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珠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苻令珠昨日心情跌宕起伏,哭了一气,现今心情非常开阔。 一本书五日和七日才租一个铜板,肯定要入不敷出的,她得想好说辞,一会儿怎么安慰小表妹。 接过账本,说道:「万事开头难,只要坚持下来,总会迎来曙光,表妹便无须劝我,租书这件事,我定是要让它成为书肆一大特点的。」 潘伯婕眼波流转,捂嘴笑道:「伯婕当真比之表嫂差远了,表嫂要实行租书,伯婕还阻拦过,现下看来,果然表嫂是对的。」 苻令珠重重合上账本,她怕是上了年纪,眼花了,怎么又赚钱了!? 强颜欢笑问道:「我还以为租书这件事,会很影响书肆进项,这是怎么回事?」 「表嫂的眼光之长远,令伯婕汗颜,因书肆便宜租书给学子,所以以往说书肆太过奢华,不适宜读书的言论都消失了,学子们无不觉得表嫂仁义,书肆的口碑被拔高打开,学子们来的更多了。」 潘伯婕满眼崇拜,「表嫂,当真是经商鬼才。」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苻令珠已经在心中跳脚了,学子们租书那么便宜,为什么会赚钱,为什么??? 潘伯婕细细给她讲解。 书肆最开始一位学子都不进来,赚得钱都是三楼包厢展示的钱,现下不同了,进书肆不是贪图享受,而是为了用那仅有的一个铜板去租书看。 寒门学子读起书来千难万难,如此好的机会怎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放弃,他们自发为书肆说话,成功扭转了书肆的名声。 而苻令珠要雇人给书肆写话本,还给出了那般优渥的条件,不少进来租书的学子都心动了,加之书肆的话本种类繁多,给了他们很多灵感。 许多人利用闲暇时写话本,质量都比市面上的话本高。 如此良性循环之下,那些有闲钱的郎君、小娘子,就派小厮偷偷来书肆大量租书。 许多人都是十本二十本的租,看完了就换另一批,因着书肆话本越来越多,只是租书并不卖书,可谓是一本万利,能反复租借很多遍。 而租书之人,若是将书弄脏弄坏,都要原价赔偿给书肆。 罚过一人后,其余人有样学样,再也没人拿这些话本不当回事。 规矩立下,租书的生意便越做越红火。 别看书肆里面人不多,那都是因为大家租书后,自己拿回家看了。 还有那在家闲着无事的小娘子,尤其是国子监太学这届知道苻令珠的小娘子,当先提笔写话本。 这些小娘子的风格与苻令珠的话本风格极其相似,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不是潇洒仗剑天涯,便是休夫的,将话本送到书肆后,异常火爆。 而卖的最好的,没错,就是卖的最好的话本,便是苻令珠写的那本。 大家都觉得苻令珠的话本出其不意,尤其是天丙的小娘子,觉得这本话本伴随了她们国子监学习生涯的最后一年,都想掏钱去买,留做收藏。 又不是没有钱,谁想和别人看同一本。 有她们的宣传,话本立刻流传开来。 你以为那是爱情故事,不!看着看着就变成推理了。 上半本男女主有多甜,下半本就有多烧脑。 大婚当日,新郎官给新娘子下药,这是上半本的结局,无数人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下半本最开始,就是新娘子宛如瘫痪般缠绵病榻几日后亡故,她身边的婢女指认新郎官是凶手。 新郎官否认,并拿出证据表明自己痴心一片,甚至还自杀要跟女主角一起去,要不是被小厮发现,只怕早就和女主角团聚了。 读者知道凶手是新郎官,可话本里的人不知道。 他们抓心挠肝看着新郎官被官府带走,之后便是一系列男主和官府中人斗智斗勇,险些取胜的情节。 而随着官府查出来的东西越多,读者便也知道了男主为何要毒杀女主的原因。 眼见这男主就要因证据不足被放出来,虽然同情男主,但读者也不希望凶手逍遥法外,恨不得冲进话本中,对着查案的官员大吼:「你是不是傻,那就是杀人凶手!」 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女主的父母出面,利用权势逼迫,让官府迅速将男主定罪,都不用秋后,直接处斩,理由便是,既然他那般爱自家女儿,那就去陪她。 看到这里的人,无不胸腔梗住。 聪明的男主都快脱身了,可却因为女主父母一句话,就要送上生命。 纵使想让男主被绳之以法,他们却不希望用这种歪打正着的方式,官员们可并未查出真相,若男主不是凶手,岂不是有人要含冤而死? 斩首台上,男主是笑着赴刑的,在那里,他讲述了自己费劲心力和女主相遇,勾引她爱上自己,又详细说了他是如何下毒,官员们找不到证据,为何要将他推出台前来。 第2章 随着他的话语,刀子快速落下,听到的人无不奔走相告,带来了一系列后续。 但那些事情便同男主再无关系。 可以说,苻令珠写了一本披着悬疑爱情皮,实则讨论权势和百姓关系的话本。 也只有像她一般,经历过在泥中打滚的日子,深知老百姓是多么艰难,也享受过权力带来的便利,才能在这个年纪,写出颇具内涵的话本来。 也庆幸当今陛下,是和女帝一样眼光独到之人,不然写了这样话本的她,躲不过前朝文字狱。 她的话本,卖的好不无道理。 至少发现自家儿郎在被窝里偷看话本被抓住的人们,在儿郎们的推荐下,读完此书,无不沉默。 然后,他们竟然愿意主动将钱交至书肆,言明这些钱是用来给自家儿郎读书的,若是有清君的话本,他们想第一个买来品读。 有一就有二,误打误撞收起钱,做起未来买卖的潘伯婕,这次来找苻令珠,给她看账本是一方面,除此之外,她还带着重要任务。 她要为广大读者,催话本。 「表嫂,你写的话本,大家喜欢的紧,你看什么时候再写第二本?还能带动一下书肆的经营。」 苻令珠:…… 不,她不想,写这一本都是被天丙班的小郎君、小娘子逼得,休想让她再动笔。 她是疯了么,还给书肆带动收益。 「我觉得,近日疲乏的紧。」 「表嫂可需要看看大夫?身体的疲乏,抵挡不住表嫂的思绪对不对?表嫂可有新话本的想法了?」 苻令珠沉默的看着潘伯婕。 不,她没有,莫催她。 催也不写。 「咳,」苻令珠摸着嗓子,「近日天气不是很好,风有点大,这种天气,又哪里能想出好话本,我总得写一本比上本还强的对吧,万一写不好,不就丢人了。」 潘伯婕对她十分信任道:「表嫂写的肯定有人看。」 小表妹,你怎么回事? 这么信任我是不对的。 苻令珠站起身,她要送客! 赶紧带着账本消失在她面前。 潘伯婕一路还在念叨让苻令珠提笔写话本,两人就在院门外同王易徽相遇了。 苻令珠头一次这么欣喜看见王老狗的身影。 终于可以摆脱潘伯婕的碎碎念了。 赶忙迎了上去,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成功让王易徽眉梢轻动,若不是定力足够,他非得后退一步。 「夫君,今日不是在金吾卫当差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说着,她还伸手接了一半他怀里的东西,「这是什么?送我的?」 王易徽难得有些窘迫,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未送过苻令珠东西,也是她平日里就爱享受,一应物件都是用的最好的,他竟也给忘了。 语气便很温柔,「不是,是半路巡逻,碰见你家小厮,他给我的,这些都是父亲的收藏。」 苻令珠没注意到王易徽的神情,心里放松,打开手里的画卷一看,果真是她父亲书房里的。 再一问,得知是她父亲要送到书肆的,惊讶了片刻,这些可都是父亲的宝贝,每日都得欣赏一番的。 他怎会舍得放在书肆,书肆里原本的那些东西,也不过是他收藏的十之一二,都是他不爱看的东西。 想着回家得好好问问,她便目光晶亮的看着王易徽。 随便说点什么话,把小表妹打发走啊,她不是最怕你。 王易徽确实接收到了她的目光,瞧见了从她身后走来的潘伯婕。 嫁了人的潘伯婕,已经不像以往那般怕王易徽,那时是怕表嫂误会,才处处躲避,如今便少了很多麻烦。 竟主动上前,在王易徽开口前,先把苻令珠变着花的夸奖了一遍。 果然,面对苻令珠的事情,他就起了兴趣,饶有兴致问潘伯婕,苻令珠都做了何事。 潘伯婕想也未想,就把书肆中的事情一一到来。 苻令珠听着潘伯婕那些令她羞耻之言,恨不得将心脏拿出来做个按摩。 别说了,她心脏疼。 听到书肆另类的赚了不少钱,王易徽看了一眼面色几经变幻的苻令珠,眼里有着了然与透彻,低笑出声。 「夫人,当真好生厉害。」 认输是绝不可能认输的。 苻令珠在书肆里逛了一圈,又逛了一圈。 果真发现不少偷偷摸摸的小厮交了钱,拿块布将话本一兜,塞衣服里就跑了出去。 那肚子活像七个月的孕妇。 此地无银三百两,任谁看见都知道他藏了东西。 第3章 她摇摇头,很快便发现了争吵声。 在她的书肆里有人吵架! 很好。 她拎着裙摆走向喧哗声处,发现是两拨读书的学子,站在二楼提供吃食处,就读书之人该静心,不能用食物来玷污,和读书读累了,过来吃两口,发生了剧烈争吵。 一方说食物太香,他们吃东西影响自己。 一方说对方有毛病,饿着肚子也要读书。 两方人吵的脸红脖子粗,引经据典的,起因则是吃点心的人不小心摔了一下,将点心砸到了看书之人手中的书上。 围观之人增多,渐渐偏向于读书时,不能吃东西那一方。 他们人多,呛的吃东西的学子恨恨放下手中的点心,甩袖离开书肆。 有学子发现苻令珠的身影,当即将她拦了下来。 苻令珠看着在她面前义愤填膺的学子们,带着微笑鼓励他们提建议。 「夫人,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心,免费提供吃食,但是读书是一件极其庄严的事。」 「没错,吃食放在面前,香味四溢,太过诱人,搅得我们无法静心,我们可不是国子监的学子,还要准备科考。」 「拿过点心的手,再碰书,那不将书都弄脏了!」 「我们觉得吃食完全可以去掉,若要提供饭食,午休的时候可以统一吃。」 「对,夫人将吃食撤下吧!」 苻令珠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看着那些义愤填膺学子,再三确认道:「你们都讨厌吃食放在二楼?确定想让我将其撤走?」 「我们确定!」 她眨眨眼,微微颔首,行,那她就知道了。 当天晚上,放置吃食的地方,不仅没有被撤走,还加了一张长条桌子,苻令珠在店里,提笔疾书,让潘伯婕一脸欣慰。 而后潘伯婕就知道自己错了,她的表嫂写的并不是话本、游记,而是食谱!? 看着苻令珠兴冲冲拉着黄娘子去厨房研究糕点,她,她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抵触,还适时给说得口干舌燥的两人冲茶喝。 没办法,她现在无条件相信表嫂,表嫂所做之事,绝对有自己更深层的用意! 苻令珠见潘伯婕如此上道,不禁想着再给书肆招两个小厮,总觉得现在人多,都忙不过来了。 念头转瞬即逝,直接被鼻尖清淡的事物味道给吸引了回神。 黄娘子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因为书肆替她解决了自己的丈夫,让两人和离,她对书肆十分感激,每日都变着花样提供吃食。 书肆开出的工钱不低,但她要独自养两个孩子还是吃力了些,苻令珠便做主,让两个孩子在书肆学习,这更让黄娘子不知如何报答。 看到苻令珠给她的食谱,下定决心,要使出浑身解数做点心。 黄娘子不识字,苻令珠又闲,就给她细细讲解,自己食谱上的点心,这都是她前世仗着位高权重,让厨房根据她的口味研制的,为了讨好她,这些点心,不光卖相绝,味道更绝。 而她自己作为每日都要吃这些的人,也会让厨子说一下东西都是怎么做的。 久而久而,脑子里有许多点心做法。 除了自己家里做的,还有许多她在外面看见的,这些就不能详细提供每种材料的用量,只能大概描述,靠黄娘子的天赋给做出来。 小厨房热火朝天,香味不断。 黄娘子不负众望,几日的功夫就做出来三种糕点,苻令珠挨个试了一遍,不禁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三种糕点,一款飞天仙,绝对是颜中之王,整体造型呈半椭圆型,最外面一层染着淡粉晶莹剔透的表层,仿佛轻轻一戳就能被戳破的气泡,却颇具弹性,里面夹杂着被摆成花型的艳红馅料。 咬上一口,顿时满嘴都是花香味,却香而不腻,吃完后,嘴里呼出的气都是牡丹花香味,盖是因为粉色的牡丹花瓣,经过挤压,染了含蜂蜜的外皮,红色的花瓣被细细剁碎,和密料和成一起,形成最终馅料。 里面都用到了牡丹,可不充满了花香的气息。 苻令珠当即决定,要特定一批包装材料装它,它真的是太漂亮了,漂亮到让人舍不得吃它。 提笔跟在她身后的潘伯婕,一滴墨染黑了页面。 忍了半晌,还是没有忍住,问道:「表嫂,你说让我去定做琉璃盏装它?表嫂,你可知琉璃价值几何,这也未免有些太过浪费了,不过一个点心。」 苻令珠又吃了一块飞天仙,享受地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实在太有才了,也就只有这聪明的小脑袋瓜能够想出如此的好主意。 用异常昂贵的琉璃装点心,她的钱就会源源不断的消耗,而且这东西贵的离谱,不会有人来买,她也不会卖。 第4章 作为消耗品,绝对是赔钱利器。 「你没听错,而且要和琉璃厂的人说,最好用白色、黄色这种颜色浅淡的琉璃。」 苻令珠内心狂喜,不含杂质,颜色浅的琉璃,更贵! 而后,她将目光放在了第二款糕点上,这是一种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绿豆糕,像这种大家都吃过的糕点,想要做的出彩,要比飞天仙难上很多。 飞天仙味道虽好,可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颜值高。 绿豆糕就不是,作为百姓都爱的小食,什么新奇的做法都被研究透了,前世,她还吃过包红枣的绿豆糕,那个滋味就别提了…… 所以这次做糕点,她特意叮嘱黄娘子,别加乱七八糟的东西,绿豆糕有绿豆就行了! 可黄娘子这款四四方方的小绿豆糕,外观竟看上去很不错,绿得青翠欲滴,轻轻拾起,对上阳光,竟有光透出,可见膏体多么清透。 咬上一口,苻令珠的眸子竟微微睁大了,舌尖间这是什么触感,天啊。 膏体进嘴立刻化为绵密的沙,舌头轻轻一捻,就化了,绿豆的沙和竹子的清香顿时就传了出来,其中还有丝丝不影响味道,反而恰到好处的甜。 黄娘子期待问道:「夫人,这绿豆糕味道如何?幼时家母很喜欢在夏天给我们做绿豆糕,那时她极爱用加了蜂蜜的水泡绿豆,这样做出来的绿豆糕不用额外加糖,也十分甘甜,我受家母启发,又添了些竹叶进去。」 怪不得会有竹叶清香,苻令珠满意地向她点头,要不是嘴里还有糕点,她能立刻夸她百句不重样。 就连潘伯婕都伸手尝了一块,震惊道:「这是吃过最好吃的绿豆糕。」 黄娘子被夸得脸都红了一圈,赶紧将第三款糕点奉上,「两位夫人再尝尝这最后一道糕点,白银醉。」 说是糕点,可它被小盏盛着,里面还有白色的牛乳,牛乳里苻令珠瞧见了水果,不仅如此,还有很多颜色各异的小球,感觉更像是喝的。 此时的牛乳并不好喝,有浓重的腥味,可黄娘子这一盏,巧妙的去了腥,只留下了牛乳丝滑的口感,因其是从冷窖里拿出来的,还冒着丝丝寒气,喝一口进肚,立刻抵挡了炎热的热浪,只觉浑身一轻,凉意穿透四肢。 再咬上几口里面的小球,完美。 苻令珠几口就将其吃了个干净,看黄娘子的目光,就像看一个宝藏,让跟在她身后的潘伯婕抿住唇,有了危机感。 竟主动问她,这三款糕点都怎么处理, 要放在二楼的糕点区,供大家免费吃吗?说的时候,她的心都在滴血,可看了一眼黄娘子,又硬生生压下了。 苻令珠从飞天仙看到白银醉,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将自己早就想好的方法说了出来。 等三款糕点相对应的器皿被做出来时,六月悄然而至,天气逐渐升温热了起来。 因书肆地处阴面,所以屋内不用放冰块,都能察觉到凉意。 就冲着这份凉意,不少人都愿意,用几个铜板进书肆租书,何况书肆还免费提供吃食,就冲能吃顿饭,也值了。 提出将吃食撤出的郎君们,不仅没能如愿见到吃食被撤做,还有幸见证了吃食的改革。 凡是有味道的吃食,被尽数撤下,剩下的都是没有味道,可以裹腹的面点,旁边还有水,想喝自己拿杯子倒,杯子这种东西,书肆不提供,郎君们早就习惯了。 吃食并未全部撤下,这让本就家境贫寒的学子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指望着书肆的食物填饱肚子。 而后,有一天,他们发现,原本多出的那张空荡荡的桌子,突然多出了很多糕点。 三种糕点,两种不认识,可唯一认识的绿豆糕,都用竹制小篮装着,小篮十分小巧,不过成人郎君手掌那般大,里面叠着五块印有书肆名字的小糕。 那剩下的两种就更不必说了,半透明还有红花的糕点,奢侈的用琉璃盏装着,一盏一块,下面还垫着冰块,宛如牛乳的,用黑色小碗盛着,还冒着丝丝白气。 嘴上说着不想将吃食放书肆,但看见这三种糕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的郎君们,被人制止了。 黄娘子的两个孩子在经过一个月的教导后,已经可以踩在小凳上,为自己加油鼓气,磕磕绊绊说:「郎君们,这些糕点不是免费提供的,只有在书肆买了书的人才能领走一样。」 另外一个小孩,指着一楼靠近门口,潘伯婕所在的位置脆生生道:「从夫人那买书领纸条,才能拿糕点哦。」 「啊,」小孩又想起了什么,对郎君道,「夫人还说,若是郎君们可以做出让夫人满意的诗作,挂在书肆处,或者对出对子,作出家中郎君未完成的诗作,也可来领糕点。」 这本是酒店为了招揽客人想出的法子,苻令珠直接就用上了,只要能让这些读书的郎君省钱,增加她的点心成本,她怕什么,巴不得这些郎君将自己的才能显露出来。 第5章 反正王家这些钱,她和离之后又带不走,和离能带走的只有她的嫁妆罢了,能狠狠霍霍,就不要含糊。 因而她缠着王易徽,给自己的书肆出了许多对子和写了一半的诗。 此时,书肆里,到处都悬挂着王易徽的墨宝。 两个小孩向曾经自己只敢仰望的郎君们说完,从桌下搬上来了一堆盒子,将糕点一个个装了进去,三种糕点只留下外面当做展示用的各一个。 然后,他们绕着桌子,将这些盒子前后左右乱推,直到他们也分辨不出来盒子里原本装的是什么罢手。 有那猎奇的郎君,本就不同意二楼撤下吃食,看了看悬挂的诗作和对子,觉得以自己的实力,着实写不出来。 不禁从二楼的藏书中,挑了一本自己可以回家温读的书,去付钱的时候,人还有些忐忑,怎么看,买书的钱,都不足以支付二楼的吃食,在潘伯婕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得到纸条,上二楼挑了一个盒子。 回到自己座位,简直是迫不及待的将盒子打开。 是绿豆糕。 郎君有些失望,他其实很想尝一下白银醉,可绿豆糕也不错,清凉解暑。 就冲着包装绿豆糕的材料,他都不觉得亏。 等他一口将绿豆糕扔进嘴里,只咬上一口,就被绿豆糕的口味征服了,这真的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绿豆糕。 旁边有拿书的郎君偷偷问他,「味道怎么样?」 那郎君哼了一声,三两下将绿豆糕咽了下去,「你们不是一个劲要将吃食撤下吗?好吃不好吃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拿手臂护着自己的绿豆糕,一副怕被抢的模样。 小心翼翼从其中拿出一个,这回可不敢整个放嘴里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万分陶醉。 这可把其他观察的郎君给勾起了兴致,有不少纷纷从座位上起身,一本书对于有钱的郎君来说,算得了什么,与其还得思考作诗,不如花钱买个痛快。 很快,他们就从一楼处花钱领了纸条,换了糕点。 因为大家选中的都不一样,有那脑袋灵光的郎君就提出大家换着吃。 关系亲近的郎君欣然同意,互换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咽下了口水,真的,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他们乌拉起身,跑到一楼要再买书换糕点吃。 围观的郎君,也不禁有些心动。 尤其是那些手里本就有闲钱,被自家父亲逼迫着来书肆,和为了乘凉进来的豪绅,都觉得,来都来了,不尝尝有些亏。 而且他们觉得,口味八成不会差,没瞧见凡是买了的郎君们,就差把盏给舔干净了。 潘伯婕拨弄着算盘,觉得自己心更痛了,对已经买过一本书的郎君们说:「因为糕点量少,故而每人每日只能换一次,郎君们不妨钻研一下诗作,夫人每日都留出六块糕点」 郎君们哗然,但还克制着音量,「我刚才数了一下,二楼一共就三十块糕点,再除去留出的糕点,那几乎没有多少了啊!」 「潘夫人,我没有买书,现在可以换一块吗?」 「哎,郎君,分明是我先来的,要买书也应是我先来。」 「不行,不行,明明我买的书最多,怎么也该先卖给我。」 拨弄算盘的手一停,潘伯婕终于正视起这些郎君,问最后出声那位郎君,「郎君要买几本书?」 那郎君也是精明的,立刻道:「《春秋》、《尚书》每样给我来一套!」 其余郎君看着这人欢天喜地交钱领条,痛骂一声奸诈。 潘伯婕长长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表嫂只说这些糕点不对外卖,让郎君买书换,算是书肆的福利,可没说,不准她送给买书最多的郎君吧? 「剩下的几块糕点,买书最多的郎君得?」 书肆发生的事情,苻令珠暂且还不知情,她整个人都忙着将糕点给各府送去。 为何书肆的糕点仅有三十块,那是因为黄娘子一个人做糕点,人力有限,这种手艺活,是不可以让外人知晓的。 再者她将黄娘子做出的糕点,要走了大半。 王家府上的老人孩子得吃,自己家府上得送,没道理她开的书肆卖的糕点,自家人还没吃过。 除此之外,国子监结交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得送,王易徽在金吾卫的同僚得送,甚至因为大伯父改邪归正,跟太子划清界限,她得连大伯父和堂兄上下打点的糕点准备出来。 这样一算,这糕点简直不够用,能挤出三十个放书肆都很不容易了。 她先准备太学天丙班郎君们的糕点,郎君们分散各地,又就好一口吃的,除了白银醉没法给他们送去,其余的糕点,她都铺了厚厚一层冰块,将糕点夹在其中,托人给送了去。 第6章 而后便是天甲班的,他们极少数在外地,就跟着天丙班,用王易徽的名义一起送走了。 剩下在长安城的郎君和小娘子,还不好送,提上专门定制的食盒,挨家送上。 之后便是金吾卫的糕点了,这是王易徽听天甲班郎君致谢,才知道自家媳妇给人家送东西了,回家便是一顿暗戳戳的表达,怎么不给他的同僚送些。 苻令珠小手一挥,送送送,每多送一个,她的成本就增多一分。 等这些人送完,到了自家人的时候,饶是苏若儿都专门将她叫到房里,训斥了一顿,给自家送吃食,还整的那般华丽,钱多的没处花了。 送给别房的她不管,给送到她这里的糕点,尽数送进了国子监的苻铎手中。 苻令珠呐呐听训,为了增加成本,她真是煞费苦心,也不知她父亲收到糕点时,开不开心。 那必然是开心的,苻铎简直将自己女儿夸的天上下下绝无仅有,甚至和祭酒商量,要让国子监的孩子们去苻令珠的书肆参观一日,感受一下,贫苦学子的艰难求学生活。 因着有吃食,书肆名声也缓和了,祭酒和一众教习表示再去书肆一趟做决定。 等该送糕点的人全收到了后,苻令珠书肆的糕点也在中上层人士家中流行开来。 便不说天甲班的郎君们,各个家世非凡,他们喜欢的东西,多的是人上赶着送上门。 就说那独好美食的太学天丙班小娘子,收到那飞天仙时有多么欣喜,直接将其列了最喜欢吃的糕点,没有之一。 郎君们不似她们那般喜欢飞天仙,他们更喜欢唯独清淡的绿豆糕,处理政务疲乏的时候,拿出一个清热解暑的绿豆糕,当真是人生享受。 他们的同僚看着那做的精巧糕点,都忍不住询问,这是哪里买的。 吃人手短,问就大力推荐苻令珠开的书肆。 当得知是书肆的时候,众人的表情一言难尽,难道他们是跟不上长安城的流行了,书肆难道不是卖书的? 可等他们放下成见,打算去书肆一观时,就发现长安城的「饕餮」们,已经闻着味寻到了书肆了。 「呦,武侍郎怎会在此处?」 「前日为了家中子弟去国子监拜访祭酒,正巧从他那尝了一块绿豆糕,就那一块,让我惦记到现在,每每派小厮前来,都买不上,这不,只能自己来了。」 「你好歹还吃过,我只听那些人说书肆的糕点,卖相绝伦,味道一绝,便想前来一尝。」 「你们都听说这书肆的糕点好吃了?」 别说,他们听说是书肆卖糕点也是相当震惊的。 因为每日都不好买,这才亲自前来一观。 开口就要花百金去买糕点,那大手笔,让书肆中的学子,心头一跳。 潘伯婕只得好声好气解释,这些糕点,只送不卖,在书肆买书成为顾客,才能凭条去抽盒子。 就连掀盒子都让这些人心头痒痒,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卖货的,都不让人挑内里的糕点,可偏偏这种形式,让人心动。 不就是买书,买,买,买! 他们不差钱。 一直靠着三楼包厢租金和租书钱维持生意的书肆,从推出糕点后,终于像个正经书肆开始卖书了! 奈何每日的糕点有限,大家每次争抢都要闹哄一阵,已是让在书肆复习的学子不满,寒门学子只得自己拿布将耳堵上,他们舍不得书肆可以免费吃食的环境。 可那些有钱的郎君怕他们什么。 不说这些学子就连吃食放在二楼都有意见,这般闹哄哄,当即便不干了。 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根本就不是真心来书肆看书,而是为了那一口糕点来的。 那点糕点,书肆的学子都不够分,现今还要分给其他人,不能忍! 两帮人就在一楼门口处争吵起来了。 这回可不是因为二楼吃食那般小打小闹了,学子们不仅自己下来,还将在楼上温书的寒门学子也全喊了下来。 大家一起学习了这么多天,纵使有的还不知道名字,只是面熟,但涉及地盘之争,对着外人,必须拧成一股绳。 寒门学子本就是强自忍耐楼下买书,楼上挑食盒的噪杂,此时众人激愤,也难得冲动了一回,总归人多势众,即使真有什么后果,也有个高的顶着。 可能在长安城嗅着味找过来的人,又岂是无名之辈。 大堰好吃的人多了,但能从万中食物中,找出最出众的人,不光舌头灵敏,说起话来也噎的这些在他们眼中的毛头小子,一个个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书肆本就是闹市,酒楼一条街上,他们声势浩大的争吵,已经引得客人频频伸头看来。 第7章 有那大胆地插到人家中间听了一耳朵,赶紧出来汇报消息。 是那家书肆买书送糕点,引来太多人买,让书肆里面读书的郎君不高兴了。 「你说什么?书肆里面卖糕点?」 「正是呢,你说奇怪不奇怪,这糕点得多好吃,引得大家这般吵。」 潘伯婕眼见事态控制不住,赶紧让人去叫苻令珠。 苻令珠还在家里思索还有没有能送糕点的人,便被书肆的人火急火燎唤了过来,一看自家门前这么多人,便是眼前一黑,一股事情超出她掌控之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一来,人群给她让了条道,让她得以站在互相指责争吵的两帮人中间。 潘伯婕凑到她耳边,快速将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又蓄着满眼的泪,要哭不哭,仿佛浮萍一般风一吹就倒的后悔模样。 「表嫂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想让书肆快点赚钱,将糕点的成本抵回来,伯婕,绝不会有意隐瞒表嫂的。」 原本还有些火气的苻令珠看着潘伯婕这个小白菜样,一口气憋在心里,还真舍不得训,再说她有什么立场训人家不通知自己。 难道要跟她说,你什么都不做,让书肆赔钱,她就开心了? 只能自己咽下这股郁气,从中调和起来。 书肆学子站在她身后,仿佛有人给撑腰一般,指着对面的食客道:「夫人,你来评评理,你开这书肆,是让我们读书的吧?我们也交钱了的,他们一过来就闹哄哄,我们怎么看书!」 「就是,他们太吵了,不光吵着要买书,开个食盒还大惊小叫的,几辈子没见过糕点怎么的。」 「书肆就是读书的地方,岂可喧哗!」 对,没错,这点她是赞同的,她能将吃食放书肆,也是有照顾寒门学子的想法在内,可深受国子监教导的她,也觉得读书之地,应清幽。 这点确实是她的书肆做的不对。 她是不是应该赔礼道歉? 但她不就是想让书肆赔钱,化解矛盾不应该吧? 那些食客见她沉默不说话,赶紧道:「夫人你莫要听他们说,这些孩子哪里知道做生意的艰辛,夫人你做出糕点来不就是一种卖书的手段,我卖书,你赠糕点,有问题吗?一手交钱,一手交糕,没毛病啊!」 「至于我们声音大,书肆的糕点太少了,我们不抢就没有了啊。」 「夫人你不能只顾着学子,他们看书租书给能给你几个钱,我们不一样,为了一口吃的,我们很舍得花钱的,夫人孰轻孰重,你应当分的清。」 苻令珠:这可真不是,你们莫要冤枉我,我没想赚你们钱。 她前看食客,后看学子,寻思到做个糕点还做出那么多事,总觉得不太妙。 最后道:「那,不如我们书肆不做糕点了?」 食客和学子互相看了一眼,大声道:「不可!」 这齐声声的,将苻令珠吓了一跳。 只听食客道:「我们比郎君们年长几岁,就后退一步,下次,我们安静些。」 学子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也是我们过激了,现在想来那些糕点从食盒里拿出来那一刻,确实很激动。」 食客中比较有威严的人说:「我看不如这样,也不要争抢了,确实影响书肆中的郎君温书,不如就排队,反正糕点都是有数的,先到先得,诸位看,这样处理如何?」 「甚好。」 学子们也点头道:「我们便不跟你们争抢那些糕点了,夫人仁义,每天都留出六块糕点给写诗最好的学子,我们理应更加努力读书,吃到糕点才是。」 两方人越说越和气,只差握手言谈。 很快商议出了章程。 站在中间的苻令珠整个都在出神。 刚才还上升到生死之仇呢,现在就互相恭维起来了? 你们是不是得考虑一下她的心情,她才是书肆的主人啊…… 不是,这些东西不用问一下她的吗? 站在人群中打算维持纪律的王易徽阻止了自己的同僚,有些同情自家夫人了。 「听说了吗?长安北坊酒楼一条街里,开了家书肆,糕点十分好吃。」 「书肆里卖糕点也是奇闻异事一桩。」 「这你可说错了,人家的糕点可不卖的,只送,要不你能作诗对对子,要不你从书肆买书,先到先得,不然可吃不上。」 「当真这么好吃?」 「不好吃,能每天早上排队排那么多人?」 「走,瞧瞧去。」 此时晨曦已出,书肆门前排队的人抢到今日糕点木牌,就散开至酒楼各处,找地方吃早饭去了。 因大家的强烈反馈,要求增加每日糕点的数量,苻令珠不好压迫黄娘子,便同她讲,也从卖书换糕点的钱中给她提成。 第8章 但数量也不过翻了一倍,依旧满足不了不断前来买糕点的人们。 这糕点的名声,甚至都传到了长安城以外,一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将那日食客和学子的争吵,当新鲜事一般四处讲,二是天丙班在大堰四处当官的郎君们,收到了苻令珠的糕点,顿时被征服味蕾。 两相叠加,导致每个来长安城的人,都要先去那怪异书肆走上一遭,兴许他们碰运气,就换到糕点了呢。 可早上来吃糕点的人,看二楼学子埋头苦读,也不禁受氛围影响,花上一个铜板,在一楼租本话本看。 一看,这可不得了,这些话本竟不全是情情爱爱的故事,有不少都含沙射影了许多当今大堰存在的问题。 诸如西北和东北的战事、南方水利工程、阶级层对普通百姓的欺压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笔名为清君的人,写的话本更是让他们料不到结局,一问才知道,这清君,便是书肆的主人。 被读者所喜爱的苻令珠,已经成功入驻王易徽的书房,她实在是受不了潘伯婕的催稿了,再加之糕点的到来,并没有让书肆有损失,反而因为每日都有人来买书,抵消掉了成本,从长远来看,糕点为书肆带来了新的读者,又有源源不断的买书钱,赔是不可能赔的。 又赚钱了的苻令珠,一腔愤懑尽数喷洒在了话本上。 王老狗必须是男主角,他不死谁死,他没有大志向谁有志向,他不是为了女人连事业都不要的男人谁是。 许是灵感充沛,她一连写了好几本,融合着自己前世在各地见闻的奇人异事,甚至加了一点小心思,希望看到话本的人,能够重视她在里面提到的东西。 最后,看完话本,一定要狠狠骂男主角! 结果只得到看了话本的小娘子嗷嗷叫的夸奖声。 好喜欢,太甜了,她们就喜欢为了心上人,敢于同天地抗争的郎君,这要是她们的夫君该多好。 啊啊啊,清君这肯定写的是沛笙,太幸福了。 苻令珠:? 这般胸无大志的男主你们都喜欢,我对你们的眼光太失望了。 既然你们喜欢这样的,那我下本偏就写一心升官发财的男主。 男主在朝堂不断周旋,从小官做到权倾天下,可身边一个贴心女子都没有!甚至还用手段利用了不少小娘子的真心, 然后,看过书的小娘子表示,太霸气了,这种男主放着让她们来,她们愿意去温暖他。 而郎君们表示,他们学到了,原来官场是这样的,他们对官场终于有明确的认知了! 苻令珠:…… 怎么都你们有理。 愤而弃笔,谁爱写,谁写,她不写了! 别叨叨,谁劝都不好使,王老狗自然更不好使。 那苻铎劝你呢? 那还是得听话写一写的。 「父亲,国子监也未月考,怎的有时间出来寻我了?」 苻令珠挽上苻铎的胳膊,让苻铎十分适用,心情一下好了许多,说道:「今日来,为父可是代表国子监来跟你谈生意的。」 进了三楼苻铎的包厢,苻令珠将黄娘子仅供内部人员食用,还没有推广的糕点,摆在桌上,让苻铎随便吃,自己则说道:「明珠也是从国子监毕业的,用的着明珠尽管张口便是,何须说谈,再说,父亲肯定不会坑我便是了。」 苻铎被女儿拍马屁,美滋滋了。 拿起碟上的糕点,吃了一个顿觉好吃,说道:「明珠最近写的话本,为父是一本不落的看完了,不愧是我女儿,就连写话本都如此与众不同,内里的思想,让我们这些教习看了都受到了启发。」 苻令珠听到这,已经有一股跟不好的预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果然,苻铎接着道:「我们思来想去,话本这东西,我们没写过,但它流传快,对提升国子监的影响,定有作用,便想请你来专门为国子监写一本话本,都不用你多想,便写你们那一届。」 他们那一届,着实是国子监最特殊的一届,太学的天丙班成绩吊打天乙班不说,国子学的天甲班更是开创先河,全班霸占了前榜,愣是没让别班的人挤进去。 而且他们还是用的苻铎和友人出的题目练习的,可以说,得到如此的好成绩,同他们的努力和做过的卷子分不开关系。 苻令珠又亲身经历过,写起来就更方便了。 父亲发话,岂敢不听。 纵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她也只能咬着牙应了。 至于给钱,那不能要,说什么都不能,她在国子监五年,深受其教导,做人不能忘本。 说好了再也不写话本,终还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答应下写话本,苻令珠才问向父亲,难道是国子监最近的生源少了,才会想起让她写话本来提升名气? 第9章 苻铎拍了拍她的脑袋,从袖子中掏出了卷子。 苻令珠疑惑接过,「这不是我们做过的吗?」 「正是,国子监何时缺过生源,从来都是旁人争破头将自家儿郎送进来,我们将这些卷子重新整理了一番,里面的题型多是针对今年科考试题,想放在你的书肆售卖。」 国子监的教材外泄? 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前世雷声大雨点小,陛下要提拔寒门学子的事情,当年这件事,因为寒门学子很难得到学习资源,终还是比不过书院里的学子,科考寒门学子所占比例甚小。 国子监代表着陛下,所有的生员,都是为大堰填充血液的。 让她写话本宣扬的恐怕也不是国子监,而是国子监的试题,让他们知道这些题是有用的,岂有不看之理。 又放在她的书肆里售卖,众所周知,她的书肆,租书比买书便宜多了,这便为在她书肆里学习的寒门学子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至于书肆里的糕点,这些学子们已经被激起志气,不去买书,而是致力于自己作诗对对子,无形中,又激励了他们。 这样对大堰,对学子都有力的事情,苻令珠自然要一口应下! 她将卷子妥善放好,「父亲放心,这些卷子,我立刻安排雇人抄写,第一时间放在书肆中,供学子使用。」 如同之前雇人写话本一样,苻令珠将那些卷子拆分开来,让每个被雇来的学子只抄一页,抄过很多遍后,有些人已经将卷子上的题目默背下来,进度被大大加快。 而她的话本却停滞不前了,知道她要写国子监的事情。 郎君们只是很含蓄的问问王易徽,可小娘子就开始登门拜访了,扬着骄傲的小下巴,说自己在国子监表现得有多好云云,让苻令珠可千万别把自己给差了。 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写出来的稿子还要被王易徽看看,苻令珠终于下了决定。 她要闭关,都别来找她,说好话也没有用,一个个在国子监是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那些年为了东阁一道菜就能和人家打起来的郎君小娘子,也好意思过来找她。 王易徽最近忙到飞起,经常在休假的时候都不见人影,但他知道她不喜被人找后,便告诫天甲班和天乙班的人不许再干扰苻令珠。 他发话,大家自然都是不敢作妖的,一个个望眼欲穿等着苻令珠将话本写出来。 苻令珠想了许久,不愿将自己作为主角,可那些卷子又是从她父亲那里得到的,绕来绕去都绕不过自己,加之换个人自己写起来很别扭,甚至在话本里抹黑王易徽,都让她觉得愧对在国子监读书时的单纯时光。 索性抛弃一切,不设主角,因为,每一个人都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 设定好后,开始写话本就行云流水起来,朝气蓬勃的少年郎、小娘子,看似对自己的成绩不在意,实则一个个在背后咬小汗巾。 直到苻令珠拿出悉心编撰的卷子,大家开始了痛不欲生的学习生活。 她花费了大量的笔墨,用前后对比的手法,重点写了在没有用卷子做题时,大家的水平是有多差,等开始奋起刷题后,成绩又是如何提高,教习又是怎么将脸从整日阴云密布,变成雨过天晴。 甚至在写的时候,她还加了自己的巧思。 这本话本既然是为了寒门学子考科考,那理应让他们知晓,什么学科最受重视,出题人喜欢怎么出题,重点在何处。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知识,都得进学院才能学到,可他们有的人天生就受限,很难接触到这些东西。 而州学拔解就更不自说,猫腻多着呢,有多少人是空有才华,败在了无门路上。 所以她决定,将这些东西,尽数融合进话本。 学过一遍的东西,写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可她抓重点的能力,绝对不如王易徽,奈何王易徽总是不见人影。 她只好等着他回家,伏小做低的让他帮忙过稿。 王易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回到家中,几乎是强打着精神改动她的话本,删繁去简,提炼出最关键的知识点。 饶是苻令珠,见到他眼下青黑都得倒吸一口凉气,待他问起话本写得怎么样时,就说自己将话本送给了父亲,让他们那些教习再重新看过一遍,毕竟国子监的毕业考和科举可不是一回事。 没有考过科举的他们,能写进话本给学子的复习意见,只是从书本出发,父亲他们毕竟更有经验。 王易徽听罢,自觉自家岳父才能高之自己,便放心睡了。 苻令珠拧着自己的汗巾,对自己的心软敢到不可思议。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将王老狗从床榻上喊起,然后温声细语让他帮自己改话本,自己在旁边欣赏他累到极致的模样吗? 第10章 肯定是她嫌弃王老狗比不过父亲! 就是这样。 待写到天丙班小郎君和小娘子,通过卷子和他们独有的复习方法,逆袭超过天乙班学子时,话本也完稿了。 苻铎自是对她又好一番夸奖,来来回回改了三四遍,每字每句推敲斟酌后,方才带着她的话本同祭酒商议,被祭酒带进了宫中。 她的话本,可以说,每一个点都踩在了陛下的心思中。 不仅写出了少年郎们意气风发的骄傲,还突出了卷子,甚至超过陛下预期,写了不少该如何读书,怎么读书的方法,甚至替教书的夫子们圈出了重点。 陛下感慨,「不愧是沛笙惦念之人,果然有过人之处,甚好!」 话本在陛下这里通过后,那便要抓紧时间推出,需知距离明年科考也不过半年的光景。 待话本出现在书肆的书架上,还不待陛下给自己的臣子们暗示关注一下最新的话本时,仅靠着苻令珠的之前写话本积累下的人气。 她的话本一上架,就被哄抢一空。 尤其是太学天丙的小娘子,每个人都买了二三十本,她们可得将出现了自己身影的话本推荐给亲朋好友一干人等。 收到家中姊妹送来话本的郎君们本是将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束之高阁,可架不住天甲班的郎君也暗中秀话本。 突然之间,在年轻有钱又有点小权的郎君圈子中,没有看过这个话本的郎君,已经无法接话了,大家谈论的全是话本中的事情。 最开始,关注的点是郎君和小娘子在话本中呈现的是什么样子,而后大家发现了卷子这个神秘的东西,开始问他们,是否真的那么好使,要知道,他们家族中可还有好些子弟呢。 顶着天甲班郎君们同情的目光,得到的回答肯定是,好用!去买!苻令珠的书肆中就有这套卷子,因为当年编撰此卷的人,就是苻令珠的父亲。 众郎君白日里一听,就将事情牢牢记在了心里,面上装作不当一回事,可晚上回府路上,总要路过一下书肆,见到许多同僚,互相打个招呼,买走了一份卷子,先行回家研究。 郎君们的父亲,官居高位,可这段日子,愁得头发都快掉了。 陛下将他们叫过去,不是商议西北的战事,而是说最近市面上新出了一种话本,十分好看,让他们也去看看? 陛下岂可看话本这种粗鄙的东西! 御史台的人,是第一个提笔要抨击的,可他奏折还没写完,就怒而发现,自己最重视的儿子在看话本! 什么话本,竟然让大家如此痴迷,他非得剖析明白后,让陛下禁了这个话本! 小郎君手里的话本和卷子还没捂热乎,就被自家父亲给抢了去,而后那写了一半的奏折便被丢进火盆中烧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长安城大大小小的人家中。 这些抱着话本无用论的朝中大臣,在看过话本后沉默了。 他们叫来自家儿郎,细细问过话本的事情,待弄清楚,这竟是苻铎女儿所做,而卷子还是苻铎出的时,便心里有普,苻大才子的名声,谁没听过。 让儿郎将话本和卷子收好,并且给之下了死命令,去书肆再买上个五十套。 小郎君们震惊了,作甚啊,一套还不够?买卷子就算了,怎么话本还买这么多? 当父亲的便问儿子,可从话本中看出了什么? 小郎君期期艾艾回答:「卷子十分有用?」 父亲指着话本中的学习方法道:「精华在这里,你便没有发现,话本所罗列的各本书中的重点,都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一个话本,竟然融合了科举考试时的复习重点。 没看到话本时,这些臣子还身在云里雾里,可如今一看,他们却明白了陛下的心思。 让凡是达到考科举年纪的儿郎们,拿着话本和卷子,去苦读,备战明年的科考,陛下这是要广开恩科了,岂能不支持! 以往,都是先从宫中、重大臣、国子监和各州州学,流传试题,可这次却换了个样。 备考的寒门学子,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大家都在复习什么的时候,都拿着自己手里的卷子沉默了。 他们是最先看到话本和卷子的人,没办法,这些东西就是他们为了赚钱抄的啊! 有许多学子,抄的时候就觉得此中有深意,便通过内部价,去潘伯婕那交十个铜板,可以租借书肆中的书一月的方法,将话本和卷子租了出来。 他们没有眼光高深的父亲跟他们说,别管那么多,给我照着学。 只能按照书中的方法,读书时不断尝试。 可别说,用此种方式通读一遍书后,豆,豆,网。再做上一套卷子,当真是有一种通体舒畅之感,可见真的有效。 第11章 对于他们来说,虽然互相之间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但大家都年轻,总不好跟朋友说,我最近在跟着话本学习吧? 便将其藏匿了起来,每日偷偷摸摸学习。 可当他们在知道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也跟他们做相同卷子时,那诡异中又带着满足的心情,别提了,舒坦。 随着话本和卷子卖得红火,苻令珠又同苻铎那里得到了几套不同题型的卷子,一样被她交给了学子去抄。 别的书肆围着味也想上些话本和卷子,可打听来打听去,这些东西是苻令珠家独有的,就舔着脸找到潘伯婕,想同她购置一批。 潘伯婕叹了口气,直接将早就准备好的话本和卷子拿了出来,几乎就是成本价白送给书肆掌柜。 她真的是对表嫂又爱又恨,这些话本和卷子,苻令珠早就交代她若有人别的书肆来买,便卖出去,只有一点,其他书肆低价买了后,不准抬高价格,只能跟她们书肆卖一样的价钱。 需知,她们书肆,卖的十分便宜。 可即使这样,书肆掌柜也欢喜地将东西全买了下来,让小厮抱着东西回店铺,还有种头重脚轻之感。 薄利多销啊,即使卖的不贵,可架不住买的人多。 总的来讲,有的赚! 纵使苻令珠不想让书肆赚钱,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愿意退一步,让话本和卷子得以广为流传。 有卖货的商人来寻她买书话本,卖! 有书院找她购置卷子,卖! 甭管谁来买,是何居心,卖卖卖。 话本和卷子很快就被读书人口口相传,寄信之余,附上它们,流传到大堰各地。 加之此事有陛下帮助,暗中推广,各个州府都收到了快马加鞭送来的长安城最新的复习资料。 让寒门学子奉为瑰宝,真得太便宜了,他们买得起! 话本和卷子流传出去,作为能够接收到不断更新卷子的苻令珠而言,即使她压低了价格,并且让需要盈利的人也不准抬高价高,书肆依旧赚了许多银钱。 话本是她自己写得,赚钱赚的心安理得,可卷子和不是她编撰的。 能给书肆减轻点进项,她都是乐意的,便同苻铎商议,给编撰卷子的教习,按照出题的数量付酬劳,虽不多,每卖出去一份卷子,只能得到几个铜板,但卖的数量大,收益还是很可观的。 教习们出卷子,本是一片好心,想将知识教给更多的人,何况还有陛下的授意,得知自己也能领酬劳,开始都是拒绝的,可苻铎都说了,他自己是要领的,让大家安心领,顿时便觉得此项工作甚是不错。 此后,卷子的第一页,便标注了,主要撰稿人苻铎,其余撰稿人,第几页第几题某某某,这样不仅做卷子的学子,知道为哪道题抓耳挠腮时,该痛骂谁,苻令珠也知道了酬劳应如何付。 因着每成交一笔都给酬劳太过麻烦,便约定着每个月结账一次。 待教习们领到是自己工资三倍的酬劳时,沉默,又兴奋了,创作热情空涨。 甚至有那年轻时酷爱游学的教习,将自己的游学经历出了一本书,想要放在苻令珠的书肆售卖,苻令珠欣然应下,便还是用分成付酬劳的方式,将游记放到了一楼书架上。 此种模式很快就在书肆中火了起来,教习们纷纷发现了另外一条,既可扬名,又可生财之道。 而看到有教习出了游学的书,身在长安城的天丙班的小娘子开始给郎君们去信,之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出一本游记的,影子呢? 忙得晕头转向的郎君们,收到信后顿时虎躯一震,是啊,说好的游记呢? 清君又骗他们! 于是,一堆催稿的信件纷纷被送到苻令珠的手里。 明明刚写完话本,觉得自己可以清闲一下的苻令珠…… 写,我写还不行。 确实是答应过郎君们要一起出一本游记。 往常的游记都是主角,去一个地方,介绍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可苻令珠这本书不一样,想着要增加大家的凝聚力,她给天丙班的每一个人都分派了任务。 身处各地的郎君们负责撰写他们身边的好吃、好玩事项,小娘子们负责搜集整理大堰其余地方的情况。 而苻令珠负责将他们给自己的稿件和资料穿起来。 有她前世去过的地方,她就笔墨花的多些,为郎君们的稿子润润色,增添些东西,她没去过的地方,便全由郎君们发挥,再加之小娘子提供的资料。 这一本集合了大堰半数之地,还介绍了国外波斯国、吐蕃等地,甚至将其语言简要写之的游记便成型了。 照常第一页写着都由谁撰笔,谁又提供了资料。 雇人抄完的游记,便同着糕点一齐送到了郎君们的手上。 第12章 这本不拘一格的游记,刚一上架,就被人哄抢了,抢的不是平日里在书肆文书的学子,也不是没事就爱往书肆溜达一圈,找找新上话本的郎君、小娘子,而是钟爱于书肆糕点的食客! 盖因黄娘子请潘伯婕为她读一读游记中,郎君们写的各地吃食,她想从中找寻有没有能让她做出新花样的糕点时,被食客听见了。 竟然有一本介绍美食的游记? 食客打开一看,呦,一本游记,一半以上都详细描述了各地的吃食。 有的部分竟然还附有食谱,天啊,写这本游记的人文笔太好了,将这些吃食描写的,透过文字都能闻到香味。 那还等什么,赶紧买回家,让厨房尝试做一下啊! 因此,游记率先被食客当做瑰宝给买了去。 而下一个注意到游记的人,是国子监的教习,作为自家父亲,写完的游记当然要赶紧送过去,因着是苻令珠写的东西,苻铎还不待翻开,就别教习们给抢了去。 虽然抢了去,但他却在心中窃喜,有人喜欢自己女儿写的东西。 教习们捧着游记,尤其是那惯爱出门的教习,专门去翻阅了资料,请教能人,发现游记中各州府的地理位置、气候、风土、特色,无一不精准,当即就震惊了,觉得这本游记可以推荐给国子监的学子们翻阅。 大家不都对未来去大堰哪个州府心里忐忑,正好让他们翻阅一二。 这本游记,被祭酒呈给了陛下。 陛下得到后,第二日早朝便将朝中大臣训了个狗血喷头,大堰国土、各地风俗,他竟然要靠一个小娘子的游记才能知晓,要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编地志编了这么多年,编出来了吗? 看看人家的游记,一草一木都是宛如丈量般的精确! 就这,还要去挑起西北战事,怎么不上天呢? 大臣们被训得面如菜色,回家翻阅游记时,意外发现了眼熟的名字,这谁谁谁,不是自己手下的儿郎吗? 顿时来了精神,快将人给他请来,他要好好问问。 朝堂中因为一本游记,掀起了读书热,可苻令珠却看着账本日益上涨的数字唉声叹气。 想要赔点钱怎么也这么难,难道是因为小表妹的赚钱能力太强了? 她唉声叹气好不难过,便见一直不见人影的王易徽,终于在家中露了面。 搂着她的腰,告知她,不日陛下将亲至书肆。 苻令珠:??? 陛下不在宫里待着,上她的书肆干甚? 既然已经知晓陛下要去书肆,那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的。 苻令珠轻轻勾起唇角,亲了亲王老狗的狐狸眼,撒娇问道:「那夫君可知,陛下具体会何时出宫?」 王易徽低头望她,眼里有一抹留恋,鼻尖和她相抵,他回道:「这尚且不知,不必太过上心,他就是在宫中待得厌烦了,以往也总便服出宫。」 他话语间的不客气透露着自身和陛下的密切关系,苻令珠状似害羞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欢快。 她要让陛下,见识一个没有正调的书肆! 书肆一楼高台上弹奏乐曲的乐人改换了一种曲风,更加粗犷豪迈,二楼的吃食也多了些瓜果盘,苻令珠还写帖子给纪四娘、宣冶,邀请她们前来一同观赏参军戏。 参军戏是大堰一种特殊的戏曲,颇受百姓欢迎,说是古时有个参军,贪赃枉法,被治罪后,他的仇家就令乐人穿上官服扮演他,找来另外一个乐人嘲笑他,这种方式幽默诙谐,便在民间流传开来。 此时,充满着贵气的高台上,两个脸被涂白,脸颊两侧贴着圆形红色贴纸的戏人,正在唱唱打打,语气哀怨婉转。 唱得段子便是苻令珠从书肆一楼的话本中,找出来描写边疆风景的。 因苻令珠早在三日前便通知了书肆中的学子,书肆要找些戏子唱参军戏,让他们可避开上午这两个时辰,回家温书,下午有诗歌比赛,届时再来。 有的学子认为会耽误时间,没有来,但大多数的人,都秉承着劳逸结合的观念,过来了,再加之时常在书肆买话本看的人,被糕点吸引过来的人,书肆的人比往常多出一倍。 此时有人在二楼站着身子越过栏杆向下望着,有人在一楼抱着臂膀听戏,自然也有人将三楼包间的窗户打开,向下看着。 那专属于苻铎的包间,今日被人启用,门外站着许多气宇轩昂的郎君,可屋内来人,却并不是苻铎本人。 陛下从打开的窗子向外望去,神情颇为放松,便也愿意和王易徽闲聊两句,「你家这个夫人,想法当真是多的很,有趣,还是头一次见书肆里有人唱戏的,这参军戏总不能演一天,过后会演什么你可知?」 第13章 王易徽想也未想,说道:「应是胡腾舞,前日见她购买了胡腾舞专用的碧绿色漆盘。」 「整日里忙着操练,你竟还有时间关注你家夫人在做什么?听太医说,你婚后,失眠的症状好了不少,只怕是小明珠的功劳吧?」陛下语气不是责怪,反而多了些促狭,颇为满意自家沛笙也会惦记他人。 王易徽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向外看着,陛下也不生气,吃一块绿豆糕,再来一口白银醉,享受。 耳中听着参军戏,顿时有所感,说道:「此去西北,战事一起,兴许一走便是多年,你可有同你家小明珠说过此事?」 说起去西北,王易徽整张脸都肃穆了起来,近几个月,小博禁频繁骚扰大堰西北边境,此时正值夏季,水草充沛,马儿强壮,小博禁这是想趁着自己兵强马壮,攻打进来,所以在试探大堰的意思。 当今陛下正值壮年,大堰又国泰民安,又岂能容小博禁在外蹦跶。 可小博禁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导致十分不方便攻打上去,四年前,王易徽的祖父和父亲曾将其攻退二十里,小胜一把,但代价却是惨痛的,斥候营全军覆没,打前锋的胡人无一人留活口,便是大堰自己的军队,都折了三分之一进去。 也是这场战争,让王易徽同亲人阴阳两隔。 自此之后,大堰休养生息,只能看着每年小博禁骚扰蹦跶,劫掠周围村落,却一直没有出兵镇压。 这一次,陛下不打算忍了,王易徽也不想按捺自己了。 他本应在国子监毕业后就赶赴西北的,却因苻令珠的原因,多留了一年,是时候扛起自身责任了。 因而望着带着宣冶和纪四娘在二楼溜达的苻令珠说道:「还未同她说。」 他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只怕她巴不得自己去西北。 陛下轻叹一声,他又何尝不想让小两口留在长安,活在他的庇佑之下,若不是王易徽请命去西北,他当真不愿让他去的。 可他不能折断自家儿郎想要飞翔的翅膀,便说了些缓和气氛的话,一国之主,当成他这个样子,说起来都有些辛酸,也就王易徽能让他这般哄着吧。 小兔崽子。 「你说,万一你一走四五年,便当真放心,将小明珠留在长安城?」 私心里,他当然想让苻家那个小娘子,跟着王易徽一道去西北,陪陪他。 王易徽听到此话,眸中幽暗,肯定道:「放心,她那人,脑子就没有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兴许一个人会活得更加自在。」 陛下可没有他那么乐观,直接问道:「那你要是战死疆场,你猜你的小明珠会不会改嫁?」 他沉默片刻,注视着楼下不知说到什么展颜笑着的苻令珠,狐狸眼眯起,说道:「我私心重,她既然已经嫁给我了,我活一天,她便是我一天的妻,我死后,不管洪水滔天,她便是改嫁也使得。」 陛下冷笑,何尝不知王易徽这是在替苻令珠求恩典,顿时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晦气,他家沛笙哪点不好,那苻小娘子既然嫁给了沛笙,这辈子,得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 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小博禁上,和王易徽说起该如何攻打上。 两人讨论着,苻令珠带着宣冶和纪四娘上了三楼,守在陛下门口的郎君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盯着她们。 纪四娘何尝被人这样盯过,当时就要训骂出声,赶紧被苻令珠阻挡,带着二人进了另外一间包厢,说起纪四娘来年的婚事。 小娘子们,好像天生就对脂粉婚事感兴趣,说完纪四娘,话题便转到了宣冶身上,询问她何时成婚,她却道:「我下月便要进宫了。」 纪四娘嘴里的水,愣是被喷了出来,哪里还有半分贵女的形象。 苻令珠虽讶异宣冶就这般说了出来,却只觉得当真如此,时间过得太快了,宣冶都要进宫了。 宣冶冷淡的脸上有着对未来的野心,「不必惊愕,家中已经将我的名字报了上去。」 「可怎会是你?」纪四娘很是意外,宣冶可是内定的,所有人眼中的太子妃啊。 苻令珠扯扯纪四娘的袖子,让她不要多言,只是暗示宣冶道:「今儿书肆热闹,你尽可随意逛逛,一会儿参军戏唱完,我会组织学子来作诗。」 宣冶眸子闪动,几乎立刻就猜到三楼那外面站着许多人包厢中人的身份,感激道:「冶定会记得清君今日帮扶。」 纪四娘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知道苻令珠是清楚的,便安静下来,等宣冶起身出去时,才好奇问她。 苻令珠便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惹得纪四娘啧啧称奇。 参军戏唱完,苻令珠留纪四娘在书肆,自己走了出去。 黄四娘又研究出了新型的糕点,被她当做彩头拿了出来,除此之外,她还用在书肆免费看一年书来吸引学子们争先作答。 第14章 除了往常惯爱在书肆待着的有才寒门学子,陛下要来书肆的消息,苻令珠还透露给了苻铎,苻铎便给几个自己欣赏的学子告假,让他们今日来书肆。 这几个学子还不懂苻铎是何意,不过少年人,有的玩自然是感兴趣的。 尤其是他们在国子监都听说过书肆糕点的大名,奈何东阁没能和书肆谈下来合作,不然他们就能在东阁满足口腹之欲,如今有机会,怎能不争取一下。 一楼高台上的戏子已经撤了下去,乐人又换上了激进的乐曲,烘托着学子们作答的紧张气氛。 一路过关斩将,国子监的几名学子,不枉是被苻铎看好的,纷纷进入决赛。 本以为就是他们几个争抢糕点,还私下里说好,得第一的人吃两块,剩下的人平分,打算钻书肆比赛的小空子,哪料到还有三名寒门学子也同他们一起争,这下可得拿出真本事了。 寒门学子看上的可不是糕点,而是免费在书肆看书一年的条件,需知苻令珠的书肆,经过这几个月的发展,内里藏书堪称长安城第一,没有哪家书肆比这里的书还全了。 两方人牟足劲作诗,眼看着即将角逐出胜利者,苻令珠收到了来自三楼的考题,心里为这些提前进入陛下眼中的郎君们开心,便亲自上前,说要多增加一道题。 国子监的小郎君们都知道她是自己的学姊,还是苻铎教习的女儿,也不怕她,纷纷不干了,他们都要赢了,突然加题不公平! 看着小郎君们跟自己撒娇,苻令珠不为所动,继续说着额外奖励,此题回答最优者,书肆承担他未来一年内,不论是读书还是吃食的花销。 国子监的小郎君听到一年的吃食时眼睛亮了,寒门学子听到承担读书费用时眼睛亮了,顿时摩拳擦掌起来。 这道题是道策论题,问他们对攻打小博禁是何意见? 郎君们在二楼落座苦思冥想,便是宣冶都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磨起墨来。 国子监出身的郎君和宣冶自然是要占些来自家族的便宜,因这件事是当今朝堂上吵得最热烈的事情,他们时常会听家中父兄谈论此事。 一篇篇策论很快做好,没有人去质疑谁来评判此策论,谁人不知大才女清君有一位惊艳决绝的父亲,这策论肯定是她父亲看呗。 你看,她这不是把卷子送去属于她父亲的专属包厢了。 国子监几个小郎君凑在一起说苻铎不讲究,打发他们自己来,还不告诉自己要考策论题,明明他们是来看参军戏的,怎么就发展成答题,他们不开心了,得要书肆的糕点才能治愈好。 陛下和王易徽坐在包厢中,一人分了一半卷子看,也幸亏交卷子的人都是即将要角逐第一的才子,不然书肆中这么多郎君,他们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两个人都是亲自上过战场的懂行人,自是能分辨谁的策论假大空,言之无物,谁的策论又让人眼前一亮,甚至角度清奇,给他们都提供了灵感。 将那些说要保守,不攻打小博禁的策论直接撤出后,十一篇策论很快被两人看完。 陛下手里三张他认为好的,王易徽手里二张他觉得不错的,两人互相换又看了看。 面对西北战事问题,王易徽寸步不让,坚决不认可那满篇拍陛下马屁的文章,气得陛下直隔空点他。 两人最后只得投票选出最优的一篇。 再看看名字,陛下乐了,「这小儿不是御史台那老匹夫的儿子吗?他整日在朝堂上说不认可攻打小博禁,自家儿子却大谈特谈攻打小博禁的益处。」 他说着,就将那策论叠起来了,寻思着哪天上朝就又这策论,噎一噎他。 起了兴致,他将十一篇策论的名字悉数看了遍,后知后觉,「这怎么是十一篇?刚才不是十个人角逐胜利者吗?」 王易徽抽出宣冶那一篇,知她是苻令珠的朋友,便道:「这是宣家二娘的策论,只怕是见郎君们作答,心痒难耐,便跟着写了一篇。」 「哦?」陛下看向这篇策论,发现还是自己之前选出的那三篇中的其中一篇,真是半分没有看出来是小娘子所写,那策论上论古今,下论四年前的战役,得出结论,该打。 若不是她没有写该如何攻打,她这篇策论,当得第一。 「是个才女。」说完,他向外看去,正巧看见同苻令珠说话的宣冶,当即便将这个小娘子记住了。 既已挑出了第一名,自然是要出房门亲自鼓励一二,奖品也不能由书肆承担。 王易徽护着陛下从三楼走下,国子监参加过王易徽和苻令珠那届蹴鞠比赛的郎君们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直到有一人喊道:「陛下驾到。」 所有人也不讲究跪拜的姿势标不标准,均对着陛下跪了下去。 第15章 无不在心中尖叫: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十分爽朗的让他们起身,还道:「听闻长安城中开了间以美食闻名的书肆,今慕名前来,却有了意外之喜,尔等比赛,尽数看之,我大堰的未来,就要交到你们手上了。 这最后多加的比试,是我的主意,尔等锦绣文章,我甚是满意,奖励,也应由我来发给大家。」 在场参加比赛,尤其是写了策论的郎君们,兴奋的都要晕过去了,陛下在夸他们! 王易徽自然接收到了陛下的意思,卷子都是两个人看的,谁得第一,了熟于心,便上前一步,腰间佩刀一别道:「第一名,宁家七郎,所得奖品笔墨纸砚一套。」 宁家七郎被同伴们拍醒,赶紧跪下去谢恩,心里其实已经在哗啦啦流血了,笔墨纸砚家里那么多,不缺啊,他更想承包书肆美食一年。 许是少年郎还不会控制自己的表情,这低下头,哀怨的小眼神,成功让陛下看见了,当下差点没绷住,在心里笑着,御史台那整天板着一张脸的老匹夫,怎么生出个这么好玩的儿子。 要是寻常的郎君,得陛下的一句夸奖,就得飘飘然了。 苻令珠自陛下和王易徽从三楼下来时,就站在了王易徽身侧,眼见这小郎君要得罪陛下了,赶紧说到之前奖励依旧作数,感谢陛下的慷慨所赠。 她这样给两方人都递了台阶下,成功吸引了陛下的目光。 大堰女方出嫁后,因与娘家走动甚多,故而不冠夫字,依旧用自身姓氏,陛下便叫了她一声「苻夫人」,让她带着自己溜达一圈书肆。 他来书肆便上了三楼,还没有逛过这整间书肆。 苻令珠被他看的头皮一麻,摸不准他什么意思,跟在王易徽身侧,领着他先在一楼看起,国主而已,她前世又不是没见过,没有任何见到陛下的瑟缩,落落大方给陛下介绍起来。 后面不管是学子、食客还是之前在书肆看热闹的人,就坠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无不感慨,不愧是清君,这份气度就不是常人能比的。 一楼话本闲书,百花齐放; 二楼诸子百家,一应俱全; 三楼珍贵孤本,典藏展示。 每一楼层,都有它的独到之处,而苻令珠对这些书籍的收集不易绝口不谈,也不说自己免费提供学子笔墨纸砚、吃食,用极低的价格出借书籍。 她不夸赞自己的功劳,也是潜意识就没认为这是多么值得宣扬的事情,都是她应该做的,反而大说特说一楼供弹曲的高台,二楼那诱人的点心,三楼奢华的装饰。 听得在他们身后的郎君们着急不已,别说那些啊,说点有用的东西! 哎呀,陛下好不容易来了,你倒是夸夸自己!万一让陛下误会怎么办? 不知道苻令珠真实意图,就是抹黑自己的书肆,给陛下留下书肆里吃喝玩乐的东西太多印象的寒门学子们,凑在一起聊了几句,用坚定的眼神,互相加油打气。 自从书肆开起,就享受了书肆提供的优渥读书坏境,让他们可以有屋避雨,有书来读,有墨来写的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张口说话了,他们不能让清君的一片好意付之东流。 「陛下,草民有话要补充。」 说话的,是策论比赛时,棋差一招的郎君。 陛下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示意他说话。 他左右手交叠,先是行礼,而后低着头恭敬说道:「回陛下,草民家境贫寒,全家人种地供草民读书,也是杯水车薪,看书要花钱、写字要花钱、科考要花钱,处处都要花钱,若不是清君开的这间书肆,只怕草民都要坚持不下去回乡种田了。 虽话语粗鄙了些,却是事实,清君的书肆,用特别低廉的价格,租书给我们,一个铜板便可看一本书,这简直就是免费提供,还有二楼的吃食,那绝不是为了售卖赚钱的,有了它,我们可以不用饿肚子,减轻了很重的负担。」 另外一学子上前一步接着道:「像我这种家境更贫寒一些,会从书肆领抄写活的人,不仅可以领到工钱,还能在书肆中免费看书,吃二楼面点,可以说,有了书肆后的这段日子,是我不用操心钱财问题,可以安心钻研学问,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陛下,就连一楼高台弹的曲子,往日里,也都是谈凑清心静气的曲目,让我们的心可以宁静下来,看书的效率更高。」 众郎君,你一言,我一语,将书肆夸出了花,听的国子监的小郎君们频频感叹,竟还有生活条件如此之差的人。 苻令珠双眼放空,郎君们,你们在干什么? 她已经感觉到陛下看她的目光中,更添一丝和蔼了。 大可不必啊! 郎君们,不用为她说话。 不过俗话说的好,怕什么来什么。 第16章 都已经有寒门学子站出来说话了,食客们本就是豪绅贵族,紧接其后附和道:「郎君们所言甚至,陛下有所不知,这二楼的精致糕点,乃是卖给我们的,且得通过早晨排队才能买到,既不会耽误郎君们看书,还满足了我们的口腹之欲,一举两得。」 说到糕点,还苦于不知道怎么夸赞书肆的郎君们,立即有了想法,「且我们若想吃到糕点,需得作诗一首,或是对出对子,或是能将书肆中悬挂的半首诗接下来,为此,我们作诗的能力都有了很大提高。」 陛下环顾了一圈,果真在各处见到了悬挂的半篇幅诗作。 这诗作上的字异常熟悉,不是王易徽的又是谁的。 便颔首说道:「甚好。」 这一声肯定,激发了众人的维护之意,便有人继续说道:「陛下有所不知,三楼的名家画作、孤本文物极多,想要妥善保存,花费的人力物力便更多。」 言下之意,别看三楼金碧辉煌的,那是因为有更贵重的东西需要保存。 苻令珠:不,这叫奢侈。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被众人维护,依旧让她忍不住展颜一笑。 小娘子形似羞涩,半垂着脸,眼尾勾人而不自知,惹得郎君们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后,急忙移开视线。 便是王易徽瞧见这一幕,心有醋意之余,更添一抹骄傲的,满足之感,稍稍动了下脚步,将苻令珠半个人挡在身后。 众人跟着陛下,一间一间欣赏着包间里展出的东西,只听陛下说道:「不知我的字,可能出现在这其中?」 苻令珠赶忙回神,她一点不想让陛下写字,但形势比人强,立刻道:「书肆若能展出陛下的墨宝,那真是蓬荜生辉。」 陛下说要写字,立刻给人腾出桌子来,然后从苻铎包间中,挑了一副最好的笔墨纸砚呈上,只见陛下手中笔锋一转,四个大字迎面而来。 「第一书肆!」 「好字!」 「好名!」 陛下放下笔,对苻令珠道:「你的书肆当得此名。」 众人无不憋红了脸,与有荣焉。 只有苻令珠:…… 眼睁睁看着陛下让他们按照他的字做了牌匾,高高悬挂在门口。 要知道,她就没给书肆取过名,最开始也不过打算让它赔钱来着。 那「第一书肆」四个字,嚣张霸气,金光闪闪,醉人夺目,谁能看不见! 这可是陛下亲笔所写啊! 苻令珠,她已经能够想象到未来的书肆,会有怎样的盛景。 有这么一个金字招牌,日进斗金不是梦。 心口痛。 坐落在酒楼一条街内,闹中取静,藏书丰富,看书便宜,且被陛下金口玉言的第一书肆横空出世,成为外乡人来长安时不得不去一观之地。 便是当地人,都要空闲时遛弯进去晃悠一圈,沾满书香后,再满足走出。 苻令珠对此早有准备,又招来了四名胡姬和两名书博士,全权交由潘伯婕管理。 至于她自己,继续当着甩手掌柜,无奈之下,彻底破罐子破摔,她不管书肆的事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也挣扎过、抢救过,奈何陛下号召力之大,非她人力能够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书肆的进项一日更比一日多。 甚至听行业中人说她是经商鬼才时,呵呵一笑,都是歪打正着罢了。 就算生气,又有什么用,她,泰然处之。 自我安慰之下,她将黄娘子叫来,全身心投入到制作新糕点的路上。 家中气氛安逸,而远在大堰王宫的天子便殿——紫宸殿内,右相李相、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工部侍郎,正在陛下面前进行激烈的争吵。 户部侍郎依旧用大堰国库不丰,无力提供战时准备为由,劝说陛下莫要出兵,国泰民安方为正途,工部侍郎紧随其后,大谈特谈近些年大堰遭受的干旱等天灾,造成的伤害。 而兵部侍郎吐沫星子满天飞,说小博禁狼子野心,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若还不派兵出征,哪里来的安,没有边疆战士的浴血奋战,你们哪里来的安逸生活。 李相老神在在,一直旁听,直到陛下询问他时,便连理由都未说,只道:「臣以为战。」 户部侍郎:「陛下,不可!」 陛下犀利地盯着户部侍郎说:「我坐拥万里江山,你却说国库并不充盈,钱都去哪了?这些年的休养生息,都休养到你的肚子上了?」 这话,直接让户部侍郎冷汗就下来了,他大腹便便地擦着额上之汗,听陛下道:「从今儿起彻查户部,我倒要看看,户部能不能拿出军饷,我大堰缺了军饷,能不能保证工程需求。」 第17章 一语双关,既反驳了户部侍郎所说国库没钱,又暗点了工部侍郎说大堰遭遇灾祸的抵抗能力。 眼见陛下势必要将西北战事进行下去,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的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退了一步,同意了此事。 第二日早朝,陛下宣布攻打小博禁,吵了几个月的事情以陛下的强硬态度尘埃落定,大堰兵强马壮,务必要将侵犯国土者斩杀殆尽。 与此同时,陛下任命王易徽为金吾卫将军、散官灼日将军、并西开节度副使,全权负责此行征军之事,不日启程赶赴西北,满朝惊哗。 金吾卫将军和散官灼日将军,不过是虚头衔,简而言之,说出去好听,并无实权。 然而他一个金吾卫的小将,一跃变身成为手握生杀大权的西开节度副使,怎能不让人震惊。 本以为随着他祖父、父兄的衰亡,曾经如日中天的王家将会倾倒,谁曾可想,他不过去了趟西北,回来念国子监、入金吾卫,就达到了旁人一辈子都可能达不到的位置。 西开节度使之前一直由右相李相担任,李相毕竟是文官,统领百官,王易徽承了副史之名,实则担任节度使之责,实权全在他手中,且他还和李相之子关系密切,不存在李相暗中给他下绊子,阻挠起发展之事,相反,李相会特别关照他。 他们仿佛要亲眼见证,少年将军的冉冉兴起。 圣旨下到王家时,满府上下颇有一种悲壮之感,两个孩子似是知道王易徽要上战场,哭声直穿人的心肺,王老夫人拄着拐杖,亲手接过圣旨,「护我大堰,实属王家之责。」 苻令珠站在王老夫人身侧,伸手扶着她,唯有她能感受到,那掷地有声说这是王家之责的老人,浑身都在颤抖。 她微微垂下眼睑,原来,王易徽近日早出晚归,是因为他要赶赴西北了。 王家门前,百姓们看着这一幕,无不热泪盈眶。 满门忠烈的王家,战死了那么多人,如今,刚弱冠不久的王易徽,也要替父兄上战场了。 王家顿时乱中有序的忙了起来,以往这种时候,都是为王家的许多个儿郎,一起收拾行军用的行李,如今只有王易徽一人,更添一抹愁思。 王老夫人带着苻令珠和两个孩子,手把手教导她,此时应该为他准备的东西,伤药、绷带、干粮,这三样是必带的,此外林林总总教了一堆。 苻令珠细心应了,自圣旨下来,其他人悲痛中,她却是一直沉着小脸,将要带走的东西仔细查验三遍,又增添许多用品,而后就没笑过,也没哭过,照常去书肆照看,比以往更加上心。 便是王老夫人让她,亲手给王易徽缝制东西,以便留个念想,让他在西北可以思念她,她都一口应了。 谁也不知她到底如何想的。 新婚燕尔初一年,就要面临和夫君两地分别的境况,便是王老夫人都觉得愧对她,她却反过头来安慰王老夫人。 这是王易徽肩上的责任,她的归宿。 不必怨。 忙碌的日子很快平静下来,因攻打西北本就是陛下一直思量之事,所做准备不少,加之王易徽王家儿郎的名声响亮,征兵之事很快就完成了。 时隔一月,盛夏已然接近尾声,荷花都半榭之时,自从圣旨下来,就忙得不见人影之人,终于回了府。 去祖母那禀告,看望了两个孩子后,王易徽回了两人小院,脚步在房门前踟蹰不前。 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透过窗子,望着在软塌上酣睡的人儿出神,好半晌才收回目光,走至书房。 书房里面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而在他书桌对面,还有一把苻令珠专用椅子,上面随便放着几个靠枕,靠近她那面的书桌上,还放有果脯等乱七八糟的小吃。 他似是能想象出来,她是如何懒洋洋歪斜着身体,一边枕着自己的手臂,一边构思游记、话本的。 伸手将隐藏在书架最上层的木盒拿出放在桌上。 里面有已经褪色的小蹴鞠球、几个草编的蚱蜢、还有并不锋利的木剑,都是幼时为数不多的玩具。 苻令珠打着哈欠,走到书房门口,就见王老狗,手指绕在一个破烂不堪的蹴鞠球编绳上,眉眼温柔的都能滴出水来,当即挑了下眉。 故意出声道:「夫君,回来了怎么不回房,又一个人在书房。」 王易徽当真没注意到她过来了,手一松,「啪」就把蹴鞠球放了回去,木盒盖上,眼中的不自在,直接被他强自按捺下去。 回道:「见你睡的熟,没有打扰你,明珠,我,我三天后就要启程去西北了,是我对不住你。」 苻令珠窝在自己座位上,眼里水雾弥漫,纯粹是刚起,打哈欠打出来,她用小手撑着脸,摇头道:「夫君没有对不起我,此去西北,万事小心,我知夫君,心系西北,不用放心不下我。」 第18章 而后,她宛如一个贤惠的妻子,跟他絮絮叨叨自己准备了什么东西,让他到时一起拿走,又细问了三日后,大军什么时辰出发,自己好去送行。 王易徽见她当真对自己要走,没有流露出半分不舍,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萦绕上一抹酸涩,表情更加冷峻了。 「怎么了?」她起身,绕过书房来到他身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眨着眼睛问道,「夫君,可是舍不得我?我就在家中等着夫君回来,祝夫君旗开得胜。」 他垂着狐狸眼望她,将她揽进怀中,抵在书桌边缘,压低嗓子问道:「在家等我?」 苻令珠被他一系列动作给惊着了,瞌睡虫都跑飞了,一向正经的王老狗突然这样,感觉还,挺好的? 飞霞爬上她的脸颊,她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恩,在家等你。」 才怪。 王易徽俯下身,就在苻令珠期待的以为他会在书房,对她做些什么的时候,身体突然腾空而起,被抱回了房。 一直在忙碌,许久没有享受过鱼水之欢的两人,墨发纠缠在一起,浑身都是汗涔涔的。 闷热的天气,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散,花丛中的虫鸣鸣叫不休,雨后的泥土芬芳传进屋中。 金乌早已隐匿在乌云之下,傍晚悄然而至。 苻令珠体力消耗殆尽,趴在王易徽的肩窝沉沉睡去,睡前还在数数,今儿个叫了几次水,王老狗能耐了。 王易徽也不嫌两个人凑在一起热,在她的额上亲吻,这样就很好。 两人在一起黏了三日,黏到最后,苻令珠见他就腿软想跑,不带这样的,成婚这么多月,夜夜叫一次水,突然就从狗升级到狼,她当真欲哭无泪。 大军出发的日子到时,苻令珠一如她所说,牵着两个孩子一左一右,送他出城门。 他一身盔甲,器宇轩昂,俊朗的容颜让人一眼就能从队伍中瞧见他的身影。 一声低喝:「出发。」 大军带着人们的留恋和期盼,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再也看不见。 等大军行了半日后,苻令珠将收拾好的行李带着,同亲人们道别后,就坐着她专门买的牛车,慢悠悠缀在了大军身后。 长安一应事务她都处理完了,她要跟着王老狗去西北的事,最先告诉的是父母,苏若儿支持她去,但叮嘱她万要注意安全,听王易徽的话,父亲当着她的面没说什么,只是看他红肿的眼睛,便知他又哭了,还向她承诺,等她回来,有惊喜给她。 她当下也是感慨万千,但此行西北,她必去不可。 书肆便全权交由潘伯婕负责,家中掌家权,她也还给祖母了,欠的话本游记她全都补完了,无事一身轻。 此时坐在牛车中,吃着黄娘子给她准备的吃食,好不悠哉,别的不说,单就牛肉干,她就让黄娘子给她做了整整两个大箱子,绝对够她吃到西北了。 「来,你尝尝这个牛肉干,盐巴放得足够多,特别好吃。」她将一把牛肉干塞进从出了城门,就一脸担忧的采荷手中。 采荷咬了一口,食不知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既害怕,就不该跟着我出来。」 「那怎么能行,让夫人一个人去找郎君,采荷哪里放心的下,这个不成,」采荷用袖子擦眼泪,边擦边说,「我们就跟着郎君走不好吗?如今就我们,万一遇到歹人可怎么办?」 「不会遇到歹人的,前面就是大军,谁那么不开眼,告诉你家郎君,我们哪里能去的了,别哭了。」 便如苻令珠所说,一路走去,半个贼人没有遇到,反而还结实了不少同样去西北找自家汉子的夫人们,采荷终于放下心来。 她们这一帮人数不少的娘子军,也被暗中观察的大军给发现了。 得了武状元跟着王易徽去西北的薛谷,见到牛车中的苻令珠,震惊了。 「表嫂?」 夜幕低垂,月色如钩,湖光倒影,空旷静谧的景色,被驻扎的大军打破,黄绿相间的草儿被急匆匆经过的人踩低。 王易徽帐外,薛谷喊道:「将军,我有要事禀告。」 薛谷自得了武状元,身份已经不同,在其余新人还只是小兵之时,他已经升为牙将,护在王易徽身侧,只待到了西北,奋勇杀敌,立战功高升。 他没受到过王易徽的提拔,在军中,唯有实力才能证明一切,牙将也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王易徽正拿着帕子擦手,闻言叫他进来。 大军开拔后,他就发现后面坠了几辆牛车,因造不成任何影响,便放任其跟着大军行进,如今大军已经走了一半路程,几辆牛车也慢慢变成了车队,依旧黏在军队后面,便必须要管上一管了。 几次查看,已经发现,这些人都是兵士们的亲眷,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王易徽本打算,将她们接到队伍微端,放在眼皮子底下保护起来。 第19章 再往前走,一路荒无人烟,兴许还有野兽出没,实在不安全。 并在心里斥她们胡闹,大堰是存在戍边制度的,征兵驻守边疆戍边,为安其心,准其携带家眷,并且能得到土地和税赋优惠,她们若不跟着,等大军在西北安顿好后,也会派人将她们护送过来,总比现今情况好些。 等她们到了西北,人生地不熟,短时间内军户户籍不能下来,就无法享受政策,一切只能亲力亲为。 虽心里不认同,但不得不说,他有些羡慕那些有家眷跟来的军士。 将手中帕子扔回水盆中,问道:「出了何事这样惊慌,即使在战时你也应保持冷静。」 薛谷顾不上在军中的上下有别,便是连将军都不叫了,完全没注意到王易徽听他叫自己表哥时,那阴沉的脸色。 「表哥,我在后面的车队中,看见表嫂了,表嫂跟着过来了!」 想要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立刻便成一句,「你说什么?」 薛谷连比划带说的:「表嫂,真的是表嫂,我还和她说话了,表哥,表嫂要跟着你去西北。」 刚还在心里觉得羡慕那些有亲眷跟随的军士,便听见薛谷说他的夫人也在其中,他心神遭受剧震,脑中想着怎么可能,脚步已经开始往外走了。 走到账边时,又赶忙退了回来,同薛谷道:「车队情况,你再同我详细说说。」 薛谷不明所以,将自己从进入车队中询问,到看见表嫂,都和什么人说过话,观察到什么,尽数告知。 王易徽让他不要声张,按照原计划,将人接到队伍末端,大军行进,速度极快,若是让她们进入军队中保护起来,既不符合规矩,也会耽搁速度,索性不如将离他们一里地之远的,接到队伍末尾。 他坐在皮毛上,心已经飞去了苻令珠那,但人还能稳着。 不能露出任何缺点,无论是节度副使,还是有以前西北军的人情往来在,他如今都根基不稳,现下,军中复杂,心腹过少,不能暴露明珠的存在,否则,必会招致祸端。 等把人接到队伍中第二日傍晚,大军驻扎之时,换上薛谷衣裳的王易徽,才悄然摸进了她们的车队中。 围着的大锅中,炖着大军驻扎后,军士们出去打的野味。 四下都是干活干净利落的小娘子,瞧见他,还会和他打个招呼,他那连房间地上都要铺满毛毯,屋中摆件非古董不摆的明珠,如何能适应这种生活。 被人看轻的苻令珠,在启程初时,确实有些不自在,但走了几日后,就完全适应了,她毕竟前世经历过流放,能在牛车中坐着,比那时要自己走路,不能停歇,每每走的脚底板起了一圈泡,血流不止好上太多。 她也是没料到,自己会遇见薛谷,提心吊胆了两日,在看见掀开车帘,出现的王易徽时,还有种果真来了的感觉。 当即委委屈屈柔柔的喊了句:「夫君。」 看见她的那一刻,王易徽真是又惊又怒,本来已经整理好的心情再次被打乱,采荷识趣的将牛车让了出来,自己出去看守着,不让别人打扰。 王易徽轻轻一迈,便进了牛车中。 牛车比马车宽敞不少,里面垫满了垫子,坐在上面,宣软的紧,他只想了一瞬,便立刻阴沉下脸来,他本就是个冷清之人,脸一沉,更加冷了。 说出的话,都颇有些,咬牙切齿之味,「你如何会来,不是说要在家中等我吗?」 苻令珠勾住他的衣袖,回道:「你一走,许要走上几年,我哪里舍得?你可不能赶我走呀,如今路都行了一半,再往家里走,没有你的保护,岂不是更是危险。」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他一早便知,她对自己无情爱,所以没对她抱有太大期待,可如今这人,不声不响,就让他对她起了更多的野心。 不管她因何而来,她都来了。 那他就不能再放手。 将她的手捞起,他神情照旧没有舒缓,问道:「你不告诉我,这一路若是万一遇到危险,该当如何?」 感受到他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生气,她小幅度挪动着身体,牛车再如何宽敞,坐着两个人,空间也是局促的,她动了两下,就挨到了他身边。 她自然是心里有谱的,又不是没有自己走过路,这不还有大军在前面。 但同王易徽肯定不能这样说,她瞄了眼王易徽,正对上他一副静静看她,看她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的眼神。 当即便是心头一梗,她人都来了,竟然还这么看她,王老狗。 「大军在前,哪里有贼子,再说若是有,夫君你不就出手了吗?」她信任的看着他,眼眶倏地就红了,还真感觉到有两分委屈,「道路颠簸,我浑身颠的都要散架子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你还训我,我是你手下的兵吗?」 第20章 王易徽真是败给她了,明明兴师问罪的是自己,结果要哄人的也得是自己。 「好了,」他语气和缓下来,嘱咐道,「接下来要跟紧在大军后侧知道吗?」 见她别着小脖子,不理他,他就将人给抱在了怀里,一入怀便察觉到她轻了,骨头都有点硌人,这下是真心疼了。 鼻尖抵着她的肩膀,说道:「便是要来,也应同我说一声的,我好给你送些东西,总能舒服些。」 她哼哼唧唧不答话,人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双双出神,直到采荷站在外面说给两个人送饭,他们才松开。 见王易徽要走,苻令珠赶忙去拽他,「你这就走了?跟我一起吃饭啊!」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道:「不了,人多眼杂,记得别将我身份说出去,我先回营,不能出来太久时间。」 等他走远,苻令珠坐在车里,撇着嘴叹息一声,这没见到人还好,等见了他,又和他道别,反倒心里空空的不是滋味。 她一边喝着汤,一边咬着肉干,将肉干全当成了王易徽,撕咬地甚是用力。 想王老狗作甚,人家在自己帐中吃香的喝辣的。 不过,王老狗是不是瘦了?脸都尖了。 呸,不准想他。 吃饱过后,她跳下牛车,打算转悠一圈,白日里拼命赶路,全然下不去牛车,坐得她都要不会走路了。 有几个相熟的婶子同她聊天,「刚才那郎君可是你丈夫?」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正是的。」 「我就说这般俊俏的郎君,准是夫人的夫君,我若是有个长得好的郎君,我也得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到西北,没准我在家中等他几年,他就领回个妾侍回来。」 「瞎在夫人跟前说什么,夫人不必听她的,不过夫人的丈夫在军中是个什么职务,都能到这来?」 来了来了,开始打听了。 苻令珠打起精神回道:「我夫君乃是牙将,就是同那日负责将我们接到军队末尾的那位一样的职务,他和人家换了班,这才能出来和我见一面。」 几个婶子了然,倒是有人酸了一句,「在军中当个小官就是有好处,别人都不准出来,就人家还能自己夫人见面。」 「夫人,别理这些人。」 苻令珠笑笑,眼神都没给那酸里酸气的人一眼,无非是这人觉得已经靠上军队,用不上她了,才敢如此说话。 这支车队,可以说完全是以她为中心组建起来的,因路途遥远,她母亲放不下心,给她配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侍从。 就武力而言,就算路上真遇见歹人,也不是那些杀过人的对手。 路上碰见的一个两个单独追随的,看见她的车队,都觉安心,便想加入她的车队。 秉承着有能力,能帮就帮的原则,让他们交了路费,纳入了车队中,后来人越聚越多,车队的队伍就愈发庞大起来。 她便也不管后来加入的人了,有不少人家也是有护卫的。 但是之前交钱的,就明里暗里想让她将路费给退了,她真是懒得都不愿意理这些人,享受了车队的照顾,还想让她吐钱,想什么美事。 再说,她要是真退了,一定给大家留下一个,她好欺负的印象,这在外面可不是个好事。 因此,她完全忽略那说话带刺之人,和几个婶子接着聊天。 甭管年纪大,还是年纪小,是军户的母亲还是夫人,大家聊的异常欢快,有人还高歌一曲,引得众人拍手称赞。 那人讨了个没趣,哼了两声,走了。 气氛正烈,就有人说起,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出来,有地里干旱,家中无粮,日子过不下去的。 有就家中这么一根独苗,自然他去哪,自己就去哪的。 也有新婚燕尔,无法忍受分别的。 众人听闻,便打趣起苻令珠来,之前也有聊过,她说自己成婚尚未满一年,自然被她们当做一样的理由了。 苻令珠任由她们误会,眼里光彩黯淡不少。 她为何要来? 自然不是放心不下王老狗。 前世,她和王老狗政见不合,你来我往,斗的一发不可收拾,也是有原因的。 盖因,攻打小博禁时,王老狗屠城了,他屠的不是小博禁,而是大堰的州城——蒲州。 据说当时他兵临城下,这完全是军中生变,监军都没能控制得住他,他派大军将蒲州围困了五天五夜。 最后,破城而入,将整个蒲州给血洗。 便是杀人,就杀了三天三夜。 具体他为什么要屠城的原因,各说纷纭,等她入朝堂,爬到了足够高的位置,也能接触到他时,他的恶名,已经流传开来,再去寻找真相,发现所有线索全被抹掉,不能不让她生疑。 第21章 可偏偏王易徽有将帅之才,西北还要靠他镇压,因此屠城之事,所有人都当没发生过,让她血液冷凝。 之前,国子监毕业大考,写策论时,她便写过,自己十分崇拜将蒲州打造成第二个长安城的钟世基,可蒲州被王易徽轻而易举给屠了。 尤其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和自己几次交锋中,他都明确表示,他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没能手刃蒲州钟世基,让他逃出升天,还活跃在朝堂之上。 这让她如何能接受,无论蒲州发生了什么,都不该是他屠城的原因。 她一直认为,她和王易徽不同,以此事为起点,和他的冲突愈发大了起来,后来发展到,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地步,在朝堂上,她也没少拿此事攻击他。 如今嫁给王易徽,她曾在他的书房中查找过资料,但关于西北战事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可见他平日多么小心。 现下,西北战事还未开启,她只能亲身经历一遭,从王易徽手中,将蒲州城的人们救下来。 再通过这件事,掌握他煽动西北军,妄图控制西北的证据。 她垂下眼睛,可不知为何,明明想要同他和离的是自己,想要抓到把柄的也是自己,可竟有一种,不希望王老狗做下错事之感。 刀下血流成河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就他那个会失眠的性子,又是怎么睡着觉的? 他那般刻苦又拼命,因何会做出屠城这种人神共愤之事? 「呦,看看,我们夫人想自家男人,想的都愣神了。」 苻令珠在她们的起哄声中,回过神来,想那么多作甚,反正这次西北之行,王老狗别想甩掉她。 回到账中的王易徽,找出自己行礼,想找些东西送去,尽力让自己的夫人舒适些,而后看着夹杂在行李中,独属于女子的物品,无奈扶额。 大军不会因为后面军士亲眷的跟随就放慢脚步,在快速赶路后,短短半月时间,已经进入蒲州地界。 周围是矮着房屋的村落,一天骄阳落去,夜晚余辉洒下,带来清凉之意。 王易徽熟门熟路地从自己账中来到苻令珠的牛车上,让不少看见他容貌,尚未嫁人,投靠兄长的小娘子羞红了。 苻令珠正在牛车中啃肉干,事实证明,不管多好吃的东西,吃的太多,也会变得难吃,见他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扒他衣裳,看看有没有给自己带吃的,发现什么都没有后,沮丧地窝在车里。 没有被他发现的时候,日子过的比现在还不如,便是连下车都不敢,可有他之后,仿佛有了寄托,那讲究舒适的性子就冒了出来。 开始嫌弃肉干不好吃,菜粥太难喝,牛车太憋屈。 她一定是被天丙班的小娘子和郎君们给影响了,以前也不是看重口腹之欲的。 王易徽眼里有心疼,用手摸了摸苻令珠的头,哄道:「一会儿我派人上附近的村庄给你换点吃的,想吃什么?」 她眼睛亮起,说道:「什么都行,菜团子都可以,只要别让我再吃肉干了。」 说着,她将自己藏的肉干不由分说,往他怀里放,「都给你,还剩这么多,吃不完。」 王易徽任由她将装肉干的包袱往自己身上塞,弄得满身都是肉香味,劝道:「你自己也留些,距离入城,还得有几日光景。」 她摆着手,她真的吃肉干要吃吐了,而且上恭房十分费劲,荒郊野岭还不方便,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龟缩在牛车中,去王易徽的账里不好吗? 后悔! 看她这副样子,王易徽也没多劝,只说:「我派人向前查探时发现离蒲州城不远的地方,有一村庄,村民淳朴善良,我给你在那租间院落落脚如何?」 苻令珠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一瞬间就想到了他屠杀蒲州城的事。 蹙着眉问道:「蒲州是西北驻扎的地方,既有蒲州城,为何要住到村落去?我身为你的家眷,难道连城池都住不得?」 王易徽耐心解释:「不是住不得,而是我觉得村落更方便安全,你还未去过蒲州城,那里,花销甚大。」 苻令珠睨了他一眼,说出的话很有霸气之感,「我有钱。」 是的,她有钱,不说嫁妆她父母给她准备的就两辈子都花不完,就说靠着书肆日进斗金,王府怎可能没钱。 所以不让她住到蒲州城,根本就不是这些原因,是王老狗不让她去。 她心口一滞,难道他和蒲州的恩怨,竟这么早就埋下了? 便板着脸道:「我不管,我要住到蒲州城里去,都说蒲州城是第二个长安,我得去看看。」 王易徽眉头轻轻一动,断然拒绝了她,「不行,蒲州城住不得,我会派人将村落的院子买了,你日后就住那。」 第22章 「夫君!」 「明珠,这件事听我的,蒲州城住不得。」他脸色十分难看,许是想到什么,眼里甚至流露了几分嫌恶之情,让苻令珠看的心惊。 刚才心中所想,几乎被她定为事实。 她不能让他继续讨厌蒲州,蒲州发生了什么会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她得弄清楚。 都不用装,也有自己忍受不了,不能洗澡的自己,生气道:「不让我住到蒲州城,莫不是你在那还有其他小娘子了?你跟我说,我直接把人接进来,不用你费心思。」 这回轮到王易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她,他眼眸黝黑,半晌没有言语,盯的苻令珠气短,说话都有些磕巴,「你看我干什么,莫不是心虚了?」 「住到蒲州城你就别想了,既然到了西北,便听我的话。」 撂下这番话,他扭头出了牛车。 苻令珠狠狠咬了下嘴唇。 不让她去,她偏去。 回想着王易徽最后走时的眼神,她心里突突,又强撑着让采荷注意目前行进的方向,一连几天,王易徽都没有出现,可见也是被她气到了。 在大军将她们所有人都安置在王易徽所说的村落时,苻令珠换了一身男装,便要入蒲州城。 她人都来了,怎么可能不去看看。 同她一道,受过她不少照拂的婶子们,看她换了男装,身姿挺拔,半点没有小娘子的娇弱,纷纷围着她转,听她说,自己要去蒲州城看看,她们便也收拾一番,要和她一起去。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在她身边,就倍儿有安全感。 屋子里,穿着苻令珠衣裳的采荷,坐立不安的望着门口。 她家夫人可得快些回来啊,万一郎君来了,发现夫人不见,反而去了蒲州城。 可不敢想。 蒲州占地辽阔,围绕着蒲州城,下属有八个郡,底下乡镇更是无数。 蒲州城仿照长安城建制,也是由四四方方的坊组成,最中央的是州府,将军府、监军府等一应官署全在最核心的位置,而后东南西北仿若蛛爪一般延伸出去,五十六个坊,坊坊有各自特色。 走在集市中苻令珠和婶子、嫂子们,还隐隐感叹,不愧是有大堰第二城称呼的蒲州城,当真一片繁华,街边便是连穿着打补丁衣裳之人都没看见。 人们也不是面黄肌瘦的,一个个朝气蓬勃。 同她们想象中,沙漠中孤独一城,有着绝大的不同。 此集市是蒲州城最大的一个坊,里面汇集了各路商人叫卖,沿街商铺比邻,一家更比一家要价高。 虽地处西北,但这物价当真如王易徽所说,贵的离谱。 长安是大堰中枢,往来人们络绎不绝,物价因而居高不下,可蒲州城的物价已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承担的。 在长安吃十顿饭的钱,在这里仅仅能吃一顿。 因此,逛集市的她们,只是沿途看看,并未真正掏钱去买,有不少西北特色的东西,长安城也是有的,大堰第一都城不是白叫的。 她们几人虽一路风餐露宿,面有疲惫,但身上衣物干净,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半分不见瑟缩,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苻令珠一马当先走在前侧,大堰女子穿男装不少,她便没有像前世那般掩藏女子特征,能让人细细看去,发现她是女子。 本就是存着好好打量蒲州城的念头,想知道王易徽为何排斥这个州城,她专挑偏僻小道走。 婶子、嫂子们本就是想出来见见世面,发下物价高昂,也熄了买东西的想法,跟在她身后,一边说着话,一边随处看着。 第一次来,没有任何准备,随便乱逛,终还是浪费时间,苻令珠秉着前世经验,问过了几位当地人,顺利租到了一位可以带着她们在蒲州城逛的人。 那人是个郎君,身材瘦小,身上穿着同长安城的人别无二致,见了她们,腰先弯了一半,谄媚道:「几位夫人,一看就不是我们蒲州城的人,跟着小的逛,准保没错。」 苻令珠挑了下眉,压下心里说不上来的厌恶感,她有许久没见过像面前之人一样矮了脊梁之人,但个人有个人缘法,她无法多说,便道:「你带路便是。」 那人耸肩缩脖一气呵成,这回便是连苻令珠身后的婶子和嫂子都觉得内心不适起来。 「诸位是想领略一下我们蒲州城特有的小吃,还是酒楼等地,别的不说,我们蒲州城西面十二坊,全是酒坊,尽可一醉。」他操着一口特有的蒲州城口音官话,能让你听明白意思,但就是觉得,这口音太怪了。 苻令珠问过几位婶子、嫂子意见,一致觉得,酒坊什么的她们女人家还是不要去了,让这位先带着苻令珠找房子才是正经事。 「房子啊?」那人回头在几人身上看过,最后着重落在苻令珠身上,见她一身男装,半点不扭捏,衣物料子比旁人好上不少,就如城市中心那些官老爷才能穿的料子,当下腰更弯了。 第23章 带着几人一边走一边说:「蒲州城东南西北四角,西北是最乱的,酒坊、赌坊、集市全集中在那里,但那里房价也十分便宜,因而也汇聚了不少人。」 见苻令珠不吭声,他就知道西北不是这位夫人的首选,便道:「东南方,因着东面直接面向宽广的草原,时常会有蛮人骚扰,即使他们攻打不进城中,大家也都害怕的紧,所以房子建造的最是宽敞,人少,多是胡人在那居住。」 「南面,是夫人的首选了,那里的坊都干干净净的,周围也都是小有积蓄之人。」 苻令珠听着不置可否,问道:「可还有更好的?」 那人吞吞吐吐,仿佛说道了什么猛兽,颇有些瑟缩之意,「若说住的最舒服之地,绝对是城中州府所在的核心之地,奈何那里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想住都没得房子买,需得州府同意,才能入住。」 她挑挑眉头,「州府同意,方能入住?奇哉怪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规矩。」 那人拱手,不住地给她弯腰,「听夫人们的口音,可是从长安来的?只怕夫人不知,这是我们州长定下的规矩,只有有才之人,才能享受更高的待遇。」 其实这样选拔人才的方式,按理来说不是错,但苻令珠就是觉得听的刺耳,不舒坦,也不为难人,颔首道:「那你便领我们去看看出租的房子。」 「哎哎,夫人们跟小的来。」 走路欣赏周围风景之时,穿过民居,路过有孩童在外玩闹,一不小心撞在苻令珠身上,她刚想蹲下摸摸那孩子的头,说声没事。 那领路之人,已经开口训斥起来:「这是长安城来的贵人,赶紧回家去,省得冲撞了贵人。」 孩子本来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在他面前蹲下的大哥哥,但一听长安两个字,身子一抖,直接平地摔了个屁蹲。 跟他一起玩闹的孩子,也从刚才的张望状态,改成跑回家,「砰」关门的样子,隐隐还能听见院子里传来大人的呵斥声。 坐在地上的孩子,已经怕到浑身颤抖,苻令珠见状赶忙起身,与其拉开距离,制止了领路人还要辱骂的话,说道:「无事。」 这时,孩子的母亲冲了出来,跪在地上,给苻令珠磕头,「贵人,我们家虎子不是故意冲撞了贵人的,还望贵人不要怪罪。」 苻令珠蹙眉,赶紧让人起身,本来不过是撞了下腿的小事,焉和至于下跪? 「这位夫人赶紧请起,你都吓到孩子了。」 听她语气温柔,真不是要怪罪的模样,那母亲才抱起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孩子,一步一低头地走回了自家院子。 经此一遭,苻令珠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在她身后,几位婶子和嫂子,也据都浑身难受。 领路人自以为摸到了苻令珠不快的原因,说话间不住在恭维拍马屁。 「夫人不用多在意,不过是些下贱人罢了,哪里能跟从长安来的夫人们比。」 苻令珠沉下脸,「不用多言,带路便是。」 领路人讪讪,不敢再说话。 一路观察下去,她发现,蒲州城的人们,对从长安来的她们,目光中带着崇拜和害怕,仿佛会说长安话,从长安城来,便要高人一等。 她们跟着领路人,看了几间院子,均是地方不大,但租金昂贵的,想要买,人家还不卖。 领路人解释道:「想在蒲州城买房子,当得是蒲州户籍,或是在蒲州生活五年,缴税足额才行,但夫人们是从长安来的,长安人有优待,不用待满五年,仅租房一年,就能在此买房。」 果然,她之前所感没有出错,蒲州城是一个对长安人充满诱惑之地,这里的规矩便是在突出长安人。 怪道她说街边打量她们一行的人那么多,现在想来,不少小娘子都是对她们的衣裳新奇。 而她们在看完房子,从西北方返回时,也亲眼所见,一位长安郎君大摇大摆赊账喝酒,那掌柜的不仅不多加呵斥,反而乐呵呵给其倒酒。 长安人,简直在蒲州城里,就是祖宗。 越走越看,几位婶子、嫂子,都觉得再待下去,她们会窒息在蒲州城,同苻令珠道:「夫人,我们还是回吧。」 见她们脸色苍白,苻令珠当即同意,让领路人带着她们走小路,以最快的速度蹿出城。 就在她们闷着头往城门方向走时,苻令珠亲耳听到有异族少女的呼救声,当即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婶子和嫂子们戒备起来,她们现在在西北的酒坊中,难保有喝醉之人窜出来。 领路人摆着手,「几位夫人不用管。」 苻令珠是听得懂库伦语的,耳边少女的呼救声愈发弱了起来,仿佛是被人捂住嘴,那呜咽之声,就如同濒死的小鹿。 第24章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专注在这个少女的声音上,在哪里? 找到了,听清了! 救人要紧,她睁开眼,猛地冲向另一条小巷,众人见之,赶紧跟上。 跑过两条巷子,她顺利发现在压在男子身下,衣裳撕碎,还在挣扎的少女。 可让她浑身冰寒的是,这条小巷,并非只有少女和男子两个人,往来的人们,如同看不见地上呼救的少女一般。 她能看见少女带着期望的眸子望向这些人,而后看着他们走过,绝望滴泪。 跟她出行的婶子和嫂子,那都是嫁过人的,见着少女的裙摆要被掀起,赶紧让其停手,可那男子有恃无恐一般,回头看了她们几人一眼,便不再理会,动作不停。 少女听懂了她们的话,挣扎地更加用力,频频向她们望来,伸手求救。 而见她们要救人,那领路人在她们身后张望了一眼,和其他路过之人一样冷漠,说道:「这是个混血,她们脏死了,夫人们不必理会,没得也弄脏了自己的手。」 听到领路人的话,少女浅棕色的眸子滑下泪水,手也落了下去,似是任命一般。 婶子和嫂子们惊疑不定地回头看苻令珠,一副为什么不让救人的疑问样子,便是小姐,恩客也不能随意强迫的。 苻令珠冷笑,颔首道:「救人要紧。」 那领路人还欲阻拦,被她一眼给拦了下来,「那男子,可是这蒲州城的官员?」 「这,自然不是。」 「那他是何身份?竟让你阻拦我们救人?」 领路人挠头,「那郎君一看就是长安人,关键是这女子,她是个混血,不值得夫人们相救,得罪了长安人。」 她嗤笑一声:「混血?长安人?」 苻令珠走上前去,那男子已经被几位婶子和嫂子制服了,他喝得醉醺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年轻的嫂子将少女护在怀里,恶狠狠瞪向男子。 她抽出腰间带着的水壶,将一整壶水尽数浇在男子头上,不管身后领路之人的大呼小叫,她庆幸今儿自己穿了身男装。 「谁!?谁敢这么对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长安来的,啊!」 微微一笑,苻令珠一脚踢了上去,直接将那男子踢的挣脱了婶子的钳制,飞了出去撞到另一面墙,又狠狠摔在地上。 她可真是,自打从国子监毕业之后,还没何人动过手。 又被浇,又被打,男子的酒醒了大半,捂着自己的肚子,躬身成了虾米,缓过劲儿来,他扶着墙缓缓站起。 婶子们看看苻令珠的小身板,再看看对面疼的脸都扭曲的男子,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给她撑腰。 就连那被救出的异族少女,都顾不上从肩膀上滑下的衣裳,睁圆了眸子。 那领路人就更夸张了,「哎呦,我的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就为了这么个混血,冲撞了郎君不值当啊!」 异族少女瑟缩地低下头,一连串眼泪滴进地里,被嫂子拍了拍肩膀。 男子吸了一口气,指着苻令珠道:「听见没,你把身后那女的给我交出来,再自扇三十下巴掌,本郎君,就不重罚你!」 苻令珠舔了舔唇,气笑了。 呦,合着列一堆条件,还不是放过她,而是不重罚? 意思,她赔着罪,还是得受罚。 因而问道:「谁给你的底气,当街强迫民女,还倒打一耙?」 领路人又冒了出来,扶住那男子,在那男子说自己是长安人时,焦急着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劝她赶紧和男子道歉。 苻令珠扶住额头,「真是。」 她指指那个男的,又指指自己和身后的婶子们,「他是长安来的,我们也是,你是谁雇的?」 领路人松开扶住男子的手,不住的给她赔罪,小声道:「夫人莫怪莫怪,即使夫人们是长安人,但女子在蒲州城,没什么地位,和长安城的郎君对上,对夫人不利啊。」 他这副做派,苻令珠真想也抽他两个巴掌,偏偏他还真是为自己着想。 因此,从荷包中掏出铜板递给他,「既如此,你赶紧远离此地,便当今日没有接过我们的活。」 领路人接过钱,看看她,道了句:「夫人小心。」从巷子中赶紧走了。 没了领路人这个糟心玩意,苻令珠终于能将胸中憋闷之气,发在面前男子身上。 那男子一身绫罗绸缎,想必家境不差,此时见为自己说话之人走了,而苻令珠一副不打算放过自己的模样,说道:「你别乱来,这里可是蒲州城,管不了我的!」 她脚下碾了碾并不存在的东西,「蒲州城管不了你?官府管不了你?」 「管不了!蒲州律法便是如此,长安人没有罪!」男子昂着脖子叫嚣,而后说道,「你们也是长安城来的,我爹可是在长安城当官的,劝你们识相点,不然我书信一封,有你们好受的!」 第25章 婶子们听见此话,怕苻令珠真得罪长安城的官员,劝她赶紧走,反正人也救下来了。 苻令珠回头安抚了她们一下,这可真是长安人被黑的最惨一次。 「我们长安城,可没有你这种垃圾!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她一步一步向男子走去,伸出手想要打他又收了回去,太脏了,她下不去手,「我且看看他们能不能管!」 眼见着她又要动手,那男子尖叫一声,浑身酒气熏得苻令珠止不住侧过头。 「那个小娘子可不是什么良民,是混血,混血是这个世间最肮脏,最低贱的牲畜,他们理当该死,所以你即使把我送过官府去也没人管的!在蒲州城混血就是罪。」 苻令珠动作一顿,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大堰一直以来便在宣扬各族融合,朝堂之上,不少胡人都位居高官,怎么,在这个男子嘴里,有胡人血统就是罪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她是汉人和库伦人生下的,她的血是肮脏的,既不属于汉人,也不属于库伦人,在蒲州,她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奴婢!」 那男子越说越有底气,指着那异族少女道:「不信你问她,就算我把她杀了,蒲州城的官府又会不会管我!」 异族少女看着苻令珠没有回头的背影,她不想让这些救她的人和长安城的郎君产生冲突,可又舍不得这少有的亲近,急的泪都忘了流。 在她眼中,苻令珠突然动了,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骤然暴怒,也顾不得那男子浑身脏臭,一脚踹到他的腿上,直接将他踹倒。 「蒲州城管不了你,我到要看看,长安城管不管得了你,大堰律法管不管得了你!」 她缓缓蹲下身,在一众人面前,一巴掌扇在那男子的脸上,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笑道:「你知道,上一个,问我自家父亲是谁的人怎么样了吗?他啊,被国子监除名,发放西北了。」 听到国子监三个字,男子抖了抖,终于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这些夫人们,不是他以为的长安百姓,反而大有来头。 见那郎君要躲,她不由分说,伸手扣住他的下巴,眼里一片阴霾,「你且跟我说说,你那在长安的父亲,是什么官?我掂量掂量自己实力,看能不能跟御史大夫透个气,让他参上你父亲治家不严一本。」 男子听此反而不怕了,只觉她是在骗人,御史大夫是何人,还能让她说上话,含糊不清道:「我告诉你,此事不能善了,啊!」 「多嘴,」苻令珠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活脱脱一副恶霸的样子,「我父亲不才,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子,学生遍地走,我母亲是苏氏嫡女,我伯父再不济,也是三品大员,带个话而已,你以为呢?」 「啧,别觉得你和你家父亲够不上的人,我就见不到了,觉得长安远,拿你没办法啊,那你试试看,我今儿在这把你打死了,你看看,他们敢把我抓进牢里吗?」 「别说这是蒲州城,便是长安,我都能全身而退,你信吗?」 用这个郎君刚才说的话反驳他,已然将其吓得肝胆俱裂。 跟她比家室,那来跟她比比。 她将手移开,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头看向自己,说道:「混血不是人,那你是吗?道德论法,在你这都没有了是吗?你不做人,想当个牲畜,那我成全你。」 「啊!别,别,啊,我是长安的,你们快来救我啊。」 「怎么?长安的人在蒲州城有便宜占啊?」苻令珠继续将他的头磕向墙,留下鲜红的印子。 对周围路过的行人道:「我也是长安人,自家私事,大家还是当没看见的好。」 大家匆匆而过,头都不敢回。 苻令珠满身戾气收不住,举起他的右手,一根一根掰着他的手指头,道:「你说你父亲在长安当官,看你这样的肯定是游学的学子,是吧?哪个学院的?不是国子监的吧?」 「国子监管得可严,你做下此种错事,想来被除学籍是一定的了。」 「我不是,我不是,求求你……别,不要。」 「不是啊,」苻令珠将他的手放在地上按住,手腕下还垫了块石头,「那不是更好了,不然我不变成殴打自家人了。」 话落,她站起身,一脚踩下,闷闷地骨折声响起,随后而来的是男子痛不欲生的嘶嚎声。 苻令珠用舌尖扫过牙面,「你看,刚才认个错多好,非得激我呢,我用事实教你,别以为蒲州城是法外之地,身为长安人又如何?你得首先是个人,另外,我姓苻,大可让你父亲来找我。」 拽下腰间荷包,数了数钱,给他倒了半袋到地上,「这些钱,就当医药费了。」 得亏这不是长安城,没人认识她,不然消息传进王老狗的耳朵里,她的贤妻还当不当了。 第26章 转身跟已经被她一系列殴打给镇住的婶子、嫂子们道:「我们走。」 她们如梦初醒,纷纷跟在她身后,在她看向那位异族少女的时候,全跑去搀扶她,同她离了三步远。 苻令珠心中还存着一股气,面上冷若冰霜,带着异族少女先去一家成衣铺,那铺子掌柜,一看是要给异族少女衣裳,没个好气,连试也不让试,扔了一套灰黑色的衣裳 「我还真没在长安城见过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铺子。」 一看她挑眉,生怕她再同人起冲突,年纪大的婶子走了上来,将衣服扔了回去,劝道:「我们换一家,夫人莫气。」 好,蒲州城,可真是,太好了。 她望向那异族少女,尽力语气温和:「你应在这城里认识熟人,带我们去,给你先换身衣裳。」 异族少女脸蛋红红的看向她,眼里全是濡慕之情,带着她们去了东坊,那里胡人多些,对待混血要好很多,不似城里的其他人那般,不拿他们当人。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被欺负了,拉着她嘀嘀咕咕起来,给她擦身子换衣裳。 苻令珠等在一旁,她一会儿有话问这个异族少女,因此全当自己听不懂她们的话,心中的气是盘踞的越来越大。 刚才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完全是她想到王老狗还是混血呢,他母亲是汉人公主,父亲可是胡人! 混血不是人,是牲畜? 她咬住牙根,他不是人,那她是什么,嫁了个小狗的母小狗吗? 被救下的混血异族少女,名为娜塔莎,今年十八岁,此番出行,是为了给族人进行采买,哪料刚走到西坊,就被那醉酒男子给捉了去。 还以为在劫难逃,却遇上了苻令珠她们一行人,对其颇为感谢,几乎是有问必答。 换上库伦族的服饰后,整个人水灵灵的娜塔莎简直闲不住,一会儿给苻令珠倒茶,一会儿喂苻令珠奶干。 阳光下,她那头浅棕色的波浪卷发泛着金光,琥珀般的清澈眸子里映着苻令珠的身影。 苻令珠心下一叹,这还是个孩子呢。 同她说起话来的语气,就如同再哄天丙班的小娘子一样,「别忙了,坐下歇会儿。」 娜塔莎乖乖坐到对面,东坊的成衣铺胡人老板认识她,特意让她们留出店铺后面交谈,自己出去卖货。 苻令珠知晓库伦语,可以同娜塔莎无障碍沟通,几位婶子和嫂子,就靠她翻译。 最让她们觉得不对劲之处,自然是蒲州城的人们,对待长安人和混血的不一般态度,当下便问了出来。 异族少女娜塔莎表达喜悦的方式简单粗暴,她上半身前倾,抱住了苻令珠的胳膊,同她嘀咕起来。 「她说,幸好我们是刚来蒲州城的长安人,不然在蒲州待久了,也会像今日企图侵犯她的男子一般。」 娜塔莎的嘀咕声不停,苻令珠的脸色是越听越难看。 蒲州城作为西北的第一大城,表面上是大堰的州城,实际上,是钟世基的封地,他乃是国公,又战功显赫,为了安抚他,蒲州几乎是送给他的。 渐渐就演变为,其外有抵御突厥之责,内里律法实行自治。 也就能解释,那醉酒男子为何有恃无恐说蒲州不会管他。 在蒲州,人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第一等的上层人,便是大堰本土从长安城过来,说着一口正宗长安话的长安人,他们在这座城里如鱼得水,万事皆有便宜。 第二等人士,是这蒲州城原本的大堰住民,他们世代住在蒲州城,早已和这座城融为一体,所思所想,早已固化。 第三等人士,是迁移到蒲州城的纯血胡人们,他们蜗居在东坊,如有突厥来骚扰,便要直面而上,日子在蒲州说不上差,但绝对说不上好。 第四等人士,便是如娜塔莎一般,父母一方是汉人,一方有异族血统的混血了,他们是蒲州城最低贱之人,甚至只有奴隶身份,连良民都不是。 便是在这座城池里,被打杀了,都无人理会。 苻令珠听闻,心头一哽,翻译出来时,几位婶子和嫂子也俱都沉默了。 以血统论,如此荒诞的分法,在蒲州轻而易举实现了。 「姊姊,没有关系的,不要头疼,等娜塔莎攒够了钱,就带着族人搬出蒲州,」娜塔莎晃着小腿,脸上布满憧憬,「姊姊是长安人,但长安我们是万万不敢去的,我们可以找一个小山村落脚,在那里养牛养羊。」 她们几位从长安等地过来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全是不忍。 走出蒲州? 没有路引,拿什么走? 在蒲州是奴隶的贱籍,走出去,一样还是。 没有戳破娜塔莎的幻想,苻令珠问她还要采购什么,趁着她们还在这城中,便同她一起全买了。 第27章 娜塔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打开窗户看向外面的天,嘴里急呼:「不赶趟了,阿娘该着急了。」 「别急,」苻令珠按住团团转的娜塔莎,「还有我们帮你。」 娜塔莎重重点头,而后拿出自己缝补了许多次的破旧荷包,将里面的铜板倒出来,交到苻令珠手上,告诉她,她要买一些香料。 苻令珠看着堆满自己手心里的铜板,将其全部塞进了自己的荷包。 香料在大堰十分昂贵,更何况是物价特别高的蒲州城。 温柔问道:「你可识得香料?想买它作甚?」 娜塔莎手舞足蹈给她解释,她要买来烤肉吃,今晚是族人们的大节日! 看她兴奋的小脸通红,似是完全忘却了自己之前遭遇的一切,苻令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说道:「那我帮你去买好不好?我识得香料,不会被骗的。」 「好,姊姊你真好。」 苻令珠转过身背对着她,脸上笑容便不在了,同婶子低声说了几句话,让她们看住娜塔莎,她去买了香料就回来。 等她出门,娜塔莎就从椅子上蹦了下来,想出门溜达,被婶子拉住,两人语言不通,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 最后婶子和嫂子们齐齐败下阵来,只摇着头不让她出去。 娜塔莎其实会说些长安话,磕磕绊绊道:「姊姊,找她。」 婶子说:「你得叫她夫人。」 「姊姊。」 「夫人。」 「姊姊。」 婶子:「随你……」 苻令珠不知她们因对其的称呼,成功安抚住娜塔莎,她问了成衣铺掌柜的,直奔东坊集市,忽略大家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快速将香料买了回去,几乎花光身上的铜板。 回去的时候,她还暗想,自己得拿金条兑些铜板才是。 娜塔莎捧着小小一兜的香料欢呼雀跃,只有婶子将苻令珠拽到一侧,低声问道:「这么多香料,你可是将身上的钱财全花光了?」 苻令珠笑着道:「婶子无妨。」 婶子定定看了她半晌,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不再多说。 「姊姊,你们跟我回家啊?」之前娜塔莎有问过她们来蒲州城做什么,苻令珠回答的是看房子。 现今听娜塔莎热情邀请自己去她那里,不禁有些意动。 这房子,她肯定是不会在蒲州城买了,不如去娜塔莎那里看看。 同婶子们一说,几位嫂子年纪轻,不敢去他人的族地,就摇着头说自己要回去的了,苻令珠自然是应准的,一行人一起出城,就此分开,一部分回家告知家里人,一部分跟着娜塔莎回她的族地。 是的,娜塔莎她们不住在蒲州城,蒲州城不准她们这些混血住进去,到了晚间都要将她们赶出城。 她们就在蒲州城的外面,组建了村落,生活在那里,有需要就来蒲州城买换些东西。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她们都是不愿意出族地的,蒲州城的人们对她们十分不友好,甚至有的时候,出去的人们,回来的总要少一些,尤其像娜塔莎这般漂亮的人儿。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两个婶子甚至还学了几句库伦语,走了至少一个时辰的功夫,才看见升起炊烟的娜塔莎族地。 娜塔莎欢呼一声,奔了过去。 苻令珠缓缓回头,高耸的城墙已经再不复见。 此地离蒲州城有着不远的距离。 听到娜塔莎的声音,身前的族地热闹了起来,就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扔下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一般。 跟着娜塔莎出来的族人们,看着她们三个人的陌生身影,充满警惕。 娜塔莎不断解释着,若没有苻令珠她们,今儿自己恐怕就回不来了,更让她的族人们气愤。 苻令珠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稍稍挑了挑眉,这个村落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她以为会全是老弱病残,可她一眼望去,还有不少青壮年异族男子。 身为族长的娜塔莎之母,用标准的库伦语感谢苻令珠的出手相助,还问她那些香料多少钱,她还给她。 被伤害过的人,总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来自陌生人的好意。 苻令珠只摇头,用一样的库伦语回她:「娜塔莎已经支付过报酬了。」 要是没有娜塔莎,她不会那么轻易就知道蒲州城的血统论。 那族长是个膀大腰圆的女人,站在娜塔莎面前,跟座小山一般,让人很难想象,这两人竟然是母女。 她低声同娜塔莎说了几句,再三确认后,方邀请她们入族地。 两个婶子对她们之前表达出的不善,有些怕,因此贴在苻令珠的身侧跟着走了进去。 第28章 进去之后,入目可见的茅草屋,让三人有些沉默。 这个村子真的太穷了。 西北之地多苦寒,意味着冬天往往会很冷很长,茅草屋并不能抵挡什么。 她们三人挑了处干净的被太阳烘烤过的石头坐了下去,看着娜塔莎穿着今日换上的新衣裳,在小伙伴面前显摆,还指着苻令珠说是她救了自己,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别看娜塔莎人小,还有一丝天真,但她可是这个族的少族长,她说的话,众人是信服的。 娜塔莎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觉得这些人好人,所以才不惜冒着暴露族地的风险,将人带了进来。 还磨磨蹭蹭邀请苻令珠住下来。 「姊姊,你们既然都要找住的地方,住在我们这里不好吗?比蒲州城便宜多了。」 苻令珠看娜塔莎,目光总是温柔的,没将话咬死,只道:「姊姊家里还有人,到时候跟他商量了,再回答你好吗?」 娜塔莎有些不太开心,走远后,不管干什么,时不时就要用小鹿般的眸子看她。 婶子们已经听苻令珠翻译过了,此时叹息一声,一个说这个地方山清水秀,一个说族人们淳朴善良,她们明明是从长安来的,还遭受礼待。 最后统一道:「我们可不想住进蒲州城。」 苻令珠垂下眼,听她们嫌弃蒲州城,王老狗之前一直不让她住进去,甚至表现的很厌恶,她似乎,懂得他为何那样了。 事实就是,她现今想起那座城,还觉得彻骨寒。 而忙乎了一天,得知苻令珠被异族少女带走的王易徽,在问出少女是库伦族时,脸铁青一片。 「你确定那少女是库伦族的?」 被问话的嫂子疑惑:「她说她是混血,母亲是库伦族的人,怎么了?你别担心,她们去吃个饭,就回来。」 王易徽冷冷吐出几个字:「今儿是库伦族走婚的日子。」 金乌西坠,篝火燃起,被染上点点黑意的天空,烟雾弥漫。 娜塔莎所在的库伦族约莫有二百个人,他们着盛装,女子带着银色发饰,编着的发上还别着姹紫嫣红的小花,男子上身只着马甲,正忙碌着烤着全羊。 库伦族的族长邀请苻令珠三人坐在她旁边,一同享用美食。 被碳火烤过,又撒上香料的羊肉,入口焦脆,内里柔嫩,辛辣直击鼻腔,此时喝上一口奶酒,缓解了那辣劲儿,又留下满口的奶香。 三人话不多说,有族长和娜塔莎,时不时用匕首割肉投喂,很快就将肚子填满。 许是奶酒上头醉人,被周围放松的气氛一烘,苻令珠神情和缓,拖着下巴看库伦族的男男女女,眼波流转,自有暧昧产生。 一顿饭很快消灭,众人似乎是有些按捺不住,女子手牵着手站了起来,围着篝火唱起库伦族的歌儿来。 她们边跳边唱,一下子就将气氛推上了高潮。 男子们也加入了进来,或是拿着鼓敲唱,或是拿着三弦琴弹奏,乐声悦耳温柔。 娜塔莎蹦跳的小脸通红,跑过来拉苻令珠跟她们一起跳舞,苻令珠频频摆手,被娜塔莎连拉带拽地并到了队伍中。 初时她还有些手脚不协调,该踢腿的时候伸胳膊,左右腿总是同身边的人不一样,还来不及羞涩,就发现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渐渐地她也融入进去,不拘着动作,能学个七分像就好。 跳得淋漓之际,牵着的手,被突然松开,所有的女子都退了三步,露出内里的篝火,将包围圈扩大了一倍。 苻令珠赶紧跟上步伐,见她们退后让出场地来,自己也跟着退到娜塔莎的身边,压低身边,用库伦语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娜塔莎俨然兴奋过了头,拍着小手只拼命道:「姊姊,姊姊,快看,这是我们库伦族最漂亮的姑娘。」 那被称作最漂亮的姑娘,有着勾人的身材和脸蛋,她唱着歌儿缓步从队伍中走出,周围的男子明显被她吸引,便是乐声都急促起来。 姑娘一首歌儿过后,从人群中走出四五个男人,围着姑娘跳起舞来,起哄声响起,姑娘不羞不避,跟随着他们一起舞动,最后伸手拉住了其中一个男人的手。 「喔喔喔!」 充满善意的声音响起,那没被牵住手的男子也没有不快,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原先待的地方。 姑娘和被选中的男子对视一眼,情意绵绵,牵着手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将地方让开,很快就有第二个姑娘出来唱歌。 竟是求爱吗?苻令珠心想。 因他们是第一对成功的男女,她余光还注意着他们,只见他们退出人群后,直接进了一间茅草屋。 一男一女脱离队伍去了小屋,本就嫁了人的苻令珠焉和不懂,只得在心中感慨,当真是大胆直白。 第29章 这一边,唱完歌的姑娘,没有像之前的姑娘那边等人出来选择,而是自己走到男人队伍中,在一片拍手声中,将手伸在了一个男子面前。 男子明显有错愕,然后他起身握住了姑娘的手。 第二对成了。 两人牵上手,也如第一对那般,脱离队伍,将人和场地留给后来者,钻进了属于女子的茅草屋。 而后一位位女子上前,或是站在原地等候喜欢她们的男子主动站出来,或是怕错过心爱男子,率先出手表白,更有那热情的,直接将香吻送上,将人扒拉走的。 没有一个女子没能收获男子,即使有那拒绝女子的,也会有第二个男子站出来,将女子带走。 受他们感染,弄明白这是在给未婚男女提供表白机会的苻令珠,拿肩膀撞了撞小脸通红的娜塔莎,「你怎么不去?」 娜塔莎闻言,整张脸都红了,磕磕巴巴说:「我第一次,有些怕。」 你若是能把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收一收,我还能信。 便伸手将娜塔莎推了出去。 见她出来,周围得声音更加热烈了起来,娜塔莎可是库伦族的少族长,谁不想一亲芳泽。 她也不怯场,虽是被苻令珠推出去的,但还是清了清喉咙,一曲带着库伦族小调的歌儿被她唱了出来。 在男子中已经连续拒绝了好几个女子的俊秀男子,在娜塔莎还没有唱完时,就一展歌喉,插进了娜塔莎的声音中,和她合唱起来。 他和娜塔莎一样,有着一头浅棕色泛着金光的发,可瞳孔却黑上不少,看着娜塔莎的时候眼中只有她一人,十分令人沉醉。 苻令珠可以看出,娜塔莎似乎是很喜欢这个男子,他一从中走中,她就有些慌乱地唱跑了调,连眼睛都不敢放男子身上。 男子丝毫不介意娜塔莎的跑调,反而十分有耐心的将人从跑调的路上带了回来,向着娜塔莎伸出手。 娜塔莎没有犹豫,将手放了上去。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好生养眼。 剩下那些落后一步的男子们,齐齐发生哀叹声,可见娜塔莎在族里是十分受欢迎的可爱女子。 娜塔莎牵着男子的手向苻令珠走了出来,然后凑到苻令珠的身边,给她指着一间看上去就比其他茅草屋更结实的屋子道:「姊姊,那是娜塔莎的房子,娜塔莎今年才成年,还没有用过那屋子,姊姊可以带人进去。」 苻令珠满头雾水,不知娜塔莎是什么意思,便理解为这是邀请她晚上去那睡,便摇着头拒绝了,等参加完她们的节日,她还是要赶回去的。 娜塔莎看了一眼旁边的男子,同他嘀咕了几句,而后对苻令珠道:「姊姊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库伦族的男儿个顶个都是好的,今晚我便休在杰尔那,姊姊,那间房你用。」 小姑娘再三强调用送房给她用,让苻令珠心生被人照顾的满足感,便同她道:「好我知道了,快和你的杰尔单独说说话吧。」 她目光中全是促狭之意,好不容易互相表白的男女,当然要腻在一起才对。 娜塔莎红着小脸,再三确认苻令珠知道哪间屋子是她的后,便跟着杰尔一道走了。 等他们两人消失在面前,进了属于杰尔的茅草房,苻令珠才惊觉到有哪里不对,他们怎么都直接进屋了? 也就在此时,两个乐呵呵的婶子聊起天。 「你有没有发现,这女子越来越少了。」 「不光女子,那些被选中的男子也不见了。」 正巧场上有一对男女互相选择好了,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三双眼睛跟着他们,眼见他们进了一间茅草房再没有出来。 那些已经关闭门窗的茅草房,每间都有一对表白过后,在一起的男女。 你若是仔细听去,便能听出掩藏在乐曲声中的男女欢声。 苻令珠微微张了唇,和两个婶子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惊愕。 那婶子拍拍旁边的地方示意苻令珠坐下,还说着:「没事,风俗不同罢了,大家都是成过婚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说着,可乱瞟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苻令珠坐了下来,心生怪异。 此时再想起娜塔莎说要给她送房子,还说库伦族的男儿都是好样的,便直接懂了,那哪是邀请她晚上住下来,是说她可以带库伦族的男子进屋。 进屋能做什么,自然是鱼水之欢,难不成盖着一张被子纯聊天吗? 她打了个寒颤,似乎一想到有陌生男子挨上来,便受不住。 突然就有点想王老狗了。 篝火渐弱,围着的男女人数不断减少,年轻的男女都互相表白心意后,那些年长的,都不用上前去唱歌,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起身走到一起。 第30章 渐渐的,场上便多出来不少剩下的男人,还有库伦族的族长。 族长是留到最后坐镇的,别以为她没看见,有几个男子频频向族长那张望。 她有些不好意思族长留在这里陪她们,便道:「今日多谢族长款待,我们自己在这待着就好,等节日过后,我们便启程回去。」 族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丝毫不介意自己没能进茅草屋,「是我该谢你们才是,我现在就娜塔莎一个孩子。」 似是提起孩子让她伤心,她转而就说:「此夜过后,族人们又要增多了。」 苻令珠有点尴尬,这简直就差明说,今天他们在造小人,面对两个婶子询问她族长说了什么的时候,她清了清喉咙,含蓄的给她们说了。 两个婶子满脸写着,她们有些遭不住,起了个话头,就离苻令珠和族长远远的了。 族长看她们离去的背影,还有些疑惑的说:「我们库伦族男儿多,她们不需要吗?」 若是此时苻令珠嘴里有水,只怕要全部喷出去。 又听族长道:「你也不用见外,看上哪个直接带走。」 这简直是说,你挑相中的,回头给他洗白白放她床上。 「咳咳咳咳咳,」苻令珠赶紧摆手,咳得她满脸通红,赶紧解释,「你误会了,我们都是已经成婚,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同旁的男子在一起。」 「这有什么的,你们汉人就是规矩多,」族人不以为意,但是尊重苻令珠的选择,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久到不少茅草屋都打开了门,她指着那出来的人道,「他身体康健,生出来的孩子定能存活。」 苻令珠半低下头,还以为那人要坐到篝火这来,可迟迟没有动静,等她抬起头,就发现,他进了另外一间开着门的茅草房,将之重新关上了。 而就在这时,跟随娜塔莎进了屋的杰尔直直向她走了过来。 他身上还残留着娜塔莎的气息,向她伸出了手,「尊贵的客人,不知我今夜能否有幸得到你的垂青。」 这,怕是不成。 她愣愣看着他伸出来的手,人有些愕然的看着属于他的屋子,进去了另外一个男子,那男子仿佛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就被娜塔莎赶了出来。 而后她看见娜塔莎冒出了一个脑袋,看见她和杰尔,她还挥了挥手,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压根没有杰尔站在她面前的不快,甚至还有些揶揄,喊着杰尔很好的,便将门关上了。 几位出了屋子的男子,见娜塔莎关上了门,不再上前去,反而去了另外那些开着门的屋子中。 她缓缓将头转了过来,杰尔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正期待着得到她的邀请。 族长也在一旁劝道:「娜塔莎说的没错,杰尔是个很好的人。」 对上杰尔期待的目光,她果断摇头,「抱歉,我已经成婚了。」 杰尔失望地垂下手,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坐在一块高石上,拿起被丢在地上的三弦琴弹唱了起来,似是只为她一人而唱。 她狠狠挑了下眉,脑中觉得怪异的地方,灵光一闪,蹦了出来,问向族长:「今日可是你们走婚的日子?」 族长爽朗一笑,「走婚?你不光会说我们的话,还知道我们的节日,是了,我们成亲的日子,被你们称作走婚。」 苻令珠僵在原地,咽了下口水。 她会说库伦语,对她们的习俗有过粗略的了解,库伦族以女子为尊,是名副其实的母系族群。 最有特点的便是,库伦族的孩子皆是父不详的。 走婚那日,男男女女,互相看上了之后,而且不拘着是谁,只要感兴趣,体力够,便可一直换人。 女子等候在室内,见男子来了,要是喜欢,便留下,不喜欢,便拒绝,干脆洒脱的很。 一晚上,一个女子可能会迎来三四个不同的男子。 她们会记得都有谁同自己欢好了,等怀孕之后,几个女子便凑在一起组成小家。 没错,是女子们组成小家,共同抚育出生的孩子,而父亲们便为那晚欢好过的女子,提供生养孩子的花销,诸如食物、衣裳、金钱等等。 她记得当时看到的时候,还赞过库伦族的这种开放制度。 可现在只有满心复杂,尤其是在杰尔锲而不舍地又过来时。 说实话,被长相俊秀的男子求欢好,是谁都会升起小骄傲。 但架不住,这人刚从娜塔莎的屋子里出来,先不说她有一点点恶心,再就说她苻令珠,从小受过的教育,让她着实接受不得,也做不出还没和离时,就背叛王老狗的事情。 再次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族地外面尘土飞扬,马蹄声踏踏响起,王易徽骑在马背上迎风而至。 苻令珠一时被蛊惑的愣了。 第31章 族地喧哗,族长看见王易徽,像是同他十分熟识,热情的将人带了进来,安抚那些躁动的族人们。 王易徽冷冰着脸同族长寒暄几句,让两个婶子跟随同他过来的人一起先回去,目光倏地定在苻令珠和杰尔身上。 看清他眼里的冰锋,苻令珠赶忙起身,同杰尔分开三步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不是,夫君,你听我解释。」 「走婚?」 「不不不,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都拒绝了的!」 王易徽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拉过她的手腕,将人带进自己怀里,眼睛剐过杰尔,只一眼就将杰尔看退了,用库伦语同族长道:「这是我的妻子。」 族长夸张的表达欣喜之情,「你们两个竟是一对吗?天啊,这太巧了,今日娜塔莎就是被她救了,若没有她,我都看不见我的娜塔莎了。」 说完,她指着娜塔莎之前说的屋子道:「那是原本给娜塔莎准备的,还没有用过,娜塔莎已经同我说,将其让给这姑娘了,今晚上,它属于你们。」 苻令珠瞪圆眼睛,「什,什么?」 说完,她人被王易徽一把抱起,害怕地揪住他的衣领,「夫君,这么多人呢,你赶紧将我放下来。」 他一脚踹开门,两扇们颤巍巍地差点掉在地上,进了屋,他脚一勾将门关上,放下她一把按在了墙上。 这会儿功夫,苻令珠还能在脑子想到这茅草房确实挺结实啊。 然后,头顶下来一片阴影,听语气颇有种咬牙切齿之味,「怎么?你还想给我找几个伴?」 苻令珠一激灵,斩钉截铁道:「哪有的事,夫君你当真误会了,我不知道今天是库伦族走婚的日子,不然就不会带着婶子们过来了。」 王易徽低头睨着她,「你还知道走婚?」 她眼眸睁大,感觉自己有一种不打自招之感,轻轻推了推他,力道跟猫挠没有什么区别,解释道:「你知道我惯爱看闲书的,所以对库伦族稍微了解了一些。」 小娘子眨着无辜的眸子望他,见他脸色依旧难看,又赶紧拍马屁,「我夫君人中之龙,岂是外面库伦族的男儿能比的,你夫人我眼光还没那么低,说什么给你找个伴,夫君,你当真错怪我了。」 王易徽微微压低身子,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掐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都包在怀里,即使听到她的解释,眼眸中的冰锋依旧还未褪去,半侧着头又问:「你今日去蒲州城了?要在那里买房子住?还让采荷穿你的衣服,企图蒙骗我?」 苻令珠疯狂摇头,「没有,没有。」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上移,最后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粗粝的指腹揉搓着她滑嫩的肌肤,「你忘记我同你说的话了,蒲州城不是个好去处,让你老实待在村子里?」 一只手就可以将她的脖颈收紧,他手指动了动,「西北之地处处充满危险,明珠,听话。」 她承认,这样的王老狗有点让她害怕了,尽量让自己的眸子睁的更圆些,像小兽一般拱进他怀里,「我听话的。」 放在她脖颈处的手因她的动作而松开。 隔着茅草屋,外面的乐声不断袭耳,他在知道苻令珠偷跑进蒲州城,又跟着库伦族的人去了族地,便一直担忧着。 紧张、后怕、怒气、嫉妒,交汇在一起,在直到见到她真人时,才松了口气。 那一路骑马赶来导致的沙哑嗓子说道:「今日是库伦族的成婚之日,明珠,我们理当入乡随俗。」 都是该做的都做过的夫妻了,苻令珠一听他这话便知他要干什么,察觉到他的手已经在解衣服腰带,赶紧将手伸了过去,制止了他。 「夫君,别,」她声音急切,以往都是她主动,王老狗恪守规矩,今儿怎么了,「别在这。」 这不是他们的家,甚至是人家娜塔莎的屋子,而且隔音还不好,她不想在这。 「夫君,我们回去好不好?」 王易徽想起入了族地看见的陌生男子向自家夫人求爱那一幕,眼眸幽深,动作不停,她的小手根本没有做出什么抵抗力,「不想就对了,让你长长记性。」 腰带落地,激起尘土。 他的手伸进衣襟中去,压低着声音道:「也不是第一次,羞什么,门关着,没有人会进来的。」 说着,他巡视了一遍屋子,将靠门的罐子伸腿弄倒在门边,这样若真有人进来,也会受到阻力。 身子被腾空抱起,苻令珠是真怕了,她死死扣着王易徽的肩膀,「夫君,夫君,真的,不要在这里。」 她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床榻,声音都带了哭腔,「我不睡别人的床,你放我下来,我知错了,下次做什么都告诉你。」 王易徽心中的怒气还没降下去,看见她这副泪光凄惨的小模样,腹部升起一股热浪。 第32章 这一路上,即使苻令珠有牛车,两人也没亲近过。 此时她穿着男装,比往日更多一丝英气,是他最爱的模样,外面曲声不停,四周都是沉溺在男欢女爱中的人,他又不是真圣人,哪里忍得住。 低头问道:「嫌脏?」 苻令珠点头,不让他将自己放在床榻上,「我们回去。」 「呀!」 她身上衣袍被粗暴地扯开,铺在床榻之上,王易徽半弯着腰将她放在自己的衣服上,语气中有不明显的笑意,「自己的衣服,不脏了吧?」 「那我明日穿什么?」 「想来一身女装,为夫还是能给你找到的。」 苻令珠扭着身子,企图说服王易徽,「夫君,不要,唔。」 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王易徽堵住了她的嘴。 身上玄衣被他褪去,扔在了屋里干净的地方,手指插在她的发中,将一头黑发散了开来,铺在她的白衣上,如墨河般蜿蜒。 这一次的他,比以往更加急躁和粗暴,苻令珠眼角带着泪,恨恨地咬上他的肩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可不想让旁人听了两人的动静去。 雪白的玉腿伸在空中,很快便因觉得冷,贴在热源处,脚趾蜷缩着承受一切。 然而她梨花带泪的模样,只会让王易徽动作更加迅猛。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今儿,就算我们第二次成婚了。」 谁家成婚还第二次的,苻令珠白他,但力气不足,看在他眼中,便成了媚眼,很快便是又一次新的攻势。 木质的床榻,发出承受不住令人牙酸的吱吖声。 几番云雨过后,苻令珠躺在他怀中,头枕着他的胳膊,感受着他为自己按摩酸软的腰部。 外面曲声已停,屋里连灯都没点,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照射进来。 她将脸偏向他的胸膛,想着今日在蒲州城见到一切,半晌在王易徽以为她睡了,想起身时,听她道:「夫君,对不住,不该不听你的,去了蒲州城。」 腰间的手一顿,照旧不轻不重地按着,「蒲州不是好去处,我观你在这同他们相处甚好,族长也同我说,想请你住进来,你怎么想的?住在村子里,还是这?」 苻令珠没回答他的话,反而先问道:「夫君是怎么同族长结识的?」 王易徽回道:「四年前初到西北,对此处处不适应,有一次遭遇偷袭,险些丧命,是族长将我捡了去,救了我的命,因而有缘结识族长,她是个好人。」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苻令珠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易。 当年的他,也不过是长安城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孤身一人来西北为亲人收尸,想必十分艰难。 她便连想都没想回道:「那我便住在这吧,族长认识夫君,也不会亏待我的。」 黑暗中,王易徽露出像孩子般的笑容,轻轻吻在她的发上,「好。」 伸手将滑落在她腰间的自己衣裳往上提提,说道:「睡吧,我在蒲州城有一府邸,你若有事找我,便向那传信,明珠,不是我想将你藏起来,而是我在蒲州敌人不少,若让他们知晓你的存在,对你恐怕不利。」 「明珠?」 回答他的,是她浅浅的呼吸声,竟是已经睡熟了。 将她圈在自己身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舟车劳顿一直未歇息过好的他,也跟着沉沉睡去。 「副使,我们该启程回去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金乌连眼睛都未睁开,四下一片黑暗。 茅草房外,王易徽的亲兵牙将已经在唤他,他起身清醒片刻后,接过牙将为他准备的衣裳换好后,弯腰亲了亲苻令珠的额走了出去。 先同族长道别,又嘱咐她为苻令珠寻身衣服,便骑上马直奔蒲州城而去。 昨日因他刚至西北,只将他带的兵交给西北军,安顿好他们,便花了一日,今日他要去镇西大都护府,交接工作。 马蹄四起,尘土飞扬,他们骑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蒲州城。 王易徽先去自己的节度副使府邸洗漱一番,重新换了身玄色衣裳,吃过早饭,才不急不缓地前往镇西大都护府。 不用通报,自有人识得他,领着他前往屋子,而他的亲兵只能等候在府外。 屋里已经有两人等候,见他进来,一人堆起满脸笑,他身量不高,只到王易徽耳朵处,却不让人觉得肥硕,高高耸起的肌肉向外喷张着,敦实的很。 圆形的脸庞上长满络腮胡,看似和蔼的眼睛闪动着精明。 他似是与王易徽十分熟稔,嘴里叫着:「沛笙来了,昨日可有休息好,我就说有什么着急的事,非得今日商量,再让你休息几日不好,这一路舟车劳顿的。」 第33章 「哼,已经快要入冬,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哪有时间给你们挥霍,副使,你说是不是?」说话的是另外等候的一人,他鹰钩鼻,蓝眼睛,身上还穿着铠甲,一身露水,是从演武场直接过来的,与那开口说话之人一样不是汉人。 此人名为迦蓝呼德,是镇西副都护,西北的第二号人物,与刚才说话之人关系一向恶劣,因此那人一开口说话,便要呛声一句,话语间也对王易徽生疏的很。 便是从称呼就可见一斑,称的是他的官职。 这样就突显出最开始说话之人,同王易徽关系亲密了。 王易徽只略一打眼,就知道面前两位的心思了。 那亲切叫着他字的安蒙灵,与他并未有过多联系,只不过是想拉拢他,才表现的与他关系好些。 安蒙灵,镇西都护,别看同迦蓝呼德的官职差个副字,就以为他的官职在迦蓝呼德之上,实则不然,他的官职比之低一级,镇西都护、镇西副都护,其上还有一个镇西大都护。 三者排序下来,安蒙灵只算西北的三把手,他一直想取迦蓝呼德而代之。 知晓两者之间的关系,就不难猜出他们互相之间的用意。 曾经掌管在他祖父手下的西北军,他祖父一手提拔出的人才,如今为了一个镇西副都护之位,明争暗抢。 心中哂笑,王易徽停下脚步,用晚辈礼清冷回道:「见过迦蓝都护、安都护,边疆庶务不容缓,不知今年,我们打算如何应对吐蕃蛮子?」 他的回答不偏不倚,既没有偏向安蒙灵,也没有矮上一节怕了迦蓝呼德。 迦蓝呼德看了他半晌,才暗自点头,警惕的瞥了安蒙灵一眼,将厌恶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王易徽垂下眸子,两者关系已经差到连面上都懒得遮掩,若说没有背后推手,他都不信。 只怕是那位镇西大都护钟世基的手笔了。 让他们两个互相敌视,他才能坐稳镇西大都护这个位置,就是不知道,坐着从他祖父手里抢过来的位子,他夜晚可能安稳。 两位都护的争吵声,突然停了下来,却是钟世基姗姗来迟了。 他一身粗布麻衣,背着手走进来时,若不是身上有一股子久居高位的威严,会让人以为这是位务农的农民。 若非不是钟世基是四年前那场战事的最大得利者,他王易徽也会钦佩这个,出身贫寒、幼年凄苦的钟国公。 因此他便是连打量的动作都没有做,只给其行了个礼,自知今儿所谓的分工,不过是场鸿门宴。 果然,在询问了他几句征来的兵问题后,钟世基便说出了此次的目的。 「副使刚来西北,想来对这里还不甚熟悉,新兵也需要锻炼,不知副使可能接下训练新兵的活计?」 安蒙灵是最先反驳的人,他激动道:「大都护,这如何使得,沛笙他也在西北生活了三年,怎能说不熟悉,何况那训练新兵的事,那给人训不是训?」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那迦蓝呼德便开口反驳了,「我倒觉得甚好,可以让副使和新兵关系更密切些,上了战场,也更容易指挥。」 王易徽抬头对上老神在在的钟世基的眼,凝视片刻后,方才答道:「便如大都护所言,新兵我来练。」 安蒙灵走到他身边,拍着他肩膀,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那训练新兵的活,怎么也轮不到一个西开节度副使来干。 再者说,新兵上战场,那基本只有找死的份,亏迦蓝呼德说带新兵指挥。 王易徽承安蒙灵维护的情,不管他是为自己还是为他,至少他出言帮他了。 但王易徽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虽是西开节度副使,从官职上同迦蓝呼德一般高,但他没有正经上过战场,立过战功,便不得他们尊重,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空架子,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这训练新兵便是第一重压力,若是他接不下来,骨头软了求饶,后面行事,只会更艰难。 钟世基板着的脸,缓和了片刻,指着王易徽道:「瞧瞧你们吵来吵去的,副使自己都同意了,好样的,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口。」 他抱拳:「谢大都护。」 钟世基也走了过来,拍拍王易徽的肩膀,一副好小伙颇为欣慰的模样。 说好新兵的事情,那便要讨论驻扎的问题,以及王易徽的去处,此时,安蒙灵不说话了,像个老好人一般,众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要知道,安排王易徽的去处,势必要分割迦蓝呼德和安蒙灵的势力。 以往西开节度使就是个虚称,谁都知道,这个官职虽和钟世基相当,却是由李相担任,基本李相是不管事的。 可副使不同了,这是陛下亲封的官职,担着副使之名,行正史之责,虽是同迦蓝呼德官职相当,但却能威胁到钟世基的位置。 第34章 因此两人都不说话了,万事有钟世基顶着。 钟世基也不负众望,他微微扬着下颌,皮笑肉不笑,「不如,副使先去驻守戍堡,我相信以副使的能力,定能将戍堡牢牢护住。」 迦蓝呼德和安蒙灵齐齐震惊的看向钟世基,背脊生寒。 王易徽微微勾起唇角,有一种风雨终于到了之感。 百年来镇西都护,驻兵西北军五万人,再加此次征兵而来的一万八千儿郎,共计六万八千人,以州、城、守捉、戍堡、烽五级的军事防护,镇守着西北的千里江河。 而烽的作用仅仅是点燃篝火,根本起不到拦截作用,因此戍堡便是直面吐蕃突厥骑兵的第一道防线,让王易徽这个新人去守戍堡,其心险恶。 钟世基半分没有自己针对王易徽的不好意思之感,他的神情包括肢体动作都在说,既然当了节度副使,那便应该做些节度副使应该做的事,「副使,你觉如何?」 他又问了第二遍。 王易徽焉和不知,钟世基是给自己挖了个明坑让他跳。让他去守戍堡,既能给他下马威,若他运气不好遇见攻城,兴许命都能搭进去,又能将他调离蒲州城,掺和不进安蒙灵和迦蓝呼德的交锋中,打乱部署,可他不得不跳。 祖父和父亲的威名,断然是不能在他手中折了。 他看着这位虽体型干瘦了些,但充满威严的钟大都护,抱拳道:「遵大都护令,我去守戍堡。」 兴许是王易徽答应的太痛快了些,除了钟世基,屋里的二个人目光久久定在他身上。 钟世基说着:「甚好,戍堡我就教给副使了。」 他回视,像是刚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定不负所托。」 出了镇西大都护府,安蒙灵拉着王易徽一起走,唉声叹气,对王易徽道:「你说说你,怎么就答应下来了,那戍堡是好地方吗?大都护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让你去守戍堡!你还是太年轻。」 王易徽没有质问安蒙灵为何没有帮自己开脱,反而在出了门又说他年轻,只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 在安蒙灵表忠心,为他着想的话语声中,打断他,对其道:「去守戍堡,我也是愿意的,这是一份挑战,却也是机遇。」 安蒙灵看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郎君,侧着身子同他说话,脸上只有坚定,记忆中的少年郎,脱胎换骨一般,已经成长为大人,顿时令他心惊起来,暗自警惕。 「父亲,五郎!我就知道你们在这!」 及时赶到的安仙女,帮她父亲脱离了尴尬的气氛。 她身高比她父亲还高,一身小麦色的肤色,穿着胡服,干脆利落,腰间缠着蛇皮鞭子,见了王易徽,眼睛便是一亮,兴冲冲过来照着他胸口就要来上一拳,被王易徽轻易挡了。 「嘿,你这家伙,昨日做什么去了,知道你回来,我特意去看了你,结果你竟然不在府上。」 安蒙灵出言训斥,「住嘴,这是什么地方,容你乱说话。」 堂堂节度副使来了蒲州城,却不在自己府邸休息,反而不知去了哪,这要是被有心人知晓,又得被拿来做文章。 安仙女吐吐舌头,也知道自己不应在大街上说这种话,便绕到了王易徽那一侧,「五郎,可以啊你,你竟然成节度副使了!厉害啊,哎,你给我讲讲,长安是什么样的,都说蒲州城是小长安,是不是真的?」 王易徽用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回答:「差之远已。」 「那我可十分想去长安逛逛,」她瞟着王易徽暗示道,「五郎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长安?」 「想去长安,你跟着商队便去了。」 「别啊,我自己有什么意思,还是得你陪着我才好玩。」 王易徽余光瞥见安蒙灵慢悠悠跟在两人身边走,大有撮合之意,直截了当道:「只怕不方便,我家夫人知道该醋了。」 「夫人?」安仙女神情震惊大声反问,「你不是说你要回长安,将婚事给退了吗?怎么,是不是你家人逼你成婚的?」 他禁不住想起苻令珠幽怨的小模样,浑身的疏离冷漠气就如高山上的雪融化开来,说道:「我从未想过要退婚,她不退,我自然要娶的。」 安仙女和他在西北相处三年,何时见过他这种表情,他从来都是冷冷清清一个人,这种人竟然也会笑? 胸脯不断上下起伏,她就差吐口而出,「那我呢?」 眸里带着泪,她转头便冲进了人群中。 安蒙灵在她身后唤了两声,气恼道:「这丫头,野得很,也不知随谁,不过沛笙啊,你当真成婚了?」 王易徽收了脸上的笑,又恢复成以往的样子,对安蒙灵道:「正是,这次回长安,便和我夫人成婚了,不知贵女可有相看人家?」 第35章 他这话就像是完全不知道安仙女对他的心意,仿佛同僚之间的互相聊天之语。 安蒙灵只得干笑道:「正在给她相看了,她眼光高看不上。」 从喉咙中挤出个恩字,王易徽就不再理会安蒙灵。 他少时来了西北,一心只顾提升自己,哪里有空理会安仙女,安仙女的心意他未尝不知,但他心中有人,又怎能容得下她。 早早便拒绝过她,感情这种事拖不得,但她全当看不见,他也无可奈何。 正巧今日安蒙灵也在,不管他之前是否有阻止过安仙女和他接触,还是现在觉得他是节度副使,就又想让自己女儿和他在一起,他都得将话挑明。 他是有主的人,不牢他们惦记。 安蒙灵岂会不知王易徽的意思,但他全然没当回事,在长安有个妻子又如何,到了西北当兵,五年不回去也是长事,就不怕他王易徽忍得住。 他女儿样样好,与他朝夕相对,怎会成不了。 因此他不顾王易徽明显不想和他交谈的模样,嘱咐着他守戍堡应注意的事情,就这样把自己女儿给忘到了脑后。 而安仙女跑走了之后,回到家骑上马就一路疾驰而去,她要和自己的小伙伴分享这悲痛的消息。 马匹声响在娜塔莎的族地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是这个族地的常客,娜塔莎的好朋友,大家都认识她,她也是少有的不排斥混血的高官之女。 安仙女没有哭鼻子,进了族地找到娜塔莎,就把王易徽的夫人痛骂了千百遍,一边用鞭子抽着空白的地,一边气愤道:「我哪里比不上长安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了,我跟你说,五郎的眼睛绝对是坏掉了,竟然会不喜欢我!」 胡人的女子一向大胆热情,有一说一,此时的安仙女便是这样,她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没注意到娜塔莎那不断瞟向苻令珠睡觉的茅草屋。 「娜塔莎,你说,我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五郎为何会不喜欢我?我在西北等了他三年,他总说自己有婚约在身拒绝我,之前我还听他们说,他回长安是要将婚约解除,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已经成婚了?」 娜塔莎犹犹豫豫道:「可能他的夫人比你还要美丽动人?」 安仙女震惊地站起身,「娜塔莎,你竟然为那个女人说话,就算她长得比我好看,难道比我还有力气吗?」 说着,长长的辫子在地上抽出一条沟壑。 她双手掐腰,等着娜塔莎改变主意,夸赞自己,结果就见自己的好朋友,像是看到了什么,双手捂着嘴巴,眼睛锃亮,巴巴越过她的肩头跑了过去。 跟着一回头,她就对上了一双沉静中又带着点打量的眸子。 那是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子,即使是安仙女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比她还要美貌,她仅会的长安话,让她无法精准形容出来她的美。 就像,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仙女。 她穿着库伦族的服饰,上衣下裤,暗红色的衣裳有些不合身,微微露出了一截细腻的腰身,上面坠着的金叶子,正好垂在那抹白上将其遮掩起来,平添一抹艳丽。 被吵醒的苻令珠眸子眯起,往下拽了拽黑色绣花的袖口,问向娜塔莎道:「不知道这位是谁?」 娜塔莎全当自己没有听见她的话,围着她转悠道:「姊姊你穿我的衣服就像花儿一样好看。」 苻令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姑娘还不会撒谎,此时双颊绯红,眼睛都不敢和她对视,她只好看向那位在她屋外嘀嘀咕咕,叫嚣着比自己还美的胡人女子。 说道:「我就是你口中五郎的夫人,不知,小娘子是谁家的?不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惦记吗?」 五郎? 叫的可真亲热,她都没叫过。 心中那被人窥视自己东西的不适感,已经快烧得她理智快没了,完全忘记是谁刚成婚时,还想给王易徽纳个妾,撮合一下他和小表妹。 既然人都找到门前了,她当然得问上一问,做缩头乌龟可不是她的风格。 娜塔莎捂紧自己的小嘴,挡在二人中间,也不知是想维护她们两个谁,然后被苻令珠轻轻一扒拉,给弄到旁边去了。 得了苻令珠一句,「在这乖乖站着。」她就不敢再动了。 完全将这一切映入眼中的安仙女,初时听见苻令珠的话还有些懵,可苻令珠用的全是她能听懂的库伦语,她也不傻,一下就转过弯来,指着她道:「原来你就是五郎的夫人?不要脸!」 苻令珠挑起眉,气笑了,「你觊觎我家夫君,还骂我不要脸,我们两个到底谁更不要脸一点?」 安仙女被这一堆的「不要脸」给绕住了,她握紧鞭子道:「你们汉人就是不讲诚信,说好的退婚又不退了!」 第36章 「我退不退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风轻云淡一句话,将安仙女给噎住了,随即安仙女更气了,「你不配,你配不上五郎!你,你弱禁禁的风,我一个打你二个。」 「那叫弱不禁风……」 「我不管,你打不过我,配不上他,赶紧离开他的身边!」 苻令珠挑起嘴角,目光在她手中的辫子上转了个圈,「我打不过你?」 安仙女高傲地扬着下巴,「这蒲州城,便是儿郎们也少有能打得过我的,更何况你!你敢不敢接我一招?」 下巴扬那么高,还能看得见人吗? 苻令珠在心里想着,嘴上应承的飞快,「好啊,我们来打一场。」 她今日穿的是娜塔莎的衣服,不是石榴裙,十分方便动作。 娜塔莎听见她们两个要打一场,看看苻令珠又看看安仙女,急着劝架,可库伦族的族人们都已经出来看热闹了,十分不怕事的将两个人围在最中心。 安仙女哼了一声,「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写一封和离书,离开五郎身边!」 「我不怕,」苻令珠上前走到她面前,「不是让我接你一招吗?我来接。」 娜塔莎急着对安仙女说:「仙女不要,赶紧停下。」 安仙女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表示自己会手下留情的,然而娜塔莎怕苻令珠手下不留情,昨日她掐着男子的头往墙上撞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想可怜巴巴的为安仙女求情,可是这一切都是安仙女先挑衅的,她还想抢苻令珠的丈夫,娜塔莎跺跺脚,钻出人群去找她母亲。 她不管了,她可管不了。 唯一碍事的小姑娘跑走了,苻令珠就更能放开手脚了,她站在原地,示意安仙女出招。 安仙女气恼她不将自己当回事,手腕一翻,鞭子直冲苻令珠面门而去。 如果说之前苻令珠只想让安仙女知难而退,可当她这一鞭子抽向自己脸时,她表情顿时一变,这骄纵的胡人之女,同长安城那些一言不合就大人的贵女有什么不同。 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想将她毁容! 这要是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岂不是真的任她撒野打骂。 可惜,谁让她今日对上的是自己。 她蹲下身子,将下盘沉住,侧过身子将鞭子躲开,看着那鞭子落了个空,从自己面前伸过,她出手极快,右手一下拽住鞭尾。 身子跟着转了个圈,就将那鞭子牢牢顺着手心绑在胳膊上。 安仙女见武器被夺,气急败坏地用力往后拉着,而苻令珠趁机松了松手,直接让大力拉着她的安仙女脚步松散往后退去,一口气就这么散了。 苻令珠脚步一勾,又将鞭子绷直,快速将鞭子拉到自己这边来,直接将安仙女捆成了个小粽子,送到自己怀中。 周围响起叫好声。 她两手钳制安仙女,对着她的耳朵道:「轻敌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输了。」 安仙女不断扭动,后背不小心贴在柔软处,顿时像拔毛的公鸡一样尖叫出声:「我认输,我认输,快松手。」 见她扭得实在厉害,苻令珠只好松开她,还不等她放些狠话,让她离王易徽远点。 安仙女已经跑到离她十步远的距离,若不是还有库伦族的族人挡着,她能直接蹿出去。 只见她脸蛋通红,浑身都像冒气一般,见她朝自己走过来,哆哆嗦嗦,甚至还有些委屈道:「你别过来,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轻薄我呢。」 这小小的声音没能让苻令珠和其他人听见,安仙女又强硬起来,泄愤似的说:「我输了,我承认你比我强,但是你还是配不上五郎!」 「五郎是天上的红日,你就是,就是,地上的,地上的……」 对上苻令珠那张漂亮脸蛋,她脑中找了一圈词也没找出合适的,索性道:「反正你就是配不上。」 苻令珠是看出来了,能和娜塔莎玩到一起去的人,能是什么坏胚子,刚才打的时候,鞭子从脸旁过去时,她就感受到了,鞭子上没有什么力道,这安仙女也是个外强中干的。 不过敢惦记她的男人,还是令人讨厌。 想到这,她浑身一僵。 愕然看向安仙女,得到安仙女的白眼一枚。 她做了什么? 亲手将喜欢王老狗的女人给打了? 把人给推开了? 胳膊徒然一重,「姊姊,你想什么呢?」带着母亲出来的娜塔莎挂在她身上问她。 她呐呐答道:「没什么。」 娜塔莎得了她的话,像小鸟一样跑到安仙女身边,「仙女,你有没有受伤啊?姊姊可是很厉害的,昨天就是她救了我。」 第37章 安仙女艰难的问道:「所以你拦着我不让我同她动手,是怕她伤到我?」 娜塔莎耸耸肩,「是的呀,但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你就着急的动手了。」 她拉着安仙女走到苻令珠面前,解释道:「姊姊,仙女不是坏人,她不是故意要和你打架的,她就是,就是。」 安仙女梗着脖子,「对,我就是喜欢五郎,怎么了?」 苻令珠神色不明的看着她,只低头说了句:「无事。」 娜塔莎和灵敏的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拉着安仙女走到一旁,两个小姊妹,凑在一处,说着苻令珠昨日的英勇身姿。 又说道娜塔莎昨日成年,终于不是少女,得了安仙女的嘲笑。 苻令珠扶着额回到昨日王易徽还在的茅草屋中,心乱如麻。 不过族长的拜访,让她来不及收拾自己的心情。 族长热切邀请苻令珠在这里住下,苻令珠想着昨日承诺王易徽的话,当即应下了。 可跟着族长沿着族地走了一圈,看着破败的小屋,荒芜的田地,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叹息一声。 等王易徽再次回到库伦族的族地时,发现整个族地的人,除了日常要去蒲州城干活的,其余全都挽着袖子,奋力地翻着地。 库伦族的田地,还是他在西北时,给他们弄下来的,不过一直荒废着,起初也只是想让他们有个容身之所,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地还会有被翻种的一日。 没有种过庄稼的田地,需要先进行翻地暴晒,将土地里各种虫子的卵晒死。 田间陇上,有不少跟着大军一起过来的亲眷,宛如监工一般站在那,几个相熟的婶子看见王易徽的身影,向其打了个招呼,还好心地给王易徽指路,告诉他苻令珠在何处。 他顺着婶子们手指的地方走了过去,只见整个族地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原有的茅草房东侧,又盖起了一排新房,看上去与蒲州城的房子不遑多让,而在这其中,有一间房子占地广到可以容纳三个房子多,用料也最为厚实,一看就是花费了心血盖起来的。 而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一袭青衫,长发只用一支简陋的簪子插着,手握书卷,正半垂着头,巡视房中坐的板板正正一干人等。 那些人,有年纪小的还不如她腿高的,有年纪大的比她父亲都年长的,可他们全都乖乖听苻令珠的话,让跟着念书就念,让拿树枝写字就写。 这样的苻令珠才是真的苻令珠,比之在后宅中的她,更令他心动。 有如此乖顺的学生,苻令珠教起来也心情舒畅。等大家又学会一个字时,她随意向屋外看去时,这才发现已经不知站在外面看了她多久的王易徽。 两人对视,见她停了下来的众人也看见了王易徽,顿时哄笑声起,苻令珠扔下一句今日上到这里,回家用树枝在地上将新学的字写三十遍的话,就迎了过去。 眼里有许久未见,她都没有注意到的欣喜。 「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蒲州城事情了了。」 王易徽站在原地,伸手牵住她的手,在她讶异的目光中,回道:「尚未,今日就是回来看看你,听你传的信说道自己要确定留在库伦族生活,我还怕你受不得这里坏境简陋。」 苻令珠撇嘴,这里可不是简陋么,若不是她前世睡过比这还差的地方,一定是不会在这住下的。 看她委屈的小模样,哪里有半分为人师表的气节。 两人溜溜达达穿过族地,王易徽带着她来到晃着尾巴吃草的马儿前,下意识伸手抱她上马,只见她利落地翻了上去,这才想到他的夫人也是一位骑马高手,也跟着上了马。 两人共骑一匹马,深秋的寒打的人从骨子里冷,他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牵着绳。 宽厚的胸膛贴在她的背上,十分有安全感。 若不是这迎面的风实在剐人,苻令珠觉得自己能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许久未见,她有一肚子话同他说,在库伦族的族人面前,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但实则虚的很,都是强撑着的,他回来了,正好能同他探讨一番。 就如他回来看见的那个模样。 她决定在族里住下来后,最开心的莫过于娜塔莎,她缠着自己,还问能不能教她长安话。 他们这些混血,以及包容他们的库伦族人,都只会说几句简单的长安话,在蒲州城,不会说长安话,是会被歧视欺负的。 但没有人愿意教他们,蒲州城的城民,同他们买卖时也是十分不耐烦的,赶人的手势,就像赶苍蝇。 所以她请求苻令珠教她说长安话。 看着娜塔莎明亮的双眼,本就无所事事的苻令珠,当即应承了。 第38章 得知自己能学长安话后,娜塔莎迸发了强烈的学习热情,那劲头,比之考科学的学子也不遑多让。 有她带头学,其余库伦族人,在她授课时也探头探脑,他们也想学,都是混血,他们同娜塔莎一样,从有记忆起,便一直生活在被人看不起的糟糕环境中。 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苻令珠索性就同族长讲,她教他们长安话,教他们认字。 来学的大部分都是青少年,因为小孩子,不易活,很多混血,也不想生下孩子,同他们一样。 库伦族的走婚,当然不是走个形式,而是有不少族人想法同他们相悖,他们想在世间有个亲缘牵挂,这才参与进来。 就这样,苻令珠的授课生涯正式被开启。 他们都是有自制力的大人,只是平日里,无人会教他们,正巧碰上苻令珠这个会说库伦语,交流无障碍的,一个肯教,一个肯学,气氛正好。 对于他们来讲,能认字,会说长安官话,就足够了,所以学起字来异常快。 而他们感激的方式,也异常淳朴,就是给苻令珠盖个新房子。 看着每家拿出仅有的钱财,要给她买盖房子的材料,当即让苻令珠阻止了,她又不是没有钱,何至于让人家掏空家底给自己盖房。 当即让跟着她来的护卫,去蒲州城买材料,回来自己盖房。 她这动静太大,原本住在村子里的采荷和护卫也跟着出动,过来了库伦族,让其他一起,尤其是同她关系密切的亲眷,也动了心思。 住在别人的村落里,总有一种不是自己当家做主的不适感。 而她们也都听去蒲州城的人们说了,那座城十分歧视不是长安城的人,尤其是混血。 巧了不是,这些亲眷,有一半以上都不是长安人,混血虽没几个,但听闻他们这种做派,对这座城的印象也跌破了初时打算。 去哪住都是住,反正在戍边政策实施安顿她们前,她们在哪都一样。 那为何不同苻令珠住在一起,跟她一起,可以将自己的孩子送过去学习。 要知道在大堰,贫穷的人家,想出一个读书人太难了,多的是谁不识字让人坑骗的,不要求太多,只要自家孩子能跟着苻令珠多学几个字,他们就非常感谢了。 得知他们要与自己一道住过来的苻令珠,先与库伦族的族长商议了,这毕竟是人家的族地。 可族长十分大气,让他们过来住,他们最开始不过是收容那些在蒲州城活不下去的混血而渐渐形成的一族。 族长有容人之量,但苻令珠不可以不管束这些亲眷。 路途甚远,大家的毛病其实都暴露的差不多,苻令珠不可能让库伦族至于危险之下,那些人品不好的,也全都拒绝了。 而有孩子的毕竟是少数,让他们跟着一起去西北,除非是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没有顶梁柱不行的,大多数都不会让小儿跟着一道,夭折的可能性太大了。 因此跟她一起去库伦族族地的,也就五十多人,其实不多。 她让族长给她找了个空地,将这些人全都安顿在此,隐隐将两帮人分开来,又道,要在这住,总得付出些什么,交不出钱财的,至少教教库伦族的族人种地。 库伦族的族人时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让人住过来,实则他们对人警惕心很高,毕竟一直都在被伤害。 苻令珠让这些种田好手,教不会种地的库伦族族人,也是想让两方人,更融洽些。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库伦族的族人学会种地,日后就可以自给自足,那多出来种不来的田地,就可以低价租给亲眷们,两方人都觉得甚好。 没有田地的大堰人,会觉得自己没有穿衣裳。 等渡过这艰难的一年,蒲州城的戍边政策一下,她们这些亲眷,也能有自己的土地了,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展望。 而苻令珠想的更多些,混血在蒲州城实在没有地位,这些田地虽是王易徽给帮忙置办的,但她很怕蒲州城让他们缴税,万一要抢走七成的粮食,那…… 不得不说,她觉得蒲州城能干出这种事,所以,她正在思考,让库伦族人学做生意。 这也是她有些拿捏不准的地方,商人在大堰一样都是贱籍,但因为腰包有钱,日子其实跟良民差不多,甚至比良民还好。 以前,蒲州城的混血人人喊打,他们得不到好的待遇,不能读书识字,可库伦族的混血们现在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长安官话,这就达成了做生意的第一步,能算数了。 蒲州城周边的村落很多,但去往蒲州城若是没有牛车,走路去,十分难走,所以很多村落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城中。 她想让库伦族人,做挑担人,将各种商品,送到这些村落中。 第39章 这里不是没有挑担人,但能干这种累活的,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赚了钱,就不会再回来了。 可这对库伦族人是一个能赚钱,又能让他们看看广袤天地的机会。 只有脱离蒲州城,切身体会,他们才会知道,自己不肮脏,是蒲州城的人错了。 她已经让自己的护卫,上周边村落踩过点了,得到的消息都是,村落里的人,很欢迎挑担人,他们有很多想换的东西。 这是一条,只要不怕辛苦,就能赚钱的路子。 但她担忧。 王易徽眉目温柔下来,鼓励道:「明珠大可不必担忧,只管让他们尝试,你要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方法你同族长说,且让他们自己商量。」 苻令珠张张嘴,人都有些泄气,是啊,他们哪里还有退路,日子再怎样,也不会比现在还糟糕了。 他又忍不住叮嘱,「你只管讲方法,将他们带上路后,切记不可再多言。」 「我知道的,哪里有那么傻。」 王易徽轻叹一口气,将人拥在怀里道:「明珠,我要去守戍堡了。」 苻令珠心里一紧,别的小娘子可能不懂戍堡为何物,又危险与否,但她了解。 可这是王易徽的责任。 按理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她应开心才是,可她怎么手指冰凉呢? 她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回道:「万事小心,我在家中等你。」 遥望天际,她仿佛看见了烽火连天、鲜血肆流。 王易徽要守的戍堡地处天险之地,有天一戍堡之称,两根直耸入云的崖壁将戍堡牢牢挡在其后,让其易守难攻。 然而一但有敌人当真攻了上来,那戍堡便如瓮中之鳖,绝对跑不了。 安全和风险一向并列。 与天一戍堡最近的烽火台就建立在两个崖壁之上,其余各处烽火台以崖壁为延伸,一直蜿蜒万里而去。 王易徽坐在吊篮中,想要上到烽火台,只能乘坐人力拉的吊篮。 吊篮摇摇晃晃,可他肃着一张脸,像是完全不担心绳索截断人会掉下去,越往上,就越寒冷,刺骨的寒风剐在身上,钻进皮肉,搅得浑身生疼。 到了烽火台,方寸大小的地方,站三个人正好,第四个人就嫌挤,高高悬挂的篝火盆就在一臂之处,俯身望去,千里江河映入眼中,若有敌人来袭,能第一时间知悉。 他转过身,两个守烽火台的士兵尽力想让自己舒展身体,板正站着,他们早就知道戍堡换人守了,也想好好表现一番,奈何身上衣物单薄,止不住颤抖。 王易徽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的衣物上,见那铠甲破旧开裂,内里的布料没有棉絮,问道:「上次领军需是何时?」 两个士兵,一个年长得有三十多岁畏缩的很,一个看上去还不到十八,黝黑着小脸不顾年长之人的阻拦,答道:「回副使的话,我们已有半年没有领过军需了。」 半年? 按理军需是要一月一领的,像这种破烂的铠甲,也要定期上交维护,可他们竟然已经有半年没有领过军需。 王易徽颔首,示意他们自己已经知悉了,又安抚下他们,便乘坐着吊篮下了去,等到了吊篮上,他眸中冷冽,浑身肃杀。 就这样,他一个烽火台又一个烽火台巡视了遍,甚至在烽火台上看见了被流放到西北的兄长,他像是没有看见那躲避仇视的身影一般,转头便又下去了。 烽火台看完,他还需要制定新兵的训练计划。 跟他来的儿郎全部被他带到了这座戍堡内,没有人愿意训练他们,在他们眼中新兵蛋子就是来送死的,不管训练多么辛苦,可一到战场上,十能存三就不错了。 然而,在王易徽眼中,这些人都是未来他的助力,何况他也不许,自己手下的兵,毛楞楞去送死。 新兵的训练自从归到王易徽手中,就没有一天闲时候。 最开始,他们还会抱怨,可后来日益繁重的训练,让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计较其他,等他们发现王易徽会同他们一起训练,甚至训练强大比他们还要大时,一个个无不闭上了嘴巴。 枯燥乏味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又该发军需的日子。 可天一戍堡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王易徽身边的亲兵,以及原本守着天一戍堡的胡先煦急的上头,尤其是胡先煦,那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副使,这帮龟孙子,又不给发军需,让戍堡顶在前面,还不给吃饱,是人干的事?」 天一戍堡原本因为天险的原因,不受西北军待见,大家都觉得,已经有天险帮你们守着,用不着太好的东西,什么破烂玩意都往这里倒,王易徽来了,情况就更加明显。 第40章 那等着看王易徽不知所措的幕后人,怎会给他们提供军需。 可王易徽半点不急,只道:「放心,此事,我已经告知了监军,最迟今晚,军需必定送到。」 胡先煦看了他肯定的脸一眼,暗自寻思,那监管整个西北军的监军,还能你说让送军需就能送的了,人家就连大都护的面子都不给。 可令他震惊的是,神出鬼没的监军,在还没到晌午时,就将军需给送了过来。 那金灿灿的铠甲,晃的胡先煦眼睛都要瞎了,他们天一戍堡,何时见过如此豪华的军需。 天啊,竟然还有弓弩! 啧啧啧,这副使到底什么来头,连监军见了他都笑的皱纹要掉下来。 监军的权利和镇西大都护一样,甚至隐隐更超一筹,因为监军是陛下的耳目,他们不用惯着大都护,只需每月将军政告知陛下即可。 而西北如此险要之地,镇西大都护已经让钟世基当了,甚至陛下睁一只闭一只眼放任他将蒲州城收为囊中之物,可监军,就一定得是心腹了,他必须第一时间知晓西北情况。 因此,同王易徽一起到西北的还有陛下的一道暗旨,让监军时刻助王易徽一臂之力,监军又怎会不晓得陛下的心思。 王易徽一告知监管没有收到军需,他立刻就行动起来了。 以往,他和钟世基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他不耽误西北军事,他懒得掺和他们几个将领之间的争斗,但涉及王易徽就不行。 跟随陛下十多年,也算是看着王易徽长大的童公公童监军,从钟世基那抢了不少好东西过来,他身姿挺拔,没有一般公公的羸弱之感,若非面无胡须,任谁也想不到他是一个公公。 此时童公公指挥着他们将自己从西北军库中得来的弩弓好好安置,还十分亲昵的问着王易徽:「副使瞧瞧,可还有需要的东西。」 大有一副只要你开口说缺,我就去钟世基那拿过来的架势。 这做派,这以往眼睛都能到天上,从未正眼见过他们的监工,竟然也有如此温和的一面,让周围熟悉他的军士,无不觉得监军转了性。 王易徽看着满地的粮食,冷笑。 他可不是截然独身一人,背后还要万计的兵,家中还有等他的娇妻,他不耐烦和钟世基玩打哑谜。 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为何要拖。 跟他比在陛下眼中的地位,钟世基还差点。 因而毫不客气的对监军说:「弓弩已有,弓箭还缺些。」 胡先煦眼睛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人家监军说说而已,你到真不客气。 哪成想童监军听了他此话,反而因为他的不见外,更加开怀,笑着道:「副使且等着,杂家回去就给你要。」 王易徽抱拳,「多谢监军。」 「小事小事。」 童监军满意而归,天一戍堡物资充沛,一应东西全部被放进军库中。 而新得来的衣裳,优先给需要值班烽火台的官兵送去。 有了暖和的衣服,伙食也变好的军士,突然就觉得新来一个副使管事挺好。 听着大家热闹的谈论王易徽,疑惑监军为何会维护他,宋祀默默咬着馒头不搭话,眼里的怨毒若是被人发现,定会将人吓一跳。 明明是兄弟,凭什么他就能当副使,自己就只能因流放西北,睡最差的地方,当最劳苦的差,赎身上之罪。 在他一日又一日的咒骂声中,西北温度骤降,黑云压城,似是要从天穹中掉下来一般。 夜晚本应是宁静之时,悬崖下不少身影蹿过,「突厥,突厥攻上来了!」 「啊!」凄厉的惨叫在这夜晚显得分外渗人。 一个人影从距离他们不远处不算高的烽火台上掉了下去,是那突厥骑兵弯弓射箭将其射了下去。 这一叫将宋祀唤醒过来,他头皮发麻,手脚僵硬,直愣愣看着一支羽箭奔他而来,骤然醒过,他慌乱中一把拽过同为守烽火台,正欲起身点燃篝火的士兵挡在身前。 那士兵胸口冒出一截箭尖,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宋祀将他扔到地上,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坐在地上,恶狠狠道:「看我做什么,救了小爷的命,是你的荣幸。」 环望四顾,竟没有一个烽火台点燃篝火,可见守篝火的兵都已经死了,心中升起快意,就让那突厥人去踏平戍堡,将王易徽杀死! 他四脚并用,爬到烽火台的栏杆旁,因为手脚酸软,翻了四五次才从烽火台上翻了下去,这个时候不跑,什么时候跑,等他跑出去,回长安找到母亲,害他流放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个烽火台并不像戍堡前那两个高耸,不过是在山丘上搭的木质架子。 第41章 很快,他就落了地,猫在烽火台的架子下,鼻端嗅到的鲜血味越来越浓,一转头,威猛的突厥士兵正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就要落下。 他赶忙大喊:「我是大堰长安公主的儿子,我投降,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地形险要的消息,啊!」 一刀挥下,尸首两处。 他的脑袋就如同被击打的蹴鞠球,带着惊恐的目光滚落到枯萎的草丛中。 突厥士兵骂骂咧咧,眼里全是对宋祀这个逃兵的不屑,压根没听懂他在叫嚷什么,手里拿着刀奔赴下一个烽火台。 许是宋祀被杀的声音太过刺耳,烽火台上被箭刺中胸口的小兵,用仅能使上劲的左手,匍匐着像篝火边爬去。 他就是跟王易徽说许久不发军需的小兵,今日轮值,轮到他值守这个烽火台。 烽火台的火,不能在他手里熄灭。 他得点燃篝火,让戍堡的知道,突厥攻上来了。 近了,更近了,他喘着粗气,每呼吸一口,都有鲜血的沫子从他嘴里冒出,然而不管身上有多疼,他都撑着这一股气,摸到了篝火处。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他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将他这处的烽火台点燃了! 可惜除了风没有人听见他濒临死亡的声音,他的瞳孔倒映着高高升起的火焰,涣散了,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的身后,鲜血蜿蜒,拉出长长一条印记,血液凝固,渐渐变成褐色。 「砰」,又有两处篝火紧随其后冲天而起,用自身的光亮,驱散黑夜。 戍堡中站在了望台上的士兵望着远处被点燃的三个篝火,浑身一激灵,转身击起鼓来,「突厥来袭,突厥来袭!」 急促的鼓声,「咚、咚、咚」响在每一个在戍堡中沉睡的人心中,连带着他们都心跳加快,胸中鼓声雷鸣。 他们猛地睁开眼,来不及穿衣裳、鞋子,慌乱地从屋子里跑出。 那经历过战争的老兵,直奔军库而去就要拿武器,而新兵们则害怕地在原地团团转,谁来告诉他们,他们应该怎么做? 在一片混乱中,已经换好明光铠甲的王易徽大步走出,看见的便是宛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士兵。 厉喝:「所有人,待在原地听从吩咐!」 新兵们无不乖乖压制自己本性,等他发话,他们一路走来,听的都是王易徽的话,此时他让他们待在原地,他们就真不动了。 可老兵们不惯着王易徽,他们经历过战场,打从心底里就看不起像小白脸一样的王易徽,人长得俊秀战场可不给你留情面。 因此他们自顾自的,先去拿了武器。 穿戴好衣物的胡先煦紧随其后,喊道:「副使让你们停下,都没听见吗?」 有一老兵嚷道:「现在停下,等着送死吗?没听见突厥人已经攻上来了!」 那被安插在天一戍堡,隶属于钟世基的士兵,趁乱搅浑水,势要激起周围士兵的胆怯之心,跟着说道:「副使打过几次仗啊?知道怎么排兵布阵吗?现在让我们停下,是想让我们送死吗?」 「是啊,副使你要是不会打仗,也别耽误我们拿武器!」 老兵不听话,新兵心惶惶然。 王易徽冷凝着一张脸,从跑到他身边的老兵手里抢过一张弓。 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弯弓搭箭,「嗖」箭羽穿过戍堡的火焰,牢牢钉在那煽风点火之人的脑袋上,一个血窟窿顿时呈现出来。 那说话之人张着大嘴,跪到地上,倒了下去。 这一瞬间,除了戍堡外突厥人的嘶吼声,整个戍堡再无其他动静,众人均被王易徽的样子吓到了。 他将弓箭扔回老兵怀里,厉声道:「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见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他这才开始吩咐:「所有人,先回房将铠甲穿上,穿戴整齐后弓箭手,去军库拿弓箭,而后直接上城楼射杀。」 「步兵跟随先煦,斩杀爬上城墙者,制备滚石。」 「骑兵守在城门后,等待调遣,一应事宜,全如同之前演习,还有问题吗?」 听他条理清晰的安排,士兵们又被他刚才射杀同伴所威慑,顿觉底气多了些,大喝:「无。」 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他们动作迅速地跑动起来,整个戍堡都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底下的突厥士兵在发现自己暴露后,不再遮掩,叫嚷着向戍堡而来。 此战将领阿里迪秋骑在马上喊道:「冲!」 「冲,冲,冲!」 骑兵们一马当先,声势浩大的向天一戍堡而去,而后在半途中,被王易徽早前安排士兵布下的蒺藜刺拦住。 马儿痛苦嘶鸣,摔倒在地,骑兵也被甩下马背。 第42章 阿里迪秋在后喊道:「不要管继续冲!」 后面无数的骑兵和步兵,踩踏着前方马匹的尸体继续前冲,还没摸到天一戍堡的城门,他们就已经先红了眼。 天一戍堡的城墙上,看着来势汹汹的突厥士兵,胡先煦同王易徽道,「此战危矣,突厥偷袭,我们没有援兵,若是让他们过了戍堡,后面就是城池啊。」 王易徽看着他,「休要再说此话,戍堡两万人在,焉和守不住。」 「副使,你也知道,这两万人里,可有一万八千名新兵,他们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戍堡真实战力,也就两千老兵!」 「好了,」王易徽坚定道,「此战肯定不会有援兵,我们必须守住戍堡!老兵也是由新兵蜕变来的,相信他们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 胡先煦长长叹了口气,用手抹了把脸,「拼了!」 待突厥骑兵快要冲锋到城门前时,王易徽一声令下,豆,豆,网。千箭齐发。 可总跟他们对战的突厥士兵也学聪明了,阿里迪秋喊了几句,骑兵退后,步兵拿着盾「嘿咻嘿咻」地走了出来。 「嘿咻」步兵齐齐迈出一步,厚重的盾砸在地上,牢牢护住后面的人。 射出的箭羽,擦着盾却射不透滑落下来,就在城墙上士兵骚动起来时,王易徽说道:「上弓弩!」 声音一遍一遍传了下去。 「上弓弩!」 「上弓弩!」 「上弓弩!」 大堰最新的弓弩,被数十人推出,被整齐地摆放在城墙上,足足有五架,全是童公公给拿来的。 天一戍堡最开始,可怜的连一架弓弩都没有。 此时突厥步兵已经快要走到城墙下,王易徽自己一人占了一台弓弩,瞄准步兵举盾的中心点,手上青筋爆出,低喝一声,弓弩射出,直将那盾破开,冲击力强的一下贯穿三个突厥士兵。 这弓弩射程远,威力高,得三个人齐心协力,才能将其射出。 可眼见着王易徽凭一己之力就拉开了弓,大家士气大涨,其余四台弓弩,不给步兵喘息机会,纷纷射出。 只射了两轮,就将步兵的盾打破。 箭雨紧随其后,密密麻麻射在没有盾的步兵身上,气得后面的阿里迪秋骂人。 可箭也是有数量的,胡先煦一脸紧张的汇报:「副使,没有箭了!」 王易徽咬住牙根,死死盯住在被突厥士兵护在中央的阿里迪秋,镇定道:「用石头砸。」 原本要设置成障马石的石头,纷纷被士兵们从城墙上扔下去。 不少已经开始攀爬城墙的突厥士兵被砸中摔了下去。 城墙上不去,阿里迪秋转变策略,「撞城门!」 胡先煦探出半个身子,声音中带着慌张道:「副使,他们要撞城门了!」 每次和突厥打仗,最怕的就是他们撞城门,他们百人抱着粗重的柱子,根本拦不住。 王易徽冷冷瞥了他一眼,「我带人出去阻拦,你站在城墙上指挥,瞅准时机,让新兵们全部出城门迎战。」 「什么时机?副使?」 胡先煦的问话,注定没有人给予解答。 王易徽已经下了城墙,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戍堡城门打开一个缝隙,王易徽骑在马上,冲在最前方,在他身后,训练有素的一千骑兵紧随其上。 他们人人身穿明光铠甲,手握横刀,气势如虹,天穹上的黑云微微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洒在铠甲上,反射着灼人的光芒。 突厥的弓箭落在明光铠甲上,只留下点点痕迹便滑落下去,这连大堰最强的弓箭都射不透的铠甲,又怎会轻易被突厥劣质弓箭而射透。 王易徽不是一个会战前大吼一声做动员的人,他用实际行动带来跟在他身后骑兵们安全感。 戍堡唯一一把陌刀被他握在手上,这把向来只能在戍堡生灰的利器,在他手中大开大合,收割了无数突厥人的生命。 他就像一杆旗帜,定住了他们的心神。 只要看到他的背影,就有无穷的力气生出,杀! 仅仅有一千人的骑兵闯入突厥阵地,如进沼泽,四面八方全是突厥人,完全不必担心自己会误伤身板兄弟。 一刀挥出坎在对方身体上的同时,也会招来其余突厥人的围攻,也幸亏这明光铠甲挡得住刀锋。 在他们体力不支差点丧命时,王易徽一刀挑出,几个突厥人倒在地上,鲜血渗进土地中,留给他们一个满身肃杀的背影。 他不顾一切向突厥阵营中击去,渐渐与护在他身侧的一千骑兵越来越远。 突厥人用来撞城门的兵已经被他解决,那粗重的柱子早已不知被扔在了何处。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