信迟迟未到,饭桌上老子直接毒死你们就好了。杀手失手,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先别忙着得意,咱们谁也活不成,过会儿到了阎王殿还得有一番较量!” 不待小跑堂说完话,客栈楼下传来轰天巨响,随机而来的就是地动山摇的撕裂和晃动。 马三内心隐隐感觉不安,那是一种大难临头的压迫感和窒息感。第一反应就是高喊了一字,撤! 踉跄着身子单臂揽起昏迷的周文雍,蛮横的用肉身直撞冲破后窗,三层的矮楼,只有两丈不过,应该还能撑得住,即使摔残也比压成肉饼强呀! 稍慢一拍的其他土匪,已经遭受了劈头盖脸的砸落,个个痛嚎着冲破窗口,根本顾不上角度和姿势。 此时破败的客栈一楼三道铰链捆侧梁,十几匹骏马正拉满脚力各自飞奔。先是主梁被炸毁的客栈原本就风雨飘摇,继而侧梁被拆卸便再也无法支撑。 什么叫世事无常?一个时辰前还高大整齐的客栈,现在彻底成了分文不值的残瓦碎砖,带动的整个小镇都微微震荡。 第90章 要钱也要命 “咳咳~” 马三后背着地,将周文雍安然护在怀里,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小腹传来的剧痛告诉他肋骨至少折了三根,左侧小腿逃跑时被一寸长的木刺插中,肯定伤及了经络,钻心彻骨的疼。 另外三个土匪哥哥,情况一样不容乐观,捡了一条命是真,乐观的讲未来的一年半载怕是下床费力。 瘦高个脑袋被瓦片开瓢,整个脸血淋淋的渗人。最可怜的还是胖土匪,二百来斤的分量,动作慢,反应也慢,瓦片砖头没少挨,横梁木屑接了个遍。 垂直降落地面,摔得感觉五脏都快移位了,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能感到痛,说明还活着。整间客栈沦为废墟,可没人管那位小跑堂的死活,这回怕是已经被碾成了烂泥,死法凄惨的很哦。 “当、当家的。呼呼~” “您还好吗?我过来扶您。” 花名山野猴的土匪受伤最轻,出身于飞贼世家,是个三代人培养出来的奇葩。用他爷爷的话说,放着体面的飞贼不当,去舍命当不入流的活土匪,不争气的东西! “还活着。你过来看看周公子怎么样,有情况赶紧带他走!”马三重伤中仍把周文雍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好!” 山野猴拍了拍身上的土,扭动挫伤的左脚,赶紧去帮马三的忙。 昏迷中周文雍傻人有傻福,错过了骇人的一幕,要不然第一个吓到变形的就是他。坠楼的震荡下意识逐渐清醒,蠕动的身躯感受到绵软。看着身子底下亲密接触的马三,懵懂的挠了挠头。 “周公子。周爷!您再犯懵,四当家就成死当家了!”山野猴彻底没了脾气,语调接近崩溃。 月黑风急,周围的人睡得正酣,是个杀人的好时辰。十几匹战马去而复返,十几道黑影攒动,特制的夜行衣包裹严实,只露出双眼部分。 马背上手持钢刀的彪行大汉将几只待宰的羔羊重重包围。 “蘑菇,你哪路的?可还能打个商量?”马三挣扎起身,将口中的逆血咽回肚子。 “哦~还是个绿林中人?”领头的大汉轻敛胡须。 “有人要这小子的命,不办好,没法交代。同行也只能说句不好意思了~” 马三双手抱拳已示恭敬,将衣袋中暗藏的珠宝玉器,外带两块十两重的金坨子丢到地上,作揖求情道:“您有您的兄弟,我也有我的朋友,所做的事都为了忠义。” “行走江湖,钱财如粪土,情谊抵万金。这些俗物就当是交个朋友,还望能够帮在下一把。” “嚯!没想到这穷山恶水还能有你这样的人物,刀架在脖子上还能坦然说生意。” “钱我收下了。这小子我会给他给痛快。你如果愿意加入我的麾下,可保全一条性命,咱们以后就是真正的兄弟,如何?”领头的大汉说话中气十足,颇有枭雄之风,应该是其中的当家人。 “嘿嘿,您说笑了,我们是一块来的,最好能一起走。就算是再不济,也是公子离开,马三愿意替死!” 领头大汉眼神里的钦佩之色更重了几分,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感叹:“可惜了,挺好的材料,就这么毁了~” “好吧,那也没别的办法了...” 马三低着头落寞回话,却突然发难,单脚发力,一蹦一跳的提刀奔向领头,样子虽然好笑,但速度属实不慢。 躺在地上装死的胖土匪如同气球弹跳起身,左手的流星锤抡成了一道圆弧。 瘦高个不顾脑袋上的血洞,龇牙咧嘴的向后方发起进攻,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猴子,快带公子走!”马三悲壮喊道。 “公、公子!咱们走!”山野猴背起周文雍,快速搜索马队的薄弱处,身法似走似跑,形如鬼魅,快的超出常人理解。 领头的汉子不见惊慌,口中的骨哨吱吱作响。反手不经意的一刀轻松挑开马三的攻击。马队后闪出两人,一人持长枪,一人双手握锏,用的都是古武。 马三落草并不靠武力站脚,而是全凭医术和脑力,加上土匪基本素养凶狠。重伤下的拼死一击,全凭信念支撑,对战高手根本不值一提。 长枪迅猛横扫,直中马三小腿,骨折声清脆。 重锏势大力沉,与钢刀碰撞后继续下沉。马三先是手臂酥麻,继而左侧肩膀好像被大锤砸中,疼的五官都要换位。 要不是领头大汉有意拉拢,持锏汉子这一下足能把顶天立地汉子砸的稀巴烂! 第91章 义匪殒命 这伙马队不是寻常的绿林土匪,随着哨声牵动,十几匹马开始游走,看走位和动作像是某种战法。 胖土匪蓄力的一记流星锤砸倒一匹战马,连带马背上的汉子直挺挺的飞出。东南方被突破,山野猴欲趁乱逃跑。 没走出两步,两人两骑迅速弥补空隙,两只长枪封住去路。要不是山野猴反应快,就得当场被扎个透心凉。 “噗噗~”黑衣人手腕一抖,细密的织网从天而降,将周文雍与山野猴网罗其中,再也无法逃离。 开瓢的瘦土匪挥刀砍伤一名壮汉,龇牙咧嘴上前破阵。数十步外,一只雕翎三棱羽箭撕破黑夜,不偏不倚洞穿其心脏,身体还在前冲,却已经死亡。 马队中巨大的黑影出动,好家伙!此人小山般的身躯压得马匹都行走费力,正当年的青壮两个捆在一起也没有他这份体重。 胖土匪吃惊的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己肚子。两人相比较自己俨然成了苗条的细狗。 此人一脸横肉,肥耷耷的脸皮垂过下巴,手臂比姑娘的腰还粗。单手举着造型怪异的武器,半人高的精铁盾牌,下半部分打造出三角形利刃,没有几百斤的体重想挪动都费劲。 “哇呀!好贼,让爷爷陪你耍耍~”黑影策马前奔,挥动盾牌朝胖土匪而来。 胖土匪调动全身气力,双腿扎根。将蹴鞠大小的锤子抡了三番,肥肉挡不住脖子上的青筋,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看我这招~” “砰!”流星锤硬扛精铁盾。 嗡嗡的响声半刻不绝,马匹禁受不住流星锤下压的巨大力量,前腿硬生生被压断。横肉男身躯移位,屁股刚好坐在了马的脖颈,结束了它痛苦的一生。 胖土匪同样到了强弩之末,七窍里四窍渗出暗红色的污血。 横肉男身体仅是身躯晃了晃,吊着三角眼看了看震裂的虎口。战意更浓,从马尸体上辗转腾挪,一步一步走向胖土匪。 “怎么样?给爷爷讨个饶,我做主留你一具全尸。” “哈哈,咳咳咳~哈哈~”胖土匪脏器破裂,喘气都会淌血,却还忍不住发笑。 “我、我讨你妈、妈的蛋~” ...... 江湖之大,来往皆为利,皆为义。一只脚踩进偏门,另外一只脚已然走鬼门关。你能凭拳头大、手段硬杀别人,自然也逃不过这套规定被更强的力量屠戮。 左乐贤一伙人,在琅琊群贼道傲然而立,对战上这伙能在全国数得上的势力,才知道普通土匪和王牌土匪之间的差距。 胖土匪不怕死,早年间做独行大盗只看钱财不问对错,手底下残害了不少无辜性命,这次就当做是因果报应。瘦高个也不怕死,在酒馆里打杂被人成天唾骂时他就活够了。 山野猴内心闪过一丝后悔,或许他真应该听阿爷的话,当个高来高走的飞贼。 但没人知道,他第一次失手被主家发现,十几个家丁护院围着他打,要不是大当家左乐贤恰好经过解围,自己早就是个骨头都烂没的死人了。 至于马三更对死亡没什么感觉,医者早就见惯了这些。前半生治病救人,普救众生,后半生成了人人喊打的土匪。不过无妨,他自认为所做的每一件事无愧良心。 但有一件,在他濒死之际仍感到自责和愧疚,就是没能完成大哥的嘱托,安全护送周文雍离开。 横肉男咧嘴狞笑,用裤腿蹭干盾牌上的血迹。胖土匪惨死,几十斤的铁盾砸在身上,锐利的双刃硬生生剁成几段。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周文雍再无生还的可能。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支车队闯入落马驿。 三匹骏马拉起一辆大车,走起来是又快又稳。两侧各有十几匹骑手护驾,马背上的汉子身着劲装,胸口处共同锦绣着一个“灭”字。 八名侦查人员手持机弩和短刀,先一步将这里包围。每一架机弩都锁定住一名马队汉子的头颅。 在最后面,还有十几名护院装扮的打手慢慢赶来,马匹脚力差了太多,跑起来只能被落在后面。 “呕吼,好大的排场!动动身子就是几十号人马。” “兄弟们都给我打起精神,看看今天倒是有谁敢跟咱们找不自在!” 马队领头先是吃惊,转而变得平静。在这块底盘上,他就是地头蛇,就是真遇到过江龙,也得掰断他一只角! 第92章 嚣张的光头 马车缓缓停住,足有半间房子大小。绫罗绸缎包裹装饰,鎏金的构件显示出其主人的奢华高贵。 几十号人马剑拔弩张的对峙,谁也不愿意率先出手。 马队领头眯缝起眼,看到来人制式服装,胸口锦绣“灭”字,神情开始慌张,小声嘀咕道:“不会吧,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组织吧。” 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但行行之间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偏门之内也有鄙视链。 偏门中人都可以称之为贼,山贼、盗贼、采花贼。所图不是钱、就是色。 山贼一般偏居一隅,打家劫舍,所谓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要想壮大还得混出点名声,当家人往往名号起的震天响,什么三江龙、过山虎、镇西山。 盗贼四处游窜,不可久留,高来高走,最忌讳被人看到真实面目。 采花贼最为让人不耻,所幸必是不义之举,害人好事,坏人名节。多年采花,被酒色掏空身体,拳脚功夫比常人还不如。 在这些之上,还有镖行,明面上有正经行当,跟官府也有交际,暗地里也接些见不得光的活。这伙马队就是鼎鼎大名的昌兴会镖局,领头的大掌柜名为金德五,道上都尊称一句“五爷”。 手上的金刀功夫已练得炉火纯青,二十八斤重的金环大刀神出鬼没,单论武力,也能在整个江湖排上前二十。 二十年前创立昌兴会镖局,意为广交豪杰,专走扎手的硬镖。南到闽越,北至北羌、鞑靼,西通西域,都有他的镖队。凭借拔尖的战力、数不清的钱财,通天的关系,已然成长为江湖中蔚然大观。 那他们是不是就无敌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山都抵挡不住代代才俊并起。 总部设在京都的仁善阁这几年发展势头猛的不行,招揽各行各业的精英,一掷万金眼皮都不带眨,颇有效仿春秋大族养士的风格。 这个组织的名称只流传于内部,外界很少有他们的消息。其组织内部还专门有一支打手部队,代号“灭”。对朋友,大开仁善之门,对敌人挥手灭绝。 这句话并不是夜郎自大的自吹自擂。三年前,淘沙帮的龙头金盆洗手,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说起了狂话。 “什么他娘的仁善阁,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抢我们的生意。沿河九县的秩序被他们搞的一团乱,白花花的粮食都送给了穷人,苦了我们,他自己当好人?” “真把老子惹毛了,调足人手直接杀到京都,大家都别过好日子!男的抓起来送到河岸淘沙子,女的卖到窑子成天逍遥快活,哈哈哈哈哈,想想都痛快!” 人老糊涂,加上贪杯酒后失言,说些气话撒撒法子也是人之常情。周围的宾朋都是多年至交好友,随声附和几句,便一笑而过。 转天最恐怖的事发生了,整个淘沙帮三百多口徒子徒孙全部人间蒸发。龙头老大的花园府邸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粮仓。 这件事成为江湖流传的一件奇事,出手报复的肯定就是仁善阁。 马车锦帘轻轻挑开,一名身高和容貌都不出奇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双眼透露出大商贾的精明锐利,暗黑色锦缎绣着金色祥云,一颦一笑表现出超人的富贵。 “诶嘿嘿~不好意思各位,来的稍晚了些。” “兄弟们,先把手上的家伙都收了,别吓到周公子。” 中年男子摸了摸光溜溜的大脑袋,说话带笑,标志性的大肚腩一步三摇,十分有派头。捻着沉香木手串对赫赫有名的昌兴会帮众视为无物,径直走向周文雍。 车队几十位劲装大汉齐刷刷放下手中的武器,黑纱蒙面看不出表情。 “嘿嘿~周公子,实在是抱歉,老朽来的晚了一步,让您受苦,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中年男子手中刀光一闪,巴掌大小的匕首瞬间割断纤韧的织网,嘴里诚恳的赔着不是。 周文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脑海里翻遍了平生所见过的人,也没如此阔绰的大人物。世道艰险,人心难测,但能在自己必死之境出手相救的,一定是友非敌。 “诶,忘了,这还有几个伤员。来几个兄弟,一块抬走!” 中年男子余光一扫看到了幸存的山野猴和身负重伤的马三,贴心的招呼手下救人治病。 昌兴会龙头金五爷几时受过这样的冷落,根本就不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而是就没拿他当人!当即眉头拧成麻花,钢牙咬的快要碎裂,一字一句喊道:“谁允许你们走了?” 第93章 谁赞成谁反对 “哎呀,年龄大了,记性不好使。把你们几个忘了,哈哈哈~抱歉,抱歉~” “那个,各位江湖兄弟,这位周公子是我们的贵宾,还望你能高抬贵手,给我孙某人一个面子,就当是交个朋友,欠你一份人情,如何?”中年汉子拱手抱拳,说了一番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面子?跟你个老鬼有什么面子,老子把你们都剁成肉酱!”主辱臣死,士可忍孰不可忍,昌兴会心腹手下瞪着眼怒骂! “嗖~”一支箭矢不偏不倚迅雷般射入此人眼眶,箭头没入其中,捅穿了大脑,出言不逊的心腹仰头栽倒,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劲装灭字小队出手果断,静若垂暮老朽,动如猎食的飞鹰。快速收割一条人命后,面容冷峻依旧,连气息都不曾波动。 “你!你!” 金五爷眼眶欲裂,盛怒下脑门青筋暴起,但见识过来人的雷霆手段,又不敢发飙,只从牙缝里挤出“你”字。 “唉!不好、不好。” “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不宜杀人。手底下的兄弟莽撞,我在这给你赔不是了。”中年光头汉子还是标志性的微笑,不见喜怒哀乐。 “事已至此,你伤了我的朋友,我也杀了你的手下,两事相抵,就此作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我带走周公子和两个伤员就好,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昌兴会纵横镖行几十年,绝非善类,几员心腹大将都是恶贯满盈的名头,第一次听到如此无赖的说法,杀了人还一副吃亏的表情,就算你们凶狠,老子们的队伍也不是啃白菜出来的! “赞成?反对?都是混偏门的,装什么高官厚禄的大老爷!”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金五爷那炮仗脾气一触即发,将金环大刀横空。 十几名手下顿时反应,五花八门的兵器纷纷亮相,横肉男将铁盾抬起,众人横眉厉目、面露凶光,激战一触即发。 中年光头男子浅笑依旧,轻轻打了一个响指。身旁黑影去而复返,一张紫檀木的罗汉圈椅放在身边,男人缓缓坐下,面对着凶神恶煞的暴徒心情还是那么闲适。 捻动手中的沉香木手串不紧不慢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枪,那还怎么做生意呀?” 昌兴会的兄弟早就看不惯光头的做派,说江湖人不做江湖事,三分像是帮会的瓢把子,仔细一看七分更像是精明的大商贾,张嘴闭嘴的生意经。 手上有了武器,腰杆子也硬挺起来,一名仗着身上有功夫的小弟,不愿听牢骚,急不可耐的迈出一步,后腰微躬,暗藏身形,长刀藏在身后,遮住大半锋芒,谋划着要玩一手擒贼先擒王的活计。 “嗡嗡~”弓弦瞬发。 一柄足有拇指粗细的箭矢,突然出现在小弟脚尖前不足半寸的地面。 羽箭嗡嗡声还未停止,黑夜中更看不到究竟是何人出手。想要建功立业的小弟,满腔热血瞬间喂了狗,自己的小命全在人家的手心里攥着。 “哎呦,你看,又急。我作为长辈得教训你几句,想要做大买卖,得沉得住气。年轻人火气盛可以理解,赶上我脾气好,通情理。真遇到坏人,小命可就要交代了。金爷,是不是这个道理?” 光头男抬了抬眼皮,嘬了口手壶里的香茗,不急不恼道。 金德五眯缝双眼,仔细回想刚才的明争暗斗,几十年的江湖阅历仍没发现这伙人的路数,那支箭到底是谁射出来的?自己真要接下这招,能有几分胜算? 江湖人最讲道理,自己的手下学艺不精,人家留下他一命,肯定是自己理亏,只能含糊的支应一声。 “哼,嗯。” 偏过头对心腹再次打了个眼色,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手!诶,不对。这伙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光头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翘起二郎腿,从衣袋里拿出一本金边册子,借着手下的灯笼亮光,悠悠的开口道。 “李大彪,年方三十四岁,祖籍辽东吉春人,无妻无子,家中仅有老母一人。擅使用七十八斤的铁盾牌为武器。六年前加入昌兴会,下手狠辣,不留余地,手上人命三十七条。不对,刚才还杀了一个,是三十八条。” 第94章 金德五旧事 “钱小虎、钱大虎。兄弟二人,年龄只差三刻。祖籍胡洲三两县,家族经营渔业,哥哥擅长编网、撒网。弟弟身体瘦小灵活,精通近战,使用一柄由鱼叉改造而成的奇异兵器。” “父母于十年前逝世,大哥钱大虎在老家留有一妻一子,前天刚过完三周岁生辰。钱小虎并未娶妻,少有朋友,只有一同乡发小,名为闫三。” “两人于四年前因为三十两纹银加入昌兴会,手上并无人命。不过,你不杀无辜,无辜却因你而死。冤死在你这张纱网下的忠义山庄薛庄主、普照山庄赵掌门,还有不计其数的江湖豪杰。” “嗯嗯,你们两人死也不算冤枉。” 十步外马队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来回抖动,中年光头的每一句话都触动心弦,那人手中的册子就好像阎王爷的生死簿,所记内容详细的让人胆寒。 ...... “哦,嘿嘿,终于到你了。昌兴会龙头金德五,祖籍嵩岭县,原名陈少生。八岁时拜师了凡大师,练成碎碑手的硬功夫。十七岁前往五华山拜破空道人为师,习得不俗的轻功。” “二十三岁,因一时色心大发,持刀抢劫娶亲队伍,杀害家丁十六人,犯下滔天大案。渤通丁家小姐被你劫财劫色,丁家家主重金悬赏你的人头,无奈第一次落草为寇,拉拢起山头带着一伙贼人四处流窜。” “盘踞江赣一带后,仍被气急败坏的丁家家主悬赏头颅。你不堪其扰,结交青岗寨大当家俞鹰等十八人,夜袭丁府,残杀丁家上下,共二十七人。” “丁家家主当场毙命,未出阁的丁家三小姐和五小姐被掳走,三日后在两百里外的水渠发现两人尸身。官府赶到时,号称南湘八大家之一的丁府空无一物,只剩下满地的尸体。” 昌兴会龙头金德五摇了摇脑袋,动作看似随意,却已经有些不自在,隐藏在笑脸下的眸子冷若冰霜,与他相熟的人肯定知道,这位金五爷已经动了杀意。 昌兴会众小弟半信半疑的相互对眼神,刚才被揭个底掉的李大彪、钱小虎等人已经完全信服,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个豪气仗义的昌兴会老大。 无论各行各业,都有“规矩”二字,即使身在偏门也不例外,有了规矩才能让收敛住这些穷凶极恶之徒的手脚,同时也让彼此多点心安。 捞偏门有几句口诀:义字顶天,兄弟为上。问钱财,好女色。贪的是大杯酒、大碗肉,乐得快意恩仇。 大善之人不碰,一是知善恶好歹。二来怕的是同行越来越多。 同辈仇,当日断,祸不及妻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不适合偏门,每天指不定能不能囫囵个的回来,等不及遥不可期的恩怨。 可同时天大的仇恨,从不殃及女子、幼子。留别人的妻儿一命,就是给自己的家人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知恩情,讲因果。贼人并不是丧心狂徒,根上讲都是苦出身,没怎么享受过萍水相逢的善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种事他们最为看重。 其次手上沾了太多鲜血,总要有某些精神寄托去舒缓内心的压力。有的相信道教的顺其自然,有的也私下烧香拜佛,企图消散罪孽。 更多的以龙头大哥为信仰,作为道德和行事标准,例如此刻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义匪马三。 真如光头男人所言,金德五所做之事,完全颠覆道德仁义,这样的人岂能服众?怎配坐得稳昌兴会龙头的高位? 后世笑言的混江湖全凭三样能耐:吃里扒外、勾引大嫂、背信弃义,那可是零容忍、样样致命。 “妖言惑众,你妄想凭借三言两语行离间之事!五爷乃是前朝贵族后裔,家族钱财富可敌国,府中奴婢都生的花容月貌,信口雌黄也得编的靠谱点吧!”昌兴会心腹小弟扯着嗓子反驳。 “对呀!五爷出手大方,要不是年前给了我十两银子,我娘的重病都耽搁了。” “五爷在道上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与祥瑞和少东家在京都最出名的初蕊楼里议事,头牌花魁伴舞添酒。” “那身段,那姿容,不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仙人吗?我瞧了骨头都快发酥,五爷正紧端坐,眼皮都不抬一下!” 昌兴会小弟一片哗然,大多是为自己的老大打抱不平。金德五能打下这么一片家业,与表面的人品和作风密不可分。 装的了一天,是愚人。装的了一个月,是小人。装的了一年,是能人。真要是能装一辈子,那就是圣人。 第95章 祖传富七代 “诶,不急不急。咱这册子里就数金五爷资料最多。”光头中年人笑呵呵的回答,脾气好到离谱。 “有了丁家的万贯家财为支持,陈少生彻底改头换面,游走到儋州以商贾的身份入赘前朝的老臣家中,当了上门女婿,这个金姓就是这样得来。” “就这么度过了三年,妻子有了身孕,金少生贼心不改,看上了妻子最小的妹妹,趁着酒意,将其奸杀。在扭打过程中,下体也受了损伤。” “那位前朝老臣乃是三朝元老,虎老淫威犹在,性子尤为刚烈。连夜报官与你恩断义绝,你遭到整个儋州巡防的追杀,辗转数月才逃离,明面上以商贾的身份打探消息,暗中彻底干起了劫道的买卖。” “哈哈哈哈,故事编的愈发动听,我敬你是个江湖中人,可你一再诋毁我的名誉,是何道理?难道非要跟我拼一下子?”金德五脸上变颜变色,但尽量表现出不为所动,质问起端坐的光头男。 “唉,金五爷养气功夫真是练得炉火纯青。这册子里的内容,我孙某人都快看不下去了。” “跟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们,你们大多数人身上的罪责,死上三次也不够还。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你们也看得出,我孙天是个真真正正的生意人。” “生意人比的是手上的筹码,现在很明显,我手上的筹码比你们多,仗着南北兄弟的情面,不害臊的说,全国十三州,五十四郡都有我的朋友。” “你们家人、朋友的姓名一个不差的记在册子里,只要我大笔一挥,他们就得死,你信不信?” “对了,其中包括你金五爷唯一的子嗣。两天前,我们的人马已经将其找回,正在押送至落马驿的路上。” 孙天笑意更浓,事情的走向都牢牢把握在他的手中。 反观昌兴会龙头金德五虎躯一震,神情变得颓然,嘴里开始重复叨念:“不可能!怎么会呢?不是真的。都是谎言!” 昌兴会小弟表现的更是复杂,从来人心聚起来难,要散则是一瞬间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和秘密,事情是真是假,也只有自己知道。 十几个人的马队中,声音越来越嘈杂,发出的异样声音也越来越大。甚至有几个向来忠诚的小弟,已经有了后退投降的趋势。 没办法,捞偏门的人也是人,是人就有牵挂。没有家人、妻儿,总归还有三两至交好友吧。这个叫孙天的光头不是江湖中人,也不必守江湖规矩,玩起花活来真的扛不住。 况且有一个在昌兴会担任军师角色的兄弟见多识广,突然想起来孙天的来历。 光头、中年、生意人、排场大、孙天。这世上能把这些元素集合于一身的只有一人而已。 钱能通神的孙天,江湖流传的富七代。其家族笼罩着全国四分之一的生意。本朝是重农抑商没错,但若你能做到这份绝无仅有的家业,那些条条框框也得绕着你走。 据传闻这位孙先生的祖爷爷辈就跟朝廷做买卖,负责开采皇家金矿,那随便抠抠手上的指甲缝都够砸死几个家境殷实的富户。 家里有实力,做什么事都理所应当。给后代子嗣取名为天,这份魄力和胆识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贫贱百事哀,富贵事事顺。孙家财运旺到离谱,但子孙绵延上就太差劲了,世代单传,绝无二子。 也给了那些整天在土里刨食的穷人一个安慰,财旺人不旺,有钱有啥用?真子孙有个好歹,抱着金山哭去吧! 到了孙天这一代,家族生意发展到了顶峰,各行各业的龙头背后都少不了孙家的影子。俗话说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洞孩子会打洞。 孙天祖传商贾血脉,加上后天的耳濡目染,对于生意往来是信手拈来。十九岁时就掌管孙家大印,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当家人。嘴里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钱能通神。” 有人说孙家富比石崇,也有人说孙家一掷万金。反正寻常二世祖的败家子玩法,在孙天看不上眼。 什么银两摆盘比富,深海东珠当弹珠玩闹,或者黄金万两博得花魁一笑,这些事干的又蠢又小儿科。 银两又重又沉,干嘛要带这么多,就凭他孙天这张脸,走到任何地方也不用自己掏一分钱。 烟花巷嬉闹花魁?京都大半的高档青楼都是自己的产业,那些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都得拜倒在他的缂丝锦袍下。 第96章 钱能通神 孙天从来不需跟别人比富,因为肯定没人比他有钱。这位出生就泡在金澡盆里的活财神爷,在年少时因一件奇事名声大噪。 二十一岁那年,早就对纸醉金迷厌倦的孙天已然离家游历。乔装改扮变换成寻常士子的装扮,内衣的锦囊里仅带了几千两银票的零花钱,这位顶尖富豪开始了他的穷酸生活。 体验人间烟火气,为的是换一个生活环境。孙天讲究但不矫情,吃腻了燕翅参鲍,举着农家老妇新贴的杂粮面饽饽,倒也感觉香甜。临走时悄悄留下二两碎银子,这种乐趣高过酒楼挥洒千金。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孙天念着前朝诗人的佳句走在乡间小道,此情此景,真有些共情的感受。 “此地还真是人杰地灵,地理位置也好,九个州郡通衢此地,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成为繁荣的商镇~” 孙天嚼着饽饽在地图上比划,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群富家子弟正在踏青游玩。 “哈哈哈~轩宇兄,你听那傻小子大白天说什么痴话?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出现大造化?” 一名头戴文生公子巾,身穿素色长袍的年轻人坐在马上,对身旁的阔少谄媚调笑道。 “嘿嘿,有些人呀,肚子还没填饱,却整天张嘴闭嘴的国家大事。刚认识几个字,就妄想起改天换地的狂话。”阔少撇了撇嘴,一副阅历丰富的表情。 “您说的是呀!这种人往往以读书人自居,其实都是些丢人败兴的家伙,悲哀呀,悲哀~”另一名高门少爷驱马赶上,随声附和道。 这几个人来自几十里外的宁江府,家族在整个地区能排的上前十。上巳佳节,公子们有踏春集会的传统,带着家仆女婢,携带美酒佳肴来到乡下玩乐。 这些不可一世的家族宝贝疙瘩,姿态跋扈些,口气狂妄实属正常。倒霉的是,地上的祸不惹,偏惹天上的祸,遇上了这位孙天。 “喂,你们这些没知识、没见识、没胆识的败家子,跑到这来丢人现眼干嘛?”从没受过气的孙天直接骂了回去。 “什么?” 阔少坐在马上被骂愣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竟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冲撞自己?而且还是个路边啃粗粮的穷小子! “小子!想找事也看清楚人,这可是宁江府徐家的少公子,再多说一句,小心你的狗腿!”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拧眉瞪眼,吊着嗓子警告。 “哦。你也把那身文生公子氅脱了吧,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喜欢给人当下人,就别跟‘读书人’仨字沾边了。”孙天歪着脖子,句句不饶人,冷嘲热讽道。 “喔喝~行,你想找死,别溅我一身血!”书生被挤兑的够呛,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恶奴家丁摩拳擦掌。 “不必~” 徐家阔少摆了摆手中的折扇,高高在上道:“以理服人~以理服人~我向来最讲道理。” “此地两面有山,东侧有宽阔的密林,距此最近的乡镇也有五十里远,除了像我们这种有钱有闲的雅士,来这里享受享受宁静,就只剩几十户老弱病残。” “你张口闭口的风水宝地,还繁荣商镇,简直是不可理喻。我们好心提点你几句,你却出言不逊,辱骂我徐家。要是你说不出点理由,想要囫囵个的脱身,恐怕是困难啊~” “徐家?没听说过。看见你的德行,你家也没什么大出息。” “我说这里是个大商镇,就一定是。怎么,要不打个赌?”孙天翻起白眼起了玩闹的心思。 “行!怎么赌?百八十年以后的我可没时间陪你玩!不如你自断一臂,跟我赔礼道歉来的快。”徐家阔少恶狠狠回应。 “用不着那么久,以半月为期,此地若是成不了商镇,我任凭你发落!”徐天挠了挠脖子,认真说。 “半个月?哈哈哈哈哈,你们真没说错,果真是个疯子!行,我跟你赌!包赢的买卖,没理由不玩。哈哈哈哈”阔少听到了今年最大的痴话,越琢磨越好笑。 “如果这个穷乡僻壤真在半个月后成为商镇,我就用舌头一路舔回宁江府!哈哈哈哈~~~” 这第一个故事,结局不言而喻。 孙天大获全胜,东侧的阔林被数百人的队伍在三天内砍光。两侧的山丘被改造成宽大的山道,随着来往人流络绎不绝,而逐渐平整。方圆百里的木匠、泥瓦匠汇集于此,十天内凭空建成齐全的街镇。 孙家下属的盐、当、粮、木、药行率先入驻。附近数百家商铺、酒肆、货船、商队纷纷搬迁此处。在大量的真金白银指挥下,孙天用金钱创造出了奇迹。 江汉镇从此名扬天下,成为南方四大商业重镇之一。 至于那位打赌输的体无完肤的徐大阔少,好像被父亲打断了双腿,再也不能出门惹是生非。徐家的生意不久凋零殆尽,从锦衣玉食的大富之家沦为勉强裹腹的小买卖人。 第97章 京都三绝 孙天经此一役名动天下,什么叫顶级神豪?今天晚上做个梦,明早起来就能把梦变为现实。 在挣钱的道路上,已经憾无敌手。钱自能生钱的道理不用再多言,孙天二十五岁时,孙家所积攒的财富,已经够他往下三代用云锦当擦脚布。 宁江府徐家的教训传的沸沸扬扬,在京都说书先生的再次夸大后,孙天已然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各大家族的长辈在家祠里三令五申,不允许家族子弟与孙家过多交往,恐怕有一句失言,惹火烧身。 顶级豪门的烦恼莫过如此,好似出落得倾国倾城的美女无人欣赏。敢陪在孙天身旁的,除了几十个家仆,再无他人。 闲来无事,孙天常常打扮成破落书生状时而闯荡在京都市井街巷。这种行为并不难理解,闲久了难免生出些恶趣味。 曾经也有一国之主,因为感到生活乏味而在紫禁城内搭设集市,太监、宠臣佯装为商铺老板,高高在上的家国共主扮成乞丐乞讨取乐。 那年,京都街坊流传着一句话:“京都有三绝:说书先生的嘴、康乐坊女人的腿、天桥算命先生的眼。” 说书先生靠的就是一张嘴吃饭,方圆百里的大事小情都得被他扫听个七七八八,再经过艺术加工后,整理成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绝妙故事。 天子家的私事他宛如亲眼得见。话锋一转,醒目拍桌,偏远山村寡妇的秘密他也说的有鼻有眼。无论再挑剔的客人听上半段,也得拍案叫绝,乐得掏出赏钱。 再看第二绝,康乐坊位于京都皇城中轴线偏西,旧时为礼部官署,房屋俨然,街道平坦。 随着官署迁址,整条街巷被盘点下来,花费重金打造成京都最盛名的烟花柳巷。 圣人不似前人,满口的道德礼仪,修订律法时并未禁止官员狎妓。存天理,灭人欲的虚假学说约束不了地方豪绅,更不说这些身居庙堂的官人。不要搞水至清则无鱼的那套,适当有些歪风邪气也属正常。 该工作工作,该放松放松。这种事拦是拦不住的,矫枉过正反而会以更加隐蔽的方式出现。 康乐坊各家勾栏都在衙门口造册登记,归属大理寺管理,不定时还有巡检司抽查,只要合理合规合法经营,不会受到打压。 来到京都,可以不去城北的大慈安寺烧香祷告。也可以不去观瞧那高门大户的气派潇洒。无论男人女人,都非去康乐坊转转不行。 绝代风采的花魁,脸上的胭脂、服饰都是代表着潮流风尚。女人见了个个眼热。那曼妙的身段,玲珑的俏脸,一颦一笑都夺人心魄,男人看了个个眼馋。 容貌虽动人,花魁的长腿更是极品。水润匀称的裸腿摇晃,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显短。再搭配上那盈盈一握的玉足,简直就是无可挑剔的艺术品。 曾有一位西北的商队少东家来京都做生意,途经康乐坊,就那么看了一眼,竟当场痴傻,不能自拔。 花费千金后终于得见此等佳人,那双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玉腿明晃晃摆在眼前,粗糙的手掌都不忍心触弄。 西北少东家再三央求了老鸨子半月有余,商队的生意也顾不得做。以商队此次的看家宝贝,四匹西域纯种的汗血宝马为代价,为花魁赎身,抱得美人归。 一匹宝马便价值万金,进贡到皇宫都能换上顶不小的官帽子。少东家是个性情中人,只觉得交换的不亏。官帽难得,却是无用。宝驹难遇,却是个牲畜。有了美人美腿,其他事都是浮云~ 街坊市民都是咋舌,仔细想了想也不能完全论个对错。从此,康平坊女人的腿成为名副其实的京都第二绝。千金易得,佳人难求,美腿难遇啊。 最后一绝,天桥算命先生,专指一人。 任道成,这人看长相约莫五十岁左右,坊间却相传这位老道士今年足有八十岁高龄。用他自己的话说,曾拜师于茅山,习得窥天彻地的玄通本领。 道号窥天道人,在天桥附近最繁华的地段开了间铺子,名为三观堂。立下死规矩,每日最多只算三卦。 不管你是多大的权贵、多富的巨贾一视同仁,想要求卦,先交三两纹银定金,乖乖预约排队,但凡你觉得算的不准,事后分文不取。 这时候您就忍不住要问了,这个崔道爷算卦真的灵验吗?不是蒙骗唬人的江湖骗子?实事求是的说,还真不是。 第98章 钱能改命 任道成自幼学习道术,天资聪颖,悟性极高。 身上确实怀揣术法,虽不能降妖捉鬼,开坛求雨,但在麻衣神相这一行,他敢称第二,绝对没人敢当第一。手下最不开窍的小徒弟,在地方也得被尊称一句小神仙~ 崔道成不是本名,凡是在相术一行,都是以假名示人卜卦。窥伺天机,预知未来,行逆天改命之法,假名可以缓解自身气运的损耗。 三观堂屹立在天桥十几年不倒,源于那块金字招牌是某个亲王赠予。以此证明,任道成算卦之灵验。 百年手艺靠传承,百年招牌靠口碑,三观堂经历寒来暑往的考验,却门庭车马不绝。不少的客人奔波数千里专程求卦,可见其名声之广。 乔装改扮的孙天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城隍街举着乳糕看会杂耍:修真坊揣着手望半天少数民族商队,金发碧眼的女子妩媚惹人。三转两转穿过青龙坊走到天桥,坐在街边吃上一碗冰酪舒服的紧。 今天的三观堂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还没见人就先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头发缠绕打绺,混着不知名的油污。长袍上补丁摞补丁,堪比游方和尚的百衲衣。 眉宇间隐约可见文人气息,挺拔的身板变得佝偻,脸色铁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腹中没有油水,导致营养不良。双腿无风自摇,保不齐下一刻就会横死当场。 说起这个人,也是句句辛酸。姓徐,名晓卿。属于寒门贵子系列,祖上阔绰过,出过地方地方官,传到徐晓卿这代,家里除了半间屋子旧书和两头耕牛再无旁物。 父母早早过世,自学成才的徐少卿在三年前,带着满腔热血和变卖家产所得的十五两纹银,来到京都参加科举。公认的怀中有韬略,手中执春秋。 一路挥毫泼墨,过关斩将,都顺利异常。殿试后更加成竹在胸,眼看就要身着红袍,帽戴金冠,成为不可限量的青年才俊。 听同窗劝诫后,将手中仅剩的三两银钱预付给三观阁,排队看看未来仕途如何。 岂知祸患比幸运先来一步,放榜之日前夕,徐少卿遭到匿名举报,其家族远房的族叔有谋逆之罪。 亲属犯罪,株连三代不能从政。这一摊污水破的徐少卿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辨。那个简直不能算是亲戚的远房叔叔,跟自己的父亲都从无联系。 谁能料想到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也能成为插向自己胸膛的利刃? 大理寺的衙役知道内情,同情他的遭遇,唯一能做的就是打板子时轻一点,施展出声大力小的技巧。 从众望所归到失魂落魄只需要一夜,精神和肉体遭受致命打击的徐少卿成了形如枯槁的幽魂,终日游荡在京都的坊间街巷。累了就席地而躺,饿了就随手抢食。 久而久之,整个京都都认识了这个差一步登天的乞丐举子。 沾了污点,科举这条寒门逆袭的途径被堵死。最后的盘缠也被送到了三观阁,徐少卿的内心活动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前途的光明我看不见,道路的曲折我走不完。” 将来还会有所改变吗?是一切顺其自然或者化悲愤为力量愈挫愈勇?谁也不能预料未来,一切仿佛不可期遇。 就这么浑浑噩噩度过了三年,三观阁的小伙计突然找到了他,三年前预约的卜卦可以兑现了! 任老道端坐在三观阁正堂,左手边放着精致的卦盒,右手边放着一杯茗茶,中间还有龟甲铜钱。整间屋子不算奢华,低调内敛的古朴陈列更凸显出尘之气。 任老道抬眼瞟了瞟落魄的徐少卿,不用费力算卦,麻衣神相先观眉眼。此人骨相内敛,颧骨突出,眼神发散,眉峰不集,分明就是一世贫穷的模样。 再看内息,印堂发黑团绕,元神涣散,这种人寿命都不会长久,算卦也是徒然而已。 知道了这段批语,满屋看热闹的人唏嘘不已。唯独转出一人,拍案不忿,正是孙天。 孙天一生不信神佛,不怕鬼怪,口袋里硬邦邦的银子就是顶天的道理。看到徒有虚名的任老道三言两语就定人生死前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朝着案牍上泼了碗冰酪,拉起徐少卿扬长而去。 从这一刻起,徐少卿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 第99章 天外有天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安心调养身体。医道国手随时在偏房支应,前任御膳房总厨二十四小时留守灶边。药食同源,对方抓药,不出五日,濒死状的徐少卿改头换面,精神奕奕起来,太阳穴都鼓鼓囊囊。 钱是英雄胆,最治愈精神上的欠缺。孙天转手掏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塞到徐少卿怀里,让他踏踏实实的住,等着自己的安排。 半月后,几个文坛大家共同起草出一份《数祖论典》,明确指出徐少卿的那个远房族叔,并不属于亲属范畴。 紧接着,由吏部官方发文,彻查了一起科举匿名诬告案,同时对冤枉的徐少卿抱以歉意,恢复其清白名誉。 人嘴两张皮,反正都好使,全京都的说书先生不约而同开始连环报道,往日遭人唾弃的乞丐,摇身一变成了智慧、勇敢的化身,议论说飞遍街头巷尾。 “听说了吗?那个徐先生,可不得了,三岁识千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是神童呀!” “嘿,我早就看他面相不凡,我猜肯定是天上的文曲星降世临凡。昨天我在酒肆听说,徐官人还有一身的好武艺呢!曾经一个人仗剑杀死十几个流寇,少年英雄半点都不假~” “我这有最新消息,这位徐公子,出身于海东郡世家,是那位徐宏祖的表弟,这些年佯装落魄,为的就是体会世间冷暖,感悟穷苦百姓的生活。” “哦~果然,跟我想的半点不差,奇人!奇人啊!” 这些铺天盖地的洗白宣传,出自孙府的幕僚策划,造势为主,管他离不离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百姓们最吃这一套。 这就完了?怎么可能!孙天出手,花活应有尽有,这才哪到哪? 正当徐少卿感激涕零,见到孙天就要拜为义父之时。孙天大手一挥,丢过来一顶乌纱帽。 一万两雪花银捐了个道台,官衔四品。 一千两买了个文坛巨擘的关门弟子。 ...... 有人捐官是为了捞钱,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靠那月俸几十两能攒够?孙天则完全不一样,就是为了玩,就为了出口气。科举那条路别走了,太慢~ 金钱铺路加上确有真才实学,不出几年光景,徐少卿完成了从地方到京都的多级跳板,摇身一变成了翰林院学士,同时任参知政事,前途一片光明。 三观阁任道成的批卦不攻自破,人家身着紫黄,你断言饿死街头?一时之间任老道受人诟病,上门求卦的客人走了多半。 多年后,有人再次提及此事,不少人又开始觉得,这一切都在任老道的算计之中,三观阁走了排队的客人,自己不用拼命算卦,落得清静。 也正因为他的批语,引来孙天这尊大佛。徐少卿才迎来这份天大的机缘,改变了穷困命格。任道爷才是真神仙! 不管怎么说,孙天,孙大少经过这两次事件,声名远播。不管黑道白道对他都恭恭敬敬,成功把金钱转化成名望。 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道理。人外有人,天外还有天。孙天年轻时随心所欲,犯起倔劲来,天王老子的账也不买。 中年的孙天却神情内敛,以笑容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浓密乌黑的秀发再也不见,稍显臃肿的肚子和锃亮的光头成了他专有的标志。 之所以性情大变,听说是后来这位极品神豪遇见了真正惹不起的人。他跟人玩钱,人家跟他讲理。他跟比道理,人家跟他弄权势。总之孙天输的彻底,输的心服口服。 自此剃了光头,淡出江湖视线。 ...... 昌兴会老人们听到了孙天的名字,往事如皮影般闪动演绎。 这位沉寂多年的混世魔头再次出现,想跟他过招?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就得当场被数不清的死士踩死。 小弟们不知深浅,总觉得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当大哥开始退缩,龙头金德五强装镇定,手中举着宝刀进退两难。 “咳咳,原来您就是孙爷。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金德五单手抱拳,顺势将刀掉头,收敛锋芒。 “我在您眼中是个小人物,没有斤两敢跟您叫板,死活全凭您发落。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这件小事,得罪了官府,触了雍和亲王的霉头,就不好了吧!” 金德五柔中带刚,将最后的底牌抻出,言外之意他昌兴会是雍和亲王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 第100章 我家主子姓朱 孙天优雅的捻了捻手串,弥勒佛般的招牌笑容下冷冰冰的说道:“哦!雍和亲王尊贵无比。我孙天惹不起,也不敢得罪。可我家主子姓朱!” “早在京都发布了檄文,不允许各方势力对周文雍动手。你们分明是不给面子,不对你们小惩大诫,怕是不行了!” “不是,这人是不是有病?不亮明靠山还客气有加,有来有往的谈生意。提了雍和亲王,反而果断下手?当朝的三大实权亲王之一就这么分文不值?”金德五内心大声呼喊,我不理解!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昌兴会小弟鱼贯而出,两柄军用弓弩不再隐藏,对准了懒散靠在椅子上的孙天。管你是不是能耐大过天,昌兴会的亡命徒都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角色,先杀了你再说。 孙天眼神带着一丝惆怅,轻轻打了个响指。两面三米高的巨大盾牌组成合二为一,组成屏风状的遮挡严严实实的护住孙天。 手持盾牌的大汉乃是军中退役的扛纛者,年过四十更加老而弥坚,两膀张开七八个青壮小伙子也拉不开一点。 九层头等牛皮制成的盾牌抵抗普通军弩有些大材小用,别说齐根没入,击飞的弩箭刚刚接触便被直接弹飞。 金德五率先冲阵,只有制服孙天才能重新夺回主动权。真要他俯首就擒,上头的雍和亲王也不会放过他。 孙天说的没错,这些年他能够登堂入室,从一方贼寇完成华丽转型,多靠了雍和亲王的暗中扶持。 实权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也有太多摆不上台面的事,万贯家财想要稳固,还需要他这样的小人物将钱流动起来,把见不得光的灰色收入变得白白净净。 昌兴会旗下十二间酒楼,十七家古玩铺子,三十家当铺,南北五十六支镖队都是雍和亲王的私产,自己仅仅是明面上的傀儡。没事的时候享受虚名,有事的时候第一个顶缸背锅。 金德五一身功夫不是吹的,五十岁的高龄御马奔袭,辗转腾挪下面不改色,心不跳。数十斤的金环大刀舞的密不透风,轻而易举斩断来袭的箭矢。 死忠横肉男手持铁盾,用尽最快速度随主冲锋。庞大的身躯带动起满天尘土。百米的距离对他来说可不轻易,肉脸不多会就憋成紫色,盾牌被流矢击中,金石作响。 身后的其他昌兴会小弟犹豫数秒,也开始冲阵作战。 两侧的黑衣人迎战轻敌,一人被横肉男以铁盾拍飞,另一人正巧遇到开山之势的金环大刀,堪堪躲过致命一击,内脏受到震荡,跪在地上喘息。 面对突变的局势,孙天仿佛老僧入定,自言自语道:“宗主,这次可不是我先出手,回去您可别骂我。” 不等孙天发号施令,黑衣人悄然退出包围圈。 “唰唰唰~” 脚步声整齐有力,身后的灭字小队出手。黑漆漆的身影快过闪电,不断缩小包围圈,几声炸雷声响起,空气中弥漫起火药味。 刀再快,快不过枪。 昌兴会三名小弟脑袋上被开了血洞,死的不能再死。横肉男的铁盾成了废物,三枚火药弹教做人,肥胖的身体轰然倒地。上一秒他还在断人生死,下一秒惨死街头。 孙天身后的灭字小队全部出动,十五条火枪,九支连弩,二十人长刀壮汉。热火器对阵冷兵器,高下立判。 金德五气的胡子发抖,内心有不甘,身体只能诚实的纹丝不动。闯江湖第一诀窍,挨打就要立正,乖乖听人发落。 能调动这么精良的火器,无视当朝权臣雍和亲王,外加朱姓。孙天背后的老大呼之欲出!什么灭字小队,这他奶奶的恐怕是禁卫军吧! 手串重新装回衣兜,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孙天起身清了清嗓子道。 “我畏惧雍和亲王,可我家主子不怕。刚才死的几个人都罪恶多端,该死。” “周公子我带走了,有什么不服气的,让你家主人自己去讨说法。” 孙天面沉似水,环视了一眼蝼蚁般的众人,转身将周文雍搀上马车。最后悠悠留下一句:“给他们每人二百两银票,活着的把舌头留下就可以放走了。金爷除外,他还得替我传话,砍断几根手指就好。” 马车缓缓离去,不顾昌兴会众人的惨叫哭嚎。 惊魂未定的周文雍踉跄着身子爬上马车,抬头对视,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双眼问道:“怎么是你?” 第101章 狼烟烽起 数十里黄沙滚动,黑压压的一片骑兵马踏沙场,锣鼓震天响,成百上千的步卒压阵在后,清一色的北羌将士大军压境。 最靠近的四座边镇,数十名斥候跑断了双腿,接二连三的最新线报不要钱的出现在边镇都尉的案牍上。 年过四旬的将军袁虎踞,按理说也是在战场上经过了生生死死,嗅觉和洞察力很灵敏。但这次毫无征兆的北羌举国开战,就是他用脚后跟想也没想到。 “老天爷不保佑,老天爷不保佑呀!这四座边镇与北羌仅有一墙之隔,不打仗的时候双方相安无事,自己还能挣点走私的快钱。” “昨天还和军镇的一位高层碰杯饮酒,对方明确了短时间不会有战事发生,怎么他奶奶的酒还没醒,这数千人马就打到家门口了?” 袁虎踞看也不看案牍上的战报,他不是聋子,但从马蹄声和冲杀声就能猜出个大概,兵临城下,还扯什么淡。 “岱凉城、忻阳镇、卓山镇三地怎么样?”袁虎踞对瑟瑟发抖的手下急切问道。 “禀、禀将军。岱凉城已经被包围,冯都尉正率领三百将士守城抵抗,情况不容乐观。” “忻阳镇新上任的都尉周文胤还未就职,分配的人马也跟着周都尉在路上,现在只有孤零零的十几号人,北羌军队没有逗留,直接越过了那。” “卓山镇位于四座边镇最远,现在还未涉及。但在一个时辰以前,前往卓山镇的斥候突然断了联系,现在情况不明。” 手下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孩子,要说起吃喝玩乐他都头头是道。听见鸣鼓声就吓得腿肚子转筋,早上吃的大碗肉汤一个劲的往上涌,典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袁虎踞心底里骂了千遍,这忻阳城的新都尉真是好命,天降的祸事咋就砸不到他头上,带着队伍躲在后方,自己这百十来斤难道就要扔着这了? 袁虎踞捋了捋胡须,转头查看身后的边疆地势图。沉吟片刻忽然爽朗大笑。 “咱们不远处还有三座军镇,加起来人数上千,北羌蛮子这次动静很响,肯定被军镇察觉,只要我们和岱凉城的冯都尉不惜一切代价坚守,一定可以等到援军!” “告诉兄弟们,不是总说边疆鸟不拉屎,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次升官发财的好时机来了!我袁虎踞以名誉担保,这次只要能活下来,个个有赏!” 手下听完这番豪言壮语,内心的怯懦大大消散。挺起腰板双眼放光,体内的荷尔蒙升到最高点。确信的点了点头,又问道。 “将军!咱们还有四百将士,怎么排兵布阵抵御蛮子都听您的安排。” “四百人对战上千人,硬碰硬是不行的!我熟读兵书,这点小事信手拈来。” “兵者诡道也!我推断蛮子这次进攻以试探为主,不敢真正强攻。让兄弟们打开城门,给这群蛮子演上一出空城计~” “城楼的将士们不配武器,随意闲逛就好,没有我的命令,一根弩箭也不能放出去!” 手下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回想起戏文里演的,好像也有道理。转身传令操办。 城门一众严阵以待的守卫褪下铠甲,人手一把扫帚,轻松的打扫起城墙上的灰尘,来往之间还有说有笑。 城内不见兵马劲弩,三两个士兵围坐一团,自娱自乐。还有四五个幼稚顽童举着六角风车满街欢闹。 年轻的手下躲在城墙后,看了看停马整顿的北羌骑军,睿智的眼神逐渐坚定,果然奏效,这群呆子被吓唬住了! 一炷香过后,两百北羌骑军轰然闯城!空城计的谋略并没奏效,请君入瓮也没有后手,整座城池顿时沦陷,几个逃跑不及时的百姓被战马踩成肉泥。三百将士没等反应,脖子上已经架上了蛮子的弯刀。 这时年轻手下才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们的都尉不是诸葛亮,面对的北羌蛮子也不是心机深沉的司马懿。这空城计压根就不会成功!敌人来的是数千人之众,轻易抛出几百人试探虚实也不痛不痒。 等着他屁滚尿流的爬回都尉府,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当场吐血。 守城都尉袁虎踞正双腿跪倒,左手边摆好将印兵符,右手边堆满金银财宝,严肃有力道:“都尉袁虎踞已收拢所有兵力,开门恭迎北羌将军们接收巨峰镇,卑职愿鞍前马后,终身效命我大北羌!” 都尉的谋略原来是自己投敌活命!啥叫不惜一切代价守城?自己这种小人物就是代价啊~ 第102章 北羌入境 四座边镇,西北的第一层庇护。将近五千人口,军卒过千,不到半天时间顷刻溃败,唯一尽忠职守的岱凉城冯都尉殉国,守城的三百大好男儿血洒沙场。 袁虎踞发现身后的卓山镇没了消息,便意识到后路很可能已被堵截。他不想当个问心无愧的烈士,他要活着。混了四十年才当上最不起眼的边镇都尉,为国捐躯?不值得。 死几个不值钱的军卒百姓咋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就好呀! 他这样的人脑回路清奇,叛国投递怎么了?身背骂名?遗臭万年?按照正常逻辑,他至死都不会被载入史册,骂名也是名,真能由此被大家记住,也是好事。 忻阳镇本来人口就少,随着凤鸣堡标长周文胤的拔擢,原本的几十号守军召回到军镇待命。 没物资、没粮草、没女人的城镇,连北羌蛮子也看不上眼。 四座边镇坐落在两座大山之间,相互勾连起还算勉强可以组成防线。现在三座军镇被破,索性直接对忻阳镇置之不理。这个破地方,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识时务,有谋略的袁虎踞免于一死,继续当着他的都尉,成为了四座边镇名义上的指挥官,北羌攻入中原王朝的第一个叛将。 喜笑颜开的他顺势奉上西北边镇防御图。附近的七座边镇霎时危殆旦夕,不做则矣,做也要当个最标准的叛徒。 西北军镇距此有八百里的距离,按照军营规矩,边镇只负责驻守和训练新兵。行政权限也仅在处理边镇内部事物。 西北统帅马守成是个粗中有细的长官,凡事物涉及到军队,都要求地方上报,由军镇统筹管理。 严格的管理下,平时大多数时间又相互独立,军镇的巡察使每半个月抽查各个边镇,赶上运气好的话,下属的小边镇三个月也不会遇到巡查。 北羌这次的出兵看似突然,实则所进攻的边镇刚刚经过抽查。只要他们快速拿下这几个地方,西北军镇未必会有所察觉。 兵贵神速,契机也是最重要。二者合一,趁乱能打下几座城池都是赚的。多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就能多深入中原几十里,趁早完成战略布局。 北羌这次可算倾巢而出,除了防守东北部的三万兵马未动,还有老牌游牧势力的两万根基原地待命,此次用兵总数过十万。 北羌临时王帐内,草原共主阿耶德看着战报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中原边军还是如此不堪一击,多年前中原大战的失败,让他的雄图霸业停滞不前。没了虎啸军的幽云三十六骑,他倒要看看这次究竟鹿死谁手? 王帐幕僚下,身穿锦衣头戴图腾面具的老妪轻声开口:“可汗,斯礼木那孩子伤的不轻,左眼正中一刀,完全失明。孛端察儿护佑,性命无忧,只可惜不能再做草原上的雄鹰了。” 阿耶德若无其事的拢了拢烛火,平静道:“是他的一意孤行才造成残疾,怪不得旁人。” “几十个草原男儿都因他丧命,他也不算有什么遗憾了,我临死前会交代下一任可汗,留他一条性命。后半辈子去沃那河畔放羊牧马终了余生吧。” 锦衣老妪点了点头,细微的动作下掩饰不住哀伤。手中的八面蛇皮鼓嗡嗡响起,奇异的突然面色变得凝重,小声说道。 “可汗,斯礼木回来曾提到了虎啸二字,会不会是那支军队并未完全消亡?我们再也经不起上次的失败了~” 阿耶德摇了摇头,端起银杯灌了口马奶酒,呼和着浓郁的酒气,缓缓回答:“不会的,为了剿灭那个祸根,我不惜动用了北羌一年的军饷贿赂中原官员。” “中原王朝的文官们最擅长运作此事,事情办的很干净。那支神兵已经折戟沉沙,以后也不会再有。斯礼木遇到的可能是零星几个余孽或者其后代,不足为患,不足为患。” “对了,通知咱们埋在中原王朝的眼线,一定要把残害斯礼木的罪魁祸首揪出来!让噶尔丹带领渤海部一路东进,端掉整个凤鸣堡。我的儿子,我骂得,打得,杀得。但绝不允许他人欺负!” 老妪作揖告辞,望着闪烁的星空心思复杂。牢牢插在腰间的八面鼓突然脱落,担任北羌祭祀的老妪心境大乱。 “白虎星闪动,不祥之兆。帝星又异常明亮,乃是大吉。吉凶同时显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03章 另类打劫 夜色袭人,边疆的冷风笼盖四野。空旷的官道上,几十匹战马走的不缓不急。马背上打头的汉子异常雄壮,厚重的风衣遮盖不住他庞大的身躯,显得不伦不类。 马匹后慢悠悠的跟着一头小毛驴,四仰八叉压在上面的没牙老头,嘴上不肯歇着,咿咿呀呀的哼着小调,不时往嘴里悄悄塞点肉干。 匆忙的夜行人来自凤鸣堡,薛潇湘距离上任忻阳城还差两日。得到军镇统帅的青睐,很多事都开了绿灯。 一向眼高于顶的军帐大营,乖驯成了小绵羊。提前将五十人马送到了凤鸣堡,还特许原凤鸣堡士兵放假三日,可以送薛潇湘风光任职。 凤鸣到忻阳,相隔三百里的距离。换好平民装束,几十号人装好琐碎的行囊,马背上鼓鼓囊囊,额外还有三辆大车。 军令如山,为了按时任职薛潇湘不得不决定连夜赶路。 老周是个活地图,闭着眼都能认清各条乡道。众人没有意见,晚上好,更清净。 已到初冬,边疆的风霜率先显示出凛冽。 在薛潇湘的印象中,南方可不曾有过这种刮人骨髓的寒冷。每逢这种季节,周老爷和两位哥哥总带着他去家乡的秃鹫山上品茶观景,欣赏雾气蒸腾的朦胧意境。 掐算起时辰过了五更天,阴沉的天气又添飘落的雪花。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对于边疆的战士来说,那只是美好的幻想。征期未满,有家难回。 冯大等人身上的伤病已经痊愈,多亏了军镇送来了不菲的草药和肉食。老周变着法的制作佳肴,义正言辞的说是给大家补一补身体,每次到最后他自己先吃了个肚歪。 生死之交,可托生死。凤鸣堡士兵感情深厚,战场上的厮杀让彼此知心也换命。标长升官,众人强烈要求跟随打气助阵,看看那个不开眼的敢炸刺。 老周没有意见,妻儿住在军镇的后方,只要不是天塌地陷不会有安全问题。昨天老婆来信,说儿子考取了明经科。二十岁的明经,成绩很不错了!没想到老周家就要改换门庭,出一位真正的读书人了~ 躺在毛驴上的老周心情极佳,后方没了牵挂,自己这条老命就贡献给沙场吧。即使死了也埋在这,永远为子孙后代守护看门。 凤鸣堡战役后,薛潇湘成了最大赢家,可她的心底一点都不开心。阴错阳差下当兵避祸,发配到战事吃紧的西北边疆,孤零零的身板撑起几十人的生死。 文胤你在哪里?你在京都过得好不好?天气冷了,有没有催你换上棉衣,总穿着单薄的长衫容易生病呀! 她不想建功立业,扬名立万。更不想踩着兄弟们干枯的尸骨换取官帽。如果可以选择,她只想待在心爱的青梅竹马身边,当一辈子不谙世事的孩子。 “嚓嚓嚓~”异响传遍静悄悄的官道。 “谁!”关舟子扬起马鞭,高声呵斥。草原猎户出身,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夜瞳。 “打、打、打劫~”弱弱的声音没有底气。 “对,我们都是、都是附近有名的土匪,把有粮食都交出来。当然,财物也行。”一个女孩的声音继续补充道。 “刚才怎么教的你?要硬气,凶一点懂不懂!”黑暗处拄着拐棍的老翁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身后还带着几个老弱病残一瘸一拐的姗姗来迟。 “太、太爷。我们本来也不是土匪呀?”男孩低下头,随即又想到正在打劫,应该挺直腰板,拎起手中的枯树枝。 两个老翁眉梢斑白,拄着拐杖还一步三摇。四名半大孩子,男的刚长出稀疏的胡须,女孩发髻还没盘起,猜测也是豆蔻年华。这伙打劫的队伍着实可笑。 一向神经大条的冯大显然没看清局面,只当有胆大包天的狂徒拦路抢劫,口中哨子发令,缓慢夜行的几十匹战马快速汇合。 冯大虎目圆睁,“噌啷”一声将鬼头大刀抻出,下一刻就要发起冲杀。 “妈呀!坏了,遇见真土匪了!”打劫的男孩三魂七魄吓丢了一半。那人的大刀比他还高出一个头,一刀砍过来会不会直接就成两半了? 女孩见状直接哭了出来,心道自己命苦,好不容易跑出来几十里,还是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老翁年迈却不糊涂,听见好像遇到了真土匪,直接连滚带爬跑到最前面,拐棍也顾不上拿,不等看清楚来人就下跪磕头。 “土匪大爷们~行行好吧,我们可算等着你们了!” 第104章 心向忻阳那畔行 篝火点燃,简易的行军锅咕嘟咕嘟冒泡,馕饼和羊肉混煮,老周做起饭来从不马虎,贴心的又放了两把菜干。 老翁接过薛潇湘递过来的肉汤,狠狠的咽了咽口水,还是转头递给了身边的小辈们。 士兵们在背风处下马修整,因为莽撞而闯祸的冯大,被罚照看整个马队,垂头丧气的挨个喂草料,松缓缰绳。 这个傻大个,受过累,吃过苦,家中的长子都成年了,年纪一大把,办事仍然简单率真。对心底里崇拜的人,别说是惩罚了,打他几巴掌都不会有怨言。 挨饿的时候只有一个烦恼,吃饱了以后则是有无数烦恼。 连干了两碗热汤,老翁内心酸楚,摩挲着孙女的肩膀猛的呜咽起来。 “各位大哥们,您真的不是土匪吗?不用藏着掖着,我们愿意改正归邪,只要每天能管一顿饱饭,我们就把命交给您了~” “男孩,您多养他们几年,以后也是敢打敢杀的好手。女孩都是农村本人姑娘,养大了当个媳妇,三从四德样样不差,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面相本分的农家老翁被逼急了,也不管话说的中不中听,只管尽力给孩子们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薛潇湘不声不响,给每个人又新添了碗浓厚的肉汤,朝着凤鸣堡嫡系士兵使了个眼色。 众人知趣的离去,给长官留出私密的谈话空间。 “老人家,我们确实不是贼人。您想想,有哪个贼人会给好心给百姓分食?” “我不知道您从何而来,经历了什么。但爱惜后辈的心肠,我能理解。我比您年纪轻太多,可还是得劝您几句,虽然世道多艰,现在却不到绝望的时候。” “孩子们还有光明的前途,未来能成为栋梁之材也说不定的。” 老翁咂摸咂摸嘴,没有反驳。望着这群好心人长舒一口气,沧桑道。 “这位大哥,您有所不知。我们从跟上起就是苦命人。家乡没有土地活不下,只能跟随守军往北走,在忻阳城安家落户。” “后来忻阳改为边镇,常设驻军,我们就开始在军屯耕种。忻阳这个地方绝对算不上富裕,风沙大,容易变天,稍微不注意,庄稼就养不活。” “前些年,与北羌蛮子开战,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就是忻阳。老朽当年差点就成了刀下亡魂。” “后来终于不用打仗了,前些年上任的都尉比北蛮子还坏。百亩薄田,都是我们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到了收成的时候,他自己就吃掉对半,层层扒皮后,剩下的还得往上缴税。” “忙了一年,没收到自己的庄稼,您说可笑不可笑?” “没办法,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你讲道理,他讲国法。真把上面惹急了,长刀就亮出来,惹不起啊。” “就这么苦熬着,昨天晚上,北羌蛮子又带兵打过来了,黑麻麻的数不清个数,我偷偷跑到城头上看过,比庄稼地里的谷穗还密。” “一辈子经历两场大战,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倒霉。” “这些孩子们的父母都去城门抵挡蛮子了,让我带着孩子们从小路逃生,走了几十里路,才看到你们。” “我们也不想当贼,可总不能看着娃们活活饿死呀!无意冲撞了各位大哥,老朽给你们磕头赔罪了~” 老翁声泪俱下,不顾阻拦,真心实意的叩了一个响头。 “老伯,您说的可是五十里外的忻阳城?北羌蛮子就毫无征兆的打过来了?” “除了忻阳城附近不是还有三座边镇?一日推进数十里,绝非易事吧?”薛潇湘心头一惊,女人的第六感察觉失态的严重性。 “嗨。岂止是几十里,北羌蛮子这次来的人太多了。” “四座城池半日就被攻破,听说守城的都尉不是投降就是逃跑。毫无抵挡可言。” “忻阳是个穷地方,贪污腐败的老都尉上半年被巡检使查处,城里大多数青壮年都去其他城镇讨生活,我们已经快成鬼城。” “刚开始蛮子并不在意,晚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发起了进攻,好像是要打通四座边镇,源源不断运输兵粮。” “我们逃出来后一直躲在隐蔽的山里,那第一批北羌军队已经顺着官道走出了百里外。你们也是命好,晚上赶路,真遇上那群活鬼,落不到好下场的。” 薛潇湘慢慢消化着老翁提供的信息,脑海中浮现忻阳城地图,心中暗藏的想法更加坚定。 第105章 反向突围 凤鸣堡旧部与新添的将卒共计五十三人。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嫡系部队,另一边是上级命令为主的新士兵,各有各的算计。 冯大等人是死心眼,标长就是最大的长官。谁若不服气,也去硬抗四倍人数的北羌蛮子,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就给他跪舔脚尖。 战场上,能收服悍卒的,只有悍将。 新士兵没有那些弯弯绕,脑子里明白三个忌讳,冲撞长官是大忌,违抗命令是大忌,延误军情是大忌。 奉了上级命令进驻忻阳,过时不到便是死罪!天塌地陷都可以不论。 薛潇湘想要冲破北羌封锁,重返忻阳镇驻守。 原因有二: 其一,军令派遣自己驻守,即使城破,军镇未必立马知晓,几天的时间差影响,上级到时候搞不好要怪罪个擅离职守。自己会受到责罚不算,几十号新来的士兵又将去何处? 其二,根据自己的判断,北羌这次是全方位大举进攻中原,忻阳镇作为运兵通道,自己能挡住一人一马,那么北羌蛮子就能渐缓点进攻中原腹地的进度。 山河不保,何处为家?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先例并不是没有过。薛潇湘没少读史书,鞑靼的杨洲十日,嘉鼎三屠触目惊心。 中原有冯大的妻儿、贾仲的双亲、薛潇湘心爱的周文胤,当然还有数万驻守边疆战士的挚爱,他们要坚决守护心底里的人和事。 薛潇湘面沉似水,只讲明自己的立场,不干预士兵的选择。生死是件大事,可以说跟着她重返忻阳城就是明摆着送死。 五十二人谁都没接薛潇湘送出去的盘缠,以敢死队的口吻齐声重复薛潇湘的原话。 “宁以血肉之躯再筑万里长城,不许北羌蛮子染指家乡!” “驱除北羌,保卫河山,不让中原陆尘!” “天下大事,匹夫有责。北羌不退,誓不回还!” ...... 五十骑继续上路,直奔重重险境的忻阳城,与之相对另外两骑背道而驰。 大灾之年,征兵只看数量,不求年龄。队伍中掺杂着两名十四岁的半大孩子蒙混入内。 薛潇湘不愿眼睁睁看着如此稚嫩的生命消逝,给了两人五十两银钱和一封书信。 叮嘱两人护送老翁和孩子们去几百里外的杀虎堡,找到校尉孙虎望,将信和人一并交给他。 至于他们两个人,可以返回军镇复命,也可以在杀虎堡讨个营生。 人活在世上,两件事做的最多,改变自己和改变别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薛潇湘不是大善人,做的每一件事只求对得起良心。 这次的善举,对她来说只是晚上睡觉更加香甜些,对于这些底层的孩子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隔多年后,庙堂中枢。 新上任的文官清流为了表一表忠心,在大殿上口若悬河,痛骂北羌大战时边镇的不作为,甚至建议直接裁撤边镇,将那些流民驱赶到外族境内, 而这时,翰林院的新科状元郎,不顾身边人劝阻,据理力争。 谁道边疆少胆识?五十男儿撞北羌。 ...... 薛潇湘的这次反向突围,出乎了北羌的意料。 北羌将军们想破头也不明白,怎么四五十号孤军,就胆敢迎战千军万马?一个月三两银子,玩什么命嘛? 等着一统天下后,也要学学中原的儒学道统,怎么几句话就能把百姓牢牢攥在手中,宁要那些虚无缥缈的道义,而丢弃上天馈赠的生命。 西有沧岭,高耸巍峨,绵延数百里,实乃天然的屏障,后来又被历任士兵刻意种植树木,进入其间树木茂盛,温度与山脚也相差很多,完全感受不到风沙的呼啸。 东有星罗棋布的山丘和桑格尔河,不适合大规模骑军作战,即使到了深冬,宽阔的桑格尔河也不能完全冻透。 曾有小股北羌将士耍小聪明,趁着河流上冻玩雪夜奇袭。结果小心翼翼走到中段,冰面负重碎裂,困在中间成了瓮中之鳖。 等到第二天边镇士兵巡查,发现了几个冻实心的冰坨子。 山川和河流之间,窄窄的通道上,岱凉镇、巨峰镇、忻阳镇、卓山镇竖状分布。 薛潇湘带领着众士兵躲在沧岭,军刀一路开拓出通道,蛰伏勘查。谋定而后动,兵行险招,施以奇招,这就是她重返忻阳镇的策略。 第106章 消失的卓山镇 关舟子组织斥候小队,每天三班倒暗中搜寻信息。综合下来,薛潇湘已经基本掌握了几座边镇的情况。 北羌行军很谨慎,距离四座边镇被攻破已经三日。数万北羌大部跃入关内,后续部队发现军镇并无动作,运兵速度渐缓。 在边境外安营扎寨,搭建自己的简易城寨。五万兵甲囤积于此,每天只放一千兵丁通过四镇补充关内队伍。 岱凉城体积最大,城内人口被屠杀一空。两千北羌士兵入驻居住,其中不乏百夫长,千夫长。重新加固城墙,增加了望塔,看样子要作为长期指挥点。 巨峰镇仍由叛将袁虎踞统领,士兵由三百折损成一百,多数死于空城计后的北羌冲锋。 城内仅剩的五百人分成了几波,有的为北羌饲养马匹,有的则是守着大锅,源源不断的为岱凉城和过路士兵烹制食物。什么四镇指挥官,袁虎踞是伙夫长才对! 奇怪的是随处可见看得到忙碌的男人,却没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城破后女子作为最有价值的物品,被凶残的北羌士兵打包带走。 除了袁虎踞都尉府维持原样,整个巨峰镇成了汉子营。纯叛徒袁虎踞都不忿的腹诽道:“抓吧!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以后你们的后代子孙都是他娘的杂种!” 忻阳城缺人缺粮,除了位置优越并无其他作用。仅需十几名北羌士兵驻扎此地,维持运兵秩序即可。 冯大奉命监视卓山镇的动向,瞪着牛眼睛找了一天,愣是根本没发现城楼的影子,除了断壁残垣和几幢民房,繁盛兴旺的卓山镇人间蒸发。 咋地?砖石堆砌的城墙还能飞了?仔细勘查搜罗情报后,卓山镇消失的真相浮出水面。 前任都尉洪响是个猛人。“玉碎”这两个字被他诠释出了新高度。 每个边镇不只是负责屯田,其实也有各自营生。 岱凉城靠近沧岭,负责开采石料和砍伐木材,秉承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的道理。 边砍边种,留小树,砍大树,良性循环。方圆五十里内的城池修建都依靠岱凉提供材料,城民们个个膀大腰圆,真有开山之力。 巨峰镇背风,城池修建的也大,吸引来不少流民,女人的数量也是最多。长期以来,多商铺、酒楼,用当地特产苹果,制成的苹果酪乃是脍炙人口的美味小吃。 还有引以为傲的手工业,将士穿着军服,缝缝补补是常事,巨峰镇完善商业,开设成衣铺和估衣铺。 每逢春节期间,更加热闹,来往采办年货,灯红酒绿,是边镇孩子最美好的童年。 忻阳镇地势平坦,靠近桑格尔河,水源丰沛,土地肥力相对强上一大截,在老翁口中的混蛋都尉上任前,裹腹还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因为揠苗助长,人口流失,土地荒芜。 卓山镇在四镇中最与众不同,附近山丘有大量硝矿,随着将士偶然闲逛,又发现了冒着地气的深坑,后来找到行家说四周的黄色结晶乃是硫磺。 卓山镇坐拥两大珍贵原料,开始承接军需火药的制作。军镇当时特别重视,派出上百匠人入驻卓山。每一颗打向北羌蛮子的火药弹,都来自这里。 矿产资源总归有限,战争又已经平息。两年前,随着中央强制下令,禁止无故开采。卓山镇超然的功能才慢慢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离着火药太近了,都尉洪响也是沾火就着的脾气。 他做人的宗旨是,帮理不帮亲,有事说事,没事少扯淡。一向与铜臭气,官场气的其他都尉尿不到一个壶里。连带的整个卓山镇都是又臭又硬的倔脾气。 北羌蛮子踏破边境,洪响第一个组织防御,主打就是全民皆兵。洪响与北羌有旧仇,永平五年北羌攻入边镇,他二十岁的儿子就惨死在蛮子的弯刀下。 不提北羌还好,一提北羌,洪响蹦起来就要吃人。 利用对地形优势,一百军民出城阻击。穷山恶水出悍民,悍民同样心怀大义。 不等都尉下令,百姓自发拆除家中的房梁,门框,磨盘。遮风挡雨的家成了破瓦寒窑,数十辆大车源源不断运送到城外,分散插入地面,组成独特的拦截防线。 速度减慢的北羌骑军并未罢休,重型工程车推动,誓要将卓山镇碾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呢!作为曾经的军械重镇,仓库中积压着不少火药,面对清障后的数百北羌蛮子,洪响毫无胆怯,战旗挥舞,数十个火球从天而降。 第107章 百姓皆苦 数十个西瓜大小的火球腾空激射,坠落人群中四面开花。北羌蛮子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即被炸的人仰马翻。 不幸正中炮弹旋涡的士兵直接轰成了烤地瓜,亲妈看了都摇头。 被戏称为大魔导师的光武帝的英勇事迹没见过,洪响的火药阵仗不输于他。 从天亮打到天黑,北羌由慌乱到游刃有余。弓弩对火器没有胜算,比的就是人多,比的就是狠劲。 数十年积攒的家底全部掏空,城墙上的士兵双耳轰鸣,贴着耳朵说话也听不真切。洪响看着城下满地北羌伏尸,心中既痛快又悲怆。 北羌攻城不断,洪响下令拆卸城墙上的石块,痛砸逆贼。 直到双手磨的看见森森白骨,直到臂膀再也抬不起来。洪响靠在战旗旁,僵硬气绝,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主将身亡,战争还没有结束。那晚,卓山镇百姓战到再无一个活人,街巷、巷战一直发生。 隔一会就有轰隆的炸药声响起,不用看就知道,是城民点燃了最后的炸药,同归于尽。 老周亲自上阵,查清卓山镇消失的真相,同时带回来一只半人高的箱子,是火药的半成品。 薛潇湘看着眼前的情报,双眼湿润。几十名士兵深受触动,他们的选择没错,男人要死也是死在冲锋的道路上。 夜半,奔波了数日的凤鸣堡士兵们已经睡熟。这些糙老爷们不管是不是开洼野地,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明天的事,明天再操心。 薛潇湘坐在豆大的烛台旁,继续翻看着周老爷留下来的兵书,对比边镇的地形图分析。作为主官,现在思虑的越周全,战场上弟兄们就能多一分保障。 ...... 巨峰镇的百姓一直在默默忍受。亡国之君的滋味不好受,亡国之民的痛苦可想而知。 每天加班加点的伺候蛮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儿被这帮畜生掳走。起初几个铁血的男儿不堪其辱,举起镐头反抗,被弯刀当场砍死。 剩下的男人都变得沉默,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胳膊折了藏袖里。没有蛮子拳头大,也不如就义的同胞骨气硬。能做的只剩下做饭时,多吐几口唾沫,撒点沙土出气。 “老许,不是当大哥的劝你,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可那些北羌蛮子根本不是人!弟妹被捉走已经五天,不会有好结果的。” “趁早丢了这个念想,眼光放长远的,只要能活下去,等着咱们中原大军打过来,等着战争平息,我保准给你再张罗一个好媳妇。” 皎月高悬,亮的像个大圆盘子。 每逢十五,都是团圆,许奔和几个老大哥常常聚在一起喝点水酒,媳妇总是默不作声,悄悄的多添几道素菜,然后远远的坐在门槛上听着他们喝酒取乐,脸上不时露出笑意。 一年之守,三年之痛,七年之痒。这些在农家人眼里都是生活的调味品,夫妻没时间四处游玩,也没银钱采买添新。平时斗斗嘴,相互嫌弃几句,岂不是有意思的多? 许奔和妻子感情很好,外人从没见过他们吵架红脸。家里的孩子在书院里学到了墨水,用举案齐眉形容父母的和美。 许奔听了成语解释,晃了晃头,觉得不好。可不能让你娘低着头给我送饭,我好歹也是男子汉,自然也就没法这样伺候你娘。 还是白头偕老好,乌黑的脑袋不知不觉就同时变得花白,互相看了哈哈一笑,这辈子既温馨又宽慰。 大城镇的人们总爱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以此来讽刺他们穷困的下等人。 城东的赵夫子讲过,那其实说的是共患难的夫妻,阴阳永隔后思念更加深刻。 许奔现在已有了初闻不知词中意,回顾已成词中人的感觉。 当然,对于亲人的思念不止许奔。城内三百青壮汉,共失二百九十亲。对于蛮子的无边恨意,会压抑,会隐藏,却永远不会消失。 灶边添柴的小安是个例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刚到舞象之年,并无妻儿。身无长物,连只流浪狗都养不活。江湖之大,他宛如无根浮萍。 小安穷苦,但心地善良,对谁都饱含善意。看着几位大哥哥们面色痛苦,随即讲起城内发生的新鲜事,缓解尴尬的气氛。 “许大哥,杨叔。你们听说了吗?这两天巨峰镇出现了奇事,城西的破败关帝庙附近,时而有鬼火攒动。不止如此,我听养马的小何说,他还亲眼得见白衣幽魂飘荡呢!” 第108章 巨峰诡话 “呸呸呸~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大黑天的你讲这些,是不是真要把鬼招来?” 老杨四十有六,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最是敬重。城外十里的佛狸祠还能有香火,多亏了他的供奉。 “叔,别呸呀!这玩意有啥可怕的,城西的乱葬岗死的都是咱们巨峰镇的人,听我娘活着的时候说,我爷爷的骸骨也埋在那!” “要真是鬼怪有灵,就该先化身冤魂缠死那帮狗养的蛮子,给咱们好好出出气!”听力敏锐的小沈顺势搭腔,表情满不在乎。 “诶诶,别胡说,可千万别胡说!你们年轻人不懂事,我活了半辈子,可是见过不少大仙的神迹。” “城西的关帝庙,那地方以前就是个难民营,不少生病的军卒和百姓都安放在那,边疆缺医少药,放到那就算等死了。” “平年间的大战,那个鬼地方挤压的白骨,恐怕得有一尺厚!阴气重的很嘞~” “五六岁的孩子靠近些都会被无故吓哭。” “后来,有个打更的提着灯笼游街,走到城西忽然感觉阴风习习,远处的乱葬岗上,感觉有黑影蠕动,提着灯笼一看,那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自己爬出了坟头。” “啊?真有鬼呀!”小安吓得不禁尖叫,头发根都要立起来。 “打住,杨叔,你可别吓唬人。这事我听老辈人说起过,那是野狗所为,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玩意~”竖着耳朵的小沈努嘴纠正。 老杨紧了紧衣服,压低声音表情古怪。 “别着急,继续听着。边镇长官查案到乱葬岗,确实给了野狗叼尸的说法。但从那天起,整个乱葬岗就开始不对劲。” “先是靠近荒坟的几家住户,衣物频繁丢失。猜测兴许是风大吹跑了,大家也没在意,晚上睡觉时,不时传来异响。” “有个名叫陈大胆的家伙,夜里迎着动响就往荒坟走。说是不害怕,左手提起灯笼,右手牵着家犬,后背汗毛也竖起不少。” “结果呀,刚走到荒坟,半人高的火球腾腾的围着坟包正转圈呢!” “陈大胆腿肚子立马转了筋,牵绳的家犬更拉胯,不跑不闹,捏呆呆的摊在地上,尿了一片。” “事还没完,鬼火好像长了耳朵耳朵,发现来人,也不怕也不躲。半空中凝滞了片刻,携带着一股妖风朝着陈大胆面门就飞了过去。” 好奇心强又胆子极小的小安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里小声追问:“杨叔,这个陈大胆不会死了吧?” “嘿嘿,没有。陈大胆吓得跑出去一溜烟儿,鞋都丢了一只。魂不守舍的逃回家里,大病一场。” “从这件事以后他也变得神神叨叨,常常大白天坐在屋里自言自语。” “外号也从“陈大胆变成了陈神叨。”” “最吓人的不是这个,第二天清早儿,住在西城的徐二,出门倒夜壶,朦胧间就觉得乱坟岗上有白茫茫的一片。” “只当是嗜酒如命的醉汉与狐朋狗友贪杯,迷糊了家的方向。吹了冷风,酒劲上头便随地而眠。” “徐二好心上前搀扶,走到近前一看,睡意全无,小脸吓得比纸人还白。” “三具陌生的死尸随意躺在乱葬岗!身穿的衣物,正是几天前附近住户丢失的。” “尸体没有外伤,腐烂的程度来看,最少死了已有七日!难道是借尸还魂,从外地游荡到乱葬岗,还偷了衣物,想要入土为安?” “这件诡异的事不到半天传遍了整个巨峰镇,新来的都尉十分上心,兵丁四处挨家挨户查找线索,附近的城镇跑遍了,仍旧没有消息。” “乱葬岗闹鬼的事越传越凶。民风淳朴,从来夜不闭户的巨峰镇变得人心惶惶。” “新都尉不愿如此,从数百里外请来了有名的道爷。一顿燃香撒符后,说是冤魂积压,索命他人偿命。” “巨峰镇乡绅和百姓慷慨解囊,筹措出三千两银钱。开坛做法后,建了现在的这所关帝庙。有关老爷的大刀镇守,闹鬼的事再也没发生过。” 寂静的夜里传来城门口盘桓的乌鸦荒凉的叫声,听的人既心烦又阴冷。 老杨讲完了冗长的故事,抿了口大锅里的羹汤,很满意众人的表情,过足了教书先生的瘾。 小安和小沈被故事带动的引人入胜,回望城西破败的关帝庙,肃然起敬不少。老杨声情并茂的讲述中,那索命的冤魂和长腿的鬼火活灵活现,同时给众人心里增加了一层阴霾。 没人注意,刚才身后黑暗处,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109章 狐仙显灵 都尉府结束了一天的酒色歌舞,袁虎踞搂着妻妾酣然睡去。 巨峰镇城门紧闭,十几名北羌士兵睡在城楼上,脚边堆放着散落的酒坛,嘴里含糊的蹦着醉话:“这、这中原是好,酒、酒好。女、女人也好、好。” 城内曾经喧嚣的商业街变得凋敝,老杨等人聚背风处,有家难回,围着火炉冲盹。 北羌蛮子每天运兵上千人,这沿路的伙食开销都要从巨峰镇支出,炉灶每天只休息两个时辰,两百个城民支起数十口大锅,巨峰镇今年攒下的粮食算是他娘的都喂了狗。 白天北羌蛮子盯得紧,敢偷吃一口就少不了皮鞭伺候。老杨年岁大了,力气小,胃口也小,倒还能支撑的住。 还有几十号半大的孩子,正值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分发的口粮不够塞牙缝。 加班加点的烧灶做饭,最早的一批蛮子两个时辰后就会进城,能休息一个时辰,就谢天谢地。 半睡不睡之时,嗡嗡的嘈杂声传来。空气中的温度都感觉下降了几度。小安清晰的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城楼下猛然直掠,诡异的身姿还拖拽着两根白练荡秋千般飞向众人。 “啊,有、有鬼。有鬼!”小安吓得惊慌失措,不禁失声大叫。 老杨先是一激灵,揉了揉眼睛,看到真是白影。直接就是一个前蹿,扑腾跪倒在地上,干净利索的动作比小伙子还灵活。 谁说恐惧来源于人数不足?上百号人一下子炸了锅,慌乱下竟不知道往何处跑,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啊,我的奶奶~” “诶,老孙,你他娘的踩我脚了!” “菩萨保佑,大罗神仙开眼,小的没做的坏死,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 还有心大的开始求神拜佛。假如上天有灵,肯定也会说一句,平时不烧香,有事找我刚? 其中有个从来不信鬼神的蛮汉子,提起身边的马勺三步并作两步,撸胳膊挽袖子想上去硬干。 在众人五尺外站定的白狐仙发出“桀桀桀”的怪笑,白练腾空,一团白光出现在空中,朝着蛮汉子径直飞了过去。 莽汉子没见过这种妖术,目瞪口呆,丢了马勺竟坐在地上吓哭了。 “别!” “狐仙大人,他不是有意的,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老杨看狐仙动怒,施展神法,朝着白狐仙磕头如捣蒜,不停的求情讨饶。 “嗖~”再看白光急速飞出来五米后,白色的火焰减小,坠落地面后消失不见。 “都给我跪下!谁再敢乱跑乱叫,小心自己的脑袋~” 白狐仙发出扭曲尖锐的声音,怒斥众人。 几百号人霎时无声,老老实实的俯首贴地,大气也不敢喘。 力挽狂澜的老杨眼见局势稳定,他琢磨的清楚,来的还真是狐仙呀!自己可是常年侍奉狐仙娘娘,虽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好歹有点交情,要不是刚刚他求情,那百无禁忌的莽汉子怕就被烧成黑炭了。 “狐仙大人。小的姓杨,这辈子可是最信奉您。” “不知道,您这次显圣临凡有何指示?” “我们巨峰镇的城民都是好人,有什么灾祸千万别报应到我们身上啊~”老杨哭丧着脸,望向狐仙大人。 “嗯?你们巨峰镇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前些年在乱葬岗被你们镇压的是我妹子!她贪玩惹祸,也算是有此一劫。这是天意所为,我怪不得你们。” “谁知道你们这次又把外族蛮夷放了进来!整天的马蹄声不断,吵的我没法静修!是不是真的活腻歪了?” 几百号人被质问的没了话,只知道磕头,脑门渗出汩汩的鲜血。 “狐仙大人,您老明察秋毫,我们哪有这个能耐?那镇压仙长都是都尉的主意。北羌蛮子闯入,也是都尉大人下令放进来,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哪敢触您的霉头。” “您要是真有怨气,还是冤有头、债有主,把报应都使到蛮子和都尉身上去吧!小老儿给您磕头了。” 老杨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论,引起众人的暗暗叫好。咋地往昔就没开眼,诬陷杨大叔是个神棍?他不但是个好人,还是个能人! 狐仙摇了摇白裘袍子,袖子来回舞动,滴里咕噜的不知念叨什么,然后朝着老杨轻轻点了点头。 “嗯~本仙已经算清楚了。但你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啪~”一捆竹简丢到地上。 “明日子时,我将会派下天兵天将惩罚那些该死的人,你们按照竹简上的嘱咐行事。” “谁敢偷奸耍滑,我就施法将他一并带走!” 清风吹拂,几个弹指间,狐仙消失无踪。数百名城民如获大赦,恍然如梦的两两对视,又惊又喜。 第110章 神棍定军心 雄鸡一声天下白,经历完浩劫的巨峰镇唯一能看见这玩意的地方只有都尉府。 袁虎踞整齐穿着铠甲,弓弩腰带分别绑在两侧。与英勇将军形象不相符的就是脸色铁青,双眼瞳仁涣散,精神状态不佳。 身边的下属不痛快的腹诽道:“活该,天天抱着美娇娘纵情声色,早晚被掏空身体,暴毙而亡。” 实际上这位识时务的走狗都尉近期过得并不好。 北羌蛮子这次不同寻常,按照旧时的战争惯例,北羌从来都是优待俘虏,听闻曾经一个小小的标长都给了大官衔,银钱良田都给了不少。 自己这个实权都尉,拿出来伺候长辈的恭敬。北羌部将对自己则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赏银没看见一文,每天还有北羌的士兵在自己底盘监察。 奶奶的!这是连装也不装,摊牌了? 要不自己带兵再来个造反?然后一路逃回中原,抱亲爹亲妈的大腿? 袁虎踞被矛盾的时局影响,睡也睡不踏实。每晚只有多喝几杯,借着酒劲才能睡得安稳,屋子里少于三个人就会觉得莫名空旷。 白天必须铠甲贴身,刀弩傍身才有安全感。袁虎踞犯了疑心病,应了那句话,总觉得有刁民想害我! 纵观今日之情况,北羌、中原。无一不想杀他后快,要不是凭着多年的官威压着,手下的将士都敢跟他大小声。 叛徒不好当!没权没势没靠山的叛徒更是没法当! ...... 暴风雨的前夕总是分外宁静,北羌士兵紧绷的心弦慢慢松懈,四座边镇被破,几万精兵鱼贯而入,完成了几十里的战略布局。 斯礼木折辱之地凤鸣堡被三百精卒踏平,新来的守将只象征性防守了半个时辰便带兵逃离,应该是逃命为先,连烽火都没来得及点燃。 三天内七座烽火台被蛮子连根拔起,近百名中原将士死无全尸。 令人费解的是,中原王朝竟毫无作为,号称拥兵自重,战力强悍的西北军镇,也成了睁眼瞎。 据在军镇的北羌细作来信,统帅马守成仍然按时按点的审批军务,只是好像这份军报就从没出现在他的案牍上。整个军镇一如往常,沿街小贩的叫卖声都不曾减少。 稳坐在王帐内的阿耶德不急不躁,每一步力求稳扎稳打,既要再看看西北军镇的动向,匀速运兵,小心被别中了埋伏。又要在完全开战前,多占点便宜。 今天巨峰镇的也分外和谐,城民们规规矩矩的各司其职,守在炉灶边最懒散的火夫也老老实实,大勺大碗的伺候各位北羌军爷用餐。 整天与臭气熏天的马匹打交道的马夫们同样勤恳的可疑,一会给马匹整理缰绳,一会添备草料,比饲养自家的骡子还精心。 夜黑风高,还有半刻就到了子时,数百位城民各自躺在背风处精神紧绷。 “杨、杨大叔。咱们真的要这么干吗?大仙让咱做的可、可都是杀头的罪过!” 憨憨的汉子心虚的开口,这种不踏实的心理代表着大多数城民。 “嘘~” “你小子咋了?大仙交代的事还敢不听!忘了狐仙大人昨晚大显神威了?” “我劝大家都头脑清楚点,马上就到子时了,到时候天兵天将从四方杀出,咱们干的这些小事,都是锦上添花。” “谁想偷奸耍滑,通风报信我不拦着。 “狐仙大人无处不在,赏罚分明。到时候尘埃落定,仙长怪罪,在梦里索命,可别怪我老杨没提醒你们~”老杨翻起白眼,用公事公办的态度警告道。 “别呀!老杨叔,我就是随便说说。仙长的命令,我们都能超额完成!对不对,兄弟们~” “没错!我们不敢懈怠。” “对,仙长让干啥,就干啥!” 众人齐齐称是。 老杨满意的朝众人抱拳,推了推身边读过书的张先生,说几句提气的话。 “额,兄弟们,咱们这次为仙长办事,自然有上苍庇佑。为了那些被残害的亲朋乡亲,为了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巨峰镇,放开手脚去干吧!” “忽有壮士夜磨刀,旌旗飘摇萤火高。翻天覆地从今始,杀贼何须惜手劳!” “咣~咣~咣~” 更夫敲打铜锣,子时已到! 以将军府为中心,火光遍地开花,干燥的木材被浇透了油料,燃烧起来传来噼里啪的响声。 若此时有人能飞翔天空,居高临下往下看,火光相连正是一个“亡”字。 第111章 神兵天降 城门楼子上的北羌蛮子发现异样,半肚子酒水化成冷汗,踉跄着要吹响号角求救。 几道黑影蹿到他们身后,锋利的刀刃闪过,完成割喉。 边塞民房大多简陋,瓮牖绳枢并不稀奇。横贯东西的商业街道,为了节省建材,两间房子共用一面墙。一旦起火,顺着风势很快形成火蛇。 袁虎踞多喝了一坛绍兴黄,才堪堪入睡就听到院中乱成一团。 驻扎在都尉府的一百军卒张皇失措,没有得到命令不敢擅离职守。但眼看着火苗越来越汹涌,搞不好下一个遭难的就是这里。 “来人!典军呢?校尉呢?都给老子过来!” 袁虎踞拖着麻痹的身体,靠多年的阅历果断下令。 “二十名军卒弹压主要街道,防止有人趁机动乱。” “王典军,赶快联系城中的潜火队,你带着三十名军卒竭力配合,就是跑去桑格尔河取水,也一定要把火势截断在都尉府之外!” “剩余军卒给我把眼睛擦亮,看好各个岗位,没有我的命令,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飞进来!那个敢有闪失,就地军法处置!” ...... 依照狐仙命令放完大火,城民们更加兴奋。纷纷跪倒在地,乞求狐仙赶紧施展撒豆成兵的玄法。 “依照竹简指示,下一步我们该做些?”老杨压制住躁动的内心,老神在在的问道。 放火时被熏的满脸乌黑的读书人张先生,掏出竹简查看。“老杨叔,大仙说让咱们去城楼躲避,以防误伤了乡亲们。” “额,不对呀,城楼上可都是蛮子,咱们这样上去还不被砍瓜切菜?” “对呀,平时咱们多靠近几步,都得挨骂。张先生,你好好看看,是不是写错了?” 张先生蹭了蹭脸上的黑烟,再三确认,没错,写的就是巨峰镇城楼。 “不、不、不好了!” “都尉府来人了,好多的兵丁,肯定是为了着火的事。万一被他们查到这场大火跟咱们有关,肯定是死路一条!” 小安气喘吁吁的街外跑来,扯破嗓子报信。 老杨心一横,大手一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听狐仙大人的指示,给我往城楼冲~” 几百步的距离,上百号人浩浩汤汤登上城墙。打头的老杨,先是提心吊胆,愣是没看到北羌蛮子的影子,胆子瞬间大了起来,边指挥边安抚人心。 都尉府的军卒冲破层层火海,校尉眉头拧成八字。一个城民都没看到,肯定是早就商量好的。 他奶奶个腿的,想造反也趁早跟我说一声,老子加入就是。这么大的火,别把我烧死呀! 校尉身边的小卒子不懂世故,愣头愣脑要提枪继续搜查。 “啪啪~”两巴掌立马将满腔热血的傻孩子打明白。 “你们都给我记住,当兵的只带了耳朵。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眼睛看到的,嘴上都给把住门~” “所有人去西三街的胡同灭火,动作轻一点,最好别让人发现。没有我的命令,别把自己那个龟球头乱伸出来!” 校尉不是个孑然一身的光棍汉,装了几十年孙子攒下来的家底,三间宽敞的砖瓦房,前年新娶的漂亮媳妇,厨房炉灶旁的墙砖里的五百两纹银。 士兵们两手空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拎不清楚正常,他可不能站错队。 这场火灾肯定是有预谋的,凭那群平时都不敢抬起头的废物贱民,能闹得出这样的大手笔? 究竟是什么人物敢煽动放火造反?几里外的北羌大军都不放在眼里,背后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校尉越想越心烦,干脆不管那些狗屁倒灶的闲事。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他只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躲在一旁静观其变,谁赢了他帮谁! 巨峰镇城门忽然被神秘的力量打开,闯入一支奇怪的队伍。 领头的人虎背熊腰,肉眼可见的杀气骇人,手中的利刃早就急不可耐的想饮饱鲜血。 三十几匹骏马嘶吼,马头上挂着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小沈看得清楚,那可都是不翼而飞的北羌蛮子! 怪异之处在于,来人身上都铺满了藤蔓枝叶,连马匹也不例外。黑夜中这样闻所未闻的装扮,暗红色的血液滴洒在碧绿的叶片上,很难不让人觉得扭曲诡异。 城墙上的老杨等人喜极而泣,纷纷下跪,高喊道:“天兵天将来了,狐仙大人显灵了!!!” “砰!” 白光冲天,勾起众人视线转移。 顺着光亮寻去,巨峰镇城门楼子的房顶尖尖处。站着身穿白色裘袍,手持黄色旗帜的狐仙,那高大威严的形象宛如降世的神灵。 第112章 攻占都尉府 “呱呱呱~” 乌鸦叫没好兆。因为着火的原因,惊动方圆几里的禽鸟在上空盘桓哀鸣。 都尉袁虎踞穿戴好甲胄,坐在正堂大口喝着醒酒汤。在战场上挣扎了大半辈子,让他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苏校尉带走的二十军卒迟迟未归。火势太大,城中的潜火队扑向了北边,城内储存的水缸面对这场燎原大火实在杯水车薪。 王典军刚回来过,被火焰燎掉半边胡子,模样狼狈。现在正赶向东边的桑格尔河调拨水源。 北边的火势已经控制住,估摸再有两个时辰,就可以完全扑灭。 辛苦奋斗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本来家底就不多,这下彻底没了跟北羌蛮子谈判的资格。 袁虎踞心疼的不行,就好比新成婚的媳妇睡了一宿后,人丢了!愁眉苦脸的掰着手指,清算剩余的本钱。 “二十人~三十人。还剩四十六人~” “不对!发生这么大的事,北羌蛮子不可能无动于衷。” “现在军卒大部分都被调走,都尉府守备空虚。坏了!有情况!” 袁虎踞猛的惊醒,提起手中的大刀,呼喊下令:“全部士兵迅速回到防守位置,进入迎战状态!” “于管家,你给我赶紧去找苏典军,让他赶紧带人回来!” “嘚嘚~嗒嗒~” “都、都尉。五十步外,有多人骑队持器出现,来、来者不善~”了望台上小兵颤声禀报。 沙场征战,靠的不是坚固的城池和几倍兵力。 统帅没有眼光谋略,再多的兵马也是乌合之众。失去了人心,坚固的城池转眼间就成了囚困自己的牢笼。 强盛到达极点的大秦又如何?打散了六国精锐之师还不是被拎着棍棒造反的难民给推翻了。 二十余骑攻破都尉府前院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胶着,藤甲骑兵两侧包抄,队伍里有神射手,角度刁钻,出手狠辣。四五个冒头的守卫命丧当场。 领头的地狱修罗臂力惊人,一拳厚的厚重府门,在他的鬼头大刀劈砍下,外加四五匹战马的拉扯后颓然轰塌。 都尉府半数攻陷,三十几号士兵撒丫子抱团,逃进内院。 军营了有一句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长官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还能指望着手下的士兵有什么战斗力? 太平日子对上些老实巴交的百姓和流寇,都尉府的士兵还算能看的过眼,这次动手的不是流民而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精锐队伍。 刀不锋利马太瘦,明争不敌搞暗斗。 袁虎踞不愿抱头等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后院的小花园。登上几人高的假山,亮出手中最后的底牌。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嗖~啪~” 改装后的火药箭直冲云霄,在黑漆漆的天空中留下巨大的烟花。 黑夜寂静,一点亮光和响声都能最快引起注意。几里外岱凉城的北羌将军哈里木惊醒,爬出营帐后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派遣斥候立即给边境外的北羌大营送信。他则要亲自随军上阵,看看到底出了多大的篓子。 袁虎踞是拿不出手的孬货,巨峰镇可万万不能有闪失。北羌号角响起,习惯和衣而眠的北羌士兵动作干脆,骑兵、步兵迅速集结完毕。 再回到都尉府这边,跟随了袁虎踞几十年的心腹于管家,捂着磕破的额头,屁滚尿流的赶来。 “妈的妈,我的姥姥~” “将军呀!救命呀将军~” “来的不是人,都是恶魔呀!所有守卫都被他们杀光了,再跑慢一步,老奴都见不着您了~” “哎呦~哎呦~” 手无缚鸡之力的于管家,磕磕绊绊都得修养个半月,刀剑无眼,一发流矢贴着他的脑门飞过,向后躲时不偏不倚撞到了门柱。老家伙眼冒金星,好悬没当场昏命。 “嘘~”袁虎踞做了个小声的手势。 “你是不是真老糊涂了?吵吵嚷嚷的想把追兵引来不成?” 于管家怕死的赶紧捂住嘴,两只手都快不够用了。 袁虎踞哀叹一声,缓缓解开身上的甲胄。重重的握住于管家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起知心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声也悲。我这一辈子,福也享了,孽也造了。落下这么个下场也算是老天有眼。” “您跟着我这么多年,前后侍奉辅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上天降罪,我一人独揽,不应殃及到您~” “小时候我叫您叔父,长大了您叫我将军。您老身子骨弱,把这件甲胄穿上,能有个防护。” “我是万万逃不开死劫了,趁着天黑战乱,您穿着它躲在角落,伺机逃走。侄儿我就去跟他们拼了!” 袁虎踞说的字字诚恳,于管家早就忍不住老泪纵横。反复推脱了几次,终拗不过力大的袁虎踞穿戴上甲胄,恋恋不舍的走向角落。 两人背道而驰,一人走向光亮,一人走向隐蔽的昏暗。 第113章 大破北羌 北羌蛮子以速度见长,吃肉长大的草原汉子和吃粮草填肚子的中原人区别很大。耐力好,力气足,更能经得起风吹雨打。 北羌和中原之前的大战中,就见识到了草原男儿的强悍。雪夜行军,跋山涉水都不在话下。连续作战两天的疲弊之军还能硬扛住中原精锐出其不意的猛攻。 前任兵部侍郎曾感慨道:“也就是草原人没受到过中原文化的浸润,要不这种变态的体能加上灵活的头脑,这仗就完全不用打了。” 五百北羌弯刀轻骑冲锋在前,七百歩卒有条不紊在后压阵。北羌将军哈里木冲在最前边,全速赶向巨峰镇,战机稍纵即逝,磨磨蹭蹭连屎都吃不到热的。 北羌人天生好战,骨子里就流淌着滚热的尚武之血。军营里能担任将军的角色都是在摔跤大赛中拔得头筹的好手。 王帐下达军令时,哈里木高兴地一晚上没睡着觉。原以为入侵中原有打不完仗,四座边镇的轻易攻破,让他实在扫兴。 战士生来就是在战场厮杀,砍下的人头越多,官职升的越快。 全面入侵已经五日,腰间的弯刀连一滴鲜血都没碰到,笑话,真是个大笑话! 岱凉城与巨峰镇实际距离只有不到五里路。调动轻骑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已经隐约能看到巨峰镇的高墙。 相隔百余步,老杨身边的张先生看着城下不远处涌动的一片亮光,吓得嘴都合不拢。 “杨、杨叔。是,是蛮子的大军来、来了!” 人心善变,特别是遇到关乎性命的大事。 巨峰镇城民看着不计其数的北羌蛮子兵临城下,心里刚刚坚定的想法马上发生动摇。众人各执一词,话风转变。 “完了,这下可真是要倒大霉了。等蛮子们打进来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同胞人头,狐仙拍拍屁股走了,肯定是要迁怒到我们身上呀!” “都是杨神棍信口开河,真出了事他别想躲在后面!” “没错。要不是他怂恿我们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咱们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放火烧房,在过往的北羌马队里下巴豆,做的都是缺德带冒烟的事!” “你瞧瞧,这是来了多少人。远处照的都快成白天了,什么狐仙能打得过成千上万的蛮子?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咱们淹死!” “依我看,咱这是被人当枪使了!闹唤的凶,什么天兵天将的才来了十几号人,能不能打的下都尉府都未可知。大家可别指望能抵得住北羌蛮子。” 一直笃信狐仙大人的老杨也被众人的言语说的内心不安。 也是自己老糊涂了,要真有狐仙有灵,以前的中原大战怎么会死了数万青壮男儿,拖沓了三四年才结束呢? 站得高看得远的狐仙大人微微一笑,厉声呵斥道:“慌什么慌!看我施展神法,扫清贼寇!!!” 狐仙一手持鼓,一手提着灯笼。身姿摇曳舞动,好像在跳着古老的祭祀舞步,口中法咒越念越快,脚步也越来越急。 “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等的就是这一刻!狐仙手中灯笼往城下一抛,扯开嗓子怒吼道:“破~~~” 顺着狐仙所指,数百道火箭从常年无人的沧岭飞出。错落不一的火箭形成迷人的弧度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罩住前奔的北羌轻骑。 “有埋伏!!”哈里木脖子上青筋暴起,肌肉瞬间膨起硬生生拉停战马。 悬崖勒马说起来容易,眼力、劲道还有配合默契的马儿都是成功的关键。 八名冲在最前端的北羌轻骑,没等拉稳缰绳便被火箭席卷。 沾了火油的箭矢一击得中,便彻底粘在了身上。北羌的战甲都是用皮革支撑,最怕火攻。 彪悍的战马身上插着四五支冒火的箭矢,被烧的痛苦难当,听不得主人的命令,只依靠本能四处乱跑乱甩。 哈里木粗略一数弓箭数量有大几十个,敌人的力量不能轻视。作为沙场老将,身中埋伏头脑却清楚。一把夺过指挥旗帜,扯开嗓子命令全军有序后撤。 狐仙站在城楼上眯眼眺望,冷若冰霜的轻声道:“来了,就别想着走了~” “嘭!”“嘭!”“嘭!”“嘭!” 沧岭陡峭的几处山峰传来巨响,动静像极了呼风唤雨的雷公手持凿子在耳畔猛砸。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巨峰城外地动山摇,三座山峰受到外力震撼而坍塌,城门大小的碎石纷纷滚下山脚,最不起眼的碎石也足有西瓜大小。 北羌将军哈里木不敢置信的原地呆愣,数百骑卒聚集一处,前进后退都成了难事,只能眼睁睁等死。 第114章 抢碉楼 在自然之力面前,人类的能力显得微不足道。 慌乱之中不少聪明的北羌士兵弃马而逃,更有甚至干脆一猛子跳到桑格尔河求得一线生机。 两座山峰无所依靠直直坠地,恐怖的力量将官道砸的撕裂,囤积一处的北羌蛮子面对庞然大物毫无抵抗的办法,人和马被砸的断成几节。 伫立的山峰收割几十条生命后,停住步伐。像两根巨大的楔子嵌在地上,彻底封死连通巨峰镇的道路。 另一座山峰在半山腰遭到树木阻拦,石块开始解体。碎石掺杂着木屑树枝形成天然利器席卷北羌士兵。 黑夜中再也看不见如洪水滚动的亮光,只能听到北羌士兵撕心裂肺的哀嚎。 五百人的弯刀轻骑,百十号人当场砸成肉泥,稍远一点地面上躺满了尸体,胡桃大小的血洞密密麻麻,强壮的马匹也没能幸免,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五六十号慌不择路的北羌蛮子弃马跳河,但因根本不通水性而呛死沉底。 这一战,威震四方的北羌草原男儿还没见到敌人的影子,损失超过七成,主将哈里木遭到半截大树袭击,身受内伤,跌落马下吐血昏厥。 上天作美,利用造物者的神奇,以巨石拦路,完全封锁了岱凉城与其他三座边镇的连通。 纵然北羌有千军万马,攻城战车相助,短时间也无法打通这条天然的屏障。 白狐仙藏在宽大袍子后的脸蛋也透出惊讶,这件事并不在她的算计之内。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看来真是天佑中原! 城墙上的巨峰镇城门都失了声,这种大场面他们做梦都梦不到。亲眼得见神威降世对白狐仙的崇敬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曾有所怀疑的老杨双眼冒出小星星,此时此刻就是狐仙爷爷让他当场自刎,他都心甘情愿。 其中骂的最凶的城民全身颤抖,双腿重重跪在地上,不要命的磕头。裆下的黄白之物喷薄而出,先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 白狐仙大袖飘摇,理了理发梢。 吐息几次后,盘膝而坐,转换成正常人的声音:“我已为你们平定了祸患,去都尉府拿回你们自己的东西吧~” 都尉府后院花园口,城民们辗转闯入。 角落处的管家嘴歪眼斜,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手臂和前胸有明显刀伤,全身浴血,手持腰刀瑟瑟发抖。 嘴里不住的叨念:“不是我干的,是你要杀我,是你要杀我,死了也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几步外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左眼框插着短小的匕首,爆浆的眼球混着血污印满硕大的脑袋,五官都看不清楚,老杨瞟了一眼都要忍不住作呕。 鲜血残肢很吓人,真金白银更勾人馋虫。说到底城民们喜悦之心多过恐惧,那个作恶多端,搜刮民脂民膏的袁虎踞死了,谁动手快,就能多分一杯羹。 金银珠宝、锦衣罗衫被抢夺一空,屏风、案牍、直接分而扛走,取之于民,收归于民。 两个巨峰镇赫赫有名的万年光棍汉,冲进卧房后目不转睛的紧盯袁虎踞滚圆的俏姨太们。 那眼神恨不得直接扛回家生吞到肚里。犹豫半刻后还是有念头没胆子,只能悻悻然作罢。 城民们打仗是个顶个的怂包,打土豪、分田地方面是专业的,厨灶的碗筷都没落下。 老许是个实用主义者,不去争抢那些钟鼓馔玉,去粮仓拎出两袋粟米,马圈里挑出一头还不错的牲口便停手作罢。 读过书的张先生包圆了最无人看中的书房,文房四宝,兵书典籍装了大包小包。 其实都尉府的卫兵并非全部死绝,几十号从天而降的藤甲怪骑攻破都尉府后,顺带手砍瓜切菜了十几个不长眼的家伙。 剩下的二十多号人目睹往昔喝酒吃肉的兄弟成了断魂死尸,纷纷作鸟兽散去,平日用来作威作福的铠甲兵刃丢的到处都是。 兵家又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都尉府士卒成了泄了气的皮球,而藤甲怪骑们杀意正酣,抓了舌头闻讯出还有个漏网之鱼的苏典军,一刻也不肯停歇,转眼又奔向桑格尔河畔。 东边的天空缓缓升起代表希望的太阳,这场战役不知不觉打了一夜。桑格尔河畔湿润的泥土被鲜血染红,河面上随意漂浮着北羌蛮子和中原反叛军卒的尸身。 第115章 杀叛将 清风吹过,一直扮作狐仙大人的薛潇湘不再掩饰本来面目,对着巨峰镇城门卸下伪装,恢复常人姿态。 以冯大为首的藤甲兵铩羽而归,圆满完成任务。少不了挨骂的是,贾仲和冯大杀的红了眼,还没问出任何线索,直接合力将苏典军斩杀马下。 按照商量的计划,马匹不停,再次夜袭忻阳城。砍下十一颗北羌守卫的头颅,标志着边疆三镇重新收归中原。 负责引诱北羌军队进入埋伏,并安放火药炸山的老周等人灰头土脸的姗姗来迟。 看的薛潇湘不禁噗呲一笑,活脱脱的一群土猴子。 多数城民内心波动,也未表露出太多情绪。看见如假包换的忻阳城都尉腰牌,连忙下跪叩拜。 想想也不奇怪,神仙也好,官老爷也罢,他们见了都只有听令磕头的份。 一年的时间能发生什么变化,从文弱贤淑的家族小姐到替心爱之人从军的边疆士卒,再继而建功立业成为做事老道的一镇主官。 明晃晃的大刀和制式军服,外加狐仙的神通,薛潇湘在城民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她不是巨峰镇主官,但比袁虎踞在位时还万民归心,不贪财不敛财,能任由着上百号城民分食偌大的都尉府,这不是就是菩萨心肠吗? 进庙烧香都得先交香火钱,高台上佛镀金身,案牍下供奉者衣衫褴褛,四座边镇见不到寺庙的建立?他们清楚的知道,怕是我佛只渡有元人。 她不是狐仙显圣,但在所有人心中,新到任的忻阳城都尉比神仙还厉害,读书人张先生评叹: 用兵之巧妙,可谓神乎其技。 有移海搬山之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善用人心,善断形势,统观大局,算无遗策。 三军统帅之能,开疆阔土不在话下。 突然薛潇湘想到了什么,看向冯大询问:“原巨峰镇叛将都尉袁虎踞现在何处?” “额。这个...”冯大挤进人群,拼命回想昨晚发生的事,经他手下倒下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杀晕了头,到了后期基本上是看衣服不对就挥刀劈砍。 “好像,不小心杀了?不对,应该是没杀...” “仙、仙长。”弱弱的声音传来,看到新都尉脸色不悦立马改口。 “都尉、都尉大人。那个袁大人,是袁狗贼,横死在后花园了。” “好像是与管家发生了争执,不小心被反制了,现在就剩下个腔子,惨的看不出个数。”老杨急忙出来提供线索。 薛潇湘听着答案总觉得古怪,在众人引领下亲自查看尸体。短短看了几秒,薛潇湘脸色变得阴暗,悄悄对身边的田九、谢十二下了密令。 一盏茶的功夫后,巨峰镇通向忻阳镇的官道上,一位中年大叔骑着老骡子神色匆匆赶路。 警惕的模样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臃肿的麻布背包里鼓鼓囊囊。道路不平,骡子乏力,遇到点坎坷就叮当作响。 中年大叔将宽大的斗笠又往下压了压,左右观望无人,小心翼翼的取出馕饼,就着羊皮水囊快速进食。 约莫又行了七八里路,翻过两座山坡,过了前面的关隘就到西北四大边镇之首的桐乡城。 西北军镇位居大后方,人口最多,属于政治中心。桐乡城向西连通丝绸之路,商业贸易非常发达。 江南商人运载茶叶、丝织品从此地赶往西域,带回西域的奇珍异宝赚取高额收益。 到了桐乡镇,只要使足了银钱,无论去往何地都有车队携同,不少战场上的逃兵都在此地返乡。 中年大叔坐在骡子上呆呆出神,冷不丁听到了远处的呼喊声。 “袁都尉~袁都尉~” 中年大叔精神分散,不由自主的回头。 一只雕翎羽箭离弦而出,弯弓搭箭的正是田九和谢十二。 “啊!”中年大叔怪叫一声,心想这群催命鬼怎么又追来了! 箭矢又快又稳,正中其背后的大包袱,锋利的箭刃轻松划破麻布,暗藏其中的金银细软顺着大洞流出。 费尽心机乔装改扮的袁虎踞连忙搂住包裹,手腕一抖,短刃匕首跃然于手掌,朝着可怜的骡子屁股猛插。 老迈的骡子临死也没想过还得遭这样的罪,吃痛下撒开蹄子,用尽所有气力快速奔跑。 一副奇怪的画面出现,两匹战马紧随其后,马背上的青壮士兵不时弯弓搭箭,跑在前面头戴斗笠的大叔狼狈不堪,一会收拢包裹,一会狠插不中用的骡子。 田九和谢十二都是使鬼点子的高手,赤安镇战役以多敌少,就能看出其计谋。当即忽然高声恫吓:“袁都尉,你为什么要砍下我的头?我来找你了!” 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的袁虎踞汗毛竖立,只怨骡子没生出六条腿,重手再插一刀。 倒了八辈子霉的骡子终于了耗光力气,四肢一软瘫倒死去。惯性作用下袁虎踞摔了个倒栽葱,就地连滚出去五丈。 等到田九赶来时,只见他一动不动,最珍视的金银珠宝撒了满地。跌撞中手中的匕首,不小心正刺中自己的心脏。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算计到头一场空的袁虎踞最终以这种啼笑皆非的死法结束了生命。 第116章 重掌巨峰镇 劳动人民的能量超乎想象,袁虎踞花费三年时间建造的都尉府不到半天的时间被上百城民搬空。画栋雕梁应犹在,不见往昔富贵人。 薛潇湘重整手下兵马,顺利入驻巨峰镇。 巨峰、忻阳合计城民一百三十二人,从凤鸣堡带来的士卒五十四人,袁虎踞麾下逃兵和官署衙役仅剩二十七人。两座边镇现在剩下的活人堪堪二百出头。 城民们不用再受北羌蛮子和贪官的压迫,各个身心轻松。每个人都得了不少财物后各自安好,人与人见面都恢复了笑容。在他们心中大有从头再来的想法。 作战一夜的士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公堂衙署的石板地上酣酣睡去,脸上的血污也不曾擦拭干净。 老周年纪大了,觉少的很,折腾了一夜还是没有困意,贴心的在大堂中央生起了炉灶取暖,叼着草根缓缓添柴。 薛潇湘坐在高堂,翻看起巨峰镇近年来的卷宗,袁虎踞真乃狂征暴敛的宗师级人物。巨峰镇的税硬是被他收到了一百年以后,而且巧立的名目真让人大跌眼镜。 鳏夫税,应用于未婚的男性。“男子年过束发,未曾结亲,人头税四算。弱冠不娶,人头税七算。” 在边镇居住的都是苦命人,有姿色的女子早就被富裕的军镇的吸引走了。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十五岁能结亲的男丁屈指可数。 一边是传宗接代的宗族观念,一边又是避不开的高额人头税,城民们含泪选择了后者。 牛皮税,常见于中原农村。因为战争需要,农户定期缴纳牛皮制作兵器铠甲。这一招袁虎踞也学习借鉴了过来,要不你就把耕地的牛杀了剥皮,要不就交钱。这两者孰轻孰重,不用多言。 喝水税,边塞水源紧缺,巨峰镇旁边虽然有水流不息桑格尔河,但常年被袁都尉以重兵把守。个人饮用每人三十文每月,商铺翻倍,以年缴纳减五十文。 普天之下哪有不喝水的活人?这个税巨峰镇是人人也逃不了。 袁虎踞军事才能一般,心思都用到了这方面。昼夜翻看典籍,在汲取前人经验的同时也独具匠心。 蓄须税就是他的杰作。巨峰苦袁久矣,城民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真可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无可奈何下只有一个念想,军镇规定边镇都尉任期三年。苦熬苦业三年,等待着新长官换届,总不会比现在过得还差劲吧。 有位深受其害的老农指天发愿道:“只要能换个新都尉,就是让我剃光胡子也心甘情愿!” 三年时间很快过去,巨峰镇城民听到了都尉调离的消息,个个弹冠相庆。 却不想老农的话被三传两改钻进了袁虎踞的耳朵里。气急败坏的他给上面花了大价钱,在当地继续连任。 颁布蓄须税就是为了出这口气,但凡城中男子想留胡子,一律收收税一百文,每年年初交清。 以至于巨峰镇有个奇景,头发斑白的花甲老人看不见胡子。总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办事牢不牢靠不好说,能在巨峰镇留住胡子的人,钱袋里都有些分量是真的。 袁虎踞在巨峰镇主政五年,税种高达三十多种,还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招数敛财。但如此苛捐杂税,巨城镇城民不造反?不逃亡? 这还得归结于袁虎踞的聪明,巨峰镇商业繁荣,他从不过多干预,商业税收的那是相当之低,来往买卖也极力鼓励。 这些钱收的再多,还得交到军镇。只有进入自己的腰包才是硬道理。 这边省下的那边花,两两相抵。巨峰镇城民节衣缩食的忙碌辛苦一年,钱是一分也别想存下。底层的贱民嘛,只要给他们点吃喝,忍耐力强得很。 薛潇湘无奈的合上卷宗,对一团乱麻的巨峰镇理不清头绪。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粮食储备更是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北羌大军仅是暂时被抵挡住,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这次能够顺利的击退北羌蛮子,天时、地利、人和每一项都少不了。 那天夜里,薛潇湘提着豆大的灯笼核查地图,总觉得这份军镇下发的数据太过老旧。 桑海桑田,日月轮转,桑格尔河的宽度已然有了变化,沧岭上的植被也改变的很多。行军用兵,细微之处最见功力,越仔细越安全,一草一木都有可能影响战局走向。 火夫老周见多识广,曾给她讲过。大约三十年前,他还是个新兵蛋子,老伍长带着他们在西南平定蛮夷作乱。 南方林海茂密,能见度不足十步。地形图这种玩意想都不要想,靠的全是当地人的带领和口头嘱咐。 老伍长服兵役几十载,原是琅琊郡的老兵,一辈子打过的仗数不胜数,地道北方人根本听不到南方土着人的言语。 对当地人比比划划和吱哇声没太在意,只当是让他们赶紧把坏人打跑。 老伍长满怀信心的带着他们十几个新兵进入茂密的丛林,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就出事了。 第117章 复盘战局 西南蛮夷作乱事发突然,朝廷无兵调遣,才临时抽调了东北部的兵丁分批援助。 林地不透阳光,早晚都是雾气蒸腾。北方汉子根本受不了潮乎乎的天气,心情阴郁,全身胶黏。 大家起初也没太在意,打仗没有不辛苦的。走了几里路后,才发现到处都长得差不多,根本找不到方向,十几号人四处鬼打墙,眼睛都看花了。 这还不是要命的,老伍长划分成小队行事,各自找寻出路。走出不到一会,两支小队就彻底失踪。 那一场仗,还没打响,就死了一多半。 后来才知道,那林子根本就没人走。当地人情愿绕路多走半天,也不从那横穿。 林子里厚厚的落叶下,遍布沼泽。 这种天然的陷阱吃人不吐骨头,越挣扎陷得越深。而且,林深处还有大量毒蛇,穿着铠甲都能咬穿,救治稍微不及时便当场毙命。 薛潇湘对这个故事记忆犹新,夜晚越想越不踏实,换好了劲装便夜探巨峰镇。女子力气不足,硬功夫自然欠缺,但轻功却是一流。 一路上隐蔽身形高来高走,很难被人发现。 重新搜集数据,订正完地图的错误,薛潇湘正巧路过巨峰镇的商业街,往日喧嚣俱成落寞,当铺被劫掠一空,唯独角落处堆着几个破布包。 打开后竟发现是三件羊皮大氅,这东西在北羌蛮子眼中一文不值,但对于在山里过夜的凤鸣堡士兵可是好东西。 穷苦人家冬天也得靠着它挨过漫漫寒冬,每到天气转暖便送到当铺换钱,等到立秋再凑钱赎回来,年复一年,只为了手中银两能宽裕些。 搜罗完当铺的残余,城中攒动的火光吸引了薛潇湘的注意,潜藏在黑暗处原原本本的将老杨的奇异故事窃听完全。 周老爷留下的兵书中有重点章注,里面大篇幅的讲述人心。 借用当地传说的影响力,更容易凝聚人心。人总是个贱胚子,苦口婆心的劝诫不一定奏效,明晃晃的哄骗反而深信不疑。 薛潇湘麾下的士兵数量不多,没有城内人的接应和制造混乱,要顺利拿下巨峰镇并非易事。 心生一计的她披上羊皮大氅,扮演狐仙。至于漂浮的鬼火,乃是将硫磺和火药涂抹在棉絮上假造神通。 炸毁沧岭上的碎石是战役成败的关键。老周是个多面手,天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凭借从卓山镇带回来的火药半成品,还真就合成了威力不亚于火炮的炸桶。 人事已尽,上天作美,巨石拦路不在意料之外,却取得了巨大效果。 整场战役打下来,凤鸣堡的兄弟仅有三人受伤,其中一个是跑的太急,从马上不小心跌了下去,摔得鼻青脸肿。另外两人在追杀苏典军时,马上对战擦伤了小臂。 那为什么身穿都尉铠甲的无头尸体会被薛潇湘一眼识破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管家想伤沙场老将,这事就足够离谱,更别说能切口平整的一刀砍下其头颅。 死者怎么看不像个武者,身材纤细,穿上厚重的铠甲咣咣铛铛。 手掌无老茧,指关节处却有明显凹陷,这是常年持笔造成的损伤。外加上画蛇添足的戳破死者眼球,让人一时判断不出来五官。 结合以上分析,答案呼之欲出。袁虎踞诈死,故意巧布疑云。行金蝉脱壳之事,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 ...... 薛潇湘收回思绪,坐在公堂上还是忍不住感叹。若是现在文胤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文才武略她终不及他。 女人天生感性,很多事很难做出合理的取舍。 就好像对于巨峰镇剩余城民的安置问题上。若是周文雍在,他肯定会利用都尉的官衔下达命令,不许任何人擅自离开,然后带领数百城民坚持抵抗外敌,等待军镇支援。 道理她明白,可还是没有狠下心来。人活一世不容易,她不愿意用民族大义、国家至上的空话哄骗无辜的城民跟她出生入死。 更不想以权压人,剥夺他们活命的机会。国家大事,肉食者谋之,百姓已经献出了自己的孩子,交出了家中的余粮。 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其他的苦难不该他们承担。 其实不少凤鸣堡士兵也不理解她的做法,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唯有老周眼角湿润,重重的点了点头,拍着她的肩膀说:“孩子,放手去做吧。就算明天北羌蛮子的弯刀要砍咱们头颅,今天老周也会给大家做好热乎乎的饭菜。” 第118章 选秀之期 入驻忻阳城,完成初期布防很容易。前面有巨峰镇为支撑,只需要随时注意后方动向就好。 四十多号青壮士兵分批在城墙驻扎,利用碎石木料加固城池。有了巨峰镇都尉府粮食的资源,百十来号人足能活半月有余。 老农们确认了这次的长官不是个吸血鬼,马上感恩戴德的招呼躲起来的老乡都出来帮忙。 忻阳镇的都尉衙署乃是旧时农官衙门改造而成,里外二进院落。冯大等贴身护卫进入后,立马显出拥挤。 夜晚,东侧城楼燃灯十几只,主要街道也有了亮光。 无所事事的老周在做饭之余,翻箱倒柜的从库房中找出了铜锣,也学着更夫的样子,提起灯笼游荡敲打。 光亮总能给人带来希望,缕缕炊烟更给人说不出的踏实。随着新都尉的到来,这座有名的孤城变得温暖起来。 薛潇湘面朝南方而立,回忆着这段时间的变化。 从少不经事到杀伐果断。 从插花斗茗到刀头滴血。 清澈的双眼已经有些沧桑,纤细的腰肢和臂膀已经变得壮实。 她不喜欢“物是人非”这个词,怎么念来都充满遗憾。自己已经变了太多,周文雍会不会也变了样貌、变了心思? 这场该死的仗还要打多久?她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 ...... 再看遥远的京都,最近确实发生了大事。 半月前,身体强健的圣人突然病倒,在太医的再三诊断下确认为偶感风寒,邪气入体。开了几张温和的方子,也就没有大碍。 圣人患病,对于臣子来说宛如天塌。知道是小病后,更加要表一表忠心。 平时看着粗糙彪悍的武将,真跪倒一片哭起来,见惯了世事的司礼监太监也不由得动容。 文臣们有风骨支撑,不便太过显示谄媚。自觉在家绝食明志,表达的意思是与圣人同甘苦,感圣人之所感,急圣人之所急。 几个年迈的老儒意志坚定,体力不骗人的先吃不消,一片病倒五个六个。 圣人无语,只能宽慰一番,并好言规劝各位忠臣孝子正常饮食,养好身体。 风头调转,这些人又开始吃斋念经,祷告文书写了一篇又一篇,好悬没搞得京都纸贵。 古代采选按照惯例是每三年一次。圣人忙于政事,对这方面从不上心,便下令五年一次。 正阳月至,恰逢五年一次采选到期,礼部顺势提出要为圣人冲喜,既有利于病情恢复,也是为了江山后继的大事。 翻看史书,天子子嗣缺少,是个不祥之兆,代表国运祚薄。 虽然圣人已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但在历任天子来比较,子嗣数量上还是有所欠缺。 年过半百的圣人还得提枪上马,为老朱家的子孙绵延竭尽全力。 各州、郡每年挑选适龄女子,层层过筛。从门第、样貌、文采、女工、身体发育等多方面考核晋级。 最终每个地区推选出一名到两名女子禀报户部,由当地官府送至京都。在礼部下属的秀仪阁学习宫廷礼仪规矩,等待进一步的考验。 能走到这一步的女子,都是各地方官府、世家用心调教出来的人精,基本素质已经不用再提。 青州地区世家众多,多好文学,骨子里浸润的诗书比普通的老儒生也不遑多让。故此地出来的女子,腹有诗书气自华,一颦一笑合规合礼。赏词作诗、品评金石馔玉见解独到,隐隐已有名家风范。 有利有弊,青州女子心思深沉,善于权术钻营。夫妻之间太多算计,总是显得重利生分。 圣人不喜此事,曾用直白的话说过:“睡觉时枕边放个叮当作响的算盘,可睡不踏实。” 金陵地区的女子受到好山好水的影响,身子骨天生娇媚,北方汉子见了直呼遭不住,把小女人的形象展现了淋漓尽致。 恰到好处的示弱总能激发起男人的保护欲,好比供养在膝下的金丝猫,看着就漂亮,随时把玩一番也那么舒心。 圣人登基十几载,入宫的金陵女子不在少数,跟着闺女鸡犬升天的家族也都发展的不错。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圣人毫不避讳道:“打了一辈子,享受享受也在情理之中吧!” 走选秀门路的,都是发展并不兴盛的群县、或二流世家。顶流们早就通婚联姻达成了目的,也根本不舍得自家的宝贝子孙走进那冰冷的高墙。 而今年的选秀,却有异军突起。 滇云郡秀女一路大杀四方,径直迈入宫闱,独得圣人恩宠。 第119章 圣人自省 滇云郡山美水美,可历来女子并不出挑。蛮夷之地缺文少教,不比中原女子的知书达礼。 而这位千里迢迢进宫的秀女可截然不同。 年方二八的妙龄,皮肤不像北方姑娘的黝黑,也不是南方人的洁白如玉,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照射下显出盈润。 生长在西南少数民族部落的她,干农活时游刃有余,诗词歌赋也样样不差,听说是汉人先生细心调教出来的。 最擅长空灵的吟唱家乡歌谣,那嗓音比百灵鸟还要动人。 不像中原小女人那样温驯柔弱,灵动的双眸和充满力量的四肢还微微带有野性之美。 快到花甲之年的圣人见到青春热烈的小美人,没矜持几个回合便缴械投降。 四目相对正如天雷勾地火,唤起了圣人青年时的冲动,当晚便破例纳入龙床。 有不知情的大臣满肚子问号,圣人身边还缺过绝色佳丽?是什么样的美人能如此惹人? 远远的观望一眼,豁然开朗。引用曹八斗的诗句形容实在贴切:“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自此圣人病症痊愈,满足欣喜的将滇云郡新任秀女连升五级,纳为洛妃。 特许其入住太玄殿,日日沉迷与佳人品茗作诗,御花园采荷听蝉。 自那天起,圣人再也不行翻牌侍寝之事,二人夜夜尽承欢,春色无边藏旖旎。 从勤于政事、事必亲躬的冷血工作狂,到纵情喜乐、沉醉温柔乡的风流子只需要一夜的时间。 自他降生起再到登基为帝,这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能从众多嫡系皇子手中夺过皇位,这几乎耗尽了他前半生的气力。 主政后,几十载不敢松懈,励精图治是他后半生的座右铭和信仰支撑。 费尽心机的和那些老狐狸争来争去,将世家门阀之财收敛国库,尽量多的发到百姓手中。然而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上天没被他的所作所为打动,水灾、旱灾、地震、瘟疫该来的一个也没少。整个朝廷勒紧裤腰带一年,他将御贡的清单减了又减,才堪堪糊弄住黄河水患。 他精读史书,那些昏庸无道的亡国之君统治天下,灾患并不比他在位时多。难道是自己错了吗? 他耐着性子,不断调整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不敢亲昵文官,怕文官误国,怕太多冗杂的程序造成政令延误。 也时刻提防武将,控制军镇与边镇的关系,不让兵部高高在上,也防止军镇一家独大。 与民共休戚,不因自己的好恶而肆意开战,不到燃眉之急绝不征兵,最烧钱的军费,说到底还是得掏空百姓的家底。 圣人心怀天下,不说那些子民,一草一木都要守护。很可惜,事情还是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而发展。 北羌数万雄兵卷土重来,大军压境西北,对中原虎视眈眈。 百越的小幽王,圣人从不托大,以礼相待,愿以同辈之仪,共守太平。可怎么样?他们还是反了! 东南的海岸线上,倭寇贼心不死,东南军镇每年大笔大笔的讨要军费,以此来遏制,效果却并不明显。 不是今年拿获贼人数百,就是明年货船遭劫三十,话里话外还需调拨钱财兵力。 到了年根底下,在大殿上百官朝圣,满口都是太平无事,国泰民安,圣人天佑的话术,真是臣贤君明的和谐景象。 回到议事堂后,满屋重臣不是倒苦水便是推太极,六部长官都哭丧个脸喊没钱。 咋地?圣人是大罗神仙,能随手变钱不成? 今年是亲政后的第二十八载,世家门阀得罪了遍,看似恭顺的他们私底下咬牙切齿。 镇守四方,庞然大物的军镇是柄双刃剑,供足了粮饷能看家护院。断供三日,就要战力懈怠,军心涣散。断供半月,保不齐就要调转刀头转攻京都。 四大军镇都是这样的货色,用不着解释。你主帅忠心不二,手底下的副将、参将呢?麾下数万兵丁呢? 回头想想,忙了一辈子,老百姓也没念他的好。 有了贪官污吏,百姓要骂娘。有外敌入侵,还是得说他这个圣人好战。上天降祸,仍是他作为君主不够贤明,惹得上天发怒。 圣人手中的厂卫人数不多却遍布天下,上有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幕僚书生、下有落魄凄凉的乞丐和饱经风霜的街头小贩。 各州、郡的大事小情,一举一动,都会定期呈送密信传到他的手里。 他比谁都明白百姓过得是好是坏,地方官府那些伎俩有多卑劣。 流离失所、饿殍千里与朱门酒肉、声色犬马。 但随着他知道的越多,越清楚,反而心越凉。 第120章 后宫风波 一股落寞无力的情绪弥漫在圣人心头,这一生辛苦究竟在为谁忙? 十年前,与他相敬相爱的皇后魂归天外,能毫不顾忌说些心里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五年前,东北部的胡戎族来犯,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率先请战,说要像祖辈一样东征西讨,朝政上有建树,马背上也要有功绩。圣人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脑袋给他搭建了最精锐的部队。 半年的征战慢的圣人心焦,数万大军得胜还朝,数名老将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唯独他的儿子却黄沙埋骨。 这些事圣人不敢多想,稍加回忆便觉得心如刀绞。 唉,其余的皇子既不贴心,又不堪重担,自己的胞弟睿和亲王闪闪躲躲,总想着避嫌躲祸,未来这个王朝该传到谁的手中? 要是轩亦是个男孩就好了,传给子侄也合乎礼法。 圣人坐在空荡的大殿上说不尽的落寞凄凉,无意中望向肩头。黑发近乎被白发包裹的看不出来。 书卷上一行诗句尤为刺眼,其实年轻时读过多次,总觉得没什么感觉,太过矫揉造作,现在反而越看越有味道:“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年轻”这个词早就变得陌生,他真的老了。 朝中不少重臣偷偷说他惜名、好面子。其实,青史流芳的千古明君称号他从不在乎。 钦天监的术士们觉得哪个帝王不想长生?然而成佛成仙的荒诞说法他更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所想、所愿、所做之事,只是为了天下黎民苍生能过的更好。既然到头来做了又好像没做。那就干脆什么也不管了! 有一首诗说的也很有道理: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借着这个契机,圣人重新思考后给自己放了长假。 就连朝中大事,也坦然放权给睿和、雍和亲王二人。美其名曰:“都是老臣了,你们办事,我放心。” ...... 京都皇城的后宫是女人的天下,而其中又分为三种: 看淡一切,暮气沧桑的老女人。 不温不火,隔窗幽怨的中年女人。 风华正茂,幸福欢快的小女人。 时间的变化终究是抵不住的,每个坐在高阁的女子只是用尽全力为自己保鲜,多分的些那个男人的宠爱,日子会过得更有趣,家族也会更兴盛些。 乾承宫还似有似无的飘散着椒香味,紫檀木梳妆柜上的金步摇依旧精美炫目。 龙凤绣凳上面容精致俏丽女子眉宇间透露着掩饰不住的哀伤。 膝下四名年幼的小宫女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眼角的泪痕干了又湿润。 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对与错,是赏是罚全凭主子的心情好坏。 呆愣了半晌,美人喃喃道:“你们心里是不是也觉得我比不上她?” “奴婢不敢~” “给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主子风华绝代,比起天上的仙女也不逊色分毫!” 四名小宫女如遭雷击,不要命的结实磕头,没几下血印便印在地板上,四张嘴同时说起好话。 屋外,拿捏着火候差不多的年长侍女提着食盒缓缓迈进门槛,和事佬的打了圆场,喝退婢女。 低眉细语的站到美人身边,轻声安慰起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心情阴郁的美人不多时被逗得眉梢舒展,食盒里的点心也吃了几块。 这位美人家在渔阳郡,出身于世家大族。家中的祖父曾位居宰辅,不到四世三公的底蕴,但也差不了太多。 作为家中最小的嫡女,也是被放在老祖宗心尖尖上的待遇。年少的她也傲气十足,生的花容月貌更是加分项。 五年前奉旨入京,到了卧虎藏龙的后宫中备受打击,逐渐变得敏感脆弱。这里最不缺的便是世家豪门、样貌出众。 同一批进宫的女子是仇敌,明面上要比较,暗地里更少不了刀不见血的斗争。 平心而论,以她的姿色才情,还有那独特的气质,一直很受圣人喜爱,赐名英妃。两年光景里十次侍寝,得有七次去了她的承乾宫。 随着圣人身体抱恙和滇云郡秀女入宫,她的宠爱与眷顾消失一空,耳朵里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无奈的自怨自艾后才出了今天的小插曲。 贴身的侍女乃是从家中带来的,两人年龄相差仅有八岁,是主仆,亦是姐妹密友。 简单的吃了点心,施以淡妆,侍女招手摆驾出宫,一小伙人随着主子前往后花园观景散心。 第121章 嫔妃中的奇葩 踏过廊腰缦回,经过舞榭歌台,随处可见奇石嶙峋,四时不败之花,八节长春之草在此只道是寻常,有专门的花匠每天照看,随时品评鉴赏都有新体会。 琉璃的瓦片色彩鲜明,水法喷泉源源不断,清可见底的水池中锦鲤自在活泼。 闻着袭人的花香,空气清新舒畅,英妃心情好了很多,闲适的去东边溜达着喂了池鱼,西山上的松林上看了仙鹤。 刚转出树林,一阵闲言碎语的嘈杂声再次钻进她的耳朵。 滇云郡的洛妃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除了随王伴驾仍有力气东奔西走。后宫比她们县城还要大的多,单只一个后花园就够她不重样的逛上两天两夜。 抽了个空子跑到竹林玩耍,这里占地颇大,林中还豢养着憨憨的食铁兽,随处可见细嫩的竹笋,还有泠泠作响的泉水声。 洛妃大口吸着清新竹香总有种回到家乡的感觉。 刚进宫的她不喜欢京都枯燥的礼仪,更不爱拿腔作调的摆架子。左右观瞧无人,玩心大起,脱掉了束缚的长裙摆,浸入溪流,边唱起山歌,边捣洗衣衫。 这是她曾经每日必做之事,进宫后专人伺候,手痒得很。 左右都是内务府精心调教出的女婢,宫内等级为重,知道这事不妥帖又没人敢扫主子的兴致。 况且宫女多是半大孩子,心中也向往快活自由,两个小宫女对了对眼色,心照不宣的前后堵住通道,防止有不长眼的太监误入。 然而在溪水上游的汉白玉石桥上,一切正巧被宫里的老人庄嫔看了个清楚。 只见她带着两个贴身婢女来势汹汹,通道处的小婢女哪能拦得住她。亲自赏了几个巴掌,趾高气昂的站定在洛妃身边。 洛妃正唱的起劲,感觉身边多了个人,再抬头一看跟自己衣着打扮相似,应该是宫里的嫔妃。 缓缓放下手中的衣裳,不明所以先献出灿烂的微笑。 “欧呵~” “这佳人长得真是老天造化,也难怪圣人见了也痴迷的不行。” “可就是这行事作风,太没规矩了,带着股山村丫头的野味。” “我在宫里待的时间久了,看不得你如此作贱皇家脸面,自轻自贱的盥洗衣物,与卑贱下人何矣?” “衣不蔽体的出现在御花园,真让太监、后宫的亲眷看到了,岂不是成了皇室丑闻?” “这里不是勾栏瓦肆,没人给你丢赏钱!” 庄嫔声音尖锐,也不含蓄措辞,一边用手绢擦拭掌心,一边连珠炮般的展露言语攻击。 这后宫的嫔妃言语就如此粗俗直白?看着跟村妇对骂开撕一般? 各位看官别急,庄嫔这样的奇葩,纵观几朝后宫历史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庄嫔说的不假,她确是宫中的老人,十年前入宫,走的也是选秀门路。按照现在的话说,也算得上是同门大师姐的存在了。 她这个人很有意思,出身在全国最贫困的甘州,号称是官场上最不能踏入的地方之一。 甘州新太守是个寒门之后,读书三十载考中榜眼。满脑子的仁义礼法、圣人之言,谈诗论道他是把好手,仕途上的事可是半点不通。 认不清官服上的补子,理不清权宦结交的关系。 读书人的迂腐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多次把六部的侍郎当成国子监监生谈心论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喷了个遍。 京都的官员都嫌他膈应,当即给他发配到甘州任职。 等着马车踏入甘州境,吹着漫天风沙,切身体会夜光寒冷。这个糊涂蛋才幡然醒悟。 在当地门阀的提点后,委身于宗门大族,集合全州之财力,加以门阀倾心支持,要走秀女入宫这条路。 再落魄的门阀宗族也不是糊涂虫,秀女入宫要的是名利,给自己嫡亲的后辈送出去实在不忍心。 便胡乱找了个府内样貌不差的上等侍女顶替。几十万两雪花银砸出去,愣是砸出了通天大道。 那年中原旱灾,富裕州郡也过得紧巴,没人冒傻气的跟他比财大气粗。 六部凡是喘气的都收了不菲的银票,就连国库都充盈不少。半年后这位开窍的甘州太守顺利左迁开阳郡,明降暗升。 幕后的甘州门阀宗族势力大增,商路生意做的更大。而这位侍女在众多官老爷的好话中,从答应升为嫔妃。 庄嫔想的明白清楚,得不到圣人恩宠她不急,这宫里吃得好、喝的好、穿的好。比起当府里的下人可是舒服太多了。 因为言语粗俗,家族衰弱结交不到相好的嫔妃她也不急。 真要是无聊了,打骂打骂手下的侍从,找准个机会去新来的答应、常在面前教训几句,生活不就是这样多姿多彩吗? 第122章 吃醋争风 这回她自持攥住了天大的把柄,就是高过自己一头的贵妃她也能拿捏摆弄。 谁想到洛妃轻轻的擦了擦手中的水渍,笑容不变,对庄嫔的恶毒谩骂置之不理,好像听不懂中原的话术。 简单的欠身行礼,洛妃突然瞪着眼睛天真的问道:“您是贵妃娘娘还是太后老祖宗呢?” “额、嗯、这个。什么意思!?”庄嫔被这番质问噎的说不出来话。 “嘿嘿,那我知道了,您肯定是负责教皇子皇妃、三宫六院学规矩的嬷嬷喽?”洛妃撅起小嘴认真思索,恍然大悟的拍了拍手。 轮到庄嫔脸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不是那些卑贱的下人!我是比你早入宫很多的庄嫔!” 洛妃佯装惊讶,露出尴尬的表情。 “嘿嘿,是庄嫔娘娘呀!不好意思,误会了。” “可这也不对呀?” “您既不是教规矩的嬷嬷,更不是地位尊崇的贵妃、太后。论品阶我是妃,你是嫔。那你凭什么跟我大呼小叫!” 话是拦路虎,衣服是渗人的毛。 庄嫔像是被人捂住嘴反正撤了两个巴掌,怒气从小腹升起又不知道该往何处宣泄,圆润的脸蛋憋得发红发紫。 洛妃俏眉横起,伸出纤细的玉指缠绕发梢,并不想就此罢休。 “你刚才胡言乱语的话并不妥帖,洗衣服怎么了?难道你的衣服从来不洗,要穿到发烂发臭再丢掉?” “圣人一再强调体恤万民,摇扇添茶的杂事都不让婢女侍候,我自己盥洗衣服有什么不对?” “可,可你还......” 庄嫔结结巴巴想说些什么,笨嘴拙舌的刚张口便被打断。 “你是想说我衣衫不整,有碍观瞻吧!”洛妃转了转眼珠,酒窝浅浅。 “对!我、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庄嫔挺起腰板,中气仍然不足。 “哈哈哈,当然不对。” “我问你,这后宫到底是嫔妃、娘娘说了算,还是那些侍从、外来亲眷说了算?” “当然、当然是嫔妃、娘娘。”庄嫔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中了圈套。 “对嘛~” “既然是嫔妃娘娘说了算,那女子在自己家中穿的清凉些有什么不对?况且这里有婢女把守,根本不会有旁人进入。” “就非要裹得像个粽子才算是母仪天下,得体端庄?” 庄嫔被怼的根本还不上话,这个看似稚嫩的小妮子是个辩论的高手,论段位自己差了十几条街都不止。 高门大户的妃子惹不起就罢了,现在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也斗不过。完蛋,自己的后半生真要遭殃了。 庄嫔如同斗败的鹌鹑,不自然的左顾右盼、汗流浃背。 “好了,我今天心情不错,也不想跟你较真。你好好跟我的女婢赔个不是,也就算了。毕竟你打了人,就这么拂袖而去,不太合适。” 洛妃扭转腰肢,缓缓坐在溪边青石上,两手托腮一副看戏的模样。 “什么?让、让我跟婢女赔不是?” “荒唐!你荒唐!” 庄嫔受到了奇耻大辱,气愤的用力跺脚。 多年优渥的宫中生活,早就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十年之前,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婢,哪有什么面子和地位。 就是有一种人,虽然来自底层,可一旦翻身上位,就立马摒弃了自己来时的路,把更卑劣凶恶的手段施加给曾经的同类人。 “怎么?不想道歉也行呀,要不我扇你两巴掌,然后跟你道歉如何?”洛妃微微攥起粉拳幽幽道。 “魔鬼!你是魔鬼!” 外强中干的庄嫔情绪癫狂,心理防线被轻易击破,干脆一点不装,口不择言的失声喊骂。 “狐媚子!你是妖精!都想着欺负我,都欺负我!” “哈哈哈哈,别看你现在闹得欢,早晚也得像那个英妃一样独守空房,坐冷板凳!” “嘿嘿,都一样,都一样的!狐媚子没有一个好下场~” 洛妃蹙起眉头,看着不禁玩弄的庄嫔,兴致衰减大半。摆了摆手示意女婢将她拉走,撒泼打滚的做派既低端又聒噪。 最后不忘故意刺激她道:“即使将来被圣人厌恶了,也好过你一辈子孤零零的。” “况且,我跟圣人恩爱的很,你们这些守着冷灶的可怜人怎么会懂?” “我年龄小,怎么算还有个十几年的光鲜容貌,到时候你们都熬成面黄肌瘦的老婆婆了!” 洛妃最看不惯这种搬弄是非的长舌妇,说话也有点刻薄过火。 山坡上人影摇晃,无巧不成书,正该着出事。 前面的对话模糊不清,洛妃最后的几句失言被姗姗来迟的英妃完完整整听进了耳朵里,一字一句转化成带着倒刺的利箭狠戳心头。 第123章 明晃晃的偏袒 英妃是宫内有名的玻璃心,上到太后下到杂役、侍从人尽皆知,捕风捉影的事都能就着茶水琢磨上一天。 后宫是女人堆,背后的风言风语从来不会停止。那个妃子又受到了恩宠,诞下龙子。那个妃子行事狂妄,受到惩处被罚圈禁。 别人有好事,她就默默哀伤。别人有坏事,她又伤春悲秋,把那些遭遇联想到自己头上,搞得精神紧绷。 太后宽厚仁慈,在宫里深居简出。每月只见嫔妃们一次,也不多加训诫。对这些入宫的嫔妃们非常宽容,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知道英妃的家世和变化,对这个可气又可怜的性子哭笑不得,暗地里没少照顾她。 从刚入宫时英姿飒爽变成敏感多疑。这就是在市民眼中“最养人”的禁宫。 逛花园的好心情彻底白费,英妃加紧脚步绕过小路,出现在洛妃、庄嫔身旁,小脸气的煞白。 三人站定呈三角形,最稳定的形状却站着情绪最不稳定的三个人。 敏感多疑的英妃、搬弄是非的庄嫔、恩怨分明且心直口快的洛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随时可能爆发。 洛妃看着闯入英妃当是主持公道的妃子,善意的点了点头。 庄嫔眼疾手快,眼珠一转一个坏主意。先一步将英妃揽到自己身边,不值钱的泪珠挤的满脸都是,开始疯狂飙演技。 “上天有灵、上天有灵呀!” “英妃娘娘,我的好妹妹~” “要不是你恰巧经过,我真得被这个小狐媚子活活冤枉死~那窦娥都没我冤啊~” “她不顾宫中礼仪坦胸露乳的在池边盥洗衣服,我不过是好言提醒几句,她却飞扬跋扈的将我奚落一番。” “不但如此,仗着圣人的几天宠幸,她还咒骂咱们宫中的老人。诅咒我们孤寡终身。” “我据理力争,她还要打我!我的老天爷呀,什么时候后宫变成这样了?” 庄嫔眼圈通红,四肢无力跌坐在地上,声音悲怆。不明所以的路人还真得被这一套说辞蛊惑。 “你是英妃娘娘?”洛妃探着头小声试问。心底里也意识到刚才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冒犯了这位正主。 英妃没有答话,轻轻揽了揽衣袖,上下打量起这位后宫新秀,从头到脚反复看了又看。 果然是出尘之姿、灵动机敏。二八的年华,皮肤细嫩的好比剥了壳的鸡蛋。 过了二十五岁的女人才知道,每一岁的时光侵蚀都会留下深刻的划痕。年华虽在,精神心气不复当年,眼角眉梢细微的皱纹缱绻生根。 前后踱了几步,英妃长叹一口气,手腕绷紧抬起,一个响亮的巴掌打的又稳又狠。 “啪~” 洛妃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呆呆立住。 “我?” “这、不对呀!” “没天理了、没天理了!”庄嫔哭天抢地的嚎叫,那巴掌怎么就转头扇到了自己脸上?以她的猪脑怎么也想不明白。 世家大族出身的嫡小姐,情商、智商没有不够用的。论文采是常年泡在书海里长起来的,论人情世故,高门大户什么新鲜事没经历过。 英妃敏感但并不傻,这位庄嫔的人品名声在外,暗地里女婢们都称其为“惹祸根苗”。 搬弄是非、狐假虎威、两面三刀这些词形容她都不为过。这种人口中的话,十句信一句都算多的。 洛妃刚刚入宫,两人从来没见过面,既然都不认识自己,怎么会平白侮辱诋毁? “还敢惺惺作态挑拨离间?”洛妃冰冷的紧盯庄嫔。 “你要是真觉得委屈也好。在场的女婢这么多,要不要让本宫挨个细细盘问,把事件的原原本本查个清楚,然后上报宗人府处理?” “啊?不了。” “英妃娘娘高抬贵手,您赏的巴掌就足够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庄嫔心里慌了神,打一巴掌还好,真要是因此降罪,那就实在划不来了。 洛妃眼里冒出小星星,这气场、这行事手段,够自己好好学着呢!以后不能再横冲直撞的鲁莽行事,后宫相处还得多用脑子。 吓退了庄嫔,英妃笑吟吟的看向洛妃。多年来养成的上位者姿态非同凡响,压迫力十足。 英妃身材高挑,洛妃与之相比成了小孩子。 不等英妃怪罪,洛妃规规矩矩的欠身行礼,虽然二人等级相同,但她心甘情愿低头道歉。 “英妃娘娘,我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并无恶意,只是想气一气那个讨厌的坏家伙。” 英妃不是矫情的人,嫉妒新人独得恩宠没错,但一码归一码,道理还是讲的,格局还是得有。 正要亲身搀扶之时,龙辇驾到。 圣人表情严肃冷峻,看到跪拜的洛妃不问缘由的快步走到前去。 一手将其扶起,另一只手解下暗红色的袍子,包裹在洛妃身上,双臂不费力的将她托举在胸前。 眉宇温柔,口气佯怒道:“天气这么冷了,还出来玩水,不怕冻出好歹?” 洛妃被画片里的情节感动的说不出话,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龙辇离去,只剩独自在溪边零落的英妃喃喃道:“他就一句话都不愿跟我说?” 第124章 东南风起 偌大的承乾宫内灯火通明,宫内侍奉的几十个女婢急成了一团。英妃娘娘自从昨天从御花园回来便再水米未进。 一向有办法的贴身侍女好话说尽,也解释不了这次天大的误会。 英妃这次根本什么事也没做错,洛妃也原原本本的解释了多次。可圣人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却没有变化,就好像下定决心丢弃一件旧衣服。 圣人手下的贴身太监下达了旨意:“庄嫔罚俸一年,降为答应。责其前往辛者库与杂役同工同食半年,若仍不思悔改,打入冷宫。” “英妃身为长者,有失察之嫌。禁足三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份旨意迅速传遍后宫,嫔妃们嗅到了不好的预感,圣人贤明,从不责罚妃子,这样的语气足够表现他的不悦。 英妃闻讯直接昏死过去,多亏御医的及时救治才缓缓苏醒。 委屈、不解、怨恨。 多种情绪缠绕着身体本就孱弱的洛妃,圣人不该如此对她! 她的祖父配享太庙,家族三个兄长为国捐躯疆场,东北部十几个州郡的赋税尽出她的家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明晃晃的偏袒一位新妃子,全然不顾多年的夫妻恩情?躺在病榻上的英妃已经没了生的念头。 圣上的贴身太监再度传令,将一封巴掌大小的信封送到承乾宫。 英妃泪水涟涟,口中失望的低语:“圣人连一句话也不想跟亲口跟我说,一面也不想见。” 看完寥寥几行字,英妃精神失常,将圣人的亲笔信笺撕得粉碎。癫狂的仰头大笑,渗人的声音听的人汗毛竖立。 当夜,英妃薨,后宫六院的妃子们在惊讶中人人自危! ...... 宝刀没了刀鞘的约束,锋芒毕露杀气森寒。 朝堂之上,圣人的龙椅上端正摆放着一顶冠冕。官员站位也有了新的变化,不再是左文右武。 一方是睿和亲王执掌的吏部、刑部尚书孙世杰宣布病倒,跟圣人告了长假。户部背后的世家也是睿和亲王一派。 尚书省与吏、刑、户三部职权掌握在睿和亲王手中。 另一方,雍和亲王恢复了往日神采,平日里跟圣人所说的风烛残年、垂垂老矣则半点不见,不加掩饰的端起礼部的架势。 兵部与工部都是跟他一个鼻孔出气的家伙。雍和亲王底气十足,中书省的权力并不小于尚书省。 多年来藏在暗处的两党之争大摇大摆的搬上台面。 睿和亲王掌握钱财、官吏选拔任用、监察。 你雍和亲王手中的人马想不挨饿,就得靠着我手中的钱财,官员想要谋个稳妥的晋升之路,也不敢太猖狂。 雍和亲王不以为意,你睿和亲王所占的位置看似高高在上,觉得能勒住我们的脖子。 但只要我给你下绊子,所有高屋建瓴的政策都无法下达到路、府、州、县。敢不给足粮饷?只要我挥一挥手,半个南方七省就给你撂挑子。 一言堂不完全是坏事,天下大事没有对错,只看你身在什么位置。没了圣人的一锤定音,两党之间争论不休。 只谈南方明年农业赋税问题,就用了整个早朝的时间。 双方都有顶级的谋士文臣,十年内科举的状元都在朝堂大殿内,这就是神仙打架的局面。 你谈经济,他说民生。你论国策,他讲祖训。 各个都是能言善辩的祖宗,三句话不离引经据典、既结合实际又考量礼法,单听谁的发言都有道理。 争论急了,从理论方面无法打开突破口,双方十几个文官开始论资排辈,比为官时间、比师承学派甚至最后涉及到名家字画、珍本典籍的收藏数量。 这样荒唐儿戏的情景出现在朝堂大殿之上,没亲眼所见,打死也不会相信。 睿和亲王与雍和亲王并不发话,就各自眼睁睁看着手下的文臣乱吵乱嚷。 日复一日,聪明的文臣们心里有了数。 各方政令国策都在两位亲王手里拿捏,朝堂上随意争吵不过是摆样子。到了私底下还是各司其职,各自为了利益争斗,谁也劝服不了谁。 睿和亲王府,书房案牍摞成了小山高。台案上的缝隙里挤着一盏豆大的烛台。 这是睿和亲王多年的习惯,灯火通明反而没有思路。 三部一省的政务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但没有半点慌乱。各项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每份奏章用朱笔圈点批注,安排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只是不喜欢这种繁琐的生活,并不是没有能力。想着就这样悠闲度日,圣人皇兄却偏偏不让他如愿。 第125章 主动请缨 门房缓缓退开,迈步走进一个女子递来温热的参茶。随意的翻看机密的奏章,不时咋舌皱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嫌弃的丢在一旁。 能这样做且敢这样做的,天下只此一人,康平公主:朱轩亦。 睿和亲王呵呵一笑,没有不悦,反而感受到女儿的关心觉得非常开心。 “怎么?不去缠着你的如意郎君周文胤,跑到你最不喜欢的书房来干嘛?” “切,不行呀!天天往宫里跑,您最喜欢的白头鹎没人伺候都饿瘦了。我怕您也饿瘦了,这不带着参茶点心来看看。”朱轩亦大大方方坐在软榻上。 “嘿嘿,爹知道宝贝女儿还是心疼我的。” 睿和亲王搓了搓手,自己打开食盒,都是中意的点心。也不刻意维持形象,左右开工,吃个精光。 朱轩亦悄悄瞥向父亲,被狼吞虎咽的吃相逗得“噗呲”一笑,心里的怨气也消散不少。 言归正题,睿和亲王擦拭干净手指,坐在朱轩亦身边,谈起了近期发生的头等大事。 “东南沿海地区,有倭寇作乱,根据两江总督密报,此事不同以往,后背有倭寇皇室授意,队伍有数万之众,现在已经登陆琉岛,意图直取舟山郡,分割两淮。” “我怕朝廷人心惶惶,将消息被全面封锁,最近多次找机会入宫,圣人却避而不见。”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西北北羌随时都有可能挥师南下,想好好应对东南,实在分身乏术啊~” 朱轩亦努了努嘴,不紧不慢的剥开贡橘,撕干净橘络,缓缓丢入口中咀嚼。 “嗯?不是有东南军镇守着?大型船舶虽然都拆毁了,但本土作战,江龙船厂每年需要户部拨那么多银两。” “楼船、百料战船、八橹海船应有尽有,数万水兵、上千战船还抵御不住小小的倭寇?” 朱轩亦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中原一直重骑兵、轻水兵。趁着大好机会,活动活动筋骨,锻炼锻炼队伍不是挺好。 睿和亲王无奈的摇了摇头,教训道:“这些都是你的仁善阁禀报的吧。” “信息过时,你的那些想法都是老黄历了。先皇在时确实如此,但今天的东南军镇已经腐朽成了一群混吃混喝的米虫。” “雍和老贼执掌兵部,东南又是他的老窝,这些年军备废弛,他借军镇的力量中饱私囊,年年军费预算提升,实际可用的水兵却越来越少。” “据我所知,真到了战时,就是把商船、货船都调集一处,总数也不过五百。两万人的水兵,刨去吃空饷的数量,可用兵将绝不会超过五千,这仗就真没法打了~” 朱轩亦转了转眼珠,继而气愤的拍案而起。 “这个雍和亲王到底想干什么?麾下的文臣都是磨洋工、耍嘴皮子。武将全是些酒囊饭袋,假如东南沿海被攻破,王朝腹背受敌,他就能好过了?” 睿和亲王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解释道:“沿海地区出事,东南军镇办事不力,圣上要追责也会迁怒于东南世家。” “雍和亲王曾代表兵部狮子大开口,为东南军镇讨要军饷。” “户部没有应允,反而减少对东南军镇的开销,就是战场上败退,那只老狐狸自可以抓住此事不放。” “以他的狡猾,到时候再倒打一耙。圣人也得哑巴吃黄连,说不出话~呸!不能这样形容圣人!呸~” “雍和亲王是姓朱,但与我们不是一家。天下大乱,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朱轩亦不肯服输的继续争辩:“渤州还有备倭兵和海配营,官方数量十五万,即使再少也不会低于十万。区区数万倭寇来犯,何足挂齿?” 睿和亲王眼神流露出担忧,给女儿继续分析:“十万兵丁确实有的。渤州的兵力属于东北军镇,那是圣人的亲军。” “既要负责驻守绵延数千里的边境线,还要时刻肩负保卫京都,稳固北方的任务。不到非常时期,决不能轻易挪动。” “这次全国征兵的后劲很大,地方时也不稳固。一个月之内,三个州郡发生了不大不小的起义,虽然都被地方官府轻易镇压,但不是个好兆头。” “内忧外患,内忧外患!朝廷要是再处理不好,天下真就要大乱了!” 朱轩亦沉默良久,看着疲惫的老爹,下定决心开口:“那要不就让灭字小队出动吧,仁善阁愿意倾尽所有,支撑此次平叛倭寇的军饷。” 睿和亲王怔了怔身子,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好意思的尴尬笑了笑。 同一时刻,书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男子迈步入内,一鞠到地,意气风发道:“周文胤愿随军出征,平叛倭寇,将功赎罪!” 第126章 八百个心眼子 睿和亲王老脸顿时挂不住了,看了看嘴角含笑的女儿,又瞅向跪拜在地的周文雍,这到底是谁把谁给算计了? 当父亲的只会付出,即使再需要女儿的帮助也不好直说。拐弯抹角、循循善诱的说了一通,只等着看女儿接不接茬。 朱轩亦是京都能数得上的聪明女儿,岂会不知父亲的心思。 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既然要自己大出血,那怎么也得收回点利息,帮着自己的如意郎君谋求个位置,以后晋升也名正言顺。 周文胤更有谋划,周家蒙尘,父母双亡,大哥周文雍销声匿迹,自己现在是戴罪之身。 前几天得到了朱轩亦的消息,心爱的薛潇湘稀里糊涂的卷入了行伍之中,跟随着征兵队伍,调到了最危险的西北边塞,现在可以保证的是依旧平安无恙。 女子混入军营本就是大罪,他得做出自己的努力。以军功为筹码,通过睿和亲王的关系将薛潇湘调回来。 三个聪明人汇聚一堂,八百个心眼子,各有各的目的。 睿和亲王被女儿算计,转瞬而逝的失落。老人总盼着自己的子孙后代能过得好,也不再计较,满足了女儿的意愿。 “任命周文胤为新建平倭军都督,领一万兵马赶赴舟山郡,特赐亲王令牌,闽州地区府、县的衙差可随意调配。” 睿和亲王说到这顿了顿,转头看了看朱轩亦,见到女儿小脸发黑,轻轻咳嗽两声,又补充道:“轩亦担任名义上的水师总督,辅助文胤平叛贼人。” “不分官职大小,打仗的事你们小两口自己商量。” 睿和亲王远远的丢下最后一句话,脚底抹油逃回寝室,剩下被戳破心思的朱轩亦脸颊通红。 仁善阁是朱轩亦手中的底牌之一,明面上由富七代孙天打理。 落马驿解救大哥周文雍,收拾昌兴会。当然也是朱轩亦的授意,京都事务繁杂,她不便抽身,便吩咐无所事事的孙天前往解决。 昌兴会金五爷有一句话没有说错,那支神出鬼没的“灭”字小队,前身还真是出自禁军。 睿和亲王有圣人特许,可以有万人私兵。大多数都是年轻时南征北战带回来的老底子。这群人资历老、战功卓越,除了睿和亲王的命令什么也不认。 朱轩亦收复孙大少后,银两就不再是问题,手下的生意也不必亲自管理。 钱铺路、权开门,一路势如破竹。 挂着睿和亲王府的名头,宫中退役的禁军都被她收拢到自己麾下。 京都火器营和军械局常年得到仁善堂的资金支持,很多研发的新式武器都悄悄送到了朱轩亦手中。 几年的茁壮成长,“灭”字小队总人数超过一万,内含禁军、退役老兵,水兵和少数民族的战士也占了很大比重。 别管你是什么种族,见了黄澄澄的金子,也没不俯首称臣的。 京都郊外驻扎五千人,其余人都分散在全国各地,混藏于各行各业。朱轩亦一声令下,万人齐动,汇入舟山。 ...... “背一世骂名,利百代春秋。”英俊公子周文胤羽扇纶巾,望着绵延不绝的河流感慨道。 一旁的朱轩亦笑靥如花,天生质丽难自弃,不施加粉黛却光鲜照人。 “怎么,还得整出这份伤春悲秋的意味才算是合格的读书人?” 周文胤笑了笑,吐露内心的五味杂陈。 “半年前坐船还是去京都救大哥,那时怎么会想到有今天这番奇遇,总觉得和小妹只是短暂分离,谁料想天各一方。” 害,又犯了老毛病。当着女人的面思念另一个女人,这作死行为让几步外的孙天都跟着捏了把汗。 他此时穿着皱巴的管家服,给人一种极其不符合的别扭感觉。天生让人伺候的主儿,扮演伺候人的下人总不会太像。 见气氛尴尬,孙天谄媚的靠向周文胤转移话题。但一张口便把土豪的气质暴露无遗,逗得两人开怀大笑。 “公子,您这句诗提的好!发人深省,蕴含深刻的哲理!” “回头我让他们找最好的书法家题字,做成大大的牌匾,立在渡口处,供后人参考学习。” 周文胤瞬间脸黑,赶紧以“有碍观瞻,太过惹眼”等借口推脱。 孙天摸着大光头云淡风轻道:“没事,公子!整个南北内河航线都是咱自家的产业,想怎么搞都行~” 第127章 顶级炒作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年近四旬的孙天经过朱轩亦的教训后,外表变得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有了几年圣贤书的滋养,也不再仗势欺人,以钱压人。但在朱轩亦面前,孙天却从来不装,想说啥说啥。 二人之间年龄相差两旬,但孙天对于朱轩亦的崇拜已经到达了病态的地步。 这个世界不是谁年长谁有地位,而是谁拳头硬谁为尊。皇帝十岁即位,堂下的七十老朽也得服帖跪拜。 孙天是理解的很,朱轩亦也习以为常。反而是周文胤非常不习惯这个谄媚,低三下四。 自己本来就是一介布衣出身,数月前连大理寺的末等差官都给自己脸色看,客栈吃酒一文钱便能难倒英雄汉。 转而摇身一变,让这位名动天下的大商贾侍奉?真的无法坦然受之。 孙天这人本性憨直,为人诟病的目空一切、以钱压人都是因为他本来手里的本钱就比一般人多太多。 他常说一句口头禅:“不必绝望,能拿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孙天是没差过钱,朱轩亦则是对钱没有概念。难怪这两位能脾气相投,结交多年。 最初朱轩亦对孙天印象很差,定性为一个张狂的二世祖。顶级官二代对顶级富二代的敌意天然存在。 多年相处下来,正像小火煮茶,越熬越有滋味。 江南水患,孙天第一次展示出他的手段。 大雨连绵十数日,郡县二十七座河堤冲毁,沿路七十八座桥梁毁坏。死伤人数高达数万,十几万难民无家可归。 圣人大怒,一道圣旨罢免了江南道三十四名官吏,三名刺史被押解回京,雍和亲王将责任洗脱的干净。 最后说白了还是银两亏空的问题,没钱民心不定、没钱灾情难平。 睿和亲王好几日眉头不曾舒展,孙天的偶然光临,轻易解决了这个天大的麻烦。 有官府给兜底,这家伙大肆在南方传播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传闻,并且发动孙家产业蓄意抬高药材价格。 全国药行的命脉就在孙家的手中掌控,下辖上百家驰名药铺。民间有一句老话,“十个劫道的,不如一个卖药的。”那是人尽皆知的利润高的惊人。 再经过全国统一的抬价,短短七天时间,最不值钱的甘草都被炒到了二两纹银一斤的天价,就这还一草难求。 南方世家多、宗族广,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看到官府不加以制止,更加心慌,恐怕瘟疫肆虐。 历史的教训太过深刻,南阳张氏家族素多,向逾二百,瘟疫席卷,犹未十年,其亡者高达三分之二。 这股风气在民间越传越凶,各大宗族各展神通,争先恐后的掏空口袋。 药行成功在孙家的控制下迅速积累财富,经孙天的手暗中将利润全数交给内库。 杀富济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既然让他们体面的慷慨解囊不愿意,那就换个方式,让他们主动自愿的交出来。 倒不怕世家们醒悟过来找后账,天干物燥,囤些药物不是坏事。 再说了当时你们求药,我是不是说了现在价格贵,市面上都是谣传?你们软磨硬泡的非得高价买,怪谁? 咋地?难道还真敢得罪药行,得罪孙家?别不服气,钱财都被官家拿走了,有本事找圣人要去。 生意人的思维,仅限于做生意。当从朱轩亦口中听闻东南倭寇侵袭,孙天首先是不解,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打什么仗呀? 问他有什么解决办法,孙天轻松回答道:“倭寇侵扰不就是图钱吗?” “在东南沿海开放商埠,同做生意就好。倭人物资短缺,皮革、谷物、丝绸都是紧俏货。” “先给他们点甜头,低价出售。等他们适应了这种稳定的生活,再慢慢提高关税,减少供应。” “钱不够就用以工代物,在倭岛建工厂,修港口。等不了几十年,整个小小的倭岛就会被咱们给同化占据,成为海外的附属小国。” 朱轩亦对这个想法没什么意见,但人家已经眼睁睁打到咱家门口了,就是想用刀剑代替钱财白白抢走你的牛羊。这种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主意没有实际用处。 况且,想法虽然很好,但实行起来太过困难。这种长达几十年的手段,很容易随着朝代更迭而破产,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可不能干。 而且与倭人做生意的口子一开,伴随着巨大利益的影响,整个朝廷权宦内部,必先迎来新一轮争斗。 第128章 遭遇水贼 被上了一课的孙天没有异议,主动提出要一起前往舟山郡。 理由很朴实,第一,虽然战地危险,但连公主的万金之躯都去的,自己也不怕。 第二,自己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真刀真枪的战争,跟着老大去长长见识,也不枉此生。 朱轩亦痛快答应,仁善阁作为本次出兵的资金支持,所耗钱财估计最少也要数万之巨,孙天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多半都得搭进去。 花人家的钱,总得让人家看看吧。 另外,朱轩亦只实际控制“灭”字小队。调动资金、联络地方商贾这方面,还是孙天得心应手。 京都地处中原腹地,距离东南沿海的舟山郡相隔几千里也。战事吃紧,不宜拖沓,既然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那就顺势而行,乘船破风。 经过广通渠、通济渠、途径松州、汴州抵至京口,与大部分兵力汇合,再骑马赶往舟山。 那为何周文胤等三人乔装改扮,低调出行呢? 雍和亲王索要的粮饷再次被拒,东南沿海的战事本应由他负责,朱家的干预下,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这个老家伙是有名的气量小,仇不隔夜、当场就得报,很难保证不会在中途搞些麻烦。 安全起见,周文胤扮作普通世家公子、朱轩亦摘掉凤钗、碧玉,换上普通小女子衣物、孙天只能扮成管家。 所乘的商船是由绿眉毛改造而成,体量缩小,坚固无比。 内河航运船身太大、太沉反而不方便。船舱内悄悄安装了六门火炮,船夫们都是孙家的人,开得了船、打的了仗,忠诚上不用质疑。 内河航运是南北交流的重要枢纽,几乎终年不休,主要用于军事和商业。 现在的月份河道最忙碌,大宗的稻米、丝绸、茶叶运输,到了码头处,大小船只错落而行。河道变窄些,摩肩接踵才能勉强通过。 船舱太闷,几人喜欢在甲板上赏景。 孙天看着来往商船,喜笑颜开,他作为一家门主,很少需要长途跋涉亲自处理生意,好多年没出过远门,像个孩子一样左顾右盼。 细数着船只的旗帜,越看越高兴,心里的算盘珠子打的响亮。 “公子,你看,这三艘货船都是咱们家的,应该采办的全是瓷器。运抵涿州后再让商队送到毛子国,利润翻上十番都不止。” “再看咱后面的这五艘,别看船小,装的都是最名贵的苏州丝绸,只有运到京都才有市场。京都的女子最爱美,官宦家里的夫人、小姐一掷千金也会咬牙购买。” 孙天靠向周文胤越说越起劲,总而言之一个意思,这些买卖家都是咱的,今年又是个好收成! 周文胤心胸豁达,年龄不大也喜欢结交朋友,见孙天这个老大哥把那些商业机密掏心掏肺的说出来,内心也放下了戒备。 一个愿意讲,一个愿意听。男人之间建立友谊就这么简单。 “孙大哥,最后面的那几艘大船,是不是也是你的产业?” 孙天尴尬一笑,竟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这个还真不是,那是龙阳聂家的运粮船。他们主攻粮草,南方的所有粮食都得经他们的手,也是唯一能跟孙家掰掰手腕的人。”朱轩亦抿了口茶,耐心解释道。 “切,也不是聂家有多厉害,粮食才值几个钱,半船舱的稻谷没有一颗宝珠值钱,我也就是懒得折腾。” 孙天面露不屑,又怕朱轩亦骂他眼高手低,弱弱的争辩一句便躲到一旁。 秋风渐起,已近黄昏。 改造过的大船很平稳,已经开了两天仍没有颠簸带来的疲惫。内河航运的船只很多,你来我往,各自为自己的目标忙碌。 大型的商船掌了灯,出门在外,最怕多事。万一有点闪失,伙计们这趟就会空手而归。 三转两转,前方又是一个狭口,仅能容得下两艘客船通过,离着很远,有经验的管代开始招呼减慢速度,偏离方向。 朱轩亦很享受这种时光,甲板上只有她和周文胤两个人,落日的余晖照在周文胤的侧脸,棱角分明格外俊朗。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面对圣人都不怯场,但一遇见周文胤感觉就全变了。自己所有的强硬都化成无边的温柔,对这个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坏家伙,生不起气也怨恨不得。 大慈安寺的老和尚说的真没错,上天安排的缘分最大,被命定之人一物降一物,不算坏事! 正当朱轩亦心思萌动之际,周文胤注意到不远处的船只灯笼摇晃,一小伙手持钢刀、鱼叉的青壮汉子冲进客船。 “朱姑娘,不好!咱们遇见水贼了!” 第129章 砍瓜切菜 “嗯?”朱轩亦被打破美好的宁静十分不快,皱着眉头远眺,果真有一股水贼流窜。 窄口行船速度慢,水贼常常趁着天黑,从岸边乘快船闯入,迅速收敛财物便逃离,没等岸边官署的兵丁发现就逃之夭夭。 临近的其他商船也注意到了异样,抹头加速行船从旁边快速驶过。离得稍远一些的船队不敢怠慢,捂住嘴巴,手忙脚乱的招呼船夫掉头,往反方向逃离。 世风日下,人情淡薄。其实水贼总共不到二十人,窄口堵塞商船的人数有数倍之多,群起而攻之必能将其擒获。 但大家都心存侥幸,想着避难,没人愿意惹这个麻烦。 水贼们都是好手,手脚麻利,动作干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将整个客船搜刮一空。 几个姿色不错的女眷被五花大绑扔上自己的快船,男人则直接一刀一个丢到河道喂鱼。 贼老大拧眉瞪眼,拎着包袱显然对今天的收获不满意,出门没看黄历,紧赶慢赶遇到了一帮穷货。 一不做二不休,矛头又指向临近的另一艘客船,如狼似虎的水贼小弟狂笑着二次登船,不多时,哀嚎惨叫再次传遍了江面。 周文胤是练武之人,心存侠义之心。看到恃强凌弱都会打抱不平,更何况是遇见恶贯满盈的匪徒。 正想着怎么跟朱轩亦开口,却听到娇弱的声音说出最凶狠的话:“孙天,前面有水贼劫船,命令管代全速挺进,给我把他们碾平!” 一直暗中偷听的孙天从船舱探出头,不加迟疑传达命令。 绿眉毛俗称鸟船,用于海航,算是战船序列。沿用最初的设计稿加以改造,体型较小,四桨一橹,行驶速度快。 船首形似鸟嘴,而得名。孙天别出心裁的将其包裹上厚厚的铁甲,变成了锐利的铁嘴。防腐耐用的珍贵柚木他当废柴用,遍布整个船只。有孙天在,预算永远不是问题。 有金钱魔力的加持,这艘看似普通的鸟船暗含乾坤,船坚炮利,就是对上普通战船都能一较高下。 经验丰富的老管代找准角度时机,全速冲向水贼肆虐的客船。鸟船只是轻微晃动,对面的客船船舷被轻易刺穿,几近分裂。 四五个站在甲板上的水贼遭受巨大冲击力的影响,身子如离线的风筝径直飞了出去,撞断船栏,继而跌进河里。 不等鸟船上的镖师兼任船工的伙计出动,急不可耐的周文胤单手持刀,施展起轻功,沿着一掌宽的船梆凌空飞度。一个鹞子翻身率先跳入客船。 朱轩亦身边有贴身影卫,藏匿于暗处,自降生起从不缺失,不必担心安危。 随着一声响指,两名黑衣人从船舱内闪身出现。数米长的艞板伸出,朱轩亦霸气跟随其后。 好热闹的孙天生怕自己出不上力,踉跄着臃肿的身子,叫上船工忙不迭的往上冲。 练武之人,骨头都被使唤惯了,不摔打抻拉,总觉得别扭。 周文胤受伤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体会够了女子养胎。进补的药物每天不断,浑身的力气又没地方使,憋得难受,有了这些不长眼的水贼,正好活动筋骨。 脚尖轻轻点地,身体前蹿,好一招饿虎扑食杀入贼窝。 两个呆头呆脑的水贼惊呼一声,拎起鱼叉、船桨便砸。 周文胤不好读书,文采三流、武功却一流。 实打实的硬功夫是经过寒来暑往积淀出来的,前朝武状元的师傅苦心调教,从不藏私。 练武场的麻布袋子都捶破了几个,这一拳十年的功力,小小水贼怎能挡得住? 武者修炼时讲究强身健体,外以锤打磨练体质,内以仁德强固内心,二者大成谓之侠。 侠义的精神不是以武压人,而是强者自觉保护弱小。 周文胤深受这种思想熏陶,面对普通百姓从不动武,而面对恶人绝不留手,每一击都尽情发挥力道。 不多时,甲板上的两名半吊子水贼就骨断筋折,口吐血沫。 水贼之中也有高手,南拳北腿的练过几年,落草为寇后精习水性,对上寻常民众可以肆意欺凌。 上阵打仗不像电视剧演绎,为了耍帅双拳迎刀锋。周文胤手提长刀,凌空甩了个刀花。 双臂张弛有度,刀法使出来大开大阖,面对直戳双目的鱼叉也不慌乱,刀背轻巧崩开,弯腰撩刀反挑水贼咽喉。 功夫是杀人技,战场上不分高下,只决生死。 锋利的刀尖轻易刺穿喉管,鱼叉水贼的气力从伤口流失,双眼逐渐失去神采。 手握短刀水贼看到同伴被杀,仓惶翻身闪跳,周文胤面带讥笑与漫不经心,接上一招青龙探爪,完成双杀。 看似威风凶狠的水贼们,砍瓜切菜般被杀的七零八落。 外加甲板上本来已有女眷、家仆被残忍杀害,十几具尸体的血污沾满了甲板,轻瞥两眼都觉得头皮发麻。 第130章 老者赐教 再观瞧船舱内,几人战的正酣,以至于周文胤的快刀斩贼并没引起注意。 水贼头目鬓角露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锐利无比。双手各持一柄精铁峨眉刺,两名心腹水贼左右护卫。 角落处,一位看面相年过五旬的老者苦苦支撑,护住妻儿,单手持刀,与贼人对峙。 最初插招换式下来不落下风,抵不过水贼们不讲武德的运用车轮战,老者此时手臂挂彩,十分无奈。 水贼老大是这行的高手,所使兵刃不同寻常,峨眉刺比较寻常刀剑更加灵巧便携,落入水中鏖战也善于分水,不怕使不出力。 周文胤悄悄窥伺,趁着水贼得意忘形,手腕翻动,赫然一枚倒刺铁痢疾在手,攻其不备直打其脑门,可怜的水贼还没看清敌人便脑浆迸裂,死不瞑目。 贼老大反应很快,即使发现了变故,左脚后撤一步,矮身躲在壁橱上。 神出鬼没的峨眉刺护在胸前,作一攻一守的姿态。 周文胤果断放弃暗器偷袭,改为双手持刀,前倨后恭与贼老大光明正大的展开对战。 小小的船舱刀光剑影,两个回合后,双方心里都有了底。 贼老大脚步稳健,丹田气息绵长,一举一动有淮南水师的影子,但武功并不算高超,船舱狭窄,长刀天然处于劣势,真放开手脚,十招内周文胤必能取胜。 水贼、水贼,突出一个“贼”性。 眼见老大不敌,幸存的小弟怪叫一声看似冲锋,中途脚尖突然扭转,留下缥缈的一刀后,转身掠出舱外。 还没等平稳着地,正巧遇到朱轩亦登船。 逃命固然重要,可见到宛若天仙下凡的绝妙女子,水贼兴奋的不行,口中还没喊出:“美人”二字。 刀芒凌空闪动,水贼眼前一黑,斗大的脑袋瞬间离开脖子,顺着倾斜的甲板滴溜溜的滚入江河。 十几个扮作船夫的一流高手,两名影卫的顶尖精英,外加自小有名师锤炼武功的周文胤。 单拿出来一个都够搅动的地方风云变幻,这位可悲的水贼老大再一次确定了心中的答案,今天确实不宜开工抢劫,吾命休矣! 结局没有任何反转,就是水贼化成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也逃不出周文胤布下的五指山。 周文胤拱手施礼,将老者及其家眷请入鸟船,商船在冲撞后不多时便会沉没。 没过上大侠瘾的孙天欣然受领对贼老大的处置。 “嘿嘿嘿,虽然你是个水贼,但我们做事也并不妥当,撞坏了民船还杀害你们不少兄弟。”孙天背着身人畜无害道。 贼老大被捆成了螃蟹,提着任凭处置的豪气却没想到这个管家装扮的男人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心底又燃起来一丝生的希望。 “额,胜者为王,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您要是愿意高抬贵手,我的这条贱命便终身为您鞍前马后!”贼老大赶紧讨饶。 “嘿嘿~别这样说。都说了你这条命贱,我要这玩意没用。”孙天笑的人发冷。 “这样吧,我帮你解开绳子,只要你能在水里游一炷香的时间,我便做主放了你,如何?” “啊?” 水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算考验吗?要知道他从小生在江边,成年后又当过半辈子时间的水兵,别说是游一炷香的时间,整天泡在河里也是不足挂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水贼赶紧应承。 “放心吧,我向来言出必行。”孙天摸摸大腹便便,继续补充道:“来人,给我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系上绳子丢到江里。” “天色将晚,赶路要紧,船管代全速开船,记好了时间,等他能熬过一炷香的时间,告诉我一声~” 孙大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最讲规矩,而贼人从按照规矩办事。那今天他也勉为其难,让贼老大好好体验体验规矩外的世界。 落霞斑驳,野鹜戏够了水凫回岸边。河道中央,一具冰冷尸体孤零零飘荡。 绿眉毛船舱内,青泥火炉温好热酒,老者大口入腹压惊,半晌才恢复了正常神色。 此人十分健谈,又博闻强识,什么事都能深入浅出的聊上几句。 祖上就是地道的江南人,对于脚下这片水土比谁都清楚。 周文胤来江南指战,正想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邀杯对饮,谦虚请教。 老者见其气质不凡,少年英才。对自己一家又有救命之恩,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美酒的醉人香气加持,三四个来回后,更无半点矜持,话匣子慢慢打开,老者自顾自的说出很多实情。 第131章 江南很难 “这条内河航运养活了数十万沿岸居民,青壮岁数的汉子在商埠码头卖苦力、年老一些的中年夫妇支撑起小吃摊,算不得好吃,辛辣量大是长处。虽是小本买卖,生活艰辛,但也是正道。” “有正道必有邪道。底层百姓身上压着地保恶霸,他们沆瀣一气,搜刮底层老百姓的血汗钱,终端连同官府老爷,坐收渔翁之利。” “官场里为什么都愿意去沿河沿河的鱼米之乡任职?富庶之地就是压榨百姓的油水更容易些。” 周文胤点点头表示理解,还是强调说:“世上行走的人就是有好有坏,但总还是好人多些。” 老者苦笑着倒了杯酒:“对呀,可一旦失去这个平衡,底层百姓没了基本温饱,便会铤而走险,改正归邪。” “五年了,江南各郡县的长官全是清一色的吸血鬼,就好像听到什么风声、或者就真的不再伪装了?你难以想象底层的百姓,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官府恶霸大肆盘剥百姓钱财,就是南归的大雁路过他的辖区也得拔下几根毛。” “沿岸的脚行、力行、船行,围绕衍生的市集买卖商贩,定时定期都得上供,拖沓一时就是一顿胖揍,延误两次就彻底不要干了。” 周文胤知道底层的潜规则,在他的家乡也有这种事。当官的概括说有三种人。 一是为名,爱惜羽翼,天地崩塌不怕,他能遗世独立即可。 二是为利,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黄澄澄的金子收回来。无利免开尊口,谁给的钱多,他就秉持谁的公道。 三是为民,这种人最辛苦,一般仕途走不远,多半栖身于县、里。严以律己又宽以待己,百姓家家暖,一人檐瓦寒。 贪官他听说过,也见过。但老者口中的劲道,没亲眼见过很难相信。 周文胤感觉嗓子堵得慌,送下大半杯黄酒才问道:“官府胆敢如此欺压百姓,难道是得到了地方世家门阀的支持,狼狈为奸不成?” 老者摇了摇头。 “我看不像,官府这次一视同仁,底层日子不好过,势大漕运商会也没轻饶,赋税比往年增加两成,每月还有额外的供奉。” “不愿意交对吧?那我们可就例行公事了,今天停船检查船只安全,明天核对船夫户籍,避免逃犯潜入。后天清点货物信息,查查有没有违禁之物。” “真想整你,一个月不带重样,你这船就别想开工了。” 周文胤越想越不解,越听越心寒。眼圈通红的怒吼道:“老伯,他们这样取之尽锱铢,是要出大事的!” 老者不置可否,亲自填满了两个酒杯。长叹一声道:“官风不正,则世风不正。” “既然正道艰难困苦,走入邪道的人也越来越多。” “内河两岸平添多股水贼势力,听闻最大的一支足有上百人之众。官府摆样子的剿匪,其实蛇鼠一窝,愈剿愈多。” “小伙子我听你说,要从京口下船,骑马赶往舟山郡?” “不是老朽扫兴,那地方还是不去为妙。那个地方常年闭塞,近来多股势力盘踞,已经不是小小的水贼可以比拟。” “非当地族人,就是简单的游历也难免九死一生。” “我知道你并非凡人,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应该趟这趟浑水。那地方的凶险我三两句话讲不清楚,结果可能大相径庭。” “你带着家眷、伙计,太过惹眼,到达舟山第一时间就会被盯上。我活了多半辈子,才明白有些事也不是非做不可,还是另寻开阔路,再找坦荡途才好!” 老者说的句句真心,反手扣住了二人的酒杯。 朱轩亦坐在不远处,一直安静饮茶,情绪不见波动,现在依然如此。 家事、国事,不能强加于人,需要尊重个人选择。他想要锦绣前程、青史留名,她就给他一场泼天富贵。他想要青灯温酒,她就随归遁入江湖。 周文胤没有沉吟思索,洒脱给出回答。 “寇可往,吾亦可往。老伯,书中不是还说了,虽千万人吾往矣。余心之所向,九死而犹不悔。” 语罢,周文胤翻开了自己酒杯,却没有斟酒,笑着走出船舱。 老者愕然,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好!小伙子,希望那个地方不会让你太过失望。” 第132章 初探舟山 夜泊渡江,等不到第二日晌午,鸟船就可抵达京口。 秋风紧,将临寒露。远方已可见点点灯火人家,黑夜中的光亮总能给人带来希望与温暖。 周文胤吹着冷风酒劲上头,眼神有些朦胧。 他的内心十分挣扎痛苦,知道世事险恶,但不知道这个王朝已经腐败成了这个样子。 他和大哥周文雍一样,爱这个国家,热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所以他们怕这个鼎盛的王朝完了。 “大哥,你没当上状元郎也挺好。真调任江南为官,你是宁死也不愿意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的。” “我小时候不懂事,被私塾先生罚抄礼记,你只会默默陪着我熬上整个通宵,却坚决不肯帮我抄写。” “嘿嘿,爹和娘的事不知道朱小姐有没有托人告诉你。我在京都挺好的,你安稳踏实的照顾好自己,等我找到潇湘,咱们一家人再团聚。” 周文胤对着皎月喃喃自语,神情愈加悲伤。彷徨中他仿佛看到了薛潇湘缓缓走来。 周文胤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那个日夜魂牵梦萦的身影。 思念化成眼泪与滔滔不绝的言语,他抱着她哽咽着哭诉,身体渐渐没了知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五十骑雄赳赳气气气的骏马四蹄张扬奔在乡道上,周文胤看着御马在前的朱轩亦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一切都好好的,朱姑娘怎么突然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在船上吃早饭没有说一句话,京口送老伯离去对旁人倒是有说有笑,看到自己立刻板起了脸。 但又好像不是生气,眼神幽怨,脸颊还透着微微红润,这是个什么反应? 怪我昨天贪杯醉酒?但印象里也没说什么醉话,睡醒明明安然躺在自己的床上。 孙天骑着马跟在后面,不时对自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表情里还有满满的钦佩感。 女人的心思真猜不透,主子奇怪,带的小弟也不正常! 周文胤腹诽了一通,赶紧收敛思绪,不敢胡思乱想,计划下一步的安排。 一个时辰前与“灭”字小队汇合,此次动用了散落全国的四千人,留守京都的队伍是底牌。 这群人分布有远有近,预想的在京口全员汇合并没成功。最终只来了一千人不到。 朱轩亦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将其分为十支小队,乔扮成商队、镖行、小贩等形象分批靠拢舟山郡,自己只带了五十骑先一步去舟山郡探路。 ...... “刚出水的鲜鱼呦!又大又活,每条五个大子,随便挑,随便看哦~” “八足二鳌的大海蟹哦!全须全尾,个个活呦~买的多,还能便宜!” 舟山郡与大陆若即若离,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临近海岛。当地人以打渔为生,往上倒三辈子都是专业渔民。 蜿蜒曲折的海岸线遍布优良避风港,大大小小的渔船密密麻麻分布。 巴掌大小的干鲍、棋子大小的干贝(注意,是象棋棋子)、擀面棍粗细的海参、刚出水面的八带蛸铺开了,不比磨盘小。二两往上的螃蟹随便撒网就是百十来斤。 舟山郡盛产海错产品,盛世天南海北的酒楼都要从此采买货物,商队车马络绎不绝。满大街都是抹除不掉的腥咸味。 在这里,大米比海鲜贵。穷苦的家庭一年四季只能靠鱼虾裹腹度日,过年过节才能吃上软糯香甜的大米。 商业城市最直观的特点就是嘈杂,市民都以卖货为生。天刚蒙蒙亮叫卖声已经不绝于耳。 两张生面孔行走在忙碌的街市,衣衫不算华贵,但对比那些破衣娄嗖的渔民就强上太多。 男的强壮挺拔,手持一柄湘妃竹的折扇,头戴文生公子巾。女子青丝粉黛与天生丽质相得益彰,故意用墨汁点上四五颗美人痣,才勉强掩盖住出尘的气质。 周文胤和朱轩亦先入敌营,将侍从们安置在十里外的临乡。细品老者说的有道理,带着军队大张旗鼓的降临很难看到实情。 从各方汇集的情报来看,周文胤从整件事情中嗅到了古怪。 倭寇占据了琉岛,从战略上看下一步应该是从南方登陆,为什么会舍近求远攻入舟山? 舟山郡确实离倭岛更近,便于从岛国运调兵力。但舟山地理位置并不是最优,三面临陆,即使攻下来,很快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到时候将海面封锁,上万倭兵被困舟山郡,长期没有粮草支援,不动刀兵便将其饿的半死不活。 周文胤开始怀疑情报的可靠性,朱轩亦则再三保证,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十个人,是暗中扶持了几十年的谍子从倭岛权力中枢的幕府里传来的紧急情报。 第133章 阴沟翻船 信息来源没错,琉岛也确实屯兵上千倭寇,启动战船近百艘。 可周文胤还有一个疑惑,倭岛很小,往大里算也就中原两州之地,人口不到百万,怎么就敢萌生入侵朝廷的想法? 水师再废弛,官僚再腐败,也仍是庞然大物的存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小小倭寇难不成净想着蛇吞象的好事? 带着诸多疑问,周文胤与朱轩亦扮成富贵夫妻,以采买货物为由,合乎情理的进入舟山郡。 这里的景象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没有水贼的侵扰,更不见流寇的攒动。本分朴实的渔民辛勤工作,精明玲珑的小贩沿街叫卖。 渔货市场分外热闹,南腔北调的商人采办货物,有谈成的买卖袖里吞金,双方合计成交价格。 贪玩的孩童们不知为父母分担工作,应付着捞几下鲜鱼便遛跑与伙伴玩耍,笑容既天真又纯洁。 “公子,您是新来的吧!” “小的眼拙,不知是大饭庄的少掌柜,还是某个商行的少东家。这位肯定是少夫人了,长得真像是画片里走出的仙女。哈哈~” “不管您要买什么货,我们这是一应俱全,不是小的我吹牛皮,京都的好几家大饭庄都慕名来我这采办鲍参燕翅,多少年了从没出过岔子。” “咱们本分生意人讲的就是个诚信,东西从不掺假,好不好您试一试便知道~” 二十多岁的年轻小贩主动揽客,说的话虽多,但并不让人心烦。他们擅长的就是在无形中把你架起来,不动声色的夸人。 周文胤轻轻一笑,手腕用力将朱轩亦的细腰搂得更紧,用动作证明两人的关系。 右手折扇潇洒抖开,大袖飘摇风度翩翩。 朱轩亦被抓私处,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但并不反抗,象征性用翘臀顶了顶周文胤的胯,噘着嘴望了望他。 “哎呦~行了,小的我今天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就是单单见到仙女娘娘一面也值了,何况还丰神俊朗的公子大人!” “今天您要买些什么,我通通给您底价,就当小的我表示感谢了!” “我这有顶级的花胶、最珍稀不过的天九翅也还有存货,全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有美容养颜,益气固本的功效。” “少夫人吃了保准更加光彩照人,就是跟那王母娘娘比不逊色。” 小贩满脸堆笑,奉承话说的尤为顺耳,实际上还是想促成买卖。 “喔?王母娘娘?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朱轩亦佯怒。 “呸呸~” “啪!”反手就是清脆的巴掌声。 “小的没读过书,又天生笨嘴拙舌,有胡言乱语您二位贵人一定别计较。” 小贩赶紧递话找补,嘴巴抽的响亮。 “好了,你这说的天花乱坠,什么鲍参翅肚?就凭你这小摊位,去哪里偷那些好货?” “怕不是看我们是外乡人故意戏耍我们吧!”周文胤板起脸换了语气,对摊位上的臭鱼烂虾指指点点。 小贩悻悻然,指天发愿道:“天地良心,我们都是本分渔民,爹妈打根上也没教过偷。” “别看我这摊子寒酸,但我与舟山最大的海错商有点关系,只要您出的起银子,我便替您从中跑腿,不瞒您说,也就是挣点辛苦钱。” 周文胤思索半晌,赫然掏出来一锭金元宝,官造刻印,重达十两。能掏的出这东西,不是有钱就行的,还代表着权势。 见时机成熟,周文胤亮出身份,在底层问不出什么端倪,就直接面见当地的门阀官僚,有银子开路,多少都会给些面子。 小贩见到真家伙,放到手里不停翻看,脸上的笑起来的褶子比包子还多,喜形于色的手舞足蹈,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提起锣锤“噔噔噔”小跑到街市开始吆喝:“海错坊开张!贵不可言!” 磨盘大的铜锣敲得震天响,余波所及耳膜都有些受不住。街道的商家纷纷投来艳羡的表情。 贵不可言!这是遇见了多大的买卖?这一单还不得赚个盆满钵满? 小贩每当开张敲响铜锣是海错行业的不成文规矩,旨在相互鼓励,振奋士气,其中也包含买家已经确定,其他的商贩不得撬行。类似于后世的签字画押订立合同。 不敢让两位贵客等待太久,小贩腿脚麻利的躬身带路,笑容长在了脸上。 穿过两条街巷,绕过五六条胡同,突然一个小伙计模样的年轻人追了上来,悄然对小贩说了些什么。 小贩笑容凝固,眼神里迅速透露出阴狠。 周文胤练武出身,耳聪目明,明白其中有了变故,心道不好。侧耳聆听急促的脚步声从临街传来,最少得有几十号人,远方还有更多的脚步声赶来。 气氛骤然紧张,但他和朱轩亦死活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第134章 恐怖力士 周文胤和朱轩亦都是聪明人,眼见情况不对,默契对视一眼就要转身离开,刚后撤五步,狭窄的胡同口已经被人影塞满。 不久前见到的那些憨厚无害的乡民,现在正拎起了各样武器,冰冷残忍的看向他们。 朱轩亦粗略数了数,两边包抄而来的渔民最少有上百人。 知道落入人家的陷阱里,跑已是来不及,周文胤只能从容应对,想着从中斡旋,尽可能多的套取些有用的情报。 不待周文胤开口,刚才的卖鱼小贩唰的变脸,不见精明市侩转而生出阴沉老谋深算的面孔,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走到前列,挺直腰板幽幽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别急,我会让你死个明白的~” “舟山郡盛产海错,但行内人都知道,大宗的买卖都是由保人引领进内堂谈判,没人会冒冒失失的去摊位上寻生意。” “你自以为伪装的很好,可的行动做派根本不像生意人,况且,舟山郡不是一般的地方,敢带着娇妻美眷来我们这个穷山恶水,不是傻子就是呆子。” “由此我就能猜得出,你根本就不是普通采办渔获的买家。” “还有,在舟山郡从来不流通官银。你带着官造的黄金招摇过市,肯定是官宦子弟,我们这个小地方,不值得权贵公子来微服私访。况且官府也没有给我们通气,那来的肯定是敌非友。” 周文胤被这个理由搞得有的既好气又好笑,皱眉问道:“就凭这些疑点,便治人生死,不觉得有些太荒唐了?” “我确实来自京都,家族里有人为官,此次前来只是想偷摸做些生意,让家族的长辈高看一眼,不想惊动父母的人脉。” “一点误会而已,坐下来多聊一会就能说清楚,还是让弟兄们收了家伙吧~” “哈哈哈哈~别装了,累不累呀!” “在舟山我们老爷就是天!就算你真是个无辜的过路人,杀了也就杀了。” “其实,我原本只是看中了你腰包里的金子和怀里的美人,想着教训你一番,打断你的双腿双脚丢到河沟里任由你自生自灭。” “现在不行了,男的我得给你大卸八块,为手下的弟兄祭旗。” “女的,就留下当我们的奴隶吧,等伺候完我们海错帮上千兄弟,还能不死的话就卖到窑子里,能活多久全凭本事吧!” 朱轩亦自出生起何时遭遇过如此侮辱?听到这些秽语实在忍不下去,银牙紧咬,手指攥的发白,已经动了盎然杀意。 “呦呵~还是个烈马!有趣有趣,这样才有驯服的刺激,哈哈哈~”小贩瞟见了美人的举动,肆无忌惮的张狂大笑。 周文胤面沉似水,悄然握住袖口里的匕首,压着怒气问道:“咱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你们到底是谁?” “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舟山郡以外的方圆数百里,凡是跟水沾边的生意都是我们海错帮的买卖!” “两日前,你们撞碎商船,杀害水贼数十日,这事没忘吧!那些可都是我们帮里的弟兄!苍天有眼让两个落水的手下侥幸逃生,认清了你的面目。” 周文胤仔细辨认,人群中两个矮个子,还真是那天被率先撞下商船的水贼,真是冤家路窄! “真没法谈判了?”周文胤轻佻的问道。 小贩眯着眼摇了摇头。 “那就别谈了!”周文胤话音刚落,两脚生风,调动丹田内力以飞快的速度进攻。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两边的矛盾已经成了死结,唯有以死来结。 周文胤不再考虑布局,袖口一抖亮出森寒的匕首,急迫的想先拿下领头的小贩。 “啪~”响指声清脆。 两名肉山般的臃肿光头大汉用扇面大小的手掌扒拉开人群,赫然挡在前方,将小贩保护的严严实实。 见到这两个肉坛子,自恃见识广的朱轩亦也不由得咧嘴,这也太太太胖了,单算两条大象般的肉腿就得比成年男性还重。 肚腩大的离谱,就是两个十月怀胎的孕妇捆在一起也不及他。肥肉甚至布满脸上,扭曲的看不清五官。 二人又高又肥,并肩而立,巷子立刻显示出拥挤。 周文胤不得不改变策略,先解决眼前的对手。将重心下沉,力道灌于腿部,一脚支撑,另一只脚猛的砸向肉坛子。 习武之人,都是先拳后脚,继而才能磨练内息,外家的硬功夫周文胤已到大成阶段,单脚的爆发力足以踹塌土墙。 “啪~”正中肉坛子小腹。 再看他仅是后退两步,身子晃了晃,吃痛的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强力一击并没有实质性损伤。 周文胤傻了眼,这是人形怪物吧?该怎么打? 第135章 同生共死 遭到袭击的肉坛子怒火中烧,脑袋上的横肉结成一条条,暴喝一声后,两臂成合拢之势欲将周文胤钳制住。 别看他俩身形巨大,但攻击速度并不慢,一招一式果断利索,寻常的武夫非得中招。 周文胤一击不中立马拉开身位,跟自己体重相差悬殊的人对战,最忌讳的就是硬碰硬,攻其下盘,找准破绽才能取胜。 巷子限制了周文胤的灵活,手中也没有趁手的兵器。短小的匕首划伤肉坛子肌肤不痛不痒,好几次还差点因为靠的太近而被抓住。 周文胤脑门上急的见了汗,在人家的地盘上可不能打持久战。 附近已经盘踞着几百号渔民,海错帮一声令下,踩也能把自己踩死。况且身后还有朱轩亦要照应,不能完全放开手脚。 两个肉坛子肉厚血多,力大无穷,铜锤般的拳头布满老茧,真挨结实一拳非得骨断筋折不可,难缠的要死。 要是在开阔地作战,自己手里换上狼牙棒,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把这两个呆胖子耗死。 稳坐钓鱼台的小贩捋了捋胡子,渐渐失去了耐心。对着身边的手下耳语几句,一排渔民装扮的弓箭手侧立准备。 “嗖~嗖~嗖~” 离弦的箭矢没有瞄准周文胤而是直奔向弱女子朱轩亦! “小心!”周文胤焦急喊道。 趁着分神的刹那,肉坛子嘴角上扬,两只手掌结结实实的扣住周文胤的肩头,稍微用力便能听到其骨骼的脆响。 “影卫!快来护住!”周文胤不顾疼痛,龇牙咧嘴的呼救。 两道黑影从两丈高的房檐下坠,不见唐刀出鞘四枚箭头纷纷坠落。 “果然,不愧是我选中的男人。”朱轩亦再次被周文胤感动,生死之际能想着自己,不是爱情是什么? 小贩不是省油的灯,见还有伏兵也再不拖沓,毫不犹豫的下令所有人齐齐进攻。 “影卫!别管我,快去救文胤!”朱轩亦急切下令。 两个身着黑纱,面甲示人的挺拔汉子置若罔闻。 仍然守护着朱轩亦的安全,一个心怀不轨的渔民刚往前挪动两步,身子便突然被劈成两截,喷射的鲜血溅的到处都是。 “忘了!这是正牌影卫。不是自己手下的预备军。”朱轩亦懊恼不已。 影卫的来历可以用特殊二字形容,据睿和亲王所说,乃是从王朝建立时最精锐的皇家禁卫军演变而来。 开国时有三百七十二人,先帝念旧,将其带在身边,一直保留着称号和建制但不再增添新人。 影卫没有名字、没有个人情感,只听一人指挥。即使圣人命令他们全员自裁,这些人形机器也会立即执行。 本朝影卫仅剩不到二十人,十人被圣人留在身边,另外十人赏赐给朱家后人,实权亲王。 朱轩亦独得圣人宠溺,在笄礼之时,将两名影卫破例赏赐给了她,专门负责小公主的安全问题。 可这两位是个死心眼,凡是跟朱轩亦无关的事半点都不掺和,两人藏在暗处存在感低的让人没有感觉。 朱轩亦跟着周文胤进舟山,想着孤男寡女,兴许可以有感情方面的进展,就刻意没带碍事的“灭”字小队,当时的疏忽造成了现在的困局。 周文胤这边情况不容乐观,彻底落入了敌人之手,两个肉坛子双膀较劲,一人分别扯住周文胤的两只手臂,一人擒住他的双腿。 暴力拉扯!这就要将其活活撕碎。 朱轩亦看着心爱的男人受累,眼泪止不住的滴落。 “你们真的不救他?” 影卫依旧形如傀儡,纹丝不动。 “好,那我就只能和他一起死了。”朱轩亦声音悲怆坚决,将银制发簪拉扯下来,反手横在脖颈处。 一抹殷红鲜血,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刺眼。银簪刺入肌肤没有半分迟疑。 黑衣影卫愕然对视,其中一人提刀奔向周文胤。 弓箭手察觉激射阻拦,四名劲装大汉提起鱼叉对向黑衣影卫。 箭矢漫天,影卫头都没抬,身形以诡异的姿势避开夺命的利箭。 四名劲装大汉正值壮年,在渔船上负责拉扯渔网,两膀张开有千斤之力,虎口较劲能轻易的捏碎核桃。 手中的鱼叉足有几十斤,与墙壁上的砖石接触划出深刻的印痕,别看只是生产工具,实际用于战场上不弱于吕奉先的方天画戟。 两柄鱼叉专攻上路,扎胸口、刺面颊。另外两柄鱼叉横抡猛砸,真全数接下全身非得被捅的稀巴烂。 影卫面对猛烈的进攻面无表情,所应对的招式返璞归真,一挡、一崩、一削、一劈。 致命的四柄鱼叉全成了笑话。 第136章 蛇鼠一窝 周文胤脑门冷汗冒了三茬,两个肉坛子不断蓄力拉扯,以内家硬功夫抵抗全然没有奏效。这两个怪物力气太大了,腾空的周文胤根本使不上力。 只见两个肉坛子长吁一口气,双腿各退一步,后腰前躬,下一刻就要将周文胤扯成两截。 救兵赶到,影卫提刀缓缓走来,唐刀血槽已经喂饱了鲜血,身后四名大汉半刻前纷纷断气。 惊艳的一刀,空中鲜血溅的到处都是,四条手臂被齐根斩断。周文胤重重跌落在地。 两个肉坛子受到重创,成了人彘。反应过来后,互相望着空落落的臂膀发出比厉鬼还凄惨的哭叫! 不约而同的眼白往上一翻,几百斤肉砸到地面。四五个倒霉的渔民,没来得及闪避,被肉坛子压到身下,闷闷的骨骼断裂声响起。不出意外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生活了。 死亡并没有吓退海错帮众,这些渔民仿佛受了魔力的蛊惑,身不畏死,随着小贩的命令,小巷里的渔民越来越多,密密压压的只能看到脑袋而不见身子。 “文胤!快走!”朱轩亦焦急的跑向周文胤,披头散发完全没了高贵的公主姿态。 双拳难敌四手,英雄架不住人多。 以影卫的身手高来高去,逃离不是问题。但周文胤已经受伤,与敌人打持久战只会被活活耗死。 朱轩亦用力抱紧周文胤,灵光一闪后计上心头,纤细的玉手伸向自己衣襟,一沓子银票赫然出现在手中。 “这里的银票每张都有一百两,能拿多少,全看你们自己了!!!” 近百张银票似雪花洒向半空,漫天纷纷,空气中飘散的都是金钱味道。其中还有大把的金叶子,金瓜子,为了活命,朱轩亦不吝惜掏空口袋。 啥叫顶级官二代?刘姥姥说过的一句话很贴切:就是拔根汗毛也比普通人腰粗。 千里迢迢的出远门,睿和亲王怕闺女受苦,执意将大把的银票和金叶子塞的鼓鼓囊囊。不想辜负老爹心意的朱轩亦照单全收,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海错帮的喽啰们为什么愿意摒弃生死往前冲?逃不过一个“钱”字。 有了第一个低头捡银票的小弟,这股诱惑便再也抑制不住。数百号人放下手中的武器,抓到真金白银便往衣襟里塞。 小贩无能狂怒,指天指地的谩骂恐吓也无济于事。 因为分赃不均一群人甚至开始对同伙大打出手,捡钱要紧,一张金叶子就够他们折腾好几年,谁还管什么老大的命令。 一名影卫趁机会拳脚开路,另一名影卫提刀断后,朱轩亦搀着周文胤赶紧从人群中逃离,不多时便顺利逃出重重包围的小巷。 两人不要命的跑,即使磕磕绊绊也不去理会,开路的影卫感觉安全后藏匿于暗处。垫后的影卫没了他们拖累更能放开手脚。 一口气逃到舟山郡城门口才停下脚步,靠在城墙边上喘息。 狼狈不堪的周文胤和披头散发的朱轩亦太过吸引眼球,惹得一队官府的差役狐疑着走上前去。 “出什么事了?”捕头国字脸,眉毛又浓又粗,上下打量一番,正气十足的问道。 “有人、有人当街行凶。我们、我们是临县来走亲戚的,遇到了歹徒,抢夺财物不算,还想杀我们灭、灭口。” 朱轩亦带着哭腔随口编了个瞎话,向官府的衙役告状。 “什么?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的地盘行凶!”捕头脸色铁青,气的胡子直往上翘。 “姑娘别怕,我是郡衙署的韩捕头。有我在没人能动你们分毫。” “巡捕全给老子集合!有歹徒行凶,跟着我前去弹压!” 韩捕头大喊一声,抻出腰间的宝刀就指挥差役集合。 “唰唰唰~唰唰唰~”三十几个捕快立马跑下城楼,左手持盾右手提刀,表情威严、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姑娘,不知你们是在什么地方遇到歹徒?对方有多少人?”韩捕头照例问询。 “额,这个。” 朱轩亦突然想到什么,稍加迟疑,却被缓过神来的周文胤忙不迭开口。 “就在渔市口!好像叫什么海错帮。足有上百号人,去晚了他们恐怕会作鸟兽散!” 捕快听到“海错帮”三个字后,表情突然变得奇怪。 朱轩亦心头再次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这个周文胤真是被打懵了!这些话哪能如实吐露? “无妨~跑不了的,一个也跑不了。”捕头轻松的踱步,嘴角挂着笑意。 “快、壮、皂三班衙役听令!把这两个歹徒给我围起来!” “嗖嗖嗖~”齐刷刷的抽刀声和水火棒呼啸生风,转头对准了告状者朱轩亦和周文胤。 朱轩亦无奈的拍了拍周文胤的脑袋:“敢在本地公然行凶的,肯定与官府勾结,蛇鼠一窝啊!” “咱们这回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 第137章 千骑荡街 话音刚落,救兵再次出现。 城门外马蹄声纷乱,带起沙土飞扬。数百骑兵武装到牙齿,几十步开外都能感到浓烈的杀气。 “小姐!公子!俺来迟了~”孙天带着部队及时赶到。 换上统一军服的灭字小队没了杀手的气质,本就是沙场老兵组成的队伍,如同藏锋多年的宝刀,再次出鞘后锐不可当。 郡县级别的衙署只有百十来号人的差役,外部的军队定期换防,不受当地官府指挥。看守城门的三十几号人已经是最能拿得出手的兵力。 这群混营生的差役和刀山血海拼出来的职业军队过招,结果用大脚趾都能想得出来。 铁甲马蹄踏碎了他们的胆气,带着寒气的战刀吓得他们四肢发软发麻。没熬过第一轮冲撞,这群败类便溃不成军。 韩捕头是多么的聪明伶俐,见惹上了扎手的点子,最先不管不顾的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被肉坛子摔得七荤八素的周文胤吐出两口瘀血,胸口觉得不怎么憋闷,神智恢复清醒,起身就要追去。 刚迈出五步远,身后的朱轩亦眼睛变得发直,原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气血逆行,顿时惊叫后昏厥。 听到朱轩亦的惨叫,周文胤立即回身,这时才发现,肉坛子的一只手臂泛着死猪肉的惨白色竟还牢牢的攥着自己的肩头。 ...... 数百铁骑入舟山,所过之处无生还。 清查贪官污吏需要证据,平叛只需要名单。跟你文明谈判你不认可,那就迎接朱家军队的暴风洗礼吧。 罪名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刁民悍匪当街蓄意谋杀,官府未能秉公执法,反而暗中勾结。导致康平公主险些遭到毒手,上纲上线一点就是诛九族的罪过。 牛皮哄哄的海错帮刚追出巷子就迎面碰上铁骑袭来,没等决定要不要动手,就被整齐割下十几颗大好头颅。 孙天带领着骑队荡平舟山,渔获市场的小贩当街伏法,连绵不断的马蹄将其踏成烂泥。 手底下的海错帮小弟四散而逃,这群人拎起家伙就是水匪,回到家里就是老实本分的渔民,混入人群后根本无法分辨。 舟山郡户籍在册人员有三万以上,总不能提着刀杀成空城吧? 没解气的孙天扭转马头,奔向郡守衙署兴师问罪。岂知结果让他更无话可说。 烈日当空,郡守衙署却死一般的寂静。本该在案牍上随时待命的衙差们全部消失不见。 主簿、典史、三班六房、巡检、会司。加起来可是百十号人的编制,难不成都化成空气飞走了? 路过监房,大门敞开,铁索被斩断丢在地上,两层高的一州监房连一个犯人都不剩,全部人去楼空。 孙天提起锁链看了看,用手指肚摸了摸断茬赶紧下令前往郡守的府邸,这群龟孙子要跑。 郡守姓吴,在当地盘踞多年,吴府占地颇大,很好辨识。舟山郡地处偏远,并没有多大的油水,只要暗中使够了银子贿赂上级便能连任。 孙天拿下吴府的过程不费吹灰之力,看守的卫士没怎么反抗,十分懂规矩的抱头在墙根蹲了一片。 老管家被长刀顶了腰眼,立马服帖。只要能留老朽一命,您咋说我咋办。 孙天不敢耽误时间,跟随身后来到后院的书房,房门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畏罪自尽的吴群守。 得!又晚了一步! 看似一切顺利的孙天实际上像被人往嘴里塞了老鼠屎一样难受。没想到这个小小的舟山郡,水深的不是一点点! ...... 夜幕低垂,忙碌了一下午的孙天仍没歇息,往左指挥婢女给朱轩亦小心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往右问询大夫周文胤的伤情。 住在舟山这个龙潭虎穴心底感觉不踏实,煎药就干脆布置在正堂,四五个操刀的灭字小队不眨眼珠的盯着,要不是老郎中心理素质强,只怕吓也得吓死。 看着昏厥的朱轩亦和受伤的周文胤,孙天比谁都急。这两位活祖宗可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他八个脑袋也不够砍。 自己只是代管灭字小队,抽调数百精锐进城已是权宜之策。城外还盘踞着几千大部队,舟山的情况复杂,没有主将拿主意可不行。 孙大少鞍前马后的侍奉,拿出来伺候祖爷爷的细心和耐心,期盼着老天爷显灵快快让主子清醒,就算让自己少挣万两黄金他也愿意。 幸而朱轩亦只是劳累加惊吓,夜半,喝了汤药便缓缓苏醒。 朱轩亦睁眼后见到了就是肥头大耳的孙天,礼貌的笑了笑后问道:“文胤呢?” 果然,女人啊!自己这提心吊胆的侍奉,人家醒了第一件事还是找自己的情郎。 心里跟明镜一样的最强助攻孙天悻悻然走向床另一边,周文胤的手臂轻轻提起,放到朱轩亦的怀里。 第138章 战局突变 人是陆地生物,多日的船上跌宕让人心慌慌的,真正的接触到柔软的土地就变得安心。 现在的舟山郡可谓固若金汤,灭字小队已经集结达到近三千人,入驻舟山郡后将整个城池代管。渔民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整个街道安静的落针可闻。 经历大难的朱轩亦落下了病根,将其中最精锐心腹的五百人调入吴府,风吹草动都再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吴郡守是个懂生活会享受的人,看似普通的后花园中内藏乾坤。 岭南的奇花异草悄悄种在假山的石缝里,能入其后花园的草木都不是凡品,能在沿海的土壤上把娇贵的花朵养的如此滋润,肯定是花了大价钱,费了苦心思。 将近五丈高的整块太湖石只能由货船运送。这块体型太过巨大,听管家说进入舟山郡时不惜将城门拆了才得以入内。 整块楠木雕琢成的桌椅,燃起一炉奢侈的龙涎香,辅以别具雅趣的小桥流水,还真有种置身于江南水乡的错觉感。 吴郡守没机会再享受,朱轩亦是擅长享受的人,自然不能浪费。沏上孙天随身携带的极品香茗,三人围坐,这个味道才对! “孙天,你怎么会正巧敢来舟山郡救我们?”朱轩亦先道出自己的不解。 “嘿嘿,小姐。是这样的,您虽然让我们按兵不动,但我掐算着时间,越等越心焦。” “这时候有不速之客闯入咱们的营地,留下来一纸信笺。信里只说您和周公子可能在舟山遇险,我怕真出点意外,便带着先锋军前来查看。” 孙天如实回答,没将功劳统统揽到自己身上。 朱轩亦为周文胤添了热茶,两人对视心里都有了底。 “孙大哥,能将您今天查到的情报跟我们讲讲吗?”周文胤对孙天非常敬重,这人看似游戏人间,实则大事不糊涂。 “诶!公子,您跟我客气什么。” “据我了解的情况,跟您在巷子里打斗的两个怪物,名为力士,擅长角抵。” “中原王朝不流行,那倭岛却十分喜欢这种活计。傻大个的特点就是皮糙肉厚、肥胖异常。不过您放心,我带人赶到巷子后,那两个人已经气绝。” “后来我赶到了郡守衙署,所有人凭空消失,桌上的案卷都还在,只是人找不到了,我搜遍了整个舟山也没查到端倪。” “这地方沿海,我猜测是见势头不对都乘船出海逃跑了!” 孙天毕恭毕敬的一一回答。 “海错帮,你知道多少?”周文胤说出心中最深的疑惑。 孙天一时语塞,将怀里的宝贝记事簿取出,前后翻了许久才回答道:“公子,仁善阁不涉及海错买卖,对舟山这个鬼地方知之甚少。” “江湖百事录中倒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海错买卖不归商业管辖,没有形成全国体系的商会,按照惯例是受当地府衙管理。” “海错帮的成员都是些贩夫走卒,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营生。最多不过百十来号人,民智未启但本性不坏。” 周文胤眉头皱的更深,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 “自己还没到达舟山就被人盯上了!照情况来说,是友非敌。心底里已经有了猜测对象。” “一个小小的海错帮竟然卧虎藏龙,看行事作风根本就不是淳朴的渔民。那到底是谁操控一切为其撑腰?” “照现在的线索来看,当地官员肯定逃不了干系,海错帮很有可能就是在吴郡守的支持授意下才逐渐扩张为祸四方。” “华丽堂皇的郡守府已经说明了一切,单论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楠木凳子,就得花费其一年的俸禄。修建如此一座后花园,没有巨额的收入是根本承担不起的。” “还是有古怪!这样的一个巨贪巨患,掌握的能量不容小觑,怎么会连抵抗也不抵抗就心甘情愿的自尽?” 茶是好茶、景是美景,但在真正的疲惫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哈欠连连的周文胤,起身告辞回到卧房,可倒在锦榻上又顿时没了睡意。 困扰理不清,就先置之一旁,后天就是倭寇攻打舟山的时间,需要做的事还有太多。 这次预想攘外必先安内,以和平方式稳定舟山,结果还是没逃脱刀兵相见,用心良苦的暗访直接升级成了血腥镇压。 沿岸的海防还要查访、战线还需稳固,除此之外,还需去附近三州凭亲王令牌调集战船和粮草。 周文胤担任主将后的第一件事做的并不出彩,尤其是对地方的贪官污吏毫不提防的袒露真话,差点险些遭到毒手。 其实并不怪他,社会经验不足,在他的教育中官府就是绝对的权威,绝对值得普通民众信赖。 大战在即,不求事事尽善尽美,但一定不能辜负睿和亲王与朱轩亦的鼎力支持。 眯着眼想象倭寇的行进方向,整个舟山郡的海防图已经印在了周文胤的脑袋里。 何处有暗礁、何处有激流、宽一点的河道能容得下多少战船,这些事他都清清楚楚,只要不出意外,此战必胜! 将战局推演了三遍,心情也渐渐放松,正当周文胤即将酣睡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朱轩亦衣衫不整,表现出从所未有的慌乱,跑的太急鞋子早就不知道被甩到了何处,一双红润的玉足沾上了灰尘。 “文、文胤~” “出事了!飞鸽传书来了最新情报,倭、倭岛进攻的地方不是舟山郡!” “琉岛上的倭寇部队将于明日清晨登陆福田县!” 第139章 陷阱包围 周文胤从一开始就觉得情报有误,不经意间的小想法竟真的一语成谶。 朱轩亦既委屈又自责,带着哽咽的语气娇滴滴的说:“安插在倭岛的谍子肯定已经暴露了,否则幕府中枢不会临时更改作战计划,那人拼死将最后一份消息传递出来。” 看着带有京都绝密火漆的信笺,周文胤其实已经方寸大乱,所有的计划全部泡汤,舟山与福田两地相隔几百里路,等着大部队赶到肯定已经错失先机。 战场上的事本来就是波谲云诡瞬息万变,无法将过失都推卸给一个女子。 周文胤长吁一口笑了笑,罕见的不顾男女有别拍了拍朱轩亦的肩膀,用最温柔的语气道:“那就得辛苦朱姑娘和灭字小队的兄弟了,咱们连夜赶路,驱除倭寇!” ...... 灭字小队集结完毕,正式更名为灭倭军。 四千余人的队伍,多以骑兵组成,另有弓弩手、弓箭手、盾牌手,担任火力压制的还有炮手和火器营。 提枪上马那是精兵、下海上船也是水兵。千里挑一的多面手,能扛得起任何位置。 史书有云:“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便是极限。” 周文胤对身上的挫伤简单包扎,带领先锋一千,急奔福田。朱轩亦誓死不肯离开周文胤,执意跟随,不惧急行军的颠簸。 孙天带领其余三千人,拉着辎重粮草还有成箱的火器稍慢一步。 五百里的距离,行军仅六个时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使人还能勉强坚持,马匹已经累到崩溃。 朱轩亦脸色铁青,娇嫩的臀瓣生生被磨出厚厚的血痂。但她没有叫苦,也没有埋怨,就安静的坚持了下来。 周文胤看在眼中,心底五味杂陈,嘴里泛着苦楚。 大名鼎鼎的康平公主,万金之躯能跟着自己受这份苦,实在是没法不让人敬佩。能在自己危难时刻,以死相逼影卫出手。 他周文胤即使是千年的顽石化身,也能明白朱轩亦的心意。但青梅竹马的薛潇湘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 况且大战在前,百姓遭到践踏,儿女私情怎能扰乱道心? 按照情报来说,日上三竿,倭寇已经登陆。 即将进入福田境内,一路走来,村子安静如常,水田畔的耕牛不紧不慢的啃着草食,尾巴有一下无一下的驱赶蚊虫。 难道情报还是假的?朱轩亦也有点想不通,轻轻的戳了戳周文胤的后背。 周文胤神经紧绷,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脚下这条乡道是前往福田的必经之处,倭寇完成登陆后肯定会将其封锁。 花草树木、虫鸣、鸟叫、流水,这里的一切看似正常,却反而表现出极度的不正常。 他自小生活在乡村,现在是秋收时节,农忙正处在收尾阶段,农妇们会准备好午饭送到田间,故此地头上怎么会看不见人? 远处农户家中不见任何炊烟飘起,更听不到半点喧闹声。树上的金蝉鸣叫的格外刺耳。 “这地方味道不对!通知全军,随时准备作战。”周文胤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悄然对朱轩亦耳语。 灭倭军有自己独特的信息传递方式,手语作信更加隐蔽安全。 复行百步,周文胤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杀气,这是习武之人专有的敏锐嗅觉。 “警戒!有敌强袭!”周文胤预感不好立马高喊,身子直接一矮,抱着朱轩亦滚落马下。 乡道两侧的地皮突然拔地而起,四面八方平地出现了上百号宽衣大袖黑红配色,头戴硕大帽盔且身材矮小的弓弩手,还有独特醒目的阵羽织。 “是倭寇!小心弓...” “嗖嗖嗖嗖~”“嗖嗖嗖~” “噗噗噗~” 周文胤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弩箭与弓矢已经发射。 灭倭军都是战场上的摸爬滚打的老兵,反应非常机敏。 骑在马背上目标太大,半数队伍齐齐翻身下马,用宽厚的马身隐蔽身形。 盾牌兵不顾危险持盾滑铲护住外围,四面盾牌组成巨大防护罩住朱轩亦与周文胤。 不用周文胤下令,躲过第一轮袭击的灭倭军迅速展开反击,这群战争狂人是特殊的存在,见到有仗可打,满身的疲惫消失的干净,战斗力一个顶仨。 长矛兵将将兵刃完全展开,配合着盾牌兵的掩护,又稳又准,每次抽拉都会带走倭寇的生命。 论射术,中原和倭寇那是祖爷爷跟孙子的差距,咱们骑马射箭的时候,他们还举着石头砸蛤蟆玩呢! 腾出手来的弓弩兵不甘落后,单手持劲弩,另一只手不断上弦。速度快的让人眼花缭乱,准头又让人大吃一惊。说射你的眼皮就绝对伤不到你的眉毛。 火器营的兄弟翻着白眼撇了撇嘴,舍不得浪费宝贵弹药,小小倭寇罢了,外围的兄弟都不够杀,自己就别抢功了! 弹指间攻守之势异也~ 埋伏已久的陷阱?哈哈哈,看看到底埋的是谁! 第140章 倭岛隐术 埋伏的百十来号倭寇仅一个照面便死伤惨重。 领头的倭人头目怪叫一声。 “腾腾腾~”刺鼻的黄烟直冒,众人消失无影。 朱轩亦理了理云鬓,留恋于周文胤坚实的怀抱,可顾忌身后上千双眼睛,只能拉拢衣襟起身。 “是倭岛的隐术,他们都没跑远,小心隐者偷袭!” 周文胤听到朱轩亦的提示,将金错刀横在胸前,全身精神紧绷。 就这么相持了许久,倭寇没有再次出手,灭倭军也按兵不动。除了满地的箭矢外,一切就好像虚幻梦境。 “这帮流寇不是跑了吧?要不咱继续赶路?”周文胤有点按捺不住。 朱轩亦点了点头,命令士兵继续开拔。 数千人的部队贴的很紧,两位主将位居队伍核心,里外三层的士兵牢牢保护。 乡道曲折,虽然每年各州郡都向朝廷请求拨款修缮,但实际落到手中的银两仅够压实土路。 两侧的水田越来越少,树林更加茂密,再行几里路就能看到福田县的城门。 正当这时,前方一架横放的牛车吸引了众人目光。 “哎呦~可遭瘟了!我的牛啊!”老汉跌坐在地上,满身黄土,细看脸颊上还有青紫,揽着车架哭喊。 应该是缰绳年久磨断,水牛用力奔跑时挣脱了束缚,连车带人受到惯性摔了个狗啃地。 老者看装扮是再寻常不过的庄稼把式,脚底板还挂着干涸的泥浆印子,车架上大包小包,都是平民家里使用的物件。 老者一边吱哇,一边左顾右盼,见到了浩浩荡荡的军队,一下子哭的更凄惨。 “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算是来了!那倭寇都打到家里了,你们再无动于衷,整个福田县就全毁了!” 吃一堑长一智的周文胤没急于上前,远远的打量。大声询问道:“老伯,您这是出什么事了?” “啊?回禀大人们,老朽是福田县的乡民啊!清早福田县突然遭到了贼人的袭击!大半个城池都落到他们手里。” “我带着小孙子驾牛车逃命,谁知道那不争气的畜生挣脱了缰绳,把我们爷俩摔了个四仰八叉。” “我不是遇见您,我们这两条老命迟早也得被贼人给拿去~” 老者说的有理有据,几次想挣扎着起身跪拜,由于摔得太重力不从心又重重的坐在地上。 周文胤感觉蹊跷,但没想到什么破绽,于是继续问道。 “老人家,我们这一路走来,并没看到有其他逃难的人呀?您的家人都去哪里了,为何会孤零零的逃跑呢?” 老者表情有了愠色,嘟嘟囔囔道:“能走的早就走了,清早就有几十辆马车出了城。你们当官的不紧不慢,就愿意当事后诸葛亮!” “老朽我的几个儿子都被你们征兵带走了!家里就剩下个几岁大的小孙子。” “你们要是嫌弃我们老弱病残,就当没看见绕路吧!我们活着也是遭罪,不如被贼人一刀杀了痛快!” “喂!你们有没有福田县的人,他的乡音地道不?”周文胤小声闻讯身后的士兵。 “禀都尉,我曾在此地待过三年,确实是本地乡音。”身边士兵答道。 “嗯,没什么问题。轩亦,你先待着我去去就回。”周文胤放低语气,提缰策马靠近老者。 “老人家,您别气恼。我们就是前来剿匪的,您的小孙子还好吗?能否让我看看?”周文胤提出心中最后一个质疑。 “哼,孩子受了惊吓,我给他包裹的严实,并无大碍。” 老者撅着屁股,将车架上的棉被掀开,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从中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周文胤心里有了底,收回宝刀的锋芒,正要俯身搀扶老者。 天生嗅觉敏感的朱轩亦却闻到了一抹古怪的气味,下意识的从嘴里冒出一句倭语。 “你是伊贺家族的什么人?” 老者微微错神,就要用倭语回答。 “是倭寇乔装!文胤小心!!!”朱轩亦目光锐利高声呼喊。 周文胤嘴角上扬,掌心猛拍金错刀鞘,反手照着老者的脑袋劈去。 “噗~” 一粒煤球大小的弹丸砸到地上,青烟将老者完全笼罩。 朱轩亦带着灭倭军匆匆赶来,刚才刁钻的一刀只是砍中了衣物,哪还有老者的影子。 周文胤咬牙切齿,不死心的用刀尖挑开车架上的棉被,刚才见到的根本就不是孩子,而是一个圆滚滚的大南瓜。 “什么?难道我眼花了不成?”周文胤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哼,你是中了幻术!”朱轩亦为其解惑。 “倭岛的隐术中除了刺杀、伏击、易容外,还精通一门幻术绝技。” “刚才那个老者看似正常的扑腾,其实将药粉撒在了周围,你慢慢进入,正巧中招。” 一拳头捣在了棉花上的周文胤被噎的无语。正经招式打不过,一举一动坏的流脓,心眼全没长在正道上。 “哦!” 反手一刀劈在南瓜上撒气,没有刀切豆腐般的顺畅,反而传来硬物的磕碰。 南瓜变成两瓣后,其中一个黑漆漆的圆疙瘩径直滚了出来。 两侧的贴身护卫屏住呼吸,眼睛瞪的快要裂开:“是火药弹!” 第141章 再一场包围 “嘭~” 火光冲天,巨大的爆炸声使整个树林中的鸟都惊叫飞走。 倭寇的火药制作方法也是从中原王朝学习得来,算不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改良过的军事火药不是烟花爆竹所带来的伤害,直接将车架炸的粉碎。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负责暗中保护朱轩亦的影卫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满地的木屑和断肢血肉混合在一起,让人见了都感觉触目惊心。 再看爆炸中心的周文胤和朱轩亦却安然无恙,他们第一时间被四五个眼疾手快的忠心士兵护在身底,仅是擦破了油皮。 “咳咳!” 两人剧烈咳嗽,没等被搀扶着起身,整个大地突然产生剧烈的摇晃,仿佛地震般的惊天动地。 脚下的乡道随之发生离奇坍塌! 坚固夯实的道路仅仅一个瞬息就土崩瓦解,形成了一个十几步长的方形深坑,前排的上百灭倭军纷纷滚落沟壑,身临其境的体会了一把坐井观天。 千人骑队被活生生分割成两截,十几个灭倭军与周文胤、朱轩亦在前,十几歩外剩余的骑军遥遥相望,面对下陷十尺的巨坑想办法突破。 肯定又是倭寇的阴险诡计!这群人怕不是盗墓贼出身吧?还是他奶奶的穿山甲转世?费尽心思打这么大个洞! 周文胤感觉七窍生烟,对这些无耻之徒真想将其生吞活剥! “杀!杀!杀!” 消失半晌的倭寇再次出现,不只有先前的队伍,又增添了日本浪人和日本水兵,乌拉拉大几百人的队伍从树林中展露出身形,矛头直指被隔离开的大部队。 这群人显然知道了中原军队的厉害,不敢靠的太近,拉开远远的距离展开袭扰。 什么叫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死个人?这群倭寇就是典型。 你来打,我就跑,你想绕开我们与主将汇合,我就时不时的趁虚而入偷袭你一下。 战争胶着展开,灭倭军再有通天彻地的能耐,短时间都无法完成重创敌人。 树林深处一道青色的迷雾再现,踩踏地面的声音清晰有力。 与周文胤相隔十步外,三个头戴鬼面身着和服的日本隐者终于浮出水面,不用想也知道,应该就是朱轩亦口中的隐者。 令人惊讶的是,这几人中原官话说的十分流利,躬身施礼道:“伊贺特忍鬼弥撒带领两名弟子,前来讨教。” 周文胤悄然调整内息,笑着应对。 “我看你们鬼里鬼气的小人行径,怎么?带着个破面具来跳大神?” 鬼弥撒养气功夫不错,对周文胤的嘲讽装作听不懂。 “中原是礼仪之邦,我们武士精神也崇尚单打独斗。只要你能打败我们三人,天照武士们就即刻离开福田,有生之年再也不侵扰中原。” “哈哈哈!” 周文胤笑弯了腰,就好像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 “好好!哈哈哈~你们一路蓄意埋伏袭击,就是为了跟我单打独斗?” “单个对弈是吧!输了就带兵离开福田。” “不过、你觉得,你还走得了吗?” “灭倭军!随我杀贼!!!”十人小队听候周文胤调遣,毫不拖泥带水的分别从两翼包抄占据先手。 无耻之徒鬼弥撒轻叹了口气:“中原文化已经没落,年轻一辈越来越没有武德。” “跟你讲武德?学了几天中原文化的皮毛还生出优越感了?” “牵制住主将慢慢熬杀的计谋太老套了!回你们倭岛再读两年孙子兵书吧!”周文胤对这种幼稚的想法轻蔑一笑。 被戳破心思的鬼弥撒紧接着摆了摆手,身后两名黑衣隐者受令出动。 灭倭军来自于行伍,沙场老兵的对敌经验都来自于战场上的厮杀。三人一队,背对背匀速冲阵。 盾牌手负责抵挡弓箭暗器,弓弩手负责远程毙敌。长枪兵配合默契,腰间的短刀能随时流畅切换。中原军队打的是战法,拼的是谋略。 一个武功超群的顶尖高手,能斩杀数名散兵。但对上成建制的队伍则不敢轻易出手。 两名黑衣隐者动作极快,面对招招致命的箭矢,总能以奇怪的身法的躲开,一次两次是侥幸,招招不中,便是人家的本事。 隐者本不擅长正面战争,他们就是因黑暗而生,专门负责斩首暗杀行动。 这类人轻功极强,与中原高手的踏水无痕,飞檐走壁不分伯仲。不但如此,腰间的三柄宝刀分别应对马战、近战、暗杀。超乎想象的肌肉的爆发能力和强大的精神力是其致胜法宝。 朱轩亦曾闲来无事为周文胤讲解过:“永远不要怀疑隐者的口袋中是否还留有暗器。专门负责战斗的下隐,除了随身携带的上百枚撒菱外,一草一木都能作为致命暗器。” 第142章 妖刀幻切 双方的缠斗有来有往,几次直奔面门的四角飞镖都被盾牌稳稳截停。 弓弩手蓄力太久,转而使用腰间的弓弩,连发弩配合特制的三棱箭头,稳定性和射速都有提升,好几次擦着黑衣隐者的衣袖而过。 周文胤观察局势很清楚,不多会就瞧出了破绽。 “三支小队听令,别跟着他们乱窜。给我封锁他们的活动范围,变换战法,进围起来打!” 十人组成并不齐全的困敌鸳鸯阵,这是周文胤按照前人的兵书特意训练出的对倭阵法,长短兵器结合的相得益彰,进可攻退可守,困死包围中的倭寇更是手拿把掐。 一位灭倭军与倭岛黑衣隐者交手,可能瞬息就会被秒杀。但十个人呢?二十双眼睛的紧密跟随下,他甚至连藏匿身形都觉得吃力。 灭倭军时而一字长蛇,时而成圆环围剿,首尾不分离,松中带紧。几个回合下来,两名黑衣隐者便有所不敌。 飞天遁地那都是外行的胡话,每一次能凭空消失都是用烟雾遮挡,或者早先埋伏好藏匿的通道。 真被人圈禁在方圆之地,隐者的千般招数都成了笑话。 伊贺家族号称隐者中的王者,鬼弥撒是更是其中的活化石人物,少时便经历残酷血腥的特训,在倭岛也属于顶尖的身份,这次若不是族长有令他也不会亲自带队。 但他从没想过上岸后,第一次面对的中原人,天照武士就被阻挡住前进的脚步。 周文胤虽为主将,但上阵杀敌从不藏在后方。手中的金错刀早就跃跃欲试,战争嘛,让妇孺走开!你是个老头不在其中,那就先拿你开刀吧! 刀身震颤嗡鸣,甩出一个凌厉的刀花。出自京都顶级工匠之手的名刀错金横斩倭寇。 鬼弥撒习武二十载继而问道修炼十余年,作为倭岛的武道宗师虽多年不与人交手,但其内敛雄浑的底蕴不容小觑。 看不见倭刀出鞘,只能听到金石相击的清脆响声,周文胤的蓄力一击便被化解无形。 鬼弥撒嘲讽笑了笑,脚下的木屐踩得咯吱作响,宽敞黑红袍子下的小腿比年轻人还要健硕。 “喝!”全身瞬间暴起。 名刀幻切出鞘,阳光下刀身显示出斑斓的光彩,炫目中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日本刀法讲究的是一击必中,逐个对弈时出鞘收刀连贯和谐,力求出鞘必伤敌,伤敌必见血。 两人之间段位差距,周文胤只能凭借意识格挡,错金刀宽大的刀背缓冲了幻切的部分攻势,仍未完成全部拦截。 鬼弥撒刀尖顺势前推后立马收刀。 周文胤清晰的感受到狭长的刀尖刺破左胸,低头看去半寸有余的伤口像小孩的嘴巴一张一合,令人更加毛骨悚然的是完全感受不到痛感。 “嘿嘿,幻切刀下,从没人能感受到痛苦,即使是被割下头颅。” “年轻人,下一击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一般情况下,倭岛隐者的兵器常常淬毒,以保证任务的完成。鬼弥撒自恃武艺高超,从不屑于此。反而将佩刀装饰的尤为精美,刀尖淬以麻药。 门人弟子问其缘由,他悠然回答:“值得让我抽刀的只有两类人,一国主将或真正的绝顶高手。能光荣死在我的幻刃之下是一种奖励,我特许他们毫无痛苦的去死。”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仅交手一招,周文胤已经知道二人之间的差距。 对战这种武道上的顶尖高手,气势率先不能弱,弱则必败。其次,能做的只有拉开距离,从蛛丝马迹上寻找漏洞。 周文胤不理前胸伤口,连忙十几步后撤,矮下身子单膝跪地隐藏身形破绽。另一只脚蓄力后躬,双眼死盯住鬼弥撒的动作。 “嘿嘿~是个好苗子,不过还是太稚嫩。” “看你的年龄,能担得起一国主将的担子?我猜的不错应该又是哪个权宦贵胄的公子哥吧!” “中原文化蓬荜生辉,但同样会使人沉沦享乐。如果你能成为我们天照国,锤炼成为帝国武士,武学造诣肯定不止于此。” 鬼弥撒左手持住刀鞘,右手按住刀柄,带着长者的口吻教训道。 “哈哈哈?我看你不一定是武道大宗师,但滑稽中的大宗师肯定有你一个。” “守着方寸鱼塘和十几棵树就真当是江河丛林了?” “中原幅员辽阔,旷其盈视。刚从娘胎里生下来的孩童都比你们眼界宽广,心胸敞亮。” “你们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昏招还能称之为道?肯定是旁门左道吧!” 周文胤深受春秋笔法熏陶,出口句句明嘲暗讽,从不留情。对待敌人不只要攻其躯体,精神上也不会放过。 第143章 绝世火枪 鬼弥撒这种典型的癫狂的爱国分子,即使修养再高也听不得国家被辱没的话语。 嘴角上的胡须轻微震动,斑白的眉梢皱纹更加深刻。 “多说无益,我的恩师有一句话,别把道理讲给即将死去的生命。” 鬼弥撒眼神冷酷,毫不保留将杀机外泄,踏着武士步伐奔向周文胤。 “一、二、三......”周文胤嘴唇轻动,低声细数。 正当两人相隔不足十步时,英朗的脸庞上浮现出计谋得逞的笑容。 两倍拇指粗细的黑管从怀里跃入掌心,拇指掰扯击锤,食指扣动扳机,远远只能看到青烟一缕,一枚精钢炼制的钢珠便瞬间发射。 鬼弥撒瞳孔聚拢,这股冲击力不同于武道高手的暗器掷发。稳住身形,目光如炬,幻切抽刀! 刀锋正中黄豆粒大小的精钢弹丸,一切两半。 突破他认知的是,这股力道并未截停。弹丸被斩成两半不错,力道削弱,势头不减。沿着他的刀身摩擦而过,方向偏离却划中了他的臂膀,炙热的灼烧感立即传入他的脑海。 周文胤咧嘴笑了笑,七步之外火枪还是比刀快! 几十年从未受伤的鬼弥撒既气恼又惊恐。这是什么武器,在天照国位高权重的他竟从来闻所未闻? 是火药器?但又不太像,巴掌大小火器绝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不等鬼弥撒反应,另一发精钢弹丸再次击发!势头、准头、强度与上一枚半分不差。 “八嘎!”盛怒下的鬼弥撒忍不住爆出母语。 对周文胤的冲杀的攻势完全转变为应付这些短小可恶的精钢弹丸。 周文胤手中的火枪乃是朱轩亦特意从京都军械局令人特制的绝版武器,制作工艺极其高超,用料上又太过考究,不易量产,现存世的火枪不足五把, 上百个工匠日夜操守数月,百般锤炼才锻出十斤精钢,膛药更是由京都火器营特调出的黑火药。 集中原名家巨匠,甚至好几个墨家传人也亲自上阵,从设计到开模校准,耗费的资材何止数万两白银。 万两白银足以让上千人心甘情愿的卖命,有钱有权的朱轩亦就风轻云淡的换来五把火枪来作防身武器,闲来作为玩物把玩蹂躏。这不是有钱任性是啥? 这款大杀器问世,足以让苦修几十载的武林高手黯然失色。十步之外,火枪以快见长,十步之内,不但快,它还准。 军械局的老匠人软磨硬泡留下一把,坦言要带进棺材里陪伴自己长眠。朱轩亦想着以后还得有劳此人,继续放光发热为自己赶制兵器,便大方赠送。 剩下的四把火枪,以祝寿为名献给圣人一支。送给自己的阿玛睿和亲王一支。手下的得力大总管孙天不懂武功,也苦兮兮的要走一支。 最后的一支火枪,朱轩亦作为贴身之物保存,直到三日前才交到周文胤手中。 鬼弥撒老而弥坚不是虚言,对于疾风暴雨般的攻势,短时没落下风。 每一次挥刀都能正中钢珠,然后以锐利的目光洞察弹道走向,及时闪避,看的周文胤暗挑大拇指。 茶壶煮饺子,心里清楚。鬼弥撒内息变得越来越紊乱,调动全身注意力的挥砍非常耗费心神。 周文胤轻松的弯弯手指,鬼弥撒就得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接下,再这样下去,先被耗死的人可就是他自己了。 另外的两处战场上,倭岛战士们也没讨到半分便宜。 与十几个灭倭军斡旋的两名黑衣隐者完全是被压着打,一不留神就保不齐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围困骚扰大部队的浪人武士打的也辛苦,骚扰游击耗费的就是体力,短时间还行,中原士兵不讲武德,骑着马乱窜,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发了狠的浪人们拿出玉碎的精神,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两个便无愧天照武士的名誉。 两方势力从局部热战变为全面热战,一时间杀的昏天黑地。 倭岛浪人逐个对弈战斗经验丰富,刀法刁钻狠毒。倭刀又窄又长,双手持刀一招一式灵巧迅捷。 灭倭军沙场经验丰富,更擅长大规模的阵法对战,一旦阵型被冲散,就失去了优势。 不少百步穿杨的弓弩手遭到浪人近战袭击,没撑过两个回合便遭到了毒手。 周文胤手中的火枪不要钱的连续击发,朝着鬼弥撒头部、胸部、小腹变换击发。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枪管过热,机簧也受不住连续的弯折继而罢工。 第144章 玉碎 鬼弥撒不再顾忌大宗师形象,连滚带爬的闪避最后一颗钢珠,双膝跪地狼狈的大口喘起粗气。 黄豆粒大小的汗珠浸湿了斑白的鬓角,花甲年华的宗门大师鬼弥撒或许打死也想不到他会有此一劫。 喘息了四五个弹指间,他机敏的意识到那柄神兵好像出了问题,鬼弥撒心潮澎湃,赶紧将颤抖的手伸向衣袋,掏出墨色的瓷瓶将里面的液体一滴不剩的倒入口中。 周文胤抬眼再看,垂死之象的鬼弥撒精神大振,力量又重新恢复到巅峰状态。 瘦弱干枯的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修身的倭式服饰不堪负担寸寸撕裂。其浑浊苍老的眼神变得精光四射,呈现出病态的狂暴。 “我去,这是吃了虎胆还是喝了鹿血?能有这么大劲头?” 周文胤不明觉厉,赶紧将报废的火枪踹到怀里,苦着脸抱怨道:“我说,这火枪好是好,咋滴开了不十发就坏了?” 朱轩亦回以大大的白眼,嘟着嘴不满的说:“这东西每打一发都要有间隔时间冷却!” “颗颗致命的精钢弹珠你当不要钱的豆子洒,能不出问题吗?” “嘿嘿,你好像确实提醒过。”周文胤挠了挠头,确实理亏,刚才打的起劲,全然忘记了击发要领。 鬼弥撒嘶吼挣扎一番,神情变得木然,人类特有的黑白眼球已经全然不见,赤红色的眼珠让人目不忍视。 “库卡揪昔噶嘛!”一连串音节指令发出。 精通六国语言的朱轩亦愣是没听出端倪,这种怪音更像是密令暗号,仅在门派内部传承。 被灭倭军包围两名黑衣隐者闻声立马打了鸡血,面朝东方虔诚眺望,双手高举作供奉状。 “老刘,这两个鬼倭寇发什么神经?”灭倭军小队士兵小声嘀咕。 “不知道,看见这些劳什子就烦!还是跟北羌蛮子打起了过瘾,真刀真枪的拳拳到肉。跟水耗子般的倭人打,滑不留手,磨磨唧唧。”刘姓士兵鄙夷的回答。 “甭管是干啥了,他就是给亲娘拜寿咱也不能让他如愿,趁他们发癔症赶紧合拢绞杀!” 灭倭军小头目看的心里发毛,也不管三七二十,直接下令出击。 十个人步伐整齐,将包围圈收紧。两名隐者困在方圆之内,长矛和长矛试探上挑,距离二人不足三寸,下一刻就是蓄力猛戳。 “桀桀桀~”肆意癫狂的大笑。 两名隐者率先撕开宽大的黑袍,两肋间绑满了炮仗样式的竹制长筒。拇指和食指凭空揉搓,指尖上猩红的火苗蹿动。对准长长的引线点燃。 一人往左、一人往右不要命的冲向灭倭军十人。任由锋利的矛头贯穿前胸,毫不介意四五根长枪洞穿腰腹。 这两人的举动绝对出乎意料。各自扎入人堆,两只臂膀张开,抱住三四个灭倭军,就如同深海的八爪章鱼缠绕在人群之中。 “嗙!嗙!” 先后传来的两声巨响,空气中浓烟滚滚。 隐者与七名灭倭军直接被炸成了血雾,掉落在地上的残肢仅有巴掌大小。离得稍远一点的三名士兵免于一死,但受到的冲击力足以震碎五脏六腑,双耳永久失聪,出气多进气少。 纵观全局的朱轩亦看的真切,这种程度的视觉冲击下好悬没当场昏死,三魂七魄被吓丢了一半。 “这还是人吗?能干出如此疯癫的事?” 鬼弥撒拄刀而立,眉眼露出变态的笑意,对着惨死的门人满意点了点头。 “怕了吧!这就是我们的天照武士!” “天照大神在召唤,需要献出微不足道的生命,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荣幸!” “中原年轻人,你没了神兵护身,可用的士兵也都战死,接下来就准备面对伊邪那美的怒气吧!” 语罢,鬼弥撒单手解开发髻的束带,朝着西方跪拜叩首,口中喃喃自语的叨念。 “大合同光!” 武士刀在鬼弥撒指肚的牵引下闪出刀鞘,顺着轨迹凌空腾转两圈,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示出妖异的紫色幻彩。 手上功夫利索,脚下也没闲着,鬼弥撒将全身的内力分别灌于手臂和双腿,双脚狠踩地面发力,直跃三尺高,速度快的仿若草原上扑食的猎鹰。 “颤抖吧!可恶的中原人!” 朱轩亦身边两名贴身灭倭军高手感受到纯粹强大的杀意下意识出手拦截。 施展轻功刚掠出不到一丈远距离,便遭到两束莫名光线笼罩,定睛再看,活生生的两人被刀气斩成四段死不瞑目。 第145章 不宣而战 书中交代起来复杂,其实战场上发生的事都在弹指瞬息间。 一国武道大宗师不需要多久的蓄力前摇,错神的功夫便可施展绝密禁术。 这招“大合同光”是伊贺家族的不传秘术,只由历任家主掌管保存。 据倭岛史书《德文实录》中记载,战国时期,黑衣宰相崇川南光策划地方割据,三大武士家族带领族人共同起事。 上千人大军通过二重桥,杀入松阁。德文天皇扼腕痛惜,直叹大势已去。伊贺宗主誓死护卫天皇,不曾离开半步。 在破门而入之时,伊贺宗主使出这招“大合同光”。当场斩杀四大家族顶尖武士数百人,幸存者无不胆寒,赶紧俯首称臣,不敢再行谋反之事。 此招式虽然无敌,但却是以透支生命作为代价。伊贺老宗主筋脉受到反噬,五脏六腑皆受损伤,没过多久便不治而亡。 德文天皇也先是对其心存感激,将伊贺捧为隐者中的王者。但在事后觉得细思极恐,慢慢生出了芥蒂。 什么是功高震主?一招可以轻易斩杀上百号武者,皇帝这颗头颅可没有钢刀硬。现在伊贺是忠心耿耿没错,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 想到自己的儿子、孙子被伊贺宗主用刀架住脖子,落得身首异处的结果,德文天皇便心绪不宁。 数十年后,武将知信长天在暗中扶持下横空出世。与权势滔天的伊贺家族展开三次大战,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刀锋所指从无活口。 伊贺家族惨遭剿灭,隐者和平民死伤数万,元气大伤。新门主幡然醒悟,痛心疾首的掏出佩刀自裁谢罪。 临终前下达最后一道密令:“切记大合同光与我消失在世间,绝不允许此招式再出现在东瀛的土地上。” 鬼弥撒深知此次登陆中原的重要性,他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所能做到的只剩为宗门和家人谋得更好的发展。 服用禁药加施展秘术,这份礼物不算轻了吧? 刀法一经施展不到力竭都不会停止,刀势已经形成,纵然面对千军万马,也不过一刀斩之。这份心境才是大合同光强大的源泉。 随手劈杀完两名灭倭军,幻切饮了鲜血更加饥渴,刀气弥漫,即将笼罩住阵前的周文胤。 朱轩亦虽不懂武道,但战场上的走向她看的明白。 自己贴身的灭倭军都是大内出身的禁军,对上此人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纵使还能有火枪加持,也再也拦不住倭寇。 天地黯然变色,幻切杀意越来越浓厚,树林中的生灵敏锐的察觉到气机的变化,振翅逃离这个凶险的地方。 晴空万里乌云,却给人带来阴霾的昏沉感,慢慢失去求生欲,或许痛快死去是不错的选择。 正当此时,两道黑影一左一右从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 影卫不宣而出! 朱轩亦不敢置信的捂住嘴巴,正要开口询问。从来只办事不说话的影卫却破天荒的说出了噎人答案。 “我们怕簪子一会又戳到您的脖子,所以我们还是直接出手吧。”高个影卫冷酷道。 “嘿嘿,别听他的。其实是我们自己想出来过过招。这种级别的武道宗师,一辈子能遇到一次都是运气。” “再说了,倭人杀掉您的心上人后,下一个就会对您动手。我们还不是要出来。”矮个子影卫笑着解释。 影卫一改固有印象中的严肃,大方解开了外套的黑色纱衣,露出建国时最老的兵服。甚至将脸上蒙的面纱也一并扯掉,一老一少的反差年龄很是突兀。 五十多岁的高龄老兵收敛含蓄,一张一弛都显示出阅历与稳重。年轻的影卫不过三十岁,嘴巴上方的胡须还不甚浓密,性格实在活泼,眼神里透着机灵与朝气。 朱轩亦对这两个保护自己多年的影卫上下打量,从未真切见过二人的容貌,记忆中声音也少有听到。 影卫不是全由老兵组成吗?再怎么暗中增添人手也不会有三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吧! 矮个子年轻影卫反差的很,装了多年冷酷高手,找到说话机会,一旦开口便再也合不上。看到朱轩亦疑惑的眼神,不慌不忙的解释说。 “主子,您应该有所不知。我的父母双亲都死于倭人之手,我是被义父的养大的,为报恩情才接手了影卫的职务。在整个影卫组织里也是特殊的存在。” “嘿嘿,除了在圣人面前,还没有人见过我们真实的样貌。” “好了!你废话这么多,莫不是在叨念遗言?”年老影卫有些不耐烦,左手攥住腰间的特制唐刀便自顾自走向战场。 “唉,莫叔,你总告诉我沉默是金,但我都快憋死了!就当是说遗言也好,默默无闻的战死岂不是太无趣了。”年轻影卫吐了吐舌头,面带微笑紧跟其后。 第146章 绝技再现 面对新加入战局的一老一少,鬼弥撒并没觉得棘手,又来了两个送死的小兵而已。 中原人果真是假道学的可以,满嘴的仁义道德,可关乎到自己性命的时候,只会躲在后面,不停的召唤替死鬼冲杀。 “今天看来真是要大开杀戒了!”鬼弥撒眯缝双眼,调动丹田的真气,向前连迈三步,随手甩出两道刀锋。 “幻切:玲珑斩!” 影卫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左右腾跳,脚尖不沾地也没发出任何响声,一老一少挡在周文胤身前,横刀护佑。 年老的影卫表情严肃,目光里却表现出松弛。年轻的影卫嬉笑轻松,紧绷的四肢反而说明他在警惕着发生的一举一动,又是满满的反差感。 鬼弥撒的攻击已经到了以气化形的境界。幻切有吸取光线的奇异力量,自然之力融合武道宗师的内力,还有触摸不到却真实存在的杀气。 这一刀的威力与凶险非比寻常。 周文胤感受着刀气滚滚而来,浑身的汗毛都不自觉的竖起,时间的流逝已经模糊不清,窒息的压迫感,想要快速逃离,双脚却被惊吓的动弹不得。 年老影卫挑了挑胡须,拇指连弹唐刀刀刃,清脆的嗡嗡声扩散开来,其中同样蕴含着一股真气。 鬼弥撒的武道代表着黏腻、阴暗。影卫的武功则是无比纯粹的阳刚、光明。 两股内力在空中碰撞,目光可见空气中出现涌动的波纹。 随着年轻影卫助阵向虚空劈了几道刀花,刚刚轻易斩杀两位灭倭军护卫的“玲珑斩”顿时消解无形。 “哦?有些道行?”鬼弥撒不悦的蹙眉。 “再试试这招吧!”不想耗费有限的真气,鬼弥撒收敛气息,以纯粹的招式对敌,倒要看看这些人的斤两。 中原与倭岛之间,既有国仇也有家恨。自数百年前贼心不死的倭岛屡次侵袭中原领土,中原君主不胜其烦,花费大量心神与金钱与其斗争。 东南沿海的居民几经无妄之灾,你想想,渔民们举着饭团煮着鲜汤出海,本来是安稳欢愉,一扭头遇到了龇牙咧嘴的倭寇打劫!搞好了是被洗劫一空,搞不好就是片甲不留。 平顺的年景都会有成百上千的渔民死于倭寇劫掠。 作为国之利刃的影卫心念至此,坦然接招,两柄唐刀与一柄日式战刀纠缠碰撞。 影卫今日破格的不宣而出,并完全撕破伪装,就是要倭岛的杂碎们擦亮眼睛看看,到底是死在谁的刀下。 刀光剑影中掺杂着拳脚相击,每一招都堪称完美,不只是武道上的天花板,更是美学上的视觉享受。 鬼弥撒刁钻的刀法能被影卫以最基础的招式躲避,影卫的夺命一刀也会被鬼弥撒眨眼识破,毫无破绽,双方都毫无破绽! 周文胤不敢再以练武之人标榜自己了,这几位神仙打架,自己可是连评头论足的能力都没有。 非要相提并论,这三人是去年的新科状元、榜眼、探花。自己呢就是刚迈进私塾还没开蒙的稚童。 唐刀抡的刚猛有力,日式战刀灵巧细长,相互交手数十招,谁也不落下风。 几次凶险处鬼弥撒腰间的佩刀冷不丁出鞘,一左一右两柄战刀左挡右持,一攻一守,滴水不漏。 影卫第一次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上百人的乌合之众如果不怕刀身受污一刀斩之即可。 中原境内自诩鼎盛门派的宗主或一教掌门也没有这么难缠,大多是徒有虚名的庸人,对战起来也是毫无阻力。 这个看似半死不活的孱弱鬼老头,速度、力道、分寸、内力都是绝顶。禁药不到失效的时间,没人能轻松的击倒这位宗师,即使药效过劲,他执意离去,也没人能阻拦他的去路。 老小子,万一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这个问题可就太令人头痛了! 年老影卫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刻,脑子里在思考破局之法,手中挥刀的速度却不见变慢。 半空中“叮叮铛铛的”金石碰撞声连绵不绝,落叶树梢不幸卷席其中便被快刀斩成碎片。 又过了二十招,双方互有损伤,年轻影卫的衣袖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缝隙,年老影卫几次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小腹的衣襟被戳破了大洞。 鬼弥撒左肩中了一刀,冰冷的唐刀贴着肌肤而过。左面颊上碎乱的头发被斩成几段。 “不但是高手,还是中原的顶尖高手!” “这次不是比武切磋,没有时间跟你们耗了!还是比拼内力更简单。” “幻切,羽翼全盛~” 鬼弥撒催动全身所有真气,御于幻切之上。在阳光的折射下,七种不同的彩色真气逐渐充盈膨胀。“羽翼全盛”就是大合同光中的最强一式。 第147章 后继来人 七种真气团,悬浮在半空中,看似可爱滚圆的真气团所蕴含的爆发力都是三十年内功高手的全力一击。 真气团所蕴含的内力可以调节,同时迸发张裂,仿若天空中漂浮的羽毛。这一式可追击、可蓄力、可侵扰、可近战、还能全方位无差别覆盖袭击。倭岛的伊贺老祖宗可就是凭此定力挽狂澜。 鬼弥撒摇晃幻切,四个真气团受到驱使分别飞向东、西、南、北四角,封住去路,以防有人不战而退。 其余的三个真气团在刀尖上翻滚跳跃,就好像有生命的灵物。身法有内力加持快到极点,只能看到撕裂的残影。眨眼的功夫就移动到五丈开外的距离。 年老影卫原地略起一丈高,半空中左脚搭右脚向前俯冲,唐刀轮成圆弧,震荡的地面上的落叶都纷纷向两侧飞去。 凝结了毕生的浑厚内力,借助重力的辅助,这石破天惊的倾力一刀欲要将鬼弥撒砍成两段。 两者相遇在一处,刀尖撞刀尖,内力对拼内力。 鬼弥撒感受到刀刃传来的力量,扬眉嗤笑,嘴巴微张吐念咒语。 一团黑色的真气团顺着唐刀刀尖径直而上,到达刀柄处骤然炸裂。 “嘭!” 年老影卫没有闪避可能性,倾尽全力的一击根本无法分神,足以炸裂青石的恐怖力量一丝一毫也没有浪费,全部招呼到他的身上。 “咳~咳~” 年老影卫的发冠早已不知去向,胸膛受伤最为严重,军服被炸的成了碎布。满脸的血污,既有口中吐出的瘀血又有眼耳口鼻的渗血。 不止如此,武器也受到了损伤,百炼唐刀的刀尖在半寸处折断。这一回合年老影卫重伤,伊贺宗主鬼弥撒完胜。 周文胤在安全处没有闲着,一边紧盯战局走向,一边跟朱轩亦抓紧修理火枪。 察觉到影卫的落败,周文胤连忙填充弹药,提枪就要助阵。 “喂,小子。再敢多事,下一刻你必死!”鬼弥撒头也不抬,横刀拨弄着刀尖上的两枚真气团。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但这话从鬼弥撒口中说出,绝不是开玩笑。” 年轻影卫摆了摆手,三个连环翻越靠近年老影卫,两指重击周身穴道,掏出养护心脉的丸药塞入其口中。 “谭叔,您怎么样!” “咳咳!还死不了。” 年老影卫撩拨起满头碎发,眼神依旧凶狠强硬。 “他奶奶的~倭岛的贼牙子真难缠,让你小子乌鸦嘴说中了,今天还真得准备遗书了,咳咳~” “啥呀!分明是您乌鸦嘴说的!我...” 年轻影卫刚想还嘴,年老影卫的巴掌就降临到了其头顶,没有习以为常的脆响,只是轻轻的前后轻抚。 “小子,带着主子和姓周的后生赶紧走,我还能挡住那老贼一回合。” “趁着空隙,还有时间逃,即使不成,一定要死在主子之前,听见没!” 鬼弥撒也吃惊不小,正面硬抗他一枚真气团而当场不死?这来的是人还是鬼? 要知道每一团真气都是由伊贺宗主的毕生修炼而汇聚而成,七团真气,七代人的苦修磨砺,临死之际通过秘术封印在瓶中,世代相传。 当年要不是伊贺家族秘术透支,知信长天发动的围剿怎么会成功? “逃,就别想了。作为对武人的礼仪,我会让你们死的体面。” 鬼弥撒露出残忍的笑容,幻切左右各挥一刀,两股真气团中各分离出指肚大小的光点,闪电般钻入影卫两侧的泥土中。 “轰~轰~” 半丈有余的沟壑将二人包围,逃是不可能逃的!这一击是威慑,速度再快能快的过光?无论速度还是威力,火枪上场连提鞋的份都没有。 “逃?逃你妈的头!” 年轻影卫听闻鬼弥撒的恶心语调顿时无名火起,翻身掠起以刀尖点地,运动十足内力,弹射起步。 年轻影卫虽然年纪轻,但武功并不弱,甚至说是能位列前十的存在。能迈入影卫的门槛,不是能靠身份血缘混进去的。 自九岁被老影卫认为义子,数十年间,每天的睡眠时间从未超过两个时辰。 不知疲倦的日夜修习武术,加之义父倾囊相授武学心得,指点行气走向。 影卫都是些老暮的可怜人,一生无妻无子,所有的精力都贡献给了国家,对待这个年轻的孩子都视如己出,不知不觉年轻影卫融入百家之长,除了缺乏战场厮杀的经验,其他方面俱是翘楚。 第148章 诈死还魂 “谁能阻止少年武士赴死,他们听不到。”鬼弥撒惋惜的咋舌,体内的真气运行却更加翻腾。 “对敌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全力出击。” 幻切上的两团黄白真气,再次分离出两颗蚕豆大小的光点,二分为四,四化八,八变十六。 最后纤如发丝的光点们漂浮在空中。 “三分力道的‘羽翼全盛’,记住这一击,是你的荣耀。” “喝!” 鬼弥撒怒吼一声,左臂肌肉隆起,幻切跟随挥动指向年轻影卫。 三十二道光点瞬间击发,场面比万箭齐发还要壮观。 年轻影卫在空中弹射的趋势被迫截停,两只手握住唐刀刀柄,以刀作剑,三百六十度旋转。 一人高的圆环密不透风,注入磅礴真气于刀身,即刻形成了坚固的盾牌。 十几道真气光点冲撞上去,就好像撞到了胶皮,蹦蹦跳跳的弹到其他方向。 这是真武派的太极剑,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其道大成,不仅可以调转实物,还可以撩拨真气。 鬼弥撒瞪大眼睛,再一次被中原功夫震撼。急促的将幻切翻转,三十二道真气光点戛然停止前冲的势头,朝着年轻影卫的身后猛攻。 “以气御气!” 光点们都是个体般的存在,神出鬼没的从任何角度展开袭击,头顶、腋下、后心、裆下。 年轻影卫真是应了那句话,裆下很忧郁。一个阻拦不当,立马变太监。 这些难缠的家伙不能以巧劲化解,打败真气的只有真气。 年轻影卫使出毕生所学,压箱底的功夫都掏了干净。 ...... “去!” 斜劈掉最后一道光点,年轻影卫小脸煞白,单膝跪地拄刀喘息,内力耗光了多半。 “啪啪啪~” “好!真的很好,中原人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鬼弥撒单手鼓掌,真诚的称赞道。 “要不是咱们立场不同,我非得结下你这个忘年交。” “有点不忍心杀你,但没办法。” 年轻影卫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假惺惺。” “嗯?我是天照国下第一宗门的首领,不是猩猩。”鬼弥撒不解的说。 “哈哈哈哈哈~”两名影卫连同远处的周文胤和朱轩亦笑的前俯后仰。 灭倭军顺利扫清了大部分倭岛浪人与武士,用长枪扎起矮小的尸体丢进沟壑,上百具尸体叠罗汉般填充,阻拦大部队骑兵支援的桎梏即将被打破。 “中原小儿!混账!八嘎!” 被嘲讽的鬼弥撒气恼交加,交出手中的所有底牌,两枚核桃大小的真气团不再保留,全部砸向年轻影卫。 黄白真气团飞速离开幻切,闪现至年轻影卫身前不足一丈,频繁调动内力的鬼弥撒虚脱跌坐在地上。 下一秒两股霸道无比的力量就要彻底撕裂这个年轻的身体。两股真气团少说也有五十年的内功修为,他不可能挡得住。 “轰~”兵服碎片散落漫天,肉身不是铁佛,刚一接触便被碾成齑粉。 影卫的专属唐刀寸寸断裂,只剩刀柄滚落在地面。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鬼弥撒用手扇了扇飘散的尘土,眯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突然,他觉得小腹针扎般刺痛。 “噗~”唐刀往前又深一寸。 “什么?”“怎么可能?” 鬼弥撒心中的问号比信浓川(倭岛河流)里的鱼儿还多。 唐刀继而穿透了他的胸膛,来人运行内力手指弯钩,唐刀受到牵引开始旋转。 “啊啊!咿咿~” 鬼弥撒杀猪般的痛苦嚎叫震得人耳膜发胀。这一招何其狠辣,唐刀绞碎了他的五脏六腑,从皮外伤彻底变成了无法治愈的内伤。 “倭岛人不是喜欢切腹吗?我这刀不够专业,但肠穿肚烂的效果是一样的!”年轻影卫表情冷酷的说出戏谑的话。 他不是神仙转世,不会移形换影的仙法。是年老影卫用最后的力量在危机时刻替他承受了两股真气团的爆炸。 影卫不可死在主子之后,年老影卫却可以替后辈从容换命。黑发人送白发人是延续。 灭倭军大部队斩杀了五百倭人,填满了沟壑,骑兵们快速集结队形,纷纷赶来救援。外围二三百名倭岛残兵依旧贼心不死,不断骚扰队伍前行。 被认定气绝的鬼弥撒忽然眼珠动了动,后腰上的第四把短刀跳跃到手中。 幻切斩向年轻影卫的左臂,短刀直插其心窝,速度较受伤前竟丝毫不慢。 两步的距离,无法全数接下,要不舍弃左臂,又不当场被戳破心脏。 第149章 俺来救驾 年轻影卫果断做出选择,弃臂保命还有一线生机。 鬼弥撒哆嗦着起身,五官变得扭曲,神叨叨的呢喃起倭语。片刻才神情缓和。 “差一点。不是你的功夫不高,是我强的超乎想象。”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鬼弥撒强撑残躯,高傲的扬起头颅,他不是没受伤,只是还没死,之所以这么说是要为了给在场的所有人带来绝望,他喜欢看敌人毫无生机的眼神。 年轻影卫倒地不起,鲜血染红了胸膛,这一刀是齐根砍断,肩头也没有保全。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偷袭,再也禁不住这种程度的伤害。 鬼弥撒朝着东方叩首三次,虔诚的唱响倭岛祭祀歌谣。 “乌斯撒候、乌斯闹灿、护盖~”叽里呱啦听不清个数。 位列东西南方的四颗真气团,上下浮动,在鬼弥撒的咒语作用下,开始像开锅一样膨胀滚动,相互之间产生的共鸣震荡出波纹。 四颗真气融合成一颗,体积增大至磨盘大小,天空中恍然出现两颗太阳,方圆一里之内都在攻击范围内。 “别怕,今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会死,不管是倭人还是你们中原人。我也会跟着你们一同归往幽冥。” “知道为什么这招叫大合同光吗?” “日照大神的光芒会笼罩天地万物,下一世我还要作大合民族的子孙!” 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年轻影卫不甘却无力挽回。朱轩亦经过战局的反复跌宕后变得坦然。古人说,生死亦大矣,岂不痛哉。可在死亡之际有自己最心爱的人陪同,无疑是一种享受。 周文胤心思复杂,他有太多放不下。青梅竹马的薛潇湘驻守边关未归,对爱人不能无情。 临死前还没见过大哥周文雍,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对血脉至亲不能无义。 父母葬在老家,未能送终尽孝不说,连清扫墓碑、拔除野草的小事还没来得及做,为人子不能无礼。 朱轩亦不远千里帮自己建功立业,多次救过自己的性命,恩同再造。说过会保护好她,却没能做到,对恩人不能无信。 他有太多想抓住的,却越努力越落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朱轩亦,用自己的身体尽最大程度挡住伤害。 “轰~轰~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炸裂声一下比一下响,平整的地面经受了雷霆打击,变成坑洼的丘陵。 焦土和火海连成一片,不可一世的鬼弥撒化成了尘埃,磨盘大小的真气团随着主人气息的消失而消失。 “开炮!给我继续开炮!把倭寇轰的片甲不留!” “喂!小心点,谁要是打偏了伤到主子,老子就跟他一块死~” “主子,俺来迟了!您可千万别有事!” 光头、大肚腩的标志形象,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带着成箱火器和辎重的孙天与灭倭军三千骑兵缓缓而来。 两军开战,粮草先行。这次所携带的精米、草料实在太多,孙天是个典型的管家人物,一分钟看不到主子,便六神无主。 早上起床就觉得右眼皮跳的厉害,心里面也慌得不行,好像有两个小人不停敲打他的脑壳。 所以两队人马分开后不久,他便再次发挥了金钱的力量。 五千两白银雇佣了临县半个村子的青壮力,负责运送最碍事的生活辎重,以五百灭倭军跟随看护,自己带着两千五百人与所有火器加紧脚程紧追朱轩亦。 九门红夷大炮是郑三宝船队远洋巡游带回来的尖端火器。 经过京都火器营改造后,将原来的炮管换成可拆卸式,方便携带,威力却不受损伤。 火药也换成爆发力更强的特制黑火药。设有准星、照门,随意调整激发方向,五百步内,误差不超过一丈。 经过测试,九门红夷大炮齐射一点,几十斤一枚的精铁炮弹是大杀器,青砖糯米水浇筑的城墙也能轰出一人高的洞。 古语有云:“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内功再强,不如火炮。” 就算是功夫练到头发丝的铁佛,面对红夷大炮也得认栽。你宗门一代人炼化一枚真气团,老子炮弹上百发,九门火炮一块招呼,如何?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受到内外夹击的浪人武人顿时没了还手之力,被四千余人的骑队包饺子,放弃抵抗还会死的痛快点。 孙天,孙大少再次立功,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朱轩亦,周文胤。 朱轩亦看着风尘仆仆的手下,先是重重的给了他大肚腩一拳,又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 第150章 人间炼狱 城门空无一人看守,有上万在册人口的福田县安静的可怕。 迈入城门的景象令人窒息,不似地震过后的房倒屋塌、断壁残垣,福田县大街上随处可见惨死的乡民,无一不是男子。 曾经繁华的商铺街道,不但没有了人气其中的商品也荡然无存。倭岛贼寇登陆后执行的是三光政策,即杀光、抢光、烧光。 福田县衙署的上百官差知道不敌,根本没做过多抵抗,放下了刀枪打开城门顺从的像绵羊。 卑躬屈膝的卖国也并没换来好的下场,只是死的比平民迟了一会儿,信奉武士精神的倭岛也同样看不起叛徒。 日照大神的子孙,是最高贵的民族,对待低等民族只有被抹杀的份,福田县的老人、孩子、青壮男子几乎全被杀害。 浪人押送着精心挑选后的上千女子返回船队,这些人还有用处,遣送回倭岛,为她们注入高贵的精神,无休止的繁衍日照子孙。 当街上,尸身堆积若岭,血淋淋的人头密密麻麻摆满了半条街,已经看不出泥土本身的颜色。 灭倭军久经沙场,经历过刀山火海的洗礼,按理说早就看惯了生死,却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官差的尸体被马车碾成了肉泥,只能通过官服的碎布来辨认。 铺面的门板上白花花的一片,仔细一看竟是整张剥下的人皮。腰椎的大筋被从中抽离,绕在旗帜的木杆上,一根根的身体骨骼被拆解的分明,经过钢刀细心打磨,不沾一丝血肉。 “哇呕~” “哇呕~” 恶心!难忍的恶心。 提心吊胆的绕开主干街道,复行数十步走入小巷,直蹿口鼻的腥臭味根本掩盖不住。 无头的尸体落得比墙面还高,原本渔村负责处理海错的案板用来处理尸体,街道上的“杰作”就出自此处,仍保留着上百具尸体没来得及处理。 “他奶奶的邻居的四舅爷爷勒!” “这群狗娘养的杂碎,不对,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孙天看的火冒三丈,牙都要咬死了。 周文胤看着人间炼狱的福田县,内心在滴血。这就是国泰民安的天朝吗?情报还是有误,倭寇根本不可能是今天登陆,要做到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最少也需要七日。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再怎么生性嗜杀也不该如此呀!”周文胤痛苦的嘶吼。 “倭岛精研医术,其中巫医占据主导,他们喜欢通过肢解尸体来探寻身体的奥秘,人皮和骨骼都会被制成祭祀用品。” 朱轩亦曾与倭岛的留学僧有过交往,知道些倭人的变态文化。 “啥?那他们怎么不肢解自己的亲爹亲娘?” “说的冠冕堂皇,狗杂碎就是狗杂碎,永远吃不了人饭!” 孙天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立马发声大肆抨击。 “好了,咱们快走吧!附近肯定还有倭岛人。” 朱轩亦实在受不了这种场景,眼睛闭的不敢睁开,死死的攥住周文胤的衣角只想赶快离开。 福田县渡口,海岸线曲折,相对平坦不少,视野也变得开阔。逃离了腐臭的尸体堆,咸腥的海风变得尤为可爱。 站在礁石上眺望,几十个的倭人背着硕大的包裹疯狂逃窜,木屐掉了也不管。 “灭倭军疾风营听令,率三百士兵从两侧包抄倭人,不必留活口。”周文胤冷冷道。 三百骑受命冲杀,在开阔平坦的地面作战是骑兵的拿手好戏,高于敌人几倍的兵力,更是轻松拿捏。 仅仅百步的距离,一溜烟的功夫灭倭军便完成了冲刺。包围圈内的倭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倭人的核心部队在树林全部战死,这些逃跑的都是位居后方的小虾米,一半是从事所谓巫医研究的技术人员,另一半是比浪人还低一等的无赖地痞。 灭倭军跟这些人动手,实在大材小用了,没撑过五个回合的冲杀,长矛和制式军刀收割了几番,这些废物便收拾的干干净净。 “记得补刀!确保每个尸体脑门上都得留下枪眼。” “漏掉一个装死的倭人,看老子怎么罚你们!”疾风营的头领沙哑的喊道。 果不其然,又陆续发现了十几个藏在尸体下企图蒙混过关的倭人,什么他奶奶的武士精神,还不是怕死的很。 “嗡嗡嗡~”“唰唰唰!” 干岸边的十几艘倭岛船只同时拔锚离开,七艘战船、两艘运兵船、还有五艘小号的货船。 “杀了那么多百姓,抢了满船的货物还想逃?” 这次没等周文胤下令,朱轩亦粉拳一挥。 “孙天,给我把九门红夷大炮全部拉到岸边,告诉火器营的兄弟们不要吝惜弹药。” “把京都带来的家底都用上,谁能击沉一艘倭船,赏千金、官升三级!” 第151章 炮轰夷船 “好嘞!” “都听到了吧,兄弟们!总督说的话那是一言九鼎,除此外,我再个人奖赏京都的宅子一套!美妾五人!” 孙天败家子的属性再次发作,骚包的增加彩头。 冷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这个世上不爱升官发财的圣人少之又少。灭倭军的士兵们不算贫苦,但腰间的钱囊并不充盈,既能杀贼报国又能赚的盆满钵满的两全好事,何乐而不为? 长途奔袭的疲惫,连续作战的劳苦全部抛之脑后,灭倭军士兵们个个面红耳赤,干劲十足,海上航行的不是倭船,那是移动的金库啊! 九门红夷大炮一字排开,调整炮口增添大剂量的火药。代表着洋人尖端水平的火器稳定可靠,近可攻城掠地,远可最大程度捣毁船只。 十三门移动的火铳错落其中,铜壳炮弹有稚童手臂粗细,搪瓷碗口大小的炮口,射穿百步,声动九天,打磨过的尖头炮弹是攻击船只的利器,也是京都火器营开发的最新产品。 除了火器的运用,神机营还备有传统的箭矛、远程进攻的弓箭。 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合力才能拉动,箭矢比长枪小不了多少,改装后的机簧可以发挥最大威力,百步之内的船只变成了移动的靶子。 “发射!” “砰砰砰!”“咯吱咯吱~嗖!” “砰砰砰!”“嗖嗖嗖嗖~” 眼花缭乱的炮弹与箭矢以各种弧度飞向天际,目标是十几艘倭船。 论造船技术,中原王朝是祖宗辈,倭岛最多是重孙。倭岛从不会打造艨艟巨舰,能容纳百十来号人的就敢自称战船,足够他们的天皇骄傲半天。 这种四不像的玩意,孙天看了直摇头,用他的话说太小家子气。 船只在行驶初期速度并不快,要是赶上逆流而上更得辗转腾挪费力对抗。 百步的距离,正是火器发挥效力的范围。操纵火器的炮手都经过特别训练,每击必中,从不会放空。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说的就是此物的造价之高,浪费弹药的事可不容许。 十几发炮弹从天而降给倭船带来惊喜,甲板上砸出水缸大小的破洞,负责掌舵的倭人避之不及,全尸都没留下。 火铳的炮弹锁定船体,靠后的船只瞬间被打了筛子,海水顺着破洞倒灌其中,用不了多时就会彻底沉没。 箭矛的箭头带有倒钩,尾部栓有绳索,离弦后轻松嵌入货船和小商船两侧。 灭倭军将绳索拴在马背上,几十匹优等战马四蹄撩开齐齐发力,竟将其硬生生拉回岸边。 后世歌之:“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十几艘倭船没撑过两轮的火炮攻击,三分之一的船只全部下陷,永远常伴沧海。 “哇..库...哇...啦~”弃船而逃的倭人怪叫连连。 “这些狗杂碎都会水!灭倭军的兄弟们哪位愿意请战,收割其头颅,我愿赏金二百。”孙天是个务实的领导,从不画大饼,只会送金子。 灭倭军中的骑军和歩卒炸开了锅,炸船的功劳是没了,倭人的头颅也值钱的很嘛! 二百、四百、六百、八百...... 我的亲娘,海里飘着数千两金子,这还等什么?下海捞吧! 将马车的木板拆卸,拼成简易的船板,以刀鞘作桨,甲胄作帆。灭倭军士兵拿出平生最快的手速赶往海上。 有几个心急的士兵干脆脱个精光,用嘴叼住匕首泅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堂堂正正的作战,中原军队从不弱于倭岛。想当年先祖在世,曾不止一次教训这个心大手潮的邻居,给的评价入木三分:“倭人寡廉鲜耻,小人行径。须时常敲打,才知道长幼之别,方能久安。” 倭人败的彻底,败的毫无悬念。灭倭军以五十发火炮、三十根箭矛,零人损伤的代价结束战斗。 五艘倭岛货船被夺了回来,福田县的财富物归原主。七艘战船被炮弹炸成了碎片,碎木头和无头尸体飘散在海平面上,暗红色的血液慢慢晕开。 运兵船是重点照顾对象,有财大气粗的孙天高额悬赏,炮弹舍不得往上招呼。 仅剩的三十几个倭人谁也没有幸免,抢到三颗头颅的年老灭倭军乐的鼻涕泡都出来了,这些杂碎临死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值钱。 被掳走的福田女眷也在运兵船中,大部分获救。这些人是福田县的希望,若干年后繁衍生息,使此地再度成为人声鼎沸的商业城镇。 第152章 京都风云 两国交战,千里奔袭,诈称百万之众,此类例子自古有之。 根据那份不怎么准确的情报所述,倭岛这次倾国之力兵犯东南,数万兵马登陆福田县。实际上呢?只不过是数千人,十几艘船只。 倒是有鬼弥撒这种战力变态的倭国利剑坐镇,但这场想象中的硬仗还是让人觉得胜的潦草。 “喂!公子,你没事吧?” “打胜仗还不是好事?咱这一路可是奔波了个把月的光景,这次出行带的钱袋子都空了大半。” “您和主子两次涉险,差点就被蝇营狗苟的小人所害。此次平叛真的不算容易了!”孙天露出诧异的表情,不断开解周文胤。 朱轩亦瞪了话多的孙天一眼,使其不敢作声,然后贴心的走到周文胤身边。 “文胤你可能精神太紧绷了,这场仗打的确实不轻松,算下来也折损了几十人的兵力。” “咱们之所以能全歼倭寇,先是占了地利的便宜,优良的火器打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我看,此间事了,咱们也能报信交差。那个、你、你放心,我会如实奏报你的功劳,助你早日与潇湘姑娘相见。” 朱轩亦声音越来越低,将自己心爱的男人拱手推向相让,总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主子!我呢?我这一路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您瞧,我这肚子小了整整一圈,不知道得吃多少日的补品才能养回来。能不能也给求个听起来威风的虚职?” 活宝孙天悄悄探出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惨样,弱弱的为自己争取。 “好!我特封你为天蓬元帅,要还嫌不够再加个净坛使者!”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朱轩亦知道孙天的性格,没好气的打发到一旁。 “嗯,但愿是我多虑了吧,咱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周文胤长舒一口气鸣金收兵,灭倭军立刻开拔。 ...... 征战胜利的喜报第一时间传送至京都皇宫。圣人乐的眉开眼笑,多日不曾上朝的他再次登堂。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吝夸奖言词:睿和亲王任用贤才,为国之栋梁,位居首功。 康平公主心系天下,投身险地,巾帼不让须眉,是为朱家子孙,位居次功。 天佑华夏,将于三日后至宗庙焚表祭天,叩谢列祖列宗。 “提前数日举行宗庙祭祀?太兴师动众了。” “上一次有这种殊荣的还是前朝的冠军侯封狼居胥。睿和亲王这一下子,又要抖起来了。” 雍和亲王一党的文官腹诽盘算,但无一人敢多言。 圣人是人间的圣人,同时也是与上天沟通的使者。每年的冬至日,携领权宦大臣抵达天坛,书写发生的重大事宜与帝王功绩,将表书焚烧送达上天,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能够丰衣足食。 皇城以东偏北的方向,与天坛相隔不远处是太庙。历经六朝而不倒,即使曾有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也不敢将其毁坏。 其中摆放着上百个华夏帝王的牌位,也有其子孙、血亲的供奉处,以展现传承有序,血缘亲疏。 除此以外,太庙西侧的配殿,还设有历代忠臣、重臣的牌位。前文书曾说过,英妃的祖父配享太庙,这种尊崇的地位与无上荣耀比四世三公还要值得骄傲。 圣人身着衮服,绣四团五爪金龙脚踩五色云,石青的配色庄重得体,处处彰显人族大帝的威严。这种重大的场合,往往还需要皇后的陪同。 夫妻一体,家是如此,国亦是如此。女、子合之谓好,回宗庙祭祀,只有圣人孤身前往,这不是真成了寡人?那有何颜面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这件事在后宫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后于前几年病死,圣人悲痛万分,自那日起便刻意回避祭祖,每次都推脱道:“近年无才无能,何以劳烦祖宗安寝?” 后宫的女人们都知道,圣人其实是心里放不下皇后姐姐,想着她、念着她。自登基以来的十几次祭祖都是皇后陪同,现在形单影只难免会睹物思人。 随着内务府制造局的一则小道消息悄咪咪传进后宫,女人们彻底开始不淡定了! 一顶新造的凤冠即将抵达后宫,连同配套的缂丝礼服、凤鸾仪仗全都配备齐全。 核桃大小的南海珍珠镶嵌在凤冠上,红蓝宝石与金线勾结成世上绝无仅有的庙服,这是每个女人魂牵梦绕的终极理想。 圣人还未封后,家族显赫的英妃薨了。纯妃虽有皇家血脉,是圣人的族亲,但身子骨孱弱,并不受宠,应该是担不起这套衣服。 究竟会是谁呢? 第153章 凭什么会是她 抛去那些不入流的贵人、答应,人选应该是只会出在三宫六院的七十二位嫔妃中。 祭天祭祖,只携带一人,这种级别的大事,嫔也肯定不够格。 本朝现存的妃子不多,但仔细归拢也有十几个人。 后宫之所以对这件事反应如此剧烈,首先是因为生活太过孤苦,除了生活上物质不错外,活在后宫就像是守监牢,实在是吃饱了没事,清闲的难受。 能跟着圣人参与祭祀的女子就算半个屁股坐在了皇后的位置上,以后成了后宫之主,那便是所有嫔妃的顶头上司,不得趁着还未飞黄腾达之际好好交往,留下一份香火情? 不怪女子善妒,男人只有一个,你过得好,我过得肯定就会不好。七嘴八舌的言论猜测在各个院落间游走的很快。 “敏妃会不会入选?听说她的长兄在西南平叛蛮夷,立下不小的功绩。她在后宫多年,资历老的很,又为圣人诞下过龙子。” “我看不会,她的家族根系不在京都,二流世家而已。况且那个老女人一直也不怎么受宠,也就是仗着肚子太争气,侍寝了几次就有了皇子。” “熹妃呢?她在咱们几个人中年龄最小,生的漂亮,还擅长钻营,人情世故被她拿捏的好极了。宫里的宫女、太监多数都受过她的恩惠。” “前两年圣人可是对她很着迷,私下的还说过她举止得体,言行大气。要让我说,八成这次随王伴驾的就是她!” “嗯,有可能。熹妃的呼声确实很高,但也不一定。淑妃和德妃也是热门人选,这二人常年侍奉太后,与圣人结发几十年,论资历谁也比不了。” “我还听御尚监的小太监说,他们的皇子很得圣人欢喜,现在太子之位空悬,这两人搞不好其中之一母凭子贵,混到了这份殊荣。”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后,相互拜访送礼,姐姐长、妹妹短攀谈表心意。 冷清的后宫一下子喧嚣起来,除了心灰意冷躲在床上生闷气的嫔妃,其他人都陷入了短暂的热络。 这种一团和气的景象只延续了一个晚上,隔天专门侍奉圣人的总管太监安公公带着一封圣旨与全套的皇后行头步入后宫。 绕过了东侧延禧宫、西侧的储秀宫。安公公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这可把旁边的众多嫔妃眼线给整迷糊了。 各院嫔妃没空闲着,不断派出心腹宫女探听情况。 安公公带着的十几个小太监,外加上几十个偷偷跟随的小尾巴。这支队伍越拉越长。 人老成精的安公公不紧不慢的溜达,面目表情要多从容有多从容,几乎是将全部后宫都转了个遍,连答应、常在的门口也没落下。 这种举动惹得所有人屏气凝神!莫不是有哪个新人撞了天大的气运? 福浅命薄还沉不住气的几个新人,听到安公公临近自己的宫门,激动地心脏都要停跳,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憋死。 到头来才发现是乌龙一场,只能坐在地上崩溃的嚎啕大哭。没有希望,就永远不会失望。 闲适的遛弯后宫,安公公停坐在湖心亭慢慢的品了杯茶,机灵的小太监赶紧送上可口的茶点。 奴才里面敢在后宫这样摆谱的只有他一个,这家伙资历太老了。 十五岁就伴随先帝身边侍奉,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传统的主仆。圣人登基后,后宫的稳定也少不了安公公的鼎力支持。 这家伙其实不算聪明,但最能看清形势,他口中的金句是:“咱们做奴才的,可以呆笨、也可以无一技之长。但一定要知道主子想些什么,作为奴才该干些什么。” 别看是个阉割的妖人,就是普通的二品大员也得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 歇够了精神,松快了双腿。 安公公带人直奔后宫的中心位置,这里是御花园的一部分,最为开阔,无法隐蔽身形,站定后拉开圣旨。 十几个小太监一字排开规整低头下跪,几十个宫女、嬷嬷也乖乖纷纷跪拜。 “奉天承运圣人、诏曰:洛妃柔嘉美善,持躬淑慎。动谐珩佩之和,克贤于礼。虽入宫不久,但聪颖过人、有母仪之度。兹携其同行祭天、祭祖事宜,以示褒奖。” “后宫宫室老旧,不好久居,洛妃暂委身于景仁宫,允内务府拨款三万两,宗人府帮办,选良辰吉日,兴修长乐宫,供洛妃居住。后宫嫔妃不得妄议,钦此~” 在场的宫女、嬷嬷呆若木鸡,直到安公公拂袖而去也没缓过神。面面相觑喃喃道:“怎么会是她?凭什么会是她?这下后宫真是要不得安宁了!” 第154章 女人的斗争 “哈哈哈哈哈哈~”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听乌鸦变凤凰的故事自当是那些怨妇自娱自乐的妄想,活久了是见得多,还真让我看到真人真事了!” “哈哈哈哈哈!真是笑得我肚子痛~” 受到巨大打击的后宫嫔妃陷入癫狂,毕竟谁也没想过洛妃会入选。 “品性贤良?知礼懂礼?这是形容那个山野丫头的词?” “毛都没长全的狐媚子精转世,简直是玷污了母仪之度四个字。” “娘娘,娘娘~” “您小声点,圣人不许后宫议论,您这样呼喊既会伤了身子又怕隔墙有人,生出事端啊~” 心腹嬷嬷赶紧关闭门窗,将宫女们赶出门外。 “呵呵呵!圣人也变了,敢做却不敢当。我们就连随口说说都得小心翼翼?” “这个冰冷的后宫不待也罢!”稚妃发了癫,变得口不择言不管不顾。 后宫的另一边,与其心境相同的昭妃同样心里堵得难受。 “反了!全反了!” “入宫刚满数月就能从秀女做到贵妃,看着架势下一步的皇后也是没跑了。” “奇闻!天下奇闻!纵观史书也是亘古未有!” “后宫里什么时候不看品德贤行、不论资历。就全凭着圣宠排位了?” “好一句后宫陈旧,还委屈了她!我呸!” “数万两为其打造新宫室,幸好皇后娘娘死了,要不看到今天这一幕最轻也得气到吐血!” “南疆来的狐媚子,善使妖术,蛊惑圣人,理当处死!累其十族满门抄斩!” 昭妃咬牙切齿的诅咒道,满地的官窑碎瓷片足可以显示她的愤怒。手下最受宠的心腹宫女深深的埋下头,不敢多言。 “哈哈~” “你们这些小宫女们也赶紧多学学描眉打鬓,把衣服都收的紧实些!那屁股、胸脯都是上升的本钱。” “赶明儿也惹得圣人抬爱,就鲤鱼跃龙门,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娘娘息怒,奴婢不敢!”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小宫女们躺枪,磕头如捣蒜,疯狂道歉请罪。 昭妃冷哼了一声,并不瞅他们。把玩着桌上的烛台,恶狠狠道。 “是该死!全都该死!你有这个运气没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能扛得住这个富贵!” 冬夜寂静,太玄殿是圣人常年的居所,偶有大臣造访,带刀侍卫交叉巡逻,大殿外显得热闹。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灯火连绵,终夜不休,看似明亮的后宫因为没有人气反而显得更加萧索。 劳累了一天的底层宫女,回到拥挤的尚宫,抓紧时间休息,准备迎接明日的工作。 嫔妃贵人身旁的贴身宫女、嬷嬷,有幸可以在主子的寝宫旁落下小小的床榻,时刻准备着主子的呼唤,自觉填满油灯,赶上好时候可以打盹二三个时辰,这就是仆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日子。 鼓打三更,除了宫廷豢养的御猫在黑夜中穿梭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迹。 一道黑影直掠房檐,两丈高的宫墙几个踮步就轻松攀跃。敏捷的像狐狸一般。 几个弹指后,黑影原路返回,彻底张开蜷缩的身体,才看清原来是来人不是什么动物,竟是穿着夜行衣的男子。 黑夜中的火光总会显得那么刺眼,这个不速之客绝不是新手,放火的技巧轻车熟路。 准确的找到景仁宫清净的几处盲区,点燃火絮后再用干枯的树枝遮掩住。棉絮沾满了桐油,干柴烈火燃的极快,等到宫女们发现端倪,已是不可挽回的火势。 占地不大的景仁宫基本建制是相同的,正殿、东西配殿还有杂物间,水房。 黑影刺客几乎在每一处都点了火,更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重点照顾了正殿。 久无人住的景仁宫于晌午才刚刚迎来了洛妃的入住,晚上就出现了着火。 这种事是哪个急性子干出来的?仇不隔夜,当天就得报复啊! 洛妃自秀女入宫后没隔几天就住在的太玄殿,无奈那里人多眼杂,常有太监、大臣走动,妃子住在里面久有不便。 内务府今日特派出十几个宫女帮衬洛妃打扫宫室,整理行囊。圣人恩宠洛妃,绫罗绸缎积攒了十几箱子,珍贵的首饰古玩也得小心安放。 简单整理完天色已经昏暗,洛妃仁慈,给这些小宫女统一告了假,让他们在此处好好休息一晚,并且自掏腰包从御膳房叫了精美的饭食。 宫女们吃的舒适,睡得安稳,等到被烟尘呛醒,火势已经席卷了整个景仁宫。 第155章 孤来救你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救人啊!!!” 宫女们乱成一团,无头苍蝇般东闯西撞。洛妃在人群中倒显得镇定,指挥大家先逃出正殿,去庭院中躲避火势。 六七个小宫女用力推门才发现,两人高的大门已经被人用木棍顶死,完全打不开。 “娘娘!完了,肯定是有人要害您,咱们被封死在里面了~” 进宫后就一直追随洛妃的小宫女哭的凄惨,声音都发颤。 “不怕~不怕~”洛妃莞尔一笑,轻轻抱住这个比自己的妹妹还年少的小宫女。 “大家用不着绝望,这里毕竟是皇宫,走水很快就会被察觉。” “咱们冷静下来想想办法,不能只等着别人救,咱们自己也要努力!” 洛妃的话安慰了众人,有了主心骨,干什么事都会好很多。 珍贵的商周青铜礼器成了破门的武器,跟生命去比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再重要。 “咣咣咣~” 小宫女们变换方向角度砸门,其他人四处寻找逃生出口,景仁宫是前朝的贵妃居所,已经荒废好久,里外三重院落,门窗半新不旧,窗框的连接处变得腐化,转动并不流畅。 扭动出两个手掌宽的缝隙,自告奋勇的十三四岁的娇小宫女艰难爬出,院中的水缸空空如也,水房也并没有多余存水用于扑灭火势。 整个景仁宫能仅存的水源除了洛妃桌案上的茶水和两桶饮用水外再也没有。这,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嘛。 御花园有取之不尽的溪水,但远水解不了近火。 忍着炙烤和烟呛查看最近的宫门,同样被人在另一面彻底锁死。请君入瓮,放火之人何其歹毒,完全没留一点活路给他们。 娇小宫女万念俱灰,伸头是死,缩头亦是死,那不如死的壮烈,死的有价值。 洛妃娘娘刚入宫不久,并不受到妃子们的喜欢,但着实对下人们很好。 说话时总是和颜悦色,温温柔柔的,出手也是阔绰大方,小到精致的糕点饭食,大到珍玩绸缎,总会赏赐给他们。偶尔侍奉时出些纰漏也不会遭到打骂。 下人们不去管什么笼络人心的套路,你对我好,拿我当人看,你就是好主子。 念此,小宫女释怀一笑,拎起角落处的木棒照着阻挡在殿门口的巨型横木就是猛砸。 “噼里啪啦~” 横木严丝合缝的卡在门框上,火势起来后同样燃起猩红的火苗。 两根木棒相击,火花四溅。 但娇小宫女气力小,但性格坚韧,任由火星飞溅到肌肤、裙摆上,也毫不畏惧退缩,每一次抡起木棒都用尽全身力量。 “娘、娘娘!所、所有大门都、都被封死了。” “我,我会救您出去的!” 小宫女的举动点醒了屋内的侍从,奴婢为主子而死,理所应当。 “快,咱们一起推~” “一定不能让洛妃娘娘有事!” 十几个宫女将个人安危抛之脑后,抄起圈椅,长凳,青铜利器照着殿门同时发力。 “轰隆隆~” 殿门承受不住内外压力轰然倒地,燃烧着的门板直接将娇小宫女压住。 整个屋檐少了门框的支撑,再加上焚烧的已经糟朽,十几个宫女谁能没能逃脱,半间屋子坍塌,将其全部掩埋。 “咣~咣~咣~” “大、大、大事不好了!景仁宫走水了!!!”宫外的太监发出尖利的叫声。 安静的后宫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本来已经安寝的嫔妃全被惊醒,纷纷派出各自眼线,借着救火的名声刺探虚实。 对洛妃心存嫉妒的嫔妃们高兴地合不拢嘴,隔岸观火自己的死对头,这番痛快没亲身经历过的人不会懂。 在辛者库干了一天苦活累活的庄答应,欢喜的简直要发癫,嘴里不住的叨念, “啊哈哈哈,上天有眼!” “该死的狐媚子终于遭到天谴了!再大些,火再大些才好!” 几十个小太监自觉救火,捧着脸盆取水灭火,不住脚的走了半个时辰,还是没能止住火势。 圣人居住在太玄殿,被嘈杂声惊醒。发生如此大的事,安公公不敢隐瞒半句。 “立马拿着令牌去叫潜火队出动!有必要可以调动后宫的所有人!” “还有,记得带上云梯!洛妃真要有什么闪失,你们谁都活不了!” “罢了,安德福,赶紧摆驾景仁宫,孤要自己去救洛妃。” 圣人罕见的大怒,忙不迭自己穿上衣服,奔向火场。 第156章 太庙祈福 后宫走水这种事十分不常见,如此大的火势就是侍奉了两位君主的安公公也从未见过。 今日吹东风,加之初冬天干物燥,景仁宫的大火竟一发不可收拾。 时间就是生命,就算洛妃能逃出正殿,被大火笼罩其中,熏烤也足够致命。 用于攻城的云梯改良后用于救火,数丈长的竹子掏空中心隔档,源源不断的运输水源,忙活了半天,才勉强浇灭正门的火焰。 “公公!景仁宫宫门被反锁了。” “要不我带人乘云梯翻过去救人?”大内的潜火队士兵五官被熏得漆黑,只能看见闪动的白牙。 “不必了!给我撞开他!”圣人下令。 十几个禁军抱着脸盆粗细的尖头圆木叫号冲撞。 “喝!喝!” “开!” 两人高的厚重宫门轰然中开,率先进入的不是太监士兵,而是当今圣人。 高大的他抱着娇柔的她走出火场,身后的火势依旧汹涌,景仁宫正殿沦为废墟一片,史书会记载这场百年不遇的大火,却不会透露圣人意气用事的昏庸行为。 在洛妃迷离的眼睛里,真切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对他的爱护。就算是生命由此终结,她也是幸福的。 或许在普通人家里丈夫拼命救妻子是常事,但一国之君能做到此事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二十七门礼炮各鸣九响,二百四十三声炸雷余音绕梁而不绝,惊的树梢上的老鸹缩肢振羽,呕哑的怪叫连连。 圣人亲政二十七年,九是极数,象征着至尊一人。 沐浴焚香后,圣人身着龙袍,扣玉带,头戴冠冕,八匹毛色统一的骏马拉动金龙车缓缓驶入太庙。 太常寺卿身着崭新的朝服负责整个祭祀仪式,八等文官手持令牌,代表着整个国家的中枢,能参与这场声势浩大的仪式,可谓光宗耀祖。 九等武官,是国家的中坚力量,军镇的统帅也需不远千里赶回京都。按照品级的高低由远及近,佩戴军用器械,表情肃穆。 圣人的禁军换上了专用的仪仗服饰,充当卫队,又增添乐队、礼官于其中。 璧、琮、圭、璋、璜、琥,都是从和田运送到京都的无瑕白玉,由宫廷织造的匠人世家精心打磨,分别放置不同位置,象征着权利与等级。 最为隆重的太牢之礼,整只的牛、羊、猪更是不可缺少。 并没有想象中的鲍参翅肚作为贡品,依照传承下来的习俗,特别放置了大盘的韭菜。 这种食物历史悠久,又属于当季时蔬。孝敬祖先肯定得摆放些老味道,这种气味呛人的事物就是祖先心中的童年记忆。 韭菜也是普通百姓也吃的起的食品,又表达圣人体恤百姓的意愿。 韭菜剪而复生,给人生生不息的感觉,长长的叶子有连绵不绝,世代昌盛的隐含意味。 圣人斟满五种粮食酿造而成的琼浆,白玉樽在阳光的照射下玲珑剔透。 “众卿家与孤满饮此杯!”圣人豪迈的一饮而尽,身旁的洛妃也面带微笑小酌了一口辛辣的酒水,顿时被刺的俏脸红润。 两个年龄相差近四旬的老少夫妻,一同站在高台上俯视百官。 志得意满的圣人并无老态,四肢的肌肉依旧紧绷,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散发出旺盛的活力。 不到二十岁的洛妃,身着皇后规制的奢华礼服,也没让人觉得不伦不类,有些人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不但一举一动合乎身份,且庄重的服饰配色遮掩住了小姑娘的青涩,增添了多少沉稳。 进行完冗杂祭祀仪式,圣人昂首睥睨众生,用充满磁性的浑厚嗓音道。 “自孤从先皇考手中接过玉玺,勤于政事,事必亲躬的了二十七载。” “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行科举之道,不拘泥出身根底,选任贤才。” “北拒羌人,西征喇瓦,南平幽王,东抗倭寇。于国,于民孤问心无愧。” “如今四海归一,民心所向。叹贞观开元,略输文治,汉武光武,稍逊武功。孤之功绩,远胜尧舜!哈哈哈哈!” “众爱卿生在如此盛世,幸甚至哉!” 上百文官齐刷刷拜倒,头埋到了地上,齐声高呼:“圣人功过三皇五帝,治千年未有之盛世。臣愿粉身碎骨尽心辅佐,求王朝江山永固。愿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官就是文官,一张嘴就是讨人喜欢。反观武将阵营中的耿直汉子,只能跟着文官屁股后面下跪,笨嘴拙舌的不知道如何措辞,最多结结巴巴的说俺也一样! 第157章 圣人一怒 景仁宫的纵火案肯定是板上钉钉,无故燃起滔天大火且门窗被反锁,就是有人刻意残害妃子。 这件事的罪责非同小可,圣人宽容也许将罪人凌迟处死就好,若是发怒较真,就是连带着将其坟包里的祖宗刨出来,脑袋也不够砍。 洛妃晋封为皇后这件事,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为了这个小女人,圣人毫不顾忌祖宗和礼法,用霸道的手段扫平一切不和谐的声音。 两位刚正古板的言官搬出宗族法制劝阻,被当庭打了三十板子,脸面尽是的他们羞愧难当,回家后便上吊自尽。 圣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王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以为风骨的清正言官。 知道你们不怕死,想着青史留名,流芳千古。 但就偏偏不会让你们如意,清官还是贪官还不是圣人说了算? 不用将话说的太明白,一个眼神的功夫,朝堂知趣的文官便调转矛头,空口白牙的将两位言官咒骂的一文不值。 曾经徇私舞弊,提拔家族子侄。 貌似忠厚,实则贪杯好色,酒后失德调戏某个青楼的花魁。 不敬长者,言语冲撞。 反正两个言官已经死无对证,脏水任凭他们随便泼。倒霉的两人背上来不忠不孝的名头,不遗臭万年就不错了。有了圣人的默许,以后其家眷子孙都别想抬得起头来。 圣人突然变得很是固执,耳朵里再也听不得半句劝诫。亲密如一奶同胞睿和亲王委婉的表达过建议,圣人也没给好脸,训斥一番将其赶出宫外。 真正为国为民的耿直文官不敢喜形于色,渐渐变得沉默寡言。武将们想跟文臣玩心眼,自是白费,也愈发变得木讷。 后宫的女人们有千万个不愿意,装着满肚子牢骚和道理相约去寿康宫。 世上若还有一人能改变圣人的想法,那必是皇太后他老人家。 经历了三代帝王的皇太后,今朝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厌倦了朝廷上的明争和后宫的暗斗,最喜欢安静。只喜欢逗逗猫狗,调教调教花草。 老人家年岁大了,头脑时常不清楚。 阿哥们哭着不去上书房念书,她笑着说可以,可以。 宫女们打碎了茶盏,她也挥挥手说无妨无妨。 去年有个年仅四十岁的吏部官员,想要在正当年的年龄告老还乡。求到皇太后榻前,老人家也是点点头默许。 圣人纯孝顺,从不会忤逆慈母。太后古稀大寿时,圣人为博母亲一笑,不惜扮丑亲自唱跳杂耍。 从这个和事佬身上入手,废除洛妃的皇后位置机会最大。 德妃、贤妃两位贵妃并不说话,只是沉默站立一旁。其余的嫔妃声泪俱下,诉说这多年的苦楚和功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好了,你们说的我都清楚。” “祖宗之法,是给后代的规劝,并非不可撼动。” “我自己的皇儿我清楚,决定皇后的人选是他的事,我没办法干预,也不想干预。” “再说了,即使他做的不对,我这个当娘的也不会说半句不是,老太婆我都支持!” 皇太后简短的几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嫔妃们瞬时明白了,这老家伙哪是糊涂呀!简直头脑是最明白不过,敢情这些年都被她给骗了?小丑竟是自己。 后宫不是法外之地,一举一动很难逃脱所有人的眼睛。景仁宫纵火案的凶手不到两日便被捉拿归案。正是稚妃宫中的小太监,陈阿飞。 此人的父亲是京都的杂耍艺人,入宫前就练就了飞天遁地的功夫。只是藏匿的很深,少被旁人发现。鬼知道禁军是怎么准确的锁定此人。 小太监骨头很硬,被抓时遭到毒打也坚决不肯开口指认。 本朝律法中废除了泯灭人性的酷刑,但手艺却没丢,十大酷刑刚用了两种,陈阿飞便将平生干过的坏事全部交代,八岁时失手打死了邻家的猫咪的小事也没敢私藏。 纵火景仁宫,欲烧死洛妃都因稚妃嫉妒心起,蓄意报复。昭妃则是为整个计划出谋划策,完善漏洞。 圣人大怒,将御窑进贡的汝窑笔洗砸的粉碎,妃子胆敢谋害皇后?那是不是未来也敢对孤下手? 稚妃、昭妃及其家族遭到了灭顶之灾,延续三代的官宦世家全部锒铛入狱,其父辈管教不严,更是流放宁古塔,女眷全部官卖,沦为奴隶,五服之内的亲戚终生不得入朝为官。 两位妃子所犯的罪责等同谋逆,罪无可恕。七八个宫中的老嬷嬷带人将其捆绑,暗中丢入废弃的枯井处决。 这场清算延续了七日,所牵连的世家家族超过五个,五分之一的朝廷命官受到牵连。 第158章 命贱米贵 处理完血腥的后宫争宠案,所有罪有应得之人全部伏法,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最喜欢叽叽喳喳的后宫女人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不是憋闷的实在难受,皆乖乖的闭门不出。 这个洛妃,不对,洛皇后谁也惹不起,他们是寂寞,但还没活够,血淋淋的教训还不够惨烈吗? 惹不起,躲得起,以后再见面得拿出十分的笑容,就算是皇后当面打自己巴掌,也得说扇的好,扇的妙。 一股白色的恐怖气息弥漫于朝堂与后宫之中。 嗅觉敏锐的文官们开始谨言慎行,有一种感觉,以前那位开明仁厚的圣人有些变了。 变得不再能听取臣子忠正的谏言,变得不常上朝,懈怠政务。甚至是有些贪慕女色,只知道与新皇后缠绵。 清正文臣的肱骨领袖,李孝之既不属于睿和亲王一党又不属于雍和亲王一党,但两边又都不得罪。 年过四旬在暮气沉沉的朝堂上,算前途无限的后辈,现在担任着户部郎中的头衔。好好干的话,以后成为太子少保、少师也极有可能。 但他从不想着明哲保身,加官进爵。他要做到的事很简单,就是真正做些能福泽百姓的实事。 王朝的江山并不是铁板一块,今年不顾一切的大举征兵副作用已经显现,江南十几个州郡的青壮劳力锐减,粮食大规模减产。 西北军镇又调拨了超过往年份额的粮草,收支之间存在巨大缺口,若是不想出可靠的办法解决,肯定会死很多人,不是士兵便是百姓。 州、郡的长官已经给他快马加鞭送来了几十封奏报,详细的描述了地方的实情。 哪有什么户部尚书口中笑盈盈的大丰收?偏远的县里连衙署的米缸都见了底,县长冒险克扣衙署的差役的俸禄,跑了几百里求粮。 五百文一石的稻米,在黑市上已经涨到了每斗二两二钱,就这还供不应求。 县衙的农官灰溜溜作罢,哀叹:“稻米比人命还值钱。” 奏报中的事例不胜枚举,见者惊心,闻者流泪。李孝之彻夜难眠,看着桌案上的喷香的饭菜无法下咽。 “易子而食,析骸而炊。这般人间惨象难道要发生在本朝?” 多次在床榻上噩梦惊醒,李孝之冷汗浸透了被褥,他已经向上级连续奏折三封,户部尚书却迟迟没有答复,冒着问罪的风险越级向三省上书,也都石沉大海被半路拦截。 太玄宫编钟嗡鸣,时而浑厚沉重,时而清脆悠长。乐师技法娴熟,鼓、瑟、笙、埙交相辉映。 身材姣好的妙龄少女身披羽衣,舞动腰肢,不露俗媚,尽显高雅。 圣人倚靠在龙椅上,软榻服帖的垫住后腰,身旁软玉柔香,明艳大方的洛皇后作陪。饮一杯名窖陈酿,吃一口肉烂多汁的山野味。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圣人过了几天放纵的生活,才发现了人生的真谛,之前过得是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 美酒要饮,否则就被不懂酒的蛮夫糟践了。 美景要赏,昙花盛开转瞬即逝,不能浪费。 美人要陪,红颜易老,有花堪折直须折。 李孝之未着官服,身披缟素,手持象笏,连续闯破三道宫门,火急火燎的直奔太玄宫。 宫门的守卫认识这位李大人,不敢过多阻拦,便悄悄的派出两拨人,一方通知总管安公公,另一边给户部尚书钱大人送信。小人物不会八面玲珑在宫中会第一个倒霉。 “留步~李大人!你这番打扮是何故?” 太玄宫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安公公阻拦住李孝之的脚步。 “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参见圣人,还请公公不要为难。”李孝之理顺气吁吁的呼吸,祈求着望向安公公。 “嗯~吾只是个宦官,当不起为难二字。但宫里的禁军还是能调动个百八十人。” “李大人身着白袍无故闯宫,已经是不合规矩。” “圣人有正事要忙,交代了不见臣子。所以,老奴还是劝您哪来的,回哪去吧。” “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 李孝之身体颤抖,或是气急牵动,或是感到失望而感伤。 “安公公,我确实有关乎万民生死的大事奏报,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闯宫面圣。” “安公公一生清正,从不屑做与奸佞为伍,是忠孝节义的顶天汉子。” ““这袭缟素是为我自己而穿,孝之愿以一人之死,度万千灾民,有劳您成全。” 李孝之深鞠一躬,久久不起。 “唉~李大人,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是前程锦绣。孰轻孰重?还是要好好考虑清楚。” 第160章 粉饰太平 急切的推门声声说明了李孝之的选择,乐师、舞伎受到惊吓动作戛然而止,身着清凉的洛皇后赶紧端正坐姿,收敛衣襟。 兴致被冷不丁打断的圣人最为不悦,看到装束怪异的李孝之气不打一处来,拧眉运气道:“李郎中,你不经传讯,执意闯宫所谓何事?给我一个坚定的理由,否则便是数罪并罚。” “圣人!臣身为户部郎中,执管天下农田。” “现在江南闹了灾荒,粮食数量大为亏空,几十万百姓手无斗米,就快要饿死了!” “我管不了许多,只能闯宫亲自告知圣人。还请您体恤民生疾苦,调拨中央粮仓,救民于水火!” 李孝之扑通跪倒,带着哭腔说道,嘶哑的嗓音不像是假的。 “哦?” “江南粮食减产的事,户部已经向我奏明,只不过是几个郡县无法上交粮税,叫苦不迭。” “我已经下令免了他们的赋税,并且特许地方粮仓必要情况可开仓赈济。” “为了这种小事,你何故作此姿态?”圣人缓和了语气,表现出不解。 都说文人重名轻利,失态又失仪的李孝之好像是个意外。 “什么?减产!” 李孝之哭笑不得,这是从哪个丧良心的狗贼嘴里说出来的话? “据臣所知,今年全国州、郡、县、里已经半厘不差的交够了赋税。臣身在户部,知道内情,不敢有隐瞒。” “江南十几个穷困州、郡也正因此事才变得举步维艰。举国征兵,各地方少了青壮力,收入锐减,更加难以度日。” “几十万百姓中,能做到吃糠喝稀的不足半数,长此以往这个国家肯定是要出大事的!”李孝之情绪激动,将内幕爆料。 反对征兵是圣人的忌讳,说黎民饿的吃糠喝稀更是当面打脸。 固执好面的一国之君嘴角冷笑,面带杀气问道:“李爱卿,你这样说,可有凭证?” “禀报圣人,下官手中有州郡派送来的信件,详细的描述了地方受灾情况,我对其初步核实,所言不虚。” “关于开仓放粮,我想现在也已经不可能了。” “两日前,我派出五位户部监察,到访江南的几大官署粮仓。上午突然接到线报,所有粮仓在检查前同时失火。” “数万石历年存储下来的粮食全部烧成焦炭,既无法核查其数量也再无法调拨赈灾。” 圣人脸色大变,不经意间将桌案上的酒杯碰到,价值千钱的美酒顺流而下,洛皇后花容失色,连忙擦拭,防止滴溅到圣人衣襟。 “不会的,王朝不会发生这种事。”圣人不敢置信的叨念声仅有洛皇后听得到。 正在这个尴尬时刻,户部尚书风尘仆仆赶来,不由分说的先三拜九叩,问圣人、皇后安好。 “钱尚书,你户部发生如此大的昏事,你可否知情,又为何隐瞒不报?” “冤枉!天大的冤枉。” “真若发生如此难以收拾的大事,臣下决计不敢欺瞒圣上。” “江南地区今年收成不好是真的,但又不是颗粒无收。在圣人的天恩庇佑下,其实比往年还略有增长。” “圣人统筹大局,征兵时节正好在即将秋收之前,根本不会影响农田产量。” 户部尚书从容以对,矢口否认发生饥荒。 “什么?钱大人,难道我手中的奏折都是信口胡编?官署粮仓失火也是杜撰?” 李孝之瞪大眼睛,不管面对的是顶头上司,急迫质问道。 “李郎中,你为官时间尚短,容易受到刁民蛊惑。” “这种事也算常有,不信你去问问户部同僚,年末总会遇到乡民诉苦。” “吃糠喝稀的人兴许是好赌输光了家财,想着剑走偏锋,恶意告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怎能仅以一家之言当真?” “我手中有江南十七个州、郡长官的亲笔奏折为证,加盖着官方打印。今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岁有余粮,不足为忧。” “圣人贤明宽厚,念其征兵劳民在先,减少了地方赋税,黎民苍生皆感恩戴德,齐声歌颂:愿王朝千秋万世,圣人福寿绵延。” “至于李郎中声称的粮仓失火,其实早在户部有所报备。王朝储粮每隔几年便会调换存放地点,以防贼人惦记。焚毁旧粮仓也是正常行为,不足为奇。” “粮食是国家之本,断不敢出现纰漏。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每一颗粟米都安然存放,还请圣人放心。” 钱尚书大义凛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完美的解释清楚所有问题。 第161章 末将马守城 圣人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紧绷的神经变得松弛,嘴角露出来满意的微笑。他倾尽全力打造的盛世王朝怎么会一夜之间就破败不堪? 李孝之也在笑,无奈的笑、痴狂的笑、悲哀的笑。将他头埋到地上,眼泪抑制不住的肆意流淌。自己输了,输的一败涂地,那真正受灾受难的百姓该怎么办? “钱尚书,你退下吧,户部是六部稳固之基,你一定要担的起这份责任。天下大事,莫过民生,切记民生则国生。”圣人拂袖一挥,示意其离开。 “微臣谨记圣人教诲,定日夜参详其中的道理。愿圣人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钱尚书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去,剩下失魂的李孝之瘫软在大殿上。 “安德福!” 被叫全名的安公公被龙威惊得一激灵,他太了解圣人的习惯,只有盛怒时才会称呼喊自己的大名。 “奴才看守太玄殿不严,罪该万死!” “老奴愿自行领罪,只请圣人切莫动气,唯恐伤了您的身子。” 安公公利索跪倒,砰砰砰的只管磕头。 约莫过了一刻功夫,圣人抿了口酒,抬眼缓缓道:“此事也不能全然怪你,你在宫中侍奉了这么多年,年岁大了,办些错事也能理解。” “我看从今日起,还是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念其自小父母双亡,并无亲者在世。孤以二品大臣的待遇给予封赏,足够你在后宫寻个清净院落颐养天年了。” “你觉得可好?” 安公公神情一滞,但很快恢复正常。鼻涕眼泪肆意挥洒,重重磕头道谢:“圣人宽仁,老奴羞愧难当,谢圣人不杀之恩。” “嗯,李孝之,中了奸人的谗言,鲁莽闯宫。” “孤知道你是心念百姓才误入歧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看你身着缟素还挺合身,既然喜欢穿,那就穿个够吧。” “罢免你户部郎中之职,明日会有专人押送你前往祖脉皇陵,闲暇时学学君臣之礼,早晚诵经祷告吧!” 炙手可热的正五品大员,变成了没官没品的皇陵看守。 纵横后宫几十载的太监总管,转眼间面临告老还乡。 伴君如伴虎,宠辱富贵全在圣人一念之间。 “别停,接着奏乐,接着舞!”圣人赶走了碍事的两人,搂住了身边的皇后,五指稍稍用力,便传来醉人的娇嗔声。 “将军,圣人今天不接见...”“别,千万别....” “砰!” 太玄殿的殿门从来都是轻推慢放,今天可遭了老罪。被来人一脚踢开,险些要散架子。 圣人横眉立目,警惕的将手心握住腰间的剑柄。最迟一秒就要呼喊:“影卫、禁卫军全员出动!” 闯入之人,身着墨色军装,身披锃光发亮的铠甲,走路大步流星,霸气外露的潇洒迈入门槛。腰间的战刀老旧,透过刀鞘却给人锐不可当的锋芒。 圣人看到来人的脸,满腔的怒火瞬间消解无形。 “末将马守城参见圣人!” “哈哈哈,是你小子。装什么装!几十年了,有哪次你跪的心甘情愿过?自己找地方坐,美酒、美食都给他再上一份。” 一向威严示人的圣人主动说笑,完全看不出平日的架子,两人相处就像是了幼年一起撒尿和泥的铁哥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避讳。 “这盘羊羔肉很是鲜美,给守城端过去,他小时候就最爱吃羊肉。” “美酒用大碗装,这家伙能喝的很,小杯子总说喝不痛快。” 圣人眉开眼笑,将自己面前的美酒美食送到马守城面前。 西北军镇统帅马守城大大咧咧的找了座位,将腰间的佩刀随意丢在桌上,对于圣人的恩赐来者不拒,兴许是太饿了,忙着往嘴里胡吃海塞,连个“谢”字也不说。 洛皇后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小小的脑袋,生出大大的疑惑。 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太玄殿仿佛变成了茶楼酒肆,供二人推杯换盏。 “慢点吃,咋地,西北就这么苦?连你这个几十万军队的统帅都吃不饱?” “给孤留些,这可原本是我的午饭!”圣人像孩子一样抱怨,悄然间食欲大开,连忙将自己盘中的肉食大口塞进嘴里。 “京都的饭没有西北香,但不吃白不吃。” 马守城头也不抬,豪迈的坐姿不忍直视。 筷子忙活不过来,干脆上手,只管祭五脏庙,浓厚绵长的美酒嘴对嘴长流水,片刻就干了三大碗。 “哈哈哈~” “你呀!不吃白不吃,那你就多吃些,小心撑破了肚皮!” 第162章 特殊的君臣 马守城和圣人之间的关系比旁人想象的还要紧密,两人幼年相识相知,从十来岁的孩童成长到今天的知天命老人,这份香火情无人能比。 马守城是武将世家,历代皆是驰骋疆场的武人。圣人那时只是个寻常皇子,身体孱弱,喜读诗书,钻研义理。 他说,有朝一日我要执掌整个国家,让百姓不再忍饿受饥,让京都繁华传遍脚下每一寸土地,让中原子民可以骄傲的活着。 他呵呵一笑,那我就苦练功夫,把边关外狼子野心的外族蛮子全部打跑。把那些贪官污吏揍得鼻青脸肿,看他们还敢不敢压榨百姓。总之,谁欺负你,我就揍谁! 二十多年前,圣人企图发动兵变。作为常年不受重视的皇子,朝中老谋深算的世家门阀装聋作哑,不肯表明立场。 坐山观虎斗,谁赢了他们帮谁。 身边除了孙世杰之流的文官愿意跟随,时任冀州都尉的马守城二话不说,带领着一千兵马果断跟随。不论对错,只论交情,你点头,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神武门之变中,马守城的队伍冲刺在最前面,一千亲兵各个悍勇无前,拼杀掉了三千禁军,最终活下来不过个位数。 关键时刻圣人的胞弟睿和亲王鼎力相助,佯装要放弃了东北防线,要率兵十万精兵返回京都勤王救驾。 两兄弟演出了一手拍案叫绝的好戏,向先皇施压,获得名正言顺的皇位顺承。 马守城在圣人眼中的地位,甚至与睿和亲王不分上下。亲兄弟不分彼此,账目可以糊涂些。血缘不相干的兄弟情,才更加难能可贵。 圣人做到了儿时的言语,心系百姓,治国安邦。马守城也没忘记幼年的初心,舍弃了富硕郡县的土皇帝职务,主动请愿为国镇守西北,遏制北羌。 临行前马守城只提出一个要求,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大女儿许配给了圣人的三儿子。君臣两人亲上加亲,成了亲家关系。 他不是个只会舞枪弄棒的莽夫,这个做法一箭双雕。封疆大吏,统辖几十万军队,如何能让圣人安心? 亲眷在京都,朝廷就永远不会担心他谋反,他自己也能免去不少后顾之忧,坦然作战。 马守城戍边三年,君臣二人也三年未见。 圣人念旧,见到故人,青涩纯真的幼时回忆涌上心头,变得感慨万千,自然还是喜悦占据上风。 太庙祈福是国之大事,重臣不能不参加。同时马守城在朝中也有些根系,他远在边关也听到了些不寻常的流传,更决意不远千里赶赴京都。 为何前文书中,西北四座边镇被破,数万北羌蛮子闯入边境,西北军镇会浑然不知? 除了地方边镇害怕担责,封锁消息外,也因为西北军镇的灵魂,马守城根本就不在军帐之中,每天装模作样发号施令的只是个样貌有八分相似的替身。 “守城,一别经年,你过得还好?盈儿临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吧?”圣人贴心问候。 马守城将半只鸭腿囫囵吞下,又漱了口酒,响亮的打了个饱嗝。 “呃~吃饱了。” “我是个糙汉子,在哪都能活的不错,劳烦圣人挂念。” “盈儿那姑娘随我,性子野,年龄越大越闲不住,惹了不少麻烦。” “女儿不如小子好管教,打不得骂不得。圣人再见到她也得被烦的头疼。” 马守城看似发牢骚,眼角的慈爱却暴露了他的女儿奴本性。马家无子,只有两个宝贝疙瘩女儿。 “圣人,马守城这次来,有些私密话要说,还请......” 马守城语气停顿,看向洛皇后。 “哈哈哈。” “你先退下吧,这小子只会说两件事,一个是带兵打仗的军事,另一个是低俗污秽的下流事,无论那个你都没法入耳的。” 圣人嬉笑着调侃马守城,不忘偷偷的向洛皇后臀瓣上揉捏。娇羞不堪的洛皇后浅浅施礼,顶着红脸告退。 宫女太监被赶到门外侍应,未经呼传不得入内。 君臣的对话内容并不是猜测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气氛也根本算不上和谐温馨。 马守城单刀直入,先是说了西北局势的复杂,暗指朝廷内的争斗愈发热烈。 战无良将是因朝廷乌烟瘴气,真正的贤才不得任用,来的都些是纸上谈兵世家子弟。 用兵无精卒,更好理解,征兵太过仓促,地方只管数量,不管质量。 五旬的老人都推到了前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走快了都呼哧带喘,指着老弱病残上阵杀敌? 还有就是允诺好的粮草一直迟迟未到,饿着肚子的士兵能有多强的战斗力? 第163章 自断羽翼 马守城话锋一转,又将话题转到后宫问题,毫不顾忌圣人的颜面。 “圣人,俺是个粗人,搞不清楚礼仪规矩,但立后是国家大事哪能如此草率?” “忘了跟我说的?纳妾可以凭自己的心意来,花枝招展的摆起来瞧了就欢喜。但娶媳妇一定得找娴淑温良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 “洛皇后国色天香,青春无限,论容貌罕有对手,但也正因如此,能否担得起后宫的重担?” “现在朝堂中很多大臣心怀不满,敢怒不敢言。越是压制,反噬的会愈厉害啊!” “还有雍和亲王那老贼,把持朝政多年,其党羽遍布天下,圣人为何无动于衷?” “依我看,东南倭寇也跟他少不了干系,再任其发展,恐怕这太玄殿内都会安插眼线党羽!” 马守城越骂越激动,他跟雍和亲王那个装腔作势的老贼天生不对付,骂起来能一个时辰不带重样。 再聪明的武人也比不上文官,性情所致只顾自己痛快,根本没在意圣人温和脸已经变得青一阵,紫色一阵。 “大胆!马守城你是吃多了酒昏头了?” “胆敢妄议朝堂,辱骂亲王?越界插手后宫之事,指责君上也能治你大不敬之罪!” 圣人气的眼圈发红,七彩琉璃酒樽无辜成了暗器,落在地上砸的粉碎。 “哼!” “俺没醉!就是再喝十碗八碗也行动如常。” “这些话我憋在肚子里早就想说了,不怕圣人发怒,更不怕被奸臣听见。” “请圣人及时自检,悬崖勒马,革除积弊,还百姓个朗朗乾坤!” 马守城其实已经有点飘飘然,借着酒劲猛然起身,腰板挺的笔直,浑身傲骨刀斩不断,棍砸不折。 “反了!反了!” “禁军听令!把这个不忠不孝的狂徒给我叉出大殿!孤命你滚回的西北,未经允许终身不得回京!” 圣人暴跳如雷,胡子根根立起,发了从未有过的大怒。 “呼啦啦”数十位武装到牙齿的禁军闻讯入殿,看到要捉拿的对象竟是西北军镇统帅马守城,立马僵在原地,谁也不敢动手。 本朝武将天花板有两人,一个是变成文官的睿和亲王。另一个硕果仅存的就是马守城。 禁军的旧班底便是马守城亲手调教出来的亲军,这群人耳朵里灌满了老上司的丰功伟绩。 敢跟他动手,回到营房肯定得挨长官的鞭子抽,但禁军服从圣人令,又不能不办。 “去去去!你们这群混小子也配绑我?惹怒了老子,给你卵蛋都挤出来!” “俺老马不是不识趣的人。我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自己走,不用人赶!” “躲、躲一边去!搁老子面前碍眼~” 马守城拎着形影不离的佩刀,说话都有些结巴。用刀鞘不轻不重的敲打拦路禁军的脑袋,打着酒嗝走出太玄殿。 歪斜着身子迈出大殿前还不忘口出狂言:“臣犯了死罪!刚刚就算吃了断头饭。我的命随时都是圣上的~” 圣人瘫坐在龙椅上,起伏不定的胸膛蕴含着无法化解的怒气。身边的小太监听到了圣人从牙缝挤出来的话。 “狂,妄!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既然非要找死,当朋友的便让你如意!” ...... 京都城郊,一架马车飞驰过繁华的街巷,赶车的马夫紧绷缰绳,快马加鞭一刻不敢松懈。 随行的军师幕僚听闻了马大将军的大胆举动,差点就吓得尿裤子,下巴没人扶着都要掉到脚面上。 干嘛?这样胡闹都没被当场砍头,还不是祖上烧高香? 趁着圣人没改主意,麻利点撒丫子跑吧!只要回了西北,天高皇帝远,还能有斡旋的余地。 偌大的马车摇摇晃晃,马守城酒劲发作,趴在软榻上鼾声如雷,口水都洇湿了锦垫。 十几骑精卒随行,人马紧跟护佑,这些忠心的将士也很无奈。昨天清晨才抵达京都,声名远播的特色小吃还没放到嘴里,统帅就闯下弥天大祸,被迫又要上路。 屁股底下的马儿更难受,真正不得歇息的是自己才对,做牲口实在太难了。 一口气跑了两个时辰,太阳从正东移向西方。走了几十里路,才敢停歇喘气。给战马松快缰绳,喂食清水,酒醉的马守城慢慢恢复了神识。 “诶~谁让你们带我跑的?” “我和圣人打闹惯了!他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治我的罪?”马守城举着茶水无所谓道。 “啊?” “我的活祖宗!马大将军,也就是您,要换别人现在九族都已经关进天牢了!”军师彻底服了这个情商堪忧的上司。 “嗖~嗖~嗖~” 清脆的雕翎羽箭破空声,田野外几十匹骏马嘶吼,一场危机悄然降临在马守城身上。 第164章 西北无主 “有人奇袭!”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十几个军中千里挑一的高手投入战斗状态。 袭击之人看身段手法也是行伍之人,粗略估计有三十几号人。只是显然很多年不在沙场上厮混,少了一股子锋芒,血腥气也淡了不少。 这场战斗未能延续多久,几个来回的拼杀,地面上已经撂下十几具尸体,全部是蒙面的袭击者。人数高于马守城几倍的袭击者被杀懵了,后继者直接调转马头逃跑。 马守城手下的将士战斗力在天朝算得上一流,十几骑也能攻守兼备,比起两军交战,这种小场面算不得事。 马守城不是个装缩头乌龟的统帅,听见有人活腻歪了胆敢刺杀自己,拎刀闯出马车,反手一刀便斩下贼人的头颅。 “杀!想要老子的命,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肖都尉,给我带人从侧面包抄,一个活口不留!” 青壮将军领命带着七人追赶贼人,其余人马在原地不动。 “统帅,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军师皱着眉头,话在嘴边犹豫着请示。 “别磨叽,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滚蛋。”马守城扯下锦帘擦拭刀尖的血迹,不耐烦的骂道。 “是。咱们从京都一路西行,行程仓促,按理说没人会知道。” “但这场截杀来的实在太巧了!就好像有人一直暗中盯着咱们。” “结合您冒犯圣人,会不会是......”军师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 “放你娘的狗臭罗圈屁!”马守城大怒,一拳捣在车架上,成年人手腕粗细的横木应声断裂。 “我与圣人情同手足,你这个痴傻的憨货知道什么?再敢搬弄是非,小心我摘了你的脑袋!” 军师不再吱声,有人沾色则迷,也有人利令智昏。咱们的统帅哪里都好,就是太重儿时情义,从而忽略了圣人不容侵犯的天子威仪。 “还什么南征北战的将军,简单的调虎离山都看不破?” “给我拿下罪臣马守城!取其首级者,赏千金!”漆黑的草坑里哑嗓子发出幽幽的冷笑,听的人直掉鸡皮疙瘩。 四十多名黑衣劲装的刺客扯下伪装浮出水面,领头的哑嗓子长着一张马脸,遮面的黑纱比别人还要长二寸,手持一对钢锏。 这支队伍与前者相比更加善战,武器各异,高矮胖瘦各异,不难看出这伙人来自于江湖,兴许是各大门派的一流高手。 “哼!老子从来做事光明磊落,不像你们这群宵小之辈,喜欢藏头露尾。”马守城十分不屑的说。 又是一场恶战,马守城不亏习武几十年,实战经验都在生死之间练就,陪伴其杀敌无数的战刀舞的密不透风,连斩四名黑衣人的狗头气息不乱,大涨士气。 五十多的高龄,醉酒后还能有这般战力,已是不俗。 再看黑衣人这边,意识到硬拼难以在短时间取胜,便耍起了阴招。铁痢疾、十字镖、袖箭目不暇接,专向下三路招呼,防不胜防。 不但如此,其中还隐藏着下毒的高手,一旦擦破身体,便会四肢麻木,重则当场口吐白沫。 两方人马相差悬殊,马守城抵抗的很是艰难,咬牙硬拼杀掉八名黑衣人,七名卫队将士死伤殆尽,能站着的只剩两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想过截杀国家重臣有怎样的后果?”马守城拄刀喘息,用言语恫吓敌人。 马脸男再次用哑嗓子回答:“人活一世,就怕不自知。死到临头你还是没明白缘由。” “马将军惹恼了圣人,他老人家碍于情面不方便出手,我们这些小人物只好代劳喽!” “至于后果,我想不是加官进爵,也得是数不清的赏赐,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马守城内心防线全部被戳破,嘴上说着不可能,但腿肚子已经发软发颤,血淋淋的真相摆在面前,他只能去接受这个事实。 “老家伙全身上下只有嘴硬,弟兄们别跟他拖沓,拿下其人头,回府领赏~” 马脸男将钢锏一挥,几十人呼啦抄行动,以合拢之势将马守城及残部团团围住。 弓箭牢牢锁死三人的头颅,长枪蓄力前冲,直指胸口,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其几人五马分尸。 生死关头,时间凝滞。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三驾马车,上百人的商人骑队匆匆赶来,胡人打扮、胡人口音,所携带的武士膀大腰圆,弯刀锃光瓦亮。 马守城一生朋友少,敌人多。未出虎穴,又遇群狼,他的命在西北外族眼中更加值钱。 有些人的死活真就关系到战场局势,甚至是国运。 西北无主,几十万铁骑便群龙无首,大营的将军们先回吵翻天,那些糙人只有马守城能镇得住。 内乱爆发,各边镇的防守弹指可破。 第165章 军镇内乱 黑衣人对战数百外族武士,结局可想而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外族武士便踩着众人的尸首发出桀桀桀的冷笑。 马脸男钢锏被砍的坑坑洼洼,左臂被弯刀齐根削断,凭着一股狠劲才保全性命。落跑前他清晰的看见,胡须过胸的商队首领用弯刀贯穿了马守城的胸膛。 敌人的敌人,也算是朋友。 虽然折损了几十号战力,但侧面完成了截杀马守城的任务,回去也好交差。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可恶的外族蛮子早晚会死在王朝的铁蹄之下。 ...... 西北军镇,中军大营里的将领们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统帅失踪多日,向京都发信,吏部也是用官话搪塞,说不清个所以然。 他们对于北羌蛮子的活动并非一无所知,虽然地方边镇选择隐瞒不报,但这些打了一辈子仗的将军们已经发觉了不寻常。 “岱凉、巨峰、卓山、忻阳,四座边镇位置突出,恐怕已经遭到了北羌军队的染指。” “安插在北羌王帐的细作半月前来信,半数草原骑兵反常集结,我猜测会对中原不利,这场大战恐怕是拦不住了!” 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慷慨悲愤,用手指猛戳地图。 “诶,年老将军,你这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吧!” “四座边镇不是泥捏的,就算北羌大军战力再强,也不可能毫无声息的将其拿下。” “刚才各地边镇的日常奏报您不是看了吗?并无异常。” “何况,现在统帅不在,调令军队的虎符不在咱们手中,能做的只有看好家,等着统帅返回。” 青壮派将军轻描淡写的回应,说的虽不中听,但也是实情。 马守城对于军队管控极其严格,调兵遣将的虎符一直由自己贴身保管。 边镇名义上受到兵部与军镇双重管辖,关系若即若离。西北军镇能直接控制的最多占半数。 按照规矩,马守城一手提拔的边镇长官,每七日会向西北军镇发送日常奏报,阐明最近的情况。 几十封奏报不会同时骗人,说了未发现北羌蛮子的踪迹,边镇运转无异。 武将阵营不是太平无事,只是不像文官阵营那般勾心斗角阳奉阴违。 西北军镇明面上就分为老资派和青壮派。 老资派都是跟着马守城一路从东北打到西北的人马,没读过什么书,论兵书上的道理那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多年带兵打仗全凭经验和感觉。 即使如此,其悍勇程度无可匹敌,善打硬仗,打死仗。几十年光景过去,能活下来的老兵多位居高位,最差也是五品定远将军。 有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蛮夫,习惯性抗命,统帅恨铁不成钢封其六品昭武校尉,让老兄弟们笑话了半年。 刚才在中军大营发言的老将,便是老资派的执牛耳者,三品怀化大将军于国栋。 青壮派则是与之相反,世家大族常常安插不受宠爱的子孙进入边疆,沙场可是建功立业的好去处,混好了为族增光,命不好半途死了,也能落下忠烈之家的名声。 这些人自小家境优渥,四书五经、孙子兵法背的滚瓜烂熟。再经过几场拼杀的打磨,升迁速度快,也适应了军营生活。 优点是他们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火器使用娴熟。脑子活络,鬼点子多,打仗总爱出其不意,使出点新花样。 官职嘛也都很平均,不上不下的七八品校尉。但归拢起来也能控制几万士兵,这种直系管辖的影响力不是吹的。 司令员想调动几千兵马都费劲,而营长一声令下,几百号士兵刀山火海都能跟着走。 敢跟老将军于国栋据理力争的就是青壮派的领头羊,弘农世家杨沐风。 而立之年能坐上五品游骑将军,除了家族出钱出力,也凭自己聪慧的头脑,各地的情报地况,他脑筋一转就能脱口而出,还能因地制宜道出漏洞。 丢到战场上,骑马弓射,排兵布阵也样样不差。统帅马守城曾不止一次的夸奖过此人的才能,视其为西北军镇的后继翘楚。 现在西北军镇的灵魂人物马守城不在,两个派系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办起事来各干各的,一股麻绳从中分成了两半,军镇的办事效率与运转严重受损。 他们不会知道,数百里外的巨峰镇,有一个女子正在死守忻阳镇,既要阻挡关外数十万北羌大军的兵源输入,又要随时提防受到两侧夹击。 再苦不过潇湘,五十几号士兵,二十几名老弱乡民就是她全部的底牌。 第166章 潇湘的猜测 边关四镇,岱凉城已经沦为北羌之手,卓山镇彻底变成焦土,片瓦不存。 薛潇湘智破巨峰镇,诛杀叛将袁虎踞,以火药炸山封锁住岱凉与其余两镇的道路。现在带兵驻扎在忻阳镇,防止已经进入中原的北羌军队从原路返回。 忻阳镇比凤鸣堡可活动空间更大,反而让人觉得没有空旷没有安全感,半数兵力吃住在城墙之上,冯大带着田九、谢十二几人每天摸黑探听北羌动向,沿路部署防御。 日子过的很矛盾,既充实又空虚。(这种心理和每天疲于奔命的打工人很像) 要不是火夫老周经常变着花样的制作辛辣可口的饭食,这种麻木绝望的操蛋生活早就让士兵们崩溃了。 就这么精神紧绷着过了三天,薛潇湘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眼瞅着瘦了一大圈。 冯大等人早出晚归,从周边小心翼翼的探路到大步流星的巡查,踩出了几里路都没看到北羌军队的踪迹。 他奶奶的!不对劲呀!难不成闹鬼了?那几万北羌士兵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仿佛从没来就没有出现过! 不止如此,岱凉城的北羌军队也安静的出奇,既没有清理拦路的碎石,又没有游弩手打探情报。 薛潇湘思索着反常的举动,内心愈加不安。尝试着点燃烽火台,欲以狼烟联系附近的边镇。 周围的边镇无动于衷,难道是周围没活人了? 翻看周老爷留下的兵书,是最有效的消遣方式,这本不起眼的旧东西凝炼了大智慧,沙场能够无往而不利多亏了它。 风吹烛台,烛焰闪烁,薛潇湘忽然灵光一闪,结合最近发生的所有事,一个惊天的大阴谋浮现在她的脑海。 这个猜测出现的瞬间,薛潇湘猛烈的扇了自己两个巴掌,可怕的念头才被强行压下。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若如猜测那般,国将不国,这场血海腥风将会牵扯到中原王朝的每一个人。 “咳咳~” 老周端着砂锅迈步走入房中,故意咳嗽两声引人注意。 “都尉!天冷夜深,你这每天熬着不是办法。” “尝尝我刚炖的羊骨头汤,满满的骨髓,大补身子哦~” 薛潇湘合拢兵书,也不故作矜持。给自己盛了小半碗,啧啧称赞后将炖烂的羊蹄夹到老周面前。 “这肥腻的东西我享受不了,还请您代劳吧。” “对了,贾仲冯大他们最近可还老实?忻阳不如凤鸣堡,无酒无肉,没地撒欢,小心他们闹幺蛾子哦。” 老周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门牙欠缺既兜不住口水又说话漏风。 “没事!那群小子我看的紧,谁敢闹事我就让他饿肚子!” “冯大是真闲不住,借着侦查的功夫掏了好几窝兔子,现在正和士兵们偷偷烤兔肉吃呢!” “混小子们还以为我不知道!那厨房里的每一颗盐粒我都有数,想瞒我没门~” “呼噜~嗯嗯,羊蹄筋多,真是肥美~” “不过,让他们改善改善伙食也好,都尉也别太怪罪他们~” 老周没禁得住馋虫的诱惑,将羊蹄囫囵个塞进嘴里,用满口五颗牙齿前后翻腾咀嚼。 半条羊腿是从凤鸣堡带来的稀罕物,肉分了五六次给士兵们加餐,骨头敲碎给都尉开小灶,老周煮汤时都没舍得尝尝咸淡。 薛潇湘大口干了肉汤,用沾满了墨汁的软毫在案牍上写下一个日期。随即问出了最紧要也是最敏感的问题。 “老周,咱们现在可以说被困在了忻阳,军镇与大营完全失联,无法提供粮草供给。” “忻阳镇人丁稀微,田园荒芜。深冬将至,仅存的村民自顾不暇,想要获得他们的帮助几乎是不可能的。” “咱们从凤鸣堡出发时共携带了一百三十石粮草,已经过了半月时间,你老实告诉我,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本朝钦定普通士兵口粮每月二石八斗。四十八名从大营派发的士兵自己携带着整月的口粮投奔薛潇湘。 五十多人长途奔袭,夺取巨峰镇,修缮忻阳镇城墙,日夜巡守边防,干的都是最费力气的活。 人吃马嚼半个月,粮袋子估摸着要见底了。信仰是空虚的,不着边际的,永远抵不过实打实的寒冷与饥饿。 忻阳镇不缺废弃的房屋,柴火随处可得。粮食不会自己生根发芽,长成喜人的麦穗,这事要不解决,所有士兵没死于战场,先会死于敌后。 火夫老周用舌头舔干净碗底的油水,邋里邋遢的用吸溜鼻涕。 “没事,粮食这块都尉不用发愁。” “咱担的是火夫的职责,就会照顾好大家的肚子。” “顿顿吃饱吃好没法保证,吃个半饱还能支撑几个月!” 第167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方圆几十里内再也没有发生过异状。 薛潇湘没有刻意施压,冯大干脆也不去侦查,冬风凛冽,吹的城墙上巡逻的士兵站不住脚跟。 心里紧绷的弦也慢慢松动,留下三两个人坚守,换岗值守,找个背风的地方烤火。 火夫老周多年早就适应了边塞的寒冷,光板没毛的羊皮袄冻的僵直,他依旧每天乐呵呵的东奔西跑。 不打仗,不训练。每天的口粮减少了三分之一,在军中是常事。遇见周扒皮类型的长官,扣掉一半粮食中饱私囊也不新鲜。 “贾大哥!要不你带着我们去抓兔子吧~” “天天吃野菜米汤,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炭火上炙烤的吱吱冒油,再撒上咸盐,那一口入嘴能香的脑袋迷糊。” 新调来的小兵与凤鸣堡旧部很快打成一片,男人之间的友谊建立很简单。 嘴馋的小兵祈求者望向抱着弓弩打盹的贾仲,上次冯大能够拎着三只兔子回来,就得益于百步穿杨神箭手贾仲的帮忙。 “不去。” “都尉发了话,不许擅自离开忻阳镇。为了贪嘴出城,被发现肯定得皮鞭伺候。”贾仲摇了摇头,继续闭眼养神。 “切~咱们不顾生死跟他守城,吃点荤腥都挨骂。” “真把老子惹火了,就撂挑子走人!”小兵气鼓鼓的埋怨。 “磅!磅!” 钵盂大小的拳头重重的砸向小兵的脑袋,眼睛直冒金星。 “妈的!谁敢...”小兵拎着长枪转头就要动武,却看见小山般的身躯,是冯大。 “嗯?”冯大拧眉瞪眼,本来就长得没比阎王爷好看多少,再露出凶相能使婴儿停啼。 这家伙是薛潇湘的铁杆拥护者,你可以指着鼻子骂他老爹,但吐露都尉的半句不是,他就得瞬时暴起。 他老爹没良心,生而不养,枉为人父。该骂! 都尉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好人,教自己武功,把最肥的羊肉夹到他碗里,打仗时为自己挡弓箭,这样的活菩萨,凭啥得落人埋怨? 半个多月的相处,小兵深知冯大的脾气。吃软不吃硬,除了都尉外,要对付他得顺毛捋,眼珠一转便想出了激将法。 “冯大哥!别打,我不敢了。” “兄弟就是痛快痛快嘴~当逃兵的事没胆子干,顶撞上级也没那个本事呀!” “刚才央求贾大哥带我们打点野味,改善改善伙食。” “话真说起来,整个忻阳镇里除了都尉外,就数他功夫高,本事大。” “他不愿意帮忙,我们也就只好作罢。” 冯大闻言牛眼瞪得更大,直性子不用人引导自己就往陷阱里跳。 “放你娘的屁!” “都尉的本事不必说,夸贾仲位列第二?你们是昏头了吧!” “论功夫老子不比他差,他能干的,老子也能干!” “他不敢做的,老子带你们做!” 冯大与贾仲在凤鸣堡初遇时就有过不分胜负的一战。一人善骑射,一人善近战,除了一致对外时不分你我,暗地里谁也不服谁。 小兵奸计得逞,赶紧好话奉承,两人骑马顺着小道出城。 一直装睡的贾仲翻了翻眼皮,骂道:“憨货!” ...... 骏马得时常操练才会矫健灵活,人得经常透透气才会神采飞扬。 离开忻阳镇的冯大二人浑身轻松,驰骋着快马肆意撒欢,将身上的懒筋抻开,向南跑出十几里路,围着最茂密的山林游猎了一个时辰,结果却出人意料的颗粒无收。 倒也不是没看见野兔的踪迹,冬天的兔子机敏异常,不是常年在林中厮混的老猎手很难轻易靠近。 冯大做不到像贾仲那般数百步外弯弓搭箭例无虚发。自认为蹑手蹑脚的试探前扑,根本连根兔子毛都摸不着。 随行的小兵颇有微词,也不敢嗤笑。冯大逮兔子逮不着,逮自己可是信手拈来,吃不着烤兔肉是小,平白挨揍可就亏了。 冯大常听读书人说守株待兔,不能理解其中的典故,便以为安心等候就能有所收获,顶着寒风蹲守了半个时辰无果,便骂骂咧咧的离去。 天色将晚,小兵施展出来绝活,发现了边疆特有的沙鼠,结合自己在乡下的经验,收拢袖口围堵沙鼠窝。 别问这东西能不能吃,估摸着烤熟了也是有点鸡肉味,嘎嘣脆! 沙鼠这小东西比农村地头的田鼠还要机警,跑起来一溜烟儿。 冯大联想到空手而归被贾仲笑话,便耐下性子,跟着围堵。最笨的法子往往最有效,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拎着六只肥硕的沙鼠两人得意返回忻阳。 第168章 卷土重来 走了二三里路,昏黄的天色带着黑夜的朦胧慢慢覆盖空旷的大地。 冯大一马当先,但不敢点灯照亮。他们可是偷着出来的,返回时万一都尉正在墙头上巡逻,那还不逮个正着? 小兵有了野味脑子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一只煎、两只烤、其他三只用来煲汤,再配上老周的野菜豆饭,绝了! 风吹裤裆凉飕飕,小兵是典型的懒驴上磨屎尿多,肚子着凉了,走了不远就要拉肚子。 “他奶奶的,你小子是不是皮痒痒了?” “墨迹来墨迹去,耽误了行程,赶不上都尉点卯,咱俩就等着一块挨鞭子吧!” 冯大不是傻,只是脑子转得慢。今天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跑出来抓野味了?肯定是中了这坏小子的圈套。 “诶!我,一块去吧!” “我肚子也有点闹腾~” 吃了一肚子冷风的两人相约找背风处方便。拉屎别抬头,遍地是茅楼,这地方的寒冷不是说笑的,大庭广众掏出老二放水,用不了一炷香就得被冻成废物。 两人高的砂石堆积,是天然的解手处。宽衣解带,任腌臜之物肆意喷薄,身体都跟着畅快。 路边上,砂石震动,贴脸看竟然有细微的振幅。冯大精神马上紧绷起来,胡乱擦了两把,提起裤子屏气凝神。 三百北羌骑兵不多时顺着道路而过,两个百夫长? “是奇袭!” 冯大激动的眼睛瞪出红血丝,一巴掌呼到小兵后脑勺,蹲的腿脚发麻的小兵身形摇晃,一头扎到沙子里。 差一点,就差一点,小兵差一点吃到了自己拉的屎! “不好,不好!” “坏菜了,真他奶奶的坏菜了!” “这条路的尽头只通向忻阳镇!我在附近盘桓了半个月都没见到其他人马!北羌蛮子突然出现,肯定是冲着都尉去的!” 冯大提起懵逼的小兵直接丢到马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不拦住三百人,要不绕过他们去给都尉提前报信。 世人都骂北羌坏,没人敢骂北羌菜。 羌人从刚会走路就开始学习弯弓骑射,一句话形容:菌~就是菌! 游猎的生存技能刻在骨子里,即可单打独斗,团体作战使首尾相连,松紧得当。 这三百人不是普通的北羌骑兵,半月前北羌突破边关四镇,草原的嘎利尔亲王亲自带兵闯入中原。 手中亲率的三千精兵个个是草原上的雄鹰,这三百人就是勇士中的勇士。 所乘的马匹无论血统还是调教都并非普通战马所比,任凭冯大在后方怎么追赶,始终差了一大截。 “哇呀!” “你们这群蛮子!爷爷在这里!” “跑什么跑!有什么本事尽管冲我来!”冯大扯开嗓子,用最大的吼声喊道。 什么叫莽撞人?一个人敢喝停三百人杀气腾腾的骑队。 这份豪气和胆气,很难想象出自边疆一个目不识丁的士族身上。 马蹄声纷乱,北羌重骑军还是被这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吸引,为首的将领图拉多愣神半晌,直接气笑了。 中原真是地大物博,什么人都有,见过垂卧病榻还顽强求生的,自己往刀尖上装的傻子第一次见。 一个逃兵,不,后面还跟着一个。两人挑衅北羌整编骑队?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图拉多耳语几句,留下两名骑兵处理,其余人继续赶路。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北羌骑队清晰的又听到那刺耳的声音。 “蛮子~爷爷在这,别跑!” 冯大一手持缰绳操控骏马,另一只手提着他的兵刃宽背鬼头大刀,刀尖上的血还冒着热气,马屁股上赫然拴着两名北羌骑军兵的人头。 “什么?片刻功夫杀我草原两名勇士?”图拉多对这个不起眼的中原小兵一下子重视起来。 三百人的北羌先锋骑队拿下忻阳镇,重新打通中原与草原的联系,是图拉多软磨硬泡才抢下的好差事。 一股小势力出其不意夺下忻阳城,顶头三五十号人,以十倍兵力攻打还不是轻轻松松? 图拉多临行前对嘎利尔亲王立下了军令状,于明日午时前剿灭中原残兵,违者提头来见。 话说的轻巧,任务可不轻松。那几十号贼人倒没必放在眼里,可拦路的巨石要清理起来,可费时费力。 北羌虽然看似被截断,但联系却不曾中断,天空中翱翔的飞鹰就是他们传信的工具,半个时辰能飞上百里路。 “再留下四名骑兵清理掉他们!” “对面是个高手,下手稳重点,别终日玩鹰,被鹰啄了眼!” 图拉多冷冷的告诫道,继续率军赶路。 第169章 莽夫战四骑 忻阳城简陋的都尉府里,老周贴心的为薛潇湘掌灯。都尉爱看书,总是摸着黑眼睛容易坏。 看着老周离去的身影,薛潇湘淡定从容表情一变,放下手中装样子的兵书,目不转睛的盯着案牍白纸上醒目的日期。 “快了,离日期还差七天。” “再平安熬过明天,就可以证明我的猜测是错的。” 薛潇湘一直不安!强烈的不安! 面对士兵她需要伪装,需要坚强。主将惶惶不可终日,马上就会军心涣散,这支二三十岁青壮新兵组成的队伍看似生龙活虎,实际很脆弱。 薛潇湘自担任标长起就如履薄冰,几场大战下来,她还是没老练到可以漠视死亡。她想活着,她想让这群士兵活着。 人在紧张时总会手足无措,大脑时而宕机来缓解压力。 边疆苦,铁甲寒。为弓弩矫正上弦,用冯大送来的兔毛一圈一圈缠绕握把,这还是老周提点的方法,既保护虎口,又能增加摩擦力。 “嘶~” 握柄上一根木刺扎破了她的指肚,十指连心,痛彻心扉。薛潇湘感觉到指尖的刺痛,让她从呆愣中回过神。 一点鲜血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刺眼,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 “都尉!有事奏报!”田九的声音传来。 ...... 十几里外的冯大与北羌四骑凝神对峙,这四骑来自于北羌王帐,属于草原的禁卫军,是最难缠的人物。 四人体型相差不大,长相十分相似,也确实是一奶同胞的亲哥四个。身躯并不高大,甚至看上去有点瘦弱,厚实的皮革军装里肌肉紧绷,小腹没有一丝赘肉。 冯大不知,能进入草原王帐的首要条件,便是丢到百狼谷三日不死。 与普通士兵使用的武器不同,四骑手持的武器也很有特色。一人持大刀、一人持巨斧,另外两人各操枪、盾。 他们兄弟四人之间的默契已经有神化的成分,非战时除了晚上和婆姨睡觉,其他时间形影不离。作战时的配合不用言语提醒,甚至连眼神也不用使,全靠心灵感应。 七年前,草原东北部多霍部反叛,可汗阿耶德震怒,命三千北羌骑兵平叛,收复失地,这兄弟四人位列其中。 这四人杀的尽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列,直捣多霍部大本营,反造三十人包围。 四兄弟面不改色,愣是追着三十人打杀,最后三弟一枪挑飞了多霍部首领的脑袋。 冯大手不抖,心不慌,以看待垃圾的眼神瞅着北羌四骑,只有远处藏在草坑里的小兵清楚第一波截杀是如何凶险,此时此刻冯大后背上三寸长的伤口仍在滴血。 三弟长枪骑兵僵持半晌率先厌烦,手腕刚刚发力要策马出战,便遭到了大哥盾牌兵的阻拦。 “慢!” “别忘了将军的叮嘱,这人眉宇杀气很重,是个老手。” 冯大挑了挑眉毛,猖狂笑话道:“小蛮子们~打个仗还畏手畏脚,真要是害怕就回家搂着媳妇吃奶吧!” 盾牌兵轻轻一笑,完全没被激怒,下一刻四匹马分别跑向四个方向,刀、斧、枪、盾同时出手,攻向冯大。 北羌炼铁技术欠佳,锻打的大刀背宽厚实,挥动起来像小号的铡刀,直砍冯大的头颅。 斧头是重型武器,不适合沙场作战,常出现在江湖门派。能把几十斤的实心斧头耍的灵巧凶悍的将军自古少有,前朝的程大将军能以三板斧青史留名,杀敌无数,可见其罕有。 巨斧兵双手握住细长的斧柄,若即若离才能变换自如,照着冯大的腰部横抡,沾着死、碰到亡。 枪是百兵之王,刚入伍的新兵使得,功成名就的大将也爱不释手。北羌长枪兵手中的一杆银枪,可长可短、可攻可受、可捅可砸可抡,照着冯大的心口窝就是稳准狠的前探。 盾牌兵在兵营里是个特殊的兵种,原本的草原根本没有,可汗阿耶德即位时,优化草原战法,以硬化后的九层牛皮打造盾牌,周身用精铁包裹,防御与进攻兼备。 大哥盾牌兵作战老练,位列南侧以盾前抵,防止冯大后撤逃跑,死在他盾牌手下的亡魂已经攒够了六十九个,算上今天的新人,刚好凑整。 遭遇四面八方的进攻,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冯大咬紧牙关掂量着来自四个方向的攻击。 “他奶奶的!都是要命来的!” “不敢一对一单挑,都来凑热闹是吧?” “那就打!” 冯大轻抚战马的鬃毛,露出一丝不舍,多好的军马,对你不住了。 第170章 我可能吃不上肉了 战马原地左右踌躇打转,随着冯大下定决心,战马前蹄略起一人高,以自己的脖颈挡住了巨斧的攻击。 “噗呲~”硕大的马头飞出去两丈远,鲜血泼洒的到处都是。 冯大掐算着时机,以鬼头大刀横在胸口,宽刃成了铠甲,北羌长枪兵的致命一击戳到了铁板上,手腕震得发麻,赶紧收枪而回。 对付北羌骑兵,普通士兵没有经验,冯大可是在薛潇湘的带领多次与其交战,北羌很强,却不是不可战胜。 草原勇士是人,不是神。挨打会疼,被弓箭瞄准脑袋也会怕死。 望向封锁后路的盾牌兵,冯大轻蔑冷笑,因为他从没想过逃跑。 大刀兵老二视线受到干扰,连忙用手挡住喷溅的血迹。这可让冯大十分欣喜,猛的前滚翻落下地面,三两下挪蹭到大刀兵身后。 鬼头大刀犹如地狱使者的镰刀下坠,稍有分神而惨遭毒手的骑兵老二身首异处,成了冯大的刀下亡魂。 战场上的斗争不在乎阴谋诡计,你死了,我还活着,谁胜谁负结果明显。论玩刀,北羌还是比不过中原! 巨斧兵收敛身形,再回头才发现二哥已遭毒手,眼珠子气的要喷出火来! “混蛋~还我二哥的命!”巨斧在空中画了个圆弧,照着冯大的脑袋就是一招力劈华山。 一向以莽撞着称的冯大出人意料的没选择硬抗,以最低端最狼狈的招式就地十八滚,逃过一劫。 巨斧兵在兄弟四人中排行老末,其实仅仅出娘胎晚了一炷香的功夫,此人落生时就长得最瘦,哭声最微弱。 三位哥哥们有担当,极度宠爱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紧着弟弟,就怕他夭折。 草原风霜大,家里仅能凑出两件皮衣,一件穿在母亲身上,另一件必然是套在四弟身上。 就是这番疼爱,使老四体重噌噌涨,十五岁时身高气力顶的上三十岁的青壮汉子。 兄友弟恭,四人生死与共多年,转眼二哥成了冰冷的尸体,这种巨大的打击,蒙蔽了巨斧兵的理智。 “混蛋!混蛋!” “就是把你砍成肉泥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冯大露出狡黠的笑容,将鬼头刀插入沙地,两只大手突然攥住了战马的前蹄。 “仇恨难消,那就憋着吧~” “兄弟情深不要紧,马上就送你去找他!” 冯大以马步姿势扎根地面,两臂往后顺势抽拉,千斤重的连人带马被天生神力掀翻倒地,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马蹄子直接撅断。 巨斧兵跌下马背,慌张下随身巨斧不巧砸中了自己的左腿,马瘸了,人也瘸了。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天天跟在薛潇湘屁股后面的莽夫终于开了窍,为人处事可以鲁莽,打仗可得舍得动脑筋。 没给冯大补刀的时间,枪兵老三甩手使出两招,一枪封住其行动轨迹,另一枪直接洞穿了冯大的小腿。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北羌骑兵不流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哎呦!他奶奶...” 看似两击得手的冯大其实一直处于劣势,先前与两名北羌骑兵作战他受了实打实的重伤。 后背的一刀深入骨头,刀尖捅伤了脏器。看似从容的拦住两次进攻,实则耗光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和力气。 这从一开始就是敌强我弱的战役,越级的碾压没有奇迹出现。 从一开始他就认清了结果,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拼命,已经拦不住北羌骑队的进攻,那么能拼死一个骑兵,忻阳镇的压力就会减少一分。 冯大瘫坐在地上,单手捂住伤口,严重的内伤使其不断地咳血。 长枪骑兵望着这只受伤的猛虎,心中再想将其生吞活剥,但还是抑制住了冲动的想法。手臂一抖,银枪倒提在手,相隔着两丈的距离迅猛投掷。 以枪作标,仇怨化成了力量,银枪腾空笔直的划出一条线,别说是重伤的冯大,就是神形俱佳的状态下也很难逃过这雷霆一击。 冯大也懒得再逃,挺拔胸脯静静等待着死亡。 “噗~” 银枪轻易贯穿了胸膛,带动着身体都飞出去一丈远。 受伤的不是冯大,而是藏在草坑里贪嘴的小兵,在关键时刻他冲在前面以自己的胸膛接下了银枪的伤害。 冯大再睁开眼,看着倒在自己身边的小兵满脸难以置信。这还是那个整天只会搬弄是非,偷奸耍滑的坏小子? 两人是新袍泽,相识不过半月有余,为什么他会为自己舍命? “冯、冯大哥~” “嘿嘿,我可、可能吃不上肉了!”奄奄一息的小兵吐着血沫,指着远处马背上的六只沙鼠苦笑。 第171章 北羌死骑 冯大眼睛红润,被敌人用刀尖戳着咽喉都不曾认怂的铁骨硬汉,却被三两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搞得热泪盈眶。 “不会的、不会的。” “肉就在那放着,回到镇里,我给你烤最大的一只。连都尉也别想分走。” 小兵咧开嘴天真笑了笑,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冯、冯大、大哥。” “其实、其实不是、我我嘴馋。” “今天、今天是我的生辰,我、我想请、请大家吃肉。” 小兵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冯大的心头,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丢了什么东西,用力的抱紧这个小兄弟。 “你应该自己藏好,找机会逃跑~” “我是自愿送死,不用你跟着啊~” 小兵涣散的眼瞳突然恢复一丝光彩,将喉头上涌的污血艰难咽回肚子。 “哪能呀!” “咱们、咱们是兄弟。平时打打闹闹,一旦上了战、战场。就、就得生死与共。” “老周叔对我,对我那么好。” “给我偷偷、偷偷开小、小灶。他跟我讲的道、道理,我也都记在心里。”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对于小兵来说,他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战场上为袍泽挡刀,是最高的荣誉,他死得其所。 “啊!” “你们这群北羌蛮子!不好好待在草原上守着自己的家,为什么要来祸害中原!” “不是喜欢杀人嘛!老子就在这,你们他娘的来杀呀!” 冯大痛苦的抱紧小兵还未冰凉的尸体,仰天咆哮。 北羌盾牌骑兵嘴角抽动,对已经赤手空拳的三弟摆了摆手,单手拎着盾牌走到冯大面前。 “当兵,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你杀了我二弟,伤了我四弟。我们也杀了你的战友。” “接下来,能死能活,看你自己的本事!” 盾牌骑兵语罢,门板大小的铁盾毫不留情的挥落。 冯大拼命背过身子,护好袍泽的尸体。本就皮开肉绽的后背经受挥砸连衣服都碎成了破布。 多处骨折,后背成了烂泥。见惯血腥的场面,整天跟下水打交道的屠夫,瞧见了冯大的伤势,恐怕也得唏嘘不已。 “兄弟,你就先在这休息会。” “都尉说沙场上遍地都是咱们的袍泽,不会孤单的。” 冯大慢慢放下小兵的尸体,用手掌掸掉年轻脸庞上的沾染的砂砾,用罕见的温柔语气道。 “遗言就别说了,我懒得等!” 盾牌兵不会给冯大喘息的时间,真以为这是写小说呢?给你半个时辰演温情? “砰!” “砰” 皮革接触肌肉的声音噼啪作响,冯大向左栽倒,向右被掀飞,活活成了踢来踢去的皮球。 斗大的脑袋肿成了皮球,全身的骨头断了至少十根,冯大已经渐渐痛到麻木。 “你是个好汉,只是生错了地方。” “我会把你的脑袋铲下来,让你死个痛快!” 盾牌兵望着死鱼一般的冯大,心中的仇恨消解不少,高举盾牌以锋利的铁边框对准冯大的脑袋。 “四弟,大哥这就给你报仇!” 说时急那时快,从五丈开外处,三只利箭呈“品”字形离弦急射。 精神松懈的盾牌兵光顾着报仇,盾牌高举使自己空门大开。 “噗~噗~噗~” 一箭封喉,另外两只破开皮革甲,分别插入其左右胸膛,必死! 石堆旁一道黑影窜出,干净利落的一系列前滚翻,手中的三棱破甲箭矢卡入机簧。 手无寸铁的长枪骑兵俨然成了活靶子,慌乱中左右摸了半天,只找到腰间斜跨的草原短刀。 长枪兵以一柄银枪闻名草原,只要有银枪在手无论面临什么境遇,他都有死战的信心。胜负六四开,人越多他越嗨。 但没有了银枪,就仿佛失了灵魂。这是他的短板,也是他的死因。 用现代的话更好理解,射手打战士,只要拉开距离,那不是随意蹂躏?更何况,战士没了武器呢? 黑影手中的是军队制式连弩,激发速度快,单手便可操控,与长弓相比几乎没有后坐力。 整根箭矢只有一张手掌长,箭头处经过手工改造,多雕刻出了不少深浅的细纹,既可以延长射程又可以增加杀伤力。 黑影动作矫健堪比灵猫,找准空档就是三五发弩箭问候。 没挣扎几轮,长枪骑兵被十几根弩箭射成了刺猬,黑影躲在暗中仍不肯罢手,再次朝关键位置远程补刀。 北羌骑队兄弟四人,老二大刀骑兵死于冯大的鬼头刀,老大盾牌兵和老三长枪兵死于箭矢,仅剩因坠马砸断了左腿而疼晕过去的老四巨斧兵。 第172章 忻阳易破 黑影猫腰撅腚,没管奄奄一息的冯大,掏出腰间佩戴的短刀,轻手轻脚的绕到巨斧兵身旁。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割断了巨斧兵的咽喉,至此还不安心,用短刀猛戳其心口窝,确认搅烂了心脏才停手。 黑影不是别人,方圆百里能做到箭法炉火纯青,机弩操作如臂指使的只有贾仲。 这家伙是个面冷心热的性格,与冯大势如水火也仅是表面。边疆半年的厮混,比亲兄弟还亲。 相互之间的斗争一是为了给无聊的生活增添点乐趣,二是彼此督促,精进武功。 冯大能不能抓到野味,贾仲能不清楚?一张炕上睡出来的兄弟,他要犯错,他只会暗中跟着,大不了被都尉责怪一起受罚就是。 贾仲单纯的想法救了冯大一命,也让北羌的自以为完美突袭有了变化。 ...... 三百北羌骑兵在图拉多的带领下纵马疾驰,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便到达忻阳镇外围。 忻阳镇是个小边镇,与巨峰镇相比无论是面积还是人口都相差太多。 但是由于中原人对于建城执着,南北两个城门,基本的城门、城楼必备,西北干旱,并不设有护城河。 薛潇湘进驻后对城池很关注,增加了四座了望塔,更容易观察敌情。 忻阳镇虽然建设时用料考究,但年久失修,已有不少地方缺砖少瓦,严重处竟发现两指宽的开裂。 城池战靠的就是易守难攻,城墙的损伤不容忽视,兵书中可没有细碎到存在修补知识。薛潇湘愁的吃不下,睡不着。 边镇中人才辈出,你永远猜不到这些士兵曾经在家乡干什么工作。 新添士兵里有一半大孩子,名叫钟重。此人出身三代木匠世家。后来询问完才知道他的祖父曾经参与过前朝皇陵的修建。 世家就是世家,常年耳濡目染的钟重干起活来,比经验不足的学徒还显得专业。 卓山镇沦为焦土,方便的是建筑材料唾手可得,不到七日,整个忻阳城焕然一新,贾仲用最粗的箭矢近射,箭头都插不进去。 “将军,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搜查清楚。” “城楼上只有十几人的看守,城门经过修葺后很厚实,咱们可能无法轻易攻破。” 副将小声靠在图拉多身边,汇报情报。 “嗯。” 图拉多在脑海中对比敌我兵力,据岱凉城方面发送的情报来看,驻守在忻阳镇的不明部队,只有五十人上下,且并非中原的精锐。 北羌精兵三百对战五十普通边军。这仗打的不费功夫。谁他娘的说骄兵必败?人数多出六倍,六个人围着一个人打,怎么会输? “大哥,这鬼地方真他娘的冷,要不咱还是偷偷回去睡大觉吧!” “别废话!都尉嘱咐过,不准擅离职守,你骨头痒痒想吃军棍?” “你们俩,别吵吵了!我们炖了热汤,过来喝两口暖暖身子~” “每个月三钱的粮饷,这么较真干嘛?身体是自己的,冻坏了也没人心疼~” “你们几个笨蛋!把灯笼灭了,省点灯油回头买酒喝!这脑子都没有,活该在疆场当一辈子边角料!” 夜深人静,城楼上守夜士兵吵闹的声音格外明显。 图拉多听在耳朵里,迟疑的心更加坚定,嘴角露出了笑容。 原来对方只是些刚入伍的新兵,何须嘎利尔亲王高度重视,不惜派出亲卫出动? 用中原书生的话来讲:杀鸡焉用宰牛刀? “五十名斥候游曳打探,确定路线。” “你去挑选二十名勇士,操纵攻城车,率先冲刺破门!” “剩下的骑兵全部进入战斗状态,随时听我号令!” 图拉多下达一连串命令,副将躬身记录好仔细安排。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五十名北羌斥候俯身趴在马背上悄悄靠近,马蹄上提前包裹好了粗布,走起路来完全没有响动。 城楼上的灯光熄灭,只留下中间两盏微弱的灯笼,城墙上士兵的打闹声听得越来越真切。 四十步、三十五步,此时距离城墙门只需一个冲刺。 三十步! 哗铃、哗铃、哗铃铃~ “不好,被发现了!前冲攻城!” 斥候第一时间察觉对方在沙子自安放了拦马铃。响声惊动了守卫士兵,肯定会万箭齐发,躲在城门的盲区才安全。 “噗~噗~” “有陷阱!!” 临近城门二十步处,四五个一丈宽的陷阱埋伏被触发。三名斥候连人带马掉入大坑。 “被发现了?全员攻城!拿下忻阳!!!” 第173章 瓮城欢迎你 图拉多挥刀下令,二百余骑兵奋不顾身出动,三架攻城车被二十个精壮勇士快速前推,目标是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发现异常,一边点灯,一边探身子查看。 “嗖嗖~嗖嗖~” 北羌草原儿郎弯弓而射,城墙上的无脑士兵仰头栽倒。二十支箭矢,射杀倒十八名城墙上的黑影。就是活靶子! 图拉多笑意更重,自己的预想没错。 城门处三个深坑被木板盖住,三架攻城车接踵而至,猛烈冲撞城门! “开!开!开!” “轰!” “就这?这城也还好打了!” 图拉多笑出了声,这薄皮大馅的玩意只有在中原才能看的到吧。 如此低下的士兵,糊弄的防守,担得起“亡国”二字。 “进攻!进攻!” 图拉多拎着大刀冲在前面,不用犹豫! 全军听我号令!攻入忻阳,杀中原弱夫!!! 看似厚重的城门只不过是装饰,攻城车冲撞五次便出现了活动迹象,几十号士兵再用力一推,城门竟从中打开。 天色将暗未暗之时,贾仲牵马走路轻松,马背上的冯大朦胧中恢复了意识,脑袋肿胀的要炸裂,满口的牙齿都感觉松动,没死比死了还难受。 马屁股后面的小兵尸体冰冷,白的骇人。胸腔上的偌大血洞几乎流光了全身的血液。 生如冯大般自责痛苦,死如小兵一样寂静。 “还没死吧!”贾仲语调轻佻。 “别惊讶为什么我会来救你,赶巧了。” “来回路程太远,小兵我赶不及救,别怪我。” 冯大听着贾仲的话,无力的瘫在马背上,眼角两行浑浊的泪水长流不止。 “嗯,对了。忻阳那边也不用担心。” “咱的标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长官,相信他就行了。” “男儿哭吧,哭吧,不是罪!兄弟们,咱们回家收玉米喽!” 忻阳镇外,三百北羌骑军奋勇当先,谁也不甘落在后面。这仗打的太容易了,比攻入任何一座堡垒都容易的多。(当然,着名叛徒袁虎踞的变相投降不包含在内) 折损三名斥候的代价拿下一座城池,这损耗不足挂齿。 图拉多今年五十有二,自十八岁入军帐,草原东征西讨三十余载。 败仗吃过,胜仗更不可胜数。军功堆砌,终于从一个牧羊的穷困小子迈入王帐。 这是草原权贵的一小步,却是他改换门庭的一大步。 人家仗着有亲王老爹、权贵兄长的扶持,伸伸懒腰就能完成的事。他图拉多是用战场上一刀一剑的真本事闯出来的! 将军喜欢战争,那是建功立业的平台。此次北羌大军入中原,他高兴的愣是三天三夜没合上眼。 草原人目不识丁,还是中原读书人形容的豪气: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好,说的真好! 中原人打仗稀里糊涂,学问是真没得挑,三两句话把每个武人奋斗的目标全讲出来了! 图拉多没赶上上一次北羌与中原的大战,那时候他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兵,被长官带着平定草原内乱,接着天天运粮、喂马。 可惜,真是可惜。他曾经在梦中不止一次的臆想过,自己带着数千草原勇士奋勇抗敌。什么虎啸军、什么神机营都白费!就靠着数千兄弟,打出扭转战局的关键战役。 然后名垂青史,可汗入主中原,登上那传说中的金銮殿。自己身着黄金铠甲威风凛赫,高弹阔落,指点山河。 不行了,想想都他娘的过瘾。 轻而易举的攻入忻阳城,给了图拉多极大的信心。忻阳易得,京都也难不到哪去。 中原的大好河山就在自己脚下,用北羌弯刀割大好头颅。 权利!金钱!荣誉!就在眼前喽! 一时的恍然,北羌三百骑军连同主将跃过城门通道,前头的北羌勇士急拉缰绳,整支队伍被迫停顿。 “将、将、将军!” 先锋斥候声音断断续续,表情比苦瓜还苦。 图拉多刚想破口大骂,还是咽了回去。 擦亮眼睛再瞧,只觉胸口翻腾,一口老血压抑不住的喷了出来,要不副将搀扶的及时,多半得摔下马背。 “瓮城?” “修在城内的瓮城!” 忻阳?边镇小城?数千人口之众?什么时候配备了这种该死的鬼东西? 没人敢相信,更没人愿意相信,北羌骑军们多希望眼前的瓮城是海市蜃楼。 “咯吱~咯吱~”机械声作响。 背后的城门自己关闭,回头看去,哪里是粗制滥造的城门?实心的木质城门,后背还有铁板加厚。 那城墙上随手射杀的十几个士兵也是假死了? “圈套!” “预谋已久的圈套!” 图拉多懊恼不已,用手掌反复敲打着自己蠢笨的脑壳! 第174章 大获全胜 “将军!将军!” “咱们的攻城车丢在城门外!无法破门,怎么办?” 副将急的眼泪流了出来,跪在地上请求主将拿定主意。 “能怎么办?咱们成了人家嘴里的肥肉!” “四面皆是中原士兵,就怕他们万箭齐发,咱们躲也躲不了。” 图拉多纵有几十年的战场经验,也想不出更好的应对之法,失声喊出最不愿意说出的话。 “北羌骑军听令!死战中原弱夫!” “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草原男儿的勇猛!” “只管前冲,给我踩破他们纸糊的瓮城!” “杀一人,赏十金!官升一级!”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瓮城不是泥捏的,而是实打实建成有两人高的砖墙。忻阳旧城墙残破,修整起来费时费力。 薛潇湘别出心裁,指着老旧兵书中的瓮城示意图问泥瓦匠钟重有没有搞头? 瓮城这玩意都是铺设在城外,半圆弧笼罩住城门,形成假城门,以达到双重保护,关门打狗的效果。 内建瓮城这种天才的脑洞,更加适合忻阳这种小城。所消耗的材料更少,开工更加隐蔽,更容易迷惑敌人。 大城池不这样干,是遵从将敌人拒之门外的原则。 忻阳镇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仅存的劳动力就是那些即将油尽灯枯的老人,就是请进来打也不怕! 卓山镇遍地是宝,碎砖烂瓦要多少有多少。既不是修建万年牢的传世工程,也不是打造多么精密的武器。 钟重大包大揽,调动起所有人力,巨峰镇的神棍老杨带着乡亲赶来助阵,忻阳镇的本地老农也热心帮忙。 农村人盖房都是相互帮忙,和泥砌砖都是熟手,五十来号人并肩作战了八天,这座两丈高,曲折数百步的瓮城拔地而起。 有内行人设计监工,不敢说无坚不摧,但也绝对不会刚建成就被北羌骑兵给捣毁的七零八落。钟重略懂机械,坚固了城门后还以线绳牵引启合。 “忻阳士兵听令!” “上弦!听我命令,射杀北羌蛮子!” 声音一响,主将登场,薛潇湘傲立瓮城城楼之上,左脚踩在墙砖上,单手举旗高声呼喝,少年英雄,风姿无二。 “唰唰唰~”一盏灯火连着一盏灯火接连点亮,上百点火光旁平均各有三个晃动的人影,整个瓮城的全貌完全显露。 图拉多看的越真切,心越发慌。情报失误太多,守军人数高达数百。 居高临下的俯射,自己这三百兵马怎么能撑得住? 北羌骑兵也不是傻子,草原精锐中的精锐没死在大军对撞,而要埋骨在寂寂无名的边镇。 憋屈、无力,继而是无能狂怒。 “蛮子你们听着!缴械投降,我赐你们死个痛快。” “负隅顽抗,老子将你们剁的稀烂喂狗!” 薛潇湘平生第一次说出这样粗糙的荤话,脸蛋微微泛红。心里倒也觉得莫名的痛快,压抑了许久的怨气也随之发泄。 “奸险小人!拿命来!” “北羌死战!拿下对方人头!!!” 三百整编骑队进行冲阵,企图以血肉搭成高墙,近战杀掉守卫士兵。 图拉多御马争先,手中的马鞭奋力抽打,冲在最前方,他誓与草原兄弟同生死,共存亡! 正对薛潇湘的意,不怕你们不冲锋,就怕你们藏起来硬耗,缩头缩尾的杀起来不爽利。 八百支弓箭是忻阳镇能凑出的全部家当,这还多亏查抄了巨峰镇袁虎踞的府邸。 弓弩手射的虎口撕裂,从没摸过弓的歩卒只管有样学样,绷满了弦往人堆里射。 一盏茶的功夫必须射完所有弓箭,是都尉的命令。 箭雨遮蔽了光亮,似天幕降落人间,鸣镝落处悲声此起彼伏。距离太近,箭头往往穿过两名北羌士兵的身体才停下飞行,北羌骑兵的鲜血染红了瓮城内每一颗砂砾。 箭停,三百北羌骑军死绝二百八十。 田九带着五十名士兵以绳索滑落瓮城,钢刀无情收割人头,大局已定,忻阳胜! 薛潇湘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沙场寒冷,抵不过刺骨的箭镞钻入肌肤的无力感。” “作为一个正常人,最不喜欢看到的事莫过生命终结。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立场不同,见面只有你死我活。” 这场大战未曾记录于史册,但与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大战相比毫不逊色。 五十中原新兵以孤城为依托,对战三百突袭的北羌精锐骑兵,仅客观战死一人,这样的战绩足可封神。 女子又如何?若中原将军们都有薛潇湘这等才干,中原王朝的马蹄必定踏遍天涯海角。 第175章 可疑的舟山郡 时间拉回三个时辰以前。 冯大赌气携带小兵出城,装睡的贾仲不放心便悄悄一路跟随,同行者还有凤鸣堡的老兄弟谢十二。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看着冯大抓兔子吃瘪,两人藏在不远处笑的不行,要不是小兵提议抓沙鼠有了收获,贾仲和谢十二早就出面相助了。 弓箭手对于声音极度敏感,早在冯大提着裤子石堆拉屎前,贾仲就发现了异动。 猜测是北羌士兵突袭,两人一马赶紧往忻阳镇报信。 距离还有一里路时,谢十二跃下马背,跑着返回城镇,贾仲从小路营救冯大,也因此使小兵殒命。 北羌骑兵射向城墙上箭矢,全部扎到了预先准备好的草人上。 农村地头上常用稻草人驱赶麻雀,边疆上用处更多,都怕自家养的鸡仔被老鹰叼走,院子里几乎全都安放这个丑东西。 上百个草人在灯影的作用下就是栩栩如生的士兵,图拉多被真真假假的中原兵法搞昏了头,军心大乱,打仗怎么可能打的赢。 这场意外之战,赢得极其轻松,战果极度丰厚。 夜深人不静,忻阳镇的士兵们在淡淡的哀伤中更多是打胜仗的喜悦。每个人都在计算自己杀了多少北羌蛮子,事后能领多少军功。 新兵蛋子们手上沾了外族的血,既慌张又骄傲。 按照惯例,打胜仗应当重重犒赏,最起码也要大排宴宴酒水管够。 穷困凄冷的边镇没有这个条件,老周安抚军心特意做了几个带荤腥的菜,沙鼠脂肪厚,拿来炼油,炒野菜也喷香。 忻阳老农们憨厚,搬来一坛自家酿造的陈酿黄酒,新兵蛋子们灌了半碗便分不清东南西北,啃着筷子都是鸡爪味。 薛潇湘没感觉到胜利的喜悦,看着案牍上的醒目的日期百感交集。 “我的老天爷,是真的。” “王朝之祸,就要从边疆燃起了。大好山河浸染鲜血,朝堂涌动,民不聊生。” 几千里外的周文胤同样心神焦虑。平定倭寇很顺利,灭倭军还没等部队完全集结,战争就已经结束。 为福田县枉死的父老乡亲报了仇,数千具倭寇的尸体、八艘沉船就是给朝廷的交代。 琉岛盘踞的倭寇大伤元气,短时间不敢兵犯沿海。 仗打的顺利,倭寇杀的舒坦,真说肉疼的还是孙大少。当时口号喊得有多少,论功行赏的时候就有多咬牙。 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像废纸一样撒了出去,京都的豪宅都送出去八座。 不伤筋不动骨的孙大少坐在凉亭中惆怅的饮酒。 “败家子呀!败家子!” “我老爹说的没错,整个运河一年的收入,让我上嘴皮一碰嘴皮全花光了。” “切莫冲动,切莫冲动,下次放大话还是得算好账。” “不对!败家子怎么了?老子这是为国为民!” “那什么,千金散去还复来,花点钱怎么了?” 孙大少左右手各持一个酒杯,一边劝自己洒脱,一边劝自己理性,自娱自乐,神神叨叨。 朱轩亦手中的灭倭军并非职业军人,而是以权力和金钱笼络起来的上万私兵。 这群人平时按月拿着俸禄,私下游走在市井中各行各业,有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也有地方衙署的捕快,其中还不乏员外,乡绅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 多年来这些人为朱家提供情报,有的人为了金钱,有的人为了偿还恩情。 睿和亲王约定这些人只需要为朱家卖三次命,这场大战就是第三次,彼此之间的情谊相抵,各自返回原籍,昨日门庭若市,今朝冷清寂寥。 经过粗略统计,朱轩亦手中还能掌握的军队,仅剩五千。大半都在老爹睿和亲王身边驻守。 不过她完全不心疼,这场仗已经为她心爱的男人铺好了仕途之路。借着战功为跳板,混迹朝堂,以后肯定是大有作为。 周文胤坐在客栈,思前想后,想后思前,冥冥之中他总是感觉有地方不对劲。 各种疑点汇集在一处,舟山郡。 自己在舟山郡遇险,到底是谁通风报信? 舟山郡是开始的地方,那群穷凶极恶的水贼到底有没有肃清干净? 恰好死在书房的舟山郡守真的是背后的主谋吗?那离奇消失的衙署官员又去往何处?不搞清楚,内心难安! 周文胤是个较真的人,不彻查干净,断绝匪患。他没法昧着良心受领功劳。况且潇湘知道了,也不会开心。 手中无兵无权又怎样?返回京都前,他要自身再去一次舟山! 第176章 难消美人恩 心里有愁事,酒量都会变差。 世间的痴儿们啊,往往借酒浇愁愁更愁。 伤病未愈的周文胤身在异乡,思念起亡故的父母双亲和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薛潇湘。 男人半生的努力与波折,都只是为了给心爱女人带来更好的生活。 对抗倭寇的战争中,他不敢后退半步。只因他觉得后退一步,就会离潇湘更远一步。 酒精化作朦胧带周文胤回到了梦想中的旧时光。 薛潇湘那张瘦弱的小脸格外清晰,只是瘦的不像样子,老爹轻轻将这个小女孩抱在怀里。 一向好动顽皮的周文胤就乖巧的坐在旁边,手指犹豫半天也没敢戳戳她。就怕轻轻一碰的力量会让这个小姑娘身体散架。 半个月的调养,小姑娘拥有了和寻常女孩相同的红润脸蛋。也不一样,潇湘的脸蛋显然更加好看。 小时候的潇湘话不多,总是静静的躲在角落发呆。这一点在同龄孩子眼里太难理解,不无聊吗? 还有不寻常之处,潇湘很勤劳,总是喜欢抢着干活,跟家丁抢、跟女婢抢、跟花匠抢。仿佛只要有一件事不是亲力亲为,就会全身痒痛难耐。 周文胤从不嫌弃潇湘的不合群,他有一种莫名的宿命感,从相见的那一刻,这两个人的命运就死死的捆绑在了一起。 温暖可以融化冰雪,也能捂热冰冷的内心。 周文胤与哥哥周文雍相比,性格截然相反,行事冲动不计后果。 教书先生失神批错的习题,周文胤认死理,不畏权威,当面质问先生,让先生下不来台,被罚抄礼记。 冬夜又黑又冷,是潇湘坐在他身边,一边拢火一边帮他抄写笔画繁多的部分。 郎有情,女有意。 周文胤曾偷听父亲与母亲的秉烛夜话,再过两年就安排他们两人成婚吧。 傻小子激动地面红耳赤,第一时间与潇湘说了原委,尴尬的她当即含羞带臊。 潇湘天生聪慧,陪着自己练武多年,也很有成效。武状元恩师在暗地里不止一次说过,可惜了潇湘是个女子,要不一定也能将其培养成翻江倒海的大侠。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熟悉的歌声抑扬顿挫,欢快中隐含着一缕哀伤。 “是,是潇湘最喜欢的歌谣!” 周文胤迷茫中脚步凌乱,闻声而寻。勉强越过门槛,便看到了依靠在栏杆上女子。 “潇湘!”周文胤惨呼,不顾一切的抱住了这个日思夜想的人。 女子独有的体香与胭脂水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大醉的周文胤只想沉溺其中,也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 抱着真实肉体的感觉难以描述的美妙,周文胤时刻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安全感满满。 终于见到了心爱的潇湘,这个坚强的男子,声音哽咽,手臂死死的缠绕住她,哭的像个孩子。 “你终于回来了~” “我实在太想你了,你过得还好吗?”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一分一秒也不会。” “大哥还活着,咱们的家没散。” “你、我、大哥、还有小嫂子,咱们四个今生永不分离,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女子的身躯先是一怔,想要轻轻的推开他,等到周文胤说出了埋藏在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动作也变得无力迟缓。 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周文胤的头顶,娇滴滴的回应他的醉话。 天公作美,吹散了薄纱般的云雾,月色很温柔。 男子臂膀有力,女子身姿窈窕。一男一女在拥抱中身体的温度逐渐升温,周文胤动作也愈加大胆。 虽然和潇湘以前从无做过半点逾越之事,肌肤之亲也仅限于拉拉小手,轻碰小嘴。 这次久别重逢可再也无法抑制激动,周文胤只觉小腹滚烫,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若无法浇灭就要烈火焚身。 女子的喘息愈发粗重,细密的汗珠沾湿了薄薄的衣襟,饱满的胸脯在灯影中上下起伏。 再多的推脱已是多余,两人的理性被踩到了泥底。只管人生得意须尽欢。 两具孤独的灵魂抛弃世俗的遮掩,仅靠原始的本性深刻交流。 响声惊动了池塘里的锦鲤,上下跳跃着争相偷看,亦或者是欢快的为其敲打节拍。屋檐下的秋海棠瞧的真切,羞的脸蛋更加深红,水珠都布满了整个花朵。 两指粗的蜡烛熄灭,雄鸡高唱,东方既白。 第177章 美丽的误会 女子最先清醒,先是呆呆的靠在床头半晌,接着悄悄扯走了身下的锦缎床单。 周文胤全身的关节酸疼,头脑发胀,心中的郁结之气却全部消散无形。 看着赤身裸体的自己,下半身泥泞不堪、胸膛处的红痕、都在告诉周文胤昨晚发生了一件什么事。 “啊!” “酒后失德,我到底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周文胤一拳捶在自己的脸上,疼痛与懊悔交织。 “哼!看不出来嘛!” 在门口探出头的朱轩亦斜着眼对周文胤冷嘲热讽。 “装的斯文守礼,你可知道你昨天晚上干的好事?” 周文胤看着突然闯入的朱轩亦惊慌失措,将被子裹住全身,活像个受人欺凌的小媳妇。 “我、我,我也不知道...” 脚尖点地,朱轩亦脸色晦暗,满头的金钗格外耀眼。 今天的朱轩亦尤其美丽,不用掩人耳目的以男装示人,珠宝华丽、锦缎贴身,淡妆浓抹搭配惊为天人的容貌,康平公主的神采无与伦比。 “哦,记不清了是吧,我替你回忆。” 周文胤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坚决的摇头。他不是全然忘了昨晚的疯狂,那个女人不是潇湘,那、那不会、不会是...... “浪荡子!” “你顾着自己快活,就不管人家姑娘了?” “客栈老板的女儿一早就跟我去告状了,人家好好的在走廊唱歌。” “被一个浪荡子抱在怀里,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胡话,剩下的事不用我多描述了吧!” “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周文胤你竟然能干出这种事!” 朱轩亦越说越气,一把将桌案上茶杯茶壶推到地上,可惜了那一对青花薄胎压手杯。 “啊!” “客栈老板女儿?” 周文胤仔细回想,对这个清秀的小姑娘有点印象。 “我真是疯了,这、这怎么办...” 朱轩亦强行运气,不耐烦的说道:“算了,你不是正好不喜欢京都生活吗。” “这下能顺你的心意了,你娶她为妾,既不耽误你与潇湘姑娘接亲,又能给这位无辜的姑娘一个名分。” “到时候你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想想都舒坦对吧!周公子!” 周文胤欲哭无泪,既不愿答应,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想有一位上天派来的使者,解决自己的问题。 “主子,您就别吓唬周公子了。” 门外贱兮兮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几秒钟之后,周文胤就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声音。 “我已经找客栈老板谈好了,一千两黄金的赔偿外加京都两间铺面,另外为姑娘寻得良夫。” “周公子,这都是小事,花点钱就能解决,用不着绝望!男人嘛,偶尔风流一下。” “正常,正常哈~” 孙天轻摇纸扇,带着好消息走进屋内,腰板挺得笔直,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 “业务挺熟练啊!这种事指定没少干!” “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朱轩亦狠狠的剜了孙天一眼,气鼓鼓的返回自己的闺房。 再过五日,就是举国欢庆的一个重大节日,每五年一个周期,据京都传来的消息,这次圣人十分关注,特批吏部调拨五万两白银,圣人要与百官同乐、与万民同乐。 国无战事时,将军不可随意统兵,灭倭军走的走,散的散。圣人恩赐康平公主朱轩亦的两名影卫在福田县一战中全部身亡,光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朱轩亦的私人武装“灭”字小队的中坚力量一直保留在京都,不到天崩地陷的危机时刻,这支部队不会轻易挪动。 孙天、朱轩亦、周文胤三人三骑,行走在乡间小道,距离舟山郡还有三十里。不似千骑卷平冈招摇过街,倒也有神仙眷侣侠客行的轻松潇洒。 再探舟山,从一人独行到三人游。周文胤有了把柄攥在人家手里,理不直、气不壮,一路上不敢轻易发言,像极了刚入进门受气的小媳妇,窝囊的可以。 舟山郡是个岛屿连接的特殊地区,诸岛屿星罗棋布,盛产海错产品,种类之丰富,产量之高,以一郡之地足可供应全国。 以土地面积最大的普陀县为中心,孙天上次带兵清剿的地方就是此处。 翻看历年的税收情况得知,这个看似穷乡僻壤的沿海小地方,竟担负着整个江浙地区三成的税。 本应该民风淳朴,收入丰厚的富硕郡县,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匪寇盘踞,蛇鼠一窝的毒瘤了? 当地的层层衙门口都是睁眼瞎,县官、郡守、监察使、巡检使都被收买了? 还是说,有人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第178章 四个我要 话痨孙天闲不住嘴,跟周文胤一路闲聊,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也从无顾忌。 “公子,您不是外人,我给您交句实底。” “别看户部张贴的那些花团锦簇的公文,都是胡扯的!” “这世道好不好,做生意的比谁都清楚。” “什么百姓和乐,幸福安康?粮食增产增收,海外贸易再创辉煌?” “骗鬼?鬼都不信!” “远了不说,自打圣人五年前突发奇想宣布海禁,是减少了倭寇的侵扰,但白花花的银子可都没地方挣了。” “我名下专门运送海外货物的三支船队,五年就走了四次货,抛去下人开销与运送成本,才挣了不到八千两银子!也就是往年五个月的利润。” “生意人都挣不到钱,那工人呢?还不得饿个半死?” “这可是五年啊!这五年可太难熬了~” “行走在南北航运时,您曾问我为啥不去贩卖粮食?” “不是粮食利润低,我是真不稀罕挣这些昧心钱。” “那农民们辛辛苦苦种一年的粮食,就指望换些钱,穿衣吃饭。” “农户运粮到米市上,官家要求以每石四百文的收购,而那些奸商能给到一百七十文就大发善心了!” “左手倒右手,凭借大棒和官印,这些生孩子没屁眼的玩意就赚的盆满钵满。” “再加上贪官污吏,从中盘剥。老百姓日子能好的了吗?” “今年粮食产量出奇的低,官府以高出正常价格两倍的银子收购,您猜怎么样?” “奸商们的收购价不涨反降,一百文一石,没商量。” “觉得不划算可以去方圆三百里的市场问,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孙天讲述起行业内幕,各种千奇百怪的招数层出不穷,听的人毛骨悚然、不明觉厉。 周文胤两道剑眉竖立,手腕上的青筋显示出他的愤怒。 “王朝真的就腐化成这样了?数万官员都沦为了只认金子,不听道理的蛀虫?” 孙天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打起哈哈,这个周公子是火气旺盛的小青年,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太明白。 “不至于,不至于。” “整个王朝还是好人多,好官多。” “江浙地区一直在雍和亲王的掌控内,为尊者不正,身下的小卒子还能规矩?” “公子别生气,他们倒卖粮食,我就囤积药材。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 “我都嘱咐好了,商贾买药价格涨三倍,官员买药价格涨五倍,平民买药原价照旧,穷苦买药,不计成本。” “怎么吃进去的,我都得让他们乖乖的吐出来!” 孙天得意的将他的生意经坦露,这就是他钱囊最大的底气。 “其实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您。” “据我侦查出来的结果,舟山郡今天的破败腐化,都是海禁、征兵和粮食减产闹得。” “至于您曾提到的水贼老大,我还暂时查不出结果。不过敢肯定,那个死状离奇的郡守老爷肯定脱不了干系。” 一直没有发声的朱轩亦对这些事没有太多触动,耳朵里早就灌满了是一方面。 再从身份上计较,她生活在统治阶级,是这个王朝金字塔尖尖上一小撮人。 生在帝王家,修习帝王术,心中对万事万物有所取舍,污秽的官场是常态,谄媚的话语比比皆是。他们可以听到关于底层人民的消息,但无法感同身受。 “舟山的这个地方情况太复杂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朝廷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你嫌他们蝇营狗苟,等你进了官场就好好改造他们。” 周文胤愤慨交加,摇了摇头,平淡的说:“功名利禄,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朱轩亦眉头轻蹙。 “没事,周公子。” “不喜欢当官,跟我做生意也很好的。” “只要你点头,什么买卖咱家都有现成的,我给你当参谋,包赚不赔。” “看着自己打拼出来的金山银山堆满屋,也老有成就感了!” 孙天接茬打着哈哈,跟了朱轩亦这么久,他怎么能不知道主子的心理?只要人绑在一块,感情都可以慢慢培养嘛。 周文胤笑笑,还是摇了摇头,沉吟半晌后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席话。 “我想要的,你们给不了,但相信那天一定会实现。” “我要官场清正廉洁,不惧讲真话。” “我要战事隐入尘烟,将士能归家。” “我要百姓生死无憾,不再受欺压。” “我要这朗朗乾坤道,事事有王法。” 第179章 再探舟山 不多时,三人已经到达舟山郡附近,故地重游,心境已然不同。 朱轩亦和周文胤曾在舟山郡沿岸的海错市场抛头露面,孙天大马金刀的带兵闹翻了整个城镇,也是熟面孔。 这次想要不打草惊蛇,明察暗访,更需要全方位、立体、无死角的乔装改扮。 孙天孙大少的霸道行径深入舟山人民心中,还是照旧在城外等候,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还得有人接应。 上次的扮演富家公子的周文胤确实有点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这次就穿上江湖武人的服装,扮演高门子弟从镖局雇佣的镖师。 腰间明晃晃佩戴宝刀,四肢修长,面庞棱角分明,胡茬硬朗,扎起高高的发髻。 再加上显眼的纱布绷带,可塑性很强嘛!确实有江湖浪子的风骚。 朱轩亦坐在华丽的锦棚马车里,遮盖的严严实实,扮演一位神秘的富贵子弟,是官是商,给人无限遐想。 进入舟山郡城内,城还是以前的城,人却已好像不似先前。 城门的看守都是新面孔,上次孙天带着灭倭军毫不留手,守卫全被杀光。猜测目光冷峻的士兵们,应该是太守府调拨来的新人。 递交完路引,手续齐全,真实有效,是曲州来的生意人。 男,高个、武人、左脸有伤疤,同顺兄弟帮的镖师。 女,曲州郑家的嫡系子弟,采买货物。 守城士兵核查无误,正要放行,一只纤纤玉手从锦帘里伸了出来,丢出一袋不轻的银两。 “给守城的兄弟们喝茶吧~” “等几天货物出城,还得有劳中郎将帮持~” 轻声细语的语调中显示出世家子孙天生的自信。 “放行!” 合法合规,还懂人情世故,这样的人凭什么不放行?平时趾高气昂的士兵,立马变得笑容和煦。有人不爱钱,但没人不需要钱。 城区内不似海错市场,没什么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三层楼高的海鲜酒楼与成片的商铺表现出此地过往的辉煌。 现在酒楼还在坚守,商铺已经大批关停。摆摊的小贩售卖的都是最普通的平民食品与价格不高的衣帽鞋物。 “看来孙天说的不错,这地方的人生活的并不如意。”马夫兼镖师的周文胤小声道。 “嗯。别东瞅西看,惹眼。” “遇事别冲动,先找个客栈落脚。” “好嘞!驾~驾~驾~” 一架马车驶过街头,挑挑拣拣进入舟山郡最豪华的住宿。 周文胤抱着宝刀在街上闲逛,衣袋里有镖师红票和几百里银票,也不怕巡街守卫的盘查。 一切都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与周文胤的家乡大差不差,安宁、落后。 市民们该生活生活,该工作工作。缺少了大笔订单,还是有些天南海北的供货需要。 渔夫打捞近海的海错,简单收拾干净,带回家后成色好,个头大的制作成干货,卖大价钱。 挑拣后的货物整齐码放好,行销本地,或者运送到附近州郡。 “这还是我被上百人追杀的舟山吗?” “水匪的老巢?吃人不吐骨头的狗官都没了?” 周文胤越勘查越懵逼,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多。里外里半个月的时间,贼窝就变成和谐小镇了? “老乡,我们刚来舟山,你们这有什么大型的海错市场吗?” “我和东家来采办货物,这街上的量太小了,成色也不行。” 市面上打探消息只有两个地方,一是酒肆、二是妓院。 周文胤举着酒杯向酒肆老板套话。 “海错?” “兄弟是第一次出门吧?” “三年前买海错离不了舟山,现在不行了。还是去几百里外的胶莱吧!” “还有,我好心提醒你几句,把银钱放好,别露富。想要平安,就赶紧离开这里。” 酒肆老板绷着脸,又惜字如金,说完了话便再也不开口。 周文胤又继续向不同的人问过话,卖鱼生粥的小贩、海港出力为生的力夫、抱着孩子沿街叫卖针头线脑的妇人。 获得的只有不耐烦的含糊推辞与白眼,给周文胤逼得没辙没辙的。 无计可施下,傻小子竟钻到了城西的空地边,与梳着长揪揪的稚童打成一片。靠着糖块与蜜饯干果,还确实有了些新的发现。 “舟山郡的男丁无论是否成年,最近都变得早出晚归。” “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出去,回来时空手而归却面露喜色。” “家中的女子也变得沉默寡言,闷在房间里一件又一件的缝制衣服,但不是常见的衣物,由皮革、粗布以竹签粗细的长针缝纫。” 第180章 失控的老妪 “缝制皮革衣物?是盔甲!!!” “这群沿海的莽汉到底想干什么?” “渔民不好好的折腾海错,胆敢私自大规模制造甲胄!” 周文胤越推敲越心惊,手指尖都有点发麻。 历朝历代对于私藏甲胄的容忍度都很低,本朝开国时,天下初定,周二夫骁勇善战,平定了下属封国的叛乱,封绛州侯,后官至丞相。 就这样有过军队经历的权势大臣,后来被人检举私自藏甲五十,惹得老皇帝龙颜大怒,下令严查不怠。 最后怎么样?百口莫辩,绝食而死。头顶扣上了意图谋反的屎盆子,为天下笑者。 本朝圣人宽容许多,允许禁甲不禁兵。权宦贵族、富豪乡绅可以豢养私兵,看家护院,但依旧不允许藏甲于内。 祖宗留下来的贴身甲胄,是孤赐予你们家族的荣耀,好好安放在祠堂供奉,谁敢触犯这条红线,轻者一撸到底,全家获罪流放千里,重则以谋逆罪论。 这个事放在今天也很好理解,平头百姓家里可以存放菜刀、水果刀。也会给一些特殊人员颁发持枪证,合法使用热武器。 但你要是家中存放五十套军队制式服装,还外带防弹衣,不是想造反,还能干嘛?成立保安大队不成。 掐算着时间与数量,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据那些稚童所言,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数月,制作了数千套甲胄! 到底是什么人暗中支持?难道这天下真要大乱? 顺着这条思路想,周文胤又思考起舟山郡守府的情况。 半月前他们离开舟山,太守任命新任郡守赶赴舟山任职,国不可一日无君,地方也不可一日无主。 这位新郡守带来数百兵丁稳定舟山后便深入简出,郡守府外的街巷周文胤至少又经过了十几遭,愣是没见到有任何家丁、官员进出。 州民干的坏事,绝对不可能瞒得过地方的父母官。这种某许或者是直接授意,到底在憋着什么惊天阴谋? 星辰闪烁,茶楼客栈都点上了灯笼。 街巷上少有行人,挑着担子的小贩没卖完汤面。 不死心的边走边吆喝售卖海错面线,当地的小黄鱼、八爪鱼炖到汤中,搭配细软顺滑的面条,暖身暖心。 叫卖声越来越远,周文胤边想事,边赶回客栈与朱轩亦商量。 人分神的时候干活往往最容易出错,厨师会因此切手,力工会崴脚扭腰。 意识恍惚的周文胤游荡在寂静的街巷,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正有一老妪迎面走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能让其终身难忘。 老妪身着素衣,眼神并不灵光,好像在寻找什么,四处张望,无果。嘴唇抖动的频率十分有规律,三下快、两下慢。因为驼背而导致整个人身子前倾,脚步磕磕绊绊却不见停歇。 周文胤脚步急促,老妪亦是如此。 “砰!”撞了个满怀。 周文胤回过神,自己撞了个趔趄不要紧,老妪如陀螺般原地转了两转,失控轱辘到一边。 “诶!” “老人家,不好意思。您、您没事吧!” 吓坏了的周文胤忙不迭去搀扶老妪,眼瞅着老人家跟自己母亲年龄相差无几,身子骨弱。万一这下摔出个好歹,自己得愧疚死。 “啊~” “没事,应该没事。” 老妪只感觉眼前都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但还是下意识的说没事。 周文胤面朝老妪,一把将其提起,七八十斤的骨头架子,并不费力。 “我带您去医馆瞧瞧病吧,别存下内伤。” “费用都包在我身上,银两不会少了您。” 老妪摇了摇头,重重咳嗽一阵,摇了摇昏沉的脑袋,与周文胤四目对视,立即惊叫起来。 “是你!竟然是你!” “啊?啥玩意?” 周文胤顿感大事不妙,一股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 老妪嘴唇不再抖动,目光透露出坚决,形如枯槁的手掌探入怀里,一柄锃光瓦亮的小匕首“噌”的抻了出来。 “你给我儿子偿命!” 两人相隔太近,周文胤没有防备之心,空门打开,没有躲避的可能,只能聊胜于无的将身子往后闪躲。 “嘶~”匕首没入周文胤左侧肩胛骨。 还没感受到疼痛,老妪疯了一般扑上前来,双腿缠住周文胤的一条腿,全身往后下坠,使的全是乡妇撒泼的招式,照着周文胤的上半身又捶又打。 “报仇!报仇!” “你该死!该死!” 骂着不解气,直接口手并用,碰到哪里就是死咬不松嘴。 第181章 全民恶人 “别、别打!” “什么仇、什么怨啊?” 周文胤护住自己俊俏的脸,生怕被挠破相。相互对抗中,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面孔,舟山郡海错市场的小贩。 那个坏东西,设计陷害自己,也是个小头目。据孙天说混乱中被铁骑踩成了肉泥。 “这寻仇的老妪不会就是小贩的亲娘吧!” “完蛋了!又他奶奶个大西瓜的暴露了。” 周文胤气的大爆粗口,凌空比划好几下,重拳还是没狠心挥下,动手打老人,非人所为。 稍稍用力,身体一挣,瘦弱的老妪再次脱力飞了出去。 没有想象中的吃痛呻吟,老妪舒坦开喉头的气,继而哭天抢地的嘶喊。 “救命啊!” “杀人凶手找到了!乡亲们不要放他跑了!!!” 小小的身躯,大大的爆发力,这两嗓子传入巷子深处的每一扇窗户。 不到两个弹指间,几十上百个虎背熊腰的青壮汉子争先恐后闯出街巷。 光着膀子,裤腰带还没系紧,手中的钢叉寒光闪闪。 “就是他,就是他伤害咱们的孩子。”老妪牙咬切齿的撒狠道。 “嗯!杀了他!” “给他的膀子卸下来!” “饶不了他!” 喊叫声此起彼伏,周文胤可不以为那些膀大腰圆的青壮汉子是在跟他开玩笑,鱼叉、木桨、抄网,都高举在手中跟自己打招呼? “刁民,如假包换的刁民。” “这群疯子都敢私造兵甲,顶着杀头的罪过,真被逮到骨头都得被嚼成渣子。” 周文胤片刻不敢犹豫,拎出长刀,经典的夜战八方藏刀式,能攻能守,三五个人难以近身。 火拼一触即发,舟山的渔民们率先出手,十七、十八的混小子不计较后果,操着大棒猛抡。年轻人不要太气盛,可不气盛能叫年轻人? 周文胤实战经验丰富,手中操刀,心底不慌。简单的两下格挡,刀尖扭转,直接连捅两人。 要震慑恶人,就是要比恶人还恶,今天要是不捅死俩仨,还真难脱身。 很可惜,周文胤又猜错了。 见了血不但没有使渔民们退却,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凶性。 “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大家一起上,砍死他给乡亲报仇!” “冲!弄死他!” 沉睡的街巷轰然苏醒,静谧的街巷变得热闹。 正常人一辈子难以见到的奇景,一个胸膛插着匕首的男子,嘴唇煞白,拎着宝刀撒丫子跑在前面,呼啦啦三五百号大小伙子紧追其后,所过之处,一片狼藉,鸡飞狗跳。 客栈内独自美丽的朱轩亦暗地里并没闲着,她的容貌太过引人注意,为了套取情报扮丑的事,她可不想干。 当然,她还在生周文胤的气。女人对能走进自己内心的男人总是又爱又恨。 舟山郡没有朱轩亦的眼线,但并不打紧,附近的其他州郡总不至于滴水不漏。 “灭”字小队代表着她手中的武力尖端,不可忽视的仁善阁不仅涉及生意,也包含着睿和亲王手中经营了半辈子的人脉网络。 凭雍和亲王的威望与权势,兵部、礼部安插的全是自己人,势力遍及整个江南地区,又获得了南方一半世家的暗中支持。 别看在这老家伙面见圣人时温良恭逊,一旦出了京都左右甲士随从过千,三品的文官乖乖应侍左右。 其党羽的嚣张作为,雍和亲王的跋扈作风,百姓私底下纷纷将其称为“二皇帝”。 这个天下还是朱家的,区区外姓的雍和亲王能做到的事,睿和亲王也能做到。顶着实权亲王的名头,痴人都不会受欺负。 三十年间,睿和亲王动用府银,资助并提拔了一百零三名寒门士子,现在这些人分布在全国各地,有的干了多年的县令,也有官职太守、刺史,掌握不小的权利。 当年的星星之火已经发展成蔚然大观,这些知恩图报的君子,一直记挂着睿和亲王的恩情。 睿和亲王是个念旧的人,善待军中老人,体恤朝中老臣。要不是有朱轩亦与孙天做生意为支持,偌大的王府都得亏空进去。 仁善阁的牌匾就出自睿和亲王之手,集百家之财,用之于百家。集百家之力,兴天下之家。但行仁善之举,莫问前程。 朱轩亦继承老爹的志向,接手仁善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十六只信鸽齐发,这是最大的排面。一股暗流以舟山为中心,全面运转起来,各路人马奔走侦查消息,官府的案牍起起伏伏。 十六只信鸽最后汇总成三封信件:“关于舟山百姓、江南地区官吏、海外短报。” 第182章 坐井观天 三封信件很短,但扼要的说明了当前的形势。 舟山百姓近半年活动频繁,但不是忙于渔获,出海。 江南地区的官吏,贪腐之风乃全国最盛,近期又好像得到了某人的授意,不留余地的搜刮民脂民膏,变本加厉的懒政怠政。 海外近日航线频繁,从倭岛出海的船只高达数百艘,但奇怪的是所运送的货物多,人员却很少,曲折的海岸线上除了福田县与难以渗透的舟山郡,暂未发现倭寇行迹。 事出无常必有妖,朱轩亦归拢三份情报,一个大胆的猜测汇聚在脑海中。 “不好!文胤有危险!” 朱轩亦将信件揣到怀里,顾不得收拾价值连城的衣物行李,抄起角落的灯笼,冲出客栈寻找周文胤。 “啊?” 一出门朱轩亦就看见,常威在打来福,呸!数百个村民在追着周文胤穷追猛打。 英俊潇洒的俊小伙,现在遍体鳞伤,肩头插着匕首,染红了衣襟,后背遭到鱼叉袭击,豁开一尺长的血槽。 发髻也被群殴中打掉了,蓬头散发的周文胤且打且退。 朱轩亦眼圈通红,掏出随身携带的炸桶,出自京都火器营的两个精巧热武器,使用前上下摇晃,再拔出中间的隔片。随意抛出就能产生巨大的爆炸,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良物。 炸桶轻易跳到众人头顶,没见过世面的渔民们驻足观望。 “嘭!” “嘭!” 爆炸声震耳欲聋,形成了半径五步的轰炸范围。前排的舟山郡恶人们全部受累。 距离近的刁民轰成了几段,距离远一些的刁民也受到余波伤害,释放出来的亮光闪瞎了众人的眼睛,形成短暂致盲。 “文胤!” 朱轩亦冲向周文胤,小手拉住大手,两人撒丫子一起逃命,身后的渔民人数还在增加,甚至隐约中还有兵甲碰撞声。 “嘿嘿。” 朱轩亦怡然不惧,反而笑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笑啥,是不是让木棒把脑袋砸傻了?” 周文胤喘着粗气,以直男思维问道。 “哼。” “你不觉得咱俩就好像背弃了全世界,被所有人追杀?既危险又浪漫?” 周文胤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接着不解风情道。 “前半句挺对,后半句没觉得。” 冰冷的小手滑润,还带着微微湿腻。大手火热,粗糙的皮肤被鲜血沾染后更有皲裂感。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穿街过巷,目的是海边。 别妄想出城门,那些守城的兵甲肯定都被收买,去了就是找死。 舟山郡西侧的海岸少有人烟,天然的礁石,便于藏身,深坑也是天然屏障。 周文胤在地理志上就见到过介绍,今天就成了救命的巢穴,大丈夫不逞一时之勇,先委身于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礁石与礁石错落而成的半密闭空间,一丈多的深浅,足够两人隐蔽身形,进入前周文胤特地用半块石板遮住洞口。 绵延数百里的海岸线,海边的礁石无数。想在数不清的洞口中翻找出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敢大声喘气,更不敢点燃随身的火折子。月光透过缝隙照射其间,是最后的光亮。 朱轩亦轻轻的撕裂裙摆,温柔的替周文胤包扎伤口。 或是伤口太多,裙摆的布料根本不够用,沾染了污秽的衣角又不能贴在伤口处。 一阵心理斗争后,朱轩亦背过身子,一块带着体香的丝绸布料裹住了周文胤前额上的创口。 周文胤脸色涨红,这、这不会是...... 浅浅联想,刚开过荤的糙汉子竟觉得血脉喷张,躁动不堪。 呼吸越急促,血液活动也越迅速,肩头的匕首处一股又一股的热血迸发。 这布料的味道、味道怎么感觉很熟悉。 周文胤嗅着丝绸的体香,猛然间发现了一件大事,浑身的血液骤然寒到冰点。 “再坚持一下吧。” “我上午给孙天发了信鸽,他明早就会去客栈拿到令牌。” “灭倭军已经遣散,只能依靠其他州、郡的士兵来剿灭舟山。”朱轩亦温柔的安慰周文胤。 “嗯、好。”周文胤呆呆的回答。 “我根据情报也猜测到了舟山的情况,这里并不是简单的匪患问题。” “原舟山郡守只是个替死鬼,背后主谋肯定与倭寇有所勾结,加上你刚所说的村民私造兵甲,意图谋反。” “将所有事联系起来,我觉得咱们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福田县的倭寇登陆只是幌子,用来蒙蔽咱们的注意。” “舟山才是东南沿海的重点!” 第183章 匪寇就是倭寇 “是!” 周文胤重重的点头,他的想法与朱轩亦不谋而合。 “琉岛盘踞的倭寇暗中与舟山达成了某种交易,私下为其打造兵甲。” “既然舟山就是江南地区的水贼老巢,难不成多年一直侵扰沿海的倭寇其实就是匪患!” 周文胤一语道破整件事的本质。 朱轩亦苦涩一笑,无奈的点了点头。 “从地方汇集来的消息来看,是这样的。” “自从海禁以来,苦东南沿海的渔民久矣。减少了出海,海错的收获锐减,收入也紧跟着减少。” “舟山从纳税大郡穷的自身都难以为继,江南地区的官场压榨不停,这些渔民被迫拥有了第二个身份,水贼。” 暂时的安全,让周文胤对于疼痛感知的更加真切,肩头是最常活动出力的地方,任何的小动作都会牵带匕首上下涌动。 割肉的感觉,使周文胤前额的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心一横咬住碎布,直接拔出匕首,丢到地上。污血跟着喷出,险些溅到朱轩亦身上。 练武之人,磕磕碰碰总是常事,特制的靴子里留有夹层,缝制着蜡封的小包金疮药与止血药。 “呼呼~嘶呼~”周文胤依靠礁石上,小声呻吟。 “不好意思,弄脏你的衣服了。” “不碍事。” 裙摆撕碎用于给周文胤包扎伤口的朱轩亦勉强挤出一个自认为轻松的微笑。 借着月光的皎洁,朱轩亦一双修长笔直的玉腿更加炫目,周文胤赶紧将目光偏转,将话题延续下去清心寡欲。 “好啊!在州郡里就是好好先生,朴实憨厚。蒙上黑纱便摇身一变,成了烧杀抢掠、家劫舍的恶人。” “一群穷苦百姓为了生计,自发当水贼倒好理解。” “但没有大人物支持,形成数千人的土匪窝,还敢暗中与倭人合作,我是不敢相信。” “呼嗡~呼嗡~呼呼” 海边少不了的就是海风,礁石并非严丝合缝,随着夜深,源源不断的冷风灌入两人的藏身处。 朱轩亦并没有解答周文胤的疑惑。 寒冷使她白皙的娇躯冻得瑟缩发红,从不喜欢矫揉造作的性格使然。朱轩亦扭转身躯,反而大大方方的坐到周文胤身边,平静的说了句:“我冷,靠在一起会暖和点。” 月亮只有一个,然而月下的人,月下的生活则是不尽相同。 京都亲王府邸,再次称病告假的雍和亲王并没有缠绵病榻,反而惬意的依靠在紫檀软榻上双眼放光。指尖敲打着金丝楠木的案牍,眯缝着眼睛轻哼小曲。 庭院曲水流觞,遍地栽种着南方稀有乔木,两尊御用景泰蓝大鼎与太玄殿上的一模一样,小厮每日燃放好特制香料,烟雾缭绕、雅致幽然。 内务府匠人耗费两年半才制成的象牙六方鸟笼最为显眼。更让人看不透的是,奢华无比的鸟笼中放着一只麻雀与一只极品五彩金刚鹦鹉。 “管你是草莽英雄还是天外神鸟,还不是被我关进了笼中?” “这个鸟可真是笨,即使现在察觉又能怎么样?依旧改变不了结果啊。” “嘿嘿~” 雍和亲王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笑脸盈盈。 案牍另一侧,从大食国进贡来的玉面狸憨态可掬,蜷缩成一个花白的膨胀毛团,睡眼惺忪的神态与主人如出一辙。 “呜咪~” 玉面狸缓缓的伸了个懒腰,四爪突然发力。下一刻穿房掠脊跳到了房檐上,以睥睨四方的王霸俯瞰一切。 服侍多年的老管家默默站在一旁侍奉,要做好下人,就得学会当自己是哑巴、聋子。 “咣~咣~咣~”亥时已到。” 老管家照例从羊脂玉瓶中倒出一杯药酒,这是雍和亲王特有的生活习惯。 长白山挖掘出来的千年老参,配之各类珍稀药材,特调制成的药酒,每天卯时、亥时各饮一小杯。 每日不断,坚持三年,可延寿十年。穷人只盼着自己早死,免于多受痛苦。富人恨不得多活一天、一刻、一秒,王权富贵割舍不下。 “王爷,孙大人求见。已经在旁厅等了一个时辰,要不要理会?”老管家看着时辰已到,小声提醒。 “嗯,刑部尚书孙世杰,多稀罕的人物。” “睿和亲王一党的核心,与我作对多年。” “死了闺女,整天在家里哭丧,连圣人都避之不见,怎么会大驾光临到我的府邸?” 雍和亲王老奸巨猾的问向老管家。 “奴才不知,兴许是脑袋灵光了?”老管家如实回答,不敢多嘴。 “嗯,嗯。大势所趋,总少不了锦上添花的人。” “无妨,那就见见吧。” 第184章 虎落平阳 斗争多年的朝堂政敌,观点不一时,唇枪舌战,互骂的唾沫横飞。 现在见面还能如至交老友般和谐亲密,这是官场上新晋的生瓜蛋子学也学不来的。 两个老官油子之间的交谈很欢畅,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便交换了手中的筹码。 孙世杰给的答案雍和亲王没有怀疑,朝堂中无人不知晓这个刑部尚书的软肋与痛点。 雍和亲王提出的条件也足够丰厚,他对于“自己人”从来不吝啬,四处克扣出来的银钱,就是为了给盟友们花,财散人聚。 这个世界上最稳定的关系,不是父母亲戚,更不是挚友亲朋。唯有金钱关系,只要你给的足够多,别人给不起,就肯定不会得到背叛。 很可惜,这个道理他三十年前不懂。很傻、很天真的他相信情谊,相信顺其自然。 望着被云雾遮蔽的月亮,雍和亲王想起来曾经年少无知的自己。短暂的失落后,雄心壮志再次鼓舞心头。 “四张牌,第一张还没发力就人心涣散。第二张牌刚刚生效,就树倒猢狲散。” “睿和亲王,等着瞧吧。” “咱们两个天下皆知的实权亲王,这次笑到最后的,总不会是你了吧。” ...... 天底下的苦人很多,要说最苦的莫过现在的孙天。 只身偷偷摸摸进入舟山郡,刚拿到了朱轩亦留下的令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迎面遭遇搜寻周文胤无果的数百舟山郡恶人。 易容的手段没用,那标志性的大肚腩和光头太让人印象深刻。 曾经的千骑荡街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狼狈。 舟山郡恶人们最近提高了警惕,只要是发现生面孔,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得按住了盘问清楚。 没有功夫傍身的孙天撒丫子开撩,可怜了他小两百斤的体重,走路走快了都喘。就因为逃命,跑出来堪比兔子的速度,遭老罪了。 舟山郡的恶人们见到可恶的胖子,显然比追杀周文胤时还起劲。光追还不算完,街道上的砖头瓦块都是极佳的暗器,照着孙天的后背无差别攻击。 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是孙天最真实的写照。 为了保命,孙天再次施展金钱的魔力,二百两一张的银票,雪花一样撒向空中。 为了制造混乱给自己争取逃跑时间,不只是银票,蚕豆大小的金镏子、一颗珠子足够买一栋宅子的宝石手串、顶尖工匠雕琢成的祖母绿观音吊坠、金线纹绣瑞兽的锦缎小褂 除了用来搬兵的令牌,孙天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丢了出去。 每一次孙天的后抛动作,都伴随着恶人们由衷的惊呼,分赃不均也使其发生了内讧。 舟山郡外十五里外的山脚下,孙天光着膀子,骑着毛驴无限惆怅。 活了三十多年,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黑,真他娘的黑! 舟山郡无好人,全是强盗恶贼! 临出城门前,硬了将两只镶嵌碧玉的短靴丢给守卫才蒙混过关。啥都没了,好悬就将裤衩子都送了出去。 孙天泪眼朦胧,对天带着哭腔道:“主子啊!我可是为您尽了大力。您可得坚持住啊!” “等我搬来救兵,一定把舟山郡的恶人一网打尽。” “买下整个舟山郡,全部改造成茅厕!!!” 本朝法纪严明,州郡更是对于世风、世情有明确要求。赤身裸体的在街道上行走,真被地保抓到,非得挨上二十大板,丢进牢房不可。 身无分文的孙天一路小心谨慎,溜着乡道行走。翻遍了全身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无奈的摘下了用于装饰令牌的金珠。 赶紧找个典当行买了当盘缠,然后前往台州府调兵遣将。 抢来的毛驴仓促跟老乡换了三钱银子,给自己置办了一身粗布估衣,阔绰了一辈子的孙大少,第一次斤斤计较的花钱。 十文钱在村口的茶棚里买了一大碗凉茶和两碗阳春面。飘着零星猪油的素面,孙天没觉得难以下咽,大口大口的吞了个肚圆。 这说明一个道理,真饿了,再讲究的人也只能将就。 蹩脚的粗布衣服套在鼻青脸肿的孙天身上,富贵逼人的气质被掩盖的完全。 这副可怜相,直接打动了碰巧送货的热心老伯,坐着板车进入上仓县。 印象中孙家的产业从不涉及县一级的地区,还是联系不到孙家,继续装穷酸。 先典当金珠,然后乘快马赶赴一百里外的台州府。 上仓县比想象中的繁华,街道上的人马比舟山郡还多。 凭借多年的花钱经验,孙天走到了商业街区的珠宝银号一条街,站定在牌匾高大的典当行:“永丰财。” 第185章 冤家对头 孙天一双火眼金睛不是盖的,“永丰财”确实是上仓县最大的典当行,没有之一。 金银细软、古董字画、还是房契地契,只要不是把皇宫大内中的龙椅搬来,永丰财典当行都能吃得下。 孙天对“永丰财”的了解不止于此,他和这家全国知名的连锁典当行渊源不浅。 “永丰财”总店设在京都,现有少掌柜的钱傲全权管理家业。 此人年纪与孙天相仿,出身也相似。能在而立之年就执掌偌大的家业,非三代的努力不可实现,祖传富三代。 孙天与钱傲两人自小相识,混迹京都顶尖的富豪圈里,却始终没能做成朋友。 富七代与富三代之间存在着不可调节的隔阂,彼此相互看不上。 钱傲嘲讽其一个祖传挖矿出来的力工,靠着运气与蛮力获得家业,现在自以为了不起,做事飞扬跋扈,张嘴闭嘴不是银票就是宅子,太粗俗了。 孙天的嫌弃更写在脸上,披着羊皮袄走街串巷的走卒,昧着良心蒙骗了百十来年。把别人家的宝贝放到自己兜里,还恬不知耻的以为有多光明磊落,真小人! 钱是英雄胆,家底就是说话的底气。作为全国闻名最大的纨绔头子,孙天从未给过钱傲一点好脸色。 咋地?不服呀! 要不咱俩比划比划,论商业能力,三个月我就能让你们钱家的店面倒闭关门。单挑也行,你钱傲那比螳螂胖不了多少的小身板,天爷一巴掌能扇飞你俩。 不怕富三代吃喝嫖赌,就怕富三代发奋上进要兴家旺族。 钱傲知道与孙天的差距,就在于产业小、家底薄。 五代富贵,可称世家。 富七代孙天的背后是老牌顶尖世家,钱家的富三代确实底蕴不足。 接过钱家大印的钱傲,变卖了私库五大看家珍宝中的三件,五丈高的七彩珊瑚树、湛清碧绿的翡翠玉佛、重达五百斤的黄金貔貅。 此事暗中轰动了整个京都典当行,十万两白银的天价,足够再造繁荣,兴一州之锦绣。 钱傲大刀阔斧,怀揣着巨额白银,做出来一件最为雷人的事,投身房产。 根据算命先生的选址,在崇山峻岭中购买了三座山的土地。他要修建新城,根据李太白的诗词,取名“白玉京。” 用今天的话说,此地坐北朝南,风水极佳,有群山环绕、绿水映衬,山货鲜美、灵气充盈。 大兴土木后将建成十二座顶尖的府邸,二十八间水榭楼阁,全国五十四座名胜古迹都将按比例缩小,分布在三座仙山之中。 宣传词:未来此地既有大都市的繁华,又有返璞归真的清幽。奢华生活、尽显尊贵,绝对是王公大臣、权宦世家的理想归宿。 想法很好,那些顶尖世家也掏的出银子为他买单。钱傲这个独特的架构很新颖,短时间就迎来了社会各界的支持。 八名各行各业的翘楚争前恐后,预付了三万两定金购买宅邸。 工程过半,钱也都花了干净。钱傲完全不愁,还有七座府邸没卖,兴修的七条商业街还未招商,有了良好的开头,再简单卖卖房子,就能回本。 总共耗费一年的时间,“白玉京”项目售空完结,利润能达到五万两白银。比他爹干一辈子典当行挣得还多。 算盘珠上下敲打,以后每年的管理费、房租,还能持续高额盈利。 钱家由此华丽转身,正式跻身于商业名流。 沉迷于幻想的钱傲没高兴多久,“白玉京”突然爆雷。 问题就出现在他购买的三座山上,这地方是距离京都不远。但在古时候,就是个坟圈子,风水是好,对死人好才对,埋在深处的骸骨数不胜数。 宣传的仙山成了坟地,谁再买,谁就是白痴加脑残。别说招商了,最闲着没事的公子小姐踏春都不再前往。 预付了定金的八名买家纷纷要求退款,敢不还钱就去大理寺打官司说个明白。 钱家的老掌柜看着笨蛋儿子欲哭无泪,急火攻心昏迷了三天三夜才抢救过来。 “白玉京”项目成为废土,钱家不但赔光了镇宅之宝,还欠债两万两白银。 钱傲,钱公子的名字响彻街头巷尾,经典的反面教材。 这时候,家里有矿的孙天站在了众人面前,十分贴心的慷慨解囊三万两,还清了钱傲的负债。 要求只有一个,将钱家的第四宝,金丝楠龙床送给孙家。 处处不如孙天的钱傲只能忍气吞声,乖巧的站在一旁听着数落。背地里常常跟自己的好友酒后哭诉,总会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第186章 冤冤相报 这件事不完全是孙天的算计,他只是担任了推手的作用。花费一年的时间去谋害钱傲,孙大少没那份闲情逸致。 但无意间瞅见一个找死的人,他也毫不介意帮他一把。 上赶着交预付款的八个世家门阀,都是孙天安排的。时机成熟时,四处宣扬坟地豪宅也出自他的运作。 这不是阴谋诡计,他只是说出了事实。 商场如战场,你钱傲没经商头脑,亏了买卖怪的了谁。 再说一个钱傲想破头也没料到的事,钱家三宝的真实买家就是孙天。放眼整个京都,能眼皮不眨花十万两白银的人,非孙大少莫属。 底细全被人家掌握在手中,钱傲从始至终的商战都是必输之局。 “喂!看什么看,我们这不施舍叫花子!” “弄脏了门槛,非打断你的狗腿!” 永丰财的伙计抱着肩膀,满脸凶相的骂起闲街。 典当行里有三类人,首先是负责掌眼的老师傅,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真金白银、杂项生活器具,从眼前一晃就得掂量出年代、价值。 第二类是圆滑世故、巧舌如簧的小伙计。十八九岁的年纪,见人就得笑脸相迎。尊贵客人来了负责请进包间,奉茶奉承闲话,有点跑腿儿的杂事也由他们负责。 第三类人,就如性格暴躁、充当打手的伙计。典当一行真正盈利的点都在上不得台面的黑货。 便宜当,出门就将当票撕碎。管你是偷得抢的,进了典当行的门钱货两清,这东西就有主了,谁也要不走。 充当打手的伙计,都是地方上臭名昭着的大混混儿。每天不紧不慢的往典当行翘脚一坐,茶水瓜子随便吃。 每月十两银子,说体面了是雇佣费,其实就是变相的收保护费。有这个凶神往门脸一坐,黑道上的弟兄就没人会找麻烦。 钱是真收,事也得真办。遇到耍无赖、黑吃黑等扎手的点子,抄出来腰间的刀子就得拼命。 “嗯?” 回忆被刺耳的声音打断,孙天从娘胎里出来何曾被人这样辱骂? 脾气相当不好的他正要露胳膊挽袖子动手,突然讪讪的笑了。 地面的水潭中倒映着孙天穷困的模样,脸上都沾着黑一道、白一道的污迹。 被人追杀的过程中,左脚扭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那身破烂的麻衣再加深气质,不怪被人当成叫花子对待。 穷人乍富,都怕被人提及挨饿受冻的过往。富人在蜜罐里泡大,对穷这个词可不敏感。 孙大少第一次跟“穷”字沾边,还感觉新奇,所以才笑了出来。 “我擦~不但是个臭要饭的,还脑子不正常?” “算了,赶紧离他远一点。死我身上,惹一身骚。”混混伙计搓了搓手,转身绕回里屋。 伙计前脚进屋,孙天将两只手踹到袖口里,臊眉耷眼的紧跟在后面。 得,扮演穷人上瘾了。 “那个!有人不?” “我要典当宝物,赶紧找个识货的给爷掌掌眼!”摇头晃脑的孙天拖沓破洞布鞋,操着外地口音胡咧咧开。 “嗯!跟我较劲?没挨上揍浑身痒痒?” “臭要饭的还跟进来了!” 混混伙计顿时火大,转圈生长的眉毛往上扬起,左手摸住四方板凳就要动武。 “诶、诶~” “大爷稍等,我这就来~” 永丰财的小伙计伸展懒腰,一溜小跑进入店面。一面稳住客人,一面给混混说好话。 “武爷!别,千万别。” “这进来的就是客,不能随便动手。真打坏了人和物都不好。” “瞧我面子,您回后堂歇歇脚,别跟他置气,这边我招呼~” 三两句话平息一场打斗,这是小伙计的本事。 劝走混混,小伙计定睛一看,直嘬牙花。 还真是个不长眼的穷酸来闹事,骨头拆碎了卖换不出俩肉包子,说两句违心的话,赶紧打发走,一会掌柜的瞧见了,又得挨骂。 孙天不怯场,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大大咧咧往太师椅上一坐,拿腔拿调的摆谱,又要明前龙井,还得搭配上应季的干果蜜饯。 这番举动给小伙计弄了个懵圈,说他穷吧,那裤腿上补丁摞补丁没错,但接触有钱人多了,依他的眼力还真能看出来几分大少爷的气质,思索掂量后只能应允。 吃饱喝足的孙大少,开始办正事,将兜里的黄金令牌上悬挂的金珠拆下,丢给了赔笑的伙计。 实打实的黄金,硬通货不麻烦,典当行直接称重折合今日银价兑换便可。 太惹眼的是,实心的高纯度黄金雕刻着两条五爪龙,反正面各有一颗从骠国进贡来的红宝石。无价之宝,肯定流出于宫廷! 永丰财掌柜的在屏风背后死死盯住人和物,醍醐灌顶的低声道:“原来是你!” 第187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前文中说了,“永丰财”总部设在京都。巅峰时全国共有三十八家分号,钱傲少爷的一番投资后家产缩水一半,仅剩十六家。 上仓县的铺面是半年前刚刚开业,江浙地区混乱,见不得光的宝物多,油水大得很。 分号的吴掌柜是钱傲的死党,能力不足但忠心耿耿,最见不到自家少爷受欺负。 一年前孙天对钱家收网时,他就在现场。眼睁睁的看着少爷受气却无法报复,这份仇恨便一直隐藏在内心。 主受辱奴愿死,今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必然要掀起一番波澜。 “宝物!真是宝物!” 小伙计双眼放光,声音都有些发颤。挨金似金,挨玉似玉,古玩行里简单的鉴别,他烂熟于心。 太平盛世敢用龙形纹饰和惹眼的红宝石,肯定是贵不可言。 典当行的头柜是个博闻强识的老先生,少年时家境优渥,金石玉器一掷千金也不心疼,中年时惹上了官司,万千家产全部罚没。 到老了竟靠着少年时消遣时光培养出的爱好谋生,青铜礼器、古玉瓷器,凡是在书本上有记录的,都能精准做出甄别。 “这、这、这工艺,是出自内务府之手。再看品质,黄金的纯度之高,不是民间所比拟。” “这两颗宝石,颜色充盈,又不失透亮。虽然尺寸不大,但也是极品中的极品。” “很可惜,这只是个配件,看钻磨的孔道,应该是搭配挂牌的。” “不是古董,但盛过古董。有些东西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尊贵的地位。” “那门口的石狮子个头大,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但连这个宝物的边角也抵不上。” 头柜先生情绪激动,也不管孙天爱不爱听,只顾如痴如醉的叨念,鼻尖上的玳瑁眼镜反复取下擦拭,越看越爱不释手。 “客官啊,我不知道您是来取笑我们这座小庙,还是真心实意的想换银两。” “但实话跟您说,我们掌柜的肯定是不敢收这件宝物。” “你要是手头上缺银钱花,我可以做主给您预支几十两。” “只是能不能答应老朽的一个唐突请求,我能否有幸瞧一瞧整个物件。” “仅是想长长见识,这个纹饰是浑然一体的,缺了主体部分可就太遗憾了,今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了。哈哈~” 孙天是个性情中人,也敬佩老学者。将怀里的令牌坦然掏了出来。 “只是一块家传的牌子。” “您是好物之人,把玩把玩可以。上面的文字您就当不认识,对你对我都好。” 头柜先生正冠敛服,深鞠一躬,双手碰过黄金令牌。 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剧烈收缩,抑制不住的震惊。 “这、这...这宝物是...” “我能否拿回柜上用放大镜仔细端详?”老先生话都说不利索,双腿都有些站不住,这玩意从来不会落入凡间,难不成眼前的叫花子是? “请便,但牌子不能离手太久,还请您老尽快。”孙天笑呵呵的摆手。 扮猪吃老虎,爽点是那些对你冷眼相向的势利鬼,转头对你卑躬屈膝而产生的反差感。 刚才不是还嫌自己又臭又脏吗?瞧见了真家伙,就是再命令他们舔自己的脚趾,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的争先恐后。 茶水换成了徽州产的太平尖茶,六碟精致的茶点是每七日从京都贵瑞祥快马加鞭送来的,八盘干果蜜饯都是今年新制,迎接顶尖客人的待遇,莫过于此。 小伙计又增加两名,左右侍候,以对待自己亲爹的笑容献着殷勤。 孙天坐在锦垫上非常满意,继续品起热气腾腾的香茗,虽不如自己家中的珍藏,倒也很能入口了。瓜果点心都是熟悉的味道,闲来无事随意品尝。 两杯浓茶下肚,忽然孙天感觉有点昏转,手脚发麻乏力,呼吸也变得急促。是腹中没食,茶水喝得太多了醉茶了? 身不由己的孙天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栽倒前只看到小伙计们依旧标志的笑脸。 日头西落,已至黄昏。 上仓县街道角落处,孙天肥大的身体蜷缩在墙根。 破旧的脏衣服成了碎布,全身上下被搜了底掉,藏在缅裆裤里的二钱银子也全然不见。一只脚上还套着布鞋,另一只远远地被抛在几丈外。 苏醒过来的孙天迷离片刻,口中还残留着蜜糖的甜润,衣襟处潮湿一片,看来有人怕自己死,事后灌了解药。 阴沟里翻了船,全完了,丢了令牌,活着还不如死了。 主子还困在舟山等着自己搬救兵,没有睿和亲王的令牌在手,路、府官署怎么会买自己的账? 第188章 孙少发威 睿和亲王手中的这块黄金令牌大有来头,两颗红宝石,九颗蓝宝石作为配饰镶嵌其中,乃是圣人登基时佩戴的私物。 正面浮雕令字,威严霸气的雄狮头分布在上方,其余以祥云纹填补空白。 反面刻有篆字“琅琊亲王朱茂瞻”,这是圣人潜邸时入京的令牌。 登基大典完成后,圣人将其赏赐给了睿和亲王。这种带有明显寓意的物件,就是类似于免死金牌、兵符、圣旨的集合体。 只要手持此物,见令牌如见君。号令所有地方的长官,莫敢不从,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孙天狠狠的抽打自己的肥脸。 “糊涂啊!糊涂!” “制霸商海几十年,让小地方的黑店给戏耍了!我真是昏头了!”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买,即使把胖脸扇成瘦脸,令牌也不会张腿走回来。 急红眼的孙天身板较劲,一个鲤鱼打挺的翻身站立。抄起脚边的半块青砖杀气腾腾的转出小巷。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孙天口口声声的不会武功,是相对于自小习武的周文胤来比较。 京都鼎盛家族的阔少们有几个是文弱公子?文采可以稀松,没有个身强力壮的好身体,怎么指望传承家业? 孙天十岁练武,虽然是秉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要旨,但架不住家族里的看家护院都是重金聘请的武林高手,教授的都是实战派的杀招。 公子习武就是应急,遇见歹人能应付两手。下一刻几十个家奴护院一拥而上,有什么恶仗还需要少爷们亲自动手? 走至“永丰财”典当行后门,孙天以门环急促叩门。不知何人的杂役,刚划楞开门闩,孙天侧身猛揣。 实木门板与杂役的面门来了个无死角的亲密接触。躺枪的杂役带着弧线飞出一丈,惨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昏厥当场。 “嘿嘿,年轻人就是好,倒头就睡。”孙天取笑道,脚步不停进入后院的正厅。 天色不早,典当行内依旧热闹,幕后策划一切的掌柜出了心中的恶气,这个出名的铁公鸡放了血,二十两银子一封的布包发出去五个。 见到了真金白银,两名第一次作恶的小伙计也不再哭丧个脸,将银子包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同样被蒙在鼓里的头柜吴先生并不知情,只当是掌柜的想看看宝物的全貌。 在事后的争抢中遭到毒手,混混打手用起来从不含糊,一巴掌将老先生扇的原地转了三圈,窝心一脚踢的过力。脑袋不偏不倚撞上了桌角,当场死亡,尸体没来得及收拾,仍瘫在地上。 封口银两混混拿的最多,毕竟他干的脏事最多,手上沾了人命,官府那边的运作销户,家属的打发料理都得应付。 孙天捅破窗户纸,屋内的情况看在眼里。没有复杂的阴谋手段,报仇雪恨这种事,就是简单直接才解气。 寂静的上仓县街道上,孤独的身影渐行渐远。 身娇体贵的孙天靠自己打赢了这场硬仗,混混伙计被他的板砖砸成了废物,听清脆的声音头颅碎了一大块,下半辈子不会为非作歹。 主谋掌柜也没被轻饶,孙天近两百斤的体重坐折了他四根肋骨,满口的牙被砸的一颗不剩,舌头血肉模糊,很可能也被砸烂,永远不会再说是非,骂伙计。 两个小伙计吓得抱头鼠窜,孙天没与其置气,放走了两个不懂事的半大孩子。 谁料,昏倒在地的混混又回光返照,用匕首捅伤了孙天的大腿根,又挨了两砖头才安心睡死。 沾着别人的血和自己的血,孙天一瘸一拐的离开了上仓县。 他没心思去管“永丰财”的残局,虽然名义上他现在应该被称为逃犯。 但那些都是小事,打伤几个人而已,不用依靠主子出手,只要他与家族取得联系,花上几千两银子就会有大把的人愿意替他定罪。 真正令他感到心灰意冷的是手中的半截黄金令牌。镶嵌的红蓝宝石已经被撬走,不知所踪,金龙丢了眼珠变得毫无生气。 最该死的典当行掌柜,明白此物的重要性,反复权衡后做了自以为聪明的事,欲毁灭证物。 以高温将令牌融化成金水,再拆分锻打成其他金货,即使上了公堂也奈何不了他。 令牌够厚够宽,大头朝下与火焰充分接触,雄狮的脑袋最先融成金水,幸亏孙天出手及时才夺回半块。 凭此残物想调兵遣将是完全不可能了,孙天掩饰不住的失落与无助。 和钱家的账会慢慢算,与主子朱轩亦、周公子已经失联一天,时间不等人,到底该如何救人? 第189章 故人相逢 江南地区多年在雍和亲王及其党羽的把控之下,可以用固若金汤来形容。 这些同穿一条裤子的官员就算是孙天掏出金山银山也很难被收买。 时间!时间!时间!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返回京都求见睿和亲王出手,或者飞鸽传书调动家族的势力救人都太慢,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孙天开始将希望寄托于舟山郡附近的地方官署。 要钱也好,或者狐假虎威的吓唬一番,只要能凑齐几百个兵丁,也能壮着胆子闯舟山,救主子。 病急乱投医的孙天马不停蹄,强撑着残躯,连夜走访各大县衙,心想就算是求爷爷告奶奶,也得有个结果。 ...... 坐井观天的朱轩亦和周文胤和预想中的一样,过得很不好。 前朝大奉皇帝赵天一在同样的境遇下曾赋诗一首:“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 锦衣玉食惯了的朱轩亦怎么禁得住磨人的海风吹袭,不到半天的时间,白皙娇嫩的肌肤变得干燥泛红,水润的双唇因为得不到水源的补充而干涸,整个人精神都显得萎靡。 藏身洞穴无水无粮,周文胤挨过白天,趁着黑夜出动寻觅食物。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趁着涨潮时间,逮到两只迷路的螃蟹,海边少净水,水源问题最难解决,无奈下潜入舟山郡外侧的渔民人家,偷偷灌满了三竹筒水。 滚烫的石板炙烤海蟹,普通的水比琼浆玉露还甜美。朱轩亦顾不得大家闺秀繁琐的礼仪,徒手掰断蟹钳,吮吸起鲜甜的蟹肉,原汁原味倒吃的满口喷香。 周文胤看着小花猫模样的朱轩亦,浅浅一笑。这趟出行耗费体力很大,洞中潮湿阴冷,不利于伤口的恢复。 旧伤复发,新伤感染,靠在冰冷石壁旁的周文胤清楚的感受到身体忽冷忽热。就像置身于冰洞与火坑之间,一会被推到左侧,一会被推到右侧。 简单蹿跳的动作牵引伤口撕裂,背部和前胸两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宛如新生婴儿的小嘴一张一合。 舟山郡的海岸线上时常有渔民溜达,追杀他们的队伍还没死心,舟山郡已经被惊动,几十人一组的队伍分批巡街,查找他们的踪迹。 情况不容乐观,就怕等不到孙天的营救,周文胤先病倒在洞中无力回天。 朱轩亦发现了周文胤的异常,触及滚烫的前额,发出一声惊呼。 她不是个柔弱的普通女子,在王府的她霸气无比,从不会藏于闺房深处绣花品茶。 借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倩影前后忙碌,硕大的裙摆已经只够遮蔽住大腿根。 碎布沾着冰冷的海水持续给周文胤降温,纤纤玉手被盐碱海水泡的泛白,修长无暇的长腿焦急时与礁石发生磕蹭,细小的伤口尤为刺眼。 值得欣喜的是周文胤的伤病停止恶化,她抱着他,朱轩亦的眼神中彰显着勇敢与坚决,每当看向心爱男子时又掩饰不住其中的温柔。 ...... 求人办事总要碰钉子,在乡野之间,顶级豪门世家的名头就是笑话。 在他们狭隘的世界观影响下,实在猜不出所谓的豪门能富成什么样子。金锄头耕地?顿顿包饺子?最多就是跟县衙大老爷一样每顿八菜一汤,娶四五房老婆。 更何况许诺大富大贵的荒唐话语,是从一个衣衫褴褛形如流民的光头胖子口中吐露。 四处碰壁,遭人白眼。越努力越失望,孙天强烈的自尊心受到打击。 北仑县的蝇头小吏干脆连衙门口都没让他进去。用刁蛮尖刺的嗓音嘲讽道:“呦呵!新鲜了,叫花子敢进县衙告状?” “还什么豪阀世家的公子?别胡扯了,这话我本月已经听到第三次了。” “你要是贵公子,老子就是亲王贝勒!” “肚子里没食,去就饭庄子门口碰碰运气。” “再敢靠近一步,就把你关进大狱跟那些秋后问斩的罪犯作伴。” “你猜那些久不近女色的狂徒,会不会好好招待你?” “哈哈哈哈哈~” 孙天在悲气交加中,只感觉菊花一紧,牵着骡子赶紧离去。 天无绝人之路,行至舟山郡最近的镇海县。此地是前往舟山的必经之地,孙天已经没了念想,再不成功,就只身杀到舟山,死也得和主子死在一块。 县衙署的牌坊格外醒目,没等开口,四名看守小吏突然发难,呼啦抄快速将孙天包围其中。十几名着甲持刃的士兵急促赶来,里三层外三层的生怕其逃跑。 以为中了埋伏的孙天心如死灰也懒得挣扎,然而公堂中走来一个熟悉的面孔正冲他和煦微笑。 “南北航运线上无意解救的老伯!” 第190章 别来无恙 经过内堂的交谈才得知,当初解救的那名老者,其实就是镇海县的县令。 在自己家门口遭到打劫,既憋屈又可笑才没有道破真实身份。 老者姓王,单名一个振字。武官出身,打过几场轰轰烈烈的漠北大战,凭借积攒的贼首由武转文,担任一地县令。 修桥补路、务实农田、开商道、兴水运。王县令将能做的事干的样样漂亮,镇海县从一个偏僻的小渔村日益欣欣向荣。 但老人家性格上缺点也很明显。耿直火爆,得民心却不得上司欣赏。为官十余年停滞不前,官职从来不升。被同僚笑称为:“铁杆县令。” 老者去江淮访友,带着亲眷家丁并不张扬,才造此横祸。老人年老志气不消,能仗着拳脚底子英勇抵抗歹人。 仔细回忆,一切事都有端倪。 王振对周文胤围炉夜话时说的那番话别有深意,他盘踞镇江多年,对舟山的了解细微至脉络,在不明他们来路的情况下,善意提醒,劝诫其知难而退。 周文胤与朱轩亦第一次身陷舟山,被鱼贩帮派追杀,给城外灭倭军通风报信的人也是老者。 舟山方圆百里的地界,王振耳目众多。谈到周文胤带人大破福田县倭寇,老人家直挑大拇指,毫不吝惜的称赞其少年才俊。 王振的能量甚至超乎了孙天的想象,上仓县的遭遇也被其一语道破。 “老伯,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主子现在身陷囹圄,还得请您老帮忙啊!”孙天离开座椅,躬身行礼,诚恳请求。 王振并不托大,双手将孙天搀扶回座位。 “放心,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坐视不理。” “救人容易,但后续你们如何走出困境,我一个风烛残年的小官就无能为力了。” 转回后堂,古朴而富有生活气息的卧室中,朱轩亦与周文胤赫然出现在此。 于今日辰时,三名镇海县县衙的捕快乔装改扮,混入舟山郡。舟山郡靠海,新鲜青菜的运输全靠外界供应。 镇海县口音,驾马车卖菜的小贩不会引人注意。即使遇见巡逻的士兵与渔民,简单提及几个人名,就能生拉硬靠上亲戚关系。 根于王振的猜测,舟山百姓团结的很,朱轩亦与周文胤肯定不会有机会藏身于民宅之中,搜救的重点也集中在了沿海边缘。 无巧不成书,出门搜寻食物的朱轩亦正巧被三名捕快发现。那出尘的身姿与独特的气质,肯定是要找的人。 朱轩亦并无伤势,连夜的操劳与风寒导致身子有些虚弱。周文胤连服两剂汤药,体温完全恢复正常,刀伤重新清理与包扎,明日就能恢复神智。 孙天静静的守在主子身边,自己挨刀都无动于衷的坚强汉子,神色动容泣涕涟涟。 “主子啊!您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临走的时候,我可是答应老亲王要完完整整的将您带回去。” “这手、这腿、连头发丝都憔悴了~” “周公子也搞成了这样,别等着上面治罪,我自己都没脸回京都了。” “......” 孙天像个怨妇一样边哭边嘟嘟囔囔,嘴里的词一炷香的时间不曾重复。 “咳咳!好了!” “我没在洞中渴死、饿死、冻死。更不想被你吵死。” 朱轩亦睁开眼无奈的骂道。 听见主子开口说话,孙天反而哭的更厉害,小四张的汉子鼻涕混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主子,您骂人的声音都小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还是带您和周公子先返回京都吧,没有御医守着是万万不行。” “舟山郡的事,咱先缓缓,我保证那些刁民一个都跑不了。” “养好了身体,全都洗干净捆绑好了,等着您杀头,好不好。” 朱轩亦以看待亲哥哥的眼神望着孙天,展露出从来没有过的亲切微笑。 “放心吧,我没事。” “你也先把伤口包扎好,还有重要的事等你干呢。” 当日以镇海县县衙为中心,二十几只各色信鸽纷飞向东西南北。 朱轩亦的亲笔信件传送至仁善堂各个分支,堂主级别的人物全部奉命赶往江南汇合。 给京都睿和亲王府的信件稍慢一些,简明扼要的提及了舟山的情况。奉女儿为掌上明珠的睿和亲王火冒三丈,调拨亲掌的两千卫兵赶赴舟山,仅剩下一千卫兵拱卫京师。 要不是京都最近不太平,朝廷风气越来越古怪,他都能亲自带兵为女儿报仇,雍和亲王的老巢又如何? 就是明摆着上他们家的炕,有气也给我忍着! 第191章 一触即发 从孙天手中撒出去的信鸽最多,每只信鸽都代表着麾下的一支龙头企业,包含:钱庄、当铺、丝织、茶叶、药行、矿业、地产、海外贸易。 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庞然大物的存在,正如他自己所言,不赚钱的买卖他从来不干。 除去不可撼动的官营贸易,孙家在民营经济中就是航空母舰般的存在。 在舟山受的窝囊气实在太大了,不好好发泄出来,孙天恐怕后半生觉都睡不踏实。 侍奉了孙家两代的老管家亲自动身,麾下的各个行业整装待命,工人在必要时刻都可以摇身一变形成武装。金钱流水一般浸润到江南十二州、三十四郡、八十六县。 稍微能数得上的官吏家中都送去了足够其奋斗半生的银两。拿人钱财就学会当好哑巴、聋子。 不拿银子更是表明立场,就是与孙家作对、与各行各业的商铺作对。明年的税收还想不要了? 明目张胆的贿赂官员?当然不是。 大人们都是我们店铺的股东,按期给点分红有问题吗?谁要是羡慕了直说,再多分你一份不就得了。 第二日没过晌午,镇海县出现了百年未见的盛况。 番号为“豹营”的两千亲王卫队抵达镇海,完全接管了城防,街道上随处可见数十人一只的巡逻骑队。扫黑需要证据,反恐只需要名单。 领队从五品游骑将军马骥,年不过三十,投身行伍的时间已有十余载,小伙子生的龙精虎猛,单手持一柄精钢大戟。 下马跪倒在朱轩亦面前,毕恭毕敬的奉上睿和亲王密信,只有简单的九个字:“随便闹,天塌了,爹撑着。” 算不上繁华的小镇一夜之间空闲的商铺全部开业,身着统一服装的小伙计在街上随意闲逛。 老管家孙佑带着十几辆马车大摇大摆的进城。瞧见自家少爷的落魄样顿时心头一酸,脱下了自己的狐皮裘子套在孙天身上。 强忍住哽咽,老管家单膝跪地道:“奉孙家家主令,集结的八百伙计已经全部抵达镇海。” “十八马车黄金全数到达,请您随意使用。” “另外,老祖宗还有话让我转达:生意人重利没错,但更要重义、重情。” “你能有这种举动,老祖宗很高兴。尽情去干想做的事,孙家就是你的支撑。” 仁善堂的伙计也没闲着,五驾马车从京都匆匆赶来,送来神机营最先进的火器。 舟山三面沿海,攻打不止需要车马还需要船只水手。十八艘战船从四通八达的内河航线汇入镇海县,所到之处并无兵丁胆敢阻拦,船上的舵手、水手一应俱全。 数千人的队伍忽然涌入镇海,小县城一下子不堪重负。要不了来的这些人只带了粮草,王振都接待不起这些客人。 县衙衙署的公堂暂时成了议事堂,朱轩亦与各方势力都有交接,担任军师之职责。 伤势恢复的周文胤已经可以起身行走,站在舟山地形图旁负责指定进攻路线。 “豹营”马骥身经百战,是年轻将领之中的翘楚。担任参谋一职,负责佐证战法的可行性与成功率。 老管家孙佑的工作也不清闲,统管数千人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还得深谋远虑的从外地调拨粮草、药品,越繁琐的小事越不能出错。 舟山里有镇海的眼线,镇海当然也有舟山的暗探。 舟山郡与陆地只有一处接壤,得到了有兵马涌入镇海消息的舟山刁民们,第一时间封锁了狭长的陆上通道。 以黄土加高地势,修筑战壕,数百人的民众组成一道又一道防线。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随时留意来人动向。 海防上平头百姓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在高人的指点下将破旧的渔船、朽木、渔网囫囵个布撒在沿岸,防止突刺的战船靠岸。 自知犯下滔天大罪的舟山郡百姓拿出来必死之心,大有效仿陈胜、吴旷的势头,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朝廷不仁,处处针对咱们沿海的百姓,不让咱们活命,那谁都别想过得舒服,兄弟姊妹们抄家伙,跟他们干了! 舟山郡宣布独立,改旗更张,本朝第一次农民起义全面爆发,更准确的说是渔民起义。 半月前新任的贾郡守并无作为,既无劝诫,又无武力镇压,只是城头上的数百卫兵全部回到了郡守府驻防。 郡守衙署没有了公干的官吏,宁静异常。这位贾郡守不知是黄袍加身下无奈的妥协,还是同样早有谋逆的打算。 第192章 夜袭舟山 经过一番协商,周文胤牵头制定出来“甲字号作战方案”。 舟山郡淡水并不充盈,粮草储量不丰富,现在与大陆断了联系已然成为孤岛。 想要减少战斗伤亡,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其围困,逼迫其自动投降。 先由马骥带亲兵二十乘小船绕过阻碍,悄然从沿岸登陆舟山,以炸药毁掉其仅有的一处泉眼。 舟山西侧有一大片树林,以油料作为引燃,造成大火。既可以牵制其百姓的注意力,便于你们行事,又可以为后续的海战开拓空间。 “豹营”的两千亲兵是此次作战的主力,只管封锁陆上通道与其对峙,等待攻守之势异也。 最要紧的是,舟山郡登记在册的足足有三万民众,万一这些混蛋真的狗急跳墙,两千兵马一定要抵挡住十五倍人数的鱼死网破。 仁善堂的十八艘艨艟巨舰是最坚实的支撑,火药炮弹已经全部填补充足,七十八门红衣大炮是朱轩亦最后的底牌。 舟山郡刁民们自以为是的防守在战船面前就是小孩玩意,一旦势头不对,火炮会第一时间冲破云霄,将舟山郡最核心的位置炸成废土。 周文胤并不想孙家的家丁投身于战场,只让其负责运送炮弹货物,干些劳苦的力气活,性命不会有闪失。 满肚子鬼点子的孙天却不死心,主动请缨道,等大战开始时,由他带着数千伙计敲锣打鼓,营造全民皆兵的势头,不上战场也能发挥作用! 凌晨的丑时,是一个人精神最为迷离的时刻,舟山郡的数万民众还都在昏睡之中。 马骥带领的豹营小队乘坐小船顺利渡过层层阻碍,完成了第一轮渗透。 豹营出来的士兵,代表着王朝第一流军队,拿上武器他们就是朝廷最锋利的一柄利刃。 职业军人的心是冰冷的,因为他们早就对生死无感,更不会圣母般的怜悯众生。 按照原计划,士兵们登岛后立即点燃了西侧的树林。天公作美,今夜海风不小,油料够足多足够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无法靠人力熄灭的大火蔓延开来,靠近树林的几间民房迅速被火蛇吞噬。 十几个战争收割机不再掩饰手中的屠刀,分别四散在舟山郡城区,肆意的杀人放火。 “轰!” “噼里啪啦!” 爆炸声混着金石交鸣,还有妇孺的啼哭与老人的惨叫。 捣毁泉眼与粮仓不分先后,事先得到了马骥的指示,手持钢刀的士兵们尽情索取这些刁民的性命。 不怕动静闹得大,主子说这叫遇事先把水搞浑。 马骥有自己的理解,既然要玩的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百战士兵的战斗力不是乡民可比,面对睡眼惺忪的老百姓一刀过去就能砍死一排,鲜血汩汩的喷射。 多数人在睡梦中就被莫名其妙的割喉,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自家床上。 豹营士兵的凶狠不止于此,刀头扭转对待十来岁的孩童也没有犹豫,一家七口被屠尽满门的事大规模出现在舟山郡。 不是他们只听命令,冷血无情。 舟山郡全民皆兵不是说说而已,平叛造反的州郡最忌讳的就是滥用慈悲。前一刻的于心不忍,后一刻看似天真烂漫的孩童就会露出袖中的柴刀狠狠捅进袍泽的胸膛。 马骥是亲身经历过这种教训的,事后他对待下属,只有一句话:“行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对敌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舟山郡数万民众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猡,竹哨声嗡嗡作响,铜锣与鼓槌相撞惊醒大街小巷。 有了准备的刁民不忌讳将家中藏匿的兵刃显露,有组织的对不速之客进行反击。 人多的优势立刻显现,十几把长刀对着零散的豹营士兵穷追猛砍。稍有不慎就会遭到来自各个方向的袭击,两个倒霉士兵稍有分神,被砍伤了小腿,一盏茶的功夫便被活活剁成了碎肉。 刁民就是刁民,这群看着可怜朴实的渔民内心中都藏着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带上黑纱就是打家劫舍的水贼,岂是什么憨实之辈? 马骥眼睛通红,活劈死一名渔民高声呼喝:“风紧,扯呼~” 豹营的十几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撒丫子逃回小船上。 马骥边撤离边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号手炮,拉动丝线扣环,一发青色的火焰直冲云霄,爆炸出巨大光亮。 “嗯!来消息了。” “嗖~嗖嗖~” 镇海县马上给予回应,三枚同样的信号手炮升空,炸裂开斑斓的巨大烟花。 停靠在舟山不远处的十八艘战舰得到指令,开足马力围拢舟山的各个方向。 上千斤重的红衣火炮分别指向四面八方,大战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第193章 战局逆转 红衣火炮的炮弹足有脸盆大小,这等战争利器王朝只用于攻打城池,两尺厚的城墙也能炸出深坑,安装在战船上,进行海上作战还是头一遭。 已进入有效射程内,七十八门火炮同时集火,目标舟山人群最密集的核心城区,也是县衙署的所在地。 呛人的火药味卷起层层烟尘,石砖堆砌而成的厚实墙壁形同虚设,完全无法阻碍火热的炮弹。余威接连冲破五间商铺又砸死十几个刁民才停住脚步。 整齐规整的商业街区,肃穆威严的衙署,顷刻被炮弹洗礼,成为千疮百孔的烂桃儿。 街道上扎堆的行人根本没发出哭爹喊娘的惨叫,被碎石掩埋是万幸,真要与精铁炮弹来个亲密接触,死的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全。 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尊严只在剑峰之上。只有将敌人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全心全意的折服于你。 漆黑寂静的镇海县一瞬间全城亮如白昼,潜伏已久的士兵与伙计们整齐的站在舟山郡对岸,高举熊熊燃烧的火把,喊杀声震的人头皮发麻。 三万人的起义军,聚起来是一团火,谁也不敢想象这团火能烧到何种程度。 强盛如大秦,兵甲数十万之众,统揽天下,陈利兵而谁何的狂妄。还不是被手持农具的起义军给打败了? 文臣治国,经济强盛的大奉王朝也没逃出起义军的干扰,社会动荡的多年,耗费了大量国力。 历史上的教训太多,太沉重。这也是为什么朱轩亦对舟山的镇压如此彻底的原因。 彪悍的舟山郡民众连续遭受打击,便有了怯敌之心。雄心壮志可不如当前小命要紧,饿死需要十天八天,再一意孤行的造反,指不定下一轮炮弹就落到谁的头上。 “大哥!别打了,是朝廷的队伍!” “火力太猛,咱们根本无法对抗啊!要不、要不,咱还是投降吧。” 满脸漆黑的男子刚刚被人从土坑里拽出来,哭诉着向带头大哥劝诫。 “放你娘的狗臭屁,咱们干的就是掉脑袋的事!” “你们所有人都听着,一步踏进来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谁在敢动摇军心想着两面三刀的投降,我鱼四先砍了你们!” 名叫鱼四的高个汉子挥了挥手中的大刀,向城门口方向一指:“比凶狠咱们舟山谁也不怕!跟着我出城门,攻入镇海!” 前有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捣毁,亲眷横死街头。后者带头大哥鱼四威逼利诱,舟山郡残余的百姓再次被鼓动,乌泱泱聚集上万人。 数万人称尔矛,比尔干,前赴后继,冲向与舟山郡连接的通道。人流形成一道望不到边际的长蛇,对面两千豹营卫队持枪策马,两拨人一接触便战成一团。 十八艘战船在老舵手的掌控下,分别位列通道两侧。每个船舱中走出二十三名箭囊鼓胀的弓弩手,居高临下从薄弱的两侧打击敌人如同屠狗。 十人并行宽度的通道哪里遭受的住这样的破坏,一盏茶的功夫,死尸便横七竖八的堆满了狭长的道路。 死亡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舟山郡刁民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鲜血没有使他们感到畏惧,反而越打战斗力越强,充分体现了舍得一身剐,敢把士兵拉下马的精神。 这场战役未记录在史册,却比外族侵略时大规模的屠杀更加血腥。 从丑时打到天色渐明的卯时。飞溅的血液染红了两边的海水,妖冶的渐变色断断续续,浓重的血腥味沁入到空气当中挥之不去。 两千亲兵伤亡高达五百,舟山郡城民死伤二千六。 并非双方不想再打,无人收敛的尸体越堆越高,堆叠成一人高的战壕,说说笑笑到死气沉沉只在一个弹指间。 亲兵的长枪无法突破“肉墙”,马匹更不可能完成跨越。舟山渔民的战斗意志极强,兵源源源不断的补充,面对的就仿佛是有血海深仇的世敌。 弓弩手射空了箭,刀斧手的锋刃卷刃,长枪因为大量血水的流淌而操持不稳。 平定舟山的第一战打的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孙天举着从西洋传来的千里镜窥视战后的场面,看的越真切,心底里就越发生寒。 千骑荡街何其写意潇洒,怎么一转眼怯懦无能的渔民就换了面目? 周文胤眉头紧皱,一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正当此时,海平面上,四十艘轻快诡异的夷船崭露头角。两只白鸽轻灵的飞入舟山,随即舟山的断壁残垣中再次响起喊杀冲锋的号角。 第194章 两败俱伤 “是倭人!有倭船来袭!”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文胤不是黄雀,暗藏在最深处的倭人才是黄雀。 四十艘外来夷船反包围了十八艘战船,战斗了一夜的疲惫士兵与精力充沛杀气腾腾的倭人士兵不宣而战。 真论起打海战从来就不是中原王朝的长处,而天生与海联系紧密的倭岛人则显得游刃有余。 艨艟巨舰适合大规模的攻守战,蜗居在狭窄的死胡同中调度都十分费力。倭人的夷船十分灵巧,既能左右闪避,又能不时找准破绽发动致命攻击。 中原士兵们的箭矢早射空了,弹药也仅剩下二十几枚。没有了炮弹的红衣大炮沦为无用的废铁。 倭岛的火药技术是百年前的中原僧人远渡重洋带去的,虽然一直没有更新配方,但近距离发射仍有不容小觑的伤害。 四十艘夷船在鬼精的倭人指挥下,围绕中原十八艘战船展开袭扰战术,时而敬而远之,时而如跗骨之蛆无法摆脱。 上百门小钢炮瞄准了战船最薄弱的两侧,几轮交战后,十八艘战船彻底变成了移动的巨型标靶,其中四艘战船大面积漏水,眼看就要沉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战船上的士兵钢牙咬的咯吱作响,如果意念可以杀人,倭人早就被凌迟成百上千次。 “开足马力!碾碎倭人!”老舵手高声怒喝。 四艘受到重创的战船殊死一搏,划桨的士兵毫无惧色。另外八艘战船心领神会,生硬的调转方向,不在乎桅杆的磕碰损坏,以合拢之势收缩包围圈。 “玉碎”一词来自中原,为了心中的正义牺牲,不愿苟且偷生,胸中气节永世长存。 没有了弹药,战舰本身就是一发势不可挡的炮弹。 来不及闪避的十几艘夷船被吓破了胆,如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企图逃离。 八艘完好无缺的战舰岂会让他们如愿,宽厚的船身依次相连,形成高大的围墙。 船舱内士兵找寻一切可以当做武器的物品,木桶、备用划桨、渔网、合力丢入海中干扰敌方行动轨迹。 岸边上的孙天等人也没闲着,孙家的商队乱成了一锅粥,急忙调运箭矢与物资。 上千豹营的士兵个个红了眼,手持弓弩激射夷船甲板。 经过了几次大战磨砺的周文胤果断做出取舍,下令将能拿出来的所有油料全部倾泻至靠近夷船方向的海平面。上万斤油料流淌入海,漂浮起厚厚的一层油膜。 随着周文胤的一声:“点火!” 油料燃起缕缕青烟,弹指间牵连成大片火海。逃脱不及的两艘夷船围困在中央,火势爬上船板引燃了整座小船。 一道肉眼可见的宽阔火墙分割了战场,十几艘在远处观望的夷船不得靠近半分。 油料入海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战法,既会对海水造成难以修复的伤害,同时变幻无常的火势很有可能会燃烧到我方战舰。 “嘭!嘭!嘭!” 震荡声由远及近,海水掀起层层波浪。四艘重伤的战舰成功撞散了围困其中的十几艘夷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庞然大物碾压蚱蜢一般的夷船自然不在话下。小蚱蜢们没有过多的抵挡,便彻底沉没在广袤无垠的大海深处。 四艘中原战舰造价数万两,以此换取十几艘粗制滥造的夷船性命,简直是亏掉了脑袋的买卖。 剩余的十四艘战船有了喘息空间,不顾火海的汹涌,加紧速度冲入宽阔的深海区,欲大展拳脚与夷船好好较量,倒要看看谁是水蛇,谁是真龙。 岸边上,舟山郡的刁民再次完成集结,五千人身着盔甲、手持长矛再次向镇海县发起进攻。 孙天右眼皮跳的厉害,忐忑的心颤抖的手以千里镜望向远处。这次来的对手不止有斗志昂扬的舟山郡百姓,最后面竟还有上千倭岛武士。 海战打的不可开交,陆地上同样惨烈。 舟山郡刁民跨过尸身血海,数千人的队伍势不可挡,强弩之末的豹营士兵连忙后撤,避其锋芒。 倭寇的这次助阵彻底将整个战事升级,舟山郡与倭人有所勾结的事已被众人察觉,但凭空出现的大规模倭军与夷船,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舟山郡是最大的毒瘤,不但暗中做着打家劫舍的水贼买卖,还勾连当地官府,形成了匪大于官的现实情况。 渔妇们顶着杀头的买卖私自制造甲胄,以换取倭人的金钱与支持。 福田县激战是布下一个圈套,目的是调虎离山,为舟山郡全面反水拖延时间,同时用于消除周文胤的戒心,现在经历的战争才是酝酿已久的重头戏。 第195章 盛世欢腾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金丝霓裳羽衣上下翻飞,美人的细腰招惹的圣人目不转睛。 洛皇后如歌如诉,在太玄殿借着诗词袒露自己的心意。 圣人也是人,不喜欢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面对千娇百媚的女子,他更想当一个平平凡凡的丈夫。 “好!皇后的舞跳的美,歌唱的也好!” “才色双绝!才色双绝!” 圣人高坐在龙椅上,笑的合不拢嘴,一向吝惜夸赞别人的性情大变。 顶替安公公的新晋太监总管按照时辰连忙奉上一杯温热的药酒。 “圣人,该服药了。” 圣人大手一挥,将猩红的药酒吞入腹中,从咽喉到五脏六腑都变得滚烫,全身仿佛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京都皇城内,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划一件大事。禁卫军都换上了特制的红黄配色礼服,较平时多了喜气。神武门重新刷上朱红的油漆,连串的灯笼用作装饰。 不仅皇城如此,再到官员的居住街区、核心的商业街道全部旧貌换新颜。各色的灯笼挂的到处都是,丝绸彩带应接不暇。 户部与工部强强结合,不惜耗费巨资加工加点建设成锦绣彩旗拼凑的山棚,由画师描绘神仙故事、历史典故、或脍炙人口的人物形象。 彩山左右遍布捆扎而成的神佛造像、异兽奇珍。出自宫廷织造的灵巧机械,关节处既能活动自动,又能引导流水瀑布。 随着天黑上灯,灯山彩灯一齐点亮,金光璀璨、流光溢彩,锦绣山河辉映相间。每一次试练运转都会惹起百姓们抑制不住的惊呼。 明天就是今年最大、最好的日子,比春节还要热闹数倍。瓦子、勾栏搭建好庞大的场地,上演百戏、歌舞、傀儡戏、杂耍、幻术。 孔孟评书故事寓教于乐,常吸引蒙学稚童与中老年人的围观。听着绘声绘色的典故与人生道理,越细咂摸越有味道。 悬丝傀儡表演与球杖踢弄表演,另有倒吃冷淘、演吞铁剑,则突出一个“奇”字,在家里终日憋闷的文生公子与深闺小姐从来抵抗不住这类诱惑,兴致上头大把的银钱往里丢。 小儿相扑、弄影戏可最不常见,非重要节庆请不到这些艺人光顾。虽然是下九流,可抵不住观众的喜爱,出来玩就是图个高兴,能逗的人开怀大笑便千金不换。 舞旋与散唱的场子中被大姑娘与小媳妇占据,偶尔会被婉转悠然的唱腔感染的纷纷垂泪,也会悄悄的学习舞伎的身段婀娜多姿,想在男子面前引得瞩目,自然是活计越多越好。 不止这些民间艺人,教坊司与军乐队也破例出动。在最核心的中街位置上搭设舞台,组织宫人演戏舞队、排练奏乐,既能普罗大众体会宫廷之美,又能预防明日演绎出现纰漏。 京都的规矩多是众所周知,这几天由大理寺发文,更要求各行各业的人员固定着装,天桥底下摆摊算卦的也有标准的冠带。 坐落在最繁盛的商业街镇,专门迎接达官显贵,巨贾名流的高档酒楼便有一百七十二家,锦旗飘动迎客,遮天蔽日。 如果孙天在此处,肯定会高傲的仰着头细数自己产业。 稍次一点的酒店难以统计,京都在册户籍何止百万,没有足量的食店可供应不过来。 大清早从酒楼茶肆中出走的伙计们,着装干净整洁。妇女们脸上露出的笑容总不会让人生厌。当然也有年过二八,头发丝都俏丽的美貌姑娘在门口迎客服侍。 手中托举二尺长的托盘,半卖半送自己的招牌小吃与饮品。猪羊荷包、烧肉干脯、酒蟹酱鸭等等,数上三天三夜也念不完。 生活在京都的人奢侈而放纵,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真讲究起来从挑选食材、上菜时间、烹调手法、碗碟大小材质都会一一嘱咐,会仙楼顶级厨子听了也得挠头。 京都的地界寸土寸金,能在这里买房置地的人家,回归到地方也得冠名为乡绅。 各家门店的伙计不敢从鼻孔看人,个个施展浑身解数伺候着客人。只要客人们满意,就是跪拜着服侍也心甘情愿,旁边就是烟花柳巷,再不行...... 见人下菜碟的蠢事曾经有人干过,穿着朴素不谙世事的半大小子,实际上是当朝相国的亲侄子,差点惹出大祸。 官府忙活,大买卖家热闹张罗,扛着挑儿卖胡饼的小贩脸上喜气洋洋,遇见要饭的小叫花子也乐的丢给两个烧饼。 马上就到好日子了,咱作为京都的市民,也得出一份自己的力不是。 第196章 万寿节 “滴滴滴~哒哒哒~” “轰隆~隆咚锵~” 恰逢好日子,接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原本就喧闹的街道更加嘈杂。不宽敞的街道容不下这群人并行,只能另绕其他小路。 新娘子身着红装在丫鬟的牵引中迈下花轿,鲜红的头盖遮掩不住黄金凤冠的光彩。 早就预备好的阴阳先生手拿大瓮,将其中的谷子、黄豆、铜钱、干果洒向空中,口中振振有词念诵咒文,有驱邪避凶保佑家族兴旺的兆头。 期待了此环节许久的小孩子们争相拾取,推推搡搡间更加热闹。 新娘脚踏锦缎铺好的地毯,全程脚不能踩到土地,一路跨过马鞍、锦垫、秤杆,不愧是大家闺秀,那四方步迈的不快不慢,足够乡下民妇学一辈子。 微风轻拂,薄纱的红色盖头起,透过缝隙得见美丽明艳的俏脸,我的亲娘四舅奶奶!怎么这么生的这么好看?谁娶了这样的女子当老婆,这不得祖坟上冒青烟? 有人欢喜有人愁,坐在十几步外的茶棚里,王五与赵二两个有名的破落闲汉撇着大嘴,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道人是非。 “好家伙儿!嘛人嘛命呀!咱们这可没这份狗屎运儿!”王五捻着花生米,咬牙切齿道。 “呵呸~” “咱哥俩不就是没那个小白脸生的俊俏?不会写酸溜溜的诗文?” 赵二将杯中的去火茶牛饮入喉,话里话外对新郎官十分瞧不上眼。 “你数了没有,已经是第十辆马车的嫁妆了,后面还一眼望不见头,这得多少真金珠宝!”手搭凉棚眺望远处的王五感叹。 “不稀奇,你也不看看他娶的是谁们家的小姐。以后呀,是彻底改换门庭,鸟屁成精赛过鹰了!” 京都真是富贵迷人眼,乡下人穷其一生的梦想就是能在京都的大街小巷走一遭,闻闻那醉人的烟火气,偷偷瞧瞧传说中嫩的能挤出水的女子。 到底是什么好日子,能牵动数百万人的京都,甚至其影响力囊括四海?是万寿节。 佳节巧联少海辰,祥云璀璨月重轮。虹光色动龙鳞晓,雪藕香浮凤阁春。捧日丹心悬斗极,瞻天喜气溢勾陈。欲将金鉴何繇献,目极尧阶祝颂频。 嗯,酸气扑鼻,还得是文人会说话,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不动声色。 春节再好,历史再悠久,也大不过万寿节。当今圣人的诞辰,取万寿无疆之义,举国欢腾,社会各阶层的人民必须有多大力使多大力。 中原王朝历来以奉行儒学,以孝治天下又是帝王君主统治国家的基本手段之一。于家中,为父母尽孝,于国,为君尽孝。 作为万民之父的圣人过生辰,脑袋被驴踢过的人才敢不重视。 圣人的生辰每年都会有,而万寿节却不常有,这件事是个劳民伤财的活,京都需要大规模修建牌楼灯箱,定制御用马车、操练专门的礼乐队、仪仗队等等。 落实到地方路、府、州、郡、县都要进献贡品,不求贵重,但既要符合当地特产又要贴合圣人的心意。 地方长官为此常常挖空心思,送礼是门学问,真能博得圣人一笑,转身就是功名利禄,可比寒窗孤灯,穷经皓首来的快速实在。 今年的万寿节也是在一个月之前才突然决定,时间紧任务重,圣人命令户部调拨白银五万,又觉得寒酸,便再增加十万白银预算。 刑部也得到了圣人的旨意,于万寿节当天大赦天下,真是踩了狗屎运,秋后问斩的罪过就这么捡回条命,监狱里的死刑犯全部笑的合不拢嘴。 从宫中传出流言,这次举办万寿节跟后宫中新任洛皇后有关。这个升迁迅速的天命之女,来京都的时间并不长,从没见过什么重大节庆,不知道是否像传说中的那样热闹非凡。 圣人对洛皇后的宠溺不可以常理形容,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被圣人放在了心上,回宫后思索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草拟旨意,举行万寿节,取乐于皇后。 剧情有点熟悉,真要是这样,那洛皇后不成了褒姒,那圣人不就是......(“呸!呸!呸!不可胡言,脑袋不想要了?” 反正传闻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民众们总会选择自己希望的说法,而不去关注真相。 各地官吏派遣的心腹已经到达京都,驻守边疆的实权将军们也返京大半,四大军镇都派了有资历的、有面子的老将协礼庆贺。 三支特使船队于前日顺利回京,高丽、暹罗、苏禄等二十一国的外来使节在鸿胪寺的妥善安排下,暂住在西市。 京都的市民再次围观开眼,怎么天底下还有长着红毛的人?眼睛跟咱们也不一样,冒蓝光呦! 第197章 那年今日 其实万寿节已经将近十年没有举办过,不是圣人节俭,而是那年今日出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凡经历大事,总会遇到点波折麻烦。这一点大家细想想,肯定都会感同身受。 比如,多年不见的好友们大聚会,十几个人围坐在饭桌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嘴巴也开始不受控制,指不定那句话就让人挑了毛病,闹了争议。 哥几个来的时候搂着肩膀,亲热无比。离开的时候鼻青脸肿,鞋底子踩着脑袋久久不愿松开。 万寿节是全国性的大事,御道前挤的水泄不通,观赏的人数何止数万。这种场合,大理寺、三千营、神机营、左右武骧卫都得出动维护治安。 十年前的万寿节,最初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流程进行。君臣欢乐,父慈子孝。然而随着二皇子的鲁莽举动造成了惊天巨变,深究起因与太子有莫大的关联。 太子是先皇后所生,毋庸置疑是圣人的嫡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从呱呱坠地的落生时就被亲封为懿文太子。 太子继承了母亲的仁厚宽容,又有圣人的果断勇猛。在十几名大学士的培养下学贯古今。在谋略、义理、兵法、吏治、经济等诸多方面都有独到的见解。当朝第一文人苏和仲览其诗文也连连称赞。 其十八岁那年,自以为有所小成的太子乔装改扮偷跑出皇宫,隐藏姓名参加了当年的科举。在没有任何人知道其身份的情况下,一举考的榜眼之位,轰动了朝野。 在文坛已经名声大噪的懿文太子,并没有选择组建自己的太子府,养文臣、结交才子、招揽谋士。而是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投笔从戎走向沙场。 江山已定,但外族虎视眈眈,现在还不是以文治国的时候。 北羌盘踞于西北,整个肥沃的草原被其统揽,蛮子野心昭然若揭,多年来侵扰边关,是王朝最大的劲敌。 不久的未来,肯定与其有生死大战,不将其打疼、打怕,中原百姓恐遭其残害。 吐蕃远在西南,但地广根深,信徒众多。极南百越之地拥兵自重的幽王也得听吐蕃国王的号令。 吐蕃崇尚武力,朝廷政教不分,中原王朝难以靠儒学教化,现在只能凭借粮草、紧俏物资维持是友非敌的局面。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绝非长久之计。欲壑难填的吐蕃肯定在暗中积蓄实力,将来的一个火星就会引起全面大战。 文人很重要,是一个国家的未来。但王朝现在更为紧缺的是勇往直前的百战将军。 他要像父辈、祖辈一样,成为马上的皇帝,对外开疆拓土,显朱家子孙的风采。 不只是口头说说,懿文太子也确实做到了这点。圣人给自己的儿子送上了最坚实的班底。 稳固东北,马守城将军亲自从最基本的弓马配合教起。太子握笔的手一层一层磨出老茧,也不曾叫苦叫累。 跟随母亲从小信奉佛法,初次上阵杀敌见到遍地的死尸也仅仅是沉默了半晌,随后释然道:“以杀止杀,不违佛理。” 从军的第三年,没经过风吹雨淋的太子殿下成长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 他带领的军队,在战争打响时总是冲在最前面。三年间与外族作战数十次,歼灭敌军上万,帐中搜获十三杆少数民族的战旗。 兵进西南。圣人不放心儿子,特派亲弟弟睿和亲王一路照料。一家人不说两家,亲叔叔看侄子当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那时两鬓还未完全斑白的睿和亲王十分耐心,将半辈子的沙场心得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大侄子。甚至是手中的三万亲兵兵符都送给其当做生辰礼物。 吐蕃国王老奸巨猾,不想彻底与中原王朝翻脸,鼓动手下的几个部落多次试探底线。 准嘎尔部尝到了甜头,行事愈加猖狂,越过天山山脉,占据了河西走廊,截杀官府商队,作恶多端。 懿文太子主动请战,率兵马五万奉旨讨伐,睿和亲王为军师辅佐太子作战。 这场仗打的很不轻松,市民口中讥讽的外族流民,战斗力强悍的可怕。要不是睿和亲王用兵老道,军营的士兵以命相抵,还真说不准胜利会花落谁家。 懿文太子年轻气盛,好战的性子的压不住。 有两次正中准嘎尔部的陷阱,几百人被几千人围着打,险些接应不及遭遇毒手。是睿和亲王带人冲阵,吸引敌人兵力,现在左肩膀上的还留有箭矢造成疤痕。 第198章 太子之死 平定了西南,懿文太子战神的称号驰名天下。圣人御笔加封其“镇国武威大将军。” 朝中百官出现了从来未有的统一声音,党派门阀间的争斗偃旗息鼓,拧成一股劲的对懿文太子以储君之礼法相待。 京都百姓自发性的聚集在城门处,迎接下任天子的凯旋。最喜欢说人是非的街坊阿婆也闭上了嘴,换成真挚的笑脸。 织造局为懿文太子缝制了与圣人同色的蟒袍,圣人站在神武门亲手为儿子换上便装,父子同乘一驾回宫。 可是,这位天下归心的懿文太子却没能登上皇帝宝座。 半年后,北羌大军突然发起战事,三日内连破四座边关城池。 懿文太子再度请战,以镇国武卫大将军之名,带领着麾下嫡系虎啸军闪电出击。 圣人倾其国力支持太子的最后一战,命三十万大军紧随其后,执掌兵部的雍和亲王从中调度。 二十万北羌蛮子对战三十万中原士兵,还有以一当十的八千虎啸军跟随,这是一场必胜之战啊! 三个月之后,二十二万中原士兵大胜而归,半空中吹着鹅毛大雪,是上天为铁甲裹上的银装。 雍和亲王身着缟素,牵马走在最前面。更显眼的是十八位副将亲手抬回的硕大棺椁。 漠北收官之战,懿文太子以身作饵,死死咬住北羌八万主力精锐进退不得。一万骑军与八千虎啸军全部战死。 雍和亲王按照既定计划,虽率领中原军队以合拢之势包围了大部分北羌精锐,但仍有三万北羌军队先一步逃离。 懿文太子手中的亲卫损伤殆尽,不幸与北羌流寇正面相遇,全员战死。 以五万人的代价歼灭北羌二十万,其功绩千古无二。 懿文太子德才兼备,以一身之死,换十万中原士兵安然,使边疆免受战患二十年。太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和亲王负荆请罪,以头抢地哭诉着道出事件原委。期间多次欲夺刀,自刎谢罪。要不是身边的文臣使出吃奶的力气拦着,也就真的血洒当场了。 圣人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一瞬间苍老了十数岁,站在太玄殿广场最高处的伟岸身姿险些栽倒。 当时的太监总管安公公隐约听到圣人口中一直喃喃道: “我儿子死了,你怎么完好无缺的回来了?” 二皇子与懿文太子是一奶同胞,年龄相比年幼四岁,兄弟二人感情深厚。 圣人忙于政事,很少有时间与皇子亲近,每月偶尔的几次见面不过是询问功课,共同饭食。 懿文太子在二皇子的眼中,就是长兄如父的存在。懿文太子生的俊朗,又有骑马观碑的好脑筋,整个皇族都对他疼爱万分。 二皇子则是由于早产出世,小脸蜡黄,四肢瘦小枯干。没继承母亲俊秀的容貌,也没有父亲英武的身躯,成长到三岁半还不会开口说话。要不是御医再三诊断,整个皇族都以为生了哑巴。 被人诟病缺少疼爱使二皇子性格喜怒无常,甚至会无端做出暴戾的行为。 身为大哥的懿文太子却从不厌恶这位亲弟弟,除了每天的必要功课时间外,总是守在二皇子身边,与他玩耍、读书给他听。 圣人赏赐给太子的珍玩,转手送给弟弟当成玩具。有什么难得的美味佳肴,懿文太子舍不得吃,都得送到弟弟嘴里。 皇家子嗣,共同觊觎的是天子之位。但在本朝却从来不是问题,睿和亲王与圣人,未对皇位有过争夺。懿文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更是兄友弟恭。 调皮的二皇子去皇祖母寝宫玩耍,一不留神打破了床头上的夜光琉璃盏,闯下滔天大祸。 这物件不只是材质的珍贵,更是先皇考的遗留之物。皇祖母对其视若生命,每天晚上都得将琉璃盏放在床帏才能安然入睡。 看着无助的二皇子,懿文太子将弟弟护在身后,独自揽下了所有罪状。 被罚圈禁三个月,每日要早晚向皇祖母请安问候,以求得原谅...... 兄长的温柔与真诚滋润了二皇子干枯的内心,帮助他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第199章 自寻死路 懿文太子在二皇子心中就是永远的神! 大器晚成的二皇子在八岁那年突然开窍,展现出了天才般的情商与智商。 懿文太子笑盈盈的看着弟弟,轻抚他的头说:“崇明,你好好加油,王朝的未来也需要你出一份力,大哥万一有点闪失,你可得扛起肩上的责任哦!” 二皇子坐在寝宫内回忆着与大哥的点点滴滴,无尽的悲伤转化成暴怒,一拳将手边的紫檀案牍捶出深坑。 皇家子弟不是迂腐的文人,帝王术、驭人术都已学习大成的二皇子,知道大哥的死并非所说中的那么简单。 雍和亲王这次是来了一手阳谋。大哥懿文太子是为国事而死,为二十万中原将士而死,谁能说他不是死得其所? 三十万北羌大军兵犯中原,这场凶险的战事稍有疏忽就是灭国的下场。作为平定北羌的主将,雍和亲王带着二十万将士安全而归,这份功劳不是能一笔带过的事。 朝中半数官员都是雍和亲王一党,立下不世之功还会被治罪,不仅会寒了老臣的心,还会掀起朝廷中枢全面风暴。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死个人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执掌兵部的雍和亲王把这件事算计到了头,任凭皇亲贵胄怎么盘查,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什么叫阳谋,就是明知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但还是无法不跳。 圣人选择将这件事忍下去,皇后选择将痛苦吞咽到肚子里。可二皇子不是一国之君,不想明白所谓的大局为重。更不是会选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要用最直接的手段为大哥讨回公道。 在数月后的万寿节中,宫外百姓张灯结彩,穿上崭新的行头庆祝天朝的盛世太平。 宫内群臣毕至端坐在左侧,外国使节携礼朝贺,列座在右侧。这场宴会既是要论功行赏,重重奖励大战中的武将、文官,又要借机向少数部族、外国使节炫耀国力、彰显实力。 能参加这场内部宴会的官员皆不低于四品,就连官眷也有好几个一品诰命夫人。 这场规格极高的宴会,圣人与皇后坐在正中的龙椅上,二皇子簇拥膝下。不远处的四张桌椅上,分别就坐四大实权亲王。 睿和亲王抱着始龀之年的康平公主,睿端亲王破天荒奉旨从西南赶回京都。雍和亲王带着长子与夫人前来,雍硕亲王那时还未离世,但已经从言语行动中显出病态。 教坊司的舞伎身段翩翩,显示技巧与节奏的七盘舞风姿飘逸,引得贵族们心生愉悦。 因为有外国使节,特意操练起胡腾舞,年轻俊美的男子绕圈急行,舞步变化多端,经过中原改良后增添了异域风情的女子勾手搅袖,摆首扭胯。 鼓点越来越急,胡笳声圆润深沉,舞伎动作激烈,随着腾跳、翻滚而不小心露出麦色的小腹。 这种视觉上的刺激让在场的诸多文官清流敲得面颊发烫,口干舌燥,只能大口饮杯中酒来掩饰尴尬。 宴会过半,杯盘狼藉,陈年的宫廷玉液也喝光两大坛。 雍和亲王的长子正如二皇子所期待的那样惹出了事端。 这家伙名镇英,不但是长子,还是嫡子。生的高大威猛,论才智也不弱于父亲,但唯独有一样欠缺:情商低的过分。 此人从来心直口快,有任何喜怒都摆在脸上,没继承雍和亲王的老谋深算,这点毛病在普通人家被叫做直率,可在皇家足以致命。 镇英好酒但酒量很差,今日有机会品尝到圣人专享的御酒便无法拒绝的多喝了几杯。 陈酿入口浓香,但不易迅速上头,可后劲不是一般酒水可比。 酒酣胸胆尚开张的镇英越喝越痛苦,竟把宫廷宴会当成了自家狐朋狗友的小聚。 口无遮拦的镇英先是与外国使节搂着脖子对酌,稀里糊涂中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全都冒了出来。 “嗯,我跟说你。这皇宫中的酒真是好,普天之下,任你花费多少金钱,都无法寻得这等妙物!” 外国使节深以为然,中原的酿造技术高出自己国家十几二十个台阶,酒酿变幻万千,余香悠然回味。 “嘿嘿!算你识货。” “但就是一样,这个舞蹈可确实差点意思。” “你们大老远跑过来,圣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御用班底竟舍不得拿出来。” “就这几个舞伎,论姿色、论功底还赶不上我家的乐队。寒酸、太寒酸了!” 外国使节突然听到这几句口不择言的话,酒气瞬间化作冷汗,将亲王嫡子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移开,收敛面容不敢应声。 第200章 恩怨纠葛 “呃!呼~” 不识趣的镇英打了个酒嗝,踉跄着起身,径直走到了正中的舞台上,拉起舞伎的裙摆讲解起不足之处,那严肃的表情就像论证学问时一丝不苟。 贵为万金之躯的雍和亲王看着儿子的行为实在忍无可忍,要不是碍于如此重要的场合,他会直接一巴掌扇死这个逆子。 强挤出笑脸,对左右几位结好的大臣做出了示意的表情,老亲王亲自起身走向舞台,挡住儿子的丑态,边斡旋解释。 “傻孩子,喝糊涂了是不是?” “这衣服没什么好看的,不适合给你媳妇穿。” 受到暗示的大臣们,立即借着台阶说好话。 “诶,今天是圣人的大日子,镇英这孩子也是从心底里高兴,吃醉酒了~” “不然不然,醉酒表露出的情谊才更真。借着一件衣服都能惦记自家妻子,镇英是个好孩子啊!” “是啊~是啊~” 这些喜欢玩文字游戏的主儿,个个是诡辩的高手,从他们的口中,煤球都能说成是白的。 纯粹的一件昏事,三言两语就此化解,还能落下个真挚、憨厚的好名声。 可是该巧不巧,好言还真难救该死的鬼。 镇英酒醉到深处,仍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突然踉踉跄跄的转到雍和亲王前面,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大殿正中的圣人,又转眼看了看老爹。 用略带愤怒的语气说出了震惊在场所有人一辈子的话。 “嗯?没大没小,正中间的位置该你坐吗?那是我爹的座位!” “来来来,爹。孩儿不用您扶,快回去歇着、歇着。” 偌大的殿阁霎时鸦雀无声,时间都仿佛凝滞。 这话是什么意思?与谋反无异啊!敢当着圣人的面说这种话,管你是装傻还是真糊涂,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文臣们放缓了呼吸,头低的要埋进裤裆里。刚才还为其解围的两名官员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偏偏多那句嘴干嘛! 武将们心跳的不行,也暗暗为这位傻少爷挑大拇指。牛人啊!就是杀人如麻的三军统帅,借他十八个胆子,谁敢说这句狂话? 外国使节精通中原官话,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悄悄欢喜:这次真来值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别说这事发生在一国之君身上,圣人的脾气再好,再能隐忍,脸面上根本挂不住。 “嘭!”龙案上的菜肴与金樽全部被龙袍掸落在地上。 “该死!来人!给我把他......” 圣人的话还没说完,身边一道身影“嗖”蹿了出去。 二皇子手持尖利的黄金烛台蓄力猛砸,尖刺朝下,快如疾风,势如闪电。 雍和亲王长子镇英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命丧当场。 可怜的倒霉鬼,他临死都以为是在自己家中饮酒,那坐主位的不是他爹,该是何人? 圣人口中的“该死”是气话,仅凭酒后失德,口出狂言是没理由治实权亲王嫡长子死罪的。后半句没说出来的话,只是要禁卫将镇英给丢大殿,平息风波。 二皇子利用了另一句话:“君无戏言”。凡圣人口中所说,就是律法铁条、就是圣旨命令。儿臣不过是奉命行事,快一步诛杀了逆贼,何罪之有? 所以十年前的这场万寿节,以血腥的结局告终,却侧面上起到了震慑外族的作用。 以后谁再说中原人文弱好欺负,我第一个用鞭子抽他的脑袋! 这样的心狠手辣,自己人都是说杀就杀,对咱们外族就更没什么好顾忌了,还是在自家好好放牧、养马为妙。 一国储君懿文太子殒命沙场,雍和亲王的继承人,朱镇英也莫名其妙的死了。 二皇子如愿以偿为皇兄报仇,只不过搭上了自己的前程。 与雍和亲王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朝廷是再无立足之地,将圣人都算计在其中,枉为人子。 事后二皇子连续遭不明贼人袭击,茶楼喝茶时会突然有刺客图穷匕见。上朝时的途中,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将其打杀,要不是右骁卫巡防值守,非得横死在街头。 朝廷上不断有奏折矛头直指二皇子,什么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豢养娼妓、品行不端等等,一盆又一盆的脏水不停的泼洒。 圣人不厌其烦,只能忍痛割爱,将二皇子圈禁宗人府,并在太玄殿上公之于众,永不许二皇子继承大统。 十年了,万寿节一晃停歇了十年之久。 明晚市坊上的灯楼、牌坊又要亮了。祈求上苍保佑平安,今年可别再闹出什么乱子了! 第201章 天下大乱 正在京都为明日的万寿节火热准备时,西北方、东南方同时引发了一场巨大震动。 数月前从边关四镇打入中原的三万北羌大军在消失了半月后,再次出现在西北地区。 三万人马经过有意的规划,呈点状分布,连起来是一整条线。先是轻易端掉了八座边关、敲碎了十二座重要碉堡,一千戍边游弩手不幸与其撞了个满怀,全部为国尽忠。 事后,其中的两万精锐分别对准了辽东、宣化、云城、甘宁、西海五个镇守北方边塞的重要边镇。 北羌蛮子所图的并不是打通西北,而是要染指整个北方。凭借三万人想要问鼎中原是蛇吞象的狂妄,但集中兵力拿下整个北方边镇防线,胜率则大得很。 五大边镇是北方真正的守护神,其战略地位甚至要高过四大军镇,没有五大边镇的从中调度,粮草、人马都无法及时补给。 绕过军镇而拿下五大边镇的做法,不是亲眼所见,绝对不会相信。 一路之上要绕过一百二十八座烽燧堡、三十二座城池。那三万北羌大军难不成是长了翅膀从天上飞过来的? 不对!就是三万只雄鹰从天上飞来,也不会逃过游弩手的火眼金睛,毕竟体量太大了,根本隐藏不住。 能做到这些,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就是拿到了中原的兵力分布图也很难悄无声息的完成运调。 五大边镇军民总人数超过三十万,由于战事吃紧,前线的西北军镇与东北军镇又向其讨要了三万兵马。 现在能抵御蛮子的士兵总数合起来不到五万人,剩下的都是负责缝制军装、种植粮食的普通百姓。 薄皮大馅的五座边镇,彻底沦为北羌蛮子口中想吃就吃的肥肉。 从上到下的各级将军、都尉们只顾着往自己腰包里装钱,城墙与防御工事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毛头小子用尽力气踢一脚也能震的掉土。 守城的将士们心知肚明,只要北羌蛮子下定决心攻打,撑不过一天,城门就会被攻破。 西北缺水,没有条件制造护城河,又少了一大重要防护。 两万北羌军队囤聚一处,将力量集中到一点。 打城池攻守战,游牧的拼杀技巧没有作用,还是得效仿中原兵法,集合成方队,盾牌兵抵挡箭矢、骑兵牵制守卫兵力,步兵操持攻城装备在掩护下突破,再以合围攻城。 两万人分成了八个方队,分别从四面围攻城池。天知道蛮子们怎么还装备投石车与攻城车,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为了保卫家园,城民中所有男性都自发性加入到防守队伍中。 北羌蛮子的名声很差,听说所过之处,鸡卵都得摇散黄才罢手,城破遭殃的不是别人,自己的妻儿、亲眷一个也活不了。 西北确实已经安宁了太久,久到新士兵从来没见过北羌蛮子的容貌。闲言碎语中都是北羌如何如何贫苦,北羌士兵有多狼狈憔悴。 百闻不如一见,城头上的士兵们不敢置信的看着城外盘踞越来越多的北羌虎狼,怎么回事? 普通的步兵站直了与自己骑在马背上等高!胳膊比自己的大腿根还粗,不用交手,对撞就能给自己摔个半死,这还打个屁! 夕阳映衬的鲜血更加红润,城内从嘈杂变得安静。 青烟缕缕,硝烟与浓烈的火药味交织在一起,尸体和残骸散布在城中的各个角落,刺眼的鲜血已经凝固,枯黄的野草染成红色。 战斗算不上激烈,是北羌蛮子单方面的碾压。中原守军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被酒醉的壮汉逼迫到墙角上,虽然不情不愿,但除了象征性的挣扎外,也无法改变被蹂躏的结果。 西风紧,越吹越寒。士兵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砂砾与血液混在一起,蒙蔽了他们的面目。在这些尸体中,有年轻的士兵,也有经验丰富的老兵,更多的是身穿布衣的普通百姓。 破败的旗帜、断裂的刀剑、烧毁的车马和倒塌的城墙、屋舍。 这一日,天空中乌云密布,几阵寒风吹过,带来了一阵细雨,紧接着雷声越来越响亮,闪电撕裂天空,干涸的西北迎来的百年不遇的大雨。 雨水打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身上,仿佛是在为他们哭泣。在这样的氛围中,整个战场显得格外凄凉和悲惨。 情报从来慢人一步的兵部也得到了消息,五匹快马赶到京都时天已经蒙蒙亮,兵部侍郎袁元如手持紧急军情奏报沉默良久。 “宣化城破、甘宁城破、西海城破!” 第202章 败仗连连 兵部知道了西北战事的惨烈仍不敢太过声张,雍和亲王与睿和亲王也被惊动,共到尚书台议事。 “什么!你们这群废物都眼瞎了不成?三座边镇一日之间让北羌连锅端了。” “哈哈哈哈,好啊。等着蛮子打到京都你们再发现也不迟!” 扯着脖子摔茶杯的不是一向心系天下苍生的睿和亲王,而是私底下被正直官员以奸臣、权臣称呼的雍和亲王。 满屋的兵部、吏部大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发声。此时此刻能坐在这间屋子里,哪个不是两鬓斑白,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是一流世家的掌舵者。 就这么听着冷嘲热讽,指着鼻子骂娘的言语只是将头低的更深,不敢做丝毫辩解。 这次的祸事太大,就是把在场所有官员的脑袋割下来去顶,怕是也顶不住。 谁现在敢做出头鸟,谁就得第一个成为平息两大亲王怒火的撒气桶。 睿和亲王端着茶杯,只是听着北羌蛮子的进程,其中好几次暗暗皱眉,但还是表现出冷静与稳重,默默的看着雍和亲王演戏。 “传我命令,兵部右侍郎、西北巡察使革职查办!有什么苦衷都去大理寺的刑房里说清楚吧!” “上司罪责难逃,西北与东北的几个实权校尉也别想糊弄过去,给我盯死他们。现在战事迫在眉睫,还不能将他们问罪。” “若真让我发现谁暗地里与北羌蛮子有勾结,就地处决,格杀勿论!!!” 话锋一转,雍和亲王转头面向死对头睿和亲王,继而深鞠一躬,用最温和的声音道。 “国事为重,还请睿和亲王放下彼此成见。” “以圣上口吻拟旨,中书省与尚书省联合发文。立即联系上西北军镇与东北军镇,让他们的主帅赶紧派兵阻拦,必须牵制住北羌蛮子的进程。” 睿和亲王抬起眼皮,看着言语诚恳的雍和亲王,迟疑了一会还是选择接住递来的茶杯,不轻不重的缓缓点了点头。 抬手清退了其他官员,尚书台殿内只剩下彼此二人。睿和亲王忽然将茶杯摔得粉碎。 巨大的响声惊动的雍和亲王的卫队一窝蜂闯入,睿和亲王手下的虎狼护卫也不是吃干饭的,不用主子命令迅速将整个大殿包围起来。 各为其主,双方将近数百人剑拔弩张,手指扣在刀鞘上,只等一个契机便毫不犹豫的拔刀相向。 雍和亲王的示好遭到拒绝,却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稳坐在圈椅上表现的十分平静。咄咄逼人者换成了仁厚宽容的睿和亲王。 “雍和亲王安排的很好,游刃有余的好像已经筹划了好久呢。” “哼,放心,圣人那边我不会多言,明天就是万寿节。这件消息如果暴露出来,整个京都都会乱成一团,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 “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对吧。” 两大亲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彻底撕破脸皮,撂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睿和亲王拂袖而去,乘着马车回府邸。 日头正烈,睿和亲王头上的白发在阳光下更加显眼,心里憋闷忍不住咳了又咳。如果朱轩亦在场,肯定会发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老爹苍老了许多。 还没下车,一个身穿青衣的老者神情慌张,小跑着冲向亲王马车,是王府服侍了三十年的心腹忠仆。 不顾主仆礼仪,老者并没有躬身行礼,而是佝偻着身子在亲王耳畔私语,一生经历过沧桑巨变的睿和亲王突然身形踉跄。 官场中的至交同僚见了肯定会疑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睿和亲王到底听到了什么爆炸性的消息? “公主紧急飞鸽传书,舟山郡所有百姓造反,起义人数上万。” “且背后有不明势力支持,现在可以得知,倭寇也与此事勾连,上千倭寇为其助拳,势不可挡。” “灭倭军已经遣散,两千豹营精兵寡不敌众,经过连日激战,我方全线崩溃,死伤惨重。” “望亲王上报中枢,派良将精卒火速镇压,否则起义之势不可平息,恐四方云集终成大患。” 扶着马车的锦棚,睿和亲王努力将喉头的逆血咽了回去。颤抖的声音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公主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心腹忠仆无法掩饰悲伤的情绪,嘴角边抽搐边回答。 “公主、公主情况不明。” “字写得很潦草,信笺也是最普通不过的草纸。” “而且、而且信件的边角处还沾有血迹。” 第203章 毒士献计 这位铁血亲王头皮发麻发胀,几欲晕厥。少年时期奉命征北遭遇白登山之围,带着数千士兵被三万匈奴精兵堵在平城七天七夜,他没有怕过。 成年后的神武门之变,因明确支持兄长即位,而被老皇帝用长剑指着喉咙,如那般危急的情况,他也没有胆怯。 可知道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身陷囹圄,被造反的暴民追着打,这次睿和亲王真的害怕了。 圣人当年没有保住懿文太子、也在妥协中放弃了二皇子,睿和亲王绝不是这种性格,弄丢了最重要的人,即使拥有天下又有何用? 老亲王在众人扶持下进入亲王府邸正殿,靠在椅背上的他思绪万千,眉眼看起来没有变化,内心却反复挣扎。 麾下的谋士与亲兵都是跟着二十来岁就跟着睿和亲王的老人,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从掌管三千兵马调度的骁骑军军师,化成为谋士兼花匠的贾和文缓缓开口分析今日之局势。 “北羌大军压境,西北五大边镇消亡其三。依我看并非一人可以掌控全盘,西北军镇本身必然出现了巨大变故才让蛮子有机可乘。”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蛮子这一招看似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以为拿下了粮库、钱仓就能有所依仗,实则是个昏招罢了。” “潜入中原,突出是轻快。所来的是战斗力顶尖的士兵,而不是拉车挑担的运粮兵。攻破三镇后,守着金山银山就慢慢哭吧。能带走多少东西?” “退一万步说,西北地广人稀,但仅算上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就有二百万之众。别说来的是三万人,就是三十万人,任其随意的屠杀这不还能延缓个半月的时间。” “到时候累的蛮子们手软脚软,刀刃都坑坑洼洼。西北军镇再乘胜追击,平定蛮子便可顺理成章。” 温暖的嘴中,说出了最冰冷的话。几百万鲜活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可能不如野草。 贾和文的名字至今已被大多数人遗忘,但要说起西北第一毒士来,肯定会使京都超一半官员的心惊胆寒。 凡是别人束手无策的大战,由他经手总能在最快的时间献出最阴毒的计策,但细品又十分合理。 论断核心就是,此计伤天和、人和,偏偏不伤和文。 有人会觉得扯淡,二百万边关百姓,能心甘情愿的为国当边角料,万一中途先闹了起义该怎么办? 绝对不用怀疑贾和文的判断,他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百姓们安稳听话。只管将你最肮脏、不堪、低贱的想法合在一起,再恶心数倍,就是与他的做法相差无几了。 毒士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与西夏展开的金川之战中,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贾和文立刻拟定了诱敌深入、分批包抄围剿的计策。 为了示弱于西夏兵马,他下令将全军所有老幼妇孺集中在一起,朝西北方逃窜,为大部队的调度争取时间。 衣衫褴褛的老妪拄着拐杖,妇女坦胸露乳牵着病马,脚底下被砂砾磨得鲜血淋漓。 身后还没有刀高的幼童边跑边摔跤,哭喊声吵得整个西北鬼哭狼嚎。而在这支必死的队伍中,就有贾和文不满七岁的亲孙子。 结果就是,西夏在此战中折损八万, 另一场决胜大战中,贾和文布下苦肉计,假意投诚羌人。面对敌人的质疑,不惜临行前放火烧杀了营房里三十七名亲兵护卫。 不但如此,为表决心,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放下了所有尊严。大庭广众之下脱下裤子,赤裸着让营帐内的所有人看了个仔细。 然后用匕首割下了小腿上三片二寸长的精肉。手持托盘,单膝跪地,献于羌人首领。 羌人最终的下场不必多说,被中原铁蹄反复碾踏了三遍,不留余孽,从此蒸发于世间。 睿和亲王挤出一丝苦笑,朝着贾和文点了点头,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他之所以先前对西北的战事并不在意,也多少有此类想法,亲耳听到这位老伙计的答复,心更安了不少。 “西北战事暂且不提,那舟山的事你怎么看。” 贾和文沉默半晌,嘴巴张开又选择闭上,反复斟酌后慢慢开口道。 “亲王是要救公主,还是要救江南百姓?” 睿和亲王又是苦笑,抿着嘴闭上双眸。 “渔民起义而已,流寇与倭寇勾结也并不是不好处理。” “难就难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就算您能取舍,公主性格孤傲,又身在前线,肯定也不会愿意。” “心不坚,做事必有纰漏,再好的计策也是徒劳。设局之人也是看中了这一点,难办啊!难办!” 第204章 二子请战 纵观几千年的朝代演变中,农民起义是最常见不过的一个必经过程。小到一州一郡的变故、大到席卷全国四方云集响应。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次的舟山郡渔民起义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真指着这些大老粗能割据建国与朝廷分庭抗礼? 谁要是这样想,非得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奋不顾身的造反只是生活过得太不如意,只要将海禁政策放宽松,给百姓生活的希望,这场闹剧就会消亡大半。 如果往深层次思考探索,上万人的大型起义,肯定背后要有一个有权有势有谋略的大靠山支持才能运行的起来。 治病要治本,不彻查清楚,即使平息了舟山郡起义,以后还会有其他地区的民众起义。 另外还有一点引起了贾和文的注意,倭寇完全的参与到了这次混乱当中,有了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鱼烂虾掺和其中,平息东南沿海的纷乱肯定不会太容易。 “咱们现在手中无兵无将,想要弹压杀红了眼的上万亡命徒,并没有太高明的办法。” “施展让其自相残杀,内讧的手段,需要时间慢慢谋划,江南地区一直是雍和亲王的地盘,只要他想干涉,咱们插手都很难,更何况公主现在被几万人紧咬不放,根本耽搁不起。” “琅琊王氏、会稽虞氏、吴郡陆氏等大小十几个世家联合控制东南军镇,既坏不了事,咱们也根本指望不上。” “王爷,想要最迅速、最直接的解决这件事,恐怕还得上报朝廷,请圣人下达旨意。” 贾和文手指轻叩桌面,提出最中肯的建议。 没等睿和亲王说话,身边的老仆无奈提醒说:“上个月王爷在宫中与圣人发生争执,闹得不欢而散。 “本月已经是第三次求见圣人了,宫廷守卫不但没有放行,总管太监还带来了圣人口谕,直接没收了王爷随意进宫的腰牌。” “口口声声称亲王操劳半生,今年岁已高应多多静养,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无事还是少进宫的好。” “当他娘的屁,圣人怎么会不见我,肯定是那个狗太监假传圣旨!”睿和亲王忍不住怒骂道,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吱作响,横眉立目面露凶相。 “唰唰唰~”几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闻家中遭逢大事,风尘仆仆赶来的是睿和亲王的长子与次子。 而立之年的从三品御史中丞,负责监督弹劾百官。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分管礼乐祭祀,算是清闲职务,但放在高门世家之中也算的上光宗耀祖的体面人。 见到不争气的长子与次子进门,睿和亲王并没流露出什么高兴的色彩。 抬起眼皮哑着嗓子问道:“你们不忙着自己的事,跑回府中想干嘛?” 次子看了看大哥,向父亲行了跪拜大礼,率先开口:“听闻小妹在江南出了事,我的职务最为清闲,除了整理香烛、神台也没什么要事可干,不如由我替父亲走一趟,把小妹、妹夫平安带回来。” “嗯。” 睿和亲王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眉梢肉眼可见的变得舒展。 在老亲王的记忆中,次子从小顽皮,勾结着一群二世祖们整日东逛西逛,没个正经事可做。 宰辅家的大门总被这个逆子丢满了泥巴,小时候可没少给他擦屁股。久而久之便有了为“勇敢有余,成事不足”的刻板印象。 长子则最为木讷,读书都读傻了,抱着先贤的书卷只会之乎者也。 进入官场后,也没能学的“变通”二字,说话办事只会横冲直撞,管你什么世家大族、王贵宗亲,一贯以律法办事,不容商量。 就是睿和亲王找其询问点秘事要闻,这个恪守规矩的傻儿子也沉默寡言,不肯开口。 圣人对自己的这个侄子很喜欢,总是明里暗里护佑,要换了其他的愣头青,早就被官场的老油子们吃干抹净,丢到老死也混不出头的冷板凳上了。 睿和亲王望向长子,不咸不淡的质问道:“今天的事,不适合搬到台面上说,你们心念妹妹,这份关心我已经明白。” “用不着你们出力,还是赶快回去,免得日后落人口实吧。” 长子向前迈了两步,双膝跪地,朝着父亲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接着露出来同床多年的媳妇都少见的轻松笑容。 “临行前,我已经向御史台递交了辞呈,儿子现在已经不是御史中丞了。” “二弟年幼,况弟妹刚刚入门,不易远行。江南自行,还是由我前去吧。” “儿子从来愚笨,做了很多昏事,还望父亲大人给我改过的机会。无论此战如何凶险,我愿以自己的命,换妹妹的命!” 第205章 欲招旧部 国难思良将,解决舟山的起义,肯定要派人过去。不但要能征善战,最关键的是要派出自己人去督战。 两个儿子的如此贴心是令睿和亲王万万没想到的,原来一直是自己错了,从来就没有理解过孩子们真正的想法。 长叹一声后,睿和亲王一左一右将儿子们揽入怀中,凭空生出纵横天下的壮志豪情,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出了最霸气的话。 “命令驻守在城外的一千豹营骑兵全部开拔,以换防的理由入主皇城。” “隐蔽在皇陵的三千朱家私兵此刻全归长子统领。” “召集盘踞在京都的所有朱家势力、现存的漠北老卒,自动组成卫队旅,整装待命。” “将我的虎符与三封亲笔密信,传送给冀州、豫州、燕州的主帅。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只管按兵不动。这份人情也该他们还了。” 忠仆老者如遭雷击,听着这番离谱的命令,实在难以置信。 “这、这、主子,您要三思而行啊!” “如此唐突的举动,被有心之人利用,肯定会被冠以谋反的罪责。” 睿和亲王拍了拍老仆的肩头,沙哑着嗓子轻松道:“不是误会,我这次就是要带兵进京。” “圣人被美色蒙蔽了双眼,他要是真糊涂了,我也没有时间等他,只好先代他掌管皇位。” “为了兄弟情,我绝不会觊觎皇位,但为了女儿的平安,我也可以争一争!” 长子与次子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被父亲这颠覆性的决策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种言语已经超出了臣子的想象,但他们不会阻拦父亲的决定,只会倾尽全力的支持。 整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亲妹妹遭难,作为当哥哥的不可能置之不理,睿和亲王是个极其护犊子的父亲,就算今天遭难的是两位儿子,他也会亮出所有底牌,做最后的努力。 贾和文没有言语,其实已经表示此战大获全胜的机会很渺茫。 右骁卫、龙武军、武骧卫、禁军还有与圣人形影不离的秘密影卫。凭借亲王的位置,与几千精兵暂时拿下京都容易,但要真惹得圣人大怒,精锐尽出,结果肯定是必败无疑。 贾和文是天下第一毒士,擅使阴谋。同时期与其不分上下的还有一人名为荀亮,是当之无愧的阳谋第一人。他从最近发生的事中突然嗅到了这位老对头的味道。 棋逢对手的致命诱惑感从贾和文的脚底板上升至头发丝,沉寂了多年躁动的心突然又变得激动起来。曾经他们因为出自一个阵营,所以没机会好好交手。 养花种草了近二十年,还是没能压制住争强好胜的内心。 绕出正厅,毒士贾和文开始更加冷静的分析现在的局面。 “不去向圣人施威,内乱就无法平叛,无法救助被困的小主。” “一旦走进雷池,后续的麻烦则会更加无法平息。老亲王被人拿捏住了软肋,根本无法平心静气的分析利弊。” “不可、不可,关心则乱,” “睿和亲王现在陷入了死局,任其发展只会完全钻进布局之人的套子里,每一次自以为是的理所应当都会化成一根根丝线,彻底将自己缠死。” 不能任由故事朝着必定的结果演变,一定要做些什么! ...... 饮了最后一杯饯行酒,下一刻父子三人就要走向各自的战场。究竟能不能顺利救回康平公主,武力手段能否劝得圣人回心转意,谁也不知道。 睿和亲王脱下了藏蓝色的五爪蟒袍,时隔多年再度穿上了征战沙场的盔甲。 盔甲已不再光亮,并非单纯时间的打磨,而是在粗粝的沙子早就将其划出了一道道细痕。 左胸、小腹、后背各有一道明显的补丁,不知道是什么兵器穿透了精铁的盔甲,战后重新以皮革铁片锔死。 手中的战刀并不花里花哨,最朴素的造型,也有最强的杀伤力,多年前他就是拎着它横扫了漠北十八个部落,打的整个西北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北羌。 一左一右的两位儿子,也换上了崭新的盔甲,年轻的正如当年初入沙场的自己。 忠仆老者也同样换上了军装,与平时老管家的形象截然不同,腰杆子挺的笔直,眼神中又恢复出一种特殊的精神气。 职业军人从放下手中武器的那瞬间,便丢失了一半的灵魂,只有再度披上甲胄,才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原部队三百八十二名漠北老卒集结完毕!” “征北军护卫营,校尉苏迟,参见大将军!!!” 第206章 出师不利 并非各位看官所想,傲立在庭前的漠北老卒,并不是一群头发花白的老者,而是一群雄壮到不能再雄壮的青年汉子。 二十年前,睿和亲王自动卸去了军权,怒其不争因而离去的老卒何止上千。 这些老家伙愤恨不解的回到了各自家乡,十几年后的某一天,一个稚嫩的后生突然闯入京都睿和亲王府,说是自己的父亲要他来投靠王爷。 后生手中的军牌说明了来历,此人就是漠北老卒的后代。若是亲王瞧不起他这个曾经的老兄弟,只管将后代轰走便是。 重情重义的睿和亲王怎么会做这种事,安排到手下养着就是。 有了第一个例子,不久又迎来的第二、第三个......三年之内,这些老卒就像暗中商量好了一般,隔三差的就将后代子孙送到京都,不知不觉中竟聚集到了三百多人。 睿和亲王知道,这些人不是无缘无故来的,那些老兄弟们更不是来打秋风,图他的富贵安宁。 上一辈将自己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大将军,同时也愿意将下一代的生命交托到大将军的手中,总之就一句话,跟着大将军总不会有错。 在这些老卒送来的信件中,最令睿和亲王触动的一句话就是:“大将军身居高位,明枪暗箭的肯定比我们摆弄庄稼的乡下人多。我老了,没法护佑在大将军身边,只能让孩子代替了。” 新人换旧人,风采依旧不减当年,用心培养了三年的孩子们,战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圣人手中有他无坚不摧的影卫,睿和亲王也有绝对不会背叛他的老卒卫队。 京都之繁盛,抬头看看天都能品出不一样滋味,半空中飞奴展翅摇翎,从某个院落处飞出,又转头钻进谁家的屋檐。 懂行的人粗略数数天空中的信鸽数量,就能大概猜得出最近有没有大事发生。 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国子监、钦天监、翰林院。再加上皇宫内不可缺少的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二十四衙门,每天都要对外通信。 再加上商贾的门铺联系、官宦之间的结交,飞奴你来我往,络绎不绝,赶巧了能看见成片的白鸽东奔西走。 亲王府邸从后院,一只毫不起眼的信鸽腾空飞起,混入半空中后更加难以分辨,无声无息的径直飞向了京都的另一角。 亲王府邸前院,三百多名士兵左手持矛,右手挥盾,响亮的念出父辈们驰骋疆场的口号:“唯大将军马首是瞻,愿死者,随我死!” 睿和亲王手持战旗,恢复往昔雄风,心中那久违激情燃烧的岁月越来越躁动。 带着杀气的双眸环顾一周,多年塑造的文人形象荡然全无,用最地气的口吻做战前的动员。 “奶奶的!果然,我这个手掌还是摸兵刃的时候舒服,平时勉强学人舞文弄墨,攥着毛笔总是感觉像是小孩子玩意,不痛快!” 众士兵哄然一笑。 “嗯,装备真不赖。你们的老爹们,当年可没你们这么英武。战事吃紧的时候,孤军深入上百里,身上有个皮革甲就是万幸了。” “当年忠贞为国愁,何曾怕断头。但这次,你们并不是完全为国而战,搞不好还得留下遗臭千古的名声。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回答言简意赅。 “太平日子谁都想过,我虽出身军伍,但反而最想让天下安宁。可有人不这么想,处处制造麻烦,那该怎么办?” “杀!杀!杀!”回答依然坚定。 “漠北老卒又满甲,何怕?纵横天下!”贾和文恰到好处的出现,即兴赋诗一首,整个战前动员仪式,气氛达到高潮。 睿和亲王会心笑了笑,垂老又结英雄胆,月下满弓射天狼。短暂的一生中,身边始终有老兄弟在身边护佑,何其幸哉? “这次就拜托众将士走一遭,有劳了!”身为万金之躯的老亲王向前迈出一步,朝着台下的三百将士深鞠一躬。 众将士眼圈猛的通红,三百人齐刷刷的一躬到地,行动高过一切言语。 令人错愕的是,睿和亲王弯下的腰竟久久没有抬起来,最先发现异样的还是忠仆苏迟。 “将军!您、您...” 苏迟刚要抬手搀扶,睿和亲王一向还算健壮的身躯竟无力的倒下,手中的战旗滑落台阶。 豆大的汗珠布满前额,小腹剧痛难忍,嘴边不断流出黑色的污垢血。 “有人投毒!快去请御医!!!!!” 第207章 坚守忻阳 西北边关四镇中的忻阳城中。 火夫老周操持马勺敲响锅边,不同往常的是守城众将士并没有争先恐后的打饭,更没有彼此推搡取笑的音容。 “叮当声响了又响。” 贾仲和冯大等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费力的挪动双腿,走向锅灶旁,膀大腰圆的身躯肉眼可见的瘦了两圈。 巧计布瓮城,居高杀三百北羌骑军,仅仅换来了片刻的安宁。 随着北羌大军的全面出击,中原内三万精锐骑兵完全暴露在西北大地。 铁蹄踏破甘宁、宣化、西海三座巨型边镇后,西北的门户守卫者忻阳城再度受到重点关照。 以百人为建制的北羌骑兵一批又一批的赶来破城,欲打通此门户,让边关外数十万北羌大部队随时增员。 所幸只有一点,从攻城人数上来推测,中原盘踞的北羌部队还侵略的游刃有余。每次轻巧的试探忻阳城,并没有上次的倾力一击。 身为守城校尉的薛潇湘最怕这种情况,猫捉老鼠般的挑逗试探,步步蚕食忻阳有限的力量,直到城内弹尽粮绝,无人可守,北羌大部队再轻而易举的将其拿下。 “呦呵!好家伙,我没看错吧?怎么今天还有肉吃?” 冯大无精打采的看向温热的陶碗,随即被拇指大小的肉块惊的大声呼叫。 “嗯?有肉!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你眼花了!”贾仲不屑的质疑,转过头拨弄了拨弄自己的碗,马上便一吃一个不吱声。 “真有肉!好吃,好吃!” “嗯嗯,还是肉香,英哥,不是我胡说,这两天我看见自己的胳膊都快流口水了,差点就要咬一口尝尝咸淡。” 多少天又没油水,又不管饱,草根野菜顿顿伺候。已经将这个没出息的士兵吃到崩溃,真切贴合到咀嚼着在唇齿之间的肉块,香到骨子里的肉味让他激动的语无伦次。 战火连天的沙场上,干瘪无力的言语是无法普通士兵备受摧残的心身的,最抚凡人心的还得是热气腾腾的可口饭食。 “咣当~咣当~” 缺牙老周敲着锅边,用独特的沙哑嗓音鼓舞士气道:“饿狼们!饿狼们!” “校尉说了,这两天仗打的不错,大块的肉是特意奖励给你们的!” “嘿嘿,悄悄告诉你们,咱们忻阳什么都缺,现在就是不缺肉吃。” “上次那些浑身冒着傻气的北羌蛮子骑着马给咱送补给,那些伤残的马肉堆得简直吃不过来。” “至于粮食嘛,同样不用担心。不是我吹嘘,老周我曾经跟一个瞎子老道学过卜卦,早先就存下来不少的粮食。以后只管敞开肚皮吃,别撑死就行~” “哈哈哈哈哈~” “不对呀,老周,你要是真会算卦,那你倒是算算蛮子今天还会不会发起进攻,咱们能不能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 肚子里有了食,守城士兵的心情也跟着活络起来,一边抠搜牙缝里的肉丝一边搭话。 “嗯?会,也有可能不会。嗯,嗯。这是个问题。”老周抓耳挠腮的琢磨。 “其实、其实我功力还是不太够,不能大事小情算的明白。但揍蛮子这个事不用算!肯定没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又大了几分。 站在城楼下的薛潇湘朝着老周挑起大拇指,真有他的,总能变着法的让将士们恢复士气,自己无论风吹雨打也总是保持乐观开朗。 薛潇湘是个能够统筹一切的好长官,但却始终学不来这份本事。 事与愿违,即使再不想面对,事情的走向还是会朝着既定的走向运行。 北羌士兵一切反常的举动,果然都与万寿节有关。这也是她现在写在案牍上不愿承认的三个字。 安分守己了多年的北羌为何会大举入侵中原?既然轻易攻破四座边镇,为何不趁机突袭西北军镇,而是选择潜藏行迹? 所以睿智的薛潇湘将一切都与万寿节联系起来,事实也都在佐证她的猜测,三日前,三万北羌士兵有了新动作,这份情报是冯大冒死打探而来的。 也是从那天起,忻阳镇又接二连三的受到了北羌攻击,要不是她事先有所准备,安排明哨、暗哨轮番守卫,战争打响时,她总是第一个冲在最前方。 那很有可能现在的忻阳城门已经被完全突破,城内的将士、百姓,包括自己已经死于弯刀之下。 再过四个时辰,远在几千里外的京都就会开始举办万寿节。 小时候曾听周老爷提及过,街坊灯楼会在某一个时刻亮如白昼,五彩斑斓的烟花一跃冲天,京都百姓双手合十沐恩天泽,祈祷明年的风调雨顺,小孩子头戴鲜花制成的发簪,欢乐非常。 今年的万寿节,等待着西北边疆士兵与京都百姓的到底会是什么? 第208章 道破女儿身 不知不觉中,火夫老周已经走到了校尉薛潇湘的身边,冻得通红的左手端来了一份同样的饭食,只是肉块更大,油水更多。 薛潇湘没有谦让,也没讲究的用筷子夹起,而是像普通士兵一样用手捏起沾着饭粒的肉块,丢到嘴里大快朵颐,不住地点头。 “嗯嗯,老周,你这手艺太好了,马肉都能炖的喷香,就是放到不大不小的州郡里也是个好厨子!” “哈哈哈哈,校尉又说笑了不是。我这点大锅炖的厨艺,除了军营就没地方能让我献丑了。” “不是我做的饭香,而是肚子真饿了。” 老周笑呵呵的靠在城墙下,将紫铜的烟袋锅子重重的敲击,左手填上新的烟草,借着火盆的炙热点燃,吧嗒着嘴有一口没一口的嘬起来。 “老周,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薛潇湘抬起脑袋,忽然问道。 “嗯?啥!” “哦哦,是我说的粮食充裕?还是会算卦?”老周咽下一口烟气,又从鼻腔里呼出来,辛辣的烟草味布下一片烟雾。 “嘿嘿,半真半假吧。” “粮食确实还有不少,但也倒没有这么充裕。打仗嘛,人只会越来越少,粮食好歹是够吃的。” “至于,能掐会算,当然是骗那些傻小子,老周肚子里从来没有过墨水,你也知道的。怎么可能会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善意的谎言,只是想那些活不了几天的好孩子们能开心些。人活着不易,能多笑笑总归是好的。” 老周轻易的道破城墙上守卫士兵的命运,轻巧语气的说出人世间最残忍的事。 薛潇湘愣了愣,停止了嘴里的咀嚼,整块炖肉囫囵个的咽入腹中。 “原来您都知道了。是不是觉得我很混蛋。” 老周轻轻的点点头又重重的摇了摇头。 “打了一辈子仗,这点预感还是有的。” “每次大战爆发前,总是如此的宁静。北羌蛮子试探的次数越来越多,虚实也摸的差不多了,马上就会发起总攻。” “校尉是个大才,能指挥千军万马。但忻阳城太小了,士兵也太少了,能坚守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成败怪不到你头上。” “你顶多是个小混蛋,我这个老混蛋才是真的坏,明明知道一切,却装作若无其事。送行饭都端上桌了,还骗他们说是加餐。” “哈哈哈哈哈,混蛋啊~混蛋。” 薛潇湘无力的后撤两步,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边,眼角处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挺可笑的,两个混蛋在边关生死厮杀,而身居高位的大贤圣人却逍遥的花天酒地,不理国事。” “老周,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入军伍只有短短半年时间,直接或间接因我而死的人已经有足足五十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每到深夜一闭上眼睛,我就会见到那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士兵们朝我微笑。” “到现在为止,守城士兵还剩三十八人,整个忻阳城的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仅有百余人。” “我不想他们死,一个都不想。但又无法阻止,你知道我的痛苦吗?” 老周狠狠的嘬了口烟,沙哑的嗓音多了一抹温柔,手中捻起一捧砂砾高高的洒向空中。 “刚入边关的后生大多会经历这个过程,抗拒杀戮,接受杀戮,释然杀戮。” “这个年头,越没良心的人过得越自在,你看那些坐在军帐大营喝酒吃肉的大将军们不是过得都挺好?” “话说的轻巧,道理也很容易明白,真正的接受却麻烦的很,闺女啊,确实难为你了。” 薛潇湘并不宽大的肩膀猛然震颤不已,哽咽声硬生生收回肚子里,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憨厚的火夫老周。 “嘿嘿,别怕。我不会告发你,从凤鸣堡跟来的兄弟们更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的。” “什么?这么些人都知道了自己是女儿身?”薛潇湘在心底里大声呼喊。一股羞耻感从脚底升到脖子,整个身体都变得燥热。 “嘿嘿,您是女子的秘密我一开始只是怀疑,我在军中待了一辈子,男女的骨架还是能分辨的。” “猜测被印证,还多亏了贾仲那憨货发现的,刚到忻阳城的时候,贾仲负责夜间巡逻,总是在犄角旮旯发现沾满污血的小块碎布。” “他怀疑是有人受伤便暗中盯梢了几天,后来发现那些东西是校尉你悄悄丢出来的。” “贾仲急切的跑去问我,有没有什么止血化瘀的药粉给校尉送去。我一看那东西就也猜出来七八成,老脸通红的说不用他管。” “后来,我猜测这事还是暗中传开了,冯大那小子老家中有儿有女有婆娘,肯定瞒不住他的。” 薛潇湘面露杀意,拳头攥的噼啪响,寻思要找个机会将这个多嘴多舌的笨蛋狠狠收拾一顿。 第209章 虎啸军余孽 “他们心都是向着你的,也是从心底里对你服气。” “依我既然来到了沙场上,一个锅里搅饭吃,你为他们挡刀,他们为你架弓,这份情谊早就没有了男女之分,都是兄弟,生死兄弟罢了!” “校尉别生气,知道了你的秘密,老周也说一个本该带到棺材里的秘事,咱们互相攥着把柄,是不是能舒服一点?哈哈哈哈。” “旧话重提,至少也得倒退到十年前了。” “老周那时候还没这么老,脚还没跛,门牙也都结结实实的长着,往人群里一站绝对算是个英朗的汉子。” “记得跟你说过,我命不是很好,同样赶上了多事之秋,朝廷大举征兵,不论年龄。” “我参军那一年才十五岁,从底层刀头上舔血,和你说了我只会打仗,不懂官场升迁的门道,受到狗官们的排挤。” “无法栖身庙堂,由兵转官,但凭着无法磨灭的战功也被下放到鸟不拉屎的狭小边镇做一城校尉,那时候年满二十有八。” “嘿嘿,不到三十就任职一地主官,娶的媳妇又生的姿色绝伦,儿子刚上私塾很开窍。这种人生,应该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了。” “可是啊,我这个人天生的贱骨头,闲不住。不喜欢在一个地方闷着,媳妇总是笑骂说,我是个死性不改的泥腿子,只配冲锋陷阵,没有高官厚禄的命。” “半年后,整个西北军中出现了一件大事,懿文太子发布檄文要组建王朝最精锐的骑兵,虎啸军。” “我最开始没放在心上,这种事并不少见,新到任的将军、主帅总喜欢搞这种噱头,往最根本上说还不是为了借机多些向朝廷索要俸禄。” “但这次好像又不太一样,短时间内,成千上万名边关男儿跃跃欲试,与我臭味相投的好多老兄弟,也迎风而动,这才激发了我的兴趣,想要打探个虚实。” “跟着城镇内的私塾先生打听了懿文太子,我才知道他是要带兵痛打北羌蛮子。” “懿文太子宅心仁厚,宽以待人,但同时治军有方,纪律严明。麾下的一兵一卒从来不会欺压百姓,行军打仗所过之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所幸,我便辞去了安稳的校尉之职,自愿投身于虎啸军的选拔之中。” “别诧异,我还有一桩隐忍多年的心病。我媳妇不是中原人,其父辈也是地地道道的北羌人,而且还是贵族。” “其家族受到北羌之主阿耶德打压,整个家族都受到灭顶之灾,只有逃命到边关的她侥幸活了下来。” “我参军本不在西北,而在东南。知道了媳妇的遭遇后,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恶气,就是想好好教训这群连自己人都痛下杀手的畜生们。” “我媳妇是个世上难得的好女人,选择嫁给我这个大老粗,是祖坟上冒青烟的荣幸。” “她嫁过来时,没要一分礼金,就带着所有体己走进了破瓦寒窑。日子过的不富足,没埋怨过我半分不是。” “我心里念着她的好,必须得替她出一口恶气。进虎啸军杀几个蛮子,等到清明祭拜岳丈大人时也能挺直腰板。” “不久我凭借着一身武艺和丰富的杀敌经验,通过了层层的选拔。” “手背上的皮肤磨掉的三层,脚下的军靴破了五双,我也成功迈入了虎啸军最顶尖的战力,幽云三十六骑。” “虎啸军的成员都是从西北军镇中挑选而出的,三十万人的军队中优中选优,固定人数维持在八千人之内。” “其中分为骑军、歩卒、火器营、游弩营,适合任何地方的作战。这八千人里据我所知,官衔最低的就是我这个小校尉。” “虎啸军的名字是当今圣人所赐,由懿文太子亲领,兵部与军镇都无权调动。” “幽云三十六骑,人人身负重甲。更是战力天花板的存在,代表着王朝最锋利的刀刃,只啃最难啃的骨头。” “我跟着这支铁骨铮铮的军队,享受到了作为士兵最高的荣誉。手持马槊,骑乘大宛名马,腰间左配特制金牌,右挂劲弩,回到乡镇上,郡守也得溜须拍马,捡好听的说。” “老周,你还有这么神气的时候?”薛潇湘捂着嘴笑了笑,不经意间多了几分小女子的言行举止。 “嘿嘿,那是。幽云三十六骑,战力冠绝无双,每个人都是按照排名位列,造不得假。我之前送你的虎头牌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薛潇湘恍然大悟,左手往胸前掏了掏,借着微弱的灯光,第一次发现了虎头牌右下角的篆字。 “原来,你排第三十六啊!” 第210章 赫赫战功 “那个。” 老周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像是被人揭了短处,立马更正她的说法。 “不是三十六人中的第三十六,是八千人中挑选出来的第三十六名才对!” “咳咳,虎啸军在所有军队中都属于超然地位,武器装备是最好的,士兵素质也是最高的。” “但我们可不是吃干饭的货色,中原王朝所有最难打的仗,不夸张的说,老周我跟着打了一半以上。” “虎啸军是常备军,驻守在西北,有他们在北羌不敢擅动,吐蕃也不会动歪脑筋。” “可我们三十六骑却是灵活性最高的队伍,身为王朝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东北军镇遭到女真部落联合进攻,是我们千里走单骑赶赴支援。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撕碎了女真部的包围圈,五日内提着四位首领的回归大营,无一人身亡。” “不仅如此,罗刹国地处苦寒之地,也觊觎中原王朝这块肥肉,不惜派重兵强袭边镇,屠戮中原百姓如杀鸡一般。占着咱们的土地改名为雅克库城。”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圣人根本没惯着这帮罗刹鬼,回想那一仗打的真是热闹。” “幽云三十六骑全部奉命讨伐,连带三百虎啸军也跟着出动,如果我没记错宁古塔的官兵去了也有数千之众,四十多艘战船从旁策应,箭矢激射跟不要钱一样,火枪、火铳竹筒倒豆子般劈啪作响。” “哼,最终罗刹鬼没占到半分便宜,屁滚尿流的逃回了老家,至今没敢作乱一次!” “嗯?老周,你还见过罗刹国的人?我在古籍中见过对他们的记载,罗刹,亦曰药杀,取恶鬼之意,高鼻深目,黄头发、蓝眼睛,浑身长毛,性格凶悍。” 薛潇湘听着古书里的人走到现实,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目光里对老周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诶,没啥不一样,长得确实奇怪,不过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大刀挥砍下去也得哭爹喊娘。” “要说外族人里最缠人的还得是倭人,惹到他们就是被牛皮糖粘了脚,怎么甩也甩不掉。” “倭人与中原人恩怨已久,听懿文太子说过,好像是从李唐时期就有过战争,那群个子不高,野心不小的杂碎,早就对富硕的东南沿海垂涎三尺。” “大概是九年前,我曾与他们有过一番大战。他们的天皇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觉得自己行了,派出十大隐术宗师及三十二名弟子高手漂洋过海,登陆江南道。” “懿文太子日理万机,并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况且倭寇是以个人身份进入中原,在他们没完全发动战争以前,最多也就是逾越边界的罪过。” “咱们本朝的郑三宝船队干的也是这个事,本来就是对错难判。” “为了预防这些倭人武者造成地方慌乱,我和五哥、八哥、二十七哥领命赶赴江南道,与其同行的还有圣人座下的三名影卫。” “我们七人汇合后没敢贸然动手,一直在暗中盯梢。” “这股子倭人来到江南道后与旅者无异,正常投店入住,甚至还有通关文牒。三五成群的四处闲逛,游船、观山、赏景,夜晚也光顾花船玩弄妓女。” “不过自从倭人登陆那天起,整个江南道也开始怪事频出。” “先是好几个江南世家大族的嫡女在后院闺房中人间蒸发,好几日后赤身裸体的出现在街镇的牌坊底下,等家丁找到时,花容月貌已经凋零,神志不清与疯子无异。” “打脸,疯狂打脸了几大江南世家,这是骑在人家脖子上拉屎还不许擦。” “江南女子的柔媚风情天下皆知,被采花贼盯上也是常理之中,州郡衙署明察暗访的多日未能有所抓获盗贼,便随意的扯了几个替死鬼平息世家怒火。” “怪事到这里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几天,江南道开始疯狂死人,当官的多、商贾次之、平头老百姓最少。” “江南道巡察使死了三个倒在驿站之内,仵作验尸的结果是无外部伤痕,死者表情惊恐,疑似生前受到剧烈惊吓致死。” “苏西县县令暴毙死于醉花楼甲字号花魁孙灵儿的闺阁之内,被发现时衣不蔽体,身下的老二蔫头耷拉脑,憋屈的很。” 薛潇湘先是疑惑,琢磨过来后脸颊一红,害羞的偏过头去,在男人堆里待了半年,但涉及这般粗鄙的话,还是没法适应,转移话题道。 “这些怪事,我猜跟倭人肯定有逃不开的关系。” 第211章 金陵有诡 “是呢。”老周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张臭嘴又说错了话,假装咳嗽两声边夸边接着讲故事。 “我们和校尉想到一块去了。江南道自古繁华,来来往往的人多,事也多,这种情况下死人是很正常,但从来没有过七天之内死十几个人的先例。” “倭人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臭鱼烂虾的种性走到哪哪腥气。” “虽然我们虎啸军与影卫意见一致,罪魁凶手肯定是这批倭人,但是就偏偏瞧不出任何端倪。” “负责盯梢的影卫兄弟眼珠不转的盯的很死,案发时,所有倭人就在酒楼里饮酒取乐,根本没人离开半步。” “啊!” 薛潇湘的兴趣彻底被勾了起来,火夫老周肚囊宽敞,一辈子经历的事多,虽然没读过书,但说起话来有理有据。 故事掺着俏皮话歇后语,一会南音,一会北调,仿佛拜过说书先生为师,真脱离疆场支个书摊也不愁吃穿的水平。 “江南道有金陵、太州两大重镇,死亡人数每天都在递增。最多的一天,各级官员能同时死上七八人。” “南边的衙署、北边的粮仓、西边的书坊、东边的茶肆,分布极其零散。” “经过排查,我们还是笃定的认为倭人是不二元凶,因为所有死者的死因只有两种,第一是咽喉处被利器戳处拇指大小的伤口,失血致死。第二种是生前见到了惊恐万分的东西被活活吓死。” “妈的,倭人使用什么手法杀人,我们始终找不到破绽。要不是顾忌他们外来使者的身份,直接冲进客栈将其大卸八块,先杀后审保证没有冤假错案。” “百姓将希望寄托于官府衙门,衙门口的官老爷一个又一个离奇死亡,彻底让全城的百姓吓破了胆。” “家家烧香拜佛,也无济于事。便又求助于附近的鼎盛道观。” “按我说,牛鼻子老道也不是好东西,张嘴闭嘴的说是妖邪作祟,高搭法台作大醮,才能彻底驱除千年蛇妖。” “在家坐立不安的商贾们纷纷大笔捐钱,四方百姓云集响应,有穷困者将自家的菜刀、铁锅卖了换钱,铸就了一尊金陵城最大的九天荡魔祖师神像。” “符纸堆成小山,燃起来火光冲天,烟尘笼罩了半个城,上百个身穿道袍的小道长煞有介事的朗朗诵经,手中的宝剑凌空飞舞,紫袍老道怒目圆睁,威风凛凛。” “那些觉得花了钱,肯定会消灾的百姓们稍微松了口气,睡了半个晚上的好觉。” “第二天清早,负责打扫街道的老妪刚开收拾便发出了凄厉惊恐的惨叫声。” “五层楼高的法台之上,昨日神威无比的紫袍道长七窍流血,气绝身亡,死状尤为渗人。” “法台之下,三十几个小道士身首分离,腔子倒在地上,四散而开,脑袋被刻意摆成一排,更加诡异的是三十几张脸庞上嘴角都微微上扬。” 薛潇湘想象力丰富,单听老周绘声绘色的描述,道士们渗人的笑容便出现在了眼前,后背不觉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全身。 见过死尸却没见过这种死法的尸体,在巨峰镇装神弄鬼扮狐仙不等于现实生活中不怕鬼神。 “那个,老周。顶尖高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杀人,更何况让被杀者面带笑容的接受死亡。这种事非人力可为,这金陵城不会真的闹鬼吧?” 老周嘿嘿一笑,又满满的续上一袋烟草,火星划破黑暗,青烟徐徐升起。 “不是的,老周我这辈子什么都见过,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一笑定人生死的贪官、畜生不如的混混,唯独没见过鬼。” “我们随即联系金陵的府衙,八哥和影卫参与到了案发地的勘查,不放过蛛丝马迹的不懈搜寻后,终于发现了异常。” “除了法台之上的紫袍老道,其余被切割脑袋的小道士都死于一刀毙命,断裂的脖子上切口平整,能做到这点,杀人者使用肯定是切金断玉的宝刃,且刃口很窄。” “只有人才会使用宝刀,真要是鬼怪所为,大手一挥脑袋还不随处乱飞?” “不仅如此,在五层楼高的法台之上,我们还发现了一小撮黄褐色的毛发,可以断定不属于人类。用火镰燃烧,有明显的焦糊味,八成是动物。” “负责全天盯梢倭人的影卫顺着这条线索查找,很快便真相大白,倭人的武士刀和随行美妇人怀里的黄褐色貉。” 第212章 破案拿人 “杀人的凶器找到了,活脱脱将紫袍老道吓死的活物肯定也和那只畜生逃不了干系。” “确定了不是鬼怪作祟,我们仍然轻松不起来。倭人做事隐蔽干净,我们找不出关键性的证据。” “动物杀人的说法不会服众,武士刀杀完人后清理干净,也不能作为铁证。” “金陵城再次陷入混乱之中,这件诡事后百姓人心惶惶,小孩光天化日不敢出门玩耍,官府的老爷们调集了重兵把守自己的别院,轻易不敢出门,生怕鬼怪寻自己的麻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金陵有诡的事翻越州郡,直传到京都之中,圣人怒拍桌案,一方面下令地方严查,消除恐慌,换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另一方面施压给虎啸军和影卫,责令三日之内定要查出子丑寅卯,如若不成就特意颁发给一个无用军的称号给懿文太子,然后派东南军镇包围整座金陵城挖地三尺剿灭妖邪。” “死人的情况还在没有停止,甚至愈加疯狂,看守军械所的老仆役、衙署内的提刑官、权宦世家的门主、赫赫有名的捕快。” “可恶的倭人在赤裸裸的挑衅,这场游戏中倭人是猫,我们则是戏耍的一愣一愣的耗子。” “那你们究竟是怎么制服这群作恶多端的倭寇的?” 薛潇湘共情其中的人和事,不禁急切的问询结果。 “嘿嘿,校尉别急。再狡猾的狐狸也挣脱不了猎人的搜捕,在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我们七个开始对倭人严防死守,全方位立体的监视中也发现了端倪。” “倭人一共三十多人,分布于八间客栈之中,虽然他们人数从来没缺少过,但我清楚的看到,其中坐在茶几上品茶的两人自始至终动都未动过。” “新沏的茶水凉透了都没人添水,这是金蝉脱壳之法!后来才明白倭岛甲贺隐者精通一门秘术为傀儡法。” “傀儡人都是隐者按照自己身量精心复制出的假人,就是近距离观摩,细察其神态肌理也与正常人别无二致。” 迷惘与真相之间就差捅破这层窗户纸,薛潇湘恍然大悟,点头称是,也开始解释道。 “京都岁时录中记载:旧历天业八年,京都有一傀儡戏匠师,此人乃是江浙福田县下岭人,曾东渡倭岛,学习过傀儡术。” “而立之年逃回中原,身无长物无以为继,便将傀儡术发展为傀儡戏,竹子搭建骨架,木榫扣拢关节,特制青泥覆盖全身,陶土烧制其面,施以粉黛调理肤色。” “匠师以肉眼不见的悬丝牵动傀儡四肢,精巧在眼皮、眼珠、口舌俱能活动,一颦一笑与常人无异。” “匠师精通腹语,牵动傀儡舞蹈、杂耍、歌唱。两人搭配契合,分不清谁是假人、谁是真人。赢得京都市民高声喝彩,金银打赏不计其数。” 老周猛的点了点头,不加掩饰赞赏的神情道:“对,你说的一点都对啊!就是这么个玩意。” “怕打草惊蛇,我们有了发现也没敢莽撞行事,捉贼见赃、捉奸在床,不给他们来个人赃俱获,这群混蛋怕是嘴强牙硬。” “不久后,混入客栈的影卫兄弟也有了新收获。倭岛美妇人豢养的貉消失不见了。” “二十七哥天生一张狗鼻子,入虎啸军前是西北游弩手的校尉,嗅觉极度敏锐,我们私下笑称为军犬。” “这么形容吧,一点女人的胭脂味落在泥土里,毛毛下雨淋一夜,凭借着残存味道他也能准确无误的找到胭脂的持有者。” “有了法台残留的一小撮黄毛,那只貉根本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二十七哥带着一名影卫顺着气味搜寻,翻梁越脊、横穿过四条街,荡过一条河,脚步停在了一处深宅大院内的后院二层闺阁内。” “透过纱窗,二十七哥看到了渗人的一幕,一名身材容貌俱佳的艳丽妇人倒在门口处口吐白沫。软榻上是金陵城都督孙宝才,正神色迷离,嘴角挂着笑意。” “那只貉双足站立,五官八成像人,上下冒着股子邪气,一只兽手拎起写满咒文的纸人面向孙都督,另一只手攥着拇指粗细的铁锥,瞄着都尉的咽喉处,随时准备猛的戳下去。” “破案了,之前暴毙的官吏、商贾脖颈处的圆润伤口就是这根铁锥造成的。” “什么密室杀人、什么鬼怪作祟都是扯淡!白纸人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貉身材矮小灵活,巴掌大小的缝隙都能钻进去,声名显赫的各方大佬都是死在这个畜生之手。” 第213章 马失前蹄 “畜生脱离了邪法的帮助肯定抵不过两名顶尖高手的夹击,没撑过第二轮进攻就成了貉皮。” “人赃俱获,主要凶器也落在我们手中,被救下的孙都督也可以作为人证,足可以凭此理由缉拿倭人。” “然而二十七哥和影卫兄弟在回来的路上,却迎面撞上了行凶归来的傀儡隐者。” “手中血淋淋的貉皮瞬间点燃了双方的矛盾,二话不用说便刀剑相向。” “虎啸军是驰骋疆场的勇士,擅长游曳作战,练就的是一招致敌的杀招,并不适合江湖。影卫是暗杀、侦查、保卫的翘楚,同样不精通近距离搏杀。” “说是不精通,其实也只是弱于江湖中的宗师级别门主,对阵寻常的一流高手也不遑多让。但没想到,遇见两位倭岛隐者,却力有不逮,逐渐落入下风。” “甲贺隐者中的嫡系子弟,真不是烂泥巴捏的。他们独有的邪魅身法步伐难测,抽刀收刀又快又准,一击不中便拉开距离寻求良机。” “其中有一人更是邪门,真会些鬼招子!如果我没记岔是叫什么阴阳师。身穿宽袍大袖、头戴的帽子又尖又长,没拿武器,单手持折扇一把。” “趁人不备就向空中挥洒纸片人,巴掌大小的纸片人脱离他的手心后就被赋予了生命,歪歪扭扭的扭动身躯,纸片也能伤人,沾到皮肉上就会被划伤。” “躲在后方的阴阳师不断煽风点火,二十七哥对战另一位隐者互有损伤,精神极度紧绷。这时两个纸片人径直贴面,不偏不倚的遮盖住了他的双眼,再想移开为时已晚,纸片人落地生根,好像长在了皮肉上。” “一个错神的功夫,隐者抽刀出击,锋利的武士刀银光闪现,各在二十七哥的小腹、后腰、前胸切开三刀。若不是影卫的兄弟横刀阻挡,非得被斩成几段。” “唉,恰好影卫的这个兄弟见多识广,咬破了舌尖,以鲜血混着口水喷向两张纸人。” “不知道是纸怕水,还是男子的血液有压制邪祟的作用,效果出奇的好。接触后纸人冒出刺啦刺啦的青烟,无精打采的落到地上再无生机。” “阴阳师气的吱哇乱叫,拇指中指摩擦打了个响指,一道浓烟席卷整条小巷。隐者袖中内藏乾坤,转身一甩,五十四道暗器爆射开来。” “隐者的暗器五花八门,怎么阴毒怎么设计,细如发丝的毒针又长又尖、小拇指粗细的钢钉三面带棱、三面开刃,没入人身里沾皮连肉,死活也拽不出来。” “四刃飞镖专照下三路伺候,打着旋藏在浓雾之中,紫黑色冒着蓝光的血槽淬炼剧毒,沾着死碰上亡。” “二十七哥自知此番遇到劲敌,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万万不能。为了报答影卫兄弟的救命之恩,以肉身硬抗了避无可避的暗器。” “唉,这一仗打的很难。剿灭这三十多个倭岛武者,二十七哥惨死当街。八哥对美妇人斩杀时,遭到其同归于尽的反扑,胸膛炸烂了,不治身亡。” “五哥和我步步留心,收拢包围口时与仇人阴阳师对战,那家伙真有邪活,黑红色的符纸烧成灰烬,半个金陵城的猫狗全受到了召唤。” “我这条左腿就是被野狗咬废的,五哥左臂被咬掉了二两血肉,也成了半个残废。” “如果不是懿文太子恰好带着虎啸军大部队赶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金陵,我们所有人必死无疑。” “后来打扫战场才知道,三名御前的影卫兄弟也死了两个。唯一值得欣喜的是在他们在战斗中救下了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 “倭人动手不讲道义,屠杀平民只当戏耍,这孩子的父母都遭了毒手。听说这孩子知恩图报,认幸存的影卫当了干爹,圣上破例将其纳入影卫后备队。” “经此一役,虎啸军老马失了前蹄,影卫也丢了面子。谁再说倭人身高三寸,弱不禁风,我非得扇他的巴掌。重视你的敌人,才是重视自己的生命啊!” “我们回到军中,更加苦练杀敌本领。懿文太子重金聘请大宗门的高手给我们当教头。为的就是能在沙场与江湖都不弱于人。自此我们虎啸军无往而不胜,整支队伍走向成熟。” “诶,老周。我还是有一点没听明白,来的三十多名倭人武士,到底是来江南道干嘛的?”薛潇湘趁热乎道出心中的疑惑。 第214章 虎啸陨落 “诶,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 老周说的口干舌燥,掏出自己行军用的水囊,遭受风吹雨打的皮面哗哗掉渣。 边疆的淡水有股子苦涩味,不适合长时间饮用,士兵们习惯放上本地特产的野草煮水,淡淡的青草气息混着甜味,很是解渴。 火夫老周则是怪人有怪法,野草煮水后放凉填入水囊,再混上青稞酒,美美的吸溜两口给个县官都不换。 “倭岛的天皇不甘心偏居一隅,侵吞华夏之心昭然若揭。隐者都是其麾下的鹰犬,擅长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每逢两军开战,为保障初战告捷,总要派遣谍子潜入城中,暗杀其军政长官、断其水粮,紊乱其内部秩序。” “青楼里横死太守主管地方政事,他一死政令必然不达,其手下的刀笔吏人心惶惶,寻靠山站队自顾不暇。” “在相好的私宅中侥幸逃生的孙都督代表着地方军事,当兵的都是单纯性情的汉子,只认上级不理中央。” “他一死,地方军队非炸锅不可,就是兵部尚书亲临也不见得能立即控制局面。” “至于死了不少的商贾大户,则是为了激化内部矛盾,到时候内部互相猜忌、明争暗斗,就更有利于数万倭军大举进攻。” “不对呀!那法台死状凄惨的道士们啥也不是,怎么会遭到倭人毒手?”薛潇湘不解的追问。 “这个嘛,他们纯是自己作死。越富庶地方,越不利于出家人修行,金陵城附近的寺庙与道观,地方确实是古刹。但人都是些骗吃骗喝的假人。” “任嘛不会,学的都是些江湖伎俩,穿上道袍就以为自己是天师了,骗骗善男信女的香火钱已是江郎才尽。” “那紫袍老道士站在高台上彻夜作法,磕磕巴巴的念完驱鬼请神咒又反复嘟囔了几遍清净经。” “肚子里实在没词了,便破口大骂妖邪。歇后语加上俏皮话,骂街的词一个时辰不重样,越骂越欢实越骂越难听。” “外出行凶的倭人是中国通,听着高台上恶毒的脏话顿时七窍生烟,所以才酿下这桩惨案。” 薛潇湘听完了故事心满意足,不由得对老周的口才更加佩服。 “老周,看不出来嘛!谁说你没有学问,用起词来恰到好处。” 火夫老周讪讪一笑,尴尬的掏了掏耳朵。 “那什么,这些都是事后听懿文太子谈起的,我哪懂这些大道理。” “嘿嘿。”薛潇湘听着故事,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好奇心被勾起来更加不容易压制住。 “老周,你们虎啸军这么厉害,幽云三十六骑更被你吹得天花乱坠,懿文太子有勇有谋。那这支军队为什么会消失的如此彻底?你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道理早就铭记于所有人的心头,但越是身居高位者,越容易将其遗忘。” “虎啸军是直属太子殿下的卫队,相当于自己的私兵,是圣人给儿子在军队蓄意打造出的班底。” “八千步兵可镇守一郡,八千骑兵则可以独霸一州。虎啸军八千名军中拔尖的高手,各个都是骑兵,其中还包含两千重甲骑军,这种级别的队伍,就是在乱世之中也自能与天下群雄一较长短。” “人怕出名猪怕壮,懿文太子文武韬略,胸怀锦绣乃真龙之子。虎啸军纵横疆场,剑锋所指罕有敌手。我们在西北、东北都打出了大名堂。” “那个年头,每逢大战必有虎啸军的军旗,军旗所过之处,敌军闻风而逃。就连虎啸军中的火头营,斩下的贼人首级没有八百也有五百。” “就因为如此,我们越强大,有人就越睡不安稳觉。” “北羌完全侵入中原的前夕,睿和亲王突发了疾病,在军营里过日子的都有暗疾在身,往往仗打完了,身体也就垮了。” “两军交战,没有主将稳定军心,百万雄师也会成为一盘散沙。” “雍和亲王那老贼以资历老、阅历足、经历广的借口在朝堂上主动提出要辅佐太子,平叛北羌。” “为了谋得圣上的信任,大开自己腰包,包揽了所有西北军务的开销,并且愿意献出自己的私兵一万保西北太平。” “老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天发愿,转身回去火急火燎的变卖家产凑军费,妥妥的既有言语又有行动。” “圣人不放心太子一人前往,只能选择相信雍和亲王是真心实意的为国出征。” “太子生来仁厚,相信人性本善,对这个名义上的叔叔从无恶感,愿意与其并肩作战。” “也就是从这时起,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一场不可避免的惨剧拉开帷幕。” 第215章 新春特别版 夜色低垂,萤火闪烁,微风中竹影摇晃,远处隐约能听到低吼的犬吠声。 闹中取静的深宅大院中,府邸里的丫鬟侍从停止了忙碌,和衣而眠。今天主子特意交代,不用贴身服侍,好像有私密的事要做。 闺阁内,大拇指粗细的蜡烛点燃了十几支,就这样还嫌不够光亮,又在东西南北四角安放了油灯。 室内装饰华丽却不媚俗,宫廷风格字画随意摆放,西洋进贡而来的钟表滴滴答答的走时,花瓶、茶盏都是官窑精品,案牍上弹丸大小的水盂就足够中等富户奔波个三年五载。 紫檀千工床雕工精巧,擦亮了眼睛细看也找不到能容得下头发丝粗细的接缝,床上绫罗绸缎缝制的被子看着就舒服,用手轻抚感受简直比二八佳人的肌肤还滑。 这地方不是九重仙宫,那怎么会有神仙画卷里逃出来的仙子? 女子轻拢云鬓,额头上细微的汗珠滑腻。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双不染纤尘的玉手,罗纹婉约,指骨秀美,手掌洁白似玉,皓腕如雪,就静静的摆在那,目不转睛的看三天也绝不会看腻。 “呼~”火折子冒出亮光。 点燃的前朝后主最得意的鹅梨帐中香,幽雅的沉香与檀香安神解郁,搭配果香清新甜润,香气久存不散,悠雅绵长,闻之舒心。 美人也很满意这个香气,挑起床帏轻轻一跃滚入床中,薄如蝉翼的裙摆不慎飞起,露出满园春色。 纤柔的腰肢左右摆动,滚圆的胸脯上下起伏,美人一双美眸盯着眼前的男子观瞧,忽而“噗呲”一笑,对男子的喜爱不加掩饰。 我的亲娘四舅奶奶,不敢想象是哪个男人积了祖辈的阴德能拥有这般绝代的佳人。 “轩亦,我,我......”周文胤不善言辞,说不来甜言蜜语讨女子欢心,越着急越结巴,越不知道从何开口。 “别说了,我不想听你是怎么想的,但你知道我心所想,对吗?” 朱轩亦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娇媚,但绝没有矫揉造作之嫌。 周文胤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健壮的臂膀用力,又将朱轩亦的娇躯暗暗抱紧。 男人身上的伤疤,是荣誉的勋章。同性人认为的可怖厌恶却是异性眼中催情的美景。 一大一小两张嘴巴忍不住再次融合,唇齿之间难舍难分,朱轩亦白皙的身体逐渐升温,双颊满目潮红。周文胤战意大盛,小腹无名火起,躁动的整个人都要发疯。 忽然朱门被从中推开,一道倩影打搅了二人的美事。 “潇、潇、潇湘。”周文胤不敢置信的看着门槛旁的女子,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 “怎么,是我不该出现在这对吧?”身着翠衫罗裙的薛潇湘用哽咽的声音问道。 “不、不是的。可你、你不是战死在边关了?”清醒过来的周文胤弱弱的回答。 “我是该死的,很可惜没死成,我来的不是时候。”泪水打湿了衣襟的薛潇湘痛苦非常,无法直视眼前的男子,干脆偏过头不看。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朱轩亦的声音响起。 翻身下榻,朱轩亦赤脚走到薛潇湘身旁,俯身贴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不多时,薛潇湘神情收敛,展颜而笑,悲伤的气氛瞬间消失,这下子轮到薛潇湘脸颊烫红。 朱轩亦转头朝着周文胤挑眉,又意味深长的努了努嘴。 心领神会的周文胤大着胆子将二人抱在怀中,床帏无风自摇,吱呀声响了整整一夜。 ...... 冰凉的雨滴击打眼皮,一男子倒在血泊里艰难的呼吸,身边的死尸叠满了方圆五里的土地,无一例外都是他最熟悉的面孔。 哪有什么闺阁暖床、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这一切只不过是周文胤弥留之际的南柯一梦罢了...... (新春特别版,搞怪为主,玩梗为辅,满足某些读者的最终幻想,与故事主线无关。) 第216章 运北大捷 “什么是战场上的生死弟兄?就是那个永远能将自己的后背安心交托的人。” “反之,激烈交战中躲在你背后捅刀子,即使你是战神附体也扛不住。 “虎啸军与北羌是老对头,对彼此的排兵布阵、战力情况都一清二楚。” “说实在的,我们也没想到为何一向步步为营的草原霸主阿耶德怎么会这般急切的发兵。” “去年的关度河之战,虎啸军正面凿穿北羌三万骑兵,主将死于乱马蹄下,后顺势将河西的十八座北羌驻地连根拔起。这种程度的教训还没将其打疼?” “游牧民族真有两下子,擅长游猎作战,聚是一团火,粘在身上就甩不灭,散则是满天星,单打独斗没有超过其十倍的兵力围困,连草原轻骑的毛都逮不着。” “虎啸军能傲立天下,靠的是博采众长,论机动性可日夜兼程,不落人后。论战斗力,厚实的铁甲刀砍不坏、抢挑不破。能接得住马槊全力一击的人还没生出来,是全面克制北羌骑兵的存在。” “懿文太子兵法韬略底蕴深厚,跟着睿和亲王南征北战多年,军事眼光愈加成熟,纵不敢说能指挥一国之战,就操持个三万五万的军队,鲜有失误。” “认真分析完地图,理清各烽燧堡上报的军情,太子殿下立即制定出来最合适的打法。” “数十万北羌蛮子侵入中原边境,战线拉的长,队伍摊的很大。兵马四散而开,短时间收获累累,西北三分之一的地区全部揽入囊中。” “不过,步子迈的太更容易扯到蛋。想要迅速予其痛击,不如另辟蹊径,集结核心力量,对北羌各部兵力步步蚕食” “雍和亲王作为副帅置身于后方,三十万中原兵甲按兵不动,退而求其次守住山海关以内的防线,压实脚步随时听从调度。 “八千虎啸军分编为十队,八百人的队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放开手脚作战可敌一万北羌骑兵。” “十名小队的都尉各领锦囊,饮壮行酒,奔向四方。” “懿文太子傲立城头,吞吐万丈豪情道:虎啸奔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镇八方,屠尽北羌兮魂归乡。” “十支队伍不负所托,昼夜奔袭七百里,切断河西走廊,拦截北羌后勤供给,闪击庭掖郡。火烧西北最大的粮仓,成千上万石存粮付之一炬。” “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攻击北羌兵力最多的宁海郡。八百人以小博大,干掉北羌三千人而自身损伤不到一成。” “蚕食北羌小股兵力,连夜追击至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中卫郡,宰杀落单的北羌骑军三百八十二人,歩卒七百四十二人。” “十支队伍有条不紊的阻击、剿灭、牵扯、勾引北羌兵力。各立功绩,战果斐然。” “我们幽云三十六骑也有大事要办,从会州到达凉州,再越过祁连山至肃州。你北羌不是觊觎我们中原的大好田原吗?那我们就先端了你的老巢。” “北羌这次倾巢而动,草原仅留有几千部落卫队。对于我们三十六人来说形同虚设。” “在大哥的带领下趁着夜色闯入议政王王帐,很可惜阿耶德那老贼并不在此。” “御前金吾卫身手不错,不是小鸡崽子说杀就杀,幸好他们草原人不通火器,我们掏出火器、火箭顶在他们的脑门上才清除了阻碍。” “十几个部落酋长、三十几个北羌军队的主将全被我们一锅端了。包含他们的娇妻美妾、子孙后代也一块送下去陪葬。” “这件事震动了北羌,我们三十六人扬长而去,被打的又气又恼的阿耶德直接调动了两万北羌骑兵追击。” “哈哈哈哈,现在想想还真觉得过瘾,过瘾啊。” “惹了大祸,我们也不怕。东逛西逛,入北羌大亲王宫殿如过廊,什么是王后、那个叫公主,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临行前再点起熊熊大火,对待敌人学一学三光政策也无妨。” “眼看时机成熟,懿文太子大旗挥动,命令雍和亲王执掌的三十万中原士兵展开反击。” “先是被虎啸军的悍勇折腾的心神俱疲,已经有些谈中原色变的地步,北羌士兵眼见绵延不断的中原兵马席卷而来,未战先萌生了退意。” “雍和亲王将数万亲兵打头,战斗力也不是一般的军营所能比拟,与北羌精骑捉对厮杀不落下风。” “神机营、弓弩营位居其次,有事没事先激射两轮,中原歩卒跟在后面补刀人头。” “一昼夜的时间内,三十万中原士兵战死八千,合计收割北羌人头三万,史称运北大捷。” 第217章 那是个圈套 “话说的这,前期的战斗简直可以用完美形容。阿耶德为自己的痴心妄想付出了惨痛的教训。” “届时只要雍和亲王按照之前的计划,向太子殿下汇合,北羌士兵腹背受敌肯定会仓皇而逃,这场大战也就顺利收场。” “妈的,坏也就坏在此处。” “大局已定后,雍和亲王那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膛的乌龟王八蛋不再掩饰,完全背弃了最初的承诺,一边清理残余北羌部队,一边收缩兵力,隔岸观火。” “懿文太子身处旋涡之中,又无援兵相助立马成了众矢之的。草原人身上有股子狠劲,遭受重创后愈战愈勇,整顿部队全部朝着太子所在的武威城发起死命进攻。” “阿耶德知道草原王帐受到偷袭,生生咬碎了牙根,命三万北羌骑军改变后撤路线,行军武威,定要活捉罪魁祸首。你们杀了草原亲王,我就活剐了中原太子。” “虎啸军骁勇,仅剩七千。幽云三十六骑被两万骑军紧追不舍,根本不敢前往武威救驾。” “神机营的火器发挥余热,火光伴随着硝烟,拳头大小的炮弹砸在北羌战马上,冲锋的骑兵痛苦哀嚎,转眼被后继者踏成肉泥。” “弓弩手的弓弦绷不住臂力,又换了新。箭矢越来越少,沙场老卒每一发都射的极为谨慎,瞄准北羌轻骑的眼窝,十发倒有九发可以正中。” “僵持了三天,虎啸军的士气没有一丝衰弱,仍旧是打起仗了嗷嗷叫的勇士。士兵们在火光和硝烟中穿梭,互相厮杀。殷红的鲜血与残缺的尸体铺满了整个战场,大地被染成了红色。” “北羌的骑兵战斗力与战斗意志不如虎啸军,但胜在绵延不断,三千人、五千人、一万人、三万人的整编队伍前赴后继,地处偏远的武威城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一匹匹战马奔腾而过,马蹄声踏起尘土飞扬,战鼓声响彻云霄。北羌骑兵们挺直长枪,眼神凶狠。北羌歩卒们则手持盾牌弯刀,组成方阵,缓缓推进。” “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没有回头路可走。可汗阿耶德下了死命令,不拿下武威城,千夫长、百夫长提头来见。久攻不下的蛮子也开始动用大型攻城武器,以北羌弯弓与投石机、攻城车予以回击。” “虎啸军早就明白这次是九死一生,打到这个时候也不再细分兵种,一律上阵肉搏。士兵们在箭雨和石雨中穿梭,不断地向着北羌蛮子靠近。” “长枪与盾牌互相碰撞,长刀与肉体亲密接触。弯刀划破虎啸士兵的咽喉,长剑洞穿北羌士兵的胸膛。” “受伤的战士们没有放弃,扑杀着抱住蛮子的腿脚,用牙齿和爪子互相撕咬,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就这么打了三天三夜,武威外城全部攻破,民宅荡然无存。内城也坍塌了大半,遍地都是北羌蛮子与虎啸军的尸体,生前的宿敌死后躺在了一起。” “城中百姓十不存一,虎啸军仅剩三千,战马损失超过七成,箭矢所余无几,粮草堪堪只够维持三天的开销。” “懿文太子还天真的以为雍和亲王是力有不逮才迟迟未到,不断派遣白羽卫对外送信。一批又一批的人撒出去,就是不见有任何回信。” “圣人赏赐的一万私兵发生哗变,主将裴大勇脱离了雍和亲王掌控,率领部下搭救太子殿下,结果没走出三百里路就遭到了多股部队的攻击,有北羌蛮子、未着甲的中原人、还有西北的土匪贼寇。” “不出所料,裴大勇英勇牺牲了,一万将士多数死在了自己人手中,含恨而亡。” “虎啸军没能等来援助,战至一兵一卒,全军没有一个懦夫,没有兄弟死在懿文太子之后。八千人的队伍,干掉了北羌八万精兵,为中原换来了十年的太平无事。” “老周我后来琢磨过,以懿文太子的绝世聪明,他就真的没察觉雍和亲王的圈套吗?不,他当然明白,只是这是阳谋,也是一种交换。” “虎啸军突围,就会被来数十万的北羌蛮子追击,这些会死更多的普通士兵,甚至会发生整个战局的逆转。只有他拖住北羌蛮子,以自己的死换得雍和亲王的安心,才能确保漠北之战的胜利。” “懿文太子死的不可谓不壮烈,两万将士心甘情愿为其抛头颅洒热血。裴大勇可以不用死,甚至虎啸军也可以不用死,要是他们不顾一切突破逃离,又有谁能拦得住他们?” 第218章 英雄落幕 “不对啊老周,你们幽云三十六骑呢?”薛潇湘不死心的追问道。 “我们被两万北羌骑兵追击,联系不上懿文太子,也取得不到大部队的消息,只能在大哥的带领下带着他们兜圈子,直绕到天山脚下。” “三十六骑是顶尖战力,但不是撒豆成兵的神仙,反杀两万人的事情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半月后我们才彻底甩掉尾巴,辗转返回武威城。” “物是人非,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们从零散的线索中重新复原了整件事的过程。” “想要去找雍和亲王老贼报仇,回到关内才发现幽云三十六骑已经登上了讣告名单。” “哈哈哈,好笑吧。我们活的好好的,被昭告天下战死沙场了!” “雍和老贼不会善罢甘休,等我们再出现恐怕就会被冠以叛国的罪名,没办法,我们死不足惜,但不能让太子死后再被泼脏水弄污了名声。” “其次,雍和亲王鸡贼的很,谋害懿文太子得逞后,这家伙迅速调集了一万私兵保护自己,在京都的府邸旁遍布眼线暗桩,甚至半个江湖都被他买通,成为其麾下鹰犬。” “不夸张的说,京都雍和亲王府邸附近的三条街镇都是他的私产,掌柜、伙计、小贩、花魁......都是他的手下。想要悄无声息的杀掉他,难如登天。” “英雄是什么?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只不过是工具罢了,根本掌握不了话语权。” “世人眼中的英雄在权利面前是拗不过的,我们没有了光环加持,再行多大的义举,也会被定为叛逆。” “至高无上的圣人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是被害死,又做了些什么?还不是以大局为重,不敢鱼死网破?” “幽云三十六骑经历完大战,其实就剩下了二十人。圣人都无力挽回的事,靠我们这些瘸子、瞎子也做不出翻天覆地的大事了。” “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在江湖中被下了追魂通缉令,一颗人头换五十金。他娘的!给的比北羌蛮子还少。” “十九哥、二十七哥、三十八哥......死在了江湖高手的天罗地网手中,英雄了一辈子,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心灰意冷剩余老弱病残们各自隐姓归乡,再没了纵横天下的心气。” “后来我们私下也有些来往,大哥性格火爆,回到州郡也改不过来。” “看不惯知府远房侄子强抢民女,大打出手将其揍折了三根肋骨,此举得罪了知府老爷,进了监牢。” “兄弟们凑钱疏通关系才免于死罪,发配到了宁古塔做苦役,再后来也没了他的消息。” “三哥混的还算不错,一手弓箭功夫出神入化,在黑夜里能正中苍蝇的翅膀。回到家乡后改名换姓,花光了所有积蓄如愿以偿进入衙门当上了捕头。糙汉子娶媳妇、生娃,日子过得挺好。” “先前提过的五哥丢了臂膀,成了半残废,混的还不如我呢。非得要呆在京都,说要看看雍和亲王老贼什么时候死。” “自己扛着挑儿在京都外城卖炊饼,挣不上几个钱,过得跟叫花子差不多。没熬过去年的那场大雪,冻死街头了。” “最有骨气的还得当属十一哥,这个老小子跟我们不一样,出身于地方世家大族,肚子里有墨水。” “我们在营帐中总取笑他,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考状元,跟我们这些泥腿子糊弄啥?” “三年前,京都发生了一件妇孺皆知的大事。雍和亲王早朝时遇刺,凶手就是同行的礼部郎中海大人。” “嘿嘿,你应该猜出来了,海大人就是虎啸军的十一哥。归乡后,他脱下了战时袍,换上了文生公子的着装,夜夜秉烛夜读,专攻经史子集。” “不负众望,转年的科举中进士及第,特意挑选了雍和亲王的老窝礼部任职。” “蛰伏许多年,委身与其同流合污,愣是没让他抓住雍和亲王贪赃枉法的把柄。” “伺候死了家中老娘,找了个借口与妻子离婚,又以赌博为名输光了所有家产,十一哥再无牵挂。” “决定在早朝的途中击杀雍和亲王,告慰懿文太子的在天之灵,为虎啸军的弟兄报仇。” “海大人与雍和亲王在御道上如常攀谈,抓准时机,袖中率先备好的利刃果断出鞘,正中雍和亲王的心口处。” “一生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可那天上朝的不是雍和亲王,而是与他音容笑貌都不差分毫的替身。” “十一哥浑身是血,望着城楼上面带微笑的雍和亲王,没有了抵抗之心,反手自刎而死。可怜其家族并没有幸免,妻女、族亲、挚友、街坊都遭到了雍和亲王的爪牙暗杀,无一人苟活。” 第219章 忻阳告急 “唰唰唰唰唰~” “驾驾驾~驾驾驾~” 战马铁蹄踩踏大地而发出震荡,士兵背负弯刀,手中的马鞭不住挥打,十骑、五十骑、一百骑、三百骑、五百骑、北羌一支人数在千人左右的骑队来势汹汹。 忻阳城头,夜猫关舟子摇动军旗,扯着嗓子提醒兄弟们准备战斗。 “有敌袭!有敌袭!大家小心!!!” 老周和薛潇湘的故事会被迫打断,纷纷登上城楼眺望观瞧。薛潇湘与北羌作战已有多次,却没见过如此多的蛮子兵临城下。 先前几十人上百人的先头部队果然是试探,超过己方人数三十倍的兵力袭来,该如何守城? 火夫老周眯缝着昏花的老眼,从来不知道忧愁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人岁数大了,总是对眼前的事丢三落四,过往回忆却记得清楚。 数千人的北羌骑队阵型排列错落有序,拳头上能站人,臂膀上能扛马的草原汉子嗷嗷直叫,风采已然不减当年。 “懿文太子、幽云三十六骑、虎啸军......” 各种混乱的记忆颠倒翻覆,老周枯树般的面皮顿时煞白,嘴角病态的抽搐,精气神仿佛剥离出了躯壳,虚弱的堆靠在城墙上。 战争后遗症!这是老周最不愿提起的伤痛。 一个在尸山血海里闯荡了半辈子的勇士,患上了战争后遗症,受到强烈的刺激后就会瑟缩成一圈,行动都不能自控。 老周经历了太多苦痛,当年的老哥们都离开人世。当年的信仰与坚持化为梦幻泡影,细细想来是多么的可笑。他回到西北后,没有一天睡得好觉。 梦中的场景刀剑相交,虎啸军中熟悉的身影在血水中翻滚,懿文太子身中数箭,小腹被弯刀豁开了一掌宽的伤口。 八哥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呼吸声越来越微弱,江南道金陵城的街道口,胸口被炸的软趴趴的八哥对着排位最小的兄弟挤出笑脸。 “小周啊,客房里、枕、枕头底下,还有五十两银子。八哥回不去了,你自己装好,还、还没看见过弟妹,就当是给、给她的见面礼吧......” 夜不能寐的老周回到家乡后愈发消瘦,三碗豆饭的肚量,现在吃一碗都撑得难受。 老周媳妇是个聪明贤惠的女人,变卖了祖传的金吊坠,给丈夫谋得了军队中的差事,只希望他能听着兵马操练的声音睡得安稳。 对军旅生活又爱又怕的老周再三犹豫还是决定前去,看见昔日熟悉的军装,病情果然好转,袍泽的呼噜声使他不再胡思乱想。 左腿瘸了,精神消弭,奔四张的老周担不起军队前线的工作,只能守在后方干勤务工作,最累的活就是搬卸马镫、擦拭武器。 转来转去,反而发掘出了厨艺天赋,在军帐中担任火夫的工作,哼着小曲,抡马勺,朝着白菜、羊肉使力气,也算是没离开军营。 数月前北羌三皇子斯礼木屠戮丹泉镇,老周翻箱倒柜找出尘封的兵甲再度出山,又过了一把英雄的瘾,代价是曾经的噩梦再度每日侵袭。 身边的北羌蛮子越聚越多,这种病症就越强烈。 “老周!老周!你没事吧!” “贾仲你给我过来!带老周回去休息,冯大、胡四你们给我守好军旗,人死了军旗也不能倒!” “关舟子、田九、谢十二你们带着其他兄弟以弓弩防御,不用太瞄准,能射多快就射多快,争取拦截住北羌前锋部队的前进势头。” “小毛你腿脚最快,马上去巨峰镇把蛮子进攻的消息告诉神棍老杨,搞不好蛮子这次是两面进攻,一定要小心。” “顺便把巨峰镇都尉府地库里的火油全给我拉来,想顺利登城,就做好被烧成烤猪的准备吧!” 薛潇湘将手中的长剑插入砖缝,身形一转背后的长弓已然操持在手,前脚踞后腿躬,三棱箭矢转着旋风离开弓弦,正中三百步外北羌百夫长的胸膛。 忻阳城不是军事要塞,其建造初期就是坚固些的城镇,祖传泥瓦匠手艺的钟重再修补也无济于事。钉了东边,西边就烂了。南边的泥浆还没干,就又被劲弩击碎。 城墙遭到了多日的蹂躏已经破败不堪,内设瓮城的创意绝妙,可一但这种设计被人识破,就没人会赶着送死。 这一次北羌蛮子的凶狠完全显现,不再执着城门突破,而是四面八方的照着城墙开展全面进攻。 大型攻城车不停顶撞,碎砖哗啦啦的城墙碎砖直往下掉,忻阳告急,众将士危矣,潇湘危矣。 第220章 军旗飞舞 三十多个新兵蛋子孤守残城对战一千个如狼似虎的北羌草原猛士,怎么能赢? 北羌的战鼓擂了三遍,草原铁蹄跟着冲锋了三遍,神射手贾仲的手腕青筋暴起,虎口已然鲜血淋漓,背篓里空空荡荡,再无箭矢可用。 关舟子声音嘶哑,夜猫子的优势已经体现不出来,数不清的黑影靠近忻阳城,四面八方皆是敌军。 冯大抱紧军旗,缠绕麻绳固定在臂膀上,面颊受到流矢擦伤,鲜血糊满了面目,胡四双手托举半人高的盾牌挡在前胸,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内,刺猬一般的盾牌又增加了十几支箭矢。 谢十二与田九带着七八个士兵,时刻留神城墙动静,举着长矛、长枪不断抡砸欲登城楼的北羌蛮子,撑不住多久,就要展开贴身肉搏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攻城车太过笨拙,以人力推动时会成为活靶子。北羌的大杀器陆续赶到,巨型投石车整装待发,数百斤重的石块由七八个北羌士兵合力抬起,依靠杠杆原理抛射。 “轰隆隆~轰隆隆~”碰撞声震得人头皮发麻,小毛身子骨弱小,先是被石破天惊的声音吓得抱头颤抖,因为地面的抖动而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泥。 西边的城墙终于抵不住压力轰然中塌,残缺的忻阳城此情此景正如十年前半壁城破的武威城。 “杀啊!杀!杀光他们!” 北羌千夫长矛头直指西城墙,眼圈通红的北羌众将士死命发起集团式冲锋。 冯大手中紧握的军旗立即成为了北羌蛮子最先照顾的对象,在古代战场上,士兵能立下最大的军功大致分为四种种:先登、陷阵、斩将、夺旗。 “先登者,第一个踏入城墙者,这玩意最能凸显士兵的悍勇。” “争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会被毒死,先登城墙说的好听,披荆斩棘的上去后,举目环顾四面皆是人家的人马,哨棒、弩箭、长枪齐齐招呼,立功的诱惑很大,死亡的概率更是高到离谱。” “最危险的买卖,同时收益最高,先登之功无愧被列为四大军功之首。” “忻阳城破,北羌士兵一拥而入,谁的左脚先迈入城内?还是哪个的身子先往前探了半步?这个已经说不太清楚。” “陷阵,靠的多半还是长官的绝妙指挥,马前卒马们立功也要均分,并不算天大的机缘。” “斩将者,取敌方主将首级。薛潇湘百步外射倒北羌百夫长就可大概称之为斩将。” “两军交战,将军只与将军交手,普通身覆皮革的小卒子想跟身着重甲的将军过招,机会渺茫。” “战场上出现一边倒的情况,往往率先撤退的就是主将,连人家的影子都摸不着,何来斩将之功?” “倒也不是泼天的富贵,相传西楚霸王自刎于乌江,其头颅被夺取后,身旁的将领瓜分其四肢,皆封侯位,福祚绵延其五世子孙,家族兴旺了数百年。” “忻阳守军则没有能瞧得过眼的主将,一群新兵蛋子组成的散兵游勇,除了都尉薛潇湘的脑袋还值点钱,其余都是赔本的买卖。” “北羌军队进攻前曾明码标价,杀忻阳守城长官,官升三级,任选一处肥美草场,赐骏马五头,羊群一百。其余者,赏白银十两。” “武大郎放风筝,出手就不高。冯大要知道,北羌蛮子十两银子就买他的项上人头,还不得气的当场喷火!” “相比于前三个,夺旗之功在忻阳最为划算。军旗落,胜负即见分晓。军旗一倒,军心涣散,战争也就瞬时结束。” “料想忻阳城的旗手不过是力气大一些,并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没有护旗班的拼死护佑,想要攻克应该不难。” 一伙北羌士兵踩着断壁残垣登上城墙,抬头正看见坚守军旗的冯大,心头大喜,时间紧任务重,干脆丢下了碍事的盾牌。三柄弯刀同时递出,分别从上、中、下三路刺向冯大。 只见冯大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喝,碍于双手操持着沉重的旗杆,并无兵刃可用,天生神力的冯大硬拉着军旗后退三步躲开攻击,丹田气凝聚,双脚生根,肩膀肌肉隆起。 “孙儿!敢打爷爷的主意?真是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 两丈有余的军旗往后一仰,小孩臂膀粗细的旗杆拔地而起。冯大腰部发力,以军旗为武器照着蛮子们的上半身横抡过去。速度之快比普通人切菜还轻巧,力道之重有开山断河之势。 “这、这还是人......” 北羌蛮子们看的目瞪口呆,“吗”字还没说完,身体便飞出五丈开外,前胸砸成凹陷、下半身扭曲成环形,三名蛮子当场气绝。两个万幸中的不幸擦到了边,人没飞出去,脑袋却原地转了三圈,死的不能再死。 第221章 都是好样的 得到了“神兵利器”的冯大越杀越欢,十几个北羌蛮子以生命为代价体会了凌霄飞车的乐趣,短时间无人敢越过雷池半步,方寸之地,军旗为王。 树挪死人挪活,北羌蛮子不是缺心眼,明知那边有舞的密不透风的军旗还争先送死。 两声投石机的发射声,东侧城墙也宣告残破,上百人的北羌歩卒转头以此为突破口,紧随而来的三百人骑军不甘落于人后,纷纷弃马登城做最后的收尾。 “都、都尉,火油到了!!!” 小毛驾驶的马车满载而归,忻阳城袍泽强忍满身伤痕两三人一伙搬运大桶的火油。 “覆地!!” 薛潇湘反手砍死一名掠上城头的北羌士兵,回头下达军令。 暗黑色的火油分别顺着倾斜的城墙慢慢流动,滑腻粘稠的液体蔓延开来,浸透残砖断瓦,包裹住半个城楼。 挥舞着沉重军旗的冯大眼神恍惚,胸口发闷、手腕麻痹,铁人也遭不住这样操劳。 北羌蛮子越聚越多,挤在城楼下根本就没料到巴掌大小的城池还会备有火油。 “都尉、要撑不住了!”谢十二身中七刀,幸而是北羌弯刀,伤口不算太深。 田九回马枪挑飞一名北羌盾牌兵,摔倒在地上口鼻并用,止不住的喘息,脑门上两寸长半指深的创口好悬没伤到眼珠。 战场中袍泽的声音逐渐消失,他不敢回头查看,只能向入侵的蛮子发起独自冲锋。 “都尉,还有三桶火油,来、来不及泼洒了!” 小毛脱力瘫倒在地上,胳膊腿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其余四名袍泽都是十六、七的半大小子,力气还没长全。 “小毛,给老子把油桶丢到天上!” 冯大用手掌拍了拍脸颊,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不能睡!她奶奶的,仗没打完,不能偷懒!不能丢下兄弟们不顾。 “额,好!”小毛连忙应答,合力高抛油桶。 “嗖嗖嗖~” “砰!砰!砰!” 冯大再次以军旗为武器,就好像京都官宦公子小姐敲打马球时那般写意潇洒。油桶带着弧度飞向城下,半途因承受不住压力迸发炸裂。 刺鼻的油料味笼盖忻阳城,专心攀城的北羌蛮子始料不及被浇透了全身,再想逃跑已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点火!” 薛潇湘果断下令,抄起身边的灯笼丢至城下。贾仲弯弓搭箭,扯下内衬的布料沾染油料绑在箭镞上,胡四以油灯点燃。 两只火箭一左一右分别射出,与火油料接触的瞬间形成两条肉眼可见的火蛇,火蛇疯狂扭动身躯,火势一发便不可收拾,忻阳城下盘踞的数百蛮子立即卷入火海。 “啊!着火了!!!” “走!别挡路!” “老子能走得了吗?你离我远点......” 相互推搡并不能活命,只会连带传递更多的火焰、挥洒更多的油料。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堪比十八层地狱,蛮子的死尸是很好的助燃物,炼化后的尸油冒起滚滚黑烟,火势愈演愈烈。 精心提炼而成的油料易燃耐烧,沾到人身上就生了根儿。北羌蛮子普遍身着皮革甲,锋利的刀剑砍割不坏,唯独就怕火烧,这一下便正中下怀。 半壁城楼身披火焰战袍,忻阳城虽然被破,却并不显得悲凉。薛潇湘带领的守卫军没有了桎梏,不存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说法,多烧死一个北羌蛮子都是赚的! 以冯大为中心,军旗完好无损的傲立在城墙上,身体软的像烂泥一样的小毛被袍泽拉了回来,贾仲拔下尸体上插着的箭矢放入箭囊。 谢十二小腿中刀,伤及筋骨,走路一瘸一拐的像极了火夫老周。田九双手各持一把长刀闯入东城墙,掩护另外四名袍泽撤退。 不多时,城墙之上再无一名站着的北羌蛮子,空气中人肉烧焦的味道辣眼刺鼻。以薛潇湘为首的十八名幸存者聚拢在一起,俯视城下火海。 “兄弟们。都数过了没有,咱们今天到底留下了多少蛮子?”薛潇湘笑着问道。 “啊!都尉,这、这可数不清了。” “一、两、二、三......怎么也得有个三五百吧!”掀起被火焰燎掉一半的头发,呆头呆脑的小兵真就细数起来。 “诶,你会数数?分明得有个六七百才对!” “那尸体摞着尸体,堆砌了足足三层。”冯大强压翻腾的胸口,还不忘耍贫嘴。 “五十多号人,苦守忻阳一个月整,阻挡北羌骑军七次冲锋。斩杀贼人千人有余。值不值?”薛潇湘笑意更重继续发问。 “值!值!值!值!”众人回复道。 “我觉得也挺值了!多杀死一个人,咱们在中原的亲人就会少一分危险。多拖延一刻,西北军镇就可能识破北羌蛮子的阴谋。” “你们这群人中有我从凤鸣堡带过来的老兄弟,也有半路支持我上任忻阳城都尉的新兄弟。” “仗打到这个份上,没什么话可说,全都是好样的!” “试问全军,除了你们谁还能打出这样的战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开怀大笑。 薛潇湘猛然扯下头盔,拽掉发簪,满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垂落双肩。 “都给我记清楚了!老子薛潇湘手下的兵,活着是人间最好的,死了到地底下依然是最好的!阎王老爷身边的牛头马面见了也得打颤!” “忻阳守军何在!谁愿与我最后再冲锋一次?” 众将士先是愣了愣神,亲眼看着传说中的女子都尉,神情多了份从容,身上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冯大最先摇旗呐喊,众人心甘情愿的附和。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第222章 故人聚首 十几个身负重伤的中原将士,慷慨迈下城楼,视死如归。 薛潇湘一马当先,手中一杆滴血长枪锐不可当。 冯大将军旗旗杆捆在腰上,一手御马,另一只手攥着心爱的鬼头大刀,人形战车的伟岸身躯令人望而生寒。 说到这,有看官会疑惑,是不是刻意把冯大这个庄稼把式给夸大描写了,一个奔四张的农村糙汉子,怎么就到了战场上就变成了古之恶来? 这其实,源于冯大天生神力,古人云:“一力降十会。”说的就是一个力气大的人,与十个会武功的人打斗也不落下风,冯大在想象闯祸,失手打死街头混混便充分验证了此说法。 再举个现实例子,近代某位家喻户晓的武道宗师,深挖其生平,在当地人眼中只是会些庄稼把式,唯独力气颇大,以独轮车推几百斤白菜走几十里路毫不费力。 进入军营以后,薛潇湘为冯大打好基础,身手有了质的飞跃,每晚的军事学堂课让其脑袋也变得灵活,不再是空有蛮力。 要想在战场如鱼得水,最重要的就是不断与敌人厮杀。冯大等一众兄弟,能有今天的战力,全靠了自凤鸣堡起就三番两次的开展实战。 有多少战士,入伍三五年,肚子大了、口袋沉了,军衔升了好几级,其实连北羌蛮子长啥样都不知道。 刀刃除了指向过纯善可欺的穷苦百姓,就没发挥出其他作用,挂在腰间当个吓唬人的装饰倒绰绰有余。 就这样的货色,遇到冯大之流,简单的杀气外漏就能让他们吓得尿裤子。 有了钢刀割喉的亲身体会,又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特殊经历,众将士才真正成长为沙场中不屈的硬汉。 冯大性格暴躁,天大老大,他敢自称老二,走山路碰见老虎都敢捋虎须的主,单单就一个薛潇湘能制得住他。 与人打交道,未等开口先摆出比恶鬼还难看的面容,一言不合就撸袖子动手,街头混混打架都是专挑皮糙肉厚的开攻,冯大则不然,戳眼睛、踢裆、砸脑袋,怎么容易死人怎么打。 不怕硬的,不怕横的,就怕打仗不要命的!冯大一人占了三样,硬里带横,横劲上头就真跟你拼命,就谁能受得了? 说了这么多,冯大能一人挑飞北羌勇士数十人,也在情理之中。 回到战场这边,北羌骑军虽损失惨重,可好歹也来了千人,死伤七百,还剩下三百多名猛士。 包括薛潇湘在内的所有将士都知道,他们如蚍蜉撼大树的冲撞过去必是死路一条,但谁也没有胆怯,已经当了一把世人眼中的英雄,虽死已无憾。 十几骑迅速被北羌三百骑军淹没,各自为战,尽管施展出浑身解数杀敌。 冯大鬼头大刀风采依旧,斩下三人头颅毫不拖泥带水。 贾仲一盏茶的功夫射出去十三箭,重伤至少九人,凭借着灵活的身手翻滚下马,细长且不失锋利的刀刃专斩骑兵马腿。 田九与谢十二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一人近战一人远攻,两人缠斗七八个北羌蛮子不分高下。 都尉薛潇湘杀的最为凶猛,双腿紧夹马腹,左手持长剑,右手持弩。关舟子与其并排行走,不断汇报战况。 剑法势如闪电,出剑快,收剑更快。专挑北羌士兵的手腕、两肋、脖颈。 连发机弩又稳又准,隔着三四丈外正中蛮子的眼窝,死的少,伤的多。 十余骑、二百六十骑。九骑、二百骑。四人、一百三十骑。 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谢十二身中北羌弓弩手八箭,无一处不是致命伤,却让身后的田九安然无恙。 贾仲惹了众怒,遭到十三骑围猎,右臂被北羌弯刀齐根斩断,脑袋上的头盔也近乎破碎,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呼吸渐弱。 冯大最为狼狈凄惨,身上的甲胄被鲜血浸染,木质旗杆遍布弯刀挥砍的痕迹,大腿根两道被长枪洞穿的伤口触目惊心,骑乘的战马则被蛮子活活分尸。 军旗破碎到迎风不动,但还未倒下,冯大单膝跪倒,仍死死的抱着旗杆,瞪着牛眼恶狠狠的环顾北羌骑兵。 薛潇湘嘴角淌血,夜猫关舟子倒在其脚下,身中四箭,眼神黯淡无光。北羌千夫长的暗箭曾不止一次的瞄准薛潇湘的心口。 正在此刻,所有人都以为战争落下帷幕之际,昏暗的旷野上,自南边反复跳跃的一排排亮光带了希望。 一百余骑战马之上,一百多名精神奕奕的青壮士兵手持利刃,其中的两个毛头小鬼特别眼熟。 “文胤兄!杀虎堡,典军校尉孙虎望,前来助阵!” “弟兄们跟我冲阵!杀敌!” 第223章 虎啸冲锋 西北遭到北羌入侵,已经不再是秘密。数万外族大军招摇过市,接连攻破几大重要边镇,西北军镇心知肚明,军队高层不派兵阻拦抵抗,反而义正言辞的奉行不抵抗策略。 驻扎的十几万大军该吃吃该睡睡,官方说法是未得到朝廷的命令,所有军队不得擅离职守,唯恐北羌蛮子乘虚而入。 士兵们当然不想去战场上拼命,真能天天白吃白喝,不出力才好。将军们则急的团团转,坐在军帐中焦躁不安,喝着烈酒也压不住脾气,大声的骂娘。 “奶奶的!蛮子打到眼皮子底下了,还能吃的着,睡得下?卵蛋都让人挤掉吧!” “朝廷下令不抵抗?放他娘的狗臭屁!” “统帅失踪了,响当当的西北军镇就成了没头的苍蝇,胆子也都跟着丢净了!” “忙着内斗,没人敢拿主意,乌纱帽比国事还重要?”怕死就别当兵!等着蛮子一路攻入关内,咱们全都当摇尾乞怜的亡国奴,皆大欢喜!” 军队中的暴躁的声音越来越多,作为军人血性就是舍身护国,眼睁睁外族铁蹄踏碎大好河山而心安理得,这类懦弱的纯种卖国贼终究不多。 驻守在百里开外的杀虎堡典军校尉孙虎望第一个不服!三尺高的汉子,躺在城中装死,这样的事比杀了他还难受。 薛潇湘在上任都尉的途中,巧遇打劫的穷苦老人与半大孩子,动了恻隐之心便命令两位年轻的士兵护送几人投靠孙虎望。 由此,孙典军再次得知了这位好兄弟行踪,忻阳、巨峰等四座边镇是西北的门户,战事一起,这里肯定是万分危急。 孙虎望与化名周文胤的薛潇湘相交时间不久,却建立深厚的友谊,太了解彼此的性情与作风。情人易得,知己难寻,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 如果是别人遭难,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眼装作没看见,但周文胤的死战不退,让孙虎望无法心安理得。 弟弟在刀头上舔血,兄长岂能不助上一臂之力?你愿死守,我便陪着一意孤行! 杀虎堡城民不到两万,守军两千三百五十八人。孙虎望只是个小小的典军校尉,无法发号施令调动全军。 都尉言辞坚决,不动一兵一卒,更不许孙虎望擅动。软的硬的都施展了一通,嘴皮子都磨薄了愣是没说服顶头上司。 气急了的孙虎望心一横,毅然舍弃了奋斗五年才换来的军衔,连夜带着心腹手下们逃出杀虎堡,赶赴忻阳。 这支人数堪堪过百的队伍中,面容都很年轻,血气风刚的小伙子们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 年岁稍长些的两幅面孔,越看越眼熟,再仔细观瞧,原来就是薛潇湘初到凤鸣堡时负责交接的两名守军。 此二人拿着新标长慷慨赠与的钱袋子回到家乡,老爹老娘在银两的作用下,从终年疾病缠身变得面色红润,逢人见喜。 夜深人静,两人反复琢磨着新标长称赞的那句:“你们都是好兵,走到任何地方都要挺直腰板。” 军队里混日子多年的两人羞愧的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有人骂他们是废物,也有人笑话他们当炮灰都嫌多余。扎耳朵的话比比皆是,就偏偏没有人肯定他们也是个好兵!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活明白的二人再次从军,分拨到了杀虎堡。 知道了孙典军与周标长的关系,两人将前半辈子节省的力气全都使了出来,不图钱,不图名,就为了能真正担得起“好兵”这两个字。 真正遇上了北羌蛮子,两人兴奋的脖子发红,拎着战刀冲在最前线。 杀虎堡一百援军赶到,立即与残余北羌骑军杀的难解难分。孙虎望双手持偃月长刀,干脆的手起刀落,第一个斩下敌军首级。 北羌骑军再零落,毕竟是经受过战火的考验。精神饱满的愣头小子们敢打敢拼但缺少实战经验,兵器的运用也不如其老练。 三四次拼杀后,地上又多了三十多具年轻的尸体,北羌蛮子仅仅死伤十三人。 万丈豪情的孙虎踞看着带来的弟兄纷纷坠马倒下,心中又恨又痛,除了更拼命的挥砍长刀也于事无补,打仗就是要死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包抄!围堵!!!”北羌千夫长摇晃战旗,发出号令。 零散的北羌骑军变换队形,粗中有细的巨大包围圈围住所有中原士兵。 孙虎望已经濒临绝望,一命换一命只是美好的想象,这才是北羌蛮子的真实战力。不出意外,大家都会死。 “虎啸!虎啸!” 烧的黢黑的忻阳城门中,孤骑残躯高举马槊,并不伟岸的身躯带给人窒息的压迫感。 梅开二度,危难之际压轴登场的老周要再显虎啸军风采! 第224章 一夫当关 因身体瘫软被最先搀扶到暗道的老周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时辰。 听着城墙上兵刃的碰撞声,伤兵的哀痛惨叫,老周自头顶到脚底板一阵阵的忽冷忽热,像极了打摆子。 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在眼前一幕幕上演,困扰了老周十余年的心魔反复折磨煎熬,让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如霜打的茄子。 别说跟着上阵杀敌,几次想掏出怀里的酒壶压惊都没能如愿。 心魔到底是什么?又该如何破解?老周不停的寻找答案,始终毫无头绪。 城外厮杀声越来越弱,老周恍然从迷茫中惊醒。曾经剪不断理还乱的旧事,顷刻间烟消云散。 旧恨再过深沉,往事再难释怀,忠心惨遭错负,那又怎么样?逝者已逝,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事才是救赎之道。 他和虎啸军的兄弟们当年没能救下懿文太子,今日却万万不能让一心为国的年轻后辈全都死在北羌蛮子的屠刀之下。 重披旧甲,手提马槊,肩扛虎啸军军旗。 老周既是旗手,也是战士,更代表着整个虎啸军。兵器是旧物,人也还是故人,一切看似变了,其实未曾改变。 马槊轻飘飘的挥动,招式返璞归真,却让张狂无比的北羌蛮子没有还手的勇气,战马竟也惊吓的呆着不动。 一连摆动十七下,十七颗大好头颅纷纷落下。西边的封锁顿时被撕开一个口子。 老周来的速度不快不慢,左侧马蹄踏碎敌军的士气,右侧马蹄为薛潇湘、孙虎望等人带来信心。 北羌千夫长擦亮了眼睛,紧紧凝望着不速之客,还剩下七十多号北羌精骑,能活到现在的,全是勇士中的勇士,还能留不下这个老棺材瓤子? “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个老匹夫!!!” 七十多骑反应迅速,盾牌兵、弓弩手、长枪兵、长矛兵、弯刀兵若干齐刷刷包抄住老周,刻意拉开十步远的距离,为彼此留出战斗空间。 老周面带从容,不待蛮子动手,一人对七十骑发起雷霆进攻。沙场上没有万人敌,但有百人敌。沉寂多年的老周亮出锋芒,其璀璨的光芒可让星辰无光。 锐利的长矛势如闪电,三柄长矛分别直取老周上、中、下三路。 “太慢了。” 老周戏谑的冷冷道,沉重的马槊在他手中比短刀还要灵巧,横空迸开三柄长矛,催动战马一个前扑,三名长矛兵心口窝各被戳开一个大洞,倒地身亡。 “变阵!”北羌千夫长隔空怒吼。 三十二人组成冲刺骑兵,四十骑兵后撤拉开距离,弯弓搭箭,在后方寻找机会。 “蛮子还真是没什么进步,这种垃圾的排兵布阵也敢称列阵?” 老周不待北羌骑兵完全展开,一人一骑再度发起冲锋。 “原虎啸军幽云三十六骑,不倒翁周帅,前来凿阵!!!” 猛虎进入羊群是什么感觉?看了老周的凿阵便知。 弯刀轻骑不明情况就被串了糖葫芦,挂着两具尸体,马槊的锋刃又捅向第三个人,谁能知道瘦小枯干的老周,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出气多,进气少的冯大费力的擦了擦眼前的血污,瓮声瓮气道:“啊,原来老周没有吹牛!” 长枪骑兵遇见老周算是倒了大霉,使用同类型的兵器,本以为能多过几招,想法太傻太天真。 “我在三十六骑中,枪术排名第五。对了,在全军三十万人中也是排第五!”老周手腕不停抖动,噩梦般的声音悠悠响起。 北羌千夫长眯着眼观察战场,就不是老周在驾驭马槊,而是马槊有自己的生命,上下自动翻飞,可汗御赐给自己的精钢长枪比烧火棍也强不了许多。 终究是眼界太窄害死人,北羌的枪术第一人在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前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 盾牌兵以盾为生,遭到马槊聚力猛挑,惨叫了一声后飞出五丈开外。 箭雨铺天盖地,三十二架北羌弯弓激射而来,无差别的攻击,不惜以射杀无辜同胞为代价,就是要留下这条老疯狗。 老周嘴角的笑容更加浓重,手疾眼快的拽起一具盾牌兵的肥硕尸体挡在身前,战马四蹄撩开,直冲北羌弓弩骑兵阵地。 轻骑的致命短板就是缺少护甲,最怕近距离的短兵相交。偏偏他们遇到的是重甲骑兵老周。 出自京都军械所特制的盔甲,火枪近距离都无法洞穿,弩箭打在盔甲上就像挠痒痒。 相隔十步距离,老周单手举起胸前盾牌兵的尸体,原地转了三圈后抡砸脱手。 五名骑兵眼前一黑,丢下了弯弓,沉沉睡去。 第225章 老周殉国 七十骑北羌精兵能发挥什么作用?只不过是拦住了虎啸军残余,幽云三十六骑之一火夫老周两盏茶的功夫。 一人杀尽百骑兵,手中马槊血犹腥。 战马的四蹄踩着泥泞的鲜血几欲滑倒,老周不忍劳累老伙计,翻身下马,一瘸一拐的走向遍地尸体,继续清扫战场。锋利的马槊不断补刀,刺透还没气绝的北羌骑兵。 “你是孙典军吧,让你的人马带着都尉他们赶紧离开。” “事情还没到此结束,蛮子已经捣毁了巨峰镇前的巨石阻碍,草原十几万北羌军队弹指间就要攻入巨峰镇。” “忻阳城沦为废墟,你们守无可守,傻闺女,听我一句劝,带着队伍返回西北军镇。” “大战在即,中原王朝需要你们这样赤胆忠心的后辈,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老周依旧是如常的语气,沙哑又让人感到很舒服。 “那,老周你呢?” 薛潇湘以长剑拄地,泪水噙在眼眶中打转。 “我啊。嘿嘿,老周这次恐怕没法陪着你们了。” “蛮子就要来了,我可不能被他们吓退,老子一个人就是一个队伍,军旗上凝聚着八千虎啸军的亡魂,我要是真跟你们逃了,到了地底下还不被老兄弟的吐沫星子淹死?” “用不着感伤,刚才跟你们显露的本事就是九牛身上的毛毛尖,三两千蛮子也甭想拿下我的这条老命。” “只要你们返回军镇及时,等到援军赶到,我也不会有事的!” 孙虎望点了点头,起身归拢兵马,对老周的话完全相信。 与老周生活了好几个月的薛潇湘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响。 不同的是她没有相信老周乐观的安慰,十几万北羌精兵进入巨峰镇,老周纵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是必死无疑。 成年人的世界,话不用说透,心知肚明的话也要牢牢的吞在肚子里,给彼此最好的体面。 “好了,别跟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赶紧滚回中原,有机会见到你嫂子和侄子,告诉他们,我老周没给他们丢人!” 薛潇湘紧紧的闭上眼,把泪水挤向双颊,用从没有的女子声音弱弱道:“我本来就是女子,又不是男儿郎。” “哈哈哈哈~确实,确实。”老周开怀大笑,朝着几人露摆了摆手,轻松告别。 “美酒喝不尽,故事唠不完。总有万般不舍与留恋,可人还是要走的。” “大哥在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诗我最喜欢,听着就气概潇洒。” “垂死又结英雄胆,月下满弓射天狼。” “各位兄弟,我老周先走一步,再会~” 瘦小的肩膀、残缺的跛脚、满口不足十颗牙齿,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从没能扛起自己的家,有愧于妻儿,但无愧于国。 一人一骑走的决绝,走的坦然。没读过一天书的老周以实际行动做到了儒家的那句经典名言:“虽千万人,吾往矣。” 巨峰镇城外三里,两万先锋部队虎视眈眈,清理出来的通道够四马并行,潜入中原的三万北羌部队已经对中原展开了作战,且有了初步战果。 东北军镇虽然按兵不动,但严守着东北方的防线,八万军队驻扎在前线,塞外北羌的十几万后续部队无法从此轻松越过。 相对而言西北军镇虽实力最强,但瘫痪程度最高,据军镇的牒子来报,西北铁血统帅马守城对外宣称告病,实际上已在京都遇难,生死不明。 麾下的年轻将军与老资格唇枪舌战的夺权,早就自顾不暇,谁也不愿意调动自己的部队堵口子。 死道友不死贫道,谁愿意去谁就发兵。 心中有大义管个屁用?部队打光了,损失是自己。光杆司令在军镇没有话语权,想上桌都费劲。朝廷到现在都不知道北羌大举进攻,运气不好,战死都无名无分。 北羌可汗阿耶德下令,五日之内,盘踞在关外的十几万大军务必要与先头的三万先锋军汇合。 等到那时二十万人入主西北,以城为守,便坚若磐石,游猎四方中原军队,向东可吞并东北,挥师南下兵,可剑指京都,王图霸业即可大成。 老周一人能不能粉碎北羌军队的阴谋?当然不能。但他可以竭尽全力,做自己能做的努力。 老周率马前奔,一人撞入万人骑军之中,从东边杀穿到西边,撂倒北羌蛮子人数过百,身下的战马力竭而亡。 趁势前翻,跛脚老周勾引着骑军向西跑出一里路,掐算着时间到了,不再奔跑,双手持马槊与敌军展开最后的厮杀。 没人发现,在沧岭的最高峰处,足量的炸药埋在巨石的夹缝之中,引线即将要被融化到底部的蜡烛引燃。 第226章 万寿灯起 老周看着粗糙,羊皮大袄五冬六夏的套在身上,污泥生生将纯白的皮毛染成了油泥黑色,不过他做人做事却粗中有细。 忻阳城的众多士兵能在孤立无援的一个月有饭吃,就多亏了他撤离凤鸣堡之时,将地堡里历年沉压散碎的粮食都带了过来。 暗夜里老人家觉少,老周悄悄溜达到了卓山镇废墟。找到了都尉府的地窖,竟翻腾出了四大箱黑火药。 有了之前巨石拦路的巧合,老周暗中勘查沧岭地形,找到了最适合爆破的位置,一旦北羌大军突破了第一层防护,老周就故技重施,与其玉石俱焚。 虽不能一劳永逸的阻隔北羌军队,但肯定能给薛潇湘一众与巨峰镇城民争取逃跑时间。 “砰!!!” “砰!!!” “轰隆隆~哗啦啦啦啦~” 几百万年时间地壳挤压而形成的高耸山峰受到人为的破坏,最高处的巨石在火药的爆炸下,翻滚下坠,过程中与山峰的棱角相撞,碎石摩擦碾为齑粉。 林中的飞禽走兽惊慌四散,生长了百年有余的大树也承受不住压力而连根拔起,浓烟笼罩,谁也拦不住巨石坠落的速度,大地紧跟着颤动,黄沙上下翻跃。 长枪终于洞穿重甲,火夫老周胸口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锤,身体后撤十步,五脏六腑震得移位,鲜血抑制不住的喷射。 “嘿嘿,成了。” 老周眯着眼看越来越近的巨石,心里更加无所顾忌,再次将虎啸军旗高高举起。 “虎啸军旗起,不死不休!” “冲锋!!!” 老周的死,是壮烈的。他的事迹无人知晓,他的精神永世长存。一人成功拖住两万北羌先锋骑军,死在他马槊下的敌军高达三百余人。 从天而降的巨石为巨峰镇与北羌之间再度增添了天然屏障,严丝合缝的封住了整条甬道。被碎石砸死砸伤的北羌士兵粗略估计有上千之众。 多年以后,一个和老周眉眼相似的孩子在父母双亲的带领下来到了这片土地。 伫立四座边镇已经全部消失,横在夹缝中的小山依然稳固。 小孩摇了摇父亲的衣袖,不解的问:“爹爹,咱们从京都赶到这,不是要看望爷爷吗?他人呢?我怎么找也找不见?” 中年男子忧郁的眉眼间,多了笑意,俯身捧起一把沙子,轻轻放到孩子娇小的手心里。 “他呀,舍不得这片土地,就化成了满地的黄沙,永远的守在这。” “只要有他在,外族蛮子就永远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看到前面的小山了吗?那就是你爷爷当年搬下来的。” ...... 夜深上灯,京都的四街八坊热闹非凡,百万人口的世界性大都市,家家亮灯,换上家中最得体的衣裳争先挤向御街。 京都百姓对这种喧闹繁华十分向往,乐衷凑这个热闹。 去年的上元灯会,达官显贵命令家奴向人群中泼洒花钱,为了区区十几个铜板,踩死踩伤的民众多达二十几人。 万寿节是所有节日中最隆重的盛典,二里长的御道上,绵延不断的各色花灯尤为炫目。 不仅能看到达官显贵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宫廷教坊司与最有名望的戏班、杂耍都会在此处照例演出,长袖飘摇,歌舞欢腾,最得京都女子喜欢。 勾引京都男子不得不来的理由,就是从全国州郡推举出的花魁使者,也会乘着花车从御道进入宫城。 胭脂香、花香、女子体香弥漫在整个御道,清风一吹,醉倒了附近几条街的人。 看惯了家中婆娘的男子们挤到前排位置,暗下决心定要过饱了眼瘾。 京都地面上的泼皮无赖色胆包天,袒露着胸前的花绣,吓退大批纯良百姓。 三一群、五一伙的占据最好位置,找个机会能看到花魁们莞尔一笑,冲到前面揩揩油,就是当街被拉出来砍头也死的值了。 在这一天,吝啬的爹爹、娘亲们都会出奇的大方,平时舍不得给孩子买的蜜饯、瓜果,今天往往都会有求必应。街边勤奋的小贩几个时辰就能挣半月的钱财。 令全城百姓都期待的事,莫过于雍和亲王出资订购了价值千金的大型烟花。等着宫廷宴会开始,从太玄殿广场燃放的七彩烟火直冲云霄,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景象。 为了预防京都出现突发性火灾与稳固人群骚乱,大理寺与所有衙门口的全部衙役都撒到地面。 从皇宫特意抽调圣人身边的右骁卫与武骧卫守卫在各处关卡要结。 大清早有几个要钱不要命小贼入室行窃,蹦跶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被当场擒获。 第227章 宴会酒酣 圣人半躺在绣榻上,嗅着西洋进贡而来龙涎香,神情不见舒缓,反而眉头轻蹙,嘴角紧绷。 “圣人,该服药酒了。”贴身太监准时送来暗红色的酒水。 “滚!喝这玩意有什么用!” “治不好我的头疼病,废物!都是废物!” 贴身太监奉命行事,举着茶盘前后为难,触犯了圣怒当即就会被处死,不准时给圣人服用药酒,新晋总管李公公同样不会轻饶自己。 “三郎~别为难这个小太监了。” “你呀~总是使小性子,病总还是要治的。” 重新沐浴更衣后的洛皇后不施粉黛,却格外动人。正所谓:风姿本国色,何须染凡物。 薄如蝉翼的轻纱披在玲珑身躯上,娇柔但不媚俗。青葱玉指款款而动,捏起银制酒杯抿入樱桃小嘴。 挥手赶走碍事的小太监,脉脉含情的洛妃浅笑出两个酒窝,小口覆盖上大口,舌尖挤压缠绕,温热的药酒以特别的方式送入圣人腹中。 “坏蛋~” 情到深处,理性还占据上风。洛妃扭动腰肢轻轻逃离圣人的臂弯,玉藕般的两只长腿赤裸着翘起,其间的秘密花园若隐若现。 以金簪随手挽起飘逸的发丝,舔着发紫的唇舌魅惑道:“不能胡闹了,晚上就是万寿宴会,朝中的亲王、郡王、大臣使节都在台下看着。” “真搞得没精打采,怎么彰显圣人您的高大威仪?” “哈哈哈哈,你啊~” “早晚我得让跪着向我讨饶才行。” 圣人整理衣襟,起身端座,同样的话,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带来的效果总是不同。洛皇后这个人间尤物,既能吊人的胃口,又偏偏让人生不出气恼的感觉。 窗外,一道身影停顿良久,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才安心离去。 宫廷宴席,食物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准备,能坐在太玄殿上的人哪个用餐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儿? 飞禽走兽吃遍了,山珍野味尝腻了,私底下用膳敢跟圣人攀比。前任户部尚书是个顶级老饕,曾诞下狂言:“圣人可怜呐~他能吃些什么好东西?” 所以这种级别的宴席上,吃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吃,怎么吃。 菜做的味道有多绝美不重要,寓意好,形象好才是主要。 一统姜山,就是把洗净的生姜摆成小山形状,以刻刀雕出山脉河流。这菜没人敢动筷,摆在最中间让圣人看着高兴就好。 四海献寿,东西南北所有州郡差人送来九十九颗桃子,既不奢侈张扬,解释又极好。象征着四海子民,愿以自身寿命奉献给圣人,恭贺国运久久长。 名称是五花八门,各不重样。突出是吉祥如意,精髓是把酸的人掉牙的奉承话说的天花乱坠。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宾朋满座,尊卑有序。 今年的万寿宴隆重异常,圣人要与万民同乐,不忘为朝廷效力了一辈子的老臣。 上百个告老还乡多年旧臣得到圣旨召唤,重新回到熟悉的太玄殿。设百叟宴,犒劳为王朝基业劳心劳力的功臣。 雕栏玉砌今犹在,朱颜绿瓦未曾改,第一次进来时雄姿英发,王朝的决断掌握在自己手中,恍然半生,再见已是垂暮之年。 多年不见的故交同僚,感慨万千,一举一停中酒不自觉的多喝了几杯。可能是被圣人的用心而打动,再加上性情所致,这些不苟言笑的家族门主,现在正互相抱着肩膀,鼻涕眼泪的肆意流淌。 外来使节在王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规格招待,鸿胪寺预算最为充足,花钱没数。 任职的官员多是权宦子弟,钱囊宽敞,出手阔绰。带着东洋、南洋、西洋的使节每顿饭必喝得酩酊大醉。 这不算完,走不动不要紧,再由下人抬着送进花萼楼、醉春苑这类的京都顶级风月场所。 正青春的俏丽姑娘喂着解酒茶、带着水珠的新鲜水果切成小块送入口中,清醒后再贴身侍奉一番。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姑娘的每天不重样的伺候,不到三天时间,走路器宇轩昂,虎虎生风的的红毛夷人与生性好色的东洋倭人,全都被酒色掏空了身体,黑着眼圈,蔫头耷拉脑。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受到邀请使节们只能咬牙赴会,感受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烟花柳巷姑娘们也暗笑骂其:“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 享受完了民间风情,再体会皇家的磅礴大气,走路转半天逛不完十之一二,名贵的黄金就随意的用作装饰,哪见过院子里面带森林?中国皇帝的房子,怎么比他们王朝国都的城门还大? 第228章 杀机暗伏 眼界短浅,总会弄出点啼笑皆非的事,虽来了京都没几天的高丽使节,进入皇宫时就闹出了不小的笑话。 说到这,书还得倒序几句,高丽使节向来目中无人,自家的月亮比任何地方都圆。 萝卜白菜吃的脑子都犯痴呆,曾几次暗中拉拢女真部族,挑衅东北军镇。 几百号人侵扰边境村庄,小打小闹没引起过多注意。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压根就不会传到东北军镇统帅的耳朵里。 几次尝点甜头的高丽,便一下子目中无人,颇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带着几千高丽兵甲与女真部族发起了大联合进攻。 结果如何,前文书已经说过,老周与虎啸军兄弟发起斩首任务,五日粉碎了女真部入主中原的荒唐大梦,高丽王朝王冶的胞弟死于逃跑途中。 记吃不记打东西,刚过了几年好日子,又觉得自己行了。在来时的途中就三番两次的对中原船队出言讥讽,什么中原有没有听说过高丽的山参?京都有没有五丈高的楼阁? 进入京都后,亲眼所见是最好的答案。东市的大街上,拇指粗细的百年老山参都是成捆的卖。朱雀街上的楼阁更是没有一间低于十丈高,当然里面大多是孙天的产业。 脸色红润油亮的高丽使节憋成了酱猪肝色,进入皇宫时也变得谦逊不少。负责带路的小太监带着众多使节一路走来,进入神武门,绕过后宫、赏完御花园,带到一处新收拾好的临时宫殿喝茶歇脚。 高丽使节看着金碧辉煌的内饰,紫铜兽首香炉,西洋油画随意张贴,心里马上有了底,手指捻动八字胡,挺着鼻子高傲的向暹罗、倭国的使节吹开牛皮。 “诶,你们是第一次来京都,应该有所不知。” “我啊,可是多年前就来过,这皇宫大内也是逛过好几次了!” “你们兴许是刚才没瞧见,那御花园的一花一草一木都跟我打招呼喽~” 众人赔笑附和,连连称是,都是第一次见面闹得太僵没必要。 “我们高丽与中原王朝情谊深厚,去年高丽国王后生辰,他们可是特派五百人的使者团携重礼恭贺,拳头大小的海南珍珠你们谁见过?就戴在王后娘娘的帽檐上哩!” “嘿,什么表情?不信?” “咱们现在呆的这间屋子,我上次来就是住在这!” “别羡慕,也没什么,好像是那个公主、王子的旧寝宫,凑活住几天也能将就~” 宫外的婢女、太监实在听不下去了,这蹩脚的大话说的太离谱了!这间屋子旧时是婢女房间,听说闹鬼才封锁关停,因为要安排使节就随意安排,哪来的这些说法? 抛开过程中的小插曲不谈,进入太玄殿后,夜郎自大的使节们纷纷被圣人的王霸之气折服,说句实在话,他们国都的大王跟高台上稳坐黄金座椅的这位相比跟土老帽儿差不多。 挥挥手就有成百奴仆伺候,咳嗽一声满朝大臣都为之色变,礼仪之邦真不是盖的,这派头儿,这气度,真让人羡慕。 化悲愤为食欲,不是有钱吗?老子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人高马大的红毛使节举着陈酿当水喝,酒是入了腹,没停留一个时辰就顺着来时的路吐了出来。 开场舞刚跳完,都没撑到燃放烟花,众国使节醉倒一片,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打死他们也想不到,这一无心之举,反而为盛大的宴会减少了纷乱。 外庭的宴会乱作一团,酒气熏天。内庭的皇家私人宴会就显得格外冷清安静。 后宫以洛皇后为尊,端坐在圣人身边。四大皇贵妃衣装华丽,和容悦色,其父辈祖辈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如此隆重的宴会没有他们的身影可不利于团结。 皇子皇孙为圣人挨个敬献寿礼,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圣人,时辰到了,宫中各处都已掌灯,那烟花是不是也该燃放了?”总管太监俯身圣人耳畔,低声提醒道。 “嗯,开东阁窗户,命令雍和亲王带来的烟花队,按时点燃!”圣人摇了摇微醺的脑袋,用力攥住洛皇后的手。 感到手腕吃痛的洛皇后回给圣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开东阁窗!” “圣人焚表祭天,赐福四海百姓,愿年年五谷丰登!” 钦天监的老监正,手持金笔,为圣人亲手书写的祷告文章画龙点睛,投入事先准备好的火盆中,火苗吞咽了祭文,化成缕缕青烟。 第229章 祸起萧墙 雍和亲王及其家眷笑容依旧,却没有一人饮酒,或是想起来多年前的惨痛旧事。 他的孙女、孙女婿坐在雍和亲王一左一右。要不说老天爷不长眼,这样的坏种也能享受孙男娣女的承欢膝下? 相对比,对岸而坐的睿和亲王就过于惨淡。那日欲起兵造反,还没出门便旧疾复发。 御医反复就诊无果,金针、汤药、按摩全都不奏效,睿和亲王就是昏迷,嘴角不断流淌口水。 身有病灶,按说这大喜的日子就不必参加了,圣人却对此完全不信,认为是胞弟小心眼闹脾气,故意不参加自己的寿宴。 不是病了吗?无妨,让龙武军全程护送,实在走不了路就用轿子抬进宫里! 可怜的睿和亲王就这么瘫痪着进了皇宫寿宴,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辞官,除了亲王儿子的身份都是白丁,真有点晚景凄凉的感觉。 也幸好朱轩亦和周文胤不在京都,要不看见雍和亲王身边坐着的青年才俊就是坑害大哥周文雍的罪魁祸首刘启通,非得当场拔刀不可! “嘶嘶嘶~嘶嘶嘶~” “嗖!嗖!嗖!嗖!” 吉时已到,五十多名烟花师傅同时以火折子点燃烟花,女人小腿粗细的竹制炮仗迸发出强大的冲击,一道道亮光直冲云霄。 璀璨炫目的彩色光点在半空中炸裂,宫外的御道观灯的百姓情绪高涨,欢呼声响彻整个京都。 在孩子眼中,烟花像星星,像花朵。在城外的农户眼中,烟花则像饱满圆润的麦穗。 大多数百姓没有那些多余的想法,刺鼻的火药味带来节日的热烈氛围,尽管享受短暂的轻松。 有诗云: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纷纷灿烂如星陨,??喧豗似火攻。 五彩斑斓交织在天空中,为黑夜披上了锦衣。烟火燃放了半个时辰,谁又能料到,半个时辰以后会发生什么? 皇宫大内深处,伴随着烟花的一声声巨响,成百上千道黑影迅速移向太玄殿,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全然被巨响掩盖。 本应该与圣人形影不离的太监总管悄然走出了太玄殿,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诶,是李公公。万寿宴还没结束,您怎么来我们这了?”龙武军大将军秦敬德惊讶的问道。 “嗯,秦将军负责半个皇城的安全,这般好日子还得操劳,辛苦了。” “没办法,我也是奉圣人命令行事。” “圣人或许是喝得高兴了,突然要提出去太庙祭祀先人。” “特命龙武军疏通道路,确保全程的安全!”李总管无奈的摆了摆手。 “什么?要去太庙!没有过先例啊!” “前些日子不是刚去过吗?况且现在京都各条街道都人满为患,确实不好疏通,龙武军兵力有限,恐怕......” “嗯?你敢质疑圣旨?” 李总管纤细的眉毛两头翘起,直接将手中的圣旨丢到了秦敬德手中,鲜红的玉玺大印绝不会有假。 “不知好歹的东西!” “一个时辰后圣人就要移驾太庙,能不能办好你自己掂量!” “这,呃...”秦敬德被两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惹恼了这位新晋红人,升官发财就别想了,能在禁军将军的位置上干多久都是问题。 他能有今天,确实靠着硕硕战功,更重要的是认了前任太监总管安公公为干爹。 官场上不是打打杀杀,那是人情世故。 安公公这棵大树倒了,他不能再犯错,更不能再树敌。 “李公公息怒,敬德一定竭尽全力!” “龙武军全体有令,仅留下五百守军,剩下全给我去封锁道路,确保去太庙的路途坦荡安全!” “嘿嘿,秦将军言重了。” “咱们不过都是替圣人办事的,相互扶持,日子才能过得舒心不是。 “嗐,话说远了。” “这个食盒里都是今日万寿宴的佳肴,圣人心里惦记着你,特意让我捎给你一份。” “你好好享受美酒佳肴,我是个闲不住的奴才,还得赶回去伺候圣人。” 看着李公公离去的身影,粗枝大叶的武将秦敬德长舒一口气,在心头存在过的不祥预感也随之消失。 太玄殿内,礼乐齐鸣,推杯换盏。 皇贵妃看着青春无限又深的圣人宠爱的洛皇后,心中百般惆怅,或是感叹年华易逝,或是嫉妒心起,既然无法消愁,那就以酒水浇愁。 多年严以律己的圣人体会到了沉迷享乐的快感,美人在侧,群贤俯首称臣,颇为志得意满,饮酒也比平日更狂妄了几分。 “诶,雍和亲王何在?” “哈哈哈哈,孤还记得,你不是年轻时,擅跳胡旋舞吗?” “上一次见,还是十几年前。要不,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你、你再舞一曲?也让外国使节开开眼?” 第230章 摔杯为号 戏耍!毫不收敛的戏耍!圣人明显是真的喝醉了。 雍和亲王跳胡旋舞这桩陈年旧事,是藏在他心中内心中最深不堪回首的尖刺。 年轻时他作为风光无限的三皇子,与太子又是一奶同胞,雍和亲王在老圣人面前所受到的宠爱绝无仅有。 二十岁封平山郡王,二十五岁带兵十万远征西域,两大军机重臣为其担任副将,一路保驾护航。 神武门兵变,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人带兵入宫,杀死太子,逼老圣人更改圣旨,退让皇位。 中了阴谋的雍和亲王暴跳如雷,但他正带兵一万西南剿匪,远水解不了近渴,无法及时营救。 天下已定,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雍和亲王默默将仇恨吞咽到肚子里,带着一万兵马又有何用?只能选择臣服。 不是他不想争,而是他的身边人言之凿凿的做了定论,现在争肯定争不过! 当然选择投诚,也不是那么容易。尊贵如太子都死在乱箭之中,多死一个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只磨牙吮血的猛虎是无法得到圣人安心的,想要保命只能降低身段,将面子尊严丢到泥坑里。 圣人登基的宫廷宴会上,功臣们举杯庆贺,体重高达二百斤的雍和亲王腆着肚子,站在舞台中央,谄媚卖笑,丑态百出,扭动腰肢作胡旋舞。 屈辱压了雍和亲王几十年,从嗷嗷叫的挺拔壮年到现在的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他结党营私,贪墨腐败,成为世人眼中的奸臣,只是要把曾经失去的东西,一点一点都拿回来。圣人敢在今天的日子旧事重提,简直是欺人太甚! “嘿嘿嘿,这、这还是算了吧。” “老臣年迈,体力不支,已经舞不动了。” 雍和亲王怨毒的眼神一闪而过,重重捻动手中的佛珠,打着哈哈道。 “是啊,是啊,今日美酒、美食、美人俱在,就不必雍和亲王亲自助兴了。” “哈哈哈,雍和亲王身体欠安,臣下倒颇通词韵,不如乘兴作诗一首,为万寿节助兴。” 雍和亲王一党的权臣纷纷开口,缓解气氛尴尬。 “你们给我闭嘴!” “孤让你跳舞助兴,你敢抗命?”圣人眯缝着眼眸,踉跄起身,怒指向台下的雍和亲王冷冷问道。 太玄殿内庭鸦雀无声,外庭也察觉异状,屏气凝神。 雍和亲王轻轻笑了笑,颇为无奈的努了努嘴,在孙女婿的搀扶之下缓缓起身,手伸向了桌案上的酒壶。 酒樽斟满,雍和亲王平稳的端起,继而一滴不漏的洒向地面。 “镇英啊~当年你死的憋屈,死的不值。” “爹爹没能替你报仇,是爹爹不好,这杯酒你尝尝还是当年的味道吗?”雍和亲王哽咽着以酒祭奠亡子,泪水抑制不住的流淌。 “这、这。罢了,是孤不好,雍和亲王快坐下吧。” 圣人摇了摇脑袋,茶水入口瞬间清醒,也自觉话说的太急躁,不大不得体,怎能一言不合就迁怒于朝廷老臣呢? “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可以罢了,我却罢手不了!” 雍和亲王突然提高声调,癫狂的大笑。 “屠刀架在脖子上,自己还不知死期将至,可笑啊,真是可笑~” “镇英!爹爹今天就为你报仇雪恨!” 手中酒樽滑落,青铜落在金砖上掷地有声。大殿之内风云突变,酝酿已久的宫变完全爆发。 皇城内常备守军数万,因为半年前的西北战事,兵源紧缺。圣人先从自己开刀,人数一缩再缩,仅留下万人,其余的人全部送往战场。 午门与西和门的右骁卫与武骧卫全部调到了京都街坊维持秩序,大几千人被全城几十万百姓包围的严实,想轻易动弹都费劲。 守卫皇城最有力的部队龙武禁军,又被总管李公公假传圣旨调到了太庙。 五百禁军与数千太监、婢女能不能守护皇城安全?当然不能! 潜伏在城根下的几千道黑影果断出手,东庭门、西和门、与午门遭到全身覆甲的精良士兵大举进攻。 五百守卫顷刻间死绝,通往皇宫的三座城门完全失守,什么固若金汤,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意识到宫变的小太监们还想组织反抗,挤满人保护太玄殿,为国就义,为君尽忠的精神深刻的印在他们的骨子里。 太玄殿广场上的烟花师们撕开伪装,竟也全都是雍和亲王手下的人马,烟火调转矛头,形成一道道杀伤力极强的火箭。 小太监们以肉身抗火器之威,惨叫与哀嚎声此起彼伏,传进了殿内每个大臣的耳朵里。 第231章 烛影下的黑手 事发突然,血光与火光融成一片,雍和亲王的对头和同党无一人不心惊胆寒。 借着万寿节的日子发动宫变,这、这谁能想得到?看来雍和亲王这次准备的很充分,听冲杀声半个皇城已经落入他手。 朝堂上多年与雍和亲王对立的大臣们,脑瓜子转的比陀螺还快。要做些什么?是赶紧投靠雍和亲王表表忠心?还是护在圣人面前扮演好忠臣? 雍和亲王的党羽也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这老家伙真能隐忍,这么重要的事也不提前暗示几句。要不是早就经历过几十年的宫廷动乱,这次非得吓得昏死过去。 糊涂了,糊涂了!造反的事能随便说?雍和亲王敢跟自己说,自己也不敢听。当下还是稳健行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等着墙真的倒了,再卖力气的推一推,踩一踩! 唉,不知道该说这些使节,是好命还是歹命。喝的东倒西歪,神志不清也挺好,酒醒了,还是那个太平天下~ “你...你!!!大胆!” 圣人十分醉意消退了七分,难以言喻的惊讶致使其说话都语无伦次。 “龙武禁军!武骧卫!快来护驾!” “拿下雍和亲王及其党羽!诛杀逆贼!诛杀逆贼!” 雍和亲王静静的等着片刻,双手一摊,像逗孩子般朝着圣人摇了摇头。 “哦?你真的觉得会有人来救你?” “别喊了,喊破嗓子也没用的。” “真正的赤胆忠臣不是让你杀了,就是让你赶走了~” “现在的持刀人是我,而不是你!” 迈着四方步,整理好衣襟,雍和亲王精神奕奕。年迈体衰都是假的,在自己的后花园中摔跤,二十多岁的青壮汉子在他手中也撑不过几个来回。 “哈哈哈哈哈~”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万寿节啊,万寿节!” “是生辰,也是忌日,还真是有趣~” 内庭角落处,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雍和亲王的自言自语。 “混账!胆敢诋毁圣人,我看该死的人是你!” 前任御史中丞、太常寺少卿,也就是睿和亲王的长子与次子,圣人的两位亲侄子,一左一右蹿到圣人面前,破口大骂乱臣贼子。 从惊吓中恢复理智的皇子皇孙得到了鼓舞,纷纷站在其后,手持烛台,板凳、汤匙、筷子。 皇贵妃们强撑着一口气,拔下发簪作宁死不屈的态度,大有要伤圣人就先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气势。 这些人想的很明白,旁人可以隔岸观火,但他们不能。雍和亲王造反成功,登基为帝,下场最惨的人莫过于他们!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王族血脉荡然无存,斩草定要除根,这个道理雍和亲王肯定比谁都明白。 九死一生的局面,拼还有机会,万不能坐以待毙! “圣人你看到了吗?大难临头,敢站出来的只有几个黄毛小儿与妇孺。活到你这个份上,可怜啊~” “呦吼~有骨气!” “要强的睿和亲王倒了,倒是生出了两个能立起来的儿子!” “勇气可嘉~作为你们名义上的舅舅,我再教你们认清一个现实,有时候想要英勇就义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语罢,雍和亲王大手一挥,太玄殿所有的窗户同时被打破,二十几道人影闪入宫内,内套软甲,外罩盔甲的百炼勇士手中攥着钢刀,腰间的制式军用劲弩全部上弦。 “屋子里人太多了,清理干净点~”雍和亲王眼皮微闭,眯眼就要杀人! “喏!喏!喏!” “嗖~嗖~嗖~嗖~” 不用移步,二十几架劲弩架在身前,连瞄准都不需要,随意的从中射杀,舞台中央的三十多名花季舞女横死在大殿,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小人物就是这样,总是以生命为代价,沦为权利轮转过程中的小遗憾。 三十多条生命转眼消失,而刽子手们却觉得杀的不尽兴,继续把屠刀伸向了吓得抱头鼠窜的小太监们。 六品以下的京官,能参加万寿宴的肯定前程无限,但在战乱爆发时,就成了底层食物链中的小角色。钢刀割开了他们的喉咙,临死前也算穿上了梦寐以求的红袍。 “好了,再杀脏血就要漫到内庭了~” 雍和亲王皱了皱鼻子,好久不闻呛人的血腥味,刺激的大脑有点恶心。 文官清流胸中的浩然气和风骨被血淋淋的现实全部击碎,武将手中无刀无兵,也不过是能多挨两刀。雍和亲王不开口还则罢了,一开口他们的脑袋应声落地! “狂妄!” “不要伤害孤的大臣!雍和,你有什么苦楚但说无妨,真要想杀人,就先杀了孤!” 圣人虎躯一震,扒拉开身前的妃子,横眉朝着殿下怒吼。 身后的黑暗处,熟悉的脸庞露出残忍的奸笑,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顺势朝着天下共主的后腰猛然刺下! 第232章 杀人诛心 “是你?” “哈哈哈哈~竟然是你!” “给孤去死吧!!!” 圣人随即攥住了没入身体的匕首,恍然大悟的看向身后的总管太监李公公! 另一只手立即抓住案牍上的黄金烛台,征战了半辈子的圣人不可能会被女人用的小刀击倒。 烛台夹杂着风声,与脆弱的脑壳无间撞击。黄金虽然是软的,但皇家的东西,可不偷工减料,分量十足。 古典酷刑中有金瓜击顶,烛台击顶的效果更加触目惊心,脑壳被砸的稀烂,血污溅满了半个屏风。 不作死就不会死,急功近利的下场就是死的比别人快,李公公屁股底下的总管位置刚刚坐了一个月,就魂归天外。 “三郎!” “御医!传御医!” “父皇、父皇!” 身边的众人聚到圣人身边,关切的查看伤势。一国之君,关乎一国之运,掉根头发丝都得有说法,打个喷嚏就得四五个御医联合会诊,身中一刀这该如何是好? “无妨,孤还撑得住~” “雍和,你还有什么手段就使出了吧!孤的命就在这,想要就自己来拿!” “李公公太沉不住气,该死!我怎么舍得让你轻易死去,要让你感受到世间所有的绝望,再不甘的闭眼。哈哈哈哈~” 雍和亲王端起酒樽,轻轻嘬了一口,将藏在心中多年的密谋一桩一件都说了出来。 “大业已成,现在半个皇城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要谁生谁生,我要谁死谁就死,即使是你这个圣人也不例外。” “到了的这个份上,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话了。” “十年前的今天,吾儿镇英惨死在太玄殿上,对,就倒在我站着的位置上,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自那天起就暗自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血洗皇宫,好好杀几个王子皇孙,解我心头之恨!” “这盘棋,我下了十年之久,到现在回想还是能体会到每一步的艰辛。” “入主兵部,拉拢南方半数世家大族的支持。说起来简单,可你这位贤明的圣人与我明争暗斗了六年,我才彻底站住脚跟。” “贪墨各地赋税,培养门生,提拔官员,我不惜倾尽家财,无所谓,钱散人聚的道理,没什么好纠结。” “不到三年时间,你费尽心思选拔任用的骨鲠之臣与地方精兵强吏,全都被我拉拢收买,我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朝贤看,还是朝钱看,他们果断选择了后者。” “为什么神武门兵变之时,我知道大哥被杀,父王被囚,却还是无能为力?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我手中无兵!” “四处征战的将军看似威风凛凛、一呼百应,但实际上不如驻守一地的诸侯拥有实权。” “今天跟我参与夺宫的,全部是历年豢养的孤儿、不得志的沙场士兵,秘密训练了十年也该他们试试锋芒了!” 圣人眼睛瞪得鼓起来,胸口的郁气积结,凝望着雍和亲王道:“不止如此吧,按照你的心性,这些小事不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哈哈哈~二哥,知我者你也~” “还记得曾经的北羌突入中原吗?懿文太子死的那次!你们猜的都没错,那场大战就是我谋划出来的!” “怪就怪懿文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名声都传到了外族人的耳朵里。私底下与北羌部落的好几个首领交情匪浅,宣称未来要以文治国,弃武归田,天下各族和平相处。” “北羌大汗阿耶德,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所以我便允诺他们,把懿文太子带到西北,而他们负责帮我杀了他。互惠互利,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懿文太子果然按照我设计的路,自己乖巧的一步一步走向死局。除掉了心头大患,灭掉了虎啸军,还重创了北羌军队。” “一石三鸟之计,我是最大的赢家。计谋得逞的那天晚上,我高兴的一宿没睡啊!哈哈哈哈~” “而这一次,我更是给圣人你备足了厚礼,才敢发动宫变。” “圣人最近是不是感觉身体发虚,四肢乏力?夜来心绪不宁,失眠多梦?” “有没有小腹上三寸不时阵痛,脚底板伴随酥麻的感觉?” 圣人沉默不语,脸上愈发沉重的杀意说明了一切。 “哈哈哈,别怕,别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这场布局在选秀之期就已经开始了。” “西南之角,贫苦家庭中,有一女子,身形俱佳,出尘之气万中无一。岁逢二八,更有倾国倾城的容貌。” “我寻得此女,善待其父母双亲,又派人潜心调教,终兼具摄魂夺魄的风情与满腹的诗书才华。” 第233章 配合出演 “借着滇云郡的幌子,将此女送到皇宫。没有那个男人可以抗拒此女的诱惑,圣人也是人,我不怕你不会上钩。” “我说的对不对?后宫之主,圣人身边最宠溺的枕边人,洛皇后!” “咣当~” 洛皇后手中的酒杯滑落手中,眼眸间两行清泪滑落双颊。 满堂惊愕,群臣忍不住咋舌,不愧是雍和亲王,格局之大,眼界之广,出其招来让人防不胜防。皇子们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刚接受了比自己年轻的母后,怎么还是个谍子? “别急着震惊,好戏还在后面呢!”雍和亲王得意洋洋的捻了捻胡须。 “温柔乡亦是英雄冢呀!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坐稳了皇后的位置,事情顺利的超乎我的意料。” “圣人果然开始沉溺酒色,不理朝政,打压忠臣。最重要的是的癫狂到自断羽翼,将西北统帅马守城狠狠收拾了一番。” “你这么配合,我不顺水推舟,都过意不去喽~” “安公公引咎告老还乡,我正好安插了小李子顶替他的职位,更方便控制你的饮食起居。” “对了,圣人每天服用的强身药酒,我也在喝,只不过比你少了一味致命的蛊虫!” “这玩意可是我从滇云郡的部落蛊师手中重金获得的,蛊虫无色无味,肉眼不可见。” “随着药酒进入身体,连服七日,药力与人的精血供养存活并不断生长,就常住在了丹田之中。” “待到蛊虫成熟,便会进入冬眠状态,可一旦我手中的招鼓摇晃,它便会破茧而出,疯狂啃食人的五脏六腑。”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特意挑选了好几个身高、体魄都与圣人您相似的试验品。” “蛊虫催动时,啃骨嗜髓。那滋味,我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铁骨铮铮的汉子,七窍流血,胸口都被自己挠的血肉模糊,跪求我杀了他。” “哈哈哈哈!有趣,真的很有趣~” 我的天!不远处的御史言官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冷汗冒了又冒,浸透了帽檐。原来这雍和亲王干的每一件都是掉脑袋的大事,将来的史书中会怎么描写这一段故事? 雍和亲王在万寿节夜晚,发动了夺宫之变,谋得帝位?还是买通宦官,毒杀圣人? 或者与历朝历代相同,用最无奈的语气写道:“圣人突发隐疾,暴毙寝宫,雍和亲王悲痛之余,不得已临危受命,为稳定朝纲,当上了新皇帝?” 亲耳听到一连串大逆不道言论的圣人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心如死灰的沉寂,而是轻松一笑,将手中的黄金烛台丢到地上,转身坐回龙椅,大手包裹住了小手。 “你不怕?还是,你还在强装!” 雍和亲王瞬间被圣人云淡风轻的模样激怒,伸向朝服里的手中多了一只四面蛇皮鼓。 “嘭!嘭!嘭!”鼓声沉闷直往人的耳朵里钻,常人听到都会感觉头痛不适。 雍和亲王的嘴角上扬,下一刻就会看到圣人痛苦的瘫倒在地上,如同癞皮狗一般打滚嚎叫。 过瘾!实在是太过瘾! 然而,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反观高台上的圣人依然稳坐在龙椅上,岿然不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雍和亲王急了,怒目圆睁的猛砸鼓面,底气一点点消散。 笑容不会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圣人的脸上。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雍和,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这些勾当?” “孤身边的女人,怎么会害我?” “正因为我知道小李子是你的眼线,所以才挪开总管太监的位置方便你们行事。” “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想长生不老,永霸帝位。但你不会相信,孤真的不贪恋这个位置,所以孤压根就不会服用那种药酒。” “洛皇后在参与秀女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怀疑她的身份,在景仁宫大火之后,她便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孤后续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在配合你们演戏。就像你们心中更愿意相信我是个昏君、暴君,不觉得孤是从一而终贤明的好皇帝。” 满堂群臣再次被震惊,如遭雷击,外焦里嫩。都说圣人的心思深沉,没想到会深沉到这个地步。老油条之间的斗争,反转再反转,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假的!你说的全是假话!” “别想用这种废话骗我!认清楚形势,就算你运气好没中毒,眼下皇宫的禁军全都被调走,是我的上千人马包围了整个禁宫。我要你死,谁也拦不下!” “暗卫!” “朱旗玄甲兵!” “给我将当朝圣人拿下!嫔妃皇子一个不留!!!” 第234章 雍和的世界 除去屋中的二十八名黑衣劲装壮汉外,太玄殿外八十名手持长矛的重甲步兵杀气腾腾撞进宫内。 坚实的门窗被暴力撞碎,明哲保身的群臣为了避祸,纷纷钻到了桌子底下。还谈什么面子、自尊。狼狈些不怕,明显是圣人和亲王之间的恩怨情仇,大臣死了不过是个添头儿。 根本没有经历过血雨腥风历练的王子皇孙个个胆战心惊,嘴上说着要与圣人共生死,可脚已不自觉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朱旗玄甲兵,是雍和亲王当年为了对付虎啸军,经受过地狱般的艰苦训练,严格打造而成。 一万人的老底子,多次选拔后留下一千人,再压缩凝炼,十中留一。 八十号人杀的皇城内留守的五百龙武军丢盔弃甲,四散而逃,玄甲兵不着红衣。所经之处,铁甲血迹斑斑,尸首铺地,鲜血染旗。 人性虽然慕强,但同样也畏强。要这些从小从蜜罐子里泡出来的天之骄子们跟凶兵动刀动枪,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们痛快。 “城外,我的两万私兵正在赶往。京都守军不过万人,且还都是我的旧部。明日一过,整个京都都会掌握在我手。” “嘿嘿,圣人贵有四海,天下数千万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但谁能保你此刻安危?” 雍和亲王瞪着圣人,一字一句道。 “喂,老家伙!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死了?”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皮又痒了不是?”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雍和亲王身后响起,整个太玄殿的剑拔弩张的气势突然消解。 缠绵病榻,面如白纸的睿和亲王竟然就坐在案牍上,大口喝着酒,以慵懒的口吻发出嘲讽。 “你!你,你不是病倒了?” 雍和亲王的自信再次受到打击,他忽然觉得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骗他,合起伙来骗他。 安插的女子叛变,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他认了。 怎么在睿和亲王府邸潜藏了十数年的火夫也假传情报?睿和不是在起兵造反的前一刻突然口吐鲜血,昏死在了台阶上? 密信里说的十分确定,大儿子怎么抱头痛哭,小儿子怎么请御医看诊,士兵差点哗变,难道这也是请君入瓮的假象? “多行不义必自毙,雍和你就是算计太多,想要的太多。” “那个火夫确实忠心,可我能给他的更多些,他的老母亲已经被我的卫队解救出来,远房表妹也从家乡接了回来。” “三十多岁的年龄,你也不给人家安排个媳妇,还想要他给你卖命?” “我允诺送他千两银票的盘缠和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他自然会按照我说的内容,一字不差的传信给你喽!” “至于你说的两万私兵,恐怕也进不了京都半步。因为我以圣人口谕与亲王令牌在申时,完成了全部守军的重新调动。” “现在全城的守备由我的征北军旧部负责,没有我的亲笔书信,苍蝇蚊子也得绕路而行!” “唉,束手就擒吧,只要你诚信悔改,圣人会留你一命~”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雍和亲王捂着肚子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不少。手中的蛇皮鼓掷到地上,砸的粉碎。 “很好玩吗?我就这么痴傻,蒙在所有骗局之中?哈哈哈哈哈哈~” “自以为机关算尽,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你们戏耍的彻彻底底~” “既然杀不了你,那、那咱们就一起死吧!” “暗卫、玄甲兵听令,拿下圣人!” 百十来名士兵展开兵刃,猛的冲了出来!刀尖抵住了所有人的脖子,睿和亲王被两名强壮士兵踢倒,刀刃抵住了咽喉,十几根弩箭锁死圣人的脑袋。 玄甲兵校尉握刀嘿嘿一笑,用手指戳了戳皇子的脸,粗糙的皮肤立刻将其娇嫩的脸庞剌的发红。 “废物!废物啊~” “荣华富贵就养出这份孱弱的身体,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咱们俩的区别就是,你有个好爹,我没有。” “哎呦呵,姜山一桶,真会起名字!” “这道大菜,也该摆在我家主子面前才对嘛!” 玄甲兵校尉大大咧咧登上大殿,单手托起餐盘走向主子面前,正要请功。 巨大桌案下的机关少了按压,瞬间发动。机簧弹跳,齿轮运转,两根弩箭从缝隙中径直钻了出来。 “嗖~嗖~” 空门大开的校尉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弩箭近距离破甲再洞穿其胸膛。 江山虽好,但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得起的。 德不配位之辈,强行夺取,必然不得好死。 第235章 祸国殃民 “你口中的暗卫和影卫相比,谁更强呢?” 圣人惋惜的摇了摇头,食指关节吱吱作响,将身上的锦绣龙袍褪下,内衬是精钢不坏的锁子甲,龙椅旁边,半人高的巨剑出鞘,王霸之气震慑众人。 “诛杀乱臣贼子,记得别弄脏了大殿。” 语罢,一道道绳索从天而降,十几道灰色人影从房梁上滑落,挺直混入人群之中。与此同时,另一股势力反向包围了太玄殿,来人速度更快,动作更加果断,人数也更多。 纯黑色与暗灰色两股黑影混入一团,刀光磕碰出火花,拳头与肉体的碰撞声阵阵作响,流矢乱飞,幸运的被擦伤身体,不幸运的则增加一具尸体。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影卫便完成了全员斩杀。 暗卫与影卫之间不存在势均力敌,打斗也没有激烈的你来我往。在开国的老卒面前,暗卫就是刚进军营没几天的嘎小子。 “祥硕!你、你...” 雍和亲王身边五步外,年轻男子带着哭腔,紧紧抱住妻子的身体,手中紧紧捂住她刺入胸口的箭矢。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我不是什么好人,担不起你对我一片赤诚啊~” “与友不义,与君不忠,与百姓不义,与妻不信。该死的人本来就是我!” 画着弄妆,梳起发髻,掩盖不住女子稚嫩的面容。刚刚成婚的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权势亲王的嫡孙女,满腹诗书才气斐然的状元郎夫君。 巴掌大小的脸蛋失了红润,嘴唇像白纸一般,嘴唇张合轻颤,看向夫君的眼神却格外闪亮。 “祥硕不、不后悔!” “能、能为自己心爱的夫君、挡箭,是、是一件很、很浪漫的事。” 刘启通如同被千斤大锤砸了脑袋,无边的悔恨与自责交织,在他的心中东撞西撞。 虽然娶这个女子只是看中了她身后的背景与家境,但真情换真情,心非木石,岂能无感? “御医!” “快来御医,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 刘启通跪倒在地,以头抢地,磕头如捣蒜。 “滚开!祥硕,我的孙女~” 雍和亲王片刻失神后,将刘启通退到一边,惨叫着抱紧自己唯一的孙女。 命运的齿轮不停转动,十年前朱镇英倒在了太玄殿内,十年后的今天,女儿祥硕同样因为意外倒在了地上,箭矢像是神箭手瞄准过,不偏不倚的深深插入其心脏,即使扁鹊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圣人眼睑低垂,轻轻的哀叹,老一辈的恩怨,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牵连到后辈,从而一代传一代,难道就非要不死不休吗? 手腕向后探了探,他想要抓住洛皇后的手,但却扑了个空。 “人呢?” 圣人不禁疑惑,回头看去,洛皇后早就悄然倒在了地上,玉手紧攥住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拼命捂住了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美艳无双的脸庞连表达痛楚都带着独特的美感。 娇嫩的身躯缩成了一只虾米,紫色的嘴唇更加妖艳,原来那不是刻意涂得胭脂,而是中毒了! “三、三郎,别、别看。我现在很丑。” 圣人低头不语,目光没有离开,向前迈出两步,将洛皇后的病躯抱在了怀中。 罕见的温柔语气问道:“你何苦要自寻短见。” 洛皇后笑了笑,不舍的看着在自己心中最高大、最智慧的男人。 “在圣人面前侍奉了这么久,已经耗费了我所有的福分。” “况且,况且我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男女之间相爱,不能以谎言为前提,我受人指使,接近您就目的不纯。” “即使圣人不加怪罪,我也早就自惭形秽。” “据我所知,雍和亲王酝酿的阴谋远不止如此。天下动乱,我是最关键的一环,没有我后宫不会乱,朝廷不会乱,万千百姓也不会遭受动荡。” “我在世人眼中是个妖后,只有我死了,才能平息所有人的怒火。圣人也可以重新变回那个贤明的好皇帝。” “别说了。” 圣人将嘴唇贴近洛皇后的额头,语调变得哽咽,用只能让两人听到的微小声音道。 “你这个女人,坏就坏在太聪明了。” “这个天下,我不让你死,谁又敢找你的麻烦。” 洛皇后幸福的将头靠在圣人的胸膛上,像小猫般轻轻蹭了蹭。 “嘿嘿,我知道。” “可正因为我知道,所以不想让你困扰,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懂事点吧。” “咳咳咳~” “太晚了,毒气已经攻心,我把给雍和亲王给您的毒酒自己喝了,既偿还了他对我父母的照顾,也没亏欠您对我宠爱。” “咳咳咳咳~” “洛儿先走一步,等我清清白白的投胎,下一世,臣妾愿与圣人当一对最普通的夫妻。” 第236章 幕后主谋 两条年轻美丽的生命在顷刻间消逝,圣人和雍和亲王都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人,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并没有真正的赢家。 雍和亲王下了一盘大棋,周期长达十数年,以自己的名誉、成千上万人生命为抵押。 从宫内到宫外,自庙堂到江湖,甚至牵连到中原与海外,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关系。 赌徒的心态作祟,从入场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资本都默认为是必赢之局的投入。 而心明眼亮的圣人只是看着雍和亲王自己一步一步走向绝境,只需在关键时刻顺水推舟,便可稳操胜券。 那么圣人既然洞悉了一切,那他有没有预料到洛皇后会自裁而亡?或者,是他默许了洛皇后的死? 作为一个英明的君主,他究竟有没有爱过这个女人?还是说所有的深情都是逢场作戏,每一分宠溺都是有所图谋? 这些事,在多年以后圣人缠绵病榻,就要与世长辞的最后一刻也没能想明白。 想要承担非凡霸业,必将行使非凡手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圣人不能逃离这个桎梏,自己也变得冷漠、木讷。 在他的内心深处,留给女人的位置从来都被结发皇后稳稳占据。他喜欢那个总是拥有无限活力的洛皇后,喜欢她的聪明。 身为一国之君,万民之父。祖宗基业重于泰山,百姓安乐是终身奋斗的目标。苟利国家生死以,其他的事都轻于鸿毛。 “雍和,现在的局面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睿和亲王怒斥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对头,人越老就越固执,越任性,但这一次的代价有些太大了,要平息皇宫内的骚乱,现在已经死了上百人,不久还要再死上千人、上万人。 暗卫全部战死,引以为傲的玄甲兵仅是多挣扎了几下,苦心孤诣的半生蛰伏,原来全是徒劳。 雍和亲王只有一个儿子,其他的全是女儿。朱镇英早死,只留下了女儿。祥硕是她唯一的血脉传承,也是她所有的念想。 “不,不要!” “祥硕,你别离开祖父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不理祖父~” “我其实早就不想报仇了,从你爹爹死的那一刻,我所有的期望就全部破灭了。” “但你还这么小,祖父实在太老了,不能一辈子护你周全。所以我要争到天下一人的位置,给你最大的爱护和保证。” “是祖父错了,从一开始祖父就犯了大错,祖父给你赔不是,祥硕你原谅我,就睁眼看看,好不好?” 雍和亲王双膝跪地,抑制不住的眼泪中包含着苦涩的悔意,孙女死了,王权霸业都变得一文不值。 最珍重的东西没了,人的精神气也会随之消失。一夜白头不是传说,大喜大悲都会对身体造成巨大负担。 哀莫大于心死,披头散发的雍和亲王目光开始变得呆滞,即使现在有人揪着他的胡子扇巴掌,他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圣人,雍和罪该万死,愿意伏法~” “数月前,东南沿海的倭寇侵扰,是我勾结的。为了弱化睿和亲王手中的私兵。” “舟山郡渔民造反也是我暗中支持,国乱我才有机可乘。康平公主现在正被上万流民追杀,我马上修书一封,确保不会伤她分毫。” “北羌数十万军队已经打过了边疆,这事也与我有关。” “半年前,我派心腹和北羌可汗阿耶德做了一笔生意。约定好时间,他们负责大军进攻边疆,牵制西北与东北的兵力。” “我则趁机发动宫变,并调动冀州、雍州的军队靠拢京都,向全国军镇施压。” “待到事成之后,我愿与北羌共分天下,他们背靠东北,西北,双方划江而治。” “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我发送密信,他们会就此罢手的!” “所有罪责,雍和愿一人承担。即使千刀万剐,罪臣也甘愿。” “雍和再无他求,只恳请您大发慈悲,在我死后,仍以郡主的待遇安排祥硕的葬礼。” “她的陵寝我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不用花费内库的银两。这孩子最喜欢桃花,我答应为她种植百里桃园,可惜只还没完工。” 世上没有了那个权倾朝野的跋扈亲王,只剩下一个无欲无求的孤寡老人。 “什么?他竟然还同时谋划了这么多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圣人的心头。 “不对劲,不对劲。按照对雍和的了解,逼宫的事他能干得出来,但纵横联合,勾结外族与倭国,还要兼顾制衡各方势力,以兵马入京,这种谋略与气魄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不好!” “雍和亲王背后还有高人!究竟是谁?他到底要干什么?” 第237章 谋士天下 太玄殿门外脚步匆匆,睿和亲王府的老管家苏迟面色凝重走来,刀尖滴血,显然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欠身在睿和亲王耳边低语,处变不惊的老亲王顿时瞪大了双眼。 “禀王爷,皇城的所有反贼已全部清剿,雍和亲王一党也全部控制了起来。” “但据京都城门守卫和城外线人来报,有三万士兵分别从北边和南边赶来,其部队有半数骑兵,且装备了大量攻城装备,来者不善。” “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统领兵马的主将是五年前被圣人一怒罢免的西南督军冯将军。” 大事不妙,下棋人雍和亲王成了棋子,他根本不是实际掌控者,执棋者另有其人。北羌的脚步不会停止,舟山的渔民和倭寇也无法化解。 平息了一场宫变,京都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京都城西的某一隐蔽角落,远离繁华喧闹,最勤劳的贩夫走卒也不会靠近此处。 树林深处又有竹林,穿过竹林,复行二三十步,视线豁然开朗。溪水环绕,鸟雀闲适的展翅摇翎,落在茅草屋顶。 茅草屋简单却算不上简陋,正堂内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者提笔在纸间,写写画画。 一名着装朴素的童子在旁侍奉,既要忙着磨墨,又要负责将密信装在信筒内朝着天南海北发送。 老者年迈,手脚都不利索,身子骨孱弱,一盏茶的功夫里就轻咳了三次,宽大的袍子里是其枯槁的四肢,引人注意的是老者的一双眸子里浑浊中带着清澈。 此人有太多名字,同时也有太多身份。 客栈伙计、书肆掌柜、名不见经传的卒子、史上最年轻的参将、统筹数万兵马的军师、北羌阿耶德梦寐以求的国师、圣人指名点姓的帝师、权势亲王府邸的座上谋士...... 而他自己最喜欢的两个身份是,闲云野鹤的散人和普通山村里的教书先生。 回顾上一次春秋乱局之中,大江北刀兵四起,大江南世家夺权。而能造就今天的太平盛世,除了英明神武的圣人、能战善战的将军、还少不了东、西、南、北四位谋士。 谋士是帝王将相身后的最有力的智囊团,甚至说他们决定了王朝的走向。 千百年以来,如吕尚、张子房、卧龙凤雏这类璀璨的星辰,得一人便可确保江山稳固,即使在乱世之中也能成就霸业。 本朝的四位谋士,不可与之相提并论,但个个都是百年内罕见的大才。 若没有他们,现在恐怕还是诸侯割据、外族厉兵秣马的局面,一统天下还得往后顺延个十几二十年。 西南蛮夷地区政教不分,最高长官土司兼具宗教性与政治性,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朝廷颁布的律令对大字不识一个的土着人面前形同虚设。 婚丧嫁娶、养老生息都靠族长指挥,朝廷无权干涉。只因那年,中央决心改土归流,惹恼了西南蛮夷的诸多土司贵族。 顿时间四方割据,各地土司联合起来成立长老会,与朝廷设立的宣慰司分庭抗礼。 一夜之间十三名朝廷命官暴毙家中,官府的牌匾都被烧成了灰烬。 西南地形崎岖,山脉纵横相连,河流奔腾湍急,根本不适合中央派兵大规模征讨。况且西南诸部人数多达数万,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叛乱不平息,王朝何来颜面?打不易,不打又丢人。十几年内,双方调兵遣将,发生大小冲突几十次,算下来还是朝廷损失严重。 最善算计的谋士徐子直主动请缨,不顾花甲之年领兵赶赴西南。此人师承阳明先生,半生苦读兵书,与周文胤的父亲还有过一面之缘。 心性极稳,天崩地裂也不会影响他的心境。尤其善于布局,二流谋士与之对弈,撑不过开头便生了败意。 用兵行军,徐子直不敢保证算无遗漏,但可以确定自己绝不出错。论稳健,他敢称第二,就没有敢称第一。 抵达西南后,徐子直并没有贸然出手,而是以旅者的心态安营扎寨,白天里看不到朝廷兵马操练,只是修缮房屋,种植水田。 老人家博学多才,见人先喜笑颜开。从不与当地人发生争执。反而常常对贫苦百姓施以援手,施粥、施衣、施药做尽了好事,不求回报。 没人愿意打仗,土司们也不是丧心病狂的疯狗,人都打光了,以后谁去干活?没人受苦,自己怎么享受? 既然来者很善,那我们也乐见其成,大家相安无事最好,在我们的地盘,我还能让你们给欺负了不成? 第238章 羽衣卿相 徐子直是个狠人,就这样带着上万军队安生过起了日子。他们自给自足,种植粮食多的吃不完,缝制衣服卖给当地人,不用朝廷拨放钱粮。 一年以后,附近的几大土司都与徐子直成了知己好友。当地土着人也渐渐忘记了这群憨厚实在的外乡人是曾经的敌人。 咋地粮食卖的比同乡人还便宜,布匹半卖半送,他们还能害我不成? 流火的七月,岩石烫的能煎鸡蛋。 当地人在山野平地收获麦子,酷暑难当,汗水流淌在眼角刺的睁不开眼,好在中原来的人都很乐于助人,忙活完自己的庄稼,还热心的帮他们割麦子。 一连干了七日,所有人累的腰酸背痛,晚上吹了灯跟婆娘都使不得多余的力气,雷打不动的睡到天光大亮。 徐子直和土司们则在背阴处的凉棚中整日饮酒取乐,老人家文采、人品都没话说,向其请教任何疑惑都能得到满意的解答。 那土司们就不担心这是一场鸿门宴?开始可能会有,但今天已经是参加的第四十八次宴席,况且徐子直是被邀请而来,商量着筹建学堂的事宜。 酒足饭饱,过程既美好又和谐。皓月皎洁,星辰闪烁,只是夜晚风急了些。 转天城寨前的树上,吊着十三名土司的尸体。西南政权的半壁江山尽在于此。 乡绅、贵族们没敢反抗,甚至没一人发声,因为在深夜就被人用刀抵住了脖子。 剽悍的百姓们劳累不堪又无人指挥,全无还手之力,光着屁股抱头蹲成一排。 沉寂一年之久,西南蛮夷大患以最简单的手段,收获了最完美的战果。 徐子直再次返回京都,受到老圣人的亲自迎接,身居大内,成为本朝第一位帝师。 与之齐名的另一位谋士,名为曹羽卿,行事风格与徐子直迥然不同。 这个人的扬名不在庙堂,而在江湖。其义父是漕帮的总瓢把子,干娘又是盐帮掌舵人的夫人。 没有相仿吕奉先的三姓家奴属性,曹羽卿人际关系把控的极好,在他的运营下,漕帮和盐帮摒弃了多年的矛盾,合力做买卖,收益每年有增无减。 有了两大家族的支持,曹羽卿三十岁便名扬四方,凡是身处江湖之中的,谁都得给他三分薄面,那些年过古稀的宗派掌门,遇见了他也得恭敬的弯腰,叫一声“师叔”。 没办法,江湖人最讲规矩,人家辈分大,就是磕头奉茶也不过为过。 曹羽卿办事严谨,能轻松理清各方势力的诉求,又能最大程度的提出对所有人都有利的方案。 这就跟做生意道理一样,想要顺利促成买卖,就得让买家和卖家双方都认为自己赚了。 能力与口碑得到承认,几年以后,曹羽卿成为了半个江湖中公认的裁断人,地方州郡的太守、县丞想要见他也需提前三日预约,老老实实的在门房等待接见。 因喜欢穿着洁白的羽衣,又是江湖人眼中的卿相,名字也就被人传开了。 因为出身于暗流涌动的江湖,曹羽卿生性好赌,他信奉世间的所有事都没有万无一失。 想要成事,尽善尽美的谋划占八分。其余还要一分胆气、一分的运气。 十年后,漕运和盐帮都交到了曹羽卿的手中,他成为了南方江湖势力的无冕之王。 绿林匪寇、商业巨贾、世家大族、官府衙门都对其礼遇有加。 有愣头小子早晨在自家门口大骂曹羽卿,吃个早点的功夫,就会被身份不明的人全身泼洒屎尿。 几年中也有不少人想要挑衅曹羽卿的权威,无一例外,坟头草都长了一人多高,而且是全家死绝,连个祭祀扫墓的人都没剩下。 此人嫉恶如仇,善使阴谋诡计,绵里藏针,出刀必见血。手下的亡命之徒数不胜数,个个都愿意为其肝脑涂地。官府难以抓住其把柄,也不敢轻易招惹。 过了五十岁后,曹羽卿心性才有所收敛,不再轻易出手,面目也变得慈爱。 世人皆知老圣人惜才,所以特别派了禁军邀请曹羽卿入朝为官,封其太傅的官衔,赐百顷府邸,千金俸禄。 朝臣们则都心知肚明,圣人只是不放心让这只猛虎栖身于江湖,数万力工也可以是数万起义军队,真要是那天脑子拎不清,搅起腥风血雨,非得造成不小的麻烦。 曹羽卿是个聪明人,不接受是死,接受了官职还能安度晚年,当然最让他期待就是能见到徐子直。英雄惜英雄,谋士惜谋士,没有过交锋,不是很遗憾嘛? 第239章 师兄与师弟 徐子直与曹羽卿的见面没有想象中的火药味十足,而是喝着香茗开始手谈。 双方实力相当,从天亮下到天黑,不分胜负,直到老圣人召见二人才就此罢手。 有了两位贤才,老圣人如虎添翼,开疆拓土有徐子直,稳定世家与勋贵靠曹羽卿,即使四海平定,再无后顾之忧。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没有后继者可不行。 老圣人为了江山永固,在全国范围内挑选年轻一代的翘楚,请徐子直与曹羽卿为老师,倾力传授平生所学。 贾和文,出身南阳世家贵族,祖父辈曾任中书令,几代的书香浸润,少年就才气斐然,为人称道。 在南阳,贾家就是天花板的存在,贾和文走到哪里都是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新上任的郡守到任,要是不先拜访贾家,怕是觉都睡不踏实。 受到各方举荐,贾和文毫无争议的进入宫中,拜徐子直、曹羽卿为师。 他的师弟荀亮,则出身贫贱,经历也普通的很,唯独就占了一个机遇。 不知其父、不知其母,流落乡野,四海为家。本该苟延残喘活一天,算一天的小叫花子荀亮却尤为好学。 靠着偷听私塾先生讲经读史,没经过系统学习的荀亮竟背下来半部论语。 人生的苦厄并没有让荀亮心灰意冷,秉持纯善的性情给了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与曹羽卿相逢的时候,天降大雪,京都城郊一片寂静。饿了三天的荀亮凭借与猎户学得的打猎技巧,以机关牵绳捕捉野兔。 雪中煮茶是曹羽卿的癖好,杀戮了半生的老人家喜欢这种难得的平静。 野兔嘶鸣,挣扎的动静震荡树上的积雪,也引起了曹羽卿的注意。 抱着猎物荀亮先是欣喜不已,摆弄一番后忽然愣了愣,随即做出来不可思议的事,将得手的野兔放了! 母兔肚皮圆滚,怀有身孕,为了孩子出门觅食,行动不便才正中圈套。 这时候的荀亮还不懂数罟不入污池的高深道理,况且对于一个即将饿死的人来说,可持续循环发展就是扯淡。 他只是朴素的觉得,万物有灵,母兔的行为何曾不像慈母,奔波受险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临了临了都葬身他手,实在有些不忍心。 曹羽卿全程看着荀亮的一举一动,对于看透了江湖的老人来说,这种善念的品质是最为难能可贵的。 有多少人在因为贫穷贱卖自己的骨血,丢弃相濡以沫的爱人。他曾亲眼见过,在大荒之年,两个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为了一块干透的黄面饽饽大打出手,都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 人性的丑恶曹羽卿已经见过太多,也着实看够了,烦透了。 在弱水之畔,他立下重誓,未来的徒弟不一定要有卓绝的才华,但一定要做到以下几点。 手握屠刀,却不滥杀无辜。身居高位,却不欺压百姓。锦衣玉食,却有怜惜穷苦之心。 这样的人,才能称之为人,才有可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想要继承他的绝学,会经历断情、绝爱。以万物为棋子,以自身为棋子,邀天下入局。 在布局之时,内心晦暗的人会先堕入心魔,被压力和欲望压迫的精神失常。 两个师父教授两位学生,入门有先后,问道无先后。徐子直与曹羽卿对两位学生都很满意,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师者对于学生一视同仁,讲经论道无有保留。但在暗中,徐子直更喜欢心胸开阔、乐观从容的贾和文。曹羽卿更偏向心向光明的荀亮。 徐子直精通阳谋,随势而动、随时而发、无迹可寻,明知向前一步是,但无法规避。 曹羽卿通晓阴谋,机关算尽、为达目标不择手段,为了满意的结果、可以不惜以万物为代价。 令人唏嘘不已的是,十几年以后,随着两位师父相继离世,而留下的师兄与师弟却变成了相反的样子。 光明磊落德高望重的徐子直,门下高徒反而成为了天下第一毒士,为了西北安然,手掌直接染上了亲人的血、袍泽的血、自己的血。 为朝官唾弃、世人胆寒的曹羽卿,膝下的爱徒却传习了一身阳谋功夫,为老圣人谋划出震烁千古的“推恩令”。刀狠狠砍在王族贵胄身上,但偏偏哑巴吃黄连,有再多的苦也说不出。 茅草屋内的老者突然剧烈咳嗽,一股鲜血喷在案牍上的白纸上,晕开朵朵梅花。 座下的童子慌了手脚,不知道是先煎药还是先扶着先生回榻上休息。 第240章 一念乱天下 老者面色平静,朝着忙里忙的的小童子摆了摆手。他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最清楚,针灸汤药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捏起紫毫在染血的白纸上随意添了几笔,虬枝交错的梅花树跃然纸上。 老树开新花,写意挥洒,留白也恰到好处。是否在暗示自己虽然衰老,但临终前的最后一次布局,也充满了力量? “大师父,您说国家乱了太久,想要四海归一,百姓安居乐业,不被战火侵袭,外族凌辱。” “我和师兄奔波了半生,终于达到了您的期望,算是还了您老的授业之恩。” “师父,您和大师父较了一辈子劲,临终也没分出第一、第二。徒儿始终没给您争一口气,赢过大师兄。” “您不信国家能在统一后逐渐走上正轨,总想着把棋盘撩拨的再纷乱一些,不破不立嘛!” “要想治好病,就得彻底的深挖病灶,将毒瘤、脓水都清理干净,连带着调理好其他隐患。” “这样虽然百姓多受些苦,却能享受百年的久安,日子也过得更舒心。” “少年时,我没懂您的意思,只觉得太过极端,太过高高在上。时间证明,您的想法也不一定是错的。” “王朝在我们两个修补匠的手中,维持了几十年表面太平,其实所有旧疾已然全部复发。” “年轻时满腔热血护国的士兵,学会了和上司一样以势压人,为己谋私,不顾国家律令,向草原走私精盐、布匹。” “为了国事三天三夜不敢合眼的文臣武将们,学会了享受生活,举起了他们一年俸禄才买得起的美酒,勾肩搭背留恋于烟花柳巷,欢笑声比打了胜仗还响亮。” “王公子孙,权宦子弟比他们的父辈还不如,苦是一天没吃过,孽造的半点不少。” “若不是十年前懿文太子命陨沙场,证明了王朝的脊梁还在,我早就按耐不住将世道搅乱的天翻地覆。” “唉,原本以为盛世之下,百姓们能过的好一些,其实不然。开国时分下的耕地、耕牛又莫名其妙的都回到了士族豪绅手中。” “受穷、受苦的人从没改变过,也没减少过。最让人瞧不起的商人,反而地位徒增,撒这白花花的银子处处受人尊敬。” “世道颠倒,人心不古。徒儿,决定这次要了却您的心愿,把这个摇晃的王朝再度打乱。” “雍和亲王是个容易摆布的傀儡,借助他的力量,我的谋划提前了五年。” “历代王朝灭亡的离不开两大要素,内忧、外患。我都给他们凑齐了。” “三十万北羌军队攻入西北是我促成的,阿耶德的想法我很了解,临终前想放手搏一把嘛!赢了宏图霸业,千古流芳,草原人不必再受寒苦。输了,就继续待在家园,告诫后世子孙,别再轻易招惹中原人。” “诱惑倭人进攻江南,也是我的谋划之一。倭人生性无耻,不时常敲打敲打,便会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睿和亲王是个有骨气、能力的人,我把他支到东南,既能好好收拾倭人,又让其无暇插手京都的事。” “百越的小幽王,我第一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我看其孤苦可怜,便收在座下当了三年书童。” “百两白银,两本兵书的行李,也闯出来不小的家业。他感念我的恩情,收到我的密信后,便一举造反,这就是我的开局先手。” “至于领圣旨去平乱的东南军镇统帅,圣人的表弟睿端亲王,他只会按兵不动,做好隔岸观火的本职。” “原因很简单,我答应让他做下一任君王。” “不包含舟山郡在内,我收集了三省督军的把柄,又说服了五地穷苦州、郡的太守、郡守。” “万寿节当晚,十几万百姓的献礼,不知道圣人知晓后会是什么表情。” “原西南军镇的冯将军是个好人,但并没收到公正的待遇。朝廷斗争中受冤枉死的,常常是忠义之士。” “给他安排了三万士兵,人数不多不少,能怎么为自己报仇,就看你的功夫了。” “一流的世家大族,我先不想对他们开刀,想要香火绵延就乖乖的躲在家中别出去,谁要是想显摆显摆家族底蕴,那就等着受到灭顶之灾吧。” “对了师父,徒儿我也收了一个徒弟。” “那小子大智若愚,从小就长的虎头虎脑,学起来东西特别快,强过我当年。” “咱们师门有了传承,不会成为绝响了。” 第241章 慌不择路 距离舟山郡三百里外的无名荒山之上,十几个人慌不择路逃到此处,且遍体鳞伤。 男人堆里唯一的女子,花容月貌已经被烟雾、灰尘厚厚遮盖,拖着破碎邋遢的长裙心里叫苦不迭。 左侧肥胖男子拎着长刀,警惕环顾环顾,费力的爬着山路,肚腩上的赘肉抖来抖去,显然是成了惊弓之鸟。遭到了流民一昼夜的追杀,精神与肉体的摧残没那么快痊愈。 右侧的英朗男子一边搀扶着女子,一边指挥士兵前行方向。每一次用力,后腰、肩膀上的伤口都会撕裂摩擦。没有强大的意志与信念,他不可能撑到现在。 死里逃生的朱轩亦、周文胤、孙天,随行只剩下十几个士兵。 舟山郡流民的步步蚕食,倭岛武士暗箭相助,两千名豹营勇士离开舟山时目测剩下一千出头。 镇海县铁杆县令王振,也就是曾被周文胤在运河河道救起的老人家挡在了前线,被人群埋没,最后只留下一句:“你们快撤!我不能走,我的家就在这。” 流民数量太多,难以抵御,大家只能分头跑,不同程度的牵制敌人的步伐。 五品游骑将军马骥带着残余部队往宁江府方向转移,那里好歹是几十万人的城镇,守军人数过万,城墙又高又厚。 守城的校尉刚入军营时在睿和亲王手下当过游弩手,临行前王爷交代过,有变故就去找他帮忙。 江南地区虽然是雍和亲王的老巢,但谁也没法无视几万人的流民起义。地方官员没有顶天的靠山,出了差池项上人头难保,肯定会施以援手,打压起义军。 孙府的老管家与八百伙计们都是普通人,敲算盘谈买卖是好手,打仗斗殴可不擅长。 好在十八辆马车的黄金与满街的货物对流民的诱惑力更大,打仗不重要,有钱有粮谁还拼命。 老管家趁机带着伙计们一路北上,人都有好的时候,也有坏的时候,一时之得失,不要太过介怀,生意人最能接受这一点。等着回到京都搬来救兵,一个个全把他们收拾了! 十八艘艨艟巨舰在与四十余艘倭岛小型战船的碰撞中损失惨重,四艘巨舰在缺乏弹药的情况下,以自身为武器,撞成碎片。 另外四艘巨舰冲开了倭岛战船的封锁,为大部队的逃离争取了时间。方寸之间的地方,要死命缠斗下去,大型战船只会被无力耗死。 流民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路追击,十艘中原巨舰无处停泊靠岸,只能拉开距离逃向鹭岛。 那里是东南军镇的总部,水师规模乃是中原之最,花销也是最大,每年王朝赋税的三成全都花到了此处。 号称三万劲卒,楼船、艨艟、斗舰、虹舸、游艇、海鹘一应俱全,船只总数超过千艘。 只要到达那里,获得庇护,倭岛人就算再猖狂,也万万不敢招惹东南水师。 周文胤和朱轩亦身为主帅,受到的包围最为强烈,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倭人也很明白。上千名流民手举大棒、鱼叉紧咬不放,周文胤一众逃也逃不走,打也打不过。 几百里的道路,死了几百号豹营士兵。孙天身宽体胖,行动迟缓,好几次眼看要被人流吞没,都是周文胤冒死救了他,感动的孙大少泪流不止,趴在周文胤的后背上,哽咽着许诺。 “周公子,等、等咱们回了京都,康平坊最大的三间酒楼都送给你,还有、郊外的百亩庄园。” “几十个来自东洋、西洋、南洋的各色女子,漂亮的一塌糊涂,那腰肢、那身段......” 口不择言的孙天突然感受到一股森寒的杀意,转头看到是主子朱轩亦正用冰冷的眼神瞪他,才牢牢的闭上嘴。 大战爆发前一晚,周文胤夜不能寐,便反复的翻看舟山郡及其周边的地图。 无意之中,他发现了雁苍山这处宝地,山道狭窄,罕有人迹,易守难攻,就是成百上千人藏身于内,也不会被找到。 当初雄姿英发,统领三军,现在大败而逃,只剩十几名护卫。巨大的落差感,只有当年败走华容道的曹阿瞒才能理解。 朱轩亦则是没有计较,胜败对她来说不是很重要,眼前人活着就好。 平复心中的惊慌后,纤细的胳膊紧紧抱住了周文胤宽厚的臂膀。 沉默半晌,朱轩亦柔声安慰道:“今天清晨,我给父亲传了信。舟山暴乱的消息压不住的,他知道了我们现在的处境,肯定会设法搭救。” “别愁眉苦脸了,我会把这次行动的失误全揽到自己身上。你的军功不会受到影响,耽误不了救你的潇湘妹妹~” 第159章 填补空位 其实本章节是由于更新中遗漏,有了空缺,所以才补充进来的作者闲谈。 不喜欢看絮叨的读者大大可以自行跳跃到下一章内容,不会影响您的阅读感受。 曾经看过《百妖谱》的动漫,很喜欢里面的故事,每一个单元中讲述故事。 关于《福寿至》这部小说,作者最初也是想以此为构架,因为知道不少怪力乱神的故事,所以想把温情与现实结合成一部小说,当然也可能更适合这个快速阅读的时代。 小道士寄居一民宅,翻开了一本日记。 讲述着一个故事,男孩和青梅竹马的故事,男孩成了男人,前去找寻心爱的女子。 短短四十七个字,发展到今天三十七万字。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唏嘘不已。 初心易得,始终难守。随着时间的推移,无奈故事越写越多,越写越大。 作为故事开头的李福寿倒显得成为了多余的陪衬,按照故事大纲的设定,全文共有十几个短故事构成,涉及到爱情、亲情、友情、人性、家国、动乱等等。 以历史为骨架,融合多重元素,每个故事寥寥五万字左右,全书为六十万字左右。 现在仅仅第一个故事就预计要超过四十万字,所以只能将最初的想法暂停。 每一部作品都是作者不分昼夜的打磨而成,常常需要绞尽脑汁的去进行创作。 一路走来,流量平平。由于题材传统,文笔拙劣、受众面低,也不被广大读者欢迎,但能坚持一年之久,只为了心中的热爱。 我想平台的作者们都会有类似想法,只要有一人喜欢,有一人坚持追更,都不会轻言放弃。 《福寿至》是蜜瓜琉璃的第二部小说,第一部《奇门掌舵人》的构架出现在十年前。说到这,还是要感谢番茄搭建了这么一个对于新人作者友好的平台。 有了这个平台,琉璃才能将心中多年的设想落下笔尖,为成百上千的读者们所看见。 好了,不发牢骚。还是说一说关于本书内容上的几个问题吧。 本书不涉及到某段具体历史,是融合了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重要事件、人物。在读者大大细心阅读之下,总能发现新奇的乐趣。 有读者反馈前段时间的网剧《繁城之下》,其中的内容就与周文雍的经历相似。这个很好理解,琉璃在创作过程中也是借鉴了唐寅(唐伯虎)的生平经历。 包括近期的网剧《阿麦从军记》,里面女主角的设定,也与薛潇湘的故事相似的很。 从本小说的创作时间来看,肯定是早于网剧。 出现这种思路撞车的事也不算新鲜。关于薛潇湘的设定,是基于为大众所熟知的花木兰、梁红玉等巾帼女将而组成的。蜜瓜琉璃在作品中增加了女子从军的合理性和故事性。 最后一件事,有读者喜欢纯爱故事,期待着薛潇湘与周文胤的团圆相聚,同时也担心那朱轩亦又将何去何从。 琉璃再次保证,尽量会将这段故事,创作的合情合理,能得到广大读者的喜欢。 好了,字数终于凑齐了,耽误读者大大的宝贵时间,蜜瓜琉璃再次表示歉意。 更多故事还在后面,琉璃低头爬格子,先行告退喽~ 第242章 兵临京都 夜晚的山头比平原还要冷的多,周文胤、朱轩亦、孙天都是富贵公子的打扮,要风度就顾不上温度。 逃命的几人不敢张扬的点火取暖,找了个背风处,多亏了士兵会挖无烟灶,拳头大小的火苗给三人带来了救命的温暖。 孙天穿金戴银,不是绫罗绸缎根本不沾身。但在深山老林里,最无用的就是这些玩意,不顶渴、不顶饿,戴在身上都嫌沉。 一昼夜水米未进的孙天盯着手中的一对极品闷尖狮子头欲哭无泪,这要是真狮子头该多好! 诶,核桃把件?里面会不会还有核桃仁? 脑子里的荒唐想法还没实践,孙天肥硕的屁股上就被结结实实被踢了一脚。 “你是不是馋疯了?护卫随身带了点干粮,你要是饿了就去拿点。” 朱轩亦没好气的骂道,将洗刷干净的铁盔倒入溪水,以微弱的火苗烧开,倒入炒面充分搅拌。算不上美味,但抗饿的糊糊新鲜出炉,转身端到周文胤面前。 二两粗盐四两姜、五两炒面二茴香。别嫌弃炒面干噎难咽,前线的士兵可吃不上这么高端的军粮,军中无细盐,醋布才是常态,再搭配上不管饱的豆饭。 周文胤出身乡野,没有养出刁钻的口味,对饮食从来不讲究。薛潇湘烹调出的糊黑饽饽,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三两个,能填饱肚子就行。 看着心上人吃的香甜,有情饮水饱的朱轩亦托腮微笑,没滋没味的的炒面糊糊也顺利咽下了肚子。 吃了一嘴狗粮的孙天灰溜溜的凑到了护卫堆里,一边往嘴里填粟米饭,一边继续扬言。 “兄弟们,今天我吃了你们的口粮,改天等回到京都,花萼楼听说过吧,那是咱家自己的买卖,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敞开了吃、敞开了喝,我包你们半年吃住!” 护卫们嘿嘿一笑,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开心的不住点头。 这也就是睿和亲王的护卫队,对待主子忠诚不二。弹尽粮绝之时能把自己救命的粮食果断交出来。要是换了普通士兵谁会听孙天的画饼? 困急了的几人套上护卫的皮革铠甲和衣而眠,剩余的士兵轮班值夜,既要预防野兽又要小心追兵。 雁苍山未经开发,森林植被茂密,飞鸟与野兽栖息其中,遵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傍晚山涧内不时有传来狼群的呜呜声,朱轩亦越听越心惊,娇躯不住的向周文胤身边靠拢。 金枝玉叶的康平公主没受过这种洋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孙大少心里也不住的打鼓。 在这个犄角旮旯,要真被狼给吃了,那不是死的悄无声息了?家里的娇妻美妾还没看够,还没跟父母双亲好好道别,老祖宗那边也没请过安。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只要山里的狼爷爷不吃我,以后我给你们往山里送一百只家养两年半的老母鸡、不一千只! 夜半狼的叫声突然消失,几人也渐入梦乡。 其实孙天的内心活动纯属多余,这些护卫都是来自天南海北最优秀的战士,狼群没了声响并非神佛保佑,而是七八个护卫顺着声音,手持弓弩长矛突袭了狼窝。 景阳冈上,武都头能醉酒打虎,这些久经沙场的精兵勇士合力拿下几只狼也合情合理。 狼群的存在是个威胁,况且身上携带的口粮并不多,主将现在心烦意乱,士兵们得自觉分忧。 狼肉发苦发涩,但并不是不能吃,用作储备粮很好,剥下其皮毛,既能夜间防寒保暖,拿到山下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 褪下军服去山下打探消息的护卫,带回了几袋子米饼、肉食和蔬菜,同时也收集到了所有人耳不忍闻的噩耗。 “回禀周将军。属下根据联络地址联系上了孙家的眼线。” “昨日,万寿节夜,京都皇宫出现了变故,雍和亲王以烟火为掩护,领刺客意图谋反。” “啥?”孙天倒入口中的溪水没多停留,惊的喷出一股激流。 “孙少爷别急,没啥事。好像谋乱已经平息,圣人和睿和亲王洞察了先机,反贼已经全部格杀。雍和亲王伏法,圣人宽厚,并没以谋逆罪论处,只是削其官爵,贬为庶民,终身圈禁于宗人府。” “呼呼,那就好,那就好~” 孙天长舒一口大气,继续喝水。但刚咽下的清凉溪水又被护卫接下来的一番话刺激的上不去下不来。 “京都城外三百里,三股来自流州、遂州、郓州的万人军队欲攻入京都城。” “雍和亲王的孙女婿刘启通带三千府兵拦截,死伤惨重。” “睿和亲王与大公子、二公子领征北军出城抗敌,大败而归。贼首冯将军有备而来,复行一百里,势如破竹,现在京都城危在旦夕!” 第243章 提桶跑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哪来的这么多起义军?舟山有些刁民就罢了,怎么眼见要天下大乱的局势?” “你不是去跟街头说书先生打探的消息吧?还是昨天没睡好,把传记小说里的桥段说出来了?” 孙天一脸不敢置信,他希望是护卫没睡醒说的胡话,或者自己还在梦里,一切全是假象。出来的时候还四海升平,才几天就兵荒马乱了? “千真万确,京都百姓现在人心惶惶,纷纷在家中避祸,不敢出门。皇宫大内里的龙武军、武骧卫、右骁卫全部调到了城门驻守,神机营的火炮也都架起来了。” “三万叛军不日将进攻京都,想要平叛恐怕不易。这个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叛军在天下广而告之,有意造成骚乱。” “现在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这件大事,粮食药品的价格都提升了三倍不止。喏,孙少爷给的金锭子就换来这点粮食。” 孙大少撕开了印烫孙家独有火漆标志的密信,上下仔细查看,光溜溜的大脑袋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 是常年身居内院,老祖宗的亲笔信。事发后,老祖宗写了相同的十八封信件,派八百里加急撒网般存在了江南各个区域,只等着孙天联系。 “全国战事全面爆发,西北边陲遭到北羌大举进攻,只是在关键的一处,北羌大军的行动受到莫名阻碍,先已调运五万大军转攻向东北。” “负责安防的东北军镇迅速回击,胜少败多。北羌军队于昨日拿下哈伦热鲁。” “江南闹事的流民没有分散兵力,横冲直撞,像是背后有高人指挥。” “上万流民强占镇海县后,以舟山、镇海两地为据点,仅扩散到了附近的三个县。收拢完钱粮后便高筑城墙,意图不明。” “可怕的是,舟山的流民起义后,全国各州郡都出现连锁反应,青田县的落榜举子洪坤带着上千农民闹起了罢工,乌合之众们趁乱打入了县衙。” “口号喊得很合穷苦人的胃口:薄赋税、均贫富于天下,耕者有其田,无处不均匀。就此南北好几个州郡云集响应,已然要形成星火燎原之势。” “圣人和朝廷绞尽脑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权衡利弊之下决定调动荆州的兵力进行镇压。” “曾氏兄弟带兵三万赶赴青田,乐观估计这场仗也要打个数月。” “北方的蛮夷大举侵入,圣人将兵力都派去支援。现在天下刀兵四起,可用兵力实在不足。” “舟山郡渔民行动相对稳定,又有东南军镇在旁震慑,不会出太大的乱子,所以朝廷暂时搁置,不予理睬。” “孙家已经交到了你的手中,如何发展全凭你的想法。可以变卖产业,抽身于事外,待山河无恙再建商业帝国。凭借咱们这些年的底蕴,自然谁做皇帝,孙家都不会没落。” “山河又要重燃战火,孙家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老祖宗年轻时只念生意经,昧着良心发战争财,倒卖药品、抬高粮食价格。中年后才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老祖宗老了,目光短浅,脑子也时常糊涂。年轻一代有年轻人的使命,我不能越俎代庖。也可以随你所想,放手去干,老祖宗会全力支持你的决定。” 举着信反复斟酌的孙天脸拉动老长。 “完蛋了,真的完蛋了。战火引燃天南海北,王朝都很有可能会被颠覆,更别提孙家的生意了,酒楼、当铺、珠宝店、药店、粮店说不定都会易主。” “老家伙,真的要玩这么大吗?是拼一把,还是及时收手呢?” 山林篝火旁,朱轩亦、周文胤、孙天三人烤着火进行打算。 得知了山河破碎的朱轩亦面如白纸,纠结的内心既想赶回京都帮助老爹抗贼,但眼下又不能放任流民不管。 周文胤身体虚弱,处理伤口时发现衣襟被鲜血浸透了多次,盥洗时小溪都被染红。 他现在双眼迷离,想着大哥周文雍、想着心爱的女子薛潇湘、难舍对自己有情有义的朱轩亦、放不下舟山暴乱的渔民。哪方都不想舍弃,但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住。 “主子、周公子。要我说你们就是想的太多了!” “今天我可能说的话不中听,但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十年前,我刚刚接任孙家家主时,跟随船队去过海外,几番颠簸后抵达了红毛鬼的老家。” “那地方风景也不错,很适合人居住。我一时兴起向大不列颠国的贵族公爵花了重金买了私人岛屿。” 第244章 患难见真情 “不如咱们跟着船队先去避避风头,反正要平乱也不差咱们三个。” “如果主子想的话,也可以带着王府的家眷一起走。” “周公子家里就剩下大哥和小妹,我会派人去寻他们,到时候带着他们一起去海外。” “我买的那个岛屿不算小,比舟山、镇海、福田加起来还大上十倍。听说红毛鬼的国度流行女王,您要是喜欢,咱也可以效仿,您永远都是我的主子!” “天高海阔,海鸟自由飞扬,咱们乐乐呵呵的还在一块,远离这些纷争,不也很好吗?” 孙天故作轻松的说出心底的想法,他不喜欢战争,十分不喜欢。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一辈子游戏人间,顺手挣挣钱,做生意的满足感比执掌生杀大权对他更有诱惑力。 孙家有能力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有亲人、有朋友的地方就是家,有钱足够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 朱轩亦理了理发髻,轻轻的摇了摇头,以罕见的温柔笑了笑。随手从袖口处掏出一张矿脉地图。 纤柔的小手摸了摸孙天光溜溜的脑袋,两个酒窝足够醉倒十个琅琊郡壮汉。 “大哥~” “如果山河无恙,国泰民安,我还兴许真无法抗拒你提出的建议。你知道的,逍遥世外同样是我的梦想。”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我姓朱,我是康平公主!朱家子孙怎能临阵脱逃?” “嘿嘿,大哥这个词我早就想叫了,但一直没能说得出口。” “你这些年帮了我太多,跟着我一起胡闹。那些连我父亲都头疼的烂摊子,都是你暗中为我收拾的,这点连我的亲大哥都比不上。” “小妹,没什么能报答的,命令摸金校尉遍访名山大川,为你搜寻出了五条未经开发的黄金矿脉。” “有了它,孙家还可延续几百年的兴盛不衰。就当做是我临别前回报你的礼物吧。” 孙天肥胖的身躯猛然一震,倔强的扭过头去,不让众人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不待孙天表态,朱轩亦悄悄摆了摆手,一名护卫身影闪烁,化拳为掌猛的劈向孙天的脖颈。 “把他送到山下的孙家人手中,你就一直保护他,不用回来了。” 朱轩亦恢复冷峻的神色下达命令,护卫只管听令,不会做其他多余的事,扛着孙天骑马离开。 正当朱轩亦又要开口时,一双粗糙温热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也想打晕我吗?我睡了太久,已经不想再装睡了。” “武人就是要以武报国,装聋作哑的事父亲没教过,师父也没有教过。” “你对我有救命大恩,睿和亲王对我委以重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是不会置身事外的。” “西北在北羌蛮子的铁蹄之下,潇湘说不准已经遇难,我这个孤家寡人更没有理由再逃避。” “再难打的仗,也总要有人打不是?就算大浪滔天,咱们只管乘风破浪,既然无法和潇湘死在一起,那和朱姑娘死在一起也是文胤的福分~” 下一刻,一众护卫皆默契的背过身去。 朱轩亦眼角含泪,娇小的身躯靠在周文胤厚实的胸膛上久久不愿离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看西北的局势可就有些混乱了。 西北地旷人稀,边境线长几百里,二十万西北军镇驻守也不显得拥挤。 先前的三万北羌士兵已经乘着空隙迂回而入,这其间当然少不了雍和亲王给他们送去的边疆地形图和兵力分布图。 圣人把雍和亲王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有意任其走向败局,俗话说得好,天要与其灭亡,必先任其张狂。 雍和亲王是老圣人宠爱的儿子,又是江南世家门阀推举出的魁首,随意将其处置必不能服众。 为了让雍和亲王放心大胆的做事,圣人故意与西北军镇的统帅马守城上演了一场针尖对麦芒的戏码。杀忠臣、断手足的经典桥段可是乱臣贼子最喜欢看到的。 马守城在城外遭遇的第一波袭击,便出自雍和亲王的手笔。上百名豢养多年的江湖门派杀手暗自随行,只待出城后给予致命一击。 圣人怎么让雍和亲王得手?早就派出了身边的禁军沿路护卫,鸿胪寺的官员别出心裁,乔装改扮成了西北少数民族的勇士,以报仇的名义救下马守城,更显得尤为合理。 西北军镇的内乱是麻痹敌人的手段,老派将领与年轻将领白天在军帐互相骂战,晚上都乖乖的抵达将军府向马守城汇报情况。 北羌可汗阿耶德,沉淀数年凑足的十几万精兵。中原王朝可不能做打草惊蛇的事,如若北羌大军不能完全进入中原境内,怎么给予其致命重创呢? 第245章 纳你为妾 宣化、甘宁、西海三座提前转移完物资的空壳城池就当做请君入瓮的甜头。 阿耶德果然中计,开始集中兵力大举进攻。 一方唱罢,我登场。 以不抵抗命令龟缩在军镇里的众将士早就按捺不住全身斗志,马守城也没有了隐忍的必要,率领八名义子,一万亲卫骑军与三万步兵老卒,坦然出现在了西北与东北交界处。 东北军镇负责拖延北羌兵力,就像手掌牢牢牵制住拳头。而西北军镇就弃守为攻,宛如军刀一样直刺北羌的心窝窝。 蛮子不是觊觎中原的大好河山吗?老子就趁机拿下你们的北羌王庭! 人与神的差别就是不能洞悉全局,做到算无遗策。 圣人相信雍和亲王有发动夺门之变的胆气和魄力,最多勾结北羌,内外行事。 却没想到其背后的谋划者所图甚大,倭国兵犯江南、小幽王领兵造反、州郡长官发生哗变,领数万兵丁转攻京都、舟山、青田等多地发生农民起义。 连珠炮般的手段打到圣人面前,即使是他也有些应接不暇。世道之乱,堪比建国之初,才安分了五十年的王朝又要经历大变动。 而马守城也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比如西北四座与北羌接壤的边镇里,怎么会有巨峰镇袁虎踞这样的贪生怕死之徒?大战前夕就带着全城人做了叛徒。 而他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私心,那就是故意安插在忻阳城的青年才俊,原凤鸣堡标长周文胤。 那个小伙子智勇双全,敢带着七八个新兵揪北羌三皇子斯礼木的胡子。 二十岁出头,能干出这样的大事,未来必定是封侯拜相的人才。 书道回几笔,北羌与中原并未完全切断商业往来。 商队要从中原进入北羌,除了要有朝廷颁发的通商许可,还要拿到所属军镇盖章的通关文牒。 贸易货物的种类、数量都有严格的限定。 火药、铁器、粮食完全禁止,药品、丝绸、瓷器等物资是主要的商品。 其间不允许以金钱买卖,以物换物的模式,换取北羌特有的肉类、皮革、矿物原材料。 回到关内,在驿站会有静待奇货的商人,以黄金、白银大宗购买,这样既能保证货物在短时间运送到各地,又可以防止携带金银的关外商队受到土匪、山贼的打劫。 三个月前,一队证照齐全的商队浩浩荡荡从关内进入了北羌境内。 十几辆马车装着花纹精美的丝绸与北羌王庭特殊定制的瓷器,当然还有不少今年的新茶。 北羌并不是所有人都野蛮粗俗,王室、贵族也都是从小读着中原的四书五经长大的,谈经论道不输中原的老夫子。 包括阿耶德也是一边笑话中原人的柔弱,一边对中原文化佩服的五体投地。 金银锡碗虽然精美,但在王庭内最有面子的还是使用中原景德镇的瓷器,所以每年都会大批量定制。 北羌不产茶叶、丝绸,完全依靠中原贸易输送,真要是把这东西断了,北羌的贵族们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这家商队是挂着京都御办处的牌子,专门负责这趟油水极大的贸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两百多人的骑队腰间佩刀,手中持矛,全程担任保卫。地方的土匪杂毛远远见了都避之不及,没人敢打坏心思。 商队中的八字胡长须老者是个百事通,中原官话、南方话、北羌话、鞑靼话无一不精通。 一路行来,各地的风土人情、客栈分布、气候特征全部如数家珍。 身边穿着华丽的小女孩笑靥如花,眼珠左右乱转,看什么都新鲜。总是闷在花园府邸实在是无聊透了,跟着郑爷爷出来转转,真的是明智之举。 路途无事,不再细表。 直到进入北羌境内,小姑娘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北羌也没什么特殊,就是房子少了些,牛羊多了些,风沙重了些。 跟北羌王庭顺利的交接完货物,郑老头长舒一口气,背着家主带领二小姐跑了这么远,万一要有个闪失,他连哭都没地哭去。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带着皮毛、牛羊打道回府时,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他们商队。 北羌宫门外一个将军打扮的男子,看上了他们商队的二小姐,非要娶她当妾。 多次婉言拒绝也没能打消北羌将军的心思,这家伙一连几日死缠烂打,先是盘查他们的案牍,刻意刁难他们是奸细,然后又开始频繁送礼,向二小姐示好。 不怕没心眼,就怕不要脸! 天知道这北羌人脑子都是怎么想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小姐至少比你小上十五岁,你还要纳妾? 要是在中原你这番昏话被老爷听见,非得打的你三条腿直不起来。 第246章 生死不明 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郑老头收起了肚子里的火气,搪塞其邀请与礼物。 担心夜长梦多,商队放弃了收购其他货物的计划,郑老头带着二小姐连夜启程,逃离了北羌都城。 舍大路,走小路,昼夜兼程,终于再翻过一个山头就到了中原境内。 郑老头命令商队下马修整,而就在这时,天降的瘟神突然又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感到被戏耍的北羌将军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怎么甘心作罢。随即带着五十名北羌士兵沿路追杀,誓要夺回心仪的女子。 后面的发生的故事,不用我说各位看过也能明白。 商队的二小姐就是前文书提到的流落于凤鸣堡,被薛潇湘所救的可怜小姑娘。 郑老头带着商队人马死命抵抗,丫鬟和小姐互换妆容先行逃跑。 小姐是丫鬟,丫鬟才是真小姐。 而薛潇湘所救的这位二小姐,亮出身份则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当朝三皇子的福晋,是她的亲姐姐! 西北军镇统帅马守城,正是她的爹爹! 英雄救美,美人一见倾心,愿以身相遇的桥段虽然老套,但也最为真实。 见过大风大浪的妇人都不免心中荡起涟漪,更何况是青春懵懂的小姑娘。 二小姐返回军镇后深居闺阁,凤鸣堡年轻将领英姿飒爽的形象在其心头挥之不去。 不到三日,竟思之若狂,渐渐发展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谁没年轻过,谁没为情所困过? 马守城见到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猜出来大半,嘴上抱怨着闺女大了留不住,心中也对这个英勇的青年有了好奇之心。 查看兵源卷宗,周文胤的名字起的很是文雅,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莽夫,虽不是鼎盛家族,但也是浸润书香的礼仪之家。 得知北羌蛮夷带兵血洗丹泉、赤安两镇,凤鸣堡士兵不顾军令出动拦截,马守城大感宽慰,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度直线飙升。 军令如山的话没错,但作为有血有肉的将士,可不能完全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的没有了脾气。 敌人都打到家门,反正抽你的嘴巴了,还墨守成规充耳不闻,这样的熊兵当不了马家的女婿! 既然心里有了提携招揽之意,马守城打着自己的算盘,刻意将周文胤调到了最危险的忻阳城当校尉。 大战在即,四座边镇肯定会最先经历战火。凭几十个兵丁要拦住千军万马是痴心妄想。 当兵要勇猛,要视死如归。但他要为自己女儿挑选的是将才,是能托付终身的丈夫,那得头脑灵活,识时务才能活的长久。 忻阳告破,这个年轻人肯定会返回军镇求援,到时候假意训斥一番,实则将其收归麾下,宝贝女儿的婚事也就成了一半。 想法很好,但纵观今日之局势,却没顺着马守城的计划进行。 最容易被破的忻阳方向迟迟没有北羌骑军的动静,为什么北羌军队会舍近求远的选择以东北军镇为突破口? 难不成是那个年轻人还坚守在忻阳?几十号人拦住了北羌成千上万军队半个月之久? 还有杀虎堡的孙虎望为什么会带兵出走?难不成这几件事之间有莫大的联系?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马守城撒出去五支游弩骑队赶赴边镇查探情况,上百人的骑队每一个都是尖子中的尖子,下达的命令简单扼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连搜查了数日,天空中翱翔的雄鹰来回来飞,马守城拿在手中的密信愈发沉重。 “禀统帅,岱凉城与巨峰镇之间突降山峰,巨石完全切断了中原与北羌之间的通道,据我方勘查,应该是由巨量黑火药爆炸而形成的山体崩塌,非自然形成。” “巨峰镇无任何兵马驻扎,原都尉袁虎踞下落不明,都尉府已然荒废。现城中只有十几名本地老农,据一杨姓老人所述,当地能保持一个月不受侵扰,确实得力于周姓长官率众人英勇抵抗。” “忻阳城现空无一人,城门外却添新坟头数十,多是军镇在册的兵丁,另外还有三座奇怪的空坟,其中一座刻着火夫老周的名字。” “您下令追查的周文胤都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搜遍了附近百里再无其踪迹可寻。” 马守城打了一辈子仗,却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姓周的小子给了他太多惊喜。 作为统帅,他舍不得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坠落。他更怕女儿得知这个消息会彻底崩溃。 第247章 君王死社稷 京都城外的三万叛军战斗力强悍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皇宫里代表着王朝顶尖战力的龙武军与武骧卫手持精良的装备,全盔全甲竟也拦不住这群东拼西凑而来的乌合之众。 原因嘛,不难想通。这群由各地沙场老卒构成的队伍,单论战斗经验与阅历,本就是超过大部分士兵的存在。 京都作为首善之城,鲜有人敢为非作歹,穷凶极恶的歹徒迈进城门,也会变得礼让有加和颜悦色。 皇宫里,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禁军们,已经多年没有动武的机会,腰间宝刀抽出鞘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拉拢好各个衙门口的弟兄,趁机讨好王公大臣,偶尔沾点油水才是他们的主要工作。雍和亲王之所以敢发动夺门之变也是深谙此道。 而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起义造反的人,都是生活过的非常不如意之徒。 前半生的努力,换得后半生的潦倒。少年时错信了人生当苦的昏话,时值中年依然有吃不完的苦等着自己。 失去希望的拼命老卒对战养尊处优的少爷兵,胜负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一万先锋叛军过五关战六将,短短五天时间,迂回包围了半个京都城。 睿和亲王手中三千朱家私兵人数还是太少,不足以护佑整座京都,便转移到皇城,作为最后一道防线。 五百名征北军老卒在睿和亲王的带领下,坚守在函武关,毒士贾和文从旁出谋划策,勉强能打的不分上下。 有确凿情报表明,明日午时,另外两万叛军与冯将军将会增援。 奶奶个蛋的,打了五天的仗,被猪油蒙眼的禁军死了五百人,只杀了七百名叛军。马上三万人要同时进攻,这仗怎么打? 睿和亲王看着局势图愁眉不展,圣人的难处他很明白,东北军镇战事胶着,冀州的兵马根本无法调度。 渤州的备倭兵倒是有几万人可用,但舟山流民勾结倭人已经登陆江南,战争随时都会爆发,也不可轻举妄动。 叛军里,来自豫州的人数占了大半,豫州督军被杀,脑袋被哗变的士兵连夜挂到了城门上。中原王朝宛如腰子被狠狠捅了一刀。 什么他娘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没事的时候个个谄媚逢迎,现在哪个也指望不上,想趁机夺家业的乱臣贼子倒是多得很。 毒士贾文和眉梢阴雨密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绝对的人数差异下,想要打赢这场仗太难了。 若是依他的观点,就先带着圣人撤离京都至西北。依托关中的地形优势,不断打击蚕食叛军。 有西北军镇统帅马守城的几十万兵马作为依靠,天下就不会易主。 三万人要趁其不备打下京都容易,但要彻底驯服几百万京都居民绝非一日之功。 京都城的美酒、美食、美人很快就会瓦解叛军的意志。穷人为了吃喝会发狠,可一旦肚子里有了油水,你猜他还会不顾一切的拼命吗? 那些受委屈、不得志的叛军将领更是容易拿捏,皇宫的财富迷人眼,非帝王之才,很快就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糟蹋些古董、金银没什么,死几万京都无辜市民也不要紧,毒士贾和文不会思考那些无聊的事。 等着江南倭患平定了,全国范围内的农民起义得到压制,北羌蛮族得到了教训。再由圣人领兵,带着大军不费力气的收回京都,这才是最稳重的方式。 很可惜,这是贾和文的想法,却不是圣人的想法。 自己的同门好师弟是阳谋宗师,早就把所有人的性格算计的清清楚楚。 本朝的开国皇帝,曾在死前立下祖训:“不和亲!不割地!不外交!天子迁都守国门!君臣昂首死社稷!” 京都在哪里,皇帝就在哪里。弃城而逃,弃百姓而逃的事当今圣人绝不会同意。 况且老圣人在生前一直看不上他这个儿子,所以圣人的皇位来的并不怎么名正言顺。 为了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雄才伟略,也为了向老圣人证明,自己确实是皇位的最佳人选。 太玄殿内,圣人身披旧时战甲,战刀靠在龙椅旁,锋芒内敛,不远处皇子、公主和后宫嫔妃目光同样决绝。 乌木的案牍上,大笔慷慨激昂,圣人亲笔写下讨贼檄文: “孤在国在,孤死国亡。” “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孤愿带禁军护在城门第一线。孤死,仍有臣子与之打街战,巷战,直至战尽一兵一卒!” 第248章 叛将冯大猷 京都内的文官武将各自返回府邸,率领着家奴、私兵护卫大街小巷。 党派林立的朝廷命官们摒弃了往日的恩怨,不约而同的一致对外。 京都一旦被破,他们一代人乃至几代人打拼出的家业可就都毁了,就算圣人不急,他们也得急。 三代家族积淀,十年寒窗苦读,二十年官场起起伏伏,才换得今天的官位。 可恶的叛军想要夺走我们的一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万寿节宴会上喝的酩酊大醉的外国使节们睡了一夜,成功躲过了宫廷政变,但却没想到京都被叛军包围。 活着真是不容易,中原确实地大物博,但是非纷扰也太多了,还是自己的国家生活的安稳些。 太玄殿前广场上,数千朱家私兵额头前统一扎着白绫。 皇宫内所有的太监皆身着缟素,主子要去拼命,他们岂有退缩的道理?这一刻谁也不能说他们不是男人。 成百上千名宫女不施粉黛,换上了压箱底舍不得穿的崭新宫服,分批次登上城墙。 教坊司的舞伎与乐官都是现成的,有条不紊的站在城楼最显眼的地方。 这些身份地位且最不起眼的伶人、婢女、奴才的肩膀上扛着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任务。 京都城外二十里处,叛军主将冯大猷满头白发,闪露精光的双眸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半年前,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悬梁自尽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敲响了他的房门,并且留下了三只锦囊。 凭借第一只锦囊,冯大猷从失意的老将军重新执掌了一地兵权。 打开第二只锦囊,冯大猷得到了许诺,一个能替他的妻儿报仇雪恨的许诺。这件事他没有一天不想,想办到却难如登天。 第三只锦囊还未拆封,老者跟他说过,请在起义军大败之时,或面临重要决定时再打开,锦囊里的答案可以为其解惑。 冯将军论资历是王朝的老将,先皇征战四方时他就是正六品昭武副尉,手下兵丁三百四十八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能得此官职,可谓少年得志。 冯大猷豪放潇洒,不喜攀附权贵,因为脾气相投与潜邸时的圣人交情匪浅。 那时圣人身边有两虎三杰,两名虎将执掌重兵,分别是马守城、冯大猷。 三杰之首的位置非胞弟睿和亲王莫属,其次是现在的刑部尚书孙世杰,和已经病故前任礼部尚书裴奉溥。 神武门兵变时,冯大猷并没有跟随起兵,而是将自己手中所有的兵马都交给了马守城。 忠义不能两全,老圣人对他有提携之恩,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所以在事后论功行赏时,马守城升迁成了镇守整个西北的统帅,孙世杰从幕僚摇身一变成了六部的主官,老兄弟里只有冯大猷官升一品,坐镇冀州成为了五品游击将军。 这点他倒不怨恨圣人,出多大力,得多大的好处。没跟着出生入死,还想多分甜头? 他还年轻,有的是力气,有的是勇猛,凭借自己的双手未尝不能封侯拜相,扬名天下。 一念之差,冯大猷因为选择的错误,多走了十五年的冤枉路。孙世杰与冯大猷在太玄殿见面时,已经都成了两鬓斑白的老人。 正四品的忠武将军,武将中已经是不低的官衔。 冯大猷很满足,他拼了这么多年,身受七八处重伤,两次在鬼门关打转,差点醒不过来。 不是为了证明他有多强,只是要告诉当年的老兄弟们,他失去的东西,能靠自己的本事拿回来。 人老了想法自然会改变不少,冯大猷守着自己半生的发妻,儿孙满堂环绕膝下,这种天伦之乐足够让他快活的度过往后余生。 然而,不久之后,圣人的一道圣旨,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冯大猷劳苦功高,即日擢升为西南军镇督军,从二品镇军大将军。子冯瑞祥,封赏其为正七品致果校尉。愿继承其父的勇猛忠义,为国效命。 冯大猷听到这封含金量极高的圣旨,当即泪眼朦胧,原来圣人并没有忘了他,苦尽甘来,他的努力得到了肯定。自己从军三年才换来的官衔,儿子十二岁就当上了七品校尉。值了,一切都值得了。 可是事实并不像冯大猷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直到他到了西南军镇才发现此地不是什么富贵窝,而是实打实的龙潭虎穴。 军镇督军的官衔不是保命符而是催命符,给儿子的七品校尉,则是作为圣人的一点点愧疚和补偿。 第249章 合理谋杀 西南五省、十四郡是睿端亲王的地盘,可他并不姓朱,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 这份殊荣不是靠他自己打拼得来的,而是他的爷爷辈就是此地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睿端亲王姓孙,前朝的国姓。说是国姓,也是强行往自己脸上贴金,宗亲血缘大概得追溯到五代以上才能排的上号。 睿端亲王的老爹是个审时度势的高手,圣人起兵造反时,他按兵不动,两者谁也不帮。 圣人即位时,老头带着官印和兵符第一个宣布归顺,同时愿意永世驻守西南边疆,永不入京。 这几手可心的运作换得了圣人的信任,睿端亲王的超然地位也因此稳固。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不是一家人总会让彼此没有什么安全感。 睿端亲王和圣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表面上看着君圣臣明,相安无事。实际上,圣人早就将其视为心头大患,睿端亲王也无时无刻想着自立单干,寄人篱下受人拿捏的滋味不好受。 西南军镇与朝廷之间的试探与摩擦从来没有停止过。朝廷要征税,军镇则反向索要粮饷。朝廷要求调动兵马,军镇则趁机要求扩编。 总之一句话,你让我往东,我必往西,你让我抓狗,我就撵鸡。 圣人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君主,不会放任一个叛逆的异姓王羽翼丰满。 近一年内,手持圣旨的朝廷命官去了三名,名义上是受命于圣人的巡察使。 这般有皇命在身的官员,所到之处,如圣人亲临。还真就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一郡的主官见了也要好生赔笑,锦衣玉食的伺候。 万一有不周到之处结了仇,回到朝廷不经意的几句牢骚,都会让他们的人头不保。 可到了西南军镇这个地界,三名习惯了横着走的官员全都嘬了瘪子,甚至丢了小命。 京官到了地方,没有远接高迎,睿端亲王先是给来了个下马威,让几名常年坐轿子的大官,走了五里泥泞不堪的土路。 大腹便便且年事已高的官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腾?摸着黑到达驿站,只感觉骨头节叮叮当当的要散架,五脏六腑乾坤大挪移的换了位置。 天光还没大亮,雄鸡刚睁眼的时辰,不待官员们好好休息,西南军镇就派出专门接待的官员前往驿站。 不是要探访民情,考察军镇吗?那就带你们光明正大的查个够,看个够。 两腮鼓胀,肩膀上能站人的剽悍武将带着三名京官马不停蹄的专往西南最穷困的山旮旯里钻。 马车走不了换军马,军马走的坎坷,就靠两条腿往上硬爬。 到达目的地后,一群衣衫褴褛的乡民叽里呱啦诉苦,其实用不着说那些谁也听不懂的鸟语,光看他们的脸上就写满了悲苦的故事。 到了饭点,乡民们吃什么,探访官员就跟着吃什么。 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树皮磨成粉混着野菜蒸制,吃到肚子里比挨饿还难受。山泉水与小拇指肚大小的鱼煮开了就是鱼汤。 在这个干枯的不毛之地,腰里揣着万贯家财也使不出来。一连三天,三位京官经受到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苦楚,要不是看他们就剩下半口气吊着,武将们还不会善罢甘休。 时机恰到好处,睿端亲王闪亮登场,喝退了招待不周的武将们与不懂事的西南官员,将三位京官亲自扶到马车上返回益州。 亲王府大开宴席,欠缺的酒肉全部补齐,什么东西油水大上什么,盘子碟子摞起三层高。 五十年以上的陈酿直接按坛子搬,异姓亲王亲自斟酒赔礼,三名京官吓得颤颤巍巍,谁敢不喝? 夜深灯起,帘帐垂下。 腰肢窈窕、媚眼如丝又热情似火的美娇娘施展出十八般武艺,一龙戏三凤,老男人们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折腾? 劳累让其身体空乏,吃糠咽菜榨干了老几位的油水,突然的又续上大鱼大肉,再加上刮骨钢刀们不留余力的榨精伐髓。 三名年事已高的京官老爷提前耗尽了寿命,赤身裸体的躺在床榻上长眠不醒。 圣人看着西南军镇的奏报极其愤怒又无可奈何。 “三名巡察使恪尽职守,不顾身体的遍访民情,兢兢业业的彻夜忙于案牍公文。” “西南军镇不敢阻止,只能竭力配合。可叹三人积劳成疾,病死床上,呜呼哀哉!” 合理的谋杀,总感觉哪里不对,可又偏偏没法责难。 就算派御医验尸也无济于事,喝酒、吃肉、玩女人那件事是别人能逼得?爬山路、访民情更是本职工作。 不争不闹还能留个好名声,一旦闹大,三名被算计而死的官员死后还得被人耻笑诟病。 第250章 有功无过 西南军镇在册兵力十万,在四大军镇中从属末流。但西南百姓少受教化,性格暴躁,行动野蛮,必要时刻只要睿端亲王一声令下,就会徒增数万兵丁。 圣人虽是天下共主,可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万物。闹翻就是引起整个南方动荡的大战,忍气吞声更怕睿端亲王的气焰更加嚣张。 权宜之下,更好的策略就是派遣一位有能力且忠诚的将军,以督军的身份入驻西南。 睿端亲王阴损,你得比他还阴损。睿端亲王霸道,你得比他还霸道。 冯大猷这个人选是军机处众多大臣一致推举出的结果。 圣人同样也想看看这位故交的能耐,能建功立业,就封赏其侯爵的官位,保他后半生锦衣玉食。若是依旧失败,也就只能在战场上争个你死我活了。 冯大猷告别了妻儿,甚至临行前立下了遗嘱,安托了家中大小事务,以必死的心态毅然决然走马西南军镇任职。 面对这位军中名声显赫的老将,睿端亲王收敛了不入流的小把戏,东北军镇打出名堂的将军,什么没见过,凭自己手中的那些废物,根本不可能打压的住的冯大猷的气势。 没有剑拔弩张的威胁,也没有暗潮涌动的阴谋诡计,对付冯大猷这样的人,只有真心换真心,一点一点打动这位铁骨老将。 睿端亲王礼贤下士,亲自为其牵马,冯大猷坦然接受,坐在高头大马上面不改色,论在军中资历,你老子给我牵马也合情合理。 亲王府的大排筵席,冯大猷坐在主位,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看那坐姿神情比在自己家还从容。 美酒来者不拒,喝粗制绿蚁酒出来的汉子,南方的黄酒、米酒就像喝水般。没有七八个酒蒙子从中作陪,冯大猷根本喝不尽兴。 想玩人海战术也是徒劳,冯大猷身边的心腹,个顶个的虎背熊腰,黄酒三五坛,米酒随便灌,谁敢耍心眼子,就等着饭桌底下吐苦胆的准备吧! 美酒不行,美人也用处不大。 冯大猷今年已经五十有八,小老弟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锋芒毕露、跃跃欲试。 明艳、清冷、娇小、魅惑的女人连番安排侍寝换了一轮,冯大猷比死人还冰冷的身体,心有余而力不足,任谁也没法下手。 想从他身边的心腹下手也难如登天,或是冯大猷早就想到了这点,两位心腹都是拖家带口来的西南,而且,这二人还都是出了名的惧内。 在外是雷厉风行的将军,回了家妻子河东狮吼,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府中管家侍女常见二人端着饭碗可怜兮兮的蹲在门口干吃白饭。 故交老友都笑称二人是惧内将军,眼眶乌青,脑门上的撞伤不用问,准是他二位的夫人打的! 睿端亲王的糖衣炮弹全都打在了棉花上,实在是无计可施。 任职半年有余,睿端亲王日渐憔悴,冯大猷则按照朝廷的命令,有条不紊的进行西南军镇的改造计划。 西南地区,因缺食而少教。 冯大猷向朝廷索要了五百名学富五车的士子千里传学,设立官修的学宫,但凡愿意送孩子读书的,不但分文不收,且每月奉赠稻米一斗。 稚童有了学堂规范行为,打磨心性,不再到处惹是生非,见到先生知道鞠躬,明白何为善恶,知道什么为是非。 孩子都懂事了,大人们也不再顾着耍混不吝。有了羁绊谁还愿意耍滚刀肉? 西南匪寇猖獗,各方山头势力与门阀、部族、军镇勾结,好比把十捆粗细不同的麻绳线头缠在一块。 朝廷的商队与镖行苦不堪言,没有万不得已的理由,谁也不想从此路过。 冯大猷不管那些狗屁倒灶的人情世故,土匪山贼这些跳梁小丑,管他作甚?带上贴身护卫与亲兵一一铲平就是! 半年间,以益州为中心,大小七十二股势力全部消亡。背后的靠山敢怒不敢言,睿端亲王的表侄子都因勾结土匪而被冯大猷当众打了五十大板,屁股比烂桃还难看。 杀到最后,衙门口的捕快流着泪齐齐去督军府磕头。别说独行大盗与拦路匪徒,连小偷小摸的贼都没了,再杀下去,他们就该被辞退回家抱孩子了。 督军统揽地方军政,只比亲王矮上一节。 军镇中的贪官污吏,冯大猷也绝不饶恕,做实证据后派专人上报朝廷,腰间的宝刀即刻出鞘,先斩再通报军镇,省去了三堂会审,秋后问斩的繁琐流程。 益州监牢里冷冷清清,受冤屈的人都放了,犯罪的人都死了。 狱卒比犯人多的怪现象,成为了西南地区的一大奇景。 第251章 冯夫人遇险 西南军镇旧势力、旧党派土崩瓦解,官府也变得清明起来,睿端亲王咬牙切齿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冯大猷,经他的整治,赋税比去年提高了三万两,人口都增长了近万人! 圣人在太玄殿里笑开了花,果然还是老人办事稳重可靠。 保持这样的效率,再经过几年润物细无声的整治,西南军镇这个心头大患就与普通州郡一般无二。 睿端亲王再摆弄拥兵自重的姿态,也不大能抖擞的起来。 冯大猷战果斐然,立即让朝廷里和军镇中的不少老人们有些坐不住,睡不稳。 当浑浊成为了常态,清白就是一种罪过。 权宦高官们都统一摆烂,啃着前代人的老本,就你自己大刀阔斧的整顿地方,岂不是说明你比在坐的各位都要强?不敲打敲打,你一个兵蛮子改天就要蹲在我们头上拉屎了! 冯大猷何罪之有? 不近女色,督军府的仆人都是清一水的汉子。 不收受贿赂,每个月的俸禄根本不沾他的手,全数发到妻儿的手中,老家伙自己坐在公堂吃白面馍馍就咸菜疙瘩。 不结党营私,每个月的奏报事无巨细都会由专人送到京都,就差连哪天新换了裤头都禀报出去,这样的人说他结党营私?傻子都不会信! 最后还是睿端亲王暗下决心,冯大猷是个人才,但这样的人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至于罪责嘛~莫须有! 当晚,针对冯大猷的一系列欲加之罪逐步进行。 躲在老家避祸的冯大猷妻儿第一个入局。 快马风尘仆仆赶来,一位冯大猷结交多年的故交带着点心、水果敲响了嫂嫂的家门。 来意简单,受冯大猷所托看望嫂夫人,并且带了些常见的家用礼品,还包含西南特有的土特产。 一番嘘寒问暖以后,故交作苦闷姿态扼腕叹息,转身离去,并嘱托大侄子好好听话,你爹爹就快回来了。 冯夫人和儿子不明就里,翻看其中的包裹,放了十几两银子,不少西南的山珍,还有一对精巧的瓷枕。 青花瓷枕,制作精美,老匠人手工绘制了鸳鸯戏水的图案,看着就喜人。自己家的莽夫,还懂得了这种情趣,实在是难得! 瓷枕表面温润,夏天躺在上面,冰凉感让整个头皮都感到舒爽,只是比普通的枕头重了很多,妇人要拎动不易,放在床榻上,隔壁家的老妪来串门,冯夫人也常常指着枕头炫耀。 冯大猷的夫人是个没受过罪的人,父辈在地方也是有名的富户。年芳三十有八,比冯大猷小了二十岁,怪不得手下的校尉都艳羡其老牛吃嫩草。 冯夫人年龄不小,风韵却不减,肉都长到了该长,宛如一颗熟透的苹果,闻着香甜,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隐姓埋名到了山村,冯夫人带着儿子深居简出,不敢招惹是非。 可偏偏,五名流氓闲汉就找上了门。 这群人混吃等死,十里八乡的毒瘤汇集于此,有手有脚的从不干活,东家偷几个饽饽,西边顺两件衣服,肚子里有了食儿就去过眼瘾。 把着人家院墙,往里看,有小媳妇,小姑娘盥洗衣服就眼神发直,口水不注意能把自己呛着,手掌掏向裤裆,少不了一番宣泄。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是个女的,他们就得意。 山村里的保长几次把他们当场逮住,但几人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骂上几句,重重的捶上两拳也就作罢。 山里的野猪,见到了细糠会怎么样?当然是饿虎扑食了! 流氓闲汉看到冯夫人的容貌,淫邪之心便不能自拔,当即立下重誓,不把此等女人搞到手,以后活着都没乐趣了! 夜黑风高,月明星又稀,老鸹在树梢上叫个不停,趁着雾气散开,几人翻过竹篱笆,钻进了冯夫人家的房门。 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几人屏住呼吸,透过纱帐正看到处于甜梦中的冯夫人。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到冯夫人的脸上,几个流氓闲汉竟看痴了! 妈的妈,我的亲姥姥!小美人儿~真是钩人的心肝啊~ 流氓们宽衣解带,心尖上都长了草,好比叫花子看见热汤,等不及了! 饿虎扑食似得冲到床榻上,就要强制性共赴云雨场~ 谁承想,冯夫人睡得极浅,女人带着孩子在陌生的山村哪能睡得安稳? 从几个流氓进入房门时,冯夫人就被惊醒,感受到歹人越走越近,枕头底下锋利的剪刀瞬间掏出,朝着来人的心窝上就是狠狠戳去! 第252章 舌头底下压死人 将军的夫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匕首、短刀留在家里不雅观,女子摆弄针头线脑的剪刀锃光瓦亮,放在身边更为妥帖。 巴掌大小的剪刀虽然小巧玲珑,但要用来伤人可是轻而易举,尖利的锋刃划破黑暗,已经吓坏的冯夫人心中有了鱼死网破的想法,出手尤为狠厉。 “啊!” 几名流氓趁着夜色忽然发现了情况不对。 看清楚是要命的利刃,满脑子的淫念化成冷汗,身子硬生生后退一步半。 “嗯?” 冯夫人用尽全力的前刺,并没有感受到阻碍,知道肯定是扑空了。干脆睁开眼睛,朝着黑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左划右挥。 “哎呦!!!” “我!走!快走!!!” 流氓们死里逃生,脑瓜子传递出疼痛,鲜血哗啦啦的顺着眼眶直流,几招过后,全都挂了彩。 大哥脑门豁开了一道血槽,糊住眼睛看不清路。 二弟右侧脸颊伤口深可见骨,舌头试探着舔舐,好像透了风,纵然养好了也得留下疤瘌。 老三最为凄惨,前两下没伤到他,反手收招时剪刀却和他的嘴唇来了个亲密接触,原地成了三瓣子嘴。以至于后来的几十年,村头的顽童都给他起了个“蒋兔子”的绰号。 冯大猷的儿子,也就是前文书说过十二岁七品校尉,虽然他出生时就瘦弱多病,但勇敢的性格却继承了老爹。 躺在床榻里朦胧中,听到娘亲的叫声,便知道有歹人作祟。 操持起手边老爹亲手为他雕刻的狭长木刀,照着黑影就是迎头盖脸的痛劈。 木刀砍不死人,但伤人不费力气,硬木的材质砸正了就是一道血淋子。 凤雏走了落凤坡,拿破仑进了滑铁卢。三位横行乡里的流氓兄弟,吃了此生未见的大亏。 撒开丫子,惨叫着闯门而出,直到逃至村口的大柳树下,才簇拥着瘫倒作罢。 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啊!亏大了! 还没尝到牡丹花的滋味,就差点把小命给丢了。 引以为傲的俊俏面容,全部毁了容。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兄弟,一惊一吓过后,蔫头耷拉脑,萎缩的宛如蚕豆大小,后半生不知道还能不能立起来。 那个外乡人交代的事没办成,荣华富贵成了梦幻泡影!预付给三兄弟的十两纹银,掂量着算怕是连治病养伤都不够用。 “大、大哥!咋办,阴沟里翻船了,事没办成,真让同行知道咱们三个爷们连个孤儿寡母都对付不了,咱们还不得被邻村的赖三给挤兑死?” 二弟捂住受伤的嘴脸,说话都有些漏风。 三瓣子嘴老三摇了摇头,眼泪哗哗的流,张嘴就撕心裂肺的疼。也不愿意再掺和这些乱八七糟的事。气鼓鼓的当了逃兵,回到破庙里暗自神伤。 跟着大哥混,一天饿三顿,没事挨点小钢棍!便宜没占上,反受一身伤,没意思,真他奶奶的没意思! “哼!废物!废物!成大事者,受了点皮肉伤就打退堂鼓?” “哎呦!疼~疼~” 横眉立目的大哥,刚说了一句硬话,就牵扯到的额头伤口,就地打回原形。 “嘶~呼呼~” “老二,这事对谁也不能提!脸上的伤,就说是遇到土匪,被打的!” “先回家养伤治病,我想出一计,里子、面子保准都丢不了,明天就看我的了!” 流氓老大在少年时期,家境优渥,读过几年私塾,先贤的箴言没少听,流落成今天的样子,也是因为结交了损友,误入歧途。因此他是这个队伍中的主心骨,出谋划策的事全靠他的来。 转头风和日丽,冯夫人带着儿子照常去草市采买粮食蔬菜。 绕过三条街,穿过两条巷子,沿路之中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对着她紧盯着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平时和蔼朴实的大叔大婶都神色古怪,眼神中透露出鄙夷。 十来岁的稚童反应更加夸张,隔着半条街看到冯夫人就吱哇乱叫,仿佛大白天撞鬼一般。 冯夫人感觉到一股不祥的预感,稳住心性大步往前走,越过古老的贞洁牌坊,嘈杂的人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父老乡亲们!我实在是没脸跟大家说,我们先祖的脸都被丢光了!” 流氓老大和老二齐齐跪在高台上,双手用绳索缚住,带刺的荆棘扎的两人膝盖渗血。 “我们兄弟二人虽然是个闲汉,但为人知道忠义廉耻!” “昨日过了晌午,在村外访友,正巧遇到土匪打劫,我们仗义出手,救了村西头的冯夫人。您瞧,浑身的伤痕都是拜土匪所赐。” “但,但没想到,那位夫人垂涎于我二人的美貌,以救命之恩的说辞对我们百般勾引。” “说来羞耻!不怪她,全都怪我们自己没把持住啊~” 第253章 奸夫淫妇 维持正义的保长拎着鞭子站在两人身后,恰到时机的狠狠抽了两鞭子。 “我们没管住自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您打死我们吧!”流氓老大哑着嗓子哭诉。 台下的乡亲们开始并不相信,咋地,贼窝里还能培养出大侠的材料了? 但也不对,两人脸上的伤不像假的。再者真要是他们强迫冯夫人做了私通之事,应该是偷着乐才对,怎么会大吵大嚷的闹得满村皆知? 贼喊捉贼的事对他们没好处啊!按照乡律,奸夫淫妇都会判罪,女人浸猪笼,男子最轻也得挨上五十大板。 也是纳闷了,冯夫人长得风韵犹存,怎么就看上这俩癞子瘪三?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冯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听到此话,血都凉了!一路而来所有乡民的异状都能解释得通了。 几个丧心病狂的臭流氓,私闯民宅要猥亵自己还不算,竟然还恶人先告状,当街诬陷自己勾引他们? “闭上你的臭嘴!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就算戳瞎了双眼也不会看上你们!” “昨夜我家遭歹人擅闯,要强迫我发生苟且之事,若不是我拼死抵抗,恐怕现在已经没办法站在此处!” “我还正愁找不到元凶,没想到你们竟堂而皇之的站出来自报家门!” “你们背后到底有谁撑腰,猥亵不成,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血口喷人!”冯夫人将儿子拦在身后,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台上的得了五两银子好处的保长脸上变颜变色,台下围观的乡民们怒目瞪着流氓兄弟二人,很显然风向发生了逆转。 “哦?冯夫人,我们兄弟敢作敢当,没说你的半句不是,仅是自己情愿认罪,你怎么还不领情,倒打一耙?” “好好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我问你!” “昨夜你家遭歹人擅闯,听你的意思,还不只一人。歹人不求钱财,要和你发生苟且之事。” “那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敌的过为非作歹的凶徒?” 流氓老大义正言辞,落下的几句话,瞬间让清晰的真相再度模糊起来。 “诶,对呀!她一个弱女子,遭到凶徒闯门,怎么会毫发无损的站在这?”看热闹的乡民窃窃私语。 “再者说,若你真遭遇歹人入室,肯定会惊扰周遭的街坊吧!为什么大家都没发现异状,无人替你辩驳?” “就算你真的是无辜受难,我们兄弟是凶徒,那今日你为何不去报官?为自己鸣冤?” 他奶奶个腿儿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流氓老大没把脑子用到正地方,胡搅蛮缠起来真的有一套,三言两语把就将矛头直指到冯夫人身上。 “这,这...” 冯夫人被噎的说不出来话,血气涌到了脑门,双腿气的的发麻发颤。 乡民们左边看看,右边瞧瞧,觉得双方各执一词,仔细想想都有道理,没有确凿的证据爆料,也说不出到底是谁在撒谎。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有人出主意不如直接将奸夫淫妇全送到官府让县官老爷拿主意。 正当这时,一直没发言的地头蛇保长大人向前半步,清了清嗓子道。 “捉贼见赃,捉奸在床。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也无从求证。” “冯夫人说是她赶跑了恶人,仍保持清白之身。” “而你们两个非说与冯夫人发生了肌肤之亲,那可有什么证明?若是说不出,我先要定你们一个毁人名声之罪,重鞭三十,决不轻饶!” 乡民们纷纷点头,说话得有真凭实据,没有铁打的证据,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有自己的道理。 没等冯夫人说话,流氓老大先发制人。 “回禀保长大人,昨夜我们兄弟二人分别与冯夫人这个荡妇发生了鱼水之欢,我清晰的记得,她的左侧胸脯上,有一颗红豆大小的痣!” “女人这等私密的事,除了他的丈夫、儿子外,怕是只有他的相好才会知道!” “如果大家觉得我是信口胡编,那大可当场查验。” 此话一出,贞节牌坊下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流氓老大腰板挺直,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其实心里也打鼓的要命。 昨夜趁着夜色,透过轻薄的纱衣,他隐约看到了冯夫人胸前有一颗黑点。这还是回到破庙琢磨阴招时,偶然回想起来的,不敢说有多大把握,就是赌! 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距离最近的县衙要走上多半天的路程。向来没有过什么大事发生,今天的闹剧可比戏班子搭台还热闹的多。 看热闹的人从来不嫌事大,觉得自己清白那就撩开衣服让大家看看。 第254章 以死明志 本村对于妇女的贞洁最为看重,男人可以坦然的奔走烟花柳巷。女人嘛,多给陌生男子一个笑脸,都会被街坊四邻说是非。 如果冯夫人真与这两个本村的混子私通,那大家都不会饶了她。结结实实的抽她几个嘴巴,然后赶出村子。万幸她不是本村人,要不拉到后山活埋了,也省心省事! “完了,完了~” 冯夫人头重脚轻,没有儿子的搀扶非要仰头栽倒不可。 她的左胸口位置,真的有一颗红痣,这件私密怎么会被他们知道? 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冯夫人强作镇定,拉着儿子一路小跑,闯出众人视线,她就是被人冤枉死也不要紧,但儿子不能出什么闪失。 “诶!你怎么跑了?被人揭露了伤疤,心虚了吧~” “哼,老朽自持阅人无数,还是被打了眼!真没看出来,长得温文尔雅,暗地里却干这些男盗女娼的事儿!” “呸!骚蹄子!不要脸的贱货!就知道出来勾引男人,搞得整个村子乌烟瘴气!” “喂~冯夫人~深夜寂寞难耐,小子我有的是力气,下次只管找我,保证让你销魂蚀骨哦~” “哈哈哈哈哈~” 小小的山村,展现出众生相的复杂。 看热闹的乡亲们中,年老者多唏嘘不已,感叹中暴露出惋惜。妇人们则挤出白眼,用最粗俗的言语唾骂这个受冤的无辜女人。血气方刚的混账小子们,放肆的调侃,身体上占不到便宜,嘴上过过瘾也不错。 回到家中,冯夫人悄悄擦拭干净眼角的泪水,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建元~咱们娘俩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唉,你是家里的男子汉,娘亲有件事还要靠你去办。” 冯建元拎着木刀,紧紧攥住了娘亲的手,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向东五十里外,庆迎客栈的曹掌柜是你爹的旧相识,十五年前,在军中是拜把子的兄弟。” “你带足了银两,去投奔他。他肯定愿意来帮忙,到时候带着咱们离开此处。” “等到你爹爹回来,再找那些坏人报仇,一个一个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冯夫人温柔的说道,与往常的口气别无二致。 冯建元又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背上了准备好的大包袱,由母亲手拉着手送到篱笆墙外。 “娘,您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 “诶,家里要收拾的东西还多呢,破家值万贯,全丢在这可不行。” “再者说,真要是咱们一起走了,这里的所有人肯定认为我是做贼心虚,畏罪潜逃。” “娘就在家里等你,哪里也不去。等着你和曹掌柜回来,咱们一起光明正大的走。” “可是,娘......”冯建元眼神留恋,心里莫名发慌。 “诶,建元,你是不是胆小了?嫌路途辛苦,不敢自己翻山过岭?” 冯夫人故意用话激儿子,他虽然瘦弱,但最忌讳别人说他怯懦。 “没有!绝对没有,娘亲在家好好等我,我速去速回!” 看着儿子离去的身影,冯夫人红了眼圈,揉捏着发酸的鼻子,宽慰的笑了笑。一直强行压制的情绪,转眼间爆发出来,红润的脸庞霎时间蜡黄。 对那几个可恨的流氓来说私通之事,无关痛痒。明面上挨几板子,乡里的老者批评几句,暗地里不少人还得挑着大拇哥夸他们有本事。 而对于女人来说,自己的淫娃荡妇的罪名已经被坐实,不日将会传的众人皆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使清者自清,也遭不住千夫所指。 贞洁是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冯夫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恪守妇道。名声遭到玷污,比杀了她还难受。 夫君不在身边,无法替她正名报仇。唉,就算冯大猷那个没良心的在家,他会不会也被众人铄口所迷惑? 流言猛于虎,流氓的狡辩并不是滴水不漏,她还有带血的剪刀可以作为证据,但那又有什么用?世人更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而没人在乎真相。 夫君可以杀掉那两个混蛋,甚至可以把整个山村的人全部抓进监牢。那剩下人呢?能把知道此事的人全部杀绝、抓尽吗? 儿子还小,还有大好前途,有一个为人诟病的荡妇母亲,他以后怎么能抬得起头了?几十里外的曹掌柜确有其人,跟着他孩子不会受苦。 没路可走了,要证明她的清白,唯有一死而已。 文人常常把“以死明志”四个字挂在嘴上,军卒在边疆上拼杀,也是一种舍生取义的行为。 冯夫人换上了一袭白衣,隐喻自己的清白,反锁好屋内房门,将那晚所发生的事记录在纸上,娟秀的小字写的清清楚楚。 三尺白绫,悬于梁上。 站上高凳,以着一首别样诗词,作为自己的临终遗言:“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第255章 真情怎抵无情 冯夫人的死,不可谓不壮烈,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们男人骨头硬,志气足。无声的反抗,也是一种反抗,同样也会使人振聋发聩。 远在西南军镇的冯大猷不知道儿子远走他乡,妻子上吊自尽。 统领一地军政,大小琐事常常让人不胜其烦,财政、官员任用、军队调度、粮饷收发......三天两夜没合眼的冯大猷也有些体力不支。 初出茅庐未经试试打磨掉火气的愣头小子可干不了这份粗中有细的活儿。 好在一切都上了轨道,没有辜负圣人的厚望,睿端亲王近日也没有找过他的麻烦,只要再坚持个三五个月,朝廷就可以更换一名老谋深算的文官代替他的位置。 长舒一口气的冯大猷活动活动筋骨,喝了两口手边的香茗,正要叫门外的小厮准备宵夜。 然而,一队火急火燎的官员却结伴赶到了督军府的大门。冯大猷上任时提拔的益州地方徐参军、冷参军,掌管文书的老好人许主簿、还有几个下地方时挺投脾气的郡都尉。 “冯督军~” “我们来讨饭了!出来,快出来,别想躲着不见,我们都看见你了!” 冷参军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周遭的几个官员跟着起哄嬉闹。 武将们之间的情谊和文人之间因才学而惺惺相惜截然不同,日常交往不理那些繁文缛节,剿匪杀敌的时候大家一起硬着头干。私底下的生活中,只有兄弟,没有长官。 想要驯服这些桀骜不驯的武将们,并肩作战的经历与豪气洒脱的性格缺一不可。 冯大猷人未至,爽朗的笑声先传到了院子里。 他是个外乡人,到了西南军镇,没有自己的班底可不行。而今天造访的几个人,都为他稳固地位,平乱地方出过大力气。 去年扫平九丰山的一股土匪,冷参军一往无前,斩杀了贼人首级二十七颗,清扫战场时,还为冯大猷挡了诈死的喽啰一箭。 徐参军本是个县衙署的捕头,县太爷与地方豪绅勾结多年,不但欺压百姓,也克扣手下官员的俸禄。 冯大猷见到徐参军时,这个臭小子穷的就快把官刀给送进典当行了。 七日内整顿了地方吏治,将贪腐官员丢进了囚车,是徐捕头提供了大量证据。此后,徐捕头干劲很猛,抓贼抓赃都是冲在第一线。 前文书说过当街棒打睿端亲王的表侄子,也是徐捕头动的手。冯大猷很欣赏这个敢打敢拼的后生,半年多的时间内一路提拔成了参军。 收买人心,除了真情,还得有实打实的好处才牢靠。 “冯大哥,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来益州一趟,普通的酒水可打发不了我们。” 冷参军插着手,向身后的几个同伙挤眉弄眼。 “对啊!肚子里缺油水了,来找督军大人打打秋风,什么美酒佳肴直管上,谁先醉倒了,就负责买单!”郡都尉提议说。 “哈哈哈哈,有理。别以为我们文官就喝不了酒,许老儿从小就在酒缸里泡出来的,你们几个捆在一块也赢不了我~”许主簿年过半百,酒糟鼻子头,一看就知道是老酒蒙子。 “啪!啪!啪!” 三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到几人的脑袋上,这就是冯大猷独特的打招呼方式,能享受这种待遇的都是关系亲昵的自己人。 益州城虽为西南边陲,但夜未深,特有几条繁华街巷不设宵禁。 来往的商贾巨富和当地权宦都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大晚上根本也闲不住。堵不如疏,把商铺的税率提高三番,多派几队巡逻人马维持秩序,大家都乐见其成。 在冯大猷的带领之下,众人来到了一家算不上高级,但好在装潢不错的酒楼。 按理说本地军镇的一把手赏脸到酒楼吃饭,就是当地最奢侈的燕春楼也会笑的合不拢嘴,五十年以上的陈酿、拳头大小的鲍鱼都少不了。 但冯大猷为人耿直,这种白吃白喝的事从来不肯干。 几人出来前都换了便服,由于俸禄都转交到了妻子手中,冯大猷钱囊里只剩零散散的八两三钱银子。 嘱咐管家先从公账中预支五两,过两天领了俸禄再补上,合起来十三两三钱,应该是能应酬下来这顿酒食。 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大碗的喝着黄酒,掺和着当地米酒。其中两名郡都尉是地道的北方人,带了辣舌的烈酒。 配上熏菜、腊味,酥脆浓香的油炸花生米是最好的下酒菜。 粗糙的武将最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满手油脂的拎着鸡骨头,翘起脚划拳干杯,再诉说诉说往日豪情,近日苦涩,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恍惚间,众人都喝多了,冯大猷眼神逐渐模糊,喝得惬意,聊得开心,嘴角上还挂着笑意。 隐隐约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兴许是客栈伙计收拾杯盘的声音吧。 第256章 贪污五两 鸡叫三遍,东方既白。 冯大猷被自己的呼噜声吵醒,摩挲着身下的被褥,不同寻常的柔软。迷迷糊糊的用鼻尖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旖旎的幽香。 “嗯?不对!” 冯大猷敏锐的发现情况不妙,这他娘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府邸。 睡意尽然全无,撑着床榻赶紧起身,常年悬挂在腰间的佩刀没有了踪影,自己竟一丝不苟的躺在锦榻之上。 颤抖着拉开锦被,左右两侧分别躺着两名全裸着的熟睡女子。 年轻的不过二八,圆圆的脸蛋上稚气未脱。年长的不过三十,正是妩媚诱人的岁数,样貌生的俊俏,论姿容、论身段绝对的千里挑一。 “坏了!坏了!中计了!”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自己是遭人算计了,冯大猷懊悔的猛拍脑门。 昨晚喝酒时,冷参军和徐参军先醉的钻到了桌子底下,唯一清醒给自己斟酒的就是掌管文书的许主簿。 奶奶个卵蛋的!阴沟里翻船,输在你个老小子手里了!等我回去好好跟你算账! 冯大猷蹑手蹑脚的起身,正要提起裤子开溜。 只见一伙陌生的兵卒撞开了房门,为首的长官迈着四方步跨入门槛,自我介绍到:“益州监司邓有正,拜见督军大人。” “本朝官员,夜宿青楼,怕是不合规矩吧?” “呦呦呦~好一对璧人,没看出来,冯大人还好这一口。” 冯大猷脸一阵红一阵白,自认理亏也无法辩驳,抓紧穿好衣服含含糊糊道:“额,这个。此事本官会如实奏报,有何刑罚全凭朝廷处置,用不着你们兴师动众。” “哈哈哈~” “冯大人好大的官威,您是我的顶头上司,要按照平常下官乐得卖您一个面子,可以视而不见。” “但今天不凑巧,我是奉睿端亲王手谕,前来捉拿西南军镇督军冯大猷归案。” “知道冯将军武功盖世,保险起见,特意调动了亲王护卫营的三百弟兄。” “还请大人您断了鱼死网破的念想,有什么事您到了亲王府,自能说清,不要为难我一个小人物。” 冯大猷动作凝滞,不待他反应,七八个全副武装的精壮士兵已经率先出手,扶腰、按胳膊、踢腿,枷锁齐齐招呼。 马车疾驰,却没有朝着亲王府的方向,而是朝着西城的刑狱司赶去。 作为官府中最底层的存在,监狱最不起眼,随便一个县衙的小吏都瞧不起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谁要是被分配到监狱司任职,后半辈子就算完了。 高官沦为犯人,心态不同,待遇也不同。 持鞭人和受鞭人身份的转变,比肉体上经受的痛苦更难让人接受。 冯大猷是个心明眼亮的人,闻到潮湿的霉味就明白自己是到了监狱,未堂审先下狱,不符合流程。 睿端亲王这是要下死手了,等待着自己必是九死一生。 水火无情棍,杖责三十开场,沾足辣椒水的皮鞭反正抽打两遍,以冷水将冯大猷浇醒,再换上一身墨色的新衣。 两名提刑官撸胳膊挽袖子,将冯大猷合力拖到雅间,固定到椅子上。 血肉模糊的屁股接触实木的椅子,饶是冯大猷这种久经沙场的硬汉也瞪大冷汗直流,眼珠子瞪的鼓出眼眶。 “冯大人,你可认罪?” 睿端亲王冷冷发问,亲王府师爷端着茶壶,提点刑狱公事只有站在一旁看着的份。 “认罪?夜宿青楼,在本朝不过是罚俸一年,最多官降三级。” “我乃圣人亲封的朝廷命官,有天大的罪责也要押送至京都受审!亲王无故滥用私刑,怕不是想谋反?” 冯大猷梗着脖子,全程没喊过一个痛字,更不曾讨饶,输人不输阵,以朝廷律法争辩道。 “嗯嗯。冯大人所言极是,但你可想过,对你用刑并非本王之意。” “况且,留宿青楼事小,你怕是还不知道,与你昨晚翻云覆雨的女子,乃是这位提点刑狱蒋大人的夫人。” “现在蒋夫人指认你以权压人,强迫其与你发生奸污之事,我案牍上正是她签字画押的状词。” “那么,蒋大人为夫人报仇,滥用私刑泄愤是不是也合情合理?” “什么?”冯大猷彻底傻了,好大的一个局,不惜以自己的妻子为代价让我身陷万劫不复。 “嘿嘿,别急着惊讶。” “本王还有耳闻,冯大人私收贿赂,贪墨公款。” “另一队人马已经去你的府里拿人,好像按照账本来说,有足足五两银子。” 第257章 都是小人物 “本朝对惩治贪官污吏罪名极重,五两银子就能罢官,十两银子就是下狱的罪名,超过六十两便是杀头。” “再额外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的受贿罪状,已经上报了京都。” “据说是从你妻子的瓷枕中发现了十八根封存的黄金,邻家老妪指认说,这瓷枕就是你派人送去的。” “大宗的私相授受,冯大人这次想要翻身,可是难喽~!” 本朝不比前朝,对于官员的俸禄少得可怜,正三品大员,每月只有区区不到五百石大米,月俸折合白银不过三百两纹银出头。 乍看钱不少,但是官员的威风都是靠银两摆出来的。 师爷、文书、管家、奴仆......养这些人的花费,全都靠得从有限的俸禄出。而且,结交好友、收买人才都免不了自掏腰包。 十八根金条要挣出来或许不难,但要攒到这个数,没有几年的功夫,根本不可能实现。 “哈哈哈~哈哈哈~” 冯大猷仰天长啸,笑声中带着嘲讽和悲苦。 可笑啊!真是他奶奶的可笑!区区十八根金条就能收买一地督军?别痴心妄想了,就这仨瓜俩枣给偏远山村的县太爷送去,他都不一定用正眼瞧。 但现实是这样,律法条文又是另一个样,十八根金条确实已经可以将冯大猷钉死在耻辱柱上。 小官巨贪,圣人垂坐高堂,他可不相信一个刚继任两年半的新郡守抄家时,能清点出五千两黄金。这其实还是查封的官员们掐头去尾后的金额。 圣人可以谋划出百年大计,但想破脑袋也琢磨不出那些欺压百姓的龌龊道道。 “好!好!好!” 冯大猷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好”字,低着头自言自语道。 “剿灭山匪,十大马车黄金送到我的面前,老子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重整益州商会,开拓商道,皇叔的嫡子拿着亲笔信笺和三大车金银珠宝、名人字画,我依然不肯给他们半分颜面。” “子虚乌有的十八根黄金就要定了我的罪,唉,我的傻媳妇,肯定也是遭了你们的算计,才收下了这些物件。” 睿端亲王扭开手中折扇,用充满玩味的语气调侃说。 “其实冯大人很清楚,你犯的罪就是不肯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收下钱财,你方便他们也方便。你给旁人面子,在你危难时,他们也同样会给你面子。冯大人把所有的事都驳回去了,也就把自己的性命同时交出去了~” “呸!去你奶奶的歪理邪说!” “这个世道就是被你们这种不轨之臣而败坏的!” “老子唯一有愧的就是挪用了五两银子,五两银子买我前半生的清正和功绩。” “五岁读书时,私塾先生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罢了,罢了~老子确实有罪,认了!” 轻拢折扇,睿端亲王挺拔起身,摆了摆手道:“也好,让冯大人签字画押吧~” 看着朱红色的指印牢牢按在惨白的纸张上,睿端亲王在随从的侍奉下拂袖离去,转身后不忘杀人诛心的补刀。 “别觉得自己有多委屈,从你踏入西南土地的那一刻,你的命运就已经规划好了。” “在你升任西南督军的委任状刚刚传到吏部时,我就知道了你的存在,两千两银子买下你挚友的二十年兄弟情,这笔买卖,我觉得挺划算。” “许主簿二十年前就是手下的奴才。你街头救下的管家,同样也是我的人。还有颇得你喜爱的徐捕头,现在应该叫徐参军了,那也是我早就安插好的细作。” “你没发现,他当街棒打我侄子时,手腕在轻微颤抖吗?那不是气的,而是吓得~” “我和圣人在暗地里早就达成了共识,他要安插一枚钉子,狠狠嵌入我的西南军镇。我给他这个面子,但同样朝廷以后每年要多增加兵饷十万两,减少赋税四成。” “冯大人你只不过是一枚用完即丢的棋子罢了,圣人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活,打乱整个棋盘。” “正三品大员,西南军镇督军,国家重臣,小人物、小到不能再小~” “对了。再告诉你几件事,你安置在山村里的发妻,已于两日前上吊自尽。” “三个泼皮玷污了她的名声,她便以死明志。不得不夸上两句,到死都保持清白之身,这个媳妇你没娶错。” “你的儿子现在远走他乡,不跟着你这样的废物爹爹,对他来说也是个好事。本王许诺不会找小孩子的麻烦。” “路还长,你还有机会选择,未来怎么走,本王拭目以待~” 接连遭受打击的冯大猷接近痴傻,就好像被人掏出了心肝脾肺又囫囵个的塞了回去。 丢了精神气的冯大猷瘫在椅子上,形同死人。 第258章 挥剑问君 两万六千名杀气腾腾的士兵将京都城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严丝合缝。 叛军主将冯大猷一人一马立在城下,带着愤怒和仇恨的情绪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吐露出来。 跟随而来的心腹手下个个眼神通红,杀意更重,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受到过此类的欺压,都能共情将军的遭遇。 “圣人!我说的这些不是向你卖惨!” “我冯大猷问心无愧,而造成这一切的罪人就是你!今天我带着兄弟们向你讨回公道,就问你敢不敢认!” 京都城楼之上,紫禁城的唯一主人,鞭笞四海将近二十年的天下一人没有躲在深宫,而是不顾众人阻拦站在了最危险且显眼的位置。 圣人都出来了,再贪生怕死的百姓也没有闭门不出的理由,我们这些贱命都不如圣人的脚趾盖值钱。 拿出京都百姓的志气,让那些狗娘养的叛军瞧瞧!想欺负我们?姥姥! 打了两股子鸡血的缘故,数十万百姓人头攒动,纷纷上街观瞧,不过也确实壮大了声势。 只要叛军不打进城门,这些英雄汉子们谁也不会后退半步! 那要是打进来了呢?笨蛋,肯定是赶紧撒丫子跑啊! 圣人并不是个安乐皇帝,闯过西北荒芜,肃杀的风沙抽打他的脸庞,西南潮湿阴冷,毒虫蛇鼠防不胜防,畜生可不管你是圣人就不咬你。 奴仆燃香驱赶,扇子不动声息的挥舞,愣是睡不整一个好觉。每当圣人觉得前路坎坷难走时,就不禁回忆潜邸时期的难处。 受了旁人难忍受的痛,难以掩盖的超然气质便是最大的收获。 面对万人虎狼叛军,圣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不免有些自责和惆怅。 坐上了太玄殿的龙椅,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很快,重臣简明扼要的每人说上三两句话,早朝就到了时辰。 批阅奏折、调度军粮、军机处跪受笔录、用膳都草草了事。 夜上三竿,宦官又要举着牌子例行公事,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江山基业稳固,看似一切都能做主的圣人,其实最做不了自己的主。 “孤,好久没静下心,听别人说这么久话了。” “不被人用刀指着,也许还没这个机会。” 圣人自嘲的语气喃喃自语。 圣人不急,宦官急,睿和亲王不是好脾气,征北军老卒也没心情听叛军倒苦水。 “大胆冯大猷!你这个混账,带着三五个孬兵,受了点苦楚就敢来质问圣人?” “你和我是旧相识,不用我说,你也清楚,我坐到今天的位置上,身中了多少刀伤、剑伤!” “今天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为国有功之人。人活着哪有一帆风顺,老子的亲女儿现在生死不明,被上万流民追杀,那我是不是也要起兵造反?” “苦难不是作恶的理由!你们都是受了奸人人蛊惑,快快放下兵甲投降,我看在旧日情分上向圣人争取从轻发落,如何?” 睿和亲王向前迈出一步,对着城下的叛军高声呼喊道。 “哈哈哈~哈哈哈~” “好笑吧!享尽人间权势的睿和亲王说比咱们这些泥腿子过的还难~” “笑死我了!造反之人还能从轻发落?” “本该千刀万剐改为砍头?糊弄三岁稚童的话术吧~” 叛军对这种无效规表示无感,甚至还有点想笑,冯大猷身边的两名副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相声。 “猖狂!” “冯大猷你别以为已经胜券在握,想要打下京都,凭你的两万余众不一定能占的到多大便宜!” “朝廷有几十万兵力,两万叛军不过是个零头。念你们都是为国流过血、立过功的老兵,才不下死手,劝你不要一意孤行下去了!” 睿和亲王紧压怒火,竭力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 哪知冯大猷并不领情,猛揭伤疤道。 “呵呵,亲王忘了我带了一辈子兵?” “全国军镇的兵力分布图,各州郡的军营和实际数量,我比兵部的那群废物还清楚。” “西北军镇与东北军镇合二为一,才堪堪能拦住北羌十数万兵马的侵袭。我猜测马守城那家伙,应该会另辟蹊径,玩出点新花样,但短时间不可能有多余的一兵一卒敢来救驾。” “东南军镇善于水战,骑兵少的可怜,想要调动也是有心无力。备倭兵是个不俗的战力,但江南流民起义与倭岛也掺和进来了,比起内忧,圣人更怕外患吧~” “至于西南军镇拥兵自重的睿端亲王,我能站在这,就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不瞒着你们,我掌握的两万军队,半数尽出自西南!” 第259章 京南大爆炸 冯大猷的言语每一个字都扎在了在场人的心窝子里,满朝文武谁不清楚今天的局面?只是他们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个鼎盛的王朝转眼间已变得千疮百孔。 京都百姓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信念与勇气,被冯大猷振聋发聩的声音轻易打破。 全国乱成了一锅粥,农民起义、渔民起义、多地郡守封城独立、小幽王连跨三省,打到了蜀地。北羌骑军搅的整个北方不得安宁,倭人虎视眈眈,伺机染指江南。 自家的粮仓门口蹲守着恶狼,钱袋子旁边趴着两个小偷,几乎凑齐了亡国的所有因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曾氏兄弟镇压青田县农民起义战果颇丰,洪坤农户出身,不懂兵法,硬抗了几次力所不逮,率领残部退居一郡,消停了不少。 两军对垒,人数可以相差悬殊,实力也可以有天差地别,但唯独气势不能输,主将不够硬气,士兵们也会跟着泄气,百姓们人心涣散,不用打便先输了一半。 不用睿和亲王眼神提醒,龙武军大将军秦敬德大手一挥,整条京都城楼之上,所有的龙武军士兵高举弓弩突然出现,绵延成一线开来。 武骧卫受到的损伤最大,人数死伤不足千人,这支皇家的近身卫队,从不携带远距离武器,便以白布将手腕与横刀结实捆在一起,务必做到人死刀不掉。 这群由官员后裔组成的卫队,对叛军恨得牙根子发痒。 护国,他们没什么兴趣。 护家,再纨绔的二代也不会退缩。 出宫前已经留下来给家族的遗书,此战若输了,人死、家亡! 三千营的火力已经布置好了,王朝最顶尖的火炮不论成品还是实验品通通拉到城头。 京都人口密集,火药和硝石不得大宗存放,八年前神机营的原设立在西南火药库附近,前任墨家老头因为梦游周公时异想天开,非要另辟蹊径打造出神之一手的火药器。 何意?无论战场上优势劣势、人数相差几何,只要火药器一响,胜负已分,战局已定。 墨家老头辈分大、官衔高,在神机营说一不二,他要一意孤行,谁也拦不住。 嫌弃小徒弟们和老友聒噪,直接让众人全部告假休息,留下自己亲力亲为打造火药神兵。 先是几十斤火药小规模实验,硝石、硫磺就在院子里堆砌提炼。 或许是墨老头自己有了把握,向兵部倚老卖老递条子,申请了几吨的矿石,甚至动用私人关系求购一些稀有矿石从暗地里送至京都。 历时半年之久,墨老头本就干枯的身体又肉眼可见的瘦了两圈,终于提炼出了从未有人合成过的黑火药,较原有的火药相比,体积更小、威力大、破坏力强。 小拇指粗细的一根黑火药塞进夯实的墙体的里,随着信子燃尽,竟能直接炸的四分五裂。 墨老头将配方传给了众弟子,回去睡了几天好觉,圣人欣喜,兵部重金酬谢,都以为这事就完了。 一周之后,调养好身体的墨老头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继续老规矩,所有人继续回家休息,他自己埋头苦干。 有几个小徒弟想帮着师父打打下手,哪怕伺候伺候生活起居也好。墨老头笑呵呵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赏了每人一个板栗。 “折腾你的火药枪玩去!老子要整出个惊天动地的大家伙,咋滴,想偷师啊!” “都给老子滚!” 喝退了所有人,墨老头有了成功的经验,胃口变得极大,从城外运来的矿石,半数都得进了他的宅邸,兵部有求必应,一路为其开绿灯。 他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若是把黑火药再度提炼,是不是就能发明出黄色的火药? 一吨矿石,可以提炼出五十斤原材料,五十斤原材料又能合成十五斤普通火药。 十五斤普通火药,经过他的亲手调配,尽量减少损耗,只能浓缩成一斤不到的黑火药。 多少黑火药才能压缩成黄火药?只有天知道! 呈现几何倍数的增加,则意味着需要难以想象数量的矿石,巨量的原矿就堆积在院中,墨老头每天仅休息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提炼火药。 某日,刚过了清晨,京都城里的富商们还没从床榻上爬起来,一股气浪从东北方朝着西南方快速移动,街道上烟尘四起,房屋楼阁震荡不已。 随后西南方,神机营火药厂的位置上,传出的巨响惊醒了半个京都。 黑烟与尘土升腾数十丈,天朗气清的空中骤然间遮天蔽日,如同夜幕重新降临。 太玄殿中的圣人清晰的看到案牍上的茶杯颤动,后宫的嫔妃娘娘正在梳头洗脸,水波荡漾起涟漪,小宫女身形摇晃,几欲跌倒。 第260章 圣人的交代 随后不等拨云见日,半空中数不清的残肢躯干、砖瓦、物料倾泻而下,人间恍然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十几间屋子的神机营消失不见,更别说墨老头。门外的百年参天古槐连根拔起,飞到了几里之外的当街上。院子中剩下两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与三四个十丈宽的深坑。 京南大爆炸,死亡人数超过三万,损毁民房五千四百二十七间。 富商沈一石被屋顶震荡下来的瓦片砸的脑浆迸裂,惨死自家宅邸。 禁宫内,宫女太监合计死伤三百一十六人,才进宫不久的秀女毓贵人惊吓过重,一口气没上来,香消玉殒。 内情人都知道,这事肯定是墨老头研发火药器不当,产生了大爆炸。兴许,这就是一次成功的试爆。 方圆数里寸草不生,没有活物能口述当天真实的情形。 圣人为了平息这件事舆论,替墨老头背了黑锅。立下“罪己诏”,说是神怒之迹,着户部拨银万两,抚恤万民。 因此,神机营转移至京都繁华地段,并不允许存储大宗黑火药。 此次的城楼上,各种口径的火炮多达数百门,小的与手臂粗细,大的则如缸口。不过细算下来,弹药却平均下来分不到三发。 三十秒之内,火炮无敌,三十秒之后,废铜烂铁。 或许真要是墨老头还活着,或许神秘的火药神兵没能沉寂,城下的三万叛军还真就不足畏惧。 万事没有或许,神机营的到来只能是装装样子,撑撑场面。让睿和亲王谈判时,能多些胆气和勇气。 “冯大猷!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京都也不是这么好打下来的!” “皇宫禁军与我手中的朱家私兵不在少数,你攻我守,想以雷霆之势取得战果,绝不可能!” 城下的冯大猷面不改色,眉宇间多了一份愠怒。 “睿和亲王你好大的官威啊!” “高高在上的语气,何不食肉糜的心态,真是该死!” “三万人想打下京都不易,但要封锁所有出口,那就简单的多了。” “圣人,亲王。冯大猷不傻,我确实只是整盘棋局中的一粒棋子。” “据我所知,三日内,会有另一股军队前来助阵,是睿端亲王的人马、或者是小幽王的兵力,当然也有可能是来自西域的僧兵。” “凭老头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就是说动天生的神仙,我也不觉得奇怪。” “人数嘛,不多不少有个四万五吧~” “不知道这份礼物,够不够惹得各位抬抬眼皮?” 睿端亲王被怼的无话可说,气血上涌眼前发黑,张开嘴半天强挤出几个“你”字。 “好了!睿和你退下,孤有话和他说。” 圣人大步上前,不用宦官禁军护卫,只身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以从未有过的视角睥睨天下。 “嗯?嗯!” “唰唰唰~” 成百上千名弓弩手眼疾手快,单手上弦,紧紧锁死圣人的脑袋。 强烈的杀机弥漫在空中,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手中的汗水让箭矢变得滑腻,既有对射杀圣人的激动又有数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再看圣人表现出的威严和王霸之气威慑着杀人如麻的叛军,弓弩手的心理防线逐渐被击碎。 “你们都是孤的子民,今日你们宁可要叛国,也不要选择护国,那便是孤错了。” “孤在此给你们每一个人道歉,也承诺会给你们交代。” “冯大猷,你个龟儿子说了很多,可这其中老子有认的地方,也有没法认的地方!” “神武门之变,你没有参与,孤何曾怪过你?官升两级还觉得委屈,难道都要人人封侯拜相?” “后来你远去东北,孤特意派了影卫去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你给我仔细想想,是不是在你命悬一线时,多次出现了无名小兵救了你的命?” 叛将冯大猷眼睛突然瞪的滚圆,挺直的腰板变得垂下,确实有两次他身陷死局,是几个陌生面孔的小兵带他冲出了重围。 圣人越说越激动,甚至不像个稳重威严的君王,而是像个受了冤屈的孩子。 “把你派去西南,不是孤的本意。现在说出了也死无对证,是嫂夫人,也就是你的妻子给我送了密信。” “她说你心有大志,不甘碌碌此生。若能给他一番施展手脚的空间,肯定能建下不朽功绩。” “你初到西南,为何睿端亲王不敢对你下手?那是因为孤派人给他递了话,你若身死,必以半国之兵力清剿西南军镇!” “孤是圣人,但还人。是人总会有打盹的时候,也会有判断失误。” “所以,嫂夫人的死是孤没料到的,你被困西南军镇,孤也没事先察觉。” 第261章 少年旧事 “等到我发现与你失联,派睿和亲王前去西南军镇要人时,只得到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想那时候,你已经和睿端亲王达成合作,以诈死的手段消失于人世。” “孤知道死尸不是你,但没戳破。孤有愧于嫂夫人,有愧于你,若你能远离朝堂纷争,安稳度过后半生,也算是一件好事。” “冯大猷,你张嘴闭嘴对孤口诛笔伐,说孤是个昏君。” “你为何不去嫂夫人殒命的山村去看看?是不想,还是不敢?” “全村男女老少共三百一十八人,发配充军三百人。两名散播谣言的混账当街处死。” “收了贿赂的该死保长,由刑部酷吏操刀,剥皮实草悬于郡守府,警示后人。睿端亲王安插的细作被连根拔起,车裂刑处。” “谁说法不责众?至少在孤眼里不是这么回事!” “无辜人的漠视也是一种罪责,选择沉默也是一种伤害!” “山村里旧的贞洁牌坊让我下令推倒了,下令以嫂夫人的事迹重新兴建了一个更大的汉白玉牌坊。” “逝者已逝,孤始终有愧,唯有尽力弥补。” 圣人的话声音不大,但对于冯大猷而言,每一个字都足以将其砸蒙。 作为圣人,日理万机。他怎么会有心思管自己家的那些杂事?冯大猷一介武夫,娶的糟糠之妻,怎能担得起圣人口中的嫂夫人之名? 琅琊郡西南边的无名小山内,若干年前,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带着侍卫巡山游玩。 此地偏远,罕有人至,附近山民流传,深林中有一大虫近日活动频繁,狭长的山道上总能看到其他鸟兽的羽毛和残肢。 锦衣公子哥不是本地人,胆子大的没边,非要登上最高峰赏景。 这般作死的行为,藏于茂林之中的大虫自然欣喜,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嘛! 猛虎的咬合力可以轻易将碗口粗细的树干咬断,虎尾横扫,沾到就是骨断筋折。 锦衣公子哥吓得嘴唇颤抖,说不出来话。身边的侍卫没有伏虎的能耐,以肉身延缓大虫的注意还差不多。 急头白脸的对峙半天,侍卫不留意脚踝被大虫叼住,大虫脑袋转圈扭了扭,活生生的壮汉即变成了一摊碎肉。 好在,临县请来的冯猎户及时出手,三只带着倒刺的箭矢分别射穿了大虫的双眼和肛门,再以哨棒不断抽打熬杀。 打猎是有讲究的,兽皮都是要完整的才值钱,而锦衣小公子哥不懂这些,看见大虫不动了掏出腰间的佩刀就猛戳了几下。 得!上好的虎皮价格最起码得减三成。 冯猎户的大儿子气急败坏,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来气,举着小木刀追着锦衣公子哥喊打喊杀。 这是冯大猷和圣人的第一次见面,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 在那段记忆里,圣人常常到冯大猷家蹭吃蹭喝,说是要报答救命恩人,实则就买了两盒伴手礼点心。 冯大猷身强力壮,又大圣人两岁,以烤獐子肉为诱惑,让圣人叫他大哥,还小大人般的说:“吃了我盘子里的肉,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出了事大哥罩着你!” “对了,以后等我娶了媳妇,你可得叫嫂嫂。” “嗯嗯,肉都给你~” “你这吃相比我还邪乎,看着挺体面的人,活像个饿死鬼投胎的~” 孩童时候的一时戏言,圣人却从来没有忘怀。京都城楼之上,圣人屈尊万金之体朝着城下深鞠一躬。 “大猷哥。” “我吃了你的烤肉,却没能护好嫂子,是我错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冯大猷积压在心头的多年的郁气荡然无存。 “圣人不是无情,反而很念旧情。他没有忘了我,更没有负我!” “错的不是他,是我啊!” 冯大猷失声痛哭,冰冷的铁甲沾满了泪水,所有的误解与仇恨都化成了哭嚎。 兵刃丢在地上,冯大猷哭弯了腰,两名副将何曾看到过冯将军这般作态?得知嫂夫人惨死时,他虽然哭了,但却无声,如今这样的撒泼宣泄,才是真正的感情流露。 两军对垒,大战未开始,主将不稳,军心必然动摇。 叛军们不理解将军的作态,咋地?我们都是跟来着你造反起义的,看这样子冯将军是要罢手,那把我们弟兄置于何处? 你和圣人兄弟情深,当然可以重归于好,我们手上可都沾了同胞的鲜血,从南方打到北方,坏事恶事谁也没少干!临门一脚破城,还能有回头路可走? 上百名担任校尉的老卒悄悄移动,各自稳住士兵。他们这些从军三十年的老人才是这支叛军的主心骨。 “好你个冯大猷,三言两语就被说动了,想要当叛徒,也给看看我们容许不容许?敢向前迈出一步,我们就发兵踩着你的尸首攻城!” 第262章 英雄与叛军 看到痛哭流涕的冯大猷,圣人长叹一口气,肉眼可见的疲态连贴身伺候的宦官都从没见过。 不似太玄殿龙椅上的严肃威仪,圣人的状态更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是啊,五十多岁,马上就到花甲之年,圣人早就不年轻了。 “未经兵部命令,虎符调动,凡结队出动者,皆为叛军!” “但孤不喜欢这个名称,孤还没有老眼昏花,看得清城下的都是孤的子民。甚至这其中还有不少的熟面孔!” 叛军之中再度哗然,不过很快就寂静无声。 “孙晓乙,旧历十三年从军,时任豫州阳普郡都尉,新历五年辞官回乡,兵部不是说你更愿意当个富硕的乡绅吗?” “顾涌辙,旧历八年从军,武艺超凡,犹善骑射,兵部为你上书三封推荐信函。越明年,入太子府,位列太子府署官,懿文太子的亲身护卫长,于太子前往漠北之前因病返乡。” “哼!圣人还真会惺惺作态!” “呸!凭着几份提前搜集的情报,说些体己话,就妄想扰乱咱们的军心?就能让咱们丢下武器,继续感恩戴德了?” 不少叛军相互窃窃私语,显然对圣人的做法不买账。 “魏何,出身河洛世家,善使刀剑,做过孤的禁军。在珍宝阁驻守时,馆内丢了一个夜明珠,疑是你监守自盗。” “前任宦官副总管直接将你打入天牢,甚至想杀人灭口。孤发现的晚了,只能为你杀了栽赃的宦官,没能保住你的手指,受委屈了。” “哦?那个头发都花白的独臂小老头!你躲什么?” “当孤认不清你?你是我在琅琊郡任职时,负责跑腿的小捕快吧!” “孤还给你起了个绰号叫神行太保!嘿嘿,你的那条瘸腿是外出公干时被贼人打断的。” “为表彰你的英勇,孤委托郡守赠金三十两给你,收到了吗?应该是没收到吧。唉~” 三个名字,五个名字,再到几十个名字,五花八门的事迹徐徐从圣人口中说了出来。 有过圣人在邀买人心想法的叛军被狠狠打脸,绝对不会是提前准备好的情报,一国之主,天下一人的君主,真的是清清楚楚的记得他们这些小人物。 圣人叨念了许久,城下没有人再发出喧闹不平的声音,只是随着每一个名字的喊出,都会多一个脸红的叛军,脸一红,眼圈同样不自觉的也红了起来。 或是感觉到心痛,亦或是感觉到疲惫不想再说下去,圣人的声音渐渐停止。 睿端亲王听着兄长一个又一个细数城下的叛军名字,听着他们的英勇事迹,内心感慨万千,说不清的酸楚拧巴,心肝脾肺颠倒。 探着身子朝城下看去,平心静气后睿和亲王同样也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 “西北军镇的旧卒,好像在懿文太子的手下当过马前卒,能在成百上千场大小战役活下来肯定宰了不少北羌蛮子,保不齐那场号称千古绝唱漠北之战他也参加过。” “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命不容易,没有莫大的怨气和执念,怎么会背弃前半生的荣耀投身起义军?” “东北军镇的旧卒,看军服还是老样式,虽然朝廷明令禁止将士退役后携带旧物返乡,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刀剑、弓弩就别想了,几身破旧的军服还是有空子可钻的。” “西南军镇的老兵,看摇晃的旗帜图案是二十年多年前的新耀军。我的天呐!那支军队不是全军覆没了?” “三千名从京都出发的年轻士兵被派去西南剿匪,雍和亲王作为主将,配合当时刚刚从军没几年的睿端亲王作战。” “柳花子,占据西南五山,四十二河,手下聚匪寇万人有余,打家劫舍,数不清的商队都吃过亏。当地官府无力抗衡,避之不及。” “交战半年有余,任务圆满完成。回来的除了雍和的亲兵,三千将士俱为国尽忠。” “兵部是这样禀报上来的,这个瞎了心的雍和到底说了多少谎话,做了多少恶果。”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雍和请来的,而是奔着他来的!” 都是为朝廷鞍前马后,九死无悔拼命的好兵啊!睿和亲王越看越心凉,心中动荡的不止是五味杂陈,而是复杂到难以言语的情感。 难道真的是朝廷对他们不起?成千上万人放着日子不过,选择推翻曾经誓死守护的国家,不用问,圣人有错,亲王也有错,每一个吃着朝廷俸禄的官员都有错! 叛乱不止是想要颠覆一个王朝那么简单,一个人的怒火可以浇灭,一个人的不甘,可以平息。 那如果是一千人,一万人,或者是数万人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想要不动刀兵的劝退所有人,那就真的难了! 第263章 清君侧 京都有人口上百万,旧时的南安也有大几十万百姓,剩下的州、郡加起来还有五百多万人。 将近千万百姓的天朝,被几十万各级官吏管理,这其中尸位素餐的败类有多少,圣人想象不到,睿和亲王却是不敢细想。 道理都明白,但能身体力行的少之又少。国家的蛀虫屡清不绝,每次科考都源源不断的输送清正人才,不到两三年,新一批的贪官污吏过为尤甚。 抓贪腐、治专权,惩处的越狠,反扑之势在暗地里则更加汹涌。 睿和亲王知道圣人尽心尽力的维持了很多年,但仍旧无济于事,作为王朝的修补匠,砌好了东墙,则西边的屋檐又漏水,实在让人苦恼。 大厦将倾,如何力挽狂澜?睿和亲王没有一点底气能做好,最能在此时此刻开口的唯有圣人。 站立了一个多时辰的圣人依旧身躯笔直,面对着跃跃欲试的城下叛军缓缓道。 “你们都是抛头颅洒热血跟着我起家,你们为孤打下这个大好河山,到了分功行赏的时候,孤也不会忘却你们。” “像前朝那些忘恩负义,杀功臣,算旧账的君王,孤最为反感厌恶!” “孤有愧于懿文太子,不算是个好父亲。没做到与先皇后允诺的白头偕老,不算是个好丈夫。不过,孤愿意做个好君王。” “用人时假装礼贤下士,功成名后再弃如敝履。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别说这叫什么帝王权术,做大事,不拘小节。没有底线的都不能称之为人,何况还想做圣人?” “你们都曾是孤麾下最得力的将士,是这个国家最坚实的脊梁。” “你们有何委屈,有何要求都可以和孤说,咱们今天有的是时间,就像坐在自家庭院里聊天的亲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怕冒犯~” 城下的叛将听到圣人的挨个点名内心大为触动,谁能抗拒的了一国之君念诵自己的事迹与过往? 苦难的滋味不好受,可只要有人知道你的苦,理解你的难。那即使有天大的委屈,也会释然不少。 超过半数的叛将默默低下了头,仔细想想,圣人确实是个好君王,对待将士不爱摆架子,可以算是做到了一视同仁,体恤万民。 沉睡的初心被唤醒,奋斗的峥嵘岁月历历在目,这些叛将并不是嗜杀的魔头,都是因为憋着一口气,窝着一团火才选择揭竿起义。 有了圣人的亲口安抚,心存良知的耿直汉子们纷纷平复的怒气,手中的紧攥的宝刀都暗暗松了几分。 就像医生治病,不但要清理好表面的疮口,还要深挖病灶,调理清楚内在的顽疾,这样才稳妥。 睿和亲王猜测的没错,他们对这个国家有遗憾,对待圣人有怨气,但最为主要的是对雍和老贼的愤恨。 如今朝堂的乌烟瘴气,全是拜雍和一党所赐。上行下效,亲王喜豪奢,擅弄权术,手下的朝廷大员自然学得精髓,大肆敛财,买官卖官,人情世故耍的登峰造极。 党派之间的厮杀,甚至已经到达了,非我党内,其心必异,非我亲者,出手必杀的地步。台前是和睦共事的同僚,台下便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朝廷的中枢机构是这个风气,地方州郡的造作可想而知,有这些妖物翻江倒海,百姓能安心过日子才怪。 朝廷斗争,波及到了军营。克扣士兵的粮饷不算新鲜事,但自先秦以来,军功爵制成为了普通士兵上升的铁律。 想当将军,就靠双手自己打出来,双腿踏上敌军的阵营。斩杀敌人的首级是军人腰杆硬挺的来源。 亘古不变的真理,在本朝却成了笑话。军功和资历在今天远不如两句奉承话,两锭实打实的金子。 从军十五年,斩杀敌人首级两百三十颗的老卒,至今仍是名头最小的校尉。 靠着站队和送金送银入伍半年的新兵蛋子,摇身一变就成了都尉。 见了面就得鞠躬行礼,敢有半分忤逆就得挨军棍! 在雍和亲王执掌下的兵部,在军伍里有一句笑话:“兵部样样精通,唯有不会打仗一个毛病~” 仗着边境的便利条件,走私盐铁送往外族部落,一来一往,收入十倍不止。 虚报人数吃朝廷的空饷,等到刺史检阅核实人数,再以零散的铜板雇佣民夫假扮士兵充数。 再说些不为人知的事,全国军镇的屯田超过八成都被封疆大吏变卖给了地方乡绅与门阀。 第264章 叛将有话说 没了土地,士兵们的粮食供应不上该如何? 天灾频繁,颗粒无收,请朝廷调集军粮,以解燃眉之急! 敌军来袭,烧毁我方粮仓,火光冲天,数十万石粮草荡然无存,为保军心安定,请朝廷紧急救济! 随便扯些蹩脚的谎话应付朝廷,再找几个不顺眼的将士当替死鬼,危机自然解除。 圣人可比地方门阀豪族好糊弄的多,一句恐怕军心不稳就足够让其咽下所有的不满,乖乖交钱交粮。 各位看官看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大半。这种不良的社会风气会造就什么样的时局? 坏人、恶人勾肩搭背,享受着鼓瑟吹笙,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好不美哉,快哉! 而生性纯良的普通百姓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压榨,耿直率真的忠良之辈忍气吞声,看着这群蛀虫残害盛世,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几十年前,他们还都风华正茂,为了家园而战,为了正义而战,背后给予他们力量的是家人,坚实的支撑是朝廷。 几十年以后,本该入土的年龄再次集结残部,拉拢起大大小小的队伍汇集到一起,却是剑指朝廷的中枢,整个王朝的心脏。 就好像自家田地里精心培育出的庄稼,即使有一天不种了,也应由他们自己亲手拔除。 “圣人!兄弟们笨嘴拙舌,有些话不好意思开口,就由我大着胆子说几句荒唐话。” “我们都是些大老粗,不敢说对这个国家有功,但也都尽了最大的努力。” “小老儿的三个儿子都葬在了西北边境,我也瞎了一只眼睛,丢了一条手臂。” “先帝荣登大宝,大赦天下,清算了前朝狗皇帝留下的烂账,农民有地可种,有家可养,四海归心。” “所以我父亲在我八岁那年,毅然入了边军,北羌蛮子想毁掉我们的一切,就是豁了命也不许!” “您不是顺位继承,玄武门发动兵变,我们这些糙汉子心里不痛快,但是您的家事,我们没资格评判对错。” “整顿吏治,裁撤冗官,大刀阔斧的改革反腐,您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体恤百姓的好事。” “不但我服气,所有人都知道遇到了一位顶天好的明君,被窝里睡觉的时候都能笑出声来!” “我的三个儿子为国而死,没什么可遗憾悲伤的,我为他们感到骄傲!” “但,这些年,您究竟是怎么了?” “雍和老贼干的恶心事连我们都一清二楚,您就真的丝毫不知?我不信,在场的人没谁相信!” “懿文太子惨死边疆,雍和老贼功劳再大也罪无可恕!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那个敢与天下为敌的圣人怎么就沉默了?” “纵观今日之朝局,半数官员出自雍和一党,做尽蝇营狗苟之事,草菅人命更是家常便饭。” “黄河水患,朝廷拨放的粮食,落到受灾百姓手里的仅仅是九牛之一毛,有多少百姓被活活饿死?” “圣人听到的数量是几十、几百、还是几千?整整三十万啊!!!” “开国时先帝创办科举,至圣人登基,创立进士科,增加武举,只论才学,不看家世,尽力平衡南北举子人数,多好的盛世景象?” “而今天呢?在雍和一党的操控下,除了天子门生还有个公平可言,地方的州、郡官员,皆是先看门第、后凭银两。家世不硬,腰包不鼓,想做官成了白日梦!” “为了当官花了大价钱,当官之后,便更不忘大肆敛财。” “牙牙学语的稚童都会的一句顺口溜: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说理讲情看家世,爹受欺负儿受冤!” “圣人,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装聋作哑,雍和老贼的势力愈加做大,整个南方世家以其为马首是瞻,就这样的太平王朝,究竟还能撑多久?” 实话总是刺耳,城下的叛将唾沫横飞,脸色憋得涨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简直要把肚子里积攒了多年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 叛将说的是忠言,忠言往往逆耳。最重要的是,老将的话语间触及了不少圣人的逆鳞。 旁边睿和亲王听到都心跳加速,暗中捏了一把汗,贴脸开大,敢做到这点,真算得上英雄了。 单就一句,不是顺位继承,放在平日就会喜提九族消失卡。从某个角度上来看,骂雍和就是骂圣人。 而圣人没有动怒,眼角的杀机转瞬即逝,随即轻叹一口气,重新恢复到了面带微笑的模样。 第265章 除奸佞 “哼,边疆的乱势,圣人应该也有所耳闻了吧!南方也没消停,睿端老贼比起雍和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集结了十几万兵马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能听到圣人不厌其烦的叨念我们众兄弟的名字,诉说着那些不起眼的陈年往事,看来大家的选择并没有错。” “三万兄弟,来自四海八方。虽被世人称为叛军,钉死在耻辱柱上,背万世之骂名,实际上却都是些不愿意同流合污之人。” “我们明面上拿了睿端的钱粮,集结成一股不小的势力,却不是要替他卖命!我们是另有所图!” “今日打入京都,众兄弟们不是为了争夺圣人的皇位!糙汉子们都心知肚明,我们没那个本事~” “奸人当道,杀之即可,奸臣当政,迷惑圣心,祸国殃民之根本。您不愿意杀奸臣,那就由我们自己来讨公道!” “除奸佞,不惜以身入局,粉身碎骨全不怕,誓杀雍和老贼!” 将近三万叛军随即轰隆隆的调换方位,围堵在另外三面城门的大军调转马头,汇集至一处。 半数的骑军,半数的歩卒。士兵都是见过血腥,打过硬仗后活下来的大好男儿,不算是国家的脊梁,也是重要的几根肋骨。 清瘦显英武,剑眉显杀气,几万人所形成的压迫感让城头上没经过大风浪的宦官头皮发麻,头发丝都开始打卷。 马头黑压压的绵延至数里之外,血浸透的发黑发乌的皮革头盔夹杂在其中,制式长刀与长枪反射出一道道晃眼的亮光,我的亲娘,好大的阵仗! 京都太平了几十年,两代人没亲眼见过战争,玄武门兵变都是悄无声息的皇城内完成政权的更迭。 万幸的是这座六朝古都,看样子今日能免去破城之祸。 两国交战,因一念之差,伏尸百万。眼下的情景同样是如此,叛军不要破城,只要杀雍和亲王及其党羽。 交人便可平息叛乱,只是圣人已经允诺了雍和亲王削官罢爵,不治其罪。圣人金口玉言,一诺千金重,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且真要株连到其党羽,六部便得只剩下空壳不可!比起前朝的巫蛊之祸,肯定更会使国家元气大伤。 叛军已经说出了要求,同时坦露了底线。圣人的颜面又不能不顾及,想要皆大欢喜的结局,不容易,很不容易啊! 圣人沉默良久,不许诺也没拒绝,脸色愈加晦暗。 睿和亲王轻咳嗽两声,对此刻的僵局不知所措。台阶有了,但任谁也不好下。 还得缓和两边的情绪,大不了就由自己扮演个遗臭万年的恶人好了。圣人在乎名声,不愿杀害同族弟兄,那自己带着卫队揪出雍和老贼,替他担了这个恶名。 先熄灭了叛军怒火,再从中斡旋缓和,最多再杀几个毋庸置疑的贪官,这场闹剧也就该收尾了。 不论如何,仗肯定是能不打就不打,三万人不是三万头猪,真吵翻了,大举攻入京都,杀红了眼,第一刀斩的是奸臣,第二刀保不齐就会落到清官贤臣的脖子上。 寂静,一盏茶时间沉默尤为漫长。 圣人眉头紧锁,看样子还在纠结,里子面子分明是都不想丢。 冯大猷意识到除了几十号亲兵以外根本指挥不动这伙嗷嗷叫的老卒们,尽管他已经毫无战意,但仍无济于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只能听天由命。 众叛将互相对了个眼,耐着性子沉下心来,得到示意的士兵们外松内紧,若是能听到想要的答案,自然什么都好说。如若不能,那便是死敌! 睿和亲王紧张到了极点,正要迈步做些什么,一队制式军装的黑骑从内城鱼贯而出,溅起尘土飞扬。 齐整的马蹄声,叮叮当当的兵刃摩擦声,浓重的血腥味暗示着这伙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被簇拥其中的人身着素衣,苍老的面容还带着一股轻松。 被罢官圈禁的雍和亲王! 不请自来,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不顾圣旨,趁着皇城兵力空虚,调动压箱底的残余玄甲兵杀出府邸,无疑又增加一条十恶不赦的罪状。 若携带家眷财产,从暗道潜出城外,逃出生天还能理解。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从容赶往城楼,这究竟想要来干些什么?几百步外的叛军坦露心悸,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连骨带肉的咬碎。 聪明的雍和不会不知,难不成是破罐子破摔,想要自投罗网,故意的自寻死路? 第266章 磨牙吮血 睿和亲王眉毛竖起,五脏六腑气的快要炸裂,猖狂,太猖狂了!给你机会你是真不中用,洗好了脑袋自己来送死,不杀你既不是天理不容! 雍和亲王翻身下马,面对睿和亲王的征北军老卒微微一笑。龙武军与武骧卫见到这位曾经的一手遮天的重臣没得到明确命令,谁也不敢拔刀相向。 大手一挥,几十号玄甲兵呼啦抄散开,形成大大的包围将圣人、雍和、睿和三人圈在其中。 “大胆!你要干什么!” 睿和亲王拔出腰间宝刀,老管家苏迟不管三七二十一,正要呼叫征北军将其就地正法。 雍和却“噗呲一笑”,连迈三步,用手轻轻托起了睿和亲王的刀背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又急~” “人越老了,胆子反而越小,你瞧圣人是多么不动如山?” “我的人头放在你的手里,总该安心了吧。让手下都退下吧~” 不同于往日,一向喜豪奢,非蜀锦不穿,玉石从不离身的跋扈亲王,现在穿着朴素,就连先帝赐予其的玉扳指也被刻意摘了下来。 檀木发簪挽起了黑少白多的长发,素衣大袖飘摇,布鞋走起路来更加轻快。 没有了金玉加持,眉眼间也消失了暴虐傲慢的气息,雍和亲王清清爽爽的样子让在场的每一个都感觉陌生的很。 睿和亲王瞪着眼睛端详着斗了多半辈子的政敌,早就想居高临下的把刀架到其脖子上,真的做到之时,反而没有了想象中的快意解气。 几个弹指后,雍和亲王知道睿和不会动手,便嘿嘿的笑了笑,转身慢悠悠的走向圣人。 翠绿的扳指握在手心中,虽然捂了半天,但依旧发出沁人心脾的清凉。 两只苍老的手时隔数十年后再次接触到一起,宦官们脑袋发昏,瘫软感从小腿传到后腰,这种场面做梦时也难以梦见。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因为吵架而多年未见的挚友突然和解,只需互相轻挑眼眉就胜过了千言万语。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总是省心省力。你知道我的所求,我明白你的所需,互相成就,互相得到想要的结果。 清风拂面,高处不胜寒,没有了任何担忧的雍和亲王双手轻拍。 残余的玄甲兵再次移动,几个闪身后脚尖驻地,分别肃立于城楼之上。 党羽多,仇人更多的雍和探出身子,堂而皇之的直面城下众将士。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场的叛军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都被雍和亲王所害,将心里的怨气团起来汇聚一处,可将天地遮蔽。 不用将军下令,成百上千名弓弩手利箭紧绷弓弦,齐刷刷对准了雍和亲王的狗头。 歩卒同样咬紧牙关,牙齿磨损的吱吱作响,更有的老卒情绪太过激动,双目充血冒火,心跳将要撞破胸膛,拎起长枪忙做抛物状。 不算太迟,十几年都等了,只需要一个契机,大家伙必定是争先恐后的有冤的伸冤,有仇的报仇。 做官做到雍和亲王的份上,亘古少见。圣人终有万千不是,但百姓仍愿意体谅他,信任他。 万恶之源雍和亲王,打着圣人的旗号铲除异己,几十年里败光了所有的好人缘,朝廷官员皆畏之如虎,而底层的百姓对他早就恨入骨髓。 “将军,叫兄弟动手吧!” “只要您下令,一个弹指间我准保他变成刺猬!”按耐不住的年轻士兵双手合十,愤怒请战道。 “诶,我不同意。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忘了有多少袍泽被他当成弃子,丢在山沟里孤立无援而活活饿死耗死吗?” “一定要把雍和老贼捆起来以酷刑走上一遭,最后再当众剥皮抽筋,一刀一刀凌迟而死才能解兄弟们的心头之恨,才能告慰亡人的在天之灵!” 相比年轻气盛的士兵,老将军们互相对视,有人犹豫的点头,也有人轻轻摇头,更多是抱着观望的态度,瞧瞧雍和亲王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听着对自己的处置方式,雍和亲王没有心惊胆寒,反而呈现了一种超脱的神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早就死了,心死了!自长子朱镇英宴会惨死,他的三魂七魄便离体了多半。 拖着残躯护佑宠溺的长孙女祥硕长大,而在即将计划成功之时,在同一地点,同一场合之下,孙女的意外离世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孤家寡人,胜似孤家寡人,没有了最爱之人,就算拥有了整个天下,整个世界又能怎样? 他一个老棺材瓤子,活不了几年了,每日不落的药酒只是在强撑罢了,现在的他活够了,也活腻了! 第267章 驱虏破阵乐 “镇英,你急切的去找了娘亲。祥硕不喜欢我这个祖父,也去找你团聚了。” “爹爹一辈子做的错事太多,只希望能慢一点下地狱,路过奈何桥时多看你们几眼。” 一盏茶的晃神过后,雍和亲王坚决的迈上墙头,颤巍巍的作揖再作揖,两鬓的白发随风飘扬。 猫哭耗子,假慈悲。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故惺惺作态,想博得几分同情心不成? 城下的士兵们不为所动,将军把这出戏看在眼里,心头的迷雾更重了几分。 接下来的一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只见雍和亲王毫不犹豫的身体前倾,身躯直挺挺的从几十米高的城头径直坠落。 面门与坚实的地面亲密接触,没有一丝躲闪。脑浆奔现,鲜血呈井喷状散布几丈开外。 手拿武器的年轻士兵彻底惊呆了,脸颊上温热的血迹告诉他们雍和亲王的死是真实的。 是自杀!雍和亲王选择了最体面,也是最不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荒唐的一生。 叛军陷入短暂的骚乱,城头上的禁军与宫女宦官同样惊骇不已。 就这么死了?罪状罗列了几十条而不死的雍和亲王,最终自愿以死谢罪。一辈子没向人低过头的他,为了平息叛军的怒火,而挺身而出? (这家伙是不是拿错剧本了?还是得罪了编剧,死的如此潦草?) 以平和的心态纵观历史,其实会发现很多相似的例子。有因意外而跌落粪坑呛死的国君,也有永远沉睡在睡梦中,被最人畜无害的宫女而勒死的帝王。 他们死的同样仓皇,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雍和亲王哀莫大于心死,自尽而亡是最好的归宿,相比与老死禁宫,苟延残喘的度过余生,现在的死法更加体面,也更能平息各方的矛盾。 不等所有人从雍和坠楼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禁让这些见过世面的再次唏嘘不已。 傲立城头的残余玄甲兵,几乎同一时间再度拔刀出鞘,反手将锋利的刀刃架到了自己的脖颈。 “恭送主公!”伴随着沙哑的嗓音。 “唰~唰~唰~”干脆清晰,玄甲精兵,擅长割别人的喉,割起自己的喉来同样利落。 十几名铁血男儿,人头落地,主死奴随,仅稍慢一步。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人是奸,哪个是忠? 在世人眼中,雍和亲王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膛,而在玄甲兵的认识里,是这位公认的十恶不赦救了他们的命。不分黑与白,善与恶,主子的吩咐就是天大的命令,谁也不容改变,而既然唯一的主子死了,他们唯有跟随! 圣人没有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保全了帝王的威严,叛军也停下了迈入深渊的脚步。 奸臣自己跳出来了,皆,大欢喜。 恰到时机,圣人小声吩咐几句,脚步声嘈杂急促。 早就在等候多时的,教坊司舞伎红袖挥动,宽袍大袖摇曳生姿,但目光坚定,表情严肃,带着淡淡的哀伤,不似宫廷舞时的笑靥如花。 乐官齐齐出动,由缓至急,鼓点从细碎到厚重悠长,五孔笛清脆婉转,编钟从深宫移至城头,乐师娴熟的逐个敲击,时而声若洪钟,震撼人的耳膜,时而绵长起伏,冲击人的心灵。 琵琶声强势入场,银瓶乍破,清脆且撩人的音乐声仿佛拨动的不是琴弦而是心弦。 大弦嘈嘈如急雨,似箭雨破天盖地,冲锋号角刻不容缓。小弦切切如私语,像极了忙里偷闲时士兵们在夜深营帐中互相调笑的轻松。 箫声先是舒缓阴柔,在顶级乐师的技巧演奏下,引人进入了一片苍凉空旷的大漠。隐隐有沙沙风声作响,剐蹭着脸颊。 各种乐器发出的声音时而独立时而交融,即便是大老粗也能品得出细糠的味道。 震撼之余,不少人又突然觉得旋律有些耳熟! 随后上百名宫女聚拢一处,排成扇子面形状,没有经过刻意的排位,高矮胖瘦参差不齐,其中年龄最小的刚满十五岁,最年长者不超过二十五岁。 多是青葱的年龄,说起话来还未脱稚气,鬓角的绒毛挂着水珠,异口同声开始了哼唱。 “受律辞元首,相将诛杀叛国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盛世太平人~” 仅唱了两句,死去的回忆如潮水般侵袭。 城下的老卒,打了一辈子仗的将军们顿时湿了眼眶,挺直的腰板猛然间弯了下去。 “是驱虏破阵乐!” “破阵乐是王朝初建时的军歌,后圣人即位时带着军队大破外族,仅为凯旋时所奏!” “破阵乐就是凯旋之音啊!” 第268章 猛士守四方 将军们泪水涟涟,在青壮士兵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立。 细看城下的三万叛军,年过半百的占了上千人,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又占了超过半数,二十多岁的青壮年仅有万人。 这支算不上年轻的队伍成立仓促,装备比不上皇宫禁军,团结程度比不上睿和亲王的征北军。 可就是这种队伍,从南方至北方经七省,越过十六道关隘,竟能屡战屡胜,无一败绩,何故? 就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是为正义而战,他们是用自己的力量护国、救国。 现在很多误会已经解除,奸臣已经得到了惩处。那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上一次听破阵乐已经是十几年前,他们还是王朝的功臣、良将。歌词就是他们心中的理想,哼唱的声音传遍五湖四海。 歌声犹在,物是人非,他们这些做了弥天错事的人还配享受此曲吗? 迷惘之际,圣人振臂一挥,高声喝道:“今日再奏破阵乐,既然为我朝将士,当同声共唱!” 城下老卒闻声忍不住哭出了声,伴随着哽咽声,吟诵声从几百人到几千人再到万人。破阵乐声余音不绝,笼罩着整座京都。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行似水清~” “戎衣更不着,今日归园功告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民义献大猷~” “且看偃革后,便是万世太平秋!” 歌声减弱,京都危机也随之烟消云散。 回顾整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先是解除了冯大猷与圣人之间的芥蒂,没有了善战的将军,三万叛军的战斗力缩水至少三成。 骑着高头大马再度进入京都城内,冯大猷突然想起来那位老者相送的第三个锦囊。 撑开弯曲的纸条,只有寥寥两行字,没涉及到破阵之法,也没有脱困之计,仅是暖心的写道:“向前一步或向后一步,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决定下了就不会后悔。” 前一秒还是叛军,自然刀兵相向,后一秒重归老乡,京都民众重归好客热情的品格,为远道而来的将士们烹调羹汤,劲道香甜的麦饼用大筐一摞一摞的运送。 没有狼吞虎咽你抢我夺,早就饥肠辘辘的士兵们破天荒吃的很斯文,喝羹汤时小口轻抿,吧唧嘴的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矜持的很喽~ 冯大猷赶着去见圣人请罪,顾不上吃喝。刚刚移步至城楼下,身着银白盔甲的龙武军便因职责所在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等盘问与辩驳,突然人群中一名年轻的禁军身形摇晃,嘴角不住的抽搐,豆大的泪珠颗颗砸向地面。 随即令众人更加惊骇的事发生了,冯大猷手中的马鞭滑落,踉跄下马,几近疯癫的冲上前去,握住了年轻禁军的双臂,语无伦次道。 “建元,儿啊~儿啊~” “爹爹来了,爹爹来晚了!” 月明依旧,位于整个京都中轴线位置的太玄殿内,龙椅上空空荡荡。圣人选择坐在下面,微闭双眼托腮休憩,胞弟睿和亲王赐座,相隔几步之外。 太监和宫女都被支了出去,安公公官复原职,守在大殿门外,不许任何人擅闯。 亲兄弟二人平起平坐,两杯热茶、四碟茶点、两盘干果、两盘鲜货。相互之间不必恪守君臣之礼,所谈之事只是家事。 “小子,跟我说实话今天有没有被叛军的阵仗给吓到?” “你就不怕万一谈不拢,两军擦枪走火,纵然咱们不会被万箭穿心,京都城也会凶多吉少?” 圣人用调笑的语气,对弟弟问道。 睿和亲王嘬着牙花,同样不像皇室子弟的样子,干脆撩开衣角,抖了抖腿。 再多年培养出来的端庄、文雅,进入军营一个月也就都磨没了,在官场上肯定要拿架子,私底下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哥,从数月前收到你的密信,知道了万寿宴的计划,我就开始惴惴不安。” “用你从小教训我的话形容,我真是个沉不住气,瞒不住事的人。轩亦不在身边,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肚子里藏着这件天大的事,好悬没把我憋死。” “万寿宴前夕,得知了江南的变故,我是真的忍不住了,只想先行起兵,将所有的计划往前推进。” “幸好和文悄悄给我下了点药,把我困在了床榻上,才没有做成出格事。” 圣人静静的听着弟弟的答非所问,没有动怒,只是呵呵一笑,抓了把莲子塞到弟弟的手中。 嚼着干香微苦的莲子,睿和亲王给圣人添满热茶。 第269章 臣弟请战 “哥,我胆子从来就很小,现在成了老头,就更禁不住事了。” “你就真的那么胸有成竹?就赌那一首破阵乐能够唤醒叛军的良心?” “万一那三万杀红眼的叛军不为所动,一意孤行冲进京都,咱们手中的千人禁军和享尽人间富贵的权宦们可根本拦不住他们!” “届时我只能勉强护你出逃,京都沦陷的消息不出三日便会传遍大江南北啊!祖宗之基业荡然无存,亡国之君的恶名必将钉死。” 宫灯明亮炙热,黑暗处一只飞蛾扇动翅膀挑逗般在上方盘旋。 圣人面带笑意,随手一挥扇出风,飞蛾便无力支撑径直坠入火焰,紧接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空气中只不过多了两股略浓厚的青烟。 “冯大猷的儿子,在半年前就被我在乡野找到,并且安置在了最忠诚的龙武禁军。” “爹和儿子闹得你死我活,除了咱们生在帝王家的人能干得出来,寻常人可下不去手。” “有了这颗重要的棋子,咱们在先手上就占了优势。冯大猷绝不会动,更不敢动!” “其次,半月前我就洞悉了这支叛军的动向,你以为万寿节上的百叟宴是白办了?” “这些散落在全国各地的老臣,在各个州、郡、府里都有门生、子弟、故交,比我手中的厂卫知道的更多、更广。” “稍加感化抚慰,这些人便感激涕零,将知道的一切写成了一份份密折子,递到了太玄殿的案牍上。” “既然知道了底细,便能提前想出应对之法。叛军的事也就解决了大半。” “况且就算叛军真的打起来也没什么好怕的。” “孤于半月前便抽调渤州的备倭兵赶赴京都,正于十里之外的山里安营扎寨。” “城头上,苦口婆心的劝他们归降,只是想给这些人一个体面。同族相残,说到底耗费的都是王朝的国力。” “但他们若是不想体面,自然也有不体面的方式。沉寂了多年的精锐八万人马,想拿捏区区三万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啊!” 睿和亲王没忍住叫了一声,很快便释然。自己老了,头脑发昏的同时心也软了。但圣人依旧是圣人,没变。 宝剑藏鞘于内,初试方显锋芒。 号称国亡,兵不动的备倭军,其实也只不过是圣人故意埋下的一个棋子。提前十几载就为了谋划一个可能,为今日能出其不意,这份心思诸君也就是想想,真能做出来的也就只有圣人而已。 有些老不死的谋士自认为算无遗漏,摸清了圣人的心思,实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窗外的月亮格外的凉,圣人望着月色却无神清气爽之意,反而背影中多了几分孤家寡人的凄凉。 “西南军镇设立时间最早,首任军镇统帅也可以称得上是前朝余孽,但老将军审时度势的能耐顶尖且毫无野心,只想偏居一隅做个封疆大吏。” “代代相传,安分守己,孤自然也乐见其成,但爷爷的想法与儿孙之间还是有着隔阂。含着金汤匙长起来的孩子,很难明白大棒敲在脑袋上到底有多疼。” “西南久无战事,老百姓也根本不念朝廷的慈悲眷顾,没见识过北方兵将的凌厉,时间久了就从骨子里也觉得王朝兵弱马疲,不堪一击。” “睿端亲王自以为拉拢了几个西南实权土司便壮起了胆子, 又以十车黄金换回了西域僧兵之主的一句轻飘飘的许诺。” “可笑,实在可笑!” “睿端的心腹前脚走,西域都护府就忙给我呈送加急密折,僧兵之主紧着撇清嫌疑,将礼单完完整整的送到了京师。” “谁人道西域人憨直野蛮,这才是聪明人~” 睿和亲王“嘿嘿”一笑,并非奉承,只是道出了其中关键,西域之主年前就拿了朝廷给的两座金矿的开采权,区区十车黄金,孰轻孰重,三孙孩童都算得清楚吧~ “哥,有了八万备倭兵的加持,睿端的狼子野心便无处施展,大不了我带人走一趟,让西南的贼子见识见识横刀的锋芒,定要提着反贼的头颅铩羽而归!” 圣人捏起一颗剥好的硕大荔枝严严实实的堵住了弟弟的嘴巴。 “一把年纪了,还没过够马背征战的日子?把心放在肚子里,轮不到你。西南是要人平定,我已经命冯大猷明日领兵征讨!” 重新被唤醒斗志的睿和亲王还不罢休,又跃跃欲试的小声问道。 “哥,北羌数十万大军已经迈入王朝边境,西北边疆绵延,多年来无将才出世,仅靠马守城恐怕难以应付,我愿领征北军老卒率先杀敌!” “不可,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京都的肃清还没有结束,你要奉命彻查,绝不姑息。不止在庙堂,后宫凡是有染的嫔妃、王子一个也不能轻易放过!” “吃着孤的饭,却要砸孤的锅,这些混账们也就不配活于世间。” “这些糟乱事,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孤这个为父、为夫的不方便亲自动手,有资格做这些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第270章 霸业宏图 圣人盯着对自己没有半分坏心思的弟弟看了又看,耐心的分析起了西北的局势。 “数月前,马守城就已经奉命入京过一次,他是王朝西北边疆的中流砥柱,按规矩,家眷必须留在京都。” “半辈子的香火情,孤信任其绝不会做出谋逆之事,便赐予其令牌,可随意返京不受边防盘查。” “那个老家伙年龄大了,牵挂多了不少,每隔三个月总会悄悄回来看望长女和小孙子,而这次回来,却破天荒的求见于孤,带来了西北暗流涌动的奏报。” “明君在百姓眼里是个好事,可在文武百官眼中则是碍眼的家伙,不摆出昏庸无道,手足相残的事,他们怎么会放松警惕?” “继而的君臣宴会上的不欢而散,也不过是酝酿已久的一场大戏。等到马守城出了京都,雍和亲王果真急不可耐的派人追杀,若不是孤派影卫乔装异族武士护佑,我西北大将便魂归混沌了。” “西北不乱,雍和亲王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庙堂上的老狐狸们也不敢清清楚楚的当堂站队。” 睿和亲王眼睛瞪大,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惊讶的发声。 “哥,难道,西北边镇接连被破,三十万北羌蛮子差点就冲入王朝腹地的事你都知道?还是说,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语罢,睿和亲王才觉出刚才语气过重、过急,用词不像是提问,更像是质问。 普通农户的兄弟之间当然很正常不过,但在皇家则是足以杀头的罪责。 圣人的喜怒不能按常理而论,凝望着情绪激动的弟弟,内心中反而生出了些欣慰。 皇室子孙可以无才无能,但要是心里连江山社稷、百姓安危都装不下,那才是真的可悲。 “没办法~田舍里的老翁一辈子操持着家里的大事小情,临死前才算彻底解脱,君王之道相比更是千难万难。” “北羌蛮子如蓄势待发的猛虎,下山之势不可阻拦,趁着孤活着不将其打怕、打疼,难道要留给子子孙孙去啃这块难啃的骨头?” “刀兵一起,大江头百姓苦,大江尾百姓苦的道理孤懂,为了后世的稳定,多付出点代价,也是值得的!” “虽然百姓才过了不到二十年的太平日子,但当权者可不会这样想,羽翼渐丰便又想腾空直起。” “纵观百年王朝更迭,北羌之前还有扶羌,扶羌之前还有凉蒙,无一不虎视眈眈压在边境之上,窥伺我华夏王朝。” “草原蛮子的战斗力略高我们一线,不过我们在火器方面则高于他们一筹。这些年之所以不能将其根除,根本上还是西北之北草原过于辽阔,而他们的坐下马匹特别雄健。” “一旦蛮子察觉战争失利,便奔向苍茫的草原,几千人追着几十人跑的荒唐事成了常态。” “被迫一次又一次的放虎归山,不到三五年的时间贼寇春风吹又生,再度招摇旗鼓。” “这一次机会难得,北羌阿耶德比我还要年长三岁,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了,人老了总免不了犯些糊涂,有雍和给他画了个好大的饼,老家伙肯定无法忍住这个诱惑。” “既然所有人都希望孤做个睁眼瞎,那就顺势如他们的愿,将边镇的重要物资调回西北军镇,留下半空不空的城池作为一份见面礼了。” “几座边镇是引诱北羌饿狼的肥肉,马守城奉命则在第二线架起重兵防御,不让北羌蛮子的骑军越过一步,侧翼层层包围,要将其主力部队,全部咬碎吞下。” “孤已经决心要打一场硬碰硬的仗,二十万西北军镇的将士的性命,换北羌三十万颗头颅,看似不赔不赚,但只要坚持到最后,残胜也是胜利。” 睿和亲王把青年、老年的大半生时光都留在了军营,对于士兵们的感情深厚,都是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们的笑容在记忆中是如此单纯。 不管你门第、财富如何悬殊,只要在战场上拿着军刀站在同一旗帜下,就能心甘情愿为你挡刀。 二十万军镇的将士啊!两个月后的新春,有多少家的门户上不披朱红,反挂缟素~ 农家有句老话:“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睿和亲王在试儿时就紧攥着一柄木刀不撒手,稍微长成时更是不喜书卷、偏好枪棒。 九五之尊的位置,他想过,但也只是想了想,就算强塞到他的手上,他也做不来。 听到圣人的平淡的说起残酷的宏图大略,睿和亲王掩饰不住的哀伤。 圣人深知弟弟的脾气,不作批评继续道。 “天不遂人愿,这场仗应该是打不起来了。” “西北有了新动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北羌蛮子竟没有一头扎进包围圈,反而害了疯病耗时耗力专攻东北军镇......” 第271章 许诺江山 太玄殿外隐约传来更鼓房太监的报时声,打破了兄弟二人短暂的寂静。 睿和亲王试探性的提出领兵西南、西北,实则是为了江南的流民于倭患做铺垫。他的宝贝女儿还困在那,至今生死不知呢! 按理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前两次都遭到果断拒绝,第三次开口总能有些商量的吧。 然而,不待睿和亲王开口,圣人轻轻起身,语气忽而严肃起来。 “睿和,棋盘已经布好,棋手已经落座,黑白双方正杀的难解难分,孤为了这一局已经等了太久,相信对方也是如此迫不及待。” “你已经不在棋中,就好好的当个看客,为孤指点即可,万万不能插手江南的事。” 睿和亲王举着茶杯的手楞在半空,随即情绪变得激动,正要开口争辩之际,圣人目光猛然间变得锐利无比,语气中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以为我会不顾小康平的生死?她是我在后辈子孙中最看中的孩子,性格也最像我朱家人~” “但没办法,不得不承认,你老了,我也不年轻了。以后的艰辛苦难咱们无法再替他们遮风挡雨~” “我的那几个儿子、女儿你也清楚,都是些不成才的憨货,生不出治国理政的本事,为祸一方的能耐倒是纯熟的很。” “小小的一场宫变就吓得肝胆欲裂,怎么能担得起这万里江山?” “江南的事是个理不清斩不断的麻线团儿,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复杂难办。依孤看,康平那孩子能解的开。” “若是她能平安归来,这个位置,孤便决心传给她了!” 圣人面带微笑,指了指大殿上的龙椅,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啊!” “不可!不可!臣不敢,臣不敢!” 睿和亲王大惊之下语无伦次和桌案上的茶杯一般左摇右晃,起身便是磕头。 圣人没好气的摇了摇头,不轻不重的踹了雍和一脚,正像儿时嬉戏时一样。 不去看睿和亲王五味杂陈的奇怪表情,转而对着窗外的远方缓缓开口,像是在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 “孤为了这个局可是没少耗费心力,雍和亲王这根利刺已经拔的干干净净,朝中该杀该留的大臣也布置的差不多了,京都都捧出来当了诱饵。” “重整旧山河,重塑官场,都是为了迎接新君主,小康平你可别让伯伯失望啊~” ...... 相隔数百里的东南荒山山峰处,立着一间格外坚固的小屋子,小书童背负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压得小身板直不起腰。 比他年长超过四旬的老翁没有偷懒清闲,单手牵着毛驴,肩膀上吊着两大包书袋,汗珠布满了整个额头。 毛驴咧着嘴气喘吁吁,身上压满了锅碗瓢盆和杂七杂八,颠簸的山路叮当响作一团。 一老、一少、一毛驴像是逃难一般踉跄着进到小屋子里,卸去沉重的行囊。 小书童抹了抹汗珠,不待休息,赶紧熟练架起炉灶,操持着野菜白米煮粥,堆起柴火炙烤馕饼,以手扇风,来回翻动,生怕烤的焦糊。 肚子不争气的咕咕了几遍,小书童看着焦黄香脆的馕饼满意的笑了笑,忙小跑着返回屋内给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垫肚子。 老翁没有整理收藏了半辈子的书籍,也没有倒头小憩,而是摆好了棋盘,将脑海里的黑子与白字复位,不时挪走一颗白棋补上一颗黑棋,眉宇一会舒展一会忧虑。 看着端来的烤饼,老翁慈祥的点了点头,掰下大半张递到小书童手中,认真的以几颗残存牙齿与烤饼作斗争。 挨金似金,挨玉似玉。小书童大口嚼着烤饼,仔细观察起桌子上的棋局。 还记得三日前还是白子占于上风,已对黑子呈包夹之势吞并其中,忽而黑子则落在了一个关键位置,必死之态的黑棋一下子由变得活络,攻守易形了! “呜~爷爷!白子要输!!!” 囫囵个吞下饼的小书童急切的指着棋盘带着哭腔喊道。 少年的喜乐都写在脸上,老翁则不急不恼,中指敲起左上角的棋盘缓缓说。 “不慌,不慌。一时得势,一时失势,寻常而已~” “好不容易挑了个对手,真要是三两下就分出了胜负,岂不是太乏味了?” “你看这半部分,好几颗白子都落在黑子的咽喉之处,如悬剑在顶,黑子怎么能逃脱?” “来来来,你持黑子,我持白子,听我调度,咱倒要看看胜负几何!” 第272章 江淮枭首 江南之地,山缠水绕,又不似北方突兀的荒山,多茂林修竹,盛世太平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百年前江南的稻米便名扬天下,产量之高、品质之优,使天下万民心安,一州之地可解决全国温饱。 事至本朝,随着两广的稻田兴盛,江南不种水田改为广泛栽种茶树,青泥小火炉,翠叶上下翻。指尖上的点点,使江南百姓的腰间愈发鼓囊。 全国的几次征兵与沉重税赋只是压死江南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君不见春夏不分,节气不顺,冬雷震震,夏雨雪的怪异现象已经延续了三年。 一年又一年的辛苦成果弹指间化为泡影,农家的钱囊没宽裕到这种程度,除去衣食住行和无法避免的琐事开销,年末能有个二三两结余就是肥年了。 人抵抗天灾时往往显得十分弱小,积攒的银两三掏两掏也就变得捉襟见肘。 风不调雨不顺,何故?肯定要怪罪到当今圣人头上,声色犬马,不修德行才惹怒了上苍。 天怒人怨不就这么来的吗! 勤恳耕种做个良民既不能温饱,那作恶有何不可? 州、郡、乡、里的武夫闲汉最先挑起了大旗,张罗着相识的青壮男丁结成团伙扭头栖身于山间。 据相对太平地的青州官府的粗略统计,暗探来报,方圆三百里之内,盘踞的匪寇竟有十七股之多,势力最大的风铃坡贼众足有四百三十五人,势力最小的青狮帮也有三五十号人马。 穷人心疼穷人,更主要的是他们深知这些人打碎了骨头挤不出二两油水。来往的商队、每月负责呈交上级的转运使车马才是贼寇们的主要关注对象。 请问青州官府有多少衙役兵力?算上府衙里老眼昏花的笔杆子和后院扫地的老翁,将将可调动的人数仅有七百六十二人。 这点人能剿匪吗?真相互之间打出了火气,不被反围剿就不错了! 能拿得出的青壮都用来抵征兵人数了,没有万分紧急的事不得越上调兵,搞不好政绩受损,落下个治理不当之罪。 所幸贼寇们十分懂事,抢劫的财物总是不多不少,少有奸杀行径,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胳膊折了藏袖里,内部消化得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江南的贼寇横行,并非个例而是一个普遍现象,前文书提到过在监狱救周文雍的义士左乐贤(诨名:翻江飞龙)不也正是江南贼寇中的一股势力。 若把官府的贪墨无为比作王朝的暗疮,那这些贼患就是扎眼的道道伤痕。舟山郡的流民起义,半月之内先突破镇海县、顺势拿下塘西县、云丰县。 起义的风顺着南北大运河吹,一发而不可收拾。 江南穷苦百姓云集响应,山间的贼寇们也扯虎皮做大旗,幻想着趁乱成就一番大事业。 细思极恐啊!一旦多方力量结合起来,就是件冲破天的大事。 此时江南的东南侧,一座名为清风岭的山头上,房舍插满了深深没入的箭矢,茅草屋顶冒着缕缕烟气,断肢遍地,血腥气还未散尽。 半山腰处隐隐的痛苦呜咽声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体格健全的男丁正有条不紊的从山脚往上搬运着金贵的物资,一切都表示战争刚结束不久。 清风岭在万里山河中毫不起眼,但在整个江南的贼道上可是个响当当的存在。 大把头名为李江淮,意为名声响动江淮之间。曾做过地方的捕贼官,上任十年间屡立功绩,以雷霆手段打击贼寇,又有菩萨心肠为人仗义,故三江五省之内颇受尊敬。 两年前不知何缘故,被州郡辞官,从此世间再无李捕头,多了李把头。 其势力发展迅速,半年间便从十几人发展到千人之众,这也很好理解,李江淮为官时就有不少的贼道枭首以名利诱之,望其多行方便,高抬贵手。 既落入江湖,那同样收到敬仰尊重,既有贼道的老手千里投靠,又有受过其恩惠的百姓暗中相随,征兵时不放心把家中的小儿子送往军营,反而托付给了李江淮落草为寇,用老人们的话说,放心吧,跟着李把头,肯定能比从军多活几年。 江南灾情愈发严重后,李江淮的势力膨胀到了顶点,手下人马超过三千之众,麾下战将分兵掌控着大大小小七座山头。 李江淮坐镇清风岭,常年驻扎人马八百余人。实力傍身,不论贼道还是官道都对其异常恭顺。 第273章 借力打力 奇了怪了,到底是谁地上的祸不惹,专惹天上的祸?竟敢趁夜色进攻清风岭! 更奇怪的是,固若金汤的清风岭还真就被打下来了! 要知道去年秋末,奉旨巡查的节度使与清风岭的贼寇发生了冲突,崔节度使可是洛河崔氏的子孙后辈,门阀世家里都横着走的人物,怎会受底层贼人的鸟气?家族的荣誉也不允许他受辱! 在家族势力的运转之下,四千兵卒决心要剿灭清风岭毒瘤,不但配备了长枪、弓弩、甚至还调集了一支三十人的火枪队从旁压阵。 雷声大,雨点小。本是要扬眉吐气,反而丢了个更大的人。 四千兵卒都是东拼西凑而来的队伍,为的是挣人情,挣粮饷,出死力者凤毛麟角。 而清风岭贼寇不但熟悉地形,且战力颇为悍勇,打起仗来真有传说中北府兵的风采,都是走投无路后退无可退的莽汉,你们为了挣声名,他们为了活命。 清风岭在暗探的协助之下一路设下陷阱与伏兵且战且退,四千兵卒还没抵达山脚,便折损了八百余人。 李江淮手下七座山头的战将罕见共同上阵,喊的口号没有花里胡哨,气势却同样惊人,仅有四字:“你死我活!” 攻守战中,攻方总是吃亏的,要不然怎么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一千贼众各司其职,李江淮谋略在胸,指挥从容。 这场仗打了一个昼夜,剩余的三千二百余将士愣是没能前进一步,到了第二日清晨,人困马乏,再无还手之力,既勇闯贼窝,难免性命落入贼人手中。 潜藏在附近村镇的两千贼众听了一晚上的厮杀声,早就百爪挠心,看着落荒而逃的将卒,脑门绷着青筋抽刀围杀。 大战过后,招摇过市的四千将卒死伤近三分之二,崔节度使被流矢射中左腿,受伤不轻,应该下辈子只能跛着脚走路了。 清风岭贼寇当场死了三百二十八人,受伤五百余众。但因一战成名,反而多了近千人闻名投靠,实力不减反增。 正是这支不弱于正规军的扎手点子,于昨夜子时,却遭到了几百人马的偷袭。 从山脚到半山腰的明岗暗哨竟无一发现异常,等到清风岭聚义堂与屋舍四处起火,马圈的战马皆四脚朝天,口吐白沫被药翻了。 这伙人手法诡异,战力超乎了草寇的想象,有五年从军经历的五当家在睡梦中惊醒,手持钢刀和黑影战作一团,没想到手下过了三招便被掀翻在地,制式官刀抵在了咽喉处。 等着尘埃落定,除了大把头李江淮被两名蒙面壮汉请出卧房,山头上大大小小的贼头俱被捆绑的如待宰的年猪。 李江淮不惧生死,横眉立目望向罪魁祸首,只见一男一女潇洒登场,正是前几日率残部躲在雁苍山的朱轩亦、周文胤! 朱轩亦未着大袖飘摇的锦衣,换上了一身劲装素衣,略施粉黛英气逼人,身居高位者的气质虽经历磋磨也并不褪色,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看出并非凡人。 周文胤操持着宝刀,看似闲适,实则随时警惕着发生异动。 伤病痊愈的他硬被朱轩亦逼着喝了三天豹营士兵采摘的野山参汤,内外得到了调理,现在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态,有影卫的绝顶在前,不敢说是一流高手,但谦虚的说在二流武夫中肯定是拔尖的存在。 书再往前倒回几笔,方便各位看客听得明白。 那日打晕孙天,朱轩亦与周文胤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盛世太平下做个偷懒的清闲人无可厚非,国破家亡之际,一昧的逃避,什么地方才是安身之所? 原计划率领豹营残部赶赴东南军镇,以此作为据点来稳固江南地区,逐步剿灭舟山郡叛乱。 岂料,雍和亲王在京都谋反失败,江南流民侵袭,最先出现哗变的就是东南军镇。 东南军镇本来就是在世家豪族手中掌控,在第一时间那些怕死的老家们就亮出底牌,不留余力的抽调出分布在军镇的势力,用来守自家的产业。 前朝黄金军起义的教训历历在目,家族经过了百年时间才恢复过来,怎能让历史重蹈覆辙? 等到豹营的士兵持康平郡主的金牌赶赴东南军镇搬救兵时,只见到满地的凌乱,除了十来号年过五旬的老船官外,庞大的舰队和数万计的水兵早消失不见。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乱世之中,各为其私,咬碎了牙也改变不了这个客观事实。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朱轩亦多年在父亲睿和亲王身边过大场面,眼界、见识都高超的的很,早有帅才之风,便立马调整了新的部署。 第274章 悲催的山大王 残部收整行囊,一面沿途留下信号,收拢被冲散的豹营士兵,另一边终于联系上了仁善阁,“灭”字小队送四面八方再度迅速集结。 什么叫做风骨?得了孙天巨额赏金的老人们,放弃了难得置身事外的机会,只因朱轩亦一句调令再次回归。 有邪魔歪道的地方,也同样少不了正义之士。 五百名出生入死的老伙计们话不不必多说,仅仅相视一笑,就明白了的相互的心意。 他们这些人什么都怕,怕阿爹、阿娘的埋怨,怕自家媳妇的扫帚,怕熊孩子儿子的哭啼声,唯独不怕的就是跟着兄弟们在冲锋的道路上抛头颅洒热血! 很可惜的是,跟随朱轩亦在舟山郡抗击暴民的豹营兄弟们并没活着回来几个。 两千人的队伍,除了护佑朱轩亦逃跑的三百亲卫以外,五天的时间里,从附近各州郡只匆匆赶回来两百人不到。 从五品游击将军马骥带领着八十余人见到朱轩亦,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五尺高的汉子重重跪倒在地,泣涕声响彻山间,不停以头抢地,直到额头血肉模糊。 一千五百名王朝精锐的将士,征南闯北活下来的幸运儿,就这么死在了舟山这个小地方,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面对超过其十倍的人数,豹营士兵无一人有退却之心,打扫战场时,马骥曾悄悄返回,至少能给好兄弟收尸吧! 可悲的是,负责断后的上千兄弟,俱被暴怒的人流践踏,踩成了肉泥,再难分清哪个是骨,哪块是肉~ 马骥跟豹营的感情自不必多说,与之相处时日不多的周文胤闻言都掩饰不住的伤悲起来,眼圈通红,在心中暗自下决定,即使万难也要为这群国之栋梁报仇雪恨。 朱轩亦双手将马骥扶起,对着舟山的方向深深行礼,飞快的抽出腰间匕首,锋利的刀刃一闪割破手指。 “我康平公主,以朱家的姓氏担保,必血洗舟山,要所有伤我将士者以命抵命!揪住幕后真凶,砍下其头颅,告慰我豹营兄弟英魂,若有违誓言,人神共诛之!” 三百名豹营士兵齐齐跪倒,军心不散,战意达到巅峰! 舟山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清风岭在旁人看是块硬骨头,而在朱轩亦的计划中,反而变成了一盘滋滋冒烟的肥肉。 拿下清风岭,收服李江淮,既不会打草惊蛇,又能扩充兵力,一举两得。 王朝动荡,南北都有大仗要打,不能像以前大手大脚,父亲睿和亲王迟迟未动,也说明了朝廷日子过的并不宽裕,这支能打的过官府的土匪,作为替补队伍也勉强可以。 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破除,要打下清风岭,朱轩亦也费了些心思。 清风岭所聚贼众上千,日常生活的粮草、物资数额肯定少不了,清风岭地形崎岖,山峰陡峭,少有平坦之处也要首先用来建造屋舍,没有多余的土地耕种粮食。 既不能自给自足,那定会有专门的贼众定期下山采买物品。能携带巨额银两负责卖货的人,那肯定也深得贼首的信任。 不久后,果然不出朱轩亦所料,一队十几人的贼众化作普通商人的模样进入了几十里外的城内。 “灭”字小队趁着夜色,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了舌。经过一番外焦里嫩的审讯,周文胤在一边插入利刃,另一边则是摆放了几十两黄澄澄的金饼,任谁也知道该怎么选择。 一份清风岭详细到每条隐蔽山道小路的地图跃然纸上,兵家讲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有了宝图在手,五百名“灭”字小队成员当夜便潜伏进清风岭,这些人有行伍经历,又多年混迹于各行各业,所使手段千奇百怪。 经过拍花高手调配出的药粉,隔着十步之外轻轻挥洒,百十来斤的汉子中招后不到几个弹指间便无声栽倒。 扫清了看守,五百名豹营的士兵负责堵在山脚驻守,另外几个山头的贼寇就算知道了消息前来支援,也甭想占到便宜。 (于今天来看,一群为祸乡镇的混混对抗中央警备团的职业军人,谁能获胜?) 李江淮不愧为贼道中的枭首,兵败气势却不倒,仰头对着周文胤冷冷道:“看得出来,你们的身手并非普通贼人,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管罗列出什么罪状,我都愿伏法!” “但我的妻子和女儿从未参与其中,每日所食不过粗茶淡饭,没享用过一分好处,还请放他们一条生路~” 第275章 业界良心 周文胤看向一旁掩面哭泣又不敢发出声响的妇人和稚童,心里不由得酸楚。 还真就如李江淮所言,这、这二人的穿着也就仅比难民强了一线。 天黑还看不出来,点亮了灯仔细观敲。粗布麻衣,补丁摞着补丁,要不是夜间奇袭,谁不以为这样子是惺惺作态,博得同情? 妇人脸颊菜色,手腕细的能清晰看到骨头。稚童稍微好一些,一双小手上充满着伤口,多是干家里的杂活时留下的。 名声震荡黑白两道的枭首李江淮,也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汉子,稍微精壮一些,长衫还算整洁,可周文胤刚才清楚的看到制服李江淮时,他衣服内衬里的破败。 不远处捆的五花大绑的另外几个把头,身着与山脚的普通盗贼无异。查抄粮库时,并没有发现成箱的酒肉,劣等的陈米和最便宜的青菜。 李江淮的卧房里,金银珠宝全然不见,家徒四壁有些过分,但也忒清苦了! 这、这,这打下的是名声赫赫的清风岭?怎么好似走进了破落乡村! 据搜查而来的情报看,三年里,至少十七家商队被劫,官府的转运使隔三差五也遭到横祸,所丢失财物多达万计! 咋地?银锭、金块、珍珠是都长了腿,还是生了翅膀飞走了?难道清风岭背后还有高官庇护,钱财都孝敬了上面? 经过一番盘问,事实上是周文胤想多了。 李江淮并非穷凶极恶之徒,甚至不能严格意义上算作坏人。盘踞清风岭许久是真,膝下贼众数千也是真,打退官府,劫掠富人也是真。 但事实却不尽然如此,李江淮落草为寇乃是万般无奈之举,当时与此几个同样境遇的旧识共入山林,根本原因就是在州郡里实在活不下去了。 得罪了权宦,仕途无望,苟活都成了奢望,其手下的爪牙察言观色,早给所有的商铺、码头垫了话,谁还敢用李江淮做工? 地痞无赖隔三差五就去侵扰家中的妻儿,纵李江淮有武艺傍身,但又不能亲自动手教训泼皮。 何故?这些人都是串通好的,真要是动手伤了人,官府则又要借题发挥,名正言顺的将其下狱审判。 其实倒也不是全然无计可施,只要李江淮三跪九叩向权宦磕头道歉,把身段放的低低的,也甘心做一条听话的好狗,那燃眉之急也就解了。 为人正直的李江淮思量再三,始终无法昧心做出这种恶心事,大丈夫堂堂正正的立于天地,死也要坦坦荡荡的死! 自立山头名为草寇,李江淮却一时半会适应不了新身份,打家劫舍的事他干不出来,欺男霸女买卖人口的活计也是他最为厌恶的。 抱有良知,做不了恶徒,钱财总不会从天而降,所以李江淮一众只挑些公认的大奸大恶之徒动手,徇私枉法的贪官污吏,草菅人命又不以为然的富商成了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算上李江淮自己,起初的人手只有五人。五个人要去劫大商队和州郡级别的长官纯属是找死。 所以,每次劫掠计划都要再三打探,守卫多了不能干!钱财过多也不能干!目标罪不至死也不能干! 在严格的筛选下,一个月开不了一次单,好不容易收获百十两银子,不等大伙松口气,李江淮就善心大发,拆兑成散碎银子,悄悄给穷苦人家送出去一半。 偶尔有附近山头的贼人开口请求借粮,李江淮也从不吝啬,只谈借,不谈还。 能和李江淮以命换命的兄弟,心底都很善良,抱怨几句后便屁颠屁颠的去仗义疏财。 这伙山贼就以艰苦朴素的作风行走在山间,干的是杀头的买卖,过得是苦行僧般的日子。 老话说的半点不错:“财散,人聚。” 不到半年的时间,李江淮的清风岭得到了民间与贼道的一致好评,队伍不断壮大。多事之秋,穷苦百姓日子过的更加困难,投奔者故愈来愈多。 百十人、五百人、破千人。李江淮手下越来越多,等着吃饭的嘴也越来越多,可把他给愁坏了。 顶着压力,便也开始做一些大买卖,几十号官府衙役护送的地方赋税,偶尔抢劫抢劫,不伤及衙役性命,再留下四成钱财,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大宗的商队从清风岭路过,象征性的给留下过关费吧! 比业内同行还低三成,要是仍有不开眼的矜持不掏钱,那就将整个商队的粮草全部收走,连伙计的衣物也剥个精光,留下一伙光屁股的汉子立在旷野之间,是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第276章 再度集结 “不对啊!就算如你所说,你手下人数众多,家大业大花销大,还生得菩萨心肠,大把的金银不贪图享乐都送给了穷人。” “可据我所知,州郡给你下达的悬赏令可高达千金,就算下面的几个把头的首级也值百两银子,就因为你劫掠的金银数量太多巨大,只泸州一地就丢失了万两白银。” “于情于理,你和手下的日子也不会过的如此寒酸吧?” 周文胤托着下巴,将信将疑的质问道。 李江淮长叹一声,苦笑着看了看妻女、兄弟,无奈的解释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们清风岭其实很少劫掠官府的银钱,好歹我也曾是衙役中人,城中还有不少相交颇深的弟兄,短兵相接,止不住就会争得你死我活。” “而且,大人也看得出,清风岭的兄弟们都是穷急了的苦人,他们愿意跟随我是为了活命,我不能成天与官府作对,白白葬送掉他们的性命。” “可恨的就是那些贪官,多次押运空车进京,刻意路过清风岭再原路返回,对外就说遭到了山贼,赋税全遭抢劫,把脏水都泼到了我的头上。” “骂名清风岭背,金银贪官们赚,还能以此为借口,请求京都增调兵力,额外调拨剿匪的银两。” “奶奶个腿的,这帮黑心肝的混蛋,真是该死!” ...... 天色渐明,蜡烛又换了几根。 李江淮越说越起劲,好像要把这些年所遭受的苦楚与辛酸全部倒个干净。大抵是怎么怎么当家不易,粮食近几个月涨了几成,下属城寨的其他山贼情况如何等等。 周文胤听着李江淮颓废着诉苦,好几次没憋住差点笑出声来。 山贼干到你这个份儿上,普天之下都找不出第二个。难怪之前抓的舌头整块的黄金时眼睛都绿了,原来不是无情无义,就单纯的是穷的厉害。 喝酒吃肉,强抢民女的山贼成了仗义疏财,勤俭节约的忠义之士。本该为民请命,爱民如子的衙署官吏摇身一变成了吃人不如骨头的魔鬼。呵呵,世道颠倒,如何能不乱啊! 对李江淮的收服并没费多大力气,朱轩亦的身份不夸张的说,能当场吓死一名县令,小捕快出身的李江淮自愿俯首称臣,行三拜九叩之礼。 最主要的是朱轩亦提出来两个让李江淮无法拒绝的条件。 第一,对清风岭所有土匪以往干过的恶事既往不咎,即刻起成立镇远军,封李江淮为抚平都尉。接下来就是为国平叛舟山流民暴乱,将背后的倭人势力,彻底赶出华夏领土。 第二,清风岭的一切开销用度,包括赶制武器、盔甲、粮草均由朱轩亦提供,愿意追随者,以后所有待遇与普通士兵无异。想要返乡归家者,每人一两银钱,随时离开。 鸟枪换炮,土匪成了正规军,昨天还担心着要被杀头,今天告诉他们能建功立业,每月还有钱拿。听说,士兵们伙食不错,每天都能吃上两顿饱饭,隔三差五还有荤腥呢! 最主要的是,包括李江淮在内,一听说要打倭人,精神头立马提高了两个度! 这群乌龟王八蛋转世的家伙,几十年前就入侵过江南,死在倭刀手下的普通民众不在少数,谁家的老人没有咒骂过倭人? 况且,整个福田县遭到倭人血洗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江南,贼心不死的又来欺负我们?这次不把他们的屎尿屁全打出来,就算老子没本事! 外敌人当前,一切的内部矛盾都可以搁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轩亦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阵地,开始集结手头上所有的力量。 多年经营的仁善堂倾巢而出,积压了多年的粮食、布匹、武器通过隐蔽渠道,源源不断的送往清风岭。分散在全国的商铺接连低价出售,兑换成一车又一车的白银作为发动平叛的资金。 五花八门的货物接连进入货仓,白糖、茶叶这种奢侈品就装满了一间屋子,着实让李江淮惊掉了下巴,这,这是真有实力! 身旁不争气的手下则死盯着整扇的腌渍猪肉、以车来计算的稻米,已经开始计算能吃到猴年还是马月,口水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好几次。 不论乱世还是盛世,黄金这等物件是有钱人眼中的硬通货,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粮食才是金不换的好东西。只要每顿饭管饱,要多少人为你效力都不是难事。 人靠衣裳,马靠鞍。当土匪们穿上崭新的军服,每人都有了自己长枪、长刀时,一下子气势就不一样了。 尽管制式不够统一,但在身着铠甲的李江淮一声令下,附近几个山头齐声呼喝,朱红色的军旗迎风飞舞,周文胤与朱轩亦坐镇帐中,真就有了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 五千名不弱于官军的土匪,外加五百名豹营士兵,五百名“灭”字小队的兄弟。 游戏才刚刚开始,谁输谁赢,等着瞧吧! 第277章 死棋盘活 舟山郡内,满地尸骸的惨象消失不见,肉眼可见当街上白茫茫的一片。在妖人的指点下,铺满了粗粝的海盐覆盖血迹和污垢,尸体填满了后山,又撒了大量的生石灰处理。 大战过后死伤无数,最怕因此而产生瘟疫,亦匪亦民的凶手们见识短浅,可不会懂得这些事。 镇海县也沦为敌手,大量的舟山郡民众闯入其中,尽管随意的争抢钱财,衙署的差役死伤过半,无力镇压。 王振作为一地主官,不愿离开,唯有誓死掩护周文胤等人撤离,战鼓擂了两遍以后便彻底被人潮吞没。 舟山之变,先是影响了江南,继而点燃了全国的起义浪潮。昨日太平京都,今日狼烟烽火,如此有条不紊,计划周密,背后谋划者所图甚大,祸首曹羽卿是个纵观全局者,最多在关键部分指点指点,谁也不知道他手下的棋子到底有多少颗。 老家伙在庙堂里耗费了半生的光景,官员上到侍郎、祭酒,下到一州一郡的衙署参军,皆以能与其结交为荣。况且曹羽卿为人豁达,能帮得上忙就不会袖手旁观。 时至今日,门生故吏多如牛毛,想顺着脉络揪也揪不干净。 百越小幽王能心甘情愿的配合他作乱,睿和亲王跟着放手一搏,北羌的阿耶德和身死的雍和亲王在他的棋盘里仅仅占了个不大不小的位置。 江南的事,作为开局先手,已经明确是曹羽卿的手笔,但细品下来,又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起事成功的舟山渔民,为何不趁着一鼓作气,打朝廷个措手不及?反而不紧不慢的占据三州之地,玩起来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策略? 王朝是出现了动乱,可远没到无力支撑的地步,圣人重整朝纲的同时,战局迎来了巨大的转变。 西北军镇按照既定计划,已建立起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钢铁长城。只要北羌士兵生不出翅膀,便再难染指关内一步。 前文书提到过死于后宫的英妃,突然重回阳间,险些没把后宫里的几个嫔妃活生生吓死!死而复生,难道是一灵不昧,成了僵尸?想什么!当然不是喽~ 东北军镇的半数将领皆出自英妃的家族,圣人又怎么会下令把她处死?说白了,还是精心演绎出的一场戏。 大敌当头,最忌讳阵前自断羽翼。也不能完全把国家的安危寄托到一两个身上!圣人可不希望,黄袍加身的故事重现在本朝。 几十年未出宫门的总管安公公于三日前携带密旨赶赴东北军镇。至于内容嘛,众说纷纭,有可能是敲打,也有可能只是战前的慰问,许诺高官厚禄之类的。 反正西北军镇与东北军镇强强联手之下,王朝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汇集一处,。同北羌战事从单方面碾压,到战略相持再转向反攻。 不但如此,西南方面也迎来了接连的好消息。几名得到重用的年轻将领,如荆州曾氏兄弟,先是打退了青田的起义军,继而一路所向披靡,活捉了首领洪坤,五州七郡重新回到了中央的掌控。 自古来讲,农民起义这事也大也小。 源于逃不脱的历史周期性,王朝从建立到没落,平均每隔百十来年就会闹上一场较大范围的起义。 别看往往闹得凶,真凶险到要亡国地步的则少之又少。农民嘛,造反就是要裹腹,有了饭吃战斗力和反叛情绪就逐渐平复了下来。 一辈子没享过福,见识过繁华的领导者,乍时身边多出了一群画中的仙子,可以近距离观赏,更可以零距离把玩。美酒喝不尽,佳肴吃不完。美梦映入现实,谁还愿意提着脑袋去冲杀? 可叹,谁也难逃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宿命啊~ 反观舟山虽然口口声声喊得是渔民起义,但行事风格却迥然不同。短暂的混乱过后,渔民们带着足够的财物各回各家,维持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舟山战时全民皆兵,战后只留下成年男性轮番值守。同样反常的是,镇海县的百姓也没有闹得鸡飞狗跳,而是很从容的接受了被占领的事实。 可能对普通百姓而言,能活命就是上苍的恩赐,故平时总嚷嚷报国杀敌的青壮年们不约而同的紧闭嘴巴,尽量挤出最顺从的微笑,小心翼翼躲在自家屋子里。 第278章 不服就打 夜间星光点点,照射在传承上百年的镇海啸天吼石像之上,今夜海面风平浪静,不起波澜,若无战争,明天准是个好日子。 镇海县城楼之上,一名身着宽大黑袍的人安静的端坐,了望城下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手中托着一盏黄豆粒大小火苗的油灯左摇右晃却始终不灭。 身边两名侍从以鬼面遮盖面容,身穿夜行劲装,腰间佩戴横刀,细致的是刀鞘刀柄也是黑色,更便于和黑暗融为一体。 一炷香的时辰后,三名身穿倭国合服的男子如约登上城楼。 为首者的老者年过五旬,留着长须,虽身穿异国服饰,脚踩木屐,发型却和中原人无异,一张口地道的官话相当正宗。 另外两名男子反而隔着几丈外就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海腥味,一人梳着难看的日本发髻,浪人装束,举手投足之间带有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另一人身着隐者装束,人到中年却精神矍铄,腰间佩戴一长一短两柄佩刀,看服装纹饰是上隐级别。 看到有隐者出现,两名侍从顿时精神紧绷,手掌悄悄的挪到了腰间,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哈哈哈~老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人未落定,声音先到,正宗的官话是那么亲切,仿佛多年不见的挚友。 “哼,哼。”黑袍男冷哼两声,与来者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 “直那人,就喜欢装腔作势!要不是靠我们日照武士的力量,你们一群渔夫,怎么能迅速打下三座城池!” 浪人头顶的发髻摇晃,噘着嘴的骂道。 “嘿嘿,田井君,别这么说,直那人虽然对外征战时弱小不堪,但在内斗这个方面,确实连咱们日照民族也比不上~”中年隐者整理腰间的佩刀,不冷不淡的讽刺道。 当面开大,谁能受得了这种讽刺。 不待黑袍男命令,身边的两名侍从先按耐不住,闪身窜出两步远,呈夹角之势摆好了战斗姿势。 “退回去!”沙哑的声音响起,黑袍男不怒自威,两名侍从没有犹豫,恢复乖巧,灰溜溜的退回原有位置。 “对嘛,对嘛。咱们今天是来谈生意的,又不是来打架的,整的这么剑拔弩张不好~” “再说你们二位也是,眉宇间毫无日照子孙的气度,对待朋友,咱们一定要以礼相待,怎么能如此出言不逊呢?” 长须老人以和事佬的口吻,各自不轻不重的提点了一下,不再寒暄,直接开始谈正事。 “按照约定,由倭国出动兵力助你们发动起义,福田县的谋划由于你们情报不利,损失了倭国大量精锐,甚至还陨落了一名伊贺的特忍!这第笔账,该怎么算才好呢?” 黑袍男冷笑两声,出言纠正道。 “哦,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要算在我头上吗?” “按照约定,我只让你们负责吸引兵力,必要时延缓官兵支援的速度,那个狗屁特隐是技不如人被杀,与我何干?” “说到算账,福田县内有上千民众被你们残忍杀害,你倒要给我一个交代才对吧!” “混蛋!我们日照武士不用给任何人交代!” “区区几千个两脚羊,全杀了也抵不上特隐大人的一根汗毛!”中年隐者被刺耳的话点燃了心中的怒气,瞪着眼暴躁道。 黑袍男缓缓起身,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没有感情色彩的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倭国人的命是命,中原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中原人的性命,如同草芥,低等民族而已,怎么能跟神之子的天照后裔相比较!”浪人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呵呵。”黑袍男无奈的摇了摇头,直接以手掌遮住了半边油灯的光亮。 “唰唰唰”顿时城下四面八方的燃起火把,上千束光亮照的城楼亮如白昼。站在城楼之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密密麻麻的舟山郡百姓手持利刃。 同一时间,两名鬼面侍从趁机出手,黑影闪动,流畅的就像早已演练过成千上百次。 倭国三人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照的睁不开眼,不自觉的后撤两步,一面用手遮挡,另一边就要操持腰间的佩刀。 下一秒,浪人和隐者的表情变得扭曲,不单有愤怒,更多是恐惧。 得手的两名鬼面侍从正站在自己五步之外,手中竟握着三把倭刀。 “你!你......” 中年隐者气急败坏,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竟如此胆大包天率先发难。 黑袍男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让倭国三人悬着的心彻底跌到谷底。 “城下有上千的中原人,你说用他们的命,换你们的命,亏是不亏呢?” 第279章 与虎谋皮 该死的支那人,好手段,竟然在附近埋伏了千人之众!纵然我们在武力上强过这群乌合之众百倍,杀也有杀累的时候,蚂蚁再小也能啃食大象。 事不但没谈成,还闹僵了,这会儿可是在舟山郡的地盘上,不能再激怒他们,搞不好我们三人就得被乱刀剁成肉泥! 长须老人是倭岛血脉但生在中原,长在中原,深知中原人的脾气秉性,七窍玲珑心飞快思考寻求打破僵局的办法。 随即脚踏虚空,一个前掠窜到浪人面前,爆发力完全不像个中年老者,臂膀画成圆弧,手指突变鹰爪形,闪电般扣住了同行浪人的咽喉,虎口用力。 “嘎嘣~”一声脆响,浪人的咽喉被捏碎,两个黑漆漆的血洞不断喷溅热血,尸体不甘的倒在脚下。 中年隐者眼神流露出惊讶,很快便消失无影,只装成睁眼瞎,仿佛完全没有发现眼前的突变。 “已经警告过你,对待朋友要言辞恭敬!” “如此不知轻重,就不配成为日照子孙,更不配活在世上!” 长须老者对着尸体厉声训斥,转而变换面孔,双手合十,朝着黑袍人深深鞠躬。 “大人,我为田井君的鲁莽向您致歉。” “但为了配合舟山起事,小野君出动了五百名隐者,从瀛滨也是大手笔调动了一千名浪人。这份礼物足可见我们倭国的诚意。” 黑袍人看似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遮在灯芯上的手缓缓离去,紧跟着城下的数千火把在两个弹指间全部熄灭。除了空气中散发出的淡淡灼烧味与血腥气以外,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些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我们中原人不喜欢出尔反尔,答应你们的事不会不认账的。” “城下已经备好了按照原计划打造的九百套兵甲,舟山地处东南,野兽还是少了些,皮革部分只能用鱼皮来代替,将就用倒也无伤大雅。” “王朝对于兵器管控十分严格,每一柄制式长刀都有登记在册,即使损坏也要收缴到中央处理,很难在这方面做文章,即使地方再腐败也不愿意破开这个口子。” “附近的打铁铺,缺少矿石,锻造出的刀剑供游侠戏耍还凑合,强度远达不到军队要求,出价再高也没用。三百柄弯刀已经是我能凑出的极限。” “短弓一百五十把,长弓八十把,如约凑齐。箭镞三千,箭头选用了更为便宜的鱼骨制成,都是舟山的百姓亲手雕刻出来的,十步之内,破甲没有任何问题。” “就按照之前商议的价格,两千两黄金,你们付钱,城楼之下货物如数备好。” 长须老者悄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还未等其开口,黑袍人不悦的摆了摆手。 “我只接受黄金交易,再大的银号也没得商量。” 银号的背后全是世家大族在操控,此刻江南正乱,这些人肯定会限制银两外流,兑换起来不如太平日子方便,黑袍人根本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额,无妨,无妨。” “这件事不劳大人出面,三日内,我会带足了黄金,前来交易。”长须老者尴尬一笑,将伸出来的手默默缩了回去。 “嗯,那既然这笔买卖已经结清,还有一笔更大的生意,不知道倭国愿不愿意合作?” 黑袍人语气稍缓,抛出了新的橄榄枝。 “哦,大人请讲。这些兵器的打造也是为了裕德皇子的皇位能更加稳固,他日新天皇即位,志向远不在一州一地,很愿意为大人提供帮助!” 黑影点了点头,不急不躁的提出来更大的诱惑。 “舟山附近的三地,只是我们起义的第一步,数万百姓,只需我一句话,就能变成千军万马,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 “先行军的三千精锐按照计划,半月后就会先吞并渤州,圣人既然放心调走了万年不动的备倭兵,那我也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渤州自古与倭国牵扯深广,无论从地理还是资源都很适合你们落地扎根,若你们愿意同仇敌忾,出些兵力,打下渤州后,划城而治,半数土地尽归倭国所有可好?” “这、这...”长须老者反复捻动胡须,既不想拒绝,又不敢果断答应。 富饶的渤州太具有诱惑力,无法让人说不。 但生性敏感多疑的倭国人,还是有些无法下定决心贡献出数千兵力,倭岛人口远不如中原,数千的武士出动,就真的要伤筋动骨了。 “大人,兹事体大,我无法直接做主。但在下劝说裕德皇子促成此事,请你相信我们的诚意。” “三日后,我会带着黄金和答复前来,还请阁下见谅!” 第280章 江南大族 长须老者和中年隐者表情复杂的离去,甚至根本看也没看惨死的同胞。 沉默许久后,鬼面侍从思量几次,还是忍不住开口。 “大人,倭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知道与其相交,借助他们的力量是好,过后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另一名鬼面侍从同样劝道:“是啊,大人。咱们中原与倭人有着血海深仇,相互勾连无异于与虎谋皮,您要三思啊!” 两人说出了心里话,齐齐跪倒,双手捧着长刀,听凭发落。 黑袍人缓缓离开座椅,佝偻的身形猛然挺拔了三分,以嘹亮的嗓音缓缓道。 “合作?我只会与人合作,畜生怎么能上的了台面。” “倭人要兵器自己去内斗,那我肯定要认认真真的出力,顺便赚些金子,但还真想趁机染指华夏领土,那就留不得他们性命了。” “传我命令,三千先行军精锐调转矛头,转攻渤州附近的青州与莱州,同时切断渤州的所有粮道。” “另调两千普通士兵驻扎在渤州城外,行事做的隐蔽些,别打草惊蛇。” “倭人对渤州垂涎欲滴久矣,三日后,肯定会同意出兵。咱们就来一个出人不出力,记得封锁好退路,全面佯攻即可,只管把最凶险的仗交给倭人去打。” “等着倭人与守城士兵打的两败俱伤,能坐收渔翁之利最好。即使打不下渤州,也绝不能让一个倭人活着离开!” 这就是世人口中的乌合之众?真要是以讹传讹的听信了这种说法,战场上可是要吃大亏的! 数千人说调动就调动,说明队伍内部纪律严明。打下三州后没有发生暴乱与长时间劫掠,说明领导者的威严与见识,格局不是一般大哦。 从给倭人提供的武器来看,这伙人可不是拎着木棒、鱼叉暴乱的暴民,而是兵甲齐全,拎到战场上不弱于官军的战士啊! 舟山郡叛乱的实际谋划者就是这个黑袍人无疑,能收服这等身手的鬼面死士,又能妥帖的降服上万百姓听话,绝不是等闲人物。 更令人无法想象的是一群造反的贼人,竟然还特别的爱国,对倭人只是利用关系,而不是选择借助外族的力量抗击朝廷。 黑袍人每一个策略制定的步步为营,看似表面粗犷,细节之处也做到了滴水不漏,有这样的本领,为何要选择干掉脑袋的买卖? 面对神一样的对手,周文胤和朱轩亦可要犯难喽~ ...... 盘踞在东南地区的几大家族最近也发生了大变动,四大家族的老家主,经过短暂的商讨后,一声令下抽调走了东南军镇中的势力,以此来守候自家的屋舍。 地方州郡长官才是地地道道的外来人,眼睁睁的看着大批甲士入驻到自己的辖地,愣是大气不敢喘一声。 只能不断的自我安慰道:“兵甲驻扎虽不符朝廷规定,但却有利于安稳。乱世之中,稳定才是王道!” 四大家族子孙门生多如牛毛,手下的买卖更是数不胜数,联合起来的力量,即使是家中有矿的孙家也需忌惮三分。 数万兵马调回了明州、定州、泸州、临州。平均每个家族徒增了三千人马,整日巡防城楼、街道,更多的是守卫家宅。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这种做法摆明了就是舍大家,为小家。 东南的海防与整个江南的安全关他们什么事?大宗的货物、成箱的金银、后代的传承才是重要的。 难道江南的世家大族就不担心圣人大怒,调动中央的军队前来问罪? 实话实说,担心!但,也仅仅是担心。 世家大族的厉害之处,在于数百年间传承下来的独特眼界与盘根错节的关系脉络。 江南几个州郡的赋税就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而四大家族所控制的生意又占了江南赋税的半数。 朝廷要敢在这个时候拿他们开刀,就别想一粒粮草,一块金银收入国库了! 西北和东北战事正酣,没有了后勤保障,别说接着打,下半年京都的守军都会因为饿肚子而哗变。 从明面上说,我们收缩兵力守的是王朝钱囊和粮仓,为的乃是国事,何罪之有啊? 同时,四大家族的底气不止来源于财富,他们与整个江南,甚至整个王朝血肉相连,子孙多担任朝中重要官职,更散布在行伍之中,身死的雍和亲王统领兵部,就是他们扶持起来的代言人。 故四大家族根本不怕朝廷秋后算账,哪个孙子能拎着刀讨伐爷爷?说破大天,我们亡的是家,你亡的是国,孰轻孰重,自己掂量。 第281章 城下皆白骨 西北的防线在马守城的调动下逐步收缩,松着的口袋忽然勒紧,刻意被放进关内的三万北羌先锋军接连遭受到了多股兵力的连续打击。 嘎利尔亲王不但是个有谋略的统帅,也是个悍勇的将军,带着亲军依托城墙地形奋勇抗击。 很可惜,这次的圈套可是牺牲了众多边镇为代价所布下的。越过边境容易,再想逃回去就难上加难了。 数十股边镇势力从四面八方层层阻击嘎利尔亲军,每一股军队有百人,千人不等。身着轻甲轻骑,也不过纠缠,拖沓好时间,占到便宜就分散撤离,反正是在自家地盘,那还不想怎么打怎么打。 马守城制定的游击车轮战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又加上半年时间的骑兵磨合演习,对北羌骑军发挥出了奇效。 纵使北羌骑军再悍勇,也受不住敌人全时间,任意方向的突袭,人困马乏的情况下还随时面临的补给不足,随时断粮的风险。 与刚进入边境后的意气风发截然相反,现在的北羌先锋军个个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整天连口热饭都吃不上,顶着黑眼圈还要轮番休息。 多次无能狂怒后,战斗意志逐渐消弭,就在最近的一场遭遇战中,北羌两万先锋军愣是被中原三千骑军凿穿了阵型。 领兵者是马守城的义子之一,全盔全甲手持陌刀,北羌四名大将在他的手下没撑过十招便被斩于马下。北羌步兵再一次见识到了中原火器的威力,大炮之下皆为蝼蚁,来不及呼救便被炸成了肉块。 这一仗,宣判了北羌先锋军的命运,八千北羌蛮子的尸体丢在了中原领土上,剩余队伍分散逃窜。 嘎利尔见大势已去,也顾不得气度与风范,在两千亲军的护送下先行逃离。 也算这老小子命大,要再迟上半个时辰,就得被中原士兵给生擒! 东北军镇下辖的幽州和蓟州更是热闹的不行。改变进攻路线的北羌主力部队疯狂撕咬,只有打通这两个交通要塞才能稳住脚跟。阿耶德将东北军镇视为囊中之物,下达了死命令。 幽州丢了一半,马守城带着两万人前去支援,东北军镇的几名大佬连夜布防,城中的数万百姓承担起搬运石料,修葺城墙的工作。 中原与北羌,双方十几万人堆在一处,打成了浆糊。 城墙攻守战打的有来有回,死伤人数触目惊心,据粗略统计,一个弹指间就会倒下十几具尸体。 军帐在五天内已经调运了三次兵源,死的人远比补充的人多的多。遗书已经顾不得写了,伙夫拎着马勺,捧起铁锅去顶城墙的破洞,老卒带领着生瓜蛋子在冲杀中适应战场。 断臂残肢重重叠叠,尸体就连百战老兵都被浓重的血气呛的睁不开眼,不禁发出哀叹,战争还要持续多久! 北方狼烟千里,士兵以命护国,百姓日子过得更难,仅留下家中半月的口粮,剩下全部送往了前线。 还未断奶的孩提感受到了战争的威胁,哭声更大,家中的老人与媳妇强撑生活的重担,所有的念想就是在前线厮杀的亲人能活着回来,哪怕断了胳膊、瘸了腿也不要紧。 再看南方,未经战事的小城内,生活依旧。 临州城内,这地方虽面积不大,但是整个王朝的经济重镇,江南四大家族之首的裴家世世代代居住于此。 距舟山郡有八百多里,从清风岭走水路最快也要两个时辰才能远远的看见临州城标志性的钟鼓楼。 三面环山,直耸入云,纵飞鸟难渡,又有宽阔的护城河,宽数十丈,深不见底,想要从外部强攻入城,除非城楼子上的士兵全是睁眼瞎。 裴家身为临州的地头蛇,抽调了东南军镇五千的士兵回临州驻防。城楼上的千人之众,皆只听其调令,没有裴家老家主的亲笔命令,一州长史也不得擅自靠近。 昨日就有个精神失常老乞丐,踉踉跄跄要跑去城楼下乘凉,三次空弦警告无果后,直接就被弓弩手射成了血人。那凄惨样就别提了。 原驻守的士兵被州牧大人安排在了十丈开外的凉亭侍应,干些处理尸首、通风报信的杂事。 也不怪裴家的强悍,人家确实真有能量。临州四座城门上新添了二十五架船炮,城墙增高了半丈,都是裴家的功劳。 放宽心想,只要临州城不乱,州牧就是乖乖的当个孝子贤孙倒也不算委屈。 第282章 朱门酒肉臭 临州城的商业街上,商贩买卖未曾变化,叫卖声不绝,看似没有变化,实则小贩们将货品的价格都长了些,往日里两枚铜板一个的胡饼,现在要再多花上一枚。 好在临州城除了商贾就是官宦氏族,来来往往的人腰间的钱囊宽敞的多,银两的问题是他们最不考虑的问题。 公子和小姐们带着书童丫鬟饶有兴趣的品茶听曲,随手打赏些散碎银两,日子过得还是那么惬意潇洒。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蓟州正经历着炮火轰鸣,临州也不甘落后,爆竹声响声一片,硝烟过后,店铺的老板挥洒竹篮里的铜钱,庆贺店铺开张。 战争不但没给临州带来过多的负面影响,反而近期大量的商贾拖家带口,使了天价的金银换取进城通牒,寻得裴家的庇佑,顺带着店铺整体迁移到临州。 珠宝古玩、丝绸布料、茶叶药材、酒楼、医馆在短短半月内陆续开业,图个好彩头,掌柜的张灯结彩,挥洒些礼钱招揽主顾。 而在商业街最冷清的一侧,角落处一家特殊的店铺也换上了新的匾额,两侧对联写的也和普通买卖不一样:“人无千岁寿,我处有长生。” 是处棺材铺,透过窗户,摆放的纸人纸马盯得人头皮发麻。仅仅一挂鞭炮就完成了开业仪式,既无捧场的访客,也没有凑热闹的来宾。 哪有人愿意凑棺材铺的热闹,晦气死了! 店铺就是这样,人家酒楼开业,小伙计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干练的装束,洁白的褡裢,张嘴就是漂亮话,客气话,进去点两个小菜也得听见四五句吉祥话。 棺材铺的伙计则不然,阴沉着脸够十个人看半个月,丧气、捏气对面的店铺都能感受的到。 新开业的这家店也不例外,店门微开,黑洞洞的棺材若隐若现,伙计拎着板凳坐在门前,脑袋靠着柱子唉声叹气,手里倒没闲着,锋利的小刀刮起竹子上的毛刺。 透过窗户能看到一名身高马大的伙计对着木材较劲,叮叮当当的敲打钉子,面无表情散发着凶气,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良民。 半晌,木门“吱呀”打开,一位身着气度都不凡的青年迈步出来,照着小伙计后脑勺便是一巴掌。 被打的原地转了三圈的小伙计眼圈含泪,赶紧向东家问好。 “天天丧气个脸,也难怪了我爹忙了一辈子挣不到什么钱!” 小伙计满肚子无语,又不敢顶撞东家,只好挤出了一个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换来了东家迎面的两个脑蹦。 赶兴,哭要挨揍,笑也要挨揍。 撒完了气,英俊青年长舒一口气,撸胳膊挽袖子,豪迈的远离街巷,留下对店里的嘱托。 “让老李今天务必将钱老板预定的棺材打好,木材都是最好的,第一笔买卖可别偷工减料!” “还有,记得给我房里的狸猫添水喂食,回来要发现有一根炸毛,接着棍棒伺候~” 棺材铺东家拐出巷子,筋骨活动开了,姿势大摇大摆,手中的折扇似摇不摇,腰间价值不菲的玉佩叮当乱响,肩膀一高一低,表情比二世祖还纨绔。 穿东街,过西门,越走入繁华街巷,英俊青年便越肆无忌惮。 这副做派,在临州城并不惹眼,这地方不缺的就是世家,常见的就是门第。 纨绔少爷们通常只是行为上猖狂些,对小商小贩调侃调侃,再丢下些银两显示自己的身份。 小商贩们得了实际的银两,心中不但生不出怒气,暗地里还得开心一番。少爷们长了面子又消磨了时光,心情也变得爽利些。 可眼光锐利的商贩们瞅着这位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英俊青年,掂量起手中少的可怜的铜板不禁满肚子的问好。 “这位爷瞧着面生啊?闹得挺凶,但好像没什么实力的样子?” “临州城能数得上号的公子、小姐我记得清楚,肯定没这么一号,应该是最近才搬过来的生瓜蛋子!” “可不,乡下来的小子,还敢来临州装大爷?遇见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倒好说,就这样横冲直撞的惹到真神,小命都得丢干净!” 几个小商贩躲在后面嚼舌根,满脸的不屑。 但谁也没想到,还真被他们的闲话给一语成谶,没张狂多久,这位刚入临州城不久的强龙,就真遇见了呼风唤雨的地头蛇! 第283章 沉香阁 二世祖们家中不缺金银,天天锦衣玉食也够吃到曾孙,考取功名的事对他们来说无非是走个过场而已。 没钱没势的穷苦人才需要寒窗苦读,点灯熬油的耗费心力。官员的任用都在他们老爹的手中攥着,负责乡试的考官不是他们的叔叔,便是伯伯。 再往上走,进了殿试也都是家族的故交,走正规的科考之路,这些人的优势不是一点点。要是玩旁门左道,那就更简单了,即使再不争气,也能捐个地方官当当。 前途无忧,还不愁于生机,那日子就剩下享受生活了。 穷苦人关注节令是为了播种耕种,多点活命的机会。 门阀世家里的人更注重情趣,三月三上巳节,引流觞曲水,举酒嘱客,伴着徐徐春风,岂不快哉?清明时节,最是踏青时,郊野闲游,生机勃勃。 总之,生活的本质对他们来说就是玩乐,物质生活已经充足的不行,精神的满足才是真谛。 平时里小姐们带着丫鬟,重点关注胭脂铺、珠宝店、丝绸店。坐在家里等着货物送上门,远没有自己前去挑选有乐趣。 几个闺阁密友结伴同行,喝几盏茶,争抢着吃些果子,伴着人间烟火气,惬意的很呢~ 公子哥们除去附庸风雅的谈经论道,互相点评私藏的名人字画,更多的是三五好友品鉴佳酿,推杯换盏中交换些情报,代表着家族联络感情。 临州城当然不缺勾栏瓦舍,其中最有名气的名为“沉香阁”,同样也是最大的消金窟。 坊间有这么一句流传:“沉香阁里人声喧,三教九流往里转。达官显贵不稀罕,百万家财顷刻完。” 虽身处地方,“沉香阁”的名气却不弱于京都的“花萼楼”,只知道掌柜的背后势力通天,又不在临州城任何一个家族掌控,故客官们去的放心,玩的安心。 干着最俗的买卖,却得玩出最雅的风气。 醉醺醺的酒鬼和色鬼是没资格进入“沉香阁”大门的,三百两纹银的入阁门槛已经能筛选出大部分客人,这还不算完,阁内有序划分了三层。 要交换信息,买卖情报的去一层大厅即可,付了门槛费即可入场。客官佩戴店铺提供的统一黑袍披风,面具。按照规矩,只买卖消息,不问来源。 店外的恩怨情仇,与店内无关,就算是官府通缉的要犯进了门,府衙也不会前来抓人。想要常住避祸也完全没有问题,前提是,你真的能付得起每晚上千两的银子。 二楼品茗论道,对弈赋诗。来者皆是各地公认的名士,珍品古玩应有尽有,比当铺的库藏还要丰富。想要进入其中,交足了入门费外,还需作上一篇锦绣文章,或者留下一幅墨宝。会有专人对此评估,看看客人有没有这个资格。 三楼不分昼夜的歌舞升平,酒香混着醉人的胭脂香。各式各样的舞姬班子才色双绝,令看客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西域来的绝色少女,光着小脚丫袒露腰肢,异域风情摇摆至上。北方游牧民族的女子,精致的面孔外,性格更加开放,动作更加粗野,就像是一匹等待主人驯服的小烈马,格外能调起人的征服欲。 江南水乡的佳人,入怀软玉柔香,欲拒还迎的姿态,含情脉脉的双眸惹人怜爱,捧在手中怕坏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真是让客人欲罢不能。 还有远渡重洋而来的西洋美人,经过精心调教后,流利的官话比中原人还要地道。瓷娃娃般的长相,金发碧眼,高大的身姿又不让人觉得强硬,一张一合间线条均匀有力,这般视觉的冲击力不禁让客人精神百倍。 能进入三楼的客人,要求也是最为严格。 官员可以入内,但官职最低也要是一地的主官。商人可以入内,家产不得低于百万。士族可以入内,五姓七望最好,地方排不上前三甲的门第,想进来过过眼瘾也是不许的。 通常都是客人挑选店铺,沉香阁则反其道而行,冠冕堂皇的挑选起客人。 在这样严苛的选拔下,难怪地方官府也只能对此望而却步。别说背后的保护伞有多么大,里面玩乐的客人谁又能惹得起? 当一个人有了权势后,性格也会大为改变,太过触手可得的东西反而觉得无趣。 沉香阁的高标准,严要求,没惹得世家门阀群起而攻之,相反成了一种彰显身份的象征。 即便进楼有些麻烦,当这些体面人走入其中后,便很快会被里面销魂蚀骨的服务搞的生不出气,自诩见识广泛的权宦们也忍不住大呼过瘾! 第284章 裴府求亲 本朝对于烟花柳巷管控不甚严格,前文书曾提到过,圣人也默许了其存在,只要能缴足大额的赋税就好。 而沉香阁最独特之处是,此地本质上并不经营皮肉生意。馆内的所有女子,并没有受到胁迫,更不是签订了卖身契的奴仆。也就是说,各色妙龄女子都是自由人! 愿意留在这里,是因为沉香阁可以为她们提供一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资金。 况且,哪个女子不爱漂亮?这里的胭脂水粉,绫罗丝绸都是天下最好的!平庸且清贫的过完一生,还是违背心良心,换取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个答案可不唯一。 更令所有客人感觉到新鲜的是,沉香阁内的女子全是花苞未开的处子! 能进入沉香阁的客人不敢说是人中龙凤,也肯定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才华、容貌、气度好歹占上一样。 客人与女子间是个双向选择,男女双方都情投意合后,便会完成绑定。此后,女子便成了客人的专属,不再抛头露面接见其他客人。 有了这种双重保障,客人们既不用担心被带了绿帽子,又满足了欲望,相当于多养了个外室。所需要承担的仅是每个月多花些银子。 如此贴心的服务,才是沉香阁能长盛不衰的秘密。 沉香阁二楼,三名非富即贵的公子哥边饮美酒,边评点一副丹青。胸中的雅量风度散去后,便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在一名长相清秀的公子哥提议下,三人壮着胆子走上了从未登过的三楼。 龙阳聂氏家的小公子,聂宗泽。天下会镖局的少东家,沈石昌。琅琊王氏的二公子,王煜希。三人,三个家族。提及每个人的祖辈、父辈都是牛皮哄哄的存在。 龙阳聂氏,金山银山搬不完,曾多次借给户部钱粮赈灾。手下掌管的生意同样遍布各行各业,在财力上能与知名败家子孙天一较长短。 天下会镖局,总舵设在临州城,分支遍布天下,手下门徒弟子数千,全凭其祖父一柄紫金钢鞭搅闹三江四海打出的威名,黑白两道都混的很开。 琅琊王氏,往上倒个几百年,能与皇帝老儿共治天下的存在。江南乱不乱,王氏说了算。尽管现在沧海桑田,门衰祚薄。可底蕴依然不是那些二流世家能比得上的。 家世、财力在台面上明摆着,这些人正是沉香阁的主要服务对象,伙计造册记名,收缴了预存的五百两银票,在侍女的引领下几人如愿进入了三楼。 天下会沈家确实是地头蛇,而琅琊王氏,龙阳聂氏,这两个家族在临州城一北一南,快马日夜兼程也需三五日时间。 沈石昌的家族吃江湖饭,是江湖人。人情世故重要,打打杀杀也更少不了。 琅琊王氏专攻政坛,子孙后代以做官为目标。王煜希也不例外,今年在秋闱中考取了经魁的不错成绩,以后的仕途之路八九不离十。 聂宗泽继承祖业,手下经营着家族三成以上的买卖,上万银两从左手倒到右手。本质上还是个地位最末的商人。 不对啊~ 这三位公子除了年龄相似以外,经历、阶层没有一项相交,怎么会在动荡之时,在临州城碰头,又怎么会一起搂着肩膀来到了这沉香阁之内? 其实近期临州城多了许多新面孔,无一不是家世显赫,青年翘楚。 而归结原因,简单的要命。临州城的第一大家族,也是江南家族中的魁首裴府,于半月前突然对外宣称,要招纳贤婿。 裴府的三小姐,裴敏之,容貌身姿自不必多说,大家族里娇养出来的女子这方面差不了。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自小便有名师从旁指导。 好容貌、好气质、好才华。单拎出来一项就是绝杀,若再加上一项好家室,怎能不受到万千豪门公子的追捧? 家族世代相交,就靠这些小辈之间的联姻来维系。低一些的豪门,真要是走狗屎运,攀上裴家的高枝,那直接少奋斗三代人。 人的名,树的影。裴家的这一举动直接引来了三十几个豪门大族派出了适龄的子孙后代前去求亲,载满奇珍异宝的车队一辆接一辆。 沈石昌、王煜希、聂宗泽在这一批人尖中并不出色。 裴家布下三个考验,第一关就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写出一篇观点独特的佳作。 镖局出身的沈世昌,论身手足可以撂翻三五个世家公子,但握住笔就开始从头到脚冒虚汗,字迹勉强算工正,才华就半点都展现不出来了。 第285章 大长见识 王煜希、聂宗泽两人对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引经据典既准确,又颇为独到,顺利通过第一关。 裴府给出的第二项考验,直接让通关的青年们望而却步,灰溜溜的自行放弃。 想成为裴家的女婿不难,想娶三小姐裴敏之也不难。首先要做好今生只娶一个妻子的准备。 白纸黑字的条款写的清清楚楚,与裴家结亲后,此生不得纳妾,更不可豢养外室,包养娼妓取乐。 婚后若有背此誓,便要将家族产业全部赔给裴家,另外还会遭到裴家在政治和经济上的全力打击。 我的个亲娘四舅奶奶! 在古代倡导一夫一妻制,尤其针对的是世家大族,这种要求不仅倒反天罡,而且是近乎变态。 稍微富裕点的小商人都要娶满三妻四妾,烟花柳巷更算是第二个府邸。 听到这番言论,所有世家公子同时感觉天旋地转,三小姐这个宝贝疙瘩,转眼就成了众人眼中随时爆炸的地雷。 世家公子哥们兴致昂扬的跨越数千里来到临州城,这会都变成了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离开裴府。 其实还不是全军覆没,剩余个位数的世家公子里,还真有咬着后槽牙坚持留下来的。 嘴里说着如何如何专情,一生一世一双人云云的话术,内心里是否坚定,还是抱着赌徒心态想放手一搏就不得而知。 龙阳聂宗泽就是毫不犹豫选择留下的一个异类,这小子并非心口不一,而是他就真的打算娶一个老婆就好。 在他的心中,安安静静的在书房里算账数钱比花天酒地有意思多了。商场的斗争已经够耗费心力,还要分心逗弄那些莺莺燕燕简直是白痴的行径。 娶了裴家三小姐,他愿意当个顺从的好夫君。举案齐眉这种事,谁举不是举?以后有了裴府的鼎力支持,家族在江南的产业就能再迈上一层台阶。 商业上,只要能把孙家的孙天打败,龙阳聂家不再委身于万年老二的位置,这才是聂宗泽平生最开心的事。 郎有心,妻无意。 聂宗泽的想法还是过于自我,顺利进入第三关后,隔着薄薄的轻纱终于和裴家三小姐见了面,他尽量的放下身段,再三斟酌每一句话,展现出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哪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裴三小姐眉头轻蹙,摆了摆手先行退出了房间,只剩下蒙昧的聂宗泽。 同是天涯沦落人,世家公子哥们在裴府门前汇合,五十步笑百步的事就没必要干了,结亲不成趁机活络活络感情也不赖。 沈石昌拦住了看着挺顺眼的王煜希、聂宗泽,以借酒消愁的名头带着他们来到了沉香阁取乐解忧。 大族子孙并不都是世人眼中以为的蠹虫,反而顶级门阀中家教十分严格。 祖宗的基业建立下来有多么不容易,怎会眼睁睁看着后代子孙败坏。 烟花柳巷是他们的禁区,未自立门户以前,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夜宿青楼被发现,非得被家族除名不可。 包括沈石昌在内,这哥仨今年刚及冠。别看嘴上闹得再凶,真踏入陌生的沉香阁三楼不免都有些脚打颤,头发昏。 好家伙,平生没进过青楼,这第一次就闯进了青楼中的天花板。借用一句诗来形容此刻三人的心情:“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正堂中搭建了大大的戏台,左右台柱子金漆彩绘一龙一凤,绫罗绸缎作为装饰,色彩鲜明。四面都是雅间,灯影浮动,沉缕缕。 屋顶金碧辉煌,甚至有了逾制之嫌。十二只硕大的宫灯流光溢彩,多是公子小姐的缠绵戏剧内容。 正堂则是稀拉拉摆放了九张桌子。四四张黄花梨,三张紫檀,两张耀眼夺目的金丝楠木。 落座的位置,代表着客人的身份,家族名声和能否出得起茶资是重要的考量。 沈石昌继承父辈的气质,高情商叫热血男儿,低情商叫大老粗。英雄最怕醉倒在温柔乡,看着肉隐肉现的曼妙舞姬腾空起跳,胸脯和小腹春光乍现,目光不自觉的有些痴了。 王煜希是个读书人,脸蛋羞的通红,连忙以折扇遮挡眼睛,又时而不舍的透光扇骨偷看几眼。 饶是号称不为美色所动的聂宗泽,表面上装的风轻云淡,实则内心里也暗叫这次真是不虚此行! 婢女个个长得标致,妆容清雅脱俗,全身上下该胖的胖,该瘦的瘦。 这、这哪里是女婢,不正是画卷里的仙女吗? 从旁侍奉的普通女婢都长成这样,那沉香阁的花魁,头牌还了得? 第286章 一餐万钱 在女人面前,男人总喜欢装的豪气些,高大些。在漂亮女人面前,就更收敛不住。 三人大袖一挥,纷纷在紫檀木桌子旁坐下,逗得女婢娇笑连连,声音语调更加温柔可人。 进入沉香阁的门槛费三百两银子是沈石昌付的,二楼是喝茶品酒的地方,又陆陆续续消费了百八十两。 聂宗泽和王煜希都是体面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占便宜。挥手要来菜单,准备奢侈的点些上好酒菜答谢沈石昌。 烫金包着绫罗的菜单上了手,还没翻开,几人就隐隐感觉到不太妙,等着女婢纤手拨开封皮,看了个满眼的王煜希好悬没被刚入口的茶水呛死。 笔触苍劲,落笔干脆,这幅菜单肯定是出自名家之手无疑。 奶奶的,奢侈啊,哪个书法名家肯将自己的墨迹留在菜单上,这不是妥妥的自降身价? 而佳肴酒水的名字起的颇有韵味,暗含阴阳五行,诗经典故等等,只是这个价格,实在是能把死人吓活了。 燕参鲍翅这等材料制成的佳肴,价格直接能与黄金对等。简单的蔬菜与小吃,也是卖出了天价。酒水的价格,王煜希仅是扫了一眼,就背过头不敢看第二眼。 尴尬~ 女婢托举着菜单半天,迟迟不见王公子翻阅,也再听不见声响,笑容依旧不减,只是望向另外两位客人。 “嗨,清流世家的读书人,咋就真那么穷酸?点个菜而已,能破费多少?” 沈石昌心里暗骂道,表情不变,笑着接过菜单缓解僵局。 “到了临州的地面上就是到了我家,两位老兄愿意给在下这个面子在沉香阁相聚,这顿饭肯定是我来请,你们可不许争抢啊~” “我看看,先随便点......” “额~” “什么玩意?最普通的绍兴黄酒,要二十两一小壶,西域的葡萄美酒十金一杯。” “市井菜单流传的俏冤家,在这里要三十两一盘。珍稀的一头鲍,三十金一份。” “强忍着震惊翻到后页,水引,三两每碗,柱头,二两一个。” 沈石昌默念菜单的价格,脑门上已经见了汗。 “坏了,这会装大发了!还要好好宴请?就是点几个凉菜热菜,每人喝两壶黄酒,吃些水引也得花出去个几百两银子吧!” “出来的匆忙,五百两银票这还是老爹出门给的,家中倒还存了九百多两私钱,身边没带小厮怎么取?” “谁家公子没事腰包里揣着千八百两银票满街跑?真以为是些什么爽文小说啊!” “我说这个王煜希怎么呆坐着装傻充愣,感兴是被价格吓傻了” 气氛再度尴尬,沈石昌进退两难,心里十分矛盾,正想着怎么有办法既不丢面子,又能解决此事。 茶杯见底的聂宗泽脸色微变,再也按耐不住,接过了菜单。 商贾巨擘,见过成堆的金银,仍是不免被触目惊心的价格给晃了一下,表面上从容自然,点完几个菜后悄悄的松了口气。 四凉四热,两壶年份不低的酒,还有两盘鲜果。 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五百两银子打底。玉盘珍羞直万钱,原来李翰林的诗并不是夸大其词。 在外人面前装一回大头吧,一顿饭花了五百两,还不包含给女婢、舞姬、伶人的打赏。千八百两雪花银,就吃了一顿饭,这事可千万别被家族的长辈知道,非得把他吊起来打不可! 解决了眼前的难事,气氛变得松弛。 重金从景德镇专门定制的瓷器,比民窑精品高出一大截,盛酒的酒杯酒壶材质各异,犀角杯、琉璃盏、翡翠盏分别对应不同的酒,讲究的要命。 高级白做成的箸,映着灯光看温润如玉,没有半点裂纹。女婢们头上的金步摇灵巧晃动,捻起蜀地的织锦手帕,为公子贴心擦拭酒渍。 在香酒美人的作用下,三人心情很快舒缓,从雅间里又新添三四个女婢花枝招展,媚而不俗,美的各有千秋。 恰到好处的吟诗唱曲,引人入胜,忽而闯入初春的郊野,忽而迈进寒冬的暖阁。 女婢们时而娇羞,时而张扬,但并不做作,指肚和足尖似有似无的撩拨三位公子。 聂宗泽还是把这个地方看轻了,一千两银子想在这个地方吃饭喝茶?再翻个几番还差不多。 倒也不是敲诈讹人,所使用的手帕都是一次性的,千金打造的碗筷,使用一次就要百八十两。 还有你以为伶人女婢的表演都是免费的?一首曲罢,十两银子的打赏就默认划到账上。 沉香阁不强迫女子买卖自己的身体,可这里就是个消金窟,目的就是要想方设法的把客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然后顺带着把金银掏个干净。 第287章 泼皮无赖 沉香阁本来就不是毛孩子们来戏耍的地方,常客基本上都是世家门阀中的家主级别。 不过,真有不知轻重的小子自投罗网来消费,老板当然是乐于欢迎,钱囊羞涩也无妨,还会专门派轿子将公子送回府中。 三日之内,结清余款,那啥事没有。要是超过了时限,还不认账,就会有专人去府邸找长辈们讨要。 自古有两个地方的钱最不好欠,一个是赌坊,另一个就是青楼。 沈石昌等三人全然不知沉香阁的算计,其实就算沉香阁开出一万两的天价,这三人的家族也会照单全收,只是不希望子弟染指烟花场所,而并非舍不得这些钱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乘兴而来,随着酒劲翻涌,三人已然有了醉意。 而正当这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轻松欢愉的气氛。 “看什么菜单?挑着好吃的给我上!用不着照看价格,小爷还能掏不起个饭钱?” 一位长相俊朗的公子用外乡口音斜着眼咆哮,手中的折扇快被摇晃的散架了,再看穿着很是普通,长袍、方巾虽是好布料,但在富丽堂皇的沉香阁内就显得黯然无光了。 “我就要坐这!怎么着,还看人下菜碟?门外我已经交了三百两!咋地,连个桌子都不能挑!” 女婢刚赔着笑脸,无奈的解决完点菜的问题。 转眼间俊朗公子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金丝楠木的桌子上,屁股挨上了板凳就不再挪动。 “公子,这个位置不是随便坐的。” “您先稍等一下,等我根据名录查看完毕,若您真有资格,再坐无妨,可好?” 女婢是刚进沉香阁不久的新人,长得我见犹怜,软软的语调勾人心魄。 来者即是客,自沉香阁成立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找茬闹事。倒是混进来过几个三流门第里的子孙,高昂的消费也给了他们教训。 按照规定,金丝楠木的座位,仅对顶尖门阀中的家主或三品以上官员开放,旁人可不能逾越。 “屁!查什么资料,我看你们就是店大欺客,故意刁难我这个外乡人!” “都是桌椅板凳,不就是颜色不一样吗?咋地,他们能坐,我就不能坐了?” 俊朗公子越说越气,拎着折扇指其看热闹的沈石昌三人指桑骂槐。抱着桌子就不撒手,大有要耍无赖的架势。 “你们别狗眼看人低,小爷也不是好欺负的,十两银子就算是给你们的小费,就坐这个位置!” “你要是做不了主,就找个能做主的过来!别以为赔个笑脸这事就能过去,长得歪瓜裂枣,小爷看了就心烦!” 所有来往沉香阁的客人里,还从没见过如此无理又蛮横的。女婢就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被俊朗男子一通奚落,还要哄她走,顿时眼圈就红了,肩膀颤抖着小声抽泣,那模样令人动容。 不知道是直男癌晚期,还是分不清丑俊的睁眼瞎,俊朗男子干脆偏过头去,置若罔闻,真的就耍起了泼皮~ “各位都来瞧都来看,欺负我这个外乡人啦!” “打开门做生意,我点个菜,挑个座都刁难我,简直是没人说理的地方了~” 沉香阁与所有青楼一样,也配备了膀大腰圆的打手,为的就是防止闹事。 但三楼情况特殊,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很多不入流的手段无从施展,提刀拎棒万一冲撞了贵客就更麻烦了。 “好了,在下好言提醒你几句,这地方不是你随意玩闹的地方。这里的宴席更不是什么都有资格吃的。” “无端为难一个姑娘家,非君子所为。如若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五十两银子,公子可以随意去附近的菜馆点一桌上等酒席。” 沈石昌强压怒意,出手替女婢解围。花些小钱,解决不愉快,倒也是个好办法。 哪知,俊朗公子歪过头,盯着不远处的沈石昌更加肆无忌惮,全然没接受他的好心,操着阴阳语调,句句往人心尖里戳。 “嘿,嗑瓜子嗑出来个臭虫,谁屁股后面没忍住把你给崩出来了?” “咋地,这女婢难不成是你相好的?或者是你阿姐、小妹~” “瞧着你倒像是个富家公子,但也不应该啊,自己小气叭叭的点了一桌寒酸的饭菜,还有空往外散财?” “小爷不稀罕你那仨瓜俩枣,五十两银子给我也行,就当付定金,三个月后你打上一副上等棺材!” 第288章 专程找茬 怎么用一句话得罪所有人?俊郎公子算是深得其中精髓。 把美貌女婢给骂了,好言相劝的沈石昌闹了个灰头土脸,负责点菜的聂宗泽也脸色难看。 女婢在沉香阁没受过什么委屈,客人对她从来都是轻声细语,今日平白受此侮辱,感觉天都塌了。 沈石昌三人作为家族中深受宠爱的子孙,老祖宗在时都舍不得打骂,让一个身份低贱的疯子臭骂一顿,腹中的酒气全然化成了怒气。 读书人王煜希面色铁青,一连说了好几遍:“宵小行径,有辱斯文。” 龙阳聂宗泽钢牙紧咬,已经准备好出门后联络所有人脉查清这个混蛋的底细,务必要在三日内对其展开经济封锁,让他的家族跟亲朋去街上乞讨才好。 镖局出身的沈石昌性格火爆,混迹了多年的上流社会才勉强收敛了打打杀杀的作风。 自幼练武,多位武林名家为其开蒙,寻常三五个人碰不着他的衣袖。他可不像聂宗泽那么隐忍,奉行秋后算账。 江湖人,快意恩仇,刀枪棍棒都用在明处。 “啪!” 沈石昌猛地拍案而起,掌力震荡的紫檀桌子剧烈摇晃,茶盏碗筷东倒西歪。 “成心找茬?那你可就真踢到铁板了!” “沉香阁要怎么处置你先放到一边,如此出言不逊,看我不把你的门牙掰下来!” 话音刚落,抱着金丝楠木桌腿不撒手的俊朗公子突然露出来狡黠的微笑。 脚尖点地,两个干净利索的空心跟头拔地而起,弹指间蹿到了沈石昌的面前,弱弱的说出了一句仅能让二人听得见的话。 “猜对了,但是没有奖励。我呀~就是故意来找茬。” 不待其收敛惊讶的表情,俊朗公子先发制人,手指快速戳中沈石昌两处大穴,左腿势大力沉猛踹其小腹。 沈石昌倒飞出去一丈远,全身撕裂的痛,外加气血凝滞而酸麻。 聂宗泽惊叫一声,连忙踉跄后撤两步。 俊朗公子对其不打不骂,左右手分别抄起桌子上的两只汤碗,找着两位来个强行加餐。 翠绿的菜叶,清澈的汤底,还有两片松茸顺着抛物线结结实实浇了聂宗泽、王煜希一身。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连烫带吓的王公子丝毫没敢生出反抗情绪,第一时间连滚带爬哆嗦着藏到了桌子底下。 俊朗公子没有作罢,扭头又走向了沈石昌,软柿子好捏,但多没意思,硬骨头咬起来才有滋味。 沈石昌咬紧牙关,气运丹田,刚一较劲鲤鱼打挺起身,迎面正好被赶来的俊朗公子叼住了腕子,脉门被扣,全身的能耐就丢了一半。 雨点般的拳头接踵而来,这顿胖揍让沈石昌的后半生都埋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乱拳打死老师傅,俊朗公子的招式看似没有章法,实则暗含玄机,钵盂大小的拳头从上到下,哪里软和冲哪使劲,但又把控着力道,只伤及沈石昌的皮肉,不动其筋骨。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整个沉香阁陷入了混乱。 “哒哒哒哒~”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批的仆役赶来维持秩序,十几名打手气势汹汹从一楼赶来。 沈石昌瘫软的躺在地上,全身的骨头节没有一处不疼,乱拳打碎了他的骄傲,只剩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俊朗公子没有选择硬刚整个沉香阁。 待到打手们闯入三楼的同时,一个前掠潇洒蹿上了窗台,翻身而下,施展轻功,脚尖点着房檐作为缓冲。 “啪啪啪!” 愣神的功夫,志得意满的俊朗公子远远的逃离了沉香阁,混着人群钻进小巷,踪影全无。 好家伙!故意找茬,然后揍人,得手后再按照逃跑路线绝尘而去,全程行云流水,动作不拖泥带水。 惯犯!一定是惯犯! 沉香阁内留下暗自凌乱的沈石昌和颜面扫地的王煜希和聂宗泽暂且不表。 而在三楼的雅间中,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看完了正厅发生的全过程,俊朗公子这种疯癫、霸道且强硬的行为反而让其感到新鲜。 一道身影在三四个奴婢的护送下紧跟着下了楼。 这位行事怪异的俊朗公子到底是谁呢?不难猜出来,正是前文中出来寻乐的棺材铺掌柜的。 为什么专程到沉香阁来暴打本地世家子弟,这也很简单。招摇过街的棺材铺掌柜的,惹来了临街酒楼老板的不满,言语尖酸的讽刺道。 “到我们这个小庙来穷摆谱?有本事去沉香阁跟世家公子哥们显摆显摆才算本事!” 第289章 良家妇男 收拾完人的俊朗公子顿觉神清气爽,忙活了一上午,跑了两三家大酒楼,腹中还水米未进。绕过几条繁华街巷,走到了专卖小吃的棚户附近。 不知道这位胆子比天大的公子是有所依仗,还是纯粹的反应慢,脑瓜愚傻。 一晌午得罪了三位高门世家,还有庞然大物的沉香阁,此时不躲不闪,还优哉游哉的在街上吃起了蟹黄玉柱。 小口咬开面皮,吹散喷香的热气,这边俊朗公子正手忙脚乱的冲着流汁的汤包较劲。 而不知道的是,在俊朗公子大快朵颐的同时,两股不明势力正朝他缓缓卷席。 满嘴冒油,唇齿留香,只不过花了二钱银子,俊朗公子饮尽最后一口冰酪,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活动活动筋骨,困倦感抑制不住的袭来。 吃饱了肚子,睡大觉,堪称人生中一大快事~ 折腾够了的俊朗公子,不紧不慢的踱步准备返回棺材铺,安然眯个午觉。 然而没走出去不远,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不远处有三道人影正在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俊朗公子装作停下来看山货,人影也跟着停脚四处张望。加紧速度快走几步,人影也忙不迭的小跑起来。 跟踪手段十分拙劣,看样子肯定是刚入行的新手。 俊朗公子微微一笑,故意穿过闹市街,进入了罕有人至的小巷子。 三道人影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发现,只顾着紧跟目标。 待到冷清的小巷子,往尽头望去是个死胡同,俊朗公子从屋顶一跃而下,以折扇为武器,横在胸前,吊着嗓子喊道。 “喂,跟了我这么久,有趣吗?” 三道人影暴露在阳光下,竟是一主两仆,三个女流之辈。从着装、打扮和站位看,正中间的紫衫纱衣,头戴翠色头钗的是小姐,两位女婢身着黑红劲装,腰间斜插着短刀。 “哦,被发现了。真不好玩~” 紫衫女子扫兴的摇了摇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就好像在抱怨捉迷藏中被第一个找到。 两名女婢是贴身护卫,对于这位行动不轨的公子充满敌意,单手攥住刀柄,随时准备出手。 “你为何要跟着我?” “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沉香阁的掌柜?或者是替那个被我揍了的公子哥出头的?” “呵呵,还真是个废物,自己打不过我,还要依仗女人报仇?” “丢人啊~丢人~” 俊朗公子撇着嘴,满脸鄙夷的嘲讽道。 “哼,女人怎么了?” “小姐,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甭跟他废话了,直接将他拿下,送到官府得了!”女婢愤愤不平的回头望向小姐。 “别,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送到官府多无趣~” “喂,你听着,我跟沉香阁没关系,更不是来替那几个世家公子复仇,我来就是想请你到我家坐一坐~” 俊朗公子缩回了架势,贱兮兮的问道:“如果我没记错,咱俩从没见过面吧?难不成你一个姑娘家家,天天到外面带着仆从提着刀抢男人回府?” “我可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妇男,你这份好意还是留给别的男人吧!” 两名女婢从十几岁就跟着小姐,负责贴身护卫,至今已有五年的时间。 进出在顶级世家,迎来送往都是规规矩矩的体面人,就是在外为虎作伥的恶公子,在小姐面前,也得装成谦谦君子。再看眼前的这个登徒子,举止轻浮,言语轻佻。 该死不死,自己小姐还真就吃这套,要让他们说,就是自小被老爷和家主宠坏了,端庄潇洒的公子哥全然不瞧不上眼,谁越对她横眉立目,反而会生出好感。 用小姐自己的话说:“不卑不亢才是大丈夫,见了家族的富贵便缩头缩脑、唯唯诺诺,这样的人怎么能称之为男人?更别说托付终身了!” 这话有道理吧,但又不多。女婢们暗地里腹诽道:“咱家小姐啊,就是顺遂的日子过得太多了,反而喜欢受到顶撞。” 果然,小姐听了浪荡公子的话后,不气不恼,随即联想到什么,脸颊多了一片绯红。要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见了一州的刺史都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双方陷入短暂的尴尬,觉得无聊的俊朗公子转身就要离开。 正当这时,两队人马突然拐过巷子,分别堵住了一头一尾。 为首的独眼大汉凶神恶煞,黑布包裹着头发,拳头攥紧跟钵盂一般,身后的小弟袖子里藏着各式武器,拖沓着鞋子走起路来稀里哗啦。 另一侧来人整体就好上不少,猜测是这伙人的老大,领头人表情严肃,看着不像贼人,眉宇间隐含着股正气,腰杆挺拔,手中拎着一柄钢刀。 几名小弟衣着整齐,腰间鼓鼓囊囊,仔细看去竟然还拎着三四架手弩。 第290章 劫一送一 画风突变,来者不善。 两拨人紧盯着正中央的小姐和女婢,笑容玩味。该不会是两伙贼人相约打架,正巧赶在了这个巷子吧! “呦呵~裴小姐,你是不知道,弟兄们围着临州城转了半个月,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独眼壮汉从腰间拎出拇指粗细的麻绳,仰头挑眉道。 “你们是什么人?生了几个狗胆,敢在临州城冒犯我家小姐!”女婢“噌楞”一声拽出腰间的短刀,另一只手将小姐护在身后。 “我们只是些穷酸的小人物,名字不足挂齿。” “这次只是想把裴小姐请回山寨,好生招待几天,到时候你家老爷觉得我们弟兄辛苦,赏几个银钱,山头不就有钱过年了?哈哈哈~” 女婢横眉立目,食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短刀死死护在胸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恶贼!胆敢打裴家的主意,有命要钱,怕你没命花~” 这种威胁,对于刀尖上舔血,活一天算一天的山贼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不但不会吓退他们,反而让一众贼人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瞒你说,临州城四大世家的子弟,我们抓了三个,就剩下大名鼎鼎的裴小姐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弟兄们都是些吃糠咽菜的贱命,要真能跟这些富贵公子小姐换命,那也不是件坏事~” 裴家的势力不用再说,临州城又是其家族盘踞了几辈子的地方,从未有贼人敢在这里动歪心思。 女婢虽然保护小姐多年,可缺乏实战经验,原因是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机会。 这次大敌当前,饶是女婢武艺自信,脑门上也见了汗。双拳敌不过四手,好汉还架不住人多。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想从十几条壮汉的包围中逃出去难如登天。 忍不住将希望寄予俊朗公子,万一他要是个武林高手,能带小姐冲出重围,自己负责拖延垫后,那还有破局的机会。 抬眼瞟向墙角的俊朗公子,女婢直接一口热血从小腹翻涌到了喉头,差点没当场破功,吐血而亡。 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挤到了墙角,身体抖动如筛糠,真要是给他一个机会,肯定会挖个耗子洞自己钻进去。 “懦!夫!” “轻羽,一会我先出手,你赶紧带小姐找机会逃走!先别回府,隔壁三趟街就是临州城的衙署。” 女婢怒骂一声,抿着嘴小声嘀咕逃脱方案。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身为护卫,唯一的准则就是不能让主人受到伤害。 当年老爷花了大价钱把她买到了府中,家中的弟弟妹妹才有了活命的机会,而今天就是她该报答老爷恩情的时候了。 语罢,女婢突然暴起,两个飞快的前掠,刀尖往前一探,冲着独眼壮汉的心口就刺了出去。 这一刀又猛又急,饱含了女婢同归于尽的勇气。 哪知,壮汉密缝起独眼,往后连退两步,手腕一抖,金环大刀凌空打起了旋转,翻持宝刀以刀背不轻不重的砸向了女婢的手臂。 只一击,女婢手臂遭到重击发出了脆响,整个身形摇晃撞到墙上,昏死了过去。 “嘿嘿~老子叫独眼,但又不是瞎子,早就防着你了,还跟我玩偷袭?” 独眼大汉持刀腾空一挥,身后的小弟接收到信号。 “嗖嗖嗖~” 手弩一发接一发,刺破空气,直直的照着名为轻羽的女婢射去。 费力的躲开两发弩箭,第三发以刁钻的角度从身后正中其小腿,沾了麻药的弩箭很快发作,强撑了三个弹指的时间后,女婢直挺挺昏倒在地。 不知何时,巷子另一头的老大悄悄来到裴小姐身后,大袖一挥,一股子白风将其笼罩。 烟雾散尽后,地上又多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姑娘。 手法极其专业,毫无拖泥带水。闹市街巷何须大动干戈,能以迷药制人最好,他们这伙人本来就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偌大的山头上,怎么少的了走南闯北的专业窃贼。 这支迷魂香的药劲很足,等到两个女婢苏醒后再回府报信,他们早就回到山头稳稳当当的喝酒吃肉了~ 治好了也流口水的痴傻山贼奉命将赎金信件塞到女婢怀里,根本想不到趁机揩油。 至于躲在一旁没有男人样的棺材铺俊朗公子也没躲开横祸,虽然他机智的重复大喊。 “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独眼壮汉理都没理,像拎小鸡一般将其提溜起来,虎口一用力捏住后脖颈的血脉,俊朗公子立刻眼球一翻昏了过去。 第291章 四目相对 临州城的世家底蕴深厚,嫡系子孙却屈指可数,其知名度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仗着家族势力骄横肆意的傲慢公子,也有戴着伪善面具装成谦谦公子的假人,当然也不乏真性情、真耿直的优良世家子。 想要抓住这些人不算难事,摸清他们的日常作息和行事风格便可逐一捉拿。 山头的老大按照几人的生平过往分别规定了不同的赎金,习惯搜刮民脂民膏的蛀虫高达五十万两,仗义清贫的世家子弟给个十万八万也就了事。 而四大家族之首的裴府,是重点关照对象。在女婢怀里的赎金数高达八十万两,胆敢少一两,就以裴小姐的一根手指来抵。 动辄几十万两雪花银,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落在一州长官面前也得嘴歪眼斜,而对于这些高门大户来说,钱财并不是什么问题。 高额赎金花出去,伤不了筋也动不了骨。他们最在意的是面子!子孙们在自己家门口被劫持,还被要挟缴了这么多银两,万一传出去,岂不是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被丢净了? 从此沦为江南几省的笑柄,茶余饭后被世人嗤笑那还不如一头撞死轻松。 可放任着不管更是不行,这些人个个是家族未来的传承人,二十几年的培养才养成一根根金贵的苗苗,怎么能让恶贼给残害了? 况且,惹怒了贼人狗急跳墙,公子和小姐受到欺辱,更容易闹到满城风雨,世人皆知。 进退两难喽!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胳膊折藏袖里,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吧~ 四大家族府内外松内紧,看管好丫鬟奴仆的嘴,赶紧暗地里联络衙署和镖局,组成运送赎金的队伍,十几家当铺库房算盘珠叮当乱响,成箱的雪花银悄悄送至各家府邸。 同一片夜色之下,人类的悲喜各不相同。 麻药劲过了的富家公子哥姐们四顾破旧简陋的环境,个个鸡飞狗跳起来。 早就有所预料的贼人提前将其的嘴巴堵了个严严实实,一股子馊臭味挤满口腔。双腿双手用小拇指粗细的麻绳捆绑结实,一群像毛毛虫的黑影上下翻腾。 心胸狭窄又体力孱弱的小姐闷,呜咽了两声,臭味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哭也哭不出,动也动不了,干脆白眼一翻,再度昏厥。 七八条黑影挤在四面漏风的柴房中,门口两名彪形大汉手持钢刀负责看守。 十几步外关押着裴小姐和无故躺枪的俊朗公子。作为最值钱的肉票,待遇提高了些待遇。 柴房住满了,就以喂马的草料房作为临时羁押点,除了腥臊的味道上头以外,躺在软绵绵的草料上还算舒服。 这位怂的掉渣的俊朗公子被抓是个意外,到了贼人手里也开始犯起了琢磨。 长得倒是挺英俊,但是个不折不扣的软骨头,留着当小弟根本抵不上用,山头里可不养闲人,一刀杀了都嫌弃脏了刀。 打眼瞧着衣着倒是不错,还是派眼线扫听出其人的家世背景,象征性要个几百两赎金再丢下山自生自灭省心。 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要入冬,江南不会出现白雪皑皑的景象,但该贴秋膘补身体也不能少。 今天做了大买卖,理应好好庆祝庆祝,几个把头陪着当家的连喝了好几坛烈酒,烧鸡酱肉啃得满嘴流油,杯盘声与笑声交相呼应。 小弟们跟着沾光,肚子里可算见了荤腥,两三碗水酒下肚攒劲,凉风一吹,逐渐有了倦怠之意。 鼓打三更,入了深夜。 喧闹的人声逐渐归于寂静,柴房中的世家公子哥不安分的折腾了几次,滚动着踢翻了木料咚咚作响。 负责看守的贼人心里厌烦,三棍子下去打退了众人身上的傲骨,愣是吃痛都没敢表露出来,眼神变得清澈无比。 一直安安静静的草料房中,受了惊吓的裴小姐清醒后便双目紧闭,内心里始终不敢面对被贼人绑票的事实。 身娇肉嫩的顶级世家小姐,别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待遇了,自出生起,穿衣服这种小事都是三四个贴身丫鬟服侍,除了如厕需要亲力亲为外,就没有费心费力的地方。 在裴小姐的记忆中,生平吃过最大的苦,就是生拌凉瓜。 虽然贼人只用麻绳简单的捆了两圈,小半天的时间过后,裴小姐的臂膀早就勒出了红印,后背硌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 正当这时,一道黑影在房内缓缓蠕动,带动着草料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难不成是闹鬼?或是耗子!!!” 裴小姐壮起胆子,缓缓睁开双眼,一拳之隔的距离处,一张黑漆漆的脸庞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正不错眼珠的盯着她看。 第292章 肉票出逃 “啊!呜呜~” 受到惊吓的裴小姐第一反应就是大叫起来,喉咙里刚出来的声音被嘴里的布条堵得结实,化成呜呜的噪音。 “嘘!别叫,是我!” “真要把外边的看守招来,咱俩就地玩完!” 黑影立马压着嗓子制止,正是装昏了半晌的俊朗公子。 一路上被敲晕的俊朗公子就让贼人团成一团,与其他公子哥们装在货车的夹层中蒙混出城。 草料房的陈年老灰比指甲盖还厚,现在俨然的状态比叫花子也强不了太多,花猫般的脸庞唯一清晰的就是那双眼睛。 故此才被裴小姐当成了栖身于黑暗当中的鬼怪,用句俏皮话来说,裴小姐这是乌鸦落在煤堆里,瞧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一路上尘土飞扬的颠簸,再加上粗手粗脚的贼人可不会怜香惜玉。 曾经风姿绰约,仪态万千的世家小姐,现在同样是披头散发,胭脂蹭的东一块,西一块,价值千金的丝绸裙摆皱巴成了擦脚布。 按照整体打分,勉勉强强能算是偏远乡村里的村花。 看俊朗公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贼人便省去了塞住嘴巴的过程。 相反,裴小姐身体瘦弱,迎风仿佛都能被吹个趔趄,贼人捆绑时也相对温柔了不少,就怕一使劲撅断了细胳膊细腿。 山贼是求财来的,这行里也有“规矩”二字,和杀手一样,受雇主要求,只瞄准目标人的脑袋,轻易不会节外生枝,要别人的命,那是另外的价钱。 要着高昂的赎金就得保证人质的安全,拿了钱还撕票的事为人所不齿,贼道里也会丧失信誉。 况且这次抓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子孙,咳嗽一声,地面上都得震上三震,打个喷嚏,半座城的人就得跟着刮风下雨半个月。 暗地里损失些钱财,保不齐事后也就不当回事了。真要伤他们子孙的性命,那非得掀起江南贼道的腥风血雨。 惊慌下的裴小姐光顾着垂泪,经过俊朗公子的安慰才稳住了心神,活动着手腕前后挪动,一只胳膊真就从缝隙里伸了出来,不远不近正好能摸到俊朗公子的腰间。 “不对,不对!再外下点~” 草料房漆黑一片,仅有两道从未钉死的窗户缝里透出的两束月光。 裴小姐张开手指往下继续探索,指肚上传来一坨鼓鼓囊囊的触感。 “诶!错了错了!不是这边,你往中间掏什么!?”俊朗公子强压住声音,眼红脖子粗的赶紧提醒。 随即想到什么的裴小姐顿时涨红了脸,耳根发烫,手指触电般闪到一边,终于拽住了俊朗公子腰间的荷包。 两根手指来回摩挲,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撑开锦囊,在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中,一柄中指粗细长短的錾刻小刀握在了裴小姐的掌中。 “对了,就是这个!这是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伙事,用来给棺材雕刻花纹的。” “我一直就当成手把件揣在荷包里,不久前还磨过,割断绳子应该不成问题。” 裴小姐:“我还是第一次,这方面没有经验。” 俊朗公子:“没事,听我指挥,这种事不难,忍住声响就行。” “往下,再往下~” “大胆些,用力点,再用力点~” “慢慢来,对,一点一点慢慢磨~” 裴小姐:“嗯嗯~” 草料场里传来惹人无限遐想的对话,刀刃摩擦绳子的细微声可忽略不计。 裴小姐的玉指过于柔嫩,日常最不过是执笔临摹,弯折手单靠两指发力想要割断拇指粗细的麻绳难上加难。 由割改成磨,好在刀刃锋利,前几次控制不好力度,刀尖直戳俊朗公子的腰眼,知道是救人,不知道还以为是趁机行凶呢! 怕惨叫声影响猪队友手感,更怕发出响声来招惹门外的看守,俊朗公子一口咬住草料塞满嘴巴,将所有的疼痛都默默承担。 一个时辰过后,满头大汗的裴小姐不负所望,成功切断了一根紧绷的绳索,俊朗公子如获大赦,三两个悄无声息的翻身腾挪终于挣脱束缚,重获自由。 “呜呜~呜呜~” 裴小姐喜极而泣,挥舞着酸痛的手臂,等待着脱困的俊朗公子来为自己解绑。 哪知,刚才还温柔耐心的公子纹丝不动,低着头靠近她的耳畔冷冰冰道。 “喂,我只是让你给我松绑,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你一起逃了?” 第293章 被迫搭伙 “别用这种诧异的眼神盯着我看,我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更不是天上来的救世主。” “我跟你们这些背着金山银山的世家子不一样,只是没钱没势的小人物,家里还有一大群伙计需要照料,凑不齐一箱箱的金银赎身。” “所以呀,你还是好好等着家人解救为妙~” 裴小姐涉世未深,从没想过俊朗公子会说出这么冰冷无情的话,目光从希望变成失望,嘴里虽然发不出声音,眼角两行清泪却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对她而言,被人欺骗利用比受到酷刑还难以忍受,哀莫大于心死,索性再也不反抗,孤零零的瘫在草垛上当起了待宰的羔羊。 俊朗公子生性狂傲,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况且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女子的眼泪攻击? 再光鲜明亮的借口也抵不过是裴小姐助他脱困的事实,俊朗公子转头一想,真要是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那自己不就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了? 他在沉香阁教训世家子,手段是不大光明磊落,但他自觉没什么错! 这帮仗势欺人的世家门阀,平时也没少为非作歹,利用权势欺凌弱小,揍人的人挨了揍,只能是风水轮流转,恶人自有恶人磨,但眼下要是真把救命恩人丢在这,以后有了好歹,他可过不了心里这关。 “嗯,这个。” “这个,你先听我说,真不是我翻脸不认人。” “跟着我逃跑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这伙恶贼的狠毒。” “在人家的老窝里,能出了这个屋子,也不见得真的就能逃回临州城。” “万一中途被逮了个正着,还不被当场打个半死!” “反正我是烂命一条,拿不出银子赎身,你一个弱女子,且长得还不丑,真要是被贼人欺负了,那可就坏菜了~” 俊朗公子压低声音,放下刚才生人勿进的冰冷姿态,理不直气也壮的寻起借口。 本来瘫倒在草垛上毫无生气的裴小姐听了俊朗公子一番蹩脚的借口后,眼珠却突然活络起来。 咬紧牙关控制着身体强行挣扎起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睁的圆滚滚,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冒出了小星星。 “你的意思是,你不带我走,是怕拖累我对吧!” “没事,我不怕的!” “入了贼窝,本来就是九死一生,我观这伙恶贼行事张狂,不可以常理度之,唯恐他们拿了赎金也不会轻易放人。” “把希望全寄托于他们,还不如趁机逃走,自寻生路。人生来有命,劫数难逃,若义士不弃,愿带我脱身,事后小女子定当相报~” 好嘛!古典恋爱脑裴小姐,智商不高,但话说的十分圆满,两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顺便还给俊朗公子架到了义士的高度。 骑虎难下的俊朗公子暗自咬着后槽牙被赶鸭子上架,勉强接下了这块烫手的山芋。一个人逃跑和带着弱不禁风的累赘截然不同,难度翻了数倍。 俊朗公子大闹沉香阁,一人压制着天下会镖局少当家沈石昌猛打,身上的功夫绝对不俗,脑瓜灵通的他之所以在小巷中扮成软蛋,就是知道双拳难敌四手,才暂时避其锋芒,同时也能有效的麻痹贼众。 下定决心带着包袱逃跑后,俊朗公子手脚十分麻利,先行透过窗户破洞窥视两名看守,发现其鼾声如雷后便安心开始下一步计划。 棺材铺出身的他习得一手纸扎技艺,双手拢起半干不湿的草料,三扭两拧,一个与真人等高的草人便完成的大半。 一炷香的功夫,一高一矮两个草人,横在屋中,有黑暗作为掩护,五步之外很难发现异常。 “喂,傻愣着干嘛,快脱下外衣。” 一边小声提醒,俊朗公子三下五除二也脱下了自己外罩的袍子。 “啊?这...” “不、不好吧。有点太快了,而且还在这个地方...” “不行,太草率了......” 裴小姐脸颊再度红透,小声嘟囔着低下了头,一双小脚拧成八字,双手尴尬的揪住衣角,既紧张还甚至有些期待。 余光见她扭扭捏捏不动,俊朗公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拿出积攒了十几年的好脾气,耐心解释道。 “大小姐,你以为要你的衣服干嘛?” “正门上了锁,钥匙在贼头手中,看守也轻易打不开,只能透过门缝和窗户缝查看。” “草人在晚上还能勉强糊弄过关,没有衣服套在上面,天一亮,咱俩逃跑的事就得露馅。” 第294章 虎口脱险 这座山头盘踞着上百号山贼,马厩里拴着十几匹骏马。草料房里备了不少的草料,屋舍修的比民房高出一大截。 三丈高的墙壁,对普通人来说不可逾越,因此草料房一角的透气窗坏了也没做修缮,刚好给两人留下了逃生的机会。 俊朗公子不再掩饰过人的功夫,提起一口丹田气,整个人猛地跃起,双脚脚尖轻点墙壁,发出的声响仅像黄豆粒坠地。 腰板先前探后挺拔,借着惯性又上一个高度,双手扣住窗角,紧接一个漂亮的侧身,安然坐在方寸窗框上笑眯眯的看向裴小姐。 哪个少女不怀春?乡野里的小姑娘都不免被邻村的嘎小子惹得小鹿乱撞,更何况在深宅大院扎根少与人接触的世家小姐。 满腹书生气的谦谦公子和张扬潇洒的游侠哪个更容易使少女心萌动?毫无疑问,后者总会让其痴迷。 若俊朗公子大闹沉香阁只是惹起了裴小姐的注意,那在经过了共患难的经历后,这份好感度只怕会上升到不可自拔的程度。 裴小姐没有半分功夫,要纯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根本不可能。好在其身形纤细,俊朗公子体贴的解下自己的腰带,生拉硬拽倒也顺利将其运到了窗框。 孤男寡女,栖身于两尺长的窗棂上,肉体不可避免的要亲密接触。 裴小姐香汗淋漓,薄纱内衬在挣扎中撕裂,捂住嘴巴遮掩住喘息声,近距离下男性荷尔蒙的霸道气息萦绕鼻尖,不禁让她失神,胸口的小白兔起伏汹涌。 “啪~”一声细微的闷响后。 俊朗公子翻身下跃,前滚翻卸力,即使夜深人静倒也没引人注意。 包袱不愧是包袱,面对漆黑的一片,裴小姐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做了三遍心理暗示才咬紧牙关跳了下来。 俊朗公子慌忙左右腾挪,探出胳膊去接。 “砰!” 裴小姐是安全落地,被砸的七荤八素的俊朗公子反倒摔了个狗吃屎,脑海中数不清的骏马奔腾。 “诶!三哥,有动静!”朦胧中的矮个子山贼突然道。 “嗯~哈..乎~”负责看守的胖贼睁开眯眯眼,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转过头朝草料房门缝望去。 “别瞎吵吵,肉票都睡得踏实呢!” “嗯~老子正做着美梦,刚搂上小娘们的细腰就被你叫醒了!” “赶紧接着睡,还能把梦续上~” 胖贼没好气的骂骂咧咧,挠挠脸庞上的肥肉换了个方向继续鼾声如雷。 “切,牛什么牛,真要是弄丢了肉票,当家先剁了你的狗腿!” 挨了骂的矮个子山贼自讨没趣,腹诽几句排解心中的不满,自顾自的狠狠灌了口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靠着墙浅睡。 再过两个时辰,天光就要大亮,留给俊朗公子和裴小姐逃命的时间不多了。 心眼子长了个人的俊朗公子一路上看似被提溜小鸡搬运到山上,其实只昏迷了一炷香的时间,不管如何颠簸都闭眼撞死,偶尔眯缝眼查看标志性景物,数着时间默记岔道。 天黑路滑,山路坎坷,要可以避开贼窝安插的巡逻守卫,俊朗公子只能另辟蹊径去走小路。 杂草高过前胸,过了时节变得干枯,不留神蹭到肌肤也是一道道的红印。碎石深一脚浅一脚,寻常人生不出夜猫子眼,只能一点点用脚尖试探。 裴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但有一股世家子弟独特的孤傲与倔强。她不愿意成为被嫌弃的累赘,胳膊上擦出两道血痕也不喊吃痛,含着眼泪紧跟俊朗公子的脚步。 一路上,绕过三座孤坟,零星的亮光分不清是鬼火还是流荧。月光下,草丛深处一双双冒着绿光的渗人光点,也许是赤狐,更多的可能是豺狼。 俊朗公子胆大包天,鬼神不忌,野兽虎豹也不放在眼里,地上捡起的木棍横在前胸自比方天画戟。 俊朗公子不是个没有人情味的木头,凶险路段也会贴心的搀扶这位不坏的姑娘,悄悄为其扫清路障。 男孩最大的乐趣莫过于逗弄胆小的女孩。 裴小姐壮着胆子,强装镇定,脚下却忍不住的发软。 俊朗公子不时逗弄她,小声讲起各种怪力乱神的故事,吓得她汗毛倒立。 约摸着走出了山,玩心大盛下突然捡起半截草绳,虚晃甩到裴小姐面前,惊得这位鼎鼎有名的世家小姐差点翻了白眼。 第295章 霸王餐 望山跑死马,逃离贼窝时已然天色破晓,距离临州城还有几十里的路程。 俊朗公子俨然成了有史以来“最俊美的乞丐”,手持“打狗棍”威风凛凛。 少有的一城美人裴小姐,祸害成了彻头彻尾的村姑,福瑞祥的上好丝绸扯得稀碎,裙摆不再白衣飘飘,鞋底的污泥镶了一寸来厚,真是被糟践的不轻呦~ 虽未完全脱困,也可以说迎来了胜利的曙光,两人一路坎坷之上,抹去了隔阂,裴小姐总是忍不住偷看这个救自己脱困的大英雄。比世家子还桀骜的俊朗公子对其改观不少,字里行间不再夹枪带棒。 身处不同的阶级,从小的经历天差地别。各有各的傲慢,又固执的保留着偏见。 在这场惊险的贼窝逃亡中,两人打破了原有的成见,关系变得更加紧密。甚至坦诚的告知对方了全名,裴敏之,贾泉。 互相搀扶着又走了十几里路,隐隐可以看到临州城楼,小镇子的人愈发变得多了起来,偶尔还可见地保、巡守。 若不是裴小姐一口流利的临州话,还真容易被误当成流民赶出乡镇。 热闹的市集中心,不少摊贩正手忙脚乱操持着生意。一张灶台燃起一炉火,这就是支撑着一家几口人生存下去的希望。 与家大业大的酒楼不同,小摊摆放上三四张简易的矮桌,小木凳东扭西歪,伙夫、伙计全指着一个人使唤,这份买卖想要干的长远,得是能吃苦的人,天不亮就得备货出摊,再赶着宵禁前回去。 做出来的食物,价格不能过高,得量大管饱,味道不能太差。店老板要学会伺候好顾客,生意话得说的好听,脾气也要温和。能来这地方吃饭的,几乎没有富贵人家,全指着老主顾的支持。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 一天水米未打牙的裴小姐和贾公子饿的头晕眼花,身上的力气全用在了翻山越岭上,只感觉身子都轻了一半。 两个兜比脸还干净的肉票,也顾不上讲究,找个家背静的小摊赶紧先祭奠五脏庙为先。 酱油面片汤,撒了几颗香葱,味道实际说不上好,滋味却很足。另加四张烤饼,一碟酱菜。 饿急眼的贾公子左右手各抄起一张冒热气的烤饼,边吹热气边往嘴里塞。 裴小姐骨子里没挨过饿,做不到如此豪迈,用茶水擦了擦脏手,撕下半张烤饼,小口吸溜起面汤。 饥饿是解决食欲不振的最好良药,龙肝凤髓都食之无味的裴小姐端着农家粗劣的面片汤越喝越上头。 小摊贩没有提前收钱的规矩,贾公子敞开肚皮只管往里塞,要不是还要赶路,不能吃到十一分饱,估计还得再多要上两碗面汤。 风卷残云,吃了个昏天黑地。两个人吃了七张烤饼,五碗面汤,简直是饿死鬼转世,码头地里干苦力的劳苦人也没这份肚囊。 小摊老板从笑容满面到泛起淡淡的忧愁,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这俩破衣烂衫的哥姐到底能不能交得起饭钱? 这份担忧并不是多余的。 正当小摊老板要上前试探着结账的前一刻,饱嗝还没打利索的公子哥猛地起身,拽起小姐就撒丫子开撩。 “吃霸王餐!” “站住!快来人啊!” 小摊老板的惨叫声连连,望着远去的两道背影,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五旬的老胳膊老腿,肯定是轻易抓不住两个小年轻,再万一这是个有预谋的团伙作案,前脚丢下摊子走了,后面还不得让人连锅端走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天天挣不出几张烤饼钱,还要被人吃霸王餐,真他娘的是没有好人走的道了! 欲哭无泪的小摊老板跌坐在地上,看着炉灶上热气蒸腾的铁锅百感交集。 有想抹脖子的心,仔细琢磨琢磨还是舍不得,家里的小孙子还没学会走路,二儿子年初征兵走了,数月杳无音信,自己这个老东西还得硬撑着当顶梁柱。 死很容易,活着才难呢~ 忽然,一道身影从不远处辗转现身,远远抛来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滴溜溜落在了汤饼摊矮桌上。 “这是饭钱,多的就当是赏钱了~” 不顾小摊老板的惊讶诧异,神秘背影飘摇离去,手中一串捻珠缓缓转动,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296章 裴府有请 一路无话,两位生平第一次吃霸王餐的家伙小跑着出了城镇,肚子里有食,精神也随之好转。 吃了白食的裴小姐心跳加速,双颊冒汗,同时也觉得新奇刺激。这种经历,按理说她这辈子也不会遇见。 心善的她悄悄将这件事记下,现在确实是囊中羞涩,等回了家一定要派人十倍百倍的补偿给可怜的摊主。 途中闲事不再赘述,抬眼观瞧,头顶上篆字书写的临州城匾额格外喜人。 知道彻底脱离了危险,松了一口气的裴小姐和贾公子顿时浑身瘫软,顾不上仪态坐在了城门下相视傻笑。 细心的人可以发现,自昨日夜里,临州城暗流汹涌,普通百姓都无形之中感受到了不寻常。 夜里时常有马蹄声与人声嘈杂,打更人的锣鼓响都被盖住。今早半数的商铺门户紧闭,伙计都上了街,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驾接着一驾的马车横冲直撞。 公廨附近突然聚集了上百号兵丁,其中多数是生面孔,快、壮、皂三班衙役忙成了陀螺,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人人表情严肃,没有一丝笑模样。 西城城门闭紧,东城门许进不许出,来往盘查还要搜身。巡守增加到了三十人,一炷香便更换一班,腰间的长刀醒目,路过的人只管靠着墙走,不敢多言。 待到落魄至极的裴小姐灰溜溜进城时,整个巡城营炸开了锅,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这位祖奶奶围的严严实实,驻守在城门的裴家私军也从各处汇集至东门,数千人马好不壮观。 临州城衙署内,陆大人听闻好消息,来不及戴好官帽,带着奴仆、丫鬟、甚至还有绸缎庄,胭脂铺的掌柜的,一窝蜂赶赴城门。 自小在蜜罐子里泡大的裴敏之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完全是被牵引着用净水擦拭干净肌肤,重新上妆,换好崭新的长裙。 要说清楚这件事,倒序个三两笔也就明白了。 自昨日,裴家的掌上明珠在自家地盘丢了,两名贴身侍女被打晕随意扔在街巷。奇耻大辱!不亚于骑着脖子拉屎,简直是根本没把裴氏一族放在眼里。 消息没瞒住老家主,七旬高龄的老人家大发雷霆,接连砸碎了三套汝窑珍玩才勉强息怒。两名不称职的婢女各挨了三十大板,要不是碍于孙女的情面,直接活活打死才解气。 一封亲笔书信派人送到了临州城衙署的案牍上,一句话就免去了临州城所有商铺三成的税负。 同时还有另一番强势的警告:“其他世家的子孙死活裴家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凡宝贝孙女裴小姐掉了根头发丝,整个临州城辖区内的所有官吏,全部官降一级。” 顶级门阀,从不打诳语,真惹上他们,仕途之路便提前宣告结束。 看到这份书信,陆大人深感头晕目眩,简直就是天塌了一半,故早就差遣了所有能用的手下,发动半辈子攒下的关系,时刻关注着关于裴小姐的消息。 裴小姐被众星捧月般送回了裴府,家族自然少不了亲热抹泪。陆大人的官帽子安稳了,未来肯定能借机更进一步。临州城的赋税也有了着落,兵丁手下们少不了一份厚重的赏钱,皆大欢喜~ 反观护花使者贾公子成了遭人嫌弃的擦脚布,心宽的谈了叹气,背着手默默绕出人群,向着自家的棺材铺走去。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群世家败类不一直是这样吗?” “自己这次能死里逃生,还得是托死鬼老爹的在天之灵庇佑!” “一天一夜,没露面,家里的伙计肯定少不了偷懒,回去正好拿那几个憨货撒撒气~” 自我好一顿开解,心情舒畅的贾公子哼起小曲,顺路买上一坛子米酒,半斤卤味和几碟清口的小菜,潇潇洒洒的犒劳肚皮。 鸡叫三遍,又清晨。 阴森的棺材铺内,贾公子舒舒服服的伸了伸懒腰,地上三个鼻青脸肿的伙计枕着凳子腿醉醺醺的大睡。 换上干净的衣服,从柜上抓了一把散碎银子,昨天的糟心事彻底翻篇,从后门绕到正街,贾公子眯缝着眼睛琢磨,是该先去清水街吃王记炸油饼,还是风雅点去翠茗苑喝上壶醒神茶汤。 不远处,一顶宝蓝色的锦缎轿子徐徐赶来,四名轿夫膀大腰圆,落脚沉稳,四名奴仆小跑着紧跟,手中各端着一捧食盒,不摇不晃。 身着考究的中年管家翻身下马,朝着贾公子深鞠一躬,恭敬道:“公子,裴府有请,老爷和老家主都在正厅等您~” 第297章 岳丈的考验 有钱人就是会享受,丝帛的软垫两指厚,上等香料熏了三遍,整个轿子从里到外的香,又不觉得腻人。 轿夫配合默契,每一步走的四平八稳,主人依靠在轿内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外加裴家的权势,即使经过繁扰的闹市区,来往自觉让开宽阔的道路,轿子未曾停顿。 饥肠辘辘的贾泉刚要开口,紧跟轿子的四名奴仆早就贴心的打开手捧食盒。手绢一干一湿,一壶滚烫的龙井清茶,两碟各种花样的糕点。 未进裴府,贾泉便吃了个饱,精神气更足了几分。 贾府罕见的开放了正门,轿子穿堂过厅,又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轿子缓缓落地,管家亲自撩开轿帘。 右布政使兼太常寺卿,江淮道巡察使裴沛站在几步外,面带笑意。 请进屋内看茶,落座上位,出生市井的贾泉对大宅门里的繁文缛节完全无感,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但在裴府家主的强大威慑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一把谦谦公子。 经典的唠家常的开场,身居高位的长辈裴沛并没有端起架子,对贾泉的语气就像对亲近的自己人。 其实从还没进临州城,裴家的事迹就灌满了贾泉的耳朵,坊间的传闻细致入微,就好像有亲历者站在旁边看了全过程,描述的那叫一个口若悬河,绘声绘色。 同样的,从贾泉护卫着裴敏之返回临州城之时,棺材铺少掌柜的生平信息就汇集成了册子送进了裴府。 往上捋三代,包括其爷爷的坟墓现埋于何处,其父死于何种病症。 主要是贾泉本人的信息从他的老家由快马送至裴沛的手中,什么几岁生过红疹,多少岁入私塾,课业如何,从何处习得武功,为人如何,品行如何等等。 千年成精的老狐狸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看似风平浪静的谈话,实则句句凶险。 裴沛在试探,查看这个对裴家有恩后生的底细,只要是有一句话与秘折上不符,就会立即发难,揪出他的马脚。 没办法,不是裴家心机重,树大招风这些年有太多人想要谋害裴家,各方势力都有细作借五花八门的方式打入内部,不得不防。 正厅屏风后有江南名声最响的麻衣神相丁有生透过缝隙上下观瞧,这是裴沛的第二道考验,观人要观相,奸邪之人总会在容貌上有所显现,一个人的气质、性格也会从骨相上看出。 若只是有恩于裴家,给个官职或赏赐几箱金子也就罢了,用不到这般费事。 坏就坏在,宝贝女儿回来后就魂不守舍,通过贴身女婢传话才知道,竟然对这个名为贾泉的后生暗生情愫。 想进裴府的大门不难,不需要有多么过人的才学,更需要什么家世门第,因为裴家从来就不缺这些。 可裴府也不愿意养闲人,这贾泉若真是庸碌之辈,那也万万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贾泉在儿时就是名噪十里八乡的混世魔王,敢在私塾当堂暴打沽名钓誉的老学究,也敢直面比自己高出三个脑袋的混混,阻止欺行霸市的恶行。 黑白两道,各行各业都不愿意得罪两种人。 第一是医者,人吃不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今天得罪了名医,改天你就得求着人家救你的小命。 第二就是棺材匠,这群人整天与死人打交道,阴气太盛,邪性得很,寻常人多与之接触都会容易生病。 况且,这些手艺人,都有绝活,既能让棺材万年牢,又能让棺材糟成豆腐渣。要是在你祖坟上动些手脚,哭都没地哭去。 仗着老爹的名声,贾泉真就没人敢惹,况且这小子虽然霸道,但干的事都讲理,闹到公堂上也掰扯不过他。 野蛮生长的二十多年,贾泉养成了不卑不亢的性格,面对多大的官儿也不怯场,多重的权宦也不奉承。 裴沛面不经意施展威压,上位者的气质足以让胆小者说话都语无伦次。 贾泉察觉到了这份变化,不但没变的恭顺,倒是生出了逆反情绪,言语更加强硬。 身边侍奉的奴仆替这个晚辈默默捏了把汗,好大的胆子,一州刺史见了我家老爷都要弯腰赔笑,到底是年轻人,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裴沛被人奉承惯了,并不反感面前晚辈的横冲直撞,甚至在心中多了几分好感。 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行事老练,实则暮气缠身,看就让厌烦。没有骨子里的霸气,怎么配当他的女婿,未来怎么能担得起整个裴氏的家族? 第298章 意外的选择 三番两次试探过后,裴沛并未发现贾泉言语上的明显漏洞,家世清贫无碍,但清白是加分项。年轻人锐气太盛,由老人带着经些事沉淀沉淀也就好了。 总体上还是很满意的,更主要的是千金难换宝贝女儿喜欢,挑选共度余生的人,还是要自己拿主意。 裴沛可不希望自己百年以后,在地底下遭到女儿的埋怨。 抿了口香茗,裴沛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一字一句的给了贾泉两个选择。 “贤侄,你对裴氏有恩,应当得到大大的回报。” “以我裴氏的声望,敢豪言给你一份坦荡的仕途。三日便后抵达曲州衙署领一个巡捕营右参将的职务,凭贤侄的一身武功,半年后升迁一州司法参军,一年后官至曲州司马合情合理。” “由吏转官后前途无限,假以时日可入朝堂,蓝袍换紫袍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当然,宦海沉浮,非文人志士所愿。贤侄若志不在此,我另有礼物相赠,临州、青州、曲州、定州、泸州都有裴氏的产业,腾出几十间铺面还是容易的。” “我另让管家备了十万银钱,权当做一点小心意,有了这番助力,即使不入官场,也可以让贤侄的生意大放异彩。” 两个选择,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十分有诚意,对于任何人都是个难以拒绝的诱惑。 旁人日思夜想,宗族世代深耕才有的名或利,只要贾泉点点头,便唾手可得,放心以裴家的名望,不屑于开空头支票。 成功只在一念之间,在这个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的时刻,大多数人已经在衡量权利和金钱的哪个更好。 学而优则仕,世上有哪个普通人不想做官?头戴官帽,身着官衣,招摇过市,享受万千人的跪拜。走到哪,金银碰撞的叮当声和此起彼伏的奉承声就跟到哪儿。 但做官难,做个好官、清官更难。 半生如履薄冰,随时会遭到贪官的构陷,脑袋前一刻还安稳,下一刻搞不好就要搬家。 自己过得清苦,家人也跟着受罪,只为了问心无愧,千古留名,这样真的值得吗? 还是实打实的银两揣到口袋里稳当,世道变了,王朝都不再严苛的颁布重农抑商的法律,商人坦坦荡荡的穿金戴银,娶妻纳妾,子孙满堂。 即使还是不如权宦那般有面子,但所有人都会给银两一个面子。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有钱才是真的。 平定倭乱、治理黄河、扩充兵力处处都要用钱,户部的官员犯了难也得赔着笑找商人要钱。 裴沛抛出了名和利两个选择,实在让人太过纠结。 反而,这样的难题放在贾泉身上却容易的很,反倒是早上吃哪家铺子的早饭更让他惆怅。 最后抿了一口香茗清了清口,贾泉起身恭敬的向长辈行礼。随后从容的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张清单。 “既然您想表达谢意,那小子也就不客气了。我是个手艺人,也是个生意人。有些账算清楚肯定不是坏事。” “这份清单是我一早拟好的,破损的长袍一两半,内衬八钱,鼎泰升的布鞋二两二钱。镖局护送费,按照行价,五两。” “共计九两半。这些就当是营救裴小姐的费用了。小子的老爹生前曾说过,干了多少事,拿多少钱,超过这个数,恐怕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语罢,贾泉朝着裴家现任家主深鞠一躬,转身潇洒离开了正厅,只剩下被打的措手不及的裴沛说不出话。 明明是两个选择,年轻人却选择了第三种。 走出两重院子的贾泉浑身轻松,被一位极具压迫力的长者盯着看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贾泉不是圣人,还做不到不贪名,不图利。只是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换句话说,这两个选择只是误导。当官也好,赏钱也罢,裴家不主动塞到他手里,他不能要。 继续跟老油子玩心眼,肯定是能得到些什么,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得了切实的好处,再想从容脱身可就难了。所以他还不如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做那个逍遥自在的小麻雀。 贾泉不悲不喜的脱身了,裴沛心情复杂,既由衷的喜爱这孩子的性格品质,又深深的感觉这块璞玉还需要打磨。 不等老爹发话,藏在侧室听着一举一动的裴敏之再也无法静候佳音,不顾侍女的阻拦,急匆匆的闯入正厅,对着老爹含泪埋怨,更多的是撕破脸般的质问。 第299章 西南动荡 “哼!贾公子和你平时见得世家子弟不一样! “他为人刚正耿直,最看不得世家门阀趾高气昂的摆架子。” “还有你一直绕圈子!考来考去,把人给考跑了吧!” “贾公子救过敏之的性命,否则我即使能逃脱贼窝,肯定也不免清白遭污。单说这份恩情,就不是金银、官职那些俗气的东西可比拟的!” “不瞒父亲,敏之确实对他一见倾心,此生眼中再也装不下其他男子。” “况且在贼窝柴房中,我与贾公子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的命是他救下的,心也归了他,后半生天涯海角,敏之定要相随~” 害怕心上人走远的裴敏之撂下狠话,火急火燎的往外追去,再没有一点纤纤淑女、大家闺秀的影子。 独留在正厅的裴沛在风中凌乱,胡须上下颤动,双眼要冒出火来,双拳紧握,关节咯吱作响。 生生把裴大人一个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文人逼成了露胳膊挽袖子的武将,世上也只有裴敏之能轻易做到。 “混账东西,敢欺负我女儿!给我调集府中护卫,即刻捉拿,我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活剥了他的皮!” 价值万金的哥窑八方杯无辜摔了个粉碎,成为了裴沛撒气的牺牲品。 侍候裴家三代人的老管家并没有傻到真去下达这个气头上的命令,而是默默等待老爷怒气平息,重新填满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裴家的掌上明珠,老家主的心头肉已经表明了立场。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不管不顾的闹下去,不但鱼会死,网还会破。 不多时,裴沛长叹一声,目光柔和下来,官场上强硬无比的他,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妥协。 跟自家女儿低头,不是丢人的事。 “临州城近日不太平,还不去派一队人马保护小姐~” “另外挑选一个好日子,准备安排小姐的大婚吧,裴家好久没有热闹过了~” 选择性耳聋的老管家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安排下去。 “老爷,边防营的郑都尉传信,根据小姐提供的路线,一路搜寻贼窝,抵达时已经人去楼空。” “这伙贼人手法老道,处理的很干净,短时间恐怕很难再找到线索。” 裴沛意料之中的密缝起眼,最近临州城发生的事太多,舟山的震荡触动了整个江南原有的秩序,多方潜藏已久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拿五千两银票给巡防营,另外守城的士兵人人有份。再派出五百骑兵围绕临州城展开搜寻,名为剿匪,实则留意周围的异动。” “那些人质在绑匪面前不如牛马值钱,既然选择带走,肯定还是贪图不菲的赎金。” “以我的口吻行书给江南几个世家,除了表示关切外,每家送上一万两的银票,算是裴家的一点心意。” “江南世家能在朝廷有一席之地,多亏了几十年间的同气连枝,世道不好,人心不能乱,行事更要稳健一些。” 老管家默默记下,又继续诉说西南的最近的突变。 “老爷,西南军镇的睿端亲王彻底和朝廷撕破了脸,据线人来报,于三日前易旗,国号诏望,年号永盛。” 裴沛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紧接着是抑制不住的大笑,仿佛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甚至腰都挺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糊涂~真是糊涂到头了~” “可惜老亲王聪明一世,隐忍了几十年才换来的家业,这次要被睿端这个败家子给糟践光了~” “您猜的不错,睿端亲王刚过了一天皇帝的瘾,狼狈为奸的小幽王便露出了獠牙。” “百越之地的蛮夷能征善战,先是攻占了蜀中,给了睿端亲王提供了一百万担粮草支持他起兵谋反。” “结果粮食只是幌子,百越的三万将士在后方发生哗变,硬生生的在两天时间内夺下了西南两个州。” “朝廷派罪臣冯大猷带兵直冲西南,此人勇猛善谋,久居西南,熟悉地形。 “昨夜趁乱拿下了播州,依托险要地形,大破睿端亲王的虎锋军,大捷的消息传到京都,圣人大悦。” “西域同时也发生了动荡,闭关多年的格林活佛突然出现,进行了一场政治清洗,几个三名长老受到了戒刑,几个蠢蠢欲动的家族反应很剧烈,直接派遣僧兵与护法军开战,死伤惨重。” “与睿端亲王交好的几名法王负气出走,不约而同在奔赴西南军镇的途中遭到截杀,据传是圣人手中的影卫所为。” 第300章 老仆直言 裴沛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目光突然凝重,缓缓道:“猛虎垂老,依旧是猛虎。这个道理,睿端是不会懂的。” “雍和亲王的教训已经够惨痛了,睿端还不知收敛,一心找死。若他能沉得住气,再隐忍十年,这个天下兴许还能争上一争。” “西南军镇哗变的闹剧已经尘埃落定,用不了半月,睿端的草台班子就会被小幽王和冯大猷给撕成两边,派人继续观望,小幽王才是那块难啃的骨头。” 老管家继续点了点头,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满眼骄傲。随即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思量再三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老爷,西南的哗变充其量只是一场闹剧,王朝动了根基,却还没荒废到如此地步,睿端亲王翻不出圣人的手掌心。” “但江南就不同了,舟山的民变声势浩大,自古以来起义都是朝廷最为忌讳的。” “更何况这场起义不同以往,组织严密,计划周详,真的放任不管,怕是要养虎为患啊!” “舟山最近偃旗息鼓,聚兵在三州之地,俨然是铁板一块。朝廷将备倭兵驻扎在京都,不做理会。” “但全天下人都知道,江南在裴家的掌控之下,东南军镇的擅自调动已经让圣人产生了猜忌,咱们继续按兵不动,恐秋后算账,动摇了裴家的百年根基啊~” “嗯?你是裴家的老人了,很多规矩你应该明白。” “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有些话,也不是你该说的。” 裴沛言语冰冷,字字带着警告的意味,却不见真正的动怒,对这位忠心到不能再忠心的自己人,破例为其解惑。 “舟山的起义看似复杂,其中多方势力缠绕,有倭寇的影子,有地方门阀的根系,黑道白道全都参与其中,甚至雍和亲王曾经也出了一份力。” “但想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闹出点动静,没有裴家的默许,是绝无可能的。要不你以为东南军镇的兵力为何会调回临州城?” “若在太平盛世,行事稳健些总是好的。适逢变局,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沿海的渔民总爱说一句俗语,老家主很喜欢挂在嘴边:卖鱼的就不怕风浪滔天,风浪越大,鱼越贵嘛~” “你的忠心我明白,担忧我也能理解。这件事是老家主亲自促成,你我都无权干预。” “雍和亲王那一局,输的彻底,作为党羽,裴家的根基早就已经动摇。 ” “东南军镇的兵力调动,是给圣人的威慑。裴家的子孙后辈遍布江南,说句大逆不道话,在这里我说的话比圣人管用。” “东南军镇的态度就是裴家的态度,也是裴家唯一翻盘的机会。想要江南安稳不难,只要朝廷舍得开足价码,裴家当然愿意当个忠臣孝子,拼光家底护佑一地平安。” “但若真的不顾情面,互相撕破脸皮。起义之势便会愈演愈烈,在朝廷与北羌大战时,化成一道利刺戳向朝廷的软肋。” “裴家人微言轻,届时也管不了天下大乱,只好自扫门前雪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生长在高门之中,眼界见识早就锻炼出来了,老管家侍奉了裴家几十年,从少年至中年,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 只是年岁越大,心也跟着越软。朝廷和地方上的一次简单博弈,代价可能是成千上万人惨死,随之几十万户百姓身披缟素。 “祥叔,忠信仁义已经随着春秋那场大火烧,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可相信的,但您是个例外。” “有您在,无论是老家主,还是我都觉得安心。” “当年若不是当年您,一人砍伤十二名贼人,救我于水火,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裴沛。” “您年岁大了,再与裴家经受完这次动荡,就可以安然养老了,我在曲州挑了一个清净的小院,曲径通幽,空气是真的很不错。” “阿坚刚过弱冠,死读书不是办法,想成就大事,还得经世致用才行。” “裴家不需要世代为奴的牛马,如果愿意听我的建议,先领上我的手书去樵岭县当个文书可好?只要他争气,用不了几年,也可担得起一县主官。” 裴沛说的字字情真意切,假招子从来瞒不住朝夕相处的人。 老管家不能自已的老泪浸湿了衣衫,没有客套的道谢,而是缓慢的深鞠一躬,默默退下。 第301章 当众打脸 大把的花钱成筐撒向天空,本就摩肩接踵的拥挤巷子里塞得水泄不通,这次来讨喜的不只是黄发稚童,几十岁的大人也争先恐后的弯腰捡钱。 这可不是一般的节庆花钱,刻有裴家特有的小字,制作极其精美,每一枚拿到市面上任意当铺都可以兑换二钱银子。 奶奶的,出手真够阔绰!这可不是打发要饭的,这叫天降飞财! 裴府现任家主裴沛满脸笑意,携爱女莅临醉鹤楼,据说是要向所有人隆重介绍乘龙快婿。 江南世家的魁首有喜,其他的门阀当然不能置之不理,纷纷派手下管家一同庆贺,八驾马车停在醉鹤楼底,赏钱只多不少,简直比京都上元节还热闹,勾引的满城的百姓争先恐后。 楼下百姓喜不自胜,楼上气氛格外的和谐。 裴敏之与贾泉郎才女貌,收获了世家叔伯们的连连夸赞。 戒酒多年的裴沛今日破例,连敬了满堂宾客三杯。 受宠若惊的各家门长、后辈不敢托大,连连奉上不露痕迹的恭维话,陈酿喝的如水一般,不多时个个脸颊红润。 裴府声势浩大的招亲,以这种仓皇的结局收场,放着大把的门阀子弟不选,挑了个圈外人。 世家的老狐狸们养气功夫练到了化境,况且裴沛亲自赔罪的酒水端了出来,再多的气恼也消解于无形。 酒精上头的后辈翘楚却不这么想,只感觉被人耍着玩,受了窝囊气。 碍于家中长辈都在场,飞扬跋扈的二世祖们气焰弱了三分。族内叔父警告的眼神扫过来个个乖得的跟小猫似得。 没有蹊跷不成戏文,正当所有人都看似欢腾,推杯换盏的同时,偏偏在人群中,一个不和谐的身影,投射出凶恶的眼神。 这人是谁呢? 正是前文书中,沉香阁中失了里子,又折了面子的倒霉鬼,天下会镖局的少东家沈石昌沈公子。 在临州城豪阀扎堆的地沉香阁,当着亲朋好友的面被啪啪打脸,且还是被人骑在身上揍。 贾泉虽然留了手,收了力,但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可是极强。 在贾泉被绑票的几天,沈公子整天带着几十号镖师围着临州城大街小巷抓人,咬牙切齿的表情即使放过他的小命,也得打折他一条胳膊。 后听闻这个混蛋被土匪抓了,沈石昌心中的怨气才消解了一半,包下了一整座酒楼大摆宴宴,庆贺仇家遭殃的快事。 他可没料想到,怎么转眼间,前世对头今世冤家竟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而且更让他吐血的是,这小子还搭上了裴家的大船,成了裴沛的女婿。 沈石昌败了,败的一败涂地~ 郁结难平,又敢怒不敢言,不自觉的沈公子就多喝了二两,酒气上头,很快就失了原有的理智。 “切,小白脸一个,有什么能耐~” “家里开了个小小的棺材铺,不入流的东西,说出去非得让人笑掉了大牙~” “哼,仗着运气好,攀上了裴家的高枝,真论文,怕是比不上在做的各位,论武,我一只手就能收拾了他!” 几大世家的家主围着裴沛闲聊,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恭敬的扮演聆听者。 唯独酒后听力减弱的沈石昌不管不顾,自己加大了嗓音,坐在邻桌上结结巴巴的说闲话,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石昌身边的宾客们皆露出鄙夷嫌弃的眼神,忙不迭的侧着身与这个白痴划清界限,生怕一会血溅到自己衣袖上。 贾泉真是成了沈石昌的心魔,这会的沈公子耳朵不中用,脑子也不会转轴,一双平时挺机灵的眼睛,也看不出眉眼高低来。 非但没察觉气氛凝重到了极点,还以为这是满堂宾客对他的苟同,得意的叉起了腰,越说越兴奋,越讲越难听。 看热闹不嫌事大,所有的世家子弟内心欢愉,却表情严肃,只管摘干净自己,然后安安静静的看乐子就好。 看着自己左手边的裴敏之眼神冒火,右手边的便宜岳父裴沛手指轻轻敲击桌案。 聪明的贾泉率先挺身而出,与其以往的锋芒毕露、快意恩仇截然不同,简直是突破了裴敏之的认知。 微微欠身先是朝着长辈们行了礼,笑呵呵的替沈石昌打起了圆场。 “哈哈哈,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沈兄与我交好久矣,真心的替晚辈感到开心,故放下矜持,多饮了几杯。” “小子们私底下,口无遮拦惯了,沈兄喝的迷醉,忘乎所以,才失了分寸。” “一点小插曲,惊扰了各位叔伯,晚辈再此替沈兄敬大家一杯,只当是赔罪了~” 语罢,贾泉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仰脖饮尽。 第302章 杀鸡儆猴 裴沛眉梢舒展,端起酒杯浅饮了一口。帮未婚夫捧场的裴敏之带着满脸惊讶也慢慢捧起酒杯。 听到主家都这么说的宾客们顺着台阶往下爬,赶紧各自喝干杯中酒,嬉笑声再度恢复。 没等沈石昌再度作妖,一道身影转到其身后,白手绢将他的臭嘴巴堵得严实。 沈家贴身的镖师想要上前,看清楚了是裴家的老管家亲自出手,面面相觑半天愣是没敢发声。 眼睁睁的看着两名裴府的护卫无声的将沈石昌架住,拖死狗般拽出了醉仙楼。 裴沛生平有个习惯,眼角一皱就是动怒,手指一敲桌案,则是动了杀心。 沈家家主打死也没想到,儿子出去吃了顿酒,就惹出了滔天的大祸。 天下会镖局,在册镖师九百八十七名,分布三十二家镖局,横跨两江二十八州,两代人的江湖厮杀才换的今天的风光。 但与江南四大世家之首的裴家放在一块,还真就没什么可比性,米粒之光怎么敢与皓月争辉? 从侠客到镖局,是由黑转白的过程。翻山越岭的走镖,凭的是实力,也是信誉。 想吃这碗饭,得依靠着白道官面,还要勾结着各个地面的黑道。你给我面子,我给你行方便。 若天下会沈家若黑白色,但裴家则是彩色。 沈家不过是借着官面混口饭吃,裴家则是给地方官府施舍饭菜的人。 得罪了裴家的乘龙快婿是沈家的死因之一,在宴席上当众打裴家人的脸,更是加快了沈家的灭亡。 恰逢乱世,人心惶惶,总会有些人胡思乱想,沈家成了裴沛杀一儆百的倒霉蛋。 老管家祥叔亲自负责,没等沈公子酒醒,这场闹剧便已经完成了收尾工作。 临州司马陆大人带着笔墨纸砚亲自到场,祥叔念什么罪名他只管批条子,盖官印。 五百巡防营的将士层层包围了沈家大宅,连带着封锁了附近三条街巷。 沈家家主,沈临丰无力的看着败家儿子,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 咋地,他还敢跟官军动手不成?十几把长剑、大刀能干得过机弩、长矛?江湖中翻云覆雨的武林高手又怎么样,在用之不尽的官军面前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认打认罚,最多是从头再来。死命抵抗,就是掉脑袋,蹲大狱! 祥叔老了,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并没对沈家赶尽杀绝。只是哀叹一声道:“临州等三地的天下会镖局房产、账簿全部罚没充公。责令沈氏家族所有人搬迁,终生不得踏入江南地界。” 人生无常,有太多人拼命的想改变阶级,争抢着窥探顶级门阀的生活。 或许真到了那一步才明白,大人物们轻轻咳嗽一声,自己保不齐就得折半条命。 昨日富家公子哥,今朝颠沛流离人。 沈石昌的教训太过现实,也确实惨痛。往日酒肆里勾肩搭背,刀山火海在所不惜的至交好友,纷纷人间蒸发。 树倒猢狲散,天下会镖局遭到重创,与之交好的钱庄、当铺分别派人前来讨债,更有阴险的小人,趁机连血带肉狠狠咬上沈家一口。 债台高筑,威信下降,三日之内,全国十几家天下会分号宣布转让,或脱离沈家。除了百十来个老人不愿离去外,上千号镖师递交了辞呈。 好歹是在全国范围内数得上号的产业,真碰上了江南头号门阀这颗硬钉子,竟全无反抗之力。 随着沈家举族迁移,这份消息飘散到整个南方的世家门第院内。 受了惊吓的三流世家紧闭门户,生怕这场余波冲击到自己的小门小户。 二流世家同样尤为重视,家主们纷纷带着不孝子孙开了小会,以沈家为反面案例,嘱咐这些爱惹祸的苗子们,今后一定要学会低调做人,低调做事。 江南的其余几个大世家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经年累积的对裴家的不满抛到脑后,转头化作满满的敬畏。 明面上,江南有四大世家,但那些只不过是面子上好看的虚名罢了。 把另外三家的势力全敛把到一块,拧成一股劲,实际上也比不上裴家一条大腿粗。 重新清醒到认识这一点的三大世家再次变得温驯,行事更加收敛,借着裴府纳婿的由头,明里暗里送去大笔的金银珠宝。 第303章 裴府贤婿 半月有余,贾泉和裴敏之的感情快速升温,甚至到了你侬我侬的地步,这可是全靠裴敏之锲而不舍的功夫。 那日贾泉一身轻松的潇洒离开裴府,玩的是一手以退为进。 不拿不沾,说话自然硬气,行事固然磊落。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倒也没什么不好。 哪知裴敏之是个情根深种的痴女子,追着心仪男子离开了裴府,还真就抱着贾泉的大腿不撒把了。 世人所忌讳的棺材铺也没让裴敏之望而却步,怪力乱神的传说全部抛到脑后,自觉的拎着贴身小包袱找了间厢房,就扎下了根。 跟在少东家贾泉身后,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傲娇大小姐俨然就成了忙里忙外的小丫鬟。 对待奇形怪状的棺材铺伙计,裴敏之也没有丝毫嫌弃与不耐烦,还经常捎带些可口的点心犒劳兢兢业业的伙计。 精神与金钱的双重进攻下,率先感动的一个一个歪瓜裂枣就差痛哭流涕了。私底下对裴敏之改了称呼,老板娘长,老板娘短,听得贾泉直嘬牙花。 临州城的霸主,江南世家门阀中的领头羊,家族中三代单传的宝贝女儿,说是位无冕的郡主也不为过,就成天在不惹眼的棺材铺打转。 好家伙,有人敢说,也没几个人敢信吧~ 裴家的子弟们带着仆役连哄带央求来劝,其他世家的叔叔、伯伯也屈尊做和事老。 倔强到骨子里的裴敏之认死理,不管来人说的天花乱坠,只管重复一句话:“我早与贾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在哪儿,敏之就在哪儿。他生我就随他生,他死我就陪他共赴黄泉!” 一连几日,贾泉被迫接待了好几拨人权宦显贵,然后又哑巴吃黄连的经受着要杀人的目光。 棺材铺的买卖何时门庭若市过?这倒好,阳气比阴气还重,快赶上酒肆茶楼了。 苦恼之余,贾泉只好想方设法的逼裴敏之自行离去。 什么街头巷尾的苍蝇馆子吃早饭,路边的野馄饨摊潦草对付晚饭。或是故意去街边的小摊买些粗糙的布衣,赠予几十个铜板一盒的低等胭脂。 哪知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裴小姐不但没有半点的不适应,反而处处感到新奇,平民的汤食吃的有滋有味,粗布衣服也坦然的往身上穿,姿色出众,气质出尘,穿什么都好看。 暗地里可是把女儿奴的裴沛心疼的如同割肉,气急败坏之下,果断买下来附近所有的摊子。 三文钱一碗的汤面,成本提高到一两银子一碗。粗布麻衣的内衬都换上了名贵丝绸,专等着宝贝闺女来低价买。 人心都是肉长的,要不那就不是人。 贾泉无父无母,孤寡伶仃,身边多了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又有什么可挑剔的,日子久了总会生出感情,渐渐地也就敞开了心扉,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纯真的姑娘。 裴府不可能放任自家的后代漂泊江湖,裴沛暗地里再咬牙切齿,见到闺女和准女婿双双归家,所有的怨气全变成了嘘寒问暖,对旁人极其吝啬的笑容,对自家人则毫无保留。 就这样,贾泉入裴府,裴小姐不顾任何人的眼光,黏在准夫君身边小鸟依人,惹的老祖宗和亲爹悄悄撇嘴。 成了裴家的一员,贾泉展现出了不同以往的高情商和高智商,行事收敛太多,易怒易爆的火药脾气也不复存在。 裴沛有意栽培,将其调到定州主理裴家的生意。虽然是人生地不熟,但不到几日的功夫,就迅速和当地官宦世家打成一片,得到了上下连连的赞誉。 贾泉是个商人,擅长人情世故并不奇怪。哪知又是几日后,一份账簿由专人呈送到了裴府。 表面上贾泉带着所有人花天酒地,摆弄诗词歌赋。实则在私下早就派人查了所有产业的账簿。 不查不要紧,这一查竟算出了三万两的亏空,揪出了二十五个吃里扒外的奸细,定州再也没人敢把贾泉看成无脑的赘婿。 得到了裴沛的放权,贾泉精简所有产业的伙计,重新盘点库房的货物,低价倾销沉积的旧物,低买高卖紧俏的物资,短时间账面上就多出了一万两的盈利。 商业上的天赋异禀让裴沛对这位女婿眼前一亮,但这仅仅是试水而已。要成为未来的掌舵人,更多是要在政坛上发光发热。 第304章 攻破渤州 一纸公文由快马送到定州,贾泉奉命前往曲州,摇身一变就穿上了官服,身兼参军之职。 在商业上展现出超人的才能外,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贾泉很快的适应了官场上的运转,有裴家的大旗竖着,凭谁见了都得给三分颜面,不存在水土不服和长官刁难的问题。 七品的司法参军,但架不住实权,手下配置拉满,硬生生一百多号人随时听其调令,进进出出比州中的刺史还牛气。 贾泉能在贼窝里来去自如,武艺当然不是盖的,单手撂翻几个刺头兵后,不服气的声音瞬间淡去。 贾泉本就为人仗义疏财,况且临行前裴敏之可是悄悄的往其包袱里塞了几沓银票,用作收买人心。 在绝对的实力和绝对金钱面前,手下纷纷心悦诚服。一个月两掉铜板,确实不值得拼命,但要是一个月二两银子呢?谁动贾参军,那就是砸自己的饭碗! 曲州在江南地区算不上繁盛,但远比北方的州郡富饶太多。 自从舟山起义,江南的贼道一下欢腾起来,大大小小的绺子如雨后春笋争着拔尖,官府派了一波又一波的兵马剿匪,但效果不佳,就好比割韭菜,砍掉一茬老的,生出一茬新的。 曲州这地方靠近漕运,小毛贼众多,虽然不成气候,但潜藏着十几股贼众。多的有七八十号人马,少的三五人也敢戳起一杆大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贾泉整顿兵马,亲自带队啃起这块硬骨头,没想到恰逢几伙贼窝内乱,贾泉的兵马乘虚而入,不到十天的功夫竟连根端调了五座山头的土匪。 刺史大为欣喜,亲自上书朝廷为其请功,有裴家女婿的身份加持,剿杀贼人几十,大笔一挥就变成了剿杀贼众过百,作战英勇也润色成了神勇无比,浴血奋战。 曲州代司马的官职比预料中早了两年,这种火箭式升迁速度,让深谙官场潜规则的世家子们也瞠目结舌。 亲爹不争气不要紧,架不住人家的岳丈有实力,不像自家的老爹脾气大,能耐小,道理大,本事小。 命里有官,书不用翻,这本就是世家子弟的特权。但半个月走完普通人几十年的路,在权宦堆里也是件稀罕事。 贾泉的一路高升,仕途顺畅,除了自身的本领外,确有裴沛的刻意栽培和授意。 马上就要大婚了,里子薄一点不怕,面子上还是要好看些才行,小小的参军娶自家宝贝女儿,非得招来宾客的议论。 坐在侧厅的书房中,裴沛连哄带劝将宝贝女儿裴敏之送回了闺房。 裴敏之不懂政事,只关注心上人的安危,看着刺史大人天花乱坠的上书,提心吊胆的不行,满脑子都是贾泉受伤的场景。要不是仆役发现的及时禀报了老爷,早就悄悄驾车去曲州探望了。 无奈送走漏风的小棉袄,裴沛看着准女婿送上的答卷,十分满意,实事求是的说,要强过年轻时的自己。 一切正常下,又透着的不同寻常。 裴沛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近来右眼时常跳的厉害,脑袋也牵扯的发胀发麻。 桌案上放着三封来自舟山的密报,惦念中原土地的倭人没禁住诱惑,选择了与舟山起义军合作,两千浪人和一千武士如约进入渤州。 上好的喂狗料,成功牵制住了渤州守军的主力,舟山起义军趁机攻破侧面城墙,以最小的损失拿下渤州。 出了死力的中年隐者和长须老者,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黑袍人带着上千舟山起义军调转矛头,合围了仅剩的百十来号倭人。 中年隐者牙关咬的咯咯吱吱作响,眼眶瞪得几欲撕裂。长须老者不可思议的质问道:“阁下何故失信于我?” 黑袍人嘲讽的笑了笑,并不回答,大手一挥,众士兵齐齐发动进攻,所有倭人被踏了肉泥。 倭人酝酿几十年的布局成了笑话,三次出兵,三次大败。 倭岛上因为战争失利而引发的政治动荡正在发酵,隐者宗门元气大伤,暂时沉寂于江湖,不再过问朝堂争端。 大将军康川苍连以中原史书为鉴,收买了宫中侍卫,正值壮年的德裕皇子突然因病离世。后亲军攻占了皇宫,新组建的幕府建立了稳固的政权...... 不管倭岛内怎么斗争,终究百年内,倭人都没有胆量和实力再图谋中原王朝。 第305章 裴家的算计 渤州的失守震惊朝野,庙堂上的文员群情激昂,个个对舟山的叛军口诛笔伐。但喷完了口水后,又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进攻策略。 原本驻扎在渤州的备倭兵都调回了京都,偌大的王朝竟分不出一兵一卒征讨舟山叛乱。 西南军镇的睿端亲王在小幽王和冯大猷两股势力夹击下屡战屡败,正带着数千残部舍弃了驻地,扎进了深山老林。 雍和亲王死后,庙堂上新臣换旧臣。 不少嗅到气味不对的老官油子们纷纷上书朝廷,声称年老体弱,要告老还乡。 新一茬的青壮官员,精神奕奕,腰板挺直,较以前相比少了暮气。优点是年轻,缺点还是年轻。 平定西南军镇的事上,对客观立功的小幽王该如何处置,这群人想法太过天真。 一道两江三省总督,领安夷英武大将军,赏万金的诏安圣旨并没有打动所图者大的小幽王。 不仅如此,诏安的使者被当街杀害,朝廷不仅丢了钱财还折了面子。 平了睿端亲王,又要面对势大根深的小幽王,这支起于微末的队伍,可不是三天两头就能打垮的。 冯大猷领了圣人旨意,坚守东南,伺机出击,即使京都遭难也不可擅自回京。 西南不能乱,平叛睿端亲王只是一道开胃小菜,作乱了五年之久的小幽王还在虎视眈眈,他才是这局棋的后手。 西南的稳定与否,会直接影响西域的走向。若是哪天真的压不住小幽王,西域僧兵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当然不是好心的出兵弹压,而是转手拔刀相向,一改忠臣孝子的面容。 大江南,百姓苦。大江北,百姓苦~ 西北的大战依旧继续,被视为王朝最大威胁的北羌愈战愈勇,要不是西北军镇和东北军镇联手相抗,现在北羌的游骑早就马踏中原了。 前期的战争失利让阿耶德失去了理智,一向灵活作战的游骑干脆用了笨办法大举撕啃城池。 幽州城墙坏了补,补了再被攻破。青石和泥沙来不及干涸便再遭到攻城车,弩箭的破坏。 直到半座城墙裂成了满地碎砖,北羌丢下了三万条性命,幽州城破。 东北军镇掏光了家底,虽是守方死伤人数也多达两万,都尉董成儒宁死不退,被攻上城头的北羌蛮子践踏分尸,尸骨无存。 城破遭殃最多的就是普通百姓,没有了遮风避雨的保护伞,城中剩余的十七万老弱青壮以扁担、木棍为武器,层层阻击蛮子大部队行进的速度,为五万妇幼换取生机,终百不存一。 西北军镇目睹人间惨剧又无能为力,广阔的边境线连番遭到北羌一万骑兵的进攻。 北羌亲王噶尔亲自临军调度,显然习得了中原兵法的神髓,这个从无败绩的草原战神,拉扯着五万西北边军东奔西跑。 一万骑兵分成了十几股兵力,面对重镇反而调集百十来人佯攻,碉堡则以上千人的方阵凿穿。 不厌其烦的西北边军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根本分不清哪一股势力才是真正的主力军,只能严防死守。 西北军镇的主帅马守城不见了,带着亲卫军中最精锐的三千火骑军消失在偌大的草原。 麾下的八名义子也猜不出端倪,只按照义父的嘱托各自驻扎在重镇的咽喉位置,护佑中原。 北羌蛮子攻破了幽州,蓟州唇亡齿亡,即刻宣布告急,十三道烽火冲天,东北军镇已经做好了战至一兵一卒的打算,仅剩的五万兵力能活下来多少,只有天知道。 阿耶德疯了,北羌蛮子也疯了。一条疯狗不把力气耗尽,谁也不知道会咬伤多少人。 乐观的说,若没有转机出现,就算王朝勉强打赢了这场仗,也将会变得孱弱无比,再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舟山和西南两颗随时爆炸的地雷还没响,堪堪百年的王朝难道真的就要改朝换代了? 裴沛长叹一口,将手中的密信丢回桌上,闭上眼深深陷入冥想。 裴家自诩百年屹立不倒,控扼江南经济命脉,算无遗策,但唯独没料到花甲之年的圣人还能这么倔强。 江山都要易主了,仍紧咬着牙关不答应向江南门阀低头,这是为的那般啊~ “裴家所图真的不多,要求也并不过分。” “裴家只是想要一个天下第一氏族的名号,外加百年兴盛不衰的允诺。圣人为何就非要一意孤行呢~” 第306章 再遭绑票 再过五天,就是裴家千金裴敏之大婚的日子。 天南海北的氏族巨擘携礼到访,走正门由裴沛亲自迎接。 稍逊一筹的世家门阀不甘落后,带着家族中的青年才俊携重礼,走偏门,拱手向主家贺喜,讨一杯喜酒喝。 二流世家最是热切,斟酌再斟酌后带上不菲的礼物,请客托人送进裴府。这种场合,谁送了并不明确,谁没送,裴家一清二楚,不好好站队,表明心迹,以后可要惹麻烦的~ 裴府仆役进进出出,大宗的肉食酒水送进后厨。古朴的百年氏族一下子热闹起来,奴仆们腿遛细了,脸笑僵了,却乐此不疲。 三品以上的官员能凑齐一个厅,五品以上的官员遍地走,七品的芝麻官根本没有进府的资格。 好家伙,这是多大的面子,咱们在裴府做活,打心眼里就感觉自豪的不行~ 即将新婚的女子,满脑子都是夫婿和操持大婚的细节,根本没心思应付来往宾客。 昨日收到了曲州快马加鞭而来的书信,贾泉身体康健,并没有猜测中的满身血洞,唯一倒霉的是打扫战场时被一名土匪的流矢擦破了臂膀,尚医军主来的再迟一会,伤口就要自动愈合了。 裴敏之捧着书信,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好几遍,心底里松了一口气,阴郁转化成了欣喜,再过三天贾泉就要回来了。 人的一生中,只有一次成婚,丝毫马虎不得。 裴沛作为家主周旋于世家各族,实在是浑身乏术。族内的叔叔伯伯,兄长裴敏之又不够放心,毕竟他们大婚时的装扮可不够美观。 千金大小姐一力担之,白天指挥着家奴挂红绸,放灯笼,晚上带着贴身丫鬟清点陪嫁,盘点大婚的流程细节。 按照王朝礼制要求,夫家为九品以上,六品以下的小官,新娘要穿花钗大袖礼衣。 裴府嫁女,不用遵循夫家的品级限制,也不惧世人的议论眼光,礼服的等级,仅在公主之下,而佩戴的首饰与宠幸嫔妃相比也毫不逊色。 别不服气,更别羡慕。裴家给女儿准备的那份陪嫁礼单,折起来还有三寸厚,其中一庄庄,一件件绝没有凑数的东西,但就地契和田产来说,归拢到一块比一个郡也少不了多少。 挑了又挑,拣了又拣,裴敏之除去大婚当天的礼服在织户司选了几套雍容华贵的,其他的陪嫁衣裳和新式簪钗,还是要亲自去店里选才有感觉。 临州城近日热闹非凡,大量的豪阀入城,客栈酒楼趁势涨价仍供不应求。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经历了山贼绑票事件后,临州城的城防人数翻倍,更有大量的便衣沿着主干街道蹲点巡逻。 城门对来往人员盘查到了头发丝,发现疑点就直接交由衙署接管,越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出差池。 妙珏阁,王朝最负盛名的珠宝商,渠道广的惊人。大秦和大食的商人从海外带过来拇指大小的宝石、进贡皇室的精巧手把件,大多进了妙珏搁的库房。 不仅如此,海外船队从南边的新罗和犬牙运送回来大块的欧泊和奇珍也被财大气粗的妙珏阁收购。 这种级别的珠宝商,不惜的与小门小户做买卖,还不够用耽误时间的。 手中奇货可居,姿态从不放低,倒引得王朝中的世家勋贵光顾。门阀中有一句流传的口头语:“妙珏阁的珍玩,世家高门的入场券。” 江南裴氏未能免俗,家族中子孙后裔众多,常年与妙珏阁交好,从未出现过差错。 恰逢裴敏之大婚,妙珏阁新到一柄鲨鱼皮鎏金镶嵌红宝石的长刀,好像还是由天外陨铁打造而成,据说是海外某个国王的佩刀。 夫君贾泉是个武将,正好相配,得到消息的裴敏之叫上贴身女婢,带着私房钱匆忙前往,势在必得。 妙珏阁地处闹市街的黄金地段,来往商旅络绎不绝,隔着两趟街就是临州城衙署,按理来说绝不会出什么纰漏。 怪就怪在,裴敏之一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了妙珏阁,但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人出来。 自裴府千金被绑票以后,整个临州城的官面上都加了小心,明哨暗哨少则七八人,多则十几人。 感觉事态不对,八名便衣捕快冲入破门而入。另一队人马赶去裴府报信。 说出来谁也不信,这次不止裴敏之丢了,连同着贴身女婢和妙珏阁的掌柜,伙计全部不翼而飞。 只留下满屋的珍宝和桌案上一封醒目的信件。 第307章 城隍庙赎人 衙署后院的官邸,陆大人欲哭无泪,带着家眷仆人收拾起行李包裹。 “奶奶的,怎么就可着他一个人祸祸!” “临州城多少年相安无事,自己刚上任不到一年,天就连着塌了两次。”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个破官谁爱当谁当,老子明日就辞官回乡,当个太平乡绅清净的很!” 妙珏阁人去楼空案实在是蹊跷,店内未发现打斗情况,看上去根本不像歹徒绑票。 伺候小姐的两位女婢都是次一流好手,经过江湖名师的调教,即使遇到用迷烟、毒酒的高手也不至于完全无还手之力。 捕贼官反复勘验现场,心中出现了一个离谱的答案:“裴敏之是被熟人带走的。” 当然,这句话即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敢当面对裴家人说。 裴沛得到女儿再次被绑的消息后,整个人陷入了癫狂状态,甚至调动了隐藏不知多久的三千私兵从几百里外赶赴临州城,此举完全可以被有心人诟病成谋逆。 临州城门处,所有甲士拔刀巡守,东西城门第一时间封禁,未经允许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热闹的街道只剩下捕快的铜鼓声和士兵嘈杂的脚步声。 反复遭到打脸,裴家的小辈也不堪其辱。骑马坐轿都嫌累的公子、小姐个个眼圈通红,带着打手挨家挨户的搜查,动用所有的关系探寻消息。 这时候说,裴敏之是被你们自己人拐走的,非得被人打折两条腿,再治一个办事不力的罪过。 虽然一时查不出裴敏之是怎么丢的,但匪徒留下的书信写的清楚,三日后带十万两赶赴临州城郊外城隍庙,只许裴沛一人前往,逾期撕票! 家主要孤身赶赴贼窝,岂不是要弃裴家老小而不顾? 裴沛身兼重任,善书画、懂诗赋、好权谋,但武力方面的造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年轻时还能勉强对付普通少年,现在年过五旬,走快了都喘,又怎么能成为长坂坡上杀个七进七出的赵子龙。 试想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携带重金去贼窝赎人,太容易让恶贼另起歹念,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所有人都声泪俱下的阻拦家主离城赴约,包括从曲州风尘仆仆赶回的贾泉。 三日后,一人一马出城门,贾泉腰间挂着长刀,袖中潜藏暗器代替准岳丈赶赴城隍庙。 裴府所有人围坐一厅,苦苦等待,日过半晌仍无动静。 正当这时,小厮急忙忙捧着两封书信禀报。 第一封信件表述的十分客气,是一股名为天不怕的山贼来信,贾泉在途径树林时,遭到围劫,三万两的银票已经入了他们的手里,大当家的为此表示谢意。 但贾公子打伤了好几个山头的弟兄,想要他活命,还得另外准备五万两赎金...... 第二封信件则更加棘手,绑架了裴敏之的土匪白白在城隍庙等了半天无果,送来了一只耳环和一缕长发,纸张上也溅了点点血迹。 意图很明显,贼窝里的消息都是共通的,贾泉押送银票不符合他们的要求,况且银票最终根本就没装进他们的腰包。 裴家使得花招让土匪很不痛快,再给一日时间,明日午时若见不到裴沛和赎金,下次送来的就是整个手臂或头颅。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一人,一驾马车,独自出城,不是裴沛又是谁? 忠仆和至交没能劝住裴沛,老家主出关,力排众议,准许了儿子独自前往。 给出的原因很简单:作为现任的裴氏家主,怎能被一群盗贼吓退? 虎毒不食子,裴沛是个狠心人,但对亲生骨肉例外。不敢再试探,也不敢置之不理,就算羊入虎口,也唯有赴约。 宝贝闺女没找回来,女婿贾泉还丢了。 先前的十万两赎金打了水漂,但对裴家来说钱的问题,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问题,单单给女儿备下的陪嫁礼单也不止这数。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裴沛内心五味杂陈,他的一生经历过太多杀人不见血的厮杀,论阳谋,耍阴谋,可明刀明枪的与对手近距离交锋,确实令人有些心慌。 匪徒能无声无息的在临州城将人劫走,必不是一般毛贼所为。胆敢多次与裴家掰手腕的人,到底是谁呢? 第308章 老将出马 如果说裴敏之先前被绑是偶然,那这次在重兵看护下的临州城悄无声息的将人带走,那就是蓄意为之。 第一次和第二次间隔不长,很难不让人联系到一起。区别是,这次的手法更加高明,更加隐蔽。 敢与裴家博弈,便是要与整个江南世家宣战。 如此不计后果的做事,要不就纯粹是混不吝的江湖人士,穷急生疯,眼里除了钱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上敢怼天,下敢骂地。 应对这种人,苦口婆心的规劝和明目张胆的威胁都不如一小撮真金白银管用。 若是另有他人所为呢?不会的!不会是他们的! 裴沛刚从脑海里钻出苗头,又赶紧将想法压了下去。 真要是他们,裴沛就更加不敢冒险,心念至此,赶紧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烽火传信,命裴家所有人不得暗中跟随,唯恐打草惊蛇。 裴沛一边驾车,一边思绪翻涌,否定了心中最不想发生的答案,谜底愈加朦胧。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 ...... 城隍庙位于临州城东十里外的一处湖泽旁,沿途必经一处树林,植被茂密,遮天蔽日,仅留下两尺宽的驿道通行。 在裴家的多年经营下,临州城方圆十里治安出奇的好,从没有山贼响马敢在此拦路抢劫。 贾泉在此处遭难,就说明树林也不再安全。以一当十的女婿都在这个阴沟里翻了船,树林怕是要成为变数。 单手勒紧缰绳,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腰中的佩刀攥在另一只掌中,随时应对突变。 几十年没再习过武,但年幼时打下的底子还在,只不过薄了些。 又行了半里路,已入茂林深处,裴沛全神贯注,表情松弛,动作处处小心翼翼。 “嘣”,只听的一声闷响。 一道绊马索突然横着出现在驿道之上。 眼疾手快的裴沛猛拽缰绳,骏马前蹄凌空,刀背拟做马鞭朝着骏马屁股狠狠一拍。 感到吃痛的骏马一声嘶鸣跃过了绊马索,四蹄绷紧,不管不顾的向前方冲去。 裴家的马圈,豢养的骏马都是军马,四肢修长,体力耐力都属上乘,战场上都敢横冲直撞,受到惊吓也不会自乱阵脚。 “嗖~”“嗖~”“嗖~” 弓弩破空,一发接着一发,恶匪眼见目标逃脱也不再掩饰,四五个彪形大汉跳出丛林,怒吼声震耳欲聋。 顾不得门阀家主的风姿,裴沛左躲右闪,干脆拽出马车里的巷子挡在胸前,矮着身子躲避箭矢,双手催动马匹只管冲出重围。 五人、十人、三十人,树林中影影绰绰走出四五十号匪徒。 长刀、长枪、弓弩、暗器,武器五花八门,个个致命。 裴沛旁光一扫,再也但无法淡定,张张龇牙咧嘴的面孔渗的人头皮发麻。 雨点般的箭矢破天而下,最近的离裴沛的额头不足一寸,只感觉汗毛都被削断了一节。 暂时逃离包围圈的裴沛三魂还在,七魄丢了个干净。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半辈子坐镇裴府正厅,麾下奴仆死士无数,拿下官府政敌的脑袋也不过是弹指之间,土匪这种不入流的家伙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 可惜今时不同于往日,命中裴沛遭此劫难,临州城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刀山火海也只能咬紧牙硬拼。 刚刚得空喘了几口粗气,两侧树林中再次出现异响。 树叶与杂草刷刷作响,裴沛强打精神握紧宝剑。 土匪抄小路从两侧追来,骏马一左一右硬生生将裴沛的马车逼停。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裴沛掏出了少年时习得的所有绝招,宝剑横空一转,右手化拳为掌,猛拍剑柄,受力的剑鞘如短剑般射出,直打土匪面门。 来不及稳住身形的土匪看不清暗器为何,双腿加紧马腹,忙以长刀格挡,顿时袒露出空门。 裴沛抓住时机,用尽了所有气力将宝剑往前推送,胸口被戳了个血洞的土匪仰面栽倒。 “呀!老秀才还藏着功夫呢!” 另一名土匪惊叹一声,牵动着马匹挡在裴沛面前,手中的钢叉蓄势待发。 谁说读书人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 难道所有世家子弟都是只会提笼架鸟,吃喝玩乐? 裴沛从小就被当做家族接班人培养,不但要学习经史子集,强身健体也必不可少。 自不缺名师指导,只是没有生死搏杀的经验,几十年提笔不提剑罢了。 第309章 棋差一招 垂老又结英雄胆,活动开身子骨,裴沛渐入佳境,手中三尺青霜大开大合,挥、劈、刺、削、挑使的游刃有余,竟与钢叉土匪过了十余招不落下风。 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用想也知道是后面的匪徒都追来了,裴沛年轻时也算不上武林高手,年龄大了气力都跟不上,自然不敢恋战。 比武功三个蟊贼就能打的裴沛手足无措,论谋略裴沛转转眼珠就能耍的几个州郡的人团团转。 抓住空隙,裴沛双手捧起装有银票的箱子,一声大喝后叫劲当作暗器掷出。 钢叉土匪表情惊恐,只见黑乎乎的一团庞然大物照着自己面门袭来,急忙凌空截停。 钢叉齐根刺入木箱,轻微的抖动将整个箱体震的四分五裂,巨大冲击力下土匪也身形摇晃,连带着手臂酥麻,后腰一时没稳住劲,仰头栽倒马下。 装满银票的木箱在半空中炸裂,雪花般的银票漫天飞布。 谁说天上不会掉钱?那是见识太少! 现在低着头随便捡起来一张就能去钱庄兑出来百两纹银。 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当土匪是为了什么?跟商贾、镖局、官军对着干又是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钱吗! 土匪们不是圣人,反而是最底层、最俗的普通人。 走进了钱堆里,脑子里哪还记得山头当家的命令,忙不迭挣钱银票,碍事的兵刃赶紧丢在一边,只恨爹妈少生了几条胳膊出来。 裴沛轻轻一笑,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两枚拳头大小的圆蛋出来。 火折子抻开,虚晃几下,火苗瞬间点燃了细长的引线。两枚黑漆漆的圆蛋蛋一颗朝东,一颗朝西翻滚而去。 唐家的霹雳火蛋几乎与黄金等价,威力当然也对得起它的价格,声如炸雷,可开山也可御敌。 “轰隆隆~轰隆隆~” 黑弹炸裂四散,林间小路硬生生炸出了两道深坑,泥土与断肢披挂在树枝上。 先前因金银刺激的欢愉感与此刻的痛苦哀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银子果然不是这么好拿的,哪张银票不是沾满了血迹。 清理完碍事的土匪,裴沛拍了拍以上的灰尘,扶正马车,拽紧缰绳再度启程,奔着城隍庙继续赶路。 柳暗花明,跨出重重茂林,隐约可见城隍庙的屋顶,刚从险境逃生的裴沛右眼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或许是亏心事干多了,也或许是见惯了大起大落的变故的异变,民间的俗语对门阀世家也有威慑力。 马车里多准备了五千两银票,就是裴沛提前想好的买路财。按理说,这些草寇无非是求财罢了,应该是不愿意把脸皮彻底撕破。 地面轻微震动,趴下细细倾听能发现是大批马蹄声响,身后的树林中飞鸟受惊而起,不停在上方盘桓。 裴沛心道一句:“不好!事情有变!” 赶紧要调转马头寻找退路。 十几道竹筒从四面八方砸向马车,落地后引信声呲喇钻进竹筒,一股股浓烟迅速包裹了整个马车。 迷药伴随着迷烟发挥效力,前后五十骑靠近合围,再没有给裴沛任何逃脱的机会。 树林深处,一道壮汉的身影由远及近,身后的十几个土匪三三两两的跟随。 “跑!接着给老子跑啊!老杂毛!” “他奶奶的!炸死了老子七八个兄弟,落到我手里,不把你骨头里的油榨干净不算完事!” 独眼壮汉高坐在马背上,钢刀架在肩膀上笑的阴森可怖。 另一边正气十足的中年匪首带着几十号人慢慢赶到,眉宇间虽有悲愤与惋惜,但转瞬即逝。 大手一挥,让身边的喽啰将裴沛连人带车押送返回,临走前不忘冷冷对独眼壮汉警告道。 “你的手下不顾命令,见财起意,差点坏了大事,本应打断手脚逐出山寨。” “主子宽厚,每位殒命的弟兄,赏金一百两,善待其老小。受伤的人也有十两银子犒赏。今后再敢有人触犯,一律重罚,绝不姑息。” “老三,别冲动。咱们已经今非昔比,不能肆意妄为了。” “上头下令要好好招待裴大人,个人恩怨最好放在一边。真惹了事,我也保不住你!” 独眼壮汉悻悻然的点了点头,看着不争气的手下,无奈长叹了一声,见识过了主子的凌厉手段,谁也不敢生出怨言。 第310章 开诚布公 独眼壮汉、严肃的匪首,分明就还是最初绑架裴敏之的一伙土匪,梅开二度。 或许裴敏之被绑只是伏笔,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的是江南世家的领头羊,临州裴氏的当家人裴沛。 这一局已经精心布置了太久,现在主角都已经凑齐,恰是收官之际。 ...... 松柏相映,飞檐陡峭,楼阁建的斋庄中正,屋内装饰简单却不平凡,就是怎么看也无法将其和山贼土匪的巢穴连接起来。 陷入昏厥的裴沛瘫倒在正厅,丢了高位者的威仪,衣衫凌乱,头顶的发冠也已经松动,头发随意散落,双颊上一道又一道的脏手印。 若要换成了妙龄女子这番模样,还真容易让人引起遐想。 “吱扭吱扭~” 一道健壮的黑影缓缓推门而入,看着地上的裴沛微微变了变面色,弯腰将缚在他身上的五花大绑解开。 对付裴沛这样的老狐狸,土匪们没敢大意,足足让其在迷烟中熏了两盏茶的时间,就是一只老虎也被放倒了。 黑影皱了皱眉,端起桌案上冰凉的茶水,囫囵个浇在裴沛的头上。 “诶!我...” 浇了个透心凉的裴沛提前从混沌中醒来,半睁着眼左右看去,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上的麻药劲还未散尽,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能动的地方只有脖子。 夜已深,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未点燃烛火照明,四周围被黑暗包围。 这环境、这处境,换作普通人不被吓得精神失常,也得哭闹着赶紧讨饶。 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裴沛面不改色,冷静的可怕。走到这一步,很多难以理解的事,反而能想清楚了。 “我想,你们真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 “敏之既不当家,也不主事,就是个单纯的傻孩子,还请你们不要难为她,有什么要求跟我说就好。” 黑影朦胧中好像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 察觉到左臂有所知觉的裴沛单手撑地,慢慢的往后爬了爬,身子强撑着靠在椅腿上,突然语出惊人。 “嘿嘿,我已经落在了你们手中,这局你们赢了。” “贾公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藏头露尾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黑影身形一晃,没觉得有多惊讶,点燃了手边的烛台,露出的脸庞正是谎称被另一股土匪劫持的裴府准女婿贾泉。 玩世不恭、倨傲暴躁都是伪装,被裴沛叫作贾泉的男子表现出了一种从未见过的严肃和冷静。 或许是差点成了裴沛的女婿,男子出于恭敬亲手将裴沛搀扶到椅子上端坐。 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样子,裴沛坐着,男子不远不近的站在对面。 “裴大人尽可放心,敏之现在很安全,远比在裴府众多高手的保护下更安全。” 裴沛释然的笑了笑,不气不恼,尽是输了棋局的坦然。 “大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裴沛抿起鬓角碎发缓缓回应:“大概是从你带着敏之回到临州城那时吧~” “时逢变局,什么风吹草动都值得怀疑,什么事都值得掂量掂量。” “不过,我派人去过你的家乡查访你的消息,还真的有贾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真就是父承子业又玩世不恭的莽撞小子。” “不得不说,你背后的势力很靠谱,双方信息去对应,竟能还原到九成九,我竟挑不出半分毛病。” “不过嘛,是敏之那丫头看上的人,我便一直派人往深处探听消息,终于找到了贾泉同乡的挚友,一番盘问后,真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贾泉幼时是与一位武师习过武艺不错,但资质并不算太出彩,武艺也不算过人,以一敌三,便是勉强,绝不可能成为什么武林高手。” “所以,裴大人派我去曲州担任参军负责剿匪,就是在试探在下的身手不成?”男子皱紧眉头,冷冷的问道。 “是啊~” “你在定州干的不错,不仅有小聪明,还有真手段。我确实起了培养之心。” “但毕竟是留在我身边的人,不容许丝毫差错,曲州就是你最后一次的考验。” “你剿灭的那几支土匪,都是裴家不入流的势力。为了测试你的身手,我特意调动了八名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压阵。” “你能带领的兵马同样也是我悉心掐算好的,假如你真的是贾泉,必定会被生擒!” 第311章 跟我抢男人 “很可惜,你还是太年轻了,不仅在战场上大展身手,击杀了两名武林高手,还调动了背后的势力将所有土匪一网打尽。” “贼头在临死前飞鸽传书,在你安全返回临州之前,我便得到了消息。” 男子不知何时,额头微微冒出了冷汗,他背后对战时留下的一道伤口隐隐作痛。 果然每一位官场老油条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与其共事即便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还是会露出马脚。 “大人既然发现了我的身份异常,为什么不另下杀手。曲州的军政尽在裴家的掌控之下,想要杀我这个小人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裴沛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望向窗外缓缓道。 “做到我这个位置,要悄无声息的杀个人当然很简单。” “不过敏之是真心待你,知道你剿匪负伤,整天吵着要去曲州看望。” “我了解那孩子的心性,既然已经收到了你安好的来信,再凭空得到你的死讯,她一定会有所怀疑,心中郁结难平根本无法再活下去。” “我也是个父亲,要顾忌女儿的感受,更要顾忌她的性命,所以我宁愿多留一留你的性命。” 忽然间,裴沛的眼神变得凌厉,以质疑的语气反过来向贾泉提问。 “当然我也有很多想不通的事,你今天一定要给出答案!” “敏之对你这般倾心,甚至甘于为你付出生命!我这个当爹爹的都有些嫉妒。 “她的容貌、才华都是一流,有什么配不上你这个混小子?你为何能忍心辜负她!” “爱屋及乌,裴家一直将你视为自己人。即使调动土匪试探时,也只是想揪出你背后的势力,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定州的栽培并不是惺惺作态,曲州的提携也是真心实意的爱护。” “安心当你的裴家贤婿,以你的能力和裴家的势力,假以时日想虎踞一方,号令南方氏族也好,或是身着紫袍统领六部也不是遥不可及。” “你不是个笨人,于公于私明明是这条路更加宽广,你为何要执迷不悟啊?” 贾泉惨而一笑,没做回答。 费尽心机算计一个不知国,只顾家的门阀家主,他无愧于本心。 站在国家大义上,他恨不得将裴家的腐败势力连根拔起;站在苍生百姓的小义上,因为裴氏的自负念头,而导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浮尸满地,他更忍不住将这些高高在上的混蛋,杀个精光。 唯独整个计划中,最无辜的便是始终一心一意的裴敏之。 贾泉再有一万个理由宽慰自己,也改变不了蒙骗了这位纯真少女的感情。 是他一次又一次利用了女子的痴心与信任,使其无意中成为了刺向家族心脏的利剑。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做出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怎能心安理得? 裴沛宣泄完心中的怒气神色逐渐平静下来,看着低头不语的贾泉,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再度扮演起慈祥长者的形象。 “年轻人,还是缺乏历练,心浮气躁就容易走错路。” “可哪个少年不是举着圣贤书奉为圭臬?” “同样哪个年轻人不是摸着石头过河,将书篓中的真理丢掉,再把自己最需要的东西装进去?”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会发现,哪有什么善与恶、忠与奸。甚至后来再仔细看看,对与错也都不重要了~” “我见过太多青年俊彦在年轻时参不透这个道理,一念之差堕入深渊,连忏悔的机会的没有。” “贾泉,你比他们幸运的多,还有的选择.......” 啪啪啪~ 正厅的屋后,一道倩影拍着清脆的巴掌款动金莲绕了出来。 “妙啊~” “朝中都说裴大人不苟言笑,最为吝啬言语。我看未必,凭您这副口才当布政使、太常寺卿真是屈才了。” “真应该调到太学去和大儒们论道辩经。或者安插到大鸿胪寺当个使节,两军开战,您一张嘴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哈哈哈~有趣,真有趣~” 女子笑的花枝乱颤,攥着手绢遮住俏脸。 反观被句句戳心的裴沛脸色瞬间变得冰冷难看,贵为一方权宦滔天的人物,何时被一个黄发小儿当面奚落过? 然而不等他震怒,借着灯影,裴沛忽然看见了这位妙龄女子的姿容,从脚底升起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顿时直撞到头发丝,到嘴边的话,卡在喉头支支吾吾发不出声音。 第312章 身陷白虎堂 “是...是...你...” “哎呦,裴大人好大的规矩,好歹你还吃着朝廷的俸禄,见到本公主,就这么不懂礼数?” 女子话锋一转,一字一句间霸气尽显。天生的血脉压制,压得贵为一方霸主的裴沛出不来气。 王侯将相不是天生的,但王室血脉的压迫力可不是四世三公的门阀能比拟的。 “不...不敢...” “卑职叩见康平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裴沛挪动身子,想要行跪拜礼,碍于双腿的麻药劲还没过去,使不上力,挣扎一番后再次瘫倒在椅子上,表情十分的不自然。 女子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袅袅婷婷在化名贾泉的男子身边落座,烛光映照着这张绝美的面容,七分的美丽压不住三分的英气。 “没想到,你对女子还真有一手,迷得那个裴敏之神魂颠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吵着找你。” “我实在受不了跟她解释,提前逃了出来。怎么,你跟准岳丈谈的不顺利?他不会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 男子无奈的转头翻了个白眼,回身缓缓道:“裴大人,在下姓周,名文雍,暂代平倭军都督之职。” 睿和亲王的千金,康平公主朱轩亦。平倭军。都督周文胤。 “你、你们...” “好啊~福田县截杀倭人,搅乱舟山郡,都是出自公主殿下的手笔。” “临州城这座小庙,能招来您这尊真佛,裴家好大的面子啊~” “可笑我一厢情愿,妄图拉拢公主的身边人,真是自不量力了~” “圣人曾经何时变得这么小气?只要答应了裴家的条件,江南民乱可平,我还可以发动成千上万人替他出生入死,小幽王也闹不出乱子,这样不好吗?” 话已经说到了明面上,裴沛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周文胤,眼神中充满着嘲讽与不屑。 康平公主朱轩亦脸色阴沉,牙咬牙切齿道:“在裴家的计划中,舟山郡起义的数万百姓无一幸免,都是被推上台的替死鬼。” “你要用东南军镇的兵力抹平舟山郡,再发动另一群无辜的人去西南卖命。” “你可知道,为了满足你裴家的一己私欲,将有几十万人百姓死于战事?” “内耗到最后,损伤的是王朝的国力!倒下的圣人的子民!” 裴沛怒了努嘴,发现真的有些看不清当今圣人,看不清王侯贵族。 他一直以为,圣人的不妥协,是为了帝王颜面。难道在圣人心中还真放在“百姓”二字? “为民者,受尽欺压,喜欢幻想些有的没的,不稀奇。” “为君者,习帝王之道,行帝王之术,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工具而已,死个几万人,几十万人何足怜惜?” “读了几十载圣贤书,他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百姓只不过是成就王侯霸业的垫脚石,和无名无姓的牛马没什么区别。” “天底下最大的高门,最血腥的刽子手,竟然会义正言辞的说心里装着百姓?哈哈哈哈,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周文胤只当没听到裴沛话中的夹枪带棒,对着愠怒的朱轩亦摆了摆手,心平气和的解释道。 “裴大人,我们此次前来其实并无恶意。” “两次设计挟持令女,也不过是想引你出来,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心平气和的聊聊。” “适逢天下变局,朝廷动荡,四方乱起,百姓苦不堪言。” “你作为江南氏族的领头人,不能只想为裴家的未来谋划,而不顾数百万黎民的生死吧!” “舟山的起义,背后是谁在默默支持?这事与裴家逃不了干系吧~” “福田县的倭人侵扰,舟山与倭人的默契合作,是不是也有裴家授意?” “东南告急,你不顾边防,私自调遣整个东南军镇的兵力防护临州,致东南门户大开,守无可守。” “这一桩桩,一件件,真要是圣人问罪,你整个裴家的脑袋加在一起够不够砍?” 裴沛听着周文胤的质问,不但毫无畏惧、忏悔,反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就想用这些废话来说动我?当朝律例是我家祖上参与制定的!这些说给普通百姓听的罪名,能治的住我?” “先不说你的猜测,有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我认罪,在江南的地界,谁能要的了我的脑袋?” “四大世家,十二宗族,唯我裴氏马首是瞻!猛龙不过江,就算是圣人来了,他也硬气不起来!” 第313章 白虎堂行凶 朱轩亦面色阴沉的要滴出水,一双粉拳攥的越来越紧,要不是周文胤在场,她非得抽的这个老混蛋满地找牙。 对于雍和、睿端亲王这种大人物来说,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从不矫情些什么。 然而裴沛这类赌徒心态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的家伙,跟他讲道理纯粹是浪费唾沫。 出于对裴敏之的愧疚和于心不忍,周文胤将原有计划一变再变,试图放裴家一条生路,能兵不血刃的夺回东南军镇的控制权,发动所有力量,全力平定舟山。 没想到裴沛完全没理解周文胤的良苦用心,愈发狂妄。 对这个视人命如草芥,视国家法律如废纸的世家豪门。周文胤便也没了耐性,对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他彻底绝望。 朱轩亦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唯独对待周文胤是善解人意的紧,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的男人,还得自己去宠。 强压着怒气心中默念几句南无阿弥陀佛,放下高傲的身段,压低语气道。 “贵为雍和亲王已经在御前伏法,睿端亲王早就逃得不知去向。论血脉,家世,他们可比你裴家势大根深。论头脑,你聪明,他们也不是随意愚弄的笨人。” “临州的风吹草动,既然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圣人耳目遍及天下,你的那点小心思,他岂会不知?” “我还是最后劝你一句,别挣扎了,论谋略,论算无遗策你不可能是圣人的对手?只有交出兵权,认罪伏法,事后我会以康平公主的名誉担保,留你的后人一条生路。” 裴沛轻轻活动手腕,听到“圣人”二字后,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慌乱,随后运了两口气后,再度恢复气定神闲,脸不红心不跳的狡辩道。 ““公主所说的话,裴某不甚理解。雍和亲王趁着万寿节宴会,发动夺宫之变,罪该万死!睿端亲王不顾圣恩,拉拢乱臣贼子另立朝廷,更是死罪中的死罪!” “而裴某,历经官场三十年,谨小慎微,不敢逾矩。所做之事,从来合乎国家法度,经得起查。想治我的罪?恐怕不是这么容易吧!” “反而是公主殿下您,私自与山贼勾结,掳掠无辜民女,设计陷害朝廷命官。” “就算您万金之躯,贵不可言。这些事真要捅到朝廷上,就算是圣人也面上无光吧~” “老混蛋,给你笑脸太多了是不是!” 周文胤猛地蹿了出去,钵盂大的拳头干净利索正中裴沛的小腹。 椅子禁受不住巨大的冲撞,椅背瞬间断裂散架。 裴沛的老身板哪里禁受得住这样的殴打,五脏六腑都感觉移了位,剧烈的咳嗽声喷溅出苦水和鲜血。 “你上辈子肯定是麻袋转世,忒能装了!” “吃人不吐骨头的巨贪,还演上清白如水的清官了?呸!真让人觉得恶心!” “无罪是吧!小爷亲自给你安排!” 周文胤狡黠一笑,将事先准备好,带有一柄刻有裴府印记的短刃拔出刀鞘,照着左臂浅浅划出一道伤口,紧接着牢牢塞到裴沛手中。 朱轩亦眉眼带笑,谁不喜欢能为自己出气的男子? 这个死没良心的围着裴敏之转了半个月,回来还处处为她着想。同为女人,这股子打翻醋坛子的酸味,可是刺鼻的很。 好在,周文胤的突然发难来的恰到好处,打在裴沛的身上,也打消了朱轩亦的怨气。 “啪、啪、啪~”巴掌声清脆悦耳。 闻声后,一队护卫同时点燃了手中的灯笼,整个大厅瞬间亮如白昼。 “裴大人,你倒好好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周文胤握着肩膀,让受伤的臂膀的血液肆意染湿衣襟,脸颊带着奸笑。 “白、虎、堂!你!你们好心机!” 周文胤对裴沛的咬牙切齿声充耳不闻,自顾自念叨起来。 “康平公主奉圣命,移驾临州,与裴大人共至钦州军事重地白虎堂商讨平乱大事。” “岂知裴大人早与乱党勾结,突然发难,意图谋害康平公主性命,本都督以身护主,挡住刀剑,才粉碎了裴沛的阴谋。” “嘿嘿嘿,我说的才是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马骥将军,你可要秉笔直书,一字不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