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重生:手撕纯元白莲花》 第1章 身死景仁宫 “心慈则貌美,想必纯元纵使年华老去,也一定会胜你万千。” “苏培盛,传旨下去,朕与她,死生不复相见。” 宜修临死前,脑海中又回想起自己昔日给纯元下毒之事败露,自此被幽禁景仁宫那日,胤禛最后对她说的话。 可当年的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自己的亲姐姐横刀夺去了夫君的爱与嫡福晋的位分,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也一朝拱手他人! 她也曾想过姐姐从前待自己很好,姐姐肩负乌拉那拉氏的荣耀,或许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于是她试图说服自己嫡庶有别,强迫自己安分守己的认命,不去恨姐姐也不去恨胤禛。 谁知纯元被诊出喜脉的那一晚,她求遍了太医院却无一人肯来她宫里诊治,那场瓢泼大雨带走了她唯一的孩儿的性命,也彻底浇灭了她与纯元的最后一丝手足情谊。 她绝望的抱着弘晖逐渐冰冷的尸首跪在雨中时,不知为何,竟冷不防想起了曾经被纯元罚跪导致小产的贤妃。 瞧瞧,这就是她的那位心地纯善的好姐姐,总有那么多的“不知情”和“不得已”。 可是退一万步来说,纵使贤妃有孕三个月她身为中宫毫不知晓,那么自己的儿子弘晖呢? 那时全太医院的人手被召集在纯元寝殿里,自己焦急的上奏递了不下十遍消息,姐姐也是所谓的“不知情”? 当年心怀不轨的借着照顾自己身孕为由入府,转头便一曲惊鸿舞夺走了她的夫君,连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年仅三岁的弘晖也被她间接害死,这让宜修如何能再忍气吞声,不除之而后快? 至于雍正,她在最后一刻才彻底看清这位帝王的冷血无情,只可惜已经为时太晚,也正因为迟迟放不下对雍正的那份一厢情愿的爱意,自己才会败给甄嬛那个贱人,落得个身陷囹圄、满盘皆输的下场! 如果能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如果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宜修想,她势必不会再被纯元的伪善蒙蔽了双眼,亦不会再为了当初对胤禛那可笑的情意而自乱阵脚。 如果还有机会……她的孩儿,还有那些本该属于她的、曾被人夺走的权力与地位,她都要牢牢的抓在手中! 还有,胤禛不是说纯元纵使年华老去也一定胜她万千么? 宜修觉得自己当真好奇,当亲眼见到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一点点在自己面前腐烂衰败时,那时的胤禛,对自己的好姐姐是不是还能像这一世般一往情深? 愤懑、悔恨、不甘,种种情绪翻涌着几乎要把已是油尽灯枯的宜修吞没。 似有一群鸽子从头顶飞过,宜修模糊间听到了些声响,下意识的抬头,却什么也看不清。 哦对,她又忘了,她的眼睛早就在这囚牢般的景仁宫里熬的半瞎了,自己也早就活脱脱熬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恍惚间,她猛的呕出一口鲜血,感受到自己的气息逐渐微弱,魂魄似在慢慢抽离。 好奇怪的感觉,眼前有一道亮光,难道这就是阴曹地府吗? 第2章 本宫重生了?! “侧福晋,您醒了?恭喜您,太医刚刚诊出,您已经有两个月的喜脉了!”剪秋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宜修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略显狭小的床榻上。 身上裹着的被子料子还算柔软,可跟自己当皇后时的用度比起来,属实有些不够看。 她有些茫然地偏了偏头,待看清面前之人后,一瞬间瞳孔收缩,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尚且年轻稚嫩的侍女,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主子可是身子还有不适?要不要奴婢再去请人来瞧瞧?”剪秋见她醒来之后神情恍惚,虽然不明所以,却十分紧张,凑近了些关切地问道。 “剪秋?”宜修似是有些不确定一般,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 到底是在紫禁城坐了一辈子凤座的女人,行事一向处变不惊,就算是眼前这样离奇的情景,她也没有太过失态,很快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自己这是,重生了??? 宜修内心巨震,面上却不显露,俨然已经将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做派,刻进了骨子里。 “奴婢在,主子有什么吩咐?”剪秋应声。 “没什么。”宜修摇了摇头,“你刚刚说,太医说我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是!”剪秋答,“不过太医说头三个月胎像还不稳,您这又是头胎,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顿了顿,她补充道,“王爷听说之后高兴坏了,派人送来了不少赏赐呢,说是晚些就来看您。” 宜修此时听到胤禛的名字,心底止不住地漫上一股冷意。 上一世的自己,曾经也是一腔柔情蜜意,幻想着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现在想想只觉得可笑,这种薄情之人,又如何谈得上白头偕老? 听到“四阿哥”这个人时,宜修面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冷淡。 剪秋见了,还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倒是从未想过自家主子会突然对四阿哥态度转变。 毕竟宜修对胤禛的情意,她这个自幼与宜修一同长大的侍女可是看在眼里的。 “你也在这守了好一会儿了,下去休息休息吧,我一会要用膳的时候再叫你。”宜修对剪秋笑笑,温声道。 前世的剪秋为了完成自己夺子之志,孤注一掷给甄嬛的饭菜里下了毒,却不料被那果郡王的福晋误食,后来进慎刑司受遍了酷刑依旧不肯供出自己一句,最后不堪刑罚自尽而死。 这样忠心耿耿的侍女,死得如此凄惨,实在是可惜可叹。 还有自己景仁宫里那些宫女,绘春、绣夏,都是得力又信得过的人。 这一世,她也一定不会亏待这些忠仆。 从“自己重生了”这种玄乎又玄的事情带来的巨大冲击中渐渐平复下来,宜修心想莫非上苍垂怜,听到了她临死前的心声,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才行。 没记错的话,过不了多久,便是她的亲姐姐纯元借着照顾自己为由,盛装入府的日子了。 宜修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仅仅是身为侧福晋家眷,却穿着华贵得可以与宫中妃位相媲美的衣衫的嫡姐,在王府中“不经意间”翩翩一舞,又恰好“偶遇”了经过的胤禛。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清清楚楚的记得胤禛当时近乎痴迷的眼神。 转头他便不顾对自己的承诺和自己的腹中孩儿,娶了姐姐为正妻。 自那一日起,她的人生轨迹彻底被打乱,不但要沦为妾室,连带着唯一的儿子也要和自己一样永远摆脱不掉庶出的阴影来。 想到这,宜修心底弥漫起一股浓浓的恨意,不过这次,她丝毫不打算阻止纯元入府。 她要亲手逼着纯元一步步原形毕露,让胤禛亲眼看看那副至纯至善的美好伪装,是怎么在自己面前层层剥落的。 比起早逝的白月光,眼睁睁地看着烂掉的白月光再回不去当初,对胤禛的冲击力更大吧?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虽然不准备阻止纯元入府,她却绝不能容忍本属于自己的权力、属于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被人夺去。 为人妾室的滋味,丧子之痛的撕心裂肺,她尝过了,纯元也要尽数尝个遍才行。 “侧福晋,是王爷来了。”在廊下当值的绘春进来回禀。 “哦,那便扶我起来吧。”宜修道。再听到此人时,她的心中毫无波澜,不以为意。 “不必了,你如今有了身子,快躺下吧。”胤禛已然背着手走了进来,他抬了抬下巴,爽朗笑道。 虽然已经事先做了心理建设,可她亲眼看到记忆中那张少年人的脸时,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到底也是曾对这人真情实意地付出过几十年的感情,从她初嫁入王府时的甜蜜,竟一步步走到了最后的心如死灰,死生不见。 种种复杂的情绪让宜修有些五味杂陈,一时间如鲠在喉,硬生生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傻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胤禛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彼时的他们还不是相敬如宾又略显疏离的帝后夫妻,他还会和她有如此自然而然的调笑。 “妾身无事,劳王爷挂怀了。”宜修在绘春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斜靠在软垫上。 她扬起脸来与胤禛对视,强迫自己挂上一丝端和的笑容。 宜修心中清楚,如今自己根基未稳,手中也尚无任何实权,想要日后报仇,无论如何,还需先和胤禛维持好表面的关系才行。 她想到上一世的甄嬛便是隐忍不发,借着眼前之人给的权力,一步步扫清障碍,最后再一朝屠龙,荣登太后宝座。 这份心性,倒是也有些令人欣赏的地方。 她要复仇纯元,少不了要借胤禛的手,待到自己大权在握,一朝封后,他爱去宠幸哪个妃子便去宠幸哪个妃子。 只要自己的后位稳固,又有太后依靠,谁还在意一个凉薄之人的那点宠爱呢? 想到这里,宜修按捺下着心中的不屑,继续保持着面上得体的微笑,“王爷刚下朝回来,可饿了么?妾身已经命小厨房备着饭菜了。” 第3章 胤禛的嫡福晋承诺 下人闻声鱼贯而入,端来了一盘盘刚备好的午膳。 “哈哈,那正好,本王陪你一同用膳。”胤禛握了握她的手,去桌边落座。 “不必拘着礼了,都退下吧。”胤禛随手挥退了下人,只留剪秋和苏培盛垂首立在一旁,一时间屋内重新变得空荡安静起来。 宜修低头夹菜,今日的鸡汁煨笋丝和红烧蹄筋做的甚是入味,她自从被幽禁在景仁宫以来,日日吃的都是一些残羹冷饭,早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吃这样热腾腾的饭菜是什么时候了。 余光里瞥见胤禛已经喝光了第三碗碧玉云腿羹,看起来这道菜很合他的胃口。 宜修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劝他“老祖宗说食不过三”时,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甩袖离去的样子。 得了,谁爱喝谁喝,她才懒得劝呢。宜修心想,反而起身又替他斟了一碗,“妾身见这汤羹颇合王爷的胃口呢。” 胤禛有些意外,平日里宜修大多时候都给他一种恭谨端庄的印象,只是久而久之的,总是一板一眼的守着些死规矩,难免会有些呆板无趣。 就比如方才,若放在平时,八成少不了听她的唠叨。 因此宜修主动为他又盛了一碗汤时,令他颇感到新奇,不过她今日这般懂得察言观色又柔婉的样子,胤禛觉得十分受用。 宜修默默把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心想果然想拿捏胤禛这样的人,这套屡试不爽。 前世的沈眉庄和甄嬛无不因为性子过于倔强执拗,生出了许多是非来,倒是性子和顺的安陵容,一步步从最末的答应跻身妃位。 虽说心里不屑,但眼下她毕竟还十分需要眼前这个男人的助力,不得不做足了表面功夫出来。 过不了多久纯元就要入王府了,自己现下多拿捏住一分胤禛的心思,那就是多一分胜算。 “对了,宜儿,本王明日进宫去给额娘请安时,打算求额娘和皇阿玛的应允,待你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封你为本王的嫡福晋。” 胤禛目光灼灼地看着宜修,此时他尚且年少的面庞上,有着少年人独有的风发意气。 只是宜修敏锐的捕捉到,这份风发意气下掩藏着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知晓,纵使日后位列九五至尊,享天下万民的朝拜,童年时亲情的空缺,始终是胤禛的心结。 胤禛在宫中默默无闻,不受额娘与阿玛的宠爱,那么连带着自己这一胎,也不会受到德妃与皇上多么重视。 所以他难免会有些落寞。 若是自己有办法能略微帮他和德妃的关系稍稍缓和一二,想必不仅胤禛会念着自己的功劳,德妃也会对自己这个庶女多一分看重。 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与德妃之间的母子隔阂,绝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有所化解的。 若是弄巧成拙,就更得不偿失了,因此倒也不必急于一时,还需要慢慢谋划。宜修心想。 听到胤禛信誓旦旦地说着和上一世如出一辙的,要封自己为嫡福晋的话时,宜修险些没忍住直接冷笑出声。 前世,她也曾沉浸在他许诺自己嫡福晋之位的甜蜜与喜悦里。 那时的宜修,只想盼着腹中的孩儿快快落地后做个贤良端庄的好主母,替他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与他一同教养弘晖长大。 可惜没过多久,她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小最亲近信赖的姐姐夺走了自己枕边人的全部爱重,夺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嫡福晋之位,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幸免。 最开始,看着胤禛宠爱纯元,她的内心有苦涩、有低落,却独独没有,也不敢有恨。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极。 她为什么不恨?她本就该恨负心食言,出尔反尔的胤禛,恨自己那个本与旁人早早定下婚约却要入府夺走曾属于她的一切的姐姐。 因此,这一世,在胤禛说要替自己请封之时,宜修的内心无波无澜。 她只是恰到好处的装出了一副惊喜的表情,又恰到好处的让这份惊喜一闪而逝,换上了忧心忡忡的顾虑来。 在凤座上呆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这样的伪装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她起身盈盈一拜,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开口。 “四爷的好意,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妾身是庶出的女儿,出身不高,只怕会辱没了四爷嫡福晋的身份,受人诟病,妾身万万不敢。” 果然,听到这话,胤禛满意的笑了笑,伸手就要扶她起来。 “这是哪里的话?照你这么说,除了太子,我们这些阿哥也都是庶出,庶出配庶出,何来的辱没之说?你且宽心就是。” 宜修暗暗松了口气,浮现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搭着胤禛的手缓缓起身,重新落座。 她心里清楚得很面前这人的脾性,尽管此刻的四阿哥还未坐上龙椅,却也已经隐隐有了一丝日后帝王的威仪与心机深沉。 这样的人,可以给你恩惠赏赐,可你却不能表露出任何得意忘形。 昔日恃宠而骄的年世兰,看似封为贵妃荣极一时,可实则这风光就如昙花一现般。 甚至在年世兰不知道的时候,胤禛早早的就对她有所忌惮与防备了,翊坤宫掺了麝香的欢宜香就是最好的例子。 帝王薄情,君心叵测。她早就在后宫那些花一般娇艳的女人身上,在她们最终凄凉结尾的下场里,见识了个遍。 因此,本就身为庶出的她,听到这份允诺,既不能不表露出惊喜,又不能太过理所当然的应下这份嫡福晋的封赏。 这时的胤禛倒还没有日后那么多高深莫测的心思,看得出来,他眼下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要为自己讨赏,让自己名正言顺的成为四福晋。 不过,希望他这份“承诺”,能坚持到纯元入府之后才好,宜修心中轻嗤。 第4章 家书 宜修有孕的事不仅很快传遍了王府上上下下,乌拉那拉氏那边,也早早得到了消息。 宜修攥着手中的家书,指尖不自觉地用力,平整的信纸很快便被捏皱了一角。 果然,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她望着嫡母开篇先是敷衍地道了句恭喜她有孕,接着便有些急不可耐的提到,要让她的嫡姐柔则入府来照顾她。 宜修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照顾?自小在府里,便是她这个庶妹谨小慎微地伺候这位嫡姐,让柔则反过来照顾她宜修,亏得嫡母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何况柔则一个拖到现在迟迟未出阁的闺中少女,如何知晓起怎样照顾女子身孕了? 也怪自己前世太蠢,竟还满心欢喜的迎了姐姐进王府。这照顾是幌子,想来府里勾搭四阿哥才是真呢。 宜修实在不解,纯元明明早就与一位少年将军定下了婚约,之前一直拖着不肯成婚,直拖到十八岁的年纪,在一众世家女当中,活脱脱快熬成了个老姑娘。 那位少年将军宜修依稀也有点印象,同样是世家大族的出身,自己年幼时还听过嫡姐羞红了脸偷偷和自己说起那人是怎样的年少有为,丰神俊朗。 那时的春心萌动不像是假的,后来死活非要进四王府,和自己的妹妹共侍一夫,又是闹的哪一出呢? 宜修此刻犹不死心的划过一个念头:若柔则真是完完全全受家族的逼迫,这一切全部都并非出自她本意呢? 不过她很快摇摇头,打消了这个猜测。 且不说自己这位嫡姐从小受万千宠爱集一身,金娇玉贵的养大,可谓是其嫡母多罗格格的心头肉,她若不愿意的事情,谁又会强迫得了她? 何况就算并非她的本意又如何,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再无转圜余地。 就如同上一世,自己的弘晖,也确确实实因着纯元皇后把全太医院的太医召集到她的寝宫,刻意对宜修的上奏恳求不闻不问,最终才不治身亡。 宜修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还好,这一次,她的弘晖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腹中。 宜修慢慢地抚平信纸上被自己捏出来的褶皱,逐字逐句的又重新细细端详了一遍。 末了,她轻轻扬起手,随意地将那封家书掷入了火盆里。 烧红的碳火接触的信纸的一瞬间发出“嘶嘶”的细微声响,几乎是眨眼间便将那张纸吞噬殆尽,化为了一缕灰烬。 剪秋进来时被宜修那副阴冷的神情吓了一跳,恍惚间,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剪秋心想,她是不是看错了,不然怎么会在自家主子脸上,冷不丁看到这种冰冷又充斥着阴狠的表情? “侧福晋,该喝安胎药了……”她有些犹疑的开口。 宜修闻声转头向她的方向看去,迅速敛去了眼底的恨意。 看着她的神色几乎在须臾间便恢复如常,剪秋呆了呆,在心底更加确定了一分,嗯,没错,自己方才一定是看错了。 “你先搁这儿吧,我一会再喝。”宜修温和地对她说。 “是。”剪秋恭敬的应了一声,依言将药放下。 不料宜修却在此时冷不丁问她,“剪秋,你觉得姐姐此人如何?” 剪秋被她突如其来这么一问,不由得愣了愣,她在自家主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得斟酌片刻后道: “您是说大小姐柔则吗?奴婢记得您在府中的时候与她关系一向和睦,那位大小姐看着也是个心地纯善之人呢。” 宜修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是啊,至纯至善,类似的词来形容柔则,从前世起她便从不同人口中听过无数遍。 有时候她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旁人眼中如此纯善的人,却险些毁了她一生的正轨。 这纯良的伪装,大抵也都是做样子给那些没有利益牵扯的人看的。 不过有些事,宜修觉得,自己还是要亲自再向自己的这位嫡姐确认一下。 比如她处心积虑地要嫁进王府与她共侍一夫,究竟里面有多少分族人的逼迫,又有多少分是出自她的本意? 以宜修曾在皇后的位子上浸淫了数十年的城府,面对柔则这种白莲花,三言两语间一试便知了。 剪秋见她若有所思,沉默不语,忍不住出声询问,“主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是老夫人来的家书里说了什么?” 宜修心想,剪秋倒确实是个聪明人,也难怪日后会成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一等宫女。 “母亲说不日便要带着嫡姐来王府看望我,顺带着让嫡姐也在王府住上些时日,照料我的身孕。”宜修神色淡淡地道。 “这…”剪秋有些欲言又止。 “你也觉得不妥么?”宜修瞧着她的模样,便开口问。 “按道理说,姐姐尚未出阁,我虽是侧福晋,可她这么日日宿在王府,难免也有些于礼不合。何况嫡母的性子你也知晓一二,竟会让她的女儿来照顾我这个庶女?” 剪秋听了她的分析,便也渐渐回过味来。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主子的意思是,老夫人安排大小姐入府,是另有所图么?” 宜修见她一点就通,面上忍不住多了几分欣慰来。“不错,姐姐有着婚约却迟迟未出阁,只怕这次入府,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剪秋闻言心中一骇,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忧心起来,“那我们要不要和王爷说一声,回绝了老夫人?” “傻丫头,嫡母那边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你还不知道她么,她拿定的主意,如何是我一个庶女能左右的?”她勾了勾唇,冷笑道。 “嫡母既然一门心思想送姐姐入府,我又怎能不遂了她的心愿。只是日后她就知道,给阿哥做妾,还不如许给小将军做正妻呢。” “只可惜那时候,什么都晚了。”宜修的目光仿佛一条蛰伏许久,终于看到猎物出现的毒蛇。 剪秋一瞬间有一种错觉,自己的主子此刻有些陌生,不像是家中的二小姐,不像是四王府的侧福晋,倒像是......一个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第5章 盛装入府的嫡姐 “宜修呢?你进去告诉她一声,她的嫡母来了,让她赶紧出来接见,” 翌日一大早,多罗格格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在前厅响起。 宜修本来已经醒了,只是孕中身子不适,昨夜又害喜害得厉害,几乎折腾的一夜未睡。 此刻她正疲倦地靠在榻上。听到自己这位嫡母的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眼底闪过一丝嫌恶。 剪秋推门进来,面上也是有了几分不满之色,她见宜修气色虚弱,心里对多罗格格的不满更甚了几分。 她走到宜修身边,压低了声音说,“要不奴婢去回了多罗格格,就说您身体不适,晚些再出来见她,您再休息一会儿吧。” “不必了,既然嫡母来了,那就先扶我起来梳洗吧。”宜修摇了摇头,有些艰难的起了身。 见她慢吞吞的出来,等在前厅的多罗格格早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她正要开口斥责几句,一旁的柔则眼尖,轻轻拉住了母亲的手臂,对她微微摇摇头。 多罗格格见女儿拦着自己,便也作罢,只是神态颇为傲慢的哼了一声。 “嫡母,姐姐。”宜修扶着剪秋的手颔首道。 多罗格格也不与她见礼,而柔则这才施施然起身,十分敷衍的福了一福:“侧福晋。” 也不等宜修说话,柔则便亲热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妹妹还有着身子,快坐下吧。” 宜修这才将目光落在这位嫡姐身上好好端详了一番。柔则果然穿着如前世一样华美繁复的衣服,比起宫中高位妃子的规制,也毫不逊色。 果然是蠢货,如此招摇行事,按耐不住。宜修心想。 多罗格格向来自矜身份尊贵,从未曾正眼瞧过宜修和她的庶母,如今也是懒得多和她维持面上的客气寒暄。 她连拐歪抹角都直接省了,开门见山地问道:“胤禛呢?你有着身孕,怎么也不见他在你这多陪着你。” “王爷一早就入宫了,下了朝还要去给德妃娘娘请安,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王府。”宜修淡淡回道。 柔则面上的失落一闪而逝,还是被宜修给敏锐的捕捉到了。 倒是多罗格格不以为意,她摆摆手,大剌剌地说,“无妨,等他回来,总要来见过我这个姑母,左右今日无事,我便在你这多呆上一会吧。” 说罢她端起面前的茶杯不紧不慢的啜饮了一口,皱皱眉,“看来你在这王府里,也没多受重视啊,有着身子的人了,这茶叶跟我府上的比都不如。” 宜修知道她端着自己爱新觉罗氏的身份,自认为高贵无匹,从小就在自己和庶母面前话里话外喜欢彰显自己的地位。 眼看着要送柔则入府了,正好不忘见缝插针的言语打压贬低自己这个庶女一番。 只是从前在府中由得她作威作福,这次只怕多罗格格要触到霉头了,宜修心里冷笑。 她假装讶然道,“这龙井还是前些日子德妃娘娘赏的,女儿舍不得喝,今日特地拿来招待母亲,不想竟会如此,没能让母亲满意。” 被她拿话这么一堵,多罗格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悻悻止了话头,还不忘愤恨的拿眼神剜了宜修一眼。 若不是顶着个爱新觉罗的姓氏,这样行事冒进,言语不计后果的人,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今日的主角并非多罗格格,这个愚蠢的嫡母,实在构不成什么气候,眼下的重中之重,还是自己的好姐姐柔则。 宜修的余光扫过柔则的面庞,纵使再讨厌这个嫡姐,她也不得不承认,柔则倒确实是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如此绝色佳人,难怪上一世有人会一见钟情,为之倾倒。 可惜的是,美人虽好,若是个不懂规矩徒生是非的,只怕这张脸带来的吸引力,就要大打折扣了吧。 何况这皇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就比如明艳张扬的年世兰、还有那个和胤禛的白月光有着六七分肖似的甄嬛,无不是一等一的容色。 只是一旦失了分寸有所逾矩,换来的就只有胤禛心里的忌惮与不满。 在胤禛这里,逾矩的女人,下场大多不太好过。 而眼下柔则这件甚至日后能被拿来充作封妃吉服的衣装,便是僭越了。 宜修心下已有了盘算,何不拿这送上门来的衣服,好好地做一笔文章呢? 多罗格格和柔则不是正急着见胤禛么,既然是大费心思的一番盛装打扮,只给胤禛一个人看到了,那多可惜。 “女儿今日正打算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呢,既然母亲和姐姐也来了,不如就和女儿一道去吧,正好您也有日子未见德妃娘娘了,大家也坐在一起说说话。” 宜修语气恭敬的对多罗格格说,她微微垂着首,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正好多罗格格自己也打算着见德妃一面,跟胤禛这个生母说一声她准备让柔则入四王府做嫡福晋的事,因此听到宜修的话后,想也不想便点头应允了。 若不是如今的二皇子已经有了嫡福晋,她的宝贝女儿又怎么会便宜这个出身平平的老四?要不是看在德妃是四皇子生母的份上,哪有她亲自去拜会那个德妃这个庶女的道理? 多罗格格想到这里,面上的倨傲之色更显。 宜修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只微微一笑,这一世,柔则想凭着一曲惊鸿舞顺理成章地入主王府做嫡福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眼见着过了下早朝的时辰,年轻的柔则已经开始有些沉不住气,她主动开口问询道:“妹妹,咱们什么时候进宫,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宜修见她面上三分紧张七分期待的神情,心里也有了考量,之前对柔则自己也有意入府的猜测更甚了几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好姐姐,既然你主动想要夺人夫君,来破坏我的人生,那么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不顾手足情面,对你手下不留情了。 第6章 温僖贵妃 多罗格格携了柔则在前面走着,一行人声势浩荡的便往德妃宫中去了。 跟在后面的宜修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句,世间竟有如此蠢笨之人? 这么大的阵仗,加上柔则那身扎眼的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又纳新妃入宫了呢?! 行道上的宫人来来往往,或多或少的都注意到了多罗格格和柔则这边的动静,二人又并非宫里的主子,索性有些大着胆子的宫人直接开始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感受到了旁人好奇夹杂着打量的目光,柔则也觉得有些惴惴不安,繁复精美的衣袖下,两只纤纤玉手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口。 “多罗格格,前面就是德妃娘娘的寝宫了。”带路的下人说。 “下去吧。”多罗格格随意的挥退了下人,来到德妃宫门前,对着看守的太监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去告诉德妃,多罗格格来看看她。” 那太监踌躇了片刻,还是转身进去回禀了,不多时,便出来通报说,德妃让她们进去。 多罗格格撇了撇嘴,大抵是对德妃这副接见的态度很是不满,不过正事要紧,她也懒得跟德妃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携着柔则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宜修的余光瞥向柔则,今日的她不光特地盛装打扮,连妆容也是精心准备过的,眉如远黛,又涂了口脂,脸上细细地拍过了粉,更衬的肤如凝脂,容色倾城。 在自己这位嫡姐的脸上,宜修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娇怯。 宜修在心底轻嗤了一声,好整以暇地踏进了德妃的寝宫。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她心想。 出乎意料的是,德妃这里竟然还有别的客人。 “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德妃娘娘,见过四阿哥。”宜修规规矩矩地冲屋内的几人行礼。想不到温僖贵妃这时候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对这位贵妃的印象不多,只知道是位飞扬跋扈的宠妃,而德妃与她一向不对付,二人绝不是什么闲来无事可以聚在一起说说家常话的关系。 “这就是老四那位侧福晋?听说有了身子,便别跪着了罢,起来。” 温僖贵妃慢悠悠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斜眼打量了宜修一番,不紧不慢地开口叫起。 “这位是?”她散漫的目光一转,又落在宜修身旁的柔则身上,看到柔则那身衣服时,眯了眯眼睛。 柔则此时紧张地只觉得手心里都汗津津的,她想着这是自己第一次在胤禛面前露脸,可要好好表现一番,给他留下个深刻的印象才行。 最好一举便抓住他的心,自己也能尽快入府成为主母。 她抬起头努力做出一副端庄柔美的笑脸,柔声开口道:“臣女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柔则,给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四阿哥请安。” 宜修险些笑出声来,柔则还真是个不带脑子的蠢货。 在场的四阿哥和德妃无不是庶出。嫡女?如此看重强调自己的嫡出身份,是生怕不惹他们二人的嫌吗? 若是不知情的,此话一出,还以为她是来德妃宫里踢场子的呢。 果然,她此话一出,德妃的面色变了变,不悦地蹙起了眉来,一旁的四阿哥脸色更是阴沉。 温僖贵妃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她笑声刺耳,“乌拉那拉氏的嫡女?好大的威风!本宫瞧你这身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什么时候又封了个新妃呢!” 似是又嫌不够,她又转头看向德妃,假意玩笑道:“德妃,你说呢?你觉得该给这位乌拉那拉的嫡女配个什么位分合适?” 略显尖刻的笑声里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和幸灾乐祸。 宜修向胤禛的方向觑了一眼,只见他看向柔则和多罗格格的目光已是十分不善。 柔则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头也不敢抬,噤若寒蝉。 倒是多罗格格那个愚钝的女人,压根没注意到在场的几人都变了脸色,还傻乎乎的自豪接话道:“我这女儿生得副好颜色,配上这身衣服更显贵气吧。” 温僖贵妃斜睨了她一眼,似是一句话都懒得跟这种油盐不进的人多说。 她不屑的嗤了一声,言语间继续抓着德妃不放:“哎呀呀,德妃,你这侄女这般逾矩,要是传出去,满宫里的人可要怎么想呀?” 德妃在心里怒骂多罗格格和柔则两个自作主张、没有分寸的蠢货。 若是在王府里关起门来也就罢了,如今这般大摇大摆的进宫,还给自己的敌人温僖贵妃抓了把柄,真是蠢的无可救药,连带着还要坑自己一把! 还有那个成日里目中无人的多罗格格,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于是德妃沉下脸,目光如同刀片般在柔则如花似玉的脸上扫过,她冷冷的开口:“把它脱了。” “什么?”柔则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抬头。 德妃已是十分不耐,吩咐身旁的竹息姑姑:“把她给本宫带下去。” “是。”竹息得了令,手脚麻利的就要上前来架住柔则。 多罗格格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推开竹息,大声质问道:“德妃!你什么意思!” “够了!”一直坐在一旁阴沉着脸沉默不语的胤禛这时开口,宜修有片刻的恍惚,仿佛看到了日后那个威仪的九五至尊雍正的影子。 “姑母今日带着女儿这么招摇过市的进宫,已是遭人诟病,眼下拦着竹息姑姑,是打算彻底置乌拉那拉氏的名声于不顾了吗?”胤禛反问道。 “即便姑母不顾后果,本王和额娘身上也还流着乌拉那拉氏的血,您的一言一行,莫要牵连了旁人才好!”胤禛冷冷的看着多罗格格。 其实这身衣服有些过于华贵,多罗格格心里是知晓的。只是既然是去见德妃和四阿哥,她倒也没那么多顾虑,不料出了这一番风波,她自知理亏,不情不愿地住了嘴,扭过脸去不再看德妃母子二人。 而一旁,花容失色的柔则,被竹息带下去换了身中规中矩的衣服,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第7章 嫡姐被德妃下了逐客令 “说吧,今日来本宫这里有什么事。”刚刚这么一出闹剧过后,此刻的德妃自然也没有任何好脸色。 多罗格格大脑宕机了一下,纵然愚昧如她,此刻心底也有一种直觉:德妃还有胤禛这个侄子此时的心情很差,有些事情或许不便在眼下再提,恐怕会触了霉头。 不过她很快摇了摇头,把心里的这个声音给按了下去。好笑,她是什么身份,还需要在意这些? 她的女儿柔则,流着爱新觉罗氏和费扬古将军的血,尊贵十分,又生得倾国倾城。 怎么看,配给胤禛这小子,都是让他捡了便宜,是他和那个庶出的德妃求不来的福气才是。 于是她也不多拐弯抹角,直言道:“我看我这侄儿年纪也不小了,宜修又怀着身孕无暇打理王府事务,这府上没个当家管事的主母怎么行呢?” 说罢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柔则身上,言语间暗示的意味已是十分明显。 德妃尚未开口,倒是一旁的胤禛,不悦地皱了皱眉。他的府中事,何时轮得到这个姑母来喧宾夺主,拍板做起决定了? 胤禛心里本就不喜多罗格格行事莽撞无脑,今日还让他和额娘在温僖贵妃跟前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平白受了她的一顿奚落,心中愈发不快,连带着对柔则也多了几分嫌恶。 本在一开始见到她时,被那张貌美的脸所勾起的兴味,也被冲淡了个七七八八。 他虽喜爱美人,但是不喜欢那种不懂分寸,只会给自己徒增是非的美人。 何况身为宗室皇亲,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 宜修心里此时也有些不安,虽是抱着看戏的目的来的,可多罗格格毕竟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嫡母,如今惹得德妃厌恶,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连带着她也遭到迁怒? 德妃上上下下打量了柔则一遍,柔则就如受到惊吓的小白兔一般,双手揪着新换上的素色衣服的一角,不敢抬眼。 德妃冷笑了一声,“多罗格格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可惜婚配之事,也要当事人自己点头同意才好,何况老四已经禀告过本宫,待宜修产子后,便要封她为嫡福晋。” 德妃满意的看到了多罗格格精彩纷呈的表情,顿了顿,继续说: “这嫡福晋的位子只有一个,多罗格格把自己的嫡女看得如此贵重,恐怕也不肯屈尊做个侧室吧?” 她刻意地咬重了“嫡女”和“屈尊”两个字,话里讥诮的意味溢于言表。 宜修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德妃似乎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嫡母和嫡姐而迁怒她的意思。 不过这话听在多罗格格耳朵里,便是另一番意味了。 她压根听不出德妃话语里的嘲讽与回绝之意,又或者说,在她眼里本就是嫡庶尊卑有序,自己和柔则高贵无匹。 她摆摆手,不以为意:“这也不妨事,宜修是庶女,虽有口头承诺,却也并未真正行过册封礼。若是柔则入府,自然不能屈居宜修之下,想必她自己也知晓其中道理。宜修,你说呢?” 没想到多罗格格此时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宜修倒也不卑不亢,她看也不看多罗格格,只转身朝德妃施礼,“王府中的事情,自有德妃娘娘和王爷做主。” 德妃和胤禛眼里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来一丝赞许之意,两相对比之下,宜修的安分守礼,更衬的一旁的多罗格格和柔则惹人生厌。 倒是胤禛率先开口,“君子一言九鼎,侄子不愿做出尔反尔之人,更不愿寒了宜儿的心,看来实在是与柔则表妹无缘,怕是要辜负姑母的一番好意了。” 听到他说“一言九鼎”四个字时,宜修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上一世你可不是这样做的。 眼见着多罗格格还要坚持争辩什么,柔则连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给她使了个眼色,抢先一步回道: “妹妹和王爷情深意重,实在是令人羡慕,今日也是母亲和柔则唐突了,还请娘娘、王爷勿怪。” 听到她的话,宜修心下顿觉无趣,看来自己这个嫡姐还不至于蠢到没边,关键时刻知道拉住多罗格格,免得她再开口惹事生非。 不过她熟悉自己这位嫡姐的脾性,今日这番话,其实是以退为进,先稳住德妃和胤禛那边,借着照顾自己身孕顺理成章的进入王府再说。 左右她还没被正式封为嫡福晋,柔则若能先入王府,总还有机会日后慢慢筹划。 只可惜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白花,否则她也不会听了多罗格格的话,如此盛装招摇地进宫,落人口实了。 真是个无趣的白莲花啊,宜修心想,看向柔则的目光里也带了些索然无味。 她此刻甚至有些怀念曾经在紫禁城里和华妃、甄嬛那些人厮杀的日子。 自己这位嫡姐,论起心机城府,比曹贵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如,要是真让她进了后宫,就算自己不动手,也有的是人会把她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上一世自己还是让她死的太容易了,这辈子总要慢慢搓磨才痛快。 “本宫乏了,先行一步。今日这出好戏也差不多看够了,德妃,你们乌拉那拉氏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温僖贵妃懒洋洋的起身,话里不忘挤兑一下德妃。 “恭送贵妃。”不愧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德妃听了她的话也只是隐忍不发,神色如常的给温僖贵妃行了礼。 送走了温僖贵妃,她也懒得再看到多罗格格那副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嘴脸,下起了逐客令: “若无其他的事,多罗格格请回吧,本宫身子不爽,便不多奉陪了,宜修你留下。” 未达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多罗格格仍是有些不甘,柔则在一旁推了推她,用只有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额娘,先回去吧,之后再慢慢说。” 多罗格格不满的瞥了一眼胤禛,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宜修那个庶女身上,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女儿,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也罢,此事再从长计议就是了。多罗格格拉着柔则,一脸不快的出了德妃的寝宫 第8章 胤禛的厌恶 待多罗格格走后,寝宫里只剩下德妃、胤禛和宜修三人。 此时这绝好的机会,不顺带踩一脚自己那个嫡母和嫡姐,更待何时? 宜修面色惶恐的起身,在德妃面前跪下, “德妃娘娘息怒,今日一早,母亲便拉着姐姐进了妾身的揽月阁,嚷嚷着要见四阿哥,所为何事,妾身实在不知。” “哼,你当然不知道,多罗格格想把她的女儿塞进王府里来,哪里需要过你的明面呢?”德妃冷哼道。 “是。”宜修垂首应道。 德妃见她跪的规规矩矩,面上也和缓了几分,“好了,本宫知道你的意思,虽说是你的嫡母,本宫也不会因为那个蠢货迁怒不相干的人,你还怀着身孕,起来吧,别老动不动就跪。” 宜修闻言,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脸来,在剪秋的搀扶下重新落了座。 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似有不适,德妃关切问道:“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妾身无事,多谢娘娘挂怀。” 德妃嘱了一句,“平日里仔细着些,莫要出了什么闪失。” 这时剪秋恰到好处地开口,她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出言替自己的的主子回禀: “德妃娘娘,奴婢斗胆,侧福晋一早起来身子不适,本在卧床休息,只是老夫人和大小姐到访,在前厅催得紧,这才……” 剪秋不愧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侍女,主仆多年,配合的如此默契。 “胡闹!”德妃不悦的斥责道,“宜修肚子里怀的是龙孙,多罗格格竟如此不知轻重。” “德妃娘娘息怒!侧福晋自小不受老夫人重视,老夫人又是她的嫡母,侧福晋实在不敢不从。” 剪秋继续道:“说起来早上在王府,侧福晋还受了她好一阵排揎,连带着喝口茶的功夫也不忘出言讥讽几句。” 宜修接话道:“德妃娘娘前些日子赏妾身的明前龙井,妾身一直留着不舍得喝,想着今日母亲来府上,便拿自己最好的茶来待客,可谁知……” 她诚惶诚恐,似是不敢再说下去,“母亲如何轻视妾身不要紧,只是德妃娘娘贵为天子嫔妃,身居高位,母亲这般逾矩,妾身实在心中不安。” 果然,德妃闻言面色更是铁青无比,一旁的胤禛直接没忍住怒骂道:“放肆,她也配在那里评头论足。” 德妃冷笑道:“好啊,既是王府里的东西横竖她看不上眼来,还想着把人塞进来做嫡福晋?” 宜修心中微微得意,这下,她们母女还没进王府,就已经算是彻彻底底把德妃给得罪透了,这嫡福晋的位分,柔则也不用再肖想了。 从德妃的寝宫出来,一路上胤禛也刻意不再提起多罗格格和柔则的事,只捡了些寻常闲话逗趣,不多时便走到了王府门口。 门口的家丁禀报:王爷,您的姑母早些时候来了一趟,吩咐奴才把您的表妹安置在王府,说是方便照顾侧福晋的身孕,奴才特地来请示您。” 胤禛闻言,原本一路走回来稍微缓和的面色,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了。 姑母还真是喜欢越俎代庖,自己王府的事,也想横插一手? 不过人都来了,总不能现在给人赶回去,毕竟多罗格格是自己的长辈,柔则又是宜修名义上的嫡姐,不能坏了基本的礼数。 胤禛不耐烦地说:“随便给她安排个住处就是了。” 那家丁不知他为何如此窝火,只知道自己这时最好还是别触了霉头,连忙喏喏答应了一声就要去安排。 胤禛犹不解气,对着那家丁的背影补充道:“越远越好,总之别在本王能看见的地方碍眼。” 说罢他扭头看向宜修,这柔则说到底是与她自幼一同长大的姐妹,自己这样会不会显得有点过了? 宜修却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感受到他的视线,她抬起头,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四爷做主就是。” 胤禛心里对宜修这份聪明通透、又懂规矩的性子,更加赞许了几分。 他拉起宜修的手,“走吧,去你的揽月阁。今日没什么要处理的事务了,正好多陪陪你们母子。” 另一边,被家丁带去听泉阁的柔则刚刚安顿下来。 柔则一边指挥自己的贴身婢女芳若忙前忙后,一边有些不满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桌子看着有些陈旧了,摆放的装饰也不甚精巧,还有,房间有点太小了吧…… 她皱了皱自己好看的鼻子,心里想道,堂堂王府,怎的如此寒酸,本以为能有多富丽堂皇,没想到比自己的闺阁都不如。 一时间,她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是如何想方设法地进王府了。都怪自己那个庶妹,柔则愤愤不平地想着。 起初的柔则,的确是倾心过与自己立下婚约的那位小将军。 只是宜修十三岁便出阁,被指给了四阿哥做侧福晋,而数年过去,那位小将军却是个没什么上进心的,仍是个区区四品的闲散官职。 侧福晋,虽说并非正妻,却也是天家的人,比起一众格格侍妾,身份更是贵重,何况四王府里尚无正室,后院的一应事务都是自己这个庶妹一手打理。 从小她已经习惯了宜修处处低自己一等,只是这小麻雀一朝飞上枝头,过起了风光无限的好日子,柔则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来了。 区区四品,即使是正妻之位,又如何能配得上她柔则的高贵身份?思来想去,她与多罗格格一商议,便决定退了这桩婚约。 她本心属太子的嫡福晋之位,可惜太子早早便娶了发妻,只得作罢。 当今皇帝的子嗣里,正室之位尚且空悬、又有资质的,数来数去,也就是自己这个妹夫,四皇子胤禛了。 加上四皇子的生母乌雅成璧还是她的表姑,有这样一层关系在,自己的容貌才艺又样样都是女子里的翘楚,四福晋之位怎么看都是唾手可得吧。 谁知今日这一遭,自己不仅没能按照预想的那样,让四阿哥对自己一见倾心,反倒是生出了些龃龉来。 不过没关系,柔则心想,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资质有信心,何况自己身为嫡女,怎么也不可能屈居宜修之下。 她只需要慢慢筹谋,来日有的是机会看宜修对自己卑躬屈膝! 第9章 齐二哈来访 回到揽月阁后,宜修与胤禛二人一起用完膳后,只道自己昨日没睡好,现在要歇息一会,便让胤禛便先行离开了。 宜修疲倦地靠在软榻上,正准备小憩一会,这时剪秋来报,李氏格格求见。 李氏格格?宜修恍惚了一瞬,很快想起,齐妃闺名李静言,这李氏格格,便是齐妃了。 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叫她进来罢。” “给侧福晋请安。”一身粉红色,打扮的人比花娇的李格格冲她行过了礼落座,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热切。 宜修忍住想扶额的冲动,这齐妃还真是单纯没什么心眼,什么心思什么表情,尽数挂在脸上。 罢了,左不过她人虽愚钝,倒也没什么坏心思,前世今生,又一向对自己恭敬。 何况上一世自己为了得到三阿哥抚养权,便设计去母留子,一朝逼得她自尽,害了她的性命,的确有些过于狠辣了。 宜修摆摆手,示意剪秋给她上茶。 “多谢侧福晋。”李格格热络地冲她谢恩,目光却直直的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肚子上。 “妾身听府里的太医说,侧福晋有喜了,便想着赶来道贺,不打扰侧福晋休息吧?” 宜修心想,打不打扰的你也来了,难不成我还是那种会直接下令逐客的人吗。 “不打扰。”宜修端庄和蔼地笑笑。 李格格此番前来本就是存着套近乎的心思,如今宜修是王府里唯一的侧福晋,算是位分最高的女人,又是四阿哥生母德妃的家中族亲,眼下有了身孕,在王府里的地位愈发炙手可热起来。 因此,她心里存了十分的亲近之意,想着若能投靠宜修,日后有机会让她帮自己提拔两句最好。 即使不成,和王府里最有权势的女人搞好关系,对自己也没坏处。 李格格见宜修和颜悦色,便也大着胆子更加热络了几分,“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呢,这是王爷的长子,王爷肯定重视极了。” 宜修挑眉道,“哦?我这才刚被诊出喜脉两个月,格格如何便知,这一胎一定就是王爷的长子?” 李格格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本是想着宜修也盼着头胎是个可以袭承王位的儿子,因此着意奉承。不过这是怎么回事,这番话似乎并不对宜修的味呢? “是,是,妾身是看侧福晋福泽深厚,定能一举诞下麟儿。”李格格有些诚惶诚恐的补充道。 宜修不以为意地笑笑,也不难为她,“是吗,那便借李格格吉言了。” 平心而论,齐妃这人确实也不算多坏,充其量只能说是没心眼。宜修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李静言想动什么歪心思害她。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哪怕是要害人,也是实名制下毒,就差把“我要害你了哦”写在脸上那种。 做不得盟友,有点太蠢了,没准日后还得坑自己一把。 不过倒也不至于去打压她,何况自己现在根基未稳,想要在王府,乃至日后在皇宫里立足,人心是至关重要的。 回想起前世的自己,在后宫满手血腥,到最后的她,已经分不清是因着对后位的执念、还是受乌拉那拉氏荣耀的桎梏,或是对胤禛那偏执的爱意在作祟了。 她执掌凤印的数十年里,除掉了一个又一个鲜妍如花般的妃嫔,又戕害了无数个未出世的子嗣。 其实太后说的没错,无论谁日后登基继承大统,她宜修都是最尊贵的母后皇太后,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呢? 恭谨温顺如安陵容、温婉谦和如敬嫔,甚至是刚开始一直恪守本分的甄嬛,自己本不至于与她们尽数闹得个不死不休的局面的。 这一世,虽不至于要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圣人,但至少,有些安守本分的妃嫔,她倒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宜修感受到李格格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种炽烈的……艳羡? 也是,王府里的女人,又有谁不希望自己膝下能得个一儿半女的,即使依靠,也是陪伴。 “说来妾身也入府伺候王爷有一年多了,还是一点动静没有,比不得侧福晋的好福气。”李格格略显黯然神伤的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转而她猛地抬头,眼神晶亮的看向宜修:“不知侧福晋可有什么秘籍方子,能助人早日有孕吗?” 宜修:…… 有点无语,算了,不和齐二哈一般见识。 她维系着面上得体的微笑,开口道:“我并不了解这类秘籍,不过格格且宽心,子嗣这样的缘分急不得,顺其自然就好了。” 宜修想到那个日日“又长高了”的三阿哥,顿了顿,继续道, “格格年轻体健,又得王爷宠爱,想来也很快就会有子嗣了吧。” 李格格听了她的话笑逐颜开,又拉着宜修一顿奉承。 宜修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自己身上乏得很。 如今时辰也不早了,窗外夜幕深深,这齐二哈也真是个没什么眼色的,竟看不出自己虚弱疲惫,该休息了。 她继续缓缓揉按着眉心,有些懒怠地开口:“好了,天色不早了,也到了我该吃药的时候,你先回去罢,改日再来。” 李格格闻言,再看看宜修略显苍白的脸色,才稍稍意识到什么,忙不迭地起身,“是,妾身疏忽了,那便不打扰侧福晋休息,侧福晋早些安置吧。” 说罢她福了福身,又有些羡慕地偷瞄了一眼宜修的肚子,这才恋恋不舍的退下了。 第10章 嫡姐终于按捺不住来见本宫了 自柔则进王府安置那日起,转眼就过去了七天的时间。 芳若给柔则端来了早膳,清粥配酱瓜。柔则瞟了一眼那单调的菜色,恨恨地用勺子戳碎了一块酱瓜。 “芳若,你说这王府怎的如此穷酸?住的地方破不说,连送来的吃食,日日都是这些倒胃口的东西。” 人前端庄温良的柔则在自己的贴身婢女前,毫不掩饰地破口大骂起来。 也难怪她心里有郁火,本想着再不济入了王府,每日与胤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她的才貌,不愁让他对自己渐生情愫。 谁知道自她进了王府已经足足过去了七日,不但胤禛像是这里根本没她这个人一样,直接拿她当空气,连自己那个庶妹,也三番五次地推说身子不爽,不肯与自己见面。 这样下去坐以待毙可不是办法。 柔则心中盘算了一番,在这王府里,宜修如今最为得宠,胤禛几乎日日都要去她的揽月阁陪她待上一会。 自己想与胤禛创造见面的机会,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多去宜修那里走动。 不管怎么说,她还有嫡姐这个身份在,就算是为了面上过得去,宜修也不好总是推脱不见自己。 一想到要见胤禛竟然要借自己那个庶妹的方便,柔则就有些忿忿不平,毕竟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比这个庶妹高贵一等的。 不过眼下,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了,想做嫡福晋,少不了忍这一时。 柔则一边感叹自己的聪明才智,一边脑补出了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的画面代入了自己。 “芳若,替我好好梳妆打扮,一会我们去宜修那里看看她。”她开口唤道。 “哦对了,把母亲给我带的那根山参也拿上,就说是给她补补身子。”柔则补充道。 既然打定主意要去见宜修,那就借着给她送补品的由头,人情世故嘛,这次宜修总不好再让她吃闭门羹了,旁人见了也会议论的。 她有些不舍地抚了抚装着山参的精致盒子,多罗格格塞给她的,确实是上乘的补品。 “真是便宜那个庶出的死丫头了。”她小声嘀咕着,却也别无他法,现下只得忍痛割爱。 她精心挑选了一件杨妃色的裙子,又仔仔细细的吩咐芳若替她描眉画眼,好生打扮了一番。 柔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肤白胜雪,美目盼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今日她去揽月阁见宜修,竟意外的十分顺利。 宜修这次丝毫没有推拒,那个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刚进去通报没多久,便传她进去了。 柔则有些狐疑,不知这个庶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刚踏进揽月阁,便看到宜修满面春风地坐在榻上招呼她:“姐姐来了,坐吧。” 柔则心里感到一丝微妙,宜修这副神态和语气,搞得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竟有种上位者在对下位者说话的感觉。 这令她感到很不舒服,从前在闺阁里,这位庶妹可是对自己恭谨谦卑惯了的。 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又要卑躬屈膝的喊我一声“福晋”了,柔则心想。 宜修笑眯眯地打量着她,心想自己这姐姐今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却不出格,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若只是凭借一张皮囊,内里却是空洞乏味,只怕日后要孤独老死在深宫了。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柔则左顾右盼,眼神时不时便不安分地朝着门口乱瞟。 “姐姐在找什么呢?”在柔则有一次假装不经意间侧过头去看门外时,宜修懒懒地开了口。 “什…什么?”柔则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出声,着实吓了一跳,又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宜修温婉一笑: “没找什么呀,只是第一次来妹妹这里,熟悉一下屋里的陈设。” “是么。”宜修不置可否,“说来姐姐也在王府安置了有段日子了,如今可还过的习惯?” 又来了,这该死的居高临下的主母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柔则只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却也不好发作,维持着面上的笑意:“一切都好。”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暗暗不爽,宜修这屋子分明比自己那间宽敞明亮的多了,陈设也要好得多。 她不知道仅仅一面之缘过后,自己便已被胤禛厌恶,还以为将自己安置在那个破落的听泉阁,是宜修的意思。 这样想着,她对宜修的不满也更深了几分。 不过人前她还是要保持着端庄纯善的嫡姐的形象的,因此柔则只是将这份不满在心底按耐下来,准备等着日后一并发作。 宜修不疾不徐地听她拉着自己闲聊,心知肚明她这是有意在拖延时间,估计柔则听说了胤禛每日都要来陪自己用膳,想着借此机会接近他呢。 可惜姐姐今日是要白跑一趟了,宜修暗暗冷笑,她知道胤禛今日公事繁忙,一整天都会在外,所以才这么轻易地就放了柔则进来。 不过有些事她还是有些好奇,总得问了才能有数。 于是宜修将话题扯到了西南战事上,她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我记得姐姐几年前便与一位小将军定了婚约,怎的后来却听说姐姐退了婚?” 柔则的表情略微僵了僵,美目一转,便想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啊,母亲觉得那位小将军不思奋进,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宜修观她的神情,飘忽躲闪,唯独没有任何“遗憾”“惋惜”之类的情绪,心中便也更加笃定,嫡姐大概也是自己贪慕荣华富贵,觉得那位小将军配不上她。 看来入府抢夺亲妹妹的夫君,也是柔则自己的主意了。 第11章 毒药 既然心中已经有了考量,那么宜修也不打算再手下留情了。 前世,柔则除了初见时的一曲惊鸿舞,自此让胤禛移不开眼外,她的歌喉、才学,莫不让胤禛念念不忘。 以至于后来在后宫里广收纯元皇后的周边:甄嬛的容貌与才学,还有安陵容的歌喉,无不因为与她相似而得宠。 一个容色倾城、歌舞诗词样样精通的白月光,死在了一个男人最爱她的时候,还真是令人唏嘘呢。 不过这一世,既已下定决心亲手一点点毁了柔则,不如就从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开始吧。 平心而论,柔则确实长了一张令众多男人为之倾倒的脸。 她的长相柔美,毫无任何攻击性,就如同皎皎明月般恬静美好。 柔则自恃美貌,对自己的容颜格外爱惜,想必眼睁睁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红颜不复,面目疮痍,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吧。 眼见着天色不早,迟迟不见胤禛的身影,柔则也只得作罢,银牙紧咬,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剪秋。”前脚送走了柔则,后脚宜修便开口唤道。 “奴婢在。”剪秋闻声掀开帘子,“侧福晋有什么吩咐吗?” 宜修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凑近些,待到剪秋上前,宜修压低声音说道:“姐姐自幼体寒,一直吃着温补的方子,如今来了王府药也没停过。” “小厨房在她来王府的第一日,就已经将她这个月要用的药材分好了量,一日一服,共三十包,尽数收在左侧第二格里。” 宜修从妆匣里拿出一包药材,那药材漆黑,散发出清苦的香气。 “主子,这药是?”剪秋同样低声询问道。 “这是灯心草,少量服用可助于祛寒温补,只是不宜过量,若长期过量服用,便会虚火旺盛,轻则会生几处痤疮,重则蔓延一整张脸。”宜修耐心给她解释。 剪秋是她在王府和后宫里最信任的人,办事又稳重妥帖,因此她从来不介意和剪秋推心置腹。 既要让剪秋帮自己办事,她也不打算瞒着,借此机会给她讲的明白。 “奴婢明白了,小厨房平日里时常有人进出,奴婢会见机行事,找准时机便动手。”剪秋神色肃穆,小心地接过了那包药材,福了福身,退下了。 宜修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前世今生,她最精通的,一是书法,二便是医术。 也正是靠着这医术,她不止一次的在这宫里杀人于无形,事后轻巧脱身。 只是后来,她最精通的医术亦成为了自己的把柄,滴血验亲之局失败、昔日给纯元下毒败露时,所有的疑点都毫无悬念地指向了她。 这一世,她决意先隐藏锋芒,自己通晓医术之事,尽可能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在除了剪秋、绘春那几个陪自己一同长大的贴身丫头,暂且还没有旁人知晓。 两日之后,剪秋来回禀,她已趁着小厨房无人之时,成功将宜修给的药材混入了柔则每日煎服的药包中。 宜修满意的点点头,她下的分量不轻不重,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只是时间久了,柔则便会开始面上生疮。 寻常把脉也只能看出她体内的虚火旺盛,很难看出来具体细节。而这疮毒若不及时医治,便会逐渐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宜修觉得自己很期待,那时的柔则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这药一时半会倒不会立刻见效,一是为了不着痕迹,避免被人发现。 二来,自己的好姐姐还没正式嫁入王府呢,若不先让她凭借美貌获宠生子,又怎么能让她尝到自己的丧子之痛,让她体会到失了恩宠后,在这孤苦深宫里的煎熬呢? 比起从未得到过的,亲眼看着曾得到过的东西一件一件离自己而去,才更痛苦,不是么? 另一边,听泉阁里。 “芳若,你说这么多天过去了。四阿哥还没有来见过我,是什么意思?”柔则忧心忡忡地拉着自己的侍女问道。 “莫不是四阿哥真的生母亲的气了?”她犹疑地说。 芳若开口宽慰她:“怎么会?夫人是四阿哥的姑母,一家人,哪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 柔则思忖了片刻,还是不放心,“那你说四阿哥怎么像忘了我这个人似的,把我晾在这偏僻的鬼地方?” 芳若劝道:“您是侧福晋的嫡姐,也是四阿哥名义上的姨姐,若真是单独来见您,也是于礼不合呀。” 柔则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暗下决心,准备想些办法,日后制造些在王府里偶遇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只要四阿哥见过她几次,不怕他对自己不动心。 柔则握着铜镜,细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素白的手抚上了肤光胜雪的面颊。 她的容貌,便是在这京城里也颇负盛名,倘若到时候再舞一曲惊鸿舞,想必他定会对自己倾心吧。 想到这里,柔则也来了兴致,她一脸跃跃欲试,吩咐芳若把她带来的特制舞衣拿出来,在狭小的阁子里练起了舞来。 第12章 端妃的结盟 重阳将至,宜修作为王府里唯一的侧福晋,打点府内事务、送礼明细的重任,自然也尽数落在她身上。 宜修的胎刚过了前三个月,虽说胎像现下稳固了,不过依旧害喜的厉害。 揽月阁内,齐格格齐月宾,也就是之后的端妃,正坐在宜修下首,替她一同核查账目。 提拔齐月宾帮自己一同打理府中事是宜修自己的意思,一来自己现在身子不适,实在难以独力处理整个王府的内务,二来齐月宾此人端方稳重,又是个极聪慧的。 宜修存了提拔笼络她的心思。 上一世她在后宫瞧得分明,端妃韬光养晦,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借刀杀人,一举扳倒了宿敌华妃,在后宫中始终占据一席之地。 齐月宾母家是将门,出身不低。日后自己若封了嫡福晋,府中两个侧福晋之位就会空悬。 彼时除了几个身份低微的侍妾外,齐月宾与柔则、李格格,都是侧福晋的可能人选。 不如趁此机会培养自己的人。 “回侧福晋,这是给下人们的赏赐明细,妾身已经核对过了,您再确认一眼账目吧。”下首的齐月宾开口。 宜修接过账簿翻看了一遍,不错,办事的确是个严谨妥帖的。 “条列很清晰,不错。”她微笑着夸赞了一句。 “多谢侧福晋,是侧福晋教诲的好。”齐月宾露出一个端和清丽的笑,恭恭敬敬地说。 “这教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也要看学的人是否有悟性才行,若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就算是太傅来了,怕是也无方啊。” 宜修似是意有所指,含笑的目光此刻一转不转的落在她身上。 “是。能得侧福晋青眼,是妾身的福气。日后,还望能继续聆听侧福晋教诲一二。” “想必你也听说了,四阿哥要在我生产之后立我为嫡福晋。” 齐月宾依旧恭恭敬敬地垂着首,神情如常,倒是一点也没有什么嫉色来,她端庄大方地开口: “妾身听说了,侧福晋福泽深重,令人艳羡不已。” “我算是个有福气的,齐格格出身大家闺秀,样貌品性皆是上乘,日后的福泽也不会浅呢。” 齐月宾听罢,不由得惊喜地抬起头来。 她是个聪明人,怎会听不出宜修话里话外的提拔之意? “侧福晋德行出众,府中之人无不叹服,妾身愿为侧福晋效力,日后在府里,还要多多依仗您。”齐月宾起身施了一礼,郑重道。 宜修满意地笑了,说实话,她也没想到齐月宾能这么顺利的和自己结盟,毕竟前世的她在宫里,十有八九的时候都在避世呢。 似乎有些地方,与前世大不相同了。 不过也合情合理,如今自己风头正盛,生产之后很快就将成为嫡福晋。齐月宾是个有心气的,若有自己的助益,侧福晋之位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 还有一点,宜修自重生以来,在府中也是一直保持着贤良宽和的形象,恐怕也正是如此,齐月宾也乐得与自己亲近。 有了齐月宾这样聪明通透之人的结盟,自己日后在府中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宜修伸手将齐月宾扶起来,“起来罢,日后在王府里,你我姐妹二人便相互扶持。” 这时剪秋来报,说柔则求见。 宜修眼底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冷意,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仍是被一旁的齐月宾看在眼里。 “什么事啊?”宜修懒怠地开口。 “说是担心您的身子,特来看望您。”剪秋道。 “那妾身便先告退了。”齐月宾福了福身子,正要离去。 “不必。”宜修一面对她说,一面转头吩咐剪秋:“就说我在忙着打理府中事务,暂时没空见她。” “是。”剪秋依言退下,将柔则打发走了。 齐月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妾身斗胆,侧福晋似与您的姐姐……并不对付?” 既已与齐月宾结盟,宜修也不打算瞒着她。 上一世柔则被胤禛专宠,又是府中的人心所向,自己也不得不维持着表面对柔则的恭顺和亲近。 可惜这一世的柔则在王府里无依无靠,几乎是透明人一个,日后柔则嫁进了王府,齐月宾身为自己的盟友,又心性聪慧,迟早会发现自己和柔则的龃龉。 宜修索性开诚公布,在齐月宾面前,也不多掩饰,反倒显得二人的结盟更有诚意。 宜修微微垂眸,做出一副黯然伤神的表情:“从前在家中,姐姐身为嫡出,身份尊贵,我这个庶妹又怎能同日而语。” 三言两语间,便打造了一副在家中被嫡姐轻视的楚楚可怜的形象。 宜修从不担心自己的演技,她可是在凤位上坐了几十年的女人,面前的不过是十几岁的齐月宾,就算是日后的端妃,恐怕也难以察觉出什么来。 果然,齐月宾见她的反应,心下了然,毕竟嫡庶相争、嫡女打压庶女的事,在世家大族并不少见。 也难怪宜修和她的嫡姐看起来关系并不那么好了。 齐月宾宽慰道:“侧福晋德行出众,为人贤淑。何况尊卑之说,本不在嫡庶,而在于个人的才能与心性上。” 和这样心思玲珑剔透的人打交道,确实比李静言那样缺少心眼的人舒畅的多,宜修心想。 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拉着齐月宾的手,不再提柔则,二人一起闲聊起闺阁时的趣闻来。 眼见着天色不早,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齐月宾起身准备告辞,却被宜修拦下了。 “今日小厨房特意做了几道新菜式,一会儿王爷也要来揽月阁用膳,齐格格也一起吧。”宜修说。 齐月宾有些意外,本想着平日里胤禛都会陪着宜修用膳,自己虽也想见王爷,却也识趣的不便去打扰旁人二人世界。 没想到宜修直接提出让她一起,这样让她心里对宜修多了几分好感。 很快胤禛便来到了揽月阁,没想到齐月宾也在,他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宜修笑着解释道,“妾身近来孕中身子不适,齐格格为人细致妥帖,在打理府中事务上,帮了妾身不少忙呢。” “不错。”听到宜修如是说,胤禛赞许道,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自己这个端庄秀丽的格格。 “都是承蒙侧福晋教得好,王爷谬赞了。”齐月宾也丝毫没有得色,仍是一副恭敬谦和的样子。 这让胤禛和宜修感到很满意。 当晚,在宜修的推波助澜之下,胤禛果然宿在了齐月宾的瑶光阁。 宜修有着身孕不便侍寝这些时日,在府里最受宠的是一个姓苗的侍妾,也就是上一世被纯元皇后罚跪小产的贤妃。 其次便是李格格和齐格格侍寝的次数较多了。 有了宜修的提携,齐月宾的恩宠也日渐稳固,渐渐的,她也打心底里对这个贤良的侧福晋多了几分好感。 第13章 德妃赐的簪子 重阳节的礼单上,宜修着意给德妃加了不少礼。 以四王府目前的财力来说,确实送不出多么贵重的礼物,不过想来德妃娘娘此人,比起礼物价值的名贵与否,更在意旁人的孝心。 因此宜修送的东西都是样样精挑细选过,投德妃所好的。 重阳过后便是深秋,天气渐凉,因此宜修准备了一套墨色绣竹叶花纹的鹤氅,规制并不算华贵逾矩,却也一眼就能看出,无论是料子还是绣样,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此外,德妃今日咳疾发作,宜修特地派人寻来一株雪莲,对清毒润肺大有裨益。 加上深秋银杏图、徽州墨宝、如意花纹绣样的茱萸香囊,虽都不是极贵重之物,但银杏德妃喜爱,墨宝平日里也用得上,茱萸则是重阳节的传统。 如此林林总总加起来,不难看出送礼之人的格外用心。 这天中午,胤禛从宫中向德妃请过了安,回到王府便直奔宜修的住处来了。 “宜儿,额娘收下了你重阳节准备的礼,很是高兴,说你有心了。这是她吩咐赏赐的东西,你快打开瞧瞧。” 胤禛迫不及待地将一个精致的锦盒递到她面前,此时的他,像是个讨得了额娘夸赞后,开开心心的孩童一般。 宜修觉得这锦盒有些眼熟,前世她也见过的。 她伸手接过,小心地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嵌绿松石凤蝶金簪。 对于身在侧福晋之位的她来说,这簪子的规制并不出挑,却是十分华美,做工精巧。 其实德妃,大概也没那么不待见四阿哥。 只是这簪子……宜修不由得想起前世沈眉庄和甄嬛有孕时,也得了太后赏的簪子。 然而后来,一个被陷害假孕争宠,一个在年世兰宫里小产,两次都不得善终。 她在心里微微扶额,德妃娘娘的赏赐和心意虽然珍贵,可簪子戴着难免心里有些怪异,要不还是先收起来吧。 宜修正打算妥帖的将簪子收好,胤禛却出言阻止了她,“不用收起来,本王替你直接戴上吧。”说罢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便拿过发簪,小心翼翼的地簪在她的发髻上。 “果然好看。”胤禛笑道,不知那句好看是在夸那簪子还是在夸自己。 算了,就这样吧,宜修心想。 她微微偏过头,抬手抚了抚簪子,把它戴的更稳固些。 “多谢德妃娘娘赏赐,多谢四爷。妾身正想着,下午进宫去给德妃娘娘请安,正好一并谢恩了呢。” 此时的她还是侧福晋,并非正妻,因此也只能称一句“德妃娘娘”,而非额娘。 “好啊,那本王便陪你一道去吧。”胤禛爽朗道。 “四爷上午这刚从宫里回来,这下又要陪妾身折腾一趟了。”宜修调侃道。 “哈哈,这有什么,给额娘尽孝心是应该的,何况你现在有了身子,本王亲自陪着你才放心。” 宜修闻言也不再推拒,含笑应下。 二人简单用过午膳,便差人备轿一同向宫中给德妃请安去了。 “那墨色绣竹样的鹤氅,是本宫喜欢的样式,你有心了。” 德妃斜倚在榻上,此时的她,还没有日后成为太后时那股逼人的威严,对宜修的态度也称得上和善。 德妃打心里还是并不讨厌宜修这个乖巧懂事的庶女的,这几次接触下来,也愈发觉得她识大体、知进退。 至少,比多罗格格那个蠢货,和她那个上次进宫给自己惹是生非的女儿,看着要顺眼多了。 宜修恭敬地谢了恩,又听了几句教导,闲话了一阵,德妃便以要午睡为由,让他们先行离开了。 临走时德妃嘱咐了宜修,眼见着月份大了,要好生安胎,不必日日来宫中请安了。 二人刚一出宫门往外走了没几步,就碰见了被嬷嬷带着,下了学的十四阿哥胤禵。 “四哥好,侧福晋好。”尚且年幼,大概八九岁样子的胤禵开口,嗓音稚嫩,冲着二人抱拳行礼,眉梢眼梢间都是活泼生趣。 与自己的亲弟弟见过礼,胤禛便转头拉着宜修向宫外继续走去。回去的路上,宜修见他似是情绪有些低落。 她心里大概猜到了七七八八,胤禛自幼在孝懿仁膝下养大,不比十四阿哥是德妃亲自抚养,所以德妃对他,总是不如待十四阿哥亲近的。 而他的养母孝懿仁皇后,对胤禛这个养子,自然也不可能如对待亲骨肉般上心。 胤禛的童年,可谓是自始至终缺乏亲情与关爱。因此他听到额娘吩咐自己带着宜修回府,转头就看见了下学归来的十四弟时,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不是滋味。 宜修知道,他这是心里渴望得到额娘与皇阿玛的关注,又有些微妙的嫉妒着这个被额娘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十四弟。 于是她出言宽慰道:“德妃娘娘体恤,知妾身自幼身子骨弱,又是头胎艰难,还特地免了妾身的日日入宫请安。” 胤禛闻言,紧皱的眉略略舒展了些。 宜修继续道,“四爷临出门前还叫妾身戴着德妃娘娘赏赐的发簪,这不,娘娘当方才也夸这嵌绿松石凤蝶金簪,嫔妾戴着好看呢。” 胤禛听罢,面色稍霁,方才还有些低沉失落的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 额娘还是重视自己,也重视自己这第一个孩儿的。胤禛心想。 意识到自己方才脸色有些难看,他主动执起宜修的手来,与她十指相扣,在宫墙下慢悠悠的并肩走着。 宜修微微一滞,上一世的自己,有多久没与胤禛有过这般亲密的举止了?十年?还是二十年? 此刻她的心里只剩下些许抵触,她指尖微动,下意识的就想把手抽回来。 可这一举动放在胤禛眼里,却误以为她是在害羞矜持,于是他哈哈一笑,握着她的手力道更紧了些。 宜修也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若是在此时挣脱实在不妥,便也任由他牵着了。 只是自己中午吃的也不多,这会儿胃里翻江倒海,好像又要犯害喜的症状了,是怎么回事? 第14章 嫡姐又在偷偷练惊鸿舞 “侧福晋,听泉阁的侍女连翘今早偷偷来回过奴婢,说是大小姐今日在住处练舞练的很勤。”剪秋一早便来回禀道。 连翘是柔则第一日进王府时,宜修以听泉阁人手不够,不能尽心伺候长姐为由,特地安排去她的住处侍奉的小丫头之一。 剪秋曾吩咐过,府中现在是侧福晋管事,若听泉阁有什么事情,便来回禀一声。 倒是个机灵的丫头,很长眼色。宜修心想。 “把这个赏她,就说嘉奖她伺候的尽心。”她从桌案上的青釉瓷盒里抓了几颗金瓜子,放到剪秋手上。 “是,奴婢下次见到她时就去办。”剪秋应道,神情里隐隐有忧色。 “大小姐的舞艺是自小练就的功底,如今她这般心思活络,主子,咱们可要……?” 宜修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自然。姐姐既有意凭借一舞吸引王爷,那咱们就成人之美,好好送她个在王爷跟前露脸的机会。” “希望她不要弄巧成拙了才好,你说呢?”宜修嗤笑了一声,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剪秋虽有些不太理解自家主子竟真的打算给柔则在王爷面前出风头的机会,不过她向来对宜修言听计从。 况且宜修的心性和谋略她也最知悉不过了,此番定是主子有了自己的打算。 “也有些日子没出去多走走了,王府的后花园,现下金桂开得正盛吧?”宜修冷不丁问道。 “是,侧福晋可要去后花园散散心吗?”剪秋答。 “走吧。”宜修眼含笑意,悠哉悠哉的搭着剪秋的手出门了。 另一边的柔则这几日奋发图强,没日没夜的练舞,自觉已经颇有成色。 从前在将军府上她早就细细研究过梅妃的惊鸿舞,加上自己勤加练习了这么多天,她已然对自己信心满满。 何况自从进了王府,被安置在这个穷酸的鬼地方,每日吃的尽是清汤寡水,柔则觉得自己似乎又消瘦了不少。 也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惊鸿舞对女子的身形要求极高,必得体态轻盈、纤细之人,才能舞出那番韵味来。 “哼,到时候你就等着后悔吧。”柔则在心里狠狠的唾弃着宜修。 “小姐,奴婢听闻,这几日每每用过了午膳后,王爷都会去后花园散步赏景。” 这天,被派去打探胤禛行踪的芳若回来复命道。 “哦?消息可真?确定是每日午膳过后吗?”柔则不放心地追问了一遍。 “是,那几个后花园洒扫的小太监是这么说的。”芳若回道。 “那他是一个人,还是我那个庶妹也在?”柔则继续追问。 “回大小姐,侧福晋孕中休养,倒是不常出来走动。” 柔则略略放下心来,她那个一肚子心眼的庶妹若在场,指不定要给自己使什么绊子呢。 何况她的身份何等高贵,这惊鸿舞,她只想跳给胤禛一人看。 平心而论,胤禛此人,既学识渊博,又生的丰神俊朗,除了贪图他阿哥的身份外,本身对于胤禛这个人,柔则也还是很有好感的。 虽说第一次见面时,胤禛对她的态度称不上友善,但她坚信那日的逾矩,主要还是多罗格格的过错,与自己关系不大。 日后多加接触,胤禛一定会对自己神魂颠倒的。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仿佛是特意给自己准备的好机会。 不如就趁着今日去后花园,惊鸿一舞让胤禛自此倾心吧! 这样想着,柔则也无心多用早膳,她从芳若回禀消息之后,便开始专心打扮起来。 舞裙是她从将军府里带过来的,特制的料子,轻盈飘逸,层层叠叠的杨妃色轻纱,在她旋转起舞时,便会四散曼开,隐隐约约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 柔则换上纱裙,又对镜仔仔细细的描眉画眼了一番,再涂上鲜艳欲滴的口脂,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十分满意。 柔则眼见时候也不早,便携着芳若朝后花园去了。 跳舞的地方她也选好了,就在小池边的那棵金桂树下。 自己的身姿映衬在花影与池水间,不知道得有多美。 这个地角她也提前观察过了,从后花园进来后便能注意到,又有小树的掩映,更添几分朦胧美感。 柔则深吸一口气,半是紧张半是娇怯地死死盯着后花园的入口,只等胤禛的身影出现。 隐约传来谈笑的声音,目光中瞥见月白色的衣角,像是胤禛没错了。 柔则屏息凝神,轻移莲步,便开始翩翩起舞来。 奇怪,今日脚下怎么总是在打滑? 她的足底仿佛踩在油上一样,柔则咬咬牙,胤禛应当已经注意到她了,此刻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舞跳完。 随着她足尖点地,准备完成一个旋转动作时—— “啪!”柔则一个重心不稳,脚底一滑,整个人顺着惯性滑倒在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胤禛原本正与苏培盛说着话,还没有注意到柔则那边。 他这厢正被苏培盛逗的哈哈大笑,便听到“啪”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坠地。 胤禛属实被这声突如其来的闷响惊了一跳,笑声戛然而止。 落在柔则那里,可就变了味道了。 她本想刻意营造出一种不经意间的“巧遇”,因此注意到胤禛来到后花园时,她故意装作沉浸在惊鸿舞里,没有往胤禛那个方向看。 在她的想象中,胤禛应当是一进后花园便被她所牢牢吸引住目光才对。 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以为,胤禛刚刚的笑,是在嘲讽自己摔倒了。 …… 柔则娇艳的脸蛋此刻已经红透了,臊的可以滴血,她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左脚吃痛,手也擦破了皮。 她忍着剧痛,银牙紧咬,正想从地上爬起来,不料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胤禛已经带着苏培盛赶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胤禛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惊诧变成疑惑不解。 而柔则,又羞愤又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5章 本宫的嫡姐跳舞时摔了一跤 被柔则打发到一边的芳若此刻也听见了小姐这边的动静,匆忙赶来的时候眼前便是这样一幕。 看到自家小姐如此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一张俏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她吓得连给胤禛行礼都忘了,忙不迭跑过去想把柔则扶起来。 柔则恨恨地甩开了她的手,又突然想起胤禛还看着呢,便只得咬着牙,在芳若的搀扶下艰难站了起来。 左脚好痛,肯定是扭伤了,伤的还不轻。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自己这样突如其来的失态,让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王爷。”礼数不能忘,她忍着痛俯身,给胤禛行礼。 “姨姐可有伤着么?”胤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背着手,下巴微抬,神色淡漠。 柔则虚弱一笑,“臣女无碍,劳王爷挂心了。” 既然你无碍,本王可不惯着了。 上次眼前这个打扮招摇的女人,还有她那个愚蠢轻狂的生母,就跑到紫禁城给他和额娘闹了个好大的没脸。 温僖贵妃到现在还不忘拿当日柔则逾矩之事话里话外挤兑德妃呢。 因此胤禛本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如今又在自己府中如此失仪,毫无体面,他言语也刻薄不留情了起来。 “姨姐真是好兴致,只是技艺不精的话,还是要先在自己住处闭门苦练的好,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恐怕不合礼数。” “臣女……臣女也不知,这后花园的地怎的如此滑……”柔则嗫嚅地为自己辩解。 落在胤禛眼里,便成了狡辩了。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继续讽刺道: “姨姐说是要照顾宜修的身孕,因此才来本王府上借住,怎的从来不见你去照料宜修,反而有闲情雅致在本王的后花园跳舞?” 一听到宜修的名字,柔则心底恨意更甚,就差把牙咬碎了。 不过此刻,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来。 她强行挤出一丝柔媚的笑,对胤禛解释道: “臣女几乎每日都要去妹妹那里一趟,本想着看顾照料她一二,谁知妹妹不知怎的,始终对臣女避而不见。” 胤禛何等聪明,加上之前姑母和柔则有意自己的正福晋之位,只一眼他便看出,柔则这是有意挑拨宜修。 在他心里,宜修有时虽会有些古板死守规矩,却绝非什么拈酸吃醋之人。 何况宜修时常不加掩饰的和他夸赞,齐格格帮助她打理事务时是如何妥帖细心的,又对李格格、苗侍妾等人一向宽和体恤。 因此,宜修早就在他心中树立起了一副贤良端淑的形象。 眼下,柔则言语间似意有所指,暗示宜修刻意不愿让她有面见自己的机会。 胤禛不由地皱了皱眉,在心底暗暗不屑,只觉得柔则此人心机颇重,对自己的亲妹妹也不忘言语挑唆。 对柔则的厌恶也更深了几分。 一向伶俐的芳若此刻已觉察到柔则刚刚跳舞的地方不对劲,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对胤禛行了一礼说:“王爷,奴婢斗胆,小姐刚刚跳舞的那块地,似乎有问题。” 柔则这时也从窘迫中渐渐回过神来,对啊!她刚刚跳舞的时候就觉得地上的卵石像抹了油一般,踩在上面脚底打滑。 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芳若是她最为信赖的得力侍女,此刻已经蹲在刚刚那块地上去细细查验了。 柔则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芳若身上,期待她发现什么,也好帮自己挽回一丝颜面。 “回王爷,这边地上的鹅卵石,统统被人打上了松蜡。”芳若回禀。 柔则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浮现出来自己那个庶妹诡计多端的脸来。 一定是她!柔则心里忿忿不平地想。 不过她也不傻,至少没有她的生母那般愚蠢轻浮,没有证据之前,她才不会随意攀扯宜修,坏了自己在胤禛那里的印象。 胤禛不齿,这番大惊小怪的做什么,松蜡是常见的东西,为何面前二人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好像谁故意要来害她们似的。 不过到底是多罗格格和费扬古将军的女儿,又是宜修的姐姐,这么摔了,也不好不闻不问地直接忽视。 胤禛有些烦躁的甩了甩手,“苏培盛,去问问怎么回事。” 不多时,苏培盛便带着几个在后花园负责平日里洒扫的小太监,来胤禛这里复命了。 就在这时,宜修带着剪秋和绘春,急匆匆地赶到了。 见她神色匆忙,额上已然渗出了细汗,已经开始显怀的小腹微微隆起,胤禛关切地问:“怎么不好好歇着,跑到这里来了?” 宜修恭恭敬敬地给他行李,“给四爷请安。妾身刚刚听人来报说姐姐在后花园摔倒了,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说罢,她转头看向柔则,面露关切之色:“姐姐怎么样了?可有伤到哪吗?” 柔则看着她这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左脚此刻又疼的钻心,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宜修撕了。 她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俨然一个温柔恬静的嫡姐做派,对宜修笑着摇摇头:“我本无碍,妹妹费心了,孕中还要来跑一趟。” 宜修点点头,转而问跪在地上的一众小太监:“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太监出列,一边匍匐在地,一边不停地叩首道: “王爷息怒,侧福晋息怒,前些日子侧福晋来后花园中赏花,说这片地的鹅卵石年月久了,有许多损坏。” 他惶惶道:“奴才听后,便想着给这块地修缮一番,用松蜡保养磨损的鹅卵石是常事,而且奴才早早地便已经禀报了各位小主,走池边这条路时需多加留意” “何况这松蜡虽会减少摩擦,但若只是寻常走路,必不至于滑倒。” 说罢他诚惶诚恐地抬头,觑了柔则那个方向一眼,犹豫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奴才实在不知这位…这位姑娘在府上,府里平时也没有小主喜好跳舞,更不会跑到后花园跳舞,奴才实在不知情!求王爷、侧福晋明察啊!” 第16章 不必费心医治嫡姐的脚伤 听了小太监的解释,胤禛面色稍霁,和颜悦色地冲他道,“起来吧。” 小太监惴惴不安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胤禛知道这并不是这些太监的错,一开始,他就随意地叫人把柔则安置在了一处偏僻的院落里,自己都快忘了府上还有这个人。 后花园离听泉阁相距甚远,这些负责打扫的奴才,平日里也只负责后花园这块区域的分内事,更不知晓柔则什么时候入的府了。 既然他们已事先禀告过各小主留意,那便不算失职。 何况宜修说鹅卵石磨损,这些太监就立刻付诸行动来修补,如此把主子的话谨记在心上的奴才,按理说应当嘉奖才对。 “侍奉主子勤谨,办事又利落,赏。”胤禛大手一挥,不但没有问罪,还要行赏。 柔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什么? 这是在奖励他们害的自己摔跤? 宜修冲小太监们和善地笑笑:“当时我不过随口一说,难为你们记着。” 一副贤良淑德,端庄得体的风范。 “侧福晋的话,奴才们不敢不尽心,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害的您姐姐摔倒,奴才惶恐。” “好啦,你们是好心,旁人必不会为难你们,你说是吗,姐姐?”宜修含笑望着柔则。 柔则气的想直接甩袖离去。这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是受害者,现在还要来道德绑架她? 可惜胤禛还在,她不得不维持自己柔婉纯善的形象,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她轻轻点头,俨然一朵楚楚动人的小白花一般,“我无甚大碍,你们履行自己份内之事,我又怎会责怪呢?” “无事便好,晚些时候,我会寻府上的太医替姐姐看看。”宜修说。 “四爷,妾身还有一些账目未曾过目,先行回揽月阁了。”她福了福身,就要告退。 “难为你还要每日操劳。下午本王也没什么事,就去你那陪着你吧。”胤禛笑着握住宜修的手,和她一道离开了。 完全没有再多看柔则一眼的意思。 “小姐,咱们也回去吧,您脚踝和手掌都受了伤,奴婢先给您处理一下。”芳若小心翼翼地开口。 柔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铁青,听到她的话后,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一般。 “混账东西!”她恶狠狠的斥道,“你怎么没事先打探清楚这后花园的情况!地上的松蜡是怎么回事?你若是提前注意到了,我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丑!” 电光火石之间,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阴沉。 柔则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自己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侍女,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你告诉我来后花园就能遇到王爷的,难不成,你和她们是一伙的?” “你是瞧着宜修那个贱人如今水涨船高,便急不可耐地想换个主子伺候了?” 芳若听到这话,只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窟。 她浑身的血都冷了,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与柔则对视。 “奴婢自幼就被多罗格格指给您做侍女,这么多年在您身边服侍,您竟觉得,奴婢会有异心么?” 柔则也从羞愤和惊怒的情绪中渐渐缓了过来,看到芳若见了鬼一般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也逐渐回过味来。 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芳若毕竟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人,又是额娘亲自指派的家生丫头,倒是不大可能对自己有异心。 自己刚刚的话只怕也伤了她,芳若是自己的得力臂膀,眼下为了一点疑心就让她与自己心生隔阂,倒是得不偿失了。 毕竟芳若从小办事就算得上妥帖,她以后想在王府立足,还有的是能用得着她的地方。 这样想着,柔则假意换上一副愧疚的神情,亲自蹲下身,将跪在地上的芳若拉了起来。 “是我不好,刚才气极了,一时冲昏了头,我不该疑心你的。”她字字恳切地说。 宜修若是还在场,看到这一幕,只怕要原地为她的演技鼓掌叫好起来。 偏偏芳若这丫头是个死心眼的愚忠,见柔则如此,她便也不再多介怀。 芳若心里想着,小姐虽自幼被老夫人养的脾气骄纵了些,但对下人,大部分时间,还算是和善的,人倒不坏。 “小姐不必挂在心上,今日也是奴婢的疏忽了,日后我们定还有其他的机会。”芳若说。 柔则点点头,此刻她的脚腕仍然在隐隐作痛,只怕是伤得不轻,一时半会跳不了舞了。 没关系,论歌舞诗词,将军府可是都请了最好的师父来教她,柔则对自己的才情向来有信心。 另一边,宜修的揽月阁。 送走了胤禛后,宜修便差人请了太医来。 “还要劳动江大人跑一趟,真是惭愧。”她温文尔雅道。 “不敢,既是侧福晋的姐姐,微臣定会尽心看顾。”那个模样年轻的太医恭恭敬敬的说。 这太医名唤江诚,宜修记得他和上一世华妃手下的党羽江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没记错的话,这二人似有些许不对付,至于华妃,也是在入宫后才收买的二人,此前并无更深的渊源。 倒是不如甄嬛有个青梅竹马的温太医,在她手底下尽忠。 重活一世,宜修深知在太医院有自己人的重要性,可惜自己并没有温太医那样忠心耿耿的手下,也只能在太医院找个合适的人选笼络了。 江诚江慎这兄弟二人并不安分,只是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等日后进了紫禁城,再从新晋的年轻太医里慢慢挑选心腹了。 眼下,便先用着江诚此人吧。 “姐姐身为我的家眷,虽借住在王府,到底并非天家的人。”宜修恳切地说。 “请太医来医治,若是再耽搁了大人们侍奉各宫主子,只怕旁人要说我们乌拉那拉氏的儿女不知轻重了。”她继续道。 “姐姐已然说过自己并无大碍,我这也不敢耽误大人在太医院的公务太久,大人只需简单查验一下伤势便可。” “侧福晋如此端庄识大体,微臣明白了。”江诚道。 他本来在太医院里被师傅安排着去煎药,今日还有一大堆事没忙完呢,见宜修如此说,心里也对这个侧福晋有了几分好印象。 而另一边的柔则,自幼金贵娇养,冷不丁扭伤了脚腕却得不到悉心医治,足足半月过去了也未见好转。 第17章 嫡姐写家书搬救兵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芳若,去拿纸笔,我要给额娘写信。”半个月过去,柔则再没能见上胤禛的面。 眼见宜修的月份越来越大,胤禛许诺的嫡福晋之位只怕是近在眼前了。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容许这个自幼处处低自己一等的庶妹踩在自己头上! 柔则奋笔疾书,先是向多罗格格倾诉了一番自己在王府里受到的冷遇:不仅吃穿用度连最末等的侍妾都不如,自己扭伤了脚,也迟迟未能痊愈。 话里话外将矛头对准了宜修,仿佛这一切都是宜修故意安排,用来针对她的。 此外,她还诉苦道自己在府中呆了这么多日,平时甚至难以见上胤禛一面,嫁入王府的事迟迟不见进展,请额娘转告父亲,在皇帝面前帮忙说情一二。 柔则坚信,凭借额娘爱新觉罗氏后人的身份,以及父亲费扬古将军在朝中的地位,只要他们出面,皇上就算看着他们二人的面子,也不会拒绝。 若是皇上肯下一道赐婚的圣旨,德妃那边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胤禛嘛,不着急,日后总有慢慢培养感情的机会。 可惜的是,这封家书寄了出去后,事情并不如柔则所愿。 多罗格格听闻女儿在王府里受了这奇耻大辱,当即撒泼骂街,恨不得立刻冲进王府教训自己那个庶女一番。 可惜却被胤禛轻飘飘一句给挡了回来,连宜修的面都没能见到。 “我朝向来奉行勤俭之风,姨姐在府内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按着侧福晋家眷的规矩来的,何来苛待之说?”胤禛神色淡漠。 “至于扭伤了脚腕,姨姐口口声声要来照顾宜儿身孕,却未见她照料一二,倒是在本王的府上颇有闲情逸致,跑到后花园跳上舞来了。” “不知这种意外之事,姑母怎能将责任推卸在宜儿身上,您是她的嫡母,难道您的意思是说,您自己会教出这样心思恶毒的女儿吗?” 多罗格格被他堵的一句话也辩驳不出来,只得搬出姑母的身份来压人。 “够了!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这般目中无人,言语顶撞,不怕陛下知道了怪罪么?” 胤禛简直要被她的愚蠢气笑出声,“皇阿玛自是圣明体察,姑母想要为这点事状告到皇阿玛面前,请便。” 多罗格格悻悻地住了嘴,她再蠢,却也还不至于蠢到,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皇帝跟前。 于是她忿忿不平地回到将军府,在费扬古将军面前大闹了一通。 平日里,多罗格格仗着自己爱新觉罗氏的身份,在王府中作威作福惯了,费扬古将军虽平日里忙于征战沙场,并不常理会府中事,却也知晓她的德性。 平心而论,虽说柔则的确比宜修那个庶女受他宠爱和关注,不过要他卑躬屈膝去求圣上赐婚,他才不会呢。 何况柔则原本定下的那位小将军,费扬古在军中也接触过,对此人甚是满意。 谁知多罗格格后来死活闹着要退婚,他也由得她们母女二人去了,还想怎么样? 胤禛并非最受宠的皇子,论出身,比他显赫的阿哥也大有人在,又早已经定下了宜修生产完便封嫡福晋一事。 他是真搞不懂自己的女儿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还要跟自己妹妹为了一个嫡福晋的位子抢得头破血流,是为了哪般? 左右四阿哥的嫡福晋都是出自他们乌拉那拉氏了,何必一定要两个一起往四王府扎堆? 只是碍于多罗格格的身份,费扬古也不好当面发作。 “要么你自己去找皇上和德妃说,我一个外臣,又是手握兵权的武将,你想让皇帝觉得我们乌拉那拉氏自恃战功,心思不安分么?” “说了半天,你就是不在意柔则这个女儿罢了!”多罗格格哭喊道,“反正是谁做了嫡福晋都一样,你眼里只有你那个破战场。” 费扬古强行按捺下心头火气,和她耐着性子分析了一遍局势与利弊。 多罗格格这才作罢。 算了,大不了她自己再进一趟宫,求皇帝下一道赐婚圣旨就是了! 多罗格格虽为爱新觉罗氏,可她这一脉,近亲里并无手中有实权之人,也不过是承袭一些虚爵罢了。 因此她在皇帝跟前,坦白来讲,也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皇帝到底还是没有完全驳了她的面子,见她一心想让柔则嫁入四王府,皇帝还是应允了。 不过并没有正式赐婚的圣旨,位分的事也只说全权交由老四和他的生母德妃商定。 这让多罗格格十分不快,毕竟连宜修那个低贱的庶女,都有德妃去圣上那里请旨,得了皇帝的亲口赐婚。 本就是看不惯宜修爬到自己女儿头上,才和柔则商议好嫁进四王府。 谁知好容易得了圣上的首肯,却怎么看都还是被那个庶女给比了下去! 多罗格格很是不爽。不过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更不爽的事马上就要来了。 皇帝说了,位分由四阿哥和德妃自己商定即可,谁知德妃却告诉她,经过她和儿子的一番商议,决定给柔则格格之位。 德妃言之凿凿,理由找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嫡福晋之位已经允诺给了宜修,府中又不乏家世显赫入府伺候又久的格格,因此暂且不能立刻给柔则侧福晋之位,只怕会寒了其他格格的心。 因此,柔则暂封为格格,待到宜修册为嫡福晋后,侧福晋之位尽数空出来,再往上晋封就是了。 任多罗格格怎样在将军府大吵大闹,此事也已经尘埃落定了。 倒是柔则听了这个消息,出人意外的沉静。 她手中紧紧攥着多罗格格的信,看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没关系,只要让她生不下来…只要宜修死了…对!只要这样,嫡福晋之位,就还是我的。” 第18章 柔则格格入府 因为只是以格格的位分入府,连侧福晋都不是,自然也不会走正规的娶亲仪式。 堂堂乌拉那拉氏的嫡女出阁,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锣鼓喧天,竟只是在王府院内随意摆了几桌酒席,甚至连胤禛的生母德妃都没有露面。 一时间王府的风向也往宜修这一边倒了起来。 这一世,柔则先入为主的惹了德妃与胤禛二人的嫌恶,所以宜修索性也懒得再和她虚与委蛇,装的多么姐妹情深了。 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王府里的一众格格侍妾,包括下人,大多都是会察言观色的,宜修得势,又与其嫡姐柔则似乎并不亲厚,众人谁也不想惹得未来主母不快,因此柔则嫁入王府后,可谓是孤立无援。 连带着每日大伙来宜修的揽月阁给她请安,少不了有人出言挤兑柔则两句,借此拉近自己与侧福晋的关系。 柔则入府半月后,当一众姐妹聚在揽月阁时,李静言李格格便开了口。 “柔则妹妹这身衣服料子真是别致呢。”她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柔则藕粉色的衣裙上,面露不悦地说。 胤禛曾不止一次的夸过,粉色娇嫩,静言年轻美貌,穿着粉色更显人比花娇。 王府中的其他姐妹也并无爱穿粉色者,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性的把粉色当作独属于自己一人的了。 谁知这个新纳的柔则格格,时常穿着粉色衣服抢她的风头。 平心而论,柔则的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 李静言有种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不快,看着柔则柔媚的面庞的目光,也越发不善了。 “姐姐好眼光,这是我在将军府时,家母特意找人为我寻的料子,常人自是难以用得上的。”柔则丝毫不怵,微微一笑,面带得色道。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费扬古将军与多罗格格的嫡女,身份何等尊贵,纵使现在屈尊格格之位,难道日后就没有往上爬的机会了吗? 一群有眼无珠的家伙,就算眼下同为格格,她也绝不会受李静言这个蠢货的气来! 柔则平日里自矜身份,心高气傲惯了,面对旁人说话夹枪带棒时,她也是毫不客气地回嘴。 果然,李静言虽没什么心眼子,可也看出了柔则这摆在脸上的明晃晃的得意炫耀,心中更是不忿起来。 她扶了扶鬓,清了清嗓子,拖长语调,阴阳怪气的说:“哎呀,那还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入府这么久,连王爷的面都见不上呢。” 说罢看着柔则微微变了的脸色,李静言只觉得犹不解气,继续补充道:“也不知这平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是要做给谁看!” 眼见着二人火药味愈发浓了,坐在上首,看够了热闹的宜修这才慢条斯理的出声阻止。 “好啦,李格格,这柔则格格到底也是咱们的姐妹,以后日子长着,总有机会见上王爷一见的。” 听到宜修发话,脸色青白交加,正要出言回怼的柔则,也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 等以后我当上了嫡福晋,有你们的颜色瞧!柔则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 不过李格格的话也的确扎了她的心窝。不错,她被封为格格这么久了,胤禛竟还从未召她侍奉过。 不是陪着那个有孕的宜修,就是照平时一样,宿在李格格、齐格格那里。 连苗氏那个身份低微的侍妾都能沾到雨露! 胤禛就好像忘了府里有她这个人一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从小被捧为天之骄女长大的她,绝不能接受自己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下个月就是二皇子的生辰,皇上对这个先皇后所出的太子重视非常,准备合宫上下,加上朝中重臣一起,好好的操办一番。 彼时费扬古将军和多罗格格也会受邀出席。 自己身为四王府的格格或许没资格参加这样的宫宴,可是身为他们二人的嫡女,就算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胤禛也会带自己去的。 到时候,总有自己在胤禛面前露脸,风光一把的机会。柔则暗暗想道。 宜修的胎已经有五个月,随着月份大了,行动渐渐不方便,便将王府里众人的请安从每日一次改为了每三日一次。 近日来,不知怎的,她时常觉得自己有小腹微寒的感觉,偶尔伴有丝丝阵痛。 没记错的话,上一世的她怀弘晖时,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宜修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 按理说这王府里,虽比不得后宫,但是权力相争、尔虞我诈的戏码,也不算少见。 细数王府中的几个人,任谁都有想对她下手的理由和动机,不能放松心中的警惕。 不过,按照这次柔则入府和前世不同的走向,自己也出现了前世没有的症状,加上对柔则此人的心机性子再熟悉不过,宜修很快便把最大的嫌疑锁定在了柔则身上。 当务之急,还是找个稳妥靠谱的太医诊治一下。 宜修自己也精通医术,尤善饮食药理,不过比起专精医术的太医,总有些顾及不到的方面。 眼下她给自己把过了脉,胎像虽未明显受损,却也隐隐有些虚浮之像。 如今她这喜脉已有五个月,越往后,一旦小产,不仅又要痛失弘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这么想置她和她的孩儿于死地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侧福晋的胎像还好,只是体内隐隐有服用过少量麝香的痕迹。长此以往,即使能熬到生产那日,只怕到时候您和腹中胎儿虚弱,生产时九死一生啊。”江诚面色凝重。 又是麝香,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宜修想起上一世命安陵容在给甄嬛调制的舒痕胶里下麝香一事,只不过甄嬛的月份小,直接导致了她在翊坤宫小产。 “此事切莫声张,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宜修郑重地告诫他。 “是,微臣明白了。” 第19章 嫡姐在本宫的墨宝里动了手脚 宜修命江诚将自己平日里吃穿作用的东西一一检查了一番,无一所获。 直到江诚注意到宜修书案上尚未干的墨汁。 他拿起研墨的砚台细细端详了片刻,又蘸了一点墨汁靠近鼻尖轻嗅,很快便皱起了眉头。 宜修见他这般,心中也大概知晓了一二。 “江大人,可是这墨有问题?” “回侧福晋,微臣认为这墨里含有麝香,尚不能完全确定,微臣会带回太医院检查,明日必将结果禀告给您。” 既然大致查到了源头,宜修也略微放心了些,她再次面容凝重地叮嘱道,“有劳江大人,今日之事,还请大人一定保密。” “微臣明白,侧福晋请放心。”江诚躬身施了一礼。 待江诚走后,宜修唤来了剪秋。 “这墨宝是姐姐被封为格格时,给我的回礼,说是感谢我往她阁中添置的的赏赐。” “你将这墨妥善收好,万万要放在旁人接触不到的地方,明白了么?” 出了这样的事,剪秋也不敢掉以轻心,她郑重地接过,按宜修的吩咐去办了。 宜修靠在软榻上,小腹有隐隐约约开始发寒,又是这熟悉的感觉。 她面无表情地将面前的宣纸撕碎,抬手一挥,纸片便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地上。 为了避免孕中横生枝节,她已是千防万防,将阁中香料尽数换成了新鲜瓜果,每日餐食也都一一检查。 她对柔则不是没有防备,相反,自她重生开始,柔则送她的一切可能看似有隐患的东西,譬如香囊、衣料,她统统直接避免接触,让剪秋她们束之高阁。 唯独这墨宝,她一时大意,怎么也没能把这东西和麝香料想到一块。 宜修痴迷于书法,这又是上等的徽墨,一年到头难寻一块,加上自己的疏忽,这才出了今日的纰漏。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脊攀了上来。 千防万防,还是差点让柔则这个贱人钻了空子! 不过,好在她这次发现的及时,以后,也定会打起十二分的警惕,绝不再给她任何下手的机会。 她伸出手,抚了抚自己隆起的小腹。 弘晖,这一世,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平平安安的长大,坐上那最尊贵的太子之位。 她嘱托江诚在这个时候切莫声张,一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早早的让柔则发现自己有异。 二来,她深知胤禛和乌拉那拉氏的脾性,如今柔则充其量定个谋害未遂的罪名,还不足以让身份尊贵的乌拉那拉氏嫡女就此再无翻身之日。 不如留着数罪并罚,日后总有一并发落的时候。 真正明牌和柔则撕破脸的时候,最好是要一击即中,让她彻底动摇了根基才好。 翌日一早,江诚面色沉凝地来回禀,那墨宝里果然含有大量麝香。 墨宝的香气明显,加上宜修自己并未用过徽墨,对它原本的气味并不熟悉,因此即使加了麝香,她也一时没有察觉出这块墨有问题。 自己每日只要用它研墨,便会用少量麝香进入体内,长此以往,对身体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 真是阴毒,也真是好算计! 宜修此刻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让前世的胤禛来看看她的好姐姐的这副嘴脸。 这就是你口中的“心地纯善,仁慈待下”?脸疼吗? 至于德妃那边,宜修暂且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求德妃为自己做主?恐怕希望渺茫。 上一世自己身为贵妃,柔则身为皇后时,中宫皇后一朝难产,母子俱亡,眼明心镜的宫斗冠军德妃,当时已是太后了,恐怕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动作。 德妃不会揭穿,甚至临死前还用一道懿旨,“乌拉那拉氏不可废后”,保住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在她眼里,柔则也好,自己也罢,其实自幼跟她也没有什么过多交集,自然没有太深的所谓亲情。 不过都是用来维系乌拉那拉氏荣耀的棋子罢了。 这嫡福晋乃至皇后之位,是她和柔则谁来坐并不重要,只要是乌拉那拉氏家族的女儿就够了。 不中用的棋子,只会被不留情面地舍弃掉。 上一世的柔则,不就是如此么? 与其把希望寄托给旁人替自己做主,不如自己先发制人,想法子扳倒了柔则才是正道。 “侧福晋,江太医开了些稳固胎像的汤药,您快趁热喝了吧。”剪秋一脸忧心。 宜修端起药来一饮而尽,“这药苦得很。”她微微蹙眉。 “对了,我上次让你查的江诚此人的来历,可查清楚了吗?”宜修问道。 “主子,奴婢不敢大张旗鼓地查,只派了咱们信得过的人暗中搜集些消息,目前来看此人背景干净,倒是个可信的。” 说罢,剪秋压低了声音,继续补充道,“尤其您格外吩咐了,确保是否与多罗格格那边没有任何来往。” “探子们回禀,可以确认,江诚和多罗格格的人没有联系。” 宜修点点头,“那便好。” 疑人不用,现下她将这一胎托付给江太医照看,又有意笼络他,自然要先确认履历清白才行。 “主子,大小姐下毒想害您滑胎的事,您不打算告诉王爷么?”剪秋忧心不已。 “不急,以后会的。”宜修道。 她从柜子里抽出一块崭新的墨宝,这是圣上在她和胤禛成婚时赐下的。 真是难得的好墨。 她换下了原来的旧砚台,拿出一方新的,细细研磨起来。 剪秋见她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积”字。 她心中了然,“主子这是想着先按捺不动,日后数罪并罚,一朝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不错。”宜修见她如此一点即通,眼底间忍不住浮起一丝欣慰来。 说起来,很快就是太子的生辰了,胤禛到时是一定会带着柔则出席的。 她深知自己这位嫡姐的脾性,如此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吸人眼球的好机会,她八成不会错过。 又有好戏看了。 第20章 嫡姐想出风头结果出的是洋相 太子的生辰宴定在傍晚,中午过后,众人便陆陆续续的到场了。 正式开宴之前,是许多人联络关系的好时候。 比如十三阿哥与胤禛亲近,而八阿哥和十阿哥私下却走的很近,众人明面上,又大多在奉承着太子,背地里各怀鬼胎。 胤禛出身不算高,又并不十分受皇阿玛的喜爱,因此大阿哥与太子,时常明里暗里的言语排挤他。 “芳若,你去请王爷过来,就说阿玛想和他切磋射箭。”柔则此时正站在一处僻静的林苑里,一脸跃跃欲试地吩咐芳若。 今日她的妆容不难看出是精心准备的,薄施粉黛,眉心又点了梅花钿,一颦一笑间,美得不可方物。 她身着一件水红色的衣衫,这轻纱穿在她身上,隐隐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来。 不过眼下已是深秋,这身衣服实在略显单薄,让她在萧瑟的秋风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柔则深知,自己阿玛手握兵权,又是战功赫赫的武将,胤禛就算再不喜欢自己,若是打着阿玛的名义来邀请他,他一定会来。 到时候自己一展歌喉,柔美的嗓音配上自己的美貌,只怕要将旁人的魂给勾了去。 听说费扬古将军邀胤禛切磋射箭,大皇子和太子纷纷来了兴致。 胤禛的骑射虽是满清第一巴图鲁所教,但在一众皇子中,却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他的短板。 今日正是个好机会,要是胤禛没有失误也就罢了,否则的话,正好又有了可以奚落他的机会。 于是大皇子和太子一脸兴致勃勃,喊上另外几个关系近的皇弟,纷纷簇着胤禛向林苑去了。 谁知到了地方,压根没见着射箭的场地和费扬古将军的影子,倒是有个一袭水红色纱裙的美人儿在唱歌。 那身影看着还有些眼熟。 胤禛一头雾水。 一曲《满庭芳》,歌喉婉转,声音柔媚,配上柔则那曼妙的身姿,将几位皇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不得不说,柔则这张脸,确实是难得的美貌。 “这是谁府上的歌伎,姿色竟有如此上乘。”大皇子贪婪的眼神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柔则的身段。 太子抿唇不语,虽不像大皇子那般口无遮拦,不过眼神中也隐隐露出兴味。 “大皇兄既喜欢,何不去打听一圈,把这人讨回府里做个侍妾。”三皇子哈哈大笑,附和着大皇子道。 胤禛此刻面色铁青,表情阴沉的仿佛想杀人一样。 他已经意识到所谓的“费扬古将军邀请他射箭”不过是个幌子,自己竟被眼前这个女人使计骗了过来。 敢在他面前耍这种小聪明,真是胆大包天! 何况几位皇兄轻浮的笑声不止,如此刺耳。 他冷漠开口:“大皇兄,这是我府上前些日子新纳的格格。” 一瞬间众人的调笑戛然而止,空气安静的仿佛凝固了。 在场的几位皇子倒谈不上忌惮胤禛,不过“言语调戏自己手足兄弟的妾室”,这话一传出去,实在有损他们的名声。 方才出言最轻浮的大皇子,此刻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讪赔笑道: “实在是皇兄疏忽,未曾想是四弟府上新纳的佳人,方才的话,四弟可别放在心上啊。” 大皇子此刻心里在暗骂,按理说一个格格是没资格参加太子生日宴这样的场合的。 那些前来赴宴的女眷,都是有头有脸的正福晋,再不济也是个侧福晋,他都认得。 加上柔则那一身装扮行头,又在这唱歌,不止是他,在场的许多人见了,第一反应都是谁家的歌姬在这抛头露面,想借此机会爬主子的床。 这怎么能怪得了他呢?! “无妨。”胤禛淡淡道。 “不知这位…格格,是什么来头,竟能让四弟带着她出席这样的场合?”大皇子半是探究半是好奇地问。 “费扬古将军的嫡女。”胤禛面无表情。 大皇子听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费扬古将军和多罗格格的嫡女?又生的这般貌美动人,竟只是个格格的名分。 他越发看不懂自己这个四弟在想什么了。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若是能入自己的府……大皇子在心底暗暗感慨。 柔则早早的就用余光偷偷觑着这边的动静了,一曲歌毕,她忙不迭跑了过来。 她娇娇弱弱的屈膝福了一福,“给四爷请安,给太子殿下、各位王爷请安。” 四爷? 这样的称呼平时只有宜修这么唤过他,乍一从柔则口中听道,胤禛只觉得颇感不适,不由地皱紧了眉。 真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行事逾矩,不知轻重。 “四弟艳福不浅。”太子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胤禛。 “皇兄说笑了。”胤禛黑着脸,巴不得直接喊人把柔则拖下去关禁闭。 他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柔则脸上。 “你不是说,费扬古将军,邀请本王来这切磋骑射么?” 胤禛冰冷的语气和眼神让柔则额上直冒冷汗。 怎么回事?事情好像和她预想中的发展不太一样? 她强装镇定,柔婉一笑,“妾身……妾身的阿玛临时遇到了些事情不得不处理…因此才…王爷勿怪!” 胤禛不置可否,不过此时的他懒得拆穿,也没法拆穿。 若真闹到了费扬古将军那里,大家面上也都不太好看。 日后自己在朝堂中总少不了笼络朝臣的助力,柔则说到底也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有些时候,自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忍了。 “罢了,你退下吧。”胤禛闭了闭眼,有些烦躁的说。 柔则虽对他的冷淡不明所以,可是见他面色阴沉,压迫感十足,却也不敢出声异议,只得乖顺的依言退下。 大皇子无趣地咂了咂嘴,柔则那曼妙的身影此刻仿佛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兄弟随本宫回席上吧。”太子微笑着说。 第21章 柔则终于被翻了牌子 半个时辰前,德妃的寝宫里。 “今早多罗格格来和本宫说,你纳了柔则之后,一直未曾在她那里留宿过?”德妃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是。儿臣最近忙于公务,实在没有闲暇功夫来留恋后院。”胤禛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德妃不置可否,也不戳破,只是压低了声音劝道:“到底是个身份贵重的嫡女,日后你想在朝中立足,还需要她阿玛的助力。” “你喜不喜欢她无所谓,本宫也不喜她那个生母愚蠢轻狂,可面上的事,总要过得去才行。” “额娘教育的是。”胤禛微微颔首,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不掉。 果然,德妃淡淡的开口继续道:“你也晾了她许多日,该去她院子里看一眼了。” “儿臣谨记额娘的吩咐。”胤禛朝德妃躬身,行了礼后便离开了德妃的寝宫。 皇亲国戚娶亲,真心是最不要紧的。 德妃说的对,自己就算看在费扬古将军的面子上,也不能一直冷落柔则下去。 只是额娘今日突然这么问,想必是柔则又去多罗格格那里告状,多罗格格又跑到额娘这不依不饶了。 真是鸡犬不宁。胤禛烦躁的按了按眉心,愈发对这母女二人感到不爽。 然而对王府众人来说,令她们出乎意料的是,胤禛今夜,竟破天荒的宿在了柔则格格院里。 自他新纳了柔则入府后,哪怕是新婚当晚,都留宿在了旁人那里。足足有半个月过去了,他仿佛就当府上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似乎王爷很不待见柔则格格,这让王府里那些原本对柔则的家世与美貌十分忌惮的众人,略微安下了心。 可谁知今夜侍寝的竟是柔则,一时间府里的格格、侍妾们心思各异,甚至有不少人心里已经暗暗有了危机感。 宜修的揽月阁内。 齐月宾思索良久,终于犹豫着落下一颗白子,棋阵却被宜修一招便轻巧地化解了。 “妹妹怎么心不在焉?”宜修含笑问她。 如今齐月宾与她日渐熟络,关系亲近,二人也早已开始在私下里姐妹相称。 “姐姐似乎…对柔则格格侍寝一事丝毫不放在心上?”齐月宾见宜修意态闲闲的表情,试探的问道。 “她毕竟身份贵重,王爷总不可能一直不理会她的,这也是早晚的事。”宜修道。 “道理我倒是明白,只是看到王爷又有新欢,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不痛快…”齐月宾与宜修熟络,又了解她的心性,因此在她面前,也不多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道出心中所想。 “嘘。”宜修将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与她玩笑道: “妹妹这话也只在我这揽月阁里说说便罢了,若是被旁人听去了,可要给咱们安一个善妒的名头。” 宜修笑意盈盈,开解她道:“这阿哥院里有个三妻四妾的也正常,妹妹无需太过在意。” “何况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咱们若见了王爷有个新宠便不痛快,那日后只怕不痛快的时候还多着了。” 听了她的劝解,齐月宾也渐渐回过味来,原本忧心忡忡的面色也和缓了许多。 “姐姐所言甚是,姐姐的心性,妹妹向来佩服。”她由衷地称赞道。 宜修心里默默腹诽,其实上一世的我也和你一样,对着这么一个凉薄的人付出真心,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牵动情绪。 那时的她,见他宠爱别的妃嫔便忍不住心生妒忌,最后难熬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重活一世后,她在儿女之情的事上看的很开,早就已经放下了。 与其惦记着胤禛那点宠爱,还不如专心搞事业。 另一边,柔则的听泉阁。 “四爷来了。”她一袭轻纱,特意用花瓣与香薰沐浴过后的发间若有若无的传来香味。 此刻烛影摇曳,气氛旖旎,衬得柔则那张脸美得动人心魄。 “唤我王爷即可。”胤禛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开口,声音倒不似平日里冷淡了。 “是,王爷,是妾身冒犯了。”柔则一张花容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之色,她轻轻垂下头,声音恭顺而柔婉。 胤禛在这样的气氛里也不可避免的心中有些松动,他摆了摆手道:“无妨,起来吧。” 柔则一脸欣喜的抬起了头,脸上满是羞怯和娇媚的神色。 这样的神情放在这么一张脸上,简直就是拿捏中了大部分男人的七寸。 胤禛也不例外。 平心而论,柔则此人比她那个愚蠢轻狂的生母,很多时候还是有眼色的多的。 他心念微动,鬼使神差的握住了柔则素白柔嫩的手,拉着她向内室走去。 “王爷…”柔则像一只受宠若惊的小白兔,怯生生的开口。 “夜里凉,别在门口杵着了。”胤禛神色自若,握着她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帐幔无声的落下,将满室旖旎隔绝在了这一方空间里。 红烛燃尽之时,柔则疲惫的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她醒转之时,身侧空无一人,胤禛已离开了。 “小姐,您醒了?王爷早起时吩咐了,让奴婢不必叫醒你。”芳若面露喜色地说。 因着柔则对格格之位颇有忌讳,因此芳若私下里还是称她为“小姐”。 “恭喜小姐,咱们也算熬出头了。” 柔则面上一红,想起昨夜折腾了一宿,身上还有些酸痛。 “奴婢服侍您起来吧。”芳若见状,上前扶住了她的手。 “芳若,你说王爷喜欢我么?”柔则突然出声问。 芳若听到后愣了一下,回道:“当然,小姐您出身高贵,才貌性情又都是一等一的,王爷自是喜欢的。” 不料柔则微微垂眸,黯然道:“是啊,出身高贵,若不是有额娘去德妃那里递了话,只怕现在我都不能侍寝。” “怎么会,王爷只是最近忙于公务罢了,何况日子还长着呢,王爷总会看到小姐您的好。” 柔则现下的心情很不错,连带着说话也和颜悦色了起来,她抬头冲芳若笑了笑:“你说的对,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我迟早会把宜修这个卑贱的庶女踩在脚底下的。 第22章 嫡姐自荐协理府中内务 自柔则侍过寝后,胤禛来她院里的次数虽算不上专宠,不过也隔三差五的会在听泉阁留宿。 这让原本就自视甚高的柔则,愈发春风得意起来。 平日里与李静言说话时更是有了底气,二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这下,每每大家来揽月阁请安时,几乎都要看她们两个上演一次夹枪带棒的口角。 只要她们的言语不算过分,宜修也懒得多管。除非眼看着话题止不住了,她才会出声制止。 就比如方才— “听说柔则妹妹最近练歌练的很勤啊,这又是唱曲又是跳的,花样倒是多的很。”李静言不屑地瞥了一眼今日又与她撞衫的柔则,忍不住开口讥讽道。 柔则也不恼:“姐姐说笑了,偏王爷前几日还夸赞妹妹,声似鹂音婉转,舞若惊鸿呢。” 柔则面上的得意之色更甚,气得李静言面色铁青。 “妹妹日日苦练歌喉,可别吵到了咱们众姐妹就行。”她的眼珠转了转,怼人时,大脑运转速度似乎也达到了巅峰。 “哦,差点忘了妹妹的听泉阁偏僻的很,难怪这么肆无忌惮也不怕吵着旁人。”李静言嗤笑出声。 柔则脸色变了变,李静言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 虽说承宠了这些时日,胤禛对自己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冷淡,但丝毫没有给自己更换住处的意思。 她也旁敲侧击地暗示过,“听泉阁地处偏僻,屋子又狭小陈旧,恐怕不能很好的伺候王爷舒心。” 不过胤禛竟然毫不为所动! 同为这王府里的女人,总感觉她处处低别人一等似的,连李静言那个女人都敢三番五次的对她夹枪带棒。 一大早的请安就在这样的插曲中结束了。 这天晚上,胤禛出现在了柔则的听泉阁。 他只给了柔则格格的位分,多罗格格始终对此十分不满,就连一心扑在战场上的费扬古将军,也颇有微词。 今日下了朝,费扬古将军状似无意地向他问起柔则的境况,话里话外的暗示之意已然明显。 胤禛可以不把多罗格格这般轻狂的蠢货放在眼里,却不能不顾忌费扬古将军。 眼下正是他羽翼未丰的时候,还需要乌拉那拉氏的助力。 “王爷,您来了?”见到胤禛的身影,柔则一脸惊喜和娇怯。 哼,听泉阁偏远又如何?王爷还不是来看她了。明日见了李静言,又可以好生排挤她一番! “嗯。”胤禛背着手,径直在上首落座。 用晚膳间,柔则正舀起了一勺竹笋鸡汁羹要往嘴里送,这时胤禛突然开了口。 “你妹妹月份大了,平日里行动愈发不便,本王也不忍她如此劳累。” “眼看年关将至,府中事务就更忙,光有齐格格帮她料理,只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说罢胤禛不再言语,而是沉默的喝起了碗中的汤来。 柔则有些惊讶,不过她也不傻,听得出胤禛的言外之意。 她当即毫不犹豫的起身,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来:“妾身也不忍妹妹如此辛劳,愿意替她打理内务。说起来妾身自幼在将军府时,便跟随着母亲学习怎样处理府中事务。” 她柔婉一笑,“想来,妾身应当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胤禛敛眉不语,他想起宜修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从前自是没人会教她这些,却能把他的王府打点的井井有条,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柔则身上,带着些探究的意味。 柔则沉浸在胤禛要分权给自己的喜悦里,一双美目里满是春风得意。 胤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一笑:“那年关之事,本王就交由你来打理了。不要让本王失望。” 柔则喜不自胜,“多谢王爷厚爱,妾身定不会辜负王爷的器重!” 说罢,她施施然起身,笑意盈盈道:“今日这鸡汁煨笋丝味道还不错,王爷可要多用些?” 胤禛由着她给自己又添了一碗汤羹。 柔则踌躇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试探道:“说起来,这听泉阁好是好,就是地角偏远了些,妾身还想着,王爷若要来妾身这里,恐有不便…” 胤禛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去,他的目光平静,一瞬不瞬的落在柔则娇俏的面庞上。 柔则被她盯的有些发怵:“王爷…?” 胤禛开口时声音里已有了冷意:“这听泉阁清静雅致,本王倒未觉得有什么不便,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看来,本王以后也不必来了。” 柔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小心觑着胤禛的脸色,只觉得心里没来由冒出一股子冷意。 她嗫嚅道:“王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是么。”胤禛不置可否,已然没了刚到听泉阁时,眉眼间那种和悦之色了。 柔则心里暗暗后悔不已,也怪自己今日有些得意忘形,见胤禛肯将打理年关王府的重任交给自己,一时高兴过了头。 本想着趁此机会提出给自己换个好住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触了他的霉头。 怪自己太过心急了些。 “妾身失言,王爷切勿怪罪。”柔则神色惶恐的请罪,心想着今日先见好就收,住处的事来日再慢慢做打算。 “起来吧。”胤禛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稍霁,似是并不打算继续与她计较。 “王爷,天色不早了,妾身服侍您就寝吧。”眼见着天色暗下来,柔则怯怯的开口。 “不必了,本王去看看静言。”胤禛干脆利落的起身,拂袖而去。 什么?柔则紧咬着嘴唇,一瞬间,眼眶里便溢满了委屈和不甘的泪水。 李静言?她怀疑胤禛是故意的! 一定是因为知道她素来与李静言那个贱人不睦,所以借着由头给她脸色看呢。 “小姐,王爷走了,您快起来吧…”芳若见她蹲在地上久久不动,好心想伸手将她扶起来。 “出去!”柔则别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她此刻狼狈落泪的表情,于是恶狠狠的冲芳若喊道。 芳若沉默了片刻,道了句“是”,依言退下了。 砰!柔则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盏,恨恨地掷在了地上。 第23章 嫡姐又捅出新篓子 “德妃娘娘是王爷的生母,给她准备的除夕礼物一定要贵重才行。”柔则手里拿着账本,若有所思道。 “给皇上的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是要尽可能的华贵,才能显示出咱们四王府的孝心啊。” 此时的宜修已经怀胎八月,距临盆的日子也不远了,因此胤禛命她在揽月阁好生休养,府中的内务一应暂时交由旁人来办。 胤禛本意让齐月宾与柔则一起打理年关的事务,奈何柔则生怕齐月宾抢了她出风头的机会似的,恨不得全权包揽,明里暗里的架空齐月宾。 宜修只对齐月宾说:“让她自个儿去办,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你也要沾上一身腥。” 芳若见自家主子似陷入了难处,好心询问道:“怎么了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柔则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要送礼就送拿得出手的,只是咱们王府里的预算,实在有些不够看…” 她面露不满的道:“旁的皇子,母家势力显赫的也大有人在,到时候咱们可不能被他们比了下去,落了四阿哥还有我乌拉那拉氏的面子。” 芳若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不知小姐打算给皇上和德妃娘娘准备些什么?” 柔则思忖了一阵,很快就有了主意。 “给德妃的嘛…既然她是后宫嫔妃,那便捡些尽可能名贵的金银首饰送她就是了。皇上那边…我倒是觉得送一套茶器,外加几样珍稀古玩不错。” “只是咱们王府的预算实在是捉襟见肘!”柔则撇了撇嘴。 芳若也不敢打搅她,只得静静在一旁候着。 “有办法了。”柔则美目一亮,指尖落在账簿的一页上:“自从入了冬后,宜修给下人每日多添了一份腊八粥的份例,又给这些下人用了好炭在廊下烧着。” 她似有些不屑,轻哼一声道:“真是会笼络人心的好手段!真当王府里的钱是风刮来的么?是不是旁人还要夸她一句贤惠?” 她落笔,毫不犹豫的在这些份例的明细上划了一道。 “罢了,这预算有限,总要有个主次分明。芳若,你去传我的意思,这府中库银紧张,这给下人们的腊八粥呢,就先撤下了;炭也暂且换成最低档的用罢。” 芳若似有些欲言又止,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小姐,这…只怕那些下人会心生不满啊。” 柔则斜睨了她一眼,不悦道:“你懂什么?又不是我非要克扣他们,只是现在王府急着用钱,总不能在皇上和德妃娘娘那里落了面子!” 她自顾自清点了一番账目,觉得甚是满意,口中滔滔不绝地教诲芳若。 “凡事要有尊卑主次分明,明白了么?左右不是克扣了你的,你倒替那些下人们操心起来了。” 芳若低头,小声道:“奴婢不敢,但凭小姐吩咐。” 很快就到了除夕的前几天。 一大早,胤禛便吩咐柔则,收拾一下,准备和他一起进宫给德妃请安。 柔则听了欣喜不已,正常来说,身为格格的她,是没有资格进宫面见皇子生母,给其请安的。 虽然和德妃有着姑侄这一层关系,但她总觉得德妃待她并不亲厚,甚至连宜修那个庶出的丫头都不如! 柔则心想,一定是德妃感念她准备礼物的心意,对她这段时间打点内务很是满意,所以破例宣她来入宫嘉奖。 没准还能听到提前晋她位分的旨意呢! 一路上,胤禛神色如常,甚至还偶尔与她谈笑两句,柔则也愈发确定,王爷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想必也是满意极了。 到了德妃的寝宫,德妃的掌事宫女竹息带着深意看了她一眼,“王爷,柔则格格,请吧。” “妾身给德妃娘娘请安。”柔则盈盈一拜,尽是世家嫡女端庄娴雅的风范。 “嗯,起来吧。”德妃淡淡叫起,不知是不是柔则的错觉,总觉得德妃比自己预想之中,冷淡了不少。 德妃依例问了问胤禛近日朝堂中的公务是否顺利,又关心了一下宜修养胎的近况。 柔则坐在下首的圆凳上,一双素手微微捏了捏袖口,似是有些不大自在一般。 这时,德妃的目光一转,落在了柔则微微低着的面庞上。 “听老四说,最近宜修月份大了忙于安胎,府上的事都是你一手经管的?你送的礼,本宫和皇帝都收到了,倒是贵重不凡。” 德妃的语调听不出喜怒来。 柔则按捺下心中的喜悦,她半带娇怯地抬头,正打算言语客套几句,不料德妃这时突然变了脸色。 德妃眼底仅有的一丝笑意也消失了,面色沉沉地问道:“这礼物贵重,心意虽好,可是本宫却听闻你克扣王府里下人的份例,闹得旁人怨声载道不说,连带着这后宫里,都有传言,说咱们乌拉那拉氏的人苛待下人!” 柔则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本想着今日来这里领赏,没想到自己一番心意,却换来了德妃的斥责。 胤禛显然早就对柔则近日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他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德妃旁边,并不说话。 柔则咬了咬嘴唇,似有些不甘,小声为自己分辩道:“娘娘息怒,妾身…妾身只是想着,府内库银有限,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您和皇上这失了礼数啊。” 德妃听完面露愠色,叱道:“堂堂乌拉那拉氏的嫡女,竟如此油盐不进么?皇帝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送礼无论价钱贵重,能投其所好,合他的心意就够了。” “你为了充自己的面子,肆意克扣下人,这便是多罗格格教出来的好女儿?还是说,在你心里,本宫和皇上是那种会为了一己奢华,便薄待下人的主子么?” 一想到那个愚钝轻狂的多罗格格,德妃就觉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多斥责了两句。 “你不必觉得委屈,这次的事,是你自己不够稳重妥帖,还险些连带着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的女儿们,名声因为你受累!” 第24章 嫡姐痛失协理王府之权 柔则紧咬着嘴唇,低下头去不敢在辩驳。 她看得出来,德妃是动了真怒了。 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下人,不过是暂时借了他们一点补贴拿去应急,便要传出去闹到德妃耳朵里。要是让她知道了,定要狠狠惩戒一番这些不安分的奴才! 德妃也真是不识好歹,自己一番好心,换来的竟是她的责怪。 柔则强忍住心中的委屈,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如今德妃这般疾言厉色,自己再不软下身份先认个错,只怕好容易到手的协理王府之权,就要飞了。 “娘娘息怒,妾身知错,都是妾身考虑的不够周全,您切莫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柔则开口道,一副柔弱无辜小白花的样子。 不料一直一语不发的胤禛此刻突然出声:“本王原本下令让齐月宾和你一起从旁协助打理府中事宜,你却一直有意要架空她,不让她接触府中账务。” 胤禛目光晦暗不明,“你若是办得好也就罢了,如今闹得王府下人怨声载道,传出去真是给本王丢人现眼!” 不等柔则出言分辩,胤禛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本想让你早日接触一下府中事,没想到,你便这么辜负本王的期望,从今往后,宜修临盆之前,一应事务交由齐月宾打理就是了。” 柔则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她辛辛苦苦得来的权力,一朝就这样拱手让人了? “下去吧。”德妃神色淡漠地下了逐客令。 王府中,宜修的揽月阁里。 “姐姐早就料到了会出今日的事?”齐月宾坐在宜修下首,悠闲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蜜枣,看起来心情很好。 “八九不离十吧。”宜修勾了勾嘴角。 “王爷和德妃娘娘向来注重节俭,又对下人宽和,柔则格格此举,必然是吃力不讨好的。”她微微一笑,补充道。 齐月宾有些犹疑地问她:“只是有一事妹妹不解,王爷早听说了柔则格格克扣下人腊八粥和炭火的事,为什么不一早制止呢…?” 宜修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 齐月宾与她交好,此人心地不坏,嘴上也严,有的事,倒是不怕开诚公布地和她谈论。 宜修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咱们王爷心高气傲的很,最讨厌旁人胁迫他。为着柔则格格入府一事,多罗格格那边已经不止一次向他施压了。” 齐月宾不解:“其实以柔则格格的资质,得宠也是早晚的事,多罗格格何必如此急功近利?” 宜修冷哼一声,“自然是看不惯我爬到她头上了。权力、地位,所有能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东西,这母女二人都急不可耐的想抓在手中。” 齐月宾眼里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可惜依着咱们王爷的性子。她们越是急切,越会适得其反。” 宜修点头:“不错。所以王爷心里并不想给多罗格格的女儿什么实权,只是碍于面子,需要一个合乎情理的正当理由罢了。” 她意态闲闲的剥着一颗蜜糖桔,将晶莹剔透的橘瓣塞进嘴里,一瞬间清甜的果香四溢。 “我这姐姐,在办砸事情上,还真是从来都不会让王爷失望呢。”宜修语气嘲讽,忍不住嗤笑道。 傍晚时分,胤禛来到揽月阁陪宜修用晚膳。 “快起来,说了多少次了,别拘着礼了。”胤禛见宜修作势要起身行礼,忙摆了摆手出声阻拦。 宜修扶着剪秋的手重新落座。 如今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子,她本就身形清瘦,愈发衬得小腹隆起明显。 胤禛面带笑意:“本王已经禀了父皇和额娘,为你准备了太医院得力的太医,生产之日一定要力保母子平安。” “多谢四爷惦念。”宜修浮起一丝虚弱的笑来。 “对了,本王打算等孩子满月后,满月礼和嫡福晋的晋封一同操办。”胤禛道。 “是,但凭四爷做主。”宜修脸上丝毫不显得意之色,只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令胤禛十分满意。两厢对比,柔则得了打理王府内务权力的那天,面上的洋洋得意,他至今还记得呢,心中不由得愈发对柔则不满。 “太医说你最近怎么样?”胤禛看向宜修,关切道。 “并无大碍,之前臣妾的腹痛发寒症状,也在江太医的调养下好了。”宜修答。 “那就好。”胤禛抚了抚她的肚子,这是他王府里即将出世的第一个孩子,目光里满是期待和喜悦。 宜修沉默着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想起上一世,自己的弘晖是怎么被他和纯元皇后不闻不问,没有太医医治,最后死在那个大雨天的。 那时的胤禛,自顾着沉浸在柔则有孕的喜悦里,哪里还记得她的弘晖? 想到这里,她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恨意来。 可是面上却还是要装作温良端淑的模样。逢场作戏而已,她从前当皇后时,最擅长不过了。 面前的人已经初具帝王的威仪,宜修知道,不出三年,朝堂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那时的胤禛,从九子夺嫡的腥风血雨中层层杀出,最终会坐上天子的位置。 她要借着面前之人的便利,一步步登上那个全天下女人最尊贵的宝座,而她腹中的尚未出世的孩子,将会是毫无争议的太子。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就会和上一世的宿敌们见面:年世兰、甄嬛、甚至还有敬嫔,而这一次,柔则也会卷入她们尔虞我诈的争斗中,宜修不由得隐隐有些期待。 她很好奇,自己这个表面柔弱如白莲花般的好姐姐,在后宫的蹉跎中夹缝求生时,会带给她什么样的惊喜? 宜修的手轻轻抚上了小腹,这一次,就让她拭目以待吧。 第25章 弘晖 临盆期在即,宜修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太医、稳婆,她一应选好了信得过的妥帖人选。 这种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若是有心之人想动手脚,只怕自己九死一生、凶险万分。 她还特意叮嘱了剪秋和齐月宾,在她生产当日,一定要第一时间禀告,请胤禛过来。 这天用完午膳,宜修只觉得小腹一阵阵坠痛。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她丝毫不显慌乱,吩咐剪秋速速去喊来太医和稳婆。 听到消息后的胤禛,还有府中的一众格格、侍妾,皆赶了过来。在揽月阁聚集的众人面色迥异,每个人都揣着不一样的心思。 胤禛一脸紧张与喜悦,隐隐有些忧心;齐月宾则是微蹙着眉,神情里难掩担忧。 至于其他人,李静言眼中有艳羡也有一丝嫉妒,苗侍妾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候在一旁,看不出什么表情。 而柔则…她是得到消息之后径直便赶来的,仅次于胤禛之后。此刻她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重帘遮掩下的内室,若有所思。 心细如发的齐月宾用余光瞥了一眼柔则的神色,柔则眼里一闪而逝的怨毒,没有逃得过她的眼睛。 这两姐妹的关系,还真是水火不容啊,齐月宾心想。 不过她心中微微有些疑惑,这个柔则的目光里似乎含着期待,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难不成…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兀自出现在齐月宾脑海里,看柔则的态度,难不成她动了什么手脚? 齐月宾心中隐隐不安起来,不过目前听稳婆和太医的来报,似乎情况尚且一切稳定。 而另一边,柔则由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得疑惑起来: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听到她想要的消息? 她自信自己在墨宝里下的麝香天衣无缝,连每日的用量都是她和额娘差人精心算计过的。 那时的宜修月份已经大了,倒是不会导致直接滑胎,却一定会使胎儿和母体虚弱,长此以往,临盆之日必然凶险万分。 她知道自己这个庶妹表面对她谦和,却自小一肚子心眼算计,若是在寻常的吃食香料里动手脚,一来容易被人发现,二来以宜修的谨慎,未必会用。 墨宝就不一样了,如此另辟蹊径,加上宜修对书法的痴迷,柔则自信此计十拿九稳。 但眼下…里面明明应该传出宜修难产的消息才对,怎么和她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呢? “不好了!王爷!侧福晋眼下没了力气,胎儿却还没生出来,太医已经给她灌了参汤提神,可一直这么耗着…情况只会越来越危险啊!” 稳婆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焦灼与沉默的气氛。 柔则听到后眼前一亮。 她死死盯着内室的方向,目光仿佛淬着毒的毒蛇一般,恨不得穿透遮掩的帷幔,钉在宜修身上。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她死了才好,只要她死了,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柔则在心里怨毒地想道。 胤禛面容阴沉:“有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他的威压,稳婆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额头已经涔出了冷汗。 “回禀王爷,若侧福晋身子康健,倒是可以试试催产的猛药,只是此方法有一定风险……若不然,就只能等着侧福晋自己缓过力气,无论哪一种方法,都不能完全确保…” “不中用!”胤禛斥道,“无论如何,本王要确保母子平安!” 这时,候在一旁的柔则施施然上前行了一礼,她柔声开口:“王爷,妹妹与妾身自幼一同在府中长大,妾身知道她身子骨一向康健的很,不如就用催产药试试。” 她犹豫了片刻,咬唇轻声说道:“在这么拖下去,若是误了小世子…” 胤禛阴恻恻的目光让柔则觉得很不自在。 可她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一定要把一个“温柔贤良的嫡姐”和“看得清局势且识大体的嫡女”的形象维系住。 齐月宾瞥了她一眼,上前一步来,端端庄庄地跪下。 “王爷,侧福晋孕中便常言身子多有不适,妾身私以为,实在不宜下猛药,只怕会害了侧福晋的性命。” “齐格格,我可是侧福晋的亲姐姐,她的身体状况如何,我比你清楚的多,何况侧福晋的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做决定了?”柔则面露不满道。 齐月宾懒得看她一眼,目光毫不躲闪地与胤禛对视:“求王爷替侧福晋做主。” 说罢,她微微侧过头,对着柔则的方向淡淡道:“柔则格格自重,侧福晋的事,自是轮不到我来做主,当然也轮不到格格你来。” 柔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 “住口。”胤禛厉声喝道。 柔则很少见他这般动怒,吓得微微一缩,不敢再说话。 胤禛看了一眼齐月宾,眉头紧皱地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去告诉太医,用最稳妥的法子来,给本王确保侧福晋平安。” 齐月宾微微舒了一口气。 虽不知道柔则具体动了什么手脚,不过她此时提的建议,想必不安好心,好在王爷没有听进她的谗言。 另一边,揽月阁的内室。 宜修脱力的躺在榻上,身上传来一阵阵剧痛,耳边模模糊糊地听到太医和稳婆在说什么。 好累,她突然想睡一觉。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了她被幽禁在景仁宫的日子。 她置身景仁宫里,长久无人踏足的宫殿冷冷清清,每日除了偶有一群白鸽从这四四方方的院落上空飞过外,再无一丝生气。 就在刚刚,久违的有人出现了。 自己的贴身侍女,剪秋、绣夏还有绘春,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死的死、废的废。这些年,唯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宫女被指派过来,每日负责在门口摆放些餐食。 她已经许久不曾和人说过话了,冷不丁一开口,嗓音很是沙哑,这样陌生的感觉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开口问道:“是谁?” “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啊。” 来人的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尽管已经有数年没见,她依旧在一瞬间认出来,面前的人竟是和自己在后宫里斗了半辈子的宿敌—甄嬛。 她语气里浓浓的嘲讽与讥诮之意令宜修感到很是不爽,不过她也顾不得计较那么多了,她只想听到自己最在意的消息:奉她为圣母皇太后的那道圣旨。 可甄嬛的话却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冷水,彻底将她最后一丝希望浇灭:“生生世世,您永远是这大清的皇后,死后葬入妃陵,与先帝死生不复相见。” 撂下了这杀人诛心的嘲讽,甄嬛转身施施然离去。 宜修只觉得自己一瞬间如坠冰窟。她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头来竟全都是一场空吗?! 她愤恨的捏紧了手,全然没有意识到护甲已深深陷入手掌心的肉里,掐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可能,不可能,她才不会甘心,她还有病重的弘晖等着她去救,她还要复仇呢!这绝不可能! 第26章 晋封嫡福晋 “恭喜王爷!侧福晋生了!是个小世子呢。”稳婆欣喜若狂,忙不迭的赶到前厅来报信。 宜修虚弱的躺在榻上,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秒昏睡过去。 好奇怪,她方才似乎是做了个梦,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听到耳边传来弘晖的啼哭声,还有稳婆和太医的道喜。 具体梦见了什么内容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心口处闷闷的,仿佛那里是一个空洞的、巨大的宣泄口。 她终于支撑不住,合上眼沉沉睡去。 另一边,揽月阁的前厅。 胤禛喜不自胜,抚掌笑道:“赏!王府上下都赏!” 而齐月宾则似是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眉眼间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 柔则嘴上道着“恭喜王爷。”心里却恨地几乎将牙都咬碎了。 贱人真是命大!她怨毒的想着,心中也渐渐地有些疑惑,那麝香的份量都是计算了好的,难不成宜修早早的就发现了她在墨宝里动的手脚?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开始慌乱了起来。 不对,不可能,如果宜修真发现了,又怎么会不动声色,甚至都不告诉王爷和德妃呢? 想到这里,她略微安定下心神。 哼,就算生的下来又如何?这后宫王府里,养不大的孩子多了是了,她总有动手的机会。 何况,宜修晋了位分,她柔则的侧福晋之位,也就指日可待了。 如同上一世一样,宜修的第一个儿子,被赐名为“弘晖”。 弘晖满月礼那日,也是宜修正式晋封为嫡福晋的那天。 王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揽月阁内,剪秋笑意盈盈地替宜修梳妆。 “恭喜主子晋位之喜!您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 宜修温和的笑笑,弘晖此时被乳母抱下去喂奶了,她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尚且年轻的自己,穿上嫡福晋吉服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颗大石落了地。 上一世她甚至没有机会穿上晋封时的这件衣服,就被柔则夺走了一切,柔则在世时,她始终都只能屈居妾室。 如今风水轮流转,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好姐姐对着她卑躬屈膝的样子了。 宜修梳妆完毕,她缓缓起身,走到内室。 距离满月礼开始还有一个时辰,弘晖在乳母怀里哭闹不止,乳母见她来了,一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嫡福晋恕罪,奴婢也不知小世子怎么一直啼哭,奴婢会想法子的…” “没关系。”宜修和颜悦色道。她摘下护甲,轻柔的抚了抚弘晖的额头。 神奇的是,弘晖似乎感受到生母的出现,竟慢慢止住了哭闹。 他瞪着一双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宜修。 宜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忍不住逗弄起他来。 她想起上一世,自己年仅三岁的弘晖在那个雨天高烧不止,在自己怀里生生咽了气。 这次,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的弘晖,会平安长大,坐上那尊贵的太子之位的。 “时候不早了,主子,您该动身了。”剪秋掀开帷幔,轻声道。 宜修点点头,搭上她的手走出了揽月阁,一出门便看到备好的轿辇仪仗早早的候在外面。 从前坐惯了凤驾,这嫡福晋的轿辇却还是第一次坐。宜修稳稳地端坐在上面,举止间凤仪万千。 嫡福晋的册封礼毕,又去皇帝和德妃那里三跪九叩地行了礼问了安,转眼已到了暮色时分。 自此,她也可以称德妃和皇帝一句“额娘”和“父皇”了。 德妃坐在上首,眉眼间比平日里也多了几分和悦之色,似是对宜修很是满意。 “这嫡福晋之位于你,也算是实至名归了。”德妃道。 宜修恭恭敬敬,“承蒙额娘教诲,是臣妾的福气。” 见她不骄不躁,稳重端庄,德妃眼里的赞许之意更甚,三人闲话了一阵,又逗了一会弘晖,德妃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有一事本宫需和你跟老四说一声。” 见德妃面色郑重,有前世的记忆加持,此刻宜修大致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果不其然,她听到德妃对胤禛说:“最近有一位新封的将领,名叫年羹尧的,他有一妹妹正当妙龄,似乎颇中意你。” 德妃看着胤禛:“你可有意纳她入府?” 胤禛面色如常,垂首道:“但凭额娘做主。” 德妃点点头,“年羹尧在朝中风头正盛,纳了他的妹妹入府,对你的好处还是很多的。” 胤禛有些踌躇,迟疑地问:“只是额娘,不知要给这位年家的女儿什么位分…?” “自然是侧福晋。” 胤禛颔首,“儿子明白了。如今这王府中侧福晋之位有二,本来儿子打立宜修为嫡福晋过后,晋齐格格和柔则格格的位分。 “哦?齐格格么。”德妃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宜修:“你呢?好歹也是王府里头的主母了,你怎么看?” 宜修恭顺道:“齐格格入府侍奉得早,又在臣妾孕中帮着打点府上内务,是个稳重妥帖的人。” 顿了顿,她面色平静道:“臣妾不敢妄议朝中政事,所言皆是王府里的家事。齐格格与年家姑娘同为将门出身,臣妾愚见,若是封了年家女儿侧福晋之位,却只给齐格格如今的位分,只怕会寒了齐家人的心。” 德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反问道:“这么说,你是打算让你的亲姐姐柔则屈居格格之位了?”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陈述事实,王府中事,自有额娘您和王爷来定夺。”宜修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抬头直视德妃的目光。 她的目光诚恳,面色平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打量了宜修许久,德妃这才移开了视线。 她轻笑一声,说不清是在嘲讽还是在自嘲。 宜修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知道,她与柔则如今的不睦并非什么秘密,德妃一定早就有所耳闻。 可千万别因此招了未来太后的忌才好。 “罢了。”德妃幽幽叹了口气,“左右嫡福晋都是出自乌拉那拉氏的女儿了,这柔则…既在府中事务上还缺历练,那便先让有能力的人来胜任吧。” 宜修听她如此说,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第27章 年世兰入府 齐月宾晋侧福晋和迎年世兰入府定在了同一日。 齐月宾身着吉服,虽说平日里她一向端庄稳重,但此刻她的眉间,却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喜色。 她喜不自胜道:“多谢姐姐提携,妹妹知道,此番王爷和德妃娘娘晋了我的位分,这其中少不了姐姐美意。” 宜修忙笑着伸手扶她起来,“妹妹的德行和才能,府里的人有目共睹,本就是侧福晋的不二人选。” “何况,”宜修顿了顿,意有所指:“之前我生产那日的情况我也听说了,有心之人欲置我于险地,还要多谢妹妹愿意替我出言。” 知她话里暗指着柔则,齐月宾了然,她朝着宜修福了一福,说道:“姐姐的提携之恩月宾记下了,日后定会在王府中与姐姐相互扶持,同仇敌忾。” 宜修眼含欣慰的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臂:“好啦,差不多也到了该行册封礼的时候了,妹妹与我同去吧。” “是。” 今日与年世兰一同入府的,其实还有一人,日后的敬嫔,冯若昭。 如同上一世一般,敬嫔初入王府时,只是年世兰房里的一个格格,加上性子内敛不争不抢,在王府里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格格,明哲保身多年,日后却被甄嬛一朝拉入了她的阵营,成了自己有力的对手,最终与甄嬛合力将自己扳倒。 宜修晓得上一世的敬嫔为何如此恨她。 她心知肚明,在年世兰宫里,胤禛后来赏赐的欢宜香是做什么的,却还是将敬嫔安排与她同住了很长一段时日,也导致她身体受损,膝下无有所出。 而敬嫔这辈子最在意的,也不过是能有个一儿半女,陪她打发这寂寂深宫中难熬的时光而已。 平心而论,敬嫔此人,既谦和,又恭顺,上一世的宜修身为中宫之主,为着自己的私心平白陷害了她一遭,日后被敬嫔记恨也实属情理之中。 重活一世,宜修这次并不打算再做随意戕害妃嫔的事了,只要是安分守己的妃嫔,她也不会薄待。 …… 册封仪式上,宜修端坐在上首,打量着行叩拜之礼的年世兰,还有跪在年世兰和齐月宾身后的冯若昭。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看得宜修有片刻的恍惚出神,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紫禁城的日子。 十七岁的年世兰风华绝代,属于是张扬明艳类型的美人,若论容貌,比其柔则也丝毫不遑多让,只是类型截然不同,各有千秋罢了。 与一旁端庄娴雅的齐月宾、沉静内敛的冯若昭相比,一脸骄矜的年世兰,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宜修默默瞥了一眼身旁的胤禛,见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年世兰身上,隐隐透出浓厚的兴味来。 呵,宜修免不了在心底冷笑。这要是换了上一世的自己看到他这副神情,只怕又要觉得酸涩难过了。 年世兰似乎也感受到了宜修的目光,她略显矜傲地抬头,一双妩媚凌厉的凤目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宜修在心里感慨,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是磁场不合,年世兰心高气傲又执着于胤禛的宠爱,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自是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盟友的。 注意到年世兰眼底的挑衅之色,宜修也不恼,只微微一笑,如常地叫她们几人起身。 不出意料,今日胤禛便宿在了年世兰的畅春阁里。 只是众人没料到的是,年世兰入府后的短短三个月之间,甚至已经不能称为盛宠了,而是专宠。 平日里胤禛来后院时,十次有八次是年世兰侍寝,哪怕是刚晋位嫡福晋,又诞下世子的宜修,看起来风头也完全被她盖了过去。 被挤下侧福晋之位的柔则早已看不惯她许久,明里暗里地与她较劲。 这天,胤禛下了朝去马场散心,远远地就看见年世兰一袭劲装,骑马驰骋的身影。 注意到他的到来,年世兰娇笑一声,掉转马头,纵马向他的方向而去。 眼见着到了胤禛面前,她收紧缰绳,干脆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妾身给王爷请安。” “起来吧。”胤禛含笑着伸手扶她起来,目光在她张扬明艳的脸庞上流连不已。 “你哥哥今日又传了捷报,这是他从西北托本王带给你的。”胤禛伸出手,将一支墨玉质地的玉轮递给她。 真是块上好的玉,触手温润,难得一见。 年世兰脸上浮现出小女儿娇媚的神态:“多谢王爷,哥哥真是有心了。” “你很喜欢骑马?”胤禛冷不防问道。 “是,妾身自幼在将军府便跟随父兄学习骑术。”年世兰目光中满是得意骄纵之色,“早就听闻王爷骑射精湛,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哈哈,好啊。”胤禛爽朗笑道,正准备差人牵来他平时常骑的马匹。 “给王爷请安,给侧福晋请安。”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胤禛有些诧异地偏过头,看向出声之人的方向,而年世兰则是第一时间皱起了眉,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妾身今日有些怀念从前在将军府时练习骑马的日子,因此今日特来马场散散心,没想到会在这碰见王爷和侧福晋。” 柔则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她略显娇怯的开口:“没有打扰到王爷和侧福晋的雅兴吧?” “不会。”胤禛道。 倒是年世兰面露不悦,她这人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会婉转客套,她略带不屑地反问道:“来都来了,就算是打扰了,你能回去不成吗?” “…”柔则没想到在王府里有人这般口无遮拦,一时噎住,只悄悄觑了胤禛一眼,一双杏眼里满是无辜。 胤禛不以为意,他摆摆手,爽朗笑道:“好了,世兰,你说话也太不客气了些。” 嘴上这么说着,神态里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年世兰听罢,娇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当着柔则的面秀起了恩爱:“那王爷刚才说要同妾身赛马,可还作数?” 第28章 马场风波—嫡姐的白莲花演技 “自然。”胤禛任由年世兰挽着他,调侃道:“你可要想想下点什么赌注?” 年世兰一双妩媚的凤眼一转,目光落在了柔则身上。 “妾身听闻柔则妹妹善惊鸿舞,妾身自小还没见过旁人跳惊鸿舞呢,若是赢了,王爷可愿叫柔则妹妹一舞,让妾身一饱眼福?” 柔则一张娇俏的脸险些没绷住,年世兰与她同为世家大族的嫡女,怎么偏偏就高人一等,敢拿她当舞姬使唤了? 她那温婉恭顺的面具就快戴不住了,眼里已经有了愠怒之色,不敢相信自己竟受到了如此奇耻大辱! 胤禛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再怎么说,柔则也是德妃的侄女,年世兰性情骄纵,他虽觉得新鲜喜爱,但她行事作风这样跋扈,让他不由得有些不满。 “王爷舍不得就算了,妾身不过随口玩笑罢了。”年世兰倒也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她见胤禛面色不悦,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了。 毕竟柔则还是胤禛生母的族人。 想到这,年世兰换上一副娇媚可人的笑容,轻轻晃了晃胤禛的手臂,“王爷没生妾身的气吧?” 一边还不忘暗中斜睨了柔则一眼。 胤禛对年世兰还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加上本来就看柔则心存芥蒂,因此年世兰一撒娇,跟他服了个软,他便也不再计较了。 而一旁的柔则,此刻脸已经涨红成了猪肝色,她气恼不已,却又不能发作,只能在心底暗骂年世兰狐媚无礼。 自从她年关时克扣府中下人遭到德妃斥责后,不但失去了协理王府事宜的权力,就连胤禛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 齐月宾晋封,年世兰入府,本属于她的侧福晋之位竟被这两个贱人给抢了去。 眼看胤禛对年世兰专宠,柔则知道,她若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只怕这王府里日后将彻底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反正那个年世兰看自己也是横竖都不顺眼,她也不怕招了这人的忌。听说胤禛今日要去马场散心,就算知道年世兰也在,柔则还是毫不犹豫地赶来了。 论骑术,出身将门的她自问也比大多世家女子擅长,只要能见到胤禛,自己就有机会争宠。 虽说料想到年世兰看到自己会夹枪带棒,却没想到她说话这么不客气,当着王爷的面也敢如此无礼! 偏偏胤禛,一点也没有责怪年世兰的意思! 柔则咬着嘴唇,不服气道:“妾身自问骑术也尚且过得去,王爷既要与侧福晋比试,不如也带上妾身吧?” “哦?本王竟不知你还擅长这个。”胤禛有些意外,眼底多了几分兴味。 在他印象里,柔则擅长歌舞,诗书也算得上精通,只是没想到还有马背上英姿飒爽的一面。 有点意思。胤禛心想。 他这回才把目光落在柔则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今日的柔则一身骑装,长发利落的挽起,比起平时的柔婉,更添了一分英气。 “也好,那就一起吧。”胤禛道。 年世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剜了柔则一眼,柔则也不甘示弱,挑衅般瞪了回去。 胤禛没想到,自己这王府的后院竟然如此卧虎藏龙,一个侧福晋一个格格,在骑术上竟这么…“彪悍”。 比试一开始,二人就似在较劲一般,年世兰小有领先,柔则纵马紧追不舍,二人的距离不过几尺。 直到要经过一个转弯处时… 年世兰似乎存心想给柔则一个下马威,她仗着自己领先,又精通骑术,拐弯时故意微微调转缰绳,引着马儿向左侧方一偏,挡在柔则的必经路上。 柔则情急之下想勒住缰绳,往旁边躲避,不料顺着惯性就要跌下马来。 这一幕被紧随二人其后的胤禛看在眼里,他眼疾手快,一把将眼看着要摔倒的柔则捞了过来。 柔则手忙脚乱的抓住了胤禛的胳膊,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坐在胤禛的马背上。 年世兰已经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于是她掉转马头,向着胤禛这个方向望去。 就看到柔则一脸惊慌无辜之色,如同一朵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一般,和胤禛骑在同一匹马上。 因为胤禛要操纵缰绳,所以从年世兰的角度看去,倒像是他直接将柔则揽在怀里似的。 年世兰当即打翻了醋坛子,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柔则妹妹说自己骑术精通,我当有多厉害呢!” 胤禛此刻面色阴沉,方才二人争风吃醋、年世兰明摆着想趁弯道给柔则下绊子,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年世兰这次,是有些过分了。 当着他的面就如此肆无忌惮,私下里还不知道要跋扈成什么样子! 他并不讨厌年世兰张扬活泼的性子,也愿意惯着她那些骄纵的小脾气,不过凡事要有分寸,何况柔则还是他母家的族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又要给他惹出许多是非。 “世兰,本王是不是太纵容你了?”胤禛坐在马背上,看着她淡淡开口,声音已然有了些许冷意。 年世兰原本是想给柔则使个绊子不假,却也没料到真的会让柔则险些摔下马。 虽说她讨厌柔则,但毕竟胤禛还在旁边看着呢,不至于这么肆无忌惮。 看到胤禛动怒,她自己也有些慌了,纵使心里头一万个不服气,此刻也不得不先忍气吞声。 年世兰一边在心里大骂柔则这个又蠢笨又喜欢装柔弱的白莲花,一面给胤禛请罪道:“王爷恕罪,妾身不是有意的,妾身也没料到柔则格格会差点跌下马。” 柔则此刻稳稳地坐在胤禛的马背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底微微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费扬古将军的嫡女,自小便习得骑术,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绊子,就真的从马背上摔下来? 不过是余光看见胤禛就在自己身后,因此顺势假装要摔下马,等胤禛来拉自己罢了。 她早就看那个张狂跋扈的年世兰不爽了,她就不信,公然争风吃醋、陷害王府中的格格,胤禛还会不管不顾? 第29章 柔则复宠 自从那天在马场比试的风波过后,胤禛有意无意的冷落了年世兰有些时日。 或许是出于内疚,又或许是柔则那副娇弱温顺的小白花形象真的有点打动了他,胤禛最近去听泉阁的次数倒是频繁了许多。 宜修对此不以为意,她曾经与年世兰在后宫里相处了多年,再清楚不过这位年家嫡女的脾性了。 何况在年羹尧彻底倒台之前,胤禛永远不可能会冷落年世兰太久,只是区区“害得柔则险些落马”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这天,处理完府中事务,宜修抱着弘晖坐在暖阁里,正耐心地教他说话。 一旁的齐月宾正绣着一枚香囊,时不时和宜修一起逗弄一下弘晖,面上忍不住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注意到齐月宾的目光,宜修宽慰道:“妹妹福泽深厚,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齐月宾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说起来我进王府侍奉也有两年的时间了,却没有一点动静,实在是比不得姐姐的好福气。” 宜修想起上一世她帮胤禛背黑锅后,被华妃生生灌了红花再不能生育,不由得感到惋惜。 不过这一世,一切还没有发生,她也不会再让同样的惨剧出现了。 “妹妹你还年轻的很,无需心急,子嗣也讲求缘分。” 齐月宾点点头,幽幽叹了口气:“姐姐,王府里的新人越来越多了。” 的确,自年世兰入府以来,胤禛堪称专宠,除了近几日柔则在府中隐隐有和她平分秋色之势外,至于其他人,像李静言、齐月宾还有苗氏这些旧人,都有许久不曾见过胤禛的面了。 宜修默默感叹了一下,齐月宾此人,别的都好。就是有点恋爱脑,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无需担心,年世兰行事骄纵跋扈,至于柔则格格…也不止一次失过宠了。虽说现在她们二人炙手可热,只怕都长远不了呢。” 宜修的面色突然郑重了起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只是妹妹,年世兰此人还是尽量不要来往为好。” 上一世在王府中,齐月宾是年世兰唯一有几分交情的人,二人又同为将门出身。 正是看中了这两点,胤禛才顺理成章地选了齐月宾作为给年世兰端去那碗堕胎药的背锅人选。 年世兰心性多疑,又在王府里树敌颇多,用她自己的话说,“当年在王府,也就是看端妃与世无争才肯信她几分。” 宜修丝毫不怀疑,胤禛这一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抹杀年世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她阻止不了这些,却可以想办法避免齐月宾卷入这场是非中去。 见她表情严肃,齐月宾也不由得重视起她的劝诫来。 与宜修结盟了这么久,二人也算知根知底,齐月宾清楚,宜修不会害她。 因此她也面色凝重地颔首应道:“是,我明白了。何况年世兰此人张扬跋扈,我也不太喜欢她的性子。” 宜修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点点头,不再多言这个话题。 另一边,柔则的听泉阁里。 见桌上那道龙井虾仁似乎很合胤禛的胃口,柔则盈盈起身替他多夹了几颗虾仁。 王府中的下人和皇宫里一样,都是会见风使舵的,胤禛近来对柔则的态度大有转变,不再似她刚入府时那般冷遇,这下人们对听泉阁也逐渐殷勤起来。 不说别的,至少每日送来的饭菜比之前精致得多。 柔则犹显不够:一想到宜修那个低贱的庶女如今住着王府里最宽敞的住处,每日锦衣玉食,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这让她有种出了将军府后,和宜修身份对调的感觉。 凭什么?!明明这一切都该属于她这个身份尊贵的嫡女才对! “王爷,您有些日子没去年侧福晋的畅春阁了呢?”柔则见胤禛心情不错,忍不住试探的出声问道。 “哦?你很希望本王去吗?”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妾身…妾身自然是希望王爷来听泉阁多陪陪妾身的。”她柔声说。 胤禛笑笑,不置可否,“对了,你上次唱的那首《浣溪沙》不错,再给本王唱一遍罢。” 柔则一听,美目中流露出喜色,忙应道:“是。” 胤禛懒洋洋地倚在座上,手中不断的把玩着一串佛珠。 柔则嗓音婉转,歌声柔媚,他听着倒也很惬意。 一曲歌毕,柔则盈盈上前,紧挨着他身边坐下,胤禛抬手,她便顺势倚靠在胤禛怀里,曼妙的身段又往他身侧靠了靠。 胤禛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柔则娇怯的神情,顿了顿,他开口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听泉阁陈设有些旧了么?” 柔则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不过看胤禛似乎心情愉悦,她便也大了几分胆子,柔媚一笑:“是,王爷可是要给妾身换个住处?” 胤禛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梢:“明日开始,本王会派人给听泉阁修缮一番。” 柔则脸上流露出些许失落之色,她不依不饶的撒娇道:“王爷。” 胤禛眼底的笑意淡了淡,“王府中闲置的阁院不多,何况搬住处免不了又是一顿折腾。” 柔则听他这么说,知此事是没有了商量的余地,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她柔声道:“是,全凭王爷作主。” 见她还算懂得察言观色,胤禛便也不再多计较,他揽过了柔则,正准备往内室走去。 “王爷,不好了!畅春阁来的消息,说是年侧福晋自午时过后便呕吐腹痛不止,一直到现在还不见好,请您过去看看。” 苏培盛神色匆忙地来报。 胤禛微微蹙眉,“怎么回事?可有请太医去看过么?” “回王爷,刚刚去请了,太医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 “罢了,备驾,本王去瞧瞧她。”胤禛吩咐道。 “王爷!”柔则有些焦急的唤道。 见胤禛要走,她一副惶急的样子,一双杏眼盛满了委屈之色,真是我见犹怜。 胤禛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你早些休息,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第30章 年世兰有喜 畅春阁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胤禛若有所思的坐在上首,看着太医给年世兰诊脉。 太医的神情先是从凝重再到惊讶,最后转而成了喜悦。 “恭喜王爷!恭喜侧福晋!侧福晋已经有了两个月的喜脉了。” 年世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喜不已,忙不迭的和太医确认道:“果真?你是说我有了身孕?” 太医颔首:“微臣不敢妄言。” 年世兰下意识地望向胤禛,满脸都是激动与欣喜的神情。 “赏!”胤禛对苏培盛道,苏培盛依言上前,给太医和畅春阁的下人们手里都塞了银锭。 “你好生休养,本王今天陪着你。”胤禛笑着对年世兰说。 年世兰此刻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讯里,脑袋里晕乎乎的,全然没注意到胤禛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翌日一早。 年世兰有了喜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府,许多平日里看不惯她的人此刻嫉妒得咬牙切齿:这才入府多久,这么快就诊出了喜脉,真是好福气! 早上来揽月阁请安时,年世兰脸上的倨傲之色更是快要溢了出来,待众人都落座后,她才最后一个姗姗来迟。 “给福晋请安。”她浅浅地屈了下膝,朝宜修略微福了福身。 宜修端坐在上首,一脸的贤淑:“妹妹既有了身孕,不必多礼了。” 年世兰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在心底哼笑一声,转身落座。 她的神态被宜修尽收眼底,不过重生回来之后,面对年世兰的跋扈挑衅,宜修的心里并无什么波澜。 她看着年世兰沉浸在初被诊出喜脉的喜悦里,看着她望向胤禛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反倒觉得有些悲凉。 不过是个到临死前一天都还蒙在鼓里的、痴心错付的可怜人罢了。轻狂跋扈,却也实在可悲可叹。 李静言觑了一眼满脸骄矜的年世兰,面上难掩嫉色;而另一边,柔则见到年世兰,脸色就更难看了——毕竟现在整个王府都传开了,昨夜王爷被畅春阁的人从她那里请走了。 柔则只觉得自己被狠狠落了面子。 年世兰自入府就是专宠,好不容易自己重新夺得了王爷的宠爱,她却一朝有了身孕,这让柔则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不行,现在的年世兰已经如此跋扈容不下自己,真让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这王府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踩在脚下。柔则心中恨恨地想。 而另一边,下了朝的胤禛,径直地去了德妃宫里请安。 “额娘,您一早就听说了吧,世兰有了身孕。”胤禛的语气平静,丝毫看不出有多少欣喜。 “下人们来回禀过了。你的意思是?”德妃道。 胤禛沉默了,内心仿佛在进行着巨大的挣扎。 他喜欢年世兰的张扬明艳,也看得出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可与此同时,年世兰的母家,又让他忌惮不已… 从最开始在朝堂中崭露头角,到现在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年羹尧的起势,速度太快了些。 加上年羹尧本人性子桀骜难驯,这更是让他有种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而他最讨厌的,就是一切不受自己掌控的东西。 他知道,如果真让年世兰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只怕年氏兄妹二人,一个在王府一个在朝堂,将会越发如日中天。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心思安分的,尤其是年羹尧。无论今日自己身为亲王也好,来日真能登上龙椅也罢,毫无疑问,年世兰腹中的孩子,都会成为年家掣肘自己的工具。 他怎能容忍这等野心之辈对自己从旁干涉? 胤禛长叹口气,面色凝重地对德妃说:“额娘,这个孩子,不该来。” 德妃眼里浮现出了然的神色,似乎是松了口气。 “只是年家的这个女儿性子刚烈,未必肯善罢甘休啊。”她忧心忡忡道。 “无妨,她不会知道真相的。”胤禛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没有人敢让她知道真相。” 这一刻,他更像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伐果决的帝王。 德妃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自生下来就被旁人抱去抚养,几乎从来没有机会承欢自己膝下的孩子。 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一样。 德妃本以为胤禛至少会迟疑,难以下定决心痛下杀手,她甚至已经准备好来当个恶人,可谁曾想,什么都不需要她做。 无需旁人来替他分析利弊,胤禛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彻……也足够狠心。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觉得悲凉。 深夜,王府的书房。 “启禀王爷,年侧福晋的月份还小,微臣医术浅薄,现在实在看不出是男是女啊。”章弥躬身道。 “最快什么时候可以确认?”胤禛眉头紧皱,似是在思考什么。 “至少要等有了喜脉四个月左右…”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胤禛吩咐道。 章弥应声退下,胤禛有些烦躁的按了按太阳穴。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他书房中的烛火闪烁着,眼看蜡烛就要燃尽了。 他的内心正在剧烈挣扎,并不如早上在德妃宫里表现的那般果决坚定。 胤禛思来想去,决定先存了一份侥幸心理,万一年世兰这一胎是女儿,那便让她顺利生下来就是了。 如果确定了是男胎,在动手也不迟… 章弥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算得上他在太医院里的心腹,虽说尚且年轻,不过医术了得,履历也清清白白,章弥的话,他信得过。 胤禛在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早早的就在太医院培养了自己的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用到。 他想起白日里年世兰惊喜激动的神色,终究还是微有不忍,吩咐苏培盛起驾,往畅春阁去了。 第31章 敬嫔冯若昭 “福晋,冯格格求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宜修正准备就寝,门外剪秋突然来禀报。 她微微有些诧异,这个时候,冯若昭想来见自己做什么呢?难不成是因为和她同住畅春阁的年世兰? “叫她进来。”宜修道。 “福晋万福金安。”冯若昭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宜修端详了她片刻,印象里的冯若昭,一直是个恬静温和又不争不抢的性子,只不过今日的她似乎有些低落。 “起来吧。”宜修眼含笑意,温声叫了句起。 她也不拐弯抹角,知道冯若昭今日前来必定是有事相求,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格格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冯若昭微微怔了一瞬,大概也没料到宜修会这么直截了当,她犹豫了片刻,面露愧色道: “这么晚了还贸然来打扰福晋,实在是妾身的错。只是妾身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时机出来了,还望福晋恕罪。” 她屈膝又行了一礼,有些迟疑的说:“实不相瞒,妾身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宜修挑了挑眉:“哦?是什么事?但说无妨。” 冯若昭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口道:“妾身斗胆,求福晋您恩典,把妾身调离了畅春阁吧!” 宜修沉吟片刻,问她:“为何?” 冯若昭深吸一口气,一张清丽的脸上满是愁容:“妾身…自打妾身入了府以来,年侧福晋不喜妾身,时常寻了由头,罚跪、罚抄已是常事。” “这也罢了,只是年侧福晋有了身孕后难免孕中急躁…含珠你过来。” 一直默默无闻跪在冯若昭身后的小丫鬟听到后膝行两步上前,“砰砰”地磕了两个头。 冯若昭卷起这个名唤含珠的小丫鬟的袖子,纤细的手臂上满是淤青和血痕。 宜修惊诧不已,忍不住拿帕子掩面。“这是年侧福晋做的?” 含珠已是声泪俱下,冯若昭在一旁答道:“回福晋的话,自年侧福晋有孕以来,王爷时常来畅春阁探望,偶尔也会歇在妾身的房中……年侧福晋孕中心情急躁,虽不敢直接对妾身动手,却时常打骂妾身的侍女。” 她攥着帕子就要落下泪来: “也怪妾身无用,自己身边的奴才都护不住,可侧福晋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妾身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冒昧打扰福晋,求您做主啊!” 宜修想起来,上一世冯若昭熬到嫔位前,一直是年世兰房中的格格,时常被她用各种零碎的手段搓磨。 只不过前世她还是侧福晋,对此了解的情况不多,冯若昭也没有去求助过她。 至于冯若昭上一世有没有寻求过当时身为嫡福晋的柔则的帮助,那便不得而知了。 宜修看到含珠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忍不住面露愠色:“年氏竟如此蛮横无理,在府中肆意妄为。” 她的目光落在冯若昭身上,缓和了声音宽慰道:“自明日起你就搬去停云阁罢。” 冯若昭瞬间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她屈膝又规矩的行了一礼:“福晋仁厚,多谢福晋恩典,妾身不胜感激!” “快起来吧。”宜修抬手虚扶了她一把,叫她坐下。 冯若昭此人心地良善,却不争不抢惯了。上一世十有八九的时间都在宫斗中处于中立,明哲保身,因此宜修也没想过要拉拢她加入自己的阵营。 只不过自己今日之举,相当于种下了善因,日后,以冯若昭的心性,自然会念着自己的恩情。 对宜修而言的举手之劳,能帮一把就帮了,还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在冯若昭一连声的道谢中,宜修派人送她回去好好休息,只等到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开始搬新住处了。 翌日午膳时分,不出宜修所料,胤禛来到了揽月阁。 他神色如常的扶了宜修起来,又去内室看望了一眼弘晖。 转眼间,弘晖已经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胤禛,开口叫了声“阿玛”,惹得胤禛哈哈大笑起来。 在饭桌上,他的话风一转,状似无意地和宜修提起: “听说你把世兰房里的格格调去了停云阁?世兰今早得知消息,还闹了好一阵别扭。” 宜修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维持着端庄贤良的笑容:“是,昨日冯格格来求,妾身便应允了。” 胤禛微微皱眉:“因为何事?” 宜修欲言又止,思忖了半晌才开口道:“年侧福晋孕中性子有些急躁,时常打骂下人,妾身昨日亲眼见了冯格格的陪嫁侍女,伤得不轻。” 胤禛沉下脸:“此事当真么?” 宜修点点头:“王爷若不信,可去瞧瞧那个侍女手臂上的伤。” 顿了顿,她补充道:“其实侧福晋的性子王爷是知道的,妾身愚见,此事绝非冯格格在空穴来风。” 胤禛的脸色更加难看,宜修说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王府里的奴才都是八旗出身,皇阿玛又一向仁厚,体恤下人。”他轻声道。 “世兰此举,确实是有些过了。” 宜修福了福身,恭敬地对他说:“王爷宠爱年侧福晋是她的福分,奈何有人恃宠生骄,长此以往,不仅坏了王府的风气,若是传到皇上、额娘那里…” 胤禛挥挥手,有些不耐地打断她道:“你说的这些,本王都知道。” 宜修心里无语,都说做正妻的规劝王爷是职责所在,看吧,真正劝了,就是这么个态度。 她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嘴上应了句“是。” 胤禛的目光一转,径直落在宜修的脸上,他似乎有些犹疑地开口,冷不防突然问:“宜修,你说会有人为了权势而杀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的问题让宜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胤禛在说什么。 会啊,你当然会,九子夺嫡、登基之后,连自己的亲手足你也丝毫不手软呢。她心里想。 当然,这些话自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宜修神色恭顺,回答道:“或许不会,但有时候为了明哲保身,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胤禛竟难得的点了点头,看着她若有所思:“宜儿,本王总觉得,你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宜儿?这样久违到有些陌生的称呼,让宜修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她抬起头,目光平和,毫不躲闪地与胤禛对视:“妾身愚钝,虽不知四爷具体指的什么,但妾身斗胆,四爷觉得,这改变是好还是坏呢?” 胤禛沉默不语,许久后他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比从前稳重成熟了许多。” 第32章 嫡姐,你怎么也卷了进来? “脉象如何?”夜深时分,王府书房内,胤禛面色沉凝的问道。 “回王爷,微臣按您的吩咐每日给侧福晋诊脉,如今这月份大了,微臣愚见,侧福晋的脉象…十有八九是个男胎。”章弥低着头,面色凝重。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良久,久到章弥以为胤禛不会再说话,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告退时,胤禛却突然开口了。 “章太医,你说本王自小六亲缘浅,既不得父皇重视,又不受母亲喜爱,甚至不能在自己生母膝下长大,这是不是本王的报应?” 章弥连忙跪下道:“怎么会,王爷福泽深厚,如今在皇宫里青云直上,德妃娘娘也时常得您相陪。” 胤禛不置可否,他面上的阴郁之色不减,长叹了口气,对章弥说:“你退下吧,明早记得把那药带来。” “是,是,微臣告退。”章弥暗暗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再不离开这个低气压的书房,他简直快要窒息了。 “慢着。”胤禛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章弥有些诧异地回身:“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最近嘱托给你的事,本王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知晓。” “微臣明白。”章弥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退下了。 这天晚上,他再次踏足了揽月阁。 有着前世的记忆,宜修对当下局势的走向了如指掌。 算算日子年世兰被诊出喜脉也有四个月了,上一世也正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喝下了齐月宾送来的安胎药,小产了。 只不过那时王府里有齐月宾与她交好,算是她信得过的人,胤禛也顺水推舟地选了齐月宾做这个替罪羊,又顺带着离间了两位将门之女的关系,可谓是一石二鸟。 不过这一世,有了她的刻意提醒,齐月宾与年世兰的关系疏远的很,甚至在府中这么久了,二人几乎没有任何往来。 年世兰虽算不上多聪明的人,却也多疑得很,这次胤禛想让齐月宾替他背黑锅,直接给年世兰端去堕胎药看着她喝下,倒是不大可能。 宜修腹诽道,这次来不会是让我去当这个替罪羊吧?想都别想。 她不打算插手胤禛和年世兰这一胎的事,以她对胤禛的了解,一旦得知年世兰怀的是男胎,胤禛势必不会容许那个孩子降生。 胤禛决定的事,旁人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了。何况年家狂妄自大,年世兰骄矜跋扈,自入府第一天就对她颇有敌意。 宜修自问现在的自己对胤禛的妾室们已经比上一世宽仁贤德得多,只不过她还不至于做个没脑子的圣母。 有些人注定从入府的那一日起,就会视她为敌,比如年世兰。 不知道胤禛这次又想推谁出去顶罪。无所谓是谁,只要别牵连到她和她的弘晖就好。 令宜修意外的是,胤禛并未提起关于年世兰的只言片语,只是一言不发地拍了拍熟睡的弘晖。 看得出来,他此刻心情很不好。 宜修佯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早地便同他歇下了。 第二天傍晚,宜修正提笔练字,齐月宾坐在她下首,闲闲地拨弄着琵琶。 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因为太过着急而险些摔了一跤。 剪秋忍不住斥了一句:“福晋面前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小太监匍匐在地,话音里是难以掩饰的慌乱: “启禀福晋,年侧福晋小产了,王爷在畅春阁,传您过去呢!” 知道胤禛一定会动手,只是没想到动作会这么快。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建设,再经历一世时,宜修还是免不了心里恶寒。 虎毒尚不食子——在胤禛眼里,为了稳固他的权势、地位,甚至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毫不留情的抹杀! 也是,能从九子夺嫡中杀出重围的人,又怎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摆驾畅春阁。”宜修吩咐。 作为嫡福晋,她总要去走一遍过场的。 宜修和齐月宾赶到时,年世兰正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她满脸泪水,目光却狠毒的仿佛要择人而噬。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是谁!究竟是谁害了我的孩儿!” 另一旁的角落里,柔则正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神色满是慌乱。 柔则?她怎么会卷进来?宜修心中疑惑。 内室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让宜修感到很不舒服。 她微微屏息,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给王爷请安。” 而她心里清楚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胤禛,正面色沉郁地坐在年世兰身侧,握着她的手竭力安抚她。 宜修看到这一幕,心中只觉得讽刺。 戏总是要演下去的,她看了一眼年世兰,向着胤禛开口询问道:“太医怎么说?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小产了?” 宜修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问道:“还有柔则格格,怎么也在这里?” 一听到柔则的名字,年世兰的表情一瞬间从悲痛变成了愤恨。 “那你倒要问问她!为什么她下午会出现在小厨房煎药的地方!” 她咬牙切齿,恨恨质问道:“为什么偏偏我今日喝了那碗安胎药,我的孩子就没了!” 胤禛沉默着拍了拍年世兰的手,似有不忍,却始终一语不发。 宜修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对!柔则。她从进来时就注意到柔则的神情慌张失措,可这碗安胎药明显是胤禛动的手,柔则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难不成,不只是胤禛动了手,年世兰小产一事,这其中还有柔则的手笔? 柔则的表情,分明像是一朝事情败露被人发现,才会有的慌乱不安。 第33章 替罪羊 “不…不是,我今日去小厨房只是拿我自己的药。”柔则声如蚊蚋,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对!我从小就吃着温补的方子,来了王府也没断过药,宜修……嫡福晋她知道!”柔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拔高了声音说。 “格格拿药一事自然有下人来办,不知你怎么今日突然来了兴致,要亲自去小厨房一趟呢?”宜修挑眉道。 她知道今日这碗安胎药实则是胤禛的手笔,不过她也丝毫不介意借此机会踩上柔则一脚。 何况,柔则这副心虚的表情,宜修总觉得她并不无辜。 真是朵无趣的小白花,有胆子给人下毒,却没胆子稳住阵脚,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先慌了神。她心想。 “妾身…派了芳若去领月俸了,其余的下人在听泉阁打扫庭院,听泉阁伺候的人不多,一时实在腾不出人手,我想着喝药不能误了时辰,就先自己去了。”柔则小声说。 年世兰一脸嗤之以鼻,她怒道:“王爷!这个贱人在狡辩!” 这时,派去小厨房查验情况的下人们回来了。 苏培盛说:“王爷,小厨房的人说,今日的确见过柔则格格,不过看她拿了自己的药就走了,倒是没有多做停留。” 柔则暗中松了一口气。 苏培盛把小厨房的下人们都带了过来,连年世兰平时煎药用的一应器具也都拿来了。 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那哭声在原本安静的内室里显得有些突兀——或者说诡异。 宜修微微蹙了蹙眉,抬眼向哭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面容稚嫩清秀、大概十几岁出头的小宫女膝行上前,拼命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她磕的太过用力,以至于额角都磕破了,伤口处渗出了细细的血痕。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她因为害怕而止不住地发抖,嘴里哭喊着饶命。 宜修默默瞥了胤禛一眼,帐幔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说下去。”胤禛冷淡地开口。 “是奴婢…在侧福晋的落胎药里下了红花。” “什么?!你这个贱婢!到底为什么?”年世兰勃然大怒,厉声质问道。 若不是她因为刚小产完身体虚弱,恐怕她恨不得立刻下地,把那个小宫女给活撕了。 那个小宫女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犹豫了一下,艰难的开口道:“奴婢原本被指派到畅春阁当差,谁知却被侧福晋身边的颂芝寻了个由头打发走了。” 年世兰愣了愣,她这才清楚的看了一眼这个宫女的长相,似乎的确有些眼熟。 那个小宫女继续嗫嚅道:“奴婢一直勤勤恳恳,并未犯事,颂芝却污蔑奴婢存了不安分的心思,想要勾引王爷。” “奴婢一时冲动,才在侧福晋药里下了红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旁人都快听不清了。 宜修此刻已经心中了然,只怕这小宫女是胤禛一开始就安插在畅春阁的人! 这京城乃至天下,苦命人有之,为了银子可以做亡命之徒的人也有之。 估计这小宫女便是家里急缺银子,不惜搭上自己的命来做这个死士。 后宫的争斗里,冤魂和替死鬼数不胜数,甚至只要上位者一声令下,就会有无数条鲜活的生命枉死。 “拉下去,杖毙。”胤禛面无表情地开口。 小宫女的脸上此刻浮现出惊慌与绝望的神情,她不住地哭喊道“饶命”,被两个太监往外拖去。 “就这么便宜了这个贱婢吗?为何不把她五马分尸,叫她永世不得超生啊王爷!”年世兰此刻亦是哭的撕心裂肺。 胤禛沉默不语,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 今日之事,恐怕就以杖毙这个小宫女为结局,不了了之了。 不对!电光火石间,宜修脑海中飞速运转,柔则身上还有蹊跷! “且慢!”宜修喝道。 正拖着小宫女往门外走去的太监们闻声停下,愣愣地回头看了看宜修,又看了一眼胤禛。 胤禛微不可察的皱起了眉。 “王爷恕罪,妾身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请给妾身一炷香的时间,容妾身查验。”宜修福了福身。 “总不能有漏网之鱼,也好给年侧福晋一个交代。”她补充道。 宜修走上前去,细细查看年世兰平时煎药喝药的一应器皿。 以她数十年宫斗的经验,若要下药,这些器具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 何况,她才不相信柔则真的只是恰好为了拿药出现在小厨房的,就凭她一进门后脸上的神情,就已经出卖了她。 齐月宾心领神会,上前来和宜修一同检查。心思细腻如她,又怎会看不出柔则的可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宜修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杯盏、药罐,她都一一检验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柔则的脸色由一开始的慌乱,变成了隐隐的得意。 “这药壶的盖子颜色有问题。”宜修突然出声道。 年世兰愕然抬头,胤禛的面色阴沉,而柔则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可能!” 齐月宾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格格并未见过这药壶,何出此言?” 柔则死死地攥紧了衣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宜修差点没忍住当场笑出声,竟有这种不打自招的蠢货,放在后宫中的可笑程度,也就仅次于齐妃的实名制下毒了。 眼前这一幕突然让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年余氏受人指使给甄嬛下毒时,用的法子吗??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命运的齿轮转动的声响。 这一世,从她重生那日开始,许多事都完全偏离了前世的轨道,尤其是柔则。 宜修心里竟隐隐地有些兴奋不已,这样才有意思! 有了亲眼见过余氏下毒的经验,她一眼便看出了药罐盖子颜色不一背后的端倪。 何况柔则这个蠢货,从她脱口而出“不可能”三个字的时候,已经约等于把自己的嫌疑给钉死了。 “章弥。”胤禛皱眉唤道,显然他也没想到今天还会出这样的变故。 “微臣在。”章弥应声上前,接过药罐和盖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起来。 宜修和齐月宾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胜券在握的神情。 以年世兰的性子,只怕今日过后,和柔则就是彻彻底底的死敌了。若非柔则还有个家世摆在那里,恐怕非要闹的个不死不休的结果不可。 坐山观虎斗么,宜修心想,她从前最擅长不过。 第34章 柔则的喜脉 半晌,章弥迟疑地开口:“启禀王爷、福晋,这盖子上…确实有沾染过麝香的痕迹,还是极为名贵的麝香。” 柔则听到章弥的话后,原本就有些惶急的神情再也藏不住,花容失色道: “王爷明鉴!妾身真的只是去小厨房拿自己的药而已,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下去。”胤禛看也不看她,对着章弥道。 “这…微臣猜测,平时取少量沾在盖子下面不易被人发现,等煎药时,沸水烧开滚起来便会触碰到盖子底部,长此以往,麝香就会每日浸到侧福晋的药里。” 宜修听了第一反应是在心里觉得暗暗惊奇,这柔则下药的手段,竟然真的和上一世被人指使的余氏如出一辙! 凭柔则的智商,真的想得出这么高明的法子吗?还有之前加在自己墨宝里的麝香。 宜修心中警铃大作,无论出主意的人真的是柔则,还是她身边的其他人,无疑是个心思缜密的对手。 她不得不开始重视起来。 只不过就算真是柔则有这么细密的心思,现在的她,心态实在还需要多多历练。 空有谋略,却没有临危不乱的胆识和心性,照样不可能成的了大气候。 虽说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柔则在药罐动了手脚,可刚刚柔则的反应已经让胤禛和年世兰对她疑心深重。 尽管如此,仗着自己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有费扬古将军和多罗格格撑腰,又有德妃族亲这一层关系在,柔则清楚,胤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她用刑审讯。 甚至她身边的贴身侍女芳若,也是多罗格格手底下的家生丫头,若真要贸然严刑逼供,只怕会惹得将军府那边不满。 一面是年羹尧的妹妹,一面是费扬古将军的嫡女,无论得罪了哪边,现下羽翼未丰满的胤禛都吃不消。 “你们确定,柔则格格今日去小厨房只是拿自己的药,没有多停留吗?”胤禛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 “是,奴才们确定。”下人们喏喏应声。 宜修大概猜测到了几分,柔则倒不可能亲自去动手下药,必然是早早地指派给了下人。 今日无论她是真的凑巧还是处于别的什么目的来到小厨房,有下人们的证词,单是今天的事,确实可以洗脱嫌疑。 想必柔则自己也没想到胤禛会动手,又恰好是今天年世兰就小产了。 但是她的神情反应也说明了她绝不清白,就算没有胤禛出手,那盖子上的麝香时间一长,也必然会导致年世兰滑胎。 以柔则的性子,今天可能是想趁着去小厨房拿自己的药时,借机亲眼确认一下年世兰的药是否做好了手脚,确保万无一失。 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局,甚至连胤禛都安排好了替罪羊,偏偏她自己沉不住气,就差吓得不打自招了。 宜修有些索然无味地看了柔则一眼,胤禛今日是否定柔则的罪没关系,重要的是,年世兰已经彻底疑心了她。 “那药罐子上的麝香本王会再派人去查。”胤禛沉声对年世兰说道。 “至于那个下红花的宫女。”他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下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杖杀。” 语气平静的好像只是踩死了一只蝼蚁。 “王爷饶命啊!福晋饶命!”小宫女声嘶力竭地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不多时,门外的太监回禀,人已经杖毙了。 宜修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这小宫女既被选中做这个死士,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死人嘴里的秘密更安全的东西。 胤禛又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夜深露重,你们都回去吧,本王在这里陪陪世兰。”胤禛开口。 “是,妾身告退。”宜修、齐月宾和柔则三人齐声道。 宜修转身,向门口走去,齐月宾跟在她身后。 “格格!您怎么了!”芳若惊慌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宜修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柔则的方向。 柔则已经晕了过去,还好芳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否则就要直接摔在地上了。 不知为何,宜修心里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章弥,你去看看她。”胤禛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吩咐道。 由于这是在年世兰的畅春阁里,因此芳若只能暂时将柔则安置到偏室,搀扶着她靠在了软榻上。 柔则此刻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章弥在一旁替她把脉,脸上逐渐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章大人,怎么样了?”此刻胤禛还在陪着年世兰,宜修和齐月宾只得来到偏室,帮忙看顾昏过去的柔则。 章弥欲言又止,他似是不确定般又把了次脉,良久,他才犹豫地开口:“回福晋,柔则格格的脉象…像是喜脉。” 宜修脸上难得露出惊诧的表情,而一旁的齐月宾听到了后,微微敛眸,半是失落半是羡慕。 章弥继续道:“只不过月份尚浅,似乎格格方才又受了惊吓,因此胎像不稳,还需开些安胎的方子给格格服下。” 宜修点点头,“有劳章大人了,王爷那边我会去告知一声的。” “是,那微臣先告退了。”章弥微微躬身,先行离开去抓药了。 “姐姐…”齐月宾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宜修,宜修暗暗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了畅春阁再说。 胤禛听到了柔则有了身孕的消息后,原本在年世兰小产后一直阴云密布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宽慰的神情。 倒是方才歇斯底里,悲愤交加到几乎昏厥过去的年世兰,此刻沉默不语。 透过烛光,宜修只能依稀见到她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烛火摇曳闪烁,看不清年世兰此刻的表情。 只是在这一瞬间,宜修突然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 上一世的自己,也是在整个皇宫上下都只顾着庆祝柔则有孕之喜时,孤苦伶仃的饱受丧子之痛的折磨。 第35章 挑衅 “王爷,您还要去看看柔则格格么?”一直默不作声的齐月宾这时出声道。 胤禛抬眼,似乎犹豫了一下:“晚些时候再说吧,本王先在这里陪一陪世兰。” “那妾身和福晋就先行告退了。”齐月宾施了一礼,和宜修一同离开了。 刚出了畅春阁的门口,四下无人,宜修便忍不住开口:“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好,偏偏在这时候有了喜脉!” 齐月宾面上难掩失落,“是啊,而且我虽然平日里不喜年世兰此人,今日之事,也还是忍不住觉得心寒。” 的确,明知柔则有嫌疑,胤禛还是一力按压下去不查,平时看似对年世兰百般宠爱,却丝毫不考虑她的心情。 如何叫人不寒心。 当然,这还是齐月宾如今不知道年世兰小产是胤禛所为,若是知道了,只怕会更觉唇亡齿寒吧。 令宜修奇怪的是,上一世,柔则是在自己的弘晖三岁那年才有了身孕,重生之后的许多事情,看起来都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如今柔则格格有了身孕,再加上还有乌拉那拉氏嫡女这一层身份在,想轻易扳倒她是不可能了。”宜修若有所思道。 “不过姐姐,我瞧着年世兰不像是善罢甘休之人。”齐月宾说。 宜修点点头:“的确,年世兰性子刚烈,一旦认定柔则想害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轻易作罢。” 上一世在后宫里,年世兰戕害的妃嫔不少,不过倒没怎么见她存心跟哪个皇嗣过不去。 不过这一次,既然是柔则先对她的孩子下了手,宜修很好奇年世兰会怎么报复回去。 夜色深深,宜修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等明天消息一传遍王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焦心的睡不着觉了。” 年世兰小产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些日子,她一直把自己关在畅春阁,除了胤禛,任谁来都是闭门不见。 正好她也需要休养,宜修索性直接免了她一个月的晨昏定省,不必来揽月阁请安了。 柔则却是整日里春风得意,乌拉那拉氏也一早就听说了她有孕的消息,不仅多罗格格,甚至是费扬古将军都十分重视。 谁知今日一早,年世兰竟意外的出现在揽月阁。 “给福晋请安。”她还是一脸倨傲,微微福了福身,行了个敷衍的礼。 宜修知道她的脾性,也从来懒得在这些小事上计较,扬了扬眉道:“太医说你尚未痊愈,坐吧。” 年世兰也不谢恩,沉默着扭头坐了下去。 “妾身孕中不适,早上起的就迟了些,福晋不会怪罪吧。”门口远远的传来一声娇娇弱弱的声音。 “不碍事,一切以王爷的子嗣为重。”宜修端坐在上首,淡淡开口。 柔则这才施施然扶着芳若的手走了进来,满脸春风得意。 她的一双美目在揽月阁外室的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显然没想到年世兰会出现在这里。 “给年侧福晋,齐侧福晋请安。”她一手捂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柔声屈膝道。 “哼。”年世兰冷哼一声,也不叫起,转头就和离她最近的李格格说起了话。 齐月宾微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并不做声。 柔则还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时间长了,膝盖酸软,脸上也露出不自在的神色。 宜修这才慢悠悠开口:“好啦,柔则格格还有着身子,快坐下吧。” “是。”柔则暗暗咬牙,狠狠地剜了年世兰一眼,这才落座。 “没想到年侧福晋也在,您才小产半个月,现下身子可是已经好全了?”柔则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挑衅之色。 如今她仗着有了身孕,又出身尊贵,在王府里越发肆无忌惮。 本以为年世兰会与她呛上几句,或者出言嘲讽,甚至直接破口大骂都有可能。 可是出乎宜修意料的是,年世兰只是沉默不语地打量了她一眼。 距离隔得有些远,宜修并没有看到年世兰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鸷。 柔则撇了撇嘴,大抵也觉得她的反应有些无趣,悻悻地转移了话题。 晨间请安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里结束了。 入夜,听泉阁。 柔则捧着下人刚端来的安胎药,热气氤氲之间,她的神情难掩忧色。 她将安胎药搁置在一边,一手拿起铜镜,微微侧过头打量镜子中的自己。 “芳若,你说是不是因为有了喜脉的缘故,不知道怎么了,我这脸上最近竟然长了痤疮。” 柔则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姣好柔美的面庞,忧心忡忡地问。 在她鼻翼两侧和额头的地方,确实零零星星冒出了几颗座疮。不过好在数量不多,看着倒也不大明显。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早在她刚入王府时,宜修就替她埋好的伏笔。 “您白日里不是问过太医了么,都说您最近体内火气旺盛,长些座疮也正常,太医已经给您加开了清火祛燥的方子,您且宽心就是。”芳若劝慰道。 柔则仍是一脸愁容:“这都过去一周了也一点都不见好,太医院真是一群废物。” “您现在有了身子,太医也不敢开药劲太猛的方子呀。”芳若继续苦口婆心地安慰她。 柔则蹙了蹙眉,端详了片刻便放下了镜子。 她一向自负美貌,虽然太医已经说了并无大碍,不过还是难免心情烦闷。 算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安心养胎,等腹中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在王府中的地位荣宠也就稳固了。柔则心想。 院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些声响,似乎是说话声和推搡声混在一起。 “大晚上的吵什么呢!芳若,你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给我狠狠的罚。”柔则不悦道。 “是。”芳若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向门外走去。 这吵嚷声听起来更近了,刚才还是在院门口,现在好像已经逼近了柔则的听泉阁内室。 “侧福晋!我们格格已经歇下了!您不能进去啊!” 伴随着芳若的尖声叫喊,“砰!”的一声,柔则房屋的门被人重重的一脚踹开了。 第36章 红花 柔则听到声响,心中警铃大作,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安。 她猛的扭头向门口看去,色厉内荏地喊道:“谁啊!” 方才一脚把门踹开、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跛脚太监,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畅春阁的掌事太监? 柔则来不及细想,因为此刻少说有十个太监宫女径直闯进了自己的听泉阁。 而为首之人,正是一脸愤恨,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年世兰! “侧福晋!我们格格已经歇下了,王爷有令,任何人不能打扰她安胎…” “啪!”年世兰的陪嫁侍女颂芝此刻毫不留情地一个巴掌抽在芳若脸上。 硬生生止住了她的话音。 柔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害怕极了,膝盖都止不住地发软,就差直接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了。 “你,你要干什么?!”柔则因为紧张而导致声音颤抖,她惊恐地盯着年世兰,尖声叫道。 “是不是你给我煎药的盖子动了手脚?!是不是你想要害我的孩子,你自己说!” 年世兰大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柔则的手腕,冷冷地逼视着她。 柔则吃痛,死命挣扎了一下,却无法挣脱,也不知道眼前这人哪来那么大力气。 “不是我…不是我!王爷已经派人查清了,你小产是因为那个宫女在你的药里下了红花!”她因为害怕已经有了哭腔。 年世兰恨恨道:“那个贱婢自然罪该万死,那你呢?我问你,煎药的盖子上的麝香是哪来的?回答我!” 见柔则不说话,只是惊恐地拼命摇头哭喊,年世兰的脸上已满是不耐。 “周宁海。”她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那个跛脚的首领太监得了令,一瘸一拐的上前一步,用力地掰开了柔则的下巴。 周宁海的力道大的惊人,柔则拼命挣扎却也无果。 年世兰抬了抬下巴,向颂芝示意。 柔则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颂芝手上多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那汤药竟还冒着缕缕热气,听泉阁到畅春阁的路程不短,怕是刚一熬好就直接端来了。 “这是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柔则被周宁海死死掰开了下巴,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回柔则格格的话,这是特地给您准备的红花,可是加了十足的分量呢。”颂芝阴阳怪气地笑道。 跌在地上的芳若此刻艰难的爬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年世兰面前。 年世兰皱眉,不耐烦道:“不想死就让开。” 芳若连连磕头求饶:“侧福晋!王爷那天已经处置了害您的真凶,当真与我们格格无关啊!” 见年世兰丝毫不为所动,芳若咬咬牙继续道: “何况您与王爷情深,格格腹中的也是王爷的孩子,您就算厌恶格格,真要如此不管不顾王爷的血脉么?” 年世兰微微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柔则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芳若的话让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虽色厉内荏,内里是个沉不住气又不经吓的,但却绝对不蠢。 她原本因惊恐而当即一片空白的大脑,此时飞速运转,拼命想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柔则此刻仍被周宁海钳制着,她张口艰难的出声道:“侧福晋…王爷已经派人查过了…若真的是我做的,以王爷对您的情意,为何不处置我?” “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出了事疑心我也属正常,但王爷不是已经彻查过小厨房了么?他还容我好端端的坐在这呢…” 柔则满脸泪水,一张娇俏的脸上满是楚楚可怜的神情。 “让她说下去。”年世兰冷冷的下令。 周宁海放开了柔则,巨大的力道让她一时没稳住,跌坐在了地上。 柔则此刻却不敢也不能有任何不快之色,她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妾身既能安然无恙地在听泉阁养胎,就足以说明,那天的事并没有证据指向妾身。” “没有查到证据又如何?既然不是你做的,你那天心虚什么!” 年世兰一把抬起柔则的脸,逼着跌坐在地的柔则仰起头来,与她对视。 冰冷的护甲不轻不重的扫过柔则姣好的面庞,锋利的尖部隐隐在她脸上划出了一丝血痕。 柔则战战兢兢地道:“妾身…妾身那天只是害怕过头了,妾身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又因为白天去拿药而落下了嫌疑…” 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她一双美目中溢出,她带着哭腔道:“何况王爷看重子嗣,您如此深爱王爷,难道忍心让王爷再度忍受丧子之痛么?” 年世兰的表情似乎微微松动了,柔则见状,继续说: “而且您今日就算给妾身灌下了红花,来日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只怕也会伤了您和王爷的感情。”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年世兰恨恨地与柔则对视,那目光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块肉来,却又夹杂着难以忽视的挣扎与犹豫。 过了良久,久到柔则只觉得膝下麻木刺痛,因为长时间精神过于紧绷而浑身脱力的时候— 年世兰悻悻的松开了她。 柔则一瞬间如蒙大赦,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颂芝手里,那碗黑漆漆的汤药此刻已经凉透了。 年世兰一言不发地走到颂芝跟前,接过了她手中盛着汤药的碗,然后—— 泄愤般的狠狠砸在了地上。 柔则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一瞬间,碎裂的白瓷片、散发着清苦味道的汤药飞溅,纷纷扬扬地洒落了一地。 她看着溅落在自己裙角上的药汁,心有余悸。 “就算王爷没有查到什么证据,眼下无法发落了你,但是你那天的反应,明摆着就是招人疑心!”年世兰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一把将瘫坐在地上的柔则扯了起来,扬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脸上。 想扑上来护主的芳若被周宁海死死地制住了。 柔则被她这一巴掌打的蒙了,一边的脸颊高高的肿起,嘴角因为擦破了皮而满嘴血腥味。 “我不信你真的清白无辜,不过眼下既然你怀着王爷的孩子,我先留你这个贱人一命。”年世兰语气冰冷,眼里恨意滔天。 “就算你有命生下子嗣,你可得祈祷自己有命把他养的大才行!” 撂下这句话,年世兰利落的转身,一脚踏出了听泉阁。 随她一起来的下人们也纷纷跟着主子离去了。 柔则瘫坐在地上,一把推开了想上前来搀扶她的芳若。她捂着疼的火辣辣的脸,死死地盯着年世兰离去的方向。 目光仿佛一条阴毒的蛇。 第37章 年世兰掌掴嫡姐的事,王爷就这么一笔揭过了 年世兰昨夜去听泉阁大闹一番的消息,今早就传到了胤禛这里。 “柔则腹中的胎儿怎么样?”胤禛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回王爷,太医去诊断过了,说是受了惊吓,但是没什么大碍,已经熬了安胎的药给格格喝下了。” “嗯。”胤禛应了一声。 “对了王爷,小厨房那边回话说,您上次让查的侧福晋的药的事…”苏培盛有些迟疑道。 “有什么就快说。” “是,是,小厨房说,王府里的各位主子,就只有柔则格格是每天要煎些温补的药喝的。”苏培盛说。 “小厨房平时人多眼杂,听泉阁的芳若每日都去拿药…非要说的话…那药盖子上的麝香,必得是每天分开加极小分量才不会引人注意,确实是听泉阁的嫌疑最大…” 胤禛沉默不语,片刻过后,他皱了皱眉,问:“宜修呢?” 苏培盛躬了躬身,道:“福晋一早得知了昨日年侧福晋大闹听泉阁的事,便在第一时间下令,府内全面封锁消息。” 胤禛听罢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苏培盛见状继续道:“福晋这会儿,应该在赶来见您的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的太监来通报,宜修此刻已经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叫她进来吧。”胤禛说。 “妾身给王爷请安,妾身是特来向王爷请罪的。”宜修端庄的屈膝行礼。 胤禛抬眼扫了她一眼,并未叫起,“哦?请罪?何罪之有?” 宜修面色恭顺:“妾身无能,竟纵得府中生出了这样争风吃醋的事端。” 胤禛摆了摆手,“不是你的过错,起来吧。” 宜修这才缓缓起身落座。 “本王已经听苏培盛说了,你下令整个王府封锁消息?”胤禛问她。 “是。此事事关重大,不仅对王府后院的名声不利,而且年世兰和柔则都是出身名门,若是传出去恐怕…”宜修欲言又止。 胤禛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无论是年羹尧还是乌拉那拉氏,哪一方胤禛现在都不能得罪。 此刻的他还是个根基尚未稳固的皇子,需要这些世家大族的鼎力相助。 宜修继续说道:“妾身已经派人告知了柔则格格那边,切勿将昨晚的事传出去,更不要在写家书时跟额娘和阿玛提起。” 宜修微微叹了一口气,佯装纠结:“倒是委屈了姐姐了。” “委屈?”胤禛重复了一句她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宜修,你是她的亲妹妹,与她自小一同长大,你说,那药盖子上的麝香,会是她所为么?” 宜修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不过很快她调整好了表情,端和地笑了笑,似是有些黯然神伤: “妾身与柔则格格虽是亲姐妹,可王爷您也看出来了,我们二人的交集并不多。” 她幽幽叹息道:“妾身自小养在生母膝下,直到生母病逝后没多久便被指给了您,而姐姐在多罗格格身边长大,实不相瞒,妾身在闺阁中时,对姐姐的了解其实并不多。” 她起身福了一福:“因此请王爷恕罪,妾身不敢断言。” 胤禛默不作声的注视着她,看样子大概是相信了她的话。 宜修知道,他生性多疑,此刻这么问出口,怕是在心底里已经早早怀疑上了柔则。 年世兰的这一胎是留不得,他可以亲自动手,但若是府中的旁人想要暗中谋害子嗣,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大概胤禛心底对柔则的厌恶和隔阂,又深上了几分。 宜修看他沉吟不语,试探性的开口问:“那年侧福晋昨日去听泉阁的事,王爷准备怎么处理呢?” “随她去。”胤禛不假思索的道:“她刚失去了孩子,悲痛过度,何况柔则格格现在不是好好的?” “妾身明白了。”宜修颔首。 观胤禛对这二人的态度,不难看出他心里的考量。 亲手用一碗红花抹杀了年世兰腹中刚成型的男胎,胤禛本就心存愧疚。 这份愧疚,只怕会让年世兰日后的宠爱更加稳固吧。 不过宜修丝毫不担心,毕竟日后一个膝下没有皇子傍身的宠妃,无论如何也是威胁不到她的地位的。 宜修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胤禛却突然喊住了她。 宜修诧异的回头,只听到胤禛吩咐道:“柔则格格那边,你若有空,就替本王去看看。” 宜修了然,她恭敬道:“是,妾身本就打算晚些时候去看她。” 回揽月阁的路上,剪秋扶着她的手,宜修则是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着。 平日里坐轿辇坐得多了,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在王府里走过了。 “主子,咱们现在是要去?”剪秋小声问道。 “不急,柔则怕是得关起门发上好一阵疯呢,晚点再去听泉阁吧。”宜修似笑非笑。 “剪秋,你记得从前在将军府里,姐姐最喜欢吃什么点心吗?”她突然问道。 剪秋愣了愣,努力思索了片刻,这对她而言的确是有些久远的事了。 “对,奴婢想起来了,从前柔则格格在将军府里最爱吃的便是菱粉糕。” 宜修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 从前在将军府中,多罗格格苛待府内妾室,至于妾室所出的子女们,她也动辄打骂、常常克扣吃穿用度。 而宜修的生母因为貌美,性子又柔婉和顺,很是受了费扬古将军一段时间的宠爱。 多罗格格嫉恨宜修的生母,连带着对宜修也格外看不顺眼。 因此被寻了由头罚跪、抄写经书、吃不上晚饭,对年幼时的宜修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还记得有一次,宜修被多罗格格罚跪在祠堂,误了晚膳的时辰,本就身形清瘦的她头一晕,险些因为体力不支而栽倒。 随后柔则便出现了,不但免了宜修的罚跪,还递给了她一块菱粉糕。 年幼的宜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忙不迭的对柔则谢恩。 “起来吧,不用跪着了。”柔则笑容温婉,当着来来往往众多下人的面,把她从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拉了起来。 第38章 菱粉糕 落在下人们眼里,无疑都会感慨一句嫡出的大小姐心慈纯善。 年幼的宜修也不例外。 甚至上一世的她,直到柔则凭借一曲惊鸿舞入府,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时,她还固执的坚信自己的嫡姐是因为家族之命而身不由己。 在那时的宜修心里,始终还记挂着闺阁中嫡姐给的那点“恩情”。 现在想想,所谓的嫡女对庶女的恩情,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样子。 多罗格格平日里苛待宜修,柔则又怎么会不知晓? 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等到宜修不堪受罚之时,柔则再出面,向旁观者彰显她的仁慈。 就连那天递给宜修的菱粉糕,都是她吃剩下凉透的。 上一世,宜修直到亲眼看着弘晖在自己怀里咽了气的那一刻,才彻底看清嫡姐的真面目。 拨云见雾,其实仔细想想,不难看出嫡姐的伪善面具下,处处掩藏着心机。 只是她发现的太迟了而已。 宜修渐渐从闺阁时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对剪秋说:“我记得嫡姐从前最喜欢京城里苏家铺子上的糕点。” 剪秋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你以后每隔三日便派人去苏家铺子买些菱粉糕送去听泉阁。” “是。”剪秋不太明白,自己主子一向厌恶柔则,怎么突然对她上心起来了? “打着王爷的名义即可,就说王爷顾念她有身孕,听说她喜欢吃,特地吩咐人去买的。”宜修叮嘱道,“切莫说是我送去的。” “奴婢明白。”剪秋恭敬的应声道。 “我这个姐姐啊,心思可多得很,要是让她知道东西是我送的,她是万万不敢往嘴里送的。”宜修笑道。 “主子,柔则格格这一胎,您真的打算让她生下来么?”剪秋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 宜修闻言挑了挑眉,“生下来?当然不会。” 她从前是怎么被丧子之痛所折磨的,柔则当然也要一一尝遍才行。 到了午膳时分,宜修和齐月宾一同坐在揽月阁外厅,下人们陆陆续续的将小厨房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 宜修百无聊赖的用汤匙搅动着碗中的清炖排骨汤,迟迟没有用膳的意思。 “这排骨汤不合姐姐的胃口么?”齐月宾见状,出声问道。 宜修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笑道: “没有,只是在想马上就入夏了,是不是该给王府里的姐妹们换一些清淡爽口的菜色。” 齐月宾闻言赞同的点点头:“还是姐姐心细,最近这天气确实越来越热了。” 宜修道:“记得从前在将军府时,我那个嫡母最喜欢吃的素菜就是清炒茭白。” 她一只手微微支着下巴,露出回忆的神色,笑着道:“虽然不喜欢她的为人作风,但是不得不说,她挑选的厨子,确实做的一手好菜。”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个念头逐渐在宜修脑海中成型。 上一世柔则为后,她为贵妃,因为平时与柔则始终装作姐妹情深的表象,旁人又知晓她精通医术,因此胤禛放心的命她负责看顾柔则的身孕。 也正因如此,她才有了在柔则饮食上做文章的好机会。 柔则在世时,宜修永远维持着面上的恭谨谦和,就连胤禛也从未想过害死柔则的真凶会是宜修。 那时又恰逢柔则罚跪贤妃致其小产,一向喜欢立贤良人设的她,不得不日日作出一副悔恨莫及的模样。 到头来一朝生产,一尸两命,旁人都以为她是孕中忧思过度的缘故。 该说不说,这一世宜修想要不着痕迹地除掉柔则这一胎,难度比上一世大了很多。 宜修准备如法炮制,在柔则的饮食上下手。 所幸重生回来后,因为她刻意掩藏,除了剪秋之外没有人知道她通晓医术药理。 利用食物相生相克之法,加上柔则本就自幼体质阴寒,想要害她难产,对宜修来说并不是难事。 她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果然知识的力量不容小觑。 膳食药理之道是她这两世以来都用心钻研过的,就连普通的太医也无法超越她。 菱角与豚肉同食会引发轻微腹痛、茭白性寒凉,加上宜修准备暗中吩咐人,在菱角糕里撒上同样寒凉的白芍粉末。 这些东西并非麝香、红花一类的猛药,单看都挑不出错,无论怎么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 宜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的好姐姐,只怕你这一胎生下来,十有八九又是个死胎呢。 用过了午膳,宜修慢条斯理的掏出帕子,细细擦拭了一下唇角。 她幽幽叹息一声,对齐月宾说:“王爷吩咐我今日去看看柔则格格的状况,妹妹你先回去吧。” 齐月宾点点头,不忘宽慰道:“她现在肯定憋着一肚子火气,若有冒犯到姐姐的地方,无需与她一般见识。” “那是自然。”宜修冲她莞尔一笑。 听泉阁地处偏僻,她一路慢悠悠地朝那边走过去,似是闲庭信步一般,路上耗费了不少时间。 宜修来到柔则的住处外时,果然远远的就听到一阵破口大骂,瓷器砸碎的声音。 “啧,堂堂乌拉那拉氏的嫡女,也就只剩这点窝里斗的本事了么?” 她不屑地轻嗤。 剪秋听她这么说,更是差点没忍住直接嗤笑出声,忙用帕子掩了嘴。 听泉阁外守着的小太监见宜修来了,诚惶诚恐的下跪。 “免礼。不必通报了,我直接进去就行。”宜修摆摆手,示意他起来。 那小太监听罢,似乎欲言又止,喏喏道:“福晋恕罪,我们格格现在可能心情不太好…唯恐她冲撞了福晋您。” “冲撞?她敢么?”宜修闻言扬了扬眉,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来。 第39章 柔则被本宫下令软禁 宜修前脚刚踏进听泉阁的前厅,就有一个白瓷碗不偏不倚的朝门口的方向飞了过来。 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神色淡漠。 那瓷碗落在距她脚边仅几寸之余的地方,触地的一瞬间就砸的粉碎。 剪秋眼疾手快地挡在了宜修前面,她厉声喝道:“大胆!福晋面前,怎敢失仪?” 宜修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屋里歇斯底里发泄的柔则,只见她听到声音后怔怔地回过头。 见到宜修后,柔则脸上露出了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瞪视着宜修,恨恨质问道:“是你?!是你下令封锁消息还不许我给额娘写信的?为什么?” 宜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并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悠悠地开口: “柔则格格,既见了我,你还没行礼问安呢。” 柔则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昨日被年世兰掌掴的那边脸还未完全消肿,模样狼狈极了。 她咬着牙,愤懑道:“贱人!你明知道我昨天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你派人盯着我,连写封家书都不行,你什么意思?你存心想要包庇年世兰那个贱婢不成?” 听了她的称呼,宜修的眸色暗了暗,却并未发作。 她玩味一笑,反问道:“姐姐还当自己是什么黄口小儿,出了事只会找家里人搬救兵,巴望着你那个额娘给你做主吗?” 柔则气急败坏就要扑上来扯她的衣袖,“你这个卑贱的庶女!你就和你那个生母一样一肚子坏水,不安好心!” “啪!”清脆而响亮的一声,柔则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宜修,捂着另一边原本完好的脸。 “你…你敢打我?” 宜修放下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微微发红的手,冷笑道: “格格神智不清了,这一巴掌,是让格格清醒下来。” 她微微俯身,凑近了端详柔则那指印根根分明的侧脸,还有她额头上零星的座疮,讥讽道:“多美的一张脸啊,真是可惜了。” 柔则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有所指,只是恨恨地瞪着她。 宜修抬手,轻轻在她红肿的脸颊上拍了拍: “姐姐怕是忘了,这里是王府,早就不是你在将军府耍嫡女威风的日子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卑贱的庶女,可眼下,我为尊,你为卑,你想在王府里有容身之地,第一条就是牢记这一点。” 宜修直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这一次我谅你孕中情绪急躁,不多和你计较,下一次…” 她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一字一顿的说:“再敢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的话,可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柔则面色铁青,内心深处却又十分的不安。 眼前这个庶妹,越来越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怎么会这样?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在将军府里谦卑温顺,事事唯她是从的庶女宜修吗?? 自打她进了王府以后,好像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宜修径直走到听泉阁内室,在上首的位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姐姐,昨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再生出些旁的心思,比如给你那个额娘诉苦求她帮你找回场子。” “凭什么?”柔则尖声道。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啊。”宜修皱了皱眉,不屑道。 比起心机深沉的人,她更讨厌蠢货。 自己这个嫡姐虽说歪心思不少,可惜有的时候总是不够聪明。 “年世兰闯进你的听泉阁的事,王爷就这么按下去了,就像她药盖子上被人下的麝香,王爷按压下去不再追查一个道理。”宜修淡淡道。“有些事情,忘了它,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那上面的麝香不是我做的…”柔则脸色变了变,有些心虚的强行辩解着。 “呵。”宜修不置可否,也懒得再跟她继续争辩这个话题。 她瞥了一眼满脸不甘的柔则:“你也知道现在前朝后宫暗潮涌动,王爷根基未稳,年世兰的哥哥年羹尧又在朝中炙手可热。” “那又如何?难不成就由得她在王府里放肆?”柔则忿忿不平道。 宜修简直要被她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 年世兰仗着自己的哥哥战功赫赫,在王府里飞扬跋扈不假,可柔则不也是凭着自己乌拉那拉氏嫡女的身份,死乞白赖非逼着胤禛纳她入了府不可? 何况要不是看在她出身的份上,就凭她意图谋害胤禛子嗣这一点,早就不知道怎么被处死的了。 人怎么可以双标成这样。 “王爷纳你为格格,就算你不能替他排忧解难,至少也不要再横生事端,更不能因为王府的后院之事影响到前朝的局势。” “不过眼下,看起来你似乎想不通这一点呢。”宜修支着下巴细细端详着她。 “在你学会如何安分守己,不再生事之前,我的好姐姐,我也只好暂时让你在这听泉阁里安心养胎了。” 柔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失声道:“宜修你放肆!你这是软禁!我还怀着王爷的孩子你怎么敢?” “嘘。”宜修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金丝嵌翡翠的护甲映衬着她那张端方的脸庞,华贵得不可方物。 在这迫人的威压下,柔则下意识的住了嘴。 她不知道宜修嫁入王府后这短短几年,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蜕变。 宜修意态闲闲地起身,对着芳若吩咐道:“从今日起,柔则格格就安心在这里养胎,不必外出了,旁人若要来或者她要传讯给外面,也务必先去我那里通报一声。” “奴婢明白了。”芳若垂首道。 宜修继续补充道:“每日的安胎药太医院也会派人照常送来,至于其他的…” 她瞥了一眼柔则红肿的脸蛋,昨日挨的年世兰的打还未消下去,今日另一边脸又遭了殃。 没办法,这也是她自找的。 “你一会自己去找太医开些消肿的药膏来。”宜修说。 “是。”芳若低着头,神色恭敬。 宜修心思机敏得很,她若直接派人赏下药膏,万一柔则想拿它做点什么文章来反口攀诬自己,那可就说不清了。 她颇有深意地看了柔则一眼,兀自感慨了一句:“这么漂亮的脸,真是可惜呢。” 第40章 德妃的警告 “主子,奴婢按您的吩咐,每月偷偷往柔则格格的药里加入了少许分量的灯心草,只是自柔则格格有孕以来,因为担心安胎药与她平日里吃的药有几味有冲突,所以原先那药她已经停了。” 宜修正专心地晨起练字,剪秋早早的便来回禀。 “哦?没有人发现什么端倪吧?”宜修问。 剪秋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每次去都多加小心,不曾被旁人注意过。” 宜修点点头:“那便好。” 她握着毛笔的右手顿了顿,迟迟不曾落笔。 “可惜,那药才开始起效,却被她误打误撞给停了。”剪秋感叹了一句。 “无妨,咱们加的剂量本来就小,效果也是微末,本来就需要很长时间才会积重难返。”宜修笑笑,“也不差她有孕这段时日。” 她兀自思忖了片刻,开口道:“柔则已经早早的注意到自己面上生座疮一事了,太医院的人说她曾三番五次地寻求医治的办法。” “您无需担心,既然咱们加的东西分量都是精细计算过的,想来旁人也看不出什么,自然也找不到根治的办法。”剪秋低声说。 宜修颔首,若有所思:“希望她别误打误撞的发现,停了原先的药后,面上的座疮反而不长了。” 以柔则的智商,未必就能想到这一层,不过现下也不能断言。 “福晋,德妃娘娘有旨,传您进宫一趟。”外面当值的绘春前来通报道。 果然,近日王府里是非不断,风波一层未平一层又起,已经引起了德妃的注意了。 这一趟进宫,怕是没什么好事。 “娘娘有说是什么事吗?”宜修问她。 “回福晋,未曾。”绘春道。 宜修心里已经大致猜测到了几分,她也不耽搁,立刻备驾准备入宫。 “额娘万福金安。”宜修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礼,面上是端庄谦和的笑容。 “呵,宜修,你最近管理王府管得越发好了,本宫自然万安。”德妃面色不虞。 她的反应完全在宜修的意料之中,只不过宜修心里,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冤屈就是了。 这腿长在年世兰和柔则身上,难不成她还能找人把她们两个捆起来,不许在王府里生事吗? 不过在其位谋其政,她既然身为胤禛的嫡福晋,她掌管下的王府里出了什么事,上面的人免不了要问责自己这个主母,这也没办法。 宜修心态平和得很,遭到德妃斥责,依旧维持着恭谨谦和的样子,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慌乱或不虞之色。 “额娘恕罪,是妾身无用。妾身已经命人妥善处理好后续的事宜了,还请额娘放心。”宜修垂首,回禀道。 “无用?”德妃冷哼一声,“福晋你确实无用,只不过有些人更是不安分的很!” 宜修知道她指的是谁。 “年世兰小产当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德妃神色淡淡。 都是千年的狐狸,宜修心知肚明,德妃比谁都清楚年世兰小产背后的原因,她这么问,也是在探自己的口风呢。 胤禛自己动手除掉了年世兰这一胎,和王府中的女人勾心斗角意图谋害皇室血脉,那可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宜修将小厨房递来的消息如实回禀道:“额娘,年侧福晋当日,因喝了被宫女加入红花的安胎药而小产,那个小宫女已被王爷杖毙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只是太医院却查出,年侧福晋平日里煎药的盖子上,也被人做了手脚,每日下了少量的麝香。” “可有确凿证据查出幕后之人是谁?”德妃深深地看了宜修一眼,问道。 “回禀额娘,尚无,只是…”宜修状似欲言又止。 德妃却不着痕迹的打断了她:“既然没有确凿证据,那就不要单凭疑心妄下断论,谁都知道,年世兰这胎,是被那个宫女下了红花才害的小产的。” 宜修抬起头来与德妃对视,她神色平淡,“可是额娘,没有确凿证据,只是因为王爷压下来不许再往下查。因为咱们都知道,此事一旦查下去,对我们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的颜面,都不好看。” 德妃皱了皱眉,眼神锐利,宜修却不闪不避地直直看向她:“就和年侧福晋闯进姐姐的住处大闹一事一样,按压下去,对谁都有好处。” “何况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年侧福晋没了孩子,有人意图下麝香害她,总要给她一个交代。所谓的没有确凿证据,只是因为咱们心里知道是姐姐做的,所以不能有确凿证据。” “住口!她是你亲姐姐,她的一言一行,无不牵连到乌拉那拉氏一族的荣耀!你这样空口无凭地给她定罪,你有想过后果吗?”德妃厉声道。 “妾身当然知晓她是自己的手足姐妹,和自己血脉相连,否则也不会力保她。”宜修不卑不亢。 “好一个力保,你把她关在听泉阁不许出入,她如何能安心养胎,你这是置她腹中的皇孙于何地?”德妃反问。 宜修心中暗暗冷笑。德妃那是没见过柔则近日在阁子里歇斯底里地发疯的嘴脸。 在她心目中,柔则恐怕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的形象。 宜修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跪的有些酸痛,她直了直脊背,正色道:“额娘,妾身这么做,都是为了母族的荣耀!柔则一出了什么事便想着写家书求多罗格格给她撑腰,不止一次弄的府里鸡犬不宁,这次也不例外。” 德妃听到后微微蹙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是让多罗格格知道年侧福晋夜闯听泉阁一事,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免不了又要来王爷面前声讨。年侧福晋的性子,额娘您也是也知道的,这事一闹开,追根究底起来,是谁在她的药里下了麝香一事就无法掩盖了。” 第41章 初见槿汐 德妃听了宜修的话后,若有所思。 一开始只觉得宜修软禁自己的手足姐妹有些过于苛刻了,丝毫不曾替柔则腹中的孩子着想。 这么多年,德妃在后宫中早就见识遍了各种明争暗斗,妃嫔之间互相戕害,在她眼里已属于常事了。 柔则是她的族里人,和她有着这样一层亲缘关系,比起年世兰,她心里自然是会偏袒柔则的。 虽说厌恶多罗格格,可在德妃的印象里,柔则到底只是个大部分时候还算乖觉的小白花。 许多事,本以为是多罗格格那个蠢货自作主张,没想到其中还少不了柔则的暗中撺掇。 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婉乖巧的嫡女竟如此不知轻重,一点也不为了大局着想。 遇到点什么事只会哭哭啼啼地找她额娘那个蠢货来给她撑场子,真是幼稚可笑,上不得台面! 有胆子给人下毒却露出了马脚也就罢了,还拎不清局势,巴不得把王府里的那点丑闻闹得沸沸扬扬。 德妃有些后悔容多罗格格那个蠢货的女儿嫁给老四了。 和她额娘一样,空有一层贵重的身份。一手好牌,生生被她打得稀烂! 德妃何等聪明,听完宜修所说的话,心中已然有了考量。 她面色缓和了些,亲自把跪在地上的宜修拉了起来:“既然如此,你第一时间封锁府内消息,做得很好。” “都是妾身分内之事,额娘谬赞了,妾身不敢居功。”宜修恭顺的说。 德妃点点头,眼里难得的露出一丝满意之色—总算她们乌拉那拉家的女儿,还有个宜修是中用的。 “对了额娘,妾身其实并未打算一直这样闭锁着听泉阁。只是姐姐近来情绪激动,心神不宁,妾身前些日子已经给她讲明白了各种利弊,她似乎并没有听得进去,因此妾身才不得已,暂时让她一心一意在听泉阁安胎。” 德妃眸色暗了暗,心中对柔则愈发的不满。 宜修宽和一笑,“待姐姐过几天冷静下来,想清楚了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妾身自然会第一时间下令解了听泉阁的限制,不叫她忧心。” 见德妃沉吟不语,宜修继续说:“此外,妾身已经派了太医每日替她诊脉抓药,额娘宽心就是。” 听罢,德妃面色稍霁,口中称赞道:“不错,你是个顾及大局的,王府有你主事,本宫也能稍稍放心。”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笑意未达眼底。 德妃深深的看了宜修一眼,那目光里充斥着几分探究之色。 宜修明白,胤禛这母子俩是一样的生性多疑,只怕德妃嘴上说着放心,心里对她的疑虑也未能完全打消。 也是,自己与柔则关系并不亲厚,这点并非秘密,纵得年世兰与柔则争斗,怎么看,对她宜修来说都是有益无害。 被德妃这么盯着,宜修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自在,她坦然一笑,道谢说:“多谢额娘称赞。” 德妃眼神一转,淡淡地收回了落在宜修身上的目光。 她遥遥地看向窗外,五月底,她寝殿外的石榴花开得正盛。 鲜艳夺目,倒是很有几分喜庆之意。 末了,德妃轻声开口道:“柔则这胎,你务必要保她无恙。你是她的妹妹,姐妹二人同时身在王府,要相互扶持,万不能出现内讧之事,你可明白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却又透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是,妾身明白。”宜修低着头,语气谦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保柔则的胎?开什么玩笑,她才不会呢! 她重生回来,第一个要手刃的人就是柔则。 这一世,谁的孩子她都可以容她们生下来,履行自己身为嫡母的份内事,唯独柔则… 只有柔则,从前害死弘晖,抢走了她一切的柔则!她怎么可能看着她的孩子降生呢! 不过她才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德妃既然想敲打她,让她对柔则的身孕多上点心,那她嘴上答应了就是了。 至于实际上她要怎么做,谁又知道呢! 何况自己如今已经上位,凭着稳重识大体的性子,坐稳了嫡福晋的位置。再怎么样,出身乌雅氏的德妃,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族人拉下水。 当年那最后一道力保她凤位的太后遗诏,就是最好的例子。 天色不早,说了许久的话,德妃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疲倦的恹恹之色。 宜修看在眼里,很有眼力见的福了福身:“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不打扰额娘休息。” “嗯。”德妃颔首应了一声,宜修便依言离开了。 回王府的路上— “你这新来的小丫头怎么这么没眼色!”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嬷嬷用尖刻的声音高声叫嚷着。 “笨手笨脚的这样不利索,误了惠妃娘娘和舒嫔娘娘的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坐在轿辇上的宜修循声看去,似乎是一个嬷嬷在责罚新来的小宫女。 在紫禁城里,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无论是在主子还是下人身上,都不少见。 宜修本着举手之劳,能积点善何乐而不为的想法,命人落了轿。 剪秋会意,扶着她的手稳稳当当地下来,那嬷嬷在皇宫里当了一辈子的差,只看宜修的服饰仪仗,就知道是个地位不俗的女眷。 她皱纹横生的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方才还恶狠狠的表情一瞬间无影无踪。 这变脸速度,宜修都忍不住拍手叫绝。 “给贵人请安,不知贵人您…如何称呼?”老嬷嬷的眼珠一转,忙不迭行礼问安道。 顺带着把那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宫女往身后塞了塞。 剪秋开口:“我们主子是四福晋。” “哎哟,原来是四福晋!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让这新来的小丫头在这惊扰了您,求四福晋恕罪。”老嬷嬷满脸赔笑道。 宜修并不接话,她的目光越过老嬷嬷,径直落在了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身上。 那小宫女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瘦的皮包骨头,现在已经入夏,她那一双手竟满是陈年的冻疮。 宜修微有不忍,她看了老嬷嬷一眼,“不知这宫女犯了什么事,惹得姑姑这样大动肝火?” 第42章 顺水人情 一提到这,老嬷嬷脸上浮现出尖刻嫌恶的表情,她冲宜修殷勤道:“四福晋您有所不知,这小丫头刚来浣衣局没多久,做事拖拖拉拉,时常偷懒也就算了。” 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小宫女,嘴里滔滔不绝:“今日这批衣服,惠妃娘娘和舒妃娘娘那里可都是要洗好了送去的,这都什么时辰了,眼看着咱们浣衣局还怎么交差?” 宜修默不作声的望了一眼她身后一摞摞堆在木桶里的衣服,心说这小宫女自己能洗的完就怪了。 瞧,这就是宫里的世道,在浣衣局这类地方,年长的欺负新来的、掌事的随意压榨打骂最末等的奴才,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 都是宫里的可怜人。 至于这老嬷嬷刚才说的惠妃和舒妃… 惠妃出身纳兰氏,是大阿哥的生母。而那位舒妃,没记错的话,就是上一世先帝专宠的、十七阿哥的生母了。 无论哪个浣衣局都开罪不起。 而这老嬷嬷此刻能不急不慢的在这里教训小宫女,分明就是想逞逞威风,多搓磨一会新人,实则二位主子那边,要求的根本不是今天就得全部洗完送回去。 宜修心中有了计较,不过此刻她毕竟只是个福晋,还不能直接把手伸进紫禁城里来。 何况就算她今日出面惩戒了嬷嬷,转头她回了王府,来日这小宫女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于是宜修和颜悦色地对老嬷嬷说:“姑姑,这小丫头颇合我的眼缘,我看着也怪可怜的,能否通融一二,今日的事,就算了罢?” 老嬷嬷在宫里当差久了,什么样的主子没见过。 宜修身份尊贵,这样宽和的态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很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那是,那是,既然四福晋您都开了尊口,老奴自当照办。” 说罢她扭头斜睨了一眼那个小宫女,语气虽说称不上多和善,倒也没了一开始的尖酸严厉:“还不快谢过四福晋大恩?” 小宫女怯怯的跪下磕了两个头:“奴婢多谢四福晋。” 宜修温声道:“无妨,起来吧。” 她这才瑟缩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老嬷嬷对宜修行了一礼:“老奴还有些旁的事要处理,四福晋您请便,老奴先行告退了。” 宜修微微一笑:“姑姑慢走。” 待那老嬷嬷走远了,宜修和蔼的笑笑,问那个小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回四福晋,奴婢贱名崔槿汐。” 什么?!崔槿汐?! 宜修内心暗暗惊讶,难怪这小丫头一开始看着还有一丝眼熟,竟是日后甄嬛身边的掌事宫女兼得力手下崔槿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上一世甄嬛能成为宫斗冠军,一路走来,眼前这个尚且不起眼的小宫女功不可没。 此人稳妥忠诚,心细如发,堪称满级手下。 没想到竟让自己在这碰到了。 罢了,等胤禛登基后,自己再找个由头把她叫来景仁宫当差吧。而眼下正是顺水推舟送人情的好机会。 “剪秋,你去太医院取些疮药,再取些涂手用的膏脂来。”宜修吩咐道。 崔槿汐忙不迭的跪下道:“多谢四福晋恩典,只是奴婢卑微,实在不配用这样好的东西!” “快起来,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你这手上的陈年冻疮这么久了还不见好,真挨到冬天,可有的罪受了。”宜修温声对她说。 崔槿汐这才重新从地上起身,她脸上满是感激涕零的神色,嗫嚅道:“福晋宽仁,您的恩情奴婢定没齿不忘。” 宜修哈哈一笑,这小丫头的性子,真是讨人喜欢的紧。 可惜眼下她并非皇宫里的人,不能随意把她调离一个轻松一点的地方当差,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宜修不知道的是,原来自己举手之劳做的顺水人情,于别人而言,却是深宫里的难得温暖。 也正因为这次初见,多年后的崔槿汐成为了她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一路对她忠心不二。 被派去太医院拿药的剪秋此刻也回来了,宜修将药给了崔槿汐,又出言宽慰了她几句,眼见着时候不早,便往王府走去了。 刚踏进揽月阁,就听到了胤禛的笑声。 “弘晖,叫阿玛。”他抱着年幼的弘晖哈哈大笑道。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胤禛转过头看去,见是宜修来了,他摆摆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 “宜儿,额娘今天宣你入宫,可是责问你了?”他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宜修莞尔:“四爷说笑了,额娘一向宽仁,怎么会苛责妾身呢?” 胤禛点点头:“没有便好。近日府里发生的风波太多了,本王知道是她们自己行事没有分寸,怪不得你。就怕额娘那边,还是要言语敲打你这个福晋一番。” 宜修笑道:“四爷多虑了,德妃娘娘只是传妾身问问近况。何况王府里出了这么多事,也确实是妾身管束不力。” 说着她便起身,作势就要盈盈下拜。 胤禛抬手扶住了她:“宜儿,你做得很好,有你这样的福晋打理王府,才叫本王放心。” 宜修这才握着他的手重新落座。 “对了,四爷,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但说无妨。”胤禛一边逗着弘晖,一边说。 “柔则格格近日情绪激动,难免行事毛躁失了分寸,但她毕竟肚子里还怀着四爷的孩子,因此妾身想着,等过几日她静下心来,想明白利弊,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就解了听泉阁的禁。” 顿了顿,她补充道:“妾身想,一切还是要以您的子嗣为重。” “咿咿呀呀。”刚开始学说话的弘晖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他被胤禛抱着举起来,胡乱的摆着手臂,看得胤禛忍俊不禁。 他并未往宜修的方向看一眼,只是嘴上漫不经心的说:“都好,这几日你也叫太医院好生看顾着她的胎。只是有一点,本王不想再听她那个额娘像个泼妇一样来本王面前闹事。” 第43章 装病争宠这一招早就不时兴了 “不好了,福晋,听泉阁那边来报,说是午后柔则格格突然晕倒了!” 廊下的绘春急匆匆地进来。 宜修握着毛笔的手一顿,倒是旁边的剪秋先着急了起来:“怎么回事?昨天太医不是说还好好的吗?” “奴婢也不知道,咱们要不要快过去看看?毕竟还有着身子,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绘春一脸忧心。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宜修也是心里一惊,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每日她都安排了胤禛最信任的太医章弥去听泉阁看顾,并要求章大人日日向她及时回禀消息。直到今天之前,柔则的胎像一直安稳的很。 何况她虽然限制了柔则和外界的联络,但在吃穿用度上可从来没亏待过她。 像什么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一应也都拣了上好的,让太医院查验过后才给她送去。无论如何,也没理由问罪她这个当福晋的照顾不周。 各中关窍,只需要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宜修勾了勾唇,丝毫不为所动:“你们别急,没什么大碍的。” “那主子,咱们可要现在起驾去听泉阁?”绘春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那是自然。不过这消息应该已经先传到王爷那里了吧。”宜修轻笑,“咱们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我这姐姐今天真正想见的目标,可是另有其人呢。” 见宜修这副沉着冷静,丝毫不见慌乱的样子,两个侍女也稍微安定了心神。 做主子的临危不乱,气度沉凝,无疑是给她们这些下人一剂有力的强心剂。 宜修赶到听泉阁时,胤禛已经到了,看样子也是刚刚来没多久。 屋子里隐隐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 一进了门,她立马换上一副行色匆匆的神情:“给王爷请安,听说柔则格格身体有恙,妾身特地赶来看看。” 拼演技谁不会? 宜修关切地望了一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柔则,焦急道:“这是怎么回事,让章大人来瞧过了吗?”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柔则这一胎,她特地托付了胤禛自己的心腹章弥来帮忙照料。 一旁的章弥恭声道:“回福晋的话,微臣刚刚已经给格格把过脉,胎像尚且平稳,并无大碍。” 宜修抚了抚心口,假装松了一口气:“无事就好。只是柔则格格怎么会突然昏迷?又迟迟不见醒来?” 这么问倒是难住了章弥。 他自诩医术高明,年纪轻轻在太医院就颇有名望,可他刚刚诊脉时,柔则的脉象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难不成她在装病? 章弥一时噎住,心里暗暗无语。 难不成让他在“承认自己医术不精”和“直言小主可能是在装病”这两条里非选一个不可?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柔则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的一双杏眼生得本就温润可人,如今眸子里更是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迷迷糊糊地看向坐在床边的胤禛的方向,待到看清来人时,眼神倏的从一瞬间惊喜、再变成歉疚、最后变成黯然神伤。 宜修不动声色地抬起手中的茶盏啜饮了一口。 好茶! 当然不只是茶盏里的茶。 被她这样楚楚动人的目光盯着,饶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也要有片刻的动摇。 “王爷…您怎么来了?”柔则虚弱一笑,轻声开口。 果不其然,被这么个绝色佳人娇娇弱弱的注视着,胤禛的神色似有些松动。 “本王听人来报说你午后突然昏倒,就来看看。”胤禛道。 柔则垂眸,眉眼间却难掩失落:“王爷如此费心挂怀,妾身愧不敢当。” 胤禛握了握她素白的手,“这是哪来的话?” 柔则低下头,紧紧咬着樱唇,声音越发地微不可闻:“妾身自知失德…福晋让妾身在听泉阁里静心思过实在是理所应当,不曾想今日还惊动了王爷,因此心中惭愧…” 说罢她这才抬眼,分给了宜修一点目光。 她故作惊讶道:“福晋也来了?福晋恕罪,妾身醒来后浑浑噩噩的,一开始竟未注意到您。” 柔则挣扎着就要起身,作势要给宜修行礼。 宜修饶有兴趣地听她把话说完,好好地欣赏了一通白莲花的茶艺表演,这才佯装关切地开口:“快躺下,你身子不适,别拘着这些礼了。” 话音未落,柔则已经虚浮无力地躺了回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过去?“胤禛问她。 一旁的芳若是个有眼色的,她见胤禛开口询问,便抢先一步跪了下来,替自己的主子答道: “王爷有所不知,我们格格这些天一直在潜心礼佛,每日沐浴熏香后都要诵读三个时辰的经文,说是要好好的静心思过。” 她偷偷觑了榻上的柔则一眼,继续说道:“因此奴婢想着,格格可能是最近劳累过度,加上本就孕中辛苦,所以体力不支才晕倒了。” “芳若!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只会徒惹王爷和福晋担心。”柔则出声责备道。 “都怪奴婢多嘴了,还请王爷和福晋恕罪。”芳若惶恐的应声。 柔则再抬起脸时,美目中已经隐隐闪着泪光,她动容道:“王爷,妾身知道自己年轻又刚刚入王府没多久,许多事情上做的不够稳妥,失了分寸,难免惹得您厌烦。” 她黯然地说:“妾身不敢奢求王爷对自己宠爱如初,妾身只想着日日潜心诵经,祈祷您和妾身腹中的胎儿平平安安的,这样就足够了。” 胤禛的表情松动,他握紧了柔则的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无人注意到的角度,柔则眼里得逞的快意一闪而逝。 她温顺的靠在胤禛身上,低低的啜泣着,泪眼涟涟。 “知错能改就是好事,本王瞧你经过这些时日,心智倒是稳重成熟了不少。”胤禛语气和缓地安慰她。 “王爷。”柔则似是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只剩下轻声地开口唤他。 气氛怎么看都有些微妙,再呆下去就是“打扰”了这二人的兴致了。 “既然柔则格格无事,王爷,妾身就先行告退了。”宜修起身告辞。 第44章 嫡姐说李静言冲撞了她 “福晋啊,这柔则格格有着身孕不能侍寝,王爷还不忘隔三差五地宿在她的听泉阁陪着她,这让咱们王府里的其他姐妹还有什么盼头,您可得管管这个狐媚子呀。” 宜修正用着午膳呢,李静言就咋咋呼呼地跑来了她的揽月阁。 知道宜修与柔则关系不睦,因此她也是越发的口无遮拦,“狐媚子”这种词都敢随便挂在嘴边。 还是跟上一世一样,说话办事都没什么脑子…… 她不是感受不到李静言对她的有意巴结和套近乎,只是这样愚钝的人真做了盟友,她可消受不起。 故而重生后宜修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只限于维持着面子上的礼节,却从不假辞色。 还是架不住这个李静言锲而不舍地总往她这跑。 宜修看着眼前的酸笋老鸭汤沉默不语,她想起从前自己借着这道菜委婉规劝胤禛不要专宠华妃时,他是怎么甩脸色离开的。 都说正妻要贤良、要劝诫自己的夫君,可这腿长在胤禛身上,他乐意去哪,真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说得动的? 宜修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这一世自己立的人设亲和力太足了,连李静言都敢得寸进尺,遇到这么点小事就要跑来叽叽喳喳地想让自己做主。 她有些烦躁地瞥了一眼李静言,头疼,是不是头风又要发作了? ? 李静言原本煞有其事地喋喋不休,被宜修这样突然变了脸色的一瞪,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讪讪地闭上了嘴。 宜修若无其事地开口,假装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妹妹,这王爷喜欢谁自然就愿意往谁那里多跑。何况咱们王府里的人都是姐妹,无论是谁得了王爷的宠爱,我都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福晋如此贤良,不愧是当家主母的气度。”李静言讪笑着,小心翼翼恭维道。 不过李静言方才所说的,也正是这几日烦扰宜修的事。 从柔则假装晕倒把胤禛骗去听泉阁那天起,宜修自然是顺水推舟,主动解了听泉阁的限制。 只是没想到一个有着身孕不便侍寝的格格,胤禛如今竟日日在她那流连。 这样的盛宠,她还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上一世的宫斗冠军甄嬛。 从前都是在甄嬛身上看着自己已故嫡姐的影子,几经两世周转,现在的宜修却时常有些恍惚,偶尔会忍不住在柔则那张七分相似的脸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宿敌甄嬛的影子了。 这样怪异的想法让她忍不住觉得有点意思。 算起来,离甄嬛进宫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到时候这二人斗起来,还真让人期待。 宜修从回忆中渐渐回神,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李静言讪笑着的脸上:“妹妹呀,王爷的宠爱是要靠自己去争的,不是等别人替你劝来的。” 李静言似懂非懂,神情有些懵懵的。 宜修点到为止:“人各有长,王爷喜欢你什么,你便发挥自己的长处不就好了。” 她懒怠地打了个哈欠,“好了,我一会还要忙着看府中的账本,就不多留妹妹了。” 打发走了李静言,宜修这才翻开账本,开始核对账目。 端午将至,府上又少不了一阵操劳。 而另一边,李静言前脚出了揽月阁,脑海中就开始细细琢磨着宜修方才对她说的话。 “王爷喜欢她什么,她就发挥自己的长处吸引王爷。”嗯,不愧是福晋,听起来言之有理。 不过王爷喜欢她哪一点呢? 这个问题一时间把她自己给问住了。 李静言记得刚入王府时,她也很是受了一阵宠爱,尤其是胤禛还夸赞过“粉色的衣衫娇嫩,却不及静言人比花娇。” 自那以后,她恨不得日日把粉色系的裙子套在身上:像什么杨妃色的披风、藕荷色的纱裙、水红色的罗衫… 直到柔则出现。 这个狐狸精把从前王府几乎是她一人专属的粉色抢走了不说,柔则生得一副好颜色,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自己黯然失色了。 如今狐狸精又有了身孕,眼看着王爷几乎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这叫她李静言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李静言正忿忿不平地往前走着,心里越想越气。 “哟,这不是李姐姐吗?这样好的兴致,是出来散步的吗?” 冤家路窄! 光是听那娇娇柔柔的嗓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这副白莲花的做派对有些男子来说或许很有吸引力,可惜李静言不是男子,甚至本来就相当讨厌她。 柔则笑得温婉可人:“李姐姐有闲情逸致是好事,只是走路这么风风火火的,可要当心别冲撞了旁人才是。” 她刻意把“冲撞”二字咬的极重。 “妹妹这话什么意思?”李静言早就看她不顺眼,因此说话毫不客气。 至于柔则,前段时间被年世兰和宜修相继掌掴,又被困在听泉阁不许与外界联络,这才刚放出来,心里头早就憋了一股火气没地方撒。 她眼下不敢去招惹年世兰,也不敢跑到宜修跟前挑衅,也只敢捏一捏李静言这个头脑简单又不甚得宠的软柿子了。 柔则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抬了抬下巴,神情傲慢:“我的意思是,姐姐走路最好还是长点眼睛,方才要不是我躲闪及时,我腹中的胎儿有什么闪失,只怕你担待不起呢。” 这柔则离她少说也有三米远,撞到她?开什么玩笑。 李静言不屑道:“那我也有一句话要奉劝妹妹,既然有着身子,就在自己院里好生歇着,别跑出来又磕了碰了的,还要连累上旁人。” 她在怼人的时候智商难得上升了一个层次,嘴上不留情道:“哦,也是,毕竟妹妹刚从听泉阁里放出来,这心里头憋闷的慌,也是情有可原。” 第45章 罚抄经文 虽说宜修在年世兰去听泉阁闹事之后,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未曾传出王府,不过府里还是有些“年侧福晋与柔则格格龃龉”、“柔则格格被禁足”之类的风言风语。 李静言认定了此事是柔则犯了什么错,福晋看在她和自己是手足姐妹的份上,封了消息以免传出丑闻。 何况如果不是柔则的错,那怎么被限制出入的是她而不是年世兰呢? 可柔则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眼中隐隐透着一丝得意,讥诮道: “姐姐劝我在听泉阁里好生呆着养胎,可王爷偏偏昨夜才刚和妹妹说,见妹妹面色苍白身形纤瘦,要多出来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对安胎也有好处。” 柔则眼波流转,用帕子微微掩住嘴,轻笑了一声,反问她:“不知道是该听姐姐的劝告好呢,还是听王爷的好?” “你!”李静言被她这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不轻,奈何嘴皮子功夫不如人,“你”了半天也憋不出下文来。 她只得恨恨地说:“怎么别人怀了身子一朝封为嫡福晋,你有着身孕却还只是屈居格格之位,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柔则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她一向看不惯宜修那个庶女踩到自己头上,这件事几乎成了她的心结。 被李静言这么一说,她的心中更是恼火。 可惜她现在与李静言同为格格,无权责罚,要不然,真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不过她这才刚从胤禛那里复了宠,还要维持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柔婉形象,因此不便把动静闹得太大。 否则传到王爷耳朵里,自己的一切苦心经营不就又白费了么! 在听泉阁软禁的这些日子,她在行事上倒是进益了不少,更加的懂得如何权衡利弊、分得清孰轻孰重了。 柔则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发,骄矜地开了口:“姐姐有这功夫惦记着旁人的位分,不如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如今我既怀着身孕,就是比那些膝下空空的人强。” 她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一眼李静言的衣裳,娇笑道:“对了,姐姐这身藕粉色的衣服不错,只是这样式…还是去年时兴的吧?” “住口!”李静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柔则这番讥讽彻底激怒了。 “福晋到!”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眼见着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之时,远远的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二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李静言眼里满是“有人来给我撑腰了”的欣喜,而柔则却是面露不虞。 “给福晋请安。”她们两个同时给宜修问安,李静言行礼的姿势标准而恭敬,至于柔则—— 她不情不愿地微微屈了下膝。 反正她现在身子金贵的很,宜修也拿她没办法。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体统?”宜修的语气难得有些严厉。 宜修平日里一向以端庄贤良示人,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李静言见状忍不住缩了缩,不过一想到自己才是占理的那方,胆子又大了起来。 她抢在柔则前面开口道:“福晋,妾身只是正常在路上走,不料碰到了柔则格格,上来就对妾身言语挑衅。” 柔则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李格格莽撞,险些冲撞了妾身和妾身腹中的胎儿,妾身只不过是出言提醒而已。” 又来了。 这二人互相推脱甩锅,眼前的人证又只有她们各自的侍女,若要询问起来自然都是向着自己的主子说话,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宜修不置可否,淡淡道:“身为小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口舌之争,落在下人们眼里,没得失了体面。” “眼下你们二人各执一词,可不论这事到底是谁先挑起来的,在王府里争论不休,言语间冷嘲热讽,的确是有失小主的身份。” 李静言听着有一丝委屈,而柔则却满脸的不服气。 “李格格,你回去之后抄写《女则》、《女训》各五十遍,三日之内差人送来揽月阁。”宜修继续说。 “是。”李静言应声,虽说心中有些委屈,不过她对宜修还是很恭敬的。 “至于你,柔则格格。”宜修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柔则,只见她此刻撅着嘴,似乎对宜修给李静言的处罚很不满意。 “格格既说自己潜心礼佛,可我看格格还不够平心静气。”她似笑非笑道:“为表诚心,光每日诵读经文恐怕是不够的。我听闻宝华殿的大师说,有很多人不但日日抄写经文,甚至还有人刺破手指取血,混入墨汁一同书写,以示虔诚。” 柔则原本轻蔑矜傲的神色,在听到“刺破手指取血”时,一瞬间变了。 她又惊又怒道:“我还怀着四阿哥的孩子,你怎么能?!” 宜修似乎很是满意她的反应,她哑然失笑道:“柔则格格,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柔则此刻也反应过来,宜修再怎么着,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苛责自己。 她脸色铁青,索性闭口不语。 宜修继续道:“知道柔则格格如今身子娇贵,但这责罚却也不能直接免了,小惩大戒,方显得一视同仁。” 李静言一听也来了兴致,暂时把心里那点委屈给抛诸脑后了。 “既然你说你要潜心礼佛,那从今日开始,你每日抄写经文十遍,送去宝华殿祈福吧。” 什么?每日?! 柔则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个宜修,存心想搓磨她呢? 眼见着情况对自己不利,她立马换上了一副娇弱的语气:“这…妾身前几天才体力不支晕倒过,实在不宜过度劳累啊。” 宜修微笑着打断她:“我当然是考虑到格格不能过劳,才定下每日只抄写十遍的。何况格格说自己从前每天跪诵经文足足三个时辰,这区区十遍的抄写,相比之下,格格自然得心应手。”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了,抄写经书,一来可以为王爷的孩子祈福,二来正好格格最近又在静心礼佛,难不成对格格而言,这也算一种负担么?” 听了宜修的话,柔则银牙紧咬,面上却不敢显露出任何不悦:“怎么会?福晋所言极是,妾身自会领罚。” 第46章 十四阿哥胤禵 发落了柔则后,宜修心情颇为愉悦地往外走。 她才不相信以柔则的性子,真的会“每日诵经三个时辰”以至于劳累过度昏倒,八成是嘴上说说的幌子而已。 既然说自己要礼佛,那心不诚怎么行? 不如就罚她日日抄写经书,做点实际行动出来。 宜修倒是不怕旁人议论,这李格格和柔则格格发生口角,两人都有错,自己若只罚了李格格而宽恕了柔则,那岂不是纵的王府里恃孕生娇的不良之风盛行? 何况只是让嫡姐每天坐着抄抄经文平心静气罢了,年世兰当年甚至敢让怀着身孕的甄嬛顶着烈日罚跪,自己这样怎么不算一种宽和仁慈呢。 今日她本来打算进宫给德妃请安,碰上了这么个小插曲耽误了些时间,宜修的步伐加快了些。 “四嫂好。” 走到德妃寝宫附近时,碰上了刚刚从太学回来的十四阿哥。 他今日不知怎么,一副垂头丧气、心事重重的模样。 “十四弟有礼了。”宜修笑着还礼。 见他心情低落,宜修觉得自己身为四嫂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怎么回事。 何况他还是德妃最喜爱的孩子,说不定在德妃那里也能给自己留下个好印象。 “十四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宜修温言询问道,“是遇到了什么事么?” 胤禵犹豫了一下,见宜修神色温婉,还是开了口:“今日太傅又批评了我的功课,还说我是众皇子中目前进度最慢的。” 宜修看着他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不甘而失落的神色,嘴里一边小声嘀咕着,只觉得这孩子还有点可爱。 她不禁莞尔:“你在皇子中年纪尚小,进度一时跟不上你那些皇兄也属正常,只要勤加学习就好啦。太傅这话,也是想勉励你发奋图强。” 胤禵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些。 年幼的他偏头看向宜修,忍不住问道:“四嫂,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擅长读书?” 他垂下头,眉眼里难掩落寞:“别的皇兄都得到过太傅的夸奖,唯独我没有,就连额娘,也时常因为功课的事对我严厉…” 宜修思忖了一下,飞快的组织好语言开导他:“人各有志,每个人也都有他擅长的领域和他的短板。十四弟既然忧心自己或许不擅读书,何不试试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出类拔萃?” 胤禵的表情似懂非懂,看起来似乎把宜修的话听进了大半。 他歪头想了一会,很快便展颜一笑:“四嫂,你说的有道理,我自小喜爱骑射,连皇阿玛也常常夸赞我小小年纪就天赋异禀呢!” 宜修见他终于一扫方才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我们十四弟在骑射一道上的天资,我也早有耳闻。” 胤禵听了她的话两眼弯弯,尚且未褪去青涩的脸上满是喜悦:“真的吗?!” 宜修笑着点点头:“当然。” 她见安慰好了十四阿哥,便准备去德妃寝宫里请安。 “我要去看望德妃娘娘,十四弟也要回去么?” 胤禵摇了摇头:“四嫂你先去吧,我还要去马场和师父学习骑术。” 宜修觉得自己没看错的话,十四阿哥的表情重新又失落了一瞬? 她也无暇细想,转身正准备离去。 “四嫂!” 刚走出去没几步,便又听到十四阿哥在背后唤她。 宜修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胤禵小跑两步上前,给她塞了一个油纸包。 然后便告辞了。 宜修有些茫然地拆开那包油纸,里面整整齐齐地包了几块桂花酥。 她忍不住轻笑,果然是孩子心性,可爱的紧,不知道弘晖日后会不会也像他这样。 她仔细地将那油纸重新包起来收好,一边走路,一边思绪回到了上一世的种种来。 渐渐的,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胤禵与胤禛身为一母同胞的手足,却兄弟离心。曾经成为众人口中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王”的他,最后却落得个被幽禁的下场。 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最终消磨成了一个暮气沉沉的活死人模样。 宜修不知道自己这次重生后能改变多少前世的轨迹,但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胤禛能少经历一些亲生兄弟相残之事——这也是德妃与胤禛二人母子隔阂的一道心结之一。 从前的德妃临终前苦苦哀求胤禛放了十四弟,却被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这样想着,宜修一路走到了德妃的寝宫前。 “你来了,坐吧。”德妃见到她,吩咐竹息道:“上茶。” “多谢额娘。”宜修规规矩矩地落座,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 “柔则这一胎如何了?”德妃问道。 “回额娘的话,妾身已经让稳妥的太医负责每日去照看,目前胎像稳定,您尽可放心。” 德妃点点头,称赞道:“你是个懂事的。” 宜修含笑道:“都是妾身的分内之事。” “老四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膝下只有弘晖这一个儿子,比起旁的皇子,确实是有些子嗣单薄了。”德妃说。 宜修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额娘说的是。妾身本来也想着,姐姐如今有了身子不便侍寝,府中也确实可以添点新人来伺候了。” 德妃颔首:“不错,本宫也正是这个意思。” 她看了竹息一眼,竹息会意,端着一个锦盘走上前来。 锦盘上摆着的卷轴里,写着几名适龄官家女子的门第和年龄。 德妃微微抬了抬下巴:“如今你是这王府里的嫡福晋,也该替老四物色物色合适的人选。” 宜修简单地扫了卷轴一眼,一共三名女子,家世门第也参差不齐,上至正三品下至五品。 她的目光停留在“正五品绵州知州吕显之女,吕盈风”这一行字上。 吕盈风?没记错的话就是欣贵人。 上一世德妃直接将她指给了胤禛,没想到这次竟要自己来帮着“相看”一二。 不管德妃出于什么目的,总之顺着她上一世的选择来总没问题,何况吕盈风这人率直爽利,在宫中也是难得好相处的性子。 宜修微笑着将卷轴递还给竹息,起身行礼,对德妃道:“额娘的眼光,选中的姑娘自然都是好的。非要选一个的话,妾身觉得这位吕盈风姑娘很合适。” 第47章 王府又添新人 “哦?这话怎么说?”德妃饶有兴趣地问她。 宜修谦和道:“妾身想着,如今王府里就只有格格、侍妾的位分还可册封。若论门第的话,只怕其他二位姑娘出身高门,母家会心生不满。” 思索了片刻,她继续道:“何况这位吕姑娘家远在绵州,京城势力盘根错节,既然这次给府里纳新人是以替四阿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为主,因此妾身私以为,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末了,宜修恭恭敬敬地补充道:“妾身愚见,一切还是全凭额娘做主。” 德妃颔首,眼底流露出些许欣慰之色:“不错,本宫也是这个意思,你倒是和本宫想到一块去了。” 几日之后。 一顶软轿将吕盈风送入了王府中。 因为只是以侍妾的位分入府,因此没有任何的操办仪式。 宜修端坐在上首,吕盈风正在给王府主母行礼问安。 自己嫁给胤禛也有数年时间过去了,这些年里,她见过形形色色的新人入府,刚入府时,她们脸上大多带着或娇怯、或新奇、或对未知的生活有些惴惴不安的神色。 像吕盈风这样面色平淡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眼前的人甚至不像个十几岁刚出阁的少女,眉眼间很有几分成熟通透的感觉。 不愧是能在残酷的宫斗里,为数不多能安安稳稳的活到最后的几人之一。 礼毕,宜修笑着点点头,语气温和地开口:“你的住处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来和我说。往后在王府里,大家就都是一同侍奉四阿哥的姐妹了,需得和睦相处,早些为四阿哥绵延子嗣才是。” 许是见这位主母贤良端淑,吕盈风也多了两分亲近之意,她爽利一笑,恭敬道:“多谢福晋关怀。妾身谨记福晋的教诲。” 新人入府,胤禛趁着新鲜感还没过,自然是好生宠爱了几日。 柔则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她仗着自己有着身孕,今日腹中不适、明日又害喜害得厉害,变着法子的差人把胤禛往听泉阁请。 胤禛心里清楚这后院里的女人争宠的戏码,却受用的很。 加上柔则本就娇嗔可人,很会讨他的欢心,因此胤禛也纵着她,每次她称病派人来请,他就会来听泉阁看望。 “王爷,妾身用了晚膳后肚子难受得很,怕是腹中的孩儿对今日的饭菜不满意,在踢妾身呢。”柔则依偎在胤禛怀里,娇声道。 胤禛捏了捏她的鼻子,哈哈一笑:“这王府里现在就属你听泉阁的伙食最好,山珍海味燕窝鱼翅,哪一样不是流水似的送进来?倒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嘴巴给养刁了。” 柔则面上一红,往胤禛身边又靠的更近了些。 “福晋把弘晖养的这样好,真叫妾身羡慕,若是妾身的孩子也能像弘晖一样聪明可爱,得王爷看重就好了。”柔则微低着头,轻声道。 “本王自然是看重你的孩儿的,否则的话又怎么会天天陪着你们母子?”胤禛笑道。 柔则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眼底闪过一丝黯淡:“天色晚了,妾身如今身子不便,王爷可要去看看别的姐妹么?” “不必了,今天本王就宿在你这里。” 听到他这么说,柔则一双美目里满是受宠若惊,姣好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欣喜的笑意。 翌日一早。 众人都在揽月阁里请安落座后,柔则这才姗姗来迟。 “给福晋请安,妾身昨夜身子不适,王爷特地吩咐了不必早起,因此来得晚了些,福晋不会怪罪吧?”她柔声道。 宜修早就看腻了她的茶艺表演,淡淡一笑:“一切以安胎为重。格格身子哪里不舒服?找太医看过了没有?” “只是寻常的害喜,没有什么大碍,劳福晋挂怀了。” 宜修颔首,言语间尽是正妻端庄贤德的风范:“无事就好,剪秋,赐座。” “这位就是新来的吕妹妹吧?前几日王爷免了我的请安,还未正式和你见过面呢。”柔则目光一转,落在了坐在最下首的吕盈风身上。 “柔则格格好。”吕盈风开口,不卑不亢道。 她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尽管最近府中处处传着“新来的吕侍妾承宠没几日就被柔则格格抢走了恩宠”之类的风言风语。 平心而论,她自知跟府上那些百花争艳的女子相比,自己的姿色只是平平,家世也并不显赫,她这番奉命入府,也没想过能得多少荣宠。 安稳度日也就罢了。 因此她脸上并没有大多数人被夺了宠后的嫉色或者不甘,她神色平静,似乎并不以为意。 柔则见了她这样的反应也有些无趣,撇了撇嘴,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 倒是坐在她身侧的苗氏突然开了口: “听说柔则格格孕中顿顿不离珍馐美馔,光是补品一天就要吃好几样,这样吃下去,就算是寻常人也免不了要吃坏了肠胃。” 她意有所指:“格格您若是注意着点饮食节制,恐怕害喜的次数就能少一些。” 众人险些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宜修心想,这苗氏还真是替各位姐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平日里只觉得这人性子有些孤拐,没想到一开口就是个硬茬。 要说山珍海味,从前身为将军府嫡女的柔则也从未在吃食上短缺过,如今她这般,无非就是觉得可以借此彰显恩宠和自己在王府里的地位罢了。 柔则自然听懂了苗氏话里的暗讽之意,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小小侍妾也敢对她言语不敬! 柔则柳眉倒竖,忍不住反驳道:“苗妹妹身为侍妾,又无子嗣,自然是没有机会吃上这些补品了。与其在这里拈酸吃醋,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晋一晋自己的位分,也好把那点份例提上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在场的两位侍妾——苗氏和吕盈风,二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变。 第48章 端午突变 端午已至,王府上上下下都在为过节准备着。 宜修一早就派人把事先备好的五毒饼和艾草香囊分发给了府内众人。 五毒饼,实则是将蝎子、蟾蜍、蛇、壁虎和蜈蚣这五种图案印在饼上。端午节的风俗,食用五毒饼,有驱灾避邪、消病强身之意。 旁人也就罢了,如今听泉阁还有个身子金贵的嫡姐,宜修深知她的秉性,特地叫来太医院的人,把自己准备的五毒饼细细查验了,确认没有问题,才送往各处院子里。 自从她着手打理王府中事后,有了上一世的种种前车之鉴,她在行事上格外稳妥小心,绝不给旁人攀污陷害自己的机会。 柔则还有着身孕,不宜配戴艾草香囊,因此就没有给听泉阁送。 宜修起了个大早,打算先进宫一趟,把端午节的礼给德妃送去,再回来主持王府的家宴。 现在的时节,白天里已经有了热意,宜修挑了一条有树荫的小路,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前面的假山后面冷不防钻出一个人影来。 宜修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待看清来人时,打趣道:“十四弟怎么悄没声息的,突然冒出来吓了人一跳。” 十四阿哥胤禵扮了个鬼脸,来到宜修面前:“给四嫂请安。” 难怪前世齐妃整日里要把“皇上,三阿哥又长高了”挂在嘴边,有些日子不见,面前的人身量似乎比上一次又高了不少。 “今日端午,太学那边难得休假,我便趁着早上天气不热出来玩玩。”胤禵道。 他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剪秋手里捧着的食盒:“四嫂,你是要去看额娘吗?” 宜修点点头,胤禵接着道:“那这些也有我的那份吗?” 额…宜修犹豫了一下,光顾着给德妃准备过节送的礼物,倒确实没想过给胤禛的这个弟弟单独准备一份。 何况这五毒饼之类的糕点,既然是送去德妃宫里的,那最后还不是大多都要进到十四阿哥肚子里? 不过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略带期盼的眼神,一时有些不忍说出口。 对了,她灵机一动,早上给弘晖准备的五彩绳还多了一条。 她拿出那条五彩绳,帮着胤禵系在了手腕上。 “德妃娘娘应该也给你准备了,这五彩绳寓意驱邪纳吉,下过雨后记得剪断扔进水里。”宜修道。 胤禵歪头注视着自己的手腕,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四嫂。” 从德妃宫里回来,已经接近午时了。 今年的端午宜修也本着中规中矩的原则操办, 请来当下时兴的戏班子表演,再安排些歌舞助兴,众人一起吃顿家宴也就罢了。 听起来没什么新意,但也挑不出错来。 各个院里的小主陆陆续续都到了,宜修和胤禛一同坐在主位,下首分别是齐月宾和年世兰。 自小产后,年世兰总有些郁郁寡欢,她神色恹恹的,自顾自的斟满了一杯玫瑰酒,一饮而尽。 嗯,不愧是将门虎女,够豪迈,宜修心想。 齐月宾再往下,坐着的就是柔则了。 此时她已经有了将近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比起之前的身段玲珑,略微显得臃肿了些,却丝毫不减那张脸的风华绝代。 宜修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眼,因为她长期停了从前那剂温补方子的缘故,自己暗中加的药,原本已经导致她额头上开始零星冒出来座疮,眼下又隐隐有了好转的迹象。 真是生了一副好颜色,放眼整个王府,恐怕也就只有年世兰能与之平分秋色了。 “福晋真是体贴细致,知道妾身孕中不宜饮酒,特地换了茶来。” 丝竹声声中,柔则笑意盈盈地开口。 她眼波流转,看向坐在宜修身侧的胤禛:“王爷,昨日您叫小厨房给妾身送来的酸梅汤酸甜爽口,妾身这会儿功夫可是惦记的紧呢。” 胤禛抬手,吩咐苏培盛道:“你去安排人,再给柔则端些酸梅汤来。” “多谢王爷。”柔则微微欠了欠身,又重新落座。 余光中,宜修瞥见年世兰恶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天空中阴云密布,空气中混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难得正午也没那么热,微风拂过,令人很是惬意。 戏台上,一首《桃花扇》已接近尾声,宜修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里面的玫瑰酒。 浓郁的酒香混杂着清甜的花香,入口的一瞬间还有些微微的辣。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宫女的尖叫。 那声音尖锐刺耳,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安静下来,循声望去。 胤禛不悦的蹙了蹙眉。 苏培盛见状,高声问道:“王爷面前,怎可如此失仪?” “蛇!有蛇啊!”那个小宫女因为恐惧而声音颤抖,往人群这边跑了过来。 许多小主和宫女听到后,吓得花容失色,一瞬间场面极度混乱。 “所有人在位子上坐好,不要慌乱,叫侍卫来!”宜修起身喝道。 在一片惊慌声中,宜修表现的镇定自若,沉稳自持,颇有上位者的威仪风范。 胤禛扫了她一眼,原本阴沉的脸上有了几分赞许之意。 然而只有宜修自己清楚,她虽然看起来临危不乱,实际上心里也害怕得很。 她循着一开始那个小宫女尖叫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数条灰褐色的蛇蜿蜒着向这边爬过来。 这些蛇粗细不一,最大的体长两米出头,它们无声无息地在地上爬行着,眼看着就要攀上台阶了。 席间每个人的位置安排的零零散散,离得都不算很近。出人意料的是,看它们的爬行轨迹,这几条蛇似乎都向着同一个目标方向。 宜修心中警铃大作,不好!这些蛇好像都在往柔则那里逼近! 柔则此刻害怕的瑟瑟发抖,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惊恐的哭出声来。 “啊!!!”在其中一条蛇经过李静言面前几米远的地方时,李静言忍不住尖声大叫起来。 第49章 乌梢蛇竟是冲着嫡姐去的? 李静言的尖叫声似乎彻底激怒了这几条蛇,它们停下了前行的动作,纷纷抬起了头,吐出鲜红的蛇信,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似乎是攻击的信号。 这一刻,柔则甚至能清晰的看见面前那一对对明黄色的竖瞳里,倒映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她害怕地甚至叫不出声来,声音卡在喉咙里,下意识的往自己的侍女芳若身后缩了缩。 芳若亦是大惊失色,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护在主子身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宜修派人去寻的王府侍卫赶到了。 “保护柔则格格,快!”情急之下,宜修大喊道。 “砰!” 都是训练有素的皇室侍卫,他们得到了宜修的指示,一支支羽林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的将一条条灰褐色的蛇钉死在地上。 那蛇群原本集中在中庭开阔的场间空地,距最近的柔则堪堪有几米之遥。 而羽林箭射出去的力道极大,当场就有一条蛇直接被洞穿了脑袋。 锋利的箭矢从其中一只明黄色的蛇瞳穿过,腥臭的血喷洒而出,险些就溅上了柔则的裙角。 “啊!!!!”柔则惊叫一声,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这次是真晕了。 “传太医来!把柔则格格送到最近的寝殿安置!侍卫们留一部分人在这里护驾,其余人检查周围还有没有遗漏的蛇。”宜修沉声指挥着。 她看了看一众花容失色的小主,开口道:“诸位妹妹们不必惊慌,侍卫们已经把蛇清除了。待检查一遍四周没有问题后,我自会派人护送你们回自己的住处。” 宜修站在主位上,有条不紊的下令,很快便稳住了局面。 眼下当务之急,最要紧的还是柔则腹中的这一胎。 “福晋!福晋不好了!我们格格见红了!”芳若惊呼道。 宜修心中顿感不妙,循声向柔则的方向望去,只见有零星斑驳的血迹沾染在她方才的座位上。 她不能再耽搁,转头对胤禛说:“王爷,妾身得去看顾柔则格格这一胎,这里的事就先交给齐侧福晋处理吧。” “本王也去。”胤禛面色凝重。 很快柔则便被移到了离这距离最近的、苗氏所居住的踏雪阁。 “章大人,柔则格格现在怎么样了?”宜修问。 章弥满面愁云:“回福晋,柔则格格受惊过度,动了胎气,只怕是…” 他欲言又止,似有些踌躇,不敢再说下去。 “只怕是什么?”胤禛不耐地打断他。 “王爷,这…只怕柔则格格隐隐有滑胎之兆啊!” “可还有什么办法吗?”宜修面色凝重地问道。 “事到如今,只能试试用些猛药强行保胎了,微臣也只敢有六成的把握。”章弥说。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只是这药力过猛,恐怕会对母体有些损伤。” 宜修凝眉不语,只是望向胤禛,等待他的旨意。 如今事态紧急,刻不容缓,胤禛只沉默了片刻,便当机立断地下定决心,沉声说:“就按你说的法子试试,务必要保住腹中胎儿。” 顿了顿,他还是补了一句:“也尽量不要损伤到柔则的身子。” “微臣明白,微臣定当竭力。”章弥应了一声,匆匆回去给柔则医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宜修只觉得这踏雪阁的气氛焦灼得很,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 她当然不打算让柔则这胎顺利生下来,但绝对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小产。 端午家宴毕竟是她一手操办,在其位谋其政,身为王府的嫡福晋,尽管她已经事先派人检查过场地确保无误,但一朝事发,真要问罪下来,她还是不可避免的会受到胤禛和德妃的问责。 就像上一世她做皇后时,无论宫里出了什么事,十有八九胤禛都要来一句“皇后掌管后宫办事不力”之类的话。 没办法,欲执凤印,必承其重。 事到如今,宜修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章弥有办法保住柔则这一胎上,再做其他打算了。 虽说端午前后天气湿热,蛇虫盛行也是常见,但她为求稳妥,早已做足了防患未然的准备。 前一天她还命人检查过今日办家宴的地方,还在四周洒了少许雄黄酒和草药以驱蛇。 好在那些蛇都是无毒的乌梢蛇,万一真是毒蛇,后果更不堪设想。 然而这群突然冒出来的蛇本就离奇不说,它们竟都齐刷刷的向着柔则的方向。 难不成…那蛇是有人刻意放进去的?! 当时的胤禛坐在自己身边,在上首将下方的一切看得最清楚,想必也注意到了蛇群不寻常的异动。 像是冲着柔则来的。 宜修忍不住一阵恶寒,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 好毒辣的一箭双雕之计! 要是真能使柔则受惊早产那就最好不过,即使柔则这胎保住了,身为操办这场家宴的主事人的自己,不可避免的也会引起旁人的疑心。 何况自己与柔则虽为姐妹手足,关系却隐隐有些龃龉,这些在王府里都不是秘密。 怪自己一时情急之下,选择了先跟着来了踏雪阁,也好第一时间知晓柔则这胎的情况,没有封锁场地派人细细搜查。 一旁的胤禛盯着柔则所在的屋子的方向敛眉不语,神色间难掩焦急。 宜修眼神示意剪秋上前,她压低声音,在剪秋耳边说道:“你去和月宾说一声,让她留意一下方才有没有可疑的人,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她虽刻意压了压音量,却并不打算瞒着胤禛。 胤禛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话,他不动声色的深深看了宜修一眼,并未说什么。 苏培盛在门外守着,剪秋也领了命,往办家宴的地方去了。 此刻外室就只剩她和胤禛两个人。 屋内的氛围有些凝固,宜修和胤禛沉默的坐着,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 柔则应当是已经醒了过来,里面偶尔传来两声她细微的呻吟呼痛。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门终于开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同时闻声抬头,宜修见到来人,立马开口问道:“章太医,柔则格格的情况怎么样?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么?” 第50章 疑心(上) 章太医额头上冷汗直冒,他拱手施了一礼,回答道:“柔则格格的胎已经保住了。” 宜修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要是真有人在自己操持的家宴上出了小产这种意外,她也多多少少要受到牵连。 章太医继续说:“只是用了猛药后格格的身子难免有些虚弱,在怀胎期间万不可再受到惊吓惊动胎气了。” 他踌躇了片刻,嘱咐道:“若再动了胎气…只怕真的要无力回天了。” 宜修颔首:“多谢章大人。” 胤禛脸色稍霁,对章弥赞许的说:“有劳你了,当赏。” 说罢他起身,准备往内室走去,“本王去看看柔则。” 宜修恭敬道:“王爷先去看看柔则格格吧,妾身先回办家宴的地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嗯,你去吧。”他应了一声,神情看不出喜怒。 算上上一世,宜修已经跟他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眼前人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 胤禛此人生性多疑的很,看他方才那个表情,不消多说,八成是对自己也起了疑心了。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去方才事发的地方找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这一次柔则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但她绝不相信今日之事是巧合那么简单。 既然不是巧合,那么很可能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她要尽早找出背后之人。虽说她当然乐得看旁人对柔则下手,但是想牵连到自己可不行。 敢在自己操办的家宴上闹出这么大风波,顺带着给自己扣上个“办事不力”的帽子,还引起了胤禛和德妃的疑心。 她倒要看看是谁打得这么一手好算盘! 宜修一路行色匆匆地赶回了办家宴的地方,齐月宾已经井然有序的指挥侍卫们清理完现场、把各个小主护送回住处了。 她此刻正在做最后一点收尾,见到宜修来了,便神色焦急地径直来到她面前。 “姐姐你来了,我正要派人去寻你。”齐月宾压低了声音说。 她瞥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后,用只有她和宜修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你说让我多留意这边有没有什么异样,方才侍卫们清理那些蛇的尸首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小宫女趁乱打翻了之前摆在柔则格格面前的果盘。” “我觉得有些蹊跷,就派吉祥暗中捡了几块落在地上的桃子和葡萄,姐姐不妨找信得过的太医帮忙查看一下,或许会有帮助。” 宜修郑重地点点头,“多亏妹妹你细心,可有注意到那个小宫女是谁宫里的吗?” 齐月宾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当时匆忙一瞥没来得及看仔细,但感觉眼生得很,应该不是那些小主身边的贴身侍女。” 宜修面色凝重:“我知道了,多谢妹妹。” “姐姐何必言谢,这都是我该做的。”齐月宾顿了顿,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总觉得如果今日之事不是意外巧合的话,恐怕背后之人的目标不止柔则那么简单,你自当多加小心。” 离开了办家宴的地方后,宜修匆忙赶回了揽月阁,吩咐剪秋请江诚江太医过来一趟。 从齐月宾说看到有人故意打翻了柔则的果盘后,她就愈发笃定,今天发生的事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 很快江诚便赶到了。 宜修将包在帕子里的那几块桃子和葡萄递给江诚,道:“江太医,你检查一下,这些东西可有什么不妥?” 江诚见状也不敢耽搁,开始细细查验起来。 半炷香的功夫过后,他拧眉道:“回福晋,这水果里有加了药粉的痕迹,只是微臣没看出来其中有什么损伤人体的成分…” 宜修问道:“那这东西可会吸引蛇虫?” 江诚闻言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是,这里面的草药有异香,这种气味常人察觉的不明显,但对蛇虫之类的动物有极大吸引力,现在这个时节,更容易招惹它们。” 原来如此,宜修心下明了。 她继续问江诚:“江大人,您可知道这里面的药材主要来自什么地方么?” “福晋恕罪,微臣医术浅薄,这些药材在京中实属罕见,还请福晋容微臣去太医院翻阅一下相关的典籍。”江诚拱手道。 宜修颔首:“那就有劳江大人了,只是事出紧急,还要劳烦大人能尽快查明。”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今日必将给福晋答复。”江诚恭谨的应声,“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刚送走了江太医没多久,宜修本想着查到结果再向胤禛禀明,可谁知—— “给福晋请安,福晋,王爷传您去书房一趟。”苏培盛来到了揽月阁,对宜修躬身行礼道。 呵,这个胤禛,还真是连区区几个时辰都不给自己多留。 一旁的剪秋忧心忡忡地看了自己一眼,宜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坦然一笑,对苏培盛说:“那就走吧,苏公公。” 王府的书房内。 “妾身给王爷请安,妾身特来向王爷请罪。” 宜修的面容沉静如水,沉声说道。 胤禛并不接话,只是若无其事地对她说:“宜儿来了,正好,本王的墨快用完了,你来替本王研墨。” “是。”宜修闻言起身,来到胤禛身边,从容不迫地拿起搁置在一旁的墨宝,开始研磨起来。 胤禛的目光落在宜修研墨的手上,只见她那水葱般纤细素白的手指稳稳当当,面上的神色亦是坦荡。 胤禛冷不防地开口:“你方才进来的时候说要请罪,不知宜儿何罪之有啊?” 听他这样说,宜修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徽墨放下,她走到书案前,在胤禛的面前端庄的屈膝行礼道: “端午家宴是妾身一手操办,尽管妾身自问已经事先安排人检查过场地无误,也做了防护驱除蛇虫的措施,但今日既然出现意外,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妾身难辞其咎。” 她垂眸恭敬道:“因此妾身特来向王爷请罪,请王爷治妾身经管不严、办事不力之罪,妾身甘愿领罚。” 第51章 疑心(下) 胤禛默不作声的注视着她,宜修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良久过后,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有些酸痛,胤禛才开了口: “家宴上出了这样的意外,的确有你这个嫡福晋的疏漏,不过你能临危不乱,很快把控住了局面,未尝不是一件功劳。这么说来,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妾身不敢以此居功。”宜修面色沉静。 “只是不知,”胤禛突然话锋一转,扬声道,“今天发生的究竟是意外,还是旁人别有用心呢?” 此时的胤禛尚且只是个阿哥,言语间却已然有了一股迫人的威严。 宜修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胤禛这个人,什么时候能不疑心深重,那她才真要怀疑有人把他给夺舍了。 想必他和自己一样,早已注意到家宴上那些蛇群齐刷刷的都在朝着柔则的方向而去的异样。 放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细想之下一定会认为,端午节这天其他人身上都佩戴了应景的艾草香囊,而艾草恰好有些许驱蛇虫的功效,席间众人的位子安排的并不密集,那么在场唯一一个有着身孕不宜佩戴艾草的柔则,成为了蛇群的首要目标,似乎也勉强有几分说得通之处。 这么看的话,负责一应事务安排的宜修,嫌疑确实最大。 宜修坦然一笑,毫不避讳的直视胤禛的目光,反问道:“妾身也觉得今日的蛇出现得相当蹊跷,恐怕不是一句巧合就能解释得通的。那么妾身斗胆,不知王爷您觉得,这别有用心之人会是谁呢?” 胤禛沉吟了片刻,从宜修一进门开始,他便借着研墨开始了暗中的试探。 直到现在,宜修的反应都丝毫没有任何破绽,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心虚或者慌乱之类的神情。 要么是真无辜,要么就是城府太深,连自己都被蒙骗了过去。 可宜修一直以来都给他一种谦和贤淑的印象,在王府也颇受许多妾室们的敬重,从来没有表现的像个善妒、心机深沉之人。 或许自己是想多了?不该疑心她的。胤禛内心纠结,却还是不能完全确定。 他思忖了一会,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疑虑问出来:“宜儿,本王知道你绝非心思狠毒之人,只是如今,端午家宴毕竟是你一手操办,出了这档子事,恐怕许多人会私心里把这桩意外和你联系在一起。本王信任你,不愿让你在王府里蒙受不明不白的风言风语。” 宜修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他说下去。 胤禛犹豫了一下,仿佛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片刻后,他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宜儿,本王知道你与柔则虽为姐妹,却非一母同胞,关系也算不上十分亲厚。柔则刚入府时,你的嫡母更是有意让她来坐嫡福晋的位子...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白,如果说那些乌梢蛇只是因为下人们把守不严,出于巧合出现的,那它们为何都要冲着柔则的席位去呢?” 宜修静静地等他终于把疑虑说完,面上依旧是沉静平和的神色。 寒心吗?上一世的她或许会,可惜重生回来之后,她早已彻底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凉薄多疑,又怎么会再被他的一言一行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无论她表现的多么贤惠大度,出了事胤禛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怀疑到她头上,这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丝毫不奇怪。 不过眼下,宜修还是得为自己辩白一番,来洗脱自己的嫌疑。 对于胤禛来说,疑心一旦产生,便如同在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如果不及时彻底拔除,日后只怕要永远扎根。 她未来可是要坐稳皇后和太后的宝座的,当然要竭尽全力扫清一切的障碍。 宜修干脆利落地行了个跪礼,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三分从容沉稳,和七分委屈失落。 “王爷明鉴,妾身的确与姐姐的关系不算太亲近,却也并无什么龃龉。何况姐姐与妾身同为乌拉那拉氏的族人,肩上背负着同一个家族的重任,姐姐这一胎事关着乌拉那拉氏的荣耀,您知道的,对于世家大族的女子来说,家族荣光永远排在首要的位置上。妾身虽为庶女,却也时刻谨记着这一点。难道在王爷眼里,妾身竟是会如此不顾全大局的人么?” 上一世,所谓的家族荣耀,像桎梏一样约束了她一辈子,也囚困了她一辈子,甚至一直到她身死那天。 这一世,既然重生回来,比起为一个姓氏,她更要为自己而活。 不过胤禛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宜修面不改色的替自己陈情,看得出来,胤禛的表情似乎有细微的松动。 她继续不卑不亢道:“王爷您说妾身的嫡母曾属意姐姐成为您的嫡福晋,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四王府的嫡福晋是妾身,诞育下第一个世子弘晖的人也是妾身,究竟为什么妾身非要想不开,在自己操持的家宴上闹出这么大的岔子,好端端的给自己惹来一身罪名呢?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总不能连弘晖都不顾及了罢。” 胤禛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宜修心里清楚,对他这样的人,光想靠着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之类的,就完全消除他的疑心,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前面装模作样的铺垫了这么多,也只不过能让他稍稍有些动摇罢了。 真正想洗脱自己的嫌疑,还是得靠实质性的证据。 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宜修对自己的演技很是满意,她唤来剪秋,对她说:“你去把江太医请过来。” 胤禛闻言微微扬眉,静静的等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多时,太医院的江诚便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微臣参见四阿哥、四福晋。” “江大人免礼,本宫早些时候吩咐你去查的东西,现下有结果了吗?”宜修平静的问道。 “回四福晋,微臣正要去揽月阁向您回禀,没想到就被剪秋姑娘请到这里来了。” 顿了顿,江诚继续说:“微臣已经查阅了记载药材的典籍,那药粉中的几味草药,因为生长习性和对气候的要求,大多集中分布在梁州一带。” 第52章 苗氏(上) 胤禛蹙了蹙眉,看了江太医一眼,转而问宜修:“他说的药粉是什么?” “王爷,臣妾方才在踏雪阁等候时,越想越觉得今天的蛇出现的有蹊跷,但一时抽不开身,就拜托了齐妹妹帮我留意一二。” 她示意江诚把那几块混入了药粉的桃子和葡萄递到胤禛面前。 “齐妹妹说,柔则格格走后,有一个小宫女趁乱打翻了原本摆在柔则桌上的水果,因此齐妹妹为了以防万一,就叫她身边的侍女吉祥偷偷收走了其中的几块,让妾身带去太医院查验。” “妾身不敢耽搁,从踏雪阁回去后第一时间派人请来了江太医,不过江大人说这水果上的药粉成分罕见,不似京中之物,需要回太医院查阅典籍才能确定。” 宜修从容不迫道:“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王爷,当时办家宴的地方人多眼杂,您尽可以找当时在场的宫人和侍卫们问讯,就可以确定妾身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其实刚刚在江诚开口时,胤禛脸上的阴沉就已经消散了大半。 宜修言毕,他从座椅上起身,向还在行跪礼的宜修伸出手,亲自把她拉了起来。 “宜儿,本王并非有意要疑心你。”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知道的,本王从小在宫里长大,见过太多后宫里的争斗,皇家的许多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就算生下来了,早夭的也不在少数……这其中,许多时候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宜修心底冷笑连连,表面却装作宽和的样子,对胤禛笑笑:“王爷,妾身明白。” 胤禛继续道:“本王心里是信任你的,只不过有些话,还需要听你亲口对本王说了,本王才能彻底安下心来,也好堵住王府里众人的悠悠之口。”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上一世亲眼见过那么多次胤禛是怎么对旁人防备忌惮的,如今的她要是真能信了他这话—— 那她才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可惜现在的宜修什么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假装自己相信了胤禛的一番剖白。 演戏嘛,谁不会? 宜修佯装体谅他道:“王爷所说的妾身都清楚,何况今日之事,本来也有妾身办事不力的过错,还请王爷降罪。” 胤禛见她如此识大体知进退,不禁笑着感慨道:“本王的宜儿如此贤良懂事,能有这样的福晋,实属本王求不来的福气。” 宜修垂眸,情绪似有些低落。 胤禛还以为她在气恼自己方才疑心她的事,正要开口,不料宜修抢先一步开口: “只是王爷方才所说,宫里的孩子生存艰难,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可妾身听着心中实在不忍。” 见宜修脸上满是真情实意的感伤之色,胤禛越发有些懊恼:自己不该这么直接了当地去质疑宜儿的,明明她最温良仁善不过,怎么能平白无故伤害了她呢! 这样想着,他心下忍不住对宜修多了几分愧疚之意。 至于那个意图谋害他的子嗣、还要嫁祸给宜修的始作俑者—— 胤禛扫了一眼那块帕子上的水果,问江太医:“你方才说这上面的药粉,是哪里产的药材?” 江诚回禀道:“王爷,微臣去查阅过了,这上面的几味草药均出自梁州。” “梁州?那其他地方呢,都没有吗?”胤禛问。 “回王爷,因为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因此其他地方几乎都很难长出这类药材来。” 胤禛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另一边,宜修也陷入了思索。 这梁州听着倒不是很耳熟,她也的确不记得,王府里有谁是梁州人了。 这时,胤禛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他转头,吩咐苏培盛道:“去踏雪阁,把苗侍妾找来。” 对了!苗氏。 宜修也想起来了,王府里的确有一位出身梁州的人,那就是自她重生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苗侍妾。 上一世的苗氏在胤禛还是雍亲王时,曾经也颇受了一阵子的宠爱,甚至坐到了侧福晋的位子上,与今世的走向大相径庭。 那时的她在胤禛即位后还被册为贤妃,风光一时。 不过后来已是纯元皇后的柔则,因在孕中受贤妃的言语顶撞,便罚她跪了两个时辰思过。 结局就是:在纯元皇后“不知”贤妃有身孕的情况下,罚跪导致贤妃当场小产,此后自己也因孕中“忧思过度、悔恨不已”,临盆之时一朝难产,一尸两命。 胤禛一夜之间同时失去了发妻和幼子,悲痛不已。 至于贤妃,在纯元皇后逝世后没多久,就作为可怜的炮灰下线了。 只不过这一世,自从宜修重生之后,许多事情原本的走向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发生了很多从前不曾出现的变故。 时间隔得太久,宜修对这个苗氏也没剩多少印象了,只记得她似乎是个性子有些孤拐的人,说话直来直去,在宫中与她交好的妃嫔也并不多。 今日的幕后凶手会是她吗?还是说,她也是被人算计构陷的一环? 可如果不是她做的,那会是谁呢? 年世兰?应当不是。上一世年世兰戕害的妃嫔不少,但她深爱着胤禛,记忆里的确没见过她刻意要去害胤禛的子嗣。唯一一次甄嬛被她罚跪小产,主要还是替自己的舒痕胶背了黑锅。 何况以她的性子,若真想对怀着身子的柔则下手的话,那日夜闯听泉阁,柔则可就远不止被掌掴那么简单了。 李静言?更不可能了,她没这个脑子。 齐月宾、冯若昭还有吕盈风…似乎可能性也都不大。 总不可能是柔则自己谋划的,想要一箭双雕同时拉自己和苗氏下水,毕竟那蛇可都是真的,柔则又没有这样铤而走险的胆量。 这样绕来绕去,又回到了一开始证据所指向的苗氏。 宜修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乱麻。 “妾身苗氏给王爷、福晋请安。”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宜修的思绪。 苏培盛带着苗侍妾来了。 第53章 苗氏(下) “你来了?”胤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若无其事的对苗氏说道:“起来罢。” “谢王爷。” 宜修这才有机会好好地端详她,平日里,苗氏总是坐在最不起眼的下首角落里,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 印象里一开始胤禛也时常去踏雪阁留宿,只不过时间一长,随着王府里添了一个又一个新人,这个没有显赫家世也没有子嗣傍身的侍妾,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宜修默不作声地打量了苗氏一番,眼前的人渐渐和自己上一世的记忆重叠起来。 在这美人如百花争奇斗艳的王府里,苗氏只能算作中上之姿,却独有一股清冷桀骜的气质。 这样性子的人,一朝被送进宫门或者王府,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太好过。 这一世的她对自己倒还算一直恭顺,行事也未曾有过逾矩,不过宜修依稀记得,从前身为贤妃时的苗氏,便时常直言不讳,出言顶撞惹得纯元皇后不快。 “本王记得,你是梁州人?”胤禛开口,语气仿佛寻常的闲话家常一般。 苗氏的神情倒看不出什么破绽:“回王爷,妾身正是。” “哦?那你可认得这是什么吗?” 苏培盛将那方包着几块水果的帕子递给苗氏。 她的眸色暗了暗,半晌,才状似不明所以的开口:“王爷,这些桃子和葡萄是?” “呵。”胤禛冷哼了一声,“既然你不认得这是什么,那本王来告诉你。” 他的目光深邃,一瞬不瞬地盯着苗氏,似乎要把她所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隔着数千米高空,一举一动落在眼中皆无所遁形。 “这水果是家宴时放在柔则格格桌上的,上面沾着的药粉,整个九州之内只有梁州才有。”胤禛神色淡漠的看着她,“你要如何解释?” 自进了书房以来,苗氏始终不动声色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更多的是不甘。 书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苗氏也不为自己辩驳,只是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垂首一言不发。 胤禛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撂在书案上。 “本王还有政务要处理,审问的事就交给福晋吧。”他的声音不怒自威,“今天的天色也不早了,那就以明日午时为限,务必将结果禀报给本王。” “妾身明白。”宜修应道。 “苗侍妾,你随我来揽月阁;剪秋,你安排人把踏雪阁伺候的侍女带去审问。”她有条不紊地下令。 揽月阁的内室,苗氏端正地跪在宜修面前,却始终一言不发。 宜修倒是不急,就算她不肯说出任何只言片语,那边踏雪阁的下人们已经被带去审了,不多时,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她知晓负责审讯的嬷嬷们的手段,倘若真的口供不一致,只怕这些下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忠心护主、不肯招供的人自然是有,但整个踏雪阁上下,总有一些能撬开嘴的奴才。 因此宜修只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首,甚至还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 不过有些事,她还是想听苗氏亲口说。 二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这样相对无言了一炷香的功夫,宜修突然开口。 她的语气平和,仿佛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闲聊:“你很讨厌柔则格格么?” 苗氏闻言怔忡了一瞬,她抬起头,反问道:“福晋,你不也是吗?” 宜修笑了笑:“无论厌恶与否,她如今怀着的是王爷的子嗣,你既然下定决心动手,那么想必你也想过一朝败露的后果吧。” 苗氏咬着嘴唇并不说话。 宜修打量着她那张清丽的脸,继续开口道:“你若真有什么冤屈或者不得已的理由,最好现在就全盘托出,或许还能酌情减轻一点处罚。” 苗氏却只是嗤笑了一声,她神色淡淡,眼里满是桀骜不驯:“福晋还真是好生仁慈啊。” 见她如此,宜修倒也不恼,好整以暇的支着下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目光遥遥望着窗外的方向,脸上浮现出几分回忆的神色。 开口时,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题。 苗氏自嘲一笑,轻声道:“妾身不比福晋和柔则格格出身显赫,妾身的阿玛,只不过是梁州一介七品云骑尉罢了。” 宜修道:“出身又如何?我虽是一介庶女,不还是照样坐在嫡福晋的位子上?王府里家世显赫的小主多的是,苗侍妾,你显然不是因为嫉妒柔则的出身,就对她动手那么简单吧。” “是啊,当然没那么简单。”苗氏似是从回忆中渐渐回神,她勾了勾唇角:“福晋可还记得,你的阿玛费扬古将军,曾去过梁州平定叛乱?” 宜修摇摇头:“许是隔得太过久远,并没有什么印象了。” 苗氏笑了笑,声音里隐隐带着嘲讽之意:“不记得也正常,贵人多忘事嘛。” “妾身的阿玛原本在梁州任中郎将一职,当年平定叛乱时,运输军粮的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前线补给不及时,险些酿成大祸。” “阿玛当时的官职不算特别高,平日里又清廉惯了,也没什么结党势力。出了事,便被第一个推出去顶罪。” “好在军粮一开始虽然出了些纰漏,但终究没有真正惹出什么祸端,因此阿玛只是被革了职。” 苗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宜修的脸,试图从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可宜修却只是面色沉静,了然问道:“所以你记恨我和柔则格格,想出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来?” “不错,可惜家宴的场地把守森严,听说福晋为了防备端午时节有蛇虫出没,还特意派人提前在庭院里洒了雄黄酒。”苗氏道,“这次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那药粉真的起效了。” 宜修听了她的话后蹙了蹙眉,若有所思的问道:“没抱什么希望?你是说家宴时出现的蛇,并非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第54章 真相? 苗氏大概也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她语气讥讽地道:“当然不是。妾身也不知道那些蛇是从哪冒出来的,不过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天意呢?” 她轻笑了一声:“但是福晋,妾身这次的主要目标可不是你。虽说你们俩都是费扬古的女儿,可谁让你那个嫡姐整日里一副恃宠生娇的狐媚子做派,看着就惹人生厌!” “给您扣一顶办事疏忽的帽子,也不过是顺手罢了。” 宜修心中已有了计较,不过还是忍不住有些奇怪的问:“费扬古将军是参与了平定叛乱不假,可你如何能确定,当年推你阿玛去顶罪的人,就一定是他呢?” 苗氏不屑道:“上面的官员武将,沆瀣一气的多得是,又有几个是真正无辜的?” 事已如此,既然苗氏心中已经认定,那也没有了再和她多说的必要。 何况这样久远的事情,口说无凭,并不会对宜修的氏族造成什么影响,自然也无法让她的嫡福晋之位动摇分毫,所以她并不介怀。 夜半时分,剪秋前来回禀,踏雪阁的下人们已经招供了。 宜修接过她呈上的口供,细细翻看了一下。 绝大多数和她的猜想都对得上:苗氏的侍女趁小厨房不注意时,将吸引蛇虫的药粉提前洒在了给柔则准备的果盘上,柔则受惊晕倒被带走后,她又趁乱将果盘打翻,想着这样那些水果就会被第一时间清理掉,便于销毁证据。” 剪秋有些疑惑的低声说:“福晋,那丫头招供的就是这些了。但对于那些蛇是从哪来的一事,无论怎么审,她都坚持说自己不知道。” 所以今日的乌梢蛇,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背后另有其他人的谋划? 宜修面露思索之色,她吩咐道:“你明日一早,就把这份口供送到王爷那里,一切交由王爷来定夺。” “是。”剪秋依言接过了宜修递来的供词,她看了一眼依旧在角落里跪着的苗氏,犹豫着问道:“主子,那苗侍妾?” 宜修的目光落在她那张隐隐透着不甘的脸上,淡淡一笑:“派人带去偏室安置一晚就是。” 翌日清晨。 胤禛面无表情的翻看着踏雪阁下人的供词,片刻过后,他抬眼,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一旁的苗氏。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胤禛开口,语气里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妾身无话可说。”苗氏的声音清冷,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不为自己辩驳?”胤禛见了她的反应也不生气,挑了挑眉,继续问。 “妾身辩驳了您就会信,会赦免妾身了么?”苗氏反问,半是讥诮半是在自嘲。 胤禛隔着书案遥遥打量着她,目光悠远,仿佛想透过她的身影找到一丝昔日的影子。 他低声道,“本王记得,你刚入王府时只有十四岁,许多人说你性子有些孤癖,可本王知道你心思恪纯,虽不善言辞,却满心满眼都是本王。” 胤禛沉默了一瞬,接着道:“本王自以为你心思恪纯,只是不知究竟是物是人非,还是从一开始就看走了眼?” 苗氏的眸子暗了暗,神色微动:“原来王爷还记得妾身刚入王府的时候啊。可惜不管是时过境迁,还是妾身一开始就蒙蔽了您,眼下都已经不重要了吧。” 胤禛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他默不作声的注视了苗氏片刻,最后缓缓的移开了目光。 “苏培盛,传令下去,侍妾苗氏德行有失,废为庶人,迁出踏雪阁,终生幽禁。至于当日投放药粉的那个侍女,直接杖毙。” “王爷!”苗氏终是紧紧咬着嘴唇,不甘地喊道。 胤禛却别过头去再不看她。 另一边,柔则的听泉阁。 昨日中午,她因受到惊吓晕过去后,在夜里迷迷糊糊醒转了过来。 只是醒来之后一直心有余悸。 芳若已经将章太医的话转告给她了:“当时格格的胎气不稳,隐隐有小产征兆,为了保胎只得给您用了猛药。从现在起直到生产那日,都需格外小心,万不可再动了胎气,否则就算是华佗再世,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可柔则最忧心的不是这个。 无人知晓的是,端午家宴上出现的乌梢蛇,其实是她自己暗中派人在当天放进去的。 因为在场的小主就只有她有着身孕,不能佩戴艾草香囊,而艾草也有些许驱除蛇虫的功效,因此旁人很容易疑心,王府里有人存心想惊扰她的胎。 就算胤禛选择信任宜修,那她也不可避免的要落下个“办事不力,经管不严”的罪责来。 毕竟端午家宴从场地到流程,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这样的事,出现一次胤禛可能会就此揭过,可若是日后“办事不力”的次数多了,无论是在胤禛还是德妃心里,都会认为宜修并非掌管王府的合适人选。 不过柔则当然不会傻到去做伤宜修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 她虽不能佩戴艾草,可是她早早的准备好了其他的驱蛇草药,装进了随身携带的香囊里。 此刻她还不知道苗氏在她的水果里动了手脚,洒下了吸引蛇虫的药粉一事。若是知道了,定要惊叹一句“这梁州独有的草药,药力竟这么强。” 也就是说,虽然那些乌梢蛇是她暗中安排的,可是蛇群齐刷刷的冲着自己的方向去,完全脱离了她一开始的预期。 因此她才如此后怕。 看来在王府里她已经树敌众多,视她和她腹中孩儿为眼中钉的大有人在。 “格格,王爷派苏公公来传令,苗侍妾已经被废为庶人,幽禁起来了。” 芳若一五一十的把昨日的情况告诉了柔则。 “这苗氏平时看着不起眼的,心思竟如此狠毒!”柔则愤愤的咒骂着。 她似乎对胤禛的处置十分不满,撇了撇嘴,不悦道:“芳若,你说王爷怎么不直接杀了那个毒妇泄恨?那个毒妇可是要害他的亲骨肉啊!” “格格息怒,太医才嘱咐过,您现在身体虚弱,万不可再有剧烈情绪波动,动了胎气了。”芳若苦口婆心地劝道。 “哼。”柔则冷哼一声,移开了目光。 今日是苗氏,已经被胤禛发落了,那么明日呢?会不会还有人要来害她? 敌人在暗自己在明,她在这王府里还真是危机四伏。 第55章 双喜临门 “福晋啊,还好王爷已经发落了庶人苗氏,你说这人平时看着闷葫芦似的,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晨间请安过后,众人都散去了,李静言却还赖在宜修的揽月阁,拉着她喋喋不休。 宜修扶额,真有人能迟钝成这样倒也不奇怪。虽说她平时从未对李静言表现出任何亲近笼络之意,但是架不住这人一个劲儿地贴上来谄媚巴结自己。 总不能直接下令把她从揽月阁赶出去吧! 李静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您还记得爬到妾身跟前那条蛇吗?哎哟,比人的手腕还粗,当时距离妾身也就几米远,太可怕了!” 宜修被她吵的有点头痛,正想着随意敷衍她一句半句—— “呕!” 李静言突然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还在福晋面前,不可失仪,她连忙掏出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是胃里难受的感觉依然还在。 宜修见状,立刻唤来剪秋去请太医。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她看着李静言好容易从干呕中缓了过来,开口问道。 “福晋恕罪,妾身失礼了,只是妾身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恶心得很。”李静言有些惶恐的解释道。 “没关系,剪秋已经去请太医了,无事便好。”宜修淡淡一笑。 李静言在心中愈发暗自感慨:福晋真是贤良宽和啊! 很快,江诚便跟着剪秋赶到了。 不得不说,这几天宣太医来揽月阁的次数有点过于频繁了。 王府里怎么总是风波不断。 不过李静言这个反应…还有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莫不是有喜了? 宜修不动声色等着江诚替她把脉。 若真是有喜了也无妨,自从她重生回来之后,对打胎的执念早就淡了许多,当然,柔则的孩子除外。 李静言虽蠢,却是个安分守己的,加上前世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每日只会长身高不长脑子的三阿哥,属实对自己弘晖的太子之位没什么威胁。 胤禛的府里也纳了不少妾室,如今四王府,却只有自己膝下弘晖这一个孩儿,时间久了,外面只怕是要议论自己这个正妻善妒。 因此推测李静言可能有了身孕时,宜修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欣慰。 这要是让前世的自己知道,估计要觉得她疯了。 不多时,江诚面露欣喜地回禀:“福晋,格格这是有了两个月的喜脉了!” “此话当真?!”李静言激动的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千真万确,微臣不敢妄言。恭喜格格。”江诚拱手道。 “有劳江太医了,剪秋,赏。”宜修面带微笑。 李静言此刻也回过神来,光顾着高兴了,连打赏太医都忘了。 她连忙也转头对自己的侍女说:“翠果,快给江大人多包几个银锭!” 江诚接过了沉甸甸的银子,面露喜色:“多谢福晋,多谢李格格。” 送走了江太医,李静言便兴奋的拉着宜修开始自说自话道:“福晋,妾身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本来入府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妾身一直没什么动静,加上王爷最近来妾身这里的次数又不如从前频了…” 她一手抓着帕子捂着心口,满脸都是喜不自胜:“哎呀!真是没想到呀!” 宜修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她拍了拍李静言,开口道:“好了,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晚些时候我会安排太医来照顾你这一胎,这么大的喜讯,妹妹不如亲自去禀告王爷吧。” 李静言一听,忙欣喜的谢了恩:“多谢福晋!” 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告退,一溜烟跑去求见胤禛了。 而就在李静言被诊出喜脉后没过多久—— “福晋,吕侍妾求见。” 傍晚,正在专心练字的宜修闻言抬了抬眼皮:“叫她进来吧。” 吕盈风行了个标准的礼,爽朗笑道:“参见福晋,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福晋真是惭愧。” 宜修温和地笑了笑:“起来吧。不知吕妹妹来,所为何事?” “回福晋,妾身今日用完晚膳后觉得胃里不适,传人来一瞧,说是妾身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宜修闻言倒并不惊讶,虽然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不过算算日子,吕盈风上一世也是在李静言之后有了身孕,还诞下了后来的皇长女淑和公主。 这么算来,也差不多。 宜修笑着道:“恭喜妹妹了,这头三个月最是紧要,妹妹可要好生安胎才是。既然有了身子,那行礼就免了吧。” 吕盈风欣喜地说:“妾身多谢福晋关怀。” 她犹豫了一瞬,继续开口道:“福晋,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什么不情之请?但说无妨。”宜修饶有兴致地问她。 “福晋仁厚,只是这王府里毕竟才出过一些事端,妾身位分低微,母家又远在他乡,无人可以依靠…”吕盈风迟疑道,“因此妾身斗胆,孕中可否请福晋帮忙照拂妾身一二?” 这吕盈风真是个聪明人,宜修心想。 若有她出面看顾吕盈风的身孕,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也无法完全脱了干系。因此,自己一旦答应下来,那就意味着一定会尽力保吕盈风这胎平安生产。 宜修并不讨厌聪明人,尤其是这种不会脱离自己掌控范围内的“小聪明”。 何况身为一个“贤德”的嫡福晋,她又怎么能拒绝这样的请求呢? 于是宜修颔首,脸上笑意盈盈:“那是自然,照拂王爷的子嗣,本就是作为嫡福晋的职责所在。” 见宜修痛快的答允了自己,吕盈风亦是喜不自胜。 她屈膝恭恭敬敬地说:“能得福晋您这样宽仁的嫡母庇护一二,真是妾身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福气!” 第56章 暑热 李静言和吕盈风被诊出喜脉后,王府竟出奇的风平浪静了有些日子。 转眼就到了七月,在宜修派人格外小心的看顾下,二人也都稳稳当当地度过了头三个月,据负责安胎的太医说,目前的胎像都已经稳定了下来。 王府里如今还是年世兰最得宠,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慢慢从小产的悲痛中缓了过来。 至少行事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张扬骄纵。 七月份的天气正炎热,宜修身为嫡福晋,又要抚养年幼的弘晖,因此每日送到她的揽月阁里的冰块,份例是最多的。 连带着齐月宾也时常躲到她的揽月阁来“纳凉”。 另一边,柔则的住处里。 “你这丫头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呢?是不是又想偷懒?” 柔则斜靠在西偏阁的榻上,怀里抱着个竹枕,正不悦地斥责着在一旁打着扇子的侍女。 那小丫头一直兢兢业业,手臂都酸痛了,却平白招了这一顿责备。 柔则这矜贵的大小姐脾气,听泉阁的下人们都领教过。她哪敢出言顶嘴,只得咬咬牙扇风扇得更快了些。 微风拂过,柔则微微闭目,似是惬意了许多。 她的肚子如今已经高高的隆起,还有差不多三个月左右,就到了要临盆的日子了。 她问过了太医,看这胎的怀相,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柔则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日后她势必要踩到宜修的头上,而她的儿子,也绝不能被宜修的儿子比了下去! 长子又如何?不过是进王府比她早而已。 王爷又不会凭儿子的长幼来论宠爱。 过了正午时分,日头开始西斜,这西偏阁也逐渐闷热了起来。 柔则皱了皱眉,对着芳若道:“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内室,把份例的冰块都搬来。” 紧接着她美目一转,扫了一眼在一旁打扇子的小丫头:“你下去吧,换别人来。” “是,奴婢告退。”那侍女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退下了。 给小主扇了这么久的风,她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回到了内室,柔则捧着一碗小厨房新送来的燕窝,看着瓷盆里的冰块慢慢融化,犹嫌不足。 “宜修这个贱人,自己的揽月阁凉快的跟避暑山庄一样,给我的冰块份例就这么点!是不是存心想热死我?”她对芳若发着牢骚。 芳若好声好气地劝慰道:“小主,这王府里的冰块,份例都是固定的。而且福晋说过,已经给孕中的几位小主额外添了份例了。” 柔则撇了撇嘴,不满道:“已经添了?还是这么抠抠搜搜不够看的。我肚子里可是怀着王爷的亲骨肉,出了岔子她担待的起吗!” 屋子里传来冰块融化后发出的细微的水声。 柔则歪着头思考了片刻,突然有了主意。 “对了,芳若,你就说听泉阁实在暑热难耐,再去领一份冰块回来。”她指挥道。 “小主,这恐怕…”芳若面露迟疑。 “恐怕什么?我当然知道每日的份例是固定的,只是我如今怀着身孕,那帮奴才们怎敢怠慢?他们大不了就会想办法先挪了别人的份例给咱们用呀!” 柔则眼中隐隐透着得意之色。 “这王府里总有些没有身孕的、位分低贱的,那帮奴才们又不是傻子。” 见芳若仍是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想劝自己什么,柔则顿时有些不耐。 她本来就被暑热折磨的心烦意乱,于是不耐烦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芳若,你快去呀。” 芳若不敢违拗,到底还是去了。 不多时,她便领了额外的冰块回来了。 柔则见状,神情颇为不屑地说:“我就知道冰块不止那么多,都是那帮奴才藏着,还有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宜修,这是嫉妒我有身孕,存心要让我不痛快呢。” 芳若面露难色,道:“小主息怒,只是王府里确实没有多余的份例了,奴婢去了之后,那些奴才不敢怠慢您的身孕,这才先挪用了冯格格和吕侍妾的应急。” “这样么。”柔则眼波一转,理直气壮道:“冯格格又没有身孕,吕侍妾身份低微,挪用了就挪用了,一切自然要以四阿哥的子嗣为重。” 傍晚,宜修正在揽月阁内用膳,天气一热起来,她也没什么胃口,捡了几样清淡爽口的凉菜吃着。 “福晋,王府里的下人们来回禀,说是今天下午,柔则格格的侍女芳若想要拿些额外的冰块,柔则怀着身子他们不敢耽误,就只好先挪用了冯格格和吕侍妾的份例来应急。”剪秋说,“只是他们觉得不妥,一时也拿不准主意,特意来向您请示。” 自己这个嫡姐,还真是生怕不在王府里处处树敌啊。 上一世的柔则入府就是嫡福晋,胤禛登基后更是贵为皇后。不管什么好东西,旁人自然要先拱手送到她面前。 如今可不同了,格格的份例有限,尽管如此,柔则那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脾气却还是没改。 这不,眼见着冯若昭和吕侍妾二人,一来位分不高,二来又不算得宠,她就迫不及待地先挪了人家的份例给自己用。 宜修勾了勾唇角,嫡姐如此仗势欺人、恃宠生娇,若自己不出手整治一下,岂非是她这个做嫡福晋的无能? 她开口:“剪秋,你去和负责分送冰块的下人们说,明日将揽月阁的份例挪去给柔则格格用,不许克扣其他小主的份例。” 剪秋有些不明所以道:“主子,这天气酷热难当,只怕您也受不了啊。何况您贵为嫡福晋,哪有为了一个格格如此的道理?” 宜修不以为意的笑笑说:“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是七月十五,怎么了主子?”剪秋茫然道。 宜修笑而不语。 剪秋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笑着说:“对了,每个月的十五,四阿哥按照惯例都要来陪着福晋您!” “不错。”宜修颔首道,“你明日一早就先把弘晖抱去月宾的瑶光阁里吧,他年纪尚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热。” 剪秋点点头:“奴婢明白。” 第57章 恃宠生娇的柔则 七月十五这天,弘晖早早地被乳母抱到了齐月宾的住处。 今日的揽月阁里没有了冰块的份例,还不到正午,屋子里就开始闷热起来。 宜修懒懒地倚在座位上,手中漫不经心的摇着团扇。 眼看着胤禛就快要下朝回府了,她吩咐下人们把提前准备好的绿豆汤和银耳羹端了上来。 绿豆汤特地没有冰镇过。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廊下当值的小太监进来通报,胤禛来了。 宜修放下了手中的团扇,不紧不慢的起身,对着胤禛行礼。 她脸上是温和恬淡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任何不悦之色。 果不其然,胤禛刚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屋里的闷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四爷来了,妾身让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爽落胃的小菜,有素炒茭白、凉拌海带和虾仁,您快坐下来尝尝。” 剪秋很有眼色在一旁替二位主子打着扇子。 胤禛端起桌上的绿豆汤喝了一口,嗯,怎么不是预想中的冰镇的? 胤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一顿午饭吃的汗流浃背,在宜修给他又夹了一块素炒茭白时,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宜儿,本王看你这揽月阁也太热了些,怎么没见你放些冰块在瓷盆里降温?”胤禛环顾了一圈屋内,开口问道。 “那些下人们是干什么用的?连嫡福晋都敢如此怠慢了?!” 宜修的表情贤惠而又得体,她见胤禛不悦,连忙和他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府中冰块的份例实在有限,昨日下人们来禀,说是柔则格格受不住暑中酷热,派身边的侍女去找他们多领一份冰块。” “可是各个院里的份例都是规定好的,妾身也已经念着府中几位妹妹有着身孕,嘱咐旁人给她们多添了些冰块了,实在没有多的再送去听泉阁。”宜修面露为难。 “昨晚妾身才得知,下人们不敢怠慢了柔则格格,只好先挪用了冯格格和吕侍妾的份例。” 听到这里,胤禛的脸色已经有些黑了。 宜修不动声色地补充道:“妾身想着,如此下去,被挪用了份例的姐妹们恐怕会有怨言,何况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委屈了她们。因此妾身便吩咐那些下人,今日开始,若是冰块不够,就先借用揽月阁的份例给柔则格格应急,这都是妾身的主意,四爷可千万别怪罪那些下人。” 胤禛的脸色更黑了,忍不住斥道:“荒唐!” 宜修诚惶诚恐地跪下,还不忘故意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因为太热而沁出的汗珠来。 “四爷息怒。”她神色恳切道。 胤禛面色阴沉的扫了一眼面前的绿豆汤,又扫了一眼正在一旁打着扇子的剪秋,只觉得更加烦闷了。 这冯若昭和柔则同为格格,吕盈风虽为侍妾却还怀着身孕呢,柔则怎可如此肆无忌惮? 他忍不住斥责:“王府里怀着身子的又不止她一个,怎么偏偏就听泉阁的事最多?” 宜修劝道:“四爷莫要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王府里的一切都以您的子嗣为重,妾身身为嫡福晋,自然要做出表率,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胤禛看了她一眼:“宜儿,你倒是贤惠,可这样岂不是要助长恃孕生骄的不良风气?时间久了,谁有了身子都要效仿之,那府里不是乱了套了?” 宜修低下头,面含愧色:“也怪妾身没有想到这一层。” 胤禛见她如此,心下微有些不忍,面色稍霁:“这怎么能怪你?你身为本王的正妻,如此宽仁识大体,实在难得。” 他握住了宜修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何况还有本王的长子弘晖呢,弘晖年幼,哪能受得了这种暑热?你呀,要多为自己想想,多为了咱们的儿子想想。” 宜修点点头,冲他莞尔一笑:“是,妾身记下了。不过四爷宽心,妾身顾及弘晖小小年纪,不忍他受罪,一早便吩咐人把他送到齐妹妹那里了。” 听她这么说,胤禛心里更觉得自己这个嫡福晋处事稳妥,就是偶尔有些贤惠过了头了。 他转头吩咐苏培盛道:“你去听泉阁传令,从今日开始,停柔则格格三天的份例。把她昨天还有今天多拿的冰块,从谁那里挪用的就扣下来还给谁。” 他面色不虞地补充道:“既然她有着身子,那也不便委屈了她,若真觉得暑热难耐,就从本王的份例冰块里拨出一些给她用。” 胤禛不满地嗤了一声:“她知道热,别人院里就不热了么?” “是,奴才这就去。”苏培盛得了令,立刻就往听泉阁去了。 正午的日头最是毒辣的时候,苏培盛暗暗在心里唾弃柔则,非要没事找事,连带着他还要顶着烈日去跑这一趟。 听泉阁里,柔则正惬意地靠在软榻上,今日下人们送来的冰块份例足足比平时多了两倍。 她往嘴里送了一块刚切好的西瓜,感受着丝丝缕缕的凉气,只觉得通体舒畅。 想必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不敢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任何闪失,昨日派芳若去了这一遭,他们就连忙给她添了份例。 “见过柔则格格。”就在这时,苏培盛来了。 柔则刚吃完一小碟西瓜,此刻正捧着一碗红枣银耳羹准备喝,见是王爷身边的总管太监苏培盛来了,便慢悠悠地先把碗放下了。 她的心情很好,眼下还以为是王爷又要给她赏赐什么东西,或者派苏培盛来通知她,一会来看她之类的。 “苏公公有礼了,辛苦您特地赶来听泉阁,不知是什么事呀?”柔则笑意盈盈地开口。 “格格客气了,王爷有令,您这儿的冰块,奴才得先派人给撤下去喽。”苏培盛皮笑肉不笑地说。 “什么?”柔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似乎很满意她这个反应,苏培盛补充道:“不仅如此,王爷说了,未来的三天,原本送送来听泉阁的冰块,也要尽数拿去补给那些被您挪用了份例的小主。” “怎么可能?苏公公你是不是听错了?这大热的天,我还怀着王爷的子嗣呢!” “奴才在王爷身边当差,王爷的意思,自然不敢有差错。不过您说对了,王爷也顾念着您孕中辛苦,若是日后您这里短了什么份例,只管从王爷那里拨给您。” 柔则气恼不已,却又不敢当场发作。 真让她从胤禛那里挪用冰块?开什么玩笑,她哪敢? 第58章 难产 “柔则格格生产的事宜,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寝宫里,坐在上首的德妃问道。 “额娘,已经安排妥当了,接生的稳婆和太医一应都是些有经验的人。”宜修恭敬道。 德妃欣慰的点点头:“不错。” 宜修笑着说:“王府里现在除了弘晖就没有别的孩子了,王爷难免膝下有些寂寞。何况姐姐这胎,也关乎着乌拉那拉氏的荣耀,臣妾不敢不尽心。” “你办事如此妥帖,当初选了你做老四的福晋,果然没错。”德妃面露赞许之色。 上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柔则的月份也越发大了。 宜修早早地免了她所有的行礼问安。眼看着临盆在即,柔则也是生怕自己磕了碰了,为了安胎,每日躲在听泉阁里闭门不出。 在柔则被诊出喜脉的初期,宜修便暗中在她的饮食上做了手脚。 两世以来的她深谙药理,食物相生相克之道再熟悉不过,平日里安排的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食材,却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使柔则本就阴寒的体质情况更加严重。 几个月前,她还命人日日采买了京城苏家铺子的菱粉糕,以胤禛的名义给柔则送去。 她在那菱粉糕里掺的白芍粉,看着与糖粉、绿豆粉极其相似,又无任何气味,正常情况下,旁人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近两个月来,宜修已经不再安排人给听泉阁送菱粉糕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以前送的那些糕点吃都吃到了肚子里,早就死无对证了。 因此她有十成的把握,一旦柔则难产,自己可以不着痕迹的全身而退。 何况重生以来,她一直维持着自己贤德宽仁的正妻形象,真出了事,只怕也很少有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深秋的午后,阳光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不少。听泉阁的暖阁内,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柔则姣好的面容上映照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柔则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随着月份大了起来,行动不便,她也越发懒怠了,每日倚在榻上,流水般的补品吃进去,倒是比从前圆润了不少。 好在她生了一张天生丽质的脸,尽管如此,依旧难掩她的美貌。 用过午膳后,她觉得自己的小腹隐隐有些作痛,本想着休息一会就好了,谁知却痛得越发厉害了。 眼看着就要生产,她也不敢耽误,立刻唤来了芳若。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芳若道。 ————————— “主子,听泉阁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柔则格格要生了!” 宜修正专心临摹着新得的字帖,闻言抬起头,饶有兴致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身为嫡福晋,妾室生产,她总要过去看顾一二。 各个院里的小主也得了消息,除了有孕的李静言和吕盈风不便到场外,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到了听泉阁。 外室里,宜修和胤禛一同坐在上首,其他人则是候在一旁。 屋里时不时传来柔则的呼痛声,太医和稳婆们忙进忙出,一阵嘈杂。 宜修默不作声地将在场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胤禛脸上是激动和担忧之色;年世兰一脸不屑,还微微掺杂着一丝妒意;齐月宾的表情从容平淡;冯若昭则是规规矩矩地立在角落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一屋子的人神情各异,除了胤禛之外,各个心怀鬼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内室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胤禛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激动和期待,逐渐被焦躁所替代。 “怎么还没有动静?”他忍不住问道。 宜修宽慰道:“章太医之前说了,柔则格格的胎像并没有什么问题,负责接生的太医和稳婆又都是有经验的,四爷且宽心就是。” 胤禛颔首,面上的忧愁之色却丝毫未减。 屋里起初还偶尔传来柔则凄厉的叫喊声,眼下却突然安静了许多。 “不好了!王爷,福晋!柔则格格大出血,此刻已经晕了过去!”一个太医匆匆跑了出来,跪在地上惶恐地说。 “不中用!”胤禛呵斥道。 宜修装出一副惊恐焦急的样子,立刻从座位上起身,问那个太医:“张大人,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大出血了?” “回福晋,柔则格格这胎儿比寻常的大了些,加上她自身体质阴寒虚弱,孕中又惊惧忧思过度,所以一时生不下来,然后就…” 那个姓张的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章弥呢?”胤禛沉着脸问。 “王爷,章大人还在里面,和接生嬷嬷们一起想对策呢。” “你去告诉他们,务必给本王尽全力想办法!”胤禛斥道。 那个太医口中喏喏应声,连忙又回了内室。 稳婆们进进出出,一盆盆温水端进去,再端出来的却是染红的血水。 哪怕是年世兰这样厌恶柔则的人,见了这场景,都忍不住微微蹙眉,偏过头去移开了目光。 胤禛站起身,有些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齐月宾暗中和宜修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彼此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 宜修并未告诉任何人自己对柔则这一胎下了手,包括她如今最得力的盟友齐月宾在内。 或许此刻齐月宾也以为,柔则难产只是因为胎儿过大,加上她自身体质虚弱的缘故。 不知道太医们用了什么法子,柔则应当是已经醒转了过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她低低的呻吟喊痛声。 内室里,芳若紧紧抓着自家主子的手,急道:“小主,再坚持一下,千万别睡过去啊!” 柔则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撕裂一般剧烈地疼痛着,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 是血吗? 好冷,好累,额娘还有阿玛,你们在哪儿?她昏昏沉沉地想着。 芳若眼看着主子危在旦夕,急得就快落下泪来:“小主,您不能睡啊!想想您腹中的孩子!” 哦,对了,她还怀着四阿哥的骨肉,还是个男胎,她日后可是要做嫡福晋的人!她的儿子也绝不会比宜修的儿子差。 第59章 死胎 “王爷,福晋,柔则格格生了,眼下体力不支又失血过多,已经昏睡了过去,格格目前的身子十分虚弱,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帘子被掀开,章弥一脸凝重的走了出来。 他迟疑着,艰难的开口继续说道:“只是王爷…这孩子…” 胤禛原本见章弥出来后,舒展了片刻的眉头,此刻又重新皱了起来,他有些急切的追问道:“孩子怎么了?” 章弥咬咬牙,径直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说:“王爷恕罪!微臣无能,柔则格格的胎儿因生产时耗费的时间太久,在母体中窒息而亡,这一生出来…就是个死胎。” 宜修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 胤禛的脸上难掩失望和悲切,他似是不敢置信:“那孩子呢?抱来给本王看看!” 章弥恳切道:“王爷,您要节哀啊。” 稳婆依言把襁褓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递到了胤禛面前,在场的稳婆和太医都默默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胤禛小心地掀开了襁褓的一角,只见那孩子安安静静地没了气息,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冰冷下去。 他别过头,不忍再看。 “本王又没了一个孩子。”他低低地叹息道。 “王爷节哀,您还会有孩子的。”年世兰见他如此悲痛,忍不住出声劝慰道。 胤禛苦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你们守了这么久也累了,都回去吧,本王去看看柔则。” 在场的众人陆陆续续地散了去。 宜修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如今柔则难产虚弱,身为嫡福晋的她,总得去探望一下。 她跟着胤禛进了内室,芳若还在一旁低声地抽泣着,屋子里的稳婆和太医乌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胤禛坐到了柔则的床边。 柔则因方才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此刻还昏睡着。 “章弥。”胤禛开口唤道。 章弥背后冷汗直冒,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微臣在。” “太医院不是说柔则的胎像一直没什么问题么?”胤禛沉声问。 “王爷,柔则格格的胎气,一直以来的确都算稳固,只是格格此番难产,主要是因为胎儿过大,才导致许久都难以生下来。” “微臣很早之前,就不止一次的劝过格格,孕中不宜进补太多,否则营养过剩,容易导致胎儿过大,生产艰难。”生怕胤禛迁怒了自己,章弥连忙解释道。 说白了,旁人再怎么好言相劝,太医还真能封上她的嘴禁止她吃东西不成? 顿了顿,章弥继续说:“格格自身体质阴寒虚弱,怀胎五个月左右时又曾受过一次惊吓动了胎气,当时用了猛药保胎之后,微臣就特地叮嘱过,直到生产之前万不可再受惊或动怒…” 他抬头,余光中暗暗觑着胤禛的脸色:“王爷明鉴,微臣一直兢兢业业照顾格格的身孕,从不敢有闪失,有些事情,微臣实在也是无能为力啊!” 这话的意思就是柔则自己孕中急躁,时不时就大动肝火,跟旁人可没有关系。 该劝的都劝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胤禛沉吟不语,脸色阴郁得可怕。 章弥惶恐不安地保持着行跪礼的姿势,心想自己真是倒霉,摊上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良久过后,胤禛终是开口:“罢了,你起来吧。” 平心而论,章弥是他为数不多信得过的心腹,又是难得的人才,年纪轻轻就在太医院颇有建树。 方才章弥的陈述中,柔则孕中进补、情绪波动过大之事,他之前就有所耳闻,看来今日柔则难产,的确怪不得这些太医和稳婆。 章弥如蒙大赦:“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直到将近子时,柔则才醒转过来。 宜修在一旁等得百无聊赖,却又不能在胤禛面前表现出任何破绽,装模作样的伤感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等到嫡姐醒过来了。 柔则虚弱的睁开双眼,瞳孔有一瞬的失焦。 她看清了面前的胤禛后,下意识的问道:“王爷,孩子呢?” 胤禛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手。 柔则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犹不死心,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又问了一遍:“咱们的孩子呢?能否抱来给妾身看一眼?” 回答她的仍是长久的沉默。 宜修见状,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轻声开口道:“柔则格格,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为王爷诞下子嗣的。” 宜修眼看着柔则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最后的悲痛欲绝。 “为什么!王爷!妾身的孩子怎么就没了?他昨天还在妾身的肚子里好端端的呢!” 柔则哭得撕心裂肺。 胤禛的神情颇为动容,他低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先好好躺下。” 柔则却挣扎道:“王爷,妾身不信!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害了妾身的孩子?您告诉妾身!” 她的眼睛已经哭的肿成了核桃,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和稳婆,恶狠狠的道:“都是你们这群无用的东西!都是你们害的!” “格格息怒。”众人纷纷叩首道。 柔则的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宜修身上。 她的一双美目里满是怨怼:“宜修!是不是你做的?” 宜修语气平静,略带着些悲悯之意,抢在胤禛开口制止柔则之前,出声打断她: “柔则格格,你刚失了孩子心情悲痛,我完全能理解,可是你这胎,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胎儿过大,加上母体虚弱才导致大出血难产的,太医和稳婆们费尽心思才保住了你的性命。” 宜修面带惋惜地说:“眼下你随口攀扯我,我当然不会计较,可你不该这样指责这些为了你瞻前顾后的太医和稳婆啊。” 宜修站在柔则的床榻边,居高临下的与她对视。 重生回来后,过了这么久,她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前世的她是怎么在瓢泼大雨里膝行,眼睁睁的看着弘晖在自己怀里断了气的,丧子之痛的滋味,柔则总算也能尝到一二了。 果然上一世还是让嫡姐死的太痛快了,宜修心想。 第60章 柔则终于成功惹恼了王爷 柔则生下的孩子难产早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恹恹的,不愿出门也不爱与人接触。 起初,胤禛见她日日茶饭不思,肉眼可见的消瘦憔悴了下去,心中也很有几分疼惜。 他几乎日日都会去听泉阁陪柔则呆一会儿。 柔则大多数时候都在独自坐着默默流泪,偶尔也会神情恍惚地追问胤禛,究竟是谁害了她的孩子。 这天,胤禛在用午膳时分来到了听泉阁。 见柔则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胤禛叹了口气,开口道:“过来吃点东西吧,你都瘦了。” 柔则这才回神般转过头,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王爷来了?芳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妾身真是失礼。” 胤禛不以为意:“无妨,你身子虚弱,太医说需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这礼数就先免了吧。” “是么?王爷,妾身生产那日伤了根本,太医可有跟您说过,妾身以后,还有机会生养吗?”柔则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他。 胤禛沉默了一瞬,还是不打算瞒着她,只得将太医的原话转述了一遍:“太医说你此番保住性命已是不易,短时间内是无法再生养了…但是只要悉心调养,日后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柔则听罢,眸子的仅剩的一点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她苦笑道:“王爷,妾身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妾身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就这么去了。太医曾经说过,那还是个男胎啊!究竟是谁这么狠毒?” 这些话胤禛几乎每日都要听上无数遍,一开始他念着她丧子悲痛,每次都还会好言好语地宽慰她一番。 只是时间一长,次数一多,难免耐心要被消磨殆尽。 何况胤禛本就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不仅不是,他还是个后院娇妻美妾如云的王爷。 难产之事本就有柔则自己的责任,胤禛耐着性子哄了她这么些时日,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此刻已然有些不耐,不过还是按捺下心中的烦躁,对柔则说:“在你生产当日,太医就已经回禀过了,你难产是因为孕中进补过多,导致胎儿过大,加上你自己情绪波动,这些难道是旁人能害的吗?” “你不死心,一口咬定了有人要加害于你,你这一个月来的吃食、用过的物件,能查的本王和福晋都已经派人去查了。” 见柔则神情悲切,胤禛微微有所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平日里章太医是怎么劝你的?你要是自己能管住嘴、心态放平和一些,又怎么会……” 胤禛止了话题,叹息道:“总之,你且安心休养就是,不必再疑神疑鬼了。” 柔则怔怔地落下两行泪来。 王爷这是在责备她? 凭什么?明明她刚失去了孩子,如此不幸了,胤禛居然还要来责备她? 她咬着嘴唇,似是不甘道:“可是王爷,妾身到底为何会惊惧忧思过度?” 胤禛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柔则怨怼地说:“为何不杀了苗氏那个贱人泄愤,只是把她贬为庶人?她可是想过要害死王爷您的亲骨肉啊!” 她的眼睛哭的红红的,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怨毒: “若不是苗氏在端午家宴上引来那些该死的蛇,妾身怎么会动了胎气?说什么忧思过度进补过多才导致的难产,不过就是那群太医和稳婆无用,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胤禛的面色沉了沉,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 他很反感柔则现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这些天来,他也听到过无数次柔则想让他赐死苗氏的话了。 就算苗氏真的其罪当诛,他可以自己下令处置,却绝不容许有任何人逼迫他。 柔则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一开始向他和德妃施压,非要他纳了柔则入府不可的多罗格格。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起多罗格格,刚听闻自己女儿小产的消息时,也是这样不依不饶地逼着王府给个说法。 结果就是——该查的都查了,近期的吃食、一应用品,都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端午当日,柔则确实受过惊吓动了胎气。 但当时已经被太医给救回来了,只要她自己仔细养胎,就不会出什么差错。 可她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也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太医的告诫,在她这里尽数成了耳边风。 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指责太医和产婆的不是。 甚至她生产那日,醒来之后看到宜修在场,第一反应就是攀诬自己的亲妹妹。 宜修平时是怎样尽心尽力地替他操持王府,照看妾室们的身孕的,胤禛都看在眼里。 这也就是宜修大度,不会跟她计较罢了。 想到这里,胤禛的眸色暗了暗,淡淡地反问道:“柔则,本王平日里是不是太过骄纵你了,竟纵得你如此不知轻重?” 柔则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从自己有了身孕以来,胤禛从未对她这样疾言厉色过,尤其是难产之后,对她一向是纵容宽慰的态度。 她不知道胤禛为何突然变了副模样,只知道眼前的人让她觉得心寒得很。 柔则原本哭的红肿的眼里,一瞬间盛满了失望之色。 她自嘲一笑,许是被悲痛冲昏了头脑,言语间也没有多客气:“原来在王爷您眼里,妾身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么?那便也不必委屈王爷您再骄纵妾身了。”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胤禛阴郁的脸色:“王爷您请回吧,妾身实在是身子不适,恳请王爷下令,让妾身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吧。” 胤禛眼底的寒意更甚,他面无表情地应道:“也好。苏培盛,传令下去,柔则格格言行无状,自今日起,于听泉阁禁足,非诏不得外出,未经本王许可,任何人不得探视。” 胤禛最后扫了柔则一眼,淡淡道:“本王会派人医治好你的身子,之后,你就在这好好静心思过罢。” 第61章 曹琴默 “姐姐,我听说王爷昨日,新封了一个侍妾?” 晨起请安的时候,齐月宾第一个到了揽月阁,其他人还未到场,她便与宜修闲话了起来。 “是啊,听闻还是年世兰向王爷举荐的。”宜修道。 齐月宾淡淡一笑:“这倒真是奇了。平日里年世兰恨不得王爷的院里只有她一个,如今竟会主动给王爷塞人。”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时间差不多了,众人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揽月阁。 宜修和颜悦色地对李静言和吕盈风说:“二位妹妹有着身孕,如今月份也渐渐大了,若是身子不适,这晨起请安就免了吧。” 李静言谄媚一笑:“福晋宽仁,妾身却不能失了礼数。” 说罢斜睨了一眼原本属于柔则的座位。 那里空空荡荡,自从柔则难产之后,她就再也没出现在揽月阁。 李静言这是在暗讽柔则当初仗着自己有身孕,便不知礼数的事。 吕盈风也点点头道:“多谢福晋关怀,妾身身子康健,给您请安是妾身的本分。” 宜修温和地笑了笑,这才将目光落到角落里一直默默无言的那个人身上—— “以后曹妹妹就和咱们是姐妹了,大家一同侍奉王爷,切记要和睦相处才是。” 那个人闻声连忙上前一步和众人见礼:“妾身曹琴默,给福晋请安,给诸位姐姐请安。” 许多人见到曹琴默后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中人之姿,性子也不张扬,听说还是个家道中落的。 除了宜修以外,所有人大概都会觉得,这样的人在王府构不成什么威胁。 宜修含笑着看曹琴默一一和府里的小主们打过了招呼,最后,她才幽幽看向柔则如今空荡的座位。 “这柔则格格,犯了些错事被王爷禁了足,不过不打紧,日后你们总有机会见到的。”宜修似笑非笑道。 “是。”曹琴默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应声。 “嗤。”年世兰没忍住轻笑出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其余人安静的屏息,宜修则是面色平静的打量着她。 年世兰用帕子掩着嘴,一双妩媚凌厉的凤眼不屑地睨了一眼柔则的座位,嘴里娇笑着说: “福晋何必替她这样遮遮掩掩的,不如直接说,她自己孕中贪吃导致胎大难产,还要张口污蔑太医和稳婆,最后惹恼了王爷,才被禁的足?” 宜修面不改色,语气平和地说:“妹妹,柔则格格难产之事,连王爷都不愿再提起,你非要整日里挂在嘴边么?” 提到胤禛,年世兰眼里闪过一丝忿忿之色,嘴上仍是不服气地辩驳道:“王爷同情她没了孩子,她却这般不知好歹,非要气的王爷拂袖离去才肯罢休呢!” 她与柔则势同水火,更是认定了当初给自己的安胎药里下了麝香的罪魁祸首就是柔则,二人积怨已久,因此她自然乐得见到柔则一朝落魄。 年世兰轻蔑道:“好歹也算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怎么倒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那补品每日四五顿,流水一般的往嘴里送?福晋,您是她的亲妹妹,您说是不是呀?” 虽为手足姐妹,但宜修厌恶柔则至极,旁人对着柔则落井下石逞口舌之快,她自然无动于衷。 只不过眼见着年世兰越说越没分寸,再这样下去,一旦传开了,自己没准要被胤禛和德妃按个“治下不严”的罪名来。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年世兰,正色道:“妹妹慎言,这些话传到王爷耳朵里,对你自己只怕也有害无益呢。想必妹妹也不愿为了逞一时口舌,就惹得王爷烦心吧。” 年世兰悻悻地闭上了嘴,眼里却满是不服气的神色。 呵,就会搬出胤禛来压人! “好了,时候不早,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乏了,诸位妹妹回去吧。”宜修开口。 众人依言行过礼后散去,年世兰第一个起身,她瞥了一眼坐在最下首的曹琴默。 曹琴默仍是垂着首,一副恭敬的模样,跟在她身后一同离开了。 用过午膳之后,宜修慢悠悠地走到花园里散步。 入秋之后,京城里几乎日日都是这样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宜修来到水池边驻足赏景,忽然想到曾经嫡姐就是在这里跳的一曲惊鸿舞。 一池清澈见底的水倒映着对岸火红如焰的枫树林。微风轻拂而过,枫叶纷纷飘落,翩然而轻盈地坠入池中。 “妾身给福晋请安。” 宜修正看得出神,身后却响起了一道轻柔平静的声音。 她偏过头循声望去,竟是曹琴默。 “起来吧。”宜修含笑道,曹琴默闻言这才起身,口中恭敬谦和地谢了恩。 若是让宜修给上一世后宫里的妃嫔们排个名次,论起“棘手的对手”来,曹琴默绝对能排的进前三。 可惜她薨逝得有点太早了,否则还不知道后宫里要多出几桩腥风血雨的争斗来。 与年世兰的轻狂莽撞不同,曹琴默心思缜密、藏锋刃于无形,这种阴狠的对手,可要难对付的多。 或许上一世,她最大的短板就是让旁人都知道她太聪明了。 “曹妹妹刚入王府,可还习惯么?”宜修按照惯例开口问道,履行自己作为嫡福晋对妾身该有的关怀。 曹琴默的脸上涌现出感激的神色:“多谢福晋关心,妾身一切都好。” 见她这样说,宜修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在池边驻足而立。 秋风习习,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揉碎了岸边枫叶的倒影。光影交错间,池水也被镀上了一层鎏金色。 “福晋,秋日里风大,仔细着凉伤了贵体。”一直默默无言的曹琴默突然出声道。 宜修闻言一顿,还是笑着应了一声。 余光里,她瞥见曹琴默的脸上,依旧谦和温顺的神色。 啧,真是个麻烦的对手。 有了曹琴默的助力,对于本就家世显赫、荣宠不衰的年世兰来说,可谓是如虎添翼。 如今年世兰和柔则势不两立,恐怕接下来的王府,会更热闹一些了。 第62章 冤家路窄 一个月后,胤禛到底还是下令解了柔则的禁足。 只因为费扬古将军亲自修书一封,言辞恳切,说自己听闻女儿难产、又犯下大错惹王爷不快,被禁足在听泉阁,他这个当阿玛的深感“惶恐愧疚”。 这哪里是惶恐愧疚,这是明摆着对柔则在王府里的遭遇感到不满。 虽说费扬古将军如今年事已高,也逐渐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手中的实权不多,但乌拉那拉氏和多罗格格的面子,胤禛多少还是会顾及一二的。 柔则难产之后,颇有些一蹶不振的颓势。 尽管已经被解了禁足,她还是日日把自己关在听泉阁里,不愿见人,也不多出去走动。 宜修“善解人意”地以她生产之日伤了根本,还需时日调养为由,暂时并未强求她每日前来请安。 柔则索性闭门不出,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这天下午,听泉阁的一个掌事太监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骂骂咧咧的回来了。 他随手拉过廊下一个正懒散当值的小太监,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我呸!你是不知道,我刚才去领咱们听泉阁这个月的份例,那帮奴才们给了我好大的脸色看。” 小太监原本正打着瞌睡,冷不防被他拉起来,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也面露不满:“可不是吗?他们眼见着格格失势,越发怠慢起来了,也不知道从前都是谁,狗腿子似的来巴结听泉阁。” 那掌事太监越说越来气了,也不顾柔则就在屋里,口无遮拦地骂道:“瞧瞧人家畅春阁当差的奴才,多神气啊!再看看咱们,谁都能来踩一脚。” 小太监闻言给他使了个眼色:“嘘,公公小点声,格格就在里面呢。” 他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还是悻悻的压低了音量:“要我说,还不是格格自己不争气,孩子生不下来不说,还能把王爷给气走了。” 屋里,柔则正神色恹恹地靠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出神。 她一开始就听到了那两个太监的对话,后来二人压低了声音,隐隐约约地有些听不清楚,不过还是能听见“难产”、“失宠”之类的字眼。 她心中烦闷得很,不过更多的却是颓丧。 芳若生怕她听见那群下人们的议论后伤神,连忙推开门呵止道: “没眼色的奴才,不知道格格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吗?也不怕吵到了格格歇息。” 谁知那两个太监却丝毫不怵她,小太监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芳若姐姐,格格早上也睡,过了午时也睡,傍晚也睡,照您这么说,她时时刻刻都在午睡,咱们这些当差的,岂不是要在听泉阁当哑巴?” 起初,因为芳若是柔则的陪嫁侍女,听泉阁的下人们都对她敬让三分。 可惜现在柔则失宠,今非昔比,那掌事太监又刚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回来,哪里还识她这一套? 他阴阳怪气的冷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芳若姐姐好大的威风啊!只是您有这功夫,不如把威风耍给外面的下人看,也好把咱们这个月的份例给讨回来!” 芳若沉着脸斥道:“格格再怎么失宠,也还有乌拉那拉氏这个靠山在,你们在听泉阁当差,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那掌事太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嘴上虽不再同她争辩,神情却是不屑的很。 芳若也懒得再和他们多说,转身回了屋里,顺便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她见柔则仍是一副恹恹的样子,靠在窗边一动不动,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劝慰她:“格格,您无需为了他们置气,不过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不值得生气伤了您自己的身子。” 柔则神色淡淡的,只是蹙了蹙眉,开口道:“把他们都给我打发走。” 芳若怔了怔,本想说现在打发走了他们,上面可能不会拨新的下人来听泉阁当差了,只怕会人手不够。 不过她看到柔则苍白憔悴的面色,眉眼间难掩不耐,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奴婢这就去办。”芳若恭声道。 一听说能去别的院里当差,那两个太监简直求之不得,只等着芳若回禀了宜修,就准备收拾收拾东西走了。 “哎哟!这鬼地方咱们还不愿意呆呢,真当自己这儿有多稀罕。” 趁着四下无人,两个太监一边收拾一边交头接耳道。 不多时,芳若回来了。 正好赶上李静言和吕盈风有着身孕,院里还需要人手,宜修便将他们两个分别指到了这二位小主那里当差。 掌事太监听了之后,丝毫不顾芳若铁青的脸色,就差直接原地欢呼雀跃起来了。 李静言和柔则虽同为格格之位,可一个怀着身孕风头正盛,一个得罪了王爷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头之日,这格格和格格之间,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因为这个月听泉阁的银子还没有领到,芳若只好先从柔则陪嫁里的金银细软里拿了一些银钱,抵了他们二人的月例。 那两个太监满面春光,敷衍的打了个千儿,口中念叨着“多谢格格”,一领了银子就一溜烟地离开了。 芳若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唾骂了一句:“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还要赶去柔则身边伺候,只得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内室的门。 初冬时节,屋内已然有了些寒意。 芳若拿走了柔则手里已经凉透了的汤婆子,又重新温了一个塞给她。 一直沉默不语的柔则却突然开口了:“芳若,我想出去走走。” 柔则这么长时间闭门不出,每天蔫蔫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如今突然说想出门,芳若只当她是想去散散心。 “那奴婢去给您拿件厚一点的披风来,现在天冷了,您身子虚弱,千万不能着了凉。” 柔则淡淡的“嗯”了一声,又把头扭过去,继续看着窗外去了。 芳若扶着她出了门,这还是柔则难产过后第一次踏出听泉阁。 谁知这第一次出门,就好巧不巧地碰见了她不想见到的人。 第63章 翠果,掌嘴! 柔则出了院门,择了一条平日里人烟稀少的小路慢慢的走着。 眼下已是初冬,她身子尚未痊愈,不宜见风,便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杨妃色披风。 好在今日天气不错,下午的日光照在身上竟还有一丝暖洋洋的。 路过一个转角处时,她隐约听到了旁人的说笑声,似乎正往自己这个方向来。 柔则下意识的止步,立在原地,此刻的她不知为何,总有些想避人的心情。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的功夫,那群人已经转过拐角,注意到了她。 “哟,这不是柔则格格吗,真是稀奇。” 年世兰张扬跋扈的声音响起。 “柔则格格。”她身边的侍妾曹琴默福了福身,算是和她见了礼。 见来人是年世兰,柔则一时钉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屈膝:“见过年侧福晋。” “起来吧。”年世兰散漫地拖长了语调。 她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柔则走,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她半晌。 “许久不见,柔则格格倒是清减了许多呢。”她不阴不阳的讥讽道。 柔则咬了咬牙,不想在这时和她发生冲突,于是低着头道:“是,妾身不比侧福晋纤秾合度。” 年世兰轻笑一声:“你不是缩在你的听泉阁不肯见人吗,怎么今天想起出门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假装恍然大悟道:“难道是看今日天气好,特意来晒晒太阳,祛除霉味儿?” 柔则一张原本苍白憔悴的脸,此刻已经涨成了血色,她的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里,却不敢发作。 “侧福晋说笑了。”她仍然垂着首,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大概也是觉得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有些无趣,年世兰耸了耸肩,轻嗤一声就扬长而去了。 “小主…”芳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柔则神色依然是淡淡的,“没什么,回去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回走去。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来了!真是晦气!柔则心里又是怨毒又是苦涩,她低着头匆匆向前走着。 “砰!” 因为走的太急,又一直低头看路,她冷不防撞到了什么人。 “哎呀!你不长眼睛啊!” “大胆!冲撞了我们李格格,你担待的起吗!” 两道尖锐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柔则被李静言身边的侍女推了一把,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李静言一只手扶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心有余悸。 等看清方才撞到她的人是柔则,她原本就愠怒的表情更怒了三分。 从前柔则有孕时,是怎么讥讽自己走路不看路险些冲撞到她的,李静言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她本就与柔则不对付,这下柔则自己撞到了人在先,她自然不打算轻轻揭过。 “柔则格格,你不老老实实地回你的听泉阁里闭门思过,跑出来冲撞别人做什么?”李静言斜睨了柔则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 “难不成你自己的孩子没了,就见不得别人有孕吗?我腹中的胎儿万一有什么闪失,仔细王爷唯你是问!” 柔则刚被年世兰言语奚落了一番,本就憋着火气,如今李静言也要来她落井下石,还想揭她难产一事的伤疤,真是岂有此理! 她的眸色暗了暗,出言辩驳道:“李格格既然怀着身子,就好生回去安胎,省得到处招摇,万一又磕了碰了的,别人平白无故还得被你拉下水。” 柔则一脸不屑:“像谁没怀过孩子一样,你真能生的下来,那才算是本事。何况你自己走路不留神,还要随口诬陷旁人不成?” 李静言被她一顿抢白,气得柳眉倒竖。 她怒极反笑道:“我有没有本事生的下来,的确还没有定论,不过柔则格格你,确确实实是福薄呢。” 柔则还未从丧子之痛的打击中缓过来,最听不得旁人揭她的伤疤。 她冷冷地扫了李静言一眼:“对于有的人来说,生不生的下来又有什么区别?若是个呆笨愚钝的,只会徒惹王爷生厌,也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 “你!”李静言气极,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不仅冲撞王府里有孕的小主,还对王爷的子嗣言语诅咒!” 她扭头对身旁的侍女道:“翠果!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的掌她的嘴!” 芳若见状连忙跪在李静言身前连连叩首道:“格格息怒,格格息怒,求您看在我们格格身子尚未痊愈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没痊愈?我看她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李静言冷笑。 柔则的火气也上来了,年世兰是侧福晋,论起位分确实压她一头,李静言与她同为格格,出身又不及她显赫,她还会怕了李静言不成? “李格格,我与你同为格格之位,你哪来的资格下令处罚我?”她抬了抬下巴,美目里满是挑衅之色。 “我看你是还没清醒,王爷宠谁,谁就尊贵,同样的道理,这谁失了宠呢,在王府里可不就是卑贱么?”李静言不耐烦地催促着:“翠果,掌嘴!” 那个名唤翠果的侍女起初还有些犹豫,却也不敢违抗李静言的命令。 “李格格恕罪,求您饶过我们格格吧。”芳若还在苦苦哀求。 旁边的小太监见状把她拉开,翠果硬着头皮一耳光下去。 “啪!” “继续,左右她现在又没了身孕,还打不得么?”李静言抱着胳膊忿忿道。 十几个耳光打下去,柔则的脸早就已经肿了起来,嘴角因为擦破了皮而渗出血丝。 “格格…”翠果停了手,欲言又止地望向李静言。 再怎么说也是德妃的侄女——就算没见得德妃有多喜欢她。 虽说今日的确是柔则撞到了有身孕的李静言、又言语顶撞在先,不过李静言作为一个格格,其实是没资格处罚同位分的柔则的。 气也出过了,真要再打下去,只怕理亏的该是李静言自己了。 万一德妃和胤禛知道了怪罪下来,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第64章 人为刀俎 李静言这次没有再催促翠果继续动手。 此番她敢命人当众掌嘴柔则,也不过是看柔则如今彻底失势,自己又怀着身孕有所依仗罢了。 她又怎会不清楚,同为格格之位的自己,本来无权处罚柔则这一点? 算了算了,打也打过了,见好就收。 李静言瞥了一眼柔则红肿的脸颊,又打量了一圈她身上那件杨妃色披风。 这个女人还真是喜欢穿着粉色衣服和自己“撞衫”。 “得了,翠果,咱们回去。”李静言翻了个白眼,撂下柔则转身离开了。 柔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已经木然了。 “格格,格格您没事吧?”芳若刚被太监松开了掣肘,就连忙爬起来上前查看柔则的伤势。 李静言身边那个丫头还算是个有分寸的,倒是没敢下太重的手,不过十几个巴掌下来,柔则的脸依旧肿得不成样子。 她此刻呆呆地站在寒风里,脸上被掌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再被冬日里的风一吹,更是犹如刀割一般。 芳若潸然落下泪来,小姐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柔则依旧是木然地任由芳若扶着她回了听泉阁。 她不记得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回去的,只记得心里空落落的,原先所有的悲痛、愤懑与不甘,此刻仿佛都没了宣泄口。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原本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此刻黯淡无光。双目无神,仿佛一个活死人一样。 方才嘴角擦破皮的地方又开始痛了起来。 她想要落泪,却发现自己只能怔怔地盯着镜子,一点眼泪也流不出来。 从出生起,她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掌上明珠,是乌拉那拉氏尊贵的嫡女。 可自从她决定要嫁进四王府那一天起,一切就都变了—— 她不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不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还要对自己那个庶妹卑躬屈膝。 今天,她更是一朝落魄,就被别人踩成了脚下泥! 难道自己真的就要这么一直沉寂下去了吗? 不!不行! 夜幕降临,屋内的温度也骤然降了下去,因为没有充足的炭火,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王府的日子还漫长,若是就此销声匿迹下去,人为刀俎,只怕她要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柔则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抚摸着镜子里那人的脸。 自己曾引以为傲的美貌,如今却苍白憔悴的令她感到陌生。 “芳若。”她冷不防开口唤道。 “奴婢在。”在门外当值的芳若,闻声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帷幔。 “你去替我拿些消肿化淤的伤药来。”柔则平静的说。 刚回听泉阁时,柔则就把自己关在里屋,执意不肯让旁人替她上药,现下见她终于想通了,芳若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去给她拿药了。 ————————— 另一边,李静言回去之后,心里总是隐隐有些发怵。 虽说柔则惹恼了王爷,如今在王府里也算是彻底失势了,看她现在这副颓丧样子,再想有翻身之日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不过她到底还背靠着德妃和乌拉那拉氏,这也正是让李静言感到忌惮的地方。 事到如今,只希望那个贱人不要把今天的事传到王爷耳朵里。 不过看柔则现在这个样子,真想见王爷一面也难吧? 李静言还是有些不放心,思前想后,她决定去一趟揽月阁找宜修,把今日之事说清楚。 “福晋,我本来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哎哟,她突然冒出来撞了我一下,险些就撞到我的肚子上。”李静言前脚刚到宜修的住处,后脚就开始拉着宜修诉起苦来。 “谁知她不仅毫无歉疚之意,还出言冒犯臣妾,更是恶毒诅咒王爷的孩子生出来会是个愚笨的傻子!” “妾身实在气不过,就出手教训了她一下…”李静言有些心虚的讪笑着说。 宜修越听越觉得头大。 这熟悉的剧本,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前世小产过后的甄嬛,被李静言罚跪掌嘴的戏码? 没记错的话,就是那次之后,原本一蹶不振的甄嬛又东山再起,复宠后还把那天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富察贵人给活活吓疯了。 要说李静言这个人吧,胆识也不多,却总能隔三差五地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自己给自己惹祸上身。 倘若有人此刻能看到听泉阁那边的现状,只怕要感慨一句:李静言,你就是那种加速主角或者反派黑化觉醒的炮灰吧? 宜修正色道:“妹妹,你和她同为格格,就算她有错,你来回禀我和王爷就是了,自有人会处罚,可你怎么能直接动手打她?” 见宜修的语气严肃,李静言也知道自己今天逾矩了,一想到万一被王爷或者德妃知道了…… “福晋!妾身真的只是一时气不过,求您救救妾身吧!”她战战兢兢地跪下道。 宜修无语,这人胆子不大,怎么偏偏总是行事不带脑子? “你先起来,还有着身子,别动不动就跪。”宜修看了剪秋一眼,剪秋会意,立马将李静言搀扶了起来。 “事已至此,我只好罚你禁足半个月,每日抄写《女则》《女训》思过了。”宜修叹了口气道。 李静言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就算是傻子此刻也能看出来,宜修这是在帮她。 禁足半个月抄抄书罢了,总得做做样子处罚一二,避避风头嘛。 这可比被德妃或者王爷一朝厌弃要好多了。 只是这《女则》和《女训》…没记错的话上次宜修也是罚她抄的这些! “是,是,妾身明日起就闭门思过,多谢福晋。”李静言讪讪道。 宜修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尽是如释重负之色。 嗯,还行,蠢归蠢,倒还不算一个彻底无可救药的蠢货。 “你能明白旁人的良苦用心就好。今日的事,我就不主动禀报给王爷那边了,但是柔则格格会不会…”宜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可就说不准了。” 第65章 除夕倚梅园(上) 年关将至,又是一年快过去了。 王府里处处忙得不可开交——打点年关事宜,准备赏赐和礼物。 李静言和吕盈风的月份也逐渐大了,尤其是李静言临盆期在即,有许多准备需要提前安排好。 在这热闹与忙碌的氛围中,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听泉阁的柔则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了。 宜修倒不相信自己这个嫡姐真的会因为上次的打击,而就此永远一蹶不振下去。 消沉肯定会有,但柔则此人,心高气傲又自命不凡,又怎么甘心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虽说胤禛早早地下令解了柔则的禁足,却再也没有去看过她。 转眼间就到了除夕家宴这天。 听泉阁里,柔则早早的起来,开始精心梳妆。 身为格格的她自然是没资格出席宫宴的,不过她此番的目的,也不在宫宴上。 她早早地就派人回禀过宜修,想在除夕那天进宫给德妃请安,她心里想着,德妃是她的姑母,这样的请求也算合情合理,宜修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这天一早,柔则就坐到镜子前描起了眉来。 眉如远山含黛,说的大概就是镜中的人。 自难产那天过后,原本孕中日日山珍海味,吃得有些珠圆玉润的她,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下去。 因为长期不出门,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些许病气,却依旧难掩美貌,甚至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柔则今日特意挑了素色的衣服,一件月白色的云纹百蝶穿花袄,外面搭着素绒织锦羽缎斗篷。 平日里穿惯了颜色娇艳的衣服,如今难得换上一身素色,别有一番韵味。 时候差不多了,柔则出了门,准备先去给德妃请安。 请安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还是让自己今天能顺理成章地入宫。 “起来吧。听说你许久不曾出门了,难为你今天还有这孝心。”德妃面上淡淡的。 “回德妃娘娘,妾身的身子一直没有痊愈,因此在听泉阁静养。只不过给您请安尽孝是头等大事,妾身不敢怠慢。”柔则谦和的笑笑。 “你难产之后伤了身子,确实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多谢娘娘关怀。” 如今乌拉那拉氏一族,宜修稳坐嫡福晋之位,行事又端庄得体,相较之下,柔则在许多事情上做的都有失分寸,还与胤禛离了心。 德妃心中的天平早已渐渐向宜修倾斜。 宫中事务繁忙,简单地闲话了两句,德妃就让柔则先行离开了。 柔则却并不急着回王府,今日她此行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她漫无目的地在宫里闲逛消磨时间,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叫住了。 “这位…格格?” 柔则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出声的人是一个身着玄色绣蟒纹常服的男子,看起来比胤禛年长几岁。 看这服制和年纪,大概是胤禛的某个皇兄? 正在柔则犹豫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时,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道:“本王是大皇子。” “王爷万安。”柔则忙福了福身,行礼道。 她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好在这条路比较僻静,来来往往的宫人不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格格不必多礼。”大阿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柔则这才反应过来,一开始面前的人就喊她“格格”。 她不禁奇道:“王爷怎么知道妾身是谁?” 大阿哥却笑而不语,目光依然没有从柔则身上移开。 其实他一开始见到柔则时就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太子生辰宴那日,穿着一袭水红色纱裙唱歌的女子。 见她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只带了个贴身侍女,他便远远地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越发确定了柔则的身份。 虽只有一面之缘,可从那天过后,不知是她的一曲《满庭芳》婉转动人,还是因为那张脸生得实在勾人心魄,他的脑海中时不时就会浮现出柔则的身影。 听闻还是费扬古将军和多罗格格的嫡女,出身显赫又如此美貌,竟然只是一个格格之位,这让他忍不住有些嫉妒胤禛起来。 要说貌美的女子他府上也不缺,但像柔则这等姿色的,却实在是少见。 也不知道柔则是看上了四弟什么,竟甘心屈居格格之位留在他身边伺候! 大阿哥的目光让柔则感到很不自在,她微微低着头,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赶紧离开。 只不过有件事她正一筹莫展,恰好大阿哥能帮的上忙—— “格格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四弟没和你一起么?”大阿哥的声音打断了柔则的思绪。 柔则并不迟钝,四下无人,大阿哥看自己的眼神太过炽烈,她隐隐也猜到了面前的人对自己或许存着些多余的心思。 算了,何不借此机会利用他帮自己一把呢? 想到这里,柔则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失落感伤的神色:“是啊,妾身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刚去给姑母德妃娘娘请安。” 见她这般神情,自己之前也听说过一两句有关四弟府里的风言风语,大阿哥已经猜到,柔则这是被四弟给冷落了。 真是岂有此理,有这样的美妾在侧,四弟却把人家弃如敝履。 大阿哥心中已经脑补了一番自己趁虚而入,拥美人入怀的场景,不过也仅限于想想,毕竟胤禛心思阴沉手段狠辣,他多多少少有点忌惮。 真让他去抢胤禛的女人,他可没这个胆子。 柔则咬了咬唇,神色落寞,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妾身有个不情之请,眼下大概只有王爷您能帮得了妾身,不知可否…” “格格但说无妨,只要本王能办得到,自当尽力相助。”大阿哥利落的答应下来 柔则心想,你都不先问问我是什么事? 她脸上浮现出感激之色:“妾身身份低微,自是不配出席宫宴,只是许久不曾面见四爷了,心中牵挂……王爷能不能帮帮妾身,一会宫宴结束后,约四爷去倚梅园一趟?” 她惶恐地补充道:“还要烦请王爷,只以赏梅为由就好,千万别告诉四爷是妾身的主意…” 第66章 除夕倚梅园(下) 大阿哥闻言,心中又是酸又是妒恨,就差把牙给咬碎了。 老四如此心狠无情,冷落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她偏偏还要费尽心思地去争宠讨老四欢心。 胤禛他凭什么? 眼下柔则还对胤禛心存侥幸,等她彻底看清胤禛的真面目后,就会死心了。大阿哥心想。 在此之前,自己送柔则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让她感念着自己的好处,倒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大阿哥压下心中的妒意,眼里浮现出对柔则的怜惜之色:“既然是格格相求,本王自当答允了。” 而柔则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果然如此有魅力,可惜大皇子早早就立了嫡福晋,不然的话当初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备选项……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为了避免惹人耳目,柔则再一次叮嘱过大阿哥,不要让胤禛知道引他去倚梅园是自己的主意后,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大阿哥的目光恋恋不舍的在她离去的背影上流连,直到柔则经过一个拐角后消失不见。 ————————— 觥筹交错,丝竹阵阵。 胤禛饮下了第三杯青梅酒后,有些薄醉之意。 此刻宫宴已经接近了尾声。 大阿哥打量了一眼正在与宜修谈笑风生的胤禛,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道: “四弟,听闻倚梅园的梅花开得正盛。别的地方以腊梅居多,唯独这倚梅园种的是玉蕊檀心梅,这酒也吃的差不多了,可要同去一观?” 胤禛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大阿哥和他的关系一向不算亲睦,显然他也没料到大阿哥会突然出言邀请。 他并不喜欢大阿哥此人,但碍于手足情面,直截了当地拒绝似乎又不太好… 一旁的十三阿哥说:“四哥,你一向喜爱梅花,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正好方才喝多了酒,此刻也有点闷。” 十三弟是宫里为数不多和胤禛关系亲近的皇子,见他这么说,胤禛也不再推拒,答应了下来。 “宜儿,你要一起去吗?”胤禛悄声问身边的宜修。 宜修含笑道:“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妾身就不去了,四爷要去的话记得让苏培盛多给你带件披风。” 胤禛笑着点点头,三人从席间起身离去。 酒过三巡,宫宴上的众人相谈甚欢,一片热热闹闹的场景,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离席。 倚梅园离得不远,不多时,胤禛就走到了。 此刻夜色深深,皓月当空,一树树红梅犹如犹如天边的云霞般鲜艳。 被腊月里的风一吹,胤禛方才的醉意也醒了大半,他难得心情大好,走上前去细细观赏。 疏影横斜水清浅,当真是一幅好景致。 一簇簇红梅间,掩映着一道素白色的人影,似乎是一个女子,隐隐约约能听到她在小声说些什么。 胤禛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他抿唇不语,此人柔婉的嗓音令他感到有些熟悉。 映衬在夜幕与树影摇曳之间,柔则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衫,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的许着愿。 “菀菀无福,不能为四郎诞下子嗣,还因自己一时任性而惹得四郎厌弃。菀菀不奢求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唯愿四郎平安康健,信女愿日日斋戒,替四郎祈福。” 她缓缓睁开眼,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在她姣好却略显落寞的面庞上投下一片细密的影子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对着眼前的月色轻声道:“只希望从今往后,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清辉洒落,衬得柔则一袭白衣平添了几分出尘。 胤禛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心里,一直以来对眼前之人的隔阂疏离,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轻轻击溃了。 十三阿哥安安静静地看向自己的四哥,而大阿哥只觉得心里醋海翻腾——胤禛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胤禛犹豫了一下,抬脚向柔则的方向走去。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柔则这才装作慌乱失措的回过头。 二人四目相对。 胤禛的眸光微闪,眼底难得有一丝动容。 至于柔则,在与他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便触电似的移开了。 她垂下头,面上浮现出窘迫羞怯之色,心里却在暗暗得意:为了今天自己筹谋了这么久,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四…妾身给四爷请安,给二位王爷请安。”柔则依旧低着头,福了福身轻声说道。 十三阿哥很有眼色地把大阿哥拉走了。 胤禛上前一步,握住了柔则的肩膀。 许久不见,面前的人清减了不少,寒冬腊月里,柔则穿得略显单薄,更隐隐约约衬得她那腰身纤细的盈盈一握。 “怎么穿的这样少?”胤禛开口,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情。 柔则原本苍白的脸红的仿佛能滴血,她小声道:“都是妾身不好,惹得王爷担心了。” 胤禛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你方才许愿时唤本王什么?” 柔则又羞又窘:“妾身僭越了,求王爷恕罪。” 胤禛却不以为意地一笑:“没什么,本王很喜欢,你日后也可以唤本王四郎。” “真的?”柔则惊喜的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刚刚是不是自称菀菀?菀菀,是你的小字么?”胤禛继续问。 “是…”柔则咬着嘴唇,声如蚊蚋。 “菀菀,这么久过去了,你瘦了很多。”胤禛低声道。 “四郎不来看妾身,妾身还以为自己彻底惹四郎厌弃了,所以日日难过,也吃不下饭…” 胤禛笑着在她的鼻尖上捏了捏,把她揽得更紧了些。 十三阿哥拉着大阿哥回到席间后,将方才在倚梅园的见闻说给了宜修听。 “哦?看来一会散席过后,不用等胤禛一块回府了。”宜修淡淡一笑。 她的嫡姐销声匿迹了那么久,终于给她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果然,宜修抱着弘晖先回到王府后,过了许久,胤禛才携着柔则姗姗回府,更是直接歇在了听泉阁。 宜修望着夜色若有所思,只怕柔则这次复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棘手。 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有意思。她心想。 第67章 多罗格格的教唆 “宜修呢?这都什么时辰了?” “夫人,方才世子哭闹的厉害,我们福晋还在里屋哄呢,很快就出来见您。” “哼。”多罗格格翻了个白眼,转身坐下了。 自打柔则入了王府那天起,多罗格格就时常在信中问及柔则的近况。最近柔则复宠后,更是时常和胤禛诉说自己许久不见家人,心中十分思念。 因此胤禛今日准了柔则的家人来王府里探望。 要知道寻常侧室嫁进了王府后便不能随意外出,亲人更是极少有机会能获得恩准入府探望。 这样的恩宠殊荣,可真是羡煞了王府里的一众小主。 如今宜修身为嫡福晋,作为她的嫡母,多罗格格来都来了,总要去她的揽月阁走个过场。 “母亲。”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宜修这才不紧不慢地从内室里出来了。 多罗格格瞬间被她这副样子激怒了。 “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如此懈怠,如何能掌管好王府中事?”认定了宜修是故意在给自己端架子看,就连礼数上也如此敷衍,多罗格格心中恼火,没好气的质问道。 “弘晖这孩子从出生开始就爱闹腾,哄他费了点时间,母亲不会怪罪吧?” 宜修似笑非笑,嘴上谦和的说着“不怪罪”,眼神里却满满的都是不屑之色。 见多罗格格变了脸色,她勾了勾唇角,继续道:“至于女儿能否打理好王府中事么,自有王爷和德妃娘娘评判,不劳母亲费心。” 多罗格格闻言忍不住勃然大怒。 从前习惯了宜修还有她那个早逝的生母在自己面前不得不做小伏低的样子,谁知自从她嫁进了王府起,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最初自己带着柔则进王府好心探望她时,她说话就暗地里夹枪带棒,现在更是连装都不装了。 一个卑贱的庶女,真以为自己麻雀飞上了枝头,就能当凤凰了? “宜修,我永远是你的嫡母,别以为你一朝当上了福晋,就可以忘本了!”多罗格格斥道。 宜修却不以为意,睁大了眼睛假装惊讶道:“母亲您在说什么呀?什么忘不忘本的,女儿竟听不明白。” “哼。”多罗格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两次见面,跟这个庶女说话总给她一种绵里藏针的感觉,惹得她十分不痛快却又没地方撒气。 她懒得再和宜修多费口舌,还不如赶紧去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呢! 多罗格格跟着引路的下人们一路来到听泉阁。 刚从宜修装潢雅致大气的揽月阁出来,再看柔则的住所,她忍不住皱起眉来。 宜修好大的胆子,竟敢让自己的姐姐住这种寒酸又偏僻的地方! “额娘!您来了。”柔则惊喜的喊道。 见到柔则,多罗格格立马换上了一副慈爱的神情,连带着刚刚因为看到柔则住处破旧而心生的不满,也被冲淡了许多。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多罗格格拉着自己这个亲生女儿,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好生打量了一番。 见柔则比在闺阁时清瘦了不少,她的眼里忍不住流露出疼惜之色。 “额娘,女儿无事。”柔则垂下眼眸,轻声道。 “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额娘给你做主。”多罗格格见状,忍不住追问道:“是不是宜修?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妾室?” 被她这么一问,柔则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忍不住落下泪来,一边絮絮诉说着自己难产后的苦闷。 包括但不限于自己被克扣过份例、被宜修背地里“搓磨”、被李静言那个贱人冒犯欺凌,又说年世兰是怎么狐媚争宠,胤禛又曾是怎么冷落自己的。 总之王府里尽是恶人,谁都要欺负一下她这朵纯良美好的小白花。 “好孩子,你受苦了。”多罗格格听完,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心疼。 “额娘,女儿自从入了王府,日子过的如履薄冰,女儿实在是不甘心啊!”柔则啜泣着说。 “你这孩子,就是从小太心善了,搞得人人都以为你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多罗格格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额娘平日里是怎么整治那些狐媚子妾室的,从小到大,你就没有学到半分?” “可是额娘,如今女儿只是一介格格,又如何能轻易……”柔则紧咬着嘴唇道。 “谁抢了你的东西,你就把它夺回来。”多罗格格的目光狠厉。 “额娘,您是说?” “不错,杀母夺子,你是宜修的亲姐姐,她一旦死了,还有谁比你更合适抚养她的儿子,继承嫡福晋之位呢?等你坐上那个位子,从前谁给过你委屈受,料理她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柔则心念微动,太医曾经说过,难产那日她失血过多,伤及了根本,能捡回来一条命已属不易,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生养了。 入府一年多,失宠又复宠的次数也不少,她也渐渐看清了,在这王府里,比起胤禛那朝不保夕的宠爱,还是膝下有个子嗣更能靠得住。 多罗格格的话点醒了她,是啊,万一宜修死了,那她岂不是既能夺回嫡福晋之位,又得了子嗣? 只是一想想宜修那一肚子坏水的阴险模样—— 柔则格格叹了口气:“额娘,您不是不知道,宜修诡计多端,心机深得很,如今又在王府里大权在握,想害她性命谈何容易?万一到时候一计不成,再把女儿自己给搭进去…” 顿了顿,她低声补充道:“何况上次您指使芳若给她下麝香,芳若选择在她的墨宝里动手脚,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生产时被她给逃过了一劫…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对我们有所提防?” 多罗格格眉头紧锁,柔则所言也正是她忌惮的地方,如今的宜修城府越来越深,已经明里暗里让她们母女俩吃了不少亏了。 思索了片刻,她觉得柔则言之在理,只得叹气道:“算了,此事再从长计议吧。” 第68章 满月酒 年关已过,转眼就到了草长莺飞的早春。 近日吕盈风平安诞下了一女,被胤禛下令晋为格格,而李静言诞下的儿子也满月了。 除去宜修膝下的弘晖,还有柔则所生的早夭的次子,李静言的儿子作为胤禛的第三子,被赐名为弘时。 吕盈风的女儿则是王府里的长女,小字云霏。 短短一个月内,胤禛膝下添了一儿一女,他的心情极好,连带着之前因为年世兰和柔则的胎儿接连早夭,他心底所产生的阴霾,现下也消散了大半。 王府里近来一片其乐融融。 今天是弘时满月的日子,酒席上,李静言正抱着襁褓里的弘时,越看越是喜爱,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格格,奴婢该带小阿哥下去喂奶了。”乳母在一旁小声道。 李静言闻言,犹豫了一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弘时递到乳母怀中。 “从开宴到现在,妹妹光顾着抱弘时了,自己也该吃点东西才是。”宜修见状,打趣道。 “是,多谢福晋关怀。”李静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柔则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想起了自己难产死去的儿子,心中忍不住泛起一片酸涩和妒意。 要是她的儿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要是她的儿子还在…… 柔则看向李静言的眼神有一瞬的怨毒。 那日自己是怎么被她刁难,还被她身边的侍女掌嘴的,深仇大恨,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自除夕夜过后,在柔则刚刚复宠的那段日子里,李静言对她的态度颇有些畏缩,显然是怕她记恨当日之事。 倒是柔则,装作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 时间长了,李静言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然而只有柔则自己知道,失势后在听泉阁闭门不出的这几个月,她的心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从前闺阁时那个有些任性娇纵、无忧无虑的少女,而是渐渐学会了隐藏自己的锋芒,不会轻易将心中所想明晃晃的挂在脸上。 总有一天,她所受过的所有屈辱,都要百倍奉还才行! 主位上,宜修正抱着弘晖,舀了一小勺鸡蓉粟米羹喂给他喝。 李静言见了,奉承道:“真希望弘时以后能和他哥哥一样,小小年纪模样就如此俊秀呢!” 宜修笑笑,正要开口—— “格格,格格不好了!刚刚小阿哥的乳母给他喂奶时,突然口鼻出血、腹痛不止,现在已经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伺候弘时的侍女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弘时呢?”李静言闻言大惊,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胤禛皱眉道:“去请太医了吗?” 那个侍女伏在地上叩首:“回王爷、格格,章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小阿哥他…” 李静言心急如焚,不等她说完,就快步走进了乳母方才喂奶的内室。 宜修也起身,和胤禛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弘时一张皱皱巴巴的小脸因为哭得久了,显得有些乌青,哭声也逐渐微弱了下去。 李静言见状,急得哭嚎起来:“王爷!福晋!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就在这时,章弥匆匆赶到了。 他面色凝重地上前查看了一番弘时的症状,又给乳母把了脉,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了两粒解毒丸。 一粒直接给乳母服下,另一粒则是研磨成了细细的粉末,兑了少许水给弘时送服。 过了一会儿,乳母勉强醒转了过来。 尽管如此,她仍是一阵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不已。 看起来情况不是很乐观。 而另一边,弘时还在啼哭不止,李静言一边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急得落下泪来。 “王爷,这乳母的症状看起来是中了毒,方才喂奶时,连带着小阿哥也受了影响。不过好在小阿哥没有直接接触毒物,微臣已及时给他服用了解毒的药,暂无性命之忧。”章弥回禀道。 顿了顿,他继续严肃地说:“只是小阿哥年幼,肠胃十分脆弱,务必要好好将养,万不可再出了岔子。” 听到弘时性命无碍,胤禛暂时松了口气,向章弥问道:“可知是什么毒吗?” 章太医摇了摇头:“回王爷,微臣还需要检查一遍今日乳母的吃食。” 不多时,半碗剩下的黄豆炖猪蹄汤便被下人端了上来。 一番查验过后,章弥面色凝重地说“这汤里掺了雷公藤的粉末。” “雷公藤?那是什么?”李静言惊道。 “格格,雷公藤可以作为毒药,一般服用过后一个时辰内就会出现中毒症状,轻则头晕呕吐、腹痛腹胀,重则引发脱水、口鼻流血,若不及时医治,最多五天就会暴毙身亡啊。” 李静言惊恐地用帕子掩住嘴,看着弘时憋的泛起青紫的小脸,心里后怕不止。 “王爷,福晋,有人要害妾身的孩子!”她哭哭啼啼的说。 “好了,眼下弘时脱离了性命危险,我和王爷会尽快查出凶手,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的。”宜修宽慰道。 “苏培盛,去查。”胤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愠怒,“怎么会有这种不干净的东西,混进了本王的府里!” “嗻,奴才这就派人去。” 很快,小厨房的下人们便被带了过来。 这几个人战战兢兢,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苦:怎么每次一出了什么事,十回有九回和他们小厨房脱不了干系。 什么时候在厨房做杂役也成了高危职业了? 宜修大致询问了一下这道汤都由什么人经手过、从出锅再到端给乳母喝下,中间的过程有没有其他人接触,有下毒的可乘之机。 问了一圈下来,一时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小厨房这几个人也都是王府里用惯了的老人了,难不成被人给收买了? “福晋,他们一定有人在撒谎!照妾身看来,直接把他们带下去审讯逼供,一定能套出实话来!”李静言在一旁急道。 宜修不置可否,她沉默的思索着,总觉得有什么环节被遗漏了。 第69章 蛛丝马迹 贸然用刑逼供,的确可能更方便找出凶手,但总会不可避免地伤及无辜。 倘若十个人中有一个是凶手,把他们直接全都拖下去用刑,对另外九个忠心之人来说,无疑是遭了无妄之灾。 有些时候,所谓的一言不合就严刑逼供,更多的是出于上位者的无能罢了。 凶手自然是要抓的,但宜修也不愿轻易就连累了无辜之人。 她微微蹙眉,小厨房的下人们口供都对得上,并没有什么破绽,那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宜修的目光落在那半碗黄豆炖猪蹄汤上。 王府里好不容易新添了个小阿哥,下人们不敢不尽心,每日给乳母准备的食材都是当天新鲜采买的—— 对了!这猪蹄和黄豆都是从府外采购的,会不会就是这一步出了岔子? 宜修原本一团乱麻的思绪,突然找到了突破口。 她神色一凛,对胤禛说:“四爷,妾身怀疑是有人在采买食材上动了手脚。” 胤禛皱眉思索了片刻,吩咐苏培盛:“你再去跑一趟,把卖猪蹄和卖黄豆的商贩带到王府来。” 苏培盛也不敢耽误,立刻带上两拨人出了府。 很快,卖猪蹄的屠户就被带了回来。 他今天的生意很好,下午早早的收了摊,正准备回家美美的吃上一顿犒劳自己,谁知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有一群人闯进了他家里。 为首的人表明了身份和来意,把他给带去了王府。 这屠户最近在给四王府供货猪蹄,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大的阵仗,听说王府里出了事,属实把他给吓坏了。 他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大喊着冤枉,被人架着带到了胤禛面前。 “草民冤枉啊!王爷明鉴!” “你们怎么能不由分说的就抓人呢!我可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啊,王爷饶命啊!” 屋子里回荡着他扯起嗓子嚎叫的噪声,听得胤禛不由得头大。 而另一边,被派去寻卖黄豆商贩的那一拨下人,却迟迟未回。 “你们采买黄豆的地方,离王府很远么?”宜修问小厨房的人。 “回福晋的话,不远,不远,比那屠户离的还要近一些呢。”那人喏喏答道。 就在这时,久久未回的那一拨家丁神色匆忙地出现在门口—— “报!奴才们赶到的时候,那间铺子已经关了,掌柜的也不知去向。” 宜修心中原本的疑云,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基本已经可以笃定:就是卖黄豆的商贩出了问题! 如今人去楼空,显然是事发以后忙着逃命去了。 从清早小厨房采买黄豆,到现在乳母毒发、王府里派人去寻商贩,中间不过间隔了短短几个时辰不到,想不到对方的动作这样快。 胤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冷笑一声:“不知去向?立刻去给本王寻,务必留活口。” 下人们得了令,马不停蹄的寻人去了。 另一边,章弥细细查验了那碗剩汤半晌,又有了新的发现。 “启禀王爷,这里面的黄豆,颗颗都有沾染过雷公藤汁水的痕迹,恐怕是有心之人将雷公藤研磨成粉末兑入水中,把黄豆浸泡其中至少整整一个晚上。”他开口道,“寻常清洗食材时,并不能将上面的毒药残留清洗干净。” 李静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是谁这么歹毒,这是想要了她儿子的命! 章弥叹了口气:“好在小阿哥只是通过母乳接触了少量毒素,毒发后及时得到了医治,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爷明鉴啊!草民就说此事与草民无关吧?求您行行好,放草民回去吧!”那个屠户听到章弥所言,连忙在地上“砰砰”地磕几个头,又开始鬼哭狼嚎道。 “苏培盛,放他回去。”胤禛被吵得头疼,不耐烦道。 顿了顿,他补充道:“给他拿两个银锭。” 到底今天还是错抓了他,这就算做补偿了。否则传出去,别人也会议论他们四王府仗势欺人。 “嗻。”苏培盛应声。 一听到有银子拿,那个屠户立马换上了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砰砰”的把头磕的更响了:“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您出手可真是阔绰!” 胤禛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摆摆手道:“下去。” 眼下,他有更紧要的事需要处理。 “你们去那间卖黄豆的铺子周围打听一番,看看能不能探得些消息,那商贩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胤禛吩咐王府里的侍卫。 时间紧急,那个商贩想必一早就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去向不明,短时间内想抓住他的难度不小。 敢犯下这种胆大包天的罪来,背后一定有人收买或者威胁他,要是能在他接触过的人里找到些线索,想查明真凶就能快很多。 ————————— 乌拉那拉府。 “交给你们的事都办完了?”多罗格格正坐在正厅,手里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的用茶盖碗刮去茶水表面的浮沫。 “夫人,我们的人按您的吩咐,在那厮拿到银票之后暗地里跟在他身后,准备杀他灭口,可谁知……” 蒙着面的家丁一时有些吞吞吐吐。 多罗格格不耐烦地打断他:“怎么回事?到底办妥没有?” 那个家丁闻言一骇:“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谁料想那厮警觉的很,注意到有人在跟踪他,特地往人多的集市那边挤,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我们也不好直接下手,就这么把人给跟丢了……” “废物!” 多罗格格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到了地上。 破碎的瓷片飞溅,蒙年家丁还在跪着,他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避免被碎片溅到身上。 “这么个大活人居然也能被你们跟丢了?给我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多罗格格恶狠狠道。 “奴才明白了,夫人您放心,奴才们一定把人给您抓回来。”那个家丁连连叩首。 “抓回来?”多罗格格轻蔑一笑:“不,只要见到他的人,就立马给我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我们。” 第70章 招供 这几日,被派出去捉拿商贩的侍卫们始终没什么进展,而那些去找街坊邻里打探消息的下人,也没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商贩是南方来的人,在京城经营小铺子有一年多了,父母妻儿都留在家乡,并未随他一起来京城。 弘时在太医的悉心调养下,已经渐渐好转,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而奶娘因为中毒较深,至今还在卧床不起。 这天深夜,苏培盛急匆匆地来向胤禛禀报。 “王爷,您派侍卫们去抓的那个商贩,找到了!” 胤禛正在处理公务,忙得不可开交,闻言他抬起头,隔着高高摞起的一堆书卷道:“人呢?带上来。” 侍卫们架着一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人进了书房。 那人自进了屋起就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恨不得把头都埋进地板里,扑鼻而来的臭气让胤禛忍不住嫌恶的皱紧了眉。 “草民…草民叩见王爷。” 他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开口道。 “你就是那个卖黄豆的商贩?”胤禛的语气平静。 “回王爷,草民正是……” “把头抬起来。”胤禛淡淡地开口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威严。 那人犹豫了片刻,还是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胤禛嗤笑出声:“看来你最近东躲西藏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个商贩闻言一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蓬头垢面,瘦得皮包骨头,衣衫残破还溅了许多泥泞,手臂、腿上遍布擦伤。 大概是一边饿着肚子,一边四处找缝隙躲避旁人的追捕,短短几日就折腾得如此狼狈不堪。 “你到底是为了躲本王的追捕呢,还是怕背后指使你的人想杀你灭口?”胤禛盯着他满是脏污的脸,一字一句地问:“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那商贩闻言,自进门起就濒临崩溃的心理防线再也支撑不住,他死命磕头,几下功夫就磕破了额角,伤口与打结的头发粘连在一起,一片血肉模糊。 “王爷救命!王爷救命!有人要杀草民啊!” 他声嘶力竭地哭嚎着。 “住口。”苏培盛厉声喝到,“谁要杀你灭口,谁又是幕后主使,你最好赶紧招供,否则的话,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总有办法能撬开你的嘴!” 听了苏培盛的话,他瑟缩地止住了哭嚎声。 见他犹犹豫豫,胤禛不耐烦地恐吓道:“把他带去慎刑司。” “别!别!王爷饶命,我说,我说啊!”那个商贩尖声叫喊着。 他似乎踌躇着该不该说出口,片刻过后,咬了咬牙,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是…是乌拉那拉府的刘妈妈!” 胤禛闻言,神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说下去。”他冷冷道。 “是她听闻您府里最近新添了个小阿哥,时常从草民这里采购给乳母吃的食材,于是她就…就威逼利诱草民,让草民提前用雷公藤的粉末兑水,浸泡黄豆,说是事成之后会给草民一千两银票,送草民平安回乡。” 胤禛扫了他一眼:“好一个平安回乡。” 商贩在地上连连叩首,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回忆,战战兢兢道:“谁知这个刘妈妈出尔反尔,竟然想趁着交接银票时直接杀草民灭口…” 胤禛语气淡淡地打断他:“那你可知,谋害皇亲国戚,同样是死罪么?” 他的脸上露出了绝望与惶急的表情。 “王爷饶命!草民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只因草民家中贫寒,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啊!求您大发慈悲,饶了草民一条贱命吧!”他哀求道。 “这世间家中拮据之人又不止你一个,难道人人都要像你一样心术不正?”胤禛眼底寒意更甚:“苏培盛,把他捆了,堵上嘴扔去库房。明日一早,你就拿着本王的手令,去乌拉那拉府把这个刘妈妈带过来。” ————————— 翌日清早,乌拉那拉府。 “你放肆!刘妈妈是跟在我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岂是你一个阉人随随便便就能带去王府的?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多罗格格一大早被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起初憋了一肚子的气。 听闻是胤禛要带她身边的人去审问,她心中大惊,只得装作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死命阻拦刘妈妈被带走。 看她这样恼羞成怒地咒骂自己,苏培盛面不改色,丝毫不以为意。 “多罗格格,如今奴才拿的是王爷的手令,这要带人呢,也并非奴才的意思,而是王爷的,您别叫奴才难办呀。” 多罗格格瞪着眼睛道:“王爷又如何?怎么?仗着自己是个王爷,就能随随便便进别人府邸里抓人了吗?” 苏培盛为难的叹了一口气:“多罗格格,若真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罢了。倘若奴才拿着王爷的手令却无法回去交差,下次再来,只能让四阿哥去请皇上的圣旨了。” 他满意的看到多罗格格的神色一僵,继续说道: “虽说目前的证据都指向这婆子,可归根究底,这事要是在王府关起门来,王爷总会顾及两家的情面。您若是执意阻拦奴才带人,等王爷去请圣旨,可就没那么容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多罗格格被他说的心里也渐渐开始没底,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冷哼一声,妥协般的吩咐侍女:“去把刘妈妈叫来。” 很快,刘妈妈就来到了正厅。 一见苏培盛带着一众王府侍卫也在这,她吓得大惊失色,求助般的看向多罗格格。 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多罗格格一咬牙,斥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如今这四王府里的人一口咬定,说你要谋害王爷新出生的儿子,既然他们有话问你,你就跟他们去。” 她目光狠辣地盯着刘妈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偷偷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连你的女儿也不管不顾了吗?” 第71章 你还不肯供出幕后主使吗?(上) “苏培盛,你去请福晋和柔则格格过来。” 胤禛扫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用抹布塞了嘴的刘妈妈,淡淡地下令道。 宜修的住处离胤禛这里比较近,因此比柔则先到。 一进门,她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刘妈妈。 她神色如常的扭过头,先给胤禛请了安。 “过来坐吧。”胤禛道。 宜修依言在胤禛身边落座,她这才开始仔细端详起角落里的人。 第一眼只觉得有些面熟,细看之后,宜修的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她认出了这是从前在王府时,伺候多罗格格的刘妈妈。 这人仗着自己在主母身边做事,为虎作伥,多罗格格对自己和生母动辄苛责打骂,连带着做奴才的也蹬鼻子上脸起来。 宜修的眸色暗了暗,而刘妈妈显然也一眼认出了她,因为被堵着嘴叫不出声,只得发抖的更加厉害。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柔则终于神色匆匆的赶到了。 她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人,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讶与慌乱,不过她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眨眼的功夫,就重新恢复了温婉的表情。 她柔声道:“见过王爷、见过福晋,不知一早上宣妾身来此处,是有什么事么?” 从宜修和柔则进门那一刻起,胤禛就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们二人的神色。 宜修对刘妈妈的嫌恶,以及柔则方才一闪而逝的反应,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抬了抬下巴,对钳制着刘妈妈的侍卫道:“把她嘴里的布取下来。” 刘妈妈仍是被绳子捆着,双手反剪在背后,她“扑通”一声栽到地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大小姐,救老奴啊!” 胤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宜修则是一副好整以暇看戏的表情。 柔则此刻在心里疯狂暗骂这个蠢笨误事的奴才。 她美目一转,飞快思考着化解局面的办法。 “刘妈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出现在王府,你又让我救你什么?把话说清楚了。” 她绞着帕子,微微蹙眉,佯装成一头雾水的样子,反问道。 刘妈妈张了张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要脱口而出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片刻后,她嗫嚅道:“老奴、老奴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一大早就被绑来了这里。” “既然是一大早就被抓来的,想必还没来得及用膳吧?”一旁的宜修突然开口。 刘妈妈一愣,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自己跟在多罗格格身边,从前是怎么明里暗里地给宜修和她的生母使绊子的,刘妈妈心里比谁都清楚。 如今宜修冷不防这么一问,她可不敢相信是出于好心。 不过此时骑虎难下,刘妈妈也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道:“二小姐…老奴的确还没用过早膳…不过不打紧、不打紧。” 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宜修似笑非笑:“剪秋。” 剪秋会意,端了一碗黄豆炖猪蹄汤,不轻不重的搁在了刘妈妈面前的地板上。 “既然还没用膳,”宜修挑了挑眉,“吃吧。” 胤禛微微有些惊讶地向宜修投去了一瞥,显然是没料到她还准备了这个。 那碗黄豆猪蹄汤摆在刘妈妈眼前,香气四溢,猪蹄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已经变得软烂入味,似乎轻轻一咬就能脱骨。而黄豆则吸饱了汤汁的浓郁醇厚,软糯无比。 谁知刘妈妈见了,脸上却露出了仿佛见鬼一般的神情。 她吓得拼命摇头,由于两只手还被捆着,只好用腿使力,下意识的往后挪去。 宜修见状,讥讽道:“怎么刘妈妈吃惯了乌拉那拉府的山珍海味,王府里面的吃食是看不上么?” 她假装惋惜的叹了口气:“那些乳母的饭菜里不能加盐,吃起来索然无味,今天这碗黄豆炖猪蹄汤,可是为你单独准备的,汤鲜味美,你确定不尝尝么?” 刘妈妈仍是一脸惊恐地死命摇头。 “这么好的东西别浪费了,剪秋,给她灌下去!”宜修一改方才平静的语气,突然厉声道。 “不、不要!饶命啊!”刘妈妈声嘶力竭地尖声喊道。 她扭头求助般的看向坐在边上的柔则,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大小姐!您快救救老奴吧!” “可以了。”宜修吩咐剪秋停手。 方才还在奋力挣扎的刘妈妈,顺着惯性一下子栽到了地上。 剪秋皮笑肉不笑地说:“您真是老糊涂了,李格格的儿子中毒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那日下了毒的汤放到现在早就该腐烂生蛆了,给您的这一碗,明显是新做的呀!” 那刘妈妈方才被吓坏了,此刻被剪秋这么一说,也渐渐回过味儿来。 她过去仗着自己是多罗格格身边得脸的奴才,狗仗人势,不仅对宜修和她的生母轻蔑鄙夷的很,更是时常动手责打宜修的侍女剪秋。 反应过来自己着了宜修和她身边这个小贱婢的道,刘妈妈脸上浮现出懊恼气愤的神色。 夫人说的果然没错,这个狡诈阴险的庶女,就没安过好心! 而一边的柔则气的险些吐血:这种没脑子的蠢笨下人,额娘是怎么放心托付给她办事的! “既然刘妈妈知道这黄豆猪蹄汤喝不得,那你往弘时乳母的吃食里下毒,是何居心啊?”宜修慢条斯理地问。 “老奴、老奴…”刘妈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宜修也不想与她多费功夫,一个粗使婆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是被人拿来当枪使罢了。 重要的是揪出真正指使她的人。 宜修私下里猜测,这事十有八九和柔则脱不了干系,绝不可能只是多罗格格一个人的主意。 若能把这桩罪给钉死,不仅胤禛不会饶恕,就算是德妃从今往后也绝不可能再保她。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柔则突然开了口。 “刘妈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和弘时中毒的事扯上关系?” 她竭力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三分茫然和七分疑惑来。 第72章 你还不肯供出幕后主使吗(下) 刘妈妈似是不敢置信的看向柔则。 “大小姐,您…您…” 柔则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她打断了刘妈妈要说的话,厉声道:“虽说你在我额娘身边伺候过,可你如今竟敢自作主张,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我和额娘也没办法再顾念从前的主仆情义了!” 柔则的目光如一条毒蛇般,死死的盯着刘妈妈的脸。 在刘妈妈的脸上,她看到了震惊、绝望的表情。 她似是惋惜般的叹了口气:“你怎么能一时鬼迷心窍,行差踏错了呢?就算不为别的,你也要为自己的女儿想一想啊!她才刚刚及笄呢。” 柔则的话犹如梦魇的呓语,轻飘飘落在刘妈妈耳边。 可刘妈妈却在一瞬间怔怔落下泪来。 她本来还张着口,犹豫了半天是否要为自己辩驳,在听到柔则的话时,她下意识地便闭紧了嘴。 宜修的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她想起来了,这个刘妈妈是乌拉那拉府上的家生奴才,她丈夫早亡,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她的女儿倒是个可怜的,从小就有些呆呆傻傻,长到这么大,连话都不会说,全靠刘妈妈的那点工钱养活。 刘妈妈为人尖刻恶毒,但爱女心切,如今她女儿的身契还在多罗格格手上,是死是活、又或者直接打发变卖,都是多罗格格一句话的事。 宜修听出了柔则话里暗带的威胁之意,显然,刘妈妈自己也听懂了。 刘妈妈瘫坐在地,沉默了良久,终是咬着牙哆哆嗦嗦地磕头道: “王爷,老奴认罪!是老奴听说李格格欺辱大小姐,老奴实在不忍,于是买通了那个卖黄豆的商贩,让他在里面下了雷公藤的毒…” 多罗格格曾告诉过她,此事若成了,就替她女儿寻个好人家,再赏她们母女俩一笔终身不愁吃喝的银两。 若是不成,便将她的女儿打发出去,毕竟府上不需要一个呆傻无用的家生奴才。 她踌躇了一下,继续补充道:“老奴还骗他说事成之后会给他一千两银票,实际上那票子也是老奴从夫人的妆奁里偷的……” 胤禛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个忠心不二的好奴才啊,不仅如此,连善后的事都被你考虑周全了?” 刘妈妈面上惊恐万分,她一时哽住,犹豫了片刻后才开口:“是…老奴担心夫人发现银票没了怪罪老奴,并不打算真的把这钱给他,又怕他到时候宣扬出去牵连到老奴…就寻了两个熟识的家丁,想着灭口。” 宜修抚掌道:“刘妈妈,你何时有了这样细腻缜密的心思?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刘妈妈伏在地上,额头触到了地板。 听见宜修的讥讽,她的冷汗直冒,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培盛,把她带到慎刑司,本王不信一个粗使婆子有这样的心机。”胤禛淡淡地道。 “嗻。”苏培盛应声。 宜修扫了一眼面前这个曾经欺凌过自己和生母的老妇人,似是感慨一般道: “刘妈妈,你与李格格素未谋面,仅仅为了几句风言风语,就敢干这种杀头的死罪?你对你的大小姐,可真够忠心的。” 刘妈妈的眼神躲闪,不敢看她。 倒是柔则,听到胤禛说要把刘妈妈带去慎刑司拷问,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她在刘妈妈被拖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开口,恨铁不成钢一般:“刘妈妈,你真是糊涂啊!你的女儿怎么办?” 侍卫们丝毫没有犹豫,刘妈妈的身影下一秒就消失在了柔则的视线里。 “一大早把你们叫来,看了这半天的闹剧,也乏了吧?都回去吧。”胤禛面色平静地开口。 “是。”宜修从容不迫地起身,屈膝向他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恭送福晋。”柔则见状也立刻站了起来。 “菀菀。” 宜修离去之后,柔则正要告退,冷不防胤禛突然叫住了她。 叫的还是她的小字。 柔则一愣,很快挤出了一丝温婉的笑意,柔声问道:“四郎还有何事?” 胤禛口中唤的是她的小字,听起来亲密缱绻,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目光淡淡的,还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柔则竭力平复下自己内心的不安,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于是她佯装茫然地望向胤禛,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无辜和困惑之色—— 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此刻她的心跳由于慌乱而快如鼓擂。 就在她被胤禛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怵时,胤禛状似无意的随口问道: “没什么,你说刘妈妈会供出幕后主使么?” 柔则莞尔一笑:“四郎不必忧心,慎刑司的惊奇嬷嬷们办事最是得力。”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假装不解道:“不过刘妈妈不是说都是她自作主张吗?” 胤禛笑了笑:“是么,你退下吧。” 从门口出来后,柔则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手心里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 真是吓死她了!还好刚才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端倪…… 吃一堑长一智,来王府的时间也不短了,一路磕磕绊绊,她在心态上还是历练了许多。 回到听泉阁后,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柔则脸上难掩忧色,她对着芳若道:“芳若,你说刘妈妈会不会把我供出来?” 芳若道:“格格别担心,刘妈妈既然方才没有攀咬您,就说明她自己心里清楚,什么是不该说的。” 柔则依然忧心忡忡:“可是慎刑司的刑罚…” 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些刑具一上来,恐怕就只剩下死人的嘴撬不开了。” 芳若宽慰她:“她女儿的卖身契不还在夫人手上吗?除非她不想让她女儿活命了。” 柔则撇了撇嘴,并未接话,只是下意识的不停用手绞着帕子。 沉默了片刻,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抬起头,压低了声音说:“对啊芳若,方才说过了,就算七十二道刑具都上一遍,也撬不开死人的嘴的。” 第73章 冤狱 芳若听了柔则的话后,神色一凛:“格格,不可!人人都知道刘妈妈是多罗格格身边的人,倘若她此时不明不白的横死在慎刑司,那岂不是坐实了背后有人要灭她的口?” 柔则思忖了片刻,觉得她说的在理。 她眉头紧锁道:“算了,现在也只能盼着她能捱过那些酷刑了。这和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 芳若低声说:“格格,重刑之下冤案也并不少见,大不了咱们咬死了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那个刘妈妈不堪受刑,想攀诬主子。” 柔则听罢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这天,她因担惊受怕而一夜未眠。 ————————— 翌日一早。 “王爷,慎刑司那边传来消息,说刘妈妈受不住刑,咬舌自尽了。” 胤禛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在卷轴上缓缓晕开。 “那她有供出是谁指使的她么?” “她一口咬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说自己看着柔则格格从小长大,不忍她如今在王府遭受欺凌,所以出此下策,想替她报复李格格。”苏培盛道。 “你觉得这供词有几分可信?”胤禛的眸色晦暗幽深。 苏培盛显然没想到胤禛会突然向他发问,他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王爷,这…” “你是从小就跟在本王身边伺候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是。奴才愚见,这刘妈妈是个目不识字的白丁,一个粗使婆子,真的能一个人密谋出这样的事吗?” 胤禛的面色沉凝,苏培盛的疑惑,昨天宜修也提到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若要再追查下去,只能从刘妈妈身边有没有亲人被胁迫来着手了。 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主子们收买下人做事时,或用血亲威逼,或用银钱利诱,主要的手段无非就是这两种。 其实他心知肚明,这事深究下去,十有八九幕后主使就是多罗格格,甚至再牵扯上柔则。 只是他暂时还需要乌拉那拉氏的助力,眼下,有些事情还不宜追根究底。 “既然人已经没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胤禛叹息道。 就算身为皇亲贵胄,也还是有那么多憋屈和不得已为之的事。 “奴才明白了。”苏培盛会意。 “李格格那边,你把慎刑司的口供告诉她一声,再好生挑几样首饰和绸缎给她送去。” “嗻,奴才这就去办。” 苏培盛退下后,胤禛提笔的手依然迟迟没有落下。 他望着书案上堆叠的卷宗,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眼底的寒意彻骨。 ————————— 乌拉那拉府。 “死了?”多罗格格眉头紧锁,问身旁的侍女。 “回夫人,刘妈妈不堪重刑,听说今日凌晨时分就咬舌自尽了。”那侍女低眉顺目地道。 “她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她一口咬死了是她一人所为。” 多罗格格长舒了一口气,自从刘妈妈被带走以来,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一瞬间松懈下来。 昨晚她提心吊胆的几乎夜不能寐,眼底乌黑一片。 “算她识相,没有把咱们供出来。”她冷哼一声,心中还是不免后怕。 “是,她要真攀扯了不该攀扯的人,她那个女儿也完了。”那侍女低声说。 多罗格格睨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锦画,还是你聪明,选了她来当枪使。虽说这刘妈妈蠢了点,但好在有软肋拿捏在我们手上,就算事情败露,也不敢把真相供出来。” “夫人谬赞了。”名唤锦画的侍女恭敬的一笑。 “对了夫人,说起刘妈妈那个有点痴傻的女儿,也过了及笄的年岁了,您打算替她择一个良家吗?” 多罗格格有些嫌恶地说:“怎么可能?说好了事情办成就给那傻子指个人家,如今下毒的事办砸了,我还没追究她呢!” 锦画无声的叹了口气。 “奴婢听说她那个女儿一直都靠她的工钱养活,如今她人去了…” 多罗格格不耐烦的打断她:“行了,把那个傻子像从前一样养在将军府就是了,左右不差她那一口饭吃。” 她眼珠一转,色厉内荏道:“算她那个额娘有眼色。要是真敢在慎刑司胡乱张口攀咬,我高低把她乱棍打死!” ————————— 在太医院的医治下,弘时已经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了。 李静言这次是彻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她每日一得空,就要亲自去小厨房监工,再亲眼盯着小厨房做的吃食被端给弘时的乳母吃下去。 这天下午,宜修来到了李静言的住处。 作为嫡福晋,她是该去看望一下府里新添的这个小阿哥。 弘时刚被乳母喂过,李静言正把他抱在怀里小心地哄睡。 见到宜修,她这才恋恋不舍地把襁褓递到乳母手上,跟着宜修去了前厅。 刚一落座,她的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听说给弘时下毒的那个婆子咬舌自尽了?哎哟!真是便宜她了。”李静言愤恨地道。 她捂着心口,想起当日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 “章大人和妾身说,好在弘时只是通过喂奶接触了少量毒药,那黄豆若是被他直接吃下去……” 说到这,李静言又惊又怕,忍不住一阵鼻酸:“弘时他还这么小,怎么能遭这样的罪呀!” 宜修出言安抚了她几句,她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要妾身说,这婆子心肠如此歹毒,非得把七十二道刑罚给她都上一遍,哪能让她咬舌自尽了这么痛快!” 宜修扶额,看来李静言的脑子一点也没转过来弯儿。 她隐晦的提点了一句:“妹妹,说到底这刘妈妈是谁的手下,你平日在府中又何时何地、和谁曾树过敌,各中关窍,还需自己琢磨琢磨。” 李静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有些茫然地听着。 “既然弘时无碍,我就先回去了。”点到为止,宜修也不再多言,起身离去。 第74章 木兰围场 入夜,畅春阁内。 “王爷今天还是宿在听泉阁吗?”年世兰倚靠在椅子上,神色恹恹地说。 她的陪嫁侍女颂芝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回侧福晋,是…” 年世兰收回了时不时瞥向门口的目光,脸上难掩厌恶:“又是这个贱人!” 她眼中原本仅存的那一丝期待,也随着颂芝的话彻底黯淡下来。 刚入府时的她何等风光,一连三个月的宠冠王府。王爷来后院十次,九次都是在畅春阁陪她。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这是她当初策马驰骋时,胤禛在她耳畔吟下的诗句。 她是汉人,却一向不通这些诗词,回到住处后,愣是让周宁海抱来了厚厚一摞诗书典籍翻找释义。 一想到这,年世兰原本明艳妩媚的凤目微微一黯。 曹琴默坐在她下首的小方凳上,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绣着一方帕子。 每次都是这样,安安静静地仿佛一个透明人。 年世兰心里火气上涌,没好气的斥道:“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往那儿一坐,我提拔你伺候王爷,可你呢?连着几个月,连王爷的面都见不着几次!” 曹琴默闻言诚惶诚恐地抬起头,她放下手中的刺绣,恭顺的朝年世兰笑笑。 “侧福晋风华绝代,岂是妾身这样的蒲柳之姿能相媲美的?不得王爷宠爱也属正常,只可惜辜负了您提拔的美意。” 年世兰哼了一声,并未接话。 “王爷过几日就要去木兰围场了,整个王府里,也只带了您和福晋两个人去呢。”曹琴默神色谦恭的说。 年世兰似是想起了什么,心情愉悦了不少:“那是,也不看看贱人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低微的格格,也配让王爷带她去参加围猎?” 颂芝下意识的朝曹琴默的方向看去。 年世兰方才说“格格低微”,那身为侍妾的曹琴默又成什么了? 颂芝有点担心她听了这话会心里不痛快,不过曹琴默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她只是微笑着附和道:“侧福晋说的是。” ————————— 几日后,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出了皇宫。 此次康熙帝前往木兰围场狩猎,诸多皇子都随行在列。 胤禛只带了嫡福晋宜修和侧福晋年世兰二人同行,齐月宾则留在府中打理内务,至于格格和侍妾,通常都是没资格随行的。 马车颠簸,宜修坐了一路,已经开始有些头昏脑胀。 不过眼下她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正在思考。 上一世,在这次木兰围场狩猎时,胤禛醉后临幸了热河行宫的一名宫女,还生下了后来的四阿哥弘历。 当时正赶上九子夺嫡险象环生,出了这样一桩丑闻,当时的胤禛遭到了康熙帝的严厉训斥,甚至险些因此失去了竞争储位的机会。 最令宜修头疼的是,那名宫女生下的儿子,竟在最后登上了皇位! 也是自己上一世致力于打胎事业的缘故,搞得胤禛膝下子嗣单薄,除了蠢笨的三阿哥和甄嬛年纪尚幼的六阿哥,宫里的皇子竟然就只剩下弘历这么一个了。 宜修坐在马车里,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虽说知道胤禛会是九子夺嫡中最后的赢家,不过既然重生回来,有些隐患能提前拔除的自然更好。 就比如“醉后强幸宫女”的丑闻。 何况那宫女所生的孩子,在前世还是皇位继承人,自己要早早为弘晖的太子之位铺路,阻止这件事发生才行。 没记错的话,那名宫女名唤李金桂,因为卑贱丑陋,加上胤禛由于此事遭到皇阿玛的责备,导致他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并未将她带回王府,只是随意安置在了一处行宫。 李金桂难产生下弘历后便撒手人寰了,从一开始莫名其妙被王爷强幸又被厌弃,到最后还搭上了一条命,也是个可怜人。 明明这件事是王爷的过错,被毁的却是李金桂的人生。 宜修微微叹了口气。 方才她想过了几种法子,似乎都行不通。 直接劝胤禛少饮酒,以免酒后误事?按胤禛的脾性,他要做什么绝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劝了就有用的。 找个由头把李金桂先调到别处呢?也不行,热河行宫的宫女又不止她一个,谁知道会不会阴差阳错换成了别人。 至于在胤禛参与围猎时同他一起,必要时规束一下他? 算了吧,她又不擅长骑射,叫她骑一天的马,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不过说到骑射…… 宜修眼睛一亮,对了,自己的车驾后面,不就跟着个精通骑射的将门之女吗? 到时候想个办法让年世兰跟着他就行了。 舟车劳顿,傍晚到了木兰围场后,宜修派人把自己的住处打理好,早早就睡下了。 翌日一早,她梳洗完毕慢悠悠出来,就见一身骑装的年世兰便翻身上马,正准备随胤禛一起参与围猎。 不得不说,马背上的年世兰,比起平时的张扬明艳,更添了几分英姿飒爽之气。 也难怪当初会让胤禛对她一眼难忘了。 宜修与大多数命妇、嫔妃一样,坐在一旁喝喝茶,旁观一下皇子们围猎。 这就显得策马驰骋的年世兰格外出挑。 如今胤禛已经不再是宫里默默无闻的透明人了,他的谋略才智,渐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近些年也得了几分器重。 何况谁人不知他的这位侧福晋是年羹尧将军的妹妹,自从有了年家的助力,平日里与他不睦的几位皇子,对他也愈发忌惮了起来。 一天下来,胤禛带着猎得的野物满载而归,年世兰也有不少收获。 二人并肩骑着马,怡然自得地往回走。 “四爷,这红狐的皮子真好看,不若就给妾身裁一个围领?” 胤禛爽朗一笑:“本王第一眼就觉得这红狐皮适合你,本来就是打算给你拿去裁的。” 年世兰听了忍不住心花怒放,明艳的脸庞上笑意更甚—— 没有柔则那个狐媚子在,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第75章 浑水摸鱼 三日之后。 宜修没记错的话,就是最近这几天,上一世的胤禛醉酒后临幸了宫女李金桂。 不过眼下都不用自己想办法,年世兰每日都伴在胤禛身边参与围猎,应该没什么太需要她担心的。 这天傍晚,用过晚膳后的胤禛正在自己的住处翻看兵书。 平日里忙着公务,难得有这么忙里偷闲的时候,他闲闲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心情很好。 这时,一个宫女打扮的人低着头,有些怯怯的捧着一碗银耳羹进来了。 “四…王爷万安。” “嗯,搁这吧。”胤禛抬头飞快的扫了她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书页上。 “是。”那宫女似乎微微一愣,这才慢吞吞地把银耳羹放下。 一缕若有若无梅花香粉的气息向他飘来。 胤禛蹙了蹙眉——这梅花香气他再熟悉不过。 方才这宫女进来的时候他没仔细看,只以为是宜修或者年世兰派来给他送吃食的。 难道是…? 不对,不可能。 胤禛冷不防抬头,探寻的目光落在那宫女脸上。 只见她以轻纱覆面,低垂着头,感受到自己的视线后,开始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虽说戴了面纱,可那双温润漂亮的杏眼他再熟悉不过了—— “菀菀?你怎么在这?”胤禛开口,用的是疑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柔则被认了出来,面上一惊,下意识的慌忙抬手去扶自己的面纱,谁知道却因太过慌乱,轻纱飘然落到了地上。 至于是不是真的“不小心”,还是她刻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四朗…”柔则仍是低着头,脸红的仿佛能滴血,一副娇怯的模样。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胤禛心中的疑惑远远盖过了惊喜:明明这次围猎他只带了宜修和年世兰随行,柔则怎么凭空也出现在了木兰围场??? 不过柔则最近正当盛宠,胤禛对她的耐性也比对旁人多上几分,他和颜悦色的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还穿着这幅宫女的打扮?” 柔则似是难以启齿,她犹豫了一下,嗫嚅着道:“妾身心里挂念四郎的很,又听闻从前有不少次围猎时有人受过伤,实在放心不下,就…” 说到这儿,她深吸了一口气,忙不迭的跪下,楚楚可怜的说:“妾身就偷偷和王府里一位随行的侍女换了行装,跟着一起来了。” 她小心地觑着胤禛的表情变化,见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四郎,一路颠簸劳顿,妾身此番前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她撒娇道。 胤禛淡淡地笑了笑,冲她伸出手:“坐下说话吧。” “多谢四朗。”柔则握着他的手起了身,柔声说。 她自然而然的在靠近胤禛身边的位子上坐下,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说:“四郎在看什么书呢?” “再吵吵闹闹的就送你回去。”胤禛道,语气里并未带着责备,听着像是玩笑话。 柔则见状更肆无忌惮了些,她大着胆子娇嗔:“妾身这才刚来就要被送回去,妾身不依呢!” 胤禛笑了笑,并未接话。 柔则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晦暗之色。 正常来说,这样的场合,格格是没有资格随行的。柔则偷偷从王府里溜出来,实在不合规矩。 众皇子正对他虎视眈眈,这事要是被有心之人捅出去,虽说不大不小,但难免会影响到皇阿玛对自己的好印象。 大概是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对柔则的宠爱过了头,纵得她开始不知轻重了起来。 胤禛下意识的想起了端庄沉静的宜修,两相对比之下,果然当初选择宜修做福晋,是个明智之举。 柔则百无聊赖的盯着胤禛看了一会,见胤禛只是专注于看手中的书,这么半天了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她,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 她本想和方才一样娇嗔几句,但注意到胤禛面无表情的侧脸时,直觉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柔则悻悻的闭上了嘴,再开口时,变成了略带不安的询问:“妾身这次擅自偷偷出府,四郎不会怪罪妾身吧?妾身实在是想念您…” 要说入府了这么久,她也不是没有一点进益,至少跟从前的自己比起来,会察言观色多了。 胤禛瞥了她一眼,见她略显憔悴的脸上,浮现出惶恐愧疚的神色,心里的火气消散了一些。 然而规矩不可破,尤其现在这种九子夺嫡险象环生的时刻,他绝不能给皇阿玛留下个“治下不严”、“流连后院”的印象。 胤禛撇过头去,重新翻看起了手中那本兵书。 沉默了一会,他才淡淡开口:“你有这份心意是好事,只是有时候心意用错了地方,坏了规矩,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柔则咬着唇,心里升起一股不安。 胤禛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更重的话。 他沉声道:“菀菀,私自出府可不是小罪,你自己去福晋那里领罚。” 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 柔则心中委屈却不敢违拗,只得嘴上应着:“妾身有罪,四郎教训的是。” 然而一出了门,她立马换上了一副不甘的神色。 本想着自己最近正当盛宠,还扮成宫女只为了费尽心思来寻他,他见到了应该会感到惊喜才对。 正好也避免了胤禛不在王府这段时间,被年世兰和宜修钻了空子。 胤禛的反应也太让她失望了! 还有,去找宜修领罚?她已经想象到那个庶女小人得志的嘴脸了,这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搓磨她呢! 柔则一边忿忿不平的在心里咒骂宜修,一边又无可奈何,不敢违抗胤禛的命令。 另一边,宜修正靠在软垫上喝茶。 她无心骑射之道,来了木兰围场后的这几日,最大的感触就是:无聊,太无聊了。 还不如在王府里每日陪着弘晖,或者练练字、听齐月宾弹弹琵琶有意思。 “给福晋请安。”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宜修下意识以为自己幻听了。 等到她抬眼确认了来人后,又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己的嫡姐怎么来了…还穿了一身这样的打扮? 第76章 热河行宫 柔则刚一进来就意识到了不对。 她一路为了蒙混过关,特地换上了宫女的衣服,直到方才去见胤禛时也依然是这身行头。 方才走的太急,来见自己这个庶妹前,居然忘了找芳若拿一件自己带过来的散花烟罗衫换上。 等到她想到了这一点时,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宜修的住处,后悔也来不及了。 宜修怔了一下,手中还端着茶盏,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把柔则来回打量了三遍,神情从一开始的困惑,到最后变成了嘲讽。 柔则被她盯的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只得埋着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格格这是何意?”宜修不紧不慢的放下了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柔则的头埋的更低了,让她主动去跟宜修认罪领罚?简直比罚她跪上一天一夜还难受。 没办法,胤禛已经下了令,不得不从。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开口道:“王爷让妾身来福晋这里领罚。” 宜修却不急着发话,只是瞥了一眼她略显憔悴的脸色,似笑非笑的说:“格格这一路乔装成王府里的婢女,遭了不少罪吧?” 柔则被她一语戳中,脸上浮现出羞恼尴尬的神色。 “多谢福晋关心。”她咬着牙关说。 “呵。”宜修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讥讽之意更甚。 “私自出府,罔顾宫规,你可知道后果吗?” “妾身…妾身只是听闻围猎危险,心中挂念四阿哥,所以才出此下策…”柔则下意识的撇了撇嘴,小声为自己辩解着。 “放肆。”宜修眼底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她冷冷的扫了柔则一眼,突然拔高了语调厉声斥道。 “柔则格格,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挂念王爷,可你这般逾矩,传到其他有心之人的耳朵里,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就没有想过对王爷会有什么影响么?” 宜修面露不屑:“你这么大费周章的,究竟是挂念王爷,还是费尽心机想要争宠呢?” 柔则强自辩解道:“妾身没有,妾身真的只是…” “住口。” 柔则心中不忿,可她的目光触及到宜修凌厉的眼神时,心中还是没来由的感到一股不寒而栗。 她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王爷让你来领罚,可这里不比王府,关起门来不用担心你闯下的祸事宣扬出去。”宜修端详着柔则这身临时换上的衣服,“眼下也只能送你去热河行宫关禁闭,回府后再另行责罚了。” “什么?热河行宫?”柔则皱了皱眉,那她岂不是见不到胤禛了吗? 自己下的这一番苦心,折腾了一路,全白废了。 “不错。”宜修点点头,满意的把柔则的反应尽收眼底。 “不仅如此,热河行宫如今只有一些宫人们在当差,所以你的吃穿用度,一应都要和那些宫女一个标准。” 柔则大脑一阵宕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宜修是不是疯了,竟敢把她当作下贱的宫婢来折辱? “妾身是王爷的格格!怎么能和那群奴才相提并论?!”柔则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恼怒。 “你也知道自己只是格格?那我问你,这次前往木兰围场,身为格格自然是没资格随行的,你一路偷偷摸摸的蒙混过来,那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是格格了?”宜修讽刺道。 “如此不知轻重还毫无悔改之意,跪下。” 见柔则犹犹豫豫,剪秋立刻上前,把她给按的跪在了地上。 柔则恨恨的挥开了剪秋的手,一脸不情愿的保持着下跪的姿势。 从前她身为乌拉那拉家的嫡女时,习惯了金尊玉贵的感觉,那时的她,就是死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被迫对着这个妹妹卑躬屈膝。 明明她从前打心底最看不上出身低微的宜修了。 “犯了错自然要受罚,你不会以为,我送你去热河行宫是去当主子的吧?”宜修似笑非笑的问。 柔则垂首不语,心中思考着对策。 她虽然在心里瞧不上这个庶妹,不过眼下的情况,为了自己能少受点苦,不得不暂且低一下头了。 毕竟入府后这么些时日的接触,她心里明白,对于宜修这种人,每次自己越是想明面上硬碰硬,吃的苦头也就越多。 只怪今时不同往日,她与宜修的地位对调,自己暂且屈居人下,也不得不先隐忍下来了。 想到这里,柔则再抬头时,已经敛去了面上的怨怼之色:“福晋说的对,有错自然当罚,只是不管怎么说妾身也是王爷的妾室,却要沦落到和宫婢们一个待遇,传出去实在有伤王爷的颜面吧?” 她咬咬牙,纵使万般不情愿,还是把替自己求情的话说了出来:“不知福晋可否通融一二?就算是为了王爷的颜面着想。” 宜修假意为难的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虽说我念及咱们的姐妹情谊,不忍你受如此委屈,可是规矩森严,这里人多眼杂,送你去热河行宫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么?若是单独开了王府格格的份例每日派人送去,岂不是更加惹人耳目?” 她刻意把“姐妹情谊”四个字咬的极重,放在柔则眼里,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挑衅。 然后柔则就看到自己的庶妹虚伪的叹了口气,说:“这样吧,热河行宫有几处偏僻的院子还空置着,格格既然自矜身份,不愿与其他宫人照面,就去那里关禁闭好了,我会派侍卫将你送过去,现在立刻启程。至于其他的,等回了王府再另行责罚。” 眼看着宜修已经下了令,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柔则满脸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她面上不敢发作,只得恨恨应声道:“是,妾身明白了。” 宜修笑得人畜无害:“你能知错悔改就好。” 好一副贤良大度的样子,柔则气得面色铁青。 本想着借此机会固宠,谁知道现在不仅连胤禛的面也见不着了,还要白白受这些罪! 宜修说的是“立刻启程”,她也没法再耽搁,只得悻悻的被侍卫带着从宜修的住处离开了。 第77章 陷阱(上) 宜修盯着柔则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门口。 “剪秋,你说柔则格格在王府里,是什么时候开始盛宠不断的呢?”她突然轻声开口问道。 剪秋还以为主子是心中难过,她犹豫了一下,出言安慰说:“福晋,这柔则格格在王府,得宠又失宠的次数也不少了,之前在倚梅园不过是使了些狐媚子手段,也就勾的王爷一时新鲜罢了。” 宜修微微一笑,并未接话,而是问她:“她想除夕夜的时候在倚梅园让王爷偶遇她,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总离不开有心之人顺手推舟罢了。” 听了宜修的话,剪秋陷入了思索,联想到当时除夕宫宴上的情景,她也逐渐回过了味来。 “奴婢记得当时提议去倚梅园的人是大阿哥,但咱们王爷与大阿哥关系一向并不和睦,突然出言邀请……福晋您的意思是,大皇子是刻意为之,替他们制造倚梅园偶遇么?” 宜修的目光露出几分赞许之色:“不错,很有可能。” 剪秋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不解:“可这大皇子又怎么会知道……而且他这是图什么呢?” 宜修沉吟片刻,其实当日除夕宫宴上大阿哥主动邀请胤禛赏梅,又“恰巧”在那里邂逅了柔则之后,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苏培盛曾私底下告诉过她,柔则格格刚入府时,曾在太子生辰宴上以“费扬古将军邀请切磋射箭”为由,偷偷派侍女将胤禛引过去唱了一首《满庭芳》。 当时还有几位皇子也在场,甚至大阿哥一开始还把柔则当成了府上乐伎,口无遮拦,惹得胤禛十分不快。 现在想想,如果那时的大阿哥只是第一眼被柔则的美色所吸引,那么后来除夕宫宴上肯帮柔则推波助澜,恐怕…… 他对柔则的心思不简单。 宜修思忖了片刻,心中的推测也愈发笃定:“除夕当日,柔则以给德妃娘娘请安为由一早就进了宫,到宫宴开始前还有大把的时间,可能就是那时候碰到了大皇子。” 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至于大皇子为什么要帮她,那自然不会是出自单纯的好心了。” 剪秋心中隐隐也猜到了宜修的意思,她低声说:“福晋,倘若柔则格格真与大皇子有染,那可是天大的丑闻,整个乌拉那拉氏都会受到牵连啊。” 宜修颔首:“我当然知道我这个姐姐还跟我顶着一样的姓氏,所以想拿此事作文章,不能伪造任何确凿证据,只需要捕风捉影的引起胤禛的疑心。” 对于胤禛这样的人,疑心就足够了。 若是真用“跟皇子私通”这样的罪名来陷害柔则,整个乌拉那拉氏,包括宜修自己,都免不了要受到影响。 乌拉那拉,这个姓氏既是她宜修的桎梏,又是让她能稳坐凤位的一道保障,如何把握分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知晓。 拉柔则下水的办法多的是,但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牵连。 “自从除夕夜复宠之后,她在王府里得意的时间也太久了。”宜修轻嗤了一声。 剪秋恭敬的垂首立在一旁,窗外的余晖落在宜修的侧脸上,她看到自己主子的面上浮现出几分兴味盎然之色,仿佛看到猎物出现的鹰隼。 她自幼就跟在宜修身边伺候,记不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宜修仿佛一夜之间蜕变了一个人一样,城府越发深不可测,应对王府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无论如何,她都会是宜修身边最忠心得力的侍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用过了晚膳,宜修正准备去找胤禛回禀,告诉他自己安排柔则先去热河行宫关禁闭一事。 木兰围场与京城的繁华景色截然不同,这里草场广袤,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近处则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别有一番自然风光的美。 平时整日里在王府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难得出来透透气,宜修顿时觉得心中愉悦。 “四福晋留步。” 突然有人在背后出声叫住了她,宜修有些疑惑的回过头。 “大皇兄好。”待看清来人以后,她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正琢磨着怎么把消息透露给眼前之人呢,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宜修见大阿哥神色匆匆,眉眼间难掩仓促之色,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大皇兄有什么事?” 方才柔则被宜修所派的侍卫带离了这里,在她正准备前往热河行宫的路上,正好与围猎回来的大阿哥擦肩而过。 虽然她还穿着那身宫女的衣服,宜修不许她换下来,说是避免引人注意,不过她那张脸大阿哥却印象深刻,刚刚从她身边走过时,他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 奇怪,这个宫女怎么会和老四府里那位美貌格格长得如此相像? 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又碰见了胤禛的福晋宜修出来散步,说明刚刚那名宫女,八成就是从宜修的住处那个方向出来的。 他心里的疑惑更甚,加上本就在心里对柔则念念不忘,于是没忍住直接出声叫住了宜修,想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二。 大阿哥神情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试探的问:“方才本王看到一个宫女,被几个侍卫带着从四福晋的住处方向出来,行迹鬼鬼祟祟的,不知是否四福晋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没想到大阿哥方才已经看见了柔则?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样正合宜修的意,她本来还在思索怎么不经意间让大阿哥知道柔则的行踪,这下正好可以省去一番功夫。 看来今天,连上天都在帮她制造机会。 见宜修凝眉不语,大阿哥显得更加局促:“本王只是见那一行人看着实在可疑,想着自己作为胤禛的皇兄,关切一下情况,并无其他的意思,四福晋莫要往心里去。” 宜修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深处划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却又一闪而逝,她不答反问:“大皇兄认得那名宫女?” 第78章 陷阱(中) 被宜修这么一问,大阿哥的神情更不自在了些。 只是他对柔则的确很有几分兴趣,不想白白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于是干脆把心一横,回答道:“呃,本王并不认得那位宫女,但是方才路过时,总觉得看着和四弟府上的一位格格十分相像?” 说完他又连忙补了一句:“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单纯觉得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颇感新奇罢了。” 大阿哥的反应宜修尽数看在眼里,如果说此前她心中的揣测大概有六七分确定,那么现在,她几乎可以确信,大阿哥对柔则十成是存了不轨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她要从中做局,就会容易很多。 四阿哥府里的格格擅自出府,混进了木兰围场,万一真的被他传出去,对四王府来说确实有失体面。 不过大阿哥心系柔则,想必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以他的性子,估计会偷偷摸摸借故前往热河行宫。 那宜修就完全不用担心他会把柔则私自离府的事宣扬出去了。 毕竟“意图私会弟弟的妾室”,这罪名可比胤禛“府里的格格擅自出府”,要严重得多了。 她微微一笑,并不戳破大阿哥拙劣的话术,只是佯装纠结的叹了口气。 看到宜修这样的反应,大阿哥心里就更着急了。 他又不好出言催促,只能默不作声地等着下文。 半晌过后,宜修总算开口道:“既然大皇兄认出了那个人…也罢,实不相瞒,这并非是什么容貌极其相似的二人,那个穿着宫女衣服的人,本来就是府上的柔则格格。” 她面色凝重,假意严肃的嘱咐大阿哥说:“不过还请大皇兄千万要保密,万不可把此事告诉别人…” 大阿哥一听那个人竟然真的是柔则,眼睛都亮了一瞬,他嘴上答应着:“那是自然,本王必不会宣扬此事。” 宜修露出一副“这才放下心来”的表情,继而低声同大阿哥解释道:“柔则格格私自出府犯下大错,只是眼下还在木兰围场,我也只能先派人将她送往热河行宫西侧偏僻的院子里思过,等返回王府后再另作打算了。” “原来是这样。”大阿哥点点头,眼珠一转,心思已然开始活络了起来。 简直就是送到眼前的好机会! 宜修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再次叮嘱他道:“大皇兄,既然你方才已经认出了柔则格格,那我就把实情告诉你了,你可千万要替我们王爷保密。” “四福晋尽可放心,这件事本王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知晓。” 宜修颔首,“如果大皇兄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行一步了。” 她转过身的瞬间,在无人察觉的角度轻轻勾了勾嘴角。 好戏要开始了。 待宜修走后,大阿哥按捺下心中的惊喜,马不停蹄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了筹划。 他心想,那老四的福晋也不是个精明的,明知自己和胤禛不睦,竟然还指望着什么“替她们王爷保密”。 不过还是误打误撞的赶上了,这事他还真不打算说出去。 谁叫他对那位美貌的格格存了些旁的心思呢! 大阿哥一边快步地往前走着,一边就快要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来了。 自从除夕那天在皇宫里和柔则说过话后,他心中坚信,柔则对自己也并非无意,只是碍于身份的限制罢了。 否则的话,整个紫禁城那么多人,她怎么偏偏要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 另一边,宜修向胤禛禀告了自己对柔则的处置结果。 “事从权益,为了避免惹人注目,妾身也只好暂时委屈柔则格格了,只是在热河行宫期间,一应吃穿用度只能按照那些宫人的标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些……” “没什么不妥的,是该让她长点记性。”胤禛皱眉打断道。 “是,既然王爷觉得并无不妥,那妾身也可以安心照办了。”宜修恭敬的说。 “嗯,你做的不错。”胤禛应了一声。 他的眉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出身,行事竟这般轻狂冒失,若是传到皇阿玛那里,旁人只会觉得四王府的人目无法纪,本王御下不严。”胤禛不悦的斥道。 宜修面露为难之色:“说到这个,妾身还有一事需要回禀……” 胤禛见宜修神色踌躇,他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何事?”他沉声道。 宜修深吸了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屈膝行了一礼。 “王爷恕罪。本来柔则格格被送往热河行宫,就是为了避免她擅自出府一事在这里惹人耳目,妾身想着此事耽搁不得,方才便立刻派侍卫送她去了,可谁知……” 顿了顿,她说:“按理说柔则格格自出阁后,一直呆在王府里,也从未出席过宫宴这样的场合。妾身想着她既然穿着宫女的行头,应该没什么人能认出她来。” 宜修的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三分困惑:“碰巧的是,妾身方才来的路上,碰见了大皇兄,他叫住妾身,一上来便开口询问柔则和那几名侍卫的情况。” “大皇兄的原话是,觉得那名宫女打扮的人,看起来和四爷府里的一位格格极其相似。” 胤禛的眉头紧锁,越往下听脸色越是阴沉。 宜修佯装惶恐道:“王爷,妾身实在没想到柔则穿着宫女的行头,还能被大皇兄一眼认出来。妾身担心他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对您不利。” 胤禛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的说:“你是说,胤禔仅仅是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一会儿功夫,就认出了柔则,还是宫女打扮的柔则?” “是的,这也正是妾身感到奇怪的地方。” 胤禛想起大阿哥第一次见到柔则时,是在太子的生辰宴上,当时他把柔则误认为是谁府上的歌伎,还出言冒犯过。 至于第二次见柔则,应该就是在除夕倚梅园,柔则在树下许愿的时候。 据他所知,仅仅只见过两面,大阿哥竟如此记忆深刻,到了对兄弟的妾室过目不忘的程度了吗? 第79章 陷阱(下) 宜修瞧见胤禛疑云密布的脸色,心知他这是已经起疑心了。 只需要她再添一把火,仅仅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将他心里的疑影钉死。 于是她恳切道:“王爷,众所周知您与大皇兄一向不睦,不知道他会不会将此事传出去?” “一向不睦”,这也是在暗中提示胤禛,既然不睦,那么大阿哥在除夕那天,竟还会主动提出与他前往倚梅园赏景,动机岂不是更加可疑了么? 胤禛后来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未免显得有些巧合。 只不过梅树下许愿的柔则情真意切,令他颇为触动,加上那段时间柔则甚得他的欢心,他便没有再刻意去思考其中隐约的蹊跷之处。 如今想来,无论是除夕宫宴上大阿哥主动提出的邀请,还是他今日一眼认出柔则的反常,无不在指向着同一个事实——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柔则与大阿哥一定还有过接触。 胤禛在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眉头紧锁,与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宜修只消一眼就看出来,此刻眼前的人心情很差。 目的达成,宜修从容不迫的起身:“王爷,您若无其他事情,妾身就先告辞了。” 胤禛并未抬头,只是沉默了一瞬,应了一句“好”。 他也因此并未注意到,自己这位福晋眼底一闪而过的精明算计。 翌日上午,大阿哥带着几名侍卫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就借故累了要找地方歇脚,策马往热河行宫的方向去了。 侍卫们一头雾水,在心中暗暗腹诽:这就累了?还有,热河行宫离现在的位置也不算近,要歇脚为什么不找更方便的地方? 不过他们自然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任何意见,主子已经发话了,不得不听从。 木兰围场广袤辽阔,因此众人围猎时都分散的很,附近无人,大阿哥的动向并未被旁人注意到。 折腾了一番功夫,他总算赶到了热河行宫。 说是要让柔则关禁闭,实则为了避免声张,被派去把守院落的侍卫也就仅有两个人。 看守并不森严,实际上也没有人会担心柔则真有胆子违抗胤禛的命令跑出去,所以那两名侍卫只当自己领了个闲差。 大阿哥若无其事的在西侧那些空置的院落外闲逛了一圈。 终于,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偏僻的院子外,正站着两名懒洋洋的侍卫,在那边把守院门。 应该就是这里了,他心想。 “你们就在这里候着,若发现有旁人过来,一定要及时向本王通风报信。”他负手而立,强行压下心中狂喜,淡淡地吩咐随行的属下。 那几个人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只得连连应声称是。 大阿哥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到了快正午的时候,那两名侍卫有些懒怠的打了个哈欠,准备前去取今日的午膳,还有院子里柔则和芳若的那份。 眼见着时机已到,大阿哥趁着四下无人,快步的走向了院落。 柔则正神色恹恹的坐在廊下,正午的太阳刺的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另一边,芳若正埋头洗着一桶衣服。 烈日炎炎,不消多时,她已是累得满头大汗,还要艰难起身,走向远处角落里的水井,再重新打一桶干净的水回来。 柔则假意叹了口气,安慰道:“芳若,都怪那个宜修落井下石,把咱们困在这个鬼地方。这里条件艰苦,不比在府中还有一群下人伺候,这些天辛苦你了。” 芳若提着一桶水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听了她的话,勉强一笑:“不辛苦,奴婢自小就在格格身边伺候,都是奴婢该做的。” 柔则面上浮现出感念之色,却仍然坐的稳稳当当,甚至不忘挪了挪位置,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大阿哥刚进院门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见到柔则,他心中难掩激动,因为心虚而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开口唤道:“柔则格格。” 柔则余光中瞥见院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影,一开始还以为是送饭的侍卫。 “搁在那儿就行了,下去吧。”一想到那些寒酸简陋的吃食,她就忍不住一阵嫌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不耐烦道。 听到她这么说,大阿哥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柔则这是把他当成送饭的下人了。 他也不恼,心里只觉得柔则颇为有趣,快步向柔则的方向走去。 柔则感到有些不对劲,她猛的一扭头,下意识的就要尖叫出声。 “来人啊!”柔则大喊。 “嘘,柔则格格,是我,大皇子。”大阿哥一惊,生怕她把侍卫给引过来,连忙出声阻止。 好在那两名侍卫现下已经走远了,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待看清来人后,柔则脸上的惊慌变成了疑惑,她蹙着眉,不情不愿的从椅子上起身,屈膝行礼道:“见过王爷。” “格格不必多礼。”大阿哥双手背在身后,笑得满面春风。 他见柔则一脸“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表情,便先一步开口解释说:“我方才围猎时有些乏了,路过这里歇息片刻,偶然听闻格格也在热河行宫。”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你这里的住处偏僻,吃穿用度上又如此委屈格格,不知是否有什么需要的,本王可以帮助一二?” 柔则有一瞬间心念微动,她可太需要了! 之前在王府里宜修主张节俭,她时常因此私下里抱怨。谁知道在这热河行宫,竟直接让她和那些宫女们用一样的吃食标准。 她心说她现在太需要有人给她送些山珍海味、锦衣绸缎来了。 可这念头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就被柔则打消了—— 毕竟万一被旁人发现,她私下里和大阿哥来往密切,若是让胤禛知道了,那她将彻底被厌弃,再无翻身的可能。 此前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在王府里盛宠不衰,这种时候,她可不愿为了一个庸碌无为的大皇子,去冒永远失宠的风险。 眼看着围猎还剩几天就快要结束了,到时候就可以返程回府。 现下她虽然被困在这简陋的破地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第80章 柔则: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这样想着,柔则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大阿哥的距离,正色道:“多谢王爷的好意,不必了。” 大阿哥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的拒绝自己,明明是雪中送炭的一番好意,柔则怎么不领情呢? “为什么?本王只是看你在这里深受委屈,于心不忍,好心想帮忙罢了。”他皱了皱眉,仍是不死心的问道。 柔则有些不安的往院门口望了一眼,不知道那两名去取午膳的侍卫什么时候回来。 她感到有些烦躁,心说这狗皮膏药能不能快离开这里,万一被人发现了,指不定传出去要变成什么样。 若有人想趁机构陷她“蓄意勾引大皇子”,这罪名她哪里担待的起?! 看着大阿哥如此不依不饶,柔则忍不住冷下一张脸来,神色冷淡地说:“你我二人身份有别,宫里人一向喜欢捕风捉影,今日之事传到有心之人那里,妾身只怕要万劫不复了。” 顿了顿,她似是怕自己的态度激怒了大阿哥,犹豫了一下,还是软下声音,楚楚可怜道:“您的好意妾身自当铭记,只是从今往后……您还是不要再和妾身往来了。” 大阿哥越听脸色越沉,只觉得自己被人狠狠落了面子。 不过是个区区格格,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两名侍卫的交谈声,依稀可以分辨出,那声音越来越近。想必是来送饭的那两人在往这边走了。 柔则心中顿感不妙,面上的催促之色更明显,大阿哥也有些心虚,生怕被人发现。 他不敢再耽搁,有些恼羞成怒的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格格自便吧。”然后转头就快步离开了。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没一会儿,那两名侍卫就拿着午膳回来了。 柔则死死盯着他们二人的表情,看他们神色如常,还在边走边谈笑风生,看样子是没有注意到方才大阿哥来过。 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只是那饭菜端到她眼前时,她又有些后悔方才自己拒绝了大阿哥了。 一个馒头、一小碟酱黄瓜、还有半碗炒菜心一看就是她昨天吃剩的,又被加热了一下给送了过来。 就算是宫女也不至于吃的如此寒酸,一定是那个宜修捣的鬼,巴不得借机搓磨她一下! 她心中不忿,忍不住把怨气撒到看守的侍卫头上:“没眼色的奴才,你们是存心的?这怎么可能是普通宫人的吃食标准?” 那两名侍卫暗暗翻了个白眼,他俩平日里一向唯福晋马首是瞻,如今柔则受罚,这些零碎的搓磨也是宜修默许的意思。 他们背靠嫡福晋,底气足的很,自然不会惯着柔则格格这样大呼小喝的。 其中一个侍卫阴阳怪气的说道:“格格,您如今是来领罚的,可不是来过什么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的,这饭菜再怎么不合您的胃口,您就算为了自个的身体,也得吃呀,万一饿出了什么毛病来,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要连带着被责罚。” 另一个也在皮笑肉不笑的劝她:“柔则格格,您要是今天不吃这饭菜,明日中午送过来的,可就还是今天这份,这离回王府还有好几天时间呢,您自己想清楚了。” 柔则气得面色铁青,在他们二人转过身,懒洋洋的走回院门口当值后,对着他们的背影恨恨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她捏了捏手中的筷子,自从来了热河行宫,她就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此刻肚子饿的咕噜咕噜作响。 柔则踌躇了一下,还是拿起那颗已经放凉了的馒头,不情不愿的咬了一口。 又凉又硬,和送来的菜一样,都是不新鲜的。 柔则一双好看的眉毛忍不住拧在一起,勉强就着凉水把馒头送了下去。 该死的宜修!她愤愤的想着。 ————————— “四爷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走这条路?前几日咱们围猎的地方不是很合适吗?” 马背上,年世兰见胤禛带她走了一条之前从没来过的路,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道。 “木兰围场这么大,本王想着带你去些新地方,也省得时间久了你觉得乏味无趣。”胤禛目光晦暗不明,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对年世兰解释道。 “还是四爷了解妾身。这样也好,没准还能猎些新野物呢。”年世兰面露喜色,欣慰的说。 胤禛微微一笑,并未接话,目光若有所思的望向远处。 今日他带年世兰策马走的这条小道,是去往热河行宫的必经之路。 此处山路相对崎岖狭窄,若有大批人马经过的动静,必然会引起他的注意。 正常来说,以他和大阿哥势同水火的关系,昨日大阿哥既然认出了柔则,应该迫不及待的把“胤禛府上的格格擅自离府,混入了木兰围场来找他”一事宣扬出去才对。 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若能借机踩上对手一脚,甚至给皇阿玛留下一个胤禛治下不严的印象,按大阿哥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错过这个机会? 可是胤禛到现在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大阿哥绝对不可能会出自好心帮自己隐瞒下来。要么是他还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筹划着去皇阿玛面前告自己一状,要么就是…… 大阿哥或许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刻意没有将此事告诉旁人。 为了印证他心中的猜想,胤禛特地在今天上午就动身,来到了通往热河行宫的这条路上。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时常会因为旁人的寥寥几句只言片语就心生疑影,这样疑心深重的性子,偶尔也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但更多的时候,他坚信自己的疑心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也正是这份疑心,曾经无数次帮了他大忙。 胤禛神色淡淡,从容不迫的握着缰绳策马向前,年世兰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跟在他身后,只觉得他今日似乎格外沉默寡言了些。 前面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和说话声,胤禛凝眉注视着前方,骑马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 第81章 胤禔方才来过么 前方的马蹄声渐近,待看清来人时,胤禛勒住了手中的缰绳,不悦的眯了眯眼睛。 “大皇兄。”他端坐在马背上,冲面前的人微微颔首示意,神色冷淡。 大阿哥看到他时明显一愣,表情有些不自然。 “哈哈,四弟,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心底一阵心虚,讪笑着说。 “不巧,我正要去热河行宫,看大皇兄的架势,是刚从那边回来么?”胤禛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情喜怒难辨。 大阿哥面色一僵,他有些尴尬的笑笑,眼神不自觉往身边的侍卫那里瞟。 “咳,是啊,方才打猎走得有些远,觉得乏了,正好离热河行宫比较近,就想着去那边歇息一会。”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胤禛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这样僵硬的气氛让大阿哥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甚至一时不敢和自己这个弟弟对视。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行一步了,四弟自便。”大阿哥此刻只想随便扯一个理由赶紧离开这里。 胤禛颔首,目送着他带着一众侍卫从自己身旁走过。 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大阿哥只觉得如芒在背,忍不住催促马儿快走几步。 “大皇兄请留步。” 胤禛突然开口叫他。 大阿哥呼吸一滞,有些心虚的转过头,对他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来:“怎么了,四弟?还有什么事么?” 胤禛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他片刻,这才道:“无事,大皇兄慢走。” 大阿哥如蒙大赦,马不停蹄的带着手下离开了这里。 再不走他就要在这种僵硬的气氛里窒息了。 胤禛眯起眼睛,看着大阿哥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忍不住嗤了一声。 “四爷,怎么了?”年世兰不明所以,但她能感觉到,胤禛现在的心情非常差。 实际上,这一刻他连杀了胤禔的心都有了。 “没什么,正好也累了,前面就是行宫,我们去那歇一会儿。”胤禛道。 “四爷,你今早还说今天要给妾身再猎一头赤狐裁东西呢?”年世兰明艳妩媚的凤眼一挑,娇笑着说道。 “本王自然不会忘记。”胤禛笑笑,扬起手中的马鞭,策马向前去了。 ————————— “芳若,快把这些衣服都洗完了拿去晾干,已经下午了,再不洗完就来不及了。”柔则蹙着眉,不满的盯着木桶里剩下的衣服,催促道。 芳若忙了一中午,刚来得及吃点剩饭,额头还是汗涔涔的,听到柔则的吩咐,她也只得忍气吞声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另一边,胤禛带着年世兰来到了院落门口外。 年世兰还不知道柔则乔装成宫女混入了木兰围场,又被送到热河行宫禁足之事,不过胤禛并不打算刻意瞒着她。 一来她不可能将此事说出去,对自己不利,二来回府之后柔则自然还要受罚,到时候府里总会有人知道。 起初,年世兰一头雾水的跟着胤禛绕了半个圈子,总算来到了这片荒凉偏僻的院落。 待看清院里的人时,她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一开始的惊讶迷惑,到后来的不屑与憎恶。 门口把守的侍卫得到了胤禛的示意,无声的退下了。 胤禛和年世兰各自翻身下马,柔则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还以为是那两名下人,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窝火,便头也不抬的没好气斥道:“又怎么了么,就不能安生一会?” 胤禛脸色阴沉,凝眉不语,那两个侍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底又隐隐有些幸灾乐祸起来——他们早就看这个没事喜欢耍矜贵脾气的格格不顺眼了。 当柔则扭头,对上胤禛漠无表情的视线,还有年世兰那张满是不屑的脸时,这才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方才大阿哥的出现,她此刻本就有些心虚,加上刚刚又出言不逊犯下大错,她吓得忙不迭跪在地上,惊惶的说:“王爷,您怎么来了?” 年世兰瞥了一眼柔则灰头土脸的打扮,还有那略显枯槁的脸色,险些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柔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头也不敢抬,口中怯怯道:“妾身给王爷、侧福晋请安。” 年世兰欣赏够了柔则这副狼狈的模样,满意的移开了目光,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 倒是胤禛,自进来起就一直注视着柔则的反应,目光晦暗不明。 他并未叫起,柔则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跪着。 “本王和世兰方才来行宫的路上,遇到了大皇兄。” 安静了良久,胤禛终于淡淡地开口了。 柔则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妙。 她强装镇定,仍低着头,屏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菀菀,昨日福晋派人送你来这里之前,胤禔竟然在路过时一眼认出了你。你说巧不巧?本王方才来行宫时又遇到他。” 他嘴上叫柔则用的是亲近的小字,语气却毫无起伏,透着隐隐的冷淡与疏离。 柔则感受到自己的膝盖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跪久了还是因为紧张。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自己方才回绝了大皇子!这是她唯一感到庆幸的地方。 “胤禔方才来过这里,是么?”胤禛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盯着柔则的脸。 虽是反问句,却是用笃定的口吻说出来的。 年世兰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着,胤禛此刻周身的气压低的让人暗暗心惊。 很快她就从眼前的场景,还有胤禛的只言片语中大概捋顺了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柔则一身的狐媚子手段没使成,反而触怒了胤禛,被宜修遣送到这里,谁知她仍不安分,还意图勾引大皇子被胤禛发现了。 嗯,肯定就是这样。年世兰心想,看柔则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看好戏和幸灾乐祸之意。 柔则最近得宠,她心里正厌烦的要死,还没等她想个办法扳倒柔则,她倒是自己自寻死路来了? 柔则冷汗直冒,听胤禛的语气,八成是已经认定,大阿哥方才来见过自己了。 第82章 柔则:我真是清白的 这时候在撒谎掩饰,只会越描越黑,让胤禛更加怀疑自己与大阿哥有私。 左右她方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是大阿哥一厢情愿地纠缠不休,不如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毕竟,就算她有意隐瞒,也瞒不过胤禛的眼睛。 柔则索性把心一横,脸上挂着委屈和惊惶的神情,连连叩首道:“王爷明鉴,大阿哥方才的确来见过妾身。” 年世兰见她连狡辩都不狡辩一下,直接承认了,忍不住露出见了鬼般的疑惑之色。 看柔则的眼神越发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倒是胤禛沉吟不语,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柔则凄惶地抬头,看向胤禛:“王爷,妾身也不知道大阿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妾身与他仅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实在算不上相识。” 年世兰翻了个白眼,一双凌厉的凤目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柔则格格这话是把别人当傻子了?既然不熟,大阿哥又怎么会一听到你在这里,就巴巴的赶了过来?依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早已暗通款曲!” 柔则瑟缩了一下,并不看她,而是定定的望向胤禛:“王爷明鉴,妾身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那大阿哥心怀不轨是他的事,可妾身是忠心王爷您的呀!” 胤禛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问道:“胤禔来这里做什么?” 柔则心底弥漫起了一股寒意,她不敢隐瞒,只得如实回禀道:“他说围猎累了,就近来热河行宫,想着寻个空置的院落歇脚,偶然碰见妾身在这里,张口就问这里条件简陋,需不需要他帮忙一二。” 她的一双美目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跪在地上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王爷,妾身自知身为四王府的格格,与外男接触实在大为不妥,可妾身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而且妾身第一时间便严辞拒绝了他。” 年世兰微微皱眉,她最讨厌的就是柔则这种白莲花装可怜的做派。 “四爷,妾身觉得,这大阿哥怎么听都像是和柔则格格关系不一般呢。”她在胤禛旁边煽风点火道。 柔则此刻在心里恨不能把年世兰咒骂一百遍,巴不得她赶紧住嘴别再拱火了。 “王爷,妾身真的是冤枉的,妾身从未做过任何背叛您的事情。” 胤禛目光淡漠的看着柔则痛哭流涕,拼命替自己陈情。 他并未接话,而是把心底的另一个疑惑问了出来:“除夕那日,你也见过胤禔么?” 柔则呼吸一滞,炎炎烈日下,后背的冷汗已然浸湿了衣衫。 她在脑中飞快的想着对策,胤禛这么问,分明就是察觉到了当时大阿哥邀请他去倚梅园的反常。 要想出一个怎样的说辞,才能既合理解释自己那日见到过大阿哥,又不会引起胤禛心底太多的厌恶与隔阂呢? 不知是紧张还是说了太多话,她再开口时,只感觉喉咙分外干涩:“妾身不敢隐瞒王爷,方才说自己与大阿哥之前的确见过一面,就是在除夕那天。” 无论如何,那天她具体和胤禔说过什么话,都过去这么久了,四周又没有旁人听到,早已无从查证。 如今她只需要把责任都推到胤禔身上,维持自己清白无辜的形象就好了。 她飞快思索着,再抬眼时已经大致想好了托辞:“那日进宫给德妃娘娘请过安后,在路上突然被大阿哥叫住,那时妾身还并不认识他,也想不通他是怎么知晓妾身的名字的……” “出于礼节,妾身和大阿哥见了礼,之后就并未多和他说什么。” 柔则的眼睛一转,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对了,当时妾身本想着趁除夕夜,在宫里寻一个僻静的地方,给王爷和自己祈福。妾身从小最喜欢梅花,在宫里又没有其他相识之人,就顺便问了一句大阿哥,如今有哪处地方梅花开得正盛?” “妾身自知不宜和外男有任何牵扯,在问完之后,就匆匆告辞了。” 柔则神色恳切,还夹杂着些许委屈。 年世兰没好气地说:“柔则格格好手段,这三言两语之间呢,就把自己撇清的干干净净了。” “妾身只是在陈述事实,绝不敢有任何隐瞒王爷之处。” 胤禛有些烦躁的把玩着手中的珠串。 照柔则这么说,她从头到尾都是清清白白的,只是莫名其妙招来大阿哥的图谋不轨,还扯出了这许多事端来? 回想起胤禔第一次见到柔则时,把她误认成府上的乐伎一眼相中,还出言冒犯,的确是个轻狂好色之辈。 至于柔则,是否真的自始至终都是无辜受到了牵连,眼下还找不到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证明有,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 既然没有确凿的指证,就还不能直接给柔则定罪。 一来,四王府的名声也会深深受到不利的影响;二来,柔则的家世目前对他来说也算是个助力,犯不着在九子夺嫡的节骨眼上,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因小失大。 若柔则并非全然无辜……日后总有机会发落。 但还不是现在。 “起来吧。”胤禛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无声流泪的柔则,沉声道。 柔则似是如释重负般的抬头:“是,多谢王爷信任妾身。” 她一边扶着芳若的手,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掏出帕子,在泪眼涟涟的眼角擦拭了一下。 胤禛淡淡的看着她做完了这一切,侧过头对年世兰说:“时候不早了,今天不是说过,要给你猎一头赤狐么?” 年世兰巴不得胤禛赶紧离开这里,柔则那张狐媚子脸看着就让她不爽,一副清纯小白花受了冤屈的模样,谁知道背地里究竟是不是真无辜呢! 毕竟柔则从前在王府里那些小心思,她可都看在眼里。 “可不是么,四爷,那咱们快走吧,在这种地方站了这么半天,真是累得慌。”年世兰挑衅般斜睨了柔则一眼,挽着胤禛的胳膊拉他离开了。 胤禛端坐在马背上,目光晦暗。今日之事,虽然不能确定柔则是否真的完全清白,但是胤禔,显然是存了不安分的心思了。 年世兰没有注意到,胤禛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杀意。 第83章 返程 几天之后,到了从木兰围场返程,回王府的日子。 在宜修的安排下,昨天夜里,柔则被侍卫暗中从热河行宫送了回来。 今日一早,为了避免惹人注目,她依旧令柔则打扮作侍女的样子,混在王府的一众下人里。 旁人不认得柔则,王府里的下人哪有不认识柔则的?他们看着柔则穿着宫女的服饰,被塞进了人群里,惊的目瞪口呆,纷纷咂舌不已。 感受到那群奴才的视线,柔则羞愤的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宜修的余光瞥见柔则那涨红的脸,忍不住冷笑出声。 柔则显然也听见了,此刻宜修的笑声落在她的耳边,格外嘲讽刺耳。 “好了,都住口。”宜修淡淡地开口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威仪。 王府里的下人们一时间噤若寒蝉,再没人敢交头接耳。 “你们都看见了,柔则格格未经允许擅自离府。今日之事,谁若是说了出去,那就是对四王府的名声不利,可别怪我找人拔了他的舌头。” 宜修扫视了一圈下人,此次前往木兰围场,带的基本都是胤禛和她、还有年世兰身边伺候的奴才,是平日里信得过的人。 敲打震慑过了,倒是不必太过担心真有人会把柔则的事传出去。 “奴才们谨记福晋教诲,绝不敢将此事告知旁人。” 那些下人们齐刷刷的跪下,恭敬的开口道。 宜修颔首,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都起来吧。” 她搭着剪秋的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舒舒服服的靠着软垫坐下,拿起了一块芙蓉糕吃。 至于柔则—— 从小被人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 她这几日本就在热河行宫被关得面色憔悴,连一顿正经饭都不曾吃上,现在更是被迫和一群下人乌乌泱泱的挤在一起,还要忍受着他们夹杂着嘲笑与打量的目光。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身心上的双重酷刑! 一想到回府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宜修那个贱人刁难,她就更加绝望了。 而宜修则是悠哉悠哉的又拿起了一块点心送入嘴里,心情很好。 这一趟前往围猎,她不但阻止了上一世李金桂的悲剧发生,还顺带着成功引起了胤禛对柔则的疑心。 没有证据指向柔则与大阿哥确实有私又如何?对于胤禛来说,一旦心中存了疑影,那就势必再难以消除。 无论如何,他今后必将对柔则心存隔阂。不止如此,说不定什么时候,胤禛今日的疑心,就会成为来日宜修彻底扳倒柔则的一把利剑。 ————————— 回了王府,宜修并不急着发落柔则,只是叫人先把她带到揽月阁的正厅。 她端坐在上首,并不看跪在角落里、灰头土脸的柔则。 “剪秋,去把王府里管事的太监和嬷嬷都叫来。”宜修饶有兴味的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佩,不曾抬头,只是口中吩咐道。 “是。”剪秋应声,不多时,就带着几名下人回来了。 他们来到揽月阁时,大多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除了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太监。 那名太监身形肥胖,一双狭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珠滴溜溜乱转,透着些精明的光。 在他注意到角落里的柔则时,明显神色一僵,露出了心虚不安的表情。 宜修看在眼底,并未戳破。 她也不多浪费时间,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也都看见了,柔则格格擅作主张,在我与王爷前往木兰围场期间,私自离府。只是她想扮作宫婢,浑水摸鱼的出王府,必然不是仅凭她一个人就能办到的。你们几个下人,是王府里的管事,不知是谁暗中给她行了方便,与柔则格格同流合污啊?” 自重生回来之后,宜修在平日里,大多时候都以贤良端和的一面示人,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眼下她面色沉凝,声音冰冷,言语间尽是迫人的威压。 那几名太监和嬷嬷纷纷跪在地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宜修眯了眯眼睛,目光凌厉的落在那名肥胖太监的身上。 那太监的头恨不得埋进地里,不敢抬眼看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宜修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淡淡开口:“现在自己承认,我还可以留他一命,若是等我自己派人查出来,那可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砰!”那个肥胖的太监再也忍不住,他用力的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头,声音因为害怕而明显颤抖着:“福晋饶命!福晋饶命啊!” 宜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都是奴才一时让猪油蒙了心……是柔则格格假扮成侍女要出府,说让奴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愿意赏奴才五十两银子作酬谢……” “区区五十两银子,你就可以目无纲纪,置王府的名声于不顾了?”宜修厉声呵道,“你可知木兰围场人多眼杂,一旦旁人知道我们府里的人如此不守规矩,会是什么后果?”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知错了,求福晋开恩,饶奴才一命吧。”那个太监因为恐惧,声音已经变了调。 宜修皱眉,哪里只是因为五十两银子,分明是有些趋炎附势的奴才,眼见着柔则前些日子得宠,于是就上赶着巴结了起来。 这样污糟的风气,早就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免得有些下人看不清楚,柔则一个妾室再怎么风光一时,如今这王府里,永远是她宜修掌权。 “来人,芳若不能规劝柔则格格,拉出去掌嘴八十,罚俸半年。把这太监也带下去,杖责四十,让王府里的下人都看着。” 杖责四十,不死人也要脱层皮,怕是这双腿要彻底废了。 宜修不再理会那名太监的哭喊求饶,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角落里面无血色的柔则。 “柔则格格,自今日起禁足听泉阁,不得外出,罚俸半年,每日罚抄《女则》百遍,且每日从正午开始,都要在院内跪足两个时辰,一个月后再解禁足。” 第84章 成人之美 “姐姐,这办法真的可行吗?”齐月宾怀中抱着琵琶,有些犹豫的问道。 “妹妹的一手琵琶技艺精湛,自然会得到王爷的青眼。”宜修微微一笑。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重生回来后,齐月宾对胤禛的情谊,宜修都看在眼里,可惜的是她这人一向做不来争宠的手段,放在胤禛眼里,也是端庄稳重有余,情调不足。 因此纵使有宜修一开始的举荐,现在的齐月宾坐稳了侧福晋的位子,却始终不算十分受宠。 这一世,宜修早就放下了对胤禛的那点情爱与执念,齐月宾心悦胤禛,与她并无利益冲突,她也乐得见到王府里得宠之人,是出自自己的盟友之中。 如今最得宠的柔则触怒了胤禛被禁足,王府里又无其他新人进来,正是帮衬齐月宾一把的好时候。 “时候差不多了,妹妹,咱们走吧。”宜修对齐月宾说道。 齐月宾点点头,拿起琵琶随宜修一同出了门。 此时的她还不是上一世那个在宫中浸淫了数十年、事事处变不惊的端妃,一想到即将见到胤禛,她的脸上挂上了些许紧张的神情。 宜修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得感慨道:怎么在这王府里,无论是齐月宾还是年世兰,一个个的都对胤禛那个薄情之人这般情根深种? 不过也别这么说,上一世的自己不也是一样? 宜修算好了胤禛用完午膳,去花园里散步的时间,提前拉着齐月宾在一处假山后坐下。 流水潺潺,日光明朗,真是一副如画的好风景。 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拐角有人说话的声音,宜修压低了音量,示意齐月宾道:“可以开始了。” 齐月宾深吸了一口气,由于心里面半是紧张半是期待,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不过今天这曲《平沙落雁》,是她和宜修商定后,勤加练习了数日的曲目,指法娴熟,早已烂熟于心。 因此尽管稍微有些紧张,她还是很快进入了状态。 音符如行云流水般从琴弦中流淌而出,曲调由一开始的舒缓悠扬,渐渐变成灵动,最后转而归于恬静的旋律中。 不远处,原本正和苏培盛闲聊的胤禛,闻声驻足,片刻过后,他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苏培盛在胤禛身边伺候的久了,一向会体察他的心意。 他不着痕迹的朝自己主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见着胤禛面上的赞许之意更甚,心道不知是府里哪个小主,这一曲琵琶还真是弹到王爷的心坎里去了。 王府里除了齐月宾,就只有柔则善弹琵琶。 不过这二人的风格截然不同,柔则的琵琶正如她本人一样,初听时婉转柔美,却比齐月宾少了几分恬淡悠扬之意。 齐月宾从前很少在王府里弹奏,因此胤禛此刻并不知道假山后面的人是谁。 一曲终了,胤禛眼里的兴味十足,他负着手,向那弹琴之人的方向走去。 “给四爷请安。”宜修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见到胤禛后,她装作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宜儿?”胤禛有些惊喜的问道,“方才弹琵琶的原来是你么?你从前和本王说自己醉心书法,于琴艺之道并不精通,没想到…” “四爷。”宜修微笑着说,“方才弹奏之人并非妾身,而是齐妹妹呢。” “原来如此。”胤禛颔首道,“余音袅袅,可见侧福晋的琴技十分精湛。” 宜修福了福身:“齐妹妹应当还在那边,妾身还要回去照顾弘晖,就先行告退了。” 胤禛点了点头,待宜修离开后,迫不及待的向假山后面走去。 齐月宾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听见王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按耐下心中隐隐的期待,面上仍是一副平和恬淡之色,信手拨弄着琵琶。 “妾身给王爷请安。”等到胤禛走近,她抱着琵琶起身,端庄大方的行了一礼。 “《平沙落雁》,暮色时分的洞庭湖烟波浩淼,群雁徘徊而后飞落,意境苍茫悠远,同时却也不失生机盎然。月宾竟有如此琴技,深藏不露,真是给本王惊喜啊。”胤禛和悦的笑道。 “王爷谬赞了,妾身愧不敢当,不过是闲暇时解闷罢了。” 被他这么一夸赞,齐月宾也并未露出任何得意之色,面上的笑容越发谦和端庄。 胤禛心中甚是满意。 从前他专宠过年世兰、专宠过柔则,却时常忽视了这个沉静内敛的侧福晋。 他执起齐月宾的手,对她说道:“方才听的意犹未尽,若论起抒情写意,《夕阳箫鼓》亦是琵琶中的名曲,本王下午闲来无事,不如就去你的瑶光阁,好好听你弹奏一番。” ————————— 听泉阁里,柔则正顶着正午的烈日,跪在屋外坚硬的石板上。 一连数日,每天都这么跪着,一向娇生惯养的她早就吃不消了。 她的膝盖被磨得通红,头顶的太阳晒的她昏昏沉沉,好几次快要支撑不住想倒下去,都被宜修派来监督她受罚的太监制止了。 “柔则格格,咱们福晋有令,若您不肯诚心悔过,罚跪时还想着偷懒耍滑,那今日的责罚便不算,继续往后顺延一天补上,您解禁足的时间也得跟着顺延。”那太监尖声说。 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您想少受点苦,早点结束受罚,现在可得跪好喽。” 柔则被晒得晕乎乎的,膝盖钻心的疼,此刻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本以为自己偷偷溜去木兰围场见胤禛,就算他没有多么惊喜,至少也不忍苛责才对,谁知他直接甩手,把自己交给了宜修那个贱人处置。 这些天宜修是怎么刁难自己的,她不信胤禛不知情,就说明这一切,都有他的默许。 本以为自己前些日子占尽王爷的宠爱,在府里已经是地位稳固,谁知不过是他可以随手丢给宜修搓磨的玩意罢了! 柔则强迫自己跪直了身子,心中万分委屈,却又无处发泄。 一个月后,柔则的禁足解了。 胤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之前的事闭口不提。 她虽不复从前盛宠,但王爷倒也并没有刻意冷淡、不再见她。 这样的态度让柔则感到琢磨不透。 更令她心存危机感的是,自她从听泉阁出来以后,从前一向在王府里没什么存在感,不去刻意争宠的齐月宾,不知为何,竟在府中突然得势了起来。 如今她只是一个格格,不比李静言和吕盈风,同为格格,她们二人膝下还有子嗣傍身。至于胤禛的宠爱,更是飘忽不定、难以依靠的东西。 耗费了这么多心血和时间,不仅嫡福晋之位对她来说遥遥无期,甚至连做个侧福晋都不能。 第85章 你行礼的姿势不标准 禁足已解,第二天一早,她就得去给宜修请安。 柔则这一个月每天罚跪,膝盖早就在石板上磨的红肿不堪,即使每晚都涂了膏药,走路时依旧疼得厉害。 她一路扶着芳若的手,艰难的赶在晨间请安开始前到了揽月阁。 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已经在正厅落座的众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她。 柔则竭力忽视那些或幸灾乐祸、或冷眼讥讽的目光,咬了咬牙,对宜修勉强福了福身:“妾身给福晋请安。” 从木兰围场回来后,她之前乔装成宫女擅自离府的事,早早的就在府里传开了。 这些人本就对柔则平日里的做派心存不满,如今柔则捅出这样的篓子,她们更是不加掩饰的把嫌恶挂在脸上。 “柔则格格,你这是假扮宫女入戏太深了吗?一个月不见,现在连怎么行礼都忘了?”年世兰用帕子掩住嘴,嗤笑着道。 宜修心知,年世兰当然不会因为柔则对自己行礼不标准而替自己说话,不过是借此机会踩上柔则一脚罢了。 不过无论她这是出于什么目的,此刻的宜修都乐见其成。 柔则被她一顿抢白,面上有些挂不住,她微微涨红了脸出言辩解道:“妾身是因为膝盖上有伤,并非是侧福晋曲解的那个意思。” “柔则格格这话,是在怪福晋罚跪你了?”年世兰见她出言辩驳,心中不屑,愈发咄咄逼人的追问道。 柔则被噎了一下,不情不愿的说:“妾身不敢。” “哎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呀,连擅自离府这种祸事都敢闯下,啧。”一旁的李静言也坐不住了,斜睨了她一眼,张口就讽刺道。 柔则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真是岂有此理,连李静言那个贱人也敢对她冷嘲热讽了! 宜修坐在主位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柔则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脸上尽是羞恼的神情。 “柔则格格,我知道你并非存心对我不敬,只是你这行礼的姿势,实在有违规矩呢。”宜修脸上挂着平和的笑,眼底却隐隐透着一丝寒意。 她刻意把“规矩”二字咬的极重,这是在警告柔则,刚从禁足中被放出来,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宜修目光一转,落在了柔则的侍女芳若身上。 “芳若,你们格格似乎并不熟谙这府里的规矩,你这个做丫鬟的,来教教她该怎么行礼。” 芳若才被柔则连带着受了刑,还要罚俸半年,心中早已苦不堪言。 如今宜修点了她的名字,她哪敢有半分怠慢之意,忙不迭的跪下行了个大礼:“恭请福晋万安。” “哟,柔则妹妹,你的这个侍女,倒是比她家小主有眼色的多。”李静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眼下这形势,柔则心里就算有万般怨怼,也只能先忍气吞声。 她艰难的俯下身行礼,这样冷不丁一屈膝,那原本磨破皮了的地方,连带着里面的骨头都钻心的痛。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了,起来吧。”宜修面带微笑,不紧不慢的摆摆手叫了起。 柔则额头上冷汗直冒,不过显然,宜修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你还未和两位侧福晋见礼呢。”宜修温声提醒道。 这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柔则耳边,却仿佛毒蛇吐信的声响。 她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绝不让这一屋子的贱人看她的笑话! 柔则默不作声地侧过身,对着年世兰福身道:“给侧福晋请安。” 年世兰漫不经心的从边上的碟子里捡了一块玫瑰乳酥,咬了一小口,微微蹙眉道:“不过尔尔。” 宜修无语,你想指桑骂槐的阴阳柔则就阴阳,关我院里的玫瑰乳酥什么事? 柔则听出了年世兰的言外之意,咬牙切齿的屈膝屈得更深了些。 年世兰这才满意的放下了那半块点心,妩媚凌厉的凤眼一扫,皮笑肉不笑道:“起来吧。” 柔则垂着头,眼底尽是怨毒的恨意。 她转身对着齐月宾再次屈膝:“给侧福晋请安。” 齐月宾还未开口,坐在角落里的曹琴默突然干呕了一声。 众人下意识纷纷朝她看去。 从一进门开始,她就一直在极力忍耐着不适,方才实在没忍住,一股翻江倒海的反胃感朝她袭来。 她慌忙起身,惶恐而又歉然道:“妾身失仪,还请福晋、侧福晋恕罪。” 宜修见她这个反应,面上关切的问:“曹侍妾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干呕?” 曹琴默犹豫了一瞬,低着头恭敬的说:“回福晋,妾身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在场的人脸上的表情各个异彩纷呈。 如果宜修没记错的话,她这一胎似乎比上一世来的早了些。 倒是年世兰大约早早知道了此事,因此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眸中隐隐有一丝落寞与醋意。 她的神情宜修看在眼里,这曹琴默是年世兰亲自举荐上来的,又是她的心腹手下,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好事才对。 可惜年世兰自己的孩子没保住,又渴望得到胤禛的独宠,因此曹琴默此番有孕,她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只能说人心总是复杂的。 说起来这曹琴默也算是好运气。因为年家的缘故,胤禛不愿让年世兰再有身孕,独独赐了她一人欢宜香。而曹琴默一开始住在畅春阁的偏室,只不过后来年世兰打发她搬了出去。 这样阴差阳错之下,曹琴默到底还是有了喜脉。 第86章 柔则格格,我们似乎不熟 “妹妹既有着身子,就别拘着礼了,坐下吧。”宜修笑容和煦地对曹琴默说。 “多谢福晋。”曹琴默恭敬地道谢。 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宜修心知曹琴默这第一胎是个女儿,丝毫威胁不到弘晖的位置。 因此听闻她有身孕时,心里并无任何波澜。 可旁人就不一样了,那些没子嗣的,眼底流露出或羡慕或酸妒的神情,而那些有子嗣的—— 比如李静言,她生的是个小阿哥,还是个天资平平不怎么受胤禛重视的小阿哥,此刻直接没忍住,拉下了一张脸。 宜修眼光一扫,微笑着道:“时候不早了,诸位妹妹们回去吧,曹侍妾,我随后会请人来为你安胎诊脉。” 众人各自心怀鬼胎,听了宜修的话后,纷纷起身告退了。 听泉阁内,柔则焦躁不安的扯着手中的帕子,心情复杂。 她进了王府以后,一路起起落落,若论恩宠,得到的也不算少了。怎么偏偏是那些身份低微,平时连王爷的面都见不着几回的人有了身孕! 曹琴默是,从前的吕盈风也是。 那个吕盈风生下女儿后,已经从侍妾晋为了格格,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如今府中唯一一个位分在她之下的曹琴默,竟也有了这样的好福气。 她不甘的攥紧了帕子,今早请安时,宜修当众折辱她,那帮贱人一个个的落井下石,恨不得人人都跟着踩她一脚! 在这偌大的王府,柔则深深感到一种孤立无援的无力感。 “芳若,你去把冯格格找来,就说我这里备了些上好的茶和点心,请她来说说话。” 柔则思忖了片刻,吩咐芳若道。 芳若有些不明所以,平日里这位冯格格与世无争惯了,在府里一直默默无闻,从来没见她与谁走的格外近。 何况柔则之前孕中抢了她份例的冰块,冯格格嘴上不说,心中又怎可能没有不满? 柔则见芳若面露犹疑之色,忍不住催促道:“芳若,你还愣着干嘛呀,快去呀。” 芳若考虑到的那些,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只是眼下她在王府树敌众多,也就只有那个看起来好脾气的冯若昭,可以尝试着拉拢一二了。 芳若来到冯若昭的住处时,她正在安静的侍弄着摆放在窗前的花草。 冯若昭的侍女进来通报,说是听泉阁的芳若求见。 她面子上不曾与柔则交恶,但是在心底,也实在看不上柔则整日里恃宠生娇的作风。 何况她虽是个好性子,却也是记仇的。 当日柔则娇蛮任性,抢了她份例的冰块,更让冯若昭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因此听说芳若求见时,冯若昭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对那名侍女说:“叫她进来吧。” 等到芳若说明了来意后,冯若昭秀丽的眉蹙的就更紧了。 平心而论,她一点也不想和柔则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但毕竟同为格格,又在王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直接拒绝似乎也不合适。 冯若昭迟疑了一下,本着不愿轻易得罪人的原则,还是没好意思驳了柔则的面子。 芳若见她点头答应,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柔则交代的事没办成,指不定回去还要怎么样呢! 冯若昭来到听泉阁时,柔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一口一个“妹妹”亲热的叫着。 冯若昭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自己被她挽住的胳膊。 她二人年纪相仿,又同在格格之位,上来就唤她“妹妹”,柔则显然是一开始就想把自己架在高位上。 冯若昭:……… 她虽无意争宠,可什么时候需要在一个格格面前做小伏低了? 柔则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满面春风的拉着她落座。 “这是额娘托人给我送来的洞庭山碧螺春,按照咱们格格的份例,在府里可喝不到这样好的茶,我与妹妹甚是投缘,妹妹不如尝尝看?” 冯若昭心中不快,面上却未表露出来:柔则这是忙不迭的在向旁人强调她有个好家世呢! 她微微一笑,平和地说道:“格格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素日喝不惯碧螺春,倒是辜负了你一番心意。” 柔则讨了个没趣,微微有些着恼。 不过她没有轻易放弃,而是不死心的继续道:“我光顾着有什么好东西拿来与妹妹分享了,你瞧,都怪我一时疏忽,没有事先问清楚妹妹的喜好。” 冯若昭被她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心烦不已,神色淡淡道:“不打紧。格格若无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眼见着她起身要走,柔则忙拉住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索性直接把自己今日的目的说了出来。 “妹妹,我见你入了府后一直无心争宠,只是咱们这些人,一朝进了王府,没有王爷的宠爱和子嗣傍身,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啊。” 冯若昭皱了皱眉,并未接话,但也没有立刻表露出要走的意思。 柔则见状,立马补充道:“妹妹你年轻美貌,性子又讨人喜欢的紧,若有人肯帮你举荐一二,何愁得不到王爷的宠爱呢?” 不错,齐月宾靠着宜修的举荐,坐稳了侧福晋的位子;曹琴默一个家道中落的秀女,亦靠着年世兰的举荐在府里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这柔则…… 冯若昭忍不住腹诽,柔则眼看着成了王府里的众矢之的,都快要自身难保了,竟然还谈得到什么举荐不举荐? 这是看她一向温和待人,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迫不及待想拉她下水么? 冯若昭是个好性子不假,却又不是傻子,柔则这样的盟友,她可断然消受不起。 何况她一心在府中明哲保身,又怎么会因为柔则的三言两语,就轻易站队? “多谢柔则格格的好意,只是你我二人向来算不上熟识,何况在这王府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并非人人都执着于争宠,格格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枉费心思了。” 这一次,冯若昭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了。 柔则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想到今天碰了这一鼻子灰,她的眼底渐渐涌上了怨毒之意。 第87章 狸奴 这天午后,柔则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怀中抱着一只小狸奴。 她最近闲来无事,心中时常烦闷的慌,想着宫中也有不少妃嫔都会养只狸奴或者鹦鹉之类的宠物,打发闲暇的时光。因此几天前她去求了胤禛,得了这只狸奴养在听泉阁解闷。 那狸奴温顺的蜷缩在她臂弯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柔则神色恹恹的抚了一把它柔软的背毛,侧过头去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出神。 “芳若,你说曹侍妾来日真的生下了王爷的子嗣,岂不是要在府里和我平起平坐了么?”她一脸愁容的开口问道。 “这个曹琴默还真是谨小慎微啊,瞒的这样好,非得撑过了头三个月才敢让人知道,是生怕谁要对她下手吗?” 芳若听出了她话里的暗示之意,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出言劝说:“格格,曹侍妾身份低微,又家道中落,就算生下孩子,对您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啊。” 柔则皱眉道:“那吕盈风不也是出身平平,不过是生了个女儿,现在还不是都快踩到我头上来了?” 芳若被她一噎,还是苦口婆心地说:“可是格格,之前年侧福晋安胎药里的麝香,还有李格格所出的弘时,他的乳母饭菜里被人下毒之事,王爷虽然按着没有发作,但他心里始终是怀疑咱们的……” 柔则神色一黯,她心知芳若的话是有道理的。 可不知怎的,看到曹琴默这样的人都有了身孕,她仍是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嫉恨和妒意。 那些负面情绪仿佛翻涌的巨浪,要把她最后一丝理智给吞没。 除了年世兰也小产过,这王府里凭什么只有她的孩子难产死了?宜修、李静言、吕盈风,一个个出身不如她,论王爷的宠爱也不如她,却都有子嗣可以依靠。 从那天晨间请安时,自己被众人冷眼讥讽,又得知了曹琴默有了喜脉的那一刻起,一直有一个声音萦绕在柔则的耳畔。 那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杀了她的孩子,不要让她生下来!” 柔则一双眸子晦暗不明,她低声问芳若:“前几次是咱们疏忽了,可王爷纵使心有怀疑,到底也没把我怎么样,若是这次能想个天衣无缝的法子……” 芳若神色一凛:“格格,不可!虽然这个曹侍妾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可这王府里毕竟还有一个心思缜密的福晋宜修。过去咱们的手段无论高明与否,没有一次逃得过她的追查。” 她压低了声音劝说柔则道:“不过是个侍妾,翻不起什么风浪的,您实在犯不上为了一个侍妾的孩子以身犯险。” 柔则似有些不耐,她语气不善的说:“我当然知道曹琴默不过是个低贱的侍妾,可王府里谁人不知她背靠的人是年世兰?” 那狸奴原本正舔舐着自己的小爪子,似乎是感受到了柔则身上的戾气,在她怀中瑟缩了一下。 柔则并未注意到,兀自继续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年世兰的人,在这府里得势?” 芳若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您别心急,依奴婢愚见,年侧福晋自己是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人,曹侍妾有孕,她心里未必有多好受。” 顿了顿,她附在柔则耳边悄声道:“何况无论年侧福晋日后是想拿这孩子争宠也好,还是想把孩子记在自己名下抚养也罢,曹琴默未必肯坐以待毙,格格何不等着到时候坐山观虎斗呢?” 柔则撇了撇嘴,想到因为木兰围场之事,胤禛最近对自己的隔阂还未消除,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去触霉头了。 “算了,曹琴默若真有那个本事,那就容她生下来吧。”柔则不情不愿的撅着嘴说。 她一个不留神,手下没轻没重的,指甲狠狠的勾到了狸奴的脑袋上的毛发。 那只小狸奴吃痛的惨叫一声,就想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 柔则心里顿觉一阵烦躁,火气“噌”的窜了上来。 她随手一推,狸奴慌乱的扑到了地上,好容易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它吓得惊叫连连,跑出了屋外。 “不安生的东西,芳若,你去把它抓回来,今晚不准给它饭吃。”柔则蹙眉道。 芳若面露犹豫,张了张口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柔则不耐的打断了:“快去呀,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 “是。”芳若低头应道,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出门了。 听泉阁地方不大,她带着另外两个小丫头找了一圈儿,并没有看到那只狸奴的影子。 毕竟柔则前几天还对这只新得的宠物爱不释手的很,万一真丢了怕是也不好交差。 芳若思忖了一下,转头吩咐听泉阁的另外两个小太监随她一同去外面找。 她还没走出去多远,遥遥的就看见曹侍妾往这边走来。 曹琴默显然也看见了她,芳若只好主动走上前去,行礼道:“奴婢给曹侍妾请安。” 曹琴默和煦一笑,目光飞快的在芳若和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身上扫视了一遍。 “芳若姑娘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呀?”她微笑着问。 “回曹侍妾,是我们格格养的狸奴丢了,派奴婢出来寻。”她垂首道。 “原来如此,那姑娘快去吧,耽搁的越久了就越不好找了。” “是,奴婢告退。”芳若匆匆福了福身,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开了。 ————————— “格格,曹侍妾求见。” 听泉阁内,柔则正百无聊赖的随意翻看着一本诗书。 芳若不在,近来通传的是个名叫绿菊的小丫鬟。 听到曹琴默的名字,柔则下意识的撇了撇嘴。 “她来干什么?”她没好气的问那个小丫鬟。 “这…奴婢也不知…”绿菊怯怯的回道。 柔则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得了,你叫她进来吧。” 很快,一脸温和笑容的曹琴默就踏进了听泉阁。 “妾身给柔则格格请安。”她恭敬的说。 第88章 设局(上) 柔则和年世兰在王府里势同水火,连带着也对这个曹琴默没什么好感。 只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曹琴默的态度谦和恭顺,又怀着身孕,柔则也不好发作。 “什么风把妹妹给吹来了?有着身子就别拘着礼了,坐吧。”她别了别耳边的鬓发,淡淡一笑。 平日里都是她对着位分更高的福晋、侧福晋卑躬屈膝,放眼整个王府,也就只有一个曹琴默位分在她之下了。 难得能这么居高临下的对着其他妾室说话,柔则心里顿时觉得受用的很。 “绿菊,你还愣着干什么,上茶。”她睨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心说芳若不在,听泉阁里怎么净剩下些粗笨的丫头。 “是。”绿菊突然被她点到名字,怎敢怠慢,忙不迭上前一步,依言照做。 柔则满意的打量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曹琴默,状似不以为意的开口道:“妹妹尝尝这洞庭山碧螺春,这还是我母家前些日子托人送进来的,否则的话,以格格之位,在王府里哪里喝得到这样好的东西?” 曹琴默不动声色的笑着接话:“格格母家显赫,真叫人羡慕。” 听她这么一说,柔则的心中更加熨贴了,美目一转,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 这曹琴默还算是个有眼色的,比那个假清高的冯格格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可惜的是她背靠年世兰,要是能拉拢她加入自己这边…… 柔则暗自思忖了片刻,觉得未必不可行,不过她还是要谨慎一些,再多多观察一下曹琴默的为人。 柔则端起茶盏,杯中的热气氤氲着升起,她慢条斯理的轻抿了一口茶汤。 “还是曹妹妹好福气,自从入了王府,总共也没见过王爷几回,恩宠不多,却有了身孕,真叫我羡慕呢。” 说罢还略带着酸意的瞟了一眼曹琴默的肚子。 曹琴默的脸上仍是毫无破绽的笑容,她听出了柔则话里话外在讥讽自己不受宠,却并不着恼。 “格格深得王爷喜爱,想来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柔则的眼神黯了黯,她之前难产那日,太医就说过了,就算再怎么好好调养身子,几年之内她也没机会诞下子嗣了。 被曹琴默一句话戳中了她的痛处,柔则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下来。 她正要发作,然而—— “哎呀!”曹琴默失手打翻了茶盏,还冒着热气的茶汤洒在桌案上,又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曹琴默的侍女慌忙上前,用帕子替她细细擦拭被溅湿的裙角。 她抬头冲柔则歉然一笑:“这里的茶水太烫,妾身方才一不小心没能拿稳茶盏,还请格格恕罪。” 琥珀色的茶汤鲜亮透澈,在她的袖口、裙边都洇开了一大片水渍,好不狼狈。 柔则按捺下心中的火气,随手将手中的帕子丢给了曹琴默的侍女:“得了,不碍事,拿这个给曹侍妾擦擦吧。” 那侍女喏喏应了,慌忙的接过。 “多谢格格。”曹琴默仿佛没注意到柔则拉下来的脸,笑意盈盈道。 柔则不悦的移开了视线,并未接话。 这时,方才出门寻找狸奴的芳若终于回来了。 她一路匆忙赶回来,不料柔则开口就是斥责:“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找到了吗?” 芳若垂首,有些惶恐道:“格格,奴婢带着两个小太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圈儿,实在没见到那只狸奴在哪……” 柔则冷哼了一声,耸耸肩:“算了吧,一个养不熟的畜生,跑丢了就跑丢了。” “是…” 曹琴默这时站了起身,对柔则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格格,妾身的衣服沾上了水渍,还要赶回去换,就不打扰您清静了。” 她看了一眼柔则方才扔给她侍女的帕子,笑着说:“多谢格格的帕子,妾身回去后会命人洗净了送回来。” 柔则面露不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一块手帕而已,还送回来干嘛?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曹琴默恭顺道。 “嗯。”柔则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重新拾起桌上那本诗卷翻看起来。 第二天夜里。 “格格,格格!王爷和福晋传你去踏雪阁一趟。” 踏雪阁,原先是苗侍妾的住处,后来她被废为庶人后,便一直空置着,直到再后来曹琴默搬了进去。 柔则正欲就寝,迷迷糊糊的被芳若给喊醒了。 “什么事?”她此刻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上芳若焦急的视线时,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 “奴婢也不清楚,福晋身边的剪秋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您现在立刻动身,赶往踏雪阁。” 柔则不明所以,这么晚了,煞有其事的喊她去曹琴默的住处做什么? 没办法,福晋的命令不能违抗,她还穿着寝衣,有些烦躁的起身,重新简单的梳妆了一下,快步向踏雪阁走去。 柔则赶到时,曹琴默面色苍白的卧在榻上。 宜修正关切的询问着她的情况,而胤禛则端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 柔则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没来由的升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奇怪,曹琴默这胎她又没有动手,怎么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盯着她,好像她是什么罪魁祸首似的。 至于曹琴默这个样子……是动了胎气?还是小产了? 柔则自问这次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底气足的很,想到曹琴默可能小产了,她的心里第一反应是感到一种快慰。 然而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她压下心中的疑惑,施施然对着宜修和胤禛福了福身:“见过王爷、福晋。” 然后又转向卧在榻上的曹琴默,面带焦急与关切的问道:“曹妹妹这是怎么了?是身子有哪里不适么?” 谁知曹琴默听她这么一说,直接拿帕子捂住了嘴,低声啜泣起来。 她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柔则当场愣在了原地:“柔则格格,您与妾身素来无冤无仇,不知为何,竟连妾身腹中王爷的骨肉,您都不肯放过!” 第89章 设局(下) 柔则闻言瞠目结舌,一双秀眉拧在了一起。 她张了张嘴,一脸难以置信的开口问:“曹侍妾,你在说什么呀?” 曹琴默不再言语,只是低着头掩面而泣。 宜修适时的出声安慰道:“妹妹别难过,不管怎么说这胎是保住了,至于若是真的有人意图加害王爷的子嗣,在府里胆大妄为,我与王爷定然不会放过。” “福晋这话妾身倒是听不懂呢,您大晚上的把妾身叫过来,难不成是觉得,曹侍妾动了胎气和妾身有关?”柔则忍不住反驳道。 宜修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示意剪秋上前。 剪秋会意,将一方帕子递到了柔则面前。 柔则一脸疑惑的看了一眼,只见它上面绣着一株单粉垂枝梅的绣样。 她立刻认出这就是今天下午,曹琴默打翻了茶盏后,自己随手丢给她的侍女,让她拿去擦水渍的那方帕子。 “福晋这是何意?”她不动声色的问道。 宜修微微一笑:“看来格格是认得这帕子了?” 柔则出声辩驳道:“不错,这块的确是妾身的帕子。今日下午曹侍妾在听泉阁打翻了茶盏,妾身就随手拿去给她的侍女用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把那只畜生抱过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禛突然发话了。 “嗻。”苏培盛闻言立刻应声,不多时就从隔壁抱来了一只狸奴。 柔则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它怎么会在这儿?” 胤禛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愠怒之意:“前些日子你才求了本王,找人给你寻了一只狸奴来,今日就迫不及待的放它出去扑人么?” 柔则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王爷!这小畜生今日是跑丢了不假,妾身已经派人去寻了,妾身实在不知道它为何会跑到这来。” 那小狸奴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了一个毛绒团子。 胤禛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拿起那方帕子,一把掷在了柔则的面前。 “你不知道?那本王问你,这上面浸泡了足量的药水,可以诱使动物焦躁发狂,你把这帕子给了曹侍妾,你是何居心?” 柔则被他迫人的威压惊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宜修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则格格,为何每次府里的子嗣出了什么事,都无一例外的要和你扯上关系?” 胤禛的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曹琴默哀哀的低泣着:“妾身今日用过晚膳后,想着正好出去散步,就顺路把格格白天给我的那方帕子还回去,可谁知……”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下意识的流露出惊惧之色:“这狸奴不知道从哪来的,突然就朝着妾身扑了过来,还好一旁的侍女和太监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拦住了它……” “妾身当时受到了惊吓,腹痛不止,想来是动了胎气,好在太医及时赶来医治,保住了妾身腹中的孩儿。” 柔则越听越觉得头大,这都什么跟什么?分明就是有人存心想诬陷她! 宜修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目光幽深。 旁人不了解曹琴默这个人,重生回来的她还能不清楚么? 曹琴默此人胆大心细,别说是区区一只小狸奴了,昔日甄嬛拿余氏下毒一事做文章,什么“阴魂不散”、“厉鬼索命”之说,都未曾能吓到这个幕后主使分毫。 宜修赶到踏雪阁时,看到给曹琴默医治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太医,直言她方才动了胎气,不过已经及时服下了药,情况稳定了下来。 那一刻宜修便已在心底确认,今日之事是曹琴默自己设的局。 此事八成是柔则丢了的那只狸奴,被曹琴默给派人寻到了,然后她事先将那方帕子浸泡在药水中,做好了栽赃柔则的证据。 之后被故意放出来的狸奴,一旦闻到药水的气味确实会变得焦躁、具有攻击性,然而一手策划的曹琴默自然不会被它吓到。 她身边早有防范准备的侍女太监,会在狸奴出现的第一时间制止它。 至于方才来诊脉的太医,恐怕也是年世兰一早安排好的人。 不过她始终不动声色,甚至不介意在一旁推波助澜,与曹琴默二人联手对柔则步步紧逼。 曹琴默是年世兰的心腹,虽说这年世兰平日里与自己面上不睦,但比起年世兰,宜修对柔则的厌恶更甚。 敌人的敌人,自然可以成为她“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在王府里隐藏锋芒,蛰伏了这么久,这还是曹琴默第一次做局。 柔则显然已经意识到,今天白日里曹琴默突然出现在听泉阁,绝对是蓄谋已久,在为栽赃陷害她做铺垫。 眼下,她也暂时想不到任何办法证明,这突然扑出来的狸奴曹琴默自己的手笔。 毕竟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真的会有人愿意拿自己腹中的子嗣冒险。 自己今日的确有所疏忽,这些临时的变故令她猝不及防,着了这个曹琴默的道。 事已至此,柔则只得把心一横,跪在地上仰头直视胤禛:“王爷,今日之事于妾身而言,纯属巧合,然而对那些有心之人来说呢,恐怕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栽赃。” 她的脸上有倔强之色、亦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她毫不犹豫的说:“王爷,您若不信妾身,可以将听泉阁上下的所有奴才,全部拉去慎刑司审问。” 她微微侧过头,不屑的瞥了一眼曹琴默:“清者自清,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就算是把那帮奴才的嘴挨个撬一遍,也吐不出曹侍妾想要的结果。” 此话一出,连剪秋和苏培盛都忍不住乍舌。 这…… 虽说若是真的把听泉阁的下人一个不落的严刑逼供一遍,要是这样还没有人招供的话,那确实很有几分可信:曹琴默受狸奴惊吓的事只是意外,柔则全然不知情。 但是这法子未免也…… 苏培盛暗中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听泉阁那些奴才是走了什么霉运,居然摊上了这么个小主,让他们挨个受一遍这样的罪。 第90章 清者自清 “王爷,福晋,奴婢愿意去慎刑司接受审问,以证格格清白。”芳若先一步开口,恭敬的在胤禛面前跪下,正色道。 “芳若姑娘是柔则格格的陪嫁侍女,自然不会说出什么对格格不利的话。”曹琴默不动声色的说。 胤禛沉吟了片刻,今日之事,桩桩件件无不指向柔则,只是现下柔则这副义正严辞的态度,仿佛真蒙受了什么冤屈似的。 尽管如此,联想到之前年世兰的安胎药被人动了手脚、弘时的乳母又被下毒这些事,他又无法消除对柔则的疑心。 怎么每次王府里出了什么风波,十次有八次柔则都会卷进来? 他思忖了一会,神色淡漠的开口道:“芳若是柔则格格的心腹,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柔则咬着嘴唇,眸子里盛满委屈之色:“王爷若觉得不可信,听泉阁的所有奴才,都可以进慎刑司审问替妾身作证,也请王爷和福晋尽快查明真相,好还妾身一个清白。” 胤禛居然这般不肯袒护她! “王爷,奴婢斗胆,那不如就将今日在场的那个小丫鬟绿菊,还有另外两个出去和奴婢出去寻狸奴的太监,也一同送去审讯拷问吧。” 芳若敛眸,一边叩首一边轻声开口道。 胤禛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那方帕子,上面的梅花绣的栩栩如生。 “苏培盛,带人去慎刑司。”他神色淡漠的吩咐。 “嗻。”苏培盛依言退下了,另外两个太监架着芳若,跟在他身后。 柔则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罪名,随他们怎么审,又能问出什么东西来? 就算那几个太监侍女不堪受刑,想着屈打成招攀诬自己,也得能对上口供才行! “多谢王爷愿意帮妾身证明清白。”柔则艰难的从地上起身,楚楚可怜道。 胤禛并不接话,而是瞥了一眼那只瑟瑟发抖的狸奴。 它大概是吓坏了,苏培盛走后它被放到了角落里,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下意识的抠紧了地砖,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 “王爷,这小畜生私自跑了出去,妾身派人寻了大半天都无果,不料竟然让它惊了曹侍妾的胎气,真是罪该万死。” 柔则注意到胤禛的目光,于是忿忿道。 她转而望向曹琴默,脸上挂着柔和温婉的笑容:“都怪我看管不严,竟让它一不留神跑了出去,实在不是有意的。曹妹妹今日受了这样的委屈,干脆就把这小畜生乱棍打死,给妹妹赔罪好了。” “慢着。”一直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戏的宜修,闻言开口打断她道。 “不知福晋还有什么事?”柔则不明所以。 宜修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对曹琴默说:“曹妹妹,这狸奴归根结底,也只是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左不过一个畜生,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害人的心思?若是直接这么打死了,未免有些无辜。” 她对曹琴默温和一笑:“妹妹腹中的胎儿既然安然无恙,不如放它一条生路,全当是给孩子积福了?” 曹琴默恭顺道:“福晋既然都开了尊口,那妾身自当照办。” 宜修莞尔一笑,看向胤禛:“四爷,这狸奴生的可爱,妾身瞧着喜欢的紧,若要直接扔出去任它自生自灭,妾身也是于心不忍的。既然柔则格格照看不好它,不如就把它送去揽月阁?” 胤禛点点头:“你既然喜欢,带回去养就是了,这也是它的福气。” 宜修欠了欠身:“多谢王爷。” 剪秋闻言走到角落里,小心翼翼的抱起那只狸奴,交到了宜修的怀里。 宜修轻柔的抚了抚它耳朵后的绒毛,狸奴感受到她并无恶意,也渐渐的不那么害怕了,歪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宜修看。 “四爷,那妾身就先告退了,一切等慎刑司那边的结果出来便知。” “恭送福晋,今日之事,多谢福晋了。”卧在榻上的曹琴默闻言,在侍女的搀扶下虚弱的起身,对她屈膝道。 ————————— 两日之后。 慎刑司传来了消息,包括芳若在内的四名下人,无论怎么审讯,得到的口供都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是意外。 无论是那只狸奴突然跑丢,还是柔则后来给曹琴默的那方手帕,皆是事发突然,他们事先并不知情。 慎刑司用刑的时候下了重手,两名太监被抽的皮开肉绽,那个名唤绿菊的小宫女中途受不住疼,晕过去了好几次。 至于芳若,作为柔则的贴身侍女,自然是重点审问对象。 她的腿受了重伤,一时半会是没法下地了,不过一直坚持声称柔则是清白的。 胤禛翻看着口供,若有所思的问一旁的宜修:“宜儿,你说那方帕子上的药水,会是谁动的手脚?” 宜修正抱着新得的狸奴逗弄,闻言一顿,眼底的笑意淡了些许。 见她似有踌躇之色,胤禛道:“但说无妨,你与本王之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宜修状似迟疑的说:“四爷,妾身愚见,此事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柔则除了自己的陪嫁侍女芳若外,在听泉阁并无其他信得过的下人,因此全程没有假手旁人,别的奴才自然都不知情。而芳若一向是个忠心的,哪怕进了慎刑司也不肯供出自己的小主。” “这第二种可能,就是经手过这方帕子的人,有意要嫁祸柔则了。” 她思忖了片刻,对胤禛说:“至于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借着惊动曹妹妹胎气的同时又诬陷了柔则,还是……有心之人自己从中做局,妾身就不得而知了。” “这经手过帕子的人远不止一个,又无人能佐证,想追查起来恐怕难上加难。”宜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胤禛有些烦躁的按了按眉心:“你的猜测也正是本王心中所想。” “喵。”那只狸奴被宜修衣服上绣的花纹吸引了注意,伸出一只软软的小爪子,在宜修怀里撒娇扑腾着。 “此事就先到这里为止吧。”胤禛沉声道。 ——————— 六个月后,曹琴默生下了一个小格格。 而与此同时,朝廷局势暗流涌动,一众皇子虎视眈眈,夺嫡之争愈演愈烈。 第91章 登基 前朝的尔虞我诈、龙争虎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宜修心知,离最后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不远了。 这一年,康熙帝崩逝,朝堂上的局势动荡不安,胤禛也最终从九子夺嫡的腥风血雨中层层杀出,登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 登基大典在即,宜修也要忙着处理旧府邸里的各种事宜,这些天以来焦头烂额。 原先身为嫡福晋的宜修,自然即将被册立为皇后。 此刻她正在胤禛的书房,与他一同商定给其他妾室们的位分和封号。 “这年侧福晋和齐侧福晋,可以给二位妹妹贵妃或是妃位,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妃位即可。”胤禛毫不犹豫的说。 “是,臣妾明白了。” 宜修心知,年世兰与齐月宾皆出身将门,尤其是年世兰,母家的权势如今也是如日中天,胤禛这是有意不想给她们太高的位分。 “李格格在府里伺候的日子也不短了,又为皇上诞下了小阿哥弘时,也该给她封个一宫主位。“ 胤禛颔首:“不错,也册为妃位吧。” “是。这样一来,妃位可以有四人,还空悬着一位……” 胤禛摆了摆手:“不急,日后再议吧。” 宜修了然一笑:“柔则格格出身名门,也算受皇上的宠爱,不知皇上打算给她个什么位分?” 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嫔位吧,就封为柔嫔。”顿了顿,他继续补充说:“还有冯格格,性子稳重娴静,也赐她嫔位,封号为敬。” 宜修恭敬的应了,心底忍不住轻嗤:柔嫔?嫔位以上好歹也算是正经主子了,直接将名字里的字随手拿来当作封号,这样的事还真是少见。 明摆着就是胤禛没有多重视,这叫柔则日后在一众妃嫔中间,如何抬得起头? 看来他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宠爱柔则。 按胤禛的意思,原本诞下女儿后晋为格格的曹琴默,给了贵人的位分,吕盈风则是给了常在的位分,还有后来入府里伺候的一个格格,被封为了芳贵人。 位分已然拟定,宜修起身道:“臣妾回去安排一下众位妹妹的寝宫,再来回禀皇上。” ————————— 七日之后,封后大典。 宜修身着凤冠霞帔,踩着台阶一步步登上最高处,她的目光平静而悠远,隐隐透着上位者的威仪。 那件以金丝银线绣制的凤冠霞帔,遍镶珠翠。璀璨夺目之间,更衬的她那张脸华贵得不可方物。 宜修微笑着看着万民朝自己行跪拜之礼,在人群中,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面上压抑着不甘和嫉恨的柔则。 恐怕到现在,柔则还天真固执的认为,无论是嫡福晋之位、还是现在至高无上的凤位,理所当然都该是自己拱手让给她这个嫡姐的。 呵。宜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柔则,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底止不住冷笑。 上一世的自己只是继后,起初被这个姐姐横插一手,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 重生回来之后,如今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亲眼看着柔则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好不畅快! 封后大典结束,宜修来到了自己的住处景仁宫。 确切来说,应该是“回到了”景仁宫。 寝宫里的布局许多都与她上一世的记忆一般无二,重新回到这里,宜修只觉得倍感亲切。 曾经这里象征过尊荣无上的中宫,后来亦成为过囚禁她的牢笼。 宜修从容的走到主位上落座,宫人们已经依照她的喜好,早早的备下了新鲜瓜果放在殿中,微风拂过,一时间清香四溢。 “给皇额娘请安。”才安置好,弘晖就从隔壁偏殿跑过来了。 刚满九岁的他,嗓音尚未褪去孩童的稚嫩,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向宜修的目光满是亲近孺慕之意。 宜修笑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抚了抚他的头。 真好,自己的弘晖也长这么大了。 三日过后,宜修正在窗边练字。 “娘娘,端妃娘娘求见。”剪秋进来通报道。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一身素雅装扮的齐月宾走了进来,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笑容温文尔雅。 “怎的搬进了皇宫,妹妹反倒与我生分了?剪秋,上茶。”宜修亲切的拉她起来,和颜悦色道。 齐月宾心下微动,宜修方才自称的是“我”而非“本宫”,足以见其中的亲厚之意。 “妹妹怎敢失了该有的礼数。”齐月宾笑着说,在宜修下首的位置坐下。 她今日之来的确有要事要禀报,只不过现下又有些迟疑。 宜修的洞察力何等敏锐,她看出了齐月宾欲言又止的神态,于是率先开口问道:“妹妹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事么?” 齐月宾闻言一顿——宜修当真是心细如发。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回禀道:“姐姐,臣妾近来身子一直有些不舒服,前些日子传太医一看,说是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自打她入府伺候胤禛起,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直没个动静,膝下寂寞久了,最初的希望也逐渐被失落代替,她早已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日日抱有期待了。 这孩子对她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只是来的时间未免有些巧了。 她得知自己有了喜脉时,正赶上胤禛继位,宜修即将进行封后典礼的这几天。 胤禛的儿子里,除了齐妃膝下资质平庸的弘时,就只有皇后娘娘所出的弘晖了。 若这一胎真是个男孩,就将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子,身份格外贵重,加上自己的位分也不低,因此齐月宾也暗暗担心会不会招了宜修的忌。 她刻意等到封后大典过去了几天后,再来禀报自己的身孕,也是不想太过扎眼的缘故。 齐月宾的余光一直牢牢的落在宜修脸上,不肯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宜修闻言只是有一瞬的惊讶,转而笑意盈盈道:“这么大的喜事,妹妹怎么不早说?” 齐月宾看她没有一丝不满或忌惮的情绪,这才松了一口气,稍稍安心。 她谦和道:“姐姐前几日正忙着准备封后事宜,妹妹不愿为此事扰了您。” 第92章 柔嫔 看齐月宾的反应,她心中所顾忌的事情,宜修大概也猜到了一二。 她行事处处谨慎,为人又是个聪明通透的,会有这样的担忧倒也正常。 不过平心而论,齐月宾这一胎,宜修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一来她的弘晖已经平安长大,天资聪慧,甚得胤禛的喜爱,何况她背后还有太后这个屹立不倒的靠山,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问题,弘晖未来的太子之位不会轻易受到威胁。 而本身就是汉军旗出身的齐月宾,母家虽为将门,她的父亲却因年事已高,现已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如今手中并无太多实权。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看也无法轻易撼动宜修和弘晖的位置。 二来齐月宾与她交好多年,一直对自己安守本分从无异心,又是她得力的盟友,她目前还不至于为了凭空而生的猜忌,就与齐月宾彻底反目成仇,在后宫里斗个你死我活。 退一万步说,万一日后端妃真的起了异心,威胁到弘晖太子的位置,凭自己的城府与手段,到时候再替弘晖扫清障碍也不迟。 宜修温和的笑了笑:“妹妹安心,晚些时候我自会派妥帖的太医来负责你的安胎事宜。” “多谢姐姐。”齐月宾欠了欠身。 她面色诚恳道:“臣妾自知能有今日少不了姐姐当年的提携,日后在皇宫里,也定当尽心辅佐姐姐。” 齐月宾何等聪明,这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宜修又如何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如今身在紫禁城,从前咱们在王府里的姐妹情谊却没变,今后有妹妹与我互相扶持,我自然是放心的。”她接话说。 齐月宾见宜修并未与自己心生芥蒂,这才安下了心来。 毕竟是中宫皇后,又是太后的侄女,若是背靠这棵大树,日后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在皇宫里也能过的轻松不少。 齐月宾走后,宜修略一思忖,对剪秋说:“你去承乾宫,把柔嫔叫来。” 说来也巧,这承乾宫本是上一世,她一开始打算给甄嬛安排的住处,此番阴差阳错的指给了柔则。 “是。”剪秋应了一声,不多时就带着柔则回到了景仁宫。 “皇后娘娘万福。”柔则施施然福身道,面上是毫无破绽的柔婉笑意。 仿佛在封后大典上面露嫉色和恨意的人不是她。 “平身吧。”宜修淡淡一笑。 柔则身旁的宫女扶着她落座。 那宫女宜修认得,是从前在乌拉那拉府里,多罗格格身边伺候的一个小丫鬟,名唤锦画。 此前柔则的陪嫁侍女芳若受了重刑,卧床休养了数个月才勉强能下地,不过腿上的伤到底还是伤到了骨头,如今行动受限,再不能如常走路了。 芳若是难得的忠仆,然而柔则始终觉得,身边的大宫女若真是个一瘸一拐的,那也太有失体面了些。 因此她被封为嫔位后,第一件事就是以掌事宫女折了条腿为由,重新从乌拉那拉府里带了个家生丫鬟进来,顶替从前身为陪嫁侍女的芳若。 宜修从前在闺阁时,和多罗格格身边的这个小丫头接触不多,何况她厌恶这个主母,连带着对她身边那些为虎作伥的下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如今她不着痕迹的细细打量了这个叫锦画的宫女一番:桃李年华,颇有几分秀丽之色,眉梢眼梢尽是精明的算计。 宜修识人无数,心中的直觉告诉她,这样的下人放在身边,无疑是一把双刃剑。 驾驭的好那就是心腹,反之,弄巧成拙了的话就成了心腹大患。 “不知皇后娘娘唤妾身来是为何事?”柔则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宜修不紧不慢的捡了一颗葡萄吃了,这才抬了抬下巴:“剪秋。” 剪秋会意,从偏殿带了个宫女过来。 “娘娘这是何意?”柔则微微蹙眉,不解地问。 那宫女低着头,年纪不大,模样甚是清秀。 柔则的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宜修笑道:“柔嫔,你之前总说自己手下的奴才因进了慎刑司审问,受了重伤,手底下没有得力的下人。” 她往福子的方向扫了一眼,继续说:“这内务府给你承乾宫安排的下人,自然都是妥帖的,可论起贴身伺候的宫女,还是要精挑细选一个得力的才好,你说呢?” 柔则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心中一阵抗拒。 这福子生得眉清目秀,无论宜修是想把她安插在自己身边做眼线,还是想让她在自己的承乾宫勾引皇上,意图爬上龙床,哪一个她都不能忍! 柔则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努力装出一副无辜纯良的模样,歉然道: “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您也看见了,臣妾如今身边伺候的锦画甚是得力,只怕要辜负娘娘您的一番好心了。” 宜修仍是一副端庄和蔼的表情,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味道。 “这乌拉那拉府里临时送进来的家生丫鬟,到底不如皇宫里的经年训练有素,哪里能做你身边的掌事宫女呢?” 说罢她也不给柔则拒绝的机会,唤道:“福子。” 福子依言上前一步,走到柔则面前规矩的行了个大礼:“奴婢福子,多谢柔嫔娘娘赏识。” 眼看着木已成舟,宜修就这么不由分说的把人塞进了自己宫里,还想顶替掉锦画的位置,柔则不由得气的脸色铁青。 真是小人得志,这才封了皇后,就迫不及待的把手伸到自己的承乾宫了?! 还有那个福子,长得一张狐媚子的妖娆样子,表面上装的乖巧,指不定存了什么歪心思,看着就令人生厌! 柔则咬牙切齿的起身,屈膝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美意。” 回去就找个理由寻了她的错处,狠狠的责罚她一顿。柔则怨毒的想着。 不料宜修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她微微眯了眯眼,话语里的警告意味明显: “柔嫔,本宫知你素来心慈纯善,可这宫里毕竟也出过不少苛待下人的先例,所以本宫不得不多提醒你一句。”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瞬不瞬的盯着柔则,刻意咬重了“心慈纯善”一词。 “这紫禁城里的宫女们都是八旗出身,皇上和本宫素来提倡宽仁待下,福子又是从本宫这里出去的人,柔则格格可别一时急躁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行差踏错。” 柔则与行事张扬跋扈的年世兰不同,她一向看重维持自己在胤禛心中的柔弱小白花形象,倒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对福子下手。 第1章 身死景仁宫 “心慈则貌美,想必纯元纵使年华老去,也一定会胜你万千。” “苏培盛,传旨下去,朕与她,死生不复相见。” 宜修临死前,脑海中又回想起自己昔日给纯元下毒之事败露,自此被幽禁景仁宫那日,胤禛最后对她说的话。 可当年的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自己的亲姐姐横刀夺去了夫君的爱与嫡福晋的位分,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也一朝拱手他人! 她也曾想过姐姐从前待自己很好,姐姐肩负乌拉那拉氏的荣耀,或许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于是她试图说服自己嫡庶有别,强迫自己安分守己的认命,不去恨姐姐也不去恨胤禛。 谁知纯元被诊出喜脉的那一晚,她求遍了太医院却无一人肯来她宫里诊治,那场瓢泼大雨带走了她唯一的孩儿的性命,也彻底浇灭了她与纯元的最后一丝手足情谊。 她绝望的抱着弘晖逐渐冰冷的尸首跪在雨中时,不知为何,竟冷不防想起了曾经被纯元罚跪导致小产的贤妃。 瞧瞧,这就是她的那位心地纯善的好姐姐,总有那么多的“不知情”和“不得已”。 可是退一万步来说,纵使贤妃有孕三个月她身为中宫毫不知晓,那么自己的儿子弘晖呢? 那时全太医院的人手被召集在纯元寝殿里,自己焦急的上奏递了不下十遍消息,姐姐也是所谓的“不知情”? 当年心怀不轨的借着照顾自己身孕为由入府,转头便一曲惊鸿舞夺走了她的夫君,连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年仅三岁的弘晖也被她间接害死,这让宜修如何能再忍气吞声,不除之而后快? 至于雍正,她在最后一刻才彻底看清这位帝王的冷血无情,只可惜已经为时太晚,也正因为迟迟放不下对雍正的那份一厢情愿的爱意,自己才会败给甄嬛那个贱人,落得个身陷囹圄、满盘皆输的下场! 如果能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如果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宜修想,她势必不会再被纯元的伪善蒙蔽了双眼,亦不会再为了当初对胤禛那可笑的情意而自乱阵脚。 如果还有机会……她的孩儿,还有那些本该属于她的、曾被人夺走的权力与地位,她都要牢牢的抓在手中! 还有,胤禛不是说纯元纵使年华老去也一定胜她万千么? 宜修觉得自己当真好奇,当亲眼见到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一点点在自己面前腐烂衰败时,那时的胤禛,对自己的好姐姐是不是还能像这一世般一往情深? 愤懑、悔恨、不甘,种种情绪翻涌着几乎要把已是油尽灯枯的宜修吞没。 似有一群鸽子从头顶飞过,宜修模糊间听到了些声响,下意识的抬头,却什么也看不清。 哦对,她又忘了,她的眼睛早就在这囚牢般的景仁宫里熬的半瞎了,自己也早就活脱脱熬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恍惚间,她猛的呕出一口鲜血,感受到自己的气息逐渐微弱,魂魄似在慢慢抽离。 好奇怪的感觉,眼前有一道亮光,难道这就是阴曹地府吗? 第2章 本宫重生了?! “侧福晋,您醒了?恭喜您,太医刚刚诊出,您已经有两个月的喜脉了!”剪秋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宜修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略显狭小的床榻上。 身上裹着的被子料子还算柔软,可跟自己当皇后时的用度比起来,属实有些不够看。 她有些茫然地偏了偏头,待看清面前之人后,一瞬间瞳孔收缩,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尚且年轻稚嫩的侍女,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主子可是身子还有不适?要不要奴婢再去请人来瞧瞧?”剪秋见她醒来之后神情恍惚,虽然不明所以,却十分紧张,凑近了些关切地问道。 “剪秋?”宜修似是有些不确定一般,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 到底是在紫禁城坐了一辈子凤座的女人,行事一向处变不惊,就算是眼前这样离奇的情景,她也没有太过失态,很快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自己这是,重生了??? 宜修内心巨震,面上却不显露,俨然已经将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做派,刻进了骨子里。 “奴婢在,主子有什么吩咐?”剪秋应声。 “没什么。”宜修摇了摇头,“你刚刚说,太医说我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是!”剪秋答,“不过太医说头三个月胎像还不稳,您这又是头胎,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顿了顿,她补充道,“王爷听说之后高兴坏了,派人送来了不少赏赐呢,说是晚些就来看您。” 宜修此时听到胤禛的名字,心底止不住地漫上一股冷意。 上一世的自己,曾经也是一腔柔情蜜意,幻想着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现在想想只觉得可笑,这种薄情之人,又如何谈得上白头偕老? 听到“四阿哥”这个人时,宜修面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冷淡。 剪秋见了,还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倒是从未想过自家主子会突然对四阿哥态度转变。 毕竟宜修对胤禛的情意,她这个自幼与宜修一同长大的侍女可是看在眼里的。 “你也在这守了好一会儿了,下去休息休息吧,我一会要用膳的时候再叫你。”宜修对剪秋笑笑,温声道。 前世的剪秋为了完成自己夺子之志,孤注一掷给甄嬛的饭菜里下了毒,却不料被那果郡王的福晋误食,后来进慎刑司受遍了酷刑依旧不肯供出自己一句,最后不堪刑罚自尽而死。 这样忠心耿耿的侍女,死得如此凄惨,实在是可惜可叹。 还有自己景仁宫里那些宫女,绘春、绣夏,都是得力又信得过的人。 这一世,她也一定不会亏待这些忠仆。 从“自己重生了”这种玄乎又玄的事情带来的巨大冲击中渐渐平复下来,宜修心想莫非上苍垂怜,听到了她临死前的心声,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才行。 没记错的话,过不了多久,便是她的亲姐姐纯元借着照顾自己为由,盛装入府的日子了。 宜修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仅仅是身为侧福晋家眷,却穿着华贵得可以与宫中妃位相媲美的衣衫的嫡姐,在王府中“不经意间”翩翩一舞,又恰好“偶遇”了经过的胤禛。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清清楚楚的记得胤禛当时近乎痴迷的眼神。 转头他便不顾对自己的承诺和自己的腹中孩儿,娶了姐姐为正妻。 自那一日起,她的人生轨迹彻底被打乱,不但要沦为妾室,连带着唯一的儿子也要和自己一样永远摆脱不掉庶出的阴影来。 想到这,宜修心底弥漫起一股浓浓的恨意,不过这次,她丝毫不打算阻止纯元入府。 她要亲手逼着纯元一步步原形毕露,让胤禛亲眼看看那副至纯至善的美好伪装,是怎么在自己面前层层剥落的。 比起早逝的白月光,眼睁睁地看着烂掉的白月光再回不去当初,对胤禛的冲击力更大吧?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虽然不准备阻止纯元入府,她却绝不能容忍本属于自己的权力、属于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被人夺去。 为人妾室的滋味,丧子之痛的撕心裂肺,她尝过了,纯元也要尽数尝个遍才行。 “侧福晋,是王爷来了。”在廊下当值的绘春进来回禀。 “哦,那便扶我起来吧。”宜修道。再听到此人时,她的心中毫无波澜,不以为意。 “不必了,你如今有了身子,快躺下吧。”胤禛已然背着手走了进来,他抬了抬下巴,爽朗笑道。 虽然已经事先做了心理建设,可她亲眼看到记忆中那张少年人的脸时,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到底也是曾对这人真情实意地付出过几十年的感情,从她初嫁入王府时的甜蜜,竟一步步走到了最后的心如死灰,死生不见。 种种复杂的情绪让宜修有些五味杂陈,一时间如鲠在喉,硬生生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傻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胤禛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彼时的他们还不是相敬如宾又略显疏离的帝后夫妻,他还会和她有如此自然而然的调笑。 “妾身无事,劳王爷挂怀了。”宜修在绘春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斜靠在软垫上。 她扬起脸来与胤禛对视,强迫自己挂上一丝端和的笑容。 宜修心中清楚,如今自己根基未稳,手中也尚无任何实权,想要日后报仇,无论如何,还需先和胤禛维持好表面的关系才行。 她想到上一世的甄嬛便是隐忍不发,借着眼前之人给的权力,一步步扫清障碍,最后再一朝屠龙,荣登太后宝座。 这份心性,倒是也有些令人欣赏的地方。 她要复仇纯元,少不了要借胤禛的手,待到自己大权在握,一朝封后,他爱去宠幸哪个妃子便去宠幸哪个妃子。 只要自己的后位稳固,又有太后依靠,谁还在意一个凉薄之人的那点宠爱呢? 想到这里,宜修按捺下着心中的不屑,继续保持着面上得体的微笑,“王爷刚下朝回来,可饿了么?妾身已经命小厨房备着饭菜了。” 第3章 胤禛的嫡福晋承诺 下人闻声鱼贯而入,端来了一盘盘刚备好的午膳。 “哈哈,那正好,本王陪你一同用膳。”胤禛握了握她的手,去桌边落座。 “不必拘着礼了,都退下吧。”胤禛随手挥退了下人,只留剪秋和苏培盛垂首立在一旁,一时间屋内重新变得空荡安静起来。 宜修低头夹菜,今日的鸡汁煨笋丝和红烧蹄筋做的甚是入味,她自从被幽禁在景仁宫以来,日日吃的都是一些残羹冷饭,早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吃这样热腾腾的饭菜是什么时候了。 余光里瞥见胤禛已经喝光了第三碗碧玉云腿羹,看起来这道菜很合他的胃口。 宜修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劝他“老祖宗说食不过三”时,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甩袖离去的样子。 得了,谁爱喝谁喝,她才懒得劝呢。宜修心想,反而起身又替他斟了一碗,“妾身见这汤羹颇合王爷的胃口呢。” 胤禛有些意外,平日里宜修大多时候都给他一种恭谨端庄的印象,只是久而久之的,总是一板一眼的守着些死规矩,难免会有些呆板无趣。 就比如方才,若放在平时,八成少不了听她的唠叨。 因此宜修主动为他又盛了一碗汤时,令他颇感到新奇,不过她今日这般懂得察言观色又柔婉的样子,胤禛觉得十分受用。 宜修默默把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心想果然想拿捏胤禛这样的人,这套屡试不爽。 前世的沈眉庄和甄嬛无不因为性子过于倔强执拗,生出了许多是非来,倒是性子和顺的安陵容,一步步从最末的答应跻身妃位。 虽说心里不屑,但眼下她毕竟还十分需要眼前这个男人的助力,不得不做足了表面功夫出来。 过不了多久纯元就要入王府了,自己现下多拿捏住一分胤禛的心思,那就是多一分胜算。 “对了,宜儿,本王明日进宫去给额娘请安时,打算求额娘和皇阿玛的应允,待你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封你为本王的嫡福晋。” 胤禛目光灼灼地看着宜修,此时他尚且年少的面庞上,有着少年人独有的风发意气。 只是宜修敏锐的捕捉到,这份风发意气下掩藏着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知晓,纵使日后位列九五至尊,享天下万民的朝拜,童年时亲情的空缺,始终是胤禛的心结。 胤禛在宫中默默无闻,不受额娘与阿玛的宠爱,那么连带着自己这一胎,也不会受到德妃与皇上多么重视。 所以他难免会有些落寞。 若是自己有办法能略微帮他和德妃的关系稍稍缓和一二,想必不仅胤禛会念着自己的功劳,德妃也会对自己这个庶女多一分看重。 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与德妃之间的母子隔阂,绝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有所化解的。 若是弄巧成拙,就更得不偿失了,因此倒也不必急于一时,还需要慢慢谋划。宜修心想。 听到胤禛信誓旦旦地说着和上一世如出一辙的,要封自己为嫡福晋的话时,宜修险些没忍住直接冷笑出声。 前世,她也曾沉浸在他许诺自己嫡福晋之位的甜蜜与喜悦里。 那时的宜修,只想盼着腹中的孩儿快快落地后做个贤良端庄的好主母,替他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与他一同教养弘晖长大。 可惜没过多久,她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小最亲近信赖的姐姐夺走了自己枕边人的全部爱重,夺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嫡福晋之位,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幸免。 最开始,看着胤禛宠爱纯元,她的内心有苦涩、有低落,却独独没有,也不敢有恨。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极。 她为什么不恨?她本就该恨负心食言,出尔反尔的胤禛,恨自己那个本与旁人早早定下婚约却要入府夺走曾属于她的一切的姐姐。 因此,这一世,在胤禛说要替自己请封之时,宜修的内心无波无澜。 她只是恰到好处的装出了一副惊喜的表情,又恰到好处的让这份惊喜一闪而逝,换上了忧心忡忡的顾虑来。 在凤座上呆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这样的伪装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她起身盈盈一拜,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开口。 “四爷的好意,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妾身是庶出的女儿,出身不高,只怕会辱没了四爷嫡福晋的身份,受人诟病,妾身万万不敢。” 果然,听到这话,胤禛满意的笑了笑,伸手就要扶她起来。 “这是哪里的话?照你这么说,除了太子,我们这些阿哥也都是庶出,庶出配庶出,何来的辱没之说?你且宽心就是。” 宜修暗暗松了口气,浮现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搭着胤禛的手缓缓起身,重新落座。 她心里清楚得很面前这人的脾性,尽管此刻的四阿哥还未坐上龙椅,却也已经隐隐有了一丝日后帝王的威仪与心机深沉。 这样的人,可以给你恩惠赏赐,可你却不能表露出任何得意忘形。 昔日恃宠而骄的年世兰,看似封为贵妃荣极一时,可实则这风光就如昙花一现般。 甚至在年世兰不知道的时候,胤禛早早的就对她有所忌惮与防备了,翊坤宫掺了麝香的欢宜香就是最好的例子。 帝王薄情,君心叵测。她早就在后宫那些花一般娇艳的女人身上,在她们最终凄凉结尾的下场里,见识了个遍。 因此,本就身为庶出的她,听到这份允诺,既不能不表露出惊喜,又不能太过理所当然的应下这份嫡福晋的封赏。 这时的胤禛倒还没有日后那么多高深莫测的心思,看得出来,他眼下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要为自己讨赏,让自己名正言顺的成为四福晋。 不过,希望他这份“承诺”,能坚持到纯元入府之后才好,宜修心中轻嗤。 第4章 家书 宜修有孕的事不仅很快传遍了王府上上下下,乌拉那拉氏那边,也早早得到了消息。 宜修攥着手中的家书,指尖不自觉地用力,平整的信纸很快便被捏皱了一角。 果然,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她望着嫡母开篇先是敷衍地道了句恭喜她有孕,接着便有些急不可耐的提到,要让她的嫡姐柔则入府来照顾她。 宜修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照顾?自小在府里,便是她这个庶妹谨小慎微地伺候这位嫡姐,让柔则反过来照顾她宜修,亏得嫡母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何况柔则一个拖到现在迟迟未出阁的闺中少女,如何知晓起怎样照顾女子身孕了? 也怪自己前世太蠢,竟还满心欢喜的迎了姐姐进王府。这照顾是幌子,想来府里勾搭四阿哥才是真呢。 宜修实在不解,纯元明明早就与一位少年将军定下了婚约,之前一直拖着不肯成婚,直拖到十八岁的年纪,在一众世家女当中,活脱脱快熬成了个老姑娘。 那位少年将军宜修依稀也有点印象,同样是世家大族的出身,自己年幼时还听过嫡姐羞红了脸偷偷和自己说起那人是怎样的年少有为,丰神俊朗。 那时的春心萌动不像是假的,后来死活非要进四王府,和自己的妹妹共侍一夫,又是闹的哪一出呢? 宜修此刻犹不死心的划过一个念头:若柔则真是完完全全受家族的逼迫,这一切全部都并非出自她本意呢? 不过她很快摇摇头,打消了这个猜测。 且不说自己这位嫡姐从小受万千宠爱集一身,金娇玉贵的养大,可谓是其嫡母多罗格格的心头肉,她若不愿意的事情,谁又会强迫得了她? 何况就算并非她的本意又如何,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再无转圜余地。 就如同上一世,自己的弘晖,也确确实实因着纯元皇后把全太医院的太医召集到她的寝宫,刻意对宜修的上奏恳求不闻不问,最终才不治身亡。 宜修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还好,这一次,她的弘晖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腹中。 宜修慢慢地抚平信纸上被自己捏出来的褶皱,逐字逐句的又重新细细端详了一遍。 末了,她轻轻扬起手,随意地将那封家书掷入了火盆里。 烧红的碳火接触的信纸的一瞬间发出“嘶嘶”的细微声响,几乎是眨眼间便将那张纸吞噬殆尽,化为了一缕灰烬。 剪秋进来时被宜修那副阴冷的神情吓了一跳,恍惚间,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剪秋心想,她是不是看错了,不然怎么会在自家主子脸上,冷不丁看到这种冰冷又充斥着阴狠的表情? “侧福晋,该喝安胎药了……”她有些犹疑的开口。 宜修闻声转头向她的方向看去,迅速敛去了眼底的恨意。 看着她的神色几乎在须臾间便恢复如常,剪秋呆了呆,在心底更加确定了一分,嗯,没错,自己方才一定是看错了。 “你先搁这儿吧,我一会再喝。”宜修温和地对她说。 “是。”剪秋恭敬的应了一声,依言将药放下。 不料宜修却在此时冷不丁问她,“剪秋,你觉得姐姐此人如何?” 剪秋被她突如其来这么一问,不由得愣了愣,她在自家主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得斟酌片刻后道: “您是说大小姐柔则吗?奴婢记得您在府中的时候与她关系一向和睦,那位大小姐看着也是个心地纯善之人呢。” 宜修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是啊,至纯至善,类似的词来形容柔则,从前世起她便从不同人口中听过无数遍。 有时候她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旁人眼中如此纯善的人,却险些毁了她一生的正轨。 这纯良的伪装,大抵也都是做样子给那些没有利益牵扯的人看的。 不过有些事,宜修觉得,自己还是要亲自再向自己的这位嫡姐确认一下。 比如她处心积虑地要嫁进王府与她共侍一夫,究竟里面有多少分族人的逼迫,又有多少分是出自她的本意? 以宜修曾在皇后的位子上浸淫了数十年的城府,面对柔则这种白莲花,三言两语间一试便知了。 剪秋见她若有所思,沉默不语,忍不住出声询问,“主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是老夫人来的家书里说了什么?” 宜修心想,剪秋倒确实是个聪明人,也难怪日后会成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一等宫女。 “母亲说不日便要带着嫡姐来王府看望我,顺带着让嫡姐也在王府住上些时日,照料我的身孕。”宜修神色淡淡地道。 “这…”剪秋有些欲言又止。 “你也觉得不妥么?”宜修瞧着她的模样,便开口问。 “按道理说,姐姐尚未出阁,我虽是侧福晋,可她这么日日宿在王府,难免也有些于礼不合。何况嫡母的性子你也知晓一二,竟会让她的女儿来照顾我这个庶女?” 剪秋听了她的分析,便也渐渐回过味来。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主子的意思是,老夫人安排大小姐入府,是另有所图么?” 宜修见她一点就通,面上忍不住多了几分欣慰来。“不错,姐姐有着婚约却迟迟未出阁,只怕这次入府,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剪秋闻言心中一骇,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忧心起来,“那我们要不要和王爷说一声,回绝了老夫人?” “傻丫头,嫡母那边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你还不知道她么,她拿定的主意,如何是我一个庶女能左右的?”她勾了勾唇,冷笑道。 “嫡母既然一门心思想送姐姐入府,我又怎能不遂了她的心愿。只是日后她就知道,给阿哥做妾,还不如许给小将军做正妻呢。” “只可惜那时候,什么都晚了。”宜修的目光仿佛一条蛰伏许久,终于看到猎物出现的毒蛇。 剪秋一瞬间有一种错觉,自己的主子此刻有些陌生,不像是家中的二小姐,不像是四王府的侧福晋,倒像是......一个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第5章 盛装入府的嫡姐 “宜修呢?你进去告诉她一声,她的嫡母来了,让她赶紧出来接见,” 翌日一大早,多罗格格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在前厅响起。 宜修本来已经醒了,只是孕中身子不适,昨夜又害喜害得厉害,几乎折腾的一夜未睡。 此刻她正疲倦地靠在榻上。听到自己这位嫡母的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眼底闪过一丝嫌恶。 剪秋推门进来,面上也是有了几分不满之色,她见宜修气色虚弱,心里对多罗格格的不满更甚了几分。 她走到宜修身边,压低了声音说,“要不奴婢去回了多罗格格,就说您身体不适,晚些再出来见她,您再休息一会儿吧。” “不必了,既然嫡母来了,那就先扶我起来梳洗吧。”宜修摇了摇头,有些艰难的起了身。 见她慢吞吞的出来,等在前厅的多罗格格早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她正要开口斥责几句,一旁的柔则眼尖,轻轻拉住了母亲的手臂,对她微微摇摇头。 多罗格格见女儿拦着自己,便也作罢,只是神态颇为傲慢的哼了一声。 “嫡母,姐姐。”宜修扶着剪秋的手颔首道。 多罗格格也不与她见礼,而柔则这才施施然起身,十分敷衍的福了一福:“侧福晋。” 也不等宜修说话,柔则便亲热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妹妹还有着身子,快坐下吧。” 宜修这才将目光落在这位嫡姐身上好好端详了一番。柔则果然穿着如前世一样华美繁复的衣服,比起宫中高位妃子的规制,也毫不逊色。 果然是蠢货,如此招摇行事,按耐不住。宜修心想。 多罗格格向来自矜身份尊贵,从未曾正眼瞧过宜修和她的庶母,如今也是懒得多和她维持面上的客气寒暄。 她连拐歪抹角都直接省了,开门见山地问道:“胤禛呢?你有着身孕,怎么也不见他在你这多陪着你。” “王爷一早就入宫了,下了朝还要去给德妃娘娘请安,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王府。”宜修淡淡回道。 柔则面上的失落一闪而逝,还是被宜修给敏锐的捕捉到了。 倒是多罗格格不以为意,她摆摆手,大剌剌地说,“无妨,等他回来,总要来见过我这个姑母,左右今日无事,我便在你这多呆上一会吧。” 说罢她端起面前的茶杯不紧不慢的啜饮了一口,皱皱眉,“看来你在这王府里,也没多受重视啊,有着身子的人了,这茶叶跟我府上的比都不如。” 宜修知道她端着自己爱新觉罗氏的身份,自认为高贵无匹,从小就在自己和庶母面前话里话外喜欢彰显自己的地位。 眼看着要送柔则入府了,正好不忘见缝插针的言语打压贬低自己这个庶女一番。 只是从前在府中由得她作威作福,这次只怕多罗格格要触到霉头了,宜修心里冷笑。 她假装讶然道,“这龙井还是前些日子德妃娘娘赏的,女儿舍不得喝,今日特地拿来招待母亲,不想竟会如此,没能让母亲满意。” 被她拿话这么一堵,多罗格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悻悻止了话头,还不忘愤恨的拿眼神剜了宜修一眼。 若不是顶着个爱新觉罗的姓氏,这样行事冒进,言语不计后果的人,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今日的主角并非多罗格格,这个愚蠢的嫡母,实在构不成什么气候,眼下的重中之重,还是自己的好姐姐柔则。 宜修的余光扫过柔则的面庞,纵使再讨厌这个嫡姐,她也不得不承认,柔则倒确实是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如此绝色佳人,难怪上一世有人会一见钟情,为之倾倒。 可惜的是,美人虽好,若是个不懂规矩徒生是非的,只怕这张脸带来的吸引力,就要大打折扣了吧。 何况这皇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就比如明艳张扬的年世兰、还有那个和胤禛的白月光有着六七分肖似的甄嬛,无不是一等一的容色。 只是一旦失了分寸有所逾矩,换来的就只有胤禛心里的忌惮与不满。 在胤禛这里,逾矩的女人,下场大多不太好过。 而眼下柔则这件甚至日后能被拿来充作封妃吉服的衣装,便是僭越了。 宜修心下已有了盘算,何不拿这送上门来的衣服,好好地做一笔文章呢? 多罗格格和柔则不是正急着见胤禛么,既然是大费心思的一番盛装打扮,只给胤禛一个人看到了,那多可惜。 “女儿今日正打算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呢,既然母亲和姐姐也来了,不如就和女儿一道去吧,正好您也有日子未见德妃娘娘了,大家也坐在一起说说话。” 宜修语气恭敬的对多罗格格说,她微微垂着首,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正好多罗格格自己也打算着见德妃一面,跟胤禛这个生母说一声她准备让柔则入四王府做嫡福晋的事,因此听到宜修的话后,想也不想便点头应允了。 若不是如今的二皇子已经有了嫡福晋,她的宝贝女儿又怎么会便宜这个出身平平的老四?要不是看在德妃是四皇子生母的份上,哪有她亲自去拜会那个德妃这个庶女的道理? 多罗格格想到这里,面上的倨傲之色更显。 宜修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只微微一笑,这一世,柔则想凭着一曲惊鸿舞顺理成章地入主王府做嫡福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眼见着过了下早朝的时辰,年轻的柔则已经开始有些沉不住气,她主动开口问询道:“妹妹,咱们什么时候进宫,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宜修见她面上三分紧张七分期待的神情,心里也有了考量,之前对柔则自己也有意入府的猜测更甚了几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好姐姐,既然你主动想要夺人夫君,来破坏我的人生,那么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不顾手足情面,对你手下不留情了。 第6章 温僖贵妃 多罗格格携了柔则在前面走着,一行人声势浩荡的便往德妃宫中去了。 跟在后面的宜修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句,世间竟有如此蠢笨之人? 这么大的阵仗,加上柔则那身扎眼的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又纳新妃入宫了呢?! 行道上的宫人来来往往,或多或少的都注意到了多罗格格和柔则这边的动静,二人又并非宫里的主子,索性有些大着胆子的宫人直接开始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感受到了旁人好奇夹杂着打量的目光,柔则也觉得有些惴惴不安,繁复精美的衣袖下,两只纤纤玉手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口。 “多罗格格,前面就是德妃娘娘的寝宫了。”带路的下人说。 “下去吧。”多罗格格随意的挥退了下人,来到德妃宫门前,对着看守的太监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去告诉德妃,多罗格格来看看她。” 那太监踌躇了片刻,还是转身进去回禀了,不多时,便出来通报说,德妃让她们进去。 多罗格格撇了撇嘴,大抵是对德妃这副接见的态度很是不满,不过正事要紧,她也懒得跟德妃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携着柔则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宜修的余光瞥向柔则,今日的她不光特地盛装打扮,连妆容也是精心准备过的,眉如远黛,又涂了口脂,脸上细细地拍过了粉,更衬的肤如凝脂,容色倾城。 在自己这位嫡姐的脸上,宜修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娇怯。 宜修在心底轻嗤了一声,好整以暇地踏进了德妃的寝宫。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她心想。 出乎意料的是,德妃这里竟然还有别的客人。 “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德妃娘娘,见过四阿哥。”宜修规规矩矩地冲屋内的几人行礼。想不到温僖贵妃这时候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对这位贵妃的印象不多,只知道是位飞扬跋扈的宠妃,而德妃与她一向不对付,二人绝不是什么闲来无事可以聚在一起说说家常话的关系。 “这就是老四那位侧福晋?听说有了身子,便别跪着了罢,起来。” 温僖贵妃慢悠悠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斜眼打量了宜修一番,不紧不慢地开口叫起。 “这位是?”她散漫的目光一转,又落在宜修身旁的柔则身上,看到柔则那身衣服时,眯了眯眼睛。 柔则此时紧张地只觉得手心里都汗津津的,她想着这是自己第一次在胤禛面前露脸,可要好好表现一番,给他留下个深刻的印象才行。 最好一举便抓住他的心,自己也能尽快入府成为主母。 她抬起头努力做出一副端庄柔美的笑脸,柔声开口道:“臣女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柔则,给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四阿哥请安。” 宜修险些笑出声来,柔则还真是个不带脑子的蠢货。 在场的四阿哥和德妃无不是庶出。嫡女?如此看重强调自己的嫡出身份,是生怕不惹他们二人的嫌吗? 若是不知情的,此话一出,还以为她是来德妃宫里踢场子的呢。 果然,她此话一出,德妃的面色变了变,不悦地蹙起了眉来,一旁的四阿哥脸色更是阴沉。 温僖贵妃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她笑声刺耳,“乌拉那拉氏的嫡女?好大的威风!本宫瞧你这身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什么时候又封了个新妃呢!” 似是又嫌不够,她又转头看向德妃,假意玩笑道:“德妃,你说呢?你觉得该给这位乌拉那拉的嫡女配个什么位分合适?” 略显尖刻的笑声里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和幸灾乐祸。 宜修向胤禛的方向觑了一眼,只见他看向柔则和多罗格格的目光已是十分不善。 柔则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头也不敢抬,噤若寒蝉。 倒是多罗格格那个愚钝的女人,压根没注意到在场的几人都变了脸色,还傻乎乎的自豪接话道:“我这女儿生得副好颜色,配上这身衣服更显贵气吧。” 温僖贵妃斜睨了她一眼,似是一句话都懒得跟这种油盐不进的人多说。 她不屑的嗤了一声,言语间继续抓着德妃不放:“哎呀呀,德妃,你这侄女这般逾矩,要是传出去,满宫里的人可要怎么想呀?” 德妃在心里怒骂多罗格格和柔则两个自作主张、没有分寸的蠢货。 若是在王府里关起门来也就罢了,如今这般大摇大摆的进宫,还给自己的敌人温僖贵妃抓了把柄,真是蠢的无可救药,连带着还要坑自己一把! 还有那个成日里目中无人的多罗格格,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于是德妃沉下脸,目光如同刀片般在柔则如花似玉的脸上扫过,她冷冷的开口:“把它脱了。” “什么?”柔则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抬头。 德妃已是十分不耐,吩咐身旁的竹息姑姑:“把她给本宫带下去。” “是。”竹息得了令,手脚麻利的就要上前来架住柔则。 多罗格格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推开竹息,大声质问道:“德妃!你什么意思!” “够了!”一直坐在一旁阴沉着脸沉默不语的胤禛这时开口,宜修有片刻的恍惚,仿佛看到了日后那个威仪的九五至尊雍正的影子。 “姑母今日带着女儿这么招摇过市的进宫,已是遭人诟病,眼下拦着竹息姑姑,是打算彻底置乌拉那拉氏的名声于不顾了吗?”胤禛反问道。 “即便姑母不顾后果,本王和额娘身上也还流着乌拉那拉氏的血,您的一言一行,莫要牵连了旁人才好!”胤禛冷冷的看着多罗格格。 其实这身衣服有些过于华贵,多罗格格心里是知晓的。只是既然是去见德妃和四阿哥,她倒也没那么多顾虑,不料出了这一番风波,她自知理亏,不情不愿地住了嘴,扭过脸去不再看德妃母子二人。 而一旁,花容失色的柔则,被竹息带下去换了身中规中矩的衣服,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第7章 嫡姐被德妃下了逐客令 “说吧,今日来本宫这里有什么事。”刚刚这么一出闹剧过后,此刻的德妃自然也没有任何好脸色。 多罗格格大脑宕机了一下,纵然愚昧如她,此刻心底也有一种直觉:德妃还有胤禛这个侄子此时的心情很差,有些事情或许不便在眼下再提,恐怕会触了霉头。 不过她很快摇了摇头,把心里的这个声音给按了下去。好笑,她是什么身份,还需要在意这些? 她的女儿柔则,流着爱新觉罗氏和费扬古将军的血,尊贵十分,又生得倾国倾城。 怎么看,配给胤禛这小子,都是让他捡了便宜,是他和那个庶出的德妃求不来的福气才是。 于是她也不多拐弯抹角,直言道:“我看我这侄儿年纪也不小了,宜修又怀着身孕无暇打理王府事务,这府上没个当家管事的主母怎么行呢?” 说罢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柔则身上,言语间暗示的意味已是十分明显。 德妃尚未开口,倒是一旁的胤禛,不悦地皱了皱眉。他的府中事,何时轮得到这个姑母来喧宾夺主,拍板做起决定了? 胤禛心里本就不喜多罗格格行事莽撞无脑,今日还让他和额娘在温僖贵妃跟前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平白受了她的一顿奚落,心中愈发不快,连带着对柔则也多了几分嫌恶。 本在一开始见到她时,被那张貌美的脸所勾起的兴味,也被冲淡了个七七八八。 他虽喜爱美人,但是不喜欢那种不懂分寸,只会给自己徒增是非的美人。 何况身为宗室皇亲,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 宜修心里此时也有些不安,虽是抱着看戏的目的来的,可多罗格格毕竟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嫡母,如今惹得德妃厌恶,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连带着她也遭到迁怒? 德妃上上下下打量了柔则一遍,柔则就如受到惊吓的小白兔一般,双手揪着新换上的素色衣服的一角,不敢抬眼。 德妃冷笑了一声,“多罗格格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可惜婚配之事,也要当事人自己点头同意才好,何况老四已经禀告过本宫,待宜修产子后,便要封她为嫡福晋。” 德妃满意的看到了多罗格格精彩纷呈的表情,顿了顿,继续说: “这嫡福晋的位子只有一个,多罗格格把自己的嫡女看得如此贵重,恐怕也不肯屈尊做个侧室吧?” 她刻意地咬重了“嫡女”和“屈尊”两个字,话里讥诮的意味溢于言表。 宜修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德妃似乎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嫡母和嫡姐而迁怒她的意思。 不过这话听在多罗格格耳朵里,便是另一番意味了。 她压根听不出德妃话语里的嘲讽与回绝之意,又或者说,在她眼里本就是嫡庶尊卑有序,自己和柔则高贵无匹。 她摆摆手,不以为意:“这也不妨事,宜修是庶女,虽有口头承诺,却也并未真正行过册封礼。若是柔则入府,自然不能屈居宜修之下,想必她自己也知晓其中道理。宜修,你说呢?” 没想到多罗格格此时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宜修倒也不卑不亢,她看也不看多罗格格,只转身朝德妃施礼,“王府中的事情,自有德妃娘娘和王爷做主。” 德妃和胤禛眼里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来一丝赞许之意,两相对比之下,宜修的安分守礼,更衬的一旁的多罗格格和柔则惹人生厌。 倒是胤禛率先开口,“君子一言九鼎,侄子不愿做出尔反尔之人,更不愿寒了宜儿的心,看来实在是与柔则表妹无缘,怕是要辜负姑母的一番好意了。” 听到他说“一言九鼎”四个字时,宜修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上一世你可不是这样做的。 眼见着多罗格格还要坚持争辩什么,柔则连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给她使了个眼色,抢先一步回道: “妹妹和王爷情深意重,实在是令人羡慕,今日也是母亲和柔则唐突了,还请娘娘、王爷勿怪。” 听到她的话,宜修心下顿觉无趣,看来自己这个嫡姐还不至于蠢到没边,关键时刻知道拉住多罗格格,免得她再开口惹事生非。 不过她熟悉自己这位嫡姐的脾性,今日这番话,其实是以退为进,先稳住德妃和胤禛那边,借着照顾自己身孕顺理成章的进入王府再说。 左右她还没被正式封为嫡福晋,柔则若能先入王府,总还有机会日后慢慢筹划。 只可惜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白花,否则她也不会听了多罗格格的话,如此盛装招摇地进宫,落人口实了。 真是个无趣的白莲花啊,宜修心想,看向柔则的目光里也带了些索然无味。 她此刻甚至有些怀念曾经在紫禁城里和华妃、甄嬛那些人厮杀的日子。 自己这位嫡姐,论起心机城府,比曹贵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如,要是真让她进了后宫,就算自己不动手,也有的是人会把她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上一世自己还是让她死的太容易了,这辈子总要慢慢搓磨才痛快。 “本宫乏了,先行一步。今日这出好戏也差不多看够了,德妃,你们乌拉那拉氏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温僖贵妃懒洋洋的起身,话里不忘挤兑一下德妃。 “恭送贵妃。”不愧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德妃听了她的话也只是隐忍不发,神色如常的给温僖贵妃行了礼。 送走了温僖贵妃,她也懒得再看到多罗格格那副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嘴脸,下起了逐客令: “若无其他的事,多罗格格请回吧,本宫身子不爽,便不多奉陪了,宜修你留下。” 未达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多罗格格仍是有些不甘,柔则在一旁推了推她,用只有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额娘,先回去吧,之后再慢慢说。” 多罗格格不满的瞥了一眼胤禛,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宜修那个庶女身上,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女儿,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也罢,此事再从长计议就是了。多罗格格拉着柔则,一脸不快的出了德妃的寝宫 第8章 胤禛的厌恶 待多罗格格走后,寝宫里只剩下德妃、胤禛和宜修三人。 此时这绝好的机会,不顺带踩一脚自己那个嫡母和嫡姐,更待何时? 宜修面色惶恐的起身,在德妃面前跪下, “德妃娘娘息怒,今日一早,母亲便拉着姐姐进了妾身的揽月阁,嚷嚷着要见四阿哥,所为何事,妾身实在不知。” “哼,你当然不知道,多罗格格想把她的女儿塞进王府里来,哪里需要过你的明面呢?”德妃冷哼道。 “是。”宜修垂首应道。 德妃见她跪的规规矩矩,面上也和缓了几分,“好了,本宫知道你的意思,虽说是你的嫡母,本宫也不会因为那个蠢货迁怒不相干的人,你还怀着身孕,起来吧,别老动不动就跪。” 宜修闻言,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脸来,在剪秋的搀扶下重新落了座。 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似有不适,德妃关切问道:“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妾身无事,多谢娘娘挂怀。” 德妃嘱了一句,“平日里仔细着些,莫要出了什么闪失。” 这时剪秋恰到好处地开口,她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出言替自己的的主子回禀: “德妃娘娘,奴婢斗胆,侧福晋一早起来身子不适,本在卧床休息,只是老夫人和大小姐到访,在前厅催得紧,这才……” 剪秋不愧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侍女,主仆多年,配合的如此默契。 “胡闹!”德妃不悦的斥责道,“宜修肚子里怀的是龙孙,多罗格格竟如此不知轻重。” “德妃娘娘息怒!侧福晋自小不受老夫人重视,老夫人又是她的嫡母,侧福晋实在不敢不从。” 剪秋继续道:“说起来早上在王府,侧福晋还受了她好一阵排揎,连带着喝口茶的功夫也不忘出言讥讽几句。” 宜修接话道:“德妃娘娘前些日子赏妾身的明前龙井,妾身一直留着不舍得喝,想着今日母亲来府上,便拿自己最好的茶来待客,可谁知……” 她诚惶诚恐,似是不敢再说下去,“母亲如何轻视妾身不要紧,只是德妃娘娘贵为天子嫔妃,身居高位,母亲这般逾矩,妾身实在心中不安。” 果然,德妃闻言面色更是铁青无比,一旁的胤禛直接没忍住怒骂道:“放肆,她也配在那里评头论足。” 德妃冷笑道:“好啊,既是王府里的东西横竖她看不上眼来,还想着把人塞进来做嫡福晋?” 宜修心中微微得意,这下,她们母女还没进王府,就已经算是彻彻底底把德妃给得罪透了,这嫡福晋的位分,柔则也不用再肖想了。 从德妃的寝宫出来,一路上胤禛也刻意不再提起多罗格格和柔则的事,只捡了些寻常闲话逗趣,不多时便走到了王府门口。 门口的家丁禀报:王爷,您的姑母早些时候来了一趟,吩咐奴才把您的表妹安置在王府,说是方便照顾侧福晋的身孕,奴才特地来请示您。” 胤禛闻言,原本一路走回来稍微缓和的面色,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了。 姑母还真是喜欢越俎代庖,自己王府的事,也想横插一手? 不过人都来了,总不能现在给人赶回去,毕竟多罗格格是自己的长辈,柔则又是宜修名义上的嫡姐,不能坏了基本的礼数。 胤禛不耐烦地说:“随便给她安排个住处就是了。” 那家丁不知他为何如此窝火,只知道自己这时最好还是别触了霉头,连忙喏喏答应了一声就要去安排。 胤禛犹不解气,对着那家丁的背影补充道:“越远越好,总之别在本王能看见的地方碍眼。” 说罢他扭头看向宜修,这柔则说到底是与她自幼一同长大的姐妹,自己这样会不会显得有点过了? 宜修却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感受到他的视线,她抬起头,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四爷做主就是。” 胤禛心里对宜修这份聪明通透、又懂规矩的性子,更加赞许了几分。 他拉起宜修的手,“走吧,去你的揽月阁。今日没什么要处理的事务了,正好多陪陪你们母子。” 另一边,被家丁带去听泉阁的柔则刚刚安顿下来。 柔则一边指挥自己的贴身婢女芳若忙前忙后,一边有些不满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桌子看着有些陈旧了,摆放的装饰也不甚精巧,还有,房间有点太小了吧…… 她皱了皱自己好看的鼻子,心里想道,堂堂王府,怎的如此寒酸,本以为能有多富丽堂皇,没想到比自己的闺阁都不如。 一时间,她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是如何想方设法地进王府了。都怪自己那个庶妹,柔则愤愤不平地想着。 起初的柔则,的确是倾心过与自己立下婚约的那位小将军。 只是宜修十三岁便出阁,被指给了四阿哥做侧福晋,而数年过去,那位小将军却是个没什么上进心的,仍是个区区四品的闲散官职。 侧福晋,虽说并非正妻,却也是天家的人,比起一众格格侍妾,身份更是贵重,何况四王府里尚无正室,后院的一应事务都是自己这个庶妹一手打理。 从小她已经习惯了宜修处处低自己一等,只是这小麻雀一朝飞上枝头,过起了风光无限的好日子,柔则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来了。 区区四品,即使是正妻之位,又如何能配得上她柔则的高贵身份?思来想去,她与多罗格格一商议,便决定退了这桩婚约。 她本心属太子的嫡福晋之位,可惜太子早早便娶了发妻,只得作罢。 当今皇帝的子嗣里,正室之位尚且空悬、又有资质的,数来数去,也就是自己这个妹夫,四皇子胤禛了。 加上四皇子的生母乌雅成璧还是她的表姑,有这样一层关系在,自己的容貌才艺又样样都是女子里的翘楚,四福晋之位怎么看都是唾手可得吧。 谁知今日这一遭,自己不仅没能按照预想的那样,让四阿哥对自己一见倾心,反倒是生出了些龃龉来。 不过没关系,柔则心想,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资质有信心,何况自己身为嫡女,怎么也不可能屈居宜修之下。 她只需要慢慢筹谋,来日有的是机会看宜修对自己卑躬屈膝! 第9章 齐二哈来访 回到揽月阁后,宜修与胤禛二人一起用完膳后,只道自己昨日没睡好,现在要歇息一会,便让胤禛便先行离开了。 宜修疲倦地靠在软榻上,正准备小憩一会,这时剪秋来报,李氏格格求见。 李氏格格?宜修恍惚了一瞬,很快想起,齐妃闺名李静言,这李氏格格,便是齐妃了。 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叫她进来罢。” “给侧福晋请安。”一身粉红色,打扮的人比花娇的李格格冲她行过了礼落座,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热切。 宜修忍住想扶额的冲动,这齐妃还真是单纯没什么心眼,什么心思什么表情,尽数挂在脸上。 罢了,左不过她人虽愚钝,倒也没什么坏心思,前世今生,又一向对自己恭敬。 何况上一世自己为了得到三阿哥抚养权,便设计去母留子,一朝逼得她自尽,害了她的性命,的确有些过于狠辣了。 宜修摆摆手,示意剪秋给她上茶。 “多谢侧福晋。”李格格热络地冲她谢恩,目光却直直的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肚子上。 “妾身听府里的太医说,侧福晋有喜了,便想着赶来道贺,不打扰侧福晋休息吧?” 宜修心想,打不打扰的你也来了,难不成我还是那种会直接下令逐客的人吗。 “不打扰。”宜修端庄和蔼地笑笑。 李格格此番前来本就是存着套近乎的心思,如今宜修是王府里唯一的侧福晋,算是位分最高的女人,又是四阿哥生母德妃的家中族亲,眼下有了身孕,在王府里的地位愈发炙手可热起来。 因此,她心里存了十分的亲近之意,想着若能投靠宜修,日后有机会让她帮自己提拔两句最好。 即使不成,和王府里最有权势的女人搞好关系,对自己也没坏处。 李格格见宜修和颜悦色,便也大着胆子更加热络了几分,“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呢,这是王爷的长子,王爷肯定重视极了。” 宜修挑眉道,“哦?我这才刚被诊出喜脉两个月,格格如何便知,这一胎一定就是王爷的长子?” 李格格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本是想着宜修也盼着头胎是个可以袭承王位的儿子,因此着意奉承。不过这是怎么回事,这番话似乎并不对宜修的味呢? “是,是,妾身是看侧福晋福泽深厚,定能一举诞下麟儿。”李格格有些诚惶诚恐的补充道。 宜修不以为意地笑笑,也不难为她,“是吗,那便借李格格吉言了。” 平心而论,齐妃这人确实也不算多坏,充其量只能说是没心眼。宜修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李静言想动什么歪心思害她。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哪怕是要害人,也是实名制下毒,就差把“我要害你了哦”写在脸上那种。 做不得盟友,有点太蠢了,没准日后还得坑自己一把。 不过倒也不至于去打压她,何况自己现在根基未稳,想要在王府,乃至日后在皇宫里立足,人心是至关重要的。 回想起前世的自己,在后宫满手血腥,到最后的她,已经分不清是因着对后位的执念、还是受乌拉那拉氏荣耀的桎梏,或是对胤禛那偏执的爱意在作祟了。 她执掌凤印的数十年里,除掉了一个又一个鲜妍如花般的妃嫔,又戕害了无数个未出世的子嗣。 其实太后说的没错,无论谁日后登基继承大统,她宜修都是最尊贵的母后皇太后,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呢? 恭谨温顺如安陵容、温婉谦和如敬嫔,甚至是刚开始一直恪守本分的甄嬛,自己本不至于与她们尽数闹得个不死不休的局面的。 这一世,虽不至于要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圣人,但至少,有些安守本分的妃嫔,她倒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宜修感受到李格格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种炽烈的……艳羡? 也是,王府里的女人,又有谁不希望自己膝下能得个一儿半女的,即使依靠,也是陪伴。 “说来妾身也入府伺候王爷有一年多了,还是一点动静没有,比不得侧福晋的好福气。”李格格略显黯然神伤的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转而她猛地抬头,眼神晶亮的看向宜修:“不知侧福晋可有什么秘籍方子,能助人早日有孕吗?” 宜修:…… 有点无语,算了,不和齐二哈一般见识。 她维系着面上得体的微笑,开口道:“我并不了解这类秘籍,不过格格且宽心,子嗣这样的缘分急不得,顺其自然就好了。” 宜修想到那个日日“又长高了”的三阿哥,顿了顿,继续道, “格格年轻体健,又得王爷宠爱,想来也很快就会有子嗣了吧。” 李格格听了她的话笑逐颜开,又拉着宜修一顿奉承。 宜修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自己身上乏得很。 如今时辰也不早了,窗外夜幕深深,这齐二哈也真是个没什么眼色的,竟看不出自己虚弱疲惫,该休息了。 她继续缓缓揉按着眉心,有些懒怠地开口:“好了,天色不早了,也到了我该吃药的时候,你先回去罢,改日再来。” 李格格闻言,再看看宜修略显苍白的脸色,才稍稍意识到什么,忙不迭地起身,“是,妾身疏忽了,那便不打扰侧福晋休息,侧福晋早些安置吧。” 说罢她福了福身,又有些羡慕地偷瞄了一眼宜修的肚子,这才恋恋不舍的退下了。 第10章 嫡姐终于按捺不住来见本宫了 自柔则进王府安置那日起,转眼就过去了七天的时间。 芳若给柔则端来了早膳,清粥配酱瓜。柔则瞟了一眼那单调的菜色,恨恨地用勺子戳碎了一块酱瓜。 “芳若,你说这王府怎的如此穷酸?住的地方破不说,连送来的吃食,日日都是这些倒胃口的东西。” 人前端庄温良的柔则在自己的贴身婢女前,毫不掩饰地破口大骂起来。 也难怪她心里有郁火,本想着再不济入了王府,每日与胤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她的才貌,不愁让他对自己渐生情愫。 谁知道自她进了王府已经足足过去了七日,不但胤禛像是这里根本没她这个人一样,直接拿她当空气,连自己那个庶妹,也三番五次地推说身子不爽,不肯与自己见面。 这样下去坐以待毙可不是办法。 柔则心中盘算了一番,在这王府里,宜修如今最为得宠,胤禛几乎日日都要去她的揽月阁陪她待上一会。 自己想与胤禛创造见面的机会,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多去宜修那里走动。 不管怎么说,她还有嫡姐这个身份在,就算是为了面上过得去,宜修也不好总是推脱不见自己。 一想到要见胤禛竟然要借自己那个庶妹的方便,柔则就有些忿忿不平,毕竟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比这个庶妹高贵一等的。 不过眼下,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了,想做嫡福晋,少不了忍这一时。 柔则一边感叹自己的聪明才智,一边脑补出了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的画面代入了自己。 “芳若,替我好好梳妆打扮,一会我们去宜修那里看看她。”她开口唤道。 “哦对了,把母亲给我带的那根山参也拿上,就说是给她补补身子。”柔则补充道。 既然打定主意要去见宜修,那就借着给她送补品的由头,人情世故嘛,这次宜修总不好再让她吃闭门羹了,旁人见了也会议论的。 她有些不舍地抚了抚装着山参的精致盒子,多罗格格塞给她的,确实是上乘的补品。 “真是便宜那个庶出的死丫头了。”她小声嘀咕着,却也别无他法,现下只得忍痛割爱。 她精心挑选了一件杨妃色的裙子,又仔仔细细的吩咐芳若替她描眉画眼,好生打扮了一番。 柔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肤白胜雪,美目盼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今日她去揽月阁见宜修,竟意外的十分顺利。 宜修这次丝毫没有推拒,那个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刚进去通报没多久,便传她进去了。 柔则有些狐疑,不知这个庶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刚踏进揽月阁,便看到宜修满面春风地坐在榻上招呼她:“姐姐来了,坐吧。” 柔则心里感到一丝微妙,宜修这副神态和语气,搞得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竟有种上位者在对下位者说话的感觉。 这令她感到很不舒服,从前在闺阁里,这位庶妹可是对自己恭谨谦卑惯了的。 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又要卑躬屈膝的喊我一声“福晋”了,柔则心想。 宜修笑眯眯地打量着她,心想自己这姐姐今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却不出格,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若只是凭借一张皮囊,内里却是空洞乏味,只怕日后要孤独老死在深宫了。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柔则左顾右盼,眼神时不时便不安分地朝着门口乱瞟。 “姐姐在找什么呢?”在柔则有一次假装不经意间侧过头去看门外时,宜修懒懒地开了口。 “什…什么?”柔则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出声,着实吓了一跳,又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宜修温婉一笑: “没找什么呀,只是第一次来妹妹这里,熟悉一下屋里的陈设。” “是么。”宜修不置可否,“说来姐姐也在王府安置了有段日子了,如今可还过的习惯?” 又来了,这该死的居高临下的主母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柔则只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却也不好发作,维持着面上的笑意:“一切都好。”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暗暗不爽,宜修这屋子分明比自己那间宽敞明亮的多了,陈设也要好得多。 她不知道仅仅一面之缘过后,自己便已被胤禛厌恶,还以为将自己安置在那个破落的听泉阁,是宜修的意思。 这样想着,她对宜修的不满也更深了几分。 不过人前她还是要保持着端庄纯善的嫡姐的形象的,因此柔则只是将这份不满在心底按耐下来,准备等着日后一并发作。 宜修不疾不徐地听她拉着自己闲聊,心知肚明她这是有意在拖延时间,估计柔则听说了胤禛每日都要来陪自己用膳,想着借此机会接近他呢。 可惜姐姐今日是要白跑一趟了,宜修暗暗冷笑,她知道胤禛今日公事繁忙,一整天都会在外,所以才这么轻易地就放了柔则进来。 不过有些事她还是有些好奇,总得问了才能有数。 于是宜修将话题扯到了西南战事上,她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我记得姐姐几年前便与一位小将军定了婚约,怎的后来却听说姐姐退了婚?” 柔则的表情略微僵了僵,美目一转,便想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啊,母亲觉得那位小将军不思奋进,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宜修观她的神情,飘忽躲闪,唯独没有任何“遗憾”“惋惜”之类的情绪,心中便也更加笃定,嫡姐大概也是自己贪慕荣华富贵,觉得那位小将军配不上她。 看来入府抢夺亲妹妹的夫君,也是柔则自己的主意了。 第11章 毒药 既然心中已经有了考量,那么宜修也不打算再手下留情了。 前世,柔则除了初见时的一曲惊鸿舞,自此让胤禛移不开眼外,她的歌喉、才学,莫不让胤禛念念不忘。 以至于后来在后宫里广收纯元皇后的周边:甄嬛的容貌与才学,还有安陵容的歌喉,无不因为与她相似而得宠。 一个容色倾城、歌舞诗词样样精通的白月光,死在了一个男人最爱她的时候,还真是令人唏嘘呢。 不过这一世,既已下定决心亲手一点点毁了柔则,不如就从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开始吧。 平心而论,柔则确实长了一张令众多男人为之倾倒的脸。 她的长相柔美,毫无任何攻击性,就如同皎皎明月般恬静美好。 柔则自恃美貌,对自己的容颜格外爱惜,想必眼睁睁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红颜不复,面目疮痍,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吧。 眼见着天色不早,迟迟不见胤禛的身影,柔则也只得作罢,银牙紧咬,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剪秋。”前脚送走了柔则,后脚宜修便开口唤道。 “奴婢在。”剪秋闻声掀开帘子,“侧福晋有什么吩咐吗?” 宜修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凑近些,待到剪秋上前,宜修压低声音说道:“姐姐自幼体寒,一直吃着温补的方子,如今来了王府药也没停过。” “小厨房在她来王府的第一日,就已经将她这个月要用的药材分好了量,一日一服,共三十包,尽数收在左侧第二格里。” 宜修从妆匣里拿出一包药材,那药材漆黑,散发出清苦的香气。 “主子,这药是?”剪秋同样低声询问道。 “这是灯心草,少量服用可助于祛寒温补,只是不宜过量,若长期过量服用,便会虚火旺盛,轻则会生几处痤疮,重则蔓延一整张脸。”宜修耐心给她解释。 剪秋是她在王府和后宫里最信任的人,办事又稳重妥帖,因此她从来不介意和剪秋推心置腹。 既要让剪秋帮自己办事,她也不打算瞒着,借此机会给她讲的明白。 “奴婢明白了,小厨房平日里时常有人进出,奴婢会见机行事,找准时机便动手。”剪秋神色肃穆,小心地接过了那包药材,福了福身,退下了。 宜修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前世今生,她最精通的,一是书法,二便是医术。 也正是靠着这医术,她不止一次的在这宫里杀人于无形,事后轻巧脱身。 只是后来,她最精通的医术亦成为了自己的把柄,滴血验亲之局失败、昔日给纯元下毒败露时,所有的疑点都毫无悬念地指向了她。 这一世,她决意先隐藏锋芒,自己通晓医术之事,尽可能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在除了剪秋、绘春那几个陪自己一同长大的贴身丫头,暂且还没有旁人知晓。 两日之后,剪秋来回禀,她已趁着小厨房无人之时,成功将宜修给的药材混入了柔则每日煎服的药包中。 宜修满意的点点头,她下的分量不轻不重,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只是时间久了,柔则便会开始面上生疮。 寻常把脉也只能看出她体内的虚火旺盛,很难看出来具体细节。而这疮毒若不及时医治,便会逐渐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宜修觉得自己很期待,那时的柔则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这药一时半会倒不会立刻见效,一是为了不着痕迹,避免被人发现。 二来,自己的好姐姐还没正式嫁入王府呢,若不先让她凭借美貌获宠生子,又怎么能让她尝到自己的丧子之痛,让她体会到失了恩宠后,在这孤苦深宫里的煎熬呢? 比起从未得到过的,亲眼看着曾得到过的东西一件一件离自己而去,才更痛苦,不是么? 另一边,听泉阁里。 “芳若,你说这么多天过去了。四阿哥还没有来见过我,是什么意思?”柔则忧心忡忡地拉着自己的侍女问道。 “莫不是四阿哥真的生母亲的气了?”她犹疑地说。 芳若开口宽慰她:“怎么会?夫人是四阿哥的姑母,一家人,哪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 柔则思忖了片刻,还是不放心,“那你说四阿哥怎么像忘了我这个人似的,把我晾在这偏僻的鬼地方?” 芳若劝道:“您是侧福晋的嫡姐,也是四阿哥名义上的姨姐,若真是单独来见您,也是于礼不合呀。” 柔则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暗下决心,准备想些办法,日后制造些在王府里偶遇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只要四阿哥见过她几次,不怕他对自己不动心。 柔则握着铜镜,细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素白的手抚上了肤光胜雪的面颊。 她的容貌,便是在这京城里也颇负盛名,倘若到时候再舞一曲惊鸿舞,想必他定会对自己倾心吧。 想到这里,柔则也来了兴致,她一脸跃跃欲试,吩咐芳若把她带来的特制舞衣拿出来,在狭小的阁子里练起了舞来。 第12章 端妃的结盟 重阳将至,宜修作为王府里唯一的侧福晋,打点府内事务、送礼明细的重任,自然也尽数落在她身上。 宜修的胎刚过了前三个月,虽说胎像现下稳固了,不过依旧害喜的厉害。 揽月阁内,齐格格齐月宾,也就是之后的端妃,正坐在宜修下首,替她一同核查账目。 提拔齐月宾帮自己一同打理府中事是宜修自己的意思,一来自己现在身子不适,实在难以独力处理整个王府的内务,二来齐月宾此人端方稳重,又是个极聪慧的。 宜修存了提拔笼络她的心思。 上一世她在后宫瞧得分明,端妃韬光养晦,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借刀杀人,一举扳倒了宿敌华妃,在后宫中始终占据一席之地。 齐月宾母家是将门,出身不低。日后自己若封了嫡福晋,府中两个侧福晋之位就会空悬。 彼时除了几个身份低微的侍妾外,齐月宾与柔则、李格格,都是侧福晋的可能人选。 不如趁此机会培养自己的人。 “回侧福晋,这是给下人们的赏赐明细,妾身已经核对过了,您再确认一眼账目吧。”下首的齐月宾开口。 宜修接过账簿翻看了一遍,不错,办事的确是个严谨妥帖的。 “条列很清晰,不错。”她微笑着夸赞了一句。 “多谢侧福晋,是侧福晋教诲的好。”齐月宾露出一个端和清丽的笑,恭恭敬敬地说。 “这教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也要看学的人是否有悟性才行,若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就算是太傅来了,怕是也无方啊。” 宜修似是意有所指,含笑的目光此刻一转不转的落在她身上。 “是。能得侧福晋青眼,是妾身的福气。日后,还望能继续聆听侧福晋教诲一二。” “想必你也听说了,四阿哥要在我生产之后立我为嫡福晋。” 齐月宾依旧恭恭敬敬地垂着首,神情如常,倒是一点也没有什么嫉色来,她端庄大方地开口: “妾身听说了,侧福晋福泽深重,令人艳羡不已。” “我算是个有福气的,齐格格出身大家闺秀,样貌品性皆是上乘,日后的福泽也不会浅呢。” 齐月宾听罢,不由得惊喜地抬起头来。 她是个聪明人,怎会听不出宜修话里话外的提拔之意? “侧福晋德行出众,府中之人无不叹服,妾身愿为侧福晋效力,日后在府里,还要多多依仗您。”齐月宾起身施了一礼,郑重道。 宜修满意地笑了,说实话,她也没想到齐月宾能这么顺利的和自己结盟,毕竟前世的她在宫里,十有八九的时候都在避世呢。 似乎有些地方,与前世大不相同了。 不过也合情合理,如今自己风头正盛,生产之后很快就将成为嫡福晋。齐月宾是个有心气的,若有自己的助益,侧福晋之位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 还有一点,宜修自重生以来,在府中也是一直保持着贤良宽和的形象,恐怕也正是如此,齐月宾也乐得与自己亲近。 有了齐月宾这样聪明通透之人的结盟,自己日后在府中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宜修伸手将齐月宾扶起来,“起来罢,日后在王府里,你我姐妹二人便相互扶持。” 这时剪秋来报,说柔则求见。 宜修眼底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冷意,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仍是被一旁的齐月宾看在眼里。 “什么事啊?”宜修懒怠地开口。 “说是担心您的身子,特来看望您。”剪秋道。 “那妾身便先告退了。”齐月宾福了福身子,正要离去。 “不必。”宜修一面对她说,一面转头吩咐剪秋:“就说我在忙着打理府中事务,暂时没空见她。” “是。”剪秋依言退下,将柔则打发走了。 齐月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妾身斗胆,侧福晋似与您的姐姐……并不对付?” 既已与齐月宾结盟,宜修也不打算瞒着她。 上一世柔则被胤禛专宠,又是府中的人心所向,自己也不得不维持着表面对柔则的恭顺和亲近。 可惜这一世的柔则在王府里无依无靠,几乎是透明人一个,日后柔则嫁进了王府,齐月宾身为自己的盟友,又心性聪慧,迟早会发现自己和柔则的龃龉。 宜修索性开诚公布,在齐月宾面前,也不多掩饰,反倒显得二人的结盟更有诚意。 宜修微微垂眸,做出一副黯然伤神的表情:“从前在家中,姐姐身为嫡出,身份尊贵,我这个庶妹又怎能同日而语。” 三言两语间,便打造了一副在家中被嫡姐轻视的楚楚可怜的形象。 宜修从不担心自己的演技,她可是在凤位上坐了几十年的女人,面前的不过是十几岁的齐月宾,就算是日后的端妃,恐怕也难以察觉出什么来。 果然,齐月宾见她的反应,心下了然,毕竟嫡庶相争、嫡女打压庶女的事,在世家大族并不少见。 也难怪宜修和她的嫡姐看起来关系并不那么好了。 齐月宾宽慰道:“侧福晋德行出众,为人贤淑。何况尊卑之说,本不在嫡庶,而在于个人的才能与心性上。” 和这样心思玲珑剔透的人打交道,确实比李静言那样缺少心眼的人舒畅的多,宜修心想。 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拉着齐月宾的手,不再提柔则,二人一起闲聊起闺阁时的趣闻来。 眼见着天色不早,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齐月宾起身准备告辞,却被宜修拦下了。 “今日小厨房特意做了几道新菜式,一会儿王爷也要来揽月阁用膳,齐格格也一起吧。”宜修说。 齐月宾有些意外,本想着平日里胤禛都会陪着宜修用膳,自己虽也想见王爷,却也识趣的不便去打扰旁人二人世界。 没想到宜修直接提出让她一起,这样让她心里对宜修多了几分好感。 很快胤禛便来到了揽月阁,没想到齐月宾也在,他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宜修笑着解释道,“妾身近来孕中身子不适,齐格格为人细致妥帖,在打理府中事务上,帮了妾身不少忙呢。” “不错。”听到宜修如是说,胤禛赞许道,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自己这个端庄秀丽的格格。 “都是承蒙侧福晋教得好,王爷谬赞了。”齐月宾也丝毫没有得色,仍是一副恭敬谦和的样子。 这让胤禛和宜修感到很满意。 当晚,在宜修的推波助澜之下,胤禛果然宿在了齐月宾的瑶光阁。 宜修有着身孕不便侍寝这些时日,在府里最受宠的是一个姓苗的侍妾,也就是上一世被纯元皇后罚跪小产的贤妃。 其次便是李格格和齐格格侍寝的次数较多了。 有了宜修的提携,齐月宾的恩宠也日渐稳固,渐渐的,她也打心底里对这个贤良的侧福晋多了几分好感。 第13章 德妃赐的簪子 重阳节的礼单上,宜修着意给德妃加了不少礼。 以四王府目前的财力来说,确实送不出多么贵重的礼物,不过想来德妃娘娘此人,比起礼物价值的名贵与否,更在意旁人的孝心。 因此宜修送的东西都是样样精挑细选过,投德妃所好的。 重阳过后便是深秋,天气渐凉,因此宜修准备了一套墨色绣竹叶花纹的鹤氅,规制并不算华贵逾矩,却也一眼就能看出,无论是料子还是绣样,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此外,德妃今日咳疾发作,宜修特地派人寻来一株雪莲,对清毒润肺大有裨益。 加上深秋银杏图、徽州墨宝、如意花纹绣样的茱萸香囊,虽都不是极贵重之物,但银杏德妃喜爱,墨宝平日里也用得上,茱萸则是重阳节的传统。 如此林林总总加起来,不难看出送礼之人的格外用心。 这天中午,胤禛从宫中向德妃请过了安,回到王府便直奔宜修的住处来了。 “宜儿,额娘收下了你重阳节准备的礼,很是高兴,说你有心了。这是她吩咐赏赐的东西,你快打开瞧瞧。” 胤禛迫不及待地将一个精致的锦盒递到她面前,此时的他,像是个讨得了额娘夸赞后,开开心心的孩童一般。 宜修觉得这锦盒有些眼熟,前世她也见过的。 她伸手接过,小心地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嵌绿松石凤蝶金簪。 对于身在侧福晋之位的她来说,这簪子的规制并不出挑,却是十分华美,做工精巧。 其实德妃,大概也没那么不待见四阿哥。 只是这簪子……宜修不由得想起前世沈眉庄和甄嬛有孕时,也得了太后赏的簪子。 然而后来,一个被陷害假孕争宠,一个在年世兰宫里小产,两次都不得善终。 她在心里微微扶额,德妃娘娘的赏赐和心意虽然珍贵,可簪子戴着难免心里有些怪异,要不还是先收起来吧。 宜修正打算妥帖的将簪子收好,胤禛却出言阻止了她,“不用收起来,本王替你直接戴上吧。”说罢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便拿过发簪,小心翼翼的地簪在她的发髻上。 “果然好看。”胤禛笑道,不知那句好看是在夸那簪子还是在夸自己。 算了,就这样吧,宜修心想。 她微微偏过头,抬手抚了抚簪子,把它戴的更稳固些。 “多谢德妃娘娘赏赐,多谢四爷。妾身正想着,下午进宫去给德妃娘娘请安,正好一并谢恩了呢。” 此时的她还是侧福晋,并非正妻,因此也只能称一句“德妃娘娘”,而非额娘。 “好啊,那本王便陪你一道去吧。”胤禛爽朗道。 “四爷上午这刚从宫里回来,这下又要陪妾身折腾一趟了。”宜修调侃道。 “哈哈,这有什么,给额娘尽孝心是应该的,何况你现在有了身子,本王亲自陪着你才放心。” 宜修闻言也不再推拒,含笑应下。 二人简单用过午膳,便差人备轿一同向宫中给德妃请安去了。 “那墨色绣竹样的鹤氅,是本宫喜欢的样式,你有心了。” 德妃斜倚在榻上,此时的她,还没有日后成为太后时那股逼人的威严,对宜修的态度也称得上和善。 德妃打心里还是并不讨厌宜修这个乖巧懂事的庶女的,这几次接触下来,也愈发觉得她识大体、知进退。 至少,比多罗格格那个蠢货,和她那个上次进宫给自己惹是生非的女儿,看着要顺眼多了。 宜修恭敬地谢了恩,又听了几句教导,闲话了一阵,德妃便以要午睡为由,让他们先行离开了。 临走时德妃嘱咐了宜修,眼见着月份大了,要好生安胎,不必日日来宫中请安了。 二人刚一出宫门往外走了没几步,就碰见了被嬷嬷带着,下了学的十四阿哥胤禵。 “四哥好,侧福晋好。”尚且年幼,大概八九岁样子的胤禵开口,嗓音稚嫩,冲着二人抱拳行礼,眉梢眼梢间都是活泼生趣。 与自己的亲弟弟见过礼,胤禛便转头拉着宜修向宫外继续走去。回去的路上,宜修见他似是情绪有些低落。 她心里大概猜到了七七八八,胤禛自幼在孝懿仁膝下养大,不比十四阿哥是德妃亲自抚养,所以德妃对他,总是不如待十四阿哥亲近的。 而他的养母孝懿仁皇后,对胤禛这个养子,自然也不可能如对待亲骨肉般上心。 胤禛的童年,可谓是自始至终缺乏亲情与关爱。因此他听到额娘吩咐自己带着宜修回府,转头就看见了下学归来的十四弟时,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不是滋味。 宜修知道,他这是心里渴望得到额娘与皇阿玛的关注,又有些微妙的嫉妒着这个被额娘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十四弟。 于是她出言宽慰道:“德妃娘娘体恤,知妾身自幼身子骨弱,又是头胎艰难,还特地免了妾身的日日入宫请安。” 胤禛闻言,紧皱的眉略略舒展了些。 宜修继续道,“四爷临出门前还叫妾身戴着德妃娘娘赏赐的发簪,这不,娘娘当方才也夸这嵌绿松石凤蝶金簪,嫔妾戴着好看呢。” 胤禛听罢,面色稍霁,方才还有些低沉失落的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 额娘还是重视自己,也重视自己这第一个孩儿的。胤禛心想。 意识到自己方才脸色有些难看,他主动执起宜修的手来,与她十指相扣,在宫墙下慢悠悠的并肩走着。 宜修微微一滞,上一世的自己,有多久没与胤禛有过这般亲密的举止了?十年?还是二十年? 此刻她的心里只剩下些许抵触,她指尖微动,下意识的就想把手抽回来。 可这一举动放在胤禛眼里,却误以为她是在害羞矜持,于是他哈哈一笑,握着她的手力道更紧了些。 宜修也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若是在此时挣脱实在不妥,便也任由他牵着了。 只是自己中午吃的也不多,这会儿胃里翻江倒海,好像又要犯害喜的症状了,是怎么回事? 第14章 嫡姐又在偷偷练惊鸿舞 “侧福晋,听泉阁的侍女连翘今早偷偷来回过奴婢,说是大小姐今日在住处练舞练的很勤。”剪秋一早便来回禀道。 连翘是柔则第一日进王府时,宜修以听泉阁人手不够,不能尽心伺候长姐为由,特地安排去她的住处侍奉的小丫头之一。 剪秋曾吩咐过,府中现在是侧福晋管事,若听泉阁有什么事情,便来回禀一声。 倒是个机灵的丫头,很长眼色。宜修心想。 “把这个赏她,就说嘉奖她伺候的尽心。”她从桌案上的青釉瓷盒里抓了几颗金瓜子,放到剪秋手上。 “是,奴婢下次见到她时就去办。”剪秋应道,神情里隐隐有忧色。 “大小姐的舞艺是自小练就的功底,如今她这般心思活络,主子,咱们可要……?” 宜修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自然。姐姐既有意凭借一舞吸引王爷,那咱们就成人之美,好好送她个在王爷跟前露脸的机会。” “希望她不要弄巧成拙了才好,你说呢?”宜修嗤笑了一声,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剪秋虽有些不太理解自家主子竟真的打算给柔则在王爷面前出风头的机会,不过她向来对宜修言听计从。 况且宜修的心性和谋略她也最知悉不过了,此番定是主子有了自己的打算。 “也有些日子没出去多走走了,王府的后花园,现下金桂开得正盛吧?”宜修冷不丁问道。 “是,侧福晋可要去后花园散散心吗?”剪秋答。 “走吧。”宜修眼含笑意,悠哉悠哉的搭着剪秋的手出门了。 另一边的柔则这几日奋发图强,没日没夜的练舞,自觉已经颇有成色。 从前在将军府上她早就细细研究过梅妃的惊鸿舞,加上自己勤加练习了这么多天,她已然对自己信心满满。 何况自从进了王府,被安置在这个穷酸的鬼地方,每日吃的尽是清汤寡水,柔则觉得自己似乎又消瘦了不少。 也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惊鸿舞对女子的身形要求极高,必得体态轻盈、纤细之人,才能舞出那番韵味来。 “哼,到时候你就等着后悔吧。”柔则在心里狠狠的唾弃着宜修。 “小姐,奴婢听闻,这几日每每用过了午膳后,王爷都会去后花园散步赏景。” 这天,被派去打探胤禛行踪的芳若回来复命道。 “哦?消息可真?确定是每日午膳过后吗?”柔则不放心地追问了一遍。 “是,那几个后花园洒扫的小太监是这么说的。”芳若回道。 “那他是一个人,还是我那个庶妹也在?”柔则继续追问。 “回大小姐,侧福晋孕中休养,倒是不常出来走动。” 柔则略略放下心来,她那个一肚子心眼的庶妹若在场,指不定要给自己使什么绊子呢。 何况她的身份何等高贵,这惊鸿舞,她只想跳给胤禛一人看。 平心而论,胤禛此人,既学识渊博,又生的丰神俊朗,除了贪图他阿哥的身份外,本身对于胤禛这个人,柔则也还是很有好感的。 虽说第一次见面时,胤禛对她的态度称不上友善,但她坚信那日的逾矩,主要还是多罗格格的过错,与自己关系不大。 日后多加接触,胤禛一定会对自己神魂颠倒的。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仿佛是特意给自己准备的好机会。 不如就趁着今日去后花园,惊鸿一舞让胤禛自此倾心吧! 这样想着,柔则也无心多用早膳,她从芳若回禀消息之后,便开始专心打扮起来。 舞裙是她从将军府里带过来的,特制的料子,轻盈飘逸,层层叠叠的杨妃色轻纱,在她旋转起舞时,便会四散曼开,隐隐约约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 柔则换上纱裙,又对镜仔仔细细的描眉画眼了一番,再涂上鲜艳欲滴的口脂,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十分满意。 柔则眼见时候也不早,便携着芳若朝后花园去了。 跳舞的地方她也选好了,就在小池边的那棵金桂树下。 自己的身姿映衬在花影与池水间,不知道得有多美。 这个地角她也提前观察过了,从后花园进来后便能注意到,又有小树的掩映,更添几分朦胧美感。 柔则深吸一口气,半是紧张半是娇怯地死死盯着后花园的入口,只等胤禛的身影出现。 隐约传来谈笑的声音,目光中瞥见月白色的衣角,像是胤禛没错了。 柔则屏息凝神,轻移莲步,便开始翩翩起舞来。 奇怪,今日脚下怎么总是在打滑? 她的足底仿佛踩在油上一样,柔则咬咬牙,胤禛应当已经注意到她了,此刻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舞跳完。 随着她足尖点地,准备完成一个旋转动作时—— “啪!”柔则一个重心不稳,脚底一滑,整个人顺着惯性滑倒在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胤禛原本正与苏培盛说着话,还没有注意到柔则那边。 他这厢正被苏培盛逗的哈哈大笑,便听到“啪”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坠地。 胤禛属实被这声突如其来的闷响惊了一跳,笑声戛然而止。 落在柔则那里,可就变了味道了。 她本想刻意营造出一种不经意间的“巧遇”,因此注意到胤禛来到后花园时,她故意装作沉浸在惊鸿舞里,没有往胤禛那个方向看。 在她的想象中,胤禛应当是一进后花园便被她所牢牢吸引住目光才对。 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以为,胤禛刚刚的笑,是在嘲讽自己摔倒了。 …… 柔则娇艳的脸蛋此刻已经红透了,臊的可以滴血,她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左脚吃痛,手也擦破了皮。 她忍着剧痛,银牙紧咬,正想从地上爬起来,不料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胤禛已经带着苏培盛赶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胤禛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惊诧变成疑惑不解。 而柔则,又羞愤又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5章 本宫的嫡姐跳舞时摔了一跤 被柔则打发到一边的芳若此刻也听见了小姐这边的动静,匆忙赶来的时候眼前便是这样一幕。 看到自家小姐如此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一张俏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她吓得连给胤禛行礼都忘了,忙不迭跑过去想把柔则扶起来。 柔则恨恨地甩开了她的手,又突然想起胤禛还看着呢,便只得咬着牙,在芳若的搀扶下艰难站了起来。 左脚好痛,肯定是扭伤了,伤的还不轻。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自己这样突如其来的失态,让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王爷。”礼数不能忘,她忍着痛俯身,给胤禛行礼。 “姨姐可有伤着么?”胤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背着手,下巴微抬,神色淡漠。 柔则虚弱一笑,“臣女无碍,劳王爷挂心了。” 既然你无碍,本王可不惯着了。 上次眼前这个打扮招摇的女人,还有她那个愚蠢轻狂的生母,就跑到紫禁城给他和额娘闹了个好大的没脸。 温僖贵妃到现在还不忘拿当日柔则逾矩之事话里话外挤兑德妃呢。 因此胤禛本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如今又在自己府中如此失仪,毫无体面,他言语也刻薄不留情了起来。 “姨姐真是好兴致,只是技艺不精的话,还是要先在自己住处闭门苦练的好,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恐怕不合礼数。” “臣女……臣女也不知,这后花园的地怎的如此滑……”柔则嗫嚅地为自己辩解。 落在胤禛眼里,便成了狡辩了。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继续讽刺道: “姨姐说是要照顾宜修的身孕,因此才来本王府上借住,怎的从来不见你去照料宜修,反而有闲情雅致在本王的后花园跳舞?” 一听到宜修的名字,柔则心底恨意更甚,就差把牙咬碎了。 不过此刻,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来。 她强行挤出一丝柔媚的笑,对胤禛解释道: “臣女几乎每日都要去妹妹那里一趟,本想着看顾照料她一二,谁知妹妹不知怎的,始终对臣女避而不见。” 胤禛何等聪明,加上之前姑母和柔则有意自己的正福晋之位,只一眼他便看出,柔则这是有意挑拨宜修。 在他心里,宜修有时虽会有些古板死守规矩,却绝非什么拈酸吃醋之人。 何况宜修时常不加掩饰的和他夸赞,齐格格帮助她打理事务时是如何妥帖细心的,又对李格格、苗侍妾等人一向宽和体恤。 因此,宜修早就在他心中树立起了一副贤良端淑的形象。 眼下,柔则言语间似意有所指,暗示宜修刻意不愿让她有面见自己的机会。 胤禛不由地皱了皱眉,在心底暗暗不屑,只觉得柔则此人心机颇重,对自己的亲妹妹也不忘言语挑唆。 对柔则的厌恶也更深了几分。 一向伶俐的芳若此刻已觉察到柔则刚刚跳舞的地方不对劲,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对胤禛行了一礼说:“王爷,奴婢斗胆,小姐刚刚跳舞的那块地,似乎有问题。” 柔则这时也从窘迫中渐渐回过神来,对啊!她刚刚跳舞的时候就觉得地上的卵石像抹了油一般,踩在上面脚底打滑。 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芳若是她最为信赖的得力侍女,此刻已经蹲在刚刚那块地上去细细查验了。 柔则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芳若身上,期待她发现什么,也好帮自己挽回一丝颜面。 “回王爷,这边地上的鹅卵石,统统被人打上了松蜡。”芳若回禀。 柔则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浮现出来自己那个庶妹诡计多端的脸来。 一定是她!柔则心里忿忿不平地想。 不过她也不傻,至少没有她的生母那般愚蠢轻浮,没有证据之前,她才不会随意攀扯宜修,坏了自己在胤禛那里的印象。 胤禛不齿,这番大惊小怪的做什么,松蜡是常见的东西,为何面前二人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好像谁故意要来害她们似的。 不过到底是多罗格格和费扬古将军的女儿,又是宜修的姐姐,这么摔了,也不好不闻不问地直接忽视。 胤禛有些烦躁的甩了甩手,“苏培盛,去问问怎么回事。” 不多时,苏培盛便带着几个在后花园负责平日里洒扫的小太监,来胤禛这里复命了。 就在这时,宜修带着剪秋和绘春,急匆匆地赶到了。 见她神色匆忙,额上已然渗出了细汗,已经开始显怀的小腹微微隆起,胤禛关切地问:“怎么不好好歇着,跑到这里来了?” 宜修恭恭敬敬地给他行李,“给四爷请安。妾身刚刚听人来报说姐姐在后花园摔倒了,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说罢,她转头看向柔则,面露关切之色:“姐姐怎么样了?可有伤到哪吗?” 柔则看着她这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左脚此刻又疼的钻心,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宜修撕了。 她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俨然一个温柔恬静的嫡姐做派,对宜修笑着摇摇头:“我本无碍,妹妹费心了,孕中还要来跑一趟。” 宜修点点头,转而问跪在地上的一众小太监:“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太监出列,一边匍匐在地,一边不停地叩首道: “王爷息怒,侧福晋息怒,前些日子侧福晋来后花园中赏花,说这片地的鹅卵石年月久了,有许多损坏。” 他惶惶道:“奴才听后,便想着给这块地修缮一番,用松蜡保养磨损的鹅卵石是常事,而且奴才早早地便已经禀报了各位小主,走池边这条路时需多加留意” “何况这松蜡虽会减少摩擦,但若只是寻常走路,必不至于滑倒。” 说罢他诚惶诚恐地抬头,觑了柔则那个方向一眼,犹豫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奴才实在不知这位…这位姑娘在府上,府里平时也没有小主喜好跳舞,更不会跑到后花园跳舞,奴才实在不知情!求王爷、侧福晋明察啊!” 第16章 不必费心医治嫡姐的脚伤 听了小太监的解释,胤禛面色稍霁,和颜悦色地冲他道,“起来吧。” 小太监惴惴不安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胤禛知道这并不是这些太监的错,一开始,他就随意地叫人把柔则安置在了一处偏僻的院落里,自己都快忘了府上还有这个人。 后花园离听泉阁相距甚远,这些负责打扫的奴才,平日里也只负责后花园这块区域的分内事,更不知晓柔则什么时候入的府了。 既然他们已事先禀告过各小主留意,那便不算失职。 何况宜修说鹅卵石磨损,这些太监就立刻付诸行动来修补,如此把主子的话谨记在心上的奴才,按理说应当嘉奖才对。 “侍奉主子勤谨,办事又利落,赏。”胤禛大手一挥,不但没有问罪,还要行赏。 柔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什么? 这是在奖励他们害的自己摔跤? 宜修冲小太监们和善地笑笑:“当时我不过随口一说,难为你们记着。” 一副贤良淑德,端庄得体的风范。 “侧福晋的话,奴才们不敢不尽心,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害的您姐姐摔倒,奴才惶恐。” “好啦,你们是好心,旁人必不会为难你们,你说是吗,姐姐?”宜修含笑望着柔则。 柔则气的想直接甩袖离去。这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是受害者,现在还要来道德绑架她? 可惜胤禛还在,她不得不维持自己柔婉纯善的形象,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她轻轻点头,俨然一朵楚楚动人的小白花一般,“我无甚大碍,你们履行自己份内之事,我又怎会责怪呢?” “无事便好,晚些时候,我会寻府上的太医替姐姐看看。”宜修说。 “四爷,妾身还有一些账目未曾过目,先行回揽月阁了。”她福了福身,就要告退。 “难为你还要每日操劳。下午本王也没什么事,就去你那陪着你吧。”胤禛笑着握住宜修的手,和她一道离开了。 完全没有再多看柔则一眼的意思。 “小姐,咱们也回去吧,您脚踝和手掌都受了伤,奴婢先给您处理一下。”芳若小心翼翼地开口。 柔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铁青,听到她的话后,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一般。 “混账东西!”她恶狠狠的斥道,“你怎么没事先打探清楚这后花园的情况!地上的松蜡是怎么回事?你若是提前注意到了,我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丑!” 电光火石之间,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阴沉。 柔则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自己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侍女,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你告诉我来后花园就能遇到王爷的,难不成,你和她们是一伙的?” “你是瞧着宜修那个贱人如今水涨船高,便急不可耐地想换个主子伺候了?” 芳若听到这话,只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窟。 她浑身的血都冷了,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与柔则对视。 “奴婢自幼就被多罗格格指给您做侍女,这么多年在您身边服侍,您竟觉得,奴婢会有异心么?” 柔则也从羞愤和惊怒的情绪中渐渐缓了过来,看到芳若见了鬼一般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也逐渐回过味来。 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芳若毕竟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人,又是额娘亲自指派的家生丫头,倒是不大可能对自己有异心。 自己刚刚的话只怕也伤了她,芳若是自己的得力臂膀,眼下为了一点疑心就让她与自己心生隔阂,倒是得不偿失了。 毕竟芳若从小办事就算得上妥帖,她以后想在王府立足,还有的是能用得着她的地方。 这样想着,柔则假意换上一副愧疚的神情,亲自蹲下身,将跪在地上的芳若拉了起来。 “是我不好,刚才气极了,一时冲昏了头,我不该疑心你的。”她字字恳切地说。 宜修若是还在场,看到这一幕,只怕要原地为她的演技鼓掌叫好起来。 偏偏芳若这丫头是个死心眼的愚忠,见柔则如此,她便也不再多介怀。 芳若心里想着,小姐虽自幼被老夫人养的脾气骄纵了些,但对下人,大部分时间,还算是和善的,人倒不坏。 “小姐不必挂在心上,今日也是奴婢的疏忽了,日后我们定还有其他的机会。”芳若说。 柔则点点头,此刻她的脚腕仍然在隐隐作痛,只怕是伤得不轻,一时半会跳不了舞了。 没关系,论歌舞诗词,将军府可是都请了最好的师父来教她,柔则对自己的才情向来有信心。 另一边,宜修的揽月阁。 送走了胤禛后,宜修便差人请了太医来。 “还要劳动江大人跑一趟,真是惭愧。”她温文尔雅道。 “不敢,既是侧福晋的姐姐,微臣定会尽心看顾。”那个模样年轻的太医恭恭敬敬的说。 这太医名唤江诚,宜修记得他和上一世华妃手下的党羽江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没记错的话,这二人似有些许不对付,至于华妃,也是在入宫后才收买的二人,此前并无更深的渊源。 倒是不如甄嬛有个青梅竹马的温太医,在她手底下尽忠。 重活一世,宜修深知在太医院有自己人的重要性,可惜自己并没有温太医那样忠心耿耿的手下,也只能在太医院找个合适的人选笼络了。 江诚江慎这兄弟二人并不安分,只是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等日后进了紫禁城,再从新晋的年轻太医里慢慢挑选心腹了。 眼下,便先用着江诚此人吧。 “姐姐身为我的家眷,虽借住在王府,到底并非天家的人。”宜修恳切地说。 “请太医来医治,若是再耽搁了大人们侍奉各宫主子,只怕旁人要说我们乌拉那拉氏的儿女不知轻重了。”她继续道。 “姐姐已然说过自己并无大碍,我这也不敢耽误大人在太医院的公务太久,大人只需简单查验一下伤势便可。” “侧福晋如此端庄识大体,微臣明白了。”江诚道。 他本来在太医院里被师傅安排着去煎药,今日还有一大堆事没忙完呢,见宜修如此说,心里也对这个侧福晋有了几分好印象。 而另一边的柔则,自幼金贵娇养,冷不丁扭伤了脚腕却得不到悉心医治,足足半月过去了也未见好转。 第17章 嫡姐写家书搬救兵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芳若,去拿纸笔,我要给额娘写信。”半个月过去,柔则再没能见上胤禛的面。 眼见宜修的月份越来越大,胤禛许诺的嫡福晋之位只怕是近在眼前了。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容许这个自幼处处低自己一等的庶妹踩在自己头上! 柔则奋笔疾书,先是向多罗格格倾诉了一番自己在王府里受到的冷遇:不仅吃穿用度连最末等的侍妾都不如,自己扭伤了脚,也迟迟未能痊愈。 话里话外将矛头对准了宜修,仿佛这一切都是宜修故意安排,用来针对她的。 此外,她还诉苦道自己在府中呆了这么多日,平时甚至难以见上胤禛一面,嫁入王府的事迟迟不见进展,请额娘转告父亲,在皇帝面前帮忙说情一二。 柔则坚信,凭借额娘爱新觉罗氏后人的身份,以及父亲费扬古将军在朝中的地位,只要他们出面,皇上就算看着他们二人的面子,也不会拒绝。 若是皇上肯下一道赐婚的圣旨,德妃那边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胤禛嘛,不着急,日后总有慢慢培养感情的机会。 可惜的是,这封家书寄了出去后,事情并不如柔则所愿。 多罗格格听闻女儿在王府里受了这奇耻大辱,当即撒泼骂街,恨不得立刻冲进王府教训自己那个庶女一番。 可惜却被胤禛轻飘飘一句给挡了回来,连宜修的面都没能见到。 “我朝向来奉行勤俭之风,姨姐在府内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按着侧福晋家眷的规矩来的,何来苛待之说?”胤禛神色淡漠。 “至于扭伤了脚腕,姨姐口口声声要来照顾宜儿身孕,却未见她照料一二,倒是在本王的府上颇有闲情逸致,跑到后花园跳上舞来了。” “不知这种意外之事,姑母怎能将责任推卸在宜儿身上,您是她的嫡母,难道您的意思是说,您自己会教出这样心思恶毒的女儿吗?” 多罗格格被他堵的一句话也辩驳不出来,只得搬出姑母的身份来压人。 “够了!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这般目中无人,言语顶撞,不怕陛下知道了怪罪么?” 胤禛简直要被她的愚蠢气笑出声,“皇阿玛自是圣明体察,姑母想要为这点事状告到皇阿玛面前,请便。” 多罗格格悻悻地住了嘴,她再蠢,却也还不至于蠢到,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皇帝跟前。 于是她忿忿不平地回到将军府,在费扬古将军面前大闹了一通。 平日里,多罗格格仗着自己爱新觉罗氏的身份,在王府中作威作福惯了,费扬古将军虽平日里忙于征战沙场,并不常理会府中事,却也知晓她的德性。 平心而论,虽说柔则的确比宜修那个庶女受他宠爱和关注,不过要他卑躬屈膝去求圣上赐婚,他才不会呢。 何况柔则原本定下的那位小将军,费扬古在军中也接触过,对此人甚是满意。 谁知多罗格格后来死活闹着要退婚,他也由得她们母女二人去了,还想怎么样? 胤禛并非最受宠的皇子,论出身,比他显赫的阿哥也大有人在,又早已经定下了宜修生产完便封嫡福晋一事。 他是真搞不懂自己的女儿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还要跟自己妹妹为了一个嫡福晋的位子抢得头破血流,是为了哪般? 左右四阿哥的嫡福晋都是出自他们乌拉那拉氏了,何必一定要两个一起往四王府扎堆? 只是碍于多罗格格的身份,费扬古也不好当面发作。 “要么你自己去找皇上和德妃说,我一个外臣,又是手握兵权的武将,你想让皇帝觉得我们乌拉那拉氏自恃战功,心思不安分么?” “说了半天,你就是不在意柔则这个女儿罢了!”多罗格格哭喊道,“反正是谁做了嫡福晋都一样,你眼里只有你那个破战场。” 费扬古强行按捺下心头火气,和她耐着性子分析了一遍局势与利弊。 多罗格格这才作罢。 算了,大不了她自己再进一趟宫,求皇帝下一道赐婚圣旨就是了! 多罗格格虽为爱新觉罗氏,可她这一脉,近亲里并无手中有实权之人,也不过是承袭一些虚爵罢了。 因此她在皇帝跟前,坦白来讲,也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皇帝到底还是没有完全驳了她的面子,见她一心想让柔则嫁入四王府,皇帝还是应允了。 不过并没有正式赐婚的圣旨,位分的事也只说全权交由老四和他的生母德妃商定。 这让多罗格格十分不快,毕竟连宜修那个低贱的庶女,都有德妃去圣上那里请旨,得了皇帝的亲口赐婚。 本就是看不惯宜修爬到自己女儿头上,才和柔则商议好嫁进四王府。 谁知好容易得了圣上的首肯,却怎么看都还是被那个庶女给比了下去! 多罗格格很是不爽。不过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更不爽的事马上就要来了。 皇帝说了,位分由四阿哥和德妃自己商定即可,谁知德妃却告诉她,经过她和儿子的一番商议,决定给柔则格格之位。 德妃言之凿凿,理由找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嫡福晋之位已经允诺给了宜修,府中又不乏家世显赫入府伺候又久的格格,因此暂且不能立刻给柔则侧福晋之位,只怕会寒了其他格格的心。 因此,柔则暂封为格格,待到宜修册为嫡福晋后,侧福晋之位尽数空出来,再往上晋封就是了。 任多罗格格怎样在将军府大吵大闹,此事也已经尘埃落定了。 倒是柔则听了这个消息,出人意外的沉静。 她手中紧紧攥着多罗格格的信,看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没关系,只要让她生不下来…只要宜修死了…对!只要这样,嫡福晋之位,就还是我的。” 第18章 柔则格格入府 因为只是以格格的位分入府,连侧福晋都不是,自然也不会走正规的娶亲仪式。 堂堂乌拉那拉氏的嫡女出阁,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锣鼓喧天,竟只是在王府院内随意摆了几桌酒席,甚至连胤禛的生母德妃都没有露面。 一时间王府的风向也往宜修这一边倒了起来。 这一世,柔则先入为主的惹了德妃与胤禛二人的嫌恶,所以宜修索性也懒得再和她虚与委蛇,装的多么姐妹情深了。 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王府里的一众格格侍妾,包括下人,大多都是会察言观色的,宜修得势,又与其嫡姐柔则似乎并不亲厚,众人谁也不想惹得未来主母不快,因此柔则嫁入王府后,可谓是孤立无援。 连带着每日大伙来宜修的揽月阁给她请安,少不了有人出言挤兑柔则两句,借此拉近自己与侧福晋的关系。 柔则入府半月后,当一众姐妹聚在揽月阁时,李静言李格格便开了口。 “柔则妹妹这身衣服料子真是别致呢。”她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柔则藕粉色的衣裙上,面露不悦地说。 胤禛曾不止一次的夸过,粉色娇嫩,静言年轻美貌,穿着粉色更显人比花娇。 王府中的其他姐妹也并无爱穿粉色者,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性的把粉色当作独属于自己一人的了。 谁知这个新纳的柔则格格,时常穿着粉色衣服抢她的风头。 平心而论,柔则的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 李静言有种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不快,看着柔则柔媚的面庞的目光,也越发不善了。 “姐姐好眼光,这是我在将军府时,家母特意找人为我寻的料子,常人自是难以用得上的。”柔则丝毫不怵,微微一笑,面带得色道。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费扬古将军与多罗格格的嫡女,身份何等尊贵,纵使现在屈尊格格之位,难道日后就没有往上爬的机会了吗? 一群有眼无珠的家伙,就算眼下同为格格,她也绝不会受李静言这个蠢货的气来! 柔则平日里自矜身份,心高气傲惯了,面对旁人说话夹枪带棒时,她也是毫不客气地回嘴。 果然,李静言虽没什么心眼子,可也看出了柔则这摆在脸上的明晃晃的得意炫耀,心中更是不忿起来。 她扶了扶鬓,清了清嗓子,拖长语调,阴阳怪气的说:“哎呀,那还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入府这么久,连王爷的面都见不上呢。” 说罢看着柔则微微变了的脸色,李静言只觉得犹不解气,继续补充道:“也不知这平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是要做给谁看!” 眼见着二人火药味愈发浓了,坐在上首,看够了热闹的宜修这才慢条斯理的出声阻止。 “好啦,李格格,这柔则格格到底也是咱们的姐妹,以后日子长着,总有机会见上王爷一见的。” 听到宜修发话,脸色青白交加,正要出言回怼的柔则,也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 等以后我当上了嫡福晋,有你们的颜色瞧!柔则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 不过李格格的话也的确扎了她的心窝。不错,她被封为格格这么久了,胤禛竟还从未召她侍奉过。 不是陪着那个有孕的宜修,就是照平时一样,宿在李格格、齐格格那里。 连苗氏那个身份低微的侍妾都能沾到雨露! 胤禛就好像忘了府里有她这个人一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从小被捧为天之骄女长大的她,绝不能接受自己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下个月就是二皇子的生辰,皇上对这个先皇后所出的太子重视非常,准备合宫上下,加上朝中重臣一起,好好的操办一番。 彼时费扬古将军和多罗格格也会受邀出席。 自己身为四王府的格格或许没资格参加这样的宫宴,可是身为他们二人的嫡女,就算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胤禛也会带自己去的。 到时候,总有自己在胤禛面前露脸,风光一把的机会。柔则暗暗想道。 宜修的胎已经有五个月,随着月份大了,行动渐渐不方便,便将王府里众人的请安从每日一次改为了每三日一次。 近日来,不知怎的,她时常觉得自己有小腹微寒的感觉,偶尔伴有丝丝阵痛。 没记错的话,上一世的她怀弘晖时,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宜修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 按理说这王府里,虽比不得后宫,但是权力相争、尔虞我诈的戏码,也不算少见。 细数王府中的几个人,任谁都有想对她下手的理由和动机,不能放松心中的警惕。 不过,按照这次柔则入府和前世不同的走向,自己也出现了前世没有的症状,加上对柔则此人的心机性子再熟悉不过,宜修很快便把最大的嫌疑锁定在了柔则身上。 当务之急,还是找个稳妥靠谱的太医诊治一下。 宜修自己也精通医术,尤善饮食药理,不过比起专精医术的太医,总有些顾及不到的方面。 眼下她给自己把过了脉,胎像虽未明显受损,却也隐隐有些虚浮之像。 如今她这喜脉已有五个月,越往后,一旦小产,不仅又要痛失弘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这么想置她和她的孩儿于死地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侧福晋的胎像还好,只是体内隐隐有服用过少量麝香的痕迹。长此以往,即使能熬到生产那日,只怕到时候您和腹中胎儿虚弱,生产时九死一生啊。”江诚面色凝重。 又是麝香,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宜修想起上一世命安陵容在给甄嬛调制的舒痕胶里下麝香一事,只不过甄嬛的月份小,直接导致了她在翊坤宫小产。 “此事切莫声张,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宜修郑重地告诫他。 “是,微臣明白了。” 第19章 嫡姐在本宫的墨宝里动了手脚 宜修命江诚将自己平日里吃穿作用的东西一一检查了一番,无一所获。 直到江诚注意到宜修书案上尚未干的墨汁。 他拿起研墨的砚台细细端详了片刻,又蘸了一点墨汁靠近鼻尖轻嗅,很快便皱起了眉头。 宜修见他这般,心中也大概知晓了一二。 “江大人,可是这墨有问题?” “回侧福晋,微臣认为这墨里含有麝香,尚不能完全确定,微臣会带回太医院检查,明日必将结果禀告给您。” 既然大致查到了源头,宜修也略微放心了些,她再次面容凝重地叮嘱道,“有劳江大人,今日之事,还请大人一定保密。” “微臣明白,侧福晋请放心。”江诚躬身施了一礼。 待江诚走后,宜修唤来了剪秋。 “这墨宝是姐姐被封为格格时,给我的回礼,说是感谢我往她阁中添置的的赏赐。” “你将这墨妥善收好,万万要放在旁人接触不到的地方,明白了么?” 出了这样的事,剪秋也不敢掉以轻心,她郑重地接过,按宜修的吩咐去办了。 宜修靠在软榻上,小腹有隐隐约约开始发寒,又是这熟悉的感觉。 她面无表情地将面前的宣纸撕碎,抬手一挥,纸片便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地上。 为了避免孕中横生枝节,她已是千防万防,将阁中香料尽数换成了新鲜瓜果,每日餐食也都一一检查。 她对柔则不是没有防备,相反,自她重生开始,柔则送她的一切可能看似有隐患的东西,譬如香囊、衣料,她统统直接避免接触,让剪秋她们束之高阁。 唯独这墨宝,她一时大意,怎么也没能把这东西和麝香料想到一块。 宜修痴迷于书法,这又是上等的徽墨,一年到头难寻一块,加上自己的疏忽,这才出了今日的纰漏。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脊攀了上来。 千防万防,还是差点让柔则这个贱人钻了空子! 不过,好在她这次发现的及时,以后,也定会打起十二分的警惕,绝不再给她任何下手的机会。 她伸出手,抚了抚自己隆起的小腹。 弘晖,这一世,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平平安安的长大,坐上那最尊贵的太子之位。 她嘱托江诚在这个时候切莫声张,一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早早的让柔则发现自己有异。 二来,她深知胤禛和乌拉那拉氏的脾性,如今柔则充其量定个谋害未遂的罪名,还不足以让身份尊贵的乌拉那拉氏嫡女就此再无翻身之日。 不如留着数罪并罚,日后总有一并发落的时候。 真正明牌和柔则撕破脸的时候,最好是要一击即中,让她彻底动摇了根基才好。 翌日一早,江诚面色沉凝地来回禀,那墨宝里果然含有大量麝香。 墨宝的香气明显,加上宜修自己并未用过徽墨,对它原本的气味并不熟悉,因此即使加了麝香,她也一时没有察觉出这块墨有问题。 自己每日只要用它研墨,便会用少量麝香进入体内,长此以往,对身体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 真是阴毒,也真是好算计! 宜修此刻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让前世的胤禛来看看她的好姐姐的这副嘴脸。 这就是你口中的“心地纯善,仁慈待下”?脸疼吗? 至于德妃那边,宜修暂且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求德妃为自己做主?恐怕希望渺茫。 上一世自己身为贵妃,柔则身为皇后时,中宫皇后一朝难产,母子俱亡,眼明心镜的宫斗冠军德妃,当时已是太后了,恐怕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动作。 德妃不会揭穿,甚至临死前还用一道懿旨,“乌拉那拉氏不可废后”,保住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在她眼里,柔则也好,自己也罢,其实自幼跟她也没有什么过多交集,自然没有太深的所谓亲情。 不过都是用来维系乌拉那拉氏荣耀的棋子罢了。 这嫡福晋乃至皇后之位,是她和柔则谁来坐并不重要,只要是乌拉那拉氏家族的女儿就够了。 不中用的棋子,只会被不留情面地舍弃掉。 上一世的柔则,不就是如此么? 与其把希望寄托给旁人替自己做主,不如自己先发制人,想法子扳倒了柔则才是正道。 “侧福晋,江太医开了些稳固胎像的汤药,您快趁热喝了吧。”剪秋一脸忧心。 宜修端起药来一饮而尽,“这药苦得很。”她微微蹙眉。 “对了,我上次让你查的江诚此人的来历,可查清楚了吗?”宜修问道。 “主子,奴婢不敢大张旗鼓地查,只派了咱们信得过的人暗中搜集些消息,目前来看此人背景干净,倒是个可信的。” 说罢,剪秋压低了声音,继续补充道,“尤其您格外吩咐了,确保是否与多罗格格那边没有任何来往。” “探子们回禀,可以确认,江诚和多罗格格的人没有联系。” 宜修点点头,“那便好。” 疑人不用,现下她将这一胎托付给江太医照看,又有意笼络他,自然要先确认履历清白才行。 “主子,大小姐下毒想害您滑胎的事,您不打算告诉王爷么?”剪秋忧心不已。 “不急,以后会的。”宜修道。 她从柜子里抽出一块崭新的墨宝,这是圣上在她和胤禛成婚时赐下的。 真是难得的好墨。 她换下了原来的旧砚台,拿出一方新的,细细研磨起来。 剪秋见她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积”字。 她心中了然,“主子这是想着先按捺不动,日后数罪并罚,一朝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不错。”宜修见她如此一点即通,眼底间忍不住浮起一丝欣慰来。 说起来,很快就是太子的生辰了,胤禛到时是一定会带着柔则出席的。 她深知自己这位嫡姐的脾性,如此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吸人眼球的好机会,她八成不会错过。 又有好戏看了。 第20章 嫡姐想出风头结果出的是洋相 太子的生辰宴定在傍晚,中午过后,众人便陆陆续续的到场了。 正式开宴之前,是许多人联络关系的好时候。 比如十三阿哥与胤禛亲近,而八阿哥和十阿哥私下却走的很近,众人明面上,又大多在奉承着太子,背地里各怀鬼胎。 胤禛出身不算高,又并不十分受皇阿玛的喜爱,因此大阿哥与太子,时常明里暗里的言语排挤他。 “芳若,你去请王爷过来,就说阿玛想和他切磋射箭。”柔则此时正站在一处僻静的林苑里,一脸跃跃欲试地吩咐芳若。 今日她的妆容不难看出是精心准备的,薄施粉黛,眉心又点了梅花钿,一颦一笑间,美得不可方物。 她身着一件水红色的衣衫,这轻纱穿在她身上,隐隐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来。 不过眼下已是深秋,这身衣服实在略显单薄,让她在萧瑟的秋风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柔则深知,自己阿玛手握兵权,又是战功赫赫的武将,胤禛就算再不喜欢自己,若是打着阿玛的名义来邀请他,他一定会来。 到时候自己一展歌喉,柔美的嗓音配上自己的美貌,只怕要将旁人的魂给勾了去。 听说费扬古将军邀胤禛切磋射箭,大皇子和太子纷纷来了兴致。 胤禛的骑射虽是满清第一巴图鲁所教,但在一众皇子中,却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他的短板。 今日正是个好机会,要是胤禛没有失误也就罢了,否则的话,正好又有了可以奚落他的机会。 于是大皇子和太子一脸兴致勃勃,喊上另外几个关系近的皇弟,纷纷簇着胤禛向林苑去了。 谁知到了地方,压根没见着射箭的场地和费扬古将军的影子,倒是有个一袭水红色纱裙的美人儿在唱歌。 那身影看着还有些眼熟。 胤禛一头雾水。 一曲《满庭芳》,歌喉婉转,声音柔媚,配上柔则那曼妙的身姿,将几位皇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不得不说,柔则这张脸,确实是难得的美貌。 “这是谁府上的歌伎,姿色竟有如此上乘。”大皇子贪婪的眼神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柔则的身段。 太子抿唇不语,虽不像大皇子那般口无遮拦,不过眼神中也隐隐露出兴味。 “大皇兄既喜欢,何不去打听一圈,把这人讨回府里做个侍妾。”三皇子哈哈大笑,附和着大皇子道。 胤禛此刻面色铁青,表情阴沉的仿佛想杀人一样。 他已经意识到所谓的“费扬古将军邀请他射箭”不过是个幌子,自己竟被眼前这个女人使计骗了过来。 敢在他面前耍这种小聪明,真是胆大包天! 何况几位皇兄轻浮的笑声不止,如此刺耳。 他冷漠开口:“大皇兄,这是我府上前些日子新纳的格格。” 一瞬间众人的调笑戛然而止,空气安静的仿佛凝固了。 在场的几位皇子倒谈不上忌惮胤禛,不过“言语调戏自己手足兄弟的妾室”,这话一传出去,实在有损他们的名声。 方才出言最轻浮的大皇子,此刻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讪赔笑道: “实在是皇兄疏忽,未曾想是四弟府上新纳的佳人,方才的话,四弟可别放在心上啊。” 大皇子此刻心里在暗骂,按理说一个格格是没资格参加太子生日宴这样的场合的。 那些前来赴宴的女眷,都是有头有脸的正福晋,再不济也是个侧福晋,他都认得。 加上柔则那一身装扮行头,又在这唱歌,不止是他,在场的许多人见了,第一反应都是谁家的歌姬在这抛头露面,想借此机会爬主子的床。 这怎么能怪得了他呢?! “无妨。”胤禛淡淡道。 “不知这位…格格,是什么来头,竟能让四弟带着她出席这样的场合?”大皇子半是探究半是好奇地问。 “费扬古将军的嫡女。”胤禛面无表情。 大皇子听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费扬古将军和多罗格格的嫡女?又生的这般貌美动人,竟只是个格格的名分。 他越发看不懂自己这个四弟在想什么了。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若是能入自己的府……大皇子在心底暗暗感慨。 柔则早早的就用余光偷偷觑着这边的动静了,一曲歌毕,她忙不迭跑了过来。 她娇娇弱弱的屈膝福了一福,“给四爷请安,给太子殿下、各位王爷请安。” 四爷? 这样的称呼平时只有宜修这么唤过他,乍一从柔则口中听道,胤禛只觉得颇感不适,不由地皱紧了眉。 真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行事逾矩,不知轻重。 “四弟艳福不浅。”太子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胤禛。 “皇兄说笑了。”胤禛黑着脸,巴不得直接喊人把柔则拖下去关禁闭。 他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柔则脸上。 “你不是说,费扬古将军,邀请本王来这切磋骑射么?” 胤禛冰冷的语气和眼神让柔则额上直冒冷汗。 怎么回事?事情好像和她预想中的发展不太一样? 她强装镇定,柔婉一笑,“妾身……妾身的阿玛临时遇到了些事情不得不处理…因此才…王爷勿怪!” 胤禛不置可否,不过此时的他懒得拆穿,也没法拆穿。 若真闹到了费扬古将军那里,大家面上也都不太好看。 日后自己在朝堂中总少不了笼络朝臣的助力,柔则说到底也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有些时候,自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忍了。 “罢了,你退下吧。”胤禛闭了闭眼,有些烦躁的说。 柔则虽对他的冷淡不明所以,可是见他面色阴沉,压迫感十足,却也不敢出声异议,只得乖顺的依言退下。 大皇子无趣地咂了咂嘴,柔则那曼妙的身影此刻仿佛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兄弟随本宫回席上吧。”太子微笑着说。 第21章 柔则终于被翻了牌子 半个时辰前,德妃的寝宫里。 “今早多罗格格来和本宫说,你纳了柔则之后,一直未曾在她那里留宿过?”德妃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是。儿臣最近忙于公务,实在没有闲暇功夫来留恋后院。”胤禛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德妃不置可否,也不戳破,只是压低了声音劝道:“到底是个身份贵重的嫡女,日后你想在朝中立足,还需要她阿玛的助力。” “你喜不喜欢她无所谓,本宫也不喜她那个生母愚蠢轻狂,可面上的事,总要过得去才行。” “额娘教育的是。”胤禛微微颔首,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不掉。 果然,德妃淡淡的开口继续道:“你也晾了她许多日,该去她院子里看一眼了。” “儿臣谨记额娘的吩咐。”胤禛朝德妃躬身,行了礼后便离开了德妃的寝宫。 皇亲国戚娶亲,真心是最不要紧的。 德妃说的对,自己就算看在费扬古将军的面子上,也不能一直冷落柔则下去。 只是额娘今日突然这么问,想必是柔则又去多罗格格那里告状,多罗格格又跑到额娘这不依不饶了。 真是鸡犬不宁。胤禛烦躁的按了按眉心,愈发对这母女二人感到不爽。 然而对王府众人来说,令她们出乎意料的是,胤禛今夜,竟破天荒的宿在了柔则格格院里。 自他新纳了柔则入府后,哪怕是新婚当晚,都留宿在了旁人那里。足足有半个月过去了,他仿佛就当府上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似乎王爷很不待见柔则格格,这让王府里那些原本对柔则的家世与美貌十分忌惮的众人,略微安下了心。 可谁知今夜侍寝的竟是柔则,一时间府里的格格、侍妾们心思各异,甚至有不少人心里已经暗暗有了危机感。 宜修的揽月阁内。 齐月宾思索良久,终于犹豫着落下一颗白子,棋阵却被宜修一招便轻巧地化解了。 “妹妹怎么心不在焉?”宜修含笑问她。 如今齐月宾与她日渐熟络,关系亲近,二人也早已开始在私下里姐妹相称。 “姐姐似乎…对柔则格格侍寝一事丝毫不放在心上?”齐月宾见宜修意态闲闲的表情,试探的问道。 “她毕竟身份贵重,王爷总不可能一直不理会她的,这也是早晚的事。”宜修道。 “道理我倒是明白,只是看到王爷又有新欢,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不痛快…”齐月宾与宜修熟络,又了解她的心性,因此在她面前,也不多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道出心中所想。 “嘘。”宜修将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与她玩笑道: “妹妹这话也只在我这揽月阁里说说便罢了,若是被旁人听去了,可要给咱们安一个善妒的名头。” 宜修笑意盈盈,开解她道:“这阿哥院里有个三妻四妾的也正常,妹妹无需太过在意。” “何况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咱们若见了王爷有个新宠便不痛快,那日后只怕不痛快的时候还多着了。” 听了她的劝解,齐月宾也渐渐回过味来,原本忧心忡忡的面色也和缓了许多。 “姐姐所言甚是,姐姐的心性,妹妹向来佩服。”她由衷地称赞道。 宜修心里默默腹诽,其实上一世的我也和你一样,对着这么一个凉薄的人付出真心,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牵动情绪。 那时的她,见他宠爱别的妃嫔便忍不住心生妒忌,最后难熬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重活一世后,她在儿女之情的事上看的很开,早就已经放下了。 与其惦记着胤禛那点宠爱,还不如专心搞事业。 另一边,柔则的听泉阁。 “四爷来了。”她一袭轻纱,特意用花瓣与香薰沐浴过后的发间若有若无的传来香味。 此刻烛影摇曳,气氛旖旎,衬得柔则那张脸美得动人心魄。 “唤我王爷即可。”胤禛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开口,声音倒不似平日里冷淡了。 “是,王爷,是妾身冒犯了。”柔则一张花容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之色,她轻轻垂下头,声音恭顺而柔婉。 胤禛在这样的气氛里也不可避免的心中有些松动,他摆了摆手道:“无妨,起来吧。” 柔则一脸欣喜的抬起了头,脸上满是羞怯和娇媚的神色。 这样的神情放在这么一张脸上,简直就是拿捏中了大部分男人的七寸。 胤禛也不例外。 平心而论,柔则此人比她那个愚蠢轻狂的生母,很多时候还是有眼色的多的。 他心念微动,鬼使神差的握住了柔则素白柔嫩的手,拉着她向内室走去。 “王爷…”柔则像一只受宠若惊的小白兔,怯生生的开口。 “夜里凉,别在门口杵着了。”胤禛神色自若,握着她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帐幔无声的落下,将满室旖旎隔绝在了这一方空间里。 红烛燃尽之时,柔则疲惫的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她醒转之时,身侧空无一人,胤禛已离开了。 “小姐,您醒了?王爷早起时吩咐了,让奴婢不必叫醒你。”芳若面露喜色地说。 因着柔则对格格之位颇有忌讳,因此芳若私下里还是称她为“小姐”。 “恭喜小姐,咱们也算熬出头了。” 柔则面上一红,想起昨夜折腾了一宿,身上还有些酸痛。 “奴婢服侍您起来吧。”芳若见状,上前扶住了她的手。 “芳若,你说王爷喜欢我么?”柔则突然出声问。 芳若听到后愣了一下,回道:“当然,小姐您出身高贵,才貌性情又都是一等一的,王爷自是喜欢的。” 不料柔则微微垂眸,黯然道:“是啊,出身高贵,若不是有额娘去德妃那里递了话,只怕现在我都不能侍寝。” “怎么会,王爷只是最近忙于公务罢了,何况日子还长着呢,王爷总会看到小姐您的好。” 柔则现下的心情很不错,连带着说话也和颜悦色了起来,她抬头冲芳若笑了笑:“你说的对,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我迟早会把宜修这个卑贱的庶女踩在脚底下的。 第22章 嫡姐自荐协理府中内务 自柔则侍过寝后,胤禛来她院里的次数虽算不上专宠,不过也隔三差五的会在听泉阁留宿。 这让原本就自视甚高的柔则,愈发春风得意起来。 平日里与李静言说话时更是有了底气,二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这下,每每大家来揽月阁请安时,几乎都要看她们两个上演一次夹枪带棒的口角。 只要她们的言语不算过分,宜修也懒得多管。除非眼看着话题止不住了,她才会出声制止。 就比如方才— “听说柔则妹妹最近练歌练的很勤啊,这又是唱曲又是跳的,花样倒是多的很。”李静言不屑地瞥了一眼今日又与她撞衫的柔则,忍不住开口讥讽道。 柔则也不恼:“姐姐说笑了,偏王爷前几日还夸赞妹妹,声似鹂音婉转,舞若惊鸿呢。” 柔则面上的得意之色更甚,气得李静言面色铁青。 “妹妹日日苦练歌喉,可别吵到了咱们众姐妹就行。”她的眼珠转了转,怼人时,大脑运转速度似乎也达到了巅峰。 “哦,差点忘了妹妹的听泉阁偏僻的很,难怪这么肆无忌惮也不怕吵着旁人。”李静言嗤笑出声。 柔则脸色变了变,李静言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 虽说承宠了这些时日,胤禛对自己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冷淡,但丝毫没有给自己更换住处的意思。 她也旁敲侧击地暗示过,“听泉阁地处偏僻,屋子又狭小陈旧,恐怕不能很好的伺候王爷舒心。” 不过胤禛竟然毫不为所动! 同为这王府里的女人,总感觉她处处低别人一等似的,连李静言那个女人都敢三番五次的对她夹枪带棒。 一大早的请安就在这样的插曲中结束了。 这天晚上,胤禛出现在了柔则的听泉阁。 他只给了柔则格格的位分,多罗格格始终对此十分不满,就连一心扑在战场上的费扬古将军,也颇有微词。 今日下了朝,费扬古将军状似无意地向他问起柔则的境况,话里话外的暗示之意已然明显。 胤禛可以不把多罗格格这般轻狂的蠢货放在眼里,却不能不顾忌费扬古将军。 眼下正是他羽翼未丰的时候,还需要乌拉那拉氏的助力。 “王爷,您来了?”见到胤禛的身影,柔则一脸惊喜和娇怯。 哼,听泉阁偏远又如何?王爷还不是来看她了。明日见了李静言,又可以好生排挤她一番! “嗯。”胤禛背着手,径直在上首落座。 用晚膳间,柔则正舀起了一勺竹笋鸡汁羹要往嘴里送,这时胤禛突然开了口。 “你妹妹月份大了,平日里行动愈发不便,本王也不忍她如此劳累。” “眼看年关将至,府中事务就更忙,光有齐格格帮她料理,只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说罢胤禛不再言语,而是沉默的喝起了碗中的汤来。 柔则有些惊讶,不过她也不傻,听得出胤禛的言外之意。 她当即毫不犹豫的起身,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来:“妾身也不忍妹妹如此辛劳,愿意替她打理内务。说起来妾身自幼在将军府时,便跟随着母亲学习怎样处理府中事务。” 她柔婉一笑,“想来,妾身应当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胤禛敛眉不语,他想起宜修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从前自是没人会教她这些,却能把他的王府打点的井井有条,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柔则身上,带着些探究的意味。 柔则沉浸在胤禛要分权给自己的喜悦里,一双美目里满是春风得意。 胤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一笑:“那年关之事,本王就交由你来打理了。不要让本王失望。” 柔则喜不自胜,“多谢王爷厚爱,妾身定不会辜负王爷的器重!” 说罢,她施施然起身,笑意盈盈道:“今日这鸡汁煨笋丝味道还不错,王爷可要多用些?” 胤禛由着她给自己又添了一碗汤羹。 柔则踌躇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试探道:“说起来,这听泉阁好是好,就是地角偏远了些,妾身还想着,王爷若要来妾身这里,恐有不便…” 胤禛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去,他的目光平静,一瞬不瞬的落在柔则娇俏的面庞上。 柔则被她盯的有些发怵:“王爷…?” 胤禛开口时声音里已有了冷意:“这听泉阁清静雅致,本王倒未觉得有什么不便,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看来,本王以后也不必来了。” 柔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小心觑着胤禛的脸色,只觉得心里没来由冒出一股子冷意。 她嗫嚅道:“王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是么。”胤禛不置可否,已然没了刚到听泉阁时,眉眼间那种和悦之色了。 柔则心里暗暗后悔不已,也怪自己今日有些得意忘形,见胤禛肯将打理年关王府的重任交给自己,一时高兴过了头。 本想着趁此机会提出给自己换个好住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触了他的霉头。 怪自己太过心急了些。 “妾身失言,王爷切勿怪罪。”柔则神色惶恐的请罪,心想着今日先见好就收,住处的事来日再慢慢做打算。 “起来吧。”胤禛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稍霁,似是并不打算继续与她计较。 “王爷,天色不早了,妾身服侍您就寝吧。”眼见着天色暗下来,柔则怯怯的开口。 “不必了,本王去看看静言。”胤禛干脆利落的起身,拂袖而去。 什么?柔则紧咬着嘴唇,一瞬间,眼眶里便溢满了委屈和不甘的泪水。 李静言?她怀疑胤禛是故意的! 一定是因为知道她素来与李静言那个贱人不睦,所以借着由头给她脸色看呢。 “小姐,王爷走了,您快起来吧…”芳若见她蹲在地上久久不动,好心想伸手将她扶起来。 “出去!”柔则别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她此刻狼狈落泪的表情,于是恶狠狠的冲芳若喊道。 芳若沉默了片刻,道了句“是”,依言退下了。 砰!柔则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盏,恨恨地掷在了地上。 第23章 嫡姐又捅出新篓子 “德妃娘娘是王爷的生母,给她准备的除夕礼物一定要贵重才行。”柔则手里拿着账本,若有所思道。 “给皇上的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是要尽可能的华贵,才能显示出咱们四王府的孝心啊。” 此时的宜修已经怀胎八月,距临盆的日子也不远了,因此胤禛命她在揽月阁好生休养,府中的内务一应暂时交由旁人来办。 胤禛本意让齐月宾与柔则一起打理年关的事务,奈何柔则生怕齐月宾抢了她出风头的机会似的,恨不得全权包揽,明里暗里的架空齐月宾。 宜修只对齐月宾说:“让她自个儿去办,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你也要沾上一身腥。” 芳若见自家主子似陷入了难处,好心询问道:“怎么了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柔则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要送礼就送拿得出手的,只是咱们王府里的预算,实在有些不够看…” 她面露不满的道:“旁的皇子,母家势力显赫的也大有人在,到时候咱们可不能被他们比了下去,落了四阿哥还有我乌拉那拉氏的面子。” 芳若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不知小姐打算给皇上和德妃娘娘准备些什么?” 柔则思忖了一阵,很快就有了主意。 “给德妃的嘛…既然她是后宫嫔妃,那便捡些尽可能名贵的金银首饰送她就是了。皇上那边…我倒是觉得送一套茶器,外加几样珍稀古玩不错。” “只是咱们王府的预算实在是捉襟见肘!”柔则撇了撇嘴。 芳若也不敢打搅她,只得静静在一旁候着。 “有办法了。”柔则美目一亮,指尖落在账簿的一页上:“自从入了冬后,宜修给下人每日多添了一份腊八粥的份例,又给这些下人用了好炭在廊下烧着。” 她似有些不屑,轻哼一声道:“真是会笼络人心的好手段!真当王府里的钱是风刮来的么?是不是旁人还要夸她一句贤惠?” 她落笔,毫不犹豫的在这些份例的明细上划了一道。 “罢了,这预算有限,总要有个主次分明。芳若,你去传我的意思,这府中库银紧张,这给下人们的腊八粥呢,就先撤下了;炭也暂且换成最低档的用罢。” 芳若似有些欲言又止,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小姐,这…只怕那些下人会心生不满啊。” 柔则斜睨了她一眼,不悦道:“你懂什么?又不是我非要克扣他们,只是现在王府急着用钱,总不能在皇上和德妃娘娘那里落了面子!” 她自顾自清点了一番账目,觉得甚是满意,口中滔滔不绝地教诲芳若。 “凡事要有尊卑主次分明,明白了么?左右不是克扣了你的,你倒替那些下人们操心起来了。” 芳若低头,小声道:“奴婢不敢,但凭小姐吩咐。” 很快就到了除夕的前几天。 一大早,胤禛便吩咐柔则,收拾一下,准备和他一起进宫给德妃请安。 柔则听了欣喜不已,正常来说,身为格格的她,是没有资格进宫面见皇子生母,给其请安的。 虽然和德妃有着姑侄这一层关系,但她总觉得德妃待她并不亲厚,甚至连宜修那个庶出的丫头都不如! 柔则心想,一定是德妃感念她准备礼物的心意,对她这段时间打点内务很是满意,所以破例宣她来入宫嘉奖。 没准还能听到提前晋她位分的旨意呢! 一路上,胤禛神色如常,甚至还偶尔与她谈笑两句,柔则也愈发确定,王爷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想必也是满意极了。 到了德妃的寝宫,德妃的掌事宫女竹息带着深意看了她一眼,“王爷,柔则格格,请吧。” “妾身给德妃娘娘请安。”柔则盈盈一拜,尽是世家嫡女端庄娴雅的风范。 “嗯,起来吧。”德妃淡淡叫起,不知是不是柔则的错觉,总觉得德妃比自己预想之中,冷淡了不少。 德妃依例问了问胤禛近日朝堂中的公务是否顺利,又关心了一下宜修养胎的近况。 柔则坐在下首的圆凳上,一双素手微微捏了捏袖口,似是有些不大自在一般。 这时,德妃的目光一转,落在了柔则微微低着的面庞上。 “听老四说,最近宜修月份大了忙于安胎,府上的事都是你一手经管的?你送的礼,本宫和皇帝都收到了,倒是贵重不凡。” 德妃的语调听不出喜怒来。 柔则按捺下心中的喜悦,她半带娇怯地抬头,正打算言语客套几句,不料德妃这时突然变了脸色。 德妃眼底仅有的一丝笑意也消失了,面色沉沉地问道:“这礼物贵重,心意虽好,可是本宫却听闻你克扣王府里下人的份例,闹得旁人怨声载道不说,连带着这后宫里,都有传言,说咱们乌拉那拉氏的人苛待下人!” 柔则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本想着今日来这里领赏,没想到自己一番心意,却换来了德妃的斥责。 胤禛显然早就对柔则近日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他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德妃旁边,并不说话。 柔则咬了咬嘴唇,似有些不甘,小声为自己分辩道:“娘娘息怒,妾身…妾身只是想着,府内库银有限,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您和皇上这失了礼数啊。” 德妃听完面露愠色,叱道:“堂堂乌拉那拉氏的嫡女,竟如此油盐不进么?皇帝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送礼无论价钱贵重,能投其所好,合他的心意就够了。” “你为了充自己的面子,肆意克扣下人,这便是多罗格格教出来的好女儿?还是说,在你心里,本宫和皇上是那种会为了一己奢华,便薄待下人的主子么?” 一想到那个愚钝轻狂的多罗格格,德妃就觉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多斥责了两句。 “你不必觉得委屈,这次的事,是你自己不够稳重妥帖,还险些连带着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的女儿们,名声因为你受累!” 第24章 嫡姐痛失协理王府之权 柔则紧咬着嘴唇,低下头去不敢在辩驳。 她看得出来,德妃是动了真怒了。 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下人,不过是暂时借了他们一点补贴拿去应急,便要传出去闹到德妃耳朵里。要是让她知道了,定要狠狠惩戒一番这些不安分的奴才! 德妃也真是不识好歹,自己一番好心,换来的竟是她的责怪。 柔则强忍住心中的委屈,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如今德妃这般疾言厉色,自己再不软下身份先认个错,只怕好容易到手的协理王府之权,就要飞了。 “娘娘息怒,妾身知错,都是妾身考虑的不够周全,您切莫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柔则开口道,一副柔弱无辜小白花的样子。 不料一直一语不发的胤禛此刻突然出声:“本王原本下令让齐月宾和你一起从旁协助打理府中事宜,你却一直有意要架空她,不让她接触府中账务。” 胤禛目光晦暗不明,“你若是办得好也就罢了,如今闹得王府下人怨声载道,传出去真是给本王丢人现眼!” 不等柔则出言分辩,胤禛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本想让你早日接触一下府中事,没想到,你便这么辜负本王的期望,从今往后,宜修临盆之前,一应事务交由齐月宾打理就是了。” 柔则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她辛辛苦苦得来的权力,一朝就这样拱手让人了? “下去吧。”德妃神色淡漠地下了逐客令。 王府中,宜修的揽月阁里。 “姐姐早就料到了会出今日的事?”齐月宾坐在宜修下首,悠闲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蜜枣,看起来心情很好。 “八九不离十吧。”宜修勾了勾嘴角。 “王爷和德妃娘娘向来注重节俭,又对下人宽和,柔则格格此举,必然是吃力不讨好的。”她微微一笑,补充道。 齐月宾有些犹疑地问她:“只是有一事妹妹不解,王爷早听说了柔则格格克扣下人腊八粥和炭火的事,为什么不一早制止呢…?” 宜修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 齐月宾与她交好,此人心地不坏,嘴上也严,有的事,倒是不怕开诚公布地和她谈论。 宜修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咱们王爷心高气傲的很,最讨厌旁人胁迫他。为着柔则格格入府一事,多罗格格那边已经不止一次向他施压了。” 齐月宾不解:“其实以柔则格格的资质,得宠也是早晚的事,多罗格格何必如此急功近利?” 宜修冷哼一声,“自然是看不惯我爬到她头上了。权力、地位,所有能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东西,这母女二人都急不可耐的想抓在手中。” 齐月宾眼里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可惜依着咱们王爷的性子。她们越是急切,越会适得其反。” 宜修点头:“不错。所以王爷心里并不想给多罗格格的女儿什么实权,只是碍于面子,需要一个合乎情理的正当理由罢了。” 她意态闲闲的剥着一颗蜜糖桔,将晶莹剔透的橘瓣塞进嘴里,一瞬间清甜的果香四溢。 “我这姐姐,在办砸事情上,还真是从来都不会让王爷失望呢。”宜修语气嘲讽,忍不住嗤笑道。 傍晚时分,胤禛来到揽月阁陪宜修用晚膳。 “快起来,说了多少次了,别拘着礼了。”胤禛见宜修作势要起身行礼,忙摆了摆手出声阻拦。 宜修扶着剪秋的手重新落座。 如今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子,她本就身形清瘦,愈发衬得小腹隆起明显。 胤禛面带笑意:“本王已经禀了父皇和额娘,为你准备了太医院得力的太医,生产之日一定要力保母子平安。” “多谢四爷惦念。”宜修浮起一丝虚弱的笑来。 “对了,本王打算等孩子满月后,满月礼和嫡福晋的晋封一同操办。”胤禛道。 “是,但凭四爷做主。”宜修脸上丝毫不显得意之色,只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令胤禛十分满意。两厢对比,柔则得了打理王府内务权力的那天,面上的洋洋得意,他至今还记得呢,心中不由得愈发对柔则不满。 “太医说你最近怎么样?”胤禛看向宜修,关切道。 “并无大碍,之前臣妾的腹痛发寒症状,也在江太医的调养下好了。”宜修答。 “那就好。”胤禛抚了抚她的肚子,这是他王府里即将出世的第一个孩子,目光里满是期待和喜悦。 宜修沉默着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想起上一世,自己的弘晖是怎么被他和纯元皇后不闻不问,没有太医医治,最后死在那个大雨天的。 那时的胤禛,自顾着沉浸在柔则有孕的喜悦里,哪里还记得她的弘晖? 想到这里,她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恨意来。 可是面上却还是要装作温良端淑的模样。逢场作戏而已,她从前当皇后时,最擅长不过了。 面前的人已经初具帝王的威仪,宜修知道,不出三年,朝堂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那时的胤禛,从九子夺嫡的腥风血雨中层层杀出,最终会坐上天子的位置。 她要借着面前之人的便利,一步步登上那个全天下女人最尊贵的宝座,而她腹中的尚未出世的孩子,将会是毫无争议的太子。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就会和上一世的宿敌们见面:年世兰、甄嬛、甚至还有敬嫔,而这一次,柔则也会卷入她们尔虞我诈的争斗中,宜修不由得隐隐有些期待。 她很好奇,自己这个表面柔弱如白莲花般的好姐姐,在后宫的蹉跎中夹缝求生时,会带给她什么样的惊喜? 宜修的手轻轻抚上了小腹,这一次,就让她拭目以待吧。 第25章 弘晖 临盆期在即,宜修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太医、稳婆,她一应选好了信得过的妥帖人选。 这种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若是有心之人想动手脚,只怕自己九死一生、凶险万分。 她还特意叮嘱了剪秋和齐月宾,在她生产当日,一定要第一时间禀告,请胤禛过来。 这天用完午膳,宜修只觉得小腹一阵阵坠痛。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她丝毫不显慌乱,吩咐剪秋速速去喊来太医和稳婆。 听到消息后的胤禛,还有府中的一众格格、侍妾,皆赶了过来。在揽月阁聚集的众人面色迥异,每个人都揣着不一样的心思。 胤禛一脸紧张与喜悦,隐隐有些忧心;齐月宾则是微蹙着眉,神情里难掩担忧。 至于其他人,李静言眼中有艳羡也有一丝嫉妒,苗侍妾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候在一旁,看不出什么表情。 而柔则…她是得到消息之后径直便赶来的,仅次于胤禛之后。此刻她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重帘遮掩下的内室,若有所思。 心细如发的齐月宾用余光瞥了一眼柔则的神色,柔则眼里一闪而逝的怨毒,没有逃得过她的眼睛。 这两姐妹的关系,还真是水火不容啊,齐月宾心想。 不过她心中微微有些疑惑,这个柔则的目光里似乎含着期待,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难不成…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兀自出现在齐月宾脑海里,看柔则的态度,难不成她动了什么手脚? 齐月宾心中隐隐不安起来,不过目前听稳婆和太医的来报,似乎情况尚且一切稳定。 而另一边,柔则由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得疑惑起来: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听到她想要的消息? 她自信自己在墨宝里下的麝香天衣无缝,连每日的用量都是她和额娘差人精心算计过的。 那时的宜修月份已经大了,倒是不会导致直接滑胎,却一定会使胎儿和母体虚弱,长此以往,临盆之日必然凶险万分。 她知道自己这个庶妹表面对她谦和,却自小一肚子心眼算计,若是在寻常的吃食香料里动手脚,一来容易被人发现,二来以宜修的谨慎,未必会用。 墨宝就不一样了,如此另辟蹊径,加上宜修对书法的痴迷,柔则自信此计十拿九稳。 但眼下…里面明明应该传出宜修难产的消息才对,怎么和她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呢? “不好了!王爷!侧福晋眼下没了力气,胎儿却还没生出来,太医已经给她灌了参汤提神,可一直这么耗着…情况只会越来越危险啊!” 稳婆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焦灼与沉默的气氛。 柔则听到后眼前一亮。 她死死盯着内室的方向,目光仿佛淬着毒的毒蛇一般,恨不得穿透遮掩的帷幔,钉在宜修身上。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她死了才好,只要她死了,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柔则在心里怨毒地想道。 胤禛面容阴沉:“有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他的威压,稳婆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额头已经涔出了冷汗。 “回禀王爷,若侧福晋身子康健,倒是可以试试催产的猛药,只是此方法有一定风险……若不然,就只能等着侧福晋自己缓过力气,无论哪一种方法,都不能完全确保…” “不中用!”胤禛斥道,“无论如何,本王要确保母子平安!” 这时,候在一旁的柔则施施然上前行了一礼,她柔声开口:“王爷,妹妹与妾身自幼一同在府中长大,妾身知道她身子骨一向康健的很,不如就用催产药试试。” 她犹豫了片刻,咬唇轻声说道:“在这么拖下去,若是误了小世子…” 胤禛阴恻恻的目光让柔则觉得很不自在。 可她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一定要把一个“温柔贤良的嫡姐”和“看得清局势且识大体的嫡女”的形象维系住。 齐月宾瞥了她一眼,上前一步来,端端庄庄地跪下。 “王爷,侧福晋孕中便常言身子多有不适,妾身私以为,实在不宜下猛药,只怕会害了侧福晋的性命。” “齐格格,我可是侧福晋的亲姐姐,她的身体状况如何,我比你清楚的多,何况侧福晋的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做决定了?”柔则面露不满道。 齐月宾懒得看她一眼,目光毫不躲闪地与胤禛对视:“求王爷替侧福晋做主。” 说罢,她微微侧过头,对着柔则的方向淡淡道:“柔则格格自重,侧福晋的事,自是轮不到我来做主,当然也轮不到格格你来。” 柔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 “住口。”胤禛厉声喝道。 柔则很少见他这般动怒,吓得微微一缩,不敢再说话。 胤禛看了一眼齐月宾,眉头紧皱地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去告诉太医,用最稳妥的法子来,给本王确保侧福晋平安。” 齐月宾微微舒了一口气。 虽不知道柔则具体动了什么手脚,不过她此时提的建议,想必不安好心,好在王爷没有听进她的谗言。 另一边,揽月阁的内室。 宜修脱力的躺在榻上,身上传来一阵阵剧痛,耳边模模糊糊地听到太医和稳婆在说什么。 好累,她突然想睡一觉。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了她被幽禁在景仁宫的日子。 她置身景仁宫里,长久无人踏足的宫殿冷冷清清,每日除了偶有一群白鸽从这四四方方的院落上空飞过外,再无一丝生气。 就在刚刚,久违的有人出现了。 自己的贴身侍女,剪秋、绣夏还有绘春,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死的死、废的废。这些年,唯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宫女被指派过来,每日负责在门口摆放些餐食。 她已经许久不曾和人说过话了,冷不丁一开口,嗓音很是沙哑,这样陌生的感觉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开口问道:“是谁?” “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啊。” 来人的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尽管已经有数年没见,她依旧在一瞬间认出来,面前的人竟是和自己在后宫里斗了半辈子的宿敌—甄嬛。 她语气里浓浓的嘲讽与讥诮之意令宜修感到很是不爽,不过她也顾不得计较那么多了,她只想听到自己最在意的消息:奉她为圣母皇太后的那道圣旨。 可甄嬛的话却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冷水,彻底将她最后一丝希望浇灭:“生生世世,您永远是这大清的皇后,死后葬入妃陵,与先帝死生不复相见。” 撂下了这杀人诛心的嘲讽,甄嬛转身施施然离去。 宜修只觉得自己一瞬间如坠冰窟。她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头来竟全都是一场空吗?! 她愤恨的捏紧了手,全然没有意识到护甲已深深陷入手掌心的肉里,掐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可能,不可能,她才不会甘心,她还有病重的弘晖等着她去救,她还要复仇呢!这绝不可能! 第26章 晋封嫡福晋 “恭喜王爷!侧福晋生了!是个小世子呢。”稳婆欣喜若狂,忙不迭的赶到前厅来报信。 宜修虚弱的躺在榻上,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秒昏睡过去。 好奇怪,她方才似乎是做了个梦,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听到耳边传来弘晖的啼哭声,还有稳婆和太医的道喜。 具体梦见了什么内容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心口处闷闷的,仿佛那里是一个空洞的、巨大的宣泄口。 她终于支撑不住,合上眼沉沉睡去。 另一边,揽月阁的前厅。 胤禛喜不自胜,抚掌笑道:“赏!王府上下都赏!” 而齐月宾则似是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眉眼间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 柔则嘴上道着“恭喜王爷。”心里却恨地几乎将牙都咬碎了。 贱人真是命大!她怨毒的想着,心中也渐渐地有些疑惑,那麝香的份量都是计算了好的,难不成宜修早早的就发现了她在墨宝里动的手脚?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开始慌乱了起来。 不对,不可能,如果宜修真发现了,又怎么会不动声色,甚至都不告诉王爷和德妃呢? 想到这里,她略微安定下心神。 哼,就算生的下来又如何?这后宫王府里,养不大的孩子多了是了,她总有动手的机会。 何况,宜修晋了位分,她柔则的侧福晋之位,也就指日可待了。 如同上一世一样,宜修的第一个儿子,被赐名为“弘晖”。 弘晖满月礼那日,也是宜修正式晋封为嫡福晋的那天。 王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揽月阁内,剪秋笑意盈盈地替宜修梳妆。 “恭喜主子晋位之喜!您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 宜修温和的笑笑,弘晖此时被乳母抱下去喂奶了,她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尚且年轻的自己,穿上嫡福晋吉服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颗大石落了地。 上一世她甚至没有机会穿上晋封时的这件衣服,就被柔则夺走了一切,柔则在世时,她始终都只能屈居妾室。 如今风水轮流转,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好姐姐对着她卑躬屈膝的样子了。 宜修梳妆完毕,她缓缓起身,走到内室。 距离满月礼开始还有一个时辰,弘晖在乳母怀里哭闹不止,乳母见她来了,一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嫡福晋恕罪,奴婢也不知小世子怎么一直啼哭,奴婢会想法子的…” “没关系。”宜修和颜悦色道。她摘下护甲,轻柔的抚了抚弘晖的额头。 神奇的是,弘晖似乎感受到生母的出现,竟慢慢止住了哭闹。 他瞪着一双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宜修。 宜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忍不住逗弄起他来。 她想起上一世,自己年仅三岁的弘晖在那个雨天高烧不止,在自己怀里生生咽了气。 这次,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的弘晖,会平安长大,坐上那尊贵的太子之位的。 “时候不早了,主子,您该动身了。”剪秋掀开帷幔,轻声道。 宜修点点头,搭上她的手走出了揽月阁,一出门便看到备好的轿辇仪仗早早的候在外面。 从前坐惯了凤驾,这嫡福晋的轿辇却还是第一次坐。宜修稳稳地端坐在上面,举止间凤仪万千。 嫡福晋的册封礼毕,又去皇帝和德妃那里三跪九叩地行了礼问了安,转眼已到了暮色时分。 自此,她也可以称德妃和皇帝一句“额娘”和“父皇”了。 德妃坐在上首,眉眼间比平日里也多了几分和悦之色,似是对宜修很是满意。 “这嫡福晋之位于你,也算是实至名归了。”德妃道。 宜修恭恭敬敬,“承蒙额娘教诲,是臣妾的福气。” 见她不骄不躁,稳重端庄,德妃眼里的赞许之意更甚,三人闲话了一阵,又逗了一会弘晖,德妃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有一事本宫需和你跟老四说一声。” 见德妃面色郑重,有前世的记忆加持,此刻宜修大致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果不其然,她听到德妃对胤禛说:“最近有一位新封的将领,名叫年羹尧的,他有一妹妹正当妙龄,似乎颇中意你。” 德妃看着胤禛:“你可有意纳她入府?” 胤禛面色如常,垂首道:“但凭额娘做主。” 德妃点点头,“年羹尧在朝中风头正盛,纳了他的妹妹入府,对你的好处还是很多的。” 胤禛有些踌躇,迟疑地问:“只是额娘,不知要给这位年家的女儿什么位分…?” “自然是侧福晋。” 胤禛颔首,“儿子明白了。如今这王府中侧福晋之位有二,本来儿子打立宜修为嫡福晋过后,晋齐格格和柔则格格的位分。 “哦?齐格格么。”德妃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宜修:“你呢?好歹也是王府里头的主母了,你怎么看?” 宜修恭顺道:“齐格格入府侍奉得早,又在臣妾孕中帮着打点府上内务,是个稳重妥帖的人。” 顿了顿,她面色平静道:“臣妾不敢妄议朝中政事,所言皆是王府里的家事。齐格格与年家姑娘同为将门出身,臣妾愚见,若是封了年家女儿侧福晋之位,却只给齐格格如今的位分,只怕会寒了齐家人的心。” 德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反问道:“这么说,你是打算让你的亲姐姐柔则屈居格格之位了?”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陈述事实,王府中事,自有额娘您和王爷来定夺。”宜修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抬头直视德妃的目光。 她的目光诚恳,面色平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打量了宜修许久,德妃这才移开了视线。 她轻笑一声,说不清是在嘲讽还是在自嘲。 宜修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知道,她与柔则如今的不睦并非什么秘密,德妃一定早就有所耳闻。 可千万别因此招了未来太后的忌才好。 “罢了。”德妃幽幽叹了口气,“左右嫡福晋都是出自乌拉那拉氏的女儿了,这柔则…既在府中事务上还缺历练,那便先让有能力的人来胜任吧。” 宜修听她如此说,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第27章 年世兰入府 齐月宾晋侧福晋和迎年世兰入府定在了同一日。 齐月宾身着吉服,虽说平日里她一向端庄稳重,但此刻她的眉间,却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喜色。 她喜不自胜道:“多谢姐姐提携,妹妹知道,此番王爷和德妃娘娘晋了我的位分,这其中少不了姐姐美意。” 宜修忙笑着伸手扶她起来,“妹妹的德行和才能,府里的人有目共睹,本就是侧福晋的不二人选。” “何况,”宜修顿了顿,意有所指:“之前我生产那日的情况我也听说了,有心之人欲置我于险地,还要多谢妹妹愿意替我出言。” 知她话里暗指着柔则,齐月宾了然,她朝着宜修福了一福,说道:“姐姐的提携之恩月宾记下了,日后定会在王府中与姐姐相互扶持,同仇敌忾。” 宜修眼含欣慰的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臂:“好啦,差不多也到了该行册封礼的时候了,妹妹与我同去吧。” “是。” 今日与年世兰一同入府的,其实还有一人,日后的敬嫔,冯若昭。 如同上一世一般,敬嫔初入王府时,只是年世兰房里的一个格格,加上性子内敛不争不抢,在王府里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格格,明哲保身多年,日后却被甄嬛一朝拉入了她的阵营,成了自己有力的对手,最终与甄嬛合力将自己扳倒。 宜修晓得上一世的敬嫔为何如此恨她。 她心知肚明,在年世兰宫里,胤禛后来赏赐的欢宜香是做什么的,却还是将敬嫔安排与她同住了很长一段时日,也导致她身体受损,膝下无有所出。 而敬嫔这辈子最在意的,也不过是能有个一儿半女,陪她打发这寂寂深宫中难熬的时光而已。 平心而论,敬嫔此人,既谦和,又恭顺,上一世的宜修身为中宫之主,为着自己的私心平白陷害了她一遭,日后被敬嫔记恨也实属情理之中。 重活一世,宜修这次并不打算再做随意戕害妃嫔的事了,只要是安分守己的妃嫔,她也不会薄待。 …… 册封仪式上,宜修端坐在上首,打量着行叩拜之礼的年世兰,还有跪在年世兰和齐月宾身后的冯若昭。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看得宜修有片刻的恍惚出神,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紫禁城的日子。 十七岁的年世兰风华绝代,属于是张扬明艳类型的美人,若论容貌,比其柔则也丝毫不遑多让,只是类型截然不同,各有千秋罢了。 与一旁端庄娴雅的齐月宾、沉静内敛的冯若昭相比,一脸骄矜的年世兰,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宜修默默瞥了一眼身旁的胤禛,见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年世兰身上,隐隐透出浓厚的兴味来。 呵,宜修免不了在心底冷笑。这要是换了上一世的自己看到他这副神情,只怕又要觉得酸涩难过了。 年世兰似乎也感受到了宜修的目光,她略显矜傲地抬头,一双妩媚凌厉的凤目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宜修在心里感慨,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是磁场不合,年世兰心高气傲又执着于胤禛的宠爱,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自是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盟友的。 注意到年世兰眼底的挑衅之色,宜修也不恼,只微微一笑,如常地叫她们几人起身。 不出意料,今日胤禛便宿在了年世兰的畅春阁里。 只是众人没料到的是,年世兰入府后的短短三个月之间,甚至已经不能称为盛宠了,而是专宠。 平日里胤禛来后院时,十次有八次是年世兰侍寝,哪怕是刚晋位嫡福晋,又诞下世子的宜修,看起来风头也完全被她盖了过去。 被挤下侧福晋之位的柔则早已看不惯她许久,明里暗里地与她较劲。 这天,胤禛下了朝去马场散心,远远地就看见年世兰一袭劲装,骑马驰骋的身影。 注意到他的到来,年世兰娇笑一声,掉转马头,纵马向他的方向而去。 眼见着到了胤禛面前,她收紧缰绳,干脆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妾身给王爷请安。” “起来吧。”胤禛含笑着伸手扶她起来,目光在她张扬明艳的脸庞上流连不已。 “你哥哥今日又传了捷报,这是他从西北托本王带给你的。”胤禛伸出手,将一支墨玉质地的玉轮递给她。 真是块上好的玉,触手温润,难得一见。 年世兰脸上浮现出小女儿娇媚的神态:“多谢王爷,哥哥真是有心了。” “你很喜欢骑马?”胤禛冷不防问道。 “是,妾身自幼在将军府便跟随父兄学习骑术。”年世兰目光中满是得意骄纵之色,“早就听闻王爷骑射精湛,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哈哈,好啊。”胤禛爽朗笑道,正准备差人牵来他平时常骑的马匹。 “给王爷请安,给侧福晋请安。”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胤禛有些诧异地偏过头,看向出声之人的方向,而年世兰则是第一时间皱起了眉,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妾身今日有些怀念从前在将军府时练习骑马的日子,因此今日特来马场散散心,没想到会在这碰见王爷和侧福晋。” 柔则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她略显娇怯的开口:“没有打扰到王爷和侧福晋的雅兴吧?” “不会。”胤禛道。 倒是年世兰面露不悦,她这人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会婉转客套,她略带不屑地反问道:“来都来了,就算是打扰了,你能回去不成吗?” “…”柔则没想到在王府里有人这般口无遮拦,一时噎住,只悄悄觑了胤禛一眼,一双杏眼里满是无辜。 胤禛不以为意,他摆摆手,爽朗笑道:“好了,世兰,你说话也太不客气了些。” 嘴上这么说着,神态里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年世兰听罢,娇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当着柔则的面秀起了恩爱:“那王爷刚才说要同妾身赛马,可还作数?” 第28章 马场风波—嫡姐的白莲花演技 “自然。”胤禛任由年世兰挽着他,调侃道:“你可要想想下点什么赌注?” 年世兰一双妩媚的凤眼一转,目光落在了柔则身上。 “妾身听闻柔则妹妹善惊鸿舞,妾身自小还没见过旁人跳惊鸿舞呢,若是赢了,王爷可愿叫柔则妹妹一舞,让妾身一饱眼福?” 柔则一张娇俏的脸险些没绷住,年世兰与她同为世家大族的嫡女,怎么偏偏就高人一等,敢拿她当舞姬使唤了? 她那温婉恭顺的面具就快戴不住了,眼里已经有了愠怒之色,不敢相信自己竟受到了如此奇耻大辱! 胤禛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再怎么说,柔则也是德妃的侄女,年世兰性情骄纵,他虽觉得新鲜喜爱,但她行事作风这样跋扈,让他不由得有些不满。 “王爷舍不得就算了,妾身不过随口玩笑罢了。”年世兰倒也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她见胤禛面色不悦,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了。 毕竟柔则还是胤禛生母的族人。 想到这,年世兰换上一副娇媚可人的笑容,轻轻晃了晃胤禛的手臂,“王爷没生妾身的气吧?” 一边还不忘暗中斜睨了柔则一眼。 胤禛对年世兰还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加上本来就看柔则心存芥蒂,因此年世兰一撒娇,跟他服了个软,他便也不再计较了。 而一旁的柔则,此刻脸已经涨红成了猪肝色,她气恼不已,却又不能发作,只能在心底暗骂年世兰狐媚无礼。 自从她年关时克扣府中下人遭到德妃斥责后,不但失去了协理王府事宜的权力,就连胤禛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 齐月宾晋封,年世兰入府,本属于她的侧福晋之位竟被这两个贱人给抢了去。 眼看胤禛对年世兰专宠,柔则知道,她若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只怕这王府里日后将彻底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反正那个年世兰看自己也是横竖都不顺眼,她也不怕招了这人的忌。听说胤禛今日要去马场散心,就算知道年世兰也在,柔则还是毫不犹豫地赶来了。 论骑术,出身将门的她自问也比大多世家女子擅长,只要能见到胤禛,自己就有机会争宠。 虽说料想到年世兰看到自己会夹枪带棒,却没想到她说话这么不客气,当着王爷的面也敢如此无礼! 偏偏胤禛,一点也没有责怪年世兰的意思! 柔则咬着嘴唇,不服气道:“妾身自问骑术也尚且过得去,王爷既要与侧福晋比试,不如也带上妾身吧?” “哦?本王竟不知你还擅长这个。”胤禛有些意外,眼底多了几分兴味。 在他印象里,柔则擅长歌舞,诗书也算得上精通,只是没想到还有马背上英姿飒爽的一面。 有点意思。胤禛心想。 他这回才把目光落在柔则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今日的柔则一身骑装,长发利落的挽起,比起平时的柔婉,更添了一分英气。 “也好,那就一起吧。”胤禛道。 年世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剜了柔则一眼,柔则也不甘示弱,挑衅般瞪了回去。 胤禛没想到,自己这王府的后院竟然如此卧虎藏龙,一个侧福晋一个格格,在骑术上竟这么…“彪悍”。 比试一开始,二人就似在较劲一般,年世兰小有领先,柔则纵马紧追不舍,二人的距离不过几尺。 直到要经过一个转弯处时… 年世兰似乎存心想给柔则一个下马威,她仗着自己领先,又精通骑术,拐弯时故意微微调转缰绳,引着马儿向左侧方一偏,挡在柔则的必经路上。 柔则情急之下想勒住缰绳,往旁边躲避,不料顺着惯性就要跌下马来。 这一幕被紧随二人其后的胤禛看在眼里,他眼疾手快,一把将眼看着要摔倒的柔则捞了过来。 柔则手忙脚乱的抓住了胤禛的胳膊,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坐在胤禛的马背上。 年世兰已经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于是她掉转马头,向着胤禛这个方向望去。 就看到柔则一脸惊慌无辜之色,如同一朵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一般,和胤禛骑在同一匹马上。 因为胤禛要操纵缰绳,所以从年世兰的角度看去,倒像是他直接将柔则揽在怀里似的。 年世兰当即打翻了醋坛子,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柔则妹妹说自己骑术精通,我当有多厉害呢!” 胤禛此刻面色阴沉,方才二人争风吃醋、年世兰明摆着想趁弯道给柔则下绊子,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年世兰这次,是有些过分了。 当着他的面就如此肆无忌惮,私下里还不知道要跋扈成什么样子! 他并不讨厌年世兰张扬活泼的性子,也愿意惯着她那些骄纵的小脾气,不过凡事要有分寸,何况柔则还是他母家的族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又要给他惹出许多是非。 “世兰,本王是不是太纵容你了?”胤禛坐在马背上,看着她淡淡开口,声音已然有了些许冷意。 年世兰原本是想给柔则使个绊子不假,却也没料到真的会让柔则险些摔下马。 虽说她讨厌柔则,但毕竟胤禛还在旁边看着呢,不至于这么肆无忌惮。 看到胤禛动怒,她自己也有些慌了,纵使心里头一万个不服气,此刻也不得不先忍气吞声。 年世兰一边在心里大骂柔则这个又蠢笨又喜欢装柔弱的白莲花,一面给胤禛请罪道:“王爷恕罪,妾身不是有意的,妾身也没料到柔则格格会差点跌下马。” 柔则此刻稳稳地坐在胤禛的马背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底微微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费扬古将军的嫡女,自小便习得骑术,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绊子,就真的从马背上摔下来? 不过是余光看见胤禛就在自己身后,因此顺势假装要摔下马,等胤禛来拉自己罢了。 她早就看那个张狂跋扈的年世兰不爽了,她就不信,公然争风吃醋、陷害王府中的格格,胤禛还会不管不顾? 第29章 柔则复宠 自从那天在马场比试的风波过后,胤禛有意无意的冷落了年世兰有些时日。 或许是出于内疚,又或许是柔则那副娇弱温顺的小白花形象真的有点打动了他,胤禛最近去听泉阁的次数倒是频繁了许多。 宜修对此不以为意,她曾经与年世兰在后宫里相处了多年,再清楚不过这位年家嫡女的脾性了。 何况在年羹尧彻底倒台之前,胤禛永远不可能会冷落年世兰太久,只是区区“害得柔则险些落马”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这天,处理完府中事务,宜修抱着弘晖坐在暖阁里,正耐心地教他说话。 一旁的齐月宾正绣着一枚香囊,时不时和宜修一起逗弄一下弘晖,面上忍不住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注意到齐月宾的目光,宜修宽慰道:“妹妹福泽深厚,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齐月宾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说起来我进王府侍奉也有两年的时间了,却没有一点动静,实在是比不得姐姐的好福气。” 宜修想起上一世她帮胤禛背黑锅后,被华妃生生灌了红花再不能生育,不由得感到惋惜。 不过这一世,一切还没有发生,她也不会再让同样的惨剧出现了。 “妹妹你还年轻的很,无需心急,子嗣也讲求缘分。” 齐月宾点点头,幽幽叹了口气:“姐姐,王府里的新人越来越多了。” 的确,自年世兰入府以来,胤禛堪称专宠,除了近几日柔则在府中隐隐有和她平分秋色之势外,至于其他人,像李静言、齐月宾还有苗氏这些旧人,都有许久不曾见过胤禛的面了。 宜修默默感叹了一下,齐月宾此人,别的都好。就是有点恋爱脑,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无需担心,年世兰行事骄纵跋扈,至于柔则格格…也不止一次失过宠了。虽说现在她们二人炙手可热,只怕都长远不了呢。” 宜修的面色突然郑重了起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只是妹妹,年世兰此人还是尽量不要来往为好。” 上一世在王府中,齐月宾是年世兰唯一有几分交情的人,二人又同为将门出身。 正是看中了这两点,胤禛才顺理成章地选了齐月宾作为给年世兰端去那碗堕胎药的背锅人选。 年世兰心性多疑,又在王府里树敌颇多,用她自己的话说,“当年在王府,也就是看端妃与世无争才肯信她几分。” 宜修丝毫不怀疑,胤禛这一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抹杀年世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她阻止不了这些,却可以想办法避免齐月宾卷入这场是非中去。 见她表情严肃,齐月宾也不由得重视起她的劝诫来。 与宜修结盟了这么久,二人也算知根知底,齐月宾清楚,宜修不会害她。 因此她也面色凝重地颔首应道:“是,我明白了。何况年世兰此人张扬跋扈,我也不太喜欢她的性子。” 宜修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点点头,不再多言这个话题。 另一边,柔则的听泉阁里。 见桌上那道龙井虾仁似乎很合胤禛的胃口,柔则盈盈起身替他多夹了几颗虾仁。 王府中的下人和皇宫里一样,都是会见风使舵的,胤禛近来对柔则的态度大有转变,不再似她刚入府时那般冷遇,这下人们对听泉阁也逐渐殷勤起来。 不说别的,至少每日送来的饭菜比之前精致得多。 柔则犹显不够:一想到宜修那个低贱的庶女如今住着王府里最宽敞的住处,每日锦衣玉食,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这让她有种出了将军府后,和宜修身份对调的感觉。 凭什么?!明明这一切都该属于她这个身份尊贵的嫡女才对! “王爷,您有些日子没去年侧福晋的畅春阁了呢?”柔则见胤禛心情不错,忍不住试探的出声问道。 “哦?你很希望本王去吗?”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妾身…妾身自然是希望王爷来听泉阁多陪陪妾身的。”她柔声说。 胤禛笑笑,不置可否,“对了,你上次唱的那首《浣溪沙》不错,再给本王唱一遍罢。” 柔则一听,美目中流露出喜色,忙应道:“是。” 胤禛懒洋洋地倚在座上,手中不断的把玩着一串佛珠。 柔则嗓音婉转,歌声柔媚,他听着倒也很惬意。 一曲歌毕,柔则盈盈上前,紧挨着他身边坐下,胤禛抬手,她便顺势倚靠在胤禛怀里,曼妙的身段又往他身侧靠了靠。 胤禛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柔则娇怯的神情,顿了顿,他开口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听泉阁陈设有些旧了么?” 柔则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不过看胤禛似乎心情愉悦,她便也大了几分胆子,柔媚一笑:“是,王爷可是要给妾身换个住处?” 胤禛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梢:“明日开始,本王会派人给听泉阁修缮一番。” 柔则脸上流露出些许失落之色,她不依不饶的撒娇道:“王爷。” 胤禛眼底的笑意淡了淡,“王府中闲置的阁院不多,何况搬住处免不了又是一顿折腾。” 柔则听他这么说,知此事是没有了商量的余地,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她柔声道:“是,全凭王爷作主。” 见她还算懂得察言观色,胤禛便也不再多计较,他揽过了柔则,正准备往内室走去。 “王爷,不好了!畅春阁来的消息,说是年侧福晋自午时过后便呕吐腹痛不止,一直到现在还不见好,请您过去看看。” 苏培盛神色匆忙地来报。 胤禛微微蹙眉,“怎么回事?可有请太医去看过么?” “回王爷,刚刚去请了,太医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 “罢了,备驾,本王去瞧瞧她。”胤禛吩咐道。 “王爷!”柔则有些焦急的唤道。 见胤禛要走,她一副惶急的样子,一双杏眼盛满了委屈之色,真是我见犹怜。 胤禛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你早些休息,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第30章 年世兰有喜 畅春阁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胤禛若有所思的坐在上首,看着太医给年世兰诊脉。 太医的神情先是从凝重再到惊讶,最后转而成了喜悦。 “恭喜王爷!恭喜侧福晋!侧福晋已经有了两个月的喜脉了。” 年世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喜不已,忙不迭的和太医确认道:“果真?你是说我有了身孕?” 太医颔首:“微臣不敢妄言。” 年世兰下意识地望向胤禛,满脸都是激动与欣喜的神情。 “赏!”胤禛对苏培盛道,苏培盛依言上前,给太医和畅春阁的下人们手里都塞了银锭。 “你好生休养,本王今天陪着你。”胤禛笑着对年世兰说。 年世兰此刻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讯里,脑袋里晕乎乎的,全然没注意到胤禛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翌日一早。 年世兰有了喜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府,许多平日里看不惯她的人此刻嫉妒得咬牙切齿:这才入府多久,这么快就诊出了喜脉,真是好福气! 早上来揽月阁请安时,年世兰脸上的倨傲之色更是快要溢了出来,待众人都落座后,她才最后一个姗姗来迟。 “给福晋请安。”她浅浅地屈了下膝,朝宜修略微福了福身。 宜修端坐在上首,一脸的贤淑:“妹妹既有了身孕,不必多礼了。” 年世兰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在心底哼笑一声,转身落座。 她的神态被宜修尽收眼底,不过重生回来之后,面对年世兰的跋扈挑衅,宜修的心里并无什么波澜。 她看着年世兰沉浸在初被诊出喜脉的喜悦里,看着她望向胤禛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反倒觉得有些悲凉。 不过是个到临死前一天都还蒙在鼓里的、痴心错付的可怜人罢了。轻狂跋扈,却也实在可悲可叹。 李静言觑了一眼满脸骄矜的年世兰,面上难掩嫉色;而另一边,柔则见到年世兰,脸色就更难看了——毕竟现在整个王府都传开了,昨夜王爷被畅春阁的人从她那里请走了。 柔则只觉得自己被狠狠落了面子。 年世兰自入府就是专宠,好不容易自己重新夺得了王爷的宠爱,她却一朝有了身孕,这让柔则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不行,现在的年世兰已经如此跋扈容不下自己,真让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这王府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踩在脚下。柔则心中恨恨地想。 而另一边,下了朝的胤禛,径直地去了德妃宫里请安。 “额娘,您一早就听说了吧,世兰有了身孕。”胤禛的语气平静,丝毫看不出有多少欣喜。 “下人们来回禀过了。你的意思是?”德妃道。 胤禛沉默了,内心仿佛在进行着巨大的挣扎。 他喜欢年世兰的张扬明艳,也看得出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可与此同时,年世兰的母家,又让他忌惮不已… 从最开始在朝堂中崭露头角,到现在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年羹尧的起势,速度太快了些。 加上年羹尧本人性子桀骜难驯,这更是让他有种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而他最讨厌的,就是一切不受自己掌控的东西。 他知道,如果真让年世兰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只怕年氏兄妹二人,一个在王府一个在朝堂,将会越发如日中天。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心思安分的,尤其是年羹尧。无论今日自己身为亲王也好,来日真能登上龙椅也罢,毫无疑问,年世兰腹中的孩子,都会成为年家掣肘自己的工具。 他怎能容忍这等野心之辈对自己从旁干涉? 胤禛长叹口气,面色凝重地对德妃说:“额娘,这个孩子,不该来。” 德妃眼里浮现出了然的神色,似乎是松了口气。 “只是年家的这个女儿性子刚烈,未必肯善罢甘休啊。”她忧心忡忡道。 “无妨,她不会知道真相的。”胤禛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没有人敢让她知道真相。” 这一刻,他更像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伐果决的帝王。 德妃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自生下来就被旁人抱去抚养,几乎从来没有机会承欢自己膝下的孩子。 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一样。 德妃本以为胤禛至少会迟疑,难以下定决心痛下杀手,她甚至已经准备好来当个恶人,可谁曾想,什么都不需要她做。 无需旁人来替他分析利弊,胤禛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彻……也足够狠心。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觉得悲凉。 深夜,王府的书房。 “启禀王爷,年侧福晋的月份还小,微臣医术浅薄,现在实在看不出是男是女啊。”章弥躬身道。 “最快什么时候可以确认?”胤禛眉头紧皱,似是在思考什么。 “至少要等有了喜脉四个月左右…”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胤禛吩咐道。 章弥应声退下,胤禛有些烦躁的按了按太阳穴。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他书房中的烛火闪烁着,眼看蜡烛就要燃尽了。 他的内心正在剧烈挣扎,并不如早上在德妃宫里表现的那般果决坚定。 胤禛思来想去,决定先存了一份侥幸心理,万一年世兰这一胎是女儿,那便让她顺利生下来就是了。 如果确定了是男胎,在动手也不迟… 章弥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算得上他在太医院里的心腹,虽说尚且年轻,不过医术了得,履历也清清白白,章弥的话,他信得过。 胤禛在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早早的就在太医院培养了自己的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用到。 他想起白日里年世兰惊喜激动的神色,终究还是微有不忍,吩咐苏培盛起驾,往畅春阁去了。 第31章 敬嫔冯若昭 “福晋,冯格格求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宜修正准备就寝,门外剪秋突然来禀报。 她微微有些诧异,这个时候,冯若昭想来见自己做什么呢?难不成是因为和她同住畅春阁的年世兰? “叫她进来。”宜修道。 “福晋万福金安。”冯若昭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宜修端详了她片刻,印象里的冯若昭,一直是个恬静温和又不争不抢的性子,只不过今日的她似乎有些低落。 “起来吧。”宜修眼含笑意,温声叫了句起。 她也不拐弯抹角,知道冯若昭今日前来必定是有事相求,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格格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冯若昭微微怔了一瞬,大概也没料到宜修会这么直截了当,她犹豫了片刻,面露愧色道: “这么晚了还贸然来打扰福晋,实在是妾身的错。只是妾身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时机出来了,还望福晋恕罪。” 她屈膝又行了一礼,有些迟疑的说:“实不相瞒,妾身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宜修挑了挑眉:“哦?是什么事?但说无妨。” 冯若昭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口道:“妾身斗胆,求福晋您恩典,把妾身调离了畅春阁吧!” 宜修沉吟片刻,问她:“为何?” 冯若昭深吸一口气,一张清丽的脸上满是愁容:“妾身…自打妾身入了府以来,年侧福晋不喜妾身,时常寻了由头,罚跪、罚抄已是常事。” “这也罢了,只是年侧福晋有了身孕后难免孕中急躁…含珠你过来。” 一直默默无闻跪在冯若昭身后的小丫鬟听到后膝行两步上前,“砰砰”地磕了两个头。 冯若昭卷起这个名唤含珠的小丫鬟的袖子,纤细的手臂上满是淤青和血痕。 宜修惊诧不已,忍不住拿帕子掩面。“这是年侧福晋做的?” 含珠已是声泪俱下,冯若昭在一旁答道:“回福晋的话,自年侧福晋有孕以来,王爷时常来畅春阁探望,偶尔也会歇在妾身的房中……年侧福晋孕中心情急躁,虽不敢直接对妾身动手,却时常打骂妾身的侍女。” 她攥着帕子就要落下泪来: “也怪妾身无用,自己身边的奴才都护不住,可侧福晋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妾身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冒昧打扰福晋,求您做主啊!” 宜修想起来,上一世冯若昭熬到嫔位前,一直是年世兰房中的格格,时常被她用各种零碎的手段搓磨。 只不过前世她还是侧福晋,对此了解的情况不多,冯若昭也没有去求助过她。 至于冯若昭上一世有没有寻求过当时身为嫡福晋的柔则的帮助,那便不得而知了。 宜修看到含珠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忍不住面露愠色:“年氏竟如此蛮横无理,在府中肆意妄为。” 她的目光落在冯若昭身上,缓和了声音宽慰道:“自明日起你就搬去停云阁罢。” 冯若昭瞬间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她屈膝又规矩的行了一礼:“福晋仁厚,多谢福晋恩典,妾身不胜感激!” “快起来吧。”宜修抬手虚扶了她一把,叫她坐下。 冯若昭此人心地良善,却不争不抢惯了。上一世十有八九的时间都在宫斗中处于中立,明哲保身,因此宜修也没想过要拉拢她加入自己的阵营。 只不过自己今日之举,相当于种下了善因,日后,以冯若昭的心性,自然会念着自己的恩情。 对宜修而言的举手之劳,能帮一把就帮了,还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在冯若昭一连声的道谢中,宜修派人送她回去好好休息,只等到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开始搬新住处了。 翌日午膳时分,不出宜修所料,胤禛来到了揽月阁。 他神色如常的扶了宜修起来,又去内室看望了一眼弘晖。 转眼间,弘晖已经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胤禛,开口叫了声“阿玛”,惹得胤禛哈哈大笑起来。 在饭桌上,他的话风一转,状似无意地和宜修提起: “听说你把世兰房里的格格调去了停云阁?世兰今早得知消息,还闹了好一阵别扭。” 宜修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维持着端庄贤良的笑容:“是,昨日冯格格来求,妾身便应允了。” 胤禛微微皱眉:“因为何事?” 宜修欲言又止,思忖了半晌才开口道:“年侧福晋孕中性子有些急躁,时常打骂下人,妾身昨日亲眼见了冯格格的陪嫁侍女,伤得不轻。” 胤禛沉下脸:“此事当真么?” 宜修点点头:“王爷若不信,可去瞧瞧那个侍女手臂上的伤。” 顿了顿,她补充道:“其实侧福晋的性子王爷是知道的,妾身愚见,此事绝非冯格格在空穴来风。” 胤禛的脸色更加难看,宜修说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王府里的奴才都是八旗出身,皇阿玛又一向仁厚,体恤下人。”他轻声道。 “世兰此举,确实是有些过了。” 宜修福了福身,恭敬地对他说:“王爷宠爱年侧福晋是她的福分,奈何有人恃宠生骄,长此以往,不仅坏了王府的风气,若是传到皇上、额娘那里…” 胤禛挥挥手,有些不耐地打断她道:“你说的这些,本王都知道。” 宜修心里无语,都说做正妻的规劝王爷是职责所在,看吧,真正劝了,就是这么个态度。 她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嘴上应了句“是。” 胤禛的目光一转,径直落在宜修的脸上,他似乎有些犹疑地开口,冷不防突然问:“宜修,你说会有人为了权势而杀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的问题让宜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胤禛在说什么。 会啊,你当然会,九子夺嫡、登基之后,连自己的亲手足你也丝毫不手软呢。她心里想。 当然,这些话自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宜修神色恭顺,回答道:“或许不会,但有时候为了明哲保身,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胤禛竟难得的点了点头,看着她若有所思:“宜儿,本王总觉得,你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宜儿?这样久违到有些陌生的称呼,让宜修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她抬起头,目光平和,毫不躲闪地与胤禛对视:“妾身愚钝,虽不知四爷具体指的什么,但妾身斗胆,四爷觉得,这改变是好还是坏呢?” 胤禛沉默不语,许久后他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比从前稳重成熟了许多。” 第32章 嫡姐,你怎么也卷了进来? “脉象如何?”夜深时分,王府书房内,胤禛面色沉凝的问道。 “回王爷,微臣按您的吩咐每日给侧福晋诊脉,如今这月份大了,微臣愚见,侧福晋的脉象…十有八九是个男胎。”章弥低着头,面色凝重。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良久,久到章弥以为胤禛不会再说话,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告退时,胤禛却突然开口了。 “章太医,你说本王自小六亲缘浅,既不得父皇重视,又不受母亲喜爱,甚至不能在自己生母膝下长大,这是不是本王的报应?” 章弥连忙跪下道:“怎么会,王爷福泽深厚,如今在皇宫里青云直上,德妃娘娘也时常得您相陪。” 胤禛不置可否,他面上的阴郁之色不减,长叹了口气,对章弥说:“你退下吧,明早记得把那药带来。” “是,是,微臣告退。”章弥暗暗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再不离开这个低气压的书房,他简直快要窒息了。 “慢着。”胤禛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章弥有些诧异地回身:“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最近嘱托给你的事,本王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知晓。” “微臣明白。”章弥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退下了。 这天晚上,他再次踏足了揽月阁。 有着前世的记忆,宜修对当下局势的走向了如指掌。 算算日子年世兰被诊出喜脉也有四个月了,上一世也正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喝下了齐月宾送来的安胎药,小产了。 只不过那时王府里有齐月宾与她交好,算是她信得过的人,胤禛也顺水推舟地选了齐月宾做这个替罪羊,又顺带着离间了两位将门之女的关系,可谓是一石二鸟。 不过这一世,有了她的刻意提醒,齐月宾与年世兰的关系疏远的很,甚至在府中这么久了,二人几乎没有任何往来。 年世兰虽算不上多聪明的人,却也多疑得很,这次胤禛想让齐月宾替他背黑锅,直接给年世兰端去堕胎药看着她喝下,倒是不大可能。 宜修腹诽道,这次来不会是让我去当这个替罪羊吧?想都别想。 她不打算插手胤禛和年世兰这一胎的事,以她对胤禛的了解,一旦得知年世兰怀的是男胎,胤禛势必不会容许那个孩子降生。 胤禛决定的事,旁人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了。何况年家狂妄自大,年世兰骄矜跋扈,自入府第一天就对她颇有敌意。 宜修自问现在的自己对胤禛的妾室们已经比上一世宽仁贤德得多,只不过她还不至于做个没脑子的圣母。 有些人注定从入府的那一日起,就会视她为敌,比如年世兰。 不知道胤禛这次又想推谁出去顶罪。无所谓是谁,只要别牵连到她和她的弘晖就好。 令宜修意外的是,胤禛并未提起关于年世兰的只言片语,只是一言不发地拍了拍熟睡的弘晖。 看得出来,他此刻心情很不好。 宜修佯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早地便同他歇下了。 第二天傍晚,宜修正提笔练字,齐月宾坐在她下首,闲闲地拨弄着琵琶。 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因为太过着急而险些摔了一跤。 剪秋忍不住斥了一句:“福晋面前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小太监匍匐在地,话音里是难以掩饰的慌乱: “启禀福晋,年侧福晋小产了,王爷在畅春阁,传您过去呢!” 知道胤禛一定会动手,只是没想到动作会这么快。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建设,再经历一世时,宜修还是免不了心里恶寒。 虎毒尚不食子——在胤禛眼里,为了稳固他的权势、地位,甚至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毫不留情的抹杀! 也是,能从九子夺嫡中杀出重围的人,又怎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摆驾畅春阁。”宜修吩咐。 作为嫡福晋,她总要去走一遍过场的。 宜修和齐月宾赶到时,年世兰正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她满脸泪水,目光却狠毒的仿佛要择人而噬。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是谁!究竟是谁害了我的孩儿!” 另一旁的角落里,柔则正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神色满是慌乱。 柔则?她怎么会卷进来?宜修心中疑惑。 内室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让宜修感到很不舒服。 她微微屏息,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给王爷请安。” 而她心里清楚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胤禛,正面色沉郁地坐在年世兰身侧,握着她的手竭力安抚她。 宜修看到这一幕,心中只觉得讽刺。 戏总是要演下去的,她看了一眼年世兰,向着胤禛开口询问道:“太医怎么说?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小产了?” 宜修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问道:“还有柔则格格,怎么也在这里?” 一听到柔则的名字,年世兰的表情一瞬间从悲痛变成了愤恨。 “那你倒要问问她!为什么她下午会出现在小厨房煎药的地方!” 她咬牙切齿,恨恨质问道:“为什么偏偏我今日喝了那碗安胎药,我的孩子就没了!” 胤禛沉默着拍了拍年世兰的手,似有不忍,却始终一语不发。 宜修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对!柔则。她从进来时就注意到柔则的神情慌张失措,可这碗安胎药明显是胤禛动的手,柔则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难不成,不只是胤禛动了手,年世兰小产一事,这其中还有柔则的手笔? 柔则的表情,分明像是一朝事情败露被人发现,才会有的慌乱不安。 第33章 替罪羊 “不…不是,我今日去小厨房只是拿我自己的药。”柔则声如蚊蚋,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对!我从小就吃着温补的方子,来了王府也没断过药,宜修……嫡福晋她知道!”柔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拔高了声音说。 “格格拿药一事自然有下人来办,不知你怎么今日突然来了兴致,要亲自去小厨房一趟呢?”宜修挑眉道。 她知道今日这碗安胎药实则是胤禛的手笔,不过她也丝毫不介意借此机会踩上柔则一脚。 何况,柔则这副心虚的表情,宜修总觉得她并不无辜。 真是朵无趣的小白花,有胆子给人下毒,却没胆子稳住阵脚,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先慌了神。她心想。 “妾身…派了芳若去领月俸了,其余的下人在听泉阁打扫庭院,听泉阁伺候的人不多,一时实在腾不出人手,我想着喝药不能误了时辰,就先自己去了。”柔则小声说。 年世兰一脸嗤之以鼻,她怒道:“王爷!这个贱人在狡辩!” 这时,派去小厨房查验情况的下人们回来了。 苏培盛说:“王爷,小厨房的人说,今日的确见过柔则格格,不过看她拿了自己的药就走了,倒是没有多做停留。” 柔则暗中松了一口气。 苏培盛把小厨房的下人们都带了过来,连年世兰平时煎药用的一应器具也都拿来了。 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那哭声在原本安静的内室里显得有些突兀——或者说诡异。 宜修微微蹙了蹙眉,抬眼向哭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面容稚嫩清秀、大概十几岁出头的小宫女膝行上前,拼命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她磕的太过用力,以至于额角都磕破了,伤口处渗出了细细的血痕。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她因为害怕而止不住地发抖,嘴里哭喊着饶命。 宜修默默瞥了胤禛一眼,帐幔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说下去。”胤禛冷淡地开口。 “是奴婢…在侧福晋的落胎药里下了红花。” “什么?!你这个贱婢!到底为什么?”年世兰勃然大怒,厉声质问道。 若不是她因为刚小产完身体虚弱,恐怕她恨不得立刻下地,把那个小宫女给活撕了。 那个小宫女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犹豫了一下,艰难的开口道:“奴婢原本被指派到畅春阁当差,谁知却被侧福晋身边的颂芝寻了个由头打发走了。” 年世兰愣了愣,她这才清楚的看了一眼这个宫女的长相,似乎的确有些眼熟。 那个小宫女继续嗫嚅道:“奴婢一直勤勤恳恳,并未犯事,颂芝却污蔑奴婢存了不安分的心思,想要勾引王爷。” “奴婢一时冲动,才在侧福晋药里下了红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旁人都快听不清了。 宜修此刻已经心中了然,只怕这小宫女是胤禛一开始就安插在畅春阁的人! 这京城乃至天下,苦命人有之,为了银子可以做亡命之徒的人也有之。 估计这小宫女便是家里急缺银子,不惜搭上自己的命来做这个死士。 后宫的争斗里,冤魂和替死鬼数不胜数,甚至只要上位者一声令下,就会有无数条鲜活的生命枉死。 “拉下去,杖毙。”胤禛面无表情地开口。 小宫女的脸上此刻浮现出惊慌与绝望的神情,她不住地哭喊道“饶命”,被两个太监往外拖去。 “就这么便宜了这个贱婢吗?为何不把她五马分尸,叫她永世不得超生啊王爷!”年世兰此刻亦是哭的撕心裂肺。 胤禛沉默不语,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 今日之事,恐怕就以杖毙这个小宫女为结局,不了了之了。 不对!电光火石间,宜修脑海中飞速运转,柔则身上还有蹊跷! “且慢!”宜修喝道。 正拖着小宫女往门外走去的太监们闻声停下,愣愣地回头看了看宜修,又看了一眼胤禛。 胤禛微不可察的皱起了眉。 “王爷恕罪,妾身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请给妾身一炷香的时间,容妾身查验。”宜修福了福身。 “总不能有漏网之鱼,也好给年侧福晋一个交代。”她补充道。 宜修走上前去,细细查看年世兰平时煎药喝药的一应器皿。 以她数十年宫斗的经验,若要下药,这些器具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 何况,她才不相信柔则真的只是恰好为了拿药出现在小厨房的,就凭她一进门后脸上的神情,就已经出卖了她。 齐月宾心领神会,上前来和宜修一同检查。心思细腻如她,又怎会看不出柔则的可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宜修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杯盏、药罐,她都一一检验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柔则的脸色由一开始的慌乱,变成了隐隐的得意。 “这药壶的盖子颜色有问题。”宜修突然出声道。 年世兰愕然抬头,胤禛的面色阴沉,而柔则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可能!” 齐月宾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格格并未见过这药壶,何出此言?” 柔则死死地攥紧了衣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宜修差点没忍住当场笑出声,竟有这种不打自招的蠢货,放在后宫中的可笑程度,也就仅次于齐妃的实名制下毒了。 眼前这一幕突然让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年余氏受人指使给甄嬛下毒时,用的法子吗??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命运的齿轮转动的声响。 这一世,从她重生那日开始,许多事都完全偏离了前世的轨道,尤其是柔则。 宜修心里竟隐隐地有些兴奋不已,这样才有意思! 有了亲眼见过余氏下毒的经验,她一眼便看出了药罐盖子颜色不一背后的端倪。 何况柔则这个蠢货,从她脱口而出“不可能”三个字的时候,已经约等于把自己的嫌疑给钉死了。 “章弥。”胤禛皱眉唤道,显然他也没想到今天还会出这样的变故。 “微臣在。”章弥应声上前,接过药罐和盖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起来。 宜修和齐月宾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胜券在握的神情。 以年世兰的性子,只怕今日过后,和柔则就是彻彻底底的死敌了。若非柔则还有个家世摆在那里,恐怕非要闹的个不死不休的结果不可。 坐山观虎斗么,宜修心想,她从前最擅长不过。 第34章 柔则的喜脉 半晌,章弥迟疑地开口:“启禀王爷、福晋,这盖子上…确实有沾染过麝香的痕迹,还是极为名贵的麝香。” 柔则听到章弥的话后,原本就有些惶急的神情再也藏不住,花容失色道: “王爷明鉴!妾身真的只是去小厨房拿自己的药而已,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下去。”胤禛看也不看她,对着章弥道。 “这…微臣猜测,平时取少量沾在盖子下面不易被人发现,等煎药时,沸水烧开滚起来便会触碰到盖子底部,长此以往,麝香就会每日浸到侧福晋的药里。” 宜修听了第一反应是在心里觉得暗暗惊奇,这柔则下药的手段,竟然真的和上一世被人指使的余氏如出一辙! 凭柔则的智商,真的想得出这么高明的法子吗?还有之前加在自己墨宝里的麝香。 宜修心中警铃大作,无论出主意的人真的是柔则,还是她身边的其他人,无疑是个心思缜密的对手。 她不得不开始重视起来。 只不过就算真是柔则有这么细密的心思,现在的她,心态实在还需要多多历练。 空有谋略,却没有临危不乱的胆识和心性,照样不可能成的了大气候。 虽说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柔则在药罐动了手脚,可刚刚柔则的反应已经让胤禛和年世兰对她疑心深重。 尽管如此,仗着自己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有费扬古将军和多罗格格撑腰,又有德妃族亲这一层关系在,柔则清楚,胤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她用刑审讯。 甚至她身边的贴身侍女芳若,也是多罗格格手底下的家生丫头,若真要贸然严刑逼供,只怕会惹得将军府那边不满。 一面是年羹尧的妹妹,一面是费扬古将军的嫡女,无论得罪了哪边,现下羽翼未丰满的胤禛都吃不消。 “你们确定,柔则格格今日去小厨房只是拿自己的药,没有多停留吗?”胤禛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 “是,奴才们确定。”下人们喏喏应声。 宜修大概猜测到了几分,柔则倒不可能亲自去动手下药,必然是早早地指派给了下人。 今日无论她是真的凑巧还是处于别的什么目的来到小厨房,有下人们的证词,单是今天的事,确实可以洗脱嫌疑。 想必柔则自己也没想到胤禛会动手,又恰好是今天年世兰就小产了。 但是她的神情反应也说明了她绝不清白,就算没有胤禛出手,那盖子上的麝香时间一长,也必然会导致年世兰滑胎。 以柔则的性子,今天可能是想趁着去小厨房拿自己的药时,借机亲眼确认一下年世兰的药是否做好了手脚,确保万无一失。 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局,甚至连胤禛都安排好了替罪羊,偏偏她自己沉不住气,就差吓得不打自招了。 宜修有些索然无味地看了柔则一眼,胤禛今日是否定柔则的罪没关系,重要的是,年世兰已经彻底疑心了她。 “那药罐子上的麝香本王会再派人去查。”胤禛沉声对年世兰说道。 “至于那个下红花的宫女。”他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下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杖杀。” 语气平静的好像只是踩死了一只蝼蚁。 “王爷饶命啊!福晋饶命!”小宫女声嘶力竭地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不多时,门外的太监回禀,人已经杖毙了。 宜修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这小宫女既被选中做这个死士,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死人嘴里的秘密更安全的东西。 胤禛又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夜深露重,你们都回去吧,本王在这里陪陪世兰。”胤禛开口。 “是,妾身告退。”宜修、齐月宾和柔则三人齐声道。 宜修转身,向门口走去,齐月宾跟在她身后。 “格格!您怎么了!”芳若惊慌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宜修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柔则的方向。 柔则已经晕了过去,还好芳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否则就要直接摔在地上了。 不知为何,宜修心里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章弥,你去看看她。”胤禛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吩咐道。 由于这是在年世兰的畅春阁里,因此芳若只能暂时将柔则安置到偏室,搀扶着她靠在了软榻上。 柔则此刻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章弥在一旁替她把脉,脸上逐渐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章大人,怎么样了?”此刻胤禛还在陪着年世兰,宜修和齐月宾只得来到偏室,帮忙看顾昏过去的柔则。 章弥欲言又止,他似是不确定般又把了次脉,良久,他才犹豫地开口:“回福晋,柔则格格的脉象…像是喜脉。” 宜修脸上难得露出惊诧的表情,而一旁的齐月宾听到了后,微微敛眸,半是失落半是羡慕。 章弥继续道:“只不过月份尚浅,似乎格格方才又受了惊吓,因此胎像不稳,还需开些安胎的方子给格格服下。” 宜修点点头,“有劳章大人了,王爷那边我会去告知一声的。” “是,那微臣先告退了。”章弥微微躬身,先行离开去抓药了。 “姐姐…”齐月宾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宜修,宜修暗暗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了畅春阁再说。 胤禛听到了柔则有了身孕的消息后,原本在年世兰小产后一直阴云密布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宽慰的神情。 倒是方才歇斯底里,悲愤交加到几乎昏厥过去的年世兰,此刻沉默不语。 透过烛光,宜修只能依稀见到她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烛火摇曳闪烁,看不清年世兰此刻的表情。 只是在这一瞬间,宜修突然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 上一世的自己,也是在整个皇宫上下都只顾着庆祝柔则有孕之喜时,孤苦伶仃的饱受丧子之痛的折磨。 第35章 挑衅 “王爷,您还要去看看柔则格格么?”一直默不作声的齐月宾这时出声道。 胤禛抬眼,似乎犹豫了一下:“晚些时候再说吧,本王先在这里陪一陪世兰。” “那妾身和福晋就先行告退了。”齐月宾施了一礼,和宜修一同离开了。 刚出了畅春阁的门口,四下无人,宜修便忍不住开口:“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好,偏偏在这时候有了喜脉!” 齐月宾面上难掩失落,“是啊,而且我虽然平日里不喜年世兰此人,今日之事,也还是忍不住觉得心寒。” 的确,明知柔则有嫌疑,胤禛还是一力按压下去不查,平时看似对年世兰百般宠爱,却丝毫不考虑她的心情。 如何叫人不寒心。 当然,这还是齐月宾如今不知道年世兰小产是胤禛所为,若是知道了,只怕会更觉唇亡齿寒吧。 令宜修奇怪的是,上一世,柔则是在自己的弘晖三岁那年才有了身孕,重生之后的许多事情,看起来都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如今柔则格格有了身孕,再加上还有乌拉那拉氏嫡女这一层身份在,想轻易扳倒她是不可能了。”宜修若有所思道。 “不过姐姐,我瞧着年世兰不像是善罢甘休之人。”齐月宾说。 宜修点点头:“的确,年世兰性子刚烈,一旦认定柔则想害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轻易作罢。” 上一世在后宫里,年世兰戕害的妃嫔不少,不过倒没怎么见她存心跟哪个皇嗣过不去。 不过这一次,既然是柔则先对她的孩子下了手,宜修很好奇年世兰会怎么报复回去。 夜色深深,宜修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等明天消息一传遍王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焦心的睡不着觉了。” 年世兰小产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些日子,她一直把自己关在畅春阁,除了胤禛,任谁来都是闭门不见。 正好她也需要休养,宜修索性直接免了她一个月的晨昏定省,不必来揽月阁请安了。 柔则却是整日里春风得意,乌拉那拉氏也一早就听说了她有孕的消息,不仅多罗格格,甚至是费扬古将军都十分重视。 谁知今日一早,年世兰竟意外的出现在揽月阁。 “给福晋请安。”她还是一脸倨傲,微微福了福身,行了个敷衍的礼。 宜修知道她的脾性,也从来懒得在这些小事上计较,扬了扬眉道:“太医说你尚未痊愈,坐吧。” 年世兰也不谢恩,沉默着扭头坐了下去。 “妾身孕中不适,早上起的就迟了些,福晋不会怪罪吧。”门口远远的传来一声娇娇弱弱的声音。 “不碍事,一切以王爷的子嗣为重。”宜修端坐在上首,淡淡开口。 柔则这才施施然扶着芳若的手走了进来,满脸春风得意。 她的一双美目在揽月阁外室的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显然没想到年世兰会出现在这里。 “给年侧福晋,齐侧福晋请安。”她一手捂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柔声屈膝道。 “哼。”年世兰冷哼一声,也不叫起,转头就和离她最近的李格格说起了话。 齐月宾微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并不做声。 柔则还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时间长了,膝盖酸软,脸上也露出不自在的神色。 宜修这才慢悠悠开口:“好啦,柔则格格还有着身子,快坐下吧。” “是。”柔则暗暗咬牙,狠狠地剜了年世兰一眼,这才落座。 “没想到年侧福晋也在,您才小产半个月,现下身子可是已经好全了?”柔则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挑衅之色。 如今她仗着有了身孕,又出身尊贵,在王府里越发肆无忌惮。 本以为年世兰会与她呛上几句,或者出言嘲讽,甚至直接破口大骂都有可能。 可是出乎宜修意料的是,年世兰只是沉默不语地打量了她一眼。 距离隔得有些远,宜修并没有看到年世兰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鸷。 柔则撇了撇嘴,大抵也觉得她的反应有些无趣,悻悻地转移了话题。 晨间请安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里结束了。 入夜,听泉阁。 柔则捧着下人刚端来的安胎药,热气氤氲之间,她的神情难掩忧色。 她将安胎药搁置在一边,一手拿起铜镜,微微侧过头打量镜子中的自己。 “芳若,你说是不是因为有了喜脉的缘故,不知道怎么了,我这脸上最近竟然长了痤疮。” 柔则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姣好柔美的面庞,忧心忡忡地问。 在她鼻翼两侧和额头的地方,确实零零星星冒出了几颗座疮。不过好在数量不多,看着倒也不大明显。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早在她刚入王府时,宜修就替她埋好的伏笔。 “您白日里不是问过太医了么,都说您最近体内火气旺盛,长些座疮也正常,太医已经给您加开了清火祛燥的方子,您且宽心就是。”芳若劝慰道。 柔则仍是一脸愁容:“这都过去一周了也一点都不见好,太医院真是一群废物。” “您现在有了身子,太医也不敢开药劲太猛的方子呀。”芳若继续苦口婆心地安慰她。 柔则蹙了蹙眉,端详了片刻便放下了镜子。 她一向自负美貌,虽然太医已经说了并无大碍,不过还是难免心情烦闷。 算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安心养胎,等腹中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在王府中的地位荣宠也就稳固了。柔则心想。 院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些声响,似乎是说话声和推搡声混在一起。 “大晚上的吵什么呢!芳若,你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给我狠狠的罚。”柔则不悦道。 “是。”芳若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向门外走去。 这吵嚷声听起来更近了,刚才还是在院门口,现在好像已经逼近了柔则的听泉阁内室。 “侧福晋!我们格格已经歇下了!您不能进去啊!” 伴随着芳若的尖声叫喊,“砰!”的一声,柔则房屋的门被人重重的一脚踹开了。 第36章 红花 柔则听到声响,心中警铃大作,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安。 她猛的扭头向门口看去,色厉内荏地喊道:“谁啊!” 方才一脚把门踹开、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跛脚太监,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畅春阁的掌事太监? 柔则来不及细想,因为此刻少说有十个太监宫女径直闯进了自己的听泉阁。 而为首之人,正是一脸愤恨,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年世兰! “侧福晋!我们格格已经歇下了,王爷有令,任何人不能打扰她安胎…” “啪!”年世兰的陪嫁侍女颂芝此刻毫不留情地一个巴掌抽在芳若脸上。 硬生生止住了她的话音。 柔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害怕极了,膝盖都止不住地发软,就差直接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了。 “你,你要干什么?!”柔则因为紧张而导致声音颤抖,她惊恐地盯着年世兰,尖声叫道。 “是不是你给我煎药的盖子动了手脚?!是不是你想要害我的孩子,你自己说!” 年世兰大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柔则的手腕,冷冷地逼视着她。 柔则吃痛,死命挣扎了一下,却无法挣脱,也不知道眼前这人哪来那么大力气。 “不是我…不是我!王爷已经派人查清了,你小产是因为那个宫女在你的药里下了红花!”她因为害怕已经有了哭腔。 年世兰恨恨道:“那个贱婢自然罪该万死,那你呢?我问你,煎药的盖子上的麝香是哪来的?回答我!” 见柔则不说话,只是惊恐地拼命摇头哭喊,年世兰的脸上已满是不耐。 “周宁海。”她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那个跛脚的首领太监得了令,一瘸一拐的上前一步,用力地掰开了柔则的下巴。 周宁海的力道大的惊人,柔则拼命挣扎却也无果。 年世兰抬了抬下巴,向颂芝示意。 柔则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颂芝手上多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那汤药竟还冒着缕缕热气,听泉阁到畅春阁的路程不短,怕是刚一熬好就直接端来了。 “这是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柔则被周宁海死死掰开了下巴,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回柔则格格的话,这是特地给您准备的红花,可是加了十足的分量呢。”颂芝阴阳怪气地笑道。 跌在地上的芳若此刻艰难的爬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年世兰面前。 年世兰皱眉,不耐烦道:“不想死就让开。” 芳若连连磕头求饶:“侧福晋!王爷那天已经处置了害您的真凶,当真与我们格格无关啊!” 见年世兰丝毫不为所动,芳若咬咬牙继续道: “何况您与王爷情深,格格腹中的也是王爷的孩子,您就算厌恶格格,真要如此不管不顾王爷的血脉么?” 年世兰微微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柔则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芳若的话让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虽色厉内荏,内里是个沉不住气又不经吓的,但却绝对不蠢。 她原本因惊恐而当即一片空白的大脑,此时飞速运转,拼命想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柔则此刻仍被周宁海钳制着,她张口艰难的出声道:“侧福晋…王爷已经派人查过了…若真的是我做的,以王爷对您的情意,为何不处置我?” “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出了事疑心我也属正常,但王爷不是已经彻查过小厨房了么?他还容我好端端的坐在这呢…” 柔则满脸泪水,一张娇俏的脸上满是楚楚可怜的神情。 “让她说下去。”年世兰冷冷的下令。 周宁海放开了柔则,巨大的力道让她一时没稳住,跌坐在了地上。 柔则此刻却不敢也不能有任何不快之色,她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妾身既能安然无恙地在听泉阁养胎,就足以说明,那天的事并没有证据指向妾身。” “没有查到证据又如何?既然不是你做的,你那天心虚什么!” 年世兰一把抬起柔则的脸,逼着跌坐在地的柔则仰起头来,与她对视。 冰冷的护甲不轻不重的扫过柔则姣好的面庞,锋利的尖部隐隐在她脸上划出了一丝血痕。 柔则战战兢兢地道:“妾身…妾身那天只是害怕过头了,妾身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又因为白天去拿药而落下了嫌疑…” 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她一双美目中溢出,她带着哭腔道:“何况王爷看重子嗣,您如此深爱王爷,难道忍心让王爷再度忍受丧子之痛么?” 年世兰的表情似乎微微松动了,柔则见状,继续说: “而且您今日就算给妾身灌下了红花,来日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只怕也会伤了您和王爷的感情。”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年世兰恨恨地与柔则对视,那目光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块肉来,却又夹杂着难以忽视的挣扎与犹豫。 过了良久,久到柔则只觉得膝下麻木刺痛,因为长时间精神过于紧绷而浑身脱力的时候— 年世兰悻悻的松开了她。 柔则一瞬间如蒙大赦,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颂芝手里,那碗黑漆漆的汤药此刻已经凉透了。 年世兰一言不发地走到颂芝跟前,接过了她手中盛着汤药的碗,然后—— 泄愤般的狠狠砸在了地上。 柔则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一瞬间,碎裂的白瓷片、散发着清苦味道的汤药飞溅,纷纷扬扬地洒落了一地。 她看着溅落在自己裙角上的药汁,心有余悸。 “就算王爷没有查到什么证据,眼下无法发落了你,但是你那天的反应,明摆着就是招人疑心!”年世兰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一把将瘫坐在地上的柔则扯了起来,扬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脸上。 想扑上来护主的芳若被周宁海死死地制住了。 柔则被她这一巴掌打的蒙了,一边的脸颊高高的肿起,嘴角因为擦破了皮而满嘴血腥味。 “我不信你真的清白无辜,不过眼下既然你怀着王爷的孩子,我先留你这个贱人一命。”年世兰语气冰冷,眼里恨意滔天。 “就算你有命生下子嗣,你可得祈祷自己有命把他养的大才行!” 撂下这句话,年世兰利落的转身,一脚踏出了听泉阁。 随她一起来的下人们也纷纷跟着主子离去了。 柔则瘫坐在地上,一把推开了想上前来搀扶她的芳若。她捂着疼的火辣辣的脸,死死地盯着年世兰离去的方向。 目光仿佛一条阴毒的蛇。 第37章 年世兰掌掴嫡姐的事,王爷就这么一笔揭过了 年世兰昨夜去听泉阁大闹一番的消息,今早就传到了胤禛这里。 “柔则腹中的胎儿怎么样?”胤禛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回王爷,太医去诊断过了,说是受了惊吓,但是没什么大碍,已经熬了安胎的药给格格喝下了。” “嗯。”胤禛应了一声。 “对了王爷,小厨房那边回话说,您上次让查的侧福晋的药的事…”苏培盛有些迟疑道。 “有什么就快说。” “是,是,小厨房说,王府里的各位主子,就只有柔则格格是每天要煎些温补的药喝的。”苏培盛说。 “小厨房平时人多眼杂,听泉阁的芳若每日都去拿药…非要说的话…那药盖子上的麝香,必得是每天分开加极小分量才不会引人注意,确实是听泉阁的嫌疑最大…” 胤禛沉默不语,片刻过后,他皱了皱眉,问:“宜修呢?” 苏培盛躬了躬身,道:“福晋一早得知了昨日年侧福晋大闹听泉阁的事,便在第一时间下令,府内全面封锁消息。” 胤禛听罢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苏培盛见状继续道:“福晋这会儿,应该在赶来见您的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的太监来通报,宜修此刻已经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叫她进来吧。”胤禛说。 “妾身给王爷请安,妾身是特来向王爷请罪的。”宜修端庄的屈膝行礼。 胤禛抬眼扫了她一眼,并未叫起,“哦?请罪?何罪之有?” 宜修面色恭顺:“妾身无能,竟纵得府中生出了这样争风吃醋的事端。” 胤禛摆了摆手,“不是你的过错,起来吧。” 宜修这才缓缓起身落座。 “本王已经听苏培盛说了,你下令整个王府封锁消息?”胤禛问她。 “是。此事事关重大,不仅对王府后院的名声不利,而且年世兰和柔则都是出身名门,若是传出去恐怕…”宜修欲言又止。 胤禛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无论是年羹尧还是乌拉那拉氏,哪一方胤禛现在都不能得罪。 此刻的他还是个根基尚未稳固的皇子,需要这些世家大族的鼎力相助。 宜修继续说道:“妾身已经派人告知了柔则格格那边,切勿将昨晚的事传出去,更不要在写家书时跟额娘和阿玛提起。” 宜修微微叹了一口气,佯装纠结:“倒是委屈了姐姐了。” “委屈?”胤禛重复了一句她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宜修,你是她的亲妹妹,与她自小一同长大,你说,那药盖子上的麝香,会是她所为么?” 宜修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不过很快她调整好了表情,端和地笑了笑,似是有些黯然神伤: “妾身与柔则格格虽是亲姐妹,可王爷您也看出来了,我们二人的交集并不多。” 她幽幽叹息道:“妾身自小养在生母膝下,直到生母病逝后没多久便被指给了您,而姐姐在多罗格格身边长大,实不相瞒,妾身在闺阁中时,对姐姐的了解其实并不多。” 她起身福了一福:“因此请王爷恕罪,妾身不敢断言。” 胤禛默不作声的注视着她,看样子大概是相信了她的话。 宜修知道,他生性多疑,此刻这么问出口,怕是在心底里已经早早怀疑上了柔则。 年世兰的这一胎是留不得,他可以亲自动手,但若是府中的旁人想要暗中谋害子嗣,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大概胤禛心底对柔则的厌恶和隔阂,又深上了几分。 宜修看他沉吟不语,试探性的开口问:“那年侧福晋昨日去听泉阁的事,王爷准备怎么处理呢?” “随她去。”胤禛不假思索的道:“她刚失去了孩子,悲痛过度,何况柔则格格现在不是好好的?” “妾身明白了。”宜修颔首。 观胤禛对这二人的态度,不难看出他心里的考量。 亲手用一碗红花抹杀了年世兰腹中刚成型的男胎,胤禛本就心存愧疚。 这份愧疚,只怕会让年世兰日后的宠爱更加稳固吧。 不过宜修丝毫不担心,毕竟日后一个膝下没有皇子傍身的宠妃,无论如何也是威胁不到她的地位的。 宜修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胤禛却突然喊住了她。 宜修诧异的回头,只听到胤禛吩咐道:“柔则格格那边,你若有空,就替本王去看看。” 宜修了然,她恭敬道:“是,妾身本就打算晚些时候去看她。” 回揽月阁的路上,剪秋扶着她的手,宜修则是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着。 平日里坐轿辇坐得多了,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在王府里走过了。 “主子,咱们现在是要去?”剪秋小声问道。 “不急,柔则怕是得关起门发上好一阵疯呢,晚点再去听泉阁吧。”宜修似笑非笑。 “剪秋,你记得从前在将军府里,姐姐最喜欢吃什么点心吗?”她突然问道。 剪秋愣了愣,努力思索了片刻,这对她而言的确是有些久远的事了。 “对,奴婢想起来了,从前柔则格格在将军府里最爱吃的便是菱粉糕。” 宜修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 从前在将军府中,多罗格格苛待府内妾室,至于妾室所出的子女们,她也动辄打骂、常常克扣吃穿用度。 而宜修的生母因为貌美,性子又柔婉和顺,很是受了费扬古将军一段时间的宠爱。 多罗格格嫉恨宜修的生母,连带着对宜修也格外看不顺眼。 因此被寻了由头罚跪、抄写经书、吃不上晚饭,对年幼时的宜修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还记得有一次,宜修被多罗格格罚跪在祠堂,误了晚膳的时辰,本就身形清瘦的她头一晕,险些因为体力不支而栽倒。 随后柔则便出现了,不但免了宜修的罚跪,还递给了她一块菱粉糕。 年幼的宜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忙不迭的对柔则谢恩。 “起来吧,不用跪着了。”柔则笑容温婉,当着来来往往众多下人的面,把她从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拉了起来。 第38章 菱粉糕 落在下人们眼里,无疑都会感慨一句嫡出的大小姐心慈纯善。 年幼的宜修也不例外。 甚至上一世的她,直到柔则凭借一曲惊鸿舞入府,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时,她还固执的坚信自己的嫡姐是因为家族之命而身不由己。 在那时的宜修心里,始终还记挂着闺阁中嫡姐给的那点“恩情”。 现在想想,所谓的嫡女对庶女的恩情,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样子。 多罗格格平日里苛待宜修,柔则又怎么会不知晓? 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等到宜修不堪受罚之时,柔则再出面,向旁观者彰显她的仁慈。 就连那天递给宜修的菱粉糕,都是她吃剩下凉透的。 上一世,宜修直到亲眼看着弘晖在自己怀里咽了气的那一刻,才彻底看清嫡姐的真面目。 拨云见雾,其实仔细想想,不难看出嫡姐的伪善面具下,处处掩藏着心机。 只是她发现的太迟了而已。 宜修渐渐从闺阁时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对剪秋说:“我记得嫡姐从前最喜欢京城里苏家铺子上的糕点。” 剪秋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你以后每隔三日便派人去苏家铺子买些菱粉糕送去听泉阁。” “是。”剪秋不太明白,自己主子一向厌恶柔则,怎么突然对她上心起来了? “打着王爷的名义即可,就说王爷顾念她有身孕,听说她喜欢吃,特地吩咐人去买的。”宜修叮嘱道,“切莫说是我送去的。” “奴婢明白。”剪秋恭敬的应声道。 “我这个姐姐啊,心思可多得很,要是让她知道东西是我送的,她是万万不敢往嘴里送的。”宜修笑道。 “主子,柔则格格这一胎,您真的打算让她生下来么?”剪秋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 宜修闻言挑了挑眉,“生下来?当然不会。” 她从前是怎么被丧子之痛所折磨的,柔则当然也要一一尝遍才行。 到了午膳时分,宜修和齐月宾一同坐在揽月阁外厅,下人们陆陆续续的将小厨房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 宜修百无聊赖的用汤匙搅动着碗中的清炖排骨汤,迟迟没有用膳的意思。 “这排骨汤不合姐姐的胃口么?”齐月宾见状,出声问道。 宜修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笑道: “没有,只是在想马上就入夏了,是不是该给王府里的姐妹们换一些清淡爽口的菜色。” 齐月宾闻言赞同的点点头:“还是姐姐心细,最近这天气确实越来越热了。” 宜修道:“记得从前在将军府时,我那个嫡母最喜欢吃的素菜就是清炒茭白。” 她一只手微微支着下巴,露出回忆的神色,笑着道:“虽然不喜欢她的为人作风,但是不得不说,她挑选的厨子,确实做的一手好菜。”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个念头逐渐在宜修脑海中成型。 上一世柔则为后,她为贵妃,因为平时与柔则始终装作姐妹情深的表象,旁人又知晓她精通医术,因此胤禛放心的命她负责看顾柔则的身孕。 也正因如此,她才有了在柔则饮食上做文章的好机会。 柔则在世时,宜修永远维持着面上的恭谨谦和,就连胤禛也从未想过害死柔则的真凶会是宜修。 那时又恰逢柔则罚跪贤妃致其小产,一向喜欢立贤良人设的她,不得不日日作出一副悔恨莫及的模样。 到头来一朝生产,一尸两命,旁人都以为她是孕中忧思过度的缘故。 该说不说,这一世宜修想要不着痕迹地除掉柔则这一胎,难度比上一世大了很多。 宜修准备如法炮制,在柔则的饮食上下手。 所幸重生回来后,因为她刻意掩藏,除了剪秋之外没有人知道她通晓医术药理。 利用食物相生相克之法,加上柔则本就自幼体质阴寒,想要害她难产,对宜修来说并不是难事。 她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果然知识的力量不容小觑。 膳食药理之道是她这两世以来都用心钻研过的,就连普通的太医也无法超越她。 菱角与豚肉同食会引发轻微腹痛、茭白性寒凉,加上宜修准备暗中吩咐人,在菱角糕里撒上同样寒凉的白芍粉末。 这些东西并非麝香、红花一类的猛药,单看都挑不出错,无论怎么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 宜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的好姐姐,只怕你这一胎生下来,十有八九又是个死胎呢。 用过了午膳,宜修慢条斯理的掏出帕子,细细擦拭了一下唇角。 她幽幽叹息一声,对齐月宾说:“王爷吩咐我今日去看看柔则格格的状况,妹妹你先回去吧。” 齐月宾点点头,不忘宽慰道:“她现在肯定憋着一肚子火气,若有冒犯到姐姐的地方,无需与她一般见识。” “那是自然。”宜修冲她莞尔一笑。 听泉阁地处偏僻,她一路慢悠悠地朝那边走过去,似是闲庭信步一般,路上耗费了不少时间。 宜修来到柔则的住处外时,果然远远的就听到一阵破口大骂,瓷器砸碎的声音。 “啧,堂堂乌拉那拉氏的嫡女,也就只剩这点窝里斗的本事了么?” 她不屑地轻嗤。 剪秋听她这么说,更是差点没忍住直接嗤笑出声,忙用帕子掩了嘴。 听泉阁外守着的小太监见宜修来了,诚惶诚恐的下跪。 “免礼。不必通报了,我直接进去就行。”宜修摆摆手,示意他起来。 那小太监听罢,似乎欲言又止,喏喏道:“福晋恕罪,我们格格现在可能心情不太好…唯恐她冲撞了福晋您。” “冲撞?她敢么?”宜修闻言扬了扬眉,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来。 第39章 柔则被本宫下令软禁 宜修前脚刚踏进听泉阁的前厅,就有一个白瓷碗不偏不倚的朝门口的方向飞了过来。 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神色淡漠。 那瓷碗落在距她脚边仅几寸之余的地方,触地的一瞬间就砸的粉碎。 剪秋眼疾手快地挡在了宜修前面,她厉声喝道:“大胆!福晋面前,怎敢失仪?” 宜修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屋里歇斯底里发泄的柔则,只见她听到声音后怔怔地回过头。 见到宜修后,柔则脸上露出了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瞪视着宜修,恨恨质问道:“是你?!是你下令封锁消息还不许我给额娘写信的?为什么?” 宜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并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悠悠地开口: “柔则格格,既见了我,你还没行礼问安呢。” 柔则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昨日被年世兰掌掴的那边脸还未完全消肿,模样狼狈极了。 她咬着牙,愤懑道:“贱人!你明知道我昨天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你派人盯着我,连写封家书都不行,你什么意思?你存心想要包庇年世兰那个贱婢不成?” 听了她的称呼,宜修的眸色暗了暗,却并未发作。 她玩味一笑,反问道:“姐姐还当自己是什么黄口小儿,出了事只会找家里人搬救兵,巴望着你那个额娘给你做主吗?” 柔则气急败坏就要扑上来扯她的衣袖,“你这个卑贱的庶女!你就和你那个生母一样一肚子坏水,不安好心!” “啪!”清脆而响亮的一声,柔则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宜修,捂着另一边原本完好的脸。 “你…你敢打我?” 宜修放下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微微发红的手,冷笑道: “格格神智不清了,这一巴掌,是让格格清醒下来。” 她微微俯身,凑近了端详柔则那指印根根分明的侧脸,还有她额头上零星的座疮,讥讽道:“多美的一张脸啊,真是可惜了。” 柔则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有所指,只是恨恨地瞪着她。 宜修抬手,轻轻在她红肿的脸颊上拍了拍: “姐姐怕是忘了,这里是王府,早就不是你在将军府耍嫡女威风的日子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卑贱的庶女,可眼下,我为尊,你为卑,你想在王府里有容身之地,第一条就是牢记这一点。” 宜修直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这一次我谅你孕中情绪急躁,不多和你计较,下一次…” 她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一字一顿的说:“再敢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的话,可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柔则面色铁青,内心深处却又十分的不安。 眼前这个庶妹,越来越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怎么会这样?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在将军府里谦卑温顺,事事唯她是从的庶女宜修吗?? 自打她进了王府以后,好像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宜修径直走到听泉阁内室,在上首的位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姐姐,昨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再生出些旁的心思,比如给你那个额娘诉苦求她帮你找回场子。” “凭什么?”柔则尖声道。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啊。”宜修皱了皱眉,不屑道。 比起心机深沉的人,她更讨厌蠢货。 自己这个嫡姐虽说歪心思不少,可惜有的时候总是不够聪明。 “年世兰闯进你的听泉阁的事,王爷就这么按下去了,就像她药盖子上被人下的麝香,王爷按压下去不再追查一个道理。”宜修淡淡道。“有些事情,忘了它,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那上面的麝香不是我做的…”柔则脸色变了变,有些心虚的强行辩解着。 “呵。”宜修不置可否,也懒得再跟她继续争辩这个话题。 她瞥了一眼满脸不甘的柔则:“你也知道现在前朝后宫暗潮涌动,王爷根基未稳,年世兰的哥哥年羹尧又在朝中炙手可热。” “那又如何?难不成就由得她在王府里放肆?”柔则忿忿不平道。 宜修简直要被她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 年世兰仗着自己的哥哥战功赫赫,在王府里飞扬跋扈不假,可柔则不也是凭着自己乌拉那拉氏嫡女的身份,死乞白赖非逼着胤禛纳她入了府不可? 何况要不是看在她出身的份上,就凭她意图谋害胤禛子嗣这一点,早就不知道怎么被处死的了。 人怎么可以双标成这样。 “王爷纳你为格格,就算你不能替他排忧解难,至少也不要再横生事端,更不能因为王府的后院之事影响到前朝的局势。” “不过眼下,看起来你似乎想不通这一点呢。”宜修支着下巴细细端详着她。 “在你学会如何安分守己,不再生事之前,我的好姐姐,我也只好暂时让你在这听泉阁里安心养胎了。” 柔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失声道:“宜修你放肆!你这是软禁!我还怀着王爷的孩子你怎么敢?” “嘘。”宜修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金丝嵌翡翠的护甲映衬着她那张端方的脸庞,华贵得不可方物。 在这迫人的威压下,柔则下意识的住了嘴。 她不知道宜修嫁入王府后这短短几年,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蜕变。 宜修意态闲闲地起身,对着芳若吩咐道:“从今日起,柔则格格就安心在这里养胎,不必外出了,旁人若要来或者她要传讯给外面,也务必先去我那里通报一声。” “奴婢明白了。”芳若垂首道。 宜修继续补充道:“每日的安胎药太医院也会派人照常送来,至于其他的…” 她瞥了一眼柔则红肿的脸蛋,昨日挨的年世兰的打还未消下去,今日另一边脸又遭了殃。 没办法,这也是她自找的。 “你一会自己去找太医开些消肿的药膏来。”宜修说。 “是。”芳若低着头,神色恭敬。 宜修心思机敏得很,她若直接派人赏下药膏,万一柔则想拿它做点什么文章来反口攀诬自己,那可就说不清了。 她颇有深意地看了柔则一眼,兀自感慨了一句:“这么漂亮的脸,真是可惜呢。” 第40章 德妃的警告 “主子,奴婢按您的吩咐,每月偷偷往柔则格格的药里加入了少许分量的灯心草,只是自柔则格格有孕以来,因为担心安胎药与她平日里吃的药有几味有冲突,所以原先那药她已经停了。” 宜修正专心地晨起练字,剪秋早早的便来回禀。 “哦?没有人发现什么端倪吧?”宜修问。 剪秋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每次去都多加小心,不曾被旁人注意过。” 宜修点点头:“那便好。” 她握着毛笔的右手顿了顿,迟迟不曾落笔。 “可惜,那药才开始起效,却被她误打误撞给停了。”剪秋感叹了一句。 “无妨,咱们加的剂量本来就小,效果也是微末,本来就需要很长时间才会积重难返。”宜修笑笑,“也不差她有孕这段时日。” 她兀自思忖了片刻,开口道:“柔则已经早早的注意到自己面上生座疮一事了,太医院的人说她曾三番五次地寻求医治的办法。” “您无需担心,既然咱们加的东西分量都是精细计算过的,想来旁人也看不出什么,自然也找不到根治的办法。”剪秋低声说。 宜修颔首,若有所思:“希望她别误打误撞的发现,停了原先的药后,面上的座疮反而不长了。” 以柔则的智商,未必就能想到这一层,不过现下也不能断言。 “福晋,德妃娘娘有旨,传您进宫一趟。”外面当值的绘春前来通报道。 果然,近日王府里是非不断,风波一层未平一层又起,已经引起了德妃的注意了。 这一趟进宫,怕是没什么好事。 “娘娘有说是什么事吗?”宜修问她。 “回福晋,未曾。”绘春道。 宜修心里已经大致猜测到了几分,她也不耽搁,立刻备驾准备入宫。 “额娘万福金安。”宜修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礼,面上是端庄谦和的笑容。 “呵,宜修,你最近管理王府管得越发好了,本宫自然万安。”德妃面色不虞。 她的反应完全在宜修的意料之中,只不过宜修心里,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冤屈就是了。 这腿长在年世兰和柔则身上,难不成她还能找人把她们两个捆起来,不许在王府里生事吗? 不过在其位谋其政,她既然身为胤禛的嫡福晋,她掌管下的王府里出了什么事,上面的人免不了要问责自己这个主母,这也没办法。 宜修心态平和得很,遭到德妃斥责,依旧维持着恭谨谦和的样子,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慌乱或不虞之色。 “额娘恕罪,是妾身无用。妾身已经命人妥善处理好后续的事宜了,还请额娘放心。”宜修垂首,回禀道。 “无用?”德妃冷哼一声,“福晋你确实无用,只不过有些人更是不安分的很!” 宜修知道她指的是谁。 “年世兰小产当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德妃神色淡淡。 都是千年的狐狸,宜修心知肚明,德妃比谁都清楚年世兰小产背后的原因,她这么问,也是在探自己的口风呢。 胤禛自己动手除掉了年世兰这一胎,和王府中的女人勾心斗角意图谋害皇室血脉,那可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宜修将小厨房递来的消息如实回禀道:“额娘,年侧福晋当日,因喝了被宫女加入红花的安胎药而小产,那个小宫女已被王爷杖毙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只是太医院却查出,年侧福晋平日里煎药的盖子上,也被人做了手脚,每日下了少量的麝香。” “可有确凿证据查出幕后之人是谁?”德妃深深地看了宜修一眼,问道。 “回禀额娘,尚无,只是…”宜修状似欲言又止。 德妃却不着痕迹的打断了她:“既然没有确凿证据,那就不要单凭疑心妄下断论,谁都知道,年世兰这胎,是被那个宫女下了红花才害的小产的。” 宜修抬起头来与德妃对视,她神色平淡,“可是额娘,没有确凿证据,只是因为王爷压下来不许再往下查。因为咱们都知道,此事一旦查下去,对我们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的颜面,都不好看。” 德妃皱了皱眉,眼神锐利,宜修却不闪不避地直直看向她:“就和年侧福晋闯进姐姐的住处大闹一事一样,按压下去,对谁都有好处。” “何况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年侧福晋没了孩子,有人意图下麝香害她,总要给她一个交代。所谓的没有确凿证据,只是因为咱们心里知道是姐姐做的,所以不能有确凿证据。” “住口!她是你亲姐姐,她的一言一行,无不牵连到乌拉那拉氏一族的荣耀!你这样空口无凭地给她定罪,你有想过后果吗?”德妃厉声道。 “妾身当然知晓她是自己的手足姐妹,和自己血脉相连,否则也不会力保她。”宜修不卑不亢。 “好一个力保,你把她关在听泉阁不许出入,她如何能安心养胎,你这是置她腹中的皇孙于何地?”德妃反问。 宜修心中暗暗冷笑。德妃那是没见过柔则近日在阁子里歇斯底里地发疯的嘴脸。 在她心目中,柔则恐怕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的形象。 宜修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跪的有些酸痛,她直了直脊背,正色道:“额娘,妾身这么做,都是为了母族的荣耀!柔则一出了什么事便想着写家书求多罗格格给她撑腰,不止一次弄的府里鸡犬不宁,这次也不例外。” 德妃听到后微微蹙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是让多罗格格知道年侧福晋夜闯听泉阁一事,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免不了又要来王爷面前声讨。年侧福晋的性子,额娘您也是也知道的,这事一闹开,追根究底起来,是谁在她的药里下了麝香一事就无法掩盖了。” 第41章 初见槿汐 德妃听了宜修的话后,若有所思。 一开始只觉得宜修软禁自己的手足姐妹有些过于苛刻了,丝毫不曾替柔则腹中的孩子着想。 这么多年,德妃在后宫中早就见识遍了各种明争暗斗,妃嫔之间互相戕害,在她眼里已属于常事了。 柔则是她的族里人,和她有着这样一层亲缘关系,比起年世兰,她心里自然是会偏袒柔则的。 虽说厌恶多罗格格,可在德妃的印象里,柔则到底只是个大部分时候还算乖觉的小白花。 许多事,本以为是多罗格格那个蠢货自作主张,没想到其中还少不了柔则的暗中撺掇。 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婉乖巧的嫡女竟如此不知轻重,一点也不为了大局着想。 遇到点什么事只会哭哭啼啼地找她额娘那个蠢货来给她撑场子,真是幼稚可笑,上不得台面! 有胆子给人下毒却露出了马脚也就罢了,还拎不清局势,巴不得把王府里的那点丑闻闹得沸沸扬扬。 德妃有些后悔容多罗格格那个蠢货的女儿嫁给老四了。 和她额娘一样,空有一层贵重的身份。一手好牌,生生被她打得稀烂! 德妃何等聪明,听完宜修所说的话,心中已然有了考量。 她面色缓和了些,亲自把跪在地上的宜修拉了起来:“既然如此,你第一时间封锁府内消息,做得很好。” “都是妾身分内之事,额娘谬赞了,妾身不敢居功。”宜修恭顺的说。 德妃点点头,眼里难得的露出一丝满意之色—总算她们乌拉那拉家的女儿,还有个宜修是中用的。 “对了额娘,妾身其实并未打算一直这样闭锁着听泉阁。只是姐姐近来情绪激动,心神不宁,妾身前些日子已经给她讲明白了各种利弊,她似乎并没有听得进去,因此妾身才不得已,暂时让她一心一意在听泉阁安胎。” 德妃眸色暗了暗,心中对柔则愈发的不满。 宜修宽和一笑,“待姐姐过几天冷静下来,想清楚了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妾身自然会第一时间下令解了听泉阁的限制,不叫她忧心。” 见德妃沉吟不语,宜修继续说:“此外,妾身已经派了太医每日替她诊脉抓药,额娘宽心就是。” 听罢,德妃面色稍霁,口中称赞道:“不错,你是个顾及大局的,王府有你主事,本宫也能稍稍放心。”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笑意未达眼底。 德妃深深的看了宜修一眼,那目光里充斥着几分探究之色。 宜修明白,胤禛这母子俩是一样的生性多疑,只怕德妃嘴上说着放心,心里对她的疑虑也未能完全打消。 也是,自己与柔则关系并不亲厚,这点并非秘密,纵得年世兰与柔则争斗,怎么看,对她宜修来说都是有益无害。 被德妃这么盯着,宜修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自在,她坦然一笑,道谢说:“多谢额娘称赞。” 德妃眼神一转,淡淡地收回了落在宜修身上的目光。 她遥遥地看向窗外,五月底,她寝殿外的石榴花开得正盛。 鲜艳夺目,倒是很有几分喜庆之意。 末了,德妃轻声开口道:“柔则这胎,你务必要保她无恙。你是她的妹妹,姐妹二人同时身在王府,要相互扶持,万不能出现内讧之事,你可明白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却又透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是,妾身明白。”宜修低着头,语气谦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保柔则的胎?开什么玩笑,她才不会呢! 她重生回来,第一个要手刃的人就是柔则。 这一世,谁的孩子她都可以容她们生下来,履行自己身为嫡母的份内事,唯独柔则… 只有柔则,从前害死弘晖,抢走了她一切的柔则!她怎么可能看着她的孩子降生呢! 不过她才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德妃既然想敲打她,让她对柔则的身孕多上点心,那她嘴上答应了就是了。 至于实际上她要怎么做,谁又知道呢! 何况自己如今已经上位,凭着稳重识大体的性子,坐稳了嫡福晋的位置。再怎么样,出身乌雅氏的德妃,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族人拉下水。 当年那最后一道力保她凤位的太后遗诏,就是最好的例子。 天色不早,说了许久的话,德妃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疲倦的恹恹之色。 宜修看在眼里,很有眼力见的福了福身:“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不打扰额娘休息。” “嗯。”德妃颔首应了一声,宜修便依言离开了。 回王府的路上— “你这新来的小丫头怎么这么没眼色!”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嬷嬷用尖刻的声音高声叫嚷着。 “笨手笨脚的这样不利索,误了惠妃娘娘和舒嫔娘娘的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坐在轿辇上的宜修循声看去,似乎是一个嬷嬷在责罚新来的小宫女。 在紫禁城里,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无论是在主子还是下人身上,都不少见。 宜修本着举手之劳,能积点善何乐而不为的想法,命人落了轿。 剪秋会意,扶着她的手稳稳当当地下来,那嬷嬷在皇宫里当了一辈子的差,只看宜修的服饰仪仗,就知道是个地位不俗的女眷。 她皱纹横生的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方才还恶狠狠的表情一瞬间无影无踪。 这变脸速度,宜修都忍不住拍手叫绝。 “给贵人请安,不知贵人您…如何称呼?”老嬷嬷的眼珠一转,忙不迭行礼问安道。 顺带着把那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宫女往身后塞了塞。 剪秋开口:“我们主子是四福晋。” “哎哟,原来是四福晋!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让这新来的小丫头在这惊扰了您,求四福晋恕罪。”老嬷嬷满脸赔笑道。 宜修并不接话,她的目光越过老嬷嬷,径直落在了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身上。 那小宫女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瘦的皮包骨头,现在已经入夏,她那一双手竟满是陈年的冻疮。 宜修微有不忍,她看了老嬷嬷一眼,“不知这宫女犯了什么事,惹得姑姑这样大动肝火?” 第42章 顺水人情 一提到这,老嬷嬷脸上浮现出尖刻嫌恶的表情,她冲宜修殷勤道:“四福晋您有所不知,这小丫头刚来浣衣局没多久,做事拖拖拉拉,时常偷懒也就算了。” 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小宫女,嘴里滔滔不绝:“今日这批衣服,惠妃娘娘和舒妃娘娘那里可都是要洗好了送去的,这都什么时辰了,眼看着咱们浣衣局还怎么交差?” 宜修默不作声的望了一眼她身后一摞摞堆在木桶里的衣服,心说这小宫女自己能洗的完就怪了。 瞧,这就是宫里的世道,在浣衣局这类地方,年长的欺负新来的、掌事的随意压榨打骂最末等的奴才,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 都是宫里的可怜人。 至于这老嬷嬷刚才说的惠妃和舒妃… 惠妃出身纳兰氏,是大阿哥的生母。而那位舒妃,没记错的话,就是上一世先帝专宠的、十七阿哥的生母了。 无论哪个浣衣局都开罪不起。 而这老嬷嬷此刻能不急不慢的在这里教训小宫女,分明就是想逞逞威风,多搓磨一会新人,实则二位主子那边,要求的根本不是今天就得全部洗完送回去。 宜修心中有了计较,不过此刻她毕竟只是个福晋,还不能直接把手伸进紫禁城里来。 何况就算她今日出面惩戒了嬷嬷,转头她回了王府,来日这小宫女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于是宜修和颜悦色地对老嬷嬷说:“姑姑,这小丫头颇合我的眼缘,我看着也怪可怜的,能否通融一二,今日的事,就算了罢?” 老嬷嬷在宫里当差久了,什么样的主子没见过。 宜修身份尊贵,这样宽和的态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很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那是,那是,既然四福晋您都开了尊口,老奴自当照办。” 说罢她扭头斜睨了一眼那个小宫女,语气虽说称不上多和善,倒也没了一开始的尖酸严厉:“还不快谢过四福晋大恩?” 小宫女怯怯的跪下磕了两个头:“奴婢多谢四福晋。” 宜修温声道:“无妨,起来吧。” 她这才瑟缩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老嬷嬷对宜修行了一礼:“老奴还有些旁的事要处理,四福晋您请便,老奴先行告退了。” 宜修微微一笑:“姑姑慢走。” 待那老嬷嬷走远了,宜修和蔼的笑笑,问那个小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回四福晋,奴婢贱名崔槿汐。” 什么?!崔槿汐?! 宜修内心暗暗惊讶,难怪这小丫头一开始看着还有一丝眼熟,竟是日后甄嬛身边的掌事宫女兼得力手下崔槿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上一世甄嬛能成为宫斗冠军,一路走来,眼前这个尚且不起眼的小宫女功不可没。 此人稳妥忠诚,心细如发,堪称满级手下。 没想到竟让自己在这碰到了。 罢了,等胤禛登基后,自己再找个由头把她叫来景仁宫当差吧。而眼下正是顺水推舟送人情的好机会。 “剪秋,你去太医院取些疮药,再取些涂手用的膏脂来。”宜修吩咐道。 崔槿汐忙不迭的跪下道:“多谢四福晋恩典,只是奴婢卑微,实在不配用这样好的东西!” “快起来,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你这手上的陈年冻疮这么久了还不见好,真挨到冬天,可有的罪受了。”宜修温声对她说。 崔槿汐这才重新从地上起身,她脸上满是感激涕零的神色,嗫嚅道:“福晋宽仁,您的恩情奴婢定没齿不忘。” 宜修哈哈一笑,这小丫头的性子,真是讨人喜欢的紧。 可惜眼下她并非皇宫里的人,不能随意把她调离一个轻松一点的地方当差,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宜修不知道的是,原来自己举手之劳做的顺水人情,于别人而言,却是深宫里的难得温暖。 也正因为这次初见,多年后的崔槿汐成为了她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一路对她忠心不二。 被派去太医院拿药的剪秋此刻也回来了,宜修将药给了崔槿汐,又出言宽慰了她几句,眼见着时候不早,便往王府走去了。 刚踏进揽月阁,就听到了胤禛的笑声。 “弘晖,叫阿玛。”他抱着年幼的弘晖哈哈大笑道。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胤禛转过头看去,见是宜修来了,他摆摆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 “宜儿,额娘今天宣你入宫,可是责问你了?”他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宜修莞尔:“四爷说笑了,额娘一向宽仁,怎么会苛责妾身呢?” 胤禛点点头:“没有便好。近日府里发生的风波太多了,本王知道是她们自己行事没有分寸,怪不得你。就怕额娘那边,还是要言语敲打你这个福晋一番。” 宜修笑道:“四爷多虑了,德妃娘娘只是传妾身问问近况。何况王府里出了这么多事,也确实是妾身管束不力。” 说着她便起身,作势就要盈盈下拜。 胤禛抬手扶住了她:“宜儿,你做得很好,有你这样的福晋打理王府,才叫本王放心。” 宜修这才握着他的手重新落座。 “对了,四爷,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但说无妨。”胤禛一边逗着弘晖,一边说。 “柔则格格近日情绪激动,难免行事毛躁失了分寸,但她毕竟肚子里还怀着四爷的孩子,因此妾身想着,等过几日她静下心来,想明白利弊,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就解了听泉阁的禁。” 顿了顿,她补充道:“妾身想,一切还是要以您的子嗣为重。” “咿咿呀呀。”刚开始学说话的弘晖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他被胤禛抱着举起来,胡乱的摆着手臂,看得胤禛忍俊不禁。 他并未往宜修的方向看一眼,只是嘴上漫不经心的说:“都好,这几日你也叫太医院好生看顾着她的胎。只是有一点,本王不想再听她那个额娘像个泼妇一样来本王面前闹事。” 第43章 装病争宠这一招早就不时兴了 “不好了,福晋,听泉阁那边来报,说是午后柔则格格突然晕倒了!” 廊下的绘春急匆匆地进来。 宜修握着毛笔的手一顿,倒是旁边的剪秋先着急了起来:“怎么回事?昨天太医不是说还好好的吗?” “奴婢也不知道,咱们要不要快过去看看?毕竟还有着身子,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绘春一脸忧心。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宜修也是心里一惊,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每日她都安排了胤禛最信任的太医章弥去听泉阁看顾,并要求章大人日日向她及时回禀消息。直到今天之前,柔则的胎像一直安稳的很。 何况她虽然限制了柔则和外界的联络,但在吃穿用度上可从来没亏待过她。 像什么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一应也都拣了上好的,让太医院查验过后才给她送去。无论如何,也没理由问罪她这个当福晋的照顾不周。 各中关窍,只需要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宜修勾了勾唇,丝毫不为所动:“你们别急,没什么大碍的。” “那主子,咱们可要现在起驾去听泉阁?”绘春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那是自然。不过这消息应该已经先传到王爷那里了吧。”宜修轻笑,“咱们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我这姐姐今天真正想见的目标,可是另有其人呢。” 见宜修这副沉着冷静,丝毫不见慌乱的样子,两个侍女也稍微安定了心神。 做主子的临危不乱,气度沉凝,无疑是给她们这些下人一剂有力的强心剂。 宜修赶到听泉阁时,胤禛已经到了,看样子也是刚刚来没多久。 屋子里隐隐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 一进了门,她立马换上一副行色匆匆的神情:“给王爷请安,听说柔则格格身体有恙,妾身特地赶来看看。” 拼演技谁不会? 宜修关切地望了一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柔则,焦急道:“这是怎么回事,让章大人来瞧过了吗?”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柔则这一胎,她特地托付了胤禛自己的心腹章弥来帮忙照料。 一旁的章弥恭声道:“回福晋的话,微臣刚刚已经给格格把过脉,胎像尚且平稳,并无大碍。” 宜修抚了抚心口,假装松了一口气:“无事就好。只是柔则格格怎么会突然昏迷?又迟迟不见醒来?” 这么问倒是难住了章弥。 他自诩医术高明,年纪轻轻在太医院就颇有名望,可他刚刚诊脉时,柔则的脉象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难不成她在装病? 章弥一时噎住,心里暗暗无语。 难不成让他在“承认自己医术不精”和“直言小主可能是在装病”这两条里非选一个不可?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柔则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的一双杏眼生得本就温润可人,如今眸子里更是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迷迷糊糊地看向坐在床边的胤禛的方向,待到看清来人时,眼神倏的从一瞬间惊喜、再变成歉疚、最后变成黯然神伤。 宜修不动声色地抬起手中的茶盏啜饮了一口。 好茶! 当然不只是茶盏里的茶。 被她这样楚楚动人的目光盯着,饶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也要有片刻的动摇。 “王爷…您怎么来了?”柔则虚弱一笑,轻声开口。 果不其然,被这么个绝色佳人娇娇弱弱的注视着,胤禛的神色似有些松动。 “本王听人来报说你午后突然昏倒,就来看看。”胤禛道。 柔则垂眸,眉眼间却难掩失落:“王爷如此费心挂怀,妾身愧不敢当。” 胤禛握了握她素白的手,“这是哪来的话?” 柔则低下头,紧紧咬着樱唇,声音越发地微不可闻:“妾身自知失德…福晋让妾身在听泉阁里静心思过实在是理所应当,不曾想今日还惊动了王爷,因此心中惭愧…” 说罢她这才抬眼,分给了宜修一点目光。 她故作惊讶道:“福晋也来了?福晋恕罪,妾身醒来后浑浑噩噩的,一开始竟未注意到您。” 柔则挣扎着就要起身,作势要给宜修行礼。 宜修饶有兴趣地听她把话说完,好好地欣赏了一通白莲花的茶艺表演,这才佯装关切地开口:“快躺下,你身子不适,别拘着这些礼了。” 话音未落,柔则已经虚浮无力地躺了回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过去?“胤禛问她。 一旁的芳若是个有眼色的,她见胤禛开口询问,便抢先一步跪了下来,替自己的主子答道: “王爷有所不知,我们格格这些天一直在潜心礼佛,每日沐浴熏香后都要诵读三个时辰的经文,说是要好好的静心思过。” 她偷偷觑了榻上的柔则一眼,继续说道:“因此奴婢想着,格格可能是最近劳累过度,加上本就孕中辛苦,所以体力不支才晕倒了。” “芳若!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只会徒惹王爷和福晋担心。”柔则出声责备道。 “都怪奴婢多嘴了,还请王爷和福晋恕罪。”芳若惶恐的应声。 柔则再抬起脸时,美目中已经隐隐闪着泪光,她动容道:“王爷,妾身知道自己年轻又刚刚入王府没多久,许多事情上做的不够稳妥,失了分寸,难免惹得您厌烦。” 她黯然地说:“妾身不敢奢求王爷对自己宠爱如初,妾身只想着日日潜心诵经,祈祷您和妾身腹中的胎儿平平安安的,这样就足够了。” 胤禛的表情松动,他握紧了柔则的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无人注意到的角度,柔则眼里得逞的快意一闪而逝。 她温顺的靠在胤禛身上,低低的啜泣着,泪眼涟涟。 “知错能改就是好事,本王瞧你经过这些时日,心智倒是稳重成熟了不少。”胤禛语气和缓地安慰她。 “王爷。”柔则似是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只剩下轻声地开口唤他。 气氛怎么看都有些微妙,再呆下去就是“打扰”了这二人的兴致了。 “既然柔则格格无事,王爷,妾身就先行告退了。”宜修起身告辞。 第44章 嫡姐说李静言冲撞了她 “福晋啊,这柔则格格有着身孕不能侍寝,王爷还不忘隔三差五地宿在她的听泉阁陪着她,这让咱们王府里的其他姐妹还有什么盼头,您可得管管这个狐媚子呀。” 宜修正用着午膳呢,李静言就咋咋呼呼地跑来了她的揽月阁。 知道宜修与柔则关系不睦,因此她也是越发的口无遮拦,“狐媚子”这种词都敢随便挂在嘴边。 还是跟上一世一样,说话办事都没什么脑子…… 她不是感受不到李静言对她的有意巴结和套近乎,只是这样愚钝的人真做了盟友,她可消受不起。 故而重生后宜修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只限于维持着面子上的礼节,却从不假辞色。 还是架不住这个李静言锲而不舍地总往她这跑。 宜修看着眼前的酸笋老鸭汤沉默不语,她想起从前自己借着这道菜委婉规劝胤禛不要专宠华妃时,他是怎么甩脸色离开的。 都说正妻要贤良、要劝诫自己的夫君,可这腿长在胤禛身上,他乐意去哪,真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说得动的? 宜修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这一世自己立的人设亲和力太足了,连李静言都敢得寸进尺,遇到这么点小事就要跑来叽叽喳喳地想让自己做主。 她有些烦躁地瞥了一眼李静言,头疼,是不是头风又要发作了? ? 李静言原本煞有其事地喋喋不休,被宜修这样突然变了脸色的一瞪,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讪讪地闭上了嘴。 宜修若无其事地开口,假装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妹妹,这王爷喜欢谁自然就愿意往谁那里多跑。何况咱们王府里的人都是姐妹,无论是谁得了王爷的宠爱,我都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福晋如此贤良,不愧是当家主母的气度。”李静言讪笑着,小心翼翼恭维道。 不过李静言方才所说的,也正是这几日烦扰宜修的事。 从柔则假装晕倒把胤禛骗去听泉阁那天起,宜修自然是顺水推舟,主动解了听泉阁的限制。 只是没想到一个有着身孕不便侍寝的格格,胤禛如今竟日日在她那流连。 这样的盛宠,她还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上一世的宫斗冠军甄嬛。 从前都是在甄嬛身上看着自己已故嫡姐的影子,几经两世周转,现在的宜修却时常有些恍惚,偶尔会忍不住在柔则那张七分相似的脸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宿敌甄嬛的影子了。 这样怪异的想法让她忍不住觉得有点意思。 算起来,离甄嬛进宫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到时候这二人斗起来,还真让人期待。 宜修从回忆中渐渐回神,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李静言讪笑着的脸上:“妹妹呀,王爷的宠爱是要靠自己去争的,不是等别人替你劝来的。” 李静言似懂非懂,神情有些懵懵的。 宜修点到为止:“人各有长,王爷喜欢你什么,你便发挥自己的长处不就好了。” 她懒怠地打了个哈欠,“好了,我一会还要忙着看府中的账本,就不多留妹妹了。” 打发走了李静言,宜修这才翻开账本,开始核对账目。 端午将至,府上又少不了一阵操劳。 而另一边,李静言前脚出了揽月阁,脑海中就开始细细琢磨着宜修方才对她说的话。 “王爷喜欢她什么,她就发挥自己的长处吸引王爷。”嗯,不愧是福晋,听起来言之有理。 不过王爷喜欢她哪一点呢? 这个问题一时间把她自己给问住了。 李静言记得刚入王府时,她也很是受了一阵宠爱,尤其是胤禛还夸赞过“粉色的衣衫娇嫩,却不及静言人比花娇。” 自那以后,她恨不得日日把粉色系的裙子套在身上:像什么杨妃色的披风、藕荷色的纱裙、水红色的罗衫… 直到柔则出现。 这个狐狸精把从前王府几乎是她一人专属的粉色抢走了不说,柔则生得一副好颜色,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自己黯然失色了。 如今狐狸精又有了身孕,眼看着王爷几乎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这叫她李静言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李静言正忿忿不平地往前走着,心里越想越气。 “哟,这不是李姐姐吗?这样好的兴致,是出来散步的吗?” 冤家路窄! 光是听那娇娇柔柔的嗓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这副白莲花的做派对有些男子来说或许很有吸引力,可惜李静言不是男子,甚至本来就相当讨厌她。 柔则笑得温婉可人:“李姐姐有闲情逸致是好事,只是走路这么风风火火的,可要当心别冲撞了旁人才是。” 她刻意把“冲撞”二字咬的极重。 “妹妹这话什么意思?”李静言早就看她不顺眼,因此说话毫不客气。 至于柔则,前段时间被年世兰和宜修相继掌掴,又被困在听泉阁不许与外界联络,这才刚放出来,心里头早就憋了一股火气没地方撒。 她眼下不敢去招惹年世兰,也不敢跑到宜修跟前挑衅,也只敢捏一捏李静言这个头脑简单又不甚得宠的软柿子了。 柔则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抬了抬下巴,神情傲慢:“我的意思是,姐姐走路最好还是长点眼睛,方才要不是我躲闪及时,我腹中的胎儿有什么闪失,只怕你担待不起呢。” 这柔则离她少说也有三米远,撞到她?开什么玩笑。 李静言不屑道:“那我也有一句话要奉劝妹妹,既然有着身子,就在自己院里好生歇着,别跑出来又磕了碰了的,还要连累上旁人。” 她在怼人的时候智商难得上升了一个层次,嘴上不留情道:“哦,也是,毕竟妹妹刚从听泉阁里放出来,这心里头憋闷的慌,也是情有可原。” 第45章 罚抄经文 虽说宜修在年世兰去听泉阁闹事之后,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未曾传出王府,不过府里还是有些“年侧福晋与柔则格格龃龉”、“柔则格格被禁足”之类的风言风语。 李静言认定了此事是柔则犯了什么错,福晋看在她和自己是手足姐妹的份上,封了消息以免传出丑闻。 何况如果不是柔则的错,那怎么被限制出入的是她而不是年世兰呢? 可柔则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眼中隐隐透着一丝得意,讥诮道: “姐姐劝我在听泉阁里好生呆着养胎,可王爷偏偏昨夜才刚和妹妹说,见妹妹面色苍白身形纤瘦,要多出来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对安胎也有好处。” 柔则眼波流转,用帕子微微掩住嘴,轻笑了一声,反问她:“不知道是该听姐姐的劝告好呢,还是听王爷的好?” “你!”李静言被她这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不轻,奈何嘴皮子功夫不如人,“你”了半天也憋不出下文来。 她只得恨恨地说:“怎么别人怀了身子一朝封为嫡福晋,你有着身孕却还只是屈居格格之位,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柔则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她一向看不惯宜修那个庶女踩到自己头上,这件事几乎成了她的心结。 被李静言这么一说,她的心中更是恼火。 可惜她现在与李静言同为格格,无权责罚,要不然,真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不过她这才刚从胤禛那里复了宠,还要维持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柔婉形象,因此不便把动静闹得太大。 否则传到王爷耳朵里,自己的一切苦心经营不就又白费了么! 在听泉阁软禁的这些日子,她在行事上倒是进益了不少,更加的懂得如何权衡利弊、分得清孰轻孰重了。 柔则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发,骄矜地开了口:“姐姐有这功夫惦记着旁人的位分,不如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如今我既怀着身孕,就是比那些膝下空空的人强。” 她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一眼李静言的衣裳,娇笑道:“对了,姐姐这身藕粉色的衣服不错,只是这样式…还是去年时兴的吧?” “住口!”李静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柔则这番讥讽彻底激怒了。 “福晋到!”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眼见着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之时,远远的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二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李静言眼里满是“有人来给我撑腰了”的欣喜,而柔则却是面露不虞。 “给福晋请安。”她们两个同时给宜修问安,李静言行礼的姿势标准而恭敬,至于柔则—— 她不情不愿地微微屈了下膝。 反正她现在身子金贵的很,宜修也拿她没办法。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体统?”宜修的语气难得有些严厉。 宜修平日里一向以端庄贤良示人,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李静言见状忍不住缩了缩,不过一想到自己才是占理的那方,胆子又大了起来。 她抢在柔则前面开口道:“福晋,妾身只是正常在路上走,不料碰到了柔则格格,上来就对妾身言语挑衅。” 柔则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李格格莽撞,险些冲撞了妾身和妾身腹中的胎儿,妾身只不过是出言提醒而已。” 又来了。 这二人互相推脱甩锅,眼前的人证又只有她们各自的侍女,若要询问起来自然都是向着自己的主子说话,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宜修不置可否,淡淡道:“身为小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口舌之争,落在下人们眼里,没得失了体面。” “眼下你们二人各执一词,可不论这事到底是谁先挑起来的,在王府里争论不休,言语间冷嘲热讽,的确是有失小主的身份。” 李静言听着有一丝委屈,而柔则却满脸的不服气。 “李格格,你回去之后抄写《女则》、《女训》各五十遍,三日之内差人送来揽月阁。”宜修继续说。 “是。”李静言应声,虽说心中有些委屈,不过她对宜修还是很恭敬的。 “至于你,柔则格格。”宜修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柔则,只见她此刻撅着嘴,似乎对宜修给李静言的处罚很不满意。 “格格既说自己潜心礼佛,可我看格格还不够平心静气。”她似笑非笑道:“为表诚心,光每日诵读经文恐怕是不够的。我听闻宝华殿的大师说,有很多人不但日日抄写经文,甚至还有人刺破手指取血,混入墨汁一同书写,以示虔诚。” 柔则原本轻蔑矜傲的神色,在听到“刺破手指取血”时,一瞬间变了。 她又惊又怒道:“我还怀着四阿哥的孩子,你怎么能?!” 宜修似乎很是满意她的反应,她哑然失笑道:“柔则格格,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柔则此刻也反应过来,宜修再怎么着,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苛责自己。 她脸色铁青,索性闭口不语。 宜修继续道:“知道柔则格格如今身子娇贵,但这责罚却也不能直接免了,小惩大戒,方显得一视同仁。” 李静言一听也来了兴致,暂时把心里那点委屈给抛诸脑后了。 “既然你说你要潜心礼佛,那从今日开始,你每日抄写经文十遍,送去宝华殿祈福吧。” 什么?每日?! 柔则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个宜修,存心想搓磨她呢? 眼见着情况对自己不利,她立马换上了一副娇弱的语气:“这…妾身前几天才体力不支晕倒过,实在不宜过度劳累啊。” 宜修微笑着打断她:“我当然是考虑到格格不能过劳,才定下每日只抄写十遍的。何况格格说自己从前每天跪诵经文足足三个时辰,这区区十遍的抄写,相比之下,格格自然得心应手。”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了,抄写经书,一来可以为王爷的孩子祈福,二来正好格格最近又在静心礼佛,难不成对格格而言,这也算一种负担么?” 听了宜修的话,柔则银牙紧咬,面上却不敢显露出任何不悦:“怎么会?福晋所言极是,妾身自会领罚。” 第46章 十四阿哥胤禵 发落了柔则后,宜修心情颇为愉悦地往外走。 她才不相信以柔则的性子,真的会“每日诵经三个时辰”以至于劳累过度昏倒,八成是嘴上说说的幌子而已。 既然说自己要礼佛,那心不诚怎么行? 不如就罚她日日抄写经书,做点实际行动出来。 宜修倒是不怕旁人议论,这李格格和柔则格格发生口角,两人都有错,自己若只罚了李格格而宽恕了柔则,那岂不是纵的王府里恃孕生娇的不良之风盛行? 何况只是让嫡姐每天坐着抄抄经文平心静气罢了,年世兰当年甚至敢让怀着身孕的甄嬛顶着烈日罚跪,自己这样怎么不算一种宽和仁慈呢。 今日她本来打算进宫给德妃请安,碰上了这么个小插曲耽误了些时间,宜修的步伐加快了些。 “四嫂好。” 走到德妃寝宫附近时,碰上了刚刚从太学回来的十四阿哥。 他今日不知怎么,一副垂头丧气、心事重重的模样。 “十四弟有礼了。”宜修笑着还礼。 见他心情低落,宜修觉得自己身为四嫂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怎么回事。 何况他还是德妃最喜爱的孩子,说不定在德妃那里也能给自己留下个好印象。 “十四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宜修温言询问道,“是遇到了什么事么?” 胤禵犹豫了一下,见宜修神色温婉,还是开了口:“今日太傅又批评了我的功课,还说我是众皇子中目前进度最慢的。” 宜修看着他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不甘而失落的神色,嘴里一边小声嘀咕着,只觉得这孩子还有点可爱。 她不禁莞尔:“你在皇子中年纪尚小,进度一时跟不上你那些皇兄也属正常,只要勤加学习就好啦。太傅这话,也是想勉励你发奋图强。” 胤禵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些。 年幼的他偏头看向宜修,忍不住问道:“四嫂,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擅长读书?” 他垂下头,眉眼里难掩落寞:“别的皇兄都得到过太傅的夸奖,唯独我没有,就连额娘,也时常因为功课的事对我严厉…” 宜修思忖了一下,飞快的组织好语言开导他:“人各有志,每个人也都有他擅长的领域和他的短板。十四弟既然忧心自己或许不擅读书,何不试试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出类拔萃?” 胤禵的表情似懂非懂,看起来似乎把宜修的话听进了大半。 他歪头想了一会,很快便展颜一笑:“四嫂,你说的有道理,我自小喜爱骑射,连皇阿玛也常常夸赞我小小年纪就天赋异禀呢!” 宜修见他终于一扫方才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我们十四弟在骑射一道上的天资,我也早有耳闻。” 胤禵听了她的话两眼弯弯,尚且未褪去青涩的脸上满是喜悦:“真的吗?!” 宜修笑着点点头:“当然。” 她见安慰好了十四阿哥,便准备去德妃寝宫里请安。 “我要去看望德妃娘娘,十四弟也要回去么?” 胤禵摇了摇头:“四嫂你先去吧,我还要去马场和师父学习骑术。” 宜修觉得自己没看错的话,十四阿哥的表情重新又失落了一瞬? 她也无暇细想,转身正准备离去。 “四嫂!” 刚走出去没几步,便又听到十四阿哥在背后唤她。 宜修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胤禵小跑两步上前,给她塞了一个油纸包。 然后便告辞了。 宜修有些茫然地拆开那包油纸,里面整整齐齐地包了几块桂花酥。 她忍不住轻笑,果然是孩子心性,可爱的紧,不知道弘晖日后会不会也像他这样。 她仔细地将那油纸重新包起来收好,一边走路,一边思绪回到了上一世的种种来。 渐渐的,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胤禵与胤禛身为一母同胞的手足,却兄弟离心。曾经成为众人口中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王”的他,最后却落得个被幽禁的下场。 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最终消磨成了一个暮气沉沉的活死人模样。 宜修不知道自己这次重生后能改变多少前世的轨迹,但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胤禛能少经历一些亲生兄弟相残之事——这也是德妃与胤禛二人母子隔阂的一道心结之一。 从前的德妃临终前苦苦哀求胤禛放了十四弟,却被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这样想着,宜修一路走到了德妃的寝宫前。 “你来了,坐吧。”德妃见到她,吩咐竹息道:“上茶。” “多谢额娘。”宜修规规矩矩地落座,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 “柔则这一胎如何了?”德妃问道。 “回额娘的话,妾身已经让稳妥的太医负责每日去照看,目前胎像稳定,您尽可放心。” 德妃点点头,称赞道:“你是个懂事的。” 宜修含笑道:“都是妾身的分内之事。” “老四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膝下只有弘晖这一个儿子,比起旁的皇子,确实是有些子嗣单薄了。”德妃说。 宜修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额娘说的是。妾身本来也想着,姐姐如今有了身子不便侍寝,府中也确实可以添点新人来伺候了。” 德妃颔首:“不错,本宫也正是这个意思。” 她看了竹息一眼,竹息会意,端着一个锦盘走上前来。 锦盘上摆着的卷轴里,写着几名适龄官家女子的门第和年龄。 德妃微微抬了抬下巴:“如今你是这王府里的嫡福晋,也该替老四物色物色合适的人选。” 宜修简单地扫了卷轴一眼,一共三名女子,家世门第也参差不齐,上至正三品下至五品。 她的目光停留在“正五品绵州知州吕显之女,吕盈风”这一行字上。 吕盈风?没记错的话就是欣贵人。 上一世德妃直接将她指给了胤禛,没想到这次竟要自己来帮着“相看”一二。 不管德妃出于什么目的,总之顺着她上一世的选择来总没问题,何况吕盈风这人率直爽利,在宫中也是难得好相处的性子。 宜修微笑着将卷轴递还给竹息,起身行礼,对德妃道:“额娘的眼光,选中的姑娘自然都是好的。非要选一个的话,妾身觉得这位吕盈风姑娘很合适。” 第47章 王府又添新人 “哦?这话怎么说?”德妃饶有兴趣地问她。 宜修谦和道:“妾身想着,如今王府里就只有格格、侍妾的位分还可册封。若论门第的话,只怕其他二位姑娘出身高门,母家会心生不满。” 思索了片刻,她继续道:“何况这位吕姑娘家远在绵州,京城势力盘根错节,既然这次给府里纳新人是以替四阿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为主,因此妾身私以为,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末了,宜修恭恭敬敬地补充道:“妾身愚见,一切还是全凭额娘做主。” 德妃颔首,眼底流露出些许欣慰之色:“不错,本宫也是这个意思,你倒是和本宫想到一块去了。” 几日之后。 一顶软轿将吕盈风送入了王府中。 因为只是以侍妾的位分入府,因此没有任何的操办仪式。 宜修端坐在上首,吕盈风正在给王府主母行礼问安。 自己嫁给胤禛也有数年时间过去了,这些年里,她见过形形色色的新人入府,刚入府时,她们脸上大多带着或娇怯、或新奇、或对未知的生活有些惴惴不安的神色。 像吕盈风这样面色平淡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眼前的人甚至不像个十几岁刚出阁的少女,眉眼间很有几分成熟通透的感觉。 不愧是能在残酷的宫斗里,为数不多能安安稳稳的活到最后的几人之一。 礼毕,宜修笑着点点头,语气温和地开口:“你的住处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来和我说。往后在王府里,大家就都是一同侍奉四阿哥的姐妹了,需得和睦相处,早些为四阿哥绵延子嗣才是。” 许是见这位主母贤良端淑,吕盈风也多了两分亲近之意,她爽利一笑,恭敬道:“多谢福晋关怀。妾身谨记福晋的教诲。” 新人入府,胤禛趁着新鲜感还没过,自然是好生宠爱了几日。 柔则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她仗着自己有着身孕,今日腹中不适、明日又害喜害得厉害,变着法子的差人把胤禛往听泉阁请。 胤禛心里清楚这后院里的女人争宠的戏码,却受用的很。 加上柔则本就娇嗔可人,很会讨他的欢心,因此胤禛也纵着她,每次她称病派人来请,他就会来听泉阁看望。 “王爷,妾身用了晚膳后肚子难受得很,怕是腹中的孩儿对今日的饭菜不满意,在踢妾身呢。”柔则依偎在胤禛怀里,娇声道。 胤禛捏了捏她的鼻子,哈哈一笑:“这王府里现在就属你听泉阁的伙食最好,山珍海味燕窝鱼翅,哪一样不是流水似的送进来?倒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嘴巴给养刁了。” 柔则面上一红,往胤禛身边又靠的更近了些。 “福晋把弘晖养的这样好,真叫妾身羡慕,若是妾身的孩子也能像弘晖一样聪明可爱,得王爷看重就好了。”柔则微低着头,轻声道。 “本王自然是看重你的孩儿的,否则的话又怎么会天天陪着你们母子?”胤禛笑道。 柔则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眼底闪过一丝黯淡:“天色晚了,妾身如今身子不便,王爷可要去看看别的姐妹么?” “不必了,今天本王就宿在你这里。” 听到他这么说,柔则一双美目里满是受宠若惊,姣好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欣喜的笑意。 翌日一早。 众人都在揽月阁里请安落座后,柔则这才姗姗来迟。 “给福晋请安,妾身昨夜身子不适,王爷特地吩咐了不必早起,因此来得晚了些,福晋不会怪罪吧?”她柔声道。 宜修早就看腻了她的茶艺表演,淡淡一笑:“一切以安胎为重。格格身子哪里不舒服?找太医看过了没有?” “只是寻常的害喜,没有什么大碍,劳福晋挂怀了。” 宜修颔首,言语间尽是正妻端庄贤德的风范:“无事就好,剪秋,赐座。” “这位就是新来的吕妹妹吧?前几日王爷免了我的请安,还未正式和你见过面呢。”柔则目光一转,落在了坐在最下首的吕盈风身上。 “柔则格格好。”吕盈风开口,不卑不亢道。 她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尽管最近府中处处传着“新来的吕侍妾承宠没几日就被柔则格格抢走了恩宠”之类的风言风语。 平心而论,她自知跟府上那些百花争艳的女子相比,自己的姿色只是平平,家世也并不显赫,她这番奉命入府,也没想过能得多少荣宠。 安稳度日也就罢了。 因此她脸上并没有大多数人被夺了宠后的嫉色或者不甘,她神色平静,似乎并不以为意。 柔则见了她这样的反应也有些无趣,撇了撇嘴,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 倒是坐在她身侧的苗氏突然开了口: “听说柔则格格孕中顿顿不离珍馐美馔,光是补品一天就要吃好几样,这样吃下去,就算是寻常人也免不了要吃坏了肠胃。” 她意有所指:“格格您若是注意着点饮食节制,恐怕害喜的次数就能少一些。” 众人险些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宜修心想,这苗氏还真是替各位姐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平日里只觉得这人性子有些孤拐,没想到一开口就是个硬茬。 要说山珍海味,从前身为将军府嫡女的柔则也从未在吃食上短缺过,如今她这般,无非就是觉得可以借此彰显恩宠和自己在王府里的地位罢了。 柔则自然听懂了苗氏话里的暗讽之意,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小小侍妾也敢对她言语不敬! 柔则柳眉倒竖,忍不住反驳道:“苗妹妹身为侍妾,又无子嗣,自然是没有机会吃上这些补品了。与其在这里拈酸吃醋,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晋一晋自己的位分,也好把那点份例提上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在场的两位侍妾——苗氏和吕盈风,二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变。 第48章 端午突变 端午已至,王府上上下下都在为过节准备着。 宜修一早就派人把事先备好的五毒饼和艾草香囊分发给了府内众人。 五毒饼,实则是将蝎子、蟾蜍、蛇、壁虎和蜈蚣这五种图案印在饼上。端午节的风俗,食用五毒饼,有驱灾避邪、消病强身之意。 旁人也就罢了,如今听泉阁还有个身子金贵的嫡姐,宜修深知她的秉性,特地叫来太医院的人,把自己准备的五毒饼细细查验了,确认没有问题,才送往各处院子里。 自从她着手打理王府中事后,有了上一世的种种前车之鉴,她在行事上格外稳妥小心,绝不给旁人攀污陷害自己的机会。 柔则还有着身孕,不宜配戴艾草香囊,因此就没有给听泉阁送。 宜修起了个大早,打算先进宫一趟,把端午节的礼给德妃送去,再回来主持王府的家宴。 现在的时节,白天里已经有了热意,宜修挑了一条有树荫的小路,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前面的假山后面冷不防钻出一个人影来。 宜修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待看清来人时,打趣道:“十四弟怎么悄没声息的,突然冒出来吓了人一跳。” 十四阿哥胤禵扮了个鬼脸,来到宜修面前:“给四嫂请安。” 难怪前世齐妃整日里要把“皇上,三阿哥又长高了”挂在嘴边,有些日子不见,面前的人身量似乎比上一次又高了不少。 “今日端午,太学那边难得休假,我便趁着早上天气不热出来玩玩。”胤禵道。 他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剪秋手里捧着的食盒:“四嫂,你是要去看额娘吗?” 宜修点点头,胤禵接着道:“那这些也有我的那份吗?” 额…宜修犹豫了一下,光顾着给德妃准备过节送的礼物,倒确实没想过给胤禛的这个弟弟单独准备一份。 何况这五毒饼之类的糕点,既然是送去德妃宫里的,那最后还不是大多都要进到十四阿哥肚子里? 不过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略带期盼的眼神,一时有些不忍说出口。 对了,她灵机一动,早上给弘晖准备的五彩绳还多了一条。 她拿出那条五彩绳,帮着胤禵系在了手腕上。 “德妃娘娘应该也给你准备了,这五彩绳寓意驱邪纳吉,下过雨后记得剪断扔进水里。”宜修道。 胤禵歪头注视着自己的手腕,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四嫂。” 从德妃宫里回来,已经接近午时了。 今年的端午宜修也本着中规中矩的原则操办, 请来当下时兴的戏班子表演,再安排些歌舞助兴,众人一起吃顿家宴也就罢了。 听起来没什么新意,但也挑不出错来。 各个院里的小主陆陆续续都到了,宜修和胤禛一同坐在主位,下首分别是齐月宾和年世兰。 自小产后,年世兰总有些郁郁寡欢,她神色恹恹的,自顾自的斟满了一杯玫瑰酒,一饮而尽。 嗯,不愧是将门虎女,够豪迈,宜修心想。 齐月宾再往下,坐着的就是柔则了。 此时她已经有了将近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比起之前的身段玲珑,略微显得臃肿了些,却丝毫不减那张脸的风华绝代。 宜修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眼,因为她长期停了从前那剂温补方子的缘故,自己暗中加的药,原本已经导致她额头上开始零星冒出来座疮,眼下又隐隐有了好转的迹象。 真是生了一副好颜色,放眼整个王府,恐怕也就只有年世兰能与之平分秋色了。 “福晋真是体贴细致,知道妾身孕中不宜饮酒,特地换了茶来。” 丝竹声声中,柔则笑意盈盈地开口。 她眼波流转,看向坐在宜修身侧的胤禛:“王爷,昨日您叫小厨房给妾身送来的酸梅汤酸甜爽口,妾身这会儿功夫可是惦记的紧呢。” 胤禛抬手,吩咐苏培盛道:“你去安排人,再给柔则端些酸梅汤来。” “多谢王爷。”柔则微微欠了欠身,又重新落座。 余光中,宜修瞥见年世兰恶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天空中阴云密布,空气中混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难得正午也没那么热,微风拂过,令人很是惬意。 戏台上,一首《桃花扇》已接近尾声,宜修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里面的玫瑰酒。 浓郁的酒香混杂着清甜的花香,入口的一瞬间还有些微微的辣。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宫女的尖叫。 那声音尖锐刺耳,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安静下来,循声望去。 胤禛不悦的蹙了蹙眉。 苏培盛见状,高声问道:“王爷面前,怎可如此失仪?” “蛇!有蛇啊!”那个小宫女因为恐惧而声音颤抖,往人群这边跑了过来。 许多小主和宫女听到后,吓得花容失色,一瞬间场面极度混乱。 “所有人在位子上坐好,不要慌乱,叫侍卫来!”宜修起身喝道。 在一片惊慌声中,宜修表现的镇定自若,沉稳自持,颇有上位者的威仪风范。 胤禛扫了她一眼,原本阴沉的脸上有了几分赞许之意。 然而只有宜修自己清楚,她虽然看起来临危不乱,实际上心里也害怕得很。 她循着一开始那个小宫女尖叫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数条灰褐色的蛇蜿蜒着向这边爬过来。 这些蛇粗细不一,最大的体长两米出头,它们无声无息地在地上爬行着,眼看着就要攀上台阶了。 席间每个人的位置安排的零零散散,离得都不算很近。出人意料的是,看它们的爬行轨迹,这几条蛇似乎都向着同一个目标方向。 宜修心中警铃大作,不好!这些蛇好像都在往柔则那里逼近! 柔则此刻害怕的瑟瑟发抖,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惊恐的哭出声来。 “啊!!!”在其中一条蛇经过李静言面前几米远的地方时,李静言忍不住尖声大叫起来。 第49章 乌梢蛇竟是冲着嫡姐去的? 李静言的尖叫声似乎彻底激怒了这几条蛇,它们停下了前行的动作,纷纷抬起了头,吐出鲜红的蛇信,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似乎是攻击的信号。 这一刻,柔则甚至能清晰的看见面前那一对对明黄色的竖瞳里,倒映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她害怕地甚至叫不出声来,声音卡在喉咙里,下意识的往自己的侍女芳若身后缩了缩。 芳若亦是大惊失色,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护在主子身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宜修派人去寻的王府侍卫赶到了。 “保护柔则格格,快!”情急之下,宜修大喊道。 “砰!” 都是训练有素的皇室侍卫,他们得到了宜修的指示,一支支羽林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的将一条条灰褐色的蛇钉死在地上。 那蛇群原本集中在中庭开阔的场间空地,距最近的柔则堪堪有几米之遥。 而羽林箭射出去的力道极大,当场就有一条蛇直接被洞穿了脑袋。 锋利的箭矢从其中一只明黄色的蛇瞳穿过,腥臭的血喷洒而出,险些就溅上了柔则的裙角。 “啊!!!!”柔则惊叫一声,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这次是真晕了。 “传太医来!把柔则格格送到最近的寝殿安置!侍卫们留一部分人在这里护驾,其余人检查周围还有没有遗漏的蛇。”宜修沉声指挥着。 她看了看一众花容失色的小主,开口道:“诸位妹妹们不必惊慌,侍卫们已经把蛇清除了。待检查一遍四周没有问题后,我自会派人护送你们回自己的住处。” 宜修站在主位上,有条不紊的下令,很快便稳住了局面。 眼下当务之急,最要紧的还是柔则腹中的这一胎。 “福晋!福晋不好了!我们格格见红了!”芳若惊呼道。 宜修心中顿感不妙,循声向柔则的方向望去,只见有零星斑驳的血迹沾染在她方才的座位上。 她不能再耽搁,转头对胤禛说:“王爷,妾身得去看顾柔则格格这一胎,这里的事就先交给齐侧福晋处理吧。” “本王也去。”胤禛面色凝重。 很快柔则便被移到了离这距离最近的、苗氏所居住的踏雪阁。 “章大人,柔则格格现在怎么样了?”宜修问。 章弥满面愁云:“回福晋,柔则格格受惊过度,动了胎气,只怕是…” 他欲言又止,似有些踌躇,不敢再说下去。 “只怕是什么?”胤禛不耐地打断他。 “王爷,这…只怕柔则格格隐隐有滑胎之兆啊!” “可还有什么办法吗?”宜修面色凝重地问道。 “事到如今,只能试试用些猛药强行保胎了,微臣也只敢有六成的把握。”章弥说。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只是这药力过猛,恐怕会对母体有些损伤。” 宜修凝眉不语,只是望向胤禛,等待他的旨意。 如今事态紧急,刻不容缓,胤禛只沉默了片刻,便当机立断地下定决心,沉声说:“就按你说的法子试试,务必要保住腹中胎儿。” 顿了顿,他还是补了一句:“也尽量不要损伤到柔则的身子。” “微臣明白,微臣定当竭力。”章弥应了一声,匆匆回去给柔则医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宜修只觉得这踏雪阁的气氛焦灼得很,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 她当然不打算让柔则这胎顺利生下来,但绝对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小产。 端午家宴毕竟是她一手操办,在其位谋其政,身为王府的嫡福晋,尽管她已经事先派人检查过场地确保无误,但一朝事发,真要问罪下来,她还是不可避免的会受到胤禛和德妃的问责。 就像上一世她做皇后时,无论宫里出了什么事,十有八九胤禛都要来一句“皇后掌管后宫办事不力”之类的话。 没办法,欲执凤印,必承其重。 事到如今,宜修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章弥有办法保住柔则这一胎上,再做其他打算了。 虽说端午前后天气湿热,蛇虫盛行也是常见,但她为求稳妥,早已做足了防患未然的准备。 前一天她还命人检查过今日办家宴的地方,还在四周洒了少许雄黄酒和草药以驱蛇。 好在那些蛇都是无毒的乌梢蛇,万一真是毒蛇,后果更不堪设想。 然而这群突然冒出来的蛇本就离奇不说,它们竟都齐刷刷的向着柔则的方向。 难不成…那蛇是有人刻意放进去的?! 当时的胤禛坐在自己身边,在上首将下方的一切看得最清楚,想必也注意到了蛇群不寻常的异动。 像是冲着柔则来的。 宜修忍不住一阵恶寒,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 好毒辣的一箭双雕之计! 要是真能使柔则受惊早产那就最好不过,即使柔则这胎保住了,身为操办这场家宴的主事人的自己,不可避免的也会引起旁人的疑心。 何况自己与柔则虽为姐妹手足,关系却隐隐有些龃龉,这些在王府里都不是秘密。 怪自己一时情急之下,选择了先跟着来了踏雪阁,也好第一时间知晓柔则这胎的情况,没有封锁场地派人细细搜查。 一旁的胤禛盯着柔则所在的屋子的方向敛眉不语,神色间难掩焦急。 宜修眼神示意剪秋上前,她压低声音,在剪秋耳边说道:“你去和月宾说一声,让她留意一下方才有没有可疑的人,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她虽刻意压了压音量,却并不打算瞒着胤禛。 胤禛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话,他不动声色的深深看了宜修一眼,并未说什么。 苏培盛在门外守着,剪秋也领了命,往办家宴的地方去了。 此刻外室就只剩她和胤禛两个人。 屋内的氛围有些凝固,宜修和胤禛沉默的坐着,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 柔则应当是已经醒了过来,里面偶尔传来两声她细微的呻吟呼痛。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门终于开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同时闻声抬头,宜修见到来人,立马开口问道:“章太医,柔则格格的情况怎么样?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么?” 第50章 疑心(上) 章太医额头上冷汗直冒,他拱手施了一礼,回答道:“柔则格格的胎已经保住了。” 宜修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要是真有人在自己操持的家宴上出了小产这种意外,她也多多少少要受到牵连。 章太医继续说:“只是用了猛药后格格的身子难免有些虚弱,在怀胎期间万不可再受到惊吓惊动胎气了。” 他踌躇了片刻,嘱咐道:“若再动了胎气…只怕真的要无力回天了。” 宜修颔首:“多谢章大人。” 胤禛脸色稍霁,对章弥赞许的说:“有劳你了,当赏。” 说罢他起身,准备往内室走去,“本王去看看柔则。” 宜修恭敬道:“王爷先去看看柔则格格吧,妾身先回办家宴的地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嗯,你去吧。”他应了一声,神情看不出喜怒。 算上上一世,宜修已经跟他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眼前人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 胤禛此人生性多疑的很,看他方才那个表情,不消多说,八成是对自己也起了疑心了。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去方才事发的地方找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这一次柔则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但她绝不相信今日之事是巧合那么简单。 既然不是巧合,那么很可能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她要尽早找出背后之人。虽说她当然乐得看旁人对柔则下手,但是想牵连到自己可不行。 敢在自己操办的家宴上闹出这么大风波,顺带着给自己扣上个“办事不力”的帽子,还引起了胤禛和德妃的疑心。 她倒要看看是谁打得这么一手好算盘! 宜修一路行色匆匆地赶回了办家宴的地方,齐月宾已经井然有序的指挥侍卫们清理完现场、把各个小主护送回住处了。 她此刻正在做最后一点收尾,见到宜修来了,便神色焦急地径直来到她面前。 “姐姐你来了,我正要派人去寻你。”齐月宾压低了声音说。 她瞥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后,用只有她和宜修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你说让我多留意这边有没有什么异样,方才侍卫们清理那些蛇的尸首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小宫女趁乱打翻了之前摆在柔则格格面前的果盘。” “我觉得有些蹊跷,就派吉祥暗中捡了几块落在地上的桃子和葡萄,姐姐不妨找信得过的太医帮忙查看一下,或许会有帮助。” 宜修郑重地点点头,“多亏妹妹你细心,可有注意到那个小宫女是谁宫里的吗?” 齐月宾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当时匆忙一瞥没来得及看仔细,但感觉眼生得很,应该不是那些小主身边的贴身侍女。” 宜修面色凝重:“我知道了,多谢妹妹。” “姐姐何必言谢,这都是我该做的。”齐月宾顿了顿,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总觉得如果今日之事不是意外巧合的话,恐怕背后之人的目标不止柔则那么简单,你自当多加小心。” 离开了办家宴的地方后,宜修匆忙赶回了揽月阁,吩咐剪秋请江诚江太医过来一趟。 从齐月宾说看到有人故意打翻了柔则的果盘后,她就愈发笃定,今天发生的事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 很快江诚便赶到了。 宜修将包在帕子里的那几块桃子和葡萄递给江诚,道:“江太医,你检查一下,这些东西可有什么不妥?” 江诚见状也不敢耽搁,开始细细查验起来。 半炷香的功夫过后,他拧眉道:“回福晋,这水果里有加了药粉的痕迹,只是微臣没看出来其中有什么损伤人体的成分…” 宜修问道:“那这东西可会吸引蛇虫?” 江诚闻言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是,这里面的草药有异香,这种气味常人察觉的不明显,但对蛇虫之类的动物有极大吸引力,现在这个时节,更容易招惹它们。” 原来如此,宜修心下明了。 她继续问江诚:“江大人,您可知道这里面的药材主要来自什么地方么?” “福晋恕罪,微臣医术浅薄,这些药材在京中实属罕见,还请福晋容微臣去太医院翻阅一下相关的典籍。”江诚拱手道。 宜修颔首:“那就有劳江大人了,只是事出紧急,还要劳烦大人能尽快查明。”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今日必将给福晋答复。”江诚恭谨的应声,“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刚送走了江太医没多久,宜修本想着查到结果再向胤禛禀明,可谁知—— “给福晋请安,福晋,王爷传您去书房一趟。”苏培盛来到了揽月阁,对宜修躬身行礼道。 呵,这个胤禛,还真是连区区几个时辰都不给自己多留。 一旁的剪秋忧心忡忡地看了自己一眼,宜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坦然一笑,对苏培盛说:“那就走吧,苏公公。” 王府的书房内。 “妾身给王爷请安,妾身特来向王爷请罪。” 宜修的面容沉静如水,沉声说道。 胤禛并不接话,只是若无其事地对她说:“宜儿来了,正好,本王的墨快用完了,你来替本王研墨。” “是。”宜修闻言起身,来到胤禛身边,从容不迫地拿起搁置在一旁的墨宝,开始研磨起来。 胤禛的目光落在宜修研墨的手上,只见她那水葱般纤细素白的手指稳稳当当,面上的神色亦是坦荡。 胤禛冷不防地开口:“你方才进来的时候说要请罪,不知宜儿何罪之有啊?” 听他这样说,宜修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徽墨放下,她走到书案前,在胤禛的面前端庄的屈膝行礼道: “端午家宴是妾身一手操办,尽管妾身自问已经事先安排人检查过场地无误,也做了防护驱除蛇虫的措施,但今日既然出现意外,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妾身难辞其咎。” 她垂眸恭敬道:“因此妾身特来向王爷请罪,请王爷治妾身经管不严、办事不力之罪,妾身甘愿领罚。” 第51章 疑心(下) 胤禛默不作声的注视着她,宜修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良久过后,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有些酸痛,胤禛才开了口: “家宴上出了这样的意外,的确有你这个嫡福晋的疏漏,不过你能临危不乱,很快把控住了局面,未尝不是一件功劳。这么说来,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妾身不敢以此居功。”宜修面色沉静。 “只是不知,”胤禛突然话锋一转,扬声道,“今天发生的究竟是意外,还是旁人别有用心呢?” 此时的胤禛尚且只是个阿哥,言语间却已然有了一股迫人的威严。 宜修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胤禛这个人,什么时候能不疑心深重,那她才真要怀疑有人把他给夺舍了。 想必他和自己一样,早已注意到家宴上那些蛇群齐刷刷的都在朝着柔则的方向而去的异样。 放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细想之下一定会认为,端午节这天其他人身上都佩戴了应景的艾草香囊,而艾草恰好有些许驱蛇虫的功效,席间众人的位子安排的并不密集,那么在场唯一一个有着身孕不宜佩戴艾草的柔则,成为了蛇群的首要目标,似乎也勉强有几分说得通之处。 这么看的话,负责一应事务安排的宜修,嫌疑确实最大。 宜修坦然一笑,毫不避讳的直视胤禛的目光,反问道:“妾身也觉得今日的蛇出现得相当蹊跷,恐怕不是一句巧合就能解释得通的。那么妾身斗胆,不知王爷您觉得,这别有用心之人会是谁呢?” 胤禛沉吟了片刻,从宜修一进门开始,他便借着研墨开始了暗中的试探。 直到现在,宜修的反应都丝毫没有任何破绽,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心虚或者慌乱之类的神情。 要么是真无辜,要么就是城府太深,连自己都被蒙骗了过去。 可宜修一直以来都给他一种谦和贤淑的印象,在王府也颇受许多妾室们的敬重,从来没有表现的像个善妒、心机深沉之人。 或许自己是想多了?不该疑心她的。胤禛内心纠结,却还是不能完全确定。 他思忖了一会,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疑虑问出来:“宜儿,本王知道你绝非心思狠毒之人,只是如今,端午家宴毕竟是你一手操办,出了这档子事,恐怕许多人会私心里把这桩意外和你联系在一起。本王信任你,不愿让你在王府里蒙受不明不白的风言风语。” 宜修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他说下去。 胤禛犹豫了一下,仿佛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片刻后,他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宜儿,本王知道你与柔则虽为姐妹,却非一母同胞,关系也算不上十分亲厚。柔则刚入府时,你的嫡母更是有意让她来坐嫡福晋的位子...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白,如果说那些乌梢蛇只是因为下人们把守不严,出于巧合出现的,那它们为何都要冲着柔则的席位去呢?” 宜修静静地等他终于把疑虑说完,面上依旧是沉静平和的神色。 寒心吗?上一世的她或许会,可惜重生回来之后,她早已彻底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凉薄多疑,又怎么会再被他的一言一行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无论她表现的多么贤惠大度,出了事胤禛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怀疑到她头上,这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丝毫不奇怪。 不过眼下,宜修还是得为自己辩白一番,来洗脱自己的嫌疑。 对于胤禛来说,疑心一旦产生,便如同在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如果不及时彻底拔除,日后只怕要永远扎根。 她未来可是要坐稳皇后和太后的宝座的,当然要竭尽全力扫清一切的障碍。 宜修干脆利落地行了个跪礼,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三分从容沉稳,和七分委屈失落。 “王爷明鉴,妾身的确与姐姐的关系不算太亲近,却也并无什么龃龉。何况姐姐与妾身同为乌拉那拉氏的族人,肩上背负着同一个家族的重任,姐姐这一胎事关着乌拉那拉氏的荣耀,您知道的,对于世家大族的女子来说,家族荣光永远排在首要的位置上。妾身虽为庶女,却也时刻谨记着这一点。难道在王爷眼里,妾身竟是会如此不顾全大局的人么?” 上一世,所谓的家族荣耀,像桎梏一样约束了她一辈子,也囚困了她一辈子,甚至一直到她身死那天。 这一世,既然重生回来,比起为一个姓氏,她更要为自己而活。 不过胤禛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宜修面不改色的替自己陈情,看得出来,胤禛的表情似乎有细微的松动。 她继续不卑不亢道:“王爷您说妾身的嫡母曾属意姐姐成为您的嫡福晋,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四王府的嫡福晋是妾身,诞育下第一个世子弘晖的人也是妾身,究竟为什么妾身非要想不开,在自己操持的家宴上闹出这么大的岔子,好端端的给自己惹来一身罪名呢?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总不能连弘晖都不顾及了罢。” 胤禛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宜修心里清楚,对他这样的人,光想靠着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之类的,就完全消除他的疑心,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前面装模作样的铺垫了这么多,也只不过能让他稍稍有些动摇罢了。 真正想洗脱自己的嫌疑,还是得靠实质性的证据。 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宜修对自己的演技很是满意,她唤来剪秋,对她说:“你去把江太医请过来。” 胤禛闻言微微扬眉,静静的等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多时,太医院的江诚便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微臣参见四阿哥、四福晋。” “江大人免礼,本宫早些时候吩咐你去查的东西,现下有结果了吗?”宜修平静的问道。 “回四福晋,微臣正要去揽月阁向您回禀,没想到就被剪秋姑娘请到这里来了。” 顿了顿,江诚继续说:“微臣已经查阅了记载药材的典籍,那药粉中的几味草药,因为生长习性和对气候的要求,大多集中分布在梁州一带。” 第52章 苗氏(上) 胤禛蹙了蹙眉,看了江太医一眼,转而问宜修:“他说的药粉是什么?” “王爷,臣妾方才在踏雪阁等候时,越想越觉得今天的蛇出现的有蹊跷,但一时抽不开身,就拜托了齐妹妹帮我留意一二。” 她示意江诚把那几块混入了药粉的桃子和葡萄递到胤禛面前。 “齐妹妹说,柔则格格走后,有一个小宫女趁乱打翻了原本摆在柔则桌上的水果,因此齐妹妹为了以防万一,就叫她身边的侍女吉祥偷偷收走了其中的几块,让妾身带去太医院查验。” “妾身不敢耽搁,从踏雪阁回去后第一时间派人请来了江太医,不过江大人说这水果上的药粉成分罕见,不似京中之物,需要回太医院查阅典籍才能确定。” 宜修从容不迫道:“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王爷,当时办家宴的地方人多眼杂,您尽可以找当时在场的宫人和侍卫们问讯,就可以确定妾身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其实刚刚在江诚开口时,胤禛脸上的阴沉就已经消散了大半。 宜修言毕,他从座椅上起身,向还在行跪礼的宜修伸出手,亲自把她拉了起来。 “宜儿,本王并非有意要疑心你。”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知道的,本王从小在宫里长大,见过太多后宫里的争斗,皇家的许多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就算生下来了,早夭的也不在少数……这其中,许多时候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宜修心底冷笑连连,表面却装作宽和的样子,对胤禛笑笑:“王爷,妾身明白。” 胤禛继续道:“本王心里是信任你的,只不过有些话,还需要听你亲口对本王说了,本王才能彻底安下心来,也好堵住王府里众人的悠悠之口。”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上一世亲眼见过那么多次胤禛是怎么对旁人防备忌惮的,如今的她要是真能信了他这话—— 那她才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可惜现在的宜修什么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假装自己相信了胤禛的一番剖白。 演戏嘛,谁不会? 宜修佯装体谅他道:“王爷所说的妾身都清楚,何况今日之事,本来也有妾身办事不力的过错,还请王爷降罪。” 胤禛见她如此识大体知进退,不禁笑着感慨道:“本王的宜儿如此贤良懂事,能有这样的福晋,实属本王求不来的福气。” 宜修垂眸,情绪似有些低落。 胤禛还以为她在气恼自己方才疑心她的事,正要开口,不料宜修抢先一步开口: “只是王爷方才所说,宫里的孩子生存艰难,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可妾身听着心中实在不忍。” 见宜修脸上满是真情实意的感伤之色,胤禛越发有些懊恼:自己不该这么直接了当地去质疑宜儿的,明明她最温良仁善不过,怎么能平白无故伤害了她呢! 这样想着,他心下忍不住对宜修多了几分愧疚之意。 至于那个意图谋害他的子嗣、还要嫁祸给宜修的始作俑者—— 胤禛扫了一眼那块帕子上的水果,问江太医:“你方才说这上面的药粉,是哪里产的药材?” 江诚回禀道:“王爷,微臣去查阅过了,这上面的几味草药均出自梁州。” “梁州?那其他地方呢,都没有吗?”胤禛问。 “回王爷,因为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因此其他地方几乎都很难长出这类药材来。” 胤禛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另一边,宜修也陷入了思索。 这梁州听着倒不是很耳熟,她也的确不记得,王府里有谁是梁州人了。 这时,胤禛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他转头,吩咐苏培盛道:“去踏雪阁,把苗侍妾找来。” 对了!苗氏。 宜修也想起来了,王府里的确有一位出身梁州的人,那就是自她重生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苗侍妾。 上一世的苗氏在胤禛还是雍亲王时,曾经也颇受了一阵子的宠爱,甚至坐到了侧福晋的位子上,与今世的走向大相径庭。 那时的她在胤禛即位后还被册为贤妃,风光一时。 不过后来已是纯元皇后的柔则,因在孕中受贤妃的言语顶撞,便罚她跪了两个时辰思过。 结局就是:在纯元皇后“不知”贤妃有身孕的情况下,罚跪导致贤妃当场小产,此后自己也因孕中“忧思过度、悔恨不已”,临盆之时一朝难产,一尸两命。 胤禛一夜之间同时失去了发妻和幼子,悲痛不已。 至于贤妃,在纯元皇后逝世后没多久,就作为可怜的炮灰下线了。 只不过这一世,自从宜修重生之后,许多事情原本的走向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发生了很多从前不曾出现的变故。 时间隔得太久,宜修对这个苗氏也没剩多少印象了,只记得她似乎是个性子有些孤拐的人,说话直来直去,在宫中与她交好的妃嫔也并不多。 今日的幕后凶手会是她吗?还是说,她也是被人算计构陷的一环? 可如果不是她做的,那会是谁呢? 年世兰?应当不是。上一世年世兰戕害的妃嫔不少,但她深爱着胤禛,记忆里的确没见过她刻意要去害胤禛的子嗣。唯一一次甄嬛被她罚跪小产,主要还是替自己的舒痕胶背了黑锅。 何况以她的性子,若真想对怀着身子的柔则下手的话,那日夜闯听泉阁,柔则可就远不止被掌掴那么简单了。 李静言?更不可能了,她没这个脑子。 齐月宾、冯若昭还有吕盈风…似乎可能性也都不大。 总不可能是柔则自己谋划的,想要一箭双雕同时拉自己和苗氏下水,毕竟那蛇可都是真的,柔则又没有这样铤而走险的胆量。 这样绕来绕去,又回到了一开始证据所指向的苗氏。 宜修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乱麻。 “妾身苗氏给王爷、福晋请安。”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宜修的思绪。 苏培盛带着苗侍妾来了。 第53章 苗氏(下) “你来了?”胤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若无其事的对苗氏说道:“起来罢。” “谢王爷。” 宜修这才有机会好好地端详她,平日里,苗氏总是坐在最不起眼的下首角落里,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 印象里一开始胤禛也时常去踏雪阁留宿,只不过时间一长,随着王府里添了一个又一个新人,这个没有显赫家世也没有子嗣傍身的侍妾,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宜修默不作声地打量了苗氏一番,眼前的人渐渐和自己上一世的记忆重叠起来。 在这美人如百花争奇斗艳的王府里,苗氏只能算作中上之姿,却独有一股清冷桀骜的气质。 这样性子的人,一朝被送进宫门或者王府,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太好过。 这一世的她对自己倒还算一直恭顺,行事也未曾有过逾矩,不过宜修依稀记得,从前身为贤妃时的苗氏,便时常直言不讳,出言顶撞惹得纯元皇后不快。 “本王记得,你是梁州人?”胤禛开口,语气仿佛寻常的闲话家常一般。 苗氏的神情倒看不出什么破绽:“回王爷,妾身正是。” “哦?那你可认得这是什么吗?” 苏培盛将那方包着几块水果的帕子递给苗氏。 她的眸色暗了暗,半晌,才状似不明所以的开口:“王爷,这些桃子和葡萄是?” “呵。”胤禛冷哼了一声,“既然你不认得这是什么,那本王来告诉你。” 他的目光深邃,一瞬不瞬地盯着苗氏,似乎要把她所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隔着数千米高空,一举一动落在眼中皆无所遁形。 “这水果是家宴时放在柔则格格桌上的,上面沾着的药粉,整个九州之内只有梁州才有。”胤禛神色淡漠的看着她,“你要如何解释?” 自进了书房以来,苗氏始终不动声色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更多的是不甘。 书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苗氏也不为自己辩驳,只是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垂首一言不发。 胤禛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撂在书案上。 “本王还有政务要处理,审问的事就交给福晋吧。”他的声音不怒自威,“今天的天色也不早了,那就以明日午时为限,务必将结果禀报给本王。” “妾身明白。”宜修应道。 “苗侍妾,你随我来揽月阁;剪秋,你安排人把踏雪阁伺候的侍女带去审问。”她有条不紊地下令。 揽月阁的内室,苗氏端正地跪在宜修面前,却始终一言不发。 宜修倒是不急,就算她不肯说出任何只言片语,那边踏雪阁的下人们已经被带去审了,不多时,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她知晓负责审讯的嬷嬷们的手段,倘若真的口供不一致,只怕这些下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忠心护主、不肯招供的人自然是有,但整个踏雪阁上下,总有一些能撬开嘴的奴才。 因此宜修只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首,甚至还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 不过有些事,她还是想听苗氏亲口说。 二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这样相对无言了一炷香的功夫,宜修突然开口。 她的语气平和,仿佛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闲聊:“你很讨厌柔则格格么?” 苗氏闻言怔忡了一瞬,她抬起头,反问道:“福晋,你不也是吗?” 宜修笑了笑:“无论厌恶与否,她如今怀着的是王爷的子嗣,你既然下定决心动手,那么想必你也想过一朝败露的后果吧。” 苗氏咬着嘴唇并不说话。 宜修打量着她那张清丽的脸,继续开口道:“你若真有什么冤屈或者不得已的理由,最好现在就全盘托出,或许还能酌情减轻一点处罚。” 苗氏却只是嗤笑了一声,她神色淡淡,眼里满是桀骜不驯:“福晋还真是好生仁慈啊。” 见她如此,宜修倒也不恼,好整以暇的支着下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目光遥遥望着窗外的方向,脸上浮现出几分回忆的神色。 开口时,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题。 苗氏自嘲一笑,轻声道:“妾身不比福晋和柔则格格出身显赫,妾身的阿玛,只不过是梁州一介七品云骑尉罢了。” 宜修道:“出身又如何?我虽是一介庶女,不还是照样坐在嫡福晋的位子上?王府里家世显赫的小主多的是,苗侍妾,你显然不是因为嫉妒柔则的出身,就对她动手那么简单吧。” “是啊,当然没那么简单。”苗氏似是从回忆中渐渐回神,她勾了勾唇角:“福晋可还记得,你的阿玛费扬古将军,曾去过梁州平定叛乱?” 宜修摇摇头:“许是隔得太过久远,并没有什么印象了。” 苗氏笑了笑,声音里隐隐带着嘲讽之意:“不记得也正常,贵人多忘事嘛。” “妾身的阿玛原本在梁州任中郎将一职,当年平定叛乱时,运输军粮的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前线补给不及时,险些酿成大祸。” “阿玛当时的官职不算特别高,平日里又清廉惯了,也没什么结党势力。出了事,便被第一个推出去顶罪。” “好在军粮一开始虽然出了些纰漏,但终究没有真正惹出什么祸端,因此阿玛只是被革了职。” 苗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宜修的脸,试图从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可宜修却只是面色沉静,了然问道:“所以你记恨我和柔则格格,想出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来?” “不错,可惜家宴的场地把守森严,听说福晋为了防备端午时节有蛇虫出没,还特意派人提前在庭院里洒了雄黄酒。”苗氏道,“这次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那药粉真的起效了。” 宜修听了她的话后蹙了蹙眉,若有所思的问道:“没抱什么希望?你是说家宴时出现的蛇,并非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第54章 真相? 苗氏大概也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她语气讥讽地道:“当然不是。妾身也不知道那些蛇是从哪冒出来的,不过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天意呢?” 她轻笑了一声:“但是福晋,妾身这次的主要目标可不是你。虽说你们俩都是费扬古的女儿,可谁让你那个嫡姐整日里一副恃宠生娇的狐媚子做派,看着就惹人生厌!” “给您扣一顶办事疏忽的帽子,也不过是顺手罢了。” 宜修心中已有了计较,不过还是忍不住有些奇怪的问:“费扬古将军是参与了平定叛乱不假,可你如何能确定,当年推你阿玛去顶罪的人,就一定是他呢?” 苗氏不屑道:“上面的官员武将,沆瀣一气的多得是,又有几个是真正无辜的?” 事已如此,既然苗氏心中已经认定,那也没有了再和她多说的必要。 何况这样久远的事情,口说无凭,并不会对宜修的氏族造成什么影响,自然也无法让她的嫡福晋之位动摇分毫,所以她并不介怀。 夜半时分,剪秋前来回禀,踏雪阁的下人们已经招供了。 宜修接过她呈上的口供,细细翻看了一下。 绝大多数和她的猜想都对得上:苗氏的侍女趁小厨房不注意时,将吸引蛇虫的药粉提前洒在了给柔则准备的果盘上,柔则受惊晕倒被带走后,她又趁乱将果盘打翻,想着这样那些水果就会被第一时间清理掉,便于销毁证据。” 剪秋有些疑惑的低声说:“福晋,那丫头招供的就是这些了。但对于那些蛇是从哪来的一事,无论怎么审,她都坚持说自己不知道。” 所以今日的乌梢蛇,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背后另有其他人的谋划? 宜修面露思索之色,她吩咐道:“你明日一早,就把这份口供送到王爷那里,一切交由王爷来定夺。” “是。”剪秋依言接过了宜修递来的供词,她看了一眼依旧在角落里跪着的苗氏,犹豫着问道:“主子,那苗侍妾?” 宜修的目光落在她那张隐隐透着不甘的脸上,淡淡一笑:“派人带去偏室安置一晚就是。” 翌日清晨。 胤禛面无表情的翻看着踏雪阁下人的供词,片刻过后,他抬眼,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一旁的苗氏。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胤禛开口,语气里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妾身无话可说。”苗氏的声音清冷,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不为自己辩驳?”胤禛见了她的反应也不生气,挑了挑眉,继续问。 “妾身辩驳了您就会信,会赦免妾身了么?”苗氏反问,半是讥诮半是在自嘲。 胤禛隔着书案遥遥打量着她,目光悠远,仿佛想透过她的身影找到一丝昔日的影子。 他低声道,“本王记得,你刚入王府时只有十四岁,许多人说你性子有些孤癖,可本王知道你心思恪纯,虽不善言辞,却满心满眼都是本王。” 胤禛沉默了一瞬,接着道:“本王自以为你心思恪纯,只是不知究竟是物是人非,还是从一开始就看走了眼?” 苗氏的眸子暗了暗,神色微动:“原来王爷还记得妾身刚入王府的时候啊。可惜不管是时过境迁,还是妾身一开始就蒙蔽了您,眼下都已经不重要了吧。” 胤禛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他默不作声的注视了苗氏片刻,最后缓缓的移开了目光。 “苏培盛,传令下去,侍妾苗氏德行有失,废为庶人,迁出踏雪阁,终生幽禁。至于当日投放药粉的那个侍女,直接杖毙。” “王爷!”苗氏终是紧紧咬着嘴唇,不甘地喊道。 胤禛却别过头去再不看她。 另一边,柔则的听泉阁。 昨日中午,她因受到惊吓晕过去后,在夜里迷迷糊糊醒转了过来。 只是醒来之后一直心有余悸。 芳若已经将章太医的话转告给她了:“当时格格的胎气不稳,隐隐有小产征兆,为了保胎只得给您用了猛药。从现在起直到生产那日,都需格外小心,万不可再动了胎气,否则就算是华佗再世,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可柔则最忧心的不是这个。 无人知晓的是,端午家宴上出现的乌梢蛇,其实是她自己暗中派人在当天放进去的。 因为在场的小主就只有她有着身孕,不能佩戴艾草香囊,而艾草也有些许驱除蛇虫的功效,因此旁人很容易疑心,王府里有人存心想惊扰她的胎。 就算胤禛选择信任宜修,那她也不可避免的要落下个“办事不力,经管不严”的罪责来。 毕竟端午家宴从场地到流程,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这样的事,出现一次胤禛可能会就此揭过,可若是日后“办事不力”的次数多了,无论是在胤禛还是德妃心里,都会认为宜修并非掌管王府的合适人选。 不过柔则当然不会傻到去做伤宜修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 她虽不能佩戴艾草,可是她早早的准备好了其他的驱蛇草药,装进了随身携带的香囊里。 此刻她还不知道苗氏在她的水果里动了手脚,洒下了吸引蛇虫的药粉一事。若是知道了,定要惊叹一句“这梁州独有的草药,药力竟这么强。” 也就是说,虽然那些乌梢蛇是她暗中安排的,可是蛇群齐刷刷的冲着自己的方向去,完全脱离了她一开始的预期。 因此她才如此后怕。 看来在王府里她已经树敌众多,视她和她腹中孩儿为眼中钉的大有人在。 “格格,王爷派苏公公来传令,苗侍妾已经被废为庶人,幽禁起来了。” 芳若一五一十的把昨日的情况告诉了柔则。 “这苗氏平时看着不起眼的,心思竟如此狠毒!”柔则愤愤的咒骂着。 她似乎对胤禛的处置十分不满,撇了撇嘴,不悦道:“芳若,你说王爷怎么不直接杀了那个毒妇泄恨?那个毒妇可是要害他的亲骨肉啊!” “格格息怒,太医才嘱咐过,您现在身体虚弱,万不可再有剧烈情绪波动,动了胎气了。”芳若苦口婆心地劝道。 “哼。”柔则冷哼一声,移开了目光。 今日是苗氏,已经被胤禛发落了,那么明日呢?会不会还有人要来害她? 敌人在暗自己在明,她在这王府里还真是危机四伏。 第55章 双喜临门 “福晋啊,还好王爷已经发落了庶人苗氏,你说这人平时看着闷葫芦似的,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晨间请安过后,众人都散去了,李静言却还赖在宜修的揽月阁,拉着她喋喋不休。 宜修扶额,真有人能迟钝成这样倒也不奇怪。虽说她平时从未对李静言表现出任何亲近笼络之意,但是架不住这人一个劲儿地贴上来谄媚巴结自己。 总不能直接下令把她从揽月阁赶出去吧! 李静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您还记得爬到妾身跟前那条蛇吗?哎哟,比人的手腕还粗,当时距离妾身也就几米远,太可怕了!” 宜修被她吵的有点头痛,正想着随意敷衍她一句半句—— “呕!” 李静言突然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还在福晋面前,不可失仪,她连忙掏出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是胃里难受的感觉依然还在。 宜修见状,立刻唤来剪秋去请太医。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她看着李静言好容易从干呕中缓了过来,开口问道。 “福晋恕罪,妾身失礼了,只是妾身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恶心得很。”李静言有些惶恐的解释道。 “没关系,剪秋已经去请太医了,无事便好。”宜修淡淡一笑。 李静言在心中愈发暗自感慨:福晋真是贤良宽和啊! 很快,江诚便跟着剪秋赶到了。 不得不说,这几天宣太医来揽月阁的次数有点过于频繁了。 王府里怎么总是风波不断。 不过李静言这个反应…还有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莫不是有喜了? 宜修不动声色等着江诚替她把脉。 若真是有喜了也无妨,自从她重生回来之后,对打胎的执念早就淡了许多,当然,柔则的孩子除外。 李静言虽蠢,却是个安分守己的,加上前世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每日只会长身高不长脑子的三阿哥,属实对自己弘晖的太子之位没什么威胁。 胤禛的府里也纳了不少妾室,如今四王府,却只有自己膝下弘晖这一个孩儿,时间久了,外面只怕是要议论自己这个正妻善妒。 因此推测李静言可能有了身孕时,宜修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欣慰。 这要是让前世的自己知道,估计要觉得她疯了。 不多时,江诚面露欣喜地回禀:“福晋,格格这是有了两个月的喜脉了!” “此话当真?!”李静言激动的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千真万确,微臣不敢妄言。恭喜格格。”江诚拱手道。 “有劳江太医了,剪秋,赏。”宜修面带微笑。 李静言此刻也回过神来,光顾着高兴了,连打赏太医都忘了。 她连忙也转头对自己的侍女说:“翠果,快给江大人多包几个银锭!” 江诚接过了沉甸甸的银子,面露喜色:“多谢福晋,多谢李格格。” 送走了江太医,李静言便兴奋的拉着宜修开始自说自话道:“福晋,妾身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本来入府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妾身一直没什么动静,加上王爷最近来妾身这里的次数又不如从前频了…” 她一手抓着帕子捂着心口,满脸都是喜不自胜:“哎呀!真是没想到呀!” 宜修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她拍了拍李静言,开口道:“好了,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晚些时候我会安排太医来照顾你这一胎,这么大的喜讯,妹妹不如亲自去禀告王爷吧。” 李静言一听,忙欣喜的谢了恩:“多谢福晋!” 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告退,一溜烟跑去求见胤禛了。 而就在李静言被诊出喜脉后没过多久—— “福晋,吕侍妾求见。” 傍晚,正在专心练字的宜修闻言抬了抬眼皮:“叫她进来吧。” 吕盈风行了个标准的礼,爽朗笑道:“参见福晋,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福晋真是惭愧。” 宜修温和地笑了笑:“起来吧。不知吕妹妹来,所为何事?” “回福晋,妾身今日用完晚膳后觉得胃里不适,传人来一瞧,说是妾身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宜修闻言倒并不惊讶,虽然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不过算算日子,吕盈风上一世也是在李静言之后有了身孕,还诞下了后来的皇长女淑和公主。 这么算来,也差不多。 宜修笑着道:“恭喜妹妹了,这头三个月最是紧要,妹妹可要好生安胎才是。既然有了身子,那行礼就免了吧。” 吕盈风欣喜地说:“妾身多谢福晋关怀。” 她犹豫了一瞬,继续开口道:“福晋,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什么不情之请?但说无妨。”宜修饶有兴致地问她。 “福晋仁厚,只是这王府里毕竟才出过一些事端,妾身位分低微,母家又远在他乡,无人可以依靠…”吕盈风迟疑道,“因此妾身斗胆,孕中可否请福晋帮忙照拂妾身一二?” 这吕盈风真是个聪明人,宜修心想。 若有她出面看顾吕盈风的身孕,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也无法完全脱了干系。因此,自己一旦答应下来,那就意味着一定会尽力保吕盈风这胎平安生产。 宜修并不讨厌聪明人,尤其是这种不会脱离自己掌控范围内的“小聪明”。 何况身为一个“贤德”的嫡福晋,她又怎么能拒绝这样的请求呢? 于是宜修颔首,脸上笑意盈盈:“那是自然,照拂王爷的子嗣,本就是作为嫡福晋的职责所在。” 见宜修痛快的答允了自己,吕盈风亦是喜不自胜。 她屈膝恭恭敬敬地说:“能得福晋您这样宽仁的嫡母庇护一二,真是妾身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福气!” 第56章 暑热 李静言和吕盈风被诊出喜脉后,王府竟出奇的风平浪静了有些日子。 转眼就到了七月,在宜修派人格外小心的看顾下,二人也都稳稳当当地度过了头三个月,据负责安胎的太医说,目前的胎像都已经稳定了下来。 王府里如今还是年世兰最得宠,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慢慢从小产的悲痛中缓了过来。 至少行事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张扬骄纵。 七月份的天气正炎热,宜修身为嫡福晋,又要抚养年幼的弘晖,因此每日送到她的揽月阁里的冰块,份例是最多的。 连带着齐月宾也时常躲到她的揽月阁来“纳凉”。 另一边,柔则的住处里。 “你这丫头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呢?是不是又想偷懒?” 柔则斜靠在西偏阁的榻上,怀里抱着个竹枕,正不悦地斥责着在一旁打着扇子的侍女。 那小丫头一直兢兢业业,手臂都酸痛了,却平白招了这一顿责备。 柔则这矜贵的大小姐脾气,听泉阁的下人们都领教过。她哪敢出言顶嘴,只得咬咬牙扇风扇得更快了些。 微风拂过,柔则微微闭目,似是惬意了许多。 她的肚子如今已经高高的隆起,还有差不多三个月左右,就到了要临盆的日子了。 她问过了太医,看这胎的怀相,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柔则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日后她势必要踩到宜修的头上,而她的儿子,也绝不能被宜修的儿子比了下去! 长子又如何?不过是进王府比她早而已。 王爷又不会凭儿子的长幼来论宠爱。 过了正午时分,日头开始西斜,这西偏阁也逐渐闷热了起来。 柔则皱了皱眉,对着芳若道:“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内室,把份例的冰块都搬来。” 紧接着她美目一转,扫了一眼在一旁打扇子的小丫头:“你下去吧,换别人来。” “是,奴婢告退。”那侍女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退下了。 给小主扇了这么久的风,她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回到了内室,柔则捧着一碗小厨房新送来的燕窝,看着瓷盆里的冰块慢慢融化,犹嫌不足。 “宜修这个贱人,自己的揽月阁凉快的跟避暑山庄一样,给我的冰块份例就这么点!是不是存心想热死我?”她对芳若发着牢骚。 芳若好声好气地劝慰道:“小主,这王府里的冰块,份例都是固定的。而且福晋说过,已经给孕中的几位小主额外添了份例了。” 柔则撇了撇嘴,不满道:“已经添了?还是这么抠抠搜搜不够看的。我肚子里可是怀着王爷的亲骨肉,出了岔子她担待的起吗!” 屋子里传来冰块融化后发出的细微的水声。 柔则歪着头思考了片刻,突然有了主意。 “对了,芳若,你就说听泉阁实在暑热难耐,再去领一份冰块回来。”她指挥道。 “小主,这恐怕…”芳若面露迟疑。 “恐怕什么?我当然知道每日的份例是固定的,只是我如今怀着身孕,那帮奴才们怎敢怠慢?他们大不了就会想办法先挪了别人的份例给咱们用呀!” 柔则眼中隐隐透着得意之色。 “这王府里总有些没有身孕的、位分低贱的,那帮奴才们又不是傻子。” 见芳若仍是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想劝自己什么,柔则顿时有些不耐。 她本来就被暑热折磨的心烦意乱,于是不耐烦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芳若,你快去呀。” 芳若不敢违拗,到底还是去了。 不多时,她便领了额外的冰块回来了。 柔则见状,神情颇为不屑地说:“我就知道冰块不止那么多,都是那帮奴才藏着,还有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宜修,这是嫉妒我有身孕,存心要让我不痛快呢。” 芳若面露难色,道:“小主息怒,只是王府里确实没有多余的份例了,奴婢去了之后,那些奴才不敢怠慢您的身孕,这才先挪用了冯格格和吕侍妾的应急。” “这样么。”柔则眼波一转,理直气壮道:“冯格格又没有身孕,吕侍妾身份低微,挪用了就挪用了,一切自然要以四阿哥的子嗣为重。” 傍晚,宜修正在揽月阁内用膳,天气一热起来,她也没什么胃口,捡了几样清淡爽口的凉菜吃着。 “福晋,王府里的下人们来回禀,说是今天下午,柔则格格的侍女芳若想要拿些额外的冰块,柔则怀着身子他们不敢耽误,就只好先挪用了冯格格和吕侍妾的份例来应急。”剪秋说,“只是他们觉得不妥,一时也拿不准主意,特意来向您请示。” 自己这个嫡姐,还真是生怕不在王府里处处树敌啊。 上一世的柔则入府就是嫡福晋,胤禛登基后更是贵为皇后。不管什么好东西,旁人自然要先拱手送到她面前。 如今可不同了,格格的份例有限,尽管如此,柔则那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脾气却还是没改。 这不,眼见着冯若昭和吕侍妾二人,一来位分不高,二来又不算得宠,她就迫不及待地先挪了人家的份例给自己用。 宜修勾了勾唇角,嫡姐如此仗势欺人、恃宠生娇,若自己不出手整治一下,岂非是她这个做嫡福晋的无能? 她开口:“剪秋,你去和负责分送冰块的下人们说,明日将揽月阁的份例挪去给柔则格格用,不许克扣其他小主的份例。” 剪秋有些不明所以道:“主子,这天气酷热难当,只怕您也受不了啊。何况您贵为嫡福晋,哪有为了一个格格如此的道理?” 宜修不以为意的笑笑说:“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是七月十五,怎么了主子?”剪秋茫然道。 宜修笑而不语。 剪秋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笑着说:“对了,每个月的十五,四阿哥按照惯例都要来陪着福晋您!” “不错。”宜修颔首道,“你明日一早就先把弘晖抱去月宾的瑶光阁里吧,他年纪尚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热。” 剪秋点点头:“奴婢明白。” 第57章 恃宠生娇的柔则 七月十五这天,弘晖早早地被乳母抱到了齐月宾的住处。 今日的揽月阁里没有了冰块的份例,还不到正午,屋子里就开始闷热起来。 宜修懒懒地倚在座位上,手中漫不经心的摇着团扇。 眼看着胤禛就快要下朝回府了,她吩咐下人们把提前准备好的绿豆汤和银耳羹端了上来。 绿豆汤特地没有冰镇过。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廊下当值的小太监进来通报,胤禛来了。 宜修放下了手中的团扇,不紧不慢的起身,对着胤禛行礼。 她脸上是温和恬淡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任何不悦之色。 果不其然,胤禛刚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屋里的闷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四爷来了,妾身让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爽落胃的小菜,有素炒茭白、凉拌海带和虾仁,您快坐下来尝尝。” 剪秋很有眼色在一旁替二位主子打着扇子。 胤禛端起桌上的绿豆汤喝了一口,嗯,怎么不是预想中的冰镇的? 胤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一顿午饭吃的汗流浃背,在宜修给他又夹了一块素炒茭白时,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宜儿,本王看你这揽月阁也太热了些,怎么没见你放些冰块在瓷盆里降温?”胤禛环顾了一圈屋内,开口问道。 “那些下人们是干什么用的?连嫡福晋都敢如此怠慢了?!” 宜修的表情贤惠而又得体,她见胤禛不悦,连忙和他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府中冰块的份例实在有限,昨日下人们来禀,说是柔则格格受不住暑中酷热,派身边的侍女去找他们多领一份冰块。” “可是各个院里的份例都是规定好的,妾身也已经念着府中几位妹妹有着身孕,嘱咐旁人给她们多添了些冰块了,实在没有多的再送去听泉阁。”宜修面露为难。 “昨晚妾身才得知,下人们不敢怠慢了柔则格格,只好先挪用了冯格格和吕侍妾的份例。” 听到这里,胤禛的脸色已经有些黑了。 宜修不动声色地补充道:“妾身想着,如此下去,被挪用了份例的姐妹们恐怕会有怨言,何况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委屈了她们。因此妾身便吩咐那些下人,今日开始,若是冰块不够,就先借用揽月阁的份例给柔则格格应急,这都是妾身的主意,四爷可千万别怪罪那些下人。” 胤禛的脸色更黑了,忍不住斥道:“荒唐!” 宜修诚惶诚恐地跪下,还不忘故意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因为太热而沁出的汗珠来。 “四爷息怒。”她神色恳切道。 胤禛面色阴沉的扫了一眼面前的绿豆汤,又扫了一眼正在一旁打着扇子的剪秋,只觉得更加烦闷了。 这冯若昭和柔则同为格格,吕盈风虽为侍妾却还怀着身孕呢,柔则怎可如此肆无忌惮? 他忍不住斥责:“王府里怀着身子的又不止她一个,怎么偏偏就听泉阁的事最多?” 宜修劝道:“四爷莫要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王府里的一切都以您的子嗣为重,妾身身为嫡福晋,自然要做出表率,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胤禛看了她一眼:“宜儿,你倒是贤惠,可这样岂不是要助长恃孕生骄的不良风气?时间久了,谁有了身子都要效仿之,那府里不是乱了套了?” 宜修低下头,面含愧色:“也怪妾身没有想到这一层。” 胤禛见她如此,心下微有些不忍,面色稍霁:“这怎么能怪你?你身为本王的正妻,如此宽仁识大体,实在难得。” 他握住了宜修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何况还有本王的长子弘晖呢,弘晖年幼,哪能受得了这种暑热?你呀,要多为自己想想,多为了咱们的儿子想想。” 宜修点点头,冲他莞尔一笑:“是,妾身记下了。不过四爷宽心,妾身顾及弘晖小小年纪,不忍他受罪,一早便吩咐人把他送到齐妹妹那里了。” 听她这么说,胤禛心里更觉得自己这个嫡福晋处事稳妥,就是偶尔有些贤惠过了头了。 他转头吩咐苏培盛道:“你去听泉阁传令,从今日开始,停柔则格格三天的份例。把她昨天还有今天多拿的冰块,从谁那里挪用的就扣下来还给谁。” 他面色不虞地补充道:“既然她有着身子,那也不便委屈了她,若真觉得暑热难耐,就从本王的份例冰块里拨出一些给她用。” 胤禛不满地嗤了一声:“她知道热,别人院里就不热了么?” “是,奴才这就去。”苏培盛得了令,立刻就往听泉阁去了。 正午的日头最是毒辣的时候,苏培盛暗暗在心里唾弃柔则,非要没事找事,连带着他还要顶着烈日去跑这一趟。 听泉阁里,柔则正惬意地靠在软榻上,今日下人们送来的冰块份例足足比平时多了两倍。 她往嘴里送了一块刚切好的西瓜,感受着丝丝缕缕的凉气,只觉得通体舒畅。 想必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不敢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任何闪失,昨日派芳若去了这一遭,他们就连忙给她添了份例。 “见过柔则格格。”就在这时,苏培盛来了。 柔则刚吃完一小碟西瓜,此刻正捧着一碗红枣银耳羹准备喝,见是王爷身边的总管太监苏培盛来了,便慢悠悠地先把碗放下了。 她的心情很好,眼下还以为是王爷又要给她赏赐什么东西,或者派苏培盛来通知她,一会来看她之类的。 “苏公公有礼了,辛苦您特地赶来听泉阁,不知是什么事呀?”柔则笑意盈盈地开口。 “格格客气了,王爷有令,您这儿的冰块,奴才得先派人给撤下去喽。”苏培盛皮笑肉不笑地说。 “什么?”柔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似乎很满意她这个反应,苏培盛补充道:“不仅如此,王爷说了,未来的三天,原本送送来听泉阁的冰块,也要尽数拿去补给那些被您挪用了份例的小主。” “怎么可能?苏公公你是不是听错了?这大热的天,我还怀着王爷的子嗣呢!” “奴才在王爷身边当差,王爷的意思,自然不敢有差错。不过您说对了,王爷也顾念着您孕中辛苦,若是日后您这里短了什么份例,只管从王爷那里拨给您。” 柔则气恼不已,却又不敢当场发作。 真让她从胤禛那里挪用冰块?开什么玩笑,她哪敢? 第58章 难产 “柔则格格生产的事宜,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寝宫里,坐在上首的德妃问道。 “额娘,已经安排妥当了,接生的稳婆和太医一应都是些有经验的人。”宜修恭敬道。 德妃欣慰的点点头:“不错。” 宜修笑着说:“王府里现在除了弘晖就没有别的孩子了,王爷难免膝下有些寂寞。何况姐姐这胎,也关乎着乌拉那拉氏的荣耀,臣妾不敢不尽心。” “你办事如此妥帖,当初选了你做老四的福晋,果然没错。”德妃面露赞许之色。 上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柔则的月份也越发大了。 宜修早早地免了她所有的行礼问安。眼看着临盆在即,柔则也是生怕自己磕了碰了,为了安胎,每日躲在听泉阁里闭门不出。 在柔则被诊出喜脉的初期,宜修便暗中在她的饮食上做了手脚。 两世以来的她深谙药理,食物相生相克之道再熟悉不过,平日里安排的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食材,却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使柔则本就阴寒的体质情况更加严重。 几个月前,她还命人日日采买了京城苏家铺子的菱粉糕,以胤禛的名义给柔则送去。 她在那菱粉糕里掺的白芍粉,看着与糖粉、绿豆粉极其相似,又无任何气味,正常情况下,旁人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近两个月来,宜修已经不再安排人给听泉阁送菱粉糕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以前送的那些糕点吃都吃到了肚子里,早就死无对证了。 因此她有十成的把握,一旦柔则难产,自己可以不着痕迹的全身而退。 何况重生以来,她一直维持着自己贤德宽仁的正妻形象,真出了事,只怕也很少有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深秋的午后,阳光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不少。听泉阁的暖阁内,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柔则姣好的面容上映照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柔则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随着月份大了起来,行动不便,她也越发懒怠了,每日倚在榻上,流水般的补品吃进去,倒是比从前圆润了不少。 好在她生了一张天生丽质的脸,尽管如此,依旧难掩她的美貌。 用过午膳后,她觉得自己的小腹隐隐有些作痛,本想着休息一会就好了,谁知却痛得越发厉害了。 眼看着就要生产,她也不敢耽误,立刻唤来了芳若。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芳若道。 ————————— “主子,听泉阁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柔则格格要生了!” 宜修正专心临摹着新得的字帖,闻言抬起头,饶有兴致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身为嫡福晋,妾室生产,她总要过去看顾一二。 各个院里的小主也得了消息,除了有孕的李静言和吕盈风不便到场外,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到了听泉阁。 外室里,宜修和胤禛一同坐在上首,其他人则是候在一旁。 屋里时不时传来柔则的呼痛声,太医和稳婆们忙进忙出,一阵嘈杂。 宜修默不作声地将在场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胤禛脸上是激动和担忧之色;年世兰一脸不屑,还微微掺杂着一丝妒意;齐月宾的表情从容平淡;冯若昭则是规规矩矩地立在角落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一屋子的人神情各异,除了胤禛之外,各个心怀鬼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内室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胤禛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激动和期待,逐渐被焦躁所替代。 “怎么还没有动静?”他忍不住问道。 宜修宽慰道:“章太医之前说了,柔则格格的胎像并没有什么问题,负责接生的太医和稳婆又都是有经验的,四爷且宽心就是。” 胤禛颔首,面上的忧愁之色却丝毫未减。 屋里起初还偶尔传来柔则凄厉的叫喊声,眼下却突然安静了许多。 “不好了!王爷,福晋!柔则格格大出血,此刻已经晕了过去!”一个太医匆匆跑了出来,跪在地上惶恐地说。 “不中用!”胤禛呵斥道。 宜修装出一副惊恐焦急的样子,立刻从座位上起身,问那个太医:“张大人,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大出血了?” “回福晋,柔则格格这胎儿比寻常的大了些,加上她自身体质阴寒虚弱,孕中又惊惧忧思过度,所以一时生不下来,然后就…” 那个姓张的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章弥呢?”胤禛沉着脸问。 “王爷,章大人还在里面,和接生嬷嬷们一起想对策呢。” “你去告诉他们,务必给本王尽全力想办法!”胤禛斥道。 那个太医口中喏喏应声,连忙又回了内室。 稳婆们进进出出,一盆盆温水端进去,再端出来的却是染红的血水。 哪怕是年世兰这样厌恶柔则的人,见了这场景,都忍不住微微蹙眉,偏过头去移开了目光。 胤禛站起身,有些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齐月宾暗中和宜修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彼此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 宜修并未告诉任何人自己对柔则这一胎下了手,包括她如今最得力的盟友齐月宾在内。 或许此刻齐月宾也以为,柔则难产只是因为胎儿过大,加上她自身体质虚弱的缘故。 不知道太医们用了什么法子,柔则应当是已经醒转了过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她低低的呻吟喊痛声。 内室里,芳若紧紧抓着自家主子的手,急道:“小主,再坚持一下,千万别睡过去啊!” 柔则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撕裂一般剧烈地疼痛着,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 是血吗? 好冷,好累,额娘还有阿玛,你们在哪儿?她昏昏沉沉地想着。 芳若眼看着主子危在旦夕,急得就快落下泪来:“小主,您不能睡啊!想想您腹中的孩子!” 哦,对了,她还怀着四阿哥的骨肉,还是个男胎,她日后可是要做嫡福晋的人!她的儿子也绝不会比宜修的儿子差。 第59章 死胎 “王爷,福晋,柔则格格生了,眼下体力不支又失血过多,已经昏睡了过去,格格目前的身子十分虚弱,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帘子被掀开,章弥一脸凝重的走了出来。 他迟疑着,艰难的开口继续说道:“只是王爷…这孩子…” 胤禛原本见章弥出来后,舒展了片刻的眉头,此刻又重新皱了起来,他有些急切的追问道:“孩子怎么了?” 章弥咬咬牙,径直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说:“王爷恕罪!微臣无能,柔则格格的胎儿因生产时耗费的时间太久,在母体中窒息而亡,这一生出来…就是个死胎。” 宜修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 胤禛的脸上难掩失望和悲切,他似是不敢置信:“那孩子呢?抱来给本王看看!” 章弥恳切道:“王爷,您要节哀啊。” 稳婆依言把襁褓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递到了胤禛面前,在场的稳婆和太医都默默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胤禛小心地掀开了襁褓的一角,只见那孩子安安静静地没了气息,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冰冷下去。 他别过头,不忍再看。 “本王又没了一个孩子。”他低低地叹息道。 “王爷节哀,您还会有孩子的。”年世兰见他如此悲痛,忍不住出声劝慰道。 胤禛苦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你们守了这么久也累了,都回去吧,本王去看看柔则。” 在场的众人陆陆续续地散了去。 宜修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如今柔则难产虚弱,身为嫡福晋的她,总得去探望一下。 她跟着胤禛进了内室,芳若还在一旁低声地抽泣着,屋子里的稳婆和太医乌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胤禛坐到了柔则的床边。 柔则因方才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此刻还昏睡着。 “章弥。”胤禛开口唤道。 章弥背后冷汗直冒,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微臣在。” “太医院不是说柔则的胎像一直没什么问题么?”胤禛沉声问。 “王爷,柔则格格的胎气,一直以来的确都算稳固,只是格格此番难产,主要是因为胎儿过大,才导致许久都难以生下来。” “微臣很早之前,就不止一次的劝过格格,孕中不宜进补太多,否则营养过剩,容易导致胎儿过大,生产艰难。”生怕胤禛迁怒了自己,章弥连忙解释道。 说白了,旁人再怎么好言相劝,太医还真能封上她的嘴禁止她吃东西不成? 顿了顿,章弥继续说:“格格自身体质阴寒虚弱,怀胎五个月左右时又曾受过一次惊吓动了胎气,当时用了猛药保胎之后,微臣就特地叮嘱过,直到生产之前万不可再受惊或动怒…” 他抬头,余光中暗暗觑着胤禛的脸色:“王爷明鉴,微臣一直兢兢业业照顾格格的身孕,从不敢有闪失,有些事情,微臣实在也是无能为力啊!” 这话的意思就是柔则自己孕中急躁,时不时就大动肝火,跟旁人可没有关系。 该劝的都劝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胤禛沉吟不语,脸色阴郁得可怕。 章弥惶恐不安地保持着行跪礼的姿势,心想自己真是倒霉,摊上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良久过后,胤禛终是开口:“罢了,你起来吧。” 平心而论,章弥是他为数不多信得过的心腹,又是难得的人才,年纪轻轻就在太医院颇有建树。 方才章弥的陈述中,柔则孕中进补、情绪波动过大之事,他之前就有所耳闻,看来今日柔则难产,的确怪不得这些太医和稳婆。 章弥如蒙大赦:“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直到将近子时,柔则才醒转过来。 宜修在一旁等得百无聊赖,却又不能在胤禛面前表现出任何破绽,装模作样的伤感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等到嫡姐醒过来了。 柔则虚弱的睁开双眼,瞳孔有一瞬的失焦。 她看清了面前的胤禛后,下意识的问道:“王爷,孩子呢?” 胤禛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手。 柔则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犹不死心,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又问了一遍:“咱们的孩子呢?能否抱来给妾身看一眼?” 回答她的仍是长久的沉默。 宜修见状,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轻声开口道:“柔则格格,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为王爷诞下子嗣的。” 宜修眼看着柔则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最后的悲痛欲绝。 “为什么!王爷!妾身的孩子怎么就没了?他昨天还在妾身的肚子里好端端的呢!” 柔则哭得撕心裂肺。 胤禛的神情颇为动容,他低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先好好躺下。” 柔则却挣扎道:“王爷,妾身不信!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害了妾身的孩子?您告诉妾身!” 她的眼睛已经哭的肿成了核桃,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和稳婆,恶狠狠的道:“都是你们这群无用的东西!都是你们害的!” “格格息怒。”众人纷纷叩首道。 柔则的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宜修身上。 她的一双美目里满是怨怼:“宜修!是不是你做的?” 宜修语气平静,略带着些悲悯之意,抢在胤禛开口制止柔则之前,出声打断她: “柔则格格,你刚失了孩子心情悲痛,我完全能理解,可是你这胎,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胎儿过大,加上母体虚弱才导致大出血难产的,太医和稳婆们费尽心思才保住了你的性命。” 宜修面带惋惜地说:“眼下你随口攀扯我,我当然不会计较,可你不该这样指责这些为了你瞻前顾后的太医和稳婆啊。” 宜修站在柔则的床榻边,居高临下的与她对视。 重生回来后,过了这么久,她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前世的她是怎么在瓢泼大雨里膝行,眼睁睁的看着弘晖在自己怀里断了气的,丧子之痛的滋味,柔则总算也能尝到一二了。 果然上一世还是让嫡姐死的太痛快了,宜修心想。 第60章 柔则终于成功惹恼了王爷 柔则生下的孩子难产早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恹恹的,不愿出门也不爱与人接触。 起初,胤禛见她日日茶饭不思,肉眼可见的消瘦憔悴了下去,心中也很有几分疼惜。 他几乎日日都会去听泉阁陪柔则呆一会儿。 柔则大多数时候都在独自坐着默默流泪,偶尔也会神情恍惚地追问胤禛,究竟是谁害了她的孩子。 这天,胤禛在用午膳时分来到了听泉阁。 见柔则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胤禛叹了口气,开口道:“过来吃点东西吧,你都瘦了。” 柔则这才回神般转过头,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王爷来了?芳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妾身真是失礼。” 胤禛不以为意:“无妨,你身子虚弱,太医说需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这礼数就先免了吧。” “是么?王爷,妾身生产那日伤了根本,太医可有跟您说过,妾身以后,还有机会生养吗?”柔则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他。 胤禛沉默了一瞬,还是不打算瞒着她,只得将太医的原话转述了一遍:“太医说你此番保住性命已是不易,短时间内是无法再生养了…但是只要悉心调养,日后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柔则听罢,眸子的仅剩的一点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她苦笑道:“王爷,妾身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妾身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就这么去了。太医曾经说过,那还是个男胎啊!究竟是谁这么狠毒?” 这些话胤禛几乎每日都要听上无数遍,一开始他念着她丧子悲痛,每次都还会好言好语地宽慰她一番。 只是时间一长,次数一多,难免耐心要被消磨殆尽。 何况胤禛本就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不仅不是,他还是个后院娇妻美妾如云的王爷。 难产之事本就有柔则自己的责任,胤禛耐着性子哄了她这么些时日,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此刻已然有些不耐,不过还是按捺下心中的烦躁,对柔则说:“在你生产当日,太医就已经回禀过了,你难产是因为孕中进补过多,导致胎儿过大,加上你自己情绪波动,这些难道是旁人能害的吗?” “你不死心,一口咬定了有人要加害于你,你这一个月来的吃食、用过的物件,能查的本王和福晋都已经派人去查了。” 见柔则神情悲切,胤禛微微有所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平日里章太医是怎么劝你的?你要是自己能管住嘴、心态放平和一些,又怎么会……” 胤禛止了话题,叹息道:“总之,你且安心休养就是,不必再疑神疑鬼了。” 柔则怔怔地落下两行泪来。 王爷这是在责备她? 凭什么?明明她刚失去了孩子,如此不幸了,胤禛居然还要来责备她? 她咬着嘴唇,似是不甘道:“可是王爷,妾身到底为何会惊惧忧思过度?” 胤禛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柔则怨怼地说:“为何不杀了苗氏那个贱人泄愤,只是把她贬为庶人?她可是想过要害死王爷您的亲骨肉啊!” 她的眼睛哭的红红的,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怨毒: “若不是苗氏在端午家宴上引来那些该死的蛇,妾身怎么会动了胎气?说什么忧思过度进补过多才导致的难产,不过就是那群太医和稳婆无用,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胤禛的面色沉了沉,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 他很反感柔则现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这些天来,他也听到过无数次柔则想让他赐死苗氏的话了。 就算苗氏真的其罪当诛,他可以自己下令处置,却绝不容许有任何人逼迫他。 柔则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一开始向他和德妃施压,非要他纳了柔则入府不可的多罗格格。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起多罗格格,刚听闻自己女儿小产的消息时,也是这样不依不饶地逼着王府给个说法。 结果就是——该查的都查了,近期的吃食、一应用品,都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端午当日,柔则确实受过惊吓动了胎气。 但当时已经被太医给救回来了,只要她自己仔细养胎,就不会出什么差错。 可她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也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太医的告诫,在她这里尽数成了耳边风。 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指责太医和产婆的不是。 甚至她生产那日,醒来之后看到宜修在场,第一反应就是攀诬自己的亲妹妹。 宜修平时是怎样尽心尽力地替他操持王府,照看妾室们的身孕的,胤禛都看在眼里。 这也就是宜修大度,不会跟她计较罢了。 想到这里,胤禛的眸色暗了暗,淡淡地反问道:“柔则,本王平日里是不是太过骄纵你了,竟纵得你如此不知轻重?” 柔则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从自己有了身孕以来,胤禛从未对她这样疾言厉色过,尤其是难产之后,对她一向是纵容宽慰的态度。 她不知道胤禛为何突然变了副模样,只知道眼前的人让她觉得心寒得很。 柔则原本哭的红肿的眼里,一瞬间盛满了失望之色。 她自嘲一笑,许是被悲痛冲昏了头脑,言语间也没有多客气:“原来在王爷您眼里,妾身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么?那便也不必委屈王爷您再骄纵妾身了。”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胤禛阴郁的脸色:“王爷您请回吧,妾身实在是身子不适,恳请王爷下令,让妾身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吧。” 胤禛眼底的寒意更甚,他面无表情地应道:“也好。苏培盛,传令下去,柔则格格言行无状,自今日起,于听泉阁禁足,非诏不得外出,未经本王许可,任何人不得探视。” 胤禛最后扫了柔则一眼,淡淡道:“本王会派人医治好你的身子,之后,你就在这好好静心思过罢。” 第61章 曹琴默 “姐姐,我听说王爷昨日,新封了一个侍妾?” 晨起请安的时候,齐月宾第一个到了揽月阁,其他人还未到场,她便与宜修闲话了起来。 “是啊,听闻还是年世兰向王爷举荐的。”宜修道。 齐月宾淡淡一笑:“这倒真是奇了。平日里年世兰恨不得王爷的院里只有她一个,如今竟会主动给王爷塞人。”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时间差不多了,众人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揽月阁。 宜修和颜悦色地对李静言和吕盈风说:“二位妹妹有着身孕,如今月份也渐渐大了,若是身子不适,这晨起请安就免了吧。” 李静言谄媚一笑:“福晋宽仁,妾身却不能失了礼数。” 说罢斜睨了一眼原本属于柔则的座位。 那里空空荡荡,自从柔则难产之后,她就再也没出现在揽月阁。 李静言这是在暗讽柔则当初仗着自己有身孕,便不知礼数的事。 吕盈风也点点头道:“多谢福晋关怀,妾身身子康健,给您请安是妾身的本分。” 宜修温和地笑了笑,这才将目光落到角落里一直默默无言的那个人身上—— “以后曹妹妹就和咱们是姐妹了,大家一同侍奉王爷,切记要和睦相处才是。” 那个人闻声连忙上前一步和众人见礼:“妾身曹琴默,给福晋请安,给诸位姐姐请安。” 许多人见到曹琴默后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中人之姿,性子也不张扬,听说还是个家道中落的。 除了宜修以外,所有人大概都会觉得,这样的人在王府构不成什么威胁。 宜修含笑着看曹琴默一一和府里的小主们打过了招呼,最后,她才幽幽看向柔则如今空荡的座位。 “这柔则格格,犯了些错事被王爷禁了足,不过不打紧,日后你们总有机会见到的。”宜修似笑非笑道。 “是。”曹琴默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应声。 “嗤。”年世兰没忍住轻笑出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其余人安静的屏息,宜修则是面色平静的打量着她。 年世兰用帕子掩着嘴,一双妩媚凌厉的凤眼不屑地睨了一眼柔则的座位,嘴里娇笑着说: “福晋何必替她这样遮遮掩掩的,不如直接说,她自己孕中贪吃导致胎大难产,还要张口污蔑太医和稳婆,最后惹恼了王爷,才被禁的足?” 宜修面不改色,语气平和地说:“妹妹,柔则格格难产之事,连王爷都不愿再提起,你非要整日里挂在嘴边么?” 提到胤禛,年世兰眼里闪过一丝忿忿之色,嘴上仍是不服气地辩驳道:“王爷同情她没了孩子,她却这般不知好歹,非要气的王爷拂袖离去才肯罢休呢!” 她与柔则势同水火,更是认定了当初给自己的安胎药里下了麝香的罪魁祸首就是柔则,二人积怨已久,因此她自然乐得见到柔则一朝落魄。 年世兰轻蔑道:“好歹也算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怎么倒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那补品每日四五顿,流水一般的往嘴里送?福晋,您是她的亲妹妹,您说是不是呀?” 虽为手足姐妹,但宜修厌恶柔则至极,旁人对着柔则落井下石逞口舌之快,她自然无动于衷。 只不过眼见着年世兰越说越没分寸,再这样下去,一旦传开了,自己没准要被胤禛和德妃按个“治下不严”的罪名来。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年世兰,正色道:“妹妹慎言,这些话传到王爷耳朵里,对你自己只怕也有害无益呢。想必妹妹也不愿为了逞一时口舌,就惹得王爷烦心吧。” 年世兰悻悻地闭上了嘴,眼里却满是不服气的神色。 呵,就会搬出胤禛来压人! “好了,时候不早,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乏了,诸位妹妹回去吧。”宜修开口。 众人依言行过礼后散去,年世兰第一个起身,她瞥了一眼坐在最下首的曹琴默。 曹琴默仍是垂着首,一副恭敬的模样,跟在她身后一同离开了。 用过午膳之后,宜修慢悠悠地走到花园里散步。 入秋之后,京城里几乎日日都是这样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宜修来到水池边驻足赏景,忽然想到曾经嫡姐就是在这里跳的一曲惊鸿舞。 一池清澈见底的水倒映着对岸火红如焰的枫树林。微风轻拂而过,枫叶纷纷飘落,翩然而轻盈地坠入池中。 “妾身给福晋请安。” 宜修正看得出神,身后却响起了一道轻柔平静的声音。 她偏过头循声望去,竟是曹琴默。 “起来吧。”宜修含笑道,曹琴默闻言这才起身,口中恭敬谦和地谢了恩。 若是让宜修给上一世后宫里的妃嫔们排个名次,论起“棘手的对手”来,曹琴默绝对能排的进前三。 可惜她薨逝得有点太早了,否则还不知道后宫里要多出几桩腥风血雨的争斗来。 与年世兰的轻狂莽撞不同,曹琴默心思缜密、藏锋刃于无形,这种阴狠的对手,可要难对付的多。 或许上一世,她最大的短板就是让旁人都知道她太聪明了。 “曹妹妹刚入王府,可还习惯么?”宜修按照惯例开口问道,履行自己作为嫡福晋对妾身该有的关怀。 曹琴默的脸上涌现出感激的神色:“多谢福晋关心,妾身一切都好。” 见她这样说,宜修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在池边驻足而立。 秋风习习,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揉碎了岸边枫叶的倒影。光影交错间,池水也被镀上了一层鎏金色。 “福晋,秋日里风大,仔细着凉伤了贵体。”一直默默无言的曹琴默突然出声道。 宜修闻言一顿,还是笑着应了一声。 余光里,她瞥见曹琴默的脸上,依旧谦和温顺的神色。 啧,真是个麻烦的对手。 有了曹琴默的助力,对于本就家世显赫、荣宠不衰的年世兰来说,可谓是如虎添翼。 如今年世兰和柔则势不两立,恐怕接下来的王府,会更热闹一些了。 第62章 冤家路窄 一个月后,胤禛到底还是下令解了柔则的禁足。 只因为费扬古将军亲自修书一封,言辞恳切,说自己听闻女儿难产、又犯下大错惹王爷不快,被禁足在听泉阁,他这个当阿玛的深感“惶恐愧疚”。 这哪里是惶恐愧疚,这是明摆着对柔则在王府里的遭遇感到不满。 虽说费扬古将军如今年事已高,也逐渐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手中的实权不多,但乌拉那拉氏和多罗格格的面子,胤禛多少还是会顾及一二的。 柔则难产之后,颇有些一蹶不振的颓势。 尽管已经被解了禁足,她还是日日把自己关在听泉阁里,不愿见人,也不多出去走动。 宜修“善解人意”地以她生产之日伤了根本,还需时日调养为由,暂时并未强求她每日前来请安。 柔则索性闭门不出,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这天下午,听泉阁的一个掌事太监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骂骂咧咧的回来了。 他随手拉过廊下一个正懒散当值的小太监,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我呸!你是不知道,我刚才去领咱们听泉阁这个月的份例,那帮奴才们给了我好大的脸色看。” 小太监原本正打着瞌睡,冷不防被他拉起来,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也面露不满:“可不是吗?他们眼见着格格失势,越发怠慢起来了,也不知道从前都是谁,狗腿子似的来巴结听泉阁。” 那掌事太监越说越来气了,也不顾柔则就在屋里,口无遮拦地骂道:“瞧瞧人家畅春阁当差的奴才,多神气啊!再看看咱们,谁都能来踩一脚。” 小太监闻言给他使了个眼色:“嘘,公公小点声,格格就在里面呢。” 他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还是悻悻的压低了音量:“要我说,还不是格格自己不争气,孩子生不下来不说,还能把王爷给气走了。” 屋里,柔则正神色恹恹地靠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出神。 她一开始就听到了那两个太监的对话,后来二人压低了声音,隐隐约约地有些听不清楚,不过还是能听见“难产”、“失宠”之类的字眼。 她心中烦闷得很,不过更多的却是颓丧。 芳若生怕她听见那群下人们的议论后伤神,连忙推开门呵止道: “没眼色的奴才,不知道格格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吗?也不怕吵到了格格歇息。” 谁知那两个太监却丝毫不怵她,小太监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芳若姐姐,格格早上也睡,过了午时也睡,傍晚也睡,照您这么说,她时时刻刻都在午睡,咱们这些当差的,岂不是要在听泉阁当哑巴?” 起初,因为芳若是柔则的陪嫁侍女,听泉阁的下人们都对她敬让三分。 可惜现在柔则失宠,今非昔比,那掌事太监又刚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回来,哪里还识她这一套? 他阴阳怪气的冷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芳若姐姐好大的威风啊!只是您有这功夫,不如把威风耍给外面的下人看,也好把咱们这个月的份例给讨回来!” 芳若沉着脸斥道:“格格再怎么失宠,也还有乌拉那拉氏这个靠山在,你们在听泉阁当差,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那掌事太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嘴上虽不再同她争辩,神情却是不屑的很。 芳若也懒得再和他们多说,转身回了屋里,顺便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她见柔则仍是一副恹恹的样子,靠在窗边一动不动,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劝慰她:“格格,您无需为了他们置气,不过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不值得生气伤了您自己的身子。” 柔则神色淡淡的,只是蹙了蹙眉,开口道:“把他们都给我打发走。” 芳若怔了怔,本想说现在打发走了他们,上面可能不会拨新的下人来听泉阁当差了,只怕会人手不够。 不过她看到柔则苍白憔悴的面色,眉眼间难掩不耐,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奴婢这就去办。”芳若恭声道。 一听说能去别的院里当差,那两个太监简直求之不得,只等着芳若回禀了宜修,就准备收拾收拾东西走了。 “哎哟!这鬼地方咱们还不愿意呆呢,真当自己这儿有多稀罕。” 趁着四下无人,两个太监一边收拾一边交头接耳道。 不多时,芳若回来了。 正好赶上李静言和吕盈风有着身孕,院里还需要人手,宜修便将他们两个分别指到了这二位小主那里当差。 掌事太监听了之后,丝毫不顾芳若铁青的脸色,就差直接原地欢呼雀跃起来了。 李静言和柔则虽同为格格之位,可一个怀着身孕风头正盛,一个得罪了王爷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头之日,这格格和格格之间,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因为这个月听泉阁的银子还没有领到,芳若只好先从柔则陪嫁里的金银细软里拿了一些银钱,抵了他们二人的月例。 那两个太监满面春光,敷衍的打了个千儿,口中念叨着“多谢格格”,一领了银子就一溜烟地离开了。 芳若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唾骂了一句:“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还要赶去柔则身边伺候,只得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内室的门。 初冬时节,屋内已然有了些寒意。 芳若拿走了柔则手里已经凉透了的汤婆子,又重新温了一个塞给她。 一直沉默不语的柔则却突然开口了:“芳若,我想出去走走。” 柔则这么长时间闭门不出,每天蔫蔫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如今突然说想出门,芳若只当她是想去散散心。 “那奴婢去给您拿件厚一点的披风来,现在天冷了,您身子虚弱,千万不能着了凉。” 柔则淡淡的“嗯”了一声,又把头扭过去,继续看着窗外去了。 芳若扶着她出了门,这还是柔则难产过后第一次踏出听泉阁。 谁知这第一次出门,就好巧不巧地碰见了她不想见到的人。 第63章 翠果,掌嘴! 柔则出了院门,择了一条平日里人烟稀少的小路慢慢的走着。 眼下已是初冬,她身子尚未痊愈,不宜见风,便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杨妃色披风。 好在今日天气不错,下午的日光照在身上竟还有一丝暖洋洋的。 路过一个转角处时,她隐约听到了旁人的说笑声,似乎正往自己这个方向来。 柔则下意识的止步,立在原地,此刻的她不知为何,总有些想避人的心情。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的功夫,那群人已经转过拐角,注意到了她。 “哟,这不是柔则格格吗,真是稀奇。” 年世兰张扬跋扈的声音响起。 “柔则格格。”她身边的侍妾曹琴默福了福身,算是和她见了礼。 见来人是年世兰,柔则一时钉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屈膝:“见过年侧福晋。” “起来吧。”年世兰散漫地拖长了语调。 她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柔则走,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她半晌。 “许久不见,柔则格格倒是清减了许多呢。”她不阴不阳的讥讽道。 柔则咬了咬牙,不想在这时和她发生冲突,于是低着头道:“是,妾身不比侧福晋纤秾合度。” 年世兰轻笑一声:“你不是缩在你的听泉阁不肯见人吗,怎么今天想起出门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假装恍然大悟道:“难道是看今日天气好,特意来晒晒太阳,祛除霉味儿?” 柔则一张原本苍白憔悴的脸,此刻已经涨成了血色,她的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里,却不敢发作。 “侧福晋说笑了。”她仍然垂着首,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大概也是觉得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有些无趣,年世兰耸了耸肩,轻嗤一声就扬长而去了。 “小主…”芳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柔则神色依然是淡淡的,“没什么,回去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回走去。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来了!真是晦气!柔则心里又是怨毒又是苦涩,她低着头匆匆向前走着。 “砰!” 因为走的太急,又一直低头看路,她冷不防撞到了什么人。 “哎呀!你不长眼睛啊!” “大胆!冲撞了我们李格格,你担待的起吗!” 两道尖锐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柔则被李静言身边的侍女推了一把,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李静言一只手扶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心有余悸。 等看清方才撞到她的人是柔则,她原本就愠怒的表情更怒了三分。 从前柔则有孕时,是怎么讥讽自己走路不看路险些冲撞到她的,李静言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她本就与柔则不对付,这下柔则自己撞到了人在先,她自然不打算轻轻揭过。 “柔则格格,你不老老实实地回你的听泉阁里闭门思过,跑出来冲撞别人做什么?”李静言斜睨了柔则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 “难不成你自己的孩子没了,就见不得别人有孕吗?我腹中的胎儿万一有什么闪失,仔细王爷唯你是问!” 柔则刚被年世兰言语奚落了一番,本就憋着火气,如今李静言也要来她落井下石,还想揭她难产一事的伤疤,真是岂有此理! 她的眸色暗了暗,出言辩驳道:“李格格既然怀着身子,就好生回去安胎,省得到处招摇,万一又磕了碰了的,别人平白无故还得被你拉下水。” 柔则一脸不屑:“像谁没怀过孩子一样,你真能生的下来,那才算是本事。何况你自己走路不留神,还要随口诬陷旁人不成?” 李静言被她一顿抢白,气得柳眉倒竖。 她怒极反笑道:“我有没有本事生的下来,的确还没有定论,不过柔则格格你,确确实实是福薄呢。” 柔则还未从丧子之痛的打击中缓过来,最听不得旁人揭她的伤疤。 她冷冷地扫了李静言一眼:“对于有的人来说,生不生的下来又有什么区别?若是个呆笨愚钝的,只会徒惹王爷生厌,也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 “你!”李静言气极,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不仅冲撞王府里有孕的小主,还对王爷的子嗣言语诅咒!” 她扭头对身旁的侍女道:“翠果!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的掌她的嘴!” 芳若见状连忙跪在李静言身前连连叩首道:“格格息怒,格格息怒,求您看在我们格格身子尚未痊愈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没痊愈?我看她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李静言冷笑。 柔则的火气也上来了,年世兰是侧福晋,论起位分确实压她一头,李静言与她同为格格,出身又不及她显赫,她还会怕了李静言不成? “李格格,我与你同为格格之位,你哪来的资格下令处罚我?”她抬了抬下巴,美目里满是挑衅之色。 “我看你是还没清醒,王爷宠谁,谁就尊贵,同样的道理,这谁失了宠呢,在王府里可不就是卑贱么?”李静言不耐烦地催促着:“翠果,掌嘴!” 那个名唤翠果的侍女起初还有些犹豫,却也不敢违抗李静言的命令。 “李格格恕罪,求您饶过我们格格吧。”芳若还在苦苦哀求。 旁边的小太监见状把她拉开,翠果硬着头皮一耳光下去。 “啪!” “继续,左右她现在又没了身孕,还打不得么?”李静言抱着胳膊忿忿道。 十几个耳光打下去,柔则的脸早就已经肿了起来,嘴角因为擦破了皮而渗出血丝。 “格格…”翠果停了手,欲言又止地望向李静言。 再怎么说也是德妃的侄女——就算没见得德妃有多喜欢她。 虽说今日的确是柔则撞到了有身孕的李静言、又言语顶撞在先,不过李静言作为一个格格,其实是没资格处罚同位分的柔则的。 气也出过了,真要再打下去,只怕理亏的该是李静言自己了。 万一德妃和胤禛知道了怪罪下来,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第64章 人为刀俎 李静言这次没有再催促翠果继续动手。 此番她敢命人当众掌嘴柔则,也不过是看柔则如今彻底失势,自己又怀着身孕有所依仗罢了。 她又怎会不清楚,同为格格之位的自己,本来无权处罚柔则这一点? 算了算了,打也打过了,见好就收。 李静言瞥了一眼柔则红肿的脸颊,又打量了一圈她身上那件杨妃色披风。 这个女人还真是喜欢穿着粉色衣服和自己“撞衫”。 “得了,翠果,咱们回去。”李静言翻了个白眼,撂下柔则转身离开了。 柔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已经木然了。 “格格,格格您没事吧?”芳若刚被太监松开了掣肘,就连忙爬起来上前查看柔则的伤势。 李静言身边那个丫头还算是个有分寸的,倒是没敢下太重的手,不过十几个巴掌下来,柔则的脸依旧肿得不成样子。 她此刻呆呆地站在寒风里,脸上被掌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再被冬日里的风一吹,更是犹如刀割一般。 芳若潸然落下泪来,小姐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柔则依旧是木然地任由芳若扶着她回了听泉阁。 她不记得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回去的,只记得心里空落落的,原先所有的悲痛、愤懑与不甘,此刻仿佛都没了宣泄口。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原本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此刻黯淡无光。双目无神,仿佛一个活死人一样。 方才嘴角擦破皮的地方又开始痛了起来。 她想要落泪,却发现自己只能怔怔地盯着镜子,一点眼泪也流不出来。 从出生起,她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掌上明珠,是乌拉那拉氏尊贵的嫡女。 可自从她决定要嫁进四王府那一天起,一切就都变了—— 她不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不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还要对自己那个庶妹卑躬屈膝。 今天,她更是一朝落魄,就被别人踩成了脚下泥! 难道自己真的就要这么一直沉寂下去了吗? 不!不行! 夜幕降临,屋内的温度也骤然降了下去,因为没有充足的炭火,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王府的日子还漫长,若是就此销声匿迹下去,人为刀俎,只怕她要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柔则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抚摸着镜子里那人的脸。 自己曾引以为傲的美貌,如今却苍白憔悴的令她感到陌生。 “芳若。”她冷不防开口唤道。 “奴婢在。”在门外当值的芳若,闻声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帷幔。 “你去替我拿些消肿化淤的伤药来。”柔则平静的说。 刚回听泉阁时,柔则就把自己关在里屋,执意不肯让旁人替她上药,现下见她终于想通了,芳若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去给她拿药了。 ————————— 另一边,李静言回去之后,心里总是隐隐有些发怵。 虽说柔则惹恼了王爷,如今在王府里也算是彻底失势了,看她现在这副颓丧样子,再想有翻身之日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不过她到底还背靠着德妃和乌拉那拉氏,这也正是让李静言感到忌惮的地方。 事到如今,只希望那个贱人不要把今天的事传到王爷耳朵里。 不过看柔则现在这个样子,真想见王爷一面也难吧? 李静言还是有些不放心,思前想后,她决定去一趟揽月阁找宜修,把今日之事说清楚。 “福晋,我本来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哎哟,她突然冒出来撞了我一下,险些就撞到我的肚子上。”李静言前脚刚到宜修的住处,后脚就开始拉着宜修诉起苦来。 “谁知她不仅毫无歉疚之意,还出言冒犯臣妾,更是恶毒诅咒王爷的孩子生出来会是个愚笨的傻子!” “妾身实在气不过,就出手教训了她一下…”李静言有些心虚的讪笑着说。 宜修越听越觉得头大。 这熟悉的剧本,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前世小产过后的甄嬛,被李静言罚跪掌嘴的戏码? 没记错的话,就是那次之后,原本一蹶不振的甄嬛又东山再起,复宠后还把那天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富察贵人给活活吓疯了。 要说李静言这个人吧,胆识也不多,却总能隔三差五地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自己给自己惹祸上身。 倘若有人此刻能看到听泉阁那边的现状,只怕要感慨一句:李静言,你就是那种加速主角或者反派黑化觉醒的炮灰吧? 宜修正色道:“妹妹,你和她同为格格,就算她有错,你来回禀我和王爷就是了,自有人会处罚,可你怎么能直接动手打她?” 见宜修的语气严肃,李静言也知道自己今天逾矩了,一想到万一被王爷或者德妃知道了…… “福晋!妾身真的只是一时气不过,求您救救妾身吧!”她战战兢兢地跪下道。 宜修无语,这人胆子不大,怎么偏偏总是行事不带脑子? “你先起来,还有着身子,别动不动就跪。”宜修看了剪秋一眼,剪秋会意,立马将李静言搀扶了起来。 “事已至此,我只好罚你禁足半个月,每日抄写《女则》《女训》思过了。”宜修叹了口气道。 李静言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就算是傻子此刻也能看出来,宜修这是在帮她。 禁足半个月抄抄书罢了,总得做做样子处罚一二,避避风头嘛。 这可比被德妃或者王爷一朝厌弃要好多了。 只是这《女则》和《女训》…没记错的话上次宜修也是罚她抄的这些! “是,是,妾身明日起就闭门思过,多谢福晋。”李静言讪讪道。 宜修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尽是如释重负之色。 嗯,还行,蠢归蠢,倒还不算一个彻底无可救药的蠢货。 “你能明白旁人的良苦用心就好。今日的事,我就不主动禀报给王爷那边了,但是柔则格格会不会…”宜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可就说不准了。” 第65章 除夕倚梅园(上) 年关将至,又是一年快过去了。 王府里处处忙得不可开交——打点年关事宜,准备赏赐和礼物。 李静言和吕盈风的月份也逐渐大了,尤其是李静言临盆期在即,有许多准备需要提前安排好。 在这热闹与忙碌的氛围中,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听泉阁的柔则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了。 宜修倒不相信自己这个嫡姐真的会因为上次的打击,而就此永远一蹶不振下去。 消沉肯定会有,但柔则此人,心高气傲又自命不凡,又怎么甘心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虽说胤禛早早地下令解了柔则的禁足,却再也没有去看过她。 转眼间就到了除夕家宴这天。 听泉阁里,柔则早早的起来,开始精心梳妆。 身为格格的她自然是没资格出席宫宴的,不过她此番的目的,也不在宫宴上。 她早早地就派人回禀过宜修,想在除夕那天进宫给德妃请安,她心里想着,德妃是她的姑母,这样的请求也算合情合理,宜修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这天一早,柔则就坐到镜子前描起了眉来。 眉如远山含黛,说的大概就是镜中的人。 自难产那天过后,原本孕中日日山珍海味,吃得有些珠圆玉润的她,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下去。 因为长期不出门,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些许病气,却依旧难掩美貌,甚至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柔则今日特意挑了素色的衣服,一件月白色的云纹百蝶穿花袄,外面搭着素绒织锦羽缎斗篷。 平日里穿惯了颜色娇艳的衣服,如今难得换上一身素色,别有一番韵味。 时候差不多了,柔则出了门,准备先去给德妃请安。 请安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还是让自己今天能顺理成章地入宫。 “起来吧。听说你许久不曾出门了,难为你今天还有这孝心。”德妃面上淡淡的。 “回德妃娘娘,妾身的身子一直没有痊愈,因此在听泉阁静养。只不过给您请安尽孝是头等大事,妾身不敢怠慢。”柔则谦和的笑笑。 “你难产之后伤了身子,确实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多谢娘娘关怀。” 如今乌拉那拉氏一族,宜修稳坐嫡福晋之位,行事又端庄得体,相较之下,柔则在许多事情上做的都有失分寸,还与胤禛离了心。 德妃心中的天平早已渐渐向宜修倾斜。 宫中事务繁忙,简单地闲话了两句,德妃就让柔则先行离开了。 柔则却并不急着回王府,今日她此行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她漫无目的地在宫里闲逛消磨时间,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叫住了。 “这位…格格?” 柔则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出声的人是一个身着玄色绣蟒纹常服的男子,看起来比胤禛年长几岁。 看这服制和年纪,大概是胤禛的某个皇兄? 正在柔则犹豫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时,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道:“本王是大皇子。” “王爷万安。”柔则忙福了福身,行礼道。 她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好在这条路比较僻静,来来往往的宫人不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格格不必多礼。”大阿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柔则这才反应过来,一开始面前的人就喊她“格格”。 她不禁奇道:“王爷怎么知道妾身是谁?” 大阿哥却笑而不语,目光依然没有从柔则身上移开。 其实他一开始见到柔则时就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太子生辰宴那日,穿着一袭水红色纱裙唱歌的女子。 见她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只带了个贴身侍女,他便远远地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越发确定了柔则的身份。 虽只有一面之缘,可从那天过后,不知是她的一曲《满庭芳》婉转动人,还是因为那张脸生得实在勾人心魄,他的脑海中时不时就会浮现出柔则的身影。 听闻还是费扬古将军和多罗格格的嫡女,出身显赫又如此美貌,竟然只是一个格格之位,这让他忍不住有些嫉妒胤禛起来。 要说貌美的女子他府上也不缺,但像柔则这等姿色的,却实在是少见。 也不知道柔则是看上了四弟什么,竟甘心屈居格格之位留在他身边伺候! 大阿哥的目光让柔则感到很不自在,她微微低着头,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赶紧离开。 只不过有件事她正一筹莫展,恰好大阿哥能帮的上忙—— “格格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四弟没和你一起么?”大阿哥的声音打断了柔则的思绪。 柔则并不迟钝,四下无人,大阿哥看自己的眼神太过炽烈,她隐隐也猜到了面前的人对自己或许存着些多余的心思。 算了,何不借此机会利用他帮自己一把呢? 想到这里,柔则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失落感伤的神色:“是啊,妾身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刚去给姑母德妃娘娘请安。” 见她这般神情,自己之前也听说过一两句有关四弟府里的风言风语,大阿哥已经猜到,柔则这是被四弟给冷落了。 真是岂有此理,有这样的美妾在侧,四弟却把人家弃如敝履。 大阿哥心中已经脑补了一番自己趁虚而入,拥美人入怀的场景,不过也仅限于想想,毕竟胤禛心思阴沉手段狠辣,他多多少少有点忌惮。 真让他去抢胤禛的女人,他可没这个胆子。 柔则咬了咬唇,神色落寞,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妾身有个不情之请,眼下大概只有王爷您能帮得了妾身,不知可否…” “格格但说无妨,只要本王能办得到,自当尽力相助。”大阿哥利落的答应下来 柔则心想,你都不先问问我是什么事? 她脸上浮现出感激之色:“妾身身份低微,自是不配出席宫宴,只是许久不曾面见四爷了,心中牵挂……王爷能不能帮帮妾身,一会宫宴结束后,约四爷去倚梅园一趟?” 她惶恐地补充道:“还要烦请王爷,只以赏梅为由就好,千万别告诉四爷是妾身的主意…” 第66章 除夕倚梅园(下) 大阿哥闻言,心中又是酸又是妒恨,就差把牙给咬碎了。 老四如此心狠无情,冷落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她偏偏还要费尽心思地去争宠讨老四欢心。 胤禛他凭什么? 眼下柔则还对胤禛心存侥幸,等她彻底看清胤禛的真面目后,就会死心了。大阿哥心想。 在此之前,自己送柔则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让她感念着自己的好处,倒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大阿哥压下心中的妒意,眼里浮现出对柔则的怜惜之色:“既然是格格相求,本王自当答允了。” 而柔则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果然如此有魅力,可惜大皇子早早就立了嫡福晋,不然的话当初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备选项……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为了避免惹人耳目,柔则再一次叮嘱过大阿哥,不要让胤禛知道引他去倚梅园是自己的主意后,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大阿哥的目光恋恋不舍的在她离去的背影上流连,直到柔则经过一个拐角后消失不见。 ————————— 觥筹交错,丝竹阵阵。 胤禛饮下了第三杯青梅酒后,有些薄醉之意。 此刻宫宴已经接近了尾声。 大阿哥打量了一眼正在与宜修谈笑风生的胤禛,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道: “四弟,听闻倚梅园的梅花开得正盛。别的地方以腊梅居多,唯独这倚梅园种的是玉蕊檀心梅,这酒也吃的差不多了,可要同去一观?” 胤禛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大阿哥和他的关系一向不算亲睦,显然他也没料到大阿哥会突然出言邀请。 他并不喜欢大阿哥此人,但碍于手足情面,直截了当地拒绝似乎又不太好… 一旁的十三阿哥说:“四哥,你一向喜爱梅花,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正好方才喝多了酒,此刻也有点闷。” 十三弟是宫里为数不多和胤禛关系亲近的皇子,见他这么说,胤禛也不再推拒,答应了下来。 “宜儿,你要一起去吗?”胤禛悄声问身边的宜修。 宜修含笑道:“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妾身就不去了,四爷要去的话记得让苏培盛多给你带件披风。” 胤禛笑着点点头,三人从席间起身离去。 酒过三巡,宫宴上的众人相谈甚欢,一片热热闹闹的场景,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离席。 倚梅园离得不远,不多时,胤禛就走到了。 此刻夜色深深,皓月当空,一树树红梅犹如犹如天边的云霞般鲜艳。 被腊月里的风一吹,胤禛方才的醉意也醒了大半,他难得心情大好,走上前去细细观赏。 疏影横斜水清浅,当真是一幅好景致。 一簇簇红梅间,掩映着一道素白色的人影,似乎是一个女子,隐隐约约能听到她在小声说些什么。 胤禛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他抿唇不语,此人柔婉的嗓音令他感到有些熟悉。 映衬在夜幕与树影摇曳之间,柔则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衫,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的许着愿。 “菀菀无福,不能为四郎诞下子嗣,还因自己一时任性而惹得四郎厌弃。菀菀不奢求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唯愿四郎平安康健,信女愿日日斋戒,替四郎祈福。” 她缓缓睁开眼,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在她姣好却略显落寞的面庞上投下一片细密的影子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对着眼前的月色轻声道:“只希望从今往后,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清辉洒落,衬得柔则一袭白衣平添了几分出尘。 胤禛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心里,一直以来对眼前之人的隔阂疏离,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轻轻击溃了。 十三阿哥安安静静地看向自己的四哥,而大阿哥只觉得心里醋海翻腾——胤禛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胤禛犹豫了一下,抬脚向柔则的方向走去。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柔则这才装作慌乱失措的回过头。 二人四目相对。 胤禛的眸光微闪,眼底难得有一丝动容。 至于柔则,在与他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便触电似的移开了。 她垂下头,面上浮现出窘迫羞怯之色,心里却在暗暗得意:为了今天自己筹谋了这么久,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四…妾身给四爷请安,给二位王爷请安。”柔则依旧低着头,福了福身轻声说道。 十三阿哥很有眼色地把大阿哥拉走了。 胤禛上前一步,握住了柔则的肩膀。 许久不见,面前的人清减了不少,寒冬腊月里,柔则穿得略显单薄,更隐隐约约衬得她那腰身纤细的盈盈一握。 “怎么穿的这样少?”胤禛开口,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情。 柔则原本苍白的脸红的仿佛能滴血,她小声道:“都是妾身不好,惹得王爷担心了。” 胤禛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你方才许愿时唤本王什么?” 柔则又羞又窘:“妾身僭越了,求王爷恕罪。” 胤禛却不以为意地一笑:“没什么,本王很喜欢,你日后也可以唤本王四郎。” “真的?”柔则惊喜的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刚刚是不是自称菀菀?菀菀,是你的小字么?”胤禛继续问。 “是…”柔则咬着嘴唇,声如蚊蚋。 “菀菀,这么久过去了,你瘦了很多。”胤禛低声道。 “四郎不来看妾身,妾身还以为自己彻底惹四郎厌弃了,所以日日难过,也吃不下饭…” 胤禛笑着在她的鼻尖上捏了捏,把她揽得更紧了些。 十三阿哥拉着大阿哥回到席间后,将方才在倚梅园的见闻说给了宜修听。 “哦?看来一会散席过后,不用等胤禛一块回府了。”宜修淡淡一笑。 她的嫡姐销声匿迹了那么久,终于给她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果然,宜修抱着弘晖先回到王府后,过了许久,胤禛才携着柔则姗姗回府,更是直接歇在了听泉阁。 宜修望着夜色若有所思,只怕柔则这次复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棘手。 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有意思。她心想。 第67章 多罗格格的教唆 “宜修呢?这都什么时辰了?” “夫人,方才世子哭闹的厉害,我们福晋还在里屋哄呢,很快就出来见您。” “哼。”多罗格格翻了个白眼,转身坐下了。 自打柔则入了王府那天起,多罗格格就时常在信中问及柔则的近况。最近柔则复宠后,更是时常和胤禛诉说自己许久不见家人,心中十分思念。 因此胤禛今日准了柔则的家人来王府里探望。 要知道寻常侧室嫁进了王府后便不能随意外出,亲人更是极少有机会能获得恩准入府探望。 这样的恩宠殊荣,可真是羡煞了王府里的一众小主。 如今宜修身为嫡福晋,作为她的嫡母,多罗格格来都来了,总要去她的揽月阁走个过场。 “母亲。”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宜修这才不紧不慢地从内室里出来了。 多罗格格瞬间被她这副样子激怒了。 “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如此懈怠,如何能掌管好王府中事?”认定了宜修是故意在给自己端架子看,就连礼数上也如此敷衍,多罗格格心中恼火,没好气的质问道。 “弘晖这孩子从出生开始就爱闹腾,哄他费了点时间,母亲不会怪罪吧?” 宜修似笑非笑,嘴上谦和的说着“不怪罪”,眼神里却满满的都是不屑之色。 见多罗格格变了脸色,她勾了勾唇角,继续道:“至于女儿能否打理好王府中事么,自有王爷和德妃娘娘评判,不劳母亲费心。” 多罗格格闻言忍不住勃然大怒。 从前习惯了宜修还有她那个早逝的生母在自己面前不得不做小伏低的样子,谁知自从她嫁进了王府起,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最初自己带着柔则进王府好心探望她时,她说话就暗地里夹枪带棒,现在更是连装都不装了。 一个卑贱的庶女,真以为自己麻雀飞上了枝头,就能当凤凰了? “宜修,我永远是你的嫡母,别以为你一朝当上了福晋,就可以忘本了!”多罗格格斥道。 宜修却不以为意,睁大了眼睛假装惊讶道:“母亲您在说什么呀?什么忘不忘本的,女儿竟听不明白。” “哼。”多罗格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两次见面,跟这个庶女说话总给她一种绵里藏针的感觉,惹得她十分不痛快却又没地方撒气。 她懒得再和宜修多费口舌,还不如赶紧去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呢! 多罗格格跟着引路的下人们一路来到听泉阁。 刚从宜修装潢雅致大气的揽月阁出来,再看柔则的住所,她忍不住皱起眉来。 宜修好大的胆子,竟敢让自己的姐姐住这种寒酸又偏僻的地方! “额娘!您来了。”柔则惊喜的喊道。 见到柔则,多罗格格立马换上了一副慈爱的神情,连带着刚刚因为看到柔则住处破旧而心生的不满,也被冲淡了许多。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多罗格格拉着自己这个亲生女儿,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好生打量了一番。 见柔则比在闺阁时清瘦了不少,她的眼里忍不住流露出疼惜之色。 “额娘,女儿无事。”柔则垂下眼眸,轻声道。 “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额娘给你做主。”多罗格格见状,忍不住追问道:“是不是宜修?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妾室?” 被她这么一问,柔则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忍不住落下泪来,一边絮絮诉说着自己难产后的苦闷。 包括但不限于自己被克扣过份例、被宜修背地里“搓磨”、被李静言那个贱人冒犯欺凌,又说年世兰是怎么狐媚争宠,胤禛又曾是怎么冷落自己的。 总之王府里尽是恶人,谁都要欺负一下她这朵纯良美好的小白花。 “好孩子,你受苦了。”多罗格格听完,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心疼。 “额娘,女儿自从入了王府,日子过的如履薄冰,女儿实在是不甘心啊!”柔则啜泣着说。 “你这孩子,就是从小太心善了,搞得人人都以为你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多罗格格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额娘平日里是怎么整治那些狐媚子妾室的,从小到大,你就没有学到半分?” “可是额娘,如今女儿只是一介格格,又如何能轻易……”柔则紧咬着嘴唇道。 “谁抢了你的东西,你就把它夺回来。”多罗格格的目光狠厉。 “额娘,您是说?” “不错,杀母夺子,你是宜修的亲姐姐,她一旦死了,还有谁比你更合适抚养她的儿子,继承嫡福晋之位呢?等你坐上那个位子,从前谁给过你委屈受,料理她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柔则心念微动,太医曾经说过,难产那日她失血过多,伤及了根本,能捡回来一条命已属不易,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生养了。 入府一年多,失宠又复宠的次数也不少,她也渐渐看清了,在这王府里,比起胤禛那朝不保夕的宠爱,还是膝下有个子嗣更能靠得住。 多罗格格的话点醒了她,是啊,万一宜修死了,那她岂不是既能夺回嫡福晋之位,又得了子嗣? 只是一想想宜修那一肚子坏水的阴险模样—— 柔则格格叹了口气:“额娘,您不是不知道,宜修诡计多端,心机深得很,如今又在王府里大权在握,想害她性命谈何容易?万一到时候一计不成,再把女儿自己给搭进去…” 顿了顿,她低声补充道:“何况上次您指使芳若给她下麝香,芳若选择在她的墨宝里动手脚,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生产时被她给逃过了一劫…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对我们有所提防?” 多罗格格眉头紧锁,柔则所言也正是她忌惮的地方,如今的宜修城府越来越深,已经明里暗里让她们母女俩吃了不少亏了。 思索了片刻,她觉得柔则言之在理,只得叹气道:“算了,此事再从长计议吧。” 第68章 满月酒 年关已过,转眼就到了草长莺飞的早春。 近日吕盈风平安诞下了一女,被胤禛下令晋为格格,而李静言诞下的儿子也满月了。 除去宜修膝下的弘晖,还有柔则所生的早夭的次子,李静言的儿子作为胤禛的第三子,被赐名为弘时。 吕盈风的女儿则是王府里的长女,小字云霏。 短短一个月内,胤禛膝下添了一儿一女,他的心情极好,连带着之前因为年世兰和柔则的胎儿接连早夭,他心底所产生的阴霾,现下也消散了大半。 王府里近来一片其乐融融。 今天是弘时满月的日子,酒席上,李静言正抱着襁褓里的弘时,越看越是喜爱,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格格,奴婢该带小阿哥下去喂奶了。”乳母在一旁小声道。 李静言闻言,犹豫了一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弘时递到乳母怀中。 “从开宴到现在,妹妹光顾着抱弘时了,自己也该吃点东西才是。”宜修见状,打趣道。 “是,多谢福晋关怀。”李静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柔则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想起了自己难产死去的儿子,心中忍不住泛起一片酸涩和妒意。 要是她的儿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要是她的儿子还在…… 柔则看向李静言的眼神有一瞬的怨毒。 那日自己是怎么被她刁难,还被她身边的侍女掌嘴的,深仇大恨,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自除夕夜过后,在柔则刚刚复宠的那段日子里,李静言对她的态度颇有些畏缩,显然是怕她记恨当日之事。 倒是柔则,装作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 时间长了,李静言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然而只有柔则自己知道,失势后在听泉阁闭门不出的这几个月,她的心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从前闺阁时那个有些任性娇纵、无忧无虑的少女,而是渐渐学会了隐藏自己的锋芒,不会轻易将心中所想明晃晃的挂在脸上。 总有一天,她所受过的所有屈辱,都要百倍奉还才行! 主位上,宜修正抱着弘晖,舀了一小勺鸡蓉粟米羹喂给他喝。 李静言见了,奉承道:“真希望弘时以后能和他哥哥一样,小小年纪模样就如此俊秀呢!” 宜修笑笑,正要开口—— “格格,格格不好了!刚刚小阿哥的乳母给他喂奶时,突然口鼻出血、腹痛不止,现在已经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伺候弘时的侍女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弘时呢?”李静言闻言大惊,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胤禛皱眉道:“去请太医了吗?” 那个侍女伏在地上叩首:“回王爷、格格,章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小阿哥他…” 李静言心急如焚,不等她说完,就快步走进了乳母方才喂奶的内室。 宜修也起身,和胤禛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弘时一张皱皱巴巴的小脸因为哭得久了,显得有些乌青,哭声也逐渐微弱了下去。 李静言见状,急得哭嚎起来:“王爷!福晋!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就在这时,章弥匆匆赶到了。 他面色凝重地上前查看了一番弘时的症状,又给乳母把了脉,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了两粒解毒丸。 一粒直接给乳母服下,另一粒则是研磨成了细细的粉末,兑了少许水给弘时送服。 过了一会儿,乳母勉强醒转了过来。 尽管如此,她仍是一阵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不已。 看起来情况不是很乐观。 而另一边,弘时还在啼哭不止,李静言一边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急得落下泪来。 “王爷,这乳母的症状看起来是中了毒,方才喂奶时,连带着小阿哥也受了影响。不过好在小阿哥没有直接接触毒物,微臣已及时给他服用了解毒的药,暂无性命之忧。”章弥回禀道。 顿了顿,他继续严肃地说:“只是小阿哥年幼,肠胃十分脆弱,务必要好好将养,万不可再出了岔子。” 听到弘时性命无碍,胤禛暂时松了口气,向章弥问道:“可知是什么毒吗?” 章太医摇了摇头:“回王爷,微臣还需要检查一遍今日乳母的吃食。” 不多时,半碗剩下的黄豆炖猪蹄汤便被下人端了上来。 一番查验过后,章弥面色凝重地说“这汤里掺了雷公藤的粉末。” “雷公藤?那是什么?”李静言惊道。 “格格,雷公藤可以作为毒药,一般服用过后一个时辰内就会出现中毒症状,轻则头晕呕吐、腹痛腹胀,重则引发脱水、口鼻流血,若不及时医治,最多五天就会暴毙身亡啊。” 李静言惊恐地用帕子掩住嘴,看着弘时憋的泛起青紫的小脸,心里后怕不止。 “王爷,福晋,有人要害妾身的孩子!”她哭哭啼啼的说。 “好了,眼下弘时脱离了性命危险,我和王爷会尽快查出凶手,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的。”宜修宽慰道。 “苏培盛,去查。”胤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愠怒,“怎么会有这种不干净的东西,混进了本王的府里!” “嗻,奴才这就派人去。” 很快,小厨房的下人们便被带了过来。 这几个人战战兢兢,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苦:怎么每次一出了什么事,十回有九回和他们小厨房脱不了干系。 什么时候在厨房做杂役也成了高危职业了? 宜修大致询问了一下这道汤都由什么人经手过、从出锅再到端给乳母喝下,中间的过程有没有其他人接触,有下毒的可乘之机。 问了一圈下来,一时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小厨房这几个人也都是王府里用惯了的老人了,难不成被人给收买了? “福晋,他们一定有人在撒谎!照妾身看来,直接把他们带下去审讯逼供,一定能套出实话来!”李静言在一旁急道。 宜修不置可否,她沉默的思索着,总觉得有什么环节被遗漏了。 第69章 蛛丝马迹 贸然用刑逼供,的确可能更方便找出凶手,但总会不可避免地伤及无辜。 倘若十个人中有一个是凶手,把他们直接全都拖下去用刑,对另外九个忠心之人来说,无疑是遭了无妄之灾。 有些时候,所谓的一言不合就严刑逼供,更多的是出于上位者的无能罢了。 凶手自然是要抓的,但宜修也不愿轻易就连累了无辜之人。 她微微蹙眉,小厨房的下人们口供都对得上,并没有什么破绽,那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宜修的目光落在那半碗黄豆炖猪蹄汤上。 王府里好不容易新添了个小阿哥,下人们不敢不尽心,每日给乳母准备的食材都是当天新鲜采买的—— 对了!这猪蹄和黄豆都是从府外采购的,会不会就是这一步出了岔子? 宜修原本一团乱麻的思绪,突然找到了突破口。 她神色一凛,对胤禛说:“四爷,妾身怀疑是有人在采买食材上动了手脚。” 胤禛皱眉思索了片刻,吩咐苏培盛:“你再去跑一趟,把卖猪蹄和卖黄豆的商贩带到王府来。” 苏培盛也不敢耽误,立刻带上两拨人出了府。 很快,卖猪蹄的屠户就被带了回来。 他今天的生意很好,下午早早的收了摊,正准备回家美美的吃上一顿犒劳自己,谁知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有一群人闯进了他家里。 为首的人表明了身份和来意,把他给带去了王府。 这屠户最近在给四王府供货猪蹄,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大的阵仗,听说王府里出了事,属实把他给吓坏了。 他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大喊着冤枉,被人架着带到了胤禛面前。 “草民冤枉啊!王爷明鉴!” “你们怎么能不由分说的就抓人呢!我可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啊,王爷饶命啊!” 屋子里回荡着他扯起嗓子嚎叫的噪声,听得胤禛不由得头大。 而另一边,被派去寻卖黄豆商贩的那一拨下人,却迟迟未回。 “你们采买黄豆的地方,离王府很远么?”宜修问小厨房的人。 “回福晋的话,不远,不远,比那屠户离的还要近一些呢。”那人喏喏答道。 就在这时,久久未回的那一拨家丁神色匆忙地出现在门口—— “报!奴才们赶到的时候,那间铺子已经关了,掌柜的也不知去向。” 宜修心中原本的疑云,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基本已经可以笃定:就是卖黄豆的商贩出了问题! 如今人去楼空,显然是事发以后忙着逃命去了。 从清早小厨房采买黄豆,到现在乳母毒发、王府里派人去寻商贩,中间不过间隔了短短几个时辰不到,想不到对方的动作这样快。 胤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冷笑一声:“不知去向?立刻去给本王寻,务必留活口。” 下人们得了令,马不停蹄的寻人去了。 另一边,章弥细细查验了那碗剩汤半晌,又有了新的发现。 “启禀王爷,这里面的黄豆,颗颗都有沾染过雷公藤汁水的痕迹,恐怕是有心之人将雷公藤研磨成粉末兑入水中,把黄豆浸泡其中至少整整一个晚上。”他开口道,“寻常清洗食材时,并不能将上面的毒药残留清洗干净。” 李静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是谁这么歹毒,这是想要了她儿子的命! 章弥叹了口气:“好在小阿哥只是通过母乳接触了少量毒素,毒发后及时得到了医治,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爷明鉴啊!草民就说此事与草民无关吧?求您行行好,放草民回去吧!”那个屠户听到章弥所言,连忙在地上“砰砰”地磕几个头,又开始鬼哭狼嚎道。 “苏培盛,放他回去。”胤禛被吵得头疼,不耐烦道。 顿了顿,他补充道:“给他拿两个银锭。” 到底今天还是错抓了他,这就算做补偿了。否则传出去,别人也会议论他们四王府仗势欺人。 “嗻。”苏培盛应声。 一听到有银子拿,那个屠户立马换上了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砰砰”的把头磕的更响了:“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您出手可真是阔绰!” 胤禛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摆摆手道:“下去。” 眼下,他有更紧要的事需要处理。 “你们去那间卖黄豆的铺子周围打听一番,看看能不能探得些消息,那商贩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胤禛吩咐王府里的侍卫。 时间紧急,那个商贩想必一早就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去向不明,短时间内想抓住他的难度不小。 敢犯下这种胆大包天的罪来,背后一定有人收买或者威胁他,要是能在他接触过的人里找到些线索,想查明真凶就能快很多。 ————————— 乌拉那拉府。 “交给你们的事都办完了?”多罗格格正坐在正厅,手里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的用茶盖碗刮去茶水表面的浮沫。 “夫人,我们的人按您的吩咐,在那厮拿到银票之后暗地里跟在他身后,准备杀他灭口,可谁知……” 蒙着面的家丁一时有些吞吞吐吐。 多罗格格不耐烦地打断他:“怎么回事?到底办妥没有?” 那个家丁闻言一骇:“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谁料想那厮警觉的很,注意到有人在跟踪他,特地往人多的集市那边挤,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我们也不好直接下手,就这么把人给跟丢了……” “废物!” 多罗格格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到了地上。 破碎的瓷片飞溅,蒙年家丁还在跪着,他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避免被碎片溅到身上。 “这么个大活人居然也能被你们跟丢了?给我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多罗格格恶狠狠道。 “奴才明白了,夫人您放心,奴才们一定把人给您抓回来。”那个家丁连连叩首。 “抓回来?”多罗格格轻蔑一笑:“不,只要见到他的人,就立马给我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我们。” 第70章 招供 这几日,被派出去捉拿商贩的侍卫们始终没什么进展,而那些去找街坊邻里打探消息的下人,也没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商贩是南方来的人,在京城经营小铺子有一年多了,父母妻儿都留在家乡,并未随他一起来京城。 弘时在太医的悉心调养下,已经渐渐好转,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而奶娘因为中毒较深,至今还在卧床不起。 这天深夜,苏培盛急匆匆地来向胤禛禀报。 “王爷,您派侍卫们去抓的那个商贩,找到了!” 胤禛正在处理公务,忙得不可开交,闻言他抬起头,隔着高高摞起的一堆书卷道:“人呢?带上来。” 侍卫们架着一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人进了书房。 那人自进了屋起就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恨不得把头都埋进地板里,扑鼻而来的臭气让胤禛忍不住嫌恶的皱紧了眉。 “草民…草民叩见王爷。” 他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开口道。 “你就是那个卖黄豆的商贩?”胤禛的语气平静。 “回王爷,草民正是……” “把头抬起来。”胤禛淡淡地开口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威严。 那人犹豫了片刻,还是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胤禛嗤笑出声:“看来你最近东躲西藏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个商贩闻言一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蓬头垢面,瘦得皮包骨头,衣衫残破还溅了许多泥泞,手臂、腿上遍布擦伤。 大概是一边饿着肚子,一边四处找缝隙躲避旁人的追捕,短短几日就折腾得如此狼狈不堪。 “你到底是为了躲本王的追捕呢,还是怕背后指使你的人想杀你灭口?”胤禛盯着他满是脏污的脸,一字一句地问:“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那商贩闻言,自进门起就濒临崩溃的心理防线再也支撑不住,他死命磕头,几下功夫就磕破了额角,伤口与打结的头发粘连在一起,一片血肉模糊。 “王爷救命!王爷救命!有人要杀草民啊!” 他声嘶力竭地哭嚎着。 “住口。”苏培盛厉声喝到,“谁要杀你灭口,谁又是幕后主使,你最好赶紧招供,否则的话,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总有办法能撬开你的嘴!” 听了苏培盛的话,他瑟缩地止住了哭嚎声。 见他犹犹豫豫,胤禛不耐烦地恐吓道:“把他带去慎刑司。” “别!别!王爷饶命,我说,我说啊!”那个商贩尖声叫喊着。 他似乎踌躇着该不该说出口,片刻过后,咬了咬牙,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是…是乌拉那拉府的刘妈妈!” 胤禛闻言,神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说下去。”他冷冷道。 “是她听闻您府里最近新添了个小阿哥,时常从草民这里采购给乳母吃的食材,于是她就…就威逼利诱草民,让草民提前用雷公藤的粉末兑水,浸泡黄豆,说是事成之后会给草民一千两银票,送草民平安回乡。” 胤禛扫了他一眼:“好一个平安回乡。” 商贩在地上连连叩首,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回忆,战战兢兢道:“谁知这个刘妈妈出尔反尔,竟然想趁着交接银票时直接杀草民灭口…” 胤禛语气淡淡地打断他:“那你可知,谋害皇亲国戚,同样是死罪么?” 他的脸上露出了绝望与惶急的表情。 “王爷饶命!草民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只因草民家中贫寒,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啊!求您大发慈悲,饶了草民一条贱命吧!”他哀求道。 “这世间家中拮据之人又不止你一个,难道人人都要像你一样心术不正?”胤禛眼底寒意更甚:“苏培盛,把他捆了,堵上嘴扔去库房。明日一早,你就拿着本王的手令,去乌拉那拉府把这个刘妈妈带过来。” ————————— 翌日清早,乌拉那拉府。 “你放肆!刘妈妈是跟在我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岂是你一个阉人随随便便就能带去王府的?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多罗格格一大早被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起初憋了一肚子的气。 听闻是胤禛要带她身边的人去审问,她心中大惊,只得装作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死命阻拦刘妈妈被带走。 看她这样恼羞成怒地咒骂自己,苏培盛面不改色,丝毫不以为意。 “多罗格格,如今奴才拿的是王爷的手令,这要带人呢,也并非奴才的意思,而是王爷的,您别叫奴才难办呀。” 多罗格格瞪着眼睛道:“王爷又如何?怎么?仗着自己是个王爷,就能随随便便进别人府邸里抓人了吗?” 苏培盛为难的叹了一口气:“多罗格格,若真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罢了。倘若奴才拿着王爷的手令却无法回去交差,下次再来,只能让四阿哥去请皇上的圣旨了。” 他满意的看到多罗格格的神色一僵,继续说道: “虽说目前的证据都指向这婆子,可归根究底,这事要是在王府关起门来,王爷总会顾及两家的情面。您若是执意阻拦奴才带人,等王爷去请圣旨,可就没那么容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多罗格格被他说的心里也渐渐开始没底,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冷哼一声,妥协般的吩咐侍女:“去把刘妈妈叫来。” 很快,刘妈妈就来到了正厅。 一见苏培盛带着一众王府侍卫也在这,她吓得大惊失色,求助般的看向多罗格格。 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多罗格格一咬牙,斥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如今这四王府里的人一口咬定,说你要谋害王爷新出生的儿子,既然他们有话问你,你就跟他们去。” 她目光狠辣地盯着刘妈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偷偷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连你的女儿也不管不顾了吗?” 第71章 你还不肯供出幕后主使吗?(上) “苏培盛,你去请福晋和柔则格格过来。” 胤禛扫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用抹布塞了嘴的刘妈妈,淡淡地下令道。 宜修的住处离胤禛这里比较近,因此比柔则先到。 一进门,她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刘妈妈。 她神色如常的扭过头,先给胤禛请了安。 “过来坐吧。”胤禛道。 宜修依言在胤禛身边落座,她这才开始仔细端详起角落里的人。 第一眼只觉得有些面熟,细看之后,宜修的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她认出了这是从前在王府时,伺候多罗格格的刘妈妈。 这人仗着自己在主母身边做事,为虎作伥,多罗格格对自己和生母动辄苛责打骂,连带着做奴才的也蹬鼻子上脸起来。 宜修的眸色暗了暗,而刘妈妈显然也一眼认出了她,因为被堵着嘴叫不出声,只得发抖的更加厉害。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柔则终于神色匆匆的赶到了。 她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人,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讶与慌乱,不过她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眨眼的功夫,就重新恢复了温婉的表情。 她柔声道:“见过王爷、见过福晋,不知一早上宣妾身来此处,是有什么事么?” 从宜修和柔则进门那一刻起,胤禛就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们二人的神色。 宜修对刘妈妈的嫌恶,以及柔则方才一闪而逝的反应,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抬了抬下巴,对钳制着刘妈妈的侍卫道:“把她嘴里的布取下来。” 刘妈妈仍是被绳子捆着,双手反剪在背后,她“扑通”一声栽到地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大小姐,救老奴啊!” 胤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宜修则是一副好整以暇看戏的表情。 柔则此刻在心里疯狂暗骂这个蠢笨误事的奴才。 她美目一转,飞快思考着化解局面的办法。 “刘妈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出现在王府,你又让我救你什么?把话说清楚了。” 她绞着帕子,微微蹙眉,佯装成一头雾水的样子,反问道。 刘妈妈张了张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要脱口而出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片刻后,她嗫嚅道:“老奴、老奴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一大早就被绑来了这里。” “既然是一大早就被抓来的,想必还没来得及用膳吧?”一旁的宜修突然开口。 刘妈妈一愣,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自己跟在多罗格格身边,从前是怎么明里暗里地给宜修和她的生母使绊子的,刘妈妈心里比谁都清楚。 如今宜修冷不防这么一问,她可不敢相信是出于好心。 不过此时骑虎难下,刘妈妈也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道:“二小姐…老奴的确还没用过早膳…不过不打紧、不打紧。” 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宜修似笑非笑:“剪秋。” 剪秋会意,端了一碗黄豆炖猪蹄汤,不轻不重的搁在了刘妈妈面前的地板上。 “既然还没用膳,”宜修挑了挑眉,“吃吧。” 胤禛微微有些惊讶地向宜修投去了一瞥,显然是没料到她还准备了这个。 那碗黄豆猪蹄汤摆在刘妈妈眼前,香气四溢,猪蹄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已经变得软烂入味,似乎轻轻一咬就能脱骨。而黄豆则吸饱了汤汁的浓郁醇厚,软糯无比。 谁知刘妈妈见了,脸上却露出了仿佛见鬼一般的神情。 她吓得拼命摇头,由于两只手还被捆着,只好用腿使力,下意识的往后挪去。 宜修见状,讥讽道:“怎么刘妈妈吃惯了乌拉那拉府的山珍海味,王府里面的吃食是看不上么?” 她假装惋惜的叹了口气:“那些乳母的饭菜里不能加盐,吃起来索然无味,今天这碗黄豆炖猪蹄汤,可是为你单独准备的,汤鲜味美,你确定不尝尝么?” 刘妈妈仍是一脸惊恐地死命摇头。 “这么好的东西别浪费了,剪秋,给她灌下去!”宜修一改方才平静的语气,突然厉声道。 “不、不要!饶命啊!”刘妈妈声嘶力竭地尖声喊道。 她扭头求助般的看向坐在边上的柔则,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大小姐!您快救救老奴吧!” “可以了。”宜修吩咐剪秋停手。 方才还在奋力挣扎的刘妈妈,顺着惯性一下子栽到了地上。 剪秋皮笑肉不笑地说:“您真是老糊涂了,李格格的儿子中毒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那日下了毒的汤放到现在早就该腐烂生蛆了,给您的这一碗,明显是新做的呀!” 那刘妈妈方才被吓坏了,此刻被剪秋这么一说,也渐渐回过味儿来。 她过去仗着自己是多罗格格身边得脸的奴才,狗仗人势,不仅对宜修和她的生母轻蔑鄙夷的很,更是时常动手责打宜修的侍女剪秋。 反应过来自己着了宜修和她身边这个小贱婢的道,刘妈妈脸上浮现出懊恼气愤的神色。 夫人说的果然没错,这个狡诈阴险的庶女,就没安过好心! 而一边的柔则气的险些吐血:这种没脑子的蠢笨下人,额娘是怎么放心托付给她办事的! “既然刘妈妈知道这黄豆猪蹄汤喝不得,那你往弘时乳母的吃食里下毒,是何居心啊?”宜修慢条斯理地问。 “老奴、老奴…”刘妈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宜修也不想与她多费功夫,一个粗使婆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是被人拿来当枪使罢了。 重要的是揪出真正指使她的人。 宜修私下里猜测,这事十有八九和柔则脱不了干系,绝不可能只是多罗格格一个人的主意。 若能把这桩罪给钉死,不仅胤禛不会饶恕,就算是德妃从今往后也绝不可能再保她。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柔则突然开了口。 “刘妈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和弘时中毒的事扯上关系?” 她竭力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三分茫然和七分疑惑来。 第72章 你还不肯供出幕后主使吗(下) 刘妈妈似是不敢置信的看向柔则。 “大小姐,您…您…” 柔则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她打断了刘妈妈要说的话,厉声道:“虽说你在我额娘身边伺候过,可你如今竟敢自作主张,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我和额娘也没办法再顾念从前的主仆情义了!” 柔则的目光如一条毒蛇般,死死的盯着刘妈妈的脸。 在刘妈妈的脸上,她看到了震惊、绝望的表情。 她似是惋惜般的叹了口气:“你怎么能一时鬼迷心窍,行差踏错了呢?就算不为别的,你也要为自己的女儿想一想啊!她才刚刚及笄呢。” 柔则的话犹如梦魇的呓语,轻飘飘落在刘妈妈耳边。 可刘妈妈却在一瞬间怔怔落下泪来。 她本来还张着口,犹豫了半天是否要为自己辩驳,在听到柔则的话时,她下意识地便闭紧了嘴。 宜修的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她想起来了,这个刘妈妈是乌拉那拉府上的家生奴才,她丈夫早亡,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她的女儿倒是个可怜的,从小就有些呆呆傻傻,长到这么大,连话都不会说,全靠刘妈妈的那点工钱养活。 刘妈妈为人尖刻恶毒,但爱女心切,如今她女儿的身契还在多罗格格手上,是死是活、又或者直接打发变卖,都是多罗格格一句话的事。 宜修听出了柔则话里暗带的威胁之意,显然,刘妈妈自己也听懂了。 刘妈妈瘫坐在地,沉默了良久,终是咬着牙哆哆嗦嗦地磕头道: “王爷,老奴认罪!是老奴听说李格格欺辱大小姐,老奴实在不忍,于是买通了那个卖黄豆的商贩,让他在里面下了雷公藤的毒…” 多罗格格曾告诉过她,此事若成了,就替她女儿寻个好人家,再赏她们母女俩一笔终身不愁吃喝的银两。 若是不成,便将她的女儿打发出去,毕竟府上不需要一个呆傻无用的家生奴才。 她踌躇了一下,继续补充道:“老奴还骗他说事成之后会给他一千两银票,实际上那票子也是老奴从夫人的妆奁里偷的……” 胤禛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个忠心不二的好奴才啊,不仅如此,连善后的事都被你考虑周全了?” 刘妈妈面上惊恐万分,她一时哽住,犹豫了片刻后才开口:“是…老奴担心夫人发现银票没了怪罪老奴,并不打算真的把这钱给他,又怕他到时候宣扬出去牵连到老奴…就寻了两个熟识的家丁,想着灭口。” 宜修抚掌道:“刘妈妈,你何时有了这样细腻缜密的心思?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刘妈妈伏在地上,额头触到了地板。 听见宜修的讥讽,她的冷汗直冒,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培盛,把她带到慎刑司,本王不信一个粗使婆子有这样的心机。”胤禛淡淡地道。 “嗻。”苏培盛应声。 宜修扫了一眼面前这个曾经欺凌过自己和生母的老妇人,似是感慨一般道: “刘妈妈,你与李格格素未谋面,仅仅为了几句风言风语,就敢干这种杀头的死罪?你对你的大小姐,可真够忠心的。” 刘妈妈的眼神躲闪,不敢看她。 倒是柔则,听到胤禛说要把刘妈妈带去慎刑司拷问,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她在刘妈妈被拖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开口,恨铁不成钢一般:“刘妈妈,你真是糊涂啊!你的女儿怎么办?” 侍卫们丝毫没有犹豫,刘妈妈的身影下一秒就消失在了柔则的视线里。 “一大早把你们叫来,看了这半天的闹剧,也乏了吧?都回去吧。”胤禛面色平静地开口。 “是。”宜修从容不迫地起身,屈膝向他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恭送福晋。”柔则见状也立刻站了起来。 “菀菀。” 宜修离去之后,柔则正要告退,冷不防胤禛突然叫住了她。 叫的还是她的小字。 柔则一愣,很快挤出了一丝温婉的笑意,柔声问道:“四郎还有何事?” 胤禛口中唤的是她的小字,听起来亲密缱绻,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目光淡淡的,还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柔则竭力平复下自己内心的不安,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于是她佯装茫然地望向胤禛,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无辜和困惑之色—— 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此刻她的心跳由于慌乱而快如鼓擂。 就在她被胤禛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怵时,胤禛状似无意的随口问道: “没什么,你说刘妈妈会供出幕后主使么?” 柔则莞尔一笑:“四郎不必忧心,慎刑司的惊奇嬷嬷们办事最是得力。”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假装不解道:“不过刘妈妈不是说都是她自作主张吗?” 胤禛笑了笑:“是么,你退下吧。” 从门口出来后,柔则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手心里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 真是吓死她了!还好刚才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端倪…… 吃一堑长一智,来王府的时间也不短了,一路磕磕绊绊,她在心态上还是历练了许多。 回到听泉阁后,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柔则脸上难掩忧色,她对着芳若道:“芳若,你说刘妈妈会不会把我供出来?” 芳若道:“格格别担心,刘妈妈既然方才没有攀咬您,就说明她自己心里清楚,什么是不该说的。” 柔则依然忧心忡忡:“可是慎刑司的刑罚…” 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些刑具一上来,恐怕就只剩下死人的嘴撬不开了。” 芳若宽慰她:“她女儿的卖身契不还在夫人手上吗?除非她不想让她女儿活命了。” 柔则撇了撇嘴,并未接话,只是下意识的不停用手绞着帕子。 沉默了片刻,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抬起头,压低了声音说:“对啊芳若,方才说过了,就算七十二道刑具都上一遍,也撬不开死人的嘴的。” 第73章 冤狱 芳若听了柔则的话后,神色一凛:“格格,不可!人人都知道刘妈妈是多罗格格身边的人,倘若她此时不明不白的横死在慎刑司,那岂不是坐实了背后有人要灭她的口?” 柔则思忖了片刻,觉得她说的在理。 她眉头紧锁道:“算了,现在也只能盼着她能捱过那些酷刑了。这和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 芳若低声说:“格格,重刑之下冤案也并不少见,大不了咱们咬死了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那个刘妈妈不堪受刑,想攀诬主子。” 柔则听罢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这天,她因担惊受怕而一夜未眠。 ————————— 翌日一早。 “王爷,慎刑司那边传来消息,说刘妈妈受不住刑,咬舌自尽了。” 胤禛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在卷轴上缓缓晕开。 “那她有供出是谁指使的她么?” “她一口咬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说自己看着柔则格格从小长大,不忍她如今在王府遭受欺凌,所以出此下策,想替她报复李格格。”苏培盛道。 “你觉得这供词有几分可信?”胤禛的眸色晦暗幽深。 苏培盛显然没想到胤禛会突然向他发问,他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王爷,这…” “你是从小就跟在本王身边伺候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是。奴才愚见,这刘妈妈是个目不识字的白丁,一个粗使婆子,真的能一个人密谋出这样的事吗?” 胤禛的面色沉凝,苏培盛的疑惑,昨天宜修也提到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若要再追查下去,只能从刘妈妈身边有没有亲人被胁迫来着手了。 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主子们收买下人做事时,或用血亲威逼,或用银钱利诱,主要的手段无非就是这两种。 其实他心知肚明,这事深究下去,十有八九幕后主使就是多罗格格,甚至再牵扯上柔则。 只是他暂时还需要乌拉那拉氏的助力,眼下,有些事情还不宜追根究底。 “既然人已经没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胤禛叹息道。 就算身为皇亲贵胄,也还是有那么多憋屈和不得已为之的事。 “奴才明白了。”苏培盛会意。 “李格格那边,你把慎刑司的口供告诉她一声,再好生挑几样首饰和绸缎给她送去。” “嗻,奴才这就去办。” 苏培盛退下后,胤禛提笔的手依然迟迟没有落下。 他望着书案上堆叠的卷宗,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眼底的寒意彻骨。 ————————— 乌拉那拉府。 “死了?”多罗格格眉头紧锁,问身旁的侍女。 “回夫人,刘妈妈不堪重刑,听说今日凌晨时分就咬舌自尽了。”那侍女低眉顺目地道。 “她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她一口咬死了是她一人所为。” 多罗格格长舒了一口气,自从刘妈妈被带走以来,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一瞬间松懈下来。 昨晚她提心吊胆的几乎夜不能寐,眼底乌黑一片。 “算她识相,没有把咱们供出来。”她冷哼一声,心中还是不免后怕。 “是,她要真攀扯了不该攀扯的人,她那个女儿也完了。”那侍女低声说。 多罗格格睨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锦画,还是你聪明,选了她来当枪使。虽说这刘妈妈蠢了点,但好在有软肋拿捏在我们手上,就算事情败露,也不敢把真相供出来。” “夫人谬赞了。”名唤锦画的侍女恭敬的一笑。 “对了夫人,说起刘妈妈那个有点痴傻的女儿,也过了及笄的年岁了,您打算替她择一个良家吗?” 多罗格格有些嫌恶地说:“怎么可能?说好了事情办成就给那傻子指个人家,如今下毒的事办砸了,我还没追究她呢!” 锦画无声的叹了口气。 “奴婢听说她那个女儿一直都靠她的工钱养活,如今她人去了…” 多罗格格不耐烦的打断她:“行了,把那个傻子像从前一样养在将军府就是了,左右不差她那一口饭吃。” 她眼珠一转,色厉内荏道:“算她那个额娘有眼色。要是真敢在慎刑司胡乱张口攀咬,我高低把她乱棍打死!” ————————— 在太医院的医治下,弘时已经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了。 李静言这次是彻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她每日一得空,就要亲自去小厨房监工,再亲眼盯着小厨房做的吃食被端给弘时的乳母吃下去。 这天下午,宜修来到了李静言的住处。 作为嫡福晋,她是该去看望一下府里新添的这个小阿哥。 弘时刚被乳母喂过,李静言正把他抱在怀里小心地哄睡。 见到宜修,她这才恋恋不舍地把襁褓递到乳母手上,跟着宜修去了前厅。 刚一落座,她的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听说给弘时下毒的那个婆子咬舌自尽了?哎哟!真是便宜她了。”李静言愤恨地道。 她捂着心口,想起当日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 “章大人和妾身说,好在弘时只是通过喂奶接触了少量毒药,那黄豆若是被他直接吃下去……” 说到这,李静言又惊又怕,忍不住一阵鼻酸:“弘时他还这么小,怎么能遭这样的罪呀!” 宜修出言安抚了她几句,她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要妾身说,这婆子心肠如此歹毒,非得把七十二道刑罚给她都上一遍,哪能让她咬舌自尽了这么痛快!” 宜修扶额,看来李静言的脑子一点也没转过来弯儿。 她隐晦的提点了一句:“妹妹,说到底这刘妈妈是谁的手下,你平日在府中又何时何地、和谁曾树过敌,各中关窍,还需自己琢磨琢磨。” 李静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有些茫然地听着。 “既然弘时无碍,我就先回去了。”点到为止,宜修也不再多言,起身离去。 第74章 木兰围场 入夜,畅春阁内。 “王爷今天还是宿在听泉阁吗?”年世兰倚靠在椅子上,神色恹恹地说。 她的陪嫁侍女颂芝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回侧福晋,是…” 年世兰收回了时不时瞥向门口的目光,脸上难掩厌恶:“又是这个贱人!” 她眼中原本仅存的那一丝期待,也随着颂芝的话彻底黯淡下来。 刚入府时的她何等风光,一连三个月的宠冠王府。王爷来后院十次,九次都是在畅春阁陪她。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这是她当初策马驰骋时,胤禛在她耳畔吟下的诗句。 她是汉人,却一向不通这些诗词,回到住处后,愣是让周宁海抱来了厚厚一摞诗书典籍翻找释义。 一想到这,年世兰原本明艳妩媚的凤目微微一黯。 曹琴默坐在她下首的小方凳上,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绣着一方帕子。 每次都是这样,安安静静地仿佛一个透明人。 年世兰心里火气上涌,没好气的斥道:“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往那儿一坐,我提拔你伺候王爷,可你呢?连着几个月,连王爷的面都见不着几次!” 曹琴默闻言诚惶诚恐地抬起头,她放下手中的刺绣,恭顺的朝年世兰笑笑。 “侧福晋风华绝代,岂是妾身这样的蒲柳之姿能相媲美的?不得王爷宠爱也属正常,只可惜辜负了您提拔的美意。” 年世兰哼了一声,并未接话。 “王爷过几日就要去木兰围场了,整个王府里,也只带了您和福晋两个人去呢。”曹琴默神色谦恭的说。 年世兰似是想起了什么,心情愉悦了不少:“那是,也不看看贱人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低微的格格,也配让王爷带她去参加围猎?” 颂芝下意识的朝曹琴默的方向看去。 年世兰方才说“格格低微”,那身为侍妾的曹琴默又成什么了? 颂芝有点担心她听了这话会心里不痛快,不过曹琴默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她只是微笑着附和道:“侧福晋说的是。” ————————— 几日后,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出了皇宫。 此次康熙帝前往木兰围场狩猎,诸多皇子都随行在列。 胤禛只带了嫡福晋宜修和侧福晋年世兰二人同行,齐月宾则留在府中打理内务,至于格格和侍妾,通常都是没资格随行的。 马车颠簸,宜修坐了一路,已经开始有些头昏脑胀。 不过眼下她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正在思考。 上一世,在这次木兰围场狩猎时,胤禛醉后临幸了热河行宫的一名宫女,还生下了后来的四阿哥弘历。 当时正赶上九子夺嫡险象环生,出了这样一桩丑闻,当时的胤禛遭到了康熙帝的严厉训斥,甚至险些因此失去了竞争储位的机会。 最令宜修头疼的是,那名宫女生下的儿子,竟在最后登上了皇位! 也是自己上一世致力于打胎事业的缘故,搞得胤禛膝下子嗣单薄,除了蠢笨的三阿哥和甄嬛年纪尚幼的六阿哥,宫里的皇子竟然就只剩下弘历这么一个了。 宜修坐在马车里,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虽说知道胤禛会是九子夺嫡中最后的赢家,不过既然重生回来,有些隐患能提前拔除的自然更好。 就比如“醉后强幸宫女”的丑闻。 何况那宫女所生的孩子,在前世还是皇位继承人,自己要早早为弘晖的太子之位铺路,阻止这件事发生才行。 没记错的话,那名宫女名唤李金桂,因为卑贱丑陋,加上胤禛由于此事遭到皇阿玛的责备,导致他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并未将她带回王府,只是随意安置在了一处行宫。 李金桂难产生下弘历后便撒手人寰了,从一开始莫名其妙被王爷强幸又被厌弃,到最后还搭上了一条命,也是个可怜人。 明明这件事是王爷的过错,被毁的却是李金桂的人生。 宜修微微叹了口气。 方才她想过了几种法子,似乎都行不通。 直接劝胤禛少饮酒,以免酒后误事?按胤禛的脾性,他要做什么绝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劝了就有用的。 找个由头把李金桂先调到别处呢?也不行,热河行宫的宫女又不止她一个,谁知道会不会阴差阳错换成了别人。 至于在胤禛参与围猎时同他一起,必要时规束一下他? 算了吧,她又不擅长骑射,叫她骑一天的马,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不过说到骑射…… 宜修眼睛一亮,对了,自己的车驾后面,不就跟着个精通骑射的将门之女吗? 到时候想个办法让年世兰跟着他就行了。 舟车劳顿,傍晚到了木兰围场后,宜修派人把自己的住处打理好,早早就睡下了。 翌日一早,她梳洗完毕慢悠悠出来,就见一身骑装的年世兰便翻身上马,正准备随胤禛一起参与围猎。 不得不说,马背上的年世兰,比起平时的张扬明艳,更添了几分英姿飒爽之气。 也难怪当初会让胤禛对她一眼难忘了。 宜修与大多数命妇、嫔妃一样,坐在一旁喝喝茶,旁观一下皇子们围猎。 这就显得策马驰骋的年世兰格外出挑。 如今胤禛已经不再是宫里默默无闻的透明人了,他的谋略才智,渐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近些年也得了几分器重。 何况谁人不知他的这位侧福晋是年羹尧将军的妹妹,自从有了年家的助力,平日里与他不睦的几位皇子,对他也愈发忌惮了起来。 一天下来,胤禛带着猎得的野物满载而归,年世兰也有不少收获。 二人并肩骑着马,怡然自得地往回走。 “四爷,这红狐的皮子真好看,不若就给妾身裁一个围领?” 胤禛爽朗一笑:“本王第一眼就觉得这红狐皮适合你,本来就是打算给你拿去裁的。” 年世兰听了忍不住心花怒放,明艳的脸庞上笑意更甚—— 没有柔则那个狐媚子在,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第75章 浑水摸鱼 三日之后。 宜修没记错的话,就是最近这几天,上一世的胤禛醉酒后临幸了宫女李金桂。 不过眼下都不用自己想办法,年世兰每日都伴在胤禛身边参与围猎,应该没什么太需要她担心的。 这天傍晚,用过晚膳后的胤禛正在自己的住处翻看兵书。 平日里忙着公务,难得有这么忙里偷闲的时候,他闲闲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心情很好。 这时,一个宫女打扮的人低着头,有些怯怯的捧着一碗银耳羹进来了。 “四…王爷万安。” “嗯,搁这吧。”胤禛抬头飞快的扫了她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书页上。 “是。”那宫女似乎微微一愣,这才慢吞吞地把银耳羹放下。 一缕若有若无梅花香粉的气息向他飘来。 胤禛蹙了蹙眉——这梅花香气他再熟悉不过。 方才这宫女进来的时候他没仔细看,只以为是宜修或者年世兰派来给他送吃食的。 难道是…? 不对,不可能。 胤禛冷不防抬头,探寻的目光落在那宫女脸上。 只见她以轻纱覆面,低垂着头,感受到自己的视线后,开始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虽说戴了面纱,可那双温润漂亮的杏眼他再熟悉不过了—— “菀菀?你怎么在这?”胤禛开口,用的是疑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柔则被认了出来,面上一惊,下意识的慌忙抬手去扶自己的面纱,谁知道却因太过慌乱,轻纱飘然落到了地上。 至于是不是真的“不小心”,还是她刻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四朗…”柔则仍是低着头,脸红的仿佛能滴血,一副娇怯的模样。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胤禛心中的疑惑远远盖过了惊喜:明明这次围猎他只带了宜修和年世兰随行,柔则怎么凭空也出现在了木兰围场??? 不过柔则最近正当盛宠,胤禛对她的耐性也比对旁人多上几分,他和颜悦色的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还穿着这幅宫女的打扮?” 柔则似是难以启齿,她犹豫了一下,嗫嚅着道:“妾身心里挂念四郎的很,又听闻从前有不少次围猎时有人受过伤,实在放心不下,就…” 说到这儿,她深吸了一口气,忙不迭的跪下,楚楚可怜的说:“妾身就偷偷和王府里一位随行的侍女换了行装,跟着一起来了。” 她小心地觑着胤禛的表情变化,见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四郎,一路颠簸劳顿,妾身此番前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她撒娇道。 胤禛淡淡地笑了笑,冲她伸出手:“坐下说话吧。” “多谢四朗。”柔则握着他的手起了身,柔声说。 她自然而然的在靠近胤禛身边的位子上坐下,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说:“四郎在看什么书呢?” “再吵吵闹闹的就送你回去。”胤禛道,语气里并未带着责备,听着像是玩笑话。 柔则见状更肆无忌惮了些,她大着胆子娇嗔:“妾身这才刚来就要被送回去,妾身不依呢!” 胤禛笑了笑,并未接话。 柔则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晦暗之色。 正常来说,这样的场合,格格是没有资格随行的。柔则偷偷从王府里溜出来,实在不合规矩。 众皇子正对他虎视眈眈,这事要是被有心之人捅出去,虽说不大不小,但难免会影响到皇阿玛对自己的好印象。 大概是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对柔则的宠爱过了头,纵得她开始不知轻重了起来。 胤禛下意识的想起了端庄沉静的宜修,两相对比之下,果然当初选择宜修做福晋,是个明智之举。 柔则百无聊赖的盯着胤禛看了一会,见胤禛只是专注于看手中的书,这么半天了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她,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 她本想和方才一样娇嗔几句,但注意到胤禛面无表情的侧脸时,直觉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柔则悻悻的闭上了嘴,再开口时,变成了略带不安的询问:“妾身这次擅自偷偷出府,四郎不会怪罪妾身吧?妾身实在是想念您…” 要说入府了这么久,她也不是没有一点进益,至少跟从前的自己比起来,会察言观色多了。 胤禛瞥了她一眼,见她略显憔悴的脸上,浮现出惶恐愧疚的神色,心里的火气消散了一些。 然而规矩不可破,尤其现在这种九子夺嫡险象环生的时刻,他绝不能给皇阿玛留下个“治下不严”、“流连后院”的印象。 胤禛撇过头去,重新翻看起了手中那本兵书。 沉默了一会,他才淡淡开口:“你有这份心意是好事,只是有时候心意用错了地方,坏了规矩,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柔则咬着唇,心里升起一股不安。 胤禛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更重的话。 他沉声道:“菀菀,私自出府可不是小罪,你自己去福晋那里领罚。” 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 柔则心中委屈却不敢违拗,只得嘴上应着:“妾身有罪,四郎教训的是。” 然而一出了门,她立马换上了一副不甘的神色。 本想着自己最近正当盛宠,还扮成宫女只为了费尽心思来寻他,他见到了应该会感到惊喜才对。 正好也避免了胤禛不在王府这段时间,被年世兰和宜修钻了空子。 胤禛的反应也太让她失望了! 还有,去找宜修领罚?她已经想象到那个庶女小人得志的嘴脸了,这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搓磨她呢! 柔则一边忿忿不平的在心里咒骂宜修,一边又无可奈何,不敢违抗胤禛的命令。 另一边,宜修正靠在软垫上喝茶。 她无心骑射之道,来了木兰围场后的这几日,最大的感触就是:无聊,太无聊了。 还不如在王府里每日陪着弘晖,或者练练字、听齐月宾弹弹琵琶有意思。 “给福晋请安。”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宜修下意识以为自己幻听了。 等到她抬眼确认了来人后,又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己的嫡姐怎么来了…还穿了一身这样的打扮? 第76章 热河行宫 柔则刚一进来就意识到了不对。 她一路为了蒙混过关,特地换上了宫女的衣服,直到方才去见胤禛时也依然是这身行头。 方才走的太急,来见自己这个庶妹前,居然忘了找芳若拿一件自己带过来的散花烟罗衫换上。 等到她想到了这一点时,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宜修的住处,后悔也来不及了。 宜修怔了一下,手中还端着茶盏,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把柔则来回打量了三遍,神情从一开始的困惑,到最后变成了嘲讽。 柔则被她盯的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只得埋着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格格这是何意?”宜修不紧不慢的放下了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柔则的头埋的更低了,让她主动去跟宜修认罪领罚?简直比罚她跪上一天一夜还难受。 没办法,胤禛已经下了令,不得不从。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开口道:“王爷让妾身来福晋这里领罚。” 宜修却不急着发话,只是瞥了一眼她略显憔悴的脸色,似笑非笑的说:“格格这一路乔装成王府里的婢女,遭了不少罪吧?” 柔则被她一语戳中,脸上浮现出羞恼尴尬的神色。 “多谢福晋关心。”她咬着牙关说。 “呵。”宜修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讥讽之意更甚。 “私自出府,罔顾宫规,你可知道后果吗?” “妾身…妾身只是听闻围猎危险,心中挂念四阿哥,所以才出此下策…”柔则下意识的撇了撇嘴,小声为自己辩解着。 “放肆。”宜修眼底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她冷冷的扫了柔则一眼,突然拔高了语调厉声斥道。 “柔则格格,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挂念王爷,可你这般逾矩,传到其他有心之人的耳朵里,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就没有想过对王爷会有什么影响么?” 宜修面露不屑:“你这么大费周章的,究竟是挂念王爷,还是费尽心机想要争宠呢?” 柔则强自辩解道:“妾身没有,妾身真的只是…” “住口。” 柔则心中不忿,可她的目光触及到宜修凌厉的眼神时,心中还是没来由的感到一股不寒而栗。 她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王爷让你来领罚,可这里不比王府,关起门来不用担心你闯下的祸事宣扬出去。”宜修端详着柔则这身临时换上的衣服,“眼下也只能送你去热河行宫关禁闭,回府后再另行责罚了。” “什么?热河行宫?”柔则皱了皱眉,那她岂不是见不到胤禛了吗? 自己下的这一番苦心,折腾了一路,全白废了。 “不错。”宜修点点头,满意的把柔则的反应尽收眼底。 “不仅如此,热河行宫如今只有一些宫人们在当差,所以你的吃穿用度,一应都要和那些宫女一个标准。” 柔则大脑一阵宕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宜修是不是疯了,竟敢把她当作下贱的宫婢来折辱? “妾身是王爷的格格!怎么能和那群奴才相提并论?!”柔则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恼怒。 “你也知道自己只是格格?那我问你,这次前往木兰围场,身为格格自然是没资格随行的,你一路偷偷摸摸的蒙混过来,那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是格格了?”宜修讽刺道。 “如此不知轻重还毫无悔改之意,跪下。” 见柔则犹犹豫豫,剪秋立刻上前,把她给按的跪在了地上。 柔则恨恨的挥开了剪秋的手,一脸不情愿的保持着下跪的姿势。 从前她身为乌拉那拉家的嫡女时,习惯了金尊玉贵的感觉,那时的她,就是死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被迫对着这个妹妹卑躬屈膝。 明明她从前打心底最看不上出身低微的宜修了。 “犯了错自然要受罚,你不会以为,我送你去热河行宫是去当主子的吧?”宜修似笑非笑的问。 柔则垂首不语,心中思考着对策。 她虽然在心里瞧不上这个庶妹,不过眼下的情况,为了自己能少受点苦,不得不暂且低一下头了。 毕竟入府后这么些时日的接触,她心里明白,对于宜修这种人,每次自己越是想明面上硬碰硬,吃的苦头也就越多。 只怪今时不同往日,她与宜修的地位对调,自己暂且屈居人下,也不得不先隐忍下来了。 想到这里,柔则再抬头时,已经敛去了面上的怨怼之色:“福晋说的对,有错自然当罚,只是不管怎么说妾身也是王爷的妾室,却要沦落到和宫婢们一个待遇,传出去实在有伤王爷的颜面吧?” 她咬咬牙,纵使万般不情愿,还是把替自己求情的话说了出来:“不知福晋可否通融一二?就算是为了王爷的颜面着想。” 宜修假意为难的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虽说我念及咱们的姐妹情谊,不忍你受如此委屈,可是规矩森严,这里人多眼杂,送你去热河行宫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么?若是单独开了王府格格的份例每日派人送去,岂不是更加惹人耳目?” 她刻意把“姐妹情谊”四个字咬的极重,放在柔则眼里,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挑衅。 然后柔则就看到自己的庶妹虚伪的叹了口气,说:“这样吧,热河行宫有几处偏僻的院子还空置着,格格既然自矜身份,不愿与其他宫人照面,就去那里关禁闭好了,我会派侍卫将你送过去,现在立刻启程。至于其他的,等回了王府再另行责罚。” 眼看着宜修已经下了令,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柔则满脸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她面上不敢发作,只得恨恨应声道:“是,妾身明白了。” 宜修笑得人畜无害:“你能知错悔改就好。” 好一副贤良大度的样子,柔则气得面色铁青。 本想着借此机会固宠,谁知道现在不仅连胤禛的面也见不着了,还要白白受这些罪! 宜修说的是“立刻启程”,她也没法再耽搁,只得悻悻的被侍卫带着从宜修的住处离开了。 第77章 陷阱(上) 宜修盯着柔则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门口。 “剪秋,你说柔则格格在王府里,是什么时候开始盛宠不断的呢?”她突然轻声开口问道。 剪秋还以为主子是心中难过,她犹豫了一下,出言安慰说:“福晋,这柔则格格在王府,得宠又失宠的次数也不少了,之前在倚梅园不过是使了些狐媚子手段,也就勾的王爷一时新鲜罢了。” 宜修微微一笑,并未接话,而是问她:“她想除夕夜的时候在倚梅园让王爷偶遇她,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总离不开有心之人顺手推舟罢了。” 听了宜修的话,剪秋陷入了思索,联想到当时除夕宫宴上的情景,她也逐渐回过了味来。 “奴婢记得当时提议去倚梅园的人是大阿哥,但咱们王爷与大阿哥关系一向并不和睦,突然出言邀请……福晋您的意思是,大皇子是刻意为之,替他们制造倚梅园偶遇么?” 宜修的目光露出几分赞许之色:“不错,很有可能。” 剪秋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不解:“可这大皇子又怎么会知道……而且他这是图什么呢?” 宜修沉吟片刻,其实当日除夕宫宴上大阿哥主动邀请胤禛赏梅,又“恰巧”在那里邂逅了柔则之后,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苏培盛曾私底下告诉过她,柔则格格刚入府时,曾在太子生辰宴上以“费扬古将军邀请切磋射箭”为由,偷偷派侍女将胤禛引过去唱了一首《满庭芳》。 当时还有几位皇子也在场,甚至大阿哥一开始还把柔则当成了府上乐伎,口无遮拦,惹得胤禛十分不快。 现在想想,如果那时的大阿哥只是第一眼被柔则的美色所吸引,那么后来除夕宫宴上肯帮柔则推波助澜,恐怕…… 他对柔则的心思不简单。 宜修思忖了片刻,心中的推测也愈发笃定:“除夕当日,柔则以给德妃娘娘请安为由一早就进了宫,到宫宴开始前还有大把的时间,可能就是那时候碰到了大皇子。” 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至于大皇子为什么要帮她,那自然不会是出自单纯的好心了。” 剪秋心中隐隐也猜到了宜修的意思,她低声说:“福晋,倘若柔则格格真与大皇子有染,那可是天大的丑闻,整个乌拉那拉氏都会受到牵连啊。” 宜修颔首:“我当然知道我这个姐姐还跟我顶着一样的姓氏,所以想拿此事作文章,不能伪造任何确凿证据,只需要捕风捉影的引起胤禛的疑心。” 对于胤禛这样的人,疑心就足够了。 若是真用“跟皇子私通”这样的罪名来陷害柔则,整个乌拉那拉氏,包括宜修自己,都免不了要受到影响。 乌拉那拉,这个姓氏既是她宜修的桎梏,又是让她能稳坐凤位的一道保障,如何把握分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知晓。 拉柔则下水的办法多的是,但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牵连。 “自从除夕夜复宠之后,她在王府里得意的时间也太久了。”宜修轻嗤了一声。 剪秋恭敬的垂首立在一旁,窗外的余晖落在宜修的侧脸上,她看到自己主子的面上浮现出几分兴味盎然之色,仿佛看到猎物出现的鹰隼。 她自幼就跟在宜修身边伺候,记不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宜修仿佛一夜之间蜕变了一个人一样,城府越发深不可测,应对王府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无论如何,她都会是宜修身边最忠心得力的侍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用过了晚膳,宜修正准备去找胤禛回禀,告诉他自己安排柔则先去热河行宫关禁闭一事。 木兰围场与京城的繁华景色截然不同,这里草场广袤,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近处则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别有一番自然风光的美。 平时整日里在王府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难得出来透透气,宜修顿时觉得心中愉悦。 “四福晋留步。” 突然有人在背后出声叫住了她,宜修有些疑惑的回过头。 “大皇兄好。”待看清来人以后,她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正琢磨着怎么把消息透露给眼前之人呢,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宜修见大阿哥神色匆匆,眉眼间难掩仓促之色,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大皇兄有什么事?” 方才柔则被宜修所派的侍卫带离了这里,在她正准备前往热河行宫的路上,正好与围猎回来的大阿哥擦肩而过。 虽然她还穿着那身宫女的衣服,宜修不许她换下来,说是避免引人注意,不过她那张脸大阿哥却印象深刻,刚刚从她身边走过时,他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 奇怪,这个宫女怎么会和老四府里那位美貌格格长得如此相像? 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又碰见了胤禛的福晋宜修出来散步,说明刚刚那名宫女,八成就是从宜修的住处那个方向出来的。 他心里的疑惑更甚,加上本就在心里对柔则念念不忘,于是没忍住直接出声叫住了宜修,想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二。 大阿哥神情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试探的问:“方才本王看到一个宫女,被几个侍卫带着从四福晋的住处方向出来,行迹鬼鬼祟祟的,不知是否四福晋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没想到大阿哥方才已经看见了柔则?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样正合宜修的意,她本来还在思索怎么不经意间让大阿哥知道柔则的行踪,这下正好可以省去一番功夫。 看来今天,连上天都在帮她制造机会。 见宜修凝眉不语,大阿哥显得更加局促:“本王只是见那一行人看着实在可疑,想着自己作为胤禛的皇兄,关切一下情况,并无其他的意思,四福晋莫要往心里去。” 宜修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深处划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却又一闪而逝,她不答反问:“大皇兄认得那名宫女?” 第78章 陷阱(中) 被宜修这么一问,大阿哥的神情更不自在了些。 只是他对柔则的确很有几分兴趣,不想白白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于是干脆把心一横,回答道:“呃,本王并不认得那位宫女,但是方才路过时,总觉得看着和四弟府上的一位格格十分相像?” 说完他又连忙补了一句:“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单纯觉得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颇感新奇罢了。” 大阿哥的反应宜修尽数看在眼里,如果说此前她心中的揣测大概有六七分确定,那么现在,她几乎可以确信,大阿哥对柔则十成是存了不轨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她要从中做局,就会容易很多。 四阿哥府里的格格擅自出府,混进了木兰围场,万一真的被他传出去,对四王府来说确实有失体面。 不过大阿哥心系柔则,想必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以他的性子,估计会偷偷摸摸借故前往热河行宫。 那宜修就完全不用担心他会把柔则私自离府的事宣扬出去了。 毕竟“意图私会弟弟的妾室”,这罪名可比胤禛“府里的格格擅自出府”,要严重得多了。 她微微一笑,并不戳破大阿哥拙劣的话术,只是佯装纠结的叹了口气。 看到宜修这样的反应,大阿哥心里就更着急了。 他又不好出言催促,只能默不作声地等着下文。 半晌过后,宜修总算开口道:“既然大皇兄认出了那个人…也罢,实不相瞒,这并非是什么容貌极其相似的二人,那个穿着宫女衣服的人,本来就是府上的柔则格格。” 她面色凝重,假意严肃的嘱咐大阿哥说:“不过还请大皇兄千万要保密,万不可把此事告诉别人…” 大阿哥一听那个人竟然真的是柔则,眼睛都亮了一瞬,他嘴上答应着:“那是自然,本王必不会宣扬此事。” 宜修露出一副“这才放下心来”的表情,继而低声同大阿哥解释道:“柔则格格私自出府犯下大错,只是眼下还在木兰围场,我也只能先派人将她送往热河行宫西侧偏僻的院子里思过,等返回王府后再另作打算了。” “原来是这样。”大阿哥点点头,眼珠一转,心思已然开始活络了起来。 简直就是送到眼前的好机会! 宜修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再次叮嘱他道:“大皇兄,既然你方才已经认出了柔则格格,那我就把实情告诉你了,你可千万要替我们王爷保密。” “四福晋尽可放心,这件事本王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知晓。” 宜修颔首,“如果大皇兄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行一步了。” 她转过身的瞬间,在无人察觉的角度轻轻勾了勾嘴角。 好戏要开始了。 待宜修走后,大阿哥按捺下心中的惊喜,马不停蹄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了筹划。 他心想,那老四的福晋也不是个精明的,明知自己和胤禛不睦,竟然还指望着什么“替她们王爷保密”。 不过还是误打误撞的赶上了,这事他还真不打算说出去。 谁叫他对那位美貌的格格存了些旁的心思呢! 大阿哥一边快步地往前走着,一边就快要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来了。 自从除夕那天在皇宫里和柔则说过话后,他心中坚信,柔则对自己也并非无意,只是碍于身份的限制罢了。 否则的话,整个紫禁城那么多人,她怎么偏偏要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 另一边,宜修向胤禛禀告了自己对柔则的处置结果。 “事从权益,为了避免惹人注目,妾身也只好暂时委屈柔则格格了,只是在热河行宫期间,一应吃穿用度只能按照那些宫人的标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些……” “没什么不妥的,是该让她长点记性。”胤禛皱眉打断道。 “是,既然王爷觉得并无不妥,那妾身也可以安心照办了。”宜修恭敬的说。 “嗯,你做的不错。”胤禛应了一声。 他的眉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出身,行事竟这般轻狂冒失,若是传到皇阿玛那里,旁人只会觉得四王府的人目无法纪,本王御下不严。”胤禛不悦的斥道。 宜修面露为难之色:“说到这个,妾身还有一事需要回禀……” 胤禛见宜修神色踌躇,他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何事?”他沉声道。 宜修深吸了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屈膝行了一礼。 “王爷恕罪。本来柔则格格被送往热河行宫,就是为了避免她擅自出府一事在这里惹人耳目,妾身想着此事耽搁不得,方才便立刻派侍卫送她去了,可谁知……” 顿了顿,她说:“按理说柔则格格自出阁后,一直呆在王府里,也从未出席过宫宴这样的场合。妾身想着她既然穿着宫女的行头,应该没什么人能认出她来。” 宜修的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三分困惑:“碰巧的是,妾身方才来的路上,碰见了大皇兄,他叫住妾身,一上来便开口询问柔则和那几名侍卫的情况。” “大皇兄的原话是,觉得那名宫女打扮的人,看起来和四爷府里的一位格格极其相似。” 胤禛的眉头紧锁,越往下听脸色越是阴沉。 宜修佯装惶恐道:“王爷,妾身实在没想到柔则穿着宫女的行头,还能被大皇兄一眼认出来。妾身担心他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对您不利。” 胤禛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的说:“你是说,胤禔仅仅是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一会儿功夫,就认出了柔则,还是宫女打扮的柔则?” “是的,这也正是妾身感到奇怪的地方。” 胤禛想起大阿哥第一次见到柔则时,是在太子的生辰宴上,当时他把柔则误认为是谁府上的歌伎,还出言冒犯过。 至于第二次见柔则,应该就是在除夕倚梅园,柔则在树下许愿的时候。 据他所知,仅仅只见过两面,大阿哥竟如此记忆深刻,到了对兄弟的妾室过目不忘的程度了吗? 第79章 陷阱(下) 宜修瞧见胤禛疑云密布的脸色,心知他这是已经起疑心了。 只需要她再添一把火,仅仅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将他心里的疑影钉死。 于是她恳切道:“王爷,众所周知您与大皇兄一向不睦,不知道他会不会将此事传出去?” “一向不睦”,这也是在暗中提示胤禛,既然不睦,那么大阿哥在除夕那天,竟还会主动提出与他前往倚梅园赏景,动机岂不是更加可疑了么? 胤禛后来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未免显得有些巧合。 只不过梅树下许愿的柔则情真意切,令他颇为触动,加上那段时间柔则甚得他的欢心,他便没有再刻意去思考其中隐约的蹊跷之处。 如今想来,无论是除夕宫宴上大阿哥主动提出的邀请,还是他今日一眼认出柔则的反常,无不在指向着同一个事实——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柔则与大阿哥一定还有过接触。 胤禛在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眉头紧锁,与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宜修只消一眼就看出来,此刻眼前的人心情很差。 目的达成,宜修从容不迫的起身:“王爷,您若无其他事情,妾身就先告辞了。” 胤禛并未抬头,只是沉默了一瞬,应了一句“好”。 他也因此并未注意到,自己这位福晋眼底一闪而过的精明算计。 翌日上午,大阿哥带着几名侍卫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就借故累了要找地方歇脚,策马往热河行宫的方向去了。 侍卫们一头雾水,在心中暗暗腹诽:这就累了?还有,热河行宫离现在的位置也不算近,要歇脚为什么不找更方便的地方? 不过他们自然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任何意见,主子已经发话了,不得不听从。 木兰围场广袤辽阔,因此众人围猎时都分散的很,附近无人,大阿哥的动向并未被旁人注意到。 折腾了一番功夫,他总算赶到了热河行宫。 说是要让柔则关禁闭,实则为了避免声张,被派去把守院落的侍卫也就仅有两个人。 看守并不森严,实际上也没有人会担心柔则真有胆子违抗胤禛的命令跑出去,所以那两名侍卫只当自己领了个闲差。 大阿哥若无其事的在西侧那些空置的院落外闲逛了一圈。 终于,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偏僻的院子外,正站着两名懒洋洋的侍卫,在那边把守院门。 应该就是这里了,他心想。 “你们就在这里候着,若发现有旁人过来,一定要及时向本王通风报信。”他负手而立,强行压下心中狂喜,淡淡地吩咐随行的属下。 那几个人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只得连连应声称是。 大阿哥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到了快正午的时候,那两名侍卫有些懒怠的打了个哈欠,准备前去取今日的午膳,还有院子里柔则和芳若的那份。 眼见着时机已到,大阿哥趁着四下无人,快步的走向了院落。 柔则正神色恹恹的坐在廊下,正午的太阳刺的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另一边,芳若正埋头洗着一桶衣服。 烈日炎炎,不消多时,她已是累得满头大汗,还要艰难起身,走向远处角落里的水井,再重新打一桶干净的水回来。 柔则假意叹了口气,安慰道:“芳若,都怪那个宜修落井下石,把咱们困在这个鬼地方。这里条件艰苦,不比在府中还有一群下人伺候,这些天辛苦你了。” 芳若提着一桶水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听了她的话,勉强一笑:“不辛苦,奴婢自小就在格格身边伺候,都是奴婢该做的。” 柔则面上浮现出感念之色,却仍然坐的稳稳当当,甚至不忘挪了挪位置,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大阿哥刚进院门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见到柔则,他心中难掩激动,因为心虚而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开口唤道:“柔则格格。” 柔则余光中瞥见院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影,一开始还以为是送饭的侍卫。 “搁在那儿就行了,下去吧。”一想到那些寒酸简陋的吃食,她就忍不住一阵嫌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不耐烦道。 听到她这么说,大阿哥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柔则这是把他当成送饭的下人了。 他也不恼,心里只觉得柔则颇为有趣,快步向柔则的方向走去。 柔则感到有些不对劲,她猛的一扭头,下意识的就要尖叫出声。 “来人啊!”柔则大喊。 “嘘,柔则格格,是我,大皇子。”大阿哥一惊,生怕她把侍卫给引过来,连忙出声阻止。 好在那两名侍卫现下已经走远了,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待看清来人后,柔则脸上的惊慌变成了疑惑,她蹙着眉,不情不愿的从椅子上起身,屈膝行礼道:“见过王爷。” “格格不必多礼。”大阿哥双手背在身后,笑得满面春风。 他见柔则一脸“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表情,便先一步开口解释说:“我方才围猎时有些乏了,路过这里歇息片刻,偶然听闻格格也在热河行宫。”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你这里的住处偏僻,吃穿用度上又如此委屈格格,不知是否有什么需要的,本王可以帮助一二?” 柔则有一瞬间心念微动,她可太需要了! 之前在王府里宜修主张节俭,她时常因此私下里抱怨。谁知道在这热河行宫,竟直接让她和那些宫女们用一样的吃食标准。 她心说她现在太需要有人给她送些山珍海味、锦衣绸缎来了。 可这念头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就被柔则打消了—— 毕竟万一被旁人发现,她私下里和大阿哥来往密切,若是让胤禛知道了,那她将彻底被厌弃,再无翻身的可能。 此前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在王府里盛宠不衰,这种时候,她可不愿为了一个庸碌无为的大皇子,去冒永远失宠的风险。 眼看着围猎还剩几天就快要结束了,到时候就可以返程回府。 现下她虽然被困在这简陋的破地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第80章 柔则: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这样想着,柔则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大阿哥的距离,正色道:“多谢王爷的好意,不必了。” 大阿哥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的拒绝自己,明明是雪中送炭的一番好意,柔则怎么不领情呢? “为什么?本王只是看你在这里深受委屈,于心不忍,好心想帮忙罢了。”他皱了皱眉,仍是不死心的问道。 柔则有些不安的往院门口望了一眼,不知道那两名去取午膳的侍卫什么时候回来。 她感到有些烦躁,心说这狗皮膏药能不能快离开这里,万一被人发现了,指不定传出去要变成什么样。 若有人想趁机构陷她“蓄意勾引大皇子”,这罪名她哪里担待的起?! 看着大阿哥如此不依不饶,柔则忍不住冷下一张脸来,神色冷淡地说:“你我二人身份有别,宫里人一向喜欢捕风捉影,今日之事传到有心之人那里,妾身只怕要万劫不复了。” 顿了顿,她似是怕自己的态度激怒了大阿哥,犹豫了一下,还是软下声音,楚楚可怜道:“您的好意妾身自当铭记,只是从今往后……您还是不要再和妾身往来了。” 大阿哥越听脸色越沉,只觉得自己被人狠狠落了面子。 不过是个区区格格,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两名侍卫的交谈声,依稀可以分辨出,那声音越来越近。想必是来送饭的那两人在往这边走了。 柔则心中顿感不妙,面上的催促之色更明显,大阿哥也有些心虚,生怕被人发现。 他不敢再耽搁,有些恼羞成怒的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格格自便吧。”然后转头就快步离开了。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没一会儿,那两名侍卫就拿着午膳回来了。 柔则死死盯着他们二人的表情,看他们神色如常,还在边走边谈笑风生,看样子是没有注意到方才大阿哥来过。 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只是那饭菜端到她眼前时,她又有些后悔方才自己拒绝了大阿哥了。 一个馒头、一小碟酱黄瓜、还有半碗炒菜心一看就是她昨天吃剩的,又被加热了一下给送了过来。 就算是宫女也不至于吃的如此寒酸,一定是那个宜修捣的鬼,巴不得借机搓磨她一下! 她心中不忿,忍不住把怨气撒到看守的侍卫头上:“没眼色的奴才,你们是存心的?这怎么可能是普通宫人的吃食标准?” 那两名侍卫暗暗翻了个白眼,他俩平日里一向唯福晋马首是瞻,如今柔则受罚,这些零碎的搓磨也是宜修默许的意思。 他们背靠嫡福晋,底气足的很,自然不会惯着柔则格格这样大呼小喝的。 其中一个侍卫阴阳怪气的说道:“格格,您如今是来领罚的,可不是来过什么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的,这饭菜再怎么不合您的胃口,您就算为了自个的身体,也得吃呀,万一饿出了什么毛病来,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要连带着被责罚。” 另一个也在皮笑肉不笑的劝她:“柔则格格,您要是今天不吃这饭菜,明日中午送过来的,可就还是今天这份,这离回王府还有好几天时间呢,您自己想清楚了。” 柔则气得面色铁青,在他们二人转过身,懒洋洋的走回院门口当值后,对着他们的背影恨恨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她捏了捏手中的筷子,自从来了热河行宫,她就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此刻肚子饿的咕噜咕噜作响。 柔则踌躇了一下,还是拿起那颗已经放凉了的馒头,不情不愿的咬了一口。 又凉又硬,和送来的菜一样,都是不新鲜的。 柔则一双好看的眉毛忍不住拧在一起,勉强就着凉水把馒头送了下去。 该死的宜修!她愤愤的想着。 ————————— “四爷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走这条路?前几日咱们围猎的地方不是很合适吗?” 马背上,年世兰见胤禛带她走了一条之前从没来过的路,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道。 “木兰围场这么大,本王想着带你去些新地方,也省得时间久了你觉得乏味无趣。”胤禛目光晦暗不明,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对年世兰解释道。 “还是四爷了解妾身。这样也好,没准还能猎些新野物呢。”年世兰面露喜色,欣慰的说。 胤禛微微一笑,并未接话,目光若有所思的望向远处。 今日他带年世兰策马走的这条小道,是去往热河行宫的必经之路。 此处山路相对崎岖狭窄,若有大批人马经过的动静,必然会引起他的注意。 正常来说,以他和大阿哥势同水火的关系,昨日大阿哥既然认出了柔则,应该迫不及待的把“胤禛府上的格格擅自离府,混入了木兰围场来找他”一事宣扬出去才对。 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若能借机踩上对手一脚,甚至给皇阿玛留下一个胤禛治下不严的印象,按大阿哥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错过这个机会? 可是胤禛到现在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大阿哥绝对不可能会出自好心帮自己隐瞒下来。要么是他还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筹划着去皇阿玛面前告自己一状,要么就是…… 大阿哥或许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刻意没有将此事告诉旁人。 为了印证他心中的猜想,胤禛特地在今天上午就动身,来到了通往热河行宫的这条路上。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时常会因为旁人的寥寥几句只言片语就心生疑影,这样疑心深重的性子,偶尔也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但更多的时候,他坚信自己的疑心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也正是这份疑心,曾经无数次帮了他大忙。 胤禛神色淡淡,从容不迫的握着缰绳策马向前,年世兰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跟在他身后,只觉得他今日似乎格外沉默寡言了些。 前面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和说话声,胤禛凝眉注视着前方,骑马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 第81章 胤禔方才来过么 前方的马蹄声渐近,待看清来人时,胤禛勒住了手中的缰绳,不悦的眯了眯眼睛。 “大皇兄。”他端坐在马背上,冲面前的人微微颔首示意,神色冷淡。 大阿哥看到他时明显一愣,表情有些不自然。 “哈哈,四弟,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心底一阵心虚,讪笑着说。 “不巧,我正要去热河行宫,看大皇兄的架势,是刚从那边回来么?”胤禛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情喜怒难辨。 大阿哥面色一僵,他有些尴尬的笑笑,眼神不自觉往身边的侍卫那里瞟。 “咳,是啊,方才打猎走得有些远,觉得乏了,正好离热河行宫比较近,就想着去那边歇息一会。”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胤禛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这样僵硬的气氛让大阿哥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甚至一时不敢和自己这个弟弟对视。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行一步了,四弟自便。”大阿哥此刻只想随便扯一个理由赶紧离开这里。 胤禛颔首,目送着他带着一众侍卫从自己身旁走过。 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大阿哥只觉得如芒在背,忍不住催促马儿快走几步。 “大皇兄请留步。” 胤禛突然开口叫他。 大阿哥呼吸一滞,有些心虚的转过头,对他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来:“怎么了,四弟?还有什么事么?” 胤禛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他片刻,这才道:“无事,大皇兄慢走。” 大阿哥如蒙大赦,马不停蹄的带着手下离开了这里。 再不走他就要在这种僵硬的气氛里窒息了。 胤禛眯起眼睛,看着大阿哥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忍不住嗤了一声。 “四爷,怎么了?”年世兰不明所以,但她能感觉到,胤禛现在的心情非常差。 实际上,这一刻他连杀了胤禔的心都有了。 “没什么,正好也累了,前面就是行宫,我们去那歇一会儿。”胤禛道。 “四爷,你今早还说今天要给妾身再猎一头赤狐裁东西呢?”年世兰明艳妩媚的凤眼一挑,娇笑着说道。 “本王自然不会忘记。”胤禛笑笑,扬起手中的马鞭,策马向前去了。 ————————— “芳若,快把这些衣服都洗完了拿去晾干,已经下午了,再不洗完就来不及了。”柔则蹙着眉,不满的盯着木桶里剩下的衣服,催促道。 芳若忙了一中午,刚来得及吃点剩饭,额头还是汗涔涔的,听到柔则的吩咐,她也只得忍气吞声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另一边,胤禛带着年世兰来到了院落门口外。 年世兰还不知道柔则乔装成宫女混入了木兰围场,又被送到热河行宫禁足之事,不过胤禛并不打算刻意瞒着她。 一来她不可能将此事说出去,对自己不利,二来回府之后柔则自然还要受罚,到时候府里总会有人知道。 起初,年世兰一头雾水的跟着胤禛绕了半个圈子,总算来到了这片荒凉偏僻的院落。 待看清院里的人时,她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一开始的惊讶迷惑,到后来的不屑与憎恶。 门口把守的侍卫得到了胤禛的示意,无声的退下了。 胤禛和年世兰各自翻身下马,柔则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还以为是那两名下人,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窝火,便头也不抬的没好气斥道:“又怎么了么,就不能安生一会?” 胤禛脸色阴沉,凝眉不语,那两个侍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底又隐隐有些幸灾乐祸起来——他们早就看这个没事喜欢耍矜贵脾气的格格不顺眼了。 当柔则扭头,对上胤禛漠无表情的视线,还有年世兰那张满是不屑的脸时,这才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方才大阿哥的出现,她此刻本就有些心虚,加上刚刚又出言不逊犯下大错,她吓得忙不迭跪在地上,惊惶的说:“王爷,您怎么来了?” 年世兰瞥了一眼柔则灰头土脸的打扮,还有那略显枯槁的脸色,险些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柔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头也不敢抬,口中怯怯道:“妾身给王爷、侧福晋请安。” 年世兰欣赏够了柔则这副狼狈的模样,满意的移开了目光,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 倒是胤禛,自进来起就一直注视着柔则的反应,目光晦暗不明。 他并未叫起,柔则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跪着。 “本王和世兰方才来行宫的路上,遇到了大皇兄。” 安静了良久,胤禛终于淡淡地开口了。 柔则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妙。 她强装镇定,仍低着头,屏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菀菀,昨日福晋派人送你来这里之前,胤禔竟然在路过时一眼认出了你。你说巧不巧?本王方才来行宫时又遇到他。” 他嘴上叫柔则用的是亲近的小字,语气却毫无起伏,透着隐隐的冷淡与疏离。 柔则感受到自己的膝盖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跪久了还是因为紧张。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自己方才回绝了大皇子!这是她唯一感到庆幸的地方。 “胤禔方才来过这里,是么?”胤禛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盯着柔则的脸。 虽是反问句,却是用笃定的口吻说出来的。 年世兰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着,胤禛此刻周身的气压低的让人暗暗心惊。 很快她就从眼前的场景,还有胤禛的只言片语中大概捋顺了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柔则一身的狐媚子手段没使成,反而触怒了胤禛,被宜修遣送到这里,谁知她仍不安分,还意图勾引大皇子被胤禛发现了。 嗯,肯定就是这样。年世兰心想,看柔则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看好戏和幸灾乐祸之意。 柔则最近得宠,她心里正厌烦的要死,还没等她想个办法扳倒柔则,她倒是自己自寻死路来了? 柔则冷汗直冒,听胤禛的语气,八成是已经认定,大阿哥方才来见过自己了。 第82章 柔则:我真是清白的 这时候在撒谎掩饰,只会越描越黑,让胤禛更加怀疑自己与大阿哥有私。 左右她方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是大阿哥一厢情愿地纠缠不休,不如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毕竟,就算她有意隐瞒,也瞒不过胤禛的眼睛。 柔则索性把心一横,脸上挂着委屈和惊惶的神情,连连叩首道:“王爷明鉴,大阿哥方才的确来见过妾身。” 年世兰见她连狡辩都不狡辩一下,直接承认了,忍不住露出见了鬼般的疑惑之色。 看柔则的眼神越发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倒是胤禛沉吟不语,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柔则凄惶地抬头,看向胤禛:“王爷,妾身也不知道大阿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妾身与他仅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实在算不上相识。” 年世兰翻了个白眼,一双凌厉的凤目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柔则格格这话是把别人当傻子了?既然不熟,大阿哥又怎么会一听到你在这里,就巴巴的赶了过来?依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早已暗通款曲!” 柔则瑟缩了一下,并不看她,而是定定的望向胤禛:“王爷明鉴,妾身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那大阿哥心怀不轨是他的事,可妾身是忠心王爷您的呀!” 胤禛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问道:“胤禔来这里做什么?” 柔则心底弥漫起了一股寒意,她不敢隐瞒,只得如实回禀道:“他说围猎累了,就近来热河行宫,想着寻个空置的院落歇脚,偶然碰见妾身在这里,张口就问这里条件简陋,需不需要他帮忙一二。” 她的一双美目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跪在地上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王爷,妾身自知身为四王府的格格,与外男接触实在大为不妥,可妾身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而且妾身第一时间便严辞拒绝了他。” 年世兰微微皱眉,她最讨厌的就是柔则这种白莲花装可怜的做派。 “四爷,妾身觉得,这大阿哥怎么听都像是和柔则格格关系不一般呢。”她在胤禛旁边煽风点火道。 柔则此刻在心里恨不能把年世兰咒骂一百遍,巴不得她赶紧住嘴别再拱火了。 “王爷,妾身真的是冤枉的,妾身从未做过任何背叛您的事情。” 胤禛目光淡漠的看着柔则痛哭流涕,拼命替自己陈情。 他并未接话,而是把心底的另一个疑惑问了出来:“除夕那日,你也见过胤禔么?” 柔则呼吸一滞,炎炎烈日下,后背的冷汗已然浸湿了衣衫。 她在脑中飞快的想着对策,胤禛这么问,分明就是察觉到了当时大阿哥邀请他去倚梅园的反常。 要想出一个怎样的说辞,才能既合理解释自己那日见到过大阿哥,又不会引起胤禛心底太多的厌恶与隔阂呢? 不知是紧张还是说了太多话,她再开口时,只感觉喉咙分外干涩:“妾身不敢隐瞒王爷,方才说自己与大阿哥之前的确见过一面,就是在除夕那天。” 无论如何,那天她具体和胤禔说过什么话,都过去这么久了,四周又没有旁人听到,早已无从查证。 如今她只需要把责任都推到胤禔身上,维持自己清白无辜的形象就好了。 她飞快思索着,再抬眼时已经大致想好了托辞:“那日进宫给德妃娘娘请过安后,在路上突然被大阿哥叫住,那时妾身还并不认识他,也想不通他是怎么知晓妾身的名字的……” “出于礼节,妾身和大阿哥见了礼,之后就并未多和他说什么。” 柔则的眼睛一转,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对了,当时妾身本想着趁除夕夜,在宫里寻一个僻静的地方,给王爷和自己祈福。妾身从小最喜欢梅花,在宫里又没有其他相识之人,就顺便问了一句大阿哥,如今有哪处地方梅花开得正盛?” “妾身自知不宜和外男有任何牵扯,在问完之后,就匆匆告辞了。” 柔则神色恳切,还夹杂着些许委屈。 年世兰没好气地说:“柔则格格好手段,这三言两语之间呢,就把自己撇清的干干净净了。” “妾身只是在陈述事实,绝不敢有任何隐瞒王爷之处。” 胤禛有些烦躁的把玩着手中的珠串。 照柔则这么说,她从头到尾都是清清白白的,只是莫名其妙招来大阿哥的图谋不轨,还扯出了这许多事端来? 回想起胤禔第一次见到柔则时,把她误认成府上的乐伎一眼相中,还出言冒犯,的确是个轻狂好色之辈。 至于柔则,是否真的自始至终都是无辜受到了牵连,眼下还找不到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证明有,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 既然没有确凿的指证,就还不能直接给柔则定罪。 一来,四王府的名声也会深深受到不利的影响;二来,柔则的家世目前对他来说也算是个助力,犯不着在九子夺嫡的节骨眼上,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因小失大。 若柔则并非全然无辜……日后总有机会发落。 但还不是现在。 “起来吧。”胤禛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无声流泪的柔则,沉声道。 柔则似是如释重负般的抬头:“是,多谢王爷信任妾身。” 她一边扶着芳若的手,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掏出帕子,在泪眼涟涟的眼角擦拭了一下。 胤禛淡淡的看着她做完了这一切,侧过头对年世兰说:“时候不早了,今天不是说过,要给你猎一头赤狐么?” 年世兰巴不得胤禛赶紧离开这里,柔则那张狐媚子脸看着就让她不爽,一副清纯小白花受了冤屈的模样,谁知道背地里究竟是不是真无辜呢! 毕竟柔则从前在王府里那些小心思,她可都看在眼里。 “可不是么,四爷,那咱们快走吧,在这种地方站了这么半天,真是累得慌。”年世兰挑衅般斜睨了柔则一眼,挽着胤禛的胳膊拉他离开了。 胤禛端坐在马背上,目光晦暗。今日之事,虽然不能确定柔则是否真的完全清白,但是胤禔,显然是存了不安分的心思了。 年世兰没有注意到,胤禛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杀意。 第83章 返程 几天之后,到了从木兰围场返程,回王府的日子。 在宜修的安排下,昨天夜里,柔则被侍卫暗中从热河行宫送了回来。 今日一早,为了避免惹人注目,她依旧令柔则打扮作侍女的样子,混在王府的一众下人里。 旁人不认得柔则,王府里的下人哪有不认识柔则的?他们看着柔则穿着宫女的服饰,被塞进了人群里,惊的目瞪口呆,纷纷咂舌不已。 感受到那群奴才的视线,柔则羞愤的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宜修的余光瞥见柔则那涨红的脸,忍不住冷笑出声。 柔则显然也听见了,此刻宜修的笑声落在她的耳边,格外嘲讽刺耳。 “好了,都住口。”宜修淡淡地开口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威仪。 王府里的下人们一时间噤若寒蝉,再没人敢交头接耳。 “你们都看见了,柔则格格未经允许擅自离府。今日之事,谁若是说了出去,那就是对四王府的名声不利,可别怪我找人拔了他的舌头。” 宜修扫视了一圈下人,此次前往木兰围场,带的基本都是胤禛和她、还有年世兰身边伺候的奴才,是平日里信得过的人。 敲打震慑过了,倒是不必太过担心真有人会把柔则的事传出去。 “奴才们谨记福晋教诲,绝不敢将此事告知旁人。” 那些下人们齐刷刷的跪下,恭敬的开口道。 宜修颔首,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都起来吧。” 她搭着剪秋的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舒舒服服的靠着软垫坐下,拿起了一块芙蓉糕吃。 至于柔则—— 从小被人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 她这几日本就在热河行宫被关得面色憔悴,连一顿正经饭都不曾吃上,现在更是被迫和一群下人乌乌泱泱的挤在一起,还要忍受着他们夹杂着嘲笑与打量的目光。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身心上的双重酷刑! 一想到回府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宜修那个贱人刁难,她就更加绝望了。 而宜修则是悠哉悠哉的又拿起了一块点心送入嘴里,心情很好。 这一趟前往围猎,她不但阻止了上一世李金桂的悲剧发生,还顺带着成功引起了胤禛对柔则的疑心。 没有证据指向柔则与大阿哥确实有私又如何?对于胤禛来说,一旦心中存了疑影,那就势必再难以消除。 无论如何,他今后必将对柔则心存隔阂。不止如此,说不定什么时候,胤禛今日的疑心,就会成为来日宜修彻底扳倒柔则的一把利剑。 ————————— 回了王府,宜修并不急着发落柔则,只是叫人先把她带到揽月阁的正厅。 她端坐在上首,并不看跪在角落里、灰头土脸的柔则。 “剪秋,去把王府里管事的太监和嬷嬷都叫来。”宜修饶有兴味的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佩,不曾抬头,只是口中吩咐道。 “是。”剪秋应声,不多时,就带着几名下人回来了。 他们来到揽月阁时,大多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除了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太监。 那名太监身形肥胖,一双狭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珠滴溜溜乱转,透着些精明的光。 在他注意到角落里的柔则时,明显神色一僵,露出了心虚不安的表情。 宜修看在眼底,并未戳破。 她也不多浪费时间,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也都看见了,柔则格格擅作主张,在我与王爷前往木兰围场期间,私自离府。只是她想扮作宫婢,浑水摸鱼的出王府,必然不是仅凭她一个人就能办到的。你们几个下人,是王府里的管事,不知是谁暗中给她行了方便,与柔则格格同流合污啊?” 自重生回来之后,宜修在平日里,大多时候都以贤良端和的一面示人,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眼下她面色沉凝,声音冰冷,言语间尽是迫人的威压。 那几名太监和嬷嬷纷纷跪在地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宜修眯了眯眼睛,目光凌厉的落在那名肥胖太监的身上。 那太监的头恨不得埋进地里,不敢抬眼看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宜修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淡淡开口:“现在自己承认,我还可以留他一命,若是等我自己派人查出来,那可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砰!”那个肥胖的太监再也忍不住,他用力的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头,声音因为害怕而明显颤抖着:“福晋饶命!福晋饶命啊!” 宜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都是奴才一时让猪油蒙了心……是柔则格格假扮成侍女要出府,说让奴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愿意赏奴才五十两银子作酬谢……” “区区五十两银子,你就可以目无纲纪,置王府的名声于不顾了?”宜修厉声呵道,“你可知木兰围场人多眼杂,一旦旁人知道我们府里的人如此不守规矩,会是什么后果?”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知错了,求福晋开恩,饶奴才一命吧。”那个太监因为恐惧,声音已经变了调。 宜修皱眉,哪里只是因为五十两银子,分明是有些趋炎附势的奴才,眼见着柔则前些日子得宠,于是就上赶着巴结了起来。 这样污糟的风气,早就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免得有些下人看不清楚,柔则一个妾室再怎么风光一时,如今这王府里,永远是她宜修掌权。 “来人,芳若不能规劝柔则格格,拉出去掌嘴八十,罚俸半年。把这太监也带下去,杖责四十,让王府里的下人都看着。” 杖责四十,不死人也要脱层皮,怕是这双腿要彻底废了。 宜修不再理会那名太监的哭喊求饶,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角落里面无血色的柔则。 “柔则格格,自今日起禁足听泉阁,不得外出,罚俸半年,每日罚抄《女则》百遍,且每日从正午开始,都要在院内跪足两个时辰,一个月后再解禁足。” 第84章 成人之美 “姐姐,这办法真的可行吗?”齐月宾怀中抱着琵琶,有些犹豫的问道。 “妹妹的一手琵琶技艺精湛,自然会得到王爷的青眼。”宜修微微一笑。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重生回来后,齐月宾对胤禛的情谊,宜修都看在眼里,可惜的是她这人一向做不来争宠的手段,放在胤禛眼里,也是端庄稳重有余,情调不足。 因此纵使有宜修一开始的举荐,现在的齐月宾坐稳了侧福晋的位子,却始终不算十分受宠。 这一世,宜修早就放下了对胤禛的那点情爱与执念,齐月宾心悦胤禛,与她并无利益冲突,她也乐得见到王府里得宠之人,是出自自己的盟友之中。 如今最得宠的柔则触怒了胤禛被禁足,王府里又无其他新人进来,正是帮衬齐月宾一把的好时候。 “时候差不多了,妹妹,咱们走吧。”宜修对齐月宾说道。 齐月宾点点头,拿起琵琶随宜修一同出了门。 此时的她还不是上一世那个在宫中浸淫了数十年、事事处变不惊的端妃,一想到即将见到胤禛,她的脸上挂上了些许紧张的神情。 宜修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得感慨道:怎么在这王府里,无论是齐月宾还是年世兰,一个个的都对胤禛那个薄情之人这般情根深种? 不过也别这么说,上一世的自己不也是一样? 宜修算好了胤禛用完午膳,去花园里散步的时间,提前拉着齐月宾在一处假山后坐下。 流水潺潺,日光明朗,真是一副如画的好风景。 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拐角有人说话的声音,宜修压低了音量,示意齐月宾道:“可以开始了。” 齐月宾深吸了一口气,由于心里面半是紧张半是期待,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不过今天这曲《平沙落雁》,是她和宜修商定后,勤加练习了数日的曲目,指法娴熟,早已烂熟于心。 因此尽管稍微有些紧张,她还是很快进入了状态。 音符如行云流水般从琴弦中流淌而出,曲调由一开始的舒缓悠扬,渐渐变成灵动,最后转而归于恬静的旋律中。 不远处,原本正和苏培盛闲聊的胤禛,闻声驻足,片刻过后,他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苏培盛在胤禛身边伺候的久了,一向会体察他的心意。 他不着痕迹的朝自己主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见着胤禛面上的赞许之意更甚,心道不知是府里哪个小主,这一曲琵琶还真是弹到王爷的心坎里去了。 王府里除了齐月宾,就只有柔则善弹琵琶。 不过这二人的风格截然不同,柔则的琵琶正如她本人一样,初听时婉转柔美,却比齐月宾少了几分恬淡悠扬之意。 齐月宾从前很少在王府里弹奏,因此胤禛此刻并不知道假山后面的人是谁。 一曲终了,胤禛眼里的兴味十足,他负着手,向那弹琴之人的方向走去。 “给四爷请安。”宜修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见到胤禛后,她装作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宜儿?”胤禛有些惊喜的问道,“方才弹琵琶的原来是你么?你从前和本王说自己醉心书法,于琴艺之道并不精通,没想到…” “四爷。”宜修微笑着说,“方才弹奏之人并非妾身,而是齐妹妹呢。” “原来如此。”胤禛颔首道,“余音袅袅,可见侧福晋的琴技十分精湛。” 宜修福了福身:“齐妹妹应当还在那边,妾身还要回去照顾弘晖,就先行告退了。” 胤禛点了点头,待宜修离开后,迫不及待的向假山后面走去。 齐月宾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听见王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按耐下心中隐隐的期待,面上仍是一副平和恬淡之色,信手拨弄着琵琶。 “妾身给王爷请安。”等到胤禛走近,她抱着琵琶起身,端庄大方的行了一礼。 “《平沙落雁》,暮色时分的洞庭湖烟波浩淼,群雁徘徊而后飞落,意境苍茫悠远,同时却也不失生机盎然。月宾竟有如此琴技,深藏不露,真是给本王惊喜啊。”胤禛和悦的笑道。 “王爷谬赞了,妾身愧不敢当,不过是闲暇时解闷罢了。” 被他这么一夸赞,齐月宾也并未露出任何得意之色,面上的笑容越发谦和端庄。 胤禛心中甚是满意。 从前他专宠过年世兰、专宠过柔则,却时常忽视了这个沉静内敛的侧福晋。 他执起齐月宾的手,对她说道:“方才听的意犹未尽,若论起抒情写意,《夕阳箫鼓》亦是琵琶中的名曲,本王下午闲来无事,不如就去你的瑶光阁,好好听你弹奏一番。” ————————— 听泉阁里,柔则正顶着正午的烈日,跪在屋外坚硬的石板上。 一连数日,每天都这么跪着,一向娇生惯养的她早就吃不消了。 她的膝盖被磨得通红,头顶的太阳晒的她昏昏沉沉,好几次快要支撑不住想倒下去,都被宜修派来监督她受罚的太监制止了。 “柔则格格,咱们福晋有令,若您不肯诚心悔过,罚跪时还想着偷懒耍滑,那今日的责罚便不算,继续往后顺延一天补上,您解禁足的时间也得跟着顺延。”那太监尖声说。 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您想少受点苦,早点结束受罚,现在可得跪好喽。” 柔则被晒得晕乎乎的,膝盖钻心的疼,此刻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本以为自己偷偷溜去木兰围场见胤禛,就算他没有多么惊喜,至少也不忍苛责才对,谁知他直接甩手,把自己交给了宜修那个贱人处置。 这些天宜修是怎么刁难自己的,她不信胤禛不知情,就说明这一切,都有他的默许。 本以为自己前些日子占尽王爷的宠爱,在府里已经是地位稳固,谁知不过是他可以随手丢给宜修搓磨的玩意罢了! 柔则强迫自己跪直了身子,心中万分委屈,却又无处发泄。 一个月后,柔则的禁足解了。 胤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之前的事闭口不提。 她虽不复从前盛宠,但王爷倒也并没有刻意冷淡、不再见她。 这样的态度让柔则感到琢磨不透。 更令她心存危机感的是,自她从听泉阁出来以后,从前一向在王府里没什么存在感,不去刻意争宠的齐月宾,不知为何,竟在府中突然得势了起来。 如今她只是一个格格,不比李静言和吕盈风,同为格格,她们二人膝下还有子嗣傍身。至于胤禛的宠爱,更是飘忽不定、难以依靠的东西。 耗费了这么多心血和时间,不仅嫡福晋之位对她来说遥遥无期,甚至连做个侧福晋都不能。 第85章 你行礼的姿势不标准 禁足已解,第二天一早,她就得去给宜修请安。 柔则这一个月每天罚跪,膝盖早就在石板上磨的红肿不堪,即使每晚都涂了膏药,走路时依旧疼得厉害。 她一路扶着芳若的手,艰难的赶在晨间请安开始前到了揽月阁。 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已经在正厅落座的众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她。 柔则竭力忽视那些或幸灾乐祸、或冷眼讥讽的目光,咬了咬牙,对宜修勉强福了福身:“妾身给福晋请安。” 从木兰围场回来后,她之前乔装成宫女擅自离府的事,早早的就在府里传开了。 这些人本就对柔则平日里的做派心存不满,如今柔则捅出这样的篓子,她们更是不加掩饰的把嫌恶挂在脸上。 “柔则格格,你这是假扮宫女入戏太深了吗?一个月不见,现在连怎么行礼都忘了?”年世兰用帕子掩住嘴,嗤笑着道。 宜修心知,年世兰当然不会因为柔则对自己行礼不标准而替自己说话,不过是借此机会踩上柔则一脚罢了。 不过无论她这是出于什么目的,此刻的宜修都乐见其成。 柔则被她一顿抢白,面上有些挂不住,她微微涨红了脸出言辩解道:“妾身是因为膝盖上有伤,并非是侧福晋曲解的那个意思。” “柔则格格这话,是在怪福晋罚跪你了?”年世兰见她出言辩驳,心中不屑,愈发咄咄逼人的追问道。 柔则被噎了一下,不情不愿的说:“妾身不敢。” “哎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呀,连擅自离府这种祸事都敢闯下,啧。”一旁的李静言也坐不住了,斜睨了她一眼,张口就讽刺道。 柔则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真是岂有此理,连李静言那个贱人也敢对她冷嘲热讽了! 宜修坐在主位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柔则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脸上尽是羞恼的神情。 “柔则格格,我知道你并非存心对我不敬,只是你这行礼的姿势,实在有违规矩呢。”宜修脸上挂着平和的笑,眼底却隐隐透着一丝寒意。 她刻意把“规矩”二字咬的极重,这是在警告柔则,刚从禁足中被放出来,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宜修目光一转,落在了柔则的侍女芳若身上。 “芳若,你们格格似乎并不熟谙这府里的规矩,你这个做丫鬟的,来教教她该怎么行礼。” 芳若才被柔则连带着受了刑,还要罚俸半年,心中早已苦不堪言。 如今宜修点了她的名字,她哪敢有半分怠慢之意,忙不迭的跪下行了个大礼:“恭请福晋万安。” “哟,柔则妹妹,你的这个侍女,倒是比她家小主有眼色的多。”李静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眼下这形势,柔则心里就算有万般怨怼,也只能先忍气吞声。 她艰难的俯下身行礼,这样冷不丁一屈膝,那原本磨破皮了的地方,连带着里面的骨头都钻心的痛。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了,起来吧。”宜修面带微笑,不紧不慢的摆摆手叫了起。 柔则额头上冷汗直冒,不过显然,宜修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你还未和两位侧福晋见礼呢。”宜修温声提醒道。 这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柔则耳边,却仿佛毒蛇吐信的声响。 她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绝不让这一屋子的贱人看她的笑话! 柔则默不作声地侧过身,对着年世兰福身道:“给侧福晋请安。” 年世兰漫不经心的从边上的碟子里捡了一块玫瑰乳酥,咬了一小口,微微蹙眉道:“不过尔尔。” 宜修无语,你想指桑骂槐的阴阳柔则就阴阳,关我院里的玫瑰乳酥什么事? 柔则听出了年世兰的言外之意,咬牙切齿的屈膝屈得更深了些。 年世兰这才满意的放下了那半块点心,妩媚凌厉的凤眼一扫,皮笑肉不笑道:“起来吧。” 柔则垂着头,眼底尽是怨毒的恨意。 她转身对着齐月宾再次屈膝:“给侧福晋请安。” 齐月宾还未开口,坐在角落里的曹琴默突然干呕了一声。 众人下意识纷纷朝她看去。 从一进门开始,她就一直在极力忍耐着不适,方才实在没忍住,一股翻江倒海的反胃感朝她袭来。 她慌忙起身,惶恐而又歉然道:“妾身失仪,还请福晋、侧福晋恕罪。” 宜修见她这个反应,面上关切的问:“曹侍妾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干呕?” 曹琴默犹豫了一瞬,低着头恭敬的说:“回福晋,妾身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在场的人脸上的表情各个异彩纷呈。 如果宜修没记错的话,她这一胎似乎比上一世来的早了些。 倒是年世兰大约早早知道了此事,因此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眸中隐隐有一丝落寞与醋意。 她的神情宜修看在眼里,这曹琴默是年世兰亲自举荐上来的,又是她的心腹手下,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好事才对。 可惜年世兰自己的孩子没保住,又渴望得到胤禛的独宠,因此曹琴默此番有孕,她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只能说人心总是复杂的。 说起来这曹琴默也算是好运气。因为年家的缘故,胤禛不愿让年世兰再有身孕,独独赐了她一人欢宜香。而曹琴默一开始住在畅春阁的偏室,只不过后来年世兰打发她搬了出去。 这样阴差阳错之下,曹琴默到底还是有了喜脉。 第86章 柔则格格,我们似乎不熟 “妹妹既有着身子,就别拘着礼了,坐下吧。”宜修笑容和煦地对曹琴默说。 “多谢福晋。”曹琴默恭敬地道谢。 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宜修心知曹琴默这第一胎是个女儿,丝毫威胁不到弘晖的位置。 因此听闻她有身孕时,心里并无任何波澜。 可旁人就不一样了,那些没子嗣的,眼底流露出或羡慕或酸妒的神情,而那些有子嗣的—— 比如李静言,她生的是个小阿哥,还是个天资平平不怎么受胤禛重视的小阿哥,此刻直接没忍住,拉下了一张脸。 宜修眼光一扫,微笑着道:“时候不早了,诸位妹妹们回去吧,曹侍妾,我随后会请人来为你安胎诊脉。” 众人各自心怀鬼胎,听了宜修的话后,纷纷起身告退了。 听泉阁内,柔则焦躁不安的扯着手中的帕子,心情复杂。 她进了王府以后,一路起起落落,若论恩宠,得到的也不算少了。怎么偏偏是那些身份低微,平时连王爷的面都见不着几回的人有了身孕! 曹琴默是,从前的吕盈风也是。 那个吕盈风生下女儿后,已经从侍妾晋为了格格,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如今府中唯一一个位分在她之下的曹琴默,竟也有了这样的好福气。 她不甘的攥紧了帕子,今早请安时,宜修当众折辱她,那帮贱人一个个的落井下石,恨不得人人都跟着踩她一脚! 在这偌大的王府,柔则深深感到一种孤立无援的无力感。 “芳若,你去把冯格格找来,就说我这里备了些上好的茶和点心,请她来说说话。” 柔则思忖了片刻,吩咐芳若道。 芳若有些不明所以,平日里这位冯格格与世无争惯了,在府里一直默默无闻,从来没见她与谁走的格外近。 何况柔则之前孕中抢了她份例的冰块,冯格格嘴上不说,心中又怎可能没有不满? 柔则见芳若面露犹疑之色,忍不住催促道:“芳若,你还愣着干嘛呀,快去呀。” 芳若考虑到的那些,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只是眼下她在王府树敌众多,也就只有那个看起来好脾气的冯若昭,可以尝试着拉拢一二了。 芳若来到冯若昭的住处时,她正在安静的侍弄着摆放在窗前的花草。 冯若昭的侍女进来通报,说是听泉阁的芳若求见。 她面子上不曾与柔则交恶,但是在心底,也实在看不上柔则整日里恃宠生娇的作风。 何况她虽是个好性子,却也是记仇的。 当日柔则娇蛮任性,抢了她份例的冰块,更让冯若昭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因此听说芳若求见时,冯若昭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对那名侍女说:“叫她进来吧。” 等到芳若说明了来意后,冯若昭秀丽的眉蹙的就更紧了。 平心而论,她一点也不想和柔则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但毕竟同为格格,又在王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直接拒绝似乎也不合适。 冯若昭迟疑了一下,本着不愿轻易得罪人的原则,还是没好意思驳了柔则的面子。 芳若见她点头答应,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柔则交代的事没办成,指不定回去还要怎么样呢! 冯若昭来到听泉阁时,柔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一口一个“妹妹”亲热的叫着。 冯若昭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自己被她挽住的胳膊。 她二人年纪相仿,又同在格格之位,上来就唤她“妹妹”,柔则显然是一开始就想把自己架在高位上。 冯若昭:……… 她虽无意争宠,可什么时候需要在一个格格面前做小伏低了? 柔则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满面春风的拉着她落座。 “这是额娘托人给我送来的洞庭山碧螺春,按照咱们格格的份例,在府里可喝不到这样好的茶,我与妹妹甚是投缘,妹妹不如尝尝看?” 冯若昭心中不快,面上却未表露出来:柔则这是忙不迭的在向旁人强调她有个好家世呢! 她微微一笑,平和地说道:“格格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素日喝不惯碧螺春,倒是辜负了你一番心意。” 柔则讨了个没趣,微微有些着恼。 不过她没有轻易放弃,而是不死心的继续道:“我光顾着有什么好东西拿来与妹妹分享了,你瞧,都怪我一时疏忽,没有事先问清楚妹妹的喜好。” 冯若昭被她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心烦不已,神色淡淡道:“不打紧。格格若无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眼见着她起身要走,柔则忙拉住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索性直接把自己今日的目的说了出来。 “妹妹,我见你入了府后一直无心争宠,只是咱们这些人,一朝进了王府,没有王爷的宠爱和子嗣傍身,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啊。” 冯若昭皱了皱眉,并未接话,但也没有立刻表露出要走的意思。 柔则见状,立马补充道:“妹妹你年轻美貌,性子又讨人喜欢的紧,若有人肯帮你举荐一二,何愁得不到王爷的宠爱呢?” 不错,齐月宾靠着宜修的举荐,坐稳了侧福晋的位子;曹琴默一个家道中落的秀女,亦靠着年世兰的举荐在府里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这柔则…… 冯若昭忍不住腹诽,柔则眼看着成了王府里的众矢之的,都快要自身难保了,竟然还谈得到什么举荐不举荐? 这是看她一向温和待人,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迫不及待想拉她下水么? 冯若昭是个好性子不假,却又不是傻子,柔则这样的盟友,她可断然消受不起。 何况她一心在府中明哲保身,又怎么会因为柔则的三言两语,就轻易站队? “多谢柔则格格的好意,只是你我二人向来算不上熟识,何况在这王府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并非人人都执着于争宠,格格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枉费心思了。” 这一次,冯若昭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了。 柔则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想到今天碰了这一鼻子灰,她的眼底渐渐涌上了怨毒之意。 第87章 狸奴 这天午后,柔则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怀中抱着一只小狸奴。 她最近闲来无事,心中时常烦闷的慌,想着宫中也有不少妃嫔都会养只狸奴或者鹦鹉之类的宠物,打发闲暇的时光。因此几天前她去求了胤禛,得了这只狸奴养在听泉阁解闷。 那狸奴温顺的蜷缩在她臂弯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柔则神色恹恹的抚了一把它柔软的背毛,侧过头去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出神。 “芳若,你说曹侍妾来日真的生下了王爷的子嗣,岂不是要在府里和我平起平坐了么?”她一脸愁容的开口问道。 “这个曹琴默还真是谨小慎微啊,瞒的这样好,非得撑过了头三个月才敢让人知道,是生怕谁要对她下手吗?” 芳若听出了她话里的暗示之意,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出言劝说:“格格,曹侍妾身份低微,又家道中落,就算生下孩子,对您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啊。” 柔则皱眉道:“那吕盈风不也是出身平平,不过是生了个女儿,现在还不是都快踩到我头上来了?” 芳若被她一噎,还是苦口婆心地说:“可是格格,之前年侧福晋安胎药里的麝香,还有李格格所出的弘时,他的乳母饭菜里被人下毒之事,王爷虽然按着没有发作,但他心里始终是怀疑咱们的……” 柔则神色一黯,她心知芳若的话是有道理的。 可不知怎的,看到曹琴默这样的人都有了身孕,她仍是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嫉恨和妒意。 那些负面情绪仿佛翻涌的巨浪,要把她最后一丝理智给吞没。 除了年世兰也小产过,这王府里凭什么只有她的孩子难产死了?宜修、李静言、吕盈风,一个个出身不如她,论王爷的宠爱也不如她,却都有子嗣可以依靠。 从那天晨间请安时,自己被众人冷眼讥讽,又得知了曹琴默有了喜脉的那一刻起,一直有一个声音萦绕在柔则的耳畔。 那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杀了她的孩子,不要让她生下来!” 柔则一双眸子晦暗不明,她低声问芳若:“前几次是咱们疏忽了,可王爷纵使心有怀疑,到底也没把我怎么样,若是这次能想个天衣无缝的法子……” 芳若神色一凛:“格格,不可!虽然这个曹侍妾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可这王府里毕竟还有一个心思缜密的福晋宜修。过去咱们的手段无论高明与否,没有一次逃得过她的追查。” 她压低了声音劝说柔则道:“不过是个侍妾,翻不起什么风浪的,您实在犯不上为了一个侍妾的孩子以身犯险。” 柔则似有些不耐,她语气不善的说:“我当然知道曹琴默不过是个低贱的侍妾,可王府里谁人不知她背靠的人是年世兰?” 那狸奴原本正舔舐着自己的小爪子,似乎是感受到了柔则身上的戾气,在她怀中瑟缩了一下。 柔则并未注意到,兀自继续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年世兰的人,在这府里得势?” 芳若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您别心急,依奴婢愚见,年侧福晋自己是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人,曹侍妾有孕,她心里未必有多好受。” 顿了顿,她附在柔则耳边悄声道:“何况无论年侧福晋日后是想拿这孩子争宠也好,还是想把孩子记在自己名下抚养也罢,曹琴默未必肯坐以待毙,格格何不等着到时候坐山观虎斗呢?” 柔则撇了撇嘴,想到因为木兰围场之事,胤禛最近对自己的隔阂还未消除,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去触霉头了。 “算了,曹琴默若真有那个本事,那就容她生下来吧。”柔则不情不愿的撅着嘴说。 她一个不留神,手下没轻没重的,指甲狠狠的勾到了狸奴的脑袋上的毛发。 那只小狸奴吃痛的惨叫一声,就想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 柔则心里顿觉一阵烦躁,火气“噌”的窜了上来。 她随手一推,狸奴慌乱的扑到了地上,好容易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它吓得惊叫连连,跑出了屋外。 “不安生的东西,芳若,你去把它抓回来,今晚不准给它饭吃。”柔则蹙眉道。 芳若面露犹豫,张了张口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柔则不耐的打断了:“快去呀,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 “是。”芳若低头应道,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出门了。 听泉阁地方不大,她带着另外两个小丫头找了一圈儿,并没有看到那只狸奴的影子。 毕竟柔则前几天还对这只新得的宠物爱不释手的很,万一真丢了怕是也不好交差。 芳若思忖了一下,转头吩咐听泉阁的另外两个小太监随她一同去外面找。 她还没走出去多远,遥遥的就看见曹侍妾往这边走来。 曹琴默显然也看见了她,芳若只好主动走上前去,行礼道:“奴婢给曹侍妾请安。” 曹琴默和煦一笑,目光飞快的在芳若和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身上扫视了一遍。 “芳若姑娘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呀?”她微笑着问。 “回曹侍妾,是我们格格养的狸奴丢了,派奴婢出来寻。”她垂首道。 “原来如此,那姑娘快去吧,耽搁的越久了就越不好找了。” “是,奴婢告退。”芳若匆匆福了福身,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开了。 ————————— “格格,曹侍妾求见。” 听泉阁内,柔则正百无聊赖的随意翻看着一本诗书。 芳若不在,近来通传的是个名叫绿菊的小丫鬟。 听到曹琴默的名字,柔则下意识的撇了撇嘴。 “她来干什么?”她没好气的问那个小丫鬟。 “这…奴婢也不知…”绿菊怯怯的回道。 柔则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得了,你叫她进来吧。” 很快,一脸温和笑容的曹琴默就踏进了听泉阁。 “妾身给柔则格格请安。”她恭敬的说。 第88章 设局(上) 柔则和年世兰在王府里势同水火,连带着也对这个曹琴默没什么好感。 只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曹琴默的态度谦和恭顺,又怀着身孕,柔则也不好发作。 “什么风把妹妹给吹来了?有着身子就别拘着礼了,坐吧。”她别了别耳边的鬓发,淡淡一笑。 平日里都是她对着位分更高的福晋、侧福晋卑躬屈膝,放眼整个王府,也就只有一个曹琴默位分在她之下了。 难得能这么居高临下的对着其他妾室说话,柔则心里顿时觉得受用的很。 “绿菊,你还愣着干什么,上茶。”她睨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心说芳若不在,听泉阁里怎么净剩下些粗笨的丫头。 “是。”绿菊突然被她点到名字,怎敢怠慢,忙不迭上前一步,依言照做。 柔则满意的打量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曹琴默,状似不以为意的开口道:“妹妹尝尝这洞庭山碧螺春,这还是我母家前些日子托人送进来的,否则的话,以格格之位,在王府里哪里喝得到这样好的东西?” 曹琴默不动声色的笑着接话:“格格母家显赫,真叫人羡慕。” 听她这么一说,柔则的心中更加熨贴了,美目一转,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 这曹琴默还算是个有眼色的,比那个假清高的冯格格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可惜的是她背靠年世兰,要是能拉拢她加入自己这边…… 柔则暗自思忖了片刻,觉得未必不可行,不过她还是要谨慎一些,再多多观察一下曹琴默的为人。 柔则端起茶盏,杯中的热气氤氲着升起,她慢条斯理的轻抿了一口茶汤。 “还是曹妹妹好福气,自从入了王府,总共也没见过王爷几回,恩宠不多,却有了身孕,真叫我羡慕呢。” 说罢还略带着酸意的瞟了一眼曹琴默的肚子。 曹琴默的脸上仍是毫无破绽的笑容,她听出了柔则话里话外在讥讽自己不受宠,却并不着恼。 “格格深得王爷喜爱,想来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柔则的眼神黯了黯,她之前难产那日,太医就说过了,就算再怎么好好调养身子,几年之内她也没机会诞下子嗣了。 被曹琴默一句话戳中了她的痛处,柔则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下来。 她正要发作,然而—— “哎呀!”曹琴默失手打翻了茶盏,还冒着热气的茶汤洒在桌案上,又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曹琴默的侍女慌忙上前,用帕子替她细细擦拭被溅湿的裙角。 她抬头冲柔则歉然一笑:“这里的茶水太烫,妾身方才一不小心没能拿稳茶盏,还请格格恕罪。” 琥珀色的茶汤鲜亮透澈,在她的袖口、裙边都洇开了一大片水渍,好不狼狈。 柔则按捺下心中的火气,随手将手中的帕子丢给了曹琴默的侍女:“得了,不碍事,拿这个给曹侍妾擦擦吧。” 那侍女喏喏应了,慌忙的接过。 “多谢格格。”曹琴默仿佛没注意到柔则拉下来的脸,笑意盈盈道。 柔则不悦的移开了视线,并未接话。 这时,方才出门寻找狸奴的芳若终于回来了。 她一路匆忙赶回来,不料柔则开口就是斥责:“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找到了吗?” 芳若垂首,有些惶恐道:“格格,奴婢带着两个小太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圈儿,实在没见到那只狸奴在哪……” 柔则冷哼了一声,耸耸肩:“算了吧,一个养不熟的畜生,跑丢了就跑丢了。” “是…” 曹琴默这时站了起身,对柔则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格格,妾身的衣服沾上了水渍,还要赶回去换,就不打扰您清静了。” 她看了一眼柔则方才扔给她侍女的帕子,笑着说:“多谢格格的帕子,妾身回去后会命人洗净了送回来。” 柔则面露不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一块手帕而已,还送回来干嘛?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曹琴默恭顺道。 “嗯。”柔则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重新拾起桌上那本诗卷翻看起来。 第二天夜里。 “格格,格格!王爷和福晋传你去踏雪阁一趟。” 踏雪阁,原先是苗侍妾的住处,后来她被废为庶人后,便一直空置着,直到再后来曹琴默搬了进去。 柔则正欲就寝,迷迷糊糊的被芳若给喊醒了。 “什么事?”她此刻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上芳若焦急的视线时,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 “奴婢也不清楚,福晋身边的剪秋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您现在立刻动身,赶往踏雪阁。” 柔则不明所以,这么晚了,煞有其事的喊她去曹琴默的住处做什么? 没办法,福晋的命令不能违抗,她还穿着寝衣,有些烦躁的起身,重新简单的梳妆了一下,快步向踏雪阁走去。 柔则赶到时,曹琴默面色苍白的卧在榻上。 宜修正关切的询问着她的情况,而胤禛则端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 柔则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没来由的升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奇怪,曹琴默这胎她又没有动手,怎么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盯着她,好像她是什么罪魁祸首似的。 至于曹琴默这个样子……是动了胎气?还是小产了? 柔则自问这次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底气足的很,想到曹琴默可能小产了,她的心里第一反应是感到一种快慰。 然而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她压下心中的疑惑,施施然对着宜修和胤禛福了福身:“见过王爷、福晋。” 然后又转向卧在榻上的曹琴默,面带焦急与关切的问道:“曹妹妹这是怎么了?是身子有哪里不适么?” 谁知曹琴默听她这么一说,直接拿帕子捂住了嘴,低声啜泣起来。 她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柔则当场愣在了原地:“柔则格格,您与妾身素来无冤无仇,不知为何,竟连妾身腹中王爷的骨肉,您都不肯放过!” 第89章 设局(下) 柔则闻言瞠目结舌,一双秀眉拧在了一起。 她张了张嘴,一脸难以置信的开口问:“曹侍妾,你在说什么呀?” 曹琴默不再言语,只是低着头掩面而泣。 宜修适时的出声安慰道:“妹妹别难过,不管怎么说这胎是保住了,至于若是真的有人意图加害王爷的子嗣,在府里胆大妄为,我与王爷定然不会放过。” “福晋这话妾身倒是听不懂呢,您大晚上的把妾身叫过来,难不成是觉得,曹侍妾动了胎气和妾身有关?”柔则忍不住反驳道。 宜修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示意剪秋上前。 剪秋会意,将一方帕子递到了柔则面前。 柔则一脸疑惑的看了一眼,只见它上面绣着一株单粉垂枝梅的绣样。 她立刻认出这就是今天下午,曹琴默打翻了茶盏后,自己随手丢给她的侍女,让她拿去擦水渍的那方帕子。 “福晋这是何意?”她不动声色的问道。 宜修微微一笑:“看来格格是认得这帕子了?” 柔则出声辩驳道:“不错,这块的确是妾身的帕子。今日下午曹侍妾在听泉阁打翻了茶盏,妾身就随手拿去给她的侍女用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把那只畜生抱过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禛突然发话了。 “嗻。”苏培盛闻言立刻应声,不多时就从隔壁抱来了一只狸奴。 柔则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它怎么会在这儿?” 胤禛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愠怒之意:“前些日子你才求了本王,找人给你寻了一只狸奴来,今日就迫不及待的放它出去扑人么?” 柔则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王爷!这小畜生今日是跑丢了不假,妾身已经派人去寻了,妾身实在不知道它为何会跑到这来。” 那小狸奴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了一个毛绒团子。 胤禛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拿起那方帕子,一把掷在了柔则的面前。 “你不知道?那本王问你,这上面浸泡了足量的药水,可以诱使动物焦躁发狂,你把这帕子给了曹侍妾,你是何居心?” 柔则被他迫人的威压惊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宜修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则格格,为何每次府里的子嗣出了什么事,都无一例外的要和你扯上关系?” 胤禛的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曹琴默哀哀的低泣着:“妾身今日用过晚膳后,想着正好出去散步,就顺路把格格白天给我的那方帕子还回去,可谁知……”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下意识的流露出惊惧之色:“这狸奴不知道从哪来的,突然就朝着妾身扑了过来,还好一旁的侍女和太监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拦住了它……” “妾身当时受到了惊吓,腹痛不止,想来是动了胎气,好在太医及时赶来医治,保住了妾身腹中的孩儿。” 柔则越听越觉得头大,这都什么跟什么?分明就是有人存心想诬陷她! 宜修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目光幽深。 旁人不了解曹琴默这个人,重生回来的她还能不清楚么? 曹琴默此人胆大心细,别说是区区一只小狸奴了,昔日甄嬛拿余氏下毒一事做文章,什么“阴魂不散”、“厉鬼索命”之说,都未曾能吓到这个幕后主使分毫。 宜修赶到踏雪阁时,看到给曹琴默医治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太医,直言她方才动了胎气,不过已经及时服下了药,情况稳定了下来。 那一刻宜修便已在心底确认,今日之事是曹琴默自己设的局。 此事八成是柔则丢了的那只狸奴,被曹琴默给派人寻到了,然后她事先将那方帕子浸泡在药水中,做好了栽赃柔则的证据。 之后被故意放出来的狸奴,一旦闻到药水的气味确实会变得焦躁、具有攻击性,然而一手策划的曹琴默自然不会被它吓到。 她身边早有防范准备的侍女太监,会在狸奴出现的第一时间制止它。 至于方才来诊脉的太医,恐怕也是年世兰一早安排好的人。 不过她始终不动声色,甚至不介意在一旁推波助澜,与曹琴默二人联手对柔则步步紧逼。 曹琴默是年世兰的心腹,虽说这年世兰平日里与自己面上不睦,但比起年世兰,宜修对柔则的厌恶更甚。 敌人的敌人,自然可以成为她“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在王府里隐藏锋芒,蛰伏了这么久,这还是曹琴默第一次做局。 柔则显然已经意识到,今天白日里曹琴默突然出现在听泉阁,绝对是蓄谋已久,在为栽赃陷害她做铺垫。 眼下,她也暂时想不到任何办法证明,这突然扑出来的狸奴曹琴默自己的手笔。 毕竟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真的会有人愿意拿自己腹中的子嗣冒险。 自己今日的确有所疏忽,这些临时的变故令她猝不及防,着了这个曹琴默的道。 事已至此,柔则只得把心一横,跪在地上仰头直视胤禛:“王爷,今日之事于妾身而言,纯属巧合,然而对那些有心之人来说呢,恐怕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栽赃。” 她的脸上有倔强之色、亦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她毫不犹豫的说:“王爷,您若不信妾身,可以将听泉阁上下的所有奴才,全部拉去慎刑司审问。” 她微微侧过头,不屑的瞥了一眼曹琴默:“清者自清,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就算是把那帮奴才的嘴挨个撬一遍,也吐不出曹侍妾想要的结果。” 此话一出,连剪秋和苏培盛都忍不住乍舌。 这…… 虽说若是真的把听泉阁的下人一个不落的严刑逼供一遍,要是这样还没有人招供的话,那确实很有几分可信:曹琴默受狸奴惊吓的事只是意外,柔则全然不知情。 但是这法子未免也…… 苏培盛暗中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听泉阁那些奴才是走了什么霉运,居然摊上了这么个小主,让他们挨个受一遍这样的罪。 第90章 清者自清 “王爷,福晋,奴婢愿意去慎刑司接受审问,以证格格清白。”芳若先一步开口,恭敬的在胤禛面前跪下,正色道。 “芳若姑娘是柔则格格的陪嫁侍女,自然不会说出什么对格格不利的话。”曹琴默不动声色的说。 胤禛沉吟了片刻,今日之事,桩桩件件无不指向柔则,只是现下柔则这副义正严辞的态度,仿佛真蒙受了什么冤屈似的。 尽管如此,联想到之前年世兰的安胎药被人动了手脚、弘时的乳母又被下毒这些事,他又无法消除对柔则的疑心。 怎么每次王府里出了什么风波,十次有八次柔则都会卷进来? 他思忖了一会,神色淡漠的开口道:“芳若是柔则格格的心腹,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柔则咬着嘴唇,眸子里盛满委屈之色:“王爷若觉得不可信,听泉阁的所有奴才,都可以进慎刑司审问替妾身作证,也请王爷和福晋尽快查明真相,好还妾身一个清白。” 胤禛居然这般不肯袒护她! “王爷,奴婢斗胆,那不如就将今日在场的那个小丫鬟绿菊,还有另外两个出去和奴婢出去寻狸奴的太监,也一同送去审讯拷问吧。” 芳若敛眸,一边叩首一边轻声开口道。 胤禛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那方帕子,上面的梅花绣的栩栩如生。 “苏培盛,带人去慎刑司。”他神色淡漠的吩咐。 “嗻。”苏培盛依言退下了,另外两个太监架着芳若,跟在他身后。 柔则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罪名,随他们怎么审,又能问出什么东西来? 就算那几个太监侍女不堪受刑,想着屈打成招攀诬自己,也得能对上口供才行! “多谢王爷愿意帮妾身证明清白。”柔则艰难的从地上起身,楚楚可怜道。 胤禛并不接话,而是瞥了一眼那只瑟瑟发抖的狸奴。 它大概是吓坏了,苏培盛走后它被放到了角落里,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下意识的抠紧了地砖,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 “王爷,这小畜生私自跑了出去,妾身派人寻了大半天都无果,不料竟然让它惊了曹侍妾的胎气,真是罪该万死。” 柔则注意到胤禛的目光,于是忿忿道。 她转而望向曹琴默,脸上挂着柔和温婉的笑容:“都怪我看管不严,竟让它一不留神跑了出去,实在不是有意的。曹妹妹今日受了这样的委屈,干脆就把这小畜生乱棍打死,给妹妹赔罪好了。” “慢着。”一直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戏的宜修,闻言开口打断她道。 “不知福晋还有什么事?”柔则不明所以。 宜修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对曹琴默说:“曹妹妹,这狸奴归根结底,也只是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左不过一个畜生,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害人的心思?若是直接这么打死了,未免有些无辜。” 她对曹琴默温和一笑:“妹妹腹中的胎儿既然安然无恙,不如放它一条生路,全当是给孩子积福了?” 曹琴默恭顺道:“福晋既然都开了尊口,那妾身自当照办。” 宜修莞尔一笑,看向胤禛:“四爷,这狸奴生的可爱,妾身瞧着喜欢的紧,若要直接扔出去任它自生自灭,妾身也是于心不忍的。既然柔则格格照看不好它,不如就把它送去揽月阁?” 胤禛点点头:“你既然喜欢,带回去养就是了,这也是它的福气。” 宜修欠了欠身:“多谢王爷。” 剪秋闻言走到角落里,小心翼翼的抱起那只狸奴,交到了宜修的怀里。 宜修轻柔的抚了抚它耳朵后的绒毛,狸奴感受到她并无恶意,也渐渐的不那么害怕了,歪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宜修看。 “四爷,那妾身就先告退了,一切等慎刑司那边的结果出来便知。” “恭送福晋,今日之事,多谢福晋了。”卧在榻上的曹琴默闻言,在侍女的搀扶下虚弱的起身,对她屈膝道。 ————————— 两日之后。 慎刑司传来了消息,包括芳若在内的四名下人,无论怎么审讯,得到的口供都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是意外。 无论是那只狸奴突然跑丢,还是柔则后来给曹琴默的那方手帕,皆是事发突然,他们事先并不知情。 慎刑司用刑的时候下了重手,两名太监被抽的皮开肉绽,那个名唤绿菊的小宫女中途受不住疼,晕过去了好几次。 至于芳若,作为柔则的贴身侍女,自然是重点审问对象。 她的腿受了重伤,一时半会是没法下地了,不过一直坚持声称柔则是清白的。 胤禛翻看着口供,若有所思的问一旁的宜修:“宜儿,你说那方帕子上的药水,会是谁动的手脚?” 宜修正抱着新得的狸奴逗弄,闻言一顿,眼底的笑意淡了些许。 见她似有踌躇之色,胤禛道:“但说无妨,你与本王之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宜修状似迟疑的说:“四爷,妾身愚见,此事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柔则除了自己的陪嫁侍女芳若外,在听泉阁并无其他信得过的下人,因此全程没有假手旁人,别的奴才自然都不知情。而芳若一向是个忠心的,哪怕进了慎刑司也不肯供出自己的小主。” “这第二种可能,就是经手过这方帕子的人,有意要嫁祸柔则了。” 她思忖了片刻,对胤禛说:“至于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借着惊动曹妹妹胎气的同时又诬陷了柔则,还是……有心之人自己从中做局,妾身就不得而知了。” “这经手过帕子的人远不止一个,又无人能佐证,想追查起来恐怕难上加难。”宜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胤禛有些烦躁的按了按眉心:“你的猜测也正是本王心中所想。” “喵。”那只狸奴被宜修衣服上绣的花纹吸引了注意,伸出一只软软的小爪子,在宜修怀里撒娇扑腾着。 “此事就先到这里为止吧。”胤禛沉声道。 ——————— 六个月后,曹琴默生下了一个小格格。 而与此同时,朝廷局势暗流涌动,一众皇子虎视眈眈,夺嫡之争愈演愈烈。 第91章 登基 前朝的尔虞我诈、龙争虎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宜修心知,离最后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不远了。 这一年,康熙帝崩逝,朝堂上的局势动荡不安,胤禛也最终从九子夺嫡的腥风血雨中层层杀出,登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 登基大典在即,宜修也要忙着处理旧府邸里的各种事宜,这些天以来焦头烂额。 原先身为嫡福晋的宜修,自然即将被册立为皇后。 此刻她正在胤禛的书房,与他一同商定给其他妾室们的位分和封号。 “这年侧福晋和齐侧福晋,可以给二位妹妹贵妃或是妃位,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妃位即可。”胤禛毫不犹豫的说。 “是,臣妾明白了。” 宜修心知,年世兰与齐月宾皆出身将门,尤其是年世兰,母家的权势如今也是如日中天,胤禛这是有意不想给她们太高的位分。 “李格格在府里伺候的日子也不短了,又为皇上诞下了小阿哥弘时,也该给她封个一宫主位。“ 胤禛颔首:“不错,也册为妃位吧。” “是。这样一来,妃位可以有四人,还空悬着一位……” 胤禛摆了摆手:“不急,日后再议吧。” 宜修了然一笑:“柔则格格出身名门,也算受皇上的宠爱,不知皇上打算给她个什么位分?” 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嫔位吧,就封为柔嫔。”顿了顿,他继续补充说:“还有冯格格,性子稳重娴静,也赐她嫔位,封号为敬。” 宜修恭敬的应了,心底忍不住轻嗤:柔嫔?嫔位以上好歹也算是正经主子了,直接将名字里的字随手拿来当作封号,这样的事还真是少见。 明摆着就是胤禛没有多重视,这叫柔则日后在一众妃嫔中间,如何抬得起头? 看来他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宠爱柔则。 按胤禛的意思,原本诞下女儿后晋为格格的曹琴默,给了贵人的位分,吕盈风则是给了常在的位分,还有后来入府里伺候的一个格格,被封为了芳贵人。 位分已然拟定,宜修起身道:“臣妾回去安排一下众位妹妹的寝宫,再来回禀皇上。” ————————— 七日之后,封后大典。 宜修身着凤冠霞帔,踩着台阶一步步登上最高处,她的目光平静而悠远,隐隐透着上位者的威仪。 那件以金丝银线绣制的凤冠霞帔,遍镶珠翠。璀璨夺目之间,更衬的她那张脸华贵得不可方物。 宜修微笑着看着万民朝自己行跪拜之礼,在人群中,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面上压抑着不甘和嫉恨的柔则。 恐怕到现在,柔则还天真固执的认为,无论是嫡福晋之位、还是现在至高无上的凤位,理所当然都该是自己拱手让给她这个嫡姐的。 呵。宜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柔则,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底止不住冷笑。 上一世的自己只是继后,起初被这个姐姐横插一手,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 重生回来之后,如今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亲眼看着柔则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好不畅快! 封后大典结束,宜修来到了自己的住处景仁宫。 确切来说,应该是“回到了”景仁宫。 寝宫里的布局许多都与她上一世的记忆一般无二,重新回到这里,宜修只觉得倍感亲切。 曾经这里象征过尊荣无上的中宫,后来亦成为过囚禁她的牢笼。 宜修从容的走到主位上落座,宫人们已经依照她的喜好,早早的备下了新鲜瓜果放在殿中,微风拂过,一时间清香四溢。 “给皇额娘请安。”才安置好,弘晖就从隔壁偏殿跑过来了。 刚满九岁的他,嗓音尚未褪去孩童的稚嫩,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向宜修的目光满是亲近孺慕之意。 宜修笑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抚了抚他的头。 真好,自己的弘晖也长这么大了。 三日过后,宜修正在窗边练字。 “娘娘,端妃娘娘求见。”剪秋进来通报道。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一身素雅装扮的齐月宾走了进来,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笑容温文尔雅。 “怎的搬进了皇宫,妹妹反倒与我生分了?剪秋,上茶。”宜修亲切的拉她起来,和颜悦色道。 齐月宾心下微动,宜修方才自称的是“我”而非“本宫”,足以见其中的亲厚之意。 “妹妹怎敢失了该有的礼数。”齐月宾笑着说,在宜修下首的位置坐下。 她今日之来的确有要事要禀报,只不过现下又有些迟疑。 宜修的洞察力何等敏锐,她看出了齐月宾欲言又止的神态,于是率先开口问道:“妹妹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事么?” 齐月宾闻言一顿——宜修当真是心细如发。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回禀道:“姐姐,臣妾近来身子一直有些不舒服,前些日子传太医一看,说是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自打她入府伺候胤禛起,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直没个动静,膝下寂寞久了,最初的希望也逐渐被失落代替,她早已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日日抱有期待了。 这孩子对她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只是来的时间未免有些巧了。 她得知自己有了喜脉时,正赶上胤禛继位,宜修即将进行封后典礼的这几天。 胤禛的儿子里,除了齐妃膝下资质平庸的弘时,就只有皇后娘娘所出的弘晖了。 若这一胎真是个男孩,就将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子,身份格外贵重,加上自己的位分也不低,因此齐月宾也暗暗担心会不会招了宜修的忌。 她刻意等到封后大典过去了几天后,再来禀报自己的身孕,也是不想太过扎眼的缘故。 齐月宾的余光一直牢牢的落在宜修脸上,不肯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宜修闻言只是有一瞬的惊讶,转而笑意盈盈道:“这么大的喜事,妹妹怎么不早说?” 齐月宾看她没有一丝不满或忌惮的情绪,这才松了一口气,稍稍安心。 她谦和道:“姐姐前几日正忙着准备封后事宜,妹妹不愿为此事扰了您。” 第92章 柔嫔 看齐月宾的反应,她心中所顾忌的事情,宜修大概也猜到了一二。 她行事处处谨慎,为人又是个聪明通透的,会有这样的担忧倒也正常。 不过平心而论,齐月宾这一胎,宜修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一来她的弘晖已经平安长大,天资聪慧,甚得胤禛的喜爱,何况她背后还有太后这个屹立不倒的靠山,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问题,弘晖未来的太子之位不会轻易受到威胁。 而本身就是汉军旗出身的齐月宾,母家虽为将门,她的父亲却因年事已高,现已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如今手中并无太多实权。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看也无法轻易撼动宜修和弘晖的位置。 二来齐月宾与她交好多年,一直对自己安守本分从无异心,又是她得力的盟友,她目前还不至于为了凭空而生的猜忌,就与齐月宾彻底反目成仇,在后宫里斗个你死我活。 退一万步说,万一日后端妃真的起了异心,威胁到弘晖太子的位置,凭自己的城府与手段,到时候再替弘晖扫清障碍也不迟。 宜修温和的笑了笑:“妹妹安心,晚些时候我自会派妥帖的太医来负责你的安胎事宜。” “多谢姐姐。”齐月宾欠了欠身。 她面色诚恳道:“臣妾自知能有今日少不了姐姐当年的提携,日后在皇宫里,也定当尽心辅佐姐姐。” 齐月宾何等聪明,这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宜修又如何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如今身在紫禁城,从前咱们在王府里的姐妹情谊却没变,今后有妹妹与我互相扶持,我自然是放心的。”她接话说。 齐月宾见宜修并未与自己心生芥蒂,这才安下了心来。 毕竟是中宫皇后,又是太后的侄女,若是背靠这棵大树,日后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在皇宫里也能过的轻松不少。 齐月宾走后,宜修略一思忖,对剪秋说:“你去承乾宫,把柔嫔叫来。” 说来也巧,这承乾宫本是上一世,她一开始打算给甄嬛安排的住处,此番阴差阳错的指给了柔则。 “是。”剪秋应了一声,不多时就带着柔则回到了景仁宫。 “皇后娘娘万福。”柔则施施然福身道,面上是毫无破绽的柔婉笑意。 仿佛在封后大典上面露嫉色和恨意的人不是她。 “平身吧。”宜修淡淡一笑。 柔则身旁的宫女扶着她落座。 那宫女宜修认得,是从前在乌拉那拉府里,多罗格格身边伺候的一个小丫鬟,名唤锦画。 此前柔则的陪嫁侍女芳若受了重刑,卧床休养了数个月才勉强能下地,不过腿上的伤到底还是伤到了骨头,如今行动受限,再不能如常走路了。 芳若是难得的忠仆,然而柔则始终觉得,身边的大宫女若真是个一瘸一拐的,那也太有失体面了些。 因此她被封为嫔位后,第一件事就是以掌事宫女折了条腿为由,重新从乌拉那拉府里带了个家生丫鬟进来,顶替从前身为陪嫁侍女的芳若。 宜修从前在闺阁时,和多罗格格身边的这个小丫头接触不多,何况她厌恶这个主母,连带着对她身边那些为虎作伥的下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如今她不着痕迹的细细打量了这个叫锦画的宫女一番:桃李年华,颇有几分秀丽之色,眉梢眼梢尽是精明的算计。 宜修识人无数,心中的直觉告诉她,这样的下人放在身边,无疑是一把双刃剑。 驾驭的好那就是心腹,反之,弄巧成拙了的话就成了心腹大患。 “不知皇后娘娘唤妾身来是为何事?”柔则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宜修不紧不慢的捡了一颗葡萄吃了,这才抬了抬下巴:“剪秋。” 剪秋会意,从偏殿带了个宫女过来。 “娘娘这是何意?”柔则微微蹙眉,不解地问。 那宫女低着头,年纪不大,模样甚是清秀。 柔则的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宜修笑道:“柔嫔,你之前总说自己手下的奴才因进了慎刑司审问,受了重伤,手底下没有得力的下人。” 她往福子的方向扫了一眼,继续说:“这内务府给你承乾宫安排的下人,自然都是妥帖的,可论起贴身伺候的宫女,还是要精挑细选一个得力的才好,你说呢?” 柔则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心中一阵抗拒。 这福子生得眉清目秀,无论宜修是想把她安插在自己身边做眼线,还是想让她在自己的承乾宫勾引皇上,意图爬上龙床,哪一个她都不能忍! 柔则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努力装出一副无辜纯良的模样,歉然道: “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您也看见了,臣妾如今身边伺候的锦画甚是得力,只怕要辜负娘娘您的一番好心了。” 宜修仍是一副端庄和蔼的表情,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味道。 “这乌拉那拉府里临时送进来的家生丫鬟,到底不如皇宫里的经年训练有素,哪里能做你身边的掌事宫女呢?” 说罢她也不给柔则拒绝的机会,唤道:“福子。” 福子依言上前一步,走到柔则面前规矩的行了个大礼:“奴婢福子,多谢柔嫔娘娘赏识。” 眼看着木已成舟,宜修就这么不由分说的把人塞进了自己宫里,还想顶替掉锦画的位置,柔则不由得气的脸色铁青。 真是小人得志,这才封了皇后,就迫不及待的把手伸到自己的承乾宫了?! 还有那个福子,长得一张狐媚子的妖娆样子,表面上装的乖巧,指不定存了什么歪心思,看着就令人生厌! 柔则咬牙切齿的起身,屈膝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美意。” 回去就找个理由寻了她的错处,狠狠的责罚她一顿。柔则怨毒的想着。 不料宜修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她微微眯了眯眼,话语里的警告意味明显: “柔嫔,本宫知你素来心慈纯善,可这宫里毕竟也出过不少苛待下人的先例,所以本宫不得不多提醒你一句。”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瞬不瞬的盯着柔则,刻意咬重了“心慈纯善”一词。 “这紫禁城里的宫女们都是八旗出身,皇上和本宫素来提倡宽仁待下,福子又是从本宫这里出去的人,柔则格格可别一时急躁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行差踏错。” 柔则与行事张扬跋扈的年世兰不同,她一向看重维持自己在胤禛心中的柔弱小白花形象,倒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对福子下手。 第93章 芳贵人 出了景仁宫后,柔则头也不回的往自己住处走去,一路上看也不看低头跟在她身后的福子一眼。 一回到承乾宫,她就恶狠狠的瞪了福子一眼,对着锦画吩咐道:“带她下去,只许给她安排一些粗使的活计,本宫近身的事都不许她伺候!” 锦画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娘娘,方才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柔则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行了,我出去的时候带着她就是了,至于平时这个贱婢在承乾宫做什么,本宫看哪个嘴碎的奴才敢说出去。” 锦画恭声应了,转头看向福子:“姑娘随我来吧。” 将福子打发到了外面,柔则心里这才稍微畅快了些许。 “娘娘,近来天气干燥,喝些菊花茶清火吧。”芳若拖着一条受过伤的腿,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杯茶递到她面前。 “嗯,放下吧。”柔则淡淡地应了一声。 “奴婢告退。”芳若有些艰难的欠了欠身,推门出去了。 柔则瞥了一眼她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心下暗暗觉得惋惜:芳若本是个不错的婢女,可惜落下了残疾,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当大宫女,实在让她这个一宫之主颜面有失。 罢了,也只好让她去廊下领个闲差了。 说起这个,柔则想到了年世兰身边那个跛脚太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让这样的下人当了掌事太监! 柔则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移开了目光。 ————————— 齐月宾有了身孕没多久后,碎玉轩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芳贵人有了三个月的喜脉。 胤禛膝下原本只有两位阿哥和两位公主,子嗣略显单薄,如今刚登基不久,后宫中就频频传出喜讯,一时龙心大悦。 可这消息传到柔则耳朵里,就令她有些五味杂陈了。 自从她经历过丧子之痛后,每每看到其他人有孕,心底都会止不住升起一股浓浓的嫉恨。 这嫉恨日日夜夜折磨着她,令她几乎发狂。 柔则低头揪着手中的帕子,她喜爱梅花,所用的香囊、手帕,几乎都绣了梅花的图案。 想起从前曹琴默那个贱人是怎么栽赃自己的,竟还顺利的生下了温宜公主,如今更是得封了贵人,她心中的恨意更甚。 这生下龙胎很有可能会被晋位,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来日岂不是要爬到嫔位上,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那齐月宾平日里谨小慎微,延庆殿上下都在仔细侍奉着主子的身孕,不敢有一丝差池,自己想下手的机会实在是渺茫。 可这芳贵人就不一样了,碎玉轩的人又没有那么高明的提防意识,何况芳贵人为人粗心大意,她想安插人在碎玉轩动点手脚,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是个家世平平的贵人,就算出了事,皇帝也不会为了她大张旗鼓的深究吧? 柔则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眸色暗了暗,将芳若和锦画一同唤了过来,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芳若似乎踌躇了一下,还想劝她不要贸然动手。 锦画的眼睛却微微一转,她俯身,低声在柔则耳边说道:“娘娘若是想不着痕迹的落了芳贵人的胎,不妨……” ————————— 一个月后,碎玉轩传来消息,芳贵人用过午膳后腹痛不止,见了红。 等到太医赶到时,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太后听闻此事震怒不已,下令彻查芳贵人的今日的吃食,却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芳贵人体内,有用过份量不轻的麝香的痕迹。 小产之后,芳贵人就开始精神恍惚。 柔则打着看望她的名义,私下里悄悄去过碎玉轩一次。 她见芳贵人正呆呆的坐在窗边,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无人注意的地方,柔则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 芳贵人听到动静,呆呆的转过头望向她。 她一旁的侍女连忙解释道:“柔嫔娘娘恕罪,我们小主自从小产后备受打击,一直这样病恹恹的,并非有意对您无礼。” 柔则已经恢复了往日里和婉的神色,她亲切一笑,柔声道:“不打紧,我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最能理解芳妹妹此刻的苦楚。” 芳贵人闻言,一直有些呆滞的目光微微一动,看向柔则的眼神里,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 她张了张口,还没等出声,已是泪流满面:“柔嫔娘娘…有人要害臣妾…” 柔则假装大惊失色道:“芳妹妹,这里是紫禁城,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你可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芳贵人却紧紧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半晌过后,她又开始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有人要害臣妾,有人要害臣妾的孩子。” 柔则心中得意一笑:果然是个没用的草包! 对这样的蠢货下手,甚至她还可以推波助澜,利用芳贵人小产这件事去嫁祸旁人。 她起身关切的拍了拍芳贵人的肩,借着这个机会,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得清的音量,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了些什么。 芳贵人一直黯然失焦的瞳孔猛然间缩紧了。 她似是不可置信般,颤颤巍巍的偏过头看向柔则笑意盈盈的脸。 柔则却不再看她,而是假意惋惜的哀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本就神情恍惚的芳贵人彻底疯了,她整日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一口咬定是翊坤宫的华妃害了她的孩子。 华妃平白无故被泼了这一桶脏水,自然是怒不可遏,而翊坤宫上下也被皇上下令搜查了一番,的确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指向凶手就是她年世兰。 芳贵人本就因精神失常、整日里疯疯癫癫的,近来遭到了胤禛的厌弃。如今她竟然还敢随口诬蔑高位妃子,胤禛一怒之下,更是直接将她打入了冷宫。 第94章 选秀 数月之后,端妃平安诞下了一个阿哥。 这是胤禛的第四个儿子,赐名为弘昼。 为皇帝绵延子嗣,正常来说自然是可以再往上晋封,不过齐月宾已然身居妃位,再往上晋封,就只能是贵妃、或者皇贵妃了。 皇贵妃位同副后,轻易不会册立,至于这贵妃之位… 齐月宾到底是出身将门,如今膝下又得一子,在宫里风头正盛,胤禛私心里并不愿给她太高的位分。 还没等他思忖着要怎么开口,倒是齐月宾自己提了出来:此番能为皇上开枝散叶,是她的福气,她不求因此再晋封位分,只求皇上赐下些奇珍异宝、绫罗珠翠就好。 听了她的请求,胤禛这几日来时常紧锁的眉头,在一瞬间舒展了。 他心中赞许她识大体、知进退,连夜派人赏赐了众多名贵的珠宝、古玩,送去了延庆殿。 就连宜修也忍不住暗暗赞叹,在这皇宫里,齐月宾竟如此眼明心镜、懂得审时度势。 对此,齐月宾也只是一边抱着弘昼,坐在宜修的下首,一边淡淡一笑,解释道:“妹妹愚见,出身将门或多或少会招到忌惮,树大招风未必是好事,有时候以退为进才能在宫里安稳度日。” 宜修温和笑道:“妹妹有如此心性,难怪皇上对妹妹赞不绝口。” 雍正元年七月,太后提议,进行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来充实后宫。 选秀那日,宜修身着凤袍,端坐在胤禛身侧,看着一批又一批的秀女被带上殿前,太监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念着她们的名字、家世,然后再听她们挨个问安。 这样的一套流程翻来覆去的重复了一上午,宜修多少有些疲乏了。 各式各样的美人一旦看多了,也会有点审美疲劳的意思。 上一世的选秀是太后亲临,这次她却推说自己身子不适,把参与选秀这项重大事宜全权交给了宜修。 或许如今在太后眼里,她是个十分稳重妥帖的贤后,可以尽管把“给儿子选妾室”这个任务甩手托付给自己。 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宜修重新整理了一下旗头,准备继续开始下一场选秀。 日头西斜,她也终于见到了几位上一世熟悉的面孔。 “大理寺卿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七——” 那太监口中高喊着甄嬛的名字,瞬间把宜修的思绪扯回了现实。 甄嬛今日的打扮甚是素净,颇有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意。 重生回来后,这还是宜修第一次与自己上一世不死不休的宿敌见面。 回想到从前在紫禁城厮杀的日子,宜修的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回忆之色—— 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这样酣畅淋漓的交锋,才能给她在宫里平淡乏味的生活,带来些出乎意料的调剂。 只见甄嬛自始至终低着头,听到太监唤自己的名字,微微怔了一瞬,然后不疾不徐的走上前,闷声道给自己和胤禛请安。 不知为何,总觉得甄嬛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大概看多了花枝招展、鲜艳明丽的颜色,甄嬛这副素雅的装扮令胤禛眼前一亮。 “抬起头来。”他沉声道。 甄嬛心下一凛,依言抬头。 还是记忆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只不过要年轻许多,眉眼间尚存着灵动之意,不似后来那个机关算尽、城府深沉的甄嬛。 同样的桥段,然而上一世的甄嬛抬头,胤禛看到的,是一张与自己早逝的白月光有着至少五六分相似的脸,一眼惊艳。 而这次,甄嬛那张肖似柔则的面庞,也只是让胤禛感到些许讶异罢了。 宜修在心中感慨,嗯,这二人确实是相像。 只不过这次柔则并不是什么“胤禛早逝的白月光”,而是隔三差五就要在她眼前晃一番的“假装柔弱的白莲花”。 两相对比之下,甄嬛因着身上那股少女独有的灵动气质,反而比柔则更胜了几分。 胤禛问了她几句话,见她出口成章,才情不凡,也提起了几分兴趣。 宜修会意,适时的开口叫她走上前来。 一旁的太监得了她的眼神指示,一碗水泼在了甄嬛脚边,又放了只狸奴过去。 甄嬛显然被惊了一跳,面上却未曾失仪。 真是难为她了,明明那么害怕狸奴。宜修在心中轻嗤了一声。 余光瞥见胤禛眼底饶有兴味的神色,看来就算没有“肖似仙逝的纯元皇后”这一层滤镜在,得宠对甄嬛来说依旧不是难事。 也是,毕竟容貌上乘,又通晓诗书,在一众秀女中算是很出挑,难怪胤禛会注意到她。 可惜如今柔则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早已与上一世无法相较,何况甄嬛虽不算骄矜自负,但一向对自己的资质有信心。宜修从前曾用一件先皇后的故衣便成功让甄嬛心如死灰,这一世恐怕行不通了。 谁叫柔则如今不是什么白月光先皇后,只是个得皇上两分宠爱的普通嫔位呢。 这宫中性情或容貌多少有些相似之处的妃嫔小主也不止一个,甄嬛又怎么会轻易再着了“莞莞类卿”的道。 日后甄嬛若有一天真成了自己的心腹大患,这一世想扳倒她,只能从别的地方做文章了。 忙碌了许久,这次的选秀终于结束了。 宜修坐在景仁宫,手中拿着即将入宫的秀女名册,正准备给她们拟定位分和居住的宫室。 端妃诞下弘昼之后,胤禛虽未晋她的位分,不过为了表示嘉奖之意,特意赐了她协理六宫之权。 反正从前在王府,也是齐月宾帮着宜修一起打理府中内务。 宜修的目光扫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她勾了勾嘴角,将甄嬛的住处划至了承乾宫。 目前承乾宫里只住着柔则一个主位,不知道她看到一个容貌和自己颇有几分肖似、又得胤禛宠爱的常在住在自己的宫里,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甄嬛心思玲珑剔透,很快就会发现柔则虚伪外表下的真实面目。 到时候这二人在承乾宫里斗起来,自己正好可以隔岸观火,无论哪一方占了上风,都可以削弱另一人的势力。 比起让自己卷进尔虞我诈的宫斗漩涡里,宜修向来喜欢借着旁人之手,坐山观虎斗。 前世的甄嬛初入宫时有意避宠,甚至想过在碎玉轩偏安一隅明哲保身,不过这次,宜修偏不打算如她的愿。 其他小主的位分与住处,基本都与上一世的安排一般无二。 至于安陵容—— 宜修如今依然打算收服她为自己所用,安陵容心思缜密,藏锋芒于无形,性子又温顺谦默,只要自己别像上一世那样逼她太甚,她会是一个很好的手下。 安陵容固然心机深沉,不过宜修自信自己可以驾驭得当。 不过现在还不急,眼下,安陵容怕是正和甄嬛沈眉庄上演着姐妹情深、在后宫里相依为命的戏码。 她的性子敏感自卑,这三人的友谊注定走不远,一切从长计议即可。 第95章 甄嬛入宫 这天下午,宜修去给太后请过了安,正从寿康宫往回走。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 一名宫女在她轿辇旁恭敬的叩首道。 宜修微微侧过头:“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那宫女声音中带着些许喜悦之色,宜修觉得她有几分熟悉,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你是崔槿汐?” 数年未见,当初那个稚嫩的小宫女,如今已经变得成熟稳重了不少,不过宜修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崔槿汐显然没料到宜修竟然会记得她的名字,一时间受宠若惊。 她的眼神一亮:“娘娘还记得奴婢的贱名?当年在浣衣局,娘娘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没齿难忘,没想到今日竟有幸碰见了您的轿辇。” 本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的恩惠,竟然让她记挂了这么多年。 宜修对崔槿汐心中更多了两分好感。 她本就有意寻个合适的机会,把崔槿汐调到自己身边伺候,虽说此事不急,但她绝不会把这样得力的忠仆拨给即将入宫的甄嬛。 不过既然机缘巧合,今日碰到了,那不如就顺水推舟的把她调到景仁宫来。 宜修温和一笑:“本宫当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现在还是在浣衣局当差吗?” 崔槿汐恭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后来被拨到了太妃身边伺候,已经不在那边当差了。” 宜修颔首,她偏过眼神,看向剪秋:“这宫女颇合本宫的眼缘,就是不知道太妃是否愿意割爱呢。” 崔槿汐震惊的抬起头,满脸都是喜不自胜之色。 从前她刚入宫时,在浣衣局饱受嬷嬷的欺凌搓磨,那时的宜修贵为福晋,却愿意为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费心思,或许在宜修看来这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于她而言,却是深宫里难得的恩情与温暖。 剪秋心领神会,她朝宜修福了福身:“奴婢过后就派人去回禀太妃,在叫内务府挑选一个稳重妥帖的宫女,指派到太妃宫里伺候。”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崔槿汐还有些呆呆的愣在原地。 宜修微微一笑道:“这是怎么了?若是不愿离开旧主……” 崔槿汐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叩首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今后定当尽心侍奉,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宜修带着崔槿汐回了景仁宫,暂时给她安排了一个二等宫女的差事。 —————————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十五,汉军旗小主入宫的日子。 这一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衬的紫禁城的碧瓦飞甍,一片恢弘的气派。 甄嬛怀揣着半是紧张半是期待的心情,跟随领路太监来到了自己的住处——承乾宫的西偏殿。 之前听教引姑姑说过,承乾宫此前只有柔嫔娘娘一人住着。 据说从前在王府时,柔嫔娘娘曾经也很受过一段时间的盛宠,算得上皇帝跟前的红人。不过不知为何,如今倒不复往日得宠之势了。 往后自己要住在承乾宫,不知道这位主位娘娘是否好相与。 “莞常在吉祥。”被指过来伺候她的宫人们齐声道。 甄嬛并不急着叫起,沉默了一会,先是言语敲打了一番这些下人,莫要生出些不安分的心思。 安顿好之后,她起身,准备去给隔壁的主位柔嫔请安。 另一边,柔则正捧了一本诗经,坐在窗边翻看。 说是在翻看,实则半个时辰前,她手里的书就停在了现在这一页。 九月十一是满、蒙小主入宫的日子,今天又有一批汉军旗的小主入了紫禁城。听说这些新晋的秀女中,不乏家世容貌出众之人,这让柔则很有一股危机感。 而且不知为何,她心底总暗暗觉得,当年从木兰围场回来后,胤禛对她就不似从前那般宠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向门口瞟去,心说这都什么时辰了,这个莞常在怎么还不来跟她这个一宫主位行礼问安! 真是没规矩。 这时,锦画上前来通传道:“娘娘,西偏殿新来的莞常在求见。” 柔则闻言神色淡淡的颔首,坐直了身子,手中的书卷下意识的捏的更紧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臣妾常在甄氏,见过柔嫔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刚入了宫,甄嬛想着一切还是小心稳妥行事为好,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也不愿一上来就惹了主位娘娘的芥蒂。 因此她的神情格外恭谨谦和,希望给这个柔嫔留下个好印象。 柔则看到甄嬛的那张脸时,难得的愣神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快。 面前的这个莞常在,少说与自己也有五分相似,活脱脱就像是年轻时的自己站在她的面前! 她前些天就听说,选秀那日甄嬛似乎颇得胤禛青眼? 嫉色和怨毒之意一闪而逝,不过柔则转而一想,或许正是因为甄嬛的容貌与自己肖似,所以胤禛才会格外注意到她? 何况她这封号,“莞”字不正是和自己的小字“菀菀”同音吗? 看来她之所以能被胤禛关注,不过是侥幸沾了自己的光罢了。 柔则越发笃定了这个念头,心情也跟着好转了不少。 然而看着甄嬛那张格外年轻灵动的面容,她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柔则不紧不慢的把手里的书卷放下,皮笑肉不笑的说:“莞常在有礼了,初入宫若有不习惯的地方,或者有什么缺的东西,只管来告诉本宫就是。” 甄嬛仍是规规矩矩的低着头,闻言,她应声道:“多谢柔嫔娘娘。” 柔则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 区区一个常在,就能得到皇上亲赐的封号了,而自己已是嫔位,却只是随便从名字里取了个“柔”字作为封号,凭什么? 第96章 当柔则一厢情愿的认定甄嬛是她的替身 柔则美目一转,直直的盯着垂首行礼的甄嬛,状似不经意间开口问道:“莞常在真是生了一副好颜色,难怪本宫听闻选秀那日,皇上对常在青眼有加呢。” 甄嬛屏息,自从进门到现在,柔则的态度始终让她感到有一丝微妙的不舒服。 她面上不显,假装没有察觉到柔则语气里的试探之意,谦和的笑了笑说:“娘娘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何况选秀那日,皇上也不过是多问了臣妾两句话而已。” 柔则撇了撇嘴,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她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这才恍然道:“哎呀,瞧瞧本宫,方才一见到莞常在就觉得投缘的很,光顾着叫常在陪着本宫说话了,竟然忘了你还拘着礼呢。” 她柔声说:“快起来吧,跪了这么久,真是难为你了。” 柔则转而向一旁的锦画斥道:“你这丫头是怎么当差的,那么久怎么也不提醒本宫一声?” “奴婢有错,还请娘娘恕罪。”锦画欠了欠身。 柔则转过头,面上又重新挂上一副亲热的笑来:“莞常在刚入宫,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多谢娘娘体恤,臣妾告退。”甄嬛敛眸,不卑不亢道。 目送着甄嬛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柔则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忍不住和锦画发起了牢骚。 “不过仗着模样和本宫有几分相像,侥幸被皇上选中了而已,皇后还要把她塞进本宫的承乾宫里,这是想让她天天来碍本宫的眼吗?” 锦画闻言微微一笑,并未接她的话,而是在她耳边婉言劝道:“娘娘,依奴婢愚见,新晋一批的小主们入宫,正是您培养自己势力的好时候。” 柔则眼神一转,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锦画望向她笑而不语,神色恭顺。 “你的意思是说,让本宫拉拢这个莞常在?” 锦画点点头,低声道:“娘娘,方才这莞常在对您的态度很是恭谨,奴婢私认为,以她的容貌心性,在新入宫的小主中崭露头角也是迟早的事,您何不趁此机会收服她为己用?” 柔则本就对甄嬛没什么好感,她听到锦画所言后,面上露出一分不屑。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出身也不算多高,也值得本宫费心思笼络?” 柔则撇着嘴思忖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你说起培养自己的势力,本宫听闻满军旗有一位富察氏,一进宫就被封了贵人,又出身于大族,这倒是还可以考虑一二。” 锦画无声的叹了口气,冲柔则福了福身,笑着说:“奴婢也有所耳闻,一切但凭娘娘做主就是。” 甄嬛回到自己的西偏殿后,有些心事重重。 心思敏锐如她,已经察觉出了柔则对自己隐隐的敌意。 偏偏柔则面上却还装作一副亲和的样子,与这样的笑面虎同住承乾宫,她又执掌着一宫主位,自己日后恐怕得打起精神来提防才行了。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翌日一早,各宫小主来到景仁宫觐见。 宜修端坐在上首,看着一个个前世熟悉的面孔向自己叩首问安。 这群如花骨朵般年轻鲜妍的女子,脸上或带着忐忑不安,或带着初入宫时的新奇与兴奋之色。 如同上一世一样,华妃先是给了这群新人一个下马威,又揪了沈眉庄话语里的错处,不过被甄嬛三言两语给巧妙圆了场。 请安结束后,众位嫔妃陆续散去。 富察贵人趾高气扬地瞥了一眼汉军旗的诸位小主,先行一步,走在她们前面。 柔则刻意放缓了自己的脚步,等着富察贵人走近。 眼见着柔则就在前面几步之遥,富察贵人也不好直接越过了她去,只得福了福身,和她见礼道:“柔嫔娘娘吉祥。” 柔则闻声施施然转过身,假装刚注意到她就在身后,笑意盈盈地说:“富察妹妹有礼了。” 这一批新进宫的小主里,富察贵人的家世甚是显赫,她一入宫后就自矜身份,对着同住延禧宫的安答应各种挤兑排揎。 至于其他汉军旗的小主,她打心底也未曾放在过眼里。 见柔嫔态度亲切,似乎对自己颇有笼络之意,富察贵人心中的得意更甚——这才入宫没几天,就有主位娘娘迫不及待的向她抛去橄榄枝了! “妹妹刚入宫不久,宫中的一切还适应吗?”柔则关切的说。 “多谢柔嫔娘娘关怀,臣妾一切都好。” “那就好,若是有什么需要,来跟本宫说就是了。妹妹与本宫同为满军旗出身,本宫一见妹妹就觉得甚合自己的眼缘,左右在宫中闲来无事,妹妹日后也可以多来承乾宫走动,陪本宫说说闲话解闷。” 话语里的意思明显,富察贵人再蠢,此刻也能听得出来,柔则这是对她有拉拢的心思。 她心中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自己初入皇宫,尚未站稳脚跟,既然眼下势单力薄,能有个帮衬也不错。 柔嫔是一宫主位,又是当今太后的侄女,在宫里也算是受几分宠爱,不失为一个可以倚靠的选择。 于是她挂上了一丝得体的笑容,对柔则说:“臣妾刚入宫,承蒙柔嫔娘娘关怀,还望日后能与娘娘您在宫里互相扶持。” 柔则很是满意富察贵人这个反应,亲热的拉过她,一同往自己的承乾宫走去了。 而另一边,夏冬春被华妃赏了一丈红的事也在后宫里传开了。 这一世的她手中并无协理六宫之权,不过丝毫不影响她行事张扬跋扈。 不出所料,胤禛听到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笔揭过道:“夏氏轻狂,发落了就发落了罢。” 景仁宫里,宜修正抱着狸奴,轻柔的抚着它耳朵后面的茸毛。 这只就是从前在王府时,从柔则的住处跑了出来,险些被乱棍打死,又被宜修带走的那只狸奴。 宜修给它起名叫“杏仁”。 杏仁乖巧的趴在她怀里,慢条斯理的舔舐着自己的毛发。 第97章 韬光养晦 “这华妃还真是急着在宫里给自己立威呀。”齐月宾坐在景仁宫里,听闻夏氏被赏了一丈红,淡淡一笑。 “端妃娘娘,何止是华妃,奴婢听闻今日请安结束后,柔嫔娘娘就迫不及待的去拉拢富察贵人了。”剪秋忍不住出声道。 宜修自然也知晓此事,不过她丝毫不以为意—— 富察贵人和柔则一样,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论起心机来甚至连柔则都不如。 看似一入宫就封了贵人,在一众小主里风光无限,结果上一世到死都还是现在的位分,成不了什么气候。 剪秋忧心忡忡道:“娘娘,这柔嫔这么急切的想在宫里培养自己的势力,奴婢愚见,选秀那日皇上似乎对莞常在颇为瞩目,这莞常在与柔嫔同住承乾宫,不知道柔嫔会不会笼络她呢……” 宜修笑道:“无妨,莞常在非池中之物,不会轻易甘心过仰人鼻息的日子。” 剪秋听得有些懵懵的,说起来莞常在入宫才多久?皇后娘娘竟然已经对她的心性看得如此透彻了? 不过回想起来,自家主子向来判断力过人,从前宜修所下的定论、所做的决策,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剪秋心里越发觉得,坐在主位上的皇后娘娘很有运筹帷幄的上位者风范。 “何况,”宜修继续说,“柔嫔也不是个能容人的,以她的气量,现在看着是对富察贵人加以笼络,日后真要看到她得宠了,指不定心里有多不是滋味呢。” 齐月宾颔首,深以为然:“柔嫔在宫中树敌无数,富察贵人敢这么随随便便就和她站在一个阵营,也不是个有脑子的。” ————————— 甄嬛亲眼目睹了华妃发落了夏氏,回到宫里后仍是心悸不已。 看今日夏氏对她和眉庄的态度,还有柔嫔亦是对她隐隐带着敌意,就知道她这刚一入宫,就已是十分惹眼。 夏氏愚蠢轻狂,不加掩饰,那其他人呢?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敌人在暗处而她有所不知晓的? 今日给中宫请过安后,新入宫的小主们就可以预备着侍寝了。 枪打出头鸟,如今她已然惹人忌惮,不如先暂时韬光养晦,至少避过了新人侍寝的这一阵风头再说。 万一皇上先翻了她的牌子,还不知道有多人要暗地里视她为眼中钉。 甄嬛这样想着,在心中暗暗的下定决心,她低声对浣碧道:“你去太医院把温实初叫来,就说我身子不适,记得,一定要温实初温大人。” 很快,一脸惶急之色的温太医匆匆赶到了:“嬛……给莞常在请安,常在哪里不适么?” 甄嬛给他使了个眼色,压低了音量说:“此番叫温大人来只是走个过场,温大人出了承乾宫后,只对外宣称我染了风寒,需要休养几日便可。” 温太医眼中的疑惑逐渐变成了惊喜,他小声说:“嬛妹妹,你若是不想侍寝,我可以开一具对身体没有损害的方子……” 甄嬛听的直感到一阵头大,这个温实初是不是又一厢情愿的误会了什么??? 自己只不过是想短时间避避风头,不愿做头个侍寝的新人小主,在后宫中扎眼而已。 等这几天过了,皇上宠幸了别的贵人们,自然就没有那么多人把眼光盯在她身上了。 她心下无语,不过毕竟要温实初帮忙,也不好当面直接发作,只是微微冷下了脸色,严肃道:“温大人,本主何时说过不想侍寝了?这是在皇宫里,隔墙有耳,还请大人慎言。” 温实初低下头,脸上的失落之色一闪而过。 他讪讪道:“是微臣失言了,小主莫怪。” 甄嬛见他如此,也稍微缓和了语气,低声道:“实初哥哥,你只需要对外宣称我染了风寒,大概需要十日八日的才能痊愈。” 十天,这样既不至于让皇帝把她抛诸脑后,也不会成了新晋小主当中的出头鸟。 温实初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微臣明白了。” 送走了温实初后,甄嬛又回想起今日被华妃一句话就废了双腿的夏冬春,总觉得心中烦闷,想去找眉庄和陵容说说话。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还对外宣称染了风寒,不宜出门,只得就此作罢。 入夜,苏培盛端着妃嫔们的绿头牌来到了胤禛面前。 见胤禛面露思索之色,苏培盛会意,禀报道:“皇上,这承乾宫的莞常在,今天下午派人来回过话,说是常在感染了风寒,需得静养个十天八天的,因此奴才就先让人把她的绿头牌撤下了。” “这样。”胤禛淡淡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他悬着的手停留了两秒,便翻了沈贵人的牌子。 ————————— 胤禛似乎很是宠爱这位新入宫的沈贵人,一连三日,都是由她侍寝,不仅其他新来的小主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就连宫里的旧人们,对此也颇有微词。 柔则心知莞常在与沈贵人自幼交好,她眼下拿咸福宫的沈眉庄没什么办法,便把怨气撒在了自己宫里的甄嬛身上。 甄嬛因为染了风寒闭门不出,柔则就只能每日寻了由头,逮着她的陪嫁侍女浣碧和流朱搓磨一番。 偏偏她还要装作一副纯良无辜的样子,顶着一张柔弱伪善的脸,寻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由头怪罪下来。 比如承乾宫西偏殿的哪个奴婢守夜时发出了声响,动静太大把她给惊醒了;又比如哪个不长眼的奴婢出入承乾宫时,把她悉心栽培的花卉碰倒了。 浣碧和流朱起初还想替自己申辩几句,可是反驳的话一说出口,立马被柔则扣上了“以下犯上、藐视主位”的罪名。 秋天的晚上已然寒意料峭,夜里,二人时常在寒风里罚跪,苦不堪言。 转眼又是几天的时间过去,甄嬛的风寒也“痊愈”了。 当晚,苏培盛再次端着绿头牌递到胤禛面前时,胤禛略一思忖,饶有兴味的翻了莞常在的牌子。 第98章 承宠 与上一世甄嬛刻意避宠,直到来年春日才机缘巧合的在后宫中初露锋芒不同,这一次,甄嬛入宫后没多久,就成了这一批新人中,最炙手可热的小主之一。 除了甄嬛以外,沈眉庄与富察贵人也承了不少雨露。 这天傍晚,甄嬛用过了晚膳,正准备去御花园散散心。 “莞妹妹这是要去哪呀?”柔则不知何时出现在正殿门口,从背后叫住了她。 甄嬛脚下一顿,她无奈只好转过身来福了一福,面上恭敬回道:“柔嫔娘娘,臣妾正要去御花园散步。” 柔则微微一笑,柔声道:“本宫听说皇上最近也常爱去御花园,还以为秋日里有什么花花草草的成了精,勾得皇上流连忘返了呢。” 又来了,柔则每次见了她都是这样,脸上挂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总是绵里藏针,隐隐透着一股火药味儿。 甄嬛不欲多与她纠缠,垂首道:“娘娘说笑了。” 柔则用帕子轻轻掩住嘴,娇声道:“妹妹去御花园去的这样殷勤,是不是多偶遇皇上几次,就能把凤鸾春恩车也盼来了?” 她这话说的露骨,甄嬛不由得面上微微一红。 “奴才给柔嫔娘娘、莞常在请安。”这时,苏培盛的声音冷不防在承乾宫门口响起。 最近对这些小主们的新鲜劲儿也过了,皇上是时候该想起自己了吧?柔则心中得意的想。 她冲苏培盛和颜悦色道:“苏公公有礼了,什么事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啊?” 苏培盛迟疑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回娘娘,奴才来是通知莞常在一声,皇上今儿还是翻的莞常在的牌子,请常在预备着,晚些时候去养心殿侍寝。” 柔则的脸登时便黑了下来。 “奴才告退。”话已经带到,苏培盛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甄嬛心中涌上一阵欣喜,她不卑不亢的对柔则道:“那便借娘娘吉言了。“ “呵。”柔则咬了咬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索性也不再装腔作势,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锦画,你去把富察贵人叫来。”她冷着脸吩咐道。 不多时,赶来的富察贵人就被她拉着,坐在正殿听她一顿牢骚。 “不过是皇上图她几天的新鲜,真以为自己从此就一飞冲天了?”柔则忿忿不平的说。 富察贵人心中也暗暗嫉恨着甄嬛得宠,见状立刻在一旁煽风点火:“区区一个常在也敢冒犯娘娘您,这来日万一侥幸再被晋位,那还了得?到时候岂不是连咱们都不放在眼里了?” 想到以胤禛现在对甄嬛的宠爱程度,过些时日再往上晋她的位分也不是没有可能,柔则心中不免有些忌惮。 富察贵人继续说道:“眼下趁她还只是一个常在,羽翼尚未丰满,正是娘娘您拿她立威的好时候!此时若不把她治的服服帖帖,来日还不知要轻狂成什么样子!” 柔则兀自思忖了片刻,深以为然。 甄嬛从御花园回来后,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 柔则的手中握着一把紫玉箫,不着痕迹的扫了她一眼。 路过正殿的时候,见柔则也在,甄嬛便上前和她见礼。 看到她手上也和自己一样拿着一把箫时,甄嬛的神情明显一怔。 柔则将她的这副反应看在眼里,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听说甄嬛最近天天和胤禛相约在御花园品箫,这让她心中酸妒不已——若论起吹箫来,柔则自信她是六宫中的翘楚,无人能出其右。 也不知道甄嬛吹的曲子能有什么稀奇,竟引得胤禛日日去御花园流连! 柔则眼波流转,假装讶异地看向甄嬛:“莞妹妹回来了?好巧,本宫瞧见妹妹手上也拿着一把箫,原来妹妹也喜爱吹箫么?” 甄嬛微微蹙眉,有些不明所以,口中还是应声道:“回娘娘的话,臣妾的确自幼就习得吹箫。” 柔则笑意盈盈:“那还真是巧了,从前本宫还在王府时,便时常得皇上的夸赞,皇上最喜欢听本宫吹奏的《醉太平》和《关山月》了,不知这两首曲目妹妹是否也擅长啊?” 她面上笑意不减,语气亲切,仿佛只是寻常姐妹间的闲话,然而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意味。 聪明如甄嬛,当下就听出了她话语里的别有深意。 甄嬛不愿在这时与她起争端,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勉强挤出一丝谦和的笑容:“臣妾不敢与娘娘相较,不过是闲暇时打发时间而已。” 柔则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她会吹箫,甄嬛也会吹箫;她通晓诗书,甄嬛也颇有才情;她的小字是菀菀,甄嬛的封号则是“莞”;甚至连样貌都与她有五六分相像。 柔则心想,这不是明摆着,胤禛当初选秀时看中她,是因为她身上有自己的影子么?? 如今胤禛对她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可惜甄嬛所受的所有宠爱,也不过是仰仗着自己和她柔嫔有几分相似罢了! 柔则心中认定了这一点,对甄嬛的态度也愈发趾高气扬了起来。 “对了,还未告诉妹妹,菀菀正是本宫的小字,说起来也是凑巧,妹妹的封号竟与本宫的小字同音,怎么不算是与本宫有缘呢?” 甄嬛沉默不语,脑海中的思绪翻涌着,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她早就注意到自己与这位柔嫔的样貌有些相似之处,不过只当是巧合,何况她向来自信自己的才貌,因此并未多在意。 听说从前在王府时,有段时间柔嫔很得盛宠,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胤禛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疏远。 如今听说自己封号与柔则的小字同音,甄嬛的心思开始变得有些敏感起来。 柔则看着她脸上不出所料的露出了纠结之色,暗暗得意的弯了弯嘴角。 她看着甄嬛,轻声叹道:“不过妹妹最近在后宫里,还真是风头正盛呢。” 甄嬛袖子下的双手微微攥紧,她竭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淡声道:“皇上向来雨露均沾,娘娘何来的风头正盛之说?” 第99章 柔则的挑拨 “雨露均沾?”柔则重复了一遍,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过她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谈论这个,而是目光一转,冷不防来了一句:“听闻妹妹在闺阁时也饱读诗书?” 不等甄嬛回话,她就先一步开口道:“萋萋总是无情物,吹绿东风又一年。想必妹妹知道是何意吧。” 她信手拿起一把剪子,对着手边的一盆文心兰开始修剪起来。 谁知她并非是在给这株盆栽修形,而是“咔嚓”两下,将一簇开的正盛的花连茎带叶的给剪了下来。 “锦画,你说这盆文心兰,方才被本宫剪断的地方,还能再开出花来吗?” 锦画神情恭顺道:“回娘娘的话,自然长不出新的花来了。” 柔则温婉一笑,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问甄嬛:“莞常在,你是这株文心兰,还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呢?” 她话语中居高临下的打压之意明显,惹得甄嬛心中微恼。 本着刚入宫根基未稳的原则,甄嬛一向行事谨慎,对于柔则时不时的挑衅,也都选择了一再忍让。 她本是个极有心气的人,暂时的忍气吞声,却让柔则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从她入宫第一天起,面前的人就隐隐对她带着敌意,无论自己面上表现的如何恭谨谦和,换来的都是柔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刺与挤兑。 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日后要看她多少脸色。 甄嬛蹙了蹙眉,胤禛最近对她的盛宠也让她更有了几分底气,她抬起头直直与柔则对视,沉声道: “这野草也好,文心兰也罢,都是易折之物,偏偏臣妾不愿沾染分毫呢。” 柔则眼底的笑意彻底淡了下去。 甄嬛福了福身,意有所指的说:“娘娘,臣妾晚些时候就要去养心殿了,恕臣妾失陪。” 说罢她就转身离开了。 柔则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染上一层冷意。 她抬眼瞥见端着晚膳正要送过来的福子,心中火气更甚,喝骂道:“粗笨的丫头,磨磨蹭蹭的,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 乘着凤鸾春恩车去养心殿的路上,甄嬛一直心事重重。 她看重自己与胤禛的情意,心中亦是坚信,胤禛对她的这份宠爱是后宫里独一无二的。 因此方才柔则的话,多多少少令她感到介怀。 她决定不动声色的暗中试探一下。 夜半时分,她倚靠在胤禛身侧,状似无意间开口道:“四郎,嬛嬛听说当日选秀过后,莞字是您给臣妾亲赐的封号,而非内务府拟定,这样的殊荣,嬛嬛欢喜极了。” 胤禛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甄嬛眨了眨眼睛,继续轻声说:“四郎,您当时怎么想到将莞字赐给臣妾的呀?” 胤禛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犹豫之色,而是不假思索的说道:“朕心里觉得,你当日莞尔一笑的样子甚美。” 甄嬛不动声色的偷偷观察着他的神情,听到胤禛这么说,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对柔则的反感也更深了几分—— 不过是见不得她得宠,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挑拨。 难不成在这皇宫里,只许她柔嫔一个人会吹箫、通晓诗书么? 若硬要拿她二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来说事的话,问题是也没见皇上有多喜欢柔嫔。 世上竟会有如此自以为是的人。 景仁宫里,沈眉庄坐在下首,正和宜修一同核对账目。 齐月宾才生下四阿哥弘昼不久,按胤禛的意思,“端妃近来忙于照顾皇子,协理六宫之事恐怕分身乏术,新晋的小主中,沈贵人行事稳重又知书达礼,在宫务上可以试着历练历练,帮皇后分担一二。” 沈贵人妥帖的将账本查验好,交还给宜修,温文尔雅的笑道:“臣妾已将这本账核对清楚了,还请娘娘您过目。” 宜修面上含着笑意接过,不动声色的夸赞道:“沈贵人办事稳妥,本宫很是放心。” “多谢皇后娘娘。”沈眉庄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喜色。 正殿里的风轮转动,满室都是瓜果的清香。 宜修用余光扫了一眼满面春风的沈眉庄,不愧是这一批汉军旗秀女中的翘楚,言行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只是这协理六宫的权力,还是放在自己人手里才能叫她安心。 这才入宫短短一个多月,皇上已经开始让她学习料理六宫之事了,起势的速度未免也过于快了些。 沈眉庄骨子里心高气傲,又与甄嬛自幼姐妹情深,想让她安分的归顺自己绝非易事。 既然如此,若是任由她按现在这个架势,在宫中一步步青云直上,日后可就越来越难以驾驭了。 沈眉庄走后,宜修悠闲的来到廊下,慢条斯理的修剪着一株姚黄牡丹。 崔槿汐见状,福了福身道:“娘娘,可是这盆栽有哪里不合您的心意么?” 宜修笑着说:“只是看它长势有些过快了,本宫还需修剪一番。” 这天傍晚,胤禛久违的来到景仁宫陪宜修一同用膳。 近日里他忙着宠幸新入宫的小主们,的确有些日子不曾陪过自己这位皇后了。 宜修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贤良笑容, 任由胤禛拉着她的手,一同落座。 “朕近来去看莞常在的次数多了些,方才在御书房,华妃给朕使了好一会儿的小性子。”他嘴上和宜修抱怨着,语气却并不着恼。 这时的胤禛,还是很愿意纵容年世兰的小脾气的。 宜修温声道:“莞常在能得皇上您的欢心自然是好事,只是这一批小主进宫也有一个月了,有些妹妹们,至今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 胤禛并未接话,而是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宜修弯了弯眉眼:“臣妾记得还有一位安答应,看着是个温婉知礼的,皇上可要去看看她?” “朕的皇后真是贤惠。”胤禛叹了口气道:“也好,朕今日就召安答应侍寝吧。” 可惜如前世一样,安陵容因为过于紧张害怕,而惹得胤禛不快,直接被送回了自己的寝宫。 凤鸾春恩车载着甄嬛向养心殿去了,在路上与安陵容擦肩而过。 第100章 捧杀 翌日一早,众位嫔妃来到景仁宫请安。 紫禁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的事很快就在后宫里传开了。 因此旁人看安陵容的目光,或多或少的都夹杂着幸灾乐祸与鄙夷。 安陵容一直低着头,怯怯的缩在角落里,竭力逼迫自己忽视那些不善的目光。 华妃妩媚的凤眼朝她一扫,掩唇轻笑道:“都说新来的莞常在才情过人,不如常在就给诸位妹妹们讲讲《完璧归赵》的典故?” 不少人听到这话之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宜修的眼睛微微眯起,面色不虞。 甄嬛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娘娘说笑了。” 华妃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她凤目一转,直直的看向宜修:“真是辜负了皇后娘娘一番美意呀,娘娘您有心抬举安答应,没想到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来吧?” 安陵容的脸上露出几分惶急不安的神色,听到华妃这么说,她下意识的起身,准备朝宜修跪下请罪—— 宜修适时开口打断了华妃,她沉声道:“如此在宫中大肆议论,对别的姐妹出言奚落,华妃,这是你身为一宫主位该有的风范么?” 她语气严厉,面色沉凝,景仁宫内方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妃嫔们,一瞬间纷纷鸦雀无声。 华妃有些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悻悻的不再说话。 宜修冷冷的扫了一眼下首那些噤若寒蝉的众人,开口道:“妹妹们身在后宫,若不能规束自己的一言一行,本宫不介意代为管教。” 各个妃嫔小主起身,齐刷刷跪下道:“皇后娘娘的教诲,臣妾们自当时刻谨记。” 宜修面色稍霁,和缓了声音说:“都起来吧。” 待到她们重新落座,宜修意有所指的对华妃说:“说起来,妹妹你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言行如此急躁?竟还不如新来的沈妹妹稳重。” 沈眉庄没想到宜修会突然点到自己的名字,她心中一喜,忙起身道:“皇后娘娘谬赞了。” 华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恨之色。 宜修扬了扬眉,目不转睛的盯着华妃的表情变化:“沈妹妹虽然年轻,行事却稳妥,也难怪皇上赞不绝口,有意让沈妹妹接触六宫事务。” 华妃下意识的恶狠狠剜了沈眉庄一眼,只不过,正一脸喜不自胜的眉庄并没有注意到。 协理六宫之权是华妃一直以来的心结。 从前在王府时,她与齐月宾同为侧福晋,如今又同样位列妃位,可无论是王府的内务,还是六宫事宜,一向都是由齐月宾在协助宜修打理。 她也曾经尝试过去争取协理之权,无论是对胤禛旁敲侧击的暗示,还是直接娇嗔请求,各种方法都挨个试了遍,胤禛却始终没有松口。 一个齐月宾也就罢了,这沈眉庄才入宫侍奉多长时间?区区一个贵人之位,就可以开始学习六宫事宜了? 眼看着沈贵人满面春风的样子,华妃的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憎恶来。 骄傲如她,当众被拿来和一个小小贵人做比较,还被人落了面子,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而沈眉庄,一入宫就在新晋的小主当中拔得头筹,如今皇上又有意叫她学习宫中事务,明显是有意提拔抬举她。 这一个多月来,她过得意外的一帆风顺,如今沈眉庄心里也忍不住春风得意起来,一时忽视了华妃还有其他妃嫔们不善的目光。 宜修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威严的开口:“好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本宫也累了,妹妹们跪安吧。” 众人跪安之后纷纷准备离去,这时宜修却出声叫住了安陵容:“安答应,你留下。” 安陵容有些意外的转过身,诚惶诚恐道:“是。” 待到其他妃嫔们散去,安陵容乖巧谦默的坐在宜修下首。 她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很有几分局促。 自从入了宫以来,自己一直默默无闻,皇后娘娘昨天有意举荐,自己不但没能抓住机会,还一朝沦为了别人的笑柄。 安陵容心中惴惴不安的想着。 宜修示意剪秋给安陵容端了杯茶,这才慢悠悠开口道:“沈贵人与莞常在,和妹妹是同一批入宫的,本宫听闻你们三人一向亲厚。” 安陵容不知宜修这么说是何意,她怯生生地应道:“是…” 宜修微微一笑:“她们二人入宫后荣宠不断,本宫想着,只有妹妹一直还没见过皇上的面,昨天就顺势和皇上举荐了妹妹,不想却弄巧成拙了。” 安陵容有些惶急的跪下:“都是臣妾无用,还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好意,求娘娘恕罪。” 宜修温声道:“快起来吧,本宫何时要怪罪于妹妹了?”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中宫之主,对自己的态度竟如此宽和,安陵容受宠若惊的说:“多谢皇后娘娘。” 不过还保持着行跪礼的姿势,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宜修递给剪秋一个眼神,让她把安陵容扶了起来。 “本宫今日叫你来,是怕妹妹为了昨日之事钻了牛角尖,想着开导妹妹一番。” 被胤禛遣送回延禧宫的那一刻,安陵容的确羞愤难当,只觉得自己从此在宫中的日子一片暗淡,再无任何翻身的希望了。 听到宜修这么说,她心中又是动容,又是懊恼自己昨天的怯懦表现。 她低垂着头,嗫嚅道:“皇后娘娘的恩情,臣妾实在感激不尽,只是今后在这宫里,只怕臣妾已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开始哽咽了起来。 宜修温和的说:“妹妹你不过才刚刚入宫而已,来日方长,何况当日选秀时,能从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说明妹妹本就并非庸碌之辈,何不对自己有信心一些?” 安陵容有些震惊地抬头,目光里满是感激。 沈眉庄与甄嬛的确与她交好,可她二人得宠时,到底是没有任何提携自己的意思,倒是看似高不可攀的皇后娘娘,竟愿意为了她的事如此费心。 第101章 承乾宫的树下挖出来了什么? “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哭了?”眼见着安陵容为昨日之事伤感不已,宜修出言宽慰道。 安陵容深吸了一口气,慌忙用帕子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以免在皇后面前失仪。 她面上涌现出感激涕零之色:“皇后娘娘慈心,臣妾从小到大一直默默无闻惯了,很少有人会对臣妾说这样的话……一时失仪,还望娘娘恕罪。” 宜修的目光深邃,含笑道:“妹妹,莫要为了一时的挫折而就此一蹶不振,你的荣宠还在后头呢。“ 安答应走后,剪秋来到宜修身侧,悄声说:“娘娘,您似乎很看重这个安答应?” 宜修点点头:“不错,你别看她平日里看起来怯怯的,可她性子温顺和婉,日后若有机会,很容易讨得皇上的喜爱。” 剪秋面露犹豫之色:“可是娘娘,您昨天才费心思抬举了她一回,可谁知道出了那样的事,现在满宫里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不说,连带着您的一番好意也白费了。那群人现在,心里怕是幸灾乐祸的很。” 宜修却只是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她换了个话题问剪秋:“都说这沈贵人、莞常在与安答应三人一同入宫,情同姐妹,你瞧着如何?” 剪秋思索了片刻,眨了眨眼道:“奴婢愚见,这沈贵人与莞常在据说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非寻常人可比,而且,既然关系亲厚,怎的没人想着拉这个安答应一把?” 宜修颔首:“不错,这样的道理,安答应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到?” “可是娘娘,为何这安答应看起来,与她们二人仍是十分亲睦呢?” 宜修的眸色幽深平静:“无妨,她现在还感念着选秀时莞常在的搭救之恩,只可惜日后,她们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多。” ————————— 这天一早,甄嬛饶有兴致的站在庭院里的一棵海棠树下,看蚁群围绕着树根忙碌。 十月末早已不是海棠树开花的季节,甚至连叶子也凋落的差不多了,树枝上光秃秃的。 “小主在看什么呢?这海棠树现在未到开花的时候,不过只剩下个枯树干罢了。” 浣碧见甄嬛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如此出神,忍不住出声问道。 “浣碧,你看这些蚂蚁爬动的轨迹,真是稀奇。”甄嬛冲树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耐心解释着。 只见那蚁群似乎被树下的什么东西所吸引了,一窝蜂的往一个地方钻。 “是不是这树下藏了什么东西?”甄嬛奇道。 一边说着,她转头唤来廊下当值的小允子:“小允子快来,看看这里埋了什么?” 小允子依言找来了一把铁锹,顺着蚁群聚集的那块泥土挖了下去。 蚁群纷纷四散逃窜,小允子意外的感觉这块土地似乎很松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 几铲子下去,露出了一角白色的棉布,那布料因为沾染了尘土,显得脏兮兮的。 甄嬛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允子见挖到了什么东西,手上的动作也加快起来,三两下把旁边的泥土铲到一边,将里面的棉布包袱拽了出来。 “快看看是什么东西?引来这么多蚂蚁,没准是之前谁埋下的花蜜或者陈酿,盖子没有封严实。”甄嬛好奇的说。 “嗻。”小允子将那个包袱拆开,总觉得这里面轻飘飘的,不像是什么罐子之类的。 一只白色的巫蛊娃娃“啪嗒”一声从里面掉了出来。 甄嬛惊得用帕子掩住口鼻,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浣碧更是没忍住,“啊”的一声尖叫了出来。 柔则此刻正坐在正殿里,她一早就被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扰的心烦意乱。 方才她顺着窗户往外瞥了一眼,也不知道一棵树有什么稀奇的,甄嬛和她那几个下人一直围在那里叽叽喳喳。 可惜那棵海棠树种在甄嬛住的西偏殿门口,她也不好直接发话,把那群人都赶回去。 随着浣碧那一声尖叫,柔则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之意,她皱着眉头起身,快步走到院里。 “好歹入宫也有一个多月了,莞常在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一个个挤在一起吵吵嚷嚷的,路过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承乾宫在赶集!” 她气急败坏的朝着那棵海棠树的方向走去。 “浣碧是吧?这甄府里的家生丫头,就是不如宫里的懂规矩呢——” 柔则一边斥责,一边顺着那几人的目光往地上看去,在她注意到那只巫蛊娃娃时,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因为那东西给她一种怪异不安的感觉。 “这是什么??”柔则身边的锦画见状,皱眉问道。 方才甄嬛一行人,都被这突然掉出来的巫蛊娃娃吓坏了,见到柔则甚至忘记了第一时间行礼问安。 柔则定了定神,见她们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由得没好气的问:“都哑了不成?莞常在,你来说!” 甄嬛仍是心有余悸,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柔则福了福身:“回柔嫔娘娘,这是臣妾方才让小允子在树下挖出来的,臣妾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柔则朝锦画使了个眼色,锦画只得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拿起那只娃娃。 只见它针脚粗糙,像是被草草缝制出来的,白色的棉布上沾满了尘土,里面塞着棉絮和草屑,身上扎了好几根银针。 依稀可以辨识出,上面隐隐约约的用墨水蘸出了“六月廿八”的字样。 锦画心中大骇:“娘娘,这,这上面的六月廿八,不是您的生辰吗?” 她惊惧不已,手中紧紧攥着那只巫蛊娃娃,强忍住害怕没有把它直接扔出去。 “什么?”柔则惊怒交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目光落在小允子手上拿着的包袱上,厉声喝问道:“这里面还装了什么?!拿出来。” 小允子慌忙跪下,将里面的东西翻倒出来。 只见那包袱里还装着好几只扎了银针的巫蛊娃娃,上面无一例外,都潦草的写着“六月廿八”的字样。 第102章 厌胜之术 柔则又是害怕又是恼火,她怒极反笑,指着甄嬛道:“莞常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行厌胜之术,诅咒本宫!” 甄嬛连忙跪倒在地,口中为自己分辩着:“娘娘,这东西不是臣妾的!” 柔则哪里会听她的解释,她转头吩咐锦画:“去!你快去把皇上找过来!” 甄嬛还要申辩,柔则恶狠狠的打断她:“住口,你就在这跪着,跪到皇上来为止,也好让皇上看看,他平日里宠爱的莞常在,是个怎样心思恶毒的人。” 胤禛此刻正在御书房,因为罗卜藏丹津叛乱之事而头疼。 苏培盛小心翼翼的从门外走进来,看着胤禛的脸色,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通报。 “什么事?”胤禛抬了抬眼皮,沉声道。 苏培盛面露难色:“皇上,方才承乾宫的人过来通报,说是莞常在在宫中行厌胜之术,请您过去一趟……” “啪。” 胤禛重重的将手中的珠串拍在书案上:“一天天到处都不安生。” 苏培盛见他心情极差,连忙作揖道:“皇上息怒,您可别为了这些事,伤了自己的龙体啊。” 胤禛按了按自己眉心,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朕一会处理完政务就去承乾宫。” 一个时辰后。 没有柔则的允许,甄嬛一直在院中跪着,不得起身。 柔则派人搬来椅子在廊下坐着,一边盯着甄嬛有没有跪的规矩,一边时不时望向宫门口。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眼见着半天没看到胤禛的身影出现,柔则有些急切的问锦画:“怎么回事?本宫让你去禀报的事,你都一五一十的和皇上说了?” 锦画垂首道:“娘娘,皇上在御书房忙着处理政务,苏公公和奴婢说,会代为转告。” 柔则撇了撇嘴,不屑的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甄嬛。 “不急,反正皇上不来,本宫就一直让她跪着就是了。” 甄嬛咬了咬牙,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怨恨。 “皇上驾到——” 宫门外当值的太监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喊道。 柔则眼神一亮,她连忙站起来,不忘细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裾。 “给皇上请安。”她柔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起来吧。” “谢皇上。”柔则盈盈起身,一张脸上满是楚楚可怜之色。 胤禛瞥了一眼跪在海棠树下的甄嬛,暗暗皱了皱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听他这么一问,柔则可就来了精神,她一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惊吓的样子,俨然一朵瑟瑟发抖的小白花。 “皇上,臣妾今天一早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见莞妹妹带着她的宫人围在树下,也不知在做什么。” 柔则抽噎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惊恐,继续说道:“谁知臣妾过去一看,竟然发现了这个!” 她往锦画的方向看了一眼,锦画会意,将小允子从树下挖出的那个包袱递到胤禛面前。 “这里面是什么?你方才派人来禀报朕,莞常在于承乾宫内行厌胜之术,又是什么意思?”胤禛面无表情的说。 “这里面的脏东西,实在有恐污了皇上您的眼睛。”柔则说。 “拿出来给朕看看。” 锦画依言将里面的巫蛊娃娃拿了出来,胤禛的眸色深了深,显然他也注意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六月廿八”四个字。 墨水的印迹模糊,不过依稀可辨。 “皇上,想必您也记得,六月廿八正是臣妾的生辰。”柔则掩面而泣。 “新人小主们入宫,莞常在被分到了臣妾的住处,臣妾一见妹妹就觉得投缘得很,自问从一开始就对妹妹颇多关照,可谁知…” 她啜泣着,断断续续的说下去道:“臣妾实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不但莞妹妹时常对臣妾言语顶撞,这也就算了,可是,可是…” 柔则的话语里,半是痛惜半是恐惧:“她心思竟这般歹毒,这是想要借巫蛊之术要了臣妾的命吗!” 甄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望向她:她没听错吧?怎么会有这种颠倒黑白,大言不惭的人??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执掌一宫主位! 甄嬛的腰挺得笔直,她死死盯着柔则假意痛哭的脸,不卑不亢的说:“柔嫔娘娘,您与臣妾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转头看向胤禛,恳切道:“皇上,这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今日见海棠树下的蚁群行迹反常,一时好奇就让小允子挖开看看里面埋了什么东西。” 她言辞凿凿,反问柔则: “柔嫔娘娘,您口口声声认定这巫蛊娃娃是臣妾所为,那么敢问娘娘,若换作是您,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在白日闹出这样的动静,唯恐旁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顿了顿,她补充道:“何况娘娘说六月廿八是您的生辰,可臣妾刚入宫不久,自问不曾有幸得您青眼,虽与您同住一宫,关系却实在算不上亲近,臣妾也并不知晓您的生辰。” 锦画欠了欠身,面上恭敬的说:“莞常在,奴婢斗胆,若是有人打定了主意要行这种巫蛊之术,高位妃嫔的生辰在宫里又不是什么秘密,暗中找人一问便知。” 甄嬛闻言目光一凛,她冷冷的扫了一眼锦画,而锦画亦是丝毫不怵,甚至朝她微微勾了勾嘴角。 甄嬛冷声道:“锦画,你的主子方才也说了,既然自本主入宫以来,柔嫔娘娘对本主处处关照,本主又为何要恶毒诅咒她?!” 柔则娇娇弱弱的往胤禛身边靠了靠,轻声说:“莞妹妹是个心气高的,许是不甘在承乾宫屈居于本宫之下,时间一长,心生怨念也说不定。” 胤禛目光沉凝,他思索了片刻,对甄嬛说:“你先起来吧。” 甄嬛面上感激道:“多谢皇上。” 浣碧扶着甄嬛站了起来,胤禛这才淡淡开口:“苏培盛,带人去搜宫,柔嫔和莞常在的住处都搜查一遍。” 第103章 柔则:有人要栽赃本宫 胤禛端坐在正殿的主座上,手中把玩着珠串,凝眉不语。 柔则一副无辜受害的模样,时不时还要低泣一声,以示心中的委屈。 甄嬛则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下首,自始至终垂着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她的脑中飞快的思索着,那巫蛊娃娃埋的地方不偏不倚,选在靠近她所住的西偏殿的树下,分明是冲着栽赃她来的,这点自然无需多说。 只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门口动这种手脚,十有八九是承乾宫里的人干的。 究竟是柔则单方面的蓄意陷害,还是自己的奴才里也出了内鬼,与她们里应外合? 她必须尽快搞清楚这一点,否则日后还不知道要埋下多少的隐患。 甄嬛凝眸,脑中灵光一闪,起身对胤禛道:“皇上,不知可否将刚才的那只巫蛊娃娃,再拿给臣妾看一眼呢?” 胤禛颔首,身边的下人将那个包袱递给甄嬛。 她强忍住心中的排斥与恶心,重新打开包袱查看了起来。 不多时,她便发现了里面的异样。 这包袱里似乎撒了一种香料,香气清幽,丝丝缕缕的萦绕在人鼻尖。由于并非是浓郁的气味,方才她一直没有注意到。 “皇上,这里面粘有一种不知名香料,能否请太医院的大人来看看?” 胤禛点头应允道:“小夏子,你去请章太医来。” 不多时,章弥便赶到了。 他用指尖蘸了一点香粉,凑近些闻了一下,细细分辨了片刻,回禀道:“皇上,这香料对人体无害,只是香气独特,对虫蚁会有格外的吸引力。” 甄嬛如释重负,她跪在胤禛面前叩首道:“皇上明鉴,若这厌胜之术真是臣妾所为,臣妾又怎么会往里面加这种东西,难不成生怕旁人注意不到异常么?想来是有人故意陷害。” 胤禛皱眉思忖了片刻,甄嬛一开始就说过,因为注意到蚁群的异样,一时好奇才叫人挖开一探究竟的。 这么想来,确实看着像被人构陷了。 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甄嬛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一道准备,事先在包袱中加入了香粉。 目的就是万一被人发现后,可以巧妙的以此为说辞,洗脱自己的嫌疑。 何况很少有人会去刻意注意树根下的蚂蚁。 就在胤禛心中犹疑不定时,苏培盛带着一行下人们搜宫回来了。 “启禀皇上,奴才方才带人仔细搜查了一番,莞常在的住处并没有什么发现,倒是……” 柔则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连连皱眉,心中莫名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苏公公,您这是何意呀?”她面上装作镇定的样子,有些焦急的催促着。 苏培盛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手中捧着一个盒子上前。 “皇上,柔嫔娘娘,这是奴才们刚刚在娘娘您的内室找到的……” 小太监惴惴不安的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巫蛊娃娃,和树下挖出来的那些一模一样。 柔则疑惑的往盒子里瞟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震怒交加的快步上前,一把抓起那只巫蛊娃娃。 上面墨水洇开的痕迹依稀可辨,正是她自己的生辰。 柔则猛的转过头看向胤禛,直直的跪下道:“皇上明察,有人要用这种脏东西对臣妾恶毒诅咒,还要反过来栽赃臣妾一遭!” 胤禛盯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沉吟不语。 倒是一旁的甄嬛抢先开了口,她福了福身说:“柔嫔娘娘,方才臣妾门口的树下挖出了这不干净的东西,您一口咬定是臣妾所为,臣妾斗胆,怎么到了您自己的内室翻出了这物证来,就变成旁人蓄意嫁祸了?” 柔则扭过头去瞪视着甄嬛:“莞常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本宫会自己把生辰刻在这种脏东西上?” 皇宫之中尤其忌讳这些,若单纯的为了栽赃别人,就随随便便拿自己的生辰制成巫蛊娃娃,确实听起来有点荒诞。 甄嬛反问道:“敢问娘娘,既然这是从您自己的内室搜出来,这后宫里除了您和贴身侍奉您的那几个宫女,还有谁能把它放进娘娘的内室里?” 柔则的目光狠辣,甄嬛亦是不甘示弱的与她对视:“难不成您贵为一宫主位,这后宫里人人都能随意潜进娘娘的内室么?” 甄嬛所说的,也正是柔则心中存疑的地方。 她自问在宫中行事小心,除了自己的陪嫁侍女芳若,和后来额娘指派来伺候她的锦画,她谁也信不过,几乎从来不让旁人有机会近身伺候。 没想到就算是这样,承乾宫还是出了内鬼。 不知道是谁,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手伸到她起居的内室里来了! 她的心下一凛,一会回去定要上上下下彻查,她倒要看看,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在她宫里犯这种杀头的死罪。 眼下的情势对自己很不利,柔则飞快思考了一下对策,美目一转,对着胤禛央求道:“皇上,臣妾怀疑是有人买通了承乾宫里的哪个下人,能否请苏公公将这些宫人的住所都搜查一番?” “嗯。”胤禛淡淡应了一声,“苏培盛,去查查看。” 柔则暂时的松了一口气,万一哪个奴才没来得及销毁行厌胜之术的证据,只要抓到了她,一切就都好办了。 到时候她一定要逼问出幕后主使来! 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了,苏培盛带着一行侍卫回来了。 柔则早就等的焦躁不已,听到门口的动静,她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可谁知苏培盛面露难色的说:“皇上,柔嫔娘娘,奴才带人搜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柔则闻言眼神一黯,她不死心的追问道:“苏公公,那些粗使丫头和小太监呢?您也细细查过了吗?” “回柔嫔娘娘,都搜了一遍,的确没有看到和这巫蛊娃娃有关的东西。” 甄嬛暗地里勾了勾嘴角,这下,不但自己彻底洗脱了嫌疑,这柔嫔还莫名其妙陷进了难以自证的困境。 第104章 内鬼 柔则还在喋喋不休的哭诉自己的冤屈,一口咬定是宫里的奴才吃里扒外,有人要用下作的手段栽赃她。 而甄嬛则话里话外的暗指,今天的一切是柔则自己做的局。 “莞常在,本宫就算真有心陷你于不义,犯得着非要用厌胜之术,拿自己的生辰招这种忌讳?” 胤禛听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夹枪带棒,心下忍不住一阵不耐烦。 他最近为了罗卜藏丹津叛乱一事,已经心烦了好几天,眼下,实在没那么多心思理会后宫的勾心斗角。 不过是看到他宠爱莞常在,有人坐不住了。 争风吃醋在皇宫里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至于这柔则,看她的反应,若说她也是被连带着算计的一环,这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不过胤禛现在,是既没心情也没精力处理后宫这些琐碎的事。 他如今已经不再是王府里的雍亲王了。 一朝登基,坐上了天子之位,朝堂中事、边关战事,他都事必躬亲,唯恐社稷不安稳。 这些天胤禛一心扑在政务上,早就有些分身乏术。 他不想再为这种事耗费精力,于是背着手站起身,沉声道: “柔嫔,这巫蛊娃娃为何会出现在你自己的宫室里,朕今日不再追究。不过你身为承乾宫的主位,最好看管好自己宫里的下人,再有类似的事发生,朕绝不姑息。” 柔则一怔,只见胤禛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只得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不甘,行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胤禛走后,柔则狠狠的瞪了甄嬛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回自己的正殿去了。 ————————— “皇上果真不打算追查下去了?”宜修怀里抱着那只名叫杏仁的狸奴,意态闲闲的问。 “回娘娘,奴婢听说皇上只说让柔嫔娘娘管好自己宫里的人,就走了,旁的话什么也没说。”剪秋低声道。 宜修微微一笑:“很好。福子那边没留下什么证据吧?” “没有,奴婢已经按娘娘您的吩咐,提醒福子第一时间把所有相关的东西都销毁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就好。”宜修点点头。 剪秋忍不住感慨道:“这福子还真是个机灵的丫头,据说柔嫔对她很是提防,从福子被指派到承乾宫的第一天起,就打发她去屋外做些粗使的活计,只有出门的时候碍于娘娘您的面子,会装模作样的带上她。” 宜修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这倒是难为她还能得手了,是个机敏伶俐的。” “娘娘说的是,据说那柔嫔近身的事,除了锦画和芳若以外谁都不许伺候。不过芳若之前在王府受过重刑,如今腿脚不便,光靠锦画一个人,哪能时时刻刻盯的过来呢?” 宜修目光中流露出思索之色:“不过这柔则也不是傻子,福子是本宫塞给她的人,她应当很快就怀疑到福子身上了,只不过苦于没有证据,不好立即发落罢了。” 剪秋听罢,也隐隐有些担忧道:“是啊,那这福子以后在承乾宫里,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宜修目光沉凝:“无妨,你且暗中告诉她不必忧心,本宫过几日就寻个由头,把她调出来就是。” ————————— 承乾宫里,所有当差的宫女和太监齐刷刷的跪在正殿,一个个噤若寒蝉。 柔则沉默的坐在主位上,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自她把这些下人叫过来之后,就始终一言不发。 正殿内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柔则的表情阴沉,宫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福子不动声色的垂着头,跪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今日有人在承乾宫行厌胜之术的事,想必你们都已经听说了。”柔则突然冷冷的开口道。 她将苏培盛带人从自己内室里搜出来的巫蛊娃娃,一把抓起狠狠地掷在地上。 那娃娃本就缝制的针脚粗糙,顷刻间,里面破烂的棉絮和草屑纷纷漏了出来,撒了一地。 柔则强压下心中的不适与排斥感,面上冷淡的说:“本宫向来不信这些下作的手段真能灵验,比起虚无缥缈的邪术,有些不安分的奴才,那才更叫本宫恶心!” 柔则的目光凌厉的在那些下人脸上一一扫过。 末了,落在角落里的福子身上。 这个贱婢是宜修强行塞进她宫里的,早就看她万般不顺眼了。 如今出了事,柔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福子。 不过方才苏培盛搜查宫人们的住处,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自己单凭疑心,还不能直接给她定罪。 宫女都是八旗出身,若是随随便便直接打杀了,按理说是要被问罪的。 凭自己如今在胤禛心里的分量,恐怕他不会直接一笔揭过那么简单。 何况她在胤禛面前,一向注重维持自己亲善柔婉的形象,如今要想除掉福子这个眼中钉,也只能用暗中下毒之类的法子。 想到这里,柔则的眼神一转,不动声色的从福子身上移开了视线。 不止是宜修指给她的福子,其他宫人也未必没有嫌疑。 不如就趁着今天,挨个把他们的底细盘问清楚。 “本宫身边,容不得吃里扒外、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你们在来承乾宫伺候前,都是在哪当差的,从你开始,一个个说。” 柔则神色颇为矜傲的抬了抬下巴,指着第一排跪着的一个宫女道。 那名小宫女吓得一哆嗦,小声说:“回柔嫔娘娘,奴婢从前是在太嫔宫里伺候的粗使丫头,因为太嫔喜爱清净,就把奴婢打发了过来。” 她身旁的另一名宫女继续道:“娘娘,奴婢刚入宫时在花房里当差,不过眼下花房不需要那么多人手,正好赶上娘娘入主承乾宫,内务府的公公就把奴婢安排过来了。” ………… 听了一圈,这些宫女太监的来历都没有特别的可疑之处。 柔则心中暗暗思忖着,既然暂时查不出那巫蛊娃娃是谁动的手脚——也罢,今日就当是敲打他们一番,至于福子,找个机会偷偷毒杀了,再伪装成意外就是了。 第105章 沈眉庄染病 年羹尧奉胤禛的旨意,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拜为抚远大将军。 年家的权势越发如日中天,连带着年世兰在宫里,也格外春风得意。 她最近已经不止一次暗示过“宫中琐事繁多,自己希望能帮着皇后娘娘分担一二”了。 正常来说,年羹尧在朝堂中颇有建树,深得胤禛器重,为表嘉奖,给他的亲妹妹晋封位分,或是赐下协理六宫之权,这也无可厚非。 可是胤禛始终有些迟疑。 上一世端妃抱病,齐妃庸碌,而年羹尧又战功赫赫,因此胤禛也顺理成章的下旨,让华妃帮着宜修一同打理宫中内务。 不过这一世从还在王府时开始,就一直是由齐月宾从旁协助的宜修。 她的性子沉稳,比起张扬骄纵的华妃,确实是协理六宫的更好人选。 只不过四阿哥弘昼自出生时就体弱,齐月宾近来还要忙着照看年幼的弘昼,和从前相比,难免偶尔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不然胤禛也不会这么快就让刚入宫不久的沈贵人开始接触宫中事宜了。 沈贵人端庄稳重,宜修还时常同自己夸赞她,因此胤禛心里,更加属意日后让沈贵人来协理六宫。 年世兰这几次撒娇暗示,都被他给敷衍了过去。 “苏培盛,你去库房里,将西域进贡的红珊瑚和穿绿松石金耳坠取了,送到翊坤宫。”御书房里,胤禛吩咐道。 见苏培盛奉命来到翊坤宫时,年世兰笑容满面的问他:“苏公公怎么来了?可是皇上那边有什么旨意吗?” 苏培盛恭声道:“华妃娘娘,这是皇上命奴才送到您宫里的,都是西域进宫的奇珍异品。” 那红珊瑚摆件尤为精美,鲜红欲滴的颜色宛若层层盛放的花朵,它的形状独特,像一座小巧玲珑的山峰。 这摆件足足有半米高,这样完好无缺的一整个珊瑚本就难得一见,底座竟还是由黄金打造而成,可见其珍贵。 翊坤宫的下人们眼中无不流露出惊叹的神色。 苏培盛适时的补充道:“娘娘,这批西域进贡的珍奇,给翊坤宫的可是独一份儿的,别的宫都没有。” 一开始,见胤禛只是赏赐了些珠宝玩物,华妃眼底的失落一闪而逝。 不过在她听到苏培盛说“这是皇上独独赐给翊坤宫”这一句时,凤目又重新一亮。 “多谢皇上的赏赐。”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株红珊瑚,笑意盈盈道。 ————————— 晚膳时分,甄嬛正坐在存菊堂与沈眉庄一同用膳。 “存菊堂”,还是因为沈眉庄喜爱菊花,皇上特意给她的住处改的名。 沈眉庄舀了一勺鸡丝煨竹笋羹,还未送入嘴边,突然觉得一阵头晕反胃。 她神色恹恹的放下了汤匙,看起来似乎难受得很。 “眉姐姐,你怎么了?”甄嬛见状,连忙关切的问道。 沈眉庄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无事,只是最近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头时常昏昏沉沉的,可能是累着了吧。” 甄嬛闻言,面上的担忧之色更甚:“姐姐你从小身子一向康健,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把自己累病了?” 沈眉庄仍是安抚性的朝她笑笑:“没什么大碍,休息两天应该就好了。” 甄嬛点点头:“皇上看重姐姐,让姐姐学着料理宫务自然是好事,但姐姐你也别劳累过度了,毕竟才刚开始接触,有些事情不熟悉也是正常的。” 沈眉庄颔首:“放心吧嬛儿,我明白。” 谁知这天夜里,存菊堂里突然传出了消息,沈眉庄高热不退,现在已经昏睡了过去了。 甄嬛听到消息,急匆匆地就准备前去探视。 “这大晚上的,莞常在是要去哪儿啊?”柔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寝殿里走了出来,出声叫住了甄嬛,问道。 从自己被诬陷在宫中行巫蛊之术那日起,甄嬛就算是彻底和柔则撕破了脸了。 既然承乾宫的主位注定眼里容不下她,她又何必费心做小伏低,处处忍让? 眼下甄嬛挂心着沈眉庄的病情,不欲与她多纠缠,只是匆忙福了福身道:“柔嫔娘娘,臣妾听闻沈贵人突然病倒了,心中挂念,所以准备去存菊堂看看。” 柔则勾了勾唇角:“莞常在当自己是华佗再世,沈贵人病了,你去了她就能好了吗?” 甄嬛心说这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心中焦急,不想在这时和柔则起口舌之争,隐忍着并未接话。 柔则站在正殿门口,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去吧,回来的时候别大吵大嚷的,扰了本宫休息。” 甄嬛屈膝道:“臣妾明白。”转身就匆匆离开了。 她赶到存菊堂时,沈眉庄的陪嫁侍女采月正忙着用毛巾擦拭她额头上的细汗。 见到甄嬛来了,她连忙上前行了一礼道:“莞常在您来了,我们小主不知怎的,用完晚膳后一直头晕不适,之后就身上发热,像是染了风寒的症状,现在已经昏睡不醒了。” 甄嬛蹙眉道:“太医呢?请太医来看过了吗?” 采月急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不多时,温实初就赶到了。 没想到今晚当值的正巧是温实初,甄嬛急切道:“温大人,您快看看,姐姐这是怎么了?” 温实初面色凝重的给沈眉庄把了一会儿脉,迟疑道:“小主看样子不似是寻常受了风寒,倒像是……中了毒的脉象。” 甄嬛闻言一惊:“知道是什么毒么?” 温实初摇了摇头,他从随身带来的药箱里翻找出一盒银针,对着几个穴位刺了下去。 很快那银针尖端,就变成了黑漆漆的颜色。 甄嬛心中又惊又怕:“这是怎么回事?温大人,您有法子先让姐姐醒转过来吗?” 温实初潦草的写了一张方子,塞给采月:“劳烦姑娘再去太医院一趟,照着这方子抓了药回来煎了,给你们小主先服下。” 第106章 树大招风 采月闻言不敢再耽搁,匆匆照着温实初说的去办了。 直至后半夜,沈眉庄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上沉沉的没什么力气。 “姐姐,你醒了?!”一旁的甄嬛见状,惊喜的唤道。 见沈眉庄挣扎着想起身,采月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 “姐姐,你最近的吃食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方才温大人来给你诊治过,说你的脉象看起来是中毒的症状。” 沈眉庄一怔,惊疑不定的说:“这……我平时在宫里的吃食用品,细究起来,经手过的宫人众多,这要想追查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啊。” 甄嬛沉默了片刻,闷声说道:“也是,明日一早,我们先派人去禀报给皇后娘娘吧。” 沈眉庄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她忧心忡忡的问:“嬛儿,你我自入宫之后颇得圣宠,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究竟会是谁指使的?” 甄嬛方才在等沈眉庄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们二人得宠,皇上又着意让沈眉庄接触六宫事务,恐怕早就已经暗中树敌不少了。 树大招风,放眼整个后宫,任谁都有可能将她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甄嬛低声问道:“姐姐,你最近可有得罪过哪位娘娘么?” 沈眉庄皱眉回忆了一番:“明面上倒是不曾……难道是有些人看不得皇上让我学着协理六宫?” 无论是一同入宫的新晋小主也好,还是在皇上身边伺候久了的主子娘娘们也罢,都有对她下手的动机。 她只觉得头越发痛的厉害了,胸口处也闷闷的,她偏过了头,神色恹恹的说:“嬛儿,我一时也确定不了幕后主使会是谁,咱们等明日,看皇后娘娘那边能不能查到什么结果吧。” 甄嬛握了握她的手,担忧道:“嗯,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姐姐,日后你和采月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 ————————— 翌日一早,采月便去景仁宫向宜修禀明,沈贵人昨日突发高热,经太医诊脉后发现是中了毒一事。 沈眉庄如今尚在卧床休养,晨间请安时,她的位子空了下来。 宜修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下手的嫔妃们,只见众人脸上神色迥异。 有一脸担忧愁容的,比如和沈眉庄一向交好的甄嬛、安陵容;但更多人的脸上,或多或少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之意。 宜修既然难以收服沈眉庄为自己所用,那么以她如今在宫中得宠的势头,日后早晚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她需要遏制一下沈眉庄往上晋封的速度,又不愿轻易亲自出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山观虎斗。 前些日子她刚在众人面前捧杀了一番沈贵人,这么快就有人忍不住动手了。 有着上一世的经验,宜修私下里推测,正如前世华妃曾派人推沈眉庄入水一样,这一次,很有可能还是她动的手。 毕竟华妃自王府时,就一直有意争取协理之权。 好歹也是一朝风光无限、家世显赫的宠妃,求而不得了那么多年的权力,如今眼看着就要轻易的就被皇上赐给旁人。 尤其还是一个新入宫不久的贵人,心高气傲如华妃,这叫她如何能轻易善罢甘休? 只是万一真是华妃所为,她既敢明目张胆的动手,必然已经想好了能全身而退的法子。 就算为了走个过场,查也是一定要好生派人去查的,不过有没有结果,那可就不一定了。 “听说沈贵人这一朝病倒了呀,可把莞常在给急坏了,二位妹妹还真是姐妹情深,羡煞旁人呢。” 柔则余光中瞥见甄嬛眼底的乌青,捂嘴轻笑道。 “可不是么?不过安答应,你不是也和沈贵人交好吗,怎么昨日你听说了消息,在延禧宫睡的如此安稳?也不见你学学莞常在的殷勤。”富察贵人接话。 她与安陵容同住延禧宫,延禧宫没有主位,她是位分最高的一个,因此天天仗着自己出身尊贵,又是一入宫就得封了贵人,对着安陵容各种打压讥讽。 柔则捋了捋自己的鬓发,笑着说:“富察妹妹这就是在强人所难了,安答应能和她们有多姐妹情深呀?真正要好的姐妹,怎么另外两个得宠,也不见有人分她一杯羹?” 安陵容被她们冷嘲热讽了一番,面上涨的通红,她低下头,张了张口,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放肆。”宜修不轻不重的将茶杯撂在桌案上,冷冷的喝止道。 柔则早就看不惯宜修仗着自己皇后的身份,整日里作威作福的样子,她眼底流露出几分不服气,掩唇轻笑道: “不过是几句玩笑话罢了,娘娘何必…” 还没等她说完,宜修便厉声打断了她:“富察贵人与柔嫔,出言无状,公然在后宫里挑唆妃嫔争风吃醋,各自罚俸三个月,今日请安结束后,在景仁宫跪足三个时辰再起来。” 柔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替自己开脱:“娘娘,臣妾不过是一时…” 宜修淡淡地抬眼看向她:“你若再多话,就再加一倍责罚。” 柔则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悻悻的闭上嘴,强忍下心中的不甘,福了福身道:“是,臣妾知罪。” 她袖子下的一双手攥的紧紧的,指甲狠狠地陷进了掌心里。 富察贵人更是不敢多言,她连忙向宜修屈膝道:“臣妾知错,皇后娘娘恕罪。” “起来吧。”宜修懒懒的抬手。 余光里,角落里的安陵容,似乎正暗中用感激万分的眼神偷偷觑着她。 请安结束,待众人散去后,宜修吩咐槿汐:“你带着柔嫔和富察贵人去廊下罚跪,本宫还要去彻查沈贵人中毒一事。” 槿汐恭敬的说:“奴婢明白。” 宜修瞥了一眼满脸幽怨的柔则,似笑非笑的问:“柔嫔,你这副表情,是觉得本宫冤枉了你吗?” 柔则低下头,咬紧牙关道:“臣妾不敢,娘娘教训的是。” 第107章 自缢 根据太医的诊脉结果,加上沈眉庄的陪嫁侍女采月所言,沈眉庄应当是近几日来才出现的身子不适的症状。 起初是偶尔感到头晕乏力,之后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直到昨日突发高热昏睡了过去。 这样看来,应该先从她最近几天的吃食上着手,派人查查有什么不妥之处。 剪秋正准备奉宜修之命,将御膳房当差的宫人,还有在存菊堂伺候沈眉庄的那些奴才,都一一带去审问一番。 御膳房人多眼杂,每日来来往往出入的宫人数目众多,宜修打算先查查负责给存菊堂送饭的那几名宫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来。 然而就在这时,绘春突然一脸神色匆匆的进来禀报道:“娘娘,御膳房的宫女红柳自缢了!” 宜修心中一凛,顿时觉得蹊跷。 “在这个时候突然自缢,那她可有留下什么线索没有?” “回娘娘,据说这红柳临死前留了一张字条,承认给沈贵人投毒之事是自己所为。” 宜修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又是一出死无对证的戏码。 坐在她下首的齐月宾询问道:“那字条上有提到她下毒是因为什么动机吗?这红柳与沈贵人无冤无仇,明显就是背地里被人买通了,直接自缢将这罪名揽了过来,旁人也不会相信。” 很快,红柳生前留的那张纸就被御膳房的人送了过来。 绘春恭声道:“就是这个了,还请皇后娘娘、端妃娘娘过目。” 宜修接过那张字条细细查看了一番。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在御膳房做着粗活的宫女,字迹竟意外的工整娟秀。 那墨水里混了血迹,暗红色的字迹已然干透了,隐隐约约散发着一丝腥气,引得宜修和齐月宾纷纷忍不住拿起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只见上面写着,自己因一次给沈贵人宫里送饭时,不小心没端稳,失手打翻了贵人的汤羹,遭到了存菊堂宫女采月的训斥,还因此被御膳房的掌事嬷嬷克扣了月钱。 她对沈贵人心怀怨恨,于是借着每天送饭的机会,暗中在她的吃食里下毒。 这毒不会害人性命,却会让人在短时间内变得神思倦怠、头昏乏力,不日就会大病一场,看起来像是感染了严重风寒的症状。 字条里还说道,下毒之事败露之后,她因心中害怕,于是选择畏罪自杀了。 宜修将字条递还给了绘春,上面隐隐的血腥气令她感到有些许不适。 “查过这个红柳的身世了吗?”宜修问。 绘春回禀道:“娘娘,内务府的公公说,这个叫红柳的宫女,阿玛原先在京中任职,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从九品翰林院侍诏,只不过后来犯了事被革职,红柳也入宫成了一名宫女。” 宜修了然,难怪这上面的血书让她感到一丝怪异——寻常粗使的丫头,竟能写得出这样一手工整娟秀的字迹? 齐月宾思忖道:“在这紫禁城里,做奴才的犯了事遭到训斥或责罚,也不是罕有的事,若是仅仅因为这个,就敢在宫里犯下毒害嫔妃的重罪,恐怕不能自圆其说吧?” 她望向宜修说:“姐姐,或许派人搜查一下她家中是否有人被胁迫、或者是否收到过一笔来路不明的横财,就能找到幕后主使。” 宜修叹了口气:“就怕万一查出了背后的人,皇上一时也不便处置。” 齐月宾闻言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宜修话里的意思。 “姐姐是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是年世兰做的?”她颔首道,“她一直有意争取协理六宫之权,母家又权势显赫,若想要威逼利诱一个小宫女为她卖命,对她来说也不算难事。这么一看,的确是年世兰的嫌疑最大。” “不错。”宜修说,“我们能想得到的,皇上八成也已经想到了。” 如今这个叫红柳的宫女已经认罪了,一朝自缢,再也套不出什么消息来。 只不过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身为皇后的她总是得想办法查明真相,也算是给胤禛一个交代。 宜修吩咐道:“绘春,你派人去这个红柳家中搜查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 翊坤宫里。 “交代你们的事都办好了?”年世兰凤目微眯,淡淡开口问道。 周宁海恭敬的垂首:“娘娘放心,红柳已经自缢了,临死前留下了一张字条,只说是自己对沈贵人心有怨念,暗中给她的饭菜里下了毒。” 年世兰满意的勾了勾嘴角:“那毒下的分量不轻,她怕是得好好将养一阵子才能缓过来呢。”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道:“也好让皇上看看,这个沈眉庄不得人心,压根就难堪协理六宫的重任。” “呜哇———” 坐在下首的曹琴默怀里抱着温宜,不知怎的,襁褓中的婴孩突然大哭起来。 哭声嘹亮,年世兰下意识的蹙起了眉。 曹琴默连忙拍了拍温宜,轻声细语的哄着。 年世兰扫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 “对了,那些黄金也都送去了吗?”她问周宁海。 “回娘娘,奴才已经按您的吩咐,暗中派人将百两黄金送到了红柳她额娘那里。” 年世兰点了点头:“本宫允诺过她,事成之后,会给她那个病秧子额娘足够的银钱医病。这百两黄金不仅够治好她的病,怕是两辈子都花不完。” 说罢她看向曹琴默,面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说到底,还是曹贵人你聪明,特意叮嘱了周宁海,要暗中换一些来历无法查明的黄金。这样就算别人追查下来,也不看出这买通宫女的钱两,是出自年家的。” 曹贵人好容易哄好了温宜,听华妃这样说,立刻谦和温顺的笑笑:“娘娘谬赞了,臣妾为娘娘您效力,本就该将一切思虑周全。” 顿了顿,她轻声说:“何况以娘娘您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加上年大将军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人查到了,又能如何呢?” 第108章 制衡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胤禛正坐在御书房内,这时苏培盛从门外进来,通传道。 “叫她进来吧。” 宜修从容的给胤禛行了一礼,胤禛摆了摆手:“平身。皇后说有要事来见朕,可是后宫里出了什么事?” “回皇上,前些日子沈贵人中毒的事,臣妾已经查到了些眉目。” 胤禛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表情。 “哦?是怎么回事啊?” 宜修福了福身道:“皇上,御膳房的宫女红柳留下一张字条后就畏罪自尽了,臣妾和端妃妹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派人调查了一下红柳的底细。” “她家中有个病重的额娘,并且就在她自缢后没多久,有人暗中给她家里送了百两黄金。” 胤禛的眉头紧锁,并未说话。 宜修补充道:“不过幕后主使之人也是谨慎的很,臣妾无能,无法查出这笔黄金的来源。只知道沈贵人中毒之事,确实是有嫔妃背后陷害。” 她的余光瞥见胤禛脸色沉凝,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有些事情无需明说出来,放眼整个后宫,母家在京城有如此权势和财力的妃嫔,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人。 沈贵人初入宫就如此得势,早已暗中碍了不少人的眼。 不过归根究底,谁最嫉恨她得以接触六宫事宜,谁又敢肆无忌惮对皇上的新宠下手? 恐怕胤禛心里也大概有了推测。 就在这时—— “报!皇上,前线传来捷报,年羹尧将军带着将士们打得叛军节节溃败,已经镇压了罗卜藏丹津的叛乱!” 那前来通传的太监一脸喜色,连连叩首道:“恭喜皇上!” 胤禛的眼底也流露出由衷的的欣慰来,这么多天一直扰得他烦心的战乱,终于被平定了。 他赞许道:“年羹尧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宜修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福身说:“皇上英明,知人善用,乃是大清之福。” 胤禛笑着将她拉了起来:“这些天后宫里风波不断,皇后替朕掌管六宫,也是辛苦了。” “都是臣妾分内之事,皇上何来辛苦一说?” 胤禛握了握宜修的手,这才开口继续道:“沈贵人到底是受了委屈,朕会派稳妥的太医替她悉心诊治,再从库房中拨些珍贵的补品送去存菊堂。” 话里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就是沈贵人中毒之事,就到红柳畏罪自尽为止,胤禛不打算继续往下深究了。 何况,就算追根究底的查到了那笔黄金的来路,万一真是年世兰所为,他为了朝中局势稳定,也必然会将此事按下不发。 宜修对于胤禛的处置结果早有预料,她会意道:“库房里的补品有不少都是难得的上乘品质,皇上体恤沈妹妹,想必妹妹很快就会康复。” 胤禛笑笑并未接话,不过那笑意未达眼底。 宜修敏锐的注意到,胤禛面上有一瞬的不虞。 那一丝神色消散的太快,甚至让人有一种自己看错了的感觉。 只是宜修已经与胤禛相处了足足两世,此刻胤禛心中所想,她或多或少能猜中几分。 若是单纯因为专宠纵容年世兰,而不予追究此事也就罢了,万一其中掺杂了其他因素—— 碍于年家在朝堂中的地位,即使查明了年世兰就是毒害妃嫔的主使,胤禛眼下也不能做出什么处置。 宜修清楚得很,即便现在看来,给沈贵人下毒的事胤禛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到底也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年世兰行事骄纵跋扈,日后,总会有胤禛将这些刺连根拔除的那天。 自新晋的这些小主入宫以后,沈贵人的风头过盛,需要稍加制衡一二;而年世兰一直以来的野心,对宜修来说又何尝不算一个威胁? 宜修心里对近日的结果还算满意。 ————————— 存菊堂里,甄嬛正忧心忡忡的坐在沈眉庄床边,看着采月服侍她将汤药一勺勺喝下。 “眉姐姐,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小厨房才送过来的粥,你趁热喝点吧。” 那桌上的白粥熬煮的浓稠软烂,热气腾腾的散发着米香,碟子里的配菜色泽鲜亮,都是些清淡爽口的小菜。 沈眉庄却只是恹恹的瞥了一眼那碗粥,下意识的扭过了头。 她的脸色苍白憔悴,摇了摇头,眼神黯淡:“我实在是吃不下。” 沈眉庄叹了口气继续道:“嬛儿,我一想到有人暗中给我下毒,就觉得心有余悸。” 甄嬛犹豫了一下,出言宽慰说:“眉姐姐,下毒的那名宫女已经畏罪自缢了,今后存菊堂的人也会格外留意你的吃食,你且宽心就是,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的怎么行呢。” 听了她的话,沈眉庄沉默了一会。 片刻后,她面露迟疑道:“嬛儿,皇上和皇后娘娘说追查下来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但我总觉得,一个宫女,真有这样的胆子自作主张么?” 甄嬛不语,她所忧虑的事情,自己又怎么会没有想过? 她面色凝重的开口:“眉姐姐,咱们都是刚入宫不久的新人,根基未稳,既然眼下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发了话,那你也只能当作此事是红柳一人所为。” 沈眉庄闭了闭眼,心中满是不甘与憋闷。 “嬛儿,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回想,私心里推测……” 她压低了声音,目光中半是惧色半是恨意:“新晋的那些小主里,虽然眼红我得宠的不会少,但是现下,应该没什么人有能力在宫中手眼通天。” “皇后娘娘位高权重又颇负贤名,这宫里高位嫔妃不少,我只是一个贵人,她应当不至于公然对我下手,至于其他几个主位娘娘……” 甄嬛接话道:“华妃娘娘行事作风一向张扬,听闻她从前还在王府时,就一直有意协理内务的权力;而柔嫔娘娘表面亲善,内里却是个不容人的,与我才刚刚起了争端,若说她看不得你我二人交好又得皇上宠爱,也是有可能的。” 沈眉庄心底一阵烦闷,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更厉害了。 她恨恨道:“不管幕后主使是谁,我眼下忍气吞声,不代表日后永远奈何不了她们。” 第109章 苛责宫人的柔嫔 “皇上,您怎么来了?”柔则一脸惊喜道 刚用过午膳,她正准备小憩一会儿,承乾宫的人突然进来通传,说是皇上到了。 胤禛任由柔则行礼起身后上前,亲热的挽住了自己的手。 “四郎,臣妾昨日新作了一首诗,总觉得还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您可要去替臣妾指点一二?”柔则娇声道。 胤禛笑了笑:“朕今日恐怕不得空,改日吧。” 柔则眼底流露出一抹失望,不过她并未气馁,而是柔声说:“那,四郎许久不曾看过妾身的惊鸿舞了,不如……” 胤禛拍了拍她的手,笑容淡淡的:“菀菀,朕已经答应了莞常在,用过午膳后就来同她品箫,下次吧。” 柔则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她咬了咬嘴唇,强行扯起嘴角:“这样呀,那臣妾就不打扰四郎和莞妹妹雅兴了。” 胤禛犹豫了一瞬,问她:“朕记得你也喜爱吹奏洞箫,可要一起听听莞常在新练的曲子?” 柔则摇了摇头,柔声道:“臣妾就不去了,改日四郎得空,再来看看臣妾就好。” 胤禛不再多言,他点点头,向西偏殿的方向走去了。 ————————— 柔则独自坐在承乾宫的正殿里,不多时,隔壁就隐隐约约的响起了箫声,偶尔还有莞常在和胤禛的说笑声。 “吹的也不过如此么。”柔则心下酸妒,面上不屑的自言自语道。 一个时辰过去了,胤禛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内室,试图把那些嘈杂的笑语声、吹奏声隔绝在外。 “锦画。”她出声唤道。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锦画暗暗瞥了一眼柔则的神色,嘴上恭顺的说。 “去把福子给本宫叫来。”柔则心中郁闷无处发泄,想到前段时间还有人用巫蛊之术栽赃她,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早就怀疑宜修塞进来的那个贱婢有问题,正好趁着今天,好好教训她一番。 很快福子就被锦画带了进来。 “奴婢给柔嫔娘娘请安。”她低眉顺目的说。 柔则眼神鄙夷的打量了她一番:还算有点姿色,不过宜修把她安插在自己身边,巴望着这样的贱婢能入皇上的眼,未免想得太多了。 福子神色恭敬,柔则不叫起,她便一直默不作声的低头跪着。 柔则不咸不淡的开口道:“皇后娘娘有意抬举你,让你在本宫身边近身伺候,不过这差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美目一转,注意到桌案上,茶盏里的茶水已经放的有些凉了。 柔则勾了勾嘴角:“你去给本宫沏一壶新茶来。” “是。”福子欠了欠身,依照她的吩咐去准备了。 见她正准备用壶中的滚水冲泡茶叶,柔则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慢着,把茶盏端在手里。” 福子闻言一怔,踌躇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照做了。 那刚烧开的沸水滚烫,隔着瓷盏,温度很快传递到指尖上来。 福子被烫的险些没拿稳,又不敢在柔则面前失仪,她双手颤抖着捏着茶盏,心底苦不堪言。 柔则满意的一笑,却并没有让她将茶盏放下的意思。 眼见着福子实在要坚持不住了,她这才矜傲的抬了抬下巴:“搁这儿吧。” 福子如蒙大赦,刚将那杯茶放在柔则面前的桌案上,突然—— 柔则一抬手,将那茶盏打翻,拔高了声调说:“粗笨的丫头,连杯茶都沏不好,你是不是存心想要烫死本宫!” 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泼洒了出来,溅了福子一身。 福子痛的倒吸一口凉气,守在外面的锦画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进来。 只见柔则怒不可遏的起身,狠狠一巴掌抽在福子的脸上:“贱婢!你是怎么当差的?” 福子捂着脸不敢吭声,仍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道:“娘娘息怒,奴婢该死。” 柔则往门外瞟了一眼,方才她打碎了茶盏,那么大动静,胤禛在西偏殿肯定已经听到了,可他却丝毫没有要来关心一下自己情况的意思。 她又是愤懑又是委屈,对福子厉喝道:“还不快滚出去!” 福子强忍着手臂上被烫伤的剧痛,低着头说:“是,奴婢告退。” 另一边,宜修正在景仁宫教弘晖习字。 年幼的弘晖专注的握着毛笔,一笔一画的用心练习着。 写完了一页,他迫不及待的捧到宜修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期待得到皇额娘的夸赞的表情。 宜修摸了摸他的头,笑意盈盈道:“弘晖进步的很快。” 弘晖闻言,眼睛更亮了,他有模有样的作了个揖,用尚且稚嫩的嗓音说:“多谢皇额娘夸赞。” 一旁的端妃抱着弘昼,正轻声逗弄着。 “大皇兄…”弘昼咿咿呀呀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字节,对着弘晖唤道。 宜修和齐月宾都被他给逗得忍俊不禁。 弘昼出生时就比寻常孩子体弱些,齐月宾万般仔细的照顾了这么久,他也总算是渐渐康健了起来。 弘晖没料到刚开始学说话的弘昼会突然出声唤自己,他露出惊喜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抚了抚襁褓中弘昼的额头:“四弟真可爱。” 这时,剪秋一脸神色匆匆的赶了过来。 她压低了声音和宜修说了什么,宜修眼底渐渐浮上了一丝冷意。 “她就这么按捺不住么?好歹皇上就在隔壁,这样苛责宫人,她平时不是一向注重在皇上面前装的纯良仁善么?” 齐月宾冷笑道:“姐姐,她恐怕是觉得,就算皇上来了,也只会怪罪那个丫头冒冒失失烫伤了她,对她只有疼惜吧?” 宜修面露鄙夷:“这几日倒是委屈了福子,剪秋,你去悄悄送些治烫伤的药膏给她,顺便告诉她一声,柔嫔不是最近每天午后都喜欢去御花园么?明日让福子务必记得跟着同去。” 剪秋颔首:“奴婢明白了,娘娘放心,毕竟福子是您指派给柔嫔的,她碍于娘娘您的面子,每次出门总得将福子带在身边。” 第110章 御花园偶遇 今日是十五,胤禛按照祖制,要来景仁宫陪着宜修。 “这道酸笋老鸭汤是皇上您爱喝的,臣妾特意吩咐小厨房提前备下了,除此之外,还有珍珠翡翠白玉羹、素烧鹅、玉带虾仁和炖鹿筋。皇上刚下朝也该饿了,快尝尝吧。” 宜修笑意盈盈的说。 胤禛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尤其是那道竹笋老鸭汤。 他心情似乎很不错,和悦道:“皇后有心了。” 一顿饭吃完,宜修提议道:“皇上,臣妾也有些日子没去外面好好走走了,不如您陪臣妾去御花园散步吧?” 宜修难得提出的这点请求,胤禛自然欣然答允。 他携了宜修的手,慢悠悠的在御花园里闲逛,放在旁人眼里,真是一幅帝后恩爱的画面。 然而宜修却没心思跟胤禛“恩爱”,她自从进了御花园起,脸上就时不时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胤禛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话,宜修都含笑接了,因此胤禛并未注意到她的些许异样。 宜修状似不经意间,拉着胤禛慢慢朝太液池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有一行人,为首的正是一身藕粉色衣服的柔则。 显然柔则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一同出行的胤禛和宜修,连忙上前,屈膝行礼道:“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宜修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柔则身后的那群宫人们面上一一扫过。 很快她就发现了跪在人群中的福子。 宜修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秒,就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她看向柔则,假装讶异道:“巧了,柔嫔也来御花园赏景么?” 柔则悄悄觑了一眼胤禛的神色,柔声开口:“是,臣妾……” “咝。” 她身后跪着的那群宫人中,突然传来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这声音过于突兀,柔则听到后明显一怔,还未说完的话生生止住了。 她下意识的扭过头朝那个方向望去,准备看看是哪个没眼色的奴才,回去一定好好惩戒一番。 宜修却先她一步开口道:“是谁?江福海,你去把她带上前来。” 江福海装模作样的巡查了一圈,将低头不语的福子拉到了宜修面前。 “奴婢…奴婢叩见皇上、皇后娘娘。”福子嗫嚅着说。 宜修佯装疑惑地问:“福子?怎么是你?大胆的丫头,为何在本宫与皇上面前失仪,你的主子平时是怎么管教你的?” 柔则看到福子被带上前来,登时脸色一变。 她抢先开口说:“皇后娘娘,都是臣妾管教不严,惹了您和皇上不快,臣妾一会回宫后就好好——” “让她自己说。”宜修淡淡的打断她。 柔则心中暗道不好,只能暗暗给福子使了个眼色,希望这丫头识相点,不该说的别说出来。 然而福子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面向宜修的方向直直的跪下叩首道: “都是奴婢该死!娘娘您体恤柔嫔娘娘身边的芳若姑娘腿上有伤,怕不能伺候好柔嫔娘娘,特地将奴婢指了过去。可奴婢愚笨,昨日惹了柔嫔娘娘生气,是奴婢的错。” 福子“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背上烫伤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串燎泡。 剪秋见状,惊道:“娘娘,您看福子的手。”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宜修皱眉问。 福子连连叩首,艰难的卷起一截衣袖,露出了烫的一片通红的手臂。 她痛的厉害,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柔则越听越觉得悔不当初:早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该把这贱婢留在承乾宫里,真是晦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和锦画外出,又把宜修塞进来的贱婢留在宫里,她又担心福子偷偷摸摸动什么手脚。 还不如早早的给这个福子下毒除掉呢,本想着暂时留她一命搓磨一番,真是得不偿失!柔则心想。 胤禛显然也注意到了福子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他负手而立,面色沉凝的问柔则:“这宫女的烫伤是怎么来的?” 柔则突然被胤禛发问,只得硬着头皮回禀道:“回皇上,昨天这丫头给臣妾端来的茶太烫,臣妾一时失手打翻了茶盏,所以就不小心烫伤了她。” 她心虚的笑了笑,本想恶狠狠的瞪福子一眼以示警告,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胤禛还在盯着,连忙忍住了。 “福子,柔嫔说的是实情吗?”宜修居高临下的扫了柔则一眼,转而看向福子。 谁知她竟抑制不住的低声啜泣了起来。 “好端端的,哭什么?皇后娘娘问你话呢。”柔则不敢发作,只得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假装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见福子目光瑟缩躲闪,胤禛也起了疑心,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有什么话就如实回禀,自有朕和皇后给你做主。” 福子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将昨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胤禛的脸色当即黑了下来。 “大胆。”他冷冷的呵斥了一句,音量不大,却吓得在场所有人都纷纷跪下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柔则更是花容失色,张了张嘴,还想替自己申辩。 不过在她的目光与胤禛愠怒的眼神接触的那一霎那,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柔嫔,你记得朕从前在王府时,曾经授意过你打理府中内务么?” 胤禛突然这么一问,柔则感到有些不着边际,她讪讪的说:“臣妾记得。” 她当然记得,那是她离自己心心念念的所谓“权力”最接近的一次,她怎么会忘记。 胤禛淡漠的开口:“那时你说预算有限,为了给皇额娘和皇阿玛准备贵重的礼物以表孝心,就私自克扣了王府里下人的份例。” 他嗤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朕看你是一点也不长记性,你这毛病不但没改,还越发变本加厉起来了!” “臣妾知错了,臣妾昨天真的只是一时心情不好……求皇上饶恕臣妾这一回吧!”柔则因为害怕,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第111章 柔则禁足,宫女上位 柔则此刻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没早点暗中把这个贱婢除掉! 胤禛方才的话令她一瞬间如坠冰窟—— 从前她刚入府没多久,便有了机会协理府中事宜。本以为是她从今往后风光无限的开端,谁曾想,不但她因一时判断失误而痛失了协理之权,日后更是与它越来越遥远。 哪怕当时她押宝中了人,胤禛从一众皇子的夺嫡之争中层层杀出,一朝坐上了天子之位,她如今的生活,怎么看都与当初的设想天差地别。 一开始,她本以为自己能顺利以嫡福晋的身份入主王府。 后来则是选择忍辱负重,暂时接受了屈居于格格之位,处心积虑的想把宜修拉下水取而代之。 最后直到胤禛登基之时,她也依旧被从前那个不起眼的庶妹压了一头。 母仪天下的是宜修,而她不但只是区区一个嫔位,甚至想在往上更进一步都难。 柔则在胤禛身边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此刻她明显的感觉到,这一次,胤禛的怒气怕是没那么容易消了。 她深吸一口气,泪眼涟涟的望向胤禛,满脸都是楚楚可怜的表情:“皇上,臣妾真的知道错了。” 宜修心中不屑:她的好姐姐哪里是知道错了,而是知道皇上要责罚她,害怕了而已。 恐怕柔则心里唯一后悔的,就是今天不该带福子出来吧。 宜修适时的开口,痛惜道:“柔嫔,本宫见福子行事稳妥细心,好心把她指过去伺候你,也免得你那陪嫁丫头腿伤不便,侍奉不周。你太叫本宫寒心了。” 她走上前一步,将跪着的福子拉了起来:“你这丫头也是的,不管怎么说,也是从本宫身边出去的人,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不来禀报本宫一声?” 福子唯唯诺诺的答道:“都是奴婢自己粗笨,惹的柔嫔娘娘不快,又怎敢为这种事扰了娘娘您?” 柔则在一旁听得快把牙咬碎了:这福子平时看着低眉顺眼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是个不折不扣的绿茶! 宜修语重心长的对柔则说:“柔嫔,皇上和本宫一向倡导宽仁待下,你身为一宫主位,不能以身作则也就罢了,怎可随意责打宫女泄愤?” 当着胤禛的面,柔则自然要装出一副诚心悔过的样子,她闷声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 宜修转头看向胤禛:“皇上,臣妾看福子是个好性子的,办事又利落周到,这才把她指派给了承乾宫,不成想倒是弄巧成拙了。” 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说:“这丫头也真是可怜,臣妾今日能否和皇上求个恩典,将她从柔嫔身边调出来,给她安排个好差事,也算补偿了?” 柔则听了万般不情愿——把这贱婢调走,她还怎么留在身边狠狠搓磨管教? 她迟疑了一下,想到这时候再开口求宜修把福子留在承乾宫,只怕会惹得胤禛更生气,一时有些纠结。 胤禛这时却扫了一眼福子,淡淡开口道:“皇后说你稳妥细心,办事又得力,抬起头来。” 福子依言抬头,面上恭恭敬敬。 在一众宫女中,她的长相算是上乘,眉目清秀,性子也是个温顺安静的。 胤禛接下来的话,直接让柔则愣在了原地—— “皇后既说想让朕替她安排个好差事,不如就留在朕身边伺候,封个官女子,如何啊?” 福子闻言一怔,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喜。 宜修则是笑容端庄温婉:“你这丫头,怎么高兴的连谢恩都忘了。” “奴婢多谢皇上恩典,多谢皇后娘娘恩典。”福子恭顺的叩首行礼道。 跪在柔则身后的锦画用余光觑了福子一眼,瞳孔微动。 胤禛开口:“苏培盛,传旨下去,晋宫女福子为官女子,赐居碎玉轩。柔嫔苛待宫人,禁足一个月,罚俸三个月,非诏不得外出。” 宜修听着觉得有些好笑,这短短半个月不到,柔则直接被罚没了半年的俸禄,恐怕不用等到明天,就要沦为阖宫上下的笑柄了。 不过对柔则来说,比起这点俸禄,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显然是,胤禛竟然直接抬举了被她打骂的宫女成了官女子。 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打她的脸。 与其说是胤禛一眼看中了某个宫女,倒不如说,是在故意借着这个贱婢来下她的面子。 前世碎玉轩还是甄嬛一开始的住处,这下阴差阳错的被指给了福子。 没记错的话,现在碎玉轩只有一个淳常在住着,对福子来说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忍辱负重了这些天,总算也是得以找到机会翻身,飞上枝头了。 宜修含笑道:“剪秋,你先派人带福官女子去碎玉轩安置一下吧。 “奴婢遵旨。”剪秋恭声道。 福子走后,胤禛也携着宜修回了景仁宫。 今天是十五,他总要陪着这个皇后的。 宜修见他面色不虞,心中了然,他这是心里的火气还没有完全消下去。 今日册封了福子,倒不是单纯因为看福子有几分姿色,更多的是出于对柔则的敲打警示。 “宜儿,朕有时觉得,柔嫔平日里与朕相处时,每每在朕面前,都表现的这般温婉可人,心地纯善,可私下里……” 胤禛难掩眉间的阴郁之色:“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朕之前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宜修语气平静的说:“皇上,您是九五之尊,柔嫔在您面前,自然要温良恭顺。” 她没有再往下说下去,话语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在胤禛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宜修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她想起上一世与胤禛见的最后一面。 当时的胤禛一意要废后,任凭自己怎么哭诉当年遭受的冤屈不公,他都无动于衷。 那时在他心里,永远只有“心慈貌美”,不幸早逝的白月光纯元皇后。 只可惜这一世,柔则一心维持的纯善小白花形象,已经越发岌岌可危了。 宜修强压下心中的不屑,再抬眼时,又恢复了端庄贤良的模样。 她与柔则自然早已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至于上一世待她凉薄无情的胤禛,她亦是不会选择原谅的。 第112章 意外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段日子里,沈眉庄中毒需要静养,柔嫔又在禁足,宫里就属华妃最为得势,除了她以外,也就只有富察贵人和甄嬛还算当宠。 福子新晋封了官女子,不过皇上也只是召幸了两次,之后就将她淡忘在了碎玉轩。 柔则禁足时间已过,胤禛却始终没有召见她的意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皇上都快忘了后宫里还有本宫这么个人了。”她一脸忧心忡忡的对锦画抱怨。 “皇上顾念旧情,怎么会将娘娘抛诸脑后呢?”锦画宽慰道。 柔则听了她的话,心情不但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更加烦躁了。 “旧情旧情,皇上与本宫哪里还有什么旧情?只怕是有了新人在侧,早就不在意本宫了。” 她一脸嫌恶的往西偏殿的方向扫了一眼:“这狐媚子贱人,她会的本宫什么不会?也不知道皇上看中她什么了?” 柔则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面上浮现起回忆的神情:“从前在王府时,不管本宫犯了什么错,只要撒个娇认个罪,再费一番心思,皇上总舍不得晾着本宫太久。” 她低声叹了口气道:“若是膝下能有个子嗣依靠就好了,哪怕是看在皇子的面上,皇上也不会太过冷落本宫。” 锦画轻声道:“娘娘,您自难产以后,也调养了这么长时间,身子渐渐恢复了,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柔则兴致缺缺的“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 她突发奇想道:“锦画,你看那沈贵人,自从出了事后皇上对她关怀备至,若是本宫假装身体抱恙,皇上是不是就会来看本宫了?” 锦画心中暗暗无语,自己这个主子,怎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还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偏偏柔则又天真的想当然,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她迟疑地说:“娘娘,皇上与您的情分,又不在这上面。再说您若真的打算假装生病,一切做到天衣无缝也就罢了,万一被发现,这不是欺君之罪么?” 柔则被她说的心中微恼,她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本宫出去走走。”大概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柔则突然起身说道。 之前被禁足了这么久,她心中憋闷的很。 锦画正要伸出手搀扶她,却被柔则冷着脸拂开了。 “本宫自己去,谁也不许跟着。” “娘娘,还是让奴婢…” “本宫说了不许跟着,锦画,你是要违抗本宫吗?”柔则反问道。 “奴婢不敢,只是担心娘娘您的安全。”锦画低着头,口中恭顺的说。 “呵,这紫禁城里,还真有人能把本宫生吞了不成?”柔则不以为意,转身离去了。 腊月里天寒地冻,被刺骨的寒风一扫,头脑倒是顷刻间清醒了不少。她下意识打了一个冷战,裹紧了身上的绯色大氅。 在御花园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眼看着日暮西沉,柔则也渐渐感到了些寒意。 “柔嫔娘娘吉祥。” 身后有声音叫住了她,柔则有些疑惑的回过头,发现来人是一脸谦和笑意的曹琴默。 因着之前曹琴默被她养的那只狸奴惊了胎气的事,她对眼前人一直没什么好感——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柔则心里始终怀疑,就是华妃指使曹琴默自己设的局栽赃她。 宫里谁人不知曹琴默是华妃的爪牙,柔则憎恨华妃,连带着看曹琴默也越发生厌起来。 “什么风把曹贵人给吹来了?”她不咸不淡的开口问。 曹琴默笑的人畜无害,她仿佛没看见柔则冷下来的脸色,恭声道:“臣妾不过闲暇时出来走走。” “是么。”柔则睨了她一眼,“那曹贵人可要小心,万一又从哪里扑出来一只猫啊狗啊的。” 她勾了勾嘴角:“眼下虽然不会惊了胎气,不过吓到贵人自己也是得不偿失呢。” 曹贵人眨了眨眼,一脸无辜之色:“娘娘真会开玩笑,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多时,您不说,臣妾早都忘记了。” “看来贵人的记性不太好,本宫却不敢忘。”柔则冷哼了一声。 曹琴默福了福身:“柔嫔娘娘,臣妾还要回去照料温宜公主,就先失陪了。” 柔则矜傲的点了一下头,便不再看她。 曹琴默走后,柔则一个人走到亭子里,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 腊月时节,放眼望去一片萧索之景,远不如春夏季的御花园,处处枝繁叶茂、花团锦簇。 暮色四合,冬日里的天黑的格外早,柔则起身,不打算在这里继续停留了。 就在这时,她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显然是朝着她的方向来的,她心中警觉,猛然回头。 只见两名蒙着面的太监大步向她走来,转眼已经来到了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她害怕极了,正想拔腿就跑,可惜身在亭子里,周围一圈都是围栏,唯一的通道台阶还被两个太监堵死了。 亭子建在半山腰上,她正准备尝试着翻过眼前的围栏,不料看了一眼下方陡峭的地势,腿一软,又在此刻犹豫了一瞬。 电光火石之间,那两名太监已经跨过了台阶,来到了她面前。 “你们——” 柔则话音未落,就被死死捂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他们也不拖拉,直接拽着柔则来到台阶前,一把将她用力推了下去。 柔则顺着惯性跌落,狠狠的栽在地上,左脚腕扭伤了,钻心的痛,更严重的是她的右腿,稍微轻轻一动就剧痛难忍。 那两人瞥了她一眼,飞快离开了。 凛冽的朔风刮过柔则的脸颊,她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腿上的伤折磨得她额头直冒冷汗,连大声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何况这里地处偏僻,半天没有一个人经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能发现她。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另一边,锦画和芳若见她迟迟未归,正焦急的派人到处去寻。 柔则隐约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张了张嘴,正要呼救,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施施然走到她面前停下,声音中透着惊诧:“柔嫔,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怎么了?” 第113章 太医:柔嫔日后再不能跳舞了 柔则看到眼前之人,第一反应竟不是“终于有人发现本宫摔伤了腿能来救本宫了”,而是自心底漫起一股恶寒。 她目光里满是惊恐与怨毒,下意识想往后退,可是稍微一动,右腿上又传来刺骨的疼。 年世兰的一双凤目微挑,凌厉的与她对视,甚至不加掩饰的弯了弯嘴角。 “你怎么来了?!”柔则哑着嗓子惊慌的问道。 年世兰噗嗤一笑:“柔嫔摔傻了不成,连称呼本宫娘娘都忘了。” 不过她此刻并不打算在“称谓”上浪费时间,她慢条斯理的抚了抚发髻,俯下身,轻声道:“本宫来御花园散散心,怎么?原来这紫禁城里,只有柔嫔一个人可以出现在这里啊。” 柔则因为恐惧声音带着一丝战栗:“那两个太监,是不是你派的?是不是你?” 年世兰闻言微微变了脸色,左右四下除了她翊坤宫里的心腹,再无旁人,她伸出手,一把死死的捏住了柔则的下巴。 柔则吃痛,原本姣好的面庞上满是痛苦之色。 “柔嫔在说什么?本宫竟听不明白呢。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攀咬本宫一句,当心本宫找人拔了你的舌头!” 年世兰的目光狠厉,仿佛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块肉来。 数年前她小产,怀疑那安胎药里的麝香是柔则所为,尽管胤禛说并未查到确凿的证据指认柔则,可她心中却始终存有疑影。 当时她夜里带人闯进柔则的住处,本想着直接一碗红花灌下去以解心头之恨,可念及柔则腹中的也是胤禛的骨血,年世兰与胤禛情深意重,终究是选择留了眼前这个贱人一命。 柔则一朝难产,胎儿早夭,年世兰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不过这丝毫不减她对柔则的厌憎,无时无刻不想把她给活撕了。 可惜的是,那时胤禛多少还是看重着柔则的母家,又对柔则颇为宠爱,她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肆无忌惮的下手。 本想着借曹琴默那胎扳倒柔则,不料还是被这贱人侥幸躲过了一劫。 如今她的哥哥在朝中受到重用,她也在宫里如日中天。这么多年过去,胤禛对她的宠爱不减,对柔则,反倒渐渐的没有当年在王府时重视了。 方才她与曹琴默一同在御花园,远远的就注意到了落单的柔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宫主位外出,身边竟然连一个跟着的下人都没有,不过这对她来说不重要——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柔则安然无恙的离开? 于是一边曹琴默上前与柔则搭话拖延时间,另一边年世兰则让宫里的太监做好准备,伺机而动。 毕竟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嫔位,若是不声不响的死了,皇上定会深究下来。 万一真的追查到她身上,可就不好收场了。 不过若柔则只是摔断了腿就不同了。 左右没出人命,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呢? 年世兰抬起了柔则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冰冷锋利的护甲不轻不重的在她脸上刮过。 她们二人都在彼此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一脸怨毒的倒影。 年世兰猛的松开手,柔则下意识发出一声痛呼。 她妩媚一笑,散漫的拔高了音量开口道:“柔嫔怎么失足摔下来了?快找人把她先送回承乾宫,请太医来替她医治。” 翊坤宫的下人们依言找来了侍卫。 众人手脚麻利的将柔则抬上了轿辇,这时,一脸惶急的承乾宫下人们终于找到了这里。 “华妃娘娘金安。”锦画神色匆匆,忙不迭的上前对华妃行了一礼,目光落在因为腿伤痛得冷汗直冒的柔则身上。 “娘娘,这是…”她神色复杂的开口。 华妃身边的颂芝狠狠剜了她一眼,讥讽道:“你们承乾宫的人是怎么当差的?自己的主子一不留神,从台阶上摔了下来,竟然半天都没人管?” 顿了顿,她继续说:“幸亏我们娘娘路过这里,发现了她,正要派人送她去医治呢。锦画,你侍奉主子如此不尽心,不怕被送进慎刑司去么?” 锦画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等她说完,她低眉顺目的朝华妃屈膝道:“多谢华妃娘娘。” “呵。”华妃不屑的轻笑了一声,“怎么你们承乾宫出了个福官女子,下人们的心思一个个都跟着飞了不成?连伺候主子的本分都忘了。” “奴婢有罪。”锦画低着头,恭声说。 夜幕笼罩,华妃抬头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懒怠的开口道:“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乏了,颂芝,回宫。” “恭送华妃娘娘。” 待华妃走后,锦画焦急的上前检查柔则的伤势。 虽说柔则自己一意孤行,非要独自外出不许下人跟着,可她出了这样的事,第一个被问罪的,到底还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 她面色凝重,催促那些人说:“快送娘娘先回宫再说,抬轿辇时一定要平稳,万不可再颠簸了。”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太医总算把她腿上的伤处理好了。 柔则直接从最高处的台阶被人大力推了下去,浑身多处擦伤不说,左脚腕严重扭伤,右腿膝盖处更是伤得最为厉害。 太医一脸严肃的叮嘱道:“娘娘这几个月来,恐怕都不能正常行动了,就算日后腿伤将养好了,也一定要万般小心,不可再剧烈运动了。” 柔则有些失神,她听到太医的最后一句话时,猛的扭过头看他,追问道:“张大人,您是说,本宫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跳惊鸿舞了?” 张太医面露难色:“娘娘,别说是跳舞了,就是寻常走路,您也得注意点啊。至于跳舞……那更是不可能了。” 柔则怔怔的问:“张大人,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吗?” 张太医叹息了一声:“娘娘,恕微臣无能。只是您这腿伤得严重,确实是没有办法了。” “本宫知道了,有劳大人。” 太医离去后,柔则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苦,嚎啕大哭起来。 她失足摔下台阶的消息早就传遍了皇宫,可是一整晚过去了,胤禛却始终没来看过她。 第114章 没有证据不必乱说 翌日傍晚,在柔则砸了第三碗汤药后,门口当值的太监突然进来通传到: “娘娘,皇上来了。” 柔则怔怔的抬头,不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胤禛已经一脚踏进了内室。 他显然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地碎瓷片,漆黑的药汁四溅,空气中混着清苦的药香。 胤禛只是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而后仿佛没看见似的移开了视线。 “皇上万福金安。”柔则的嗓子因为哭了一天,开口时显得异常沙哑,她艰难的坐起身,正要在侍女的搀扶下给胤禛行礼问安。 “不必了,既然腿上有伤,你且躺着吧。”胤禛道。 “多谢皇上。”柔则虚弱的笑笑,这笑容放在她憔悴而泪痕斑驳的脸上,显得比哭还难看。 锦画战战兢兢的上前:“皇上,我们娘娘方才失手打翻了药碗,奴婢这就派人去收拾。” “嗯。”胤禛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走到柔则的榻边坐下,对柔则说:“太医已经来回禀过朕,说你的膝盖伤得严重,这些日子你就在自己宫里静养吧。” “皇上……”柔则的瞳孔有一瞬的失焦,她带着哭腔道:“张太医说,臣妾日后再不能跳舞了。” 胤禛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先养好伤再说吧,怎么突然从台阶上摔下来了,还伤得这么重?” 柔则听到这句话,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怖回忆,眼底流露出惊恐之色:“皇上,是华妃!是她要害臣妾!” 胤禛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抬眼看着她。 不知为何,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柔则莫名的感到一股寒意。 胤禛安静的望了她半晌,这才开口道:“菀菀,朕知道你与世兰不睦已久,可你若是没有证据,仅仅靠着凭空揣测,那便不必说。” “不是的,皇上,臣妾是被两名蒙面太监推下了台阶,虽然臣妾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可臣妾知道,他们一定是翊坤宫的人!” 胤禛眼底的寒意更甚,不过柔则这时候沉浸在害怕与怨恨的情绪里,一时没有觉察到他冷淡的神情。 “臣妾出事后没多久,华妃就带人找到了这里,还对臣妾说……” 她想到了之前给年世兰安胎药里下麝香一事,确实是自己所为,一时有些心虚,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皇上,华妃娘娘到了。”苏培盛低声说。 不等柔则开口,胤禛已是颔首道:“让她进来。” 柔则眼看着年世兰假意神色匆匆的走进了内室,她对胤禛福了福身,一脸“担忧”的说:“皇上,臣妾昨天亲眼见到柔嫔的腿伤得严重,放心不下,今天得了空,正好来承乾宫看看。” 呸!虚伪至极。柔则在心底狠狠的啐道。 “难为你有心了。”胤禛淡淡道。 年世兰嫣然一笑:“没想到皇上正巧也在这。” 她妩媚的凤眼一转,这才落到了慢吞吞准备起身的柔则身上:“柔嫔妹妹快躺着吧,伤成这样,就别拘着礼了。” “是,多谢华妃娘娘。”柔则咬牙切齿的说。 年世兰说是来探望柔则的,可之后连半点眼神都没再分给她。 “皇上,昨天傍晚臣妾在御花园散步,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响动,当时没太在意,后来路过时竟发现是柔嫔妹妹摔下了台阶,还好被发现的及时,真叫人心有余悸啊。” 年世兰抚了抚心口,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惋惜之意:“听太医说,没有几个月是将养不好了?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人,竟要遭这么大的罪。” 年世兰与柔则势同水火,这从王府时起,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她此番前来,说是关心柔则的情况,实际上谁不知道这是来看笑话的? 胤禛自然一早就看出了这一点,不过他并不打算苛责她。 从前他派人用一碗红花亲手扼杀了年世兰腹中的孩子、明知道安胎药里的麝香十有八九是柔则动的手脚,也选择了按下不发。 每每忆起此事,他对年世兰或多或少的都会带着些许内疚之情。 何况年世兰本就与他情分深厚,纵使知道她此番前来承乾宫,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思,胤禛对她仍是十分纵容。 年世兰看到柔则铁青的脸色,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昨日事发时,凉亭附近除了她翊坤宫的宫人,再无旁人,纵使柔则心中认定是自己派人推的她,也苦于没有人证物证,皇上无法真的定罪。 “皇上,此事归根结底,还是柔嫔妹妹身边伺候的下人太不用心了,竟然能放心让主子一人外出,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臣妾偶然路过先发现的。” 年世兰睨了一眼角落里的锦画:“要让臣妾说,这些玩忽职守的下人们,就该直接拖下去杖毙,换一批尽心的奴才来照顾妹妹。” 柔则听了她的话,立刻就变了脸色:锦画和芳若可都是她的心腹,如今已经折了一个芳若,没了锦画,她在宫里更要举步维艰了。 “娘娘,是臣妾说心中烦闷,想自己出去走走,不让下人们跟着的。”柔则连忙解释道。 年世兰不以为意的一笑:“柔嫔妹妹真是好性子,下人犯了这等杀头的罪,你还不忘给她们求情。这样下去,今天是摔坏了腿,谁知道明天还会怎么样?” “皇上,锦画是臣妾身边伺候的老人儿了,就当是顾及主仆情分,求您不要处置了她。”柔则向胤禛哀求道。 她在心中暗骂,谁知道这个年世兰安的什么心,上来就要打杀她的心腹侍女,下一步是不是还想安插一批眼线进她的承乾宫了?! “皇上,华妃娘娘,奴婢自然罪该万死,只是眼下我们娘娘病中还需要人照顾,求皇上饶奴婢一条贱命,先侍奉娘娘直到她的腿伤痊愈,再行发落吧。”锦画恭敬的叩首。 “也好。”胤禛沉吟了片刻,淡淡开口道。 第115章 除夕宫宴,一舞惊鸿 又是一年除夕夜,整个紫禁城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欢庆氛围里。 宫宴上,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当然,还有一个人未能到场——留在承乾宫养伤不能外出的柔则。 宜修与胤禛一同坐在主位上,她今日身着一件明黄色绣牡丹罗裙,发髻上点缀的珠翠流光溢彩,衬得她贵气逼人。 宫人们端着一道道珍馐佳肴,穿梭于宾客席间。 丝竹声中,酒过三巡。 “老十七呢?”胤禛的目光落在下首的空位上。 “回皇上,王爷说是有些醉了,出去醒醒酒,很快就回来。”果郡王的侍从讪笑着恭声道。 “无妨,随他去。”胤禛爽朗一笑。 他的视线一转,隔着众位妃嫔贵人,遥遥的看向甄嬛,笑着问道:“莞常在,你一向爱饮桂花酿,今日这酒如何啊?” 甄嬛盈盈起身,恭敬道:“回皇上,这酒甘甜清冽,入口醇香。不过臣妾还是觉得,您与臣妾一同酿的桂花酒更令人回味悠长。” 宜修的余光瞥见,离自己最近的年世兰在暗中翻了个白眼。 齐妃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嫉色。 一旁的敦亲王这时却开口道:“臣弟早就听闻,皇兄后宫里新得了一位莞常在,才貌兼备,很受皇兄的宠爱。” 甄嬛微微低着头,心中有一丝欣喜,但更多的是一些局促感。 这敦亲王从前与皇上的关系并不好,为人又傲慢,她也有所耳闻。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果然,敦亲王话锋一转,假意感叹道:“只是皇兄这后宫里妃嫔众多,似乎无人擅长舞蹈?不光是主子娘娘们不擅长,臣弟今日在宫宴上观这丝竹歌舞的表演,实在有些索然无味,倒不如府上的舞姬别有新意些。”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变了变脸色。 敦亲王是先帝的第十子,生母是曾经荣极一时的温僖贵妃,在九子夺嫡中,更是八皇子一党的人。 胤禛登基后,参与夺嫡之争的皇子们或关押在宗人府,或被幽禁起来,只有敦亲王因着身份贵重,现在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他对胤禛的态度一向不算恭敬,甚至称得上有些傲慢。 胤禛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如今他刚登基不久,在朝中的势力未稳,还不到可以将敦亲王一党连根拔除的时候。 倒是齐妃李静言先开了口:“敦亲王这话说得可就岔了,这后宫里有一位柔嫔,从前精通歌舞。那是今日惊鸿舞、明日胡旋舞的,花样儿可多着了。可惜她前些日子伤了腿,不能作舞了而已。” 宜修瞥了一眼胤禛的黑脸,心中腹诽道,李静言,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吧。 敦亲王撇了撇嘴角,不以为意:“谁人不知惊鸿舞是唐玄宗的梅妃所作,早就失传已久。照齐妃娘娘这么说,这位柔嫔娘娘竟还能复刻惊鸿舞?” 他不屑的笑笑,对胤禛说:“可惜这柔嫔娘娘一朝伤到了腿,臣弟等人到底是无缘一观了。” 然而甄嬛这时却福了福身道:“皇上,臣妾自幼在家中时,对史书上的惊鸿舞也略有研究,只是终究不比柔嫔娘娘醉心歌舞,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胤禛饶有兴致地说:“无妨,朕也许久不曾见惊鸿舞了,你只随意一舞即可。” 甄嬛眉眼间俱是盈盈笑意,她欠身说:“那臣妾便献丑了。” 宜修微微勾了勾嘴角:上一世的甄嬛,在温宜公主的生辰宴上献舞,还是因为曹贵人提前设计好了抓阄。 这一世的她竟会主动请缨,比起从前,锋芒展露的还要更快些。 不多时,下去换舞衣的甄嬛很快就回来了。 正月里寒意凛冽,尽管灯火通明的大殿里烧着炭火,她穿着一袭桃红织金纱裙,仍显得有些单薄。 丝竹声起,甄嬛足尖轻点,踩着管弦之音翩然起舞。 正殿中央的人衣袂翩翩,身姿轻盈如燕,胤禛不由得眼前一亮。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动人的笛声自殿外响起,那声音并不突兀,反而恰到好处的与原本的丝竹之音相应和。 来人一边吹奏玉笛,一边缓缓走进殿内——正是方才离席不知去向的果郡王。 甄嬛起初听到笛声时微微一怔,不过她很快就和着伴奏渐入了佳境。 那笛音如清泉流淌过山涧,又如微风拂过湖面,时而曲调清丽,时而低回宛转。 许多人脸上纷纷流露出惊叹的神色,就连一开始一脸倨傲不屑的敦亲王,此刻也有些入了神。 一曲惊鸿舞毕,甄嬛步履轻盈地上前,眼波流转,朝着胤禛盈盈一拜。 “臣妾献丑了。” 胤禛眼中满是惊艳与赞许之意,他抚掌笑道:“嬛嬛,你果然从来不会让朕失望!” 甄嬛巧笑嫣然道:“皇上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 她这才稍稍侧过身,望向方才吹奏笛子的人。 她显然是第一次见到果郡王,犹豫了一瞬,不过很快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多谢王爷。”她冲果郡王施了一礼。 果郡王温润一笑,敛眸道:“莞常在客气了。”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朕的莞常在何止是才情出众。”胤禛睨了一眼敦亲王,欣慰的看向甄嬛说,“苏培盛,传朕的旨意,晋承乾宫莞常在为贵人。” 甄嬛又惊又喜,忙不迭跪下谢恩道:“多谢皇上恩典。” 众嫔妃的脸色异彩纷呈。 尤其是一旁的华妃,看到胤禛对甄嬛那不加掩饰的赞赏目光时,心中满是浓浓的妒恨。 宜修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安陵容,她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远远的依稀可见她面上的欣喜之色。 只是那欣喜中夹杂着难以忽视的一丝落寞。 倒是沈眉庄注视着甄嬛重新回到她身边落座,一脸的笑意盈盈。 无人发现的地方,宜修看向甄嬛的目光幽邃:莞贵人凭着一曲惊鸿舞得以晋位,真想亲眼看看柔则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不过这甄嬛的晋封速度甚至比上一世还要快,这倒是不容她掉以轻心——本想借着让柔则与甄嬛争宠,或多或少牵制一下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姐姐这么不中用。 第116章 一箭三雕(上) 转眼间三月已至,处处是一片春和景明、生机盎然之景。 弘昼也满了周岁,他刚生下来时体质孱弱,齐月宾和太医们悉心照料了整整一年,虽仍是不比寻常幼儿的康健,也总算渐渐有所好转了。 不过最近不知怎么的,据照看弘昼的乳母说,他这几天偶尔会有咳喘的情况。 尽管第一时间就请太医来开了些舒缓止咳的药方,然而弘昼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 齐月宾心急如焚,只得禀报给了胤禛。 这天下午,宜修正在教弘晖读书识字,廊下的绘春匆匆来到她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宜修疑惑的皱眉:“这是何意?皇上怎么突然要叫本宫去?” 绘春摇了摇头,一脸忧心忡忡的说:“奴婢不知,苏公公什么都没有多说,只说皇上请您去阿哥所一趟。” 宜修的洞察力何等敏锐,她下意识的预感到此行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不过眼下耽搁不得,她也只能第一时间备驾,带着槿汐与剪秋一同前往阿哥所了。 她匆忙赶到时,发现胤禛、齐月宾和一众太医都在,弘昼正被乳母抱在怀中,啼哭不止。 “皇上万安。”宜修心中困惑,面上却从容不迫,她端正的福了福身,问胤禛:“皇上,齐妹妹,这是怎么了?弘昼出了什么事?” 齐月宾的表情似是欲言又止,倒是胤禛先行开口道:“皇后,你可认得此人?” 他略一抬手,苏培盛和另外两名太监上前,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小太监带到了宜修面前。 那小太监口中塞着的破布被取下后,第一句就是声嘶力竭的大喊:“皇后娘娘,您救救奴才啊!” 毕竟是两世在后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清皇后,什么场面她没见过? 宜修很快就从眼前荒诞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大致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皇上,此人正是臣妾宫里的粗使太监小丛子。”她面不改色的回答胤禛道。 说罢,她抬眼扫了一眼小丛子,淡淡开口:“你犯了什么事?又想让本宫救你什么?”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觑了她一眼,硬着头皮说道:“皇后娘娘,不是您吩咐奴才来四阿哥的住所,在窗边每日换上的花束中,偷偷撒上风信子的花粉么?” 的确有一部分人对风信子的花粉敏感,严重时甚至可能引发哮喘。 在阿哥里伺候的乳母、嬷嬷们身体康健,不大可能会因为风信子的花粉而过敏,因此很难发现异常,但是年幼又孱弱的弘昼就不一样了。 太医曾说过弘昼胎中不足,需要仔细将养,呼吸道尤为脆弱。对于寻常人来说并无大碍的花粉,对弘昼的隐患却不容小觑。 事已至此,宜修心下已然明了:不知道是谁胆大包天,买通了她景仁宫里的人,上演了这么一出“中宫残害皇嗣”的好戏。 不但可以借此机会陷害端妃的四阿哥,还可以顺理成章的离间自己和端妃的关系,甚至胤禛一怒之下动了废后的念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此一箭三雕的心思,想法倒也算得上精巧。 可惜此人算计的不偏不倚,恰好是曾经位极后宫,执掌了数十年凤印的宜修。 想嫁祸她,哪有那么简单? 齐月宾自王府时起就与她互相扶持,如今她二人一个执掌六宫,一个手握协理之权,膝下又都有皇子傍身,早就不知道暗中惹了多少人的红眼。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要出手了,甚至还想一举将四阿哥与中宫皇后一同拉下水。 宜修的目光平静,落在齐月宾脸上。 齐月宾恰好也在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之间,宜修倒是并未在她脸上看到任何怨怼,只是有几分犹疑与思索之色。 看来聪慧如齐月宾,也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小丛子,你既口口声声咬定本宫指使你陷害皇嗣,你且说说,这风信子的花粉是哪来的,本宫又是何时何地、如何吩咐你的?” 宜修冷冷的逼视着他,声音不怒自威。 “你一个粗使太监,本宫不把这样紧要的事交给自己的心腹,反而能放心的指使你去做?” 小丛子伏在地上,因为心虚所以不敢抬头看她。 他迟疑了一下,回答说:“是娘娘命奴才每日去御花园寻了风信子,取上面的花粉,再暗中放到阿哥所外墙下的缺口处,然后离开即可,自会有人来取。” 负责看守阿哥所的侍卫恭声道:“皇后娘娘,近日四阿哥抱恙,微臣等不敢掉以轻心,今日巡逻时,正好发现了这太监鬼鬼祟祟的,行踪十分可疑。” 宜修道:“既然这奴才说,每日都会有人来阿哥所外墙附近取走花粉,那人呢?抓到了么?” “回禀娘娘,尚未抓到,微臣等人还在奉命搜查。” 宜修望向胤禛:“皇上,臣妾没记错的话,御花园并未种植过风信子,只有花房才会培育一些盆栽。” 她从容道:“本宫从未吩咐花房送来过风信子的盆栽,这小丛子也知道景仁宫没有这种花,所以只得推说是本宫命他去御花园取的花粉。”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太监:“皇上明鉴,花房近日里给各宫送去过什么盆栽都有记录,请皇上彻查。” 胤禛颔首:“苏培盛,去把花房近一个月的记录拿来。” ……… 很快,那本记录便被交到了胤禛手中。 他翻看了一遍,面色越发阴沉:“翊坤宫、咸福宫、承乾宫和延禧宫,花房都送去过风信子的盆栽。” 不过景仁宫没有。 宜修听他念着这些宫名,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个相对应的人影。 这一个月内,接触过风信子盆栽的主子不少,一时也无法直接找到背后的始作俑者。 虽说她心中大概有几个重点怀疑的对象,不过对方也绝不是傻子,必不会在自己宫里轻易留下什么痕迹。 眼下这么大的阵仗,已然打草惊蛇,想找出阿哥所里应外合的那名下人恐怕需要费些功夫。 也只有先看看能不能撬开小丛子的嘴了。 第117章 一箭三雕(下) 宜修若有所思,不管怎么说,她的嫌疑暂时是洗脱了,现在只需要想办法抓到幕后主使。 对方想要一箭三雕的心思是挺巧妙,只是细节上总有许多不够高明的地方。 也是宜修自己平日里行事谨慎,剪秋与绘春她们亦是时刻严加防备,对方也只能买通一个粗使太监,却无法把伪证送进景仁宫里。 若是今日真的在她宫里发现了风信子的盆栽,就远没有现在那么容易洗脱嫌疑了。 她神色淡漠的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丛子:“吃里扒外的奴才。” 小丛子闻言一缩,声音颤抖的求饶道:“皇后娘娘饶命啊!” “现在知道怕死了?”宜修冷笑一声,“你若现在供出指使你的人,还能少吃点苦头。” 谁知他踌躇了一下,只是拼命的磕头,嘴里一个劲儿的重复着“饶命”。 就在这时,槿汐突然开口道:“娘娘,他的指甲有问题。” 宜修闻声看去,只见他匍匐在地,两手似有些痛苦的弯曲,指尖抠紧了地板,指甲隐隐乌青发黑,不似正常人的血色。 两世以来,宜修深谙药理,在槿汐眼尖的提醒下,她很快意识到,小丛子应当是中了一种慢性毒。 不过她不愿暴露自己对医术有所涉猎一事,只是面露迟疑的对胤禛说:“皇上您看,这太监的指甲颜色发黑,似乎有些不对劲。” 齐月宾也很快回过味来:“皇上,不如请太医来看看,是否中毒了,还是别的什么?” 小丛子似乎因为害怕,发抖的更厉害了。 胤禛点了点头:“去请章太医来。” 很快章弥便匆匆赶到了,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小丛子的情况,回禀道:“皇上,这小太监似乎中了铅丹之毒。” 宜修心下了然:难怪他看起来整个人都面无血色,指甲发青,原来是被人暗中下了铅丹。 章弥恭声说:“这铅丹之毒份量不重,看着像是分多次少量下的,并且在他体内,有不止一次服用过解药的痕迹。虽说这解药的量对于中毒者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不出半个月,他就会毒发身亡。” 小丛子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瞳孔剧烈收缩。 “这么说来,是有人给你下毒,胁迫你陷害本宫的弘昼,顺带着栽赃给皇后娘娘,许以事成之后给你解药了?”齐月宾冷着脸问道,眼底满是恨意。 宜修漫不经心一笑,满是讥讽:“看来你背后的主使并没有打算留你的活口啊。” 小丛子惶惶不安的叩首,声音撕心裂肺:“皇后娘娘仁慈,求您救奴才一命吧,奴才真的是被逼无奈啊!” “住口。”宜修冷冷的喝道,“背主忘义的东西,你若现在不即刻招供,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比中了铅丹之毒,还要生不如死百倍。” 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这个出卖自己的内鬼,声音里满是迫人的威压。 “是……是承乾宫的柔嫔娘娘!是她暗中派人把奴才骗去了承乾宫,谁知奴才一去就被几名太监抓着,强行灌下了铅丹之毒!” 小丛子眼神瑟缩,惊魂未定的说。 “柔嫔娘娘当日给奴才服下了少量的解药,逼迫奴才按她的吩咐构陷皇后娘娘、暗害四阿哥,说是此事办成了就把剩下的解药都给奴才,还会赏奴才一千两银票。” 剪秋简直要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她狠狠啐道:“狼心狗肺的奴才!什么叫暗中把你骗去了承乾宫?只怕你去的时候,一路还做着靠背弃旧主,就能享荣华富贵的白日梦吧!” 小丛子被她说中,心虚的低下了头。 柔则宫里的太监一开始的确联络过他,说是娘娘有件事,需要安排他悄悄去办,之后会给他一千两银子作为赏赐。 “那阿哥所负责接应,将你带来的花粉撒在花束上的奴才呢?又是哪个?”齐月宾追问道。 小丛子胆怯的觑了她一眼:“回端妃娘娘,这…奴才每次放下包着花粉的帕子后就走了,并没有见过此人…奴才真的不知啊!” “什么样的帕子?”宜修冷冷的说。 他露出几分努力回忆的神色,片刻后,他犹犹豫豫的说:“奴才每次都会用新的帕子包了花粉送过去,那帕子都是柔嫔娘娘宫里的下人给的,奴才没记错的话,应当都是一样的,淡青色、没有任何花纹绣样。” “苏培盛,派人把阿哥所的嬷嬷和侍卫们的住处,还有他们随身的物品,挨个搜一遍,不得有任何遗漏。”胤禛沉着脸道。 “嗻。”苏培盛带人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几名太监架着一个嬷嬷来到了胤禛面前。 “回皇上,奴才们在这嬷嬷身上搜出了一张淡青色帕子,和小丛子的描述一样。至于她的住处,并没有查到什么异常。” 章弥上前一步,接过那张帕子,检查了片刻后回禀道:“皇上,这帕子上的确沾有残留的风信子花粉。” 那嬷嬷眼见着事情败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皇上饶命、娘娘饶命!都是柔嫔娘娘给老奴下毒,逼老奴做的呀!” 章弥面色凝重的说:“皇上,这嬷嬷体内也有被下了铅丹之毒的痕迹。” 事已至此,意图用花粉诱发弘昼过敏咳喘,并嫁祸给宜修的真正主使是谁,不言而喻。 柔则自以为,铅丹之毒的解药配置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只有自己事先准备了现成的解药,用这毒胁迫了小丛子的性命,加上许以银两利诱,他就不敢轻易供出自己。 毕竟就算进了慎刑司,只要一口咬定了是宜修所为,虽说挨过那些刑罚要受诸多皮肉之苦,但总比直接因为中毒丢了命强。 可惜她心思阴毒,为了能根除隐患,根本没想留小丛子的活口,一朝被揭发,小丛子自然不可能再替她隐瞒。 胤禛沉声道:“苏培盛,传旨下去,承乾宫柔嫔着降为答应,罚俸一年,非诏不得出。” 他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哭喊着饶命的嬷嬷和小丛子:“拉下去,杖毙。” 第118章 降位答应 “皇上!”齐月宾怀中紧紧抱着弘昼,似有不甘的问。 一向沉着冷静的她,因为弘昼,这还是第一次有略显冲动冒失的时候。 胤禛沉默的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温声道:“端妃,你把弘昼带回延庆殿好好照看,朕会派章弥将他医治好。” 宜修给齐月宾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其实她们都清楚,皇上这是顾及着太后的面子,看在柔则乌拉那拉的姓氏的份上,并不会轻易的将其赐死或打入冷宫。 不过宜修并不急,柔则这般无能,估计太后也差不多对其失望透顶了,在太后那里,“乌拉那拉氏的名声”能保住柔则这一时,却未必还有下一次。 柔则既然不安分,也该谋划着给她一份惊喜了。她既栽赃不成,那下次就让自己来好好给她演示一回,什么是成功的构陷。 ————————— “苏公公,您怎么来了?”柔则显然已经听说了小丛子用花粉暗害弘昼一事败露。 不过她得知消息时,并没有很担心,毕竟她手里,可是有能救那个奴才的命的解药。 铅丹之毒罕见,其解药的配制过程亦是复杂。若是那小丛子不识相,妄想揭发她,向旁人求救,估计等不到太医把解药配出来,他就会一命呜呼了。 她近来命小丛子每日将新采集的花粉送到阿哥所附近后,再来找自己拿一部分的解药。 每次给的药份量不多,也就只够暂时吊着他的命的。 那铅丹毒性十分霸道,却不会立即发作致人于死地,而是不知不觉中侵害人体,越到后面贫血、四肢痉挛、意识不清的症状就越严重。 她给的解药不仅份量不够,而且着意在里面添加了镇痛镇静的草药,因此小丛子暂时感觉不出端倪。 然而,少则十日多则半个月内,他就会一朝毒发而亡。 她的算盘早就打好了,那奴才贪婪而惜命,对他来说,挨过了慎刑司的刑罚,总能留得一口气在。 一面许诺以千两银票利诱,一面用铅丹之毒威逼,柔则不信这小丛子还敢出卖她。 可惜事情的走向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苏培盛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皮笑肉不笑道:“皇上有旨,承乾宫乌拉那拉氏降为答应,自今日起非诏不得出。” “什么?”柔则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是哪个狗奴才把她供出去了?怎么会?他们都不要命了吗?! 她强自镇定道:“苏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突然……” “柔答应,您自己做过什么事,应当比旁人都清楚。” 见这柔则不见棺材不落泪,还不死心的装作一副无辜茫然的样子,苏培盛忍不住连连皱眉。 胤禛的旨意已经带到,他不欲再多费口舌,行了个礼告退了。 “锦画!你不是说那个小丛子不敢背叛我们吗?!”苏培盛一走,柔则就歇斯底里的质问道。 到现在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一朝被贬为答应的事实。 一定是她在做梦吧?明日一早,一切又都回到正轨,她还是执掌一宫主位的柔嫔娘娘……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柔则咬紧了嘴唇,在锦画与另一名宫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向门外。 “一群狗奴才,你们在这吵什么?”她色厉内荏的喝道。 为首的太监正是苏培盛的徒弟小夏子,听到柔则的谩骂,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嘲讽的说: “回柔答应,皇上既然已经降了您的位分,那么您宫里的一应用度、伺候您的人手,自然不比从前了。” 他回过头,冲那些鱼贯而入的太监们摆了摆手道:“把这几名宫女太监都带走,内务府会安排他们去别处当差。” 他又对柔则拱手施了一礼,面上假意为难:“柔答应,您如今已经不是一宫主位,这正殿显然是住不得了。” 他看了一眼柔则气急败坏的脸色,继续说:“不过皇上恩典,说您既然还有着腿伤,行动不便,就暂时不必迁宫了,去东暖阁住着就好。至于这承乾宫现在没了主位…皇上的意思,让莞贵人日后代替您来负责承乾宫内的事宜。” 柔则的脸色铁青,而另一边,甄嬛也得知了柔则被贬为答应的旨意。 她带着流朱和浣碧,好整以暇的在西偏殿门口看着这一幕闹剧。 眼见着柔则死乞白赖的立在原地,磨磨蹭蹭不肯即刻挪去东暖阁,正与小夏子僵持不下,甄嬛走上前来,笑意盈盈的开了口: “柔答应,你就别为难夏公公了,都是皇上的意思,难道你还想抗旨不遵不成?” 柔则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悻悻的回正殿收拾东西去了。 她重重的将门关上,她膝盖伤得严重,方才艰难下地行走已是十分勉强,眼下右膝盖处传来阵阵剧痛,折磨的她额头直冒冷汗。 她瘫坐回榻上,对着锦画怒目而视。 “你不是告诉本宫,只要用铅丹毒要挟小丛子,他就不敢把本宫供出去了吗?” 柔则一字一句的问道。 锦画深吸一口气,直直的跪下,恭敬的说:“小主,是奴婢无用,您要打要骂,奴婢都甘愿领罚。只是……隔墙有耳,您现在应该自称本主,否则万一被旁人听了去,又是一桩横祸。” “啪!”柔则发狠的一耳光抽在锦画脸上。 锦画原本秀丽的面庞瞬间有一边高高肿起,护甲狠狠的在她右脸刮出了一道血痕。 她吃痛,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脸,眼底的阴鸷之色一闪而逝。 再抬眼时,锦画已经恢复了一脸恭顺谦卑的模样:“还请小主息怒,莫要伤了自己的玉体。” 柔则死死的盯着她,只见她的右脸红肿不堪,伤口还往外渗着血,模样狼狈极了。 “额娘把你指派过来伺候本主,就是让你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锦画在脑海中飞快的思索着,既然皇上皇后已经发现了小丛子身中铅丹之毒,那么太医应当也已经告诉了他,他这些天服用的解药有问题,根本不可能真正救得了他的命。 若是小丛子知道了柔则本就打算杀他灭口,自然不可能再为了“保命”帮柔则隐瞒。 至于一开始坚决要他灭口以绝后患,也是柔则自己的主意。 如今反倒怪罪起自己来了。 平心而论,她被多罗格格安排到柔则身边伺候,无不处处替她殚精竭虑。而柔则平日里阴晴不定,动辄就将怨气发泄到她和芳若身上,她们也从无怨言。 若无她和芳若二人尽心尽力的辅佐,柔则怕是已经在深宫里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事到如今看来—— 锦画敛眸,强压下心中的怨怼之气,状似平静的开口:“小主,奴婢先扶您去东暖阁吧。” 柔则冷静下来后也渐渐意识到,如今在紫禁城,自己身边除了锦画和芳若外,再无心腹可以信任,芳若已经废了一条腿,她日后在宫中还得指望着锦画呢。 于是她选择了暂时不再发难,而是点了点头,假意面露愧色道:“好,也是我方才一时激动了,晚些时候你记得涂些消肿的药膏。” 第119章 假孕事件(上) 距沈眉庄中毒已有数月过去,休养了这么长时间,她总算彻底恢复了过来。 胤禛因着看中她性子端庄沉稳,在她康复之后,依旧让她继续接触六宫事宜,对她的宠爱比之前也分毫不减。 仲夏已至,天气越发热了起来。 这天一早,宫中几位受宠的小主和高位嫔妃们,随帝后一同启程前往避暑山庄。 安陵容位份低又不得皇上宠爱,自然是无法跟着同去的。 甄嬛与沈眉庄启程前夕,三人一同坐在承乾宫闲话。 “只可惜了陵容不能与我们同去。”沈眉庄轻声叹息道,不过一想到这是第一次去避暑山庄,她眼底隐隐流露出几分期待之色。 安陵容温顺的笑了笑:“我人微言轻,皇上哪里会带上我呀。二位姐姐能去就好。” 甄嬛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道:“你自己在宫中这段时间,也要多多保重。” ————————— 年世兰忿忿的将手中的筷子掷在了桌子上:“本来大热天的就吃不下什么东西,每天都是醋黄瓜凉拌金针,皇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颂芝轻声劝道:“娘娘息怒,只是这些菜色,听说都是沈贵人的主意,说是为了节省开支,所以要削减份例呢。” 年世兰满脸的嫌恶:“怎么,还没协理上六宫,就学会拿鸡毛当令箭了?” 她饿的胃里难受,然而看到桌子上的凉拌黄瓜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看来之前还是便宜她了,在自己宫里躺了几个月,这才刚出来,就迫不及待要在宫里作威作福了!” 年世兰眯了眯眼睛,似是想到什么。 她懒懒的拖长了语调:“颂芝,你去把曹贵人叫来。” ————————— 午后,胤禛正坐在宜修身旁,检查着弘晖的功课。 宜修的住所在后妃中最为宽敞明亮,风轮转动,轻风拂过,满室都是瓜果的清香。 弘晖小小年纪却并不贪玩,在课业上甚是肯下苦功,教导他的太傅也时常夸赞他:大阿哥天资聪颖过人,又勤奋好学,甚是难得。 胤禛满意的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拍了拍弘晖的头:“不错,你学的速度很快,掌握的也扎实。” 弘晖不骄不躁,乖巧道:“多谢皇阿玛夸奖。” 胤禛哈哈一笑,弘晖是他的长子,资质又如此出众,他打心里对这个儿子十分满意。 这时,守在殿外的苏培盛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咸福宫的沈贵人说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胤禛闻言一脸喜色:“果真?找太医看过了没有?” 苏培盛恭敬的说:“回皇上,已经找太医院的刘太医诊过脉了。说是沈贵人和齐妃娘娘、曹贵人还有欣常在一同用午膳时,觉得身子不适有些恶心,结果宣太医一看,是有了喜脉。” 胤禛面上难掩笑意,他当即拍了拍宜修的手说:“朕想着晋封眉儿为嫔位,皇后意下如何啊?” 宜修温和的笑笑,佯装一副欣慰的神情:“恭喜皇上,不过臣妾倒觉得,何不等沈妹妹一朝诞下龙胎时再晋封,喜上加喜呢?” 当然,有上一世的经验,宜修心知肚明,沈眉庄是永远不会有诞下这一胎的那天—— 毕竟今日的这顿午膳,还有她所谓的“喜脉”,都是曹琴默从中做的局。 沈眉庄入宫后的风头太盛,虽说之前中毒让她不得不卧床休养了数月,学习六宫内务一事也暂且搁置,但如今眼看着她已然痊愈,胤禛对她的器重甚至比从前更甚。 年世兰不满沈眉庄已久,怎么会甘心自己心心念念的协理六宫之权,如此轻易的落在她手上? 胤禛思索了片刻,颔首道:“也好。” 宜修一脸贤淑的神色:“不过皇上既有意给沈妹妹嫔位,不如先赐她一个封号,也算是给妹妹恩典了?” 胤禛含笑看向宜修:“朕正有此意,不如就惠字吧,于眉儿来说正合适。” 宜修莞尔一笑:“但凭皇上做主。” 胤禛握了握宜修的手,起身道:“朕去看看眉儿。” 弘晖一脸乖巧,用尚且稚嫩的嗓音恭敬的说:“恭送皇阿玛。” 胤禛走后,宜修望着他的背影出了景仁宫,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说此前年世兰与曹琴默暗中给沈眉庄下毒,并不能真正使其伤筋动骨,那么这次假孕陷害事件,将会彻底断了她心里对胤禛的情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在宫中沉寂下去。 宜修略一思忖,决定这一世选择并不插手。 年世兰的母家手握兵权,年家行事又一向张扬跋扈,胤禛早已心存忌惮,日后年世兰倒台是迟早的事——可沈眉庄就不一样了。 “皇额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弘晖来到宜修身旁,小心翼翼的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宜修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只见弘晖正眨巴着晶亮的眼睛,略带担忧的看着自己。 “皇额娘,皇阿玛看着很高兴,不过您似乎没那么高兴,是不是惠娘娘惹了您不开心了?” 宜修温和的冲他笑了笑。不开心倒谈不上,只不过她方才在思考事情,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罢了。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观察力倒是敏锐的很,心思也细腻。 她轻声道:“皇额娘没有不高兴。” 弘晖懵懵的点了点头,听到额娘这么说,也放下心来,展颜一笑:“那就好。” 几日之后,一顶软轿载着安陵容来到了避暑山庄。 沈眉庄正当盛宠,又有了身孕,和胤禛说想让安答应来陪伴自己,胤禛自然欣然应允了。 “眉姐姐,莞姐姐。”安陵容从轿子上下来,怯生生道。 听闻眉庄有了身孕,说不羡慕是假的,不过此刻的她,比起内心的一丝落寞,更多的是替眼前人感到欣喜。 第120章 假孕事件(下) 一如前世的走向一样,沈眉庄身边一个叫“茯苓”的宫女夜里抱着一堆带血的衣物,当众被抓了个正着。 经太医诊脉后发现沈眉庄并无喜脉,之前照顾她身孕的刘畚也不知所踪。 再加上那张不翼而飞的“推迟月信”的药方,这下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沈眉庄假孕争宠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胤禛勃然大怒,当众拔了惠贵人的簪子,褫夺封号、降为答应,将她禁足在闲月阁。 宜修沉默的立在一旁,注视着这熟悉的一幕在自己眼前上演。 她私心里仍是十分疑惑,以胤禛的聪明,今日之事的种种疑点,他当真看不出来么? 也不知道他叱责的那句“不中用”,究竟是在恼怒沈眉庄假孕,还是在恨铁不成钢——自己原本寄予厚望的惠贵人,竟如此轻易的就着了旁人的算计。 不管怎么说,沈眉庄总算还是保住了一条命。 宜修的目光落在她满是震惊失望的脸上,心知此刻的沈眉庄已是对胤禛心如死灰,日后即使洗脱了冤屈,也再无意盛宠,不会对自己和弘晖构成任何威胁。 如此一来,曹琴默凭一人之力,让整个六宫陪着她演了这样一出大戏,直接让风光无限的惠贵人跌落了尘埃。 ————————— 皇帝余怒未消,这段时间,宫里人人自危,倒是华妃越发频繁的出现在胤禛身侧。 半月之后。 入夜,宜修专心的坐在桌案边临摹书帖,她正打算着写完这一张就早些安寝。 “娘娘,闲月阁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宜修闻言落笔未停,将最后一行字写完后,这才扬了扬眉道:“何事?” 江福海忧心忡忡的说:“回娘娘,据说是有人想要违抗圣旨,擅闯闲月阁,被路过的华妃娘娘发现了,执意要进去搜人,两边僵持不下,正在门前闹开了。” 宜修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皇上呢?有人去请了吗?” “娘娘,皇上这会儿应该在赶过去的路上了。” 如今年世兰并无协理六宫之权,后宫里嫔妃发生纷争,闹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是得去走个过场。 外面夜深露重,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真是懒得折腾这一趟啊,宜修百无聊赖的想。 “也罢,备驾吧。”她吩咐道。 她的住处离闲月阁近些,赶到时,胤禛还未到场。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那些看守的侍卫见到她,如蒙大赦,忙不迭的下跪请安。 年世兰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不情愿的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吉祥。” 宜修摆了摆手:“都起来吧,什么事儿啊?” 年世兰听她这么一问,抢先开了口:“娘娘,臣妾路过这里,听闻有人胆敢违抗圣旨,私自溜进闲月阁去见沈答应,这可是重罪。事发紧急,娘娘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臣妾就想着,先派人去搜查一番,免得再拖延一会功夫,让那人给溜走了。” 待她说完,那些看守们连忙替自己剖白道:“皇后娘娘,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闲月阁,华妃娘娘说要搜宫,可皇上交代过的事情,奴才们实在不敢违抗啊!” 宜修听得一阵头疼:不过是甄嬛使了计谋,骗华妃大张旗鼓的来闲月阁捉人罢了。 她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并不知情的样子,配合她们演完这出闹剧。 她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胤禛住处的方向,心想着他怎么还不来。 眼看着双方还在僵持,宜修便先开口道:“华妃,你说路过听闻有人私闯闲月阁,是听谁说的?又是什么人啊?” 华妃面露得意之色:“皇后娘娘您自然能猜得到,什么人会在这时候私自去见沈答应。” 她顿了顿,显然不想暴露是甄嬛身边的浣碧放出风声,给她和曹贵人报信的事实,只是话题一转,敷衍道:“臣妾刚好路过这附近,听几名宫人议论似乎有人进了闲月阁,具体是谁,这月黑风高的,臣妾也没有看清。” 就在这时,苏培盛的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 一想到莞贵人即将得到严惩,华妃脸上的得意更甚,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胤禛黑着脸来到了闲月阁前,可就在这时—— “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华妃娘娘请安。” 甄嬛施施然拉着敬嫔从另一边的寝殿里走了出来,在胤禛面前站定。 “你怎么会在这里?!”华妃一脸震怒交加的表情。 甄嬛佯装不解:“不然臣妾应该在哪里呢?臣妾正与敬嫔娘娘说着话,一听到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就赶紧出来看看。” 说罢她转头看向胤禛,笑容明丽动人:“四郎的话臣妾谨记于心,断不敢行差踏错。” 华妃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甄嬛给摆了一道,在胤禛看不见的地方,她狠狠的剜了甄嬛一眼。 胤禛沉声道:“世兰,你还是太浮躁了些。” 顿了顿,他继续道:“皇后跑这一趟也是辛苦,早些回去吧。” 撂下这句话,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华妃站在原地面色铁青:胤禛这是明摆着对她今日的冲动冒失感到失望了,恐怕离赐下协理六宫之权,又远了一分。 待宜修和华妃相继离开后,甄嬛如愿以偿的偷偷潜入了闲月阁。 多日未见,沈眉庄的脸色格外苍白憔悴,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她与沈眉庄仓促的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外面侍卫的药效将过,甄嬛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什么人?” 甄嬛一不小心发出了些声响,引起了一队巡逻侍卫的注意。 这时候万一被发现,不但之前所费的苦心要前功尽弃,连胤禛也势必不会轻易饶恕她。 慌不择路之下,她匆匆跳上了离得最近的小船。 果郡王方才饮了些酒,泛舟湖上,隐隐有几分薄醉之意。 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时,一睁眼,就恰好看到了一脸惊慌,拼命朝他做着噤声手势的甄嬛。 第121章 反目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一晃就到了返程的日子。 而留在皇宫里的柔则,膝盖和脚腕的扭伤将养了数月,如今总算能勉强正常走路了。 不过现在的她,也没了出去走动的兴致。 左右没有别的事可做,她卧在榻上,兴致缺缺的翻着一本早已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的诗籍。 “小主,富察贵人来看您了。”廊下的小太监进来通传道。 柔则一愣,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悦的表情。 自从她被年世兰派人从凉亭推下台阶后,富察贵人一直未曾来看过她。 更别说她意图栽赃宜修、谋害皇嗣,事情败露被降为答应之后了,她住的东暖阁,简直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平日里富察贵人和她一口一个“姐姐”“妹妹”亲热地叫着,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来,真出了事,倒是对她避之不及。 仿佛生怕跟她扯上半分关系,受到什么牵连似的。 她心中不快,然而这时富察贵人已经搭着宫女的手款款走了进来。 柔则神色恹恹的说:“妹妹怎么想起踏足我这承乾宫来了。” 富察贵人撇了撇嘴,今时不同往日,这柔则如今已经贬为了答应,还当自己是从前的主位娘娘呢? 说话一副清高自傲的口吻,如今她是贵人,柔则只是区区末流的答应,也太不知礼了一些。 不过显然柔则听不到富察贵人此刻心中的腹诽,反倒是暗暗埋怨她许久不来。 枉费自己当初一番心思笼络她,自己落了难,就没见她想着帮衬一二!柔则忿忿地想。 富察贵人见她这个反应,忍不住也冷下了脸来。 本想着柔则被贬为答应,之前又受了严重的腿伤,自己从避暑山庄回来以后,到承乾宫看她一次,也算是多少顾及一点曾经的情分。 这也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要不然在柔则被降罪的风口浪尖上,她忙着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才不敢来这里,明目张胆的招皇后的嫌呢。 本以为她如今过的艰难,自己特地来探望她一番,现在看来,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不过她此刻因为旁的事情心情很好,也懒得跟柔则计较见到自己没有起身行礼这一点了,而是毫不客气的在主位坐了下来。 “之前听闻柔答应从台阶上摔了下来,现在腿伤好些了?”她假意关切的开口道。 柔则被她这声“柔答应”刺得心下微恼,没好气地说:“托妹妹的福,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那就好。”富察贵人明媚一笑,她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只看了一眼,又有些嫌恶的放下了。 “怎么?这茶入不了妹妹的眼么。”柔则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声音略带一丝冷淡的问。 “怎么会?只是比起这茶,倒是更想喝些酸梅汤了。”富察贵人笑道。 柔则的大脑宕机了一瞬,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告诉柔答应,我已经有了两个月的喜脉了。想着咱们从前也算是交好过,这不,我刚得知这样的好消息,就想着先来看看你,一起分享一下喜讯。” 柔则一时失语,半晌,她才勉强的挤出了一点笑意:“那还真是喜事呀,恭喜妹妹了。” 然而她掩藏在衣袖中的手却狠狠攥紧,指甲陷入了掌心,柔则自己犹未察觉。 富察贵人笑的满面春风,她得意洋洋的起身道:“柔答应好生休养吧,我还要去向皇上、皇后娘娘禀报喜讯。” 待她走后,柔则闷闷的靠在榻上,许久不再言语。 锦画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端着刚煎好的汤药。 之前她难产伤身后,太医便重新开了这副方子给她调养身体,从前刚入王府时,她吃的那剂温补的药便也自此停了。 柔则看到锦画手中的药碗,又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丧子之痛来。 “拿下去倒了。”她冷冷的说。 锦画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劝说,柔则的脸上已经满是不耐:“本主说了,把它拿下去倒掉。” “是。”锦画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依言退下了。 翌日。 富察贵人有孕一事很快就在皇宫里传开了。 一早给宜修请安时,她还不忘冷嘲热讽的挤兑一下禁足中的沈眉庄:“这有就是有,无就是无,莞贵人,你说是不是?” 甄嬛神色明显一僵,而一旁看好戏的宜修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富察贵人果真是个蠢货,生怕自己不能成为众矢之的? 晨起请安结束后,宜修让安陵容留了下来。 前段时间,安陵容的父亲安比槐牵扯进了贪污受贿一案,事发地刚好在沈自山的管辖内,安陵容恳求当时还是贵人之位的沈眉庄修书一封,从轻发落自己的父亲。 不过最后,在苏培盛的劝告下,沈眉庄到底是没有选择插手此事,而甄嬛与宜修同时向胤禛进言求了情。 剪秋告诉安陵容,她的父亲已经无事时,巧妙的用三言两语,就把功劳尽数归到了自家主子身上。 自那时起,安陵容对宜修的感激之情更甚,隐隐动了几分投靠皇后的心思。 宜修虽身居高位,却待她宽和,这让安陵容对她更萌生了些亲近之意。 安陵容温顺安静的坐在宜修下首,待众人都走后,宜修这才从容不迫的开了口。 她话音刚落,安陵容的脸上已是难掩惊诧之色,甚至下意识透着些许畏缩。 不过安陵容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毕恭毕敬地起身屈膝道:“臣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宜修面带赞许的看着她,弯了弯唇角,温声道:“起来吧。” 她手边的桌案上放着一幅《秋雁图》。 宜修信手拿起那幅画卷,兀自端详了片刻,含笑问道:“你瞧这画上的大雁如何?” 安陵容神色谦恭的说:“回娘娘,栩栩如生,实在是难得的佳作。” 宜修不置可否,而是抬手轻抚过画卷的一角,指尖停留在一只凫水的大雁上。 “既然本就心怀鸿鹄之志,那么早晚都有一飞冲天的那一刻。你看这只大雁,还未到它振翅而飞的时候,它只消静待时机就好了。” 第122章 举荐陵容 “皇后这香囊上的姚黄牡丹,绣工甚是精巧啊。” 胤禛注意到宜修今日佩了一个新的香囊,绣样不似寻常的针脚功夫,便随口夸赞道。 宜修莞尔一笑,对他说:“这香囊是安答应所绣,她知晓臣妾素日不爱熏香,特意将里面的香料混成了安神助眠的草药。” 那上面的牡丹绣的栩栩如生,金缕丝线绣制的花瓣层层叠叠,一针一线间,可见缝制香囊之人的心思细腻巧妙。 胤禛愣了一瞬:“安答应?” 他飞快的把自己的后宫尽数回想了一遍,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好像不知道多久以前召见过她一次? 至于其他的,就记不清了。 胤禛对这个安答应有些兴致缺缺,不过还是不愿直接扫了宜修的兴致,于是敷衍的夸赞道:“正好皇后时常头风发作,用些安神的草药也合适,这安答应有心了。” 宜修笑了笑,胤禛这个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而这枚香囊,也不过是用来抛砖引玉罢了。 “皇上,天气晴好,可要去太液池边走走?” 胤禛颔首:“也好。” 天高云淡,太液池碧波荡漾,午后的日光明媚,映衬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胤禛的注意力被半空中的纸鸢所吸引了。 不光宫里的妃嫔们甚少有人喜欢这些,胤禛自幼开始,就从来不会在这样的小玩意上留心,因此他鲜少见到一回,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那是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绘制的活灵活现,天空湛蓝,云朵洁白如絮,仿佛真的有只燕子在空中翱翔。 不过放纸鸢的人似乎不大熟练,一阵劲风吹过,那燕子歪歪斜斜,一个不留神便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栽落下来。 纸鸢慢慢悠悠的从空中坠下,落到了离胤禛十余米远的地方。 不多时,一个身着天水碧色绣荷宫装的女子神色匆匆,出现在那纸鸢落下来的地方。 胤禛挑眉,眼里流露出几分兴味。 她小心翼翼的拾起纸鸢,回身时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那女子微微一怔,怀中抱着燕子纸鸢怯怯的走上前来,恭声行礼道:“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娘娘恕罪。”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手心里已经涔出了细密的汗来。 “无妨,你叫什么名字。”胤禛负手而立,饶有兴致的问她。 “安陵容。”她怯生生的说道。 宜修弯了弯嘴角,语气并不严厉的提醒她:“和皇上回话,要加上臣妾二字。” “是,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妾记住了。”安陵容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方才因为过于紧张说错了,连忙垂首恭敬的应声道。 她性子温顺谦默,比起宫里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女,别有一番清丽可人的气质。 胤禛的目光落在她发间别着的一朵芙蓉花上,除了一枚素色的发簪,安陵容再未佩戴多余的珠翠装饰。 配上那身天水碧的宫装,清新素雅,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胤禛含笑赞许道。 安陵容怔忪的抬起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得到皇上的青眼一般。 她下意识的向宜修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上宜修温和中带着鼓励的眼神,她这才定了定心神,轻声道:“皇上谬赞。” 胤禛哈哈一笑,向她伸出手来。 安陵容踌躇了一瞬,小心地搭上了那只手。 胤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和颜悦色地问:“你平日里时常放纸鸢么?” 她垂着头,不敢直视面前人的眼睛:“回皇上的话,臣妾今日一时兴起,倒是不常在宫中放过纸鸢……” 胤禛打趣道:“也是,朕看你的纸鸢放的歪歪斜斜,风一吹就倒了,一看就不算熟练。” 安陵容被他这么一说,面上一红,声音压的更低了。 胤禛看到她这副表情,嘴角的笑意更甚:“既然是一时兴起,方才也尝试过了,那你喜欢放纸鸢么?” 安陵容轻轻点头,将手中的纸鸢抱的更紧了些:“臣妾喜欢,方才见它飘在空中时,臣妾就心想,即使是燕子也可以有凌云之志。何况这纸鸢被线牵着,只要握在自己手中,无论落到哪也总能找得到它。” 胤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 安陵容被他牵着,面颊上的绯红更加明显。 宜修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适时上前一步开口道:“皇上,臣妾还有些账务需要过目,就先告退了。” 胤禛微微一笑,话语中意有所指:“皇后有心了。” 宜修的神色端庄而温和:“臣妾告退。” 安陵容连忙行礼道:“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入夜。 安陵容坐在铜镜前,静静的看着宝鹃用蘸了玫瑰花露的梳子替她梳头。 铜镜里的人眉目清秀、身姿纤弱,一双妙目温婉动人。这样的容貌虽在百花争艳的后宫里不算出挑,却也十分惹人怜爱。 她的桌案上静静的躺着那只燕子图案的纸鸢,还有白日她发间别着的那朵芙蓉花。 宝鹃的脸上难掩欣喜激动之色:小主在宫里熬了这么久,总算盼来了出头之日。 安陵容心下难免还是有几分紧张,不过比她第一次前往养心殿时,情况要好了许多。 她若有所思的伸出手抚了抚那只纸鸢,低声轻叹道:“即使飞的再高,也终究要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 宝鹃一时没有听清,她好奇问道:“小主,您方才在说什么?” “无事。”安陵容温和的笑笑。 宝鹃点点头,眉梢眼梢都是喜色,简直比安陵容本人还要高兴:“小主,凤鸾春恩车一会儿就要到了,那富察贵人整日里仗着自己有孕在延禧宫作威作福,如今有了皇后娘娘的提携,咱们也算是扬眉吐气一回了!” 安陵容拿起那支芙蓉花端详了片刻,轻声道:“是啊,难为娘娘肯费心举荐我,否则我等这一天,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第123章 隔阂(上) 安陵容侍寝后的第二天,胤禛就晋了她的位分。 虽说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常在,可侍寝后晋封的恩典,在与她同一批入宫的小主当中,还是头一个。 这天卯时未到,安陵容就早早的来到了景仁宫。 她去的时候,其他嫔妃都还没有到场。宜修见到她,嘴角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安妹妹有心了。”她端在主位上,开口道。 安陵容恭顺的说:“给皇后娘娘请安是臣妾等的份内之事,怎敢不尽心。” 顿了顿,她面色恳切道:“臣妾自知能有今日,全靠娘娘您的提携之恩。此前家父入狱,也幸得娘娘愿意替他出言,陵容感激不尽,实在是无以为报。” “好了,起来吧。”宜修笑意盈盈的示意剪秋将她扶了起来。 “皇上喜欢你就好。本宫之前想着,若是寻常将你举荐给皇上,恐怕未必能让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昨日太液池边,你做得很好。”待安陵容落座之后,宜修说道。 “是,多谢皇后娘娘费心。”安陵容垂首道。 她何尝不知皇后精心为她设计的一场“太液池畔与皇上偶遇”,其中费了多少苦心。 也幸而自己顺利得到了皇上的宠爱,没有让娘娘失望。 安陵容有些踌躇的开口:“臣妾出身低微,在宫里又人微言轻,娘娘之恩臣妾铭记,日后定当尽自己所能,结草衔环以报。” 宜修却正色道:“妹妹,人贵自重,你若觉得自己人微言轻,那你在宫中一辈子便都人微言轻。纵使没有旁人那般显赫的家世,也可以靠着自己一步步爬上去。荣宠、地位,都不是靠出身就能盖棺定论的。” 安陵容心下动容,她的心思敏感自卑,在宫中和其他光鲜亮丽的娘娘小主相比,更觉自惭形秽。 没想到竟是皇后娘娘愿意与她说这些体己话。 她抬头温婉一笑,恭谨道:“是,臣妾记下了。” 很快,众妃嫔都陆陆续续的到场了。 安陵容被晋位的事,她们一早便也得知了,每个人来时,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安氏。 甄嬛坐在安陵容身侧,神色有些复杂。 安陵容小心翼翼的觑了她一眼,不过甄嬛此刻正偏着头看向宜修,并没有往她那边看去。 此刻她的心情总有一丝五味杂陈——之前她偷偷去探望禁足的眉庄时,二人也已经商定,如今眉庄失势,自己一人独木难支,身边总得有个可靠的帮手才是。 只是还没等她想方设法扶持安陵容上位,自己这个平日里一向乖巧内敛的妹妹,竟不声不响的准备了这么一个惊喜。 甄嬛一时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嫉妒么?她的好妹妹如愿以偿的得宠,她理应替她感到高兴才是。至于欣慰呢……好像也没有那么欣慰? 一直以来,她想要的都是胤禛的独宠啊。 只可惜九五至尊,是天底下最不可能与她一心一意的人。 安陵容看到甄嬛的反应,心中微微失落,她低下头,注意到了甄嬛穿着的那双蜀锦玉鞋。 这还是胤禛前些日子赏赐的,听闻那鞋底的蓝田玉触手温润,走起路来步步生莲,面料用的蜀锦就更是难得了。 只是甄嬛觉得此鞋过于华贵,之前只在承乾宫试穿过一次,并不曾张扬的穿出去过。因此,旁人一直没机会亲眼一见,今日倒不知为何,将它穿出来了。 安陵容心中感慨,当真是不可多得的贵重,皇上对姐姐,也真是盛宠。 果然,华妃斜睨了一眼甄嬛那双蜀锦玉鞋,冷哼道:“皇后娘娘不是素来提倡节俭么,莞贵人这双鞋还真是价值不凡啊。” 一句话同时给宜修和甄嬛两个人找了不痛快。 甄嬛刚要开口,倒是一旁的淳常在先一步说道:“华妃娘娘,这玉鞋是皇上赏给姐姐的,只要皇上喜欢,再怎么奢华,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歪着脑袋一脸天真烂漫的表情,说话直言不讳。 此言一出,不光是华妃当场就黑了脸,在座的许多暗暗嫉妒甄嬛的嫔妃,也都面色一变。 甄嬛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她自入宫以来一直尽量注意着避免行事过于高调,只是今天不知为何,听说陵容不声不响的获了宠,一夜之间晋了位分,她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 今早梳妆时,鬼使神差的就把皇上赐的这双鞋穿上了。 自己如今正当盛宠,本不该如此惹眼,万一成了后宫的靶子可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起身,对宜修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臣妾并非……” 宜修不着痕迹的打断了她,神色看不出有任何不虞:“好了,本宫与皇上一体同心,既然是皇上赏的,妹妹你穿着就是了。” 甄嬛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皇后并没有因此发难的意思。 请安结束后,她出了景仁宫,心事重重的往承乾宫走去。 “甄姐姐。”陵容怯怯的从背后叫住了她。 甄嬛的脚步一顿,片刻后转过了身来。 她努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安陵容笑了笑:“还未恭喜妹妹晋位之喜。” 安陵容握住了她的手,诚恳道:“姐姐,我本不是有意瞒着姐姐,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事成,想着还是不要急着四处张扬的好,姐姐不怪陵容吧?” 她没有告诉甄嬛,是宜修嘱咐过她,有关昨日太液池边偶遇皇上的一切筹划,不要事先告诉任何人。 她怕甄嬛与她因此心生隔阂,特意想好了一个借口来解释。 甄嬛被她握着的手微微一僵,到底是没有把手抽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说:“陵容,我近来本就正打算着向皇上引荐你。旁人不说,你连我也瞒得这样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倒显得你我二人生分了。” 安陵容神色有些惶急:“姐姐,我并非有意…” 甄嬛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打断了她:“没什么,陵容,你能得宠是好事。” 第124章 隔阂(下) 安陵容眼见着甄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便转身往承乾宫的方向走去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选择了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 她回忆起刚刚甄姐姐对她说过的话,“最近正想和皇上引荐她”。 其实她早就听过许多的风言风语,冷嘲热讽,旁人从前讥笑她虽与甄嬛沈眉庄交好,别人风光得宠时她却在宫中沉寂。 人心总是复杂的,一方面,她无宠时在宫里举步维艰,甄嬛与沈眉庄确实给了她不少恩惠,比如冬日里的炭火和她份例里没有的绫罗绸缎。 她既心存着感激,然而另一方面—— 听甄嬛方才话里的意思,如今是眼见着眉姐姐失势,这才存了扶持她上位,成为甄嬛在宫中的助力的心思。 还有今日为了替甄嬛说话,公然顶撞华妃的淳常在,也曾经说过,她与莞姐姐都喜欢热闹,性子也自然更合得来些。 安陵容忘不了当时甄嬛笑意盈盈看向淳常在的表情,也忘不了自己那时因为被忽视和无形中的排挤,而心中的无比低落。 甄姐姐自选秀那日起,就帮了她不少忙,她知道应该感念着她的好,只是有些时候,自卑敏感的她,总有一种自己是局外人的感觉。 她看着甄嬛的身影干脆利落的消失在了转角处,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她。 姐姐心里一定生她的气了吧,气她“自作主张”,无声无息的就突然得了宠,又或者…… 或许她得宠这件事本身,就会让姐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可若不然,她又能怎么样呢? 难不成让她一辈子在宫中销声匿迹下去,永远都要靠着别人的救济勉强度日? 要不是眉庄一朝跌落谷底,恐怕甄姐姐也不会想要扶持自己上位。安陵容心想。 倒是皇后娘娘,两次提携之恩,当初父亲入狱时,又愿意替自己向皇上求情,身为后宫之主,对其他嫔妃这般关怀体恤。 安陵容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已经空无一人的拐角处,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哟,安常在回来了。” 她前脚刚踏进延禧宫,富察贵人就拖长了语调开口道。 “富察贵人吉祥。”安陵容朝她福了福身。 然而她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抚着自己的小腹,满眼都是矜傲之色。 她与安陵容同住延禧宫,平日里,又一向瞧不起安陵容的家世,恨不得拿下巴尖儿看人。 “安常在平时不是一向和莞贵人关系要好吗?怎么你一朝争宠,你的好姐妹看起来似乎不怎么高兴呢。” 安陵容沉默了一瞬,平时习惯了她这样趾高气扬的讥讽,此刻的她也不想与旁人起冲突,于是她神色谦和的说:“富察贵人说笑了。” 她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恭顺谦卑的样子,富察贵人有些索然无味,轻嗤了一声便回屋去了。 “什么小门小户的出身,如今侥幸入了皇上的眼,别以为自己就真的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她和自己的侍女抱怨道。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落在安陵容耳朵里让她勉强听得清。 安陵容眸光一黯,往常这个时候,她应当在甄姐姐的承乾宫坐着闲话,不过今日好像不适合再前去了。 “给安常在请安,安常在,皇上说了,下朝以后来您这里用膳。”苏培盛的声音适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闻言面露惊喜之意,颔首道:“有劳苏公公了。” 早朝结束后,胤禛来到了延禧宫。 “皇上驾到——” 屋里的富察贵人闻声匆匆来到了门口,自从她被诊出喜脉之后,皇上对她比起之前要关注许多,想必这是刚一下朝,就急着来看她了。 “皇上万福金安。”她盈盈一拜,眉眼间的自得就快掩藏不住了。 胤禛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却并没有进去陪她一同用膳的意思。 “皇上,臣妾吩咐小厨房一早炖了牛乳燕窝和珍珠海米煨鹌鹑,您下了朝也该饿了,刚好用些。”她娇声说。 不料胤禛却只是淡淡一笑,推拒道:“不必了,你好生用膳,朕去看看安常在。” 富察贵人的神色一僵,心中极不情愿,却又不敢表露在面上,她有些尴尬的屈膝行礼道:“是。”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一曲歌罢,胤禛眼底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忍不住抚掌赞道:“陵容性子温婉可人,歌喉亦是如此,实乃余音绕梁啊。” 安陵容的脸微微一红,方才那首《采莲曲》,是皇后娘娘特意安排她准备了许久的。 她自幼生了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柔美婉转,此前又勤加练习了数日,方才唱给胤禛听的时候,自然令他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从前的柔则倒也擅长歌舞,只是许久不曾听她唱过了,她也因为腿伤,日后再不能跳舞。 不过如今有了安常在的歌喉,又有莞贵人的一舞惊鸿,就显得柔则曾经吸引胤禛一时的歌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胤禛心情愉悦,随手将一个装满了金瓜子的荷包掷给了安陵容。 她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自己是收旁人打赏的歌伎。 可那荷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自己的额娘从前不知道要绣多少匹苏绣,才能换来这么些金叶子…… 她心中有些许涩意,但还是强颜欢笑的说:“多谢皇上。” “皇上,皇上不好了,我们小主刚刚用过饭后腹痛不适,您快去瞧瞧吧。”就在这时,富察贵人身边的宫女不合时宜的在门外哭喊道。 胤禛皱了皱眉,起身往外走去。 他年岁渐长,膝下的皇子却只有三位,即使算上两位公主,也实在有些子嗣单薄。 富察贵人这一胎,他还是上心的。不仅如此,太后也对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十分重视。 安陵容见胤禛毫不犹豫起身离开了,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不过她终究把话音咽了回去,对着胤禛的背影福身道:“恭送皇上。” 第125章 莞贵人禁足(上) 富察贵人突然腹痛,胤禛第一时间派人把太医院的章弥叫了过来。 他战战兢兢的替富察贵人把完了脉,表情从一开始的忧虑,到后来松了一口气,最后又变成了欲言又止。 “如何了?”胤禛难掩担忧的问。 “回禀皇上,富察贵人腹中的龙胎无碍,至于为何腹痛不止……” 他下意识的觑了一眼胤禛的神色,顿了顿继续说道:“小主午膳用了太多东西,所以才会导致消化不良,腹痛难忍。” 富察贵人一心沉浸在“成功把皇上从隔壁安常在那里请了过来”这样胜利的喜悦里,完全忽视了一旁胤禛阴云密布的神色。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富察贵人有了身孕之后,身子就百般的不适,今天害喜的厉害吃不下饭,明天又觉得浑身乏力没有精神。 方才她那个宫女煞有介事的跑来寻他,俨然出了什么大事的模样,他还真以为是龙胎有恙。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称病争宠,之前几次三番胤禛都念在她有身孕的份上,并没有说什么。不过这一次,属实把他搞得有些厌烦了。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那些空空如也的碗碟,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富察贵人犹未察觉,心中还在洋洋得意,面上假惺惺的装作心有余悸的样子:“吓死臣妾了,还以为是腹中的皇子出了什么事。” 胤禛将手中的杯盏不轻不重的撂在了桌案上,一言不发的站起身。 富察贵人眼见他要走,连忙出声唤道:“皇上!” “你好好休养吧,记着太医的话,何况这珍珠海米煨鹌鹑虽是好物,贪多就无味了。”胤禛不咸不淡的说。 本来刚刚安常在那首《采莲曲》唱得深得他意,被富察贵人这么一扰,他此刻也没了什么兴致。 他路过安陵容的住处时,发现她正怯生生的垂首在门口等着自己,神色温顺谦和。 “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胤禛拍了拍她的手。 ————————— 承乾宫内。 “小主,奴婢新酿了些桂花蜜,配上醪糟一起兑进牛乳里,给您用些吧。正好前几日您觉得身子不爽,喝些热乎的东西也能舒服些。” 流朱抱着一个小瓷罐兴致勃勃的走了进来。 甄嬛勉强朝她挤出一丝微笑:“也好。” 这段时间,她一边为了沈眉庄蒙冤禁足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又为了安陵容瞒着她突然得宠,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之前叫家里人帮忙搜捕刘畚,然而至今也杳无音信,仿佛此人凭空蒸发了一样。 她近来越发心急,加上入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前些天出门时被风一扫,回来就感到身子不适。 不过这风寒倒也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也好了,倒是如今宫中的形势,才是真正让她感到心烦意乱的所在。 流朱得了令,越发笑得眉眼弯弯:“那奴婢这就去。” 甄嬛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待她兴高采烈的走了之后,这下垂下眸子,又重新换上了心事重重的表情。 “小主,皇上请您去翊坤宫一趟。”小允子这时却火急火燎地进来通报道。 甄嬛下意识有些不安的预感,翊坤宫? 华妃突然要叫她过去做什么,连皇上也牵扯进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那我们快走吧。” 她匆忙赶到翊坤宫时,只见胤禛坐在上首,曹琴默怀中抱着温宜公主,小声的啜泣着。 一进门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气,不愧是宠冠六宫的华妃娘娘,这香料一闻便知其名贵,非比寻常。 “臣妾参见皇上、华妃娘娘。”她压下心底疑惑,面上镇定自若的说。 然而,华妃一见到她,却登时变了脸色:“莞贵人,你好狠毒的心肠啊!” 甄嬛被她毫无征兆地上来就是一通责难,很是茫然的呆呆立在原地。 曹贵人一边低声抽泣,一边接话道:“莞妹妹,我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你,温宜只是一个襁褓婴儿,为何要置她于死地啊。” 甄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懵然开口道:“曹姐姐何出此言?” 她一边反问曹琴默,一边偷偷向胤禛的方向投去了一瞥。 刚巧胤禛也在看着她,那眼神里有犹疑,但更多的是袒护。这让她稍稍安下了心来。 华妃横了她一眼,言语间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莞贵人,自前几天开始,温宜公主就莫名发热不退,传太医来医治过也开了方子,但始终不见好转。” 她抬了抬下巴,一双凤眼凌厉的盯着甄嬛:“颂芝,把那东西拿来。” 颂芝捧着一个瓷碗,碗底依稀可见堆着些黑漆漆的草药的残渣。 甄嬛皱眉:“华妃娘娘,不知道这碗里的是?” 华妃挑眉一笑,并未回答她,而是吩咐一旁的太医:“江大人,你来说。” 那名太医甄嬛有些印象,似乎是叫江慎来着,算是是华妃用惯了的心腹。 江慎拱手道:“回莞贵人,温宜公主前段时间时常哭闹不止,微臣给她开了些药效温和、具有安神功效的方子,可谁公主突然开始发热,一连几日都不见好。” 话已至此,甄嬛心下已然明了,这是华妃和曹琴默联手想利用温宜的病栽赃她。 可这温宜公主,是曹琴默的亲生女儿,她竟然也狠得下心来? 虎毒尚不食子,何况平日里曹琴默视温宜如心头肉一般,看着倒不像是会为了争宠,陷自己亲生骨肉于不利的人。 难道是受了华妃的胁迫……? 甄嬛脑海中飞快闪过种种可能性,这时江慎继续补充道:“温宜公主最近一直养在翊坤宫,由华妃娘娘照看,娘娘颇觉蹊跷,见公主小小年纪受此病痛折磨于心不忍,便下令彻查。” 他接过颂芝手中的药碗,从中捻起一缕药渣,沉声说: “微臣发现,公主的药里不知为何掺了桂枝粉末,此物能活络血脉,使身体发热,虽可用于风寒的医治,但公主原本身体无恙,每日喝下掺了桂枝的药发热不退,长此以往幼儿脆弱的体质如何能受得了?” 第126章 莞贵人禁足(中) 江慎话音刚落,华妃就出言质问道:“莞贵人,皇上和本宫已经派人去查过了,最近半个月,就只有你宫里的人领过桂枝。公主如此年幼,你这么做是存心想要了她的命吗?” 曹贵人早已泣不成声,她一边轻声安抚着啼哭不止的温宜,一边恳切的对甄嬛说: “莞妹妹,你我素日以来无冤无仇,纵使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误会,稚子无辜,你怎么能对温宜下手呢?” 甄嬛心平气和的说:“是啊,曹姐姐,你与我没有任何过节,我又为何要对公主不利?只怕是有心之人蓄意嫁祸呢。” 华妃剜了她一眼,不依不饶的要给她定罪:“莞贵人,太医院的药材记录在这里摆着,除了你,还有谁能用桂枝陷害温宜发热?” 甄嬛正色道:“华妃娘娘,臣妾宫里的人的确于几日前去太医院拿取过桂枝,可那是因为臣妾染了风寒不适,给自己用的。” 此刻她已经确信,自己这是遭到浣碧的背叛了。 之前在圆明园时,她假扮作侍女潜入闲月阁,去探望禁足中的沈眉庄,知晓此事的人,只有她自己最信得过的心腹。 然而她那时刚到闲月阁,就有人急不可耐的前去给华妃通风报信了。 还好她事先早有防备,一开始就选择了将计就计,来到敬嫔的寝殿中,还借此反将了华妃一军。 当时的她就已经对浣碧心生怀疑,而此番她染了风寒,去太医院拿些桂枝入药,也是浣碧自作主张的主意。 如此,浣碧背叛她的嫌疑,今日可谓是彻底坐实了。 在这情势危急的时候,甄嬛还是下意识忍不住觉得心寒——浣碧可是她与大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她待浣碧如亲妹妹,而实际上,浣碧也确实是她的亲妹妹。 一直沉吟不语的胤禛这时开了口:“确定只有承乾宫的人来领过桂枝么?” 江慎神色恭顺的说:“微臣怎敢欺瞒皇上,太医院的档案上记得清清楚楚,微臣不敢妄言。” 胤禛有些烦躁的按了按眉心,摆摆手道:“这也不能证明,就是莞贵人做的。” 华妃似乎早有准备,她眼神一转,一边向颂芝示意一边回禀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也觉得不能仅凭拿过药材的记录,就给莞妹妹定罪。” 颂芝会意,将两名小宫女带上了前来。 “皇上,三日前的宫宴上莞贵人离席了许久,实则是偷偷前往太医院,给温宜煎的药动了手脚,这两名小宫女就是人证。” 胤禛淡漠的扫了那两名唯唯诺诺的小宫女一眼,沉声问:“宫宴那天,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那两名小宫女瑟缩了一下,叩首道:“回禀皇上,奴婢们看到…莞贵人只身向着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华妃冷哼了一声:“莞贵人究竟是有什么事,一定要等到趁大家都在宴席上的时候,独自一人前去呢?如此鬼鬼祟祟,实在可疑。” 就在此时,甄嬛的呼吸难得的一滞。 因为宫宴那天对她来说,的确有些不愿让旁人知晓的秘密。 她当时饮酒饮的急了些,一时有些醉意,想着出去透透气,于是便让流朱陪着她一起。 行至人迹罕至处时,她被一种在宫里鲜少见到的花吸引了注意,然而正当她驻足观赏时,却偶然遇到了同样离席的果郡王。 自从上一次她夜潜闲月阁探望眉庄、又在果郡王的帮助下躲过了侍卫的搜查,并与他一同泛舟池上说了许多话后,二人便熟识了起来。 宫宴那天偶然一见,她与果郡王也算是相谈甚欢。 可这些如果真被旁人知道了,她在宫里的前途也算是彻底要葬送了。 因此华妃质问她行踪的时候,她沉默了片刻,在电光火石间思索着一个合适的托辞。 “嬛嬛,你离席之后可曾遇到过什么人?”胤禛语气温和的问道。 甄嬛与他对视一眼,心知胤禛这是想着帮自己找到人证,这样就可以证明她并没有前去太医院给温宜的药动手脚。 然而……确实是遇到过一个人,只不过这人是皇上的亲弟弟,万一真把这件事抖落出来,自己恐怕要就此万劫不复了。 她屏息,压下心中微不可察的慌乱,对胤禛盈盈一拜:“皇上,臣妾那日只让流朱陪着去醒酒,并不曾遇到什么人。” 胤禛眼中难掩失望之色,他沉吟片刻,耐心的又问了一遍:“当真除了流朱就没有旁人了吗?嬛嬛,你再好好回想回想。” 甄嬛知道,皇上这么问是有意为自己开罪,可惜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 于是她微微摇了摇头,恭敬道:“回皇上,确实没有别人了。” 胤禛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另一边,年世兰正一力撺掇他严惩:“皇上,温宜小小年纪就要受这样的罪,莞贵人竟也能下得去手,依臣妾看,绝不能姑息!” 他目光的一瞬不瞬的落在甄嬛身上,并未看向华妃的方向。 甄嬛此刻安安静静的垂着头,神情似有些无奈,也有些委屈。 华妃给曹贵人使了个眼色,曹琴默身为温宜的生母,适时的出言哭诉道:“莞妹妹,我私心愿意相信妹妹不是这样的人,可这人证物证无不指向妹妹你,我只有温宜这么一个女儿,叫我如何能安心啊。” “嬛嬛,你要相信,朕一定会查清此事,绝不让一个人蒙受冤屈。”胤禛的语气郑重。 甄嬛抬头看向他,听出了他话里的宽慰之意。 皇上心里,终究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 于是她朝胤禛投去了一个心安的眼神,叩首道:“皇上圣明,嬛嬛自然相信您会还自己一个清白。” 胤禛点了点头,吩咐苏培盛说:“传朕的旨意。莞贵人暂时禁足承乾宫,另外你去派人查清,宫宴那天还有没有其他经过太医院附近的宫人。” “臣妾遵旨。”甄嬛面色平静的说,甚至冲胤禛挤出了一丝笑容。 华妃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泛起了一阵浓浓的醋意。 “皇上,那温宜公主…?”曹琴默心里只想着快点把温宜带回自己身边抚养,眼里带着希冀。 第127章 莞贵人禁足(下) 年世兰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抢白道:“妹妹放心,公主本宫自会派翊坤宫的人好好照看,绝不会再容许这种事发生了。” 胤禛一言不发,看起来是默认了华妃的话。 曹琴默眼底明显划过一抹失落之色。 今日陷害甄嬛之事,是她受华妃的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她平日里将温宜视若珍宝,却要她亲眼看着华妃利用自己的女儿争宠,甚至不惜给她的药里加入桂枝来栽赃旁人。 那一瞬间她内心的不甘与恨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一直以来,她都在华妃身边做小伏低,殚精竭虑的替她出谋划策。她本可以继续隐忍下去,过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可是温宜…… 曹琴默闭了闭眼,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 一向可谓滴水不漏的她,险些失去了表情的管控。 “娘娘这么说,那臣妾就放心了,臣妾明日再来看温宜公主。”待胤禛离去后,她恭声说。 在此之前,华妃可是发过话,不想办法替她算计了甄嬛这个心腹大患,就不必来翊坤宫见温宜了。 年世兰轻笑一声:“曹贵人,你这次的主意不错,只是没想到皇上这么袒护那个贱人,居然只是将她禁了足。” 曹琴默低下头,谦和一笑:“娘娘谬赞了,为娘娘效力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至于皇上,对莞贵人一时新鲜也是有的,可这又怎能和娘娘您相提并论?” 年世兰被她这一番话奉承得心情愉悦,语调也稍微缓和了一些:“罢了,你回去吧,改日再来。” “是。” 离开了华妃的住处,她便一直在纠结着对策。 今日之事是她一手策划,虽说算是给华妃安排的任务交了差,细节上却总有些看似疏漏的地方,所以在胤禛看来可谓是疑点重重。 实际上她正是故意如此,万一胤禛之后替甄嬛洗脱了嫌疑,那么真正的主使就会指向华妃了。 华妃并非温宜生母,到时候皇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怀疑,是她一手策划了温宜生病一事。 只是眼下,曹琴默却等不及那么久了。 温宜的乳母冒死偷偷来禀报过她,温宜在翊坤宫的近况并不好,不仅被视作争宠的工具,甚至华妃因为嫌温宜哭闹,还给她灌下了有伤幼儿身体的安神汤。 她思来想去,既然皇上不愿插手此事,也只剩下试试去景仁宫求皇后了。 不过以华妃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加上自己又是华妃身边的人,恐怕也没法抱什么太大希望。 ————————— 甄嬛被送回承乾宫禁足后,胤禛也只是下令派了两队侍卫,轮流把守宫门。每日给她送去的吃食,还有宫里的用度,都与往常一般无二。 并不像当初沈眉庄被禁足时那样狼狈落魄至极。 然而甄嬛心中仍是有些焦虑不安。 一方面她如今出入不便,心里为着眉姐姐的事情发愁。另一方面,虽说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她也相信胤禛早晚会查明真相还她清白,但那日她曾碰见果郡王并与他交谈许久,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暴露出去。 甄嬛下意识的用指尖敲着桌案,发出毫无规律可言的杂音。 她想到自己今日所遭受的这一切无妄之灾,其中少不了自己最亲信的侍女谋划。 “小允子,你去把浣碧找来。”她蹙了蹙眉心,神色冷淡的吩咐道。 小允子看自己小主冷着一张脸,还以为她是因为凭空被人构陷,禁足在承乾宫而心情不好,忙一叠声的应了。 很快,浣碧就佯装若无其事的进来,关切的问道:“小主,怎么了?是有什么吩咐么?” 甄嬛瞥了一眼她头上略显浮夸的粉色簪花,还有她穿着的那件珊瑚粉绣杜若的长裙,忍不住皱了皱眉。 前段时间她也是这样精心打扮一番,趁着胤禛来用午膳的时候“不经意间”替自己寻了个抛头露面的机会。 可惜的是她那时并未入得了皇上的眼,被胤禛随口一句“红配绿太过俗气”给气得偷偷抹了半天眼泪。 现在又忙不迭的换上了一水儿的粉色了。 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一向关照有加,纵得她平日里穿衣打扮过分招摇,不似寻常婢女该有的本分。 若只是单纯的出自爱美之心倒也罢了,可惜她这样工于心计的打扮,却是存了些其他不安分的心思。 甄嬛心中竟有些暗暗庆幸,还好宫宴上离席时,陪着她外出的是流朱,否则真让浣碧把她和果郡王相遇一事也抖落出来,那才更加麻烦。 见小主叫她来了之后又半天不说话,浣碧很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感觉,她小心地观察着甄嬛的脸色,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端倪。 “小主,您怎么不说话呀?”她在这长久的沉默里感到如坐针毡,便率先开口试图打破这样的气氛。 “浣碧,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会被禁足?” 浣碧脸色一僵,踌躇的开口道:“一定是华妃娘娘和曹贵人联合起来,找了几个宫女扯谎编了一套口供,想要诬陷小主您。” 甄嬛不动声色的睨了她一眼,声音已然冷了下来:“就算她们想找人编口供,也得有人巴巴的给她们通风报信,里应外合才行呢。” 她见浣碧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越发慌乱,忍不住心中失望:“就比如我宫里有人恰好自作主张去取了桂枝,你说是么?浣碧?” “这…这,奴婢只是听闻桂枝有利于您的风寒痊愈,实在没想到会被她们给利用了去…”浣碧支支吾吾的说。 甄嬛见她还在抵赖,面上不由得流露出愠怒之色:“浣碧,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今日是禁足,明日我们是不是就要上演亲姐妹二人自相残杀的戏码,顺带着连累上整个甄家?” 浣碧愣了一下:“亲姐妹?小主,您是怎么知道的?” 甄嬛强压下火气,耐着性子说:“不错,出宫前一天晚上,爹爹已经和我说过了。” 第128章 曹琴默的请求 甄嬛一早屏退了下人,为的就是给浣碧留几分颜面——终究是自己的亲妹妹,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还是选择原谅了浣碧的这次背叛。 待二人把话说开之后,浣碧面上浮现出愧色。 “长姐,既然曹贵人目前还不知道,你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宫里有人向她倒戈,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日后找机会反将她们一军?” 甄嬛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傻丫头,上次去闲月阁看眉姐姐,她们肯定已经怀疑,你是一面故意通风报信一面和我联合起来摆她们一道。” 浣碧有些局促的低下了头。 “曹贵人何等聪明?她这次利用你,不代表她真就全盘信得过你,你方才设想的那些,又谈何容易?” 甄嬛若有所思的托着腮,望向窗外。 如今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入目是一树的花团锦簇,如同碎金一般。 记得去年她初入紫禁城时,皇后身边的剪秋姑姑曾给新入宫的小主院里送去了金桂,说是以示“新贵入主”。 不过如今承乾宫里,柔则被贬为答应,自己也被禁足,阖宫上下一片死气沉沉,哪里还有半点“贵气”。 眼下她虽被困在这里,却并未自怨自艾,而是专注思考着日后的对策。 华妃家世显赫又得皇上盛宠,身边还有一个心思缜密的曹贵人相助,而自己如今势单力薄,想要对付华妃看似如蜉蝣撼树,然而—— 华妃的这些表面上的优势之处,恰恰是可能成为刺向她自己的一把双刃剑。 曹琴默爱女心切,如今竟不惜借着温宜发热不退来陷害自己,必定是受了华妃的逼迫,恐怕她心里已经对华妃有所积怨。 至于年羹尧,作为一个武将战功赫赫,位高权重,这不正是自古以来许多君王都忌惮的吗? 她心中有了考量,于是虽然眼下还在禁足之中,却显得格外平心静气。 “浣碧,你去把我的琴拿来。” 甄嬛抚琴,信手弹了一首悠扬宛转的曲子。 这把琴还是皇上赐她的,名为“长相思”,据说曾是先帝赐予舒太妃的定情信物。 住在东暖阁的柔则显然已经听到了琴声。忍不住有些厌烦的对锦画道:“这莞贵人都被禁足了,还这么有闲情逸致?心可真够大的。” 锦画应和道:“小主说的是。” 随后她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的提起:“奴婢听闻皇上从前赐了莞贵人一把琴,名为长相思,奴婢不懂这些,不过她或许是禁足之中心情郁结,才一时兴起,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吧。” “你说什么?长相思?”柔则睁大了眼睛问。 “是啊,怎么了小主?”锦画佯装疑惑。 “没什么。”柔则恹恹的说,一张脸已经冷了下来。 长相思,她从前也曾求过皇上将此琴赐予自己,却被他轻飘飘的敷衍了过去。若论琴技,她又不输甄嬛,凭什么皇上转头就把琴赠给了那个贱人? ————————— “娘娘,曹贵人求见。” 宜修闻言不紧不慢的放下了手中的典籍,抬头,曹琴默想见她?真是稀罕事。 “叫她进来吧。” 剪秋依言前去通传,片刻之后,曹琴默便一脸急匆匆的进了景仁宫。 她平日里一向游刃有余,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般着急,想必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她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宜修含笑道,“不知曹贵人这么急着见本宫,是有什么事啊?” 曹琴默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温宜公主年幼,华妃娘娘虽疼爱公主但毕竟没有生养过,许多事情没有经验。能否求皇后娘娘恩典,让臣妾把温宜带回去抚养?”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期待之色。 宜修心想,曹琴默的算盘打得倒是不错,想借着让自己出面,名正言顺的把温宜抱回去,这样既不得罪了华妃又能如愿以偿。 可惜自己哪能那么轻易的就遂了她的意。 宜修似笑非笑的问她:“妹妹一向与华妃走的近,而宫中人人皆知,华妃与本宫不睦,妹妹这样贸然前来景仁宫,不怕惹得华妃猜忌你么?” 曹琴默噎了一下,仍是苦苦哀求道:“娘娘,臣妾是靠华妃娘娘提携上来的不假,可臣妾人微言轻,有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呀。” 宜修佯装为难的叹了口气:“妹妹与自己的骨肉被迫分离,本宫甚是痛惜,只可惜华妃代为抚养温宜,是得了皇上的首肯的,本宫怎好轻易驳了皇上的意思?” 曹琴默眼神一黯,她直直跪了下来,仍是不死心的说:“娘娘,臣妾是温宜的生母,实在不忍心见她……” 宜修轻声打断了她的话:“曹妹妹,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皇上同意让华妃将公主带去抚养的,你何不去求皇上收回旨意?倒是叫本宫为难了。” 她循循善诱道:“公主毕竟不是华妃的亲生骨肉,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妹妹若让皇上知道了这个道理,皇上自会如妹妹所愿。” 曹琴默低下了头,宜修所言她自己又何尝不知?只是这样,势必是要得罪华妃了。 她眼含失落,还是恭谨的福了福身:“臣妾明白了,多谢皇后娘娘。” 曹琴默走后,崔槿汐低声叹息道:“娘娘,这曹贵人依附华妃娘娘多年,一直以来也算是忠心了,没想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宜修却神情自若的说:“曹贵人精明得很,以她的心机,想把温宜带回自己身边抚养,有的是办法。她不过是不愿得罪华妃,才想着求本宫出面罢了。” 她微微一笑:“可惜本宫这次,偏偏没法如她的愿。” 如今莞贵人禁足,年家显赫,年世兰在宫里一枝独秀,有些过于得意了,不逼曹琴默一把,还有谁是制衡华妃最合适的棋子呢? 第129章 将计就计 翊坤宫。 曹贵人小心的从乳母怀里接过温宜,柔声唱着儿歌哄她睡觉。 “曹贵人,我们娘娘吩咐了,眼下她正要午睡,贵人请回吧。”颂芝掀开帘子的一角,施礼道。 曹贵人依依不舍的将温宜交还到乳母怀中,她在离开华妃住处的时候,抱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开口央求: “娘娘,温宜年幼吵闹,不如还是让臣妾来抚养吧?” 年世兰并不接话,一双凤目斜睨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曹贵人这是不放心,觉得本宫看顾不好公主吗?” “臣妾不敢……”曹琴默忍气吞声道,她沉默了一瞬,心底涌上一股戾气,“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三日之后,太医院附近负责洒扫的一名小宫女出来作证,称自己宫宴当天并未见莞贵人进入过太医院。 与此同时,在太医院当差做杂役的一个小太监自首说,他在给公主煎药的时候,误把桂枝当作了相似的药材,因此抓错了药。 随着这二人的供词被递到胤禛面前,甄嬛陷害温宜公主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他第一时间下令解了莞贵人的禁足,并赐了不少珍宝首饰派人送到承乾宫。 甄嬛拿起苏培盛送来的白玉嵌红珊瑚珠钗,细细端详着。 不知道皇上用了什么办法让那两名宫人招供,或许是命他们做了伪证?但无论如何,皇上肯相信自己,肯费心思替自己证明清白就好。 想到这里,她心中浮起一丝感念。 而另一边,曹琴默仔仔细细地剥了一下午莲子,送去了养心殿。 胤禛抬眼打量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甄嬛陷害温宜公主一事,本就疑点重重,他一开始就怀疑或许是华妃与曹琴默利用温宜争宠,然而还未等他想个理由把甄嬛放出来,就有人突然跳出来替甄嬛作证了。 这就显得更加蹊跷。 那两名宫人的证词明显是有人安排好的,然而华妃一心想要栽赃甄嬛,那么买通那两名太监和宫女的,或许是曹贵人这个生母? 他决定试探一下曹琴默,看看是否能印证自己的猜想。 “害温宜发热的真正罪魁祸首已经找到了,不过朕还没有下令处置那个小太监。你是温宜的生母,你觉得可要杖毙了这等粗心的奴才,以儆效尤啊?” 曹琴默温声道:“皇上,既然他也是无心之失,如今公主身体已无大碍,不如留他一命,权当是替公主积福了?” “好吧,既然有你替他求情,那朕就从轻发落罢。”胤禛似笑非笑地说。 曹琴默谦顺的垂下头,并未直视他:“皇上仁慈。” 他不着痕迹的拿起一颗莲子,问她:“万历朝有位景妃,为了争宠甚至不惜故意令幼子发热,你怎么看?” 曹琴默却脸色一变,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恨声道:“皇上,臣妾若为万历帝,必将杀了这等毒妇肃清宫闱!” 她拈起一颗剔除了莲心的莲子,哀声说:“怜子之心极苦,若景妃并非生母,又怎能体会?” 胤禛的眸色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曹贵人尚且想方设法的把女儿留在身边,自己小时候,却无缘养在额娘的膝下。 他眼底难得含了几分落寞,良久过后,终是低声道:“罢了,温宜毕竟是你的亲骨肉,你自己的孩子,带回去自己养吧。” 曹贵人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跪下行礼,声音难掩激动与喜悦之意:“多谢皇上!” 此前华妃胁迫她算计莞贵人的事,她也算交了差。如今自己的女儿,也由皇上亲口下令让她带回去抚养,总算是达成了目的。 胤禛看着她兴高采烈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桌案上西北战事的折子,心中有些烦闷。 ————————— “什么?怎么会突然有宫人自首?还给甄嬛那个贱人做证?”年世兰听闻莞贵人解了禁足,一时怒不可遏。 自然是曹琴默自己暗中找的人做的局,为的就是成功加深胤禛的疑心,让他越发确信,是华妃在利用温宜争宠。 一盘剔除了莲心的莲子,也打消了胤禛对曹琴默这个生母的怀疑。 曹贵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她的下首,劝解道:“娘娘息怒,依臣妾看,皇上在下令禁足那天,就很有几分袒护莞贵人的意思……” 年世兰皱眉盯着她看了半晌,若有所思的说:“你的意思是,这是皇上命人做的伪证,就为了早点放莞贵人出来?” 曹琴默恭顺的低着头:“娘娘聪慧,臣妾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觉得未尝没有这样的可能罢了。” 反正华妃也不会知道真相,只要她引导华妃认定是皇上要保下莞贵人,才找人做的假口供就好了。 年世兰冷哼了一声:“为什么不可能?皇上那天得知自己亲生女儿被害,不也还是始终不愿立刻发落了甄嬛?!” “娘娘说的是,臣妾也觉得如此。” 顿了顿,曹琴默又继续出言宽慰道:“左右没有牵连到咱们就好,此事就算了结了,也不必再担心皇上查出来,是咱们自己设的局。” 年世兰剜了她一眼:“你倒是乐观得很?本宫让你想法子扳倒莞贵人,这才禁足了几天,之前的一番功夫全都白费了!” “都是臣妾无能,还请娘娘息怒。”曹琴默恳切的说。 “曹贵人你确实不中用,不过也怪皇上太看重那个贱人了,倒是本宫小瞧了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华妃恨恨的说。 “罢了,你退下吧。”她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 曹贵人觑着她的脸色,小声问:“娘娘,那温宜公主,臣妾就先…” 年世兰皱了皱眉:“苏培盛已经来跟本宫说过了,皇上体恤本宫最近一直休息不好,面色也越来越差了,特意下旨让你把公主带回去,以免扰了本宫安歇。” 曹贵人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她含笑恭维道:“皇上对娘娘您真是爱重。” 离开了华妃的住处,她欢天喜地的接了温宜回去了。 当亲眼见到华妃将桂枝加进温宜的药里时,她心中早已起了异心。 只是年家如今得势,华妃的地位必然不会轻易被撼动。 虽然如此,但年世兰跋扈,她的兄长更是人尽皆知的居功自傲,引起皇上不满是迟早的事。不过眼下战局紧张,正是年羹尧受重用的时候。 想要扳倒华妃,只能从长计议。 第130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甄嬛解了禁足后的第二天,安陵容来到承乾宫看她。 好巧不巧,柔则前脚刚从东暖阁出来,后脚就与她碰了面。 安陵容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一言不发的看向柔则。 从前柔则与富察贵人走得近,无论是她来延禧宫找富察贵人闲话,还是自己在莞姐姐的承乾宫碰见她,总免不了要受她一番冷眼。 与富察贵人直接明了地挂在脸上的傲慢不同,柔则总是一副温婉和煦的表情,但话里话外都在暗讽她出身低微,不配受皇上宠爱。 可惜如今二人身份对调,倒是柔则成了屈居末流的答应了。 柔则显然也没料到一出门就会碰见她,想到过往种种,她的脸上浮现起几分尴尬与恼羞成怒。 然而身在紫禁城,礼数可不得有失,她不情不愿的微微屈了下膝,看也不看安陵容一眼:“安常在好。” 她不忿的想着,就算如今自己一时犯错被贬了位分,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岂是一个区区县丞之女能相比的? 胤禛与她多年的情分,定舍不得冷落她太久,连莞贵人都这么快就解了禁足,想必自己很快就能得到皇上下令复她位分的圣旨了吧! 安陵容在宫中隐忍惯了,此刻也并不愿同她计较,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就先行一步,继续往前走了。 她来到甄嬛住着的西偏殿,发现淳常在也在。 淳常在正抱着一盘糕点往嘴里塞,甄嬛笑意盈盈的对她说:“吃慢点儿,可别噎着,这里又没人跟你抢。” “甄姐姐。”安陵容唤她。 甄嬛闻声转过头,讶然道:“陵容,你来了?” 安陵容点了点头:“听闻姐姐洗脱了冤屈,禁足一解,我就想着来看看姐姐。” 她看向身边的宝鹃,宝鹃立刻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两件浮光锦裁的衣裳,递到甄嬛的面前。 甄嬛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说:“这浮光锦极是难得,这次进贡的总共才几匹,听闻皇上都赏给妹妹了。” 安陵容连忙道:“是都赏给了我,只是我哪里敢用这样好的东西,自己留了一件,剩下的除了赠给皇后娘娘和端妃娘娘,还有两件想着拿来送姐姐。” 浣碧白了安陵容一眼,不屑的移开了目光。甄嬛倒是含笑着收下了:“妹妹有心了。” 淳常在仍在专注于面前的点心,这边刚吃下了一块桂花糕,又迫不及待的拿起了一块,腮帮子鼓鼓的。 她边吃边含糊不清的和二人分享昨日的趣闻:“我昨天侍寝的时候,看到皇上穿了一件绣着金龙出云的寝衣,皇上见我多看了两眼,就问我是不是喜欢,说朕让人铰下来送你吧。” 安陵容的脸色一瞬间有些不自然:“然后呢?” 淳常在似是没注意到她的语气变化,继续滔滔不绝:“然后皇上就真的脱下来了,换上了件二龙戏珠的,我就问皇上,是不是方才那件太小家子气了?” 安陵容的表情变得茫然无措。 她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心里的苦涩几乎要将她顷刻间给吞没。 甄嬛细心的注意到她的反常,连忙示意淳常在别说下去了。 淳常在却犹未察觉一般,俏皮的拉住甄嬛的手说:“姐姐怎么不让我说了呀?我昨天就问了皇上,新换上的那件寝衣,上面的绣样可真好看,是不是莞姐姐做的?” “甄姐姐,我宫里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安陵容这时开口道。 甄嬛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安陵容却仍是强颜欢笑,若无其事的转身出了门。 ————————— 七日后。 这天下午,宜修坐在延庆殿,与齐月宾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延庆殿地处相对偏远安静,于端妃的性子倒也合适,这也是她当时自请居住的宫殿。 弘昼正被乳母抱在怀里,奶声奶气的叫了一遍又一遍“皇额娘”,逗得宜修忍俊不禁。 二人闲话了一会儿,齐月宾突然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染上了一缕忧色:“姐姐,我前几日听宫里的小宫女说,最近京城似乎时疫盛行?” 宜修闻言眼角的笑容淡了下来,忧心忡忡道:“是啊,听说已经死了不少人,闹得人心惶惶的。” 她重生后,不少事情发生的时间节点都与前世略有出入。比如这一世的时疫来的就比前世晚了一段时间,她本来还想过这次不会爆发时疫的可能。 果然该来的到底还是会来的。 齐月宾叹了口气:“果真如此?竟这般严重。” 剪秋宽慰道:“娘娘暂且放心,奴婢听闻皇上已经召集太医院的人手在研究药方了,应当很快就能找到治疗的法子。” 齐月宾点点头:“那就好。” 回忆起前世时疫的经历,宜修还是嘱咐了她一句:“弘昼年幼,襁褓中的婴儿体质最是虚弱,虽说紫禁城如今守卫森严,暂时还没有时疫传进来,但凡事总有万一,妹妹不可掉以轻心。” 然而三日之后,时疫还是在皇宫蔓延开来了。 最开始是在华妃的翊坤宫里出现的,一个叫小德子的宫人染了时疫殁了,据说这病传染的速度极为厉害,一时间人人自危。 很快,其他各宫也陆陆续续的出现了染病的人。 毕竟也是经历过两世大风大浪的人,宜修身为中宫之主,有条不紊的开始安排驱疫的事宜。 上一世最终研究出来的方子她虽看过,不过时间隔的太过久远,早已经记不清上面具体的药材,不过有几味她还是有些印象。 和太医院现在初步配出来的驱疫药草大差不差,还是能起到防护作用的。 她先是下令给各宫分发艾草,每日三次熏烧以驱病气,再命人连夜用太医院配的药材缝制香包,分给各宫的人随身佩戴。 除了柔则。 宜修深谙药理,熟通医术,特意命剪秋在给柔答应分发的药包里,暗中减少了几味药材。 缝制香包的宫女和绣娘们都是经她手来安排的,香包被送去各宫前,也会先给她宫里的人过目。 因此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给柔则的药材,对宜修来说可谓易如反掌。 时疫形势严峻,宫中人心惶惶,香包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并不能确保驱除疫病邪气。柔则假如染上了时疫,也不会有人真有功夫着意去检查她的香包。 宜修不动声色的看着剪秋将几味关键的药材取了出来,再把一个个香包放回了要送去承乾宫东暖阁的那一堆份例里。 第131章 柔答应感染时疫(上) “娘娘,今早花房传来消息,又有两个小宫女染上时疫殁了。”江福海匆匆进来禀报。 由于有上一世的经验,知道时疫的传染性极强,宜修一早就下令,让宫人们用面罩遮住口鼻,并且不得直接接触感染者用过的器皿。 在她的严加防范下,景仁宫内尚未被时疫波及到。 只是像花房、御膳房这样的地方,来来往往出入的人极多,感染的风险也相对更高。 宜修面色凝重地说:“通知花房尽快将她们用过的东西焚毁吧。” 江福海得了令,正要退下,宜修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慢着。”她叫住了江福海,压低了声音吩咐,“你暗中将那染病宫女用过的茶具,和香包艾草一起找人送到柔答应那里。” 江福海反应很快,他会意道:“奴才明白了。” 宜修又叮嘱了一遍:“你切记不要直接接触那些茶盏,找东西将它们先包严实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 江福海走后,一直安静的坐在宜修一旁的齐月宾,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姐姐,这时疫来势汹汹,这下柔答应可有的罪受了。” 之前柔则利用花粉引发了弘昼的咳喘之症,齐月宾早已对她恨之入骨,近来正愁没有合适的契机报复她。 宜修勾了勾嘴角,扬眉道:“是啊,我这姐姐之前就算摔坏了腿也不安分,加害四阿哥、还千方百计地想拉本宫下水,皇上只是把她贬为了答应,怎么够呢?” 她放下手中的医书,目光晦暗不明:“是该让她好好吃点苦头了。” 若说这一次时疫会直接要了柔则的命,可能性倒是不大。毕竟太医院眼下虽未找到根治的方子,但是很快就能研究出初步控制病情的药来。 好歹也算后宫里的小主,若是病倒了,太医不能坐视不管。 只不过这疫病凶猛,就算柔则死不了,一旦染上了也够她脱一层皮。 何况宜修本就打算这一世把她留在深宫慢慢折磨,现在倒是不急着要她的命。 江福海将准备送去承乾宫东暖阁的物件都整理好,安排了一个年轻面生的小太监送过去。 如今胤禛虽解了柔则出入承乾宫的限制,然而自从她被降位后,也没了什么出门的兴致。 她被罚俸了整整一年,若没有母家的贴补,早就在宫中难以度日了。 只是身在皇宫,多罗格格再怎么暗中接济,到底还是有许多不方便顾及得到的地方。 比如柔则一个月前就派锦画去内务府禀报,她住处的桌子需要修补,原先用的茶具杯口也缺损了,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内务府的人却丝毫没有动作。 宫里多的是见风使舵之人,柔答应落魄,皇后娘娘又不喜她,内务府的下人们见了,个个都想着怎么变着法子搓磨她,以讨皇后的欢心。 至于乌拉那拉氏,现下在朝中无人,有世家大族之名却无什么实权,多罗格格虽心痛女儿的遭遇,却也只能憋在心里。 毕竟胤禛一朝登基,早就不再是最开始那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了。谁人不知雍正帝杀伐果决,连自己的亲手足都是说囚禁就囚禁。 现在就算借她多罗格格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向从前那样,有一丁点放肆。 自时疫在京城四起,又传到了紫禁城里面来,每天都有各种人染病离世的消息。 柔则每日窝在自己的东暖阁里,惶惶不可终日。 宜修的吩咐是让各宫每日于晨起、午时和黄昏各熏烧一次艾草,然而柔则恨不得一天恨不得烧上八次,只是苦于份例不够罢了。 “小主,内务府的小太监来送香包和艾草了。”锦画在门口掀开了帘子的一角,通传道。 柔则见有人进来,忙用沾湿的帕子死死捂住了口鼻。 她听到锦画的话后眼睛一亮:“让他把东西放下就快走,然后你去命人把艾草烧上。” 不一会儿,锦画端着香包和茶具进来了。 柔则接过香包,掂了掂份量,撇了撇嘴说:“皇后真是小气,如今时疫这般严重,为什么不多用些药材?” 锦画劝说道:“小主,如今皇宫上下那么多人,都在佩戴着香包驱疫呢,哪里有那么多药材够分呀?” 柔则悻悻的移开了目光,不满道:“本主怎么能和那些奴才们用的份例相提并论?不够分,就先拣着给主子们分。” 她美目一转,打量了手中的香包一眼,对锦画说:“对了,那些在廊下伺候的粗使宫女太监们,你把香包都给她们分发下去了吗?还没分完的话不如从她们那份里留下一些,先给本主用。” 锦画暗暗无语,还是耐心的和她分析利弊道:“小主,这香包里的药材份量都是太医院配好的,您不必担心。” 她越说越对自己这个小主感到心寒,顿了顿,才继续说:“何况那些粗使太监宫女们平日里接触的人多,更有感染的风险,万一他们染上时疫,咱们承乾宫不就更危险了么?” 柔则咬了咬嘴唇,面上还是一副矜傲的表情,然而锦画所言,她也渐渐地回过了味儿来。 的确,万一承乾宫真有奴才染了病,自己平日还被他们伺候,岂不是被传染的风险更大? 她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然而却不愿承认,自己方才一时冒失导致了判断失误,嘴上仍还在逞强: “也罢,那帮下人们平日里做着粗活儿也不容易,本主体恤他们,你去正常将香包发放下去即可。” 柔则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下锦画手中端着的那一套器皿。 方才注意力都放在驱疫香包上面,她这才发现份例里还有套新的茶盏。 她不禁奇道:“这茶盏是哪来的?内务府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隔了这么久,终于想起来给本主换新茶盏了?” 锦画眸色暗了暗,面上却毫无破绽,尽管她此刻以面罩覆着口鼻,柔则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依然恭顺的笑了笑:“兴许他们之前忙,一直没来得及换,想着正好这次和您的份例一起送过来?” 第132章 柔答应感染时疫(中) 柔则轻嗤了一声:“行吧。平日里这般怠慢,本主日后定会找他们算账。现在疫病横行,你先去把这茶具好好冲洗干净了,再给本主拿回来。” “是。”锦画闷声应道。 很快她就回来了,对柔则说:“小主,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都做完了,至于您之前摔破了杯口的那套茶具,奴婢就替您扔了?” 柔则“嗯”了一声,神色淡淡:“去吧,你回来的还挺快,是个办事麻利的,有你这样得力的人在身边伺候,本主也可放心了。” “多谢小主夸奖。”锦画垂首。 她自始至终都覆着口鼻,手中用一方干净的棉布隔着那些器皿,并未直接触碰过。 锦画按着柔则的要求,将清洗过的新茶具放在了桌案上,又拿起原先那一套,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待她出去后,柔则百无聊赖的坐在榻上发呆。 自从被贬为了答应,她一直都郁郁寡欢,既不愿出门,也不愿找点事做,每日在东暖阁里枯坐着。 以前她无事时还常常会吟诗作画、吹箫抚琴,如今皆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她最喜欢练的舞,也因为膝盖的旧伤,再不能跳了。 锦画正忙着安排粗使太监们熏艾草,柔则不愿让旁人来近身伺候,便出声将芳若唤来了。 芳若瘸着一条腿行走不便,却不敢耽搁,闻言来到了她的面前:“小主有何吩咐?” 柔则坐的端正,看着她艰难的弯下身子给自己行了一礼后,柔声开口道:“芳若,你我主仆多年情分,你既然腿上有伤,还在本主面前拘着这些礼做什么?” 芳若谦恭的说:“奴婢不敢失了礼数。” 柔则满意的笑了笑,这才温声说:“本主叫你来是有一事想安排给你。” 她的目光落在芳若受过重伤的那条腿上,打量了几秒后又移开了视线。 芳若从前本是个得力的忠仆,只是这腿伤真是碍事,现在的她都不能方便的替自己办事了。柔则心想。 她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也知道,皇上罚了本主一年的俸禄,如今在宫里生活,手上的银钱吃紧。额娘上个月偷偷贴补的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所以本主想着,让你帮忙给额娘递个信儿,这几天再暗中派人送来些银两。” 芳若听罢面露为难之色:“小主,奴婢听闻因为京城时疫爆发,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下令,禁止宫中的人私自与外面有任何交接……” 柔则白了她一眼:“规矩都是死的,你偷偷摸摸的递消息出去,别被人发现了不就好了?” 芳若:………… 小主为什么总是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柔则见她犹犹豫豫,有些不耐地催促着:“芳若,我们宫里的银钱已经快花完了,你若不去,下个月怎么办?” 芳若思索了一下,换了个理由劝道:“小主,外面疫病流行,又传染的如此厉害,奴婢去是可以去,只是凡事总有万一,若是不小心被感染,小主也会受到影响,那可怎么是好?” 柔则想了想外面“一人染病可传染一室”之类的传言,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瑟缩之意。 在宫中没有银子,有很多事情是会有所不方便,不过皇上总不会让她饿死。一时的清苦艰难,忍一忍就过去了。 若是不幸染上时疫,那就得不偿失了。 柔则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在风口浪尖上冒险,因小失大的好。 她恹恹的摆了摆手:“算了吧,等这段疫病的风波过去了再说。” 见终于劝住了小主,芳若也是松了一口气,恭敬的说:“小主明鉴。” 然而第二日一早,柔则刚一睡醒,就觉得身上沉沉的没什么力气。 她想开口唤锦画来给她端杯水来,喉咙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张嘴想出声,就如同钝刀子割过般痛。 她心中暗道不好:难不成是被传染了时疫??? 不对,承乾宫目前并没有谁感染了的消息,她平时一向注重防护,接触的东西,一律都让锦画经手清洗过后才敢使用。 她在心中宽慰着自己:一定是伤了风寒,没什么大事,别自己吓自己了。 听到她的动静,锦画从门口探出半个头,掀起了纱帘的一角。 她仍是戴着遮掩口鼻的面罩,闷声问道:“小主你醒了吗?” 柔则嗓子痛的厉害,头也晕晕乎乎的,让锦画帮自己沏了一壶热茶。 她捧着手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蒸腾而出,让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一杯热茶下肚,身上总算稍微熨帖了些。 只是这套茶具实在简陋,和她还是嫔位时用过的那套,简直没有任何可以媲美的地方。 柔则这时倒是没有心中起疑,只是一味的认定,是内务府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奴才,想尽办法在作践自己而已。 她用早膳时没什么胃口,加上嗓子不舒服的厉害,因此也只是简单喝了两口粥就把碗放下了。 思来想去,越发的有些不放心起来,柔则决定让锦画立即去请个太医来为自己看看。 然而现在太医院上下的全部人手,都在忙着研制解药、调整药方还有配制药材,一个个焦头烂额的,柔则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个资历尚浅的年轻太医匆匆赶了过来。 柔则见他给自己诊脉时一副见了瘟神似的样子,唯恐避之不及,心中顿时觉得来气。 “这位大人,本主没什么大碍吧?”她没好气地问道。 谁知那年轻太医诊完脉后如临大敌,将脸上的面罩戴得更严实了些,退后了两步,一脸严肃的问她:“敢问柔答应,您是不是还有四肢无力,喉咙干痛,身上发热的症状?” 柔则见他这个反应,心中恐慌不已,她本想强装镇定,然而声音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都有…本主该不会是得了时疫吧?” 那太医闻言脸色彻底一变,正色道:“小主,据微臣所知,您这应该是染上时疫的初期症状啊!” 第133章 柔答应感染时疫(下) 疫病来势汹汹,早上的时候,柔则还能勉强打起精神与人说几句话,午时刚过,她就彻底病倒了。 尽管已经吃下了太医开的药方,病情仍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她蜷缩在榻上,高热不退,整个人都烧的迷迷糊糊,喉咙肿痛,声带嘶哑,已然说不出话来。 芳若将毛巾浸在热水里又拧干,再一瘸一拐的走到她床前,替小主擦了擦滚烫的额头。 早上那个年轻的太医,在确诊了柔则感染时疫后,匆匆留了个药方就一溜烟跑了。 并且听他话中的意思,目前太医院还在尽力研究阶段,并没有找到可以根治时疫的方法,这方子只能缓解一下柔则的病情。 至于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具体有多大的副作用,他一时也不能确定。 然而眼下别无他法,情况危急,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宫人们,因为染上时疫而丢了性命。 眼看着一具具尸体被白布盖着抬出宫去,紫禁城到处弥漫着浓浓的艾草味,和焚毁那些死去宫人用过的物件时的烧焦气味。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恐惧的阴霾下。 这种时候染上了时疫,能捡回一条命就算是幸运了,柔则昏昏沉沉的卧着,方才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下肚,却始终没见好转。 芳若焦急万分却也无计可施,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后,柔则终于勉强的睁开了眼。 据给她诊治的那个太医说,给她的方子里,都是些清热解毒的猛药。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抑制住高热。 她艰难醒转过来时,发热的症状好像确实没有中午那般厉害了,然而—— 她张了张嘴,声带已经完全肿了起来,比早上的情况还要严重许多。 芳若见她醒了,半是欣喜半是如释重负道:“小主,您好些了么?” 柔则勉强地点了点头,用气音开口问道:“怎么是你?锦画呢?” 芳若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她冲柔则安抚一笑,说:“锦画妹妹忙着指挥承乾宫的下人们烧艾,一时抽不开身,就让奴婢来照顾小主了。” 柔则眼神一黯,继续用气音对她说了句什么。 依稀能分辨出,她说的是“芳若,还是你对本主最忠心。” 芳若道:“小主,到了该喝药的时候,奴婢去小厨房帮您把药端来。” 柔则浑身酸痛难当,连点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芳若见状,便拖着伤腿去给她拿药了。 ————————— 景仁宫。 “皇额娘,这疫病如此可怖,听闻京城已经死了好多人了,儿臣想着,历史上爆发疫病的情况也有不少,儿臣想去查阅一下旧时的药方,有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弘晖的嗓音尚且稚嫩青涩,眼神却异常坚定。 “若是能早日找到根治的方法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他垂下头,黯然神伤的说。 宜修点了点头:“好,皇额娘和你一起查。” 因为时疫的事,她紧绷的神经最近一直未曾有一刻的放松,这一世在她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因为及时做好了防护措施,感染的人数已经比上一世减少了不少。 看到自己的儿子心系百姓,宜修的心中感到一丝欣慰。 这时绘春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她的神情似乎有话要说。 宜修与她对视了一眼,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便转向弘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弘晖,你先去,皇额娘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会就来。” 弘晖乖巧的应声道:“儿臣告退。” 弘晖走后,此刻这间屋内只剩下宜修和绘春两个人。 绘春上前一步,俯身在宜修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柔答应一早称病求太医去诊治,您指派过去那个太医刚刚来回禀说,您交代的事他都办妥了。” 宜修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她微微颔首:“做的不错,该赏他。” 她特意吩咐了去给柔则医病的太医,时疫凶险非常,为了达到尽快退热的效果,一定要用足猛药。 给柔则的那张药方她亲自过目了,都是祛热解毒的药材不假,乍一看除了药效过猛外没什么问题。 然而她心中清楚,这些药材放在一起的副作用不小,不但日后柔则会频频出现心悸、乏力这类的小毛病,她的嗓子从此也就彻底倒了。 毕竟是皇上的妾室,哪怕是末流的答应,染了病若是不闻不问,不许太医前去医治的话,那也是她作为中宫的“失职”。 只不过派不派太医是一回事,太医具体怎么医治的,又是怎样“因情况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给她落下了一身后遗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前在王府时,胤禛还夸赞过她“歌喉似鹂音婉转动人”。 宜修冷笑了一声道:“柔答应最喜欢歌舞,从前也靠着这些获过不少盛宠,只可惜如今宫里已经有了个歌声绕梁的安常在,还需要她这副嗓子做什么呢?” 光是摔伤了腿,不能再跳惊鸿舞怎么够? 对于两世置自己的弘晖于不利的这个姐姐,宜修势必要亲眼看着她的羽翼一根根折断,最后栽落尘埃。 从柔则进王府的那一刻起,屈居格格之位也好,丧子之痛也罢,包括失宠之后各种零零碎碎的搓磨,都只是宜修复仇的开端而已。 三日之后,太医院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据太医们禀报,目前他们已经初步研究出了可以治疗时疫的方子,只不过尚在试验阶段,还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 何况药材的数量也有限,一时半会想直接配制出大量的药包,给众人尽数分发下去,无疑是十分困难的。 不管怎么说,有了阶段性的进展总是好事。 柔则暂时倒是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不过还是整日里头昏脑热,身上疼痛难忍,每天有一多半的时候都在昏睡不醒。 最令她难以接受的不是病痛的折磨,而是她起初以为自己会慢慢痊愈的嗓子,竟然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甚至她的声带越发肿痛嘶哑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唱歌。 第134章 新人更胜旧人 太医院终于成功研制出了合适的方子。 胤禛听闻是华妃和江慎立了主要功劳,龙颜大悦。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宜修在重生后的这次时疫爆发中,指挥宫人们驱疫指挥得很及时,在太医们最终敲定出根治的药方时,死于疫病的人比上一世要少许多。 与此同时,胤禛几乎在同一时刻,下令复了沈眉庄的贵人位分。 据说沈眉庄禁足期间也染上了时疫,不过甄嬛求了温实初暗中前去医治。 在温实初的悉心照料下,禁足中的沈眉庄康复得很好,也并未落下什么后遗症。 毕竟被江慎偷去抢功劳的“药方”本就是出自温太医之手。 至于柔则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她身为除了沈眉庄以外,后宫里唯一一个感染了时疫的嫔妃小主,然而在宜修的授意下,并没有得到悉心的医治。 命虽然是保住了,却也落了一身的病根。 她自幼在乌拉那拉府娇生惯养的长大,除了天生体质有些阴寒外,身体底子并不差。 可惜自从入府之后,难产、被下药、罚跪等事接踵而至,前些日子才摔伤了膝盖,如今柔则染上时疫后,纵使眼下已经痊愈,却仍是每日头痛倦怠得厉害。 比起这些后遗症,她从前引以为傲的那副嗓子彻底倒了,才是对她最大的打击。 柔则自幼醉心歌舞,对她来说,这些可不仅仅是用来帮她争宠的手段,还是令她自视甚高的原因之一—— 毕竟在闺阁时期,她的歌喉舞技在京城就颇负盛名,在一众官家小姐中占尽了风头,谁人见了不都是对她赞不绝口? 可惜现在她的膝盖旧疾难愈,嗓子也再唱不出动人的歌声来了。 宜修曾随口和胤禛提起过:“柔答应不幸染上了时疫,那时还没有可以根治的药方,太医尽力才救回来她一条命,只可惜病愈后嗓子却废了。” 胤禛闻言只是神色淡淡的感慨了一句“从前柔答应的歌唱得不错,可惜了。” 看起来似乎并未往心里去。 也是,宫里已经有了擅长惊鸿舞的莞贵人,和一曲惊艳的安常在,新人更胜旧人。 自从柔则被贬为了答应,胤禛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她,只当宫里没她这个人的存在。 意图加害弘昼并嫁祸给宜修,没有直接打入冷宫或赐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也多亏了太后顾及着乌拉那拉氏的脸面,左右弘昼无碍,所以才保下了她一命。 命虽然还在,但她如今也算是彻底失宠了。 一个没有宠爱没有依仗的答应,曾经又得罪了不少嫔妃和下人,在后宫里哪里还会有舒坦日子过。 “小主饿不饿?奴婢去让人传膳吧。”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锦画进来询问道。 柔则自从嗓子倒了之后颇受打击,此刻心中郁结,哪里还有胃口吃得下饭? “不必了,本主不饿。”她略显冷淡的说,自始至终未正眼瞧过锦画。 她病重期间一直是芳若在照顾,平时自己身边这个最得脸的掌事宫女,倒是很少在病榻前出现。 而芳若只说“锦画忙着料理东暖阁的琐事,所以并不能时时得空,而奴婢伤了腿之后许多事都行动不便,所以便替了锦画妹妹来照料小主。” 尽管如此,柔则心中仍是对锦画十分不满:她这分明就是看时疫传染的厉害,因此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锦画见她这般态度,倒也猜到了为什么。 她微微一笑,恭敬的说:“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小主要用膳的话叫奴婢。” “嗯,你下去吧。”柔则应了一声。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失宠的时候,只是现在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颇有些一蹶不振的颓势。 ————————— 沈眉庄洗脱了冤屈,重新复位为惠贵人的几日后,胤禛想着许久不见,正好去看望一下她。 谁知沈眉庄对他却疏离的很。 毕竟蒙冤受屈又不被信任,又受了当众拔簪这样的奇耻大辱,对于沈眉庄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早就对胤禛彻底心寒了。 胤禛碰了个软钉子,也觉得有些无趣,当即摆驾去了承乾宫看甄嬛。 “皇上驾到——” 东暖阁的柔则听到太监的通报,下意识的想到:皇上这是来看自己了? 她一瞬间心里又存了些许希望,忙不迭的出去迎驾了。 “皇上万福金安。”开口时,她自己都被这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胤禛显然也愣了一下,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直到看见了一脸憔悴病色的柔则。 柔则注意到皇上的目光,连忙笑得更温婉柔美了些。 胤禛却只看了她一眼,便毫无停顿的偏过了头,伸手将另一边的甄嬛扶了起来。 “都起来吧。”他摆摆手随口道,说罢携着甄嬛去了西偏殿。 柔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还未来得及收回。 锦画刚想将她扶起来,不料柔则却沉默着挥开了她的手,黑着脸转身回到了里屋。 好歹自己也与胤禛多年情分,从王府时就在他身边伺候了许久,他对自己竟这般无情! 而胤禛的心思却并不在柔则身上,此刻的他正在为惠贵人对自己的态度感到着恼。 他叹息一声,和甄嬛说:“朕方才去看了眉儿,只觉得她与朕疏远了不少。” 甄嬛忙替沈眉庄打着圆场:“眉姐姐大病初愈,难免倦怠不爱见人,皇上别往心里去。” 胤禛敷衍的应了一声,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而说:“年羹尧平定叛乱,在军中的威望愈发盛了。华妃一直属意协理六宫之权,如今连年羹尧也在上奏时,旁敲侧击的暗示此事。嬛嬛,你是怎么想的?” 甄嬛心中陡然一惊,一旦牵扯到朝政,话题总会变得十分微妙,万一有一句失言,那就是给自己引祸上身。 何况她本就与华妃不对付,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用余光观察着胤禛一脸心烦意乱的表情,暗暗揣测他的想法。 思考了片刻,她这才斟酌着开口道:“皇上明鉴,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同样的道理,身为臣子反过来又如何能把手伸进皇上的后宫来了?” 胤禛凝眉不语,甄嬛一边觑着他的神色,一边柔声说:“何况皇后娘娘贤德,端妃娘娘沉稳,这后宫事宜,一向是由二位娘娘打理,这突然假手于旁人,恐怕也需要耗费一段时间适应。” 第135章 富察贵人生辰(上) 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胤禛沉声道:“嬛嬛,你说的这些也是朕心中所想。只是眼下朝中将才少有,只有年羹尧最得朕重用,他又向来心系自己这个妹妹,有时候真叫朕为难。”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甄嬛:“华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与端妃同为妃位却无权协理六宫,一直都很不服气。” 甄嬛默了一瞬,正思索着怎么委婉开口,劝胤禛不要放权给华妃。 胤禛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世兰行事果决,有时候却也过于独断,难免失于浮躁了。” 甄嬛会意,看来皇上也并没有很想提拔华妃打理六宫事宜。 她善解人意的提议道:“皇上其实可以给华妃娘娘些别的厚赏,一样可以安抚重臣之心。” 她犹豫了一下,说:“听闻华妃娘娘前些日子派人赶制了几匹蜀锦裁的衣裳,贵重非凡。娘娘喜爱奢华,这蜀锦难得,皇上不如赏赐些类似的华贵之物,想必娘娘会喜欢。” 在胤禛赐下莞贵人蜀锦玉鞋后没多久,华妃就命外面的绣娘赶制出几匹蜀锦,连夜送进了宫里不假。 只是她嫌衣裳上面绣的夕颜花寓意不好,转手就赏给了甄嬛。 胤禛颔首道:“也好,这主意倒是不错。” 甄嬛微微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暗自得意:皇上果然如此看重自己,甚至自己轻飘飘几句话,便彻底打消了皇上赐权给华妃的念头。 殊不知对胤禛这样的人来说,宠爱一个人的时候那她便是“为自己排忧解难的解语花”,反之就是“插手了不该插手的事,心思不安分的眼中钉”。 三日后,是富察贵人的生辰。 她正怀着身孕,已经有了将近四个月的喜脉,因着太后看重她这一胎,令本就矜傲的她一时间越发趾高气扬。 胤禛在宫中安排了一场家宴为她庆生。 这场家宴,庆贺生辰的主角富察贵人和如今风头正盛的华妃,无疑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富察贵人隔三差五的都要把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仿佛生怕谁不知道她如今怀着龙嗣。 她手腕上戴着一串赤金镶紫瑛石的手钏,那手钏做工十分精致,剔透晶莹的紫色点缀在镂空雕花的赤金之间,流光溢彩。 她有意无意的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目光落在了最下首的福子身上。 福子在晋为官女子后,只得了胤禛的两次召幸,之后便一直默默无闻。 单看她的长相也算是端正清秀,只是性子过于安静沉闷了,少了些生趣。 这后宫里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资质相对平庸些的,很容易就会被埋没其中。 富察贵人倨傲的扫视了福子一眼,对她说:“福官女子,你从前也是在柔答应身边伺候过的人,你可认得这物?” 她说这话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一瞬,看向她的目光无不有些复杂,连胤禛都当即淡下了眼底的笑意。 福子低着头,轻声说:“回富察贵人的话,臣妾不知。” 柔则此时的脸色已经有些铁青了。 富察贵人仿佛没看到一般,不屑的啧了一声,继续说道:“这样么?这说起来这手钏还是本主最初被诊出喜脉时,柔答应献给本主的。” 福子的神情很是尴尬,她恭敬的说:“富察贵人与柔答应友谊深厚,当真是件华美的首饰。” 富察贵人却只微微一笑:“美则美矣,华贵倒谈不上。只是听闻这紫瑛石多少有点暖身镇心悸的功效,本主自怀胎以来身子常有不适,所以戴着。” 她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福子:“本以为福官女子曾是柔答应宫里出来的人,应当对这手钏有印象呢。” 宜修适时的开口打断她:“富察妹妹,如今福官女子已是天家的人,你这样揪着旁人的出身不放,既失了气度又失了礼节。” 她的语气不轻不重,言语间敲打的意味却明显,富察贵人下意识有些心惊。 “是,臣妾知错。”她虽恃孕生娇,却也不敢在皇后面前出言顶撞,连忙起身道。 “本宫念及妹妹还怀着龙胎,这次便只是言语警诫,妹妹日后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富察贵人欠了欠身说。 众嫔妃早就看富察贵人整日里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不顺眼了,此言一出,旁人纷纷向她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这宫里头怀过龙胎的多了去了,偏她像得了个元宝似的,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华妃对身旁的齐妃轻嗤道。 她二人虽平日里常有唇枪舌战,不过年世兰的上首就是皇上、皇后和太后了,她也只能跟离得最近的齐妃排揎两句。 她的声音不大,然而还是落到了富察贵人的耳朵里。 富察贵人神色羞恼,刚想说些什么不着痕迹的暗地里讥讽回去,胤禛这时却突然开了口。 “华妃,朕瞧你今日穿得这件衣裳,颜色很是衬你。” 年世兰身着一件绛紫色绣芍药花裙,不光面料是极难寻得的蜀锦,上面的芍药花也是用金丝线绣成的,贵重无匹。 年世兰笑容明艳的说:“这衣服正是皇上新赏给臣妾的,还特地命人绣了臣妾喜爱的芍药花,这不,今天家宴臣妾正好就穿着了。” 蜀锦珍贵,金线珍贵,特意命人绣上她喜欢的芍药花,这其中的恩宠就更显珍贵了。 感受到许多艳羡与酸妒的目光,年世兰面上的洋洋得意更显。 甄嬛心中隐隐有些涩意。 齐妃不爽,忍不住又要跟她拌起两句嘴来:“华妃,皇后娘娘一向奉行节俭,你打扮的这样满头珠翠、奢靡至极,岂不是违了娘娘的意?” 华妃却不以为意,含笑看向宜修,凤目里带着些挑衅之色:“皇后娘娘放心,臣妾虽喜爱奢华,却有母家的贴补,又不会耗费宫中的例银。” 齐月宾微笑着开口:“如今宫中银库紧缺,若是人人都能像妹妹一样,有个显赫的母家就好了。” 年世兰听罢轻笑了一声,眉眼间愈发倨傲。 此时的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皇上和太后的眼神不约而同的一暗,似有不虞。 第136章 富察贵人生辰(下) 坐在胤禛身侧的宜修就不同了,年世兰此话一出,她当即就觉察到身边的二位气压骤然低了下来。 如今国库吃紧,皇上太后无不提倡节俭,年世兰偏要穿戴的极尽华贵,理所当然的说这是来自“母家的贴补”。 一来像是打了皇帝和太后的脸不说,二来年羹尧功高震主,皇上本就忌惮,她反倒当着胤禛的面强调年家的财力雄厚。 宜修心想,果然重活一世,荣极一时的年世兰实则依旧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 甚至都不需要旁人费心思出手,年氏兄妹迟早都要把自己作得走上绝路。 倒是年家倒台之后,照目前的情势来看,宫中将再无能制衡甄嬛的宠妃,到时候她再度宠冠六宫,自己还需早些设局,以便日后牵制她。 可惜如今没有什么仙逝的纯元皇后,只有个和甄嬛有几分相像却不得宠的柔则,上一世扳倒甄嬛的故衣局现在是没用了。 毕竟柔则从前只是个“皇上算不上有多宠爱”的嫔位,现在更是彻底失了圣心的答应。 比起莞莞类卿,不如说目前是菀菀类卿的可能性大一点。 虽说宜修早已有所预料,这一世的甄嬛即使没有“肖似先皇后”这一层关系,凭她才貌双全、心思机敏灵巧,得宠亦不会是难事。 只不过没想到胤禛依旧把她的份量看的如此重。 这样看来,至少除了已知是公主的胧月,甄嬛日后腹中的孩子,绝不能让她顺利生下来,否则极有可能成为将来威胁到弘晖太子之位的心腹大患。 “小主?您怎么了!”就在这时,富察贵人身边的宫女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那声音刺耳,充满了惊恐慌乱之意,原本热闹的宫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循声向那个宫女的方向看去,只见富察贵人捂着肚子哀声呻吟,一张脸疼的惨白,额头上涔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来人,把富察贵人送去就近的宫室,快去传太医。”太后见她这个反应心道不好,厉声下令道。 胤禛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富察贵人被几个宫女太监匆忙抬走后,太后沉声说:“哀家也去看看。” 富察贵人的延禧宫离这不远,因此下人们还是将她挪去了她自己的宫里。 宜修跟着皇上和太后去了延禧宫,其他妃嫔们也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皇上不好了,我们小主见红了!”富察贵人身边的那名宫女匆忙走出内室,前来回禀道。 胤禛的脸色很难看。 他膝下子嗣本就单薄,此前惠贵人有孕本来让他很是惊喜,没想到是闹了一场乌龙。 尽管他平时对富察贵人不算有多宠爱,但富察贵人腹中的这个孩子,无论是他还是他皇额娘,都十分重视。 宜修敛眸,目光晦暗不明。 就在这时,章弥掀开帘子从内室走了出来。 “如何了?孩子保住了没有?”太后见状问道。 章弥跪了下来,语气沉重:回太后娘娘,微臣无能,富察贵人腹中的胎儿……没有保住。” 在场的人除了皇上太后,大多都在心中乐见其成,只是此刻,她们不得不装出一副痛心惋惜的模样。 胤禛眼中难掩失望。 太后走进了内室,看了一眼因为疼痛而蜷缩着不断哀嚎的富察贵人,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不中用了。” 她扶着竹息的手,沉声道:“哀家回寿康宫了,皇帝,你要节哀。皇后,你好生安抚富察贵人罢。” 宜修却心中一凛,皇额娘的神情和语气,无不仿佛是在可惜一件原本能替皇室开枝散叶的“工具”,如今这件“工具”不中用了、让人的希望落了空。 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事实便是如此残酷。 正如前世,哪怕太后知道纯元皇后难产时的一尸两命是出自自己的手笔,不还是假装不知情的替自己隐瞒了那么多年。 临终前还用一道遗诏强行保住了宜修的凤位。 那时的柔则身为太后的侄女、尊贵的大清皇后,太后尚且如此,更遑论富察贵人了。 对宜修来说也是一样,无论是她也好,还是嫡姐也罢,在太后眼里,她们永远都先是维系乌拉那拉氏荣耀的棋子。 只要一朝没了价值,就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宜修上前一步,佯装悲痛的安慰富察贵人说:“妹妹别难过,你日后还会有孩子的。” 两行清泪从富察贵人的眼角滑落。 “皇后娘娘,臣妾好疼……”她拽着宜修的衣袖,哀声道。 胤禛黑着脸,沉声问章弥:“怎么好好的,富察贵人突然就小产了?” 章弥躬身道:“启禀皇上,方才微臣给富察贵人诊脉的时候,发现她体内有用过麝香的痕迹。” 他思忖了片刻,说:“并且那麝香的份量不多,寻常诊脉时难以发现。微臣愚见,小主可能是今日食用了什么东西,或者长期与含有少量麝香的物件有所接触。” 富察贵人惊得花容失色,瞪大了眼睛望向章弥。 “怎么会有这种脏东西?苏培盛,派人将富察贵人今日的吃食都带过来检查。”胤禛道。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苏培盛带着几名小太监,将富察贵人今日宫宴上用过的食物,都端到了延禧宫来。 章弥挨个将那些茶水菜肴都检查了一番,面上的神情越发疑惑。 “回皇上,这些食物并没有什么不妥。”章弥说。 “那她最近用过的东西呢?比如近身的香囊、手帕之类的?”胤禛皱眉道。 章弥依言将这些东西查验了一番,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年世兰突然开口道:“本宫见富察贵人手上还带着一只手钏,章太医,劳烦您也替她看看?” 柔则闻言一顿,在年世兰看不见的地方忿忿的瞪了她一眼。 方才在家宴上富察贵人已经说了,这是她有孕时自己赠给她的贺礼,年世兰这是什么意思? 摆明了将矛头指向自己,觉得她可能会是害富察贵人小产的人不成? 谁知章弥拿起那只手钏,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半天,面色越来越凝重。 年世兰见状,半带着疑惑问道:“章太医,莫不是这手钏真有问题?” 第137章 小产(上) 章弥说:“回娘娘,这赤金镂花中间空心的地方有麝香粉末…至于这紫瑛石,也有浸泡过麝香水的残留痕迹,只不过已经过去了多日,早就挥发的差不多了。” 在场的有几位嫔妃,当即就用帕子捂住了嘴。 富察贵人简直不敢相信,柔答应会这般狠毒大胆,竟然对自己的龙胎下手。她刚小产后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只能对柔则怒目而视。 她咬牙切齿的说:“贱人!本主是看在我们从前交好的份上,这才肯信你两分,想不到你心思居然如此恶毒,连皇上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 自从听到章太医说自己送的手钏有问题起,柔则还未从一脸懵然中缓过来。 富察贵人这突如其来的一通责难,让柔则原本就震惊迷茫的表情更加深了几分。 年世兰冷哼了一声:“什么姐妹情谊,不过就是拉帮结派,势弱的依附势强的罢了。” 她幽幽扫了一眼柔则,嗤笑道:“富察贵人你刚入宫时,柔答应还是柔嫔呢,她自己一朝落魄,又见不得别人怀了龙胎,这有什么稀奇的?” 年世兰似笑非笑的补充了一句:“毕竟柔答应一向是个善妒的,富察贵人,你还是太单纯了,什么人都敢不设防备。” 胤禛这时开口,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年世兰。 他接过章弥呈递上来的手钏,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柔答应,这手钏上的麝香,是哪来的啊?” 柔则此刻已经从大脑一片空白中,渐渐回过了神来——一定是年世兰和曹琴默又想陷害她!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切的对胤禛说:“皇上明鉴!富察贵人有孕,各宫嫔妃小主们都会送去贺礼,臣妾就算有心想要加害富察贵人,为何要在自己送的这条手钏里下麝香?万一事情败露,旁人岂不是会直接怀疑到臣妾,这样的做法难道不是愚蠢至极?” 她的嗓音嘶哑,眼眶含着泪,神情颇为楚楚可怜:“何况这手钏是臣妾当年的陪嫁之一,这里面怎么会有麝香呢?” 这条赤金镂花紫瑛石的手钏,的确是她入府时的陪嫁,算是件做工上乘的首饰。 柔则此人死要面子的很,如今她被贬为答应,宫里的一应用度都大不如前。再加上被罚了俸,银钱更是吃紧。 曾经被她笼络过的富察贵人有孕,来看她时态度却十分高傲,这深深的刺激到了柔则的自尊心。 因此她咬咬牙,在送贺礼时特意选了件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至于整个过程,她也只是吩咐了锦画,从自己的陪嫁里取了这条手钏,加上零零散散一些别的物件直接给延禧宫送了过去。 全程柔则都是指挥旁人做的,她自己并没有经手,哪来的机会下麝香? 年世兰却横了她一眼,不依不饶的问:“陪嫁又如何?大不了你就在转送给别人的前一天往里面加进麝香,就算是你的陪嫁,又能说明的了什么?” 见柔则不语,她讥讽道:“柔答应,你不会是因为自己做贼心虚,说话的条理都混乱了吧。” 柔则此刻见她这个态度,更加认定是年世兰和曹琴默要栽赃自己。 她不卑不亢的抬头与年世兰对视,不答反问道:“华妃娘娘,您如此咄咄逼人,急着给臣妾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又是为的哪般呢?” 她转头望向胤禛,替自己陈情:“皇上,臣妾怎么会蠢到在自己送出去的东西里面下麝香?这分明就是有人蓄意嫁祸,求皇上明鉴。” “柔答应既然说有人要构陷你,那么主使又是谁啊?”宜修似笑非笑地问。 方才事发后,宜修就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副旁观者看戏的态度。 冷不丁听到她突然发问,柔则先是一怔,心中难掩对自己这个妹妹的厌憎之情。 柔则跪的腰杆笔直,满脸受了冤枉却又坚忍不屈的表情:“皇后娘娘,这臣妾确实说不准,只不过有些人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如此居心,甚是可疑。” “贱人!你屡次三番的对皇嗣下毒手,如今铁证如山,你还敢污蔑本宫!” 年世兰被她气的柳眉倒竖,看她这般架势,若不是顾忌着皇上还在场,就差直接冲过去动手打柔则一顿了。 不过年世兰有一句话倒是不假,前不久柔则还用花粉加害过端妃的四阿哥,再往前,算上王府的时候…… 胤禛膝下的许多子嗣出事,好像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尽管并非每次都有确凿的证据,然而次数多了,实在显得可疑的很。 “皇上,臣妾甚至并未经手过这条手钏,都是让锦画直接从陪嫁妆奁中拿了,送给富察贵人的。锦画也可以为臣妾作证,求皇上严查以还臣妾清白。” 柔则声泪俱下,拼命想办法替自己辩解。 宜修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落在锦画脸上。 就在这时,锦画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先是恭敬的对着柔则磕了三个头,然后仿佛经历了巨大的思想挣扎一般—— 纠结了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小主恕罪,事到如今,奴婢就算是死,也实在不愿意再继续为虎作伥,替您隐瞒了。” 柔则愣愣的回过头,用见了鬼的表情般看她。 锦画在说什么呢? “锦画?你这是什么意思?”柔则震怒的问。 “让她继续说。”胤禛厉声打断了她。 锦画恭声道:“皇上恕罪,奴婢实在不敢欺瞒皇上。送给富察贵人手钏上的那些麝香,正是小主自己下的。” 齐妃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胤禛的脸色也是在一瞬间难看至极。 宜修好整以暇的欣赏了一下柔则惊怒交加的神情,这才适时开口:“真是作孽啊,竟有这样的事。” 锦画面露惧色的瞟了柔则一眼,这才继续说:“不仅是这一件,奴婢自小主入宫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从前芳贵人小产一事,也是小主一手策划!” 芳贵人落胎后,的确神智不清了一段时间,然后突然开始张口攀诬华妃。 因此华妃听罢,瞪大了眼睛追问道:“芳贵人当初为何会小产?你说清楚些!” 第138章 小产(下) 锦画战战兢兢道:“华妃娘娘,我们小主当时正是因为嫉妒芳贵人有孕,又与您势同水火,这才决定设计,先将装有大量零陵香的罐子埋在芳贵人住处的树下,再等她小产后伤心过度时,前去言语挑唆,往您身上泼脏水。” 她叩首说:“若无人发现的话,那罐子现在应当还埋在碎玉轩的树下。” 零陵香对女子身体的损伤大,不仅当时的芳贵人滑了胎,现在住在碎玉轩的淳常在和福官女子,恐怕也早已经伤了身子。 甄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下意识的向淳常在看去,目光中带着些担忧惋惜之色。 “本宫就说那芳贵人怎么会突然疯疯癫癫的攀扯上本宫,原来是你!” 华妃怒不可遏,这下再也顾不得皇上还在场,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柔则面前。 看起来很像是要直接把她撕了。 “拦住她。”宜修及时的喝道,几名太监闻言连忙上前拦下了年世兰。 “怎么皇后娘娘还想袒护这个贱妇不成?”年世兰恨恨道。 宜修从容不迫的开口:“若是罪名坐实,本宫和皇上自然会严惩不贷,只是你身为皇帝的妃子,怎可御前失仪?” “世兰,你坐下,听她把话说完。”胤禛的语气里带着森然的寒意。 年世兰到底不会违拗胤禛的意思,这才一脸不忿的坐到了一旁。 “锦画,既然你知道柔答应戕害龙嗣、嫁祸嫔妃,为何不一早来向本宫禀报?你可知身为奴婢,替自己的小主隐瞒不报,纵得她犯下一桩桩恶事,罪名有多重吗?”宜修厉声质问锦画。 她却啜泣着说:“皇后娘娘,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不敢乞求娘娘恕罪。只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抽噎道:“奴婢一开始觉得小主行为实在不妥,尝试着规劝小主,却被她狠狠斥责打骂了一顿。” “后来奴婢想着,宁可背上背主不忠的骂名,也不敢再眼睁睁看着小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了……” “可小主却威胁奴婢,说奴婢从前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若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就找个理由把奴婢赶出宫去,让老夫人乱棍打死奴婢。” “为了以防万一,这次她将手钏送给富察贵人后,还给奴婢强行灌下了慢性毒药,警告奴婢必须替她保密,否则没有每日的解药的话,不出三天就会毒发身亡。” “奴婢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是奴婢家中也有自己的阿玛和额娘,他们年纪大了缠绵病榻,奴婢一死,再无人能看顾一二…如今阿玛额娘相继离世…皇后娘娘,奴婢说这些并非有意为自己开脱,奴婢知道自己罪无可恕,甘受一切处罚。” 她一番话说得恳切,大有一副受人胁迫已久,终于不堪被主子逼迫,视死如归,大义凛然之感。 “柔答应果真给你下了慢性毒药么?章大人,有劳您查证一下。”宜修道。 章弥翻找出一根银针,在她的穴位上刺了一下,很快针尖就变得漆黑了。 他神色凝重的替锦画诊了脉,回禀道:“皇后娘娘,这宫女体内的确有服用了铅丹之毒的痕迹。” 铅丹之毒,正是柔则陷害弘昼时,用来要挟那个小太监替她保密用的毒。 若此前还能说,这宫女一面之词不可轻易相信,可如今铅丹毒摆在眼前,她的证词倒是更多了几分可信度。 “胡说!锦画,你疯了不成?加害皇嗣的那些法子,明明少不了你亲口给我出的主意。”柔则气急败坏的说。 胤禛抓起桌案上的手钏,狠狠的掷在了柔则面前的地上。 那手钏应声摔裂,里面零零散散的麝香粉末洒了一地。 “住口。”胤禛一字一顿,冷冷的喝斥道。 柔则吓得一缩,不过还是膝行至胤禛跟前,努力为自己辩驳道:“皇上,臣妾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想过对四阿哥不利这点不假。可那手钏上的麝香真的不是臣妾做的,是有人要栽赃——” 胤禛一巴掌抽在柔则脸上,生生止住了她的话音。 柔则没想过皇上真的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她,她捂着自己的一边脸,眼泪决堤而出。 比起脸颊火辣辣的痛感,心中的屈辱与绝望才更令她难受。 “难怪我怀着龙嗣时常常腹痛发寒,都是你这个毒妇害的。皇上,人证物证皆在,求您杀了这个毒妇,给您的亲骨肉报仇啊!”富察贵人哭喊着说。 端妃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幽幽开口道:“皇上,臣妾记得皇后娘娘曾和臣妾说起过,她从前在王府怀着大阿哥时,起初也有富察贵人方才所说的那些症状。” 柔则闻言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端妃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后来华妃小产、三阿哥的乳母中毒、曹贵人怀胎时被狸奴扑咬,桩桩件件,似乎柔答应都有嫌疑呢?” 齐妃懵懵地听了一会儿,此刻也回过味来,接话道:“怎么每次都那么巧,柔答应你都要卷进来呀?本宫当时就怀疑,那给弘时下毒的人,是受了你的指使。” 端妃说:“柔答应额娘身边伺候的粗使婆子,虽然一口咬定了是自己一人所为,不过鉴于前不久,柔答应还用铅丹之毒威胁过宫里的小太监,安知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子胁迫旁人不许供出你?” 剪秋这时上前一步,福了福身说:“皇上,奴婢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记得清清楚楚,娘娘当年怀着大阿哥时,有段时间就百般不适。”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柔答应当年入府时曾赠过娘娘一块上好的徽墨,娘娘那时念及姐妹手足之情,只用过几次便让奴婢好生收起来了。” “奴婢斗胆,柔答应陷害皇嗣的先例不在少数,恳请皇上请太医来,替娘娘检查一下柔答应赠给她的东西吧。” 宜修佯装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可本宫与柔答应是亲姐妹,她当真会……?” 第139章 败露 柔则此刻再也难掩不安,她已经意识到,端妃和剪秋这番话,绝对是宜修刻意安排好的。 难怪她当时见宜修平安诞下了弘晖,还觉得很是奇怪。 原来宜修早就发现了自己送她那块墨有问题,她竟然选择了留到现在数罪并罚。 当时的宜修,还只是个根基未稳的侧福晋,而自己却是被整个乌拉那拉氏、乃至那时还是德妃的当今太后,都寄予厚望的、家族鼎力培养出来的嫡女。 左右后来宜修腹中的子嗣无碍,就算她想要告发自己,也不过是不轻不重的略施小惩就过去了。 甚至乌拉那拉家、还有当年的德妃,还会帮自己掩饰过去也说不定。 可现在却不同了。 宜修已然坐稳凤位,而柔则自己一朝失势,恐怕已经沦为了太后眼里的弃子不说,连乌拉那拉家都不会再保她。 一介答应曾经意图谋害皇后的子嗣,这罪名可比在王府时直接揭发她,要严重的多了。 甚至宜修完全可以趁此机会直接将她处死。 就在这时,剪秋带着柔则从前送给宜修的那块徽墨,很快从景仁宫赶了回来。 “启禀皇上,这就是皇后娘娘当年怀着身孕时,柔答应送给她的东西了。” “章弥。”胤禛沉声道。 那块徽墨尘封了多年,此刻静静躺在一方略显陈旧的木匣中。 它的质地细腻,如羊脂玉般温润,一股清幽淡雅的墨香从匣中飘了出来。由于隔了太久,墨块的边缘有些许斑驳磨损。 真是一块上好的墨。 章弥禀报道:“皇上,这墨里含有大量的麝香,若长期接触使用此墨,后果不堪设想啊!” 齐妃惊得当即退后一步,结结巴巴道:“这…皇后娘娘可是柔答应的亲妹妹啊,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宜修脸上则是挂着恰到好处的半分后怕、半分痛心疾首:“柔答应,本宫那时珍重手足情谊,才让剪秋将它仔细保管起来留着的。” 她强行挤出一滴眼泪来,用帕子假装拭了拭眼角,凄声道:“皇上,没想到这倒是阴差阳错的救了臣妾和弘晖的命。” 眼见着大势已去,木已成舟。 这一刻的柔则,也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了,她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随手拉一个憎恨的人下水。 这个人就是看起来最低微、最容易被拉下来垫背的宫女锦画。 她平生最恨为奴不忠的东西。 宜修各种蹉磨她时她不敢发作,年世兰甚至直接找人将她推下台阶,她也没有法子反抗。 可奴才不一样。 在她眼里,锦画也好芳若也罢,更别提那些粗使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是些供主子驱使的卑贱之人。 这样卑贱的下人们,生来就该对她言听计从,哪怕她要做伤天害理的勾当,身为奴才,若要违逆主子,甚至企图告发背叛主子,那也是活该被千刀万剐的死罪。 何况锦画这个贱奴,胆敢与别人串通一气,张口给自己泼脏水。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被别人买通的,是在给那条手钏下麝香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 可惜眼下,不管背后买通锦画的人是年世兰也好,还是宜修也罢,她都没时间也没能力深究了。 但她怎么能放任这个背弃旧主的东西,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柔则定了定心神,正色道:“皇上,臣妾的确曾一时糊涂,企图暗害过四阿哥,臣妾愿领受一切责罚。可其他的这些,真的不是臣妾做的,求皇上不要相信这个卖主求荣的贱婢的一面之词!” 端妃淡淡地讥讽她道:“柔答应还真是会替自己狡辩。你陷害本宫的弘昼,这件事已是证据确凿,当然没办法抵赖。至于其他的,倒企图尽数推脱到一面之词不可信上。” 柔则仍是不死心地说:“端妃娘娘明鉴,这次真的是有人收买了臣妾身边的宫女,想要污蔑臣妾。” 端妃面露不屑:“你口口声声认定,旁人所言都是在搬弄是非,那你自己的话又有什么区别,如何证明就有可信之处了?” 柔则恶狠狠的剜了一眼锦画,仿佛毒蛇露出了獠牙:“娘娘,何不把这个背主不忠的东西送去慎刑司,严刑逼供,真相如何,一审便知。” 她目光森然的补充道:“毕竟七十二道刑罚轮流上一遍,还有几个人敢颠倒黑白。” 就算她今日势必要栽在这里,再无挽回的余地,她临倒台前,也要给这个胆敢背叛她的奴婢找点罪受。 不料锦画却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面色平静的说:“皇上,奴婢愿去慎刑司受审讯。” 她的态度太过从容平淡,此言一出,不仅柔则瞠目结舌,许多人都是出乎意料之外。 锦画恭声说:“奴婢不能规劝小主,反而受她胁迫不得不做下恶事,本就罪该万死,奴婢绝不敢一错再错下去了,只希望能早日证明真相。” 胤禛抬眼,深深的打量了她一眼。 锦画垂着头,姿容秀丽的脸上一片平静之色。 “苏培盛,带她去慎刑司。”胤禛下令道。 柔则回头看了一眼锦画被带下去的背影,心里满是畅快。 “纵使别的事柔答应还想抵赖,给皇后娘娘的徽墨中下麝香一事,你还能怎么狡辩?”年世兰冷哼一声。 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柔则,看着柔则脸上的怨毒之色一览无余。 年世兰寒声道:“柔答应,从前在王府时,那丫头可没伺候过你,王府里发生的种种,你又要如何替自己洗脱嫌疑呢?” 柔则心知,自己已经在胤禛心中被打上了“恶毒善妒、残害皇嗣”的烙印,从前的事,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自己,如今胤禛也已经认定,必然都与自己有关了。 胤禛神色冷淡:“柔答应言行无状,心思歹毒,朕还要处理朝政,这毒妇就交由皇后处置吧。” 说罢他起身,看也不看柔则一眼,径直离去了。 毕竟他也曾对柔则宠爱一时,没想到她竟连为人都不配。 柔则心如死灰的瘫坐在地上,胤禛竟厌恶自己到如此地步了么?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直接把自己丢给了宜修发落。 第140章 冷宫(上) 胤禛走后,延禧宫在一瞬间死寂下来。 旁人都在等待着皇后会如何处置柔则。 若皇后要顾及亲姐妹的关系、顾及着柔则还是当今太后的侄女,选择留她一条命打入冷宫也属情理之中。 若要直接赐死,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皇上已经下令,将柔答应全权交由宜修发落,那么是生是死,一切尽在她的一念之间。 柔则心惊胆战等待着宜修开口,暗中不甘的咬紧了牙关。 如今的她看起来败局已定,无法转圜。然而她坚信,只要自己还留着一口气,虽然机会渺茫,但总还有一点点东山再起的希望。 人在临死之前,一切都还乾坤未定! 于是她做了她此生最不愿做的事情——尽管知道并没有什么用,但此刻也别无他法了。 她膝行至宜修面前,对这个从小她打心里轻视、不曾放在眼中的庶妹,卑躬屈膝的哀声乞求道: “皇后娘娘,都怪臣妾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犯下滔天大罪,臣妾不敢奢求娘娘您的原谅,只求您看在阿玛和额娘的份上,留臣妾一条贱命吧。他们年事已高,娘娘您宽仁至孝,应当不忍心看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罢!” 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安陵容这时却开口:“柔答应现在想起手足情谊了,从前意图害皇后娘娘小产时,怎么不想想自己是娘娘的手足?” 柔则被她怼得一时哑口无言,只是一遍遍磕头哀求着,让宜修留她一命。 宜修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首,看着柔则磕破了额头却也不敢停下,而是更加用力的叩首。 还是那句话,让她就这么死了,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对于那些活着受尽折磨的人来说,死亡反倒才是最轻松、最解脱的事情。 就冲着柔则上一世害死弘晖这一点,宜修就不会轻易让她得到这个解脱。 尤其是对于柔则这种自小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来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高台跌落,再坠下深渊,直至越坠越深,这样的落差,才是最让她痛苦的。 而柔则也只能眼看着从前短暂拥有过的东西,尽数如细沙般从指缝间溜走,怎么也抓不住:腹中的孩子、胤禛的宠爱、一时的光鲜亮丽、还有她心心念念的位分与地位。 宜修心知,比起痛痛快快地死去,对于自己这个姐姐来说,这些反倒更让她痛苦。 她勾了勾嘴角,语气淡漠地说:“太后娘娘从前,曾不止一次与本宫说过,你与本宫是亲姐妹,在深宫中要相互扶持。” “可惜你的心思毒如蛇蝎,德行有亏,哪里还配做皇帝的嫔妃?” 柔则的心中却升起一股希冀:只要保住了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有再翻身的可能! 宜修大概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眼底忍不住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不得不说,柔则倒是有个“优点”,那就是无论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无论处境如何落魄,她都不会轻易自暴自弃,从此彻底一蹶不振下去。 毕竟在她自视甚高,又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本就该身居高位,总会拼尽一切办法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何尝不算是一种“百折不屈”呢。 “答应乌拉那拉氏,即刻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宜修似笑非笑道。 冷宫的日子无比难熬,送进去的妃嫔,十个人里能有九个,不是疯了,就是忍受不了落差感最终选择上吊自缢。 宜修很好奇柔则会怎么样。 就算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还有机会从冷宫里爬出来,那自己再像今天一样,将她打落尘埃就是了。 这难道不比直接让她痛快地死去,更有意思么? 柔则却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赐死。 她原本有一瞬间的庆幸,可就在她对上宜修那透着玩味与蔑视的眼神时,心中却又陡然一惊。 是啊,自己这个庶妹心思最为阴毒,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她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冷颤,一股寒意漫上心头。 “庶人乌拉那拉氏,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她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咬咬牙,还是爬起来艰难的给宜修行了个礼。 ————————— 翌日。 “娘娘,慎刑司的人来回禀,说锦画已经受了一天的刑,还是一口咬定了自己昨日在皇上面前的供词。”剪秋压低了声音道。 “倒是没让本宫失望。”宜修漫不经心地说,“剪秋,你去暗中告诉慎刑司的人,行刑时不必下死手,尤其是别伤了脸。” “是,奴婢明白,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和他们知会过了。” 除了剪秋,屋内就只剩下宜修和安陵容二人。 “这丫头倒真是个硬骨头,慎刑司的酷刑,可不是谁都能熬过去的。娘娘您之前给她的铅丹之毒,她为表投诚之意,也是毫不犹豫的就服下了。”剪秋感慨道。 “的确,若非她自愿服下了毒药,那解药又在咱们的手上,本宫还真不敢轻易信得过她。”宜修淡淡一笑。 她转而望向坐在下首,神色谦恭的安陵容,赞许道:“说来安常在调配的麝香也不错,份量把握的恰到好处,没有让太医及时发现她体内有用过麝香的痕迹,就这么顺利的落了她的胎。” 安陵容规规矩矩的垂着首,闻言恭敬道:“皇后娘娘谬赞了,您交代过的事情,臣妾自当全力以赴,不敢叫娘娘失望。” 是的,富察贵人这次小产,倒确实不是柔则所为,而是宜修一手筹划。 她本就不喜富察贵人为人轻狂骄纵,再加上她出身满军旗大族,若真生下皇嗣再得晋封,那她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日后确实有可能威胁到弘晖的地位。 所以无论前世今生,富察贵人这胎她势必是要打的。 至于柔则,不过是拿来泼脏水、当挡箭牌的替罪羊罢了。 那条赤金镶紫石英手钏里的麝香粉末,是宜修命安陵容调配的,而锦画则与她们里应外合,暗中将麝香加进了柔则送给富察贵人的贺礼中。 “臣妾看锦画一心想要上位,娘娘日后可打算用得到她?” 第141章 冷宫(中) 宜修却神色淡淡的说:“那丫头心思活络的很,今日能背叛庶人乌拉那拉氏,日后又如何能确保,她不会背叛本宫呢?” “娘娘说的是。” 锦画此人精明算计,为人野心也不小,如今不安现状,想着往上爬,便一时向宜修了诚。 然而若要长久的将她留在身边为自己所用,谁也说不准,她某一天会不会成为反过来刺向自己的一把刀。 何况她从前在多罗格格和柔则身边伺候时,这对母女做过的那些事,有不少都是她在出谋划策,也是个心思毒辣的人,因此宜修从前对锦画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不过这丫头确实聪明又有心气儿,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她与柔则反目,替自己扳倒柔则。 宜修不紧不慢的拈起一颗葡萄吃了,这才慢悠悠开口: “本宫早就告诉过那丫头,今后不会特意向皇上引荐她,能否让皇上注意到她,全靠她自己的本事。本宫不过是助她摆脱旧主、也顺带着扳倒自己厌恶的人罢了。” “这宫女心气真是高,胆识也不小,纵使凶险万分,也要去搏一下那不确定的机会。”安陵容轻声道。 “是啊,她既然不甘于再受柔则的压迫,想着给自己挣一个出头之日,那便也只能剑走偏锋。”宜修感叹。 剪秋含笑着说:“到底是娘娘仁心,之前已经许诺过她,就算皇上最后没给她这个恩典,无论她日后想在宫中领个体面清闲的差事,还是想要出宫,娘娘都会替她安排一二。” 她咂了咂嘴,继续道:“无论哪一种,对她来说,应当都比继续留在柔则身边,看那个不争气的小主日日甩脸色强。” 宜修温和的冲剪秋笑笑,并未言语。 的确,若非有自己允诺她的退路,锦画恐怕也不会轻易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与自己里应外合构陷她的旧主。 锦画要真能凭自己的能耐入了皇上的眼,如愿爬上龙床,那正好可以替自己略微牵制甄嬛一二;如若不然,宜修也不会向胤禛主动举荐她。 毕竟这个宫女和自己的牵连,本就不宜过多,否则的话也越容易让旁人起疑。 ————————— 慎刑司里,锦画刚受完了鞭刑。 她浑身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精神上的压迫和身体上的酷刑折磨,几乎要让她崩溃。 但她的眼神仍然坚定又透着野心。 她九岁起就在乌拉那拉府伺候,最开始不过是个粗使的丫鬟。 每日做着最脏最累的活,那些年纪大些的嬷嬷们欺负她,把做不完的活计推给她;而和她年纪相仿的小丫鬟们,因嫉妒她生的有几分姿色,也合起伙来排挤她。 然而她凭借着自己的机敏伶俐,和精心设计的一次“巧合”,被主母多罗格格注意到,成了在主母身边伺候的丫鬟。 而后,她的聪明细心越发受到赏识,多罗格格对她日益重用,这让她后来一跃成为了府里最得脸的丫鬟之一。 再往后,柔则的陪嫁侍女芳若出了事,多罗格格便将她指派到了自己女儿身边,与她一同入了宫。 起初的锦画,也并非一开始就生了异心,她在柔则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想着主子若能一步步往上爬,自己身为掌事宫女,也可以得几分体面。 谁曾想,柔则不过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罢了。 空有美貌,却没有什么智谋;有些会讨皇上欢心的手段不假,然而惹皇上厌烦的蠢事却也干过不少。 最重要的是,柔则心机不够却行事独断,不仅常常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出了什么事,反倒还要把气撒到自己头上来宣泄。 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自己跟着的并非贤主,别说难以熬到出头之日了,一不留神替柔则背了黑锅、和她一起栽了,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锦画一直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虽出身低微,却有着不折不挠向上爬的决心。 比起背负一个“出卖旧主、为奴不忠”的骂名,一辈子跟着柔则这样的主子忍气吞声,才更令她无法接受。 惊奇嬷嬷们的审问声一遍遍响在耳边,伤口处疼的撕心裂肺,一时间,她的意识有些浑浑噩噩的。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愿错过往上更进一步的机会—— “庶人乌拉那拉氏残害皇嗣,我当日的供词字字属实。”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努力保持着清醒,一字一句的说。 又过了一天一夜。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慎刑司那边来报,说是那个叫锦画的宫女,坚持咬定庶人乌拉那拉氏的种种罪行,声称自己绝无虚言。” 苏培盛恭声说。 胤禛颔首:“派人将她从慎刑司放出来,找人医好她。” “奴才明白。”苏培盛顿了顿,面露难色:“皇上,她从前的旧主已经被废入冷宫,此番从慎刑司出来后,不知要给她安排个什么差事?” 胤禛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良久过后,这才开口:“她揭发乌拉那拉氏的罪行,也算是戴罪立功,之后就提拔她做个御前宫女罢。” 御前宫女,看来皇上这是存了抬举她的心思。 宜修的表情平静,可谓是滴水不漏,心中却也暗暗称奇: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丫头铤而走险的赌这一把,还真的如愿以偿了。 苏培盛会意,口中道:“皇上宽仁,这宫女日后倒是有福气了。” 待苏培盛走后,胤禛便继续与宜修闲话。 “朕最近考查了弘晖的功课,很是满意。他天资不错,也勤奋好学,小小年纪便能出口成章了。” 宜修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容,听他称赞着弘晖。 “只是这庶人乌拉那拉氏,心思实在恶毒。她嫉妒朕的嫔妃,便妄图残害龙嗣。不光如此,皇后,你是她的亲妹妹,她竟也下得去手,可见此人蛇蝎心肠。” 胤禛面色阴沉地说:“朕昨日见过弘晖,朕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可朕一想到当年连弘晖都险些断送在毒妇手中……” 他神情不虞,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到底是皇后仁慈,你还愿意留下她一条命,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宜修弯了弯嘴角——仁慈?胤禛又怎么确定,柔则留着一口气,就一定比死了要好过呢? 第142章 冷宫(下) “芳若,这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冷宫这种鬼地方格外的冷,还不能烧炭火,这是存心要把人逼死么?” 柔则蜷缩在破旧的草席上,将能带进来的破布棉麻都搜罗起来,一股脑的盖在自己身上。 她被废为庶人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遣散了,除了她自己的陪嫁丫鬟芳若跟着她一起进了冷宫。 总算还有个能伺候她的人,比起冷宫里那些疯疯癫癫没人管的,好歹是强了不少。 “对了芳若,你一会记得帮我打点水来,现在天冷了,又没有地方可以烧热水,我要趁着白天暖和些的时候梳洗。”她补充了一句。 芳若闻言点了点头。 柔则裹紧了身上的破被褥,虚情假意的朝她一笑:“芳若,到底还是你忠心,此番跟着我进冷宫,你也是受累了。” 芳若敛眸道:“奴婢自小就被指派到小姐身边伺候,自然是要跟着小姐的。” “哎,若是手头有银子就好了,现在每天吃的连泔水都不如,有银子没准还能让那些太监通融一下,端点像样的饭菜过来。” 柔则恹恹的抱怨道。 芳若看了一眼她头上戴着的素簪子,还有手上的护甲,无言以对,一时陷入了沉默。 两日之前,柔则刚被打入冷宫那天—— “小姐,去了冷宫,最缺的就是银子,这些首饰护甲什么的,您就别带了吧?”她小心翼翼的劝着柔则。 柔则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偷偷摸摸的将从前那些发簪、钗环,趁人不注意塞到一个小盒子里,准备一会儿带进冷宫去。 “你懂什么?我虽一时失利,却也不能自轻自贱,失了自己往昔的体面。” 芳若一时语塞,都这个时候了,小姐还有心思拾掇这些? 守在东暖阁外的侍卫们还在不耐烦的催促着,只想着赶紧把柔则押送到冷宫交差。 这庶人乌拉那拉氏怎么如此磨磨蹭蹭?还能让她回自己从前的住处,最后简单收拾点东西,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可不是让她在这慢吞吞浪费时间的。 柔则总算是把她能带去的首饰都藏着掖着地装好了,这才不卑不亢的仰起头,大步走出门,跟着那些侍卫去了冷宫。 离开承乾宫前的那一秒,她回过头,带着三分不舍七分不甘的看了一眼那块牌匾,心中暗暗发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还会回来。 “快走啊,看什么呢?!”她身后的侍卫没好气的呵责道。 柔则被扔进冷宫后,大门毫不犹豫的在她身后重重的关上了。 她环视了一周自己未来要生活的地方,原本还在庆幸捡回来了一条命的心情,一瞬间跌入了谷底 这地方偏僻阴冷,鬼气森森,还有一堆面色比死人还枯槁灰白的废妃们。 有的人对她投去带着窥探和敌意的目光,不过更多的人已经神智不清了,坐在角落里傻乐,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还在这群人里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前那位被自己陷害导致小产、又因胡言乱语而被胤禛打入冷宫的芳贵人。 “新来的?”不知道是谁开了口,嗓音沙哑异常,紧接着周围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尖笑。 柔则心中恐惧,连忙躲在芳若的身后,推着她快点找个破败屋子,先安置一下。 她只想着赶紧离那些死气沉沉、脑子不正常的废妃们远点,挑了个偏僻无人的空房间,虽然这里格外残破,连屋顶都没了一大半。 她一边颐气指使,催促着芳若快把东西整理好,一边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在一把吱呀作响的老旧椅子上坐下。 她将随身装着的护甲拿了出来,如数家珍一般,仔仔细细的将它们都套在了手指头上。 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翻来覆去的打量了两圈自己的一双纤纤玉手。 很是满意。 柔则扭过头看了一眼芳若,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将能用的破旧被褥捡出来替柔则铺在草席上。 “芳若,你说外面那些疯子,都是怎么堕落成这样的?这宫里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过,进了冷宫又如何?难道就是她们自暴自弃的理由吗?” 柔则想起那群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心中很是发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面上的神情却很不屑。 “我就与那些受不住挫折的废物不同了,哪怕身在无间,只要还心存斗志,就不怕永远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矜傲之色,只觉得与外面那些废妃比起来,自己的形象实在是超凡脱俗。 然而她此刻唯一的听众,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甚至没有接她这番话的意思。 柔则瞥了芳若一眼,不悦道:“总共没点子破东西,用得着浪费这么长时间么?” 难道芳若也和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一样,见自己落魄了,就对自己如此不敬吗??? 芳若欲言又止,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小姐,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入了冬后夜里冷,奴婢只想着快些将这里收拾完。” 潜台词是,你在那坐的端端正正,袖手旁观一点忙都不帮也就算了,别人实在抽不开身来听你的自说自话。 芳若低声叹了口气:“小姐,这里不比在承乾宫的时候,没有银子,日后恐怕会活得无比艰难。” 有了银子还好说,总有些太监侍卫愿意收些贿赂打点,至少能求他们帮忙带来些新鲜的饭菜、还有过冬需要的棉被之类的东西。 柔则不耐道:“我何尝不知只要给足了银子,那些奴才就能听咱们的使唤,可皇上从前罚没了我一年的俸禄,额娘那边也没来得及贴补上,就出了如今这样的事,我上哪去弄银子呀?” 芳若踌躇着开口道:“小姐,您不是还带了些首饰钗环么?不如就拜托看守的侍卫,请他帮咱们拿出宫变卖了,换来的银钱给他分一些,他应当会答应帮忙。” 然而柔则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总共没带进来几样首饰,那可都是象征着她曾经“体面”的东西,怎么能让她随随便便说卖就卖了? 第143章 兽戏 听闻西北地一个有名的兽戏班子最近来到了京城。 这兽戏班子与普通的驯鸟、驯猴不同,专门挑些野性难驯的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为观众表演。 有些人因为害怕猛兽凶险伤人,而对这样的兽戏唯恐避之不及。也有些胆子大的,觉得这种表演别出心裁、新鲜刺激,因此前去捧场的人也不在少数。 迄今为止,这兽戏班子已经演出过无数次,无一失手。人们发现原本凶猛的狮虎,竟被训练得能如此乖顺的跨火盆、钻铁圈,一时觉得惊奇不已。 在西北地区小有名气后,戏班子的人一路向东,在沿途经过的地方进行表演。 年世兰的兄长因为要指挥战事,所以一年到头,有多半时间都留在西北地,很早之前就曾在家书中给她讲过虎戏的新奇之处。 出身将门的年世兰素来大胆,听闻哥哥在信中提过一嘴的描述,觉得这兽戏应该很有些看头。 年末正赶上这支戏班子要来京城,于是年世兰便和胤禛提及了此事。 她正得皇上盛宠,母家又是朝堂上的重臣,见她如此兴致盎然,胤禛也不好直接驳了她的期待。然而宫规森严,怎么可能随便让这种凶兽进来表演? 何况宫中的妃嫔小主们,别说感不感兴趣,只怕大多数人亲眼见到这些野兽在面前,腿都该吓软了。 “这猛兽难以驯服,难保不会突然野性大发伤到旁人。再加上那些妃嫔们见了本就害怕,让他们来宫中表演实在不妥。”胤禛沉吟片刻,对年世兰说。 虽然料想过胤禛不会轻易答应,不过年世兰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失落。 她略一思忖,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娇声道: “皇上,臣妾除了小时候在京中见过一次马戏,便也没再看过兽戏的表演。这兽戏新奇,也可以给宫中的姐妹们解解闷,若皇上担心她们畏惧猛兽,不如换成猴子或者猎犬之类的动物代替?” 胤禛点了点头:“猎犬一向训练有素,你若想看兽戏,朕就让他们换成猎犬吧。” “多谢皇上。”年世兰见胤禛答允了自己,笑着福了福身。 十日之后。 兽戏班子的人带着一个个蒙着黑布的铁笼子,跟随侍卫们进了紫禁城。 适逢寒冬时节,表演的场地并未选在室外,而是在灯火通明的大殿内。 猎犬自幼就经受专业的训练,不比狮子、熊之类的性情凶残。 再加上戏班子自从得了胤禛的旨意后,这几日正紧忙慢赶的配合练习,他们本就擅长驯兽,更遑论训练有素的犬类。因此这次进宫表演,倒是没那么多危险性。 殿内坐着的诸位嫔妃们,大多没见过兽戏,有不少人露出了新鲜好奇的神情。 当然也有些害怕的,听到那些蒙着黑布的铁笼子里传来的低吼声,目光中透出瑟缩之意,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皇宫里的主子们不容有任何闪失,为了以防万一,兽戏班子特意用铁链将这些猎犬拴着,表演时也不会卸下链子。 年世兰兴致缺缺的撇了撇嘴,和身旁的曹贵人说:“这原本的猛兽换成了狗也就罢了,还要全程用铁链束缚着,还有什么趣儿?” 曹琴默温顺一笑:“娘娘,总有些姐妹们害怕这些东西,将它们拴起来,也是为了避免意外呀。” 华妃轻嗤了一声:“本宫当年在木兰围场伴着皇上狩猎时,什么熊啊、狼啊之类的没见过?还有鹰隼这种猛禽也亲眼见旁人猎过不少,区区几条狗有什么可怕的?” 曹琴默笑了笑,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娘娘出身将门,颇有巾帼英姿,又岂是寻常人能相媲美的?” 年世兰听了她这番话,心中略微受用,便没再继续挑剔下去。 驯兽人掀开了罩着的黑布,里面的几条猎犬身形矫健,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吼声。 锣声响起,摆在大殿中央的火盆腾起一片火焰,驯兽人们有条不紊的驱使着那几条猎犬,让它们一个接一个从火盆上跨过。 紧接着,这些猎犬站成了一排,随着戏班子一声令下,便齐齐地向前冲刺跨过了铁圈。 全程猎犬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倒是很有观赏感。 不少胆子大的嫔妃已经开始称赞了起来。 淳常在拉了拉身边的甄嬛,咯咯笑道:“莞姐姐,这些狗可真厉害!” 甄嬛平日最怕猫,至于这种烈性犬,也让她感到很有几分不安。 她脸色有些苍白,勉强冲淳常在挤出了一点笑意:“是啊,它们被驯服的这样好,当真是难得。” 坐在主位的胤禛却一直皱眉不语。 他从前参与围猎时,也见过不少皇室训练出来的猎犬,这兽戏班子今日一进殿,他就敏锐的察觉到,这几条狗隐隐有点躁动不安的意思。 好在驯兽人已经用铁链子将它们拴好,周围的侍卫们也严阵以待,倒是不担心出什么差池。 不料这时候,变故横生—— 一只猎犬在跨过一个火盆之后,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它用力挣脱了驯兽人的钳制,直直朝席间冲了过去。 猎犬的四肢强劲有力,上一秒还在按部就班表演的动物,下一秒猛然发力,驯兽人一时没拉住它,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拽,让它给跑了出去。 甚至可以看得出来,铁链已经在狗颈处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宜修的目光晦暗,并未表现出太过意外的表情,但因为胤禛就坐在一边,她象征性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装模作样的向后躲了躲。 众人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惊叫着想要躲开。 那条猎犬毫不犹豫的朝着甄嬛扑了过去。 甄嬛惊得面无血色,在一片混乱中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额头磕在了桌脚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这一切的变故来得太突然,好在侍卫们反应迅速,手中的长枪精准无误的刺穿了那条猎犬。 猎犬惨叫一声,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就断了气。 第144章 晋封莞嫔 “嬛儿!你没事吧?”沈眉庄第一个上前,一脸担忧的看着额角还在汩汩流血的甄嬛。 淳常在和安陵容也缓过了神来,连忙过去帮忙将她扶了起来。 甄嬛此刻惊魂未定,额头上撞破的地方越发疼的厉害。 然而除了额角,她的小腹此刻也痛得钻心。 侍卫们将兽戏班子围在殿中央,剩下的几条猎犬因为方才的变故,一个个显得异常狂躁不安,好在已经被死死钳制住了。 胤禛三步并作两步向甄嬛走去,他匆忙俯下身,查看了一眼甄嬛的伤势,沉声道:“把这些人押下去。苏培盛,立刻叫太医来。” 猎犬们被重新锁进了铁笼里,连同兽戏班子的人一起,被关押了起来。 另一边,宫人们匆匆忙忙将甄嬛挪去了最近的宫殿。 章太医替甄嬛处理过伤口后,又为她仔细诊了一番脉。 “启禀皇上,莞贵人的额头磕破了皮,只要按时上药换药的话就没有大碍。此外,微臣恭喜皇上,恭喜莞贵人…” “莞姐姐都伤成了这样,你在说什么恭喜呀?”淳常在出言抢白道。 章弥沉默了一下,并未打算接她的话,而是继续和胤禛说:“莞贵人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方才受惊过度,胎气不稳,给贵人服下安胎凝神的药后,还需好好休养。” 此言一出,不少人面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妒色。 年世兰瞳孔微动,紧紧盯着还卧在榻上的甄嬛,心中五味杂陈。刚小产不久的富察贵人更是一脸怨怼。 “果真吗?”胤禛闻言,方才的担忧顷刻间被激动与欣喜所代替。 他快步走到床前,握住了甄嬛的手说:“嬛嬛,你听到了吗?太医说你有了喜脉。” 甄嬛还没从这突然的惊喜中反应过来,任由胤禛紧紧握着她的手,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三日之后。 虽是一场“意外”,但毕竟险些伤到了怀有龙嗣的莞贵人,胤禛下令,将兽戏班子的人各打了二十大板,逐出了京城。 只有宜修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莞贵人的座位被她提前洒上了一种粉末,会激发犬类动物的凶性。 这天正午,胤禛来景仁宫陪宜修用膳时,同她道:“莞贵人入宫侍奉的时间也不短了,她这次有孕,朕想着晋一晋她的位分。” 自从宜修重生之后,许多事的走向都在冥冥之中与前世不同了。 无论是时疫的爆发推迟,还是甄嬛和富察贵人都在与上一世不同的时间节点上,被诊出了喜脉,这无疑都加深了种种不确定性。 此刻宜修暗暗思考的是:那日后甄嬛的第二胎,若时间点也出现了改变,还会和上一世一样是胧月公主么?会不会是个阿哥? 胤禛不知道,此刻他那一脸贤淑的皇后心里想的是:看来这一世,为了保险起见,无论哪一胎都不能让自己这个宿敌顺利生下来了。 宜修有了考量,很快便回过神来。 她含笑道:“皇上不如等莞贵人生下皇嗣后再一同晋封吧?也算是喜上加喜。” …… 好熟悉的桥段,之前沈眉庄被诊出喜脉时,她也是用同样的话术来劝胤禛的。 反正甄嬛也好,沈眉庄也罢,是生不下来的。 然而这一次,胤禛却只是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说:“早晚都一样的事,再者莞贵人受了不小的惊吓,该让她听些好消息。朕心意已决,一切交由内务府准备就是了。” “是,但凭皇上作主。”宜修笑吟吟的应了,仿佛真的在替胤禛高兴一般。 ————————— 十日后,到了莞贵人的晋封嫔位仪式的这天。 甄嬛额角的伤口这才刚愈合不久,一条狭长的疤痕横亘在眉骨上方,她最近正为此烦心不已。 宜修端坐着,看甄嬛穿着封嫔的吉服,给自己行三跪九叩之礼。 不愧是胤禛亲口称赞过的“嬛嬛绝世容光,不知世上有谁可堪相比”,可惜骤然多了这一条扎眼的瘢痕。 在这深宫里,又有几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 宜修例行教导了她几句,便叫了起。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妾谨记于心。”甄嬛道。 “本宫听温太医说,妹妹那天受到惊吓动了胎气,现下已经好转过来了,那便好。”宜修温声道。 顿了顿,她的目光扫过甄嬛的额头:“妹妹额角的伤看着倒有些深,可要仔细按照太医的嘱咐上药,否则留下了疤就不好了。” 甄嬛应道:“多谢娘娘关怀。安常在昨日给了臣妾一盒舒痕胶,据说那制药的用料十分珍贵,坚持涂抹在伤处,不出一个月便可消除痕迹。” 宜修不动声色的扬了扬眉,假装惊叹道:“是么?寻常的药膏涂上两个月也未必能确保不留疤痕,这药若真能有这般效果,倒是件好东西。” …… 甄嬛被诊出喜脉那一日傍晚,安陵容被宜修叫到了景仁宫。 “安妹妹,你一向与莞贵人要好,她今日伤得不轻,莞贵人原本容貌出挑,这下怕是心里该不是滋味了。” 安陵容的眼神忽闪了一下,她谦顺道:“回禀娘娘,臣妾倒是会制一种药膏,此药名为舒痕胶,用于消除疤痕有奇效。” 宜修微微一笑,并未言语,只是招手示意她上前。 当她将一包装有麝香粉末的纸,放到安陵容手心上的时候,安陵容的心猛地一震,下意识感到一丝惊慌来。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替皇后“办事”了,上次是富察贵人,而这一次,是与她一直姐妹相称的甄嬛。 一边是高高在上、却对她颇多照拂的皇后,一边是与自己一同入宫、对自己亦有过不少帮衬的好姐妹。 在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她一时犯了难。 甄姐姐从前待她有恩,自己不应该…… 可皇后的眼角虽然带着笑,却隐隐透着一丝不容推拒的威压,让她说不出任何违背的话来。 她如今不再是人人视如草芥的答应,全靠皇后娘娘一人的提携。若是拒绝了,日后自己怕是也没了再往上爬的机会,这让她在宫中如何生存下去? 何况—— 鬼使神差般的,安陵容想到了自己将舍不得穿的浮光锦赠与甄嬛后,那件衣服转手就出现在浣碧身上,在宫中招摇。 还有那天淳常在的肆意取笑,说自己的绣样小家子气时,甄嬛为了怕自己生淳常在气,送来的那根簪子。 她自问比不得沈眉庄与甄嬛一同长大的交情,在沈眉庄拒绝修书一封,救她父亲的性命时,她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失望。 自己将甄姐姐视为最要好的姐妹,不过她的心意似乎并未得到过太多重视。 她性子敏感,尽管明知道这些怨不得旁人,可还是在一次次的失落下,不知不觉与甄嬛和沈眉庄离了心。 明明自己并没有什么害甄嬛的道理…… 安陵容犹豫了良久,望着手心上那包象征着日后皇后的提携、象征着她从此将彻底站到甄嬛对立面的那包麝香,终究是将它紧握在了手中。 “臣妾明白了,定不会叫皇后娘娘失望。”她轻声说。 不过富察贵人的手钏也好,甄嬛的舒痕胶也罢,一向以温和贤良示人的皇后娘娘,原来也隐藏着这样狠辣的一面。 也是,在这人吃人的后宫里浸淫久了,想要稳坐高位,又有几个人的手是真正干净的? 第145章 柔则的冷宫求生(上) 入夜,柔则哆哆嗦嗦的裹着一条破旧被褥,冬日里的寒风一扫,冻得她牙齿都在打战了。 之前从台阶上摔下来落下的腿伤,此刻又开始疼了起来,柔则被折磨得眼里噙满了泪花。 这些天来,她一直靠着太监们送来的残羹馊饭度日,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吃得了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 一开始她对那些剩饭一脸嫌弃,似乎多看一眼都嫌脏,然而过了两天,由于长时间没有进食,她的胃有种灼烧般的痛感,饿得眼冒金星。 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向来娇贵,本就比不得那些吃惯了泔水的废妃,恐怕还没等她熬到有机会再出冷宫,先要被饿死冻死在这了。 芳若默默的将几层棉麻破布裹紧,柔则冷,可她身上盖着的比柔则还单薄,夜里更是难捱。 “小姐,这样也不是办法,奴婢想着,您若不愿变卖那些首饰,我们也可以自己做些绣工,拜托旁人帮我们带出宫去卖掉,换点银子回来。” 芳若见柔则缩在草席上不说话,目光空洞,不知道在犹豫什么,便耐着性子劝道:“尤其小姐您的绣工精湛,一定能卖上好价钱。” 柔则却仍然有些不情愿:“绣东西拿出去卖,那都是庶民才会做的事吧?我虽绣工出众,却也不能……” 芳若忍不住腹诽:庶民?您不也已经被贬为庶人了吗? 再怎么说她也还是紫禁城的宫女,柔则却是彻彻底底被打入了冷宫的庶人。 自己念着与小姐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不忍看她孤苦伶仃受尽苦楚。加上之前为替柔则证明清白,她伤了一条腿,在宫中也难有别的去处,便主动提出与柔则一同进冷宫互相帮扶。 芳若一直对柔则忠心耿耿,可谓是仁至义尽,如今一朝陪她进了冷宫这样的鬼地方,也从来不指望柔则对她有多心怀感激。 可柔则眼下还拎不清现状,时常端着主子娘娘的谱,对她颐气指使也就罢了。 眼看着她们就快在冷宫活不下去,居然还惦记着什么“尊卑”、“体面”,这是打算成为一具冻死骨吗? 芳若忍无可忍,压着心中的火气,正色道:“小姐,恕奴婢直言,你现在再怎么执着于自矜身份,也不能换来一口饭吃,又有什么意义呢?” 柔则被她这番话刺的心中羞恼,她最在意的就是尊荣地位,芳若这番话,无异于在向她的伤口撒盐。 芳若严肃地说:“若您实在不愿,奴婢也只好自己去想方设法换些银钱,若到时候银两不够,恕奴婢也是帮不了您什么了。” 谁的命不是命?柔则若要执迷不悟下去,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再被柔则这样的伥鬼盘剥下去。 忠心和一味的愚忠,还是有区别的。 见往日向来都对自己唯命是从的芳若,如今说话竟如此不客气,柔则又是委屈又是恼怒。 她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芳若骨子里也和那群拜高踩低的下人一样,看人下菜碟。 可她现在无依无靠,万一再失去了芳若的帮衬,恐怕想在冷宫活下去,只会更加艰难。 她咬了咬已经冻得干裂的嘴唇,被逼无奈道:“也罢,我与你一起做些绣活的花样儿就是了。” 刺骨的严寒让她彻夜难眠,期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东方终于露出了鱼肚白。 她搓了搓手,呵出一口冷气,与芳若一同来到冷宫门口,等着值守的侍卫出现。 等了好一会儿,总算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人声。 柔则迫不及待的拍了拍冷宫的大门。 “闹什么啊?赶紧回去。”那个侍卫声音懒洋洋的,像是还没睡醒,透着一股“好烦不想早起当差”的意思。 柔则被他呵斥的一愣,想到今天有要事求人帮助,不得不忍辱负重,暂时不和这个小小侍卫计较。 “侍卫大哥,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有点事情想请您帮忙,我们会给您银子作酬谢。”芳若心平气和的说。 或许是听到有银子赚打动了他,几秒钟后,伴随着“吱呀呀”的一声,平时送饭用的那个小窗户口,被人推开了。 当值侍卫看着倒很年轻,他催促道:“有什么事,快说。” 柔则急忙道:“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弄些帕子和丝线进来?等我们绣好后再拿去卖掉,换来的钱咱们就一人一半。” 说着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碎银:“先买一摞帕子,各种颜色的丝线也买一些,剩下的钱就当请你吃酒。” 侍卫看着那些银钱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这些银子够不够。 第146章 柔则的冷宫求生(下) 盘算清楚后,他这才从那狭小的小木窗后面伸出手,接过了那把银子。 “你该不会是新来的柔答应,啊不,乌拉那拉氏吧?”他略显狐疑的看了柔则一眼,好奇问道。 柔则一怔,随即一阵洋洋自得:一个冷宫侍卫怎么会一眼认出她是谁?看来她这张脸,从前在皇宫里,还真是叫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 她假装波澜不惊地说:“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侍卫露出“难怪如此”的表情,说:“自然是因为这一年冷宫都没来过新人,原先那些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也就你来的时间尚短,还能说点人话。” 柔则:…… 总感觉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味,仿佛拐弯抹角被咒了。 “事先说好,以后换了银子咱们对半分啊,没有报酬我可不干。”他强调了一遍。 柔则打心底里,对他这样爱财如命的性子很是嗤之以鼻——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下人。 不过现在的局势也容不得她再端着架子,她忍气吞声,强迫自己满脸堆笑道:“那是自然,你尽管放心去就是。” 那侍卫点点头:“得了,那就三日之后,我从宫外买些你们要的帕子和丝线送进来。” 眼看着他正要把那扇小木窗户关上,柔则忙叫住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啊?日后怎么称呼。” “凌风至。”他打了个哈欠,搓了搓冻僵的手道。 柔则顿了顿,继续追问道:“那最近宫里有发生什么事么?” 凌风至一脸疑惑:“你指的是什么?” 柔则一副看榆木疙瘩的表情:“就是,有没有谁最近晋位了,或者被贬?” 凌风至眼睛一转,思索了一下:“哎你别说,这还真有,承乾宫的莞娘娘因为有了身孕,被晋封为莞嫔,还有……” “莞嫔?”柔则诧异的反问,这么快就已经升嫔位了? 她恨得牙根痒痒,一瞬间心情便糟糕透顶。 “你小点声,你不想要脑袋了我还想要呢!还有你这人怎么不等别人把话说完,不是你要问的吗?”凌风至不满道。 “皇上最近还新封了一个御前宫女,好像一开始是锦官女子,前两日已经晋为锦答应了。” 他一脸八卦的看向柔则:“对了,听说她从前还是伺候过你的宫女?” 柔则的护甲死死抠着木板门,陈年老旧的木门不堪她这么折腾,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此刻只把眼前的木板门当作从前背叛过她的宫女,恨不得在上面戳个对穿出来。 皇上竟然抬举出卖她的贱婢做了答应!当真是一丁点与她的情分也不顾了。 凌风至眼见着柔则的面容因为恨意而逐渐扭曲,配上冷宫萧索的背景、再加上寒风一扫,活脱脱就是一个冤魂索命的女鬼形象。 冷宫本就阴冷,衬得她这副模样属实有些骇人,他缩了缩脖子,收回了方才的八卦之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三日后还是我当值。”他撂下这句话,忙不迭的把小窗口关上,把柔则隔绝在外,转身倚靠着大门坐了下来。 他又重新挂上了一脸颓废、好似没睡醒的表情。守着冷宫这样的地方当差,清闲是清闲,但也实在看不到前途和出路。 若真能跟那两个新来的合作,多换一点银子也行,好歹平时也能多买壶酒,打打牙祭。 三日之后。 柔则和芳若拿到了看守侍卫送来的帕子和丝线,回到住处开始忙着绣了起来。 柔则喜欢梅花,尤其是红梅,也很擅长绣这些。 虽有不情愿,但她实在受够了每天都要受冻挨饿的日子,因此她丝毫不敢再耽搁,一针一线的落下,手上的动作飞快。 不多时,一株栩栩如生的玉蕊檀心梅便跃然其上。 这还是倚梅园专门种着的梅花,当年自己凭借除夕倚梅园祈愿,一朝复宠,当时皇上对她的宠爱程度,就连跟年世兰比起来都丝毫不逊色。 可惜今非昔比,想起这些往事,柔则忍不住眼神一黯。 “小姐绣的真好看。”见柔则这么快就绣好了一方帕子,芳若用余光扫了一眼,诚恳地夸赞道。 柔则微微得意:“还行吧,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刺绣女红,我都算得上是精通一二。” 说罢她瞟了一下芳若手中的那张,只见上面是还剩一小半未完工的杏花。 柔则撇了撇嘴,嘴上不说,心中却觉得,梅花与松竹并称为岁寒三友,又与竹、兰和菊并称为花中君子,到底与这略显小家子气的杏花不同,格外有气节些。 ————————— 景仁宫。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锦画盈盈一拜,口中恭谨道。 “起来吧。”宜修意态闲闲的说,转而对一旁的弘晖温声道:“弘晖,你先让槿汐带着你去端娘娘那里,找弘昼玩一会儿,皇额娘晚些再来接你,如何呀?” 弘晖眨巴了一下亮晶晶的眼睛:“是,儿臣告退。” 弘晖走后,殿内除了宜修和锦画,就只剩下剪秋一人在。 “不知锦答应此番求见,是为何事?”宜修开口道。 “娘娘,臣妾听闻,冷宫里的乌拉那拉氏,最近似乎买通了一个看守侍卫,替她们将绣好的帕子拿到宫外去买,偷偷换了些银两。” 宜修微微一笑,锦画对她这个旧主的动向还挺上心。 不过这样也好,若她能一直这样暗中监视着柔则,倒是方便了掌握她的一举一动。 “说明她还没有完全蠢到不可救药,知道放下身段做些活计,至少不至于在冷宫饿死。”宜修状似漫不经心道。 锦画却福了福身,对她说:“娘娘,臣妾知道您厌恶她,臣妾更是对她恨之入骨,臣妾想着,不能让她在冷宫里过得这么舒坦了。” 宜修含笑道:“锦答应若想要做什么。自己私底下去做就是了,不必来告知本宫。” 锦画顿了一下,一双狐目精光一闪,笑着说:“皇后娘娘,臣妾毕竟人微言轻,在这宫里又没有什么势力,臣妾斗胆,若能有幸得到娘娘您的帮扶,岂不是可以事半功倍么?” 第147章 腊梅 见宜修不为所动,锦画便继续道:“皇后娘娘,臣妾曾经有幸得您器重,有了与您合作扳倒庶人乌拉那拉氏的机会,您何不再与臣妾合作一回呢?” 宜修平静地说:“锦答应,本宫早就已经和你说过,那件事办成之后,你日后能否得皇上抬举、又在宫中要如何行事,本宫与你彼此毫不相干。” 锦画并非是宜修信得过的人。 之前利用富察贵人小产陷害柔则那次,若不是她敢豁得出去,喝下铅丹毒药以示投诚,宜修又抓住了她一心想脱离旧主往上爬,却苦于没有机会的心理,自己也不会轻易的放心用她。 宜修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番:姿容秀美,眉梢眼梢尽是精明算计之色,野心勃勃又足够狠辣,绝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锦画见宜修拒绝的态度坚决,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她很快正了正神色,一脸谦恭地说: “娘娘可是觉得臣妾从前背叛过旧主,因此对臣妾心存顾虑么?可庶人乌拉那拉氏无德,并非贤主,怎配和娘娘您相提并论?良禽择木而栖,谁人不知道,后宫里只有娘娘您这一棵大树,臣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可惜本宫昔日眼中钉已除,无意将自己再卷入后宫争斗的漩涡了呢。锦答应若是对庶人乌拉那拉氏心存怨怼,只管自己动手就是。” 既然锦画已经动了再次对柔则下手的念头—— 若是自己同意与她合作,对锦画来说,无疑是多了一份来自皇后的庇护,添加了一重保障;可对于自己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不如借刀杀人、作壁上观罢了。 宜修语气平静道:“锦答应如今既已如愿以偿,得皇上亲口下旨晋封,日后本宫也没有什么能帮得到你的了。” 若她真有本事分走皇上对甄嬛的宠爱,自然更好。若是她自己不得圣心,光靠旁人的提拔,恩宠也无法长远,福子便是个例子。 锦画不语,皇后这番话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毕竟自己曾侍奉过柔则又公然背叛,而皇后与柔则不睦在宫里也不是秘密,她这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避免节外生枝、让旁人怀疑她是幕后主使。 皇后还真是谨慎,只可惜这下自己在宫里便会少了许多助力。 锦画垂首,仍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对宜修恭声道:“娘娘的意思臣妾明白。臣妾便不打扰娘娘歇息,先行告退了。” 宜修微笑颔首道:“剪秋,你去送送锦答应。” 锦画走后,剪秋压低了声音问宜修:“娘娘,这锦答应看着不安分的很,她又知道咱们从前害富察贵人小产的真相,日后会不会对咱们不利?不如想办法暗中将她……” 宜修笑着摇了摇头,递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她自己也参与了其中,这可是欺君的死罪。除非有一天她死到临头,想拉别人下水,才可能会不择手段的供出我们。” 宜修漫不经心道:“可都过去那么久了,死无对证的事,何况她自己当初在慎刑司一口咬死了是柔则所为,就算再想反口,又有谁还会相信?” 剪秋郑重的点了点头,彻底安下心来。 宜修起身:“本宫去一趟齐妹妹的延庆殿,该去接弘晖了。” ————————— “莞姐姐,听说梅花现在开得正盛,我去折一枝红梅回来,给你用来插花瓶怎么样?”淳常在兴高采烈的拉着甄嬛说。 甄嬛看了一眼窗外,冬日的午后阳光正好。 她笑意盈盈道:“好,记得多带个汤婆子,让那些下人跟着你去。” “我才不要,那帮人只会拘束着我,莞姐姐你等着,我折了红梅就回来。” 说罢,淳常在还佯装严肃的对那些宫女太监补充了一句:“谁都不许跟着!”,便一溜烟的走了。 “本宫总觉得不放心,你们几个悄悄跟在后面看着。”淳常在出门之后,过了一会儿,甄嬛吩咐道。 那几名宫人依言出去了,然而淳常的步子飞快,他们四处张望了一圈,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方才淳常在只说要去折梅花,却并未说要去哪,紫禁城那么大,他们也只好挨个去种了红梅的地方碰碰运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甄嬛还在承乾宫的正殿悠哉悠哉的翻看诗经。 半个时辰过去,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下午日光明媚,天空干净晴朗。 一个时辰过去了,甄嬛终于感到有些奇怪,和一旁的流朱说:“淳儿怎么如此贪玩,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 流朱宽慰道:“娘娘,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路滑,淳小主走得慢些也正常。何况她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最活泼好动不过了。” 甄嬛点了点头,紧蹙的眉却未曾舒展过。 终于,两个时辰过去了。 冬季天黑的格外早,淳常在从午后出门,如今眼见着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那些跟着去的下人们也没有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流朱,你多派几个人去找找。”不知为何,甄嬛总觉得心中有一缕不安。 见她脸色不好,流朱连忙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娘娘您别着急,您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再动了胎气。” “莞嫔娘娘!不好了!”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他本想给甄嬛行礼,然而因为步伐太过匆忙,险些滑倒。 甄嬛一眼认出那是淳常在身边伺候的人,方才还被派去跟着他们小主。 他堪堪稳住身形,急切的说道:“娘娘,小主不见了,奴才们找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甄嬛惊得直接站起身来:“好端端的,人还能在皇宫凭空消失了不成?你们再去找找,本宫这就派人禀告皇上!” 暮色沉沉,落日的最后的一丝余晖,这时也在西边的天际处消失了,被漆黑如墨的夜色逐渐渲染。 夜里,只会让寻人的难度变得更大。 甄嬛因为焦急而彻夜未眠,终于在翌日的清早,等来了淳常在的消息。 第148章 溺毙 淳常在是在倚梅园的一口古井里被人发现的。 第一个发现她的宫女因为受惊过度,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说话都是哆哆嗦嗦的。 在冰凉透骨的井水里泡了将近一天一夜,据说她的脸已经发白浮肿的不成样子,被人手忙脚乱的捞上来后,通过她穿的那身衣裳,才认得出来是淳常在。 流朱忧心忡忡的安抚着甄嬛,自从得知了淳常在溺毙的消息后,她便一直痛哭不止。 “她还说要做我腹中孩儿的干娘,她还说要带着他吃许多好吃的,皇上已经说了,过段时间就要晋她为贵人了……” 甄嬛哽咽着说道,巨大的悲痛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一时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行,我要去见她最后一面,死的时候这样绝望苦楚,怎么能没有亲近的人替她送行呢?”甄嬛说着站起身,步伐踉跄的朝外走去。 “娘娘,你还怀着龙嗣,灵堂不是您该去的地方,只怕会冲撞了您啊!”浣碧连忙拉住她,出声阻拦道。 甄嬛拂开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十分坚定。 “皇上,求您让臣妾进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胤禛已经下旨,将淳常在追封为贵人。此刻的他正一脸沉痛的站在灵堂外,见到甄嬛这般苦苦哀求,心中不忍。 然而他只是用略带哀戚的目光看着她,却什么都没说。 甄嬛怀着身孕,按照祖制规矩,自然是不能前去给淳常在送行的。她紧紧的盯着胤禛的双眼,起初她还在哀声恳求,可是胤禛并没有任何松口的意思。 甄嬛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磨灭了,她强忍着泪水,低声道:“是,臣妾明白了。” ————————— 入夜,淳常在的陪嫁侍女在承乾宫外求见。 她一见到甄嬛,立马跪倒在地,一边叩首一边哭得撕心裂肺道:“求莞嫔娘娘为我们家小主做主啊!” 甄嬛心下一惊,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你先起来。”她亲自把那名宫女拉了起来,追问道,“你的意思说,淳儿是枉死的?!” 她本就觉得“淳常在失足落井”这件事听起来颇为蹊跷,从得知淳儿死讯那一刻起,就一直对此事抱着存疑的态度。 宫女脸上露出凄惶不甘的神色:“莞嫔娘娘,我们小主的尸首被发现的那口井,地处僻静、四周荒芜,她既说是要去折梅花,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何况虽然地上结了冰,有可能打滑,但是要说不偏不倚栽到一口井里……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甄嬛眉头紧锁着,她想到,倚梅园周围总会有侍卫巡逻时路过,总共就那么大的地方,再怎么偏僻,就算真的掉下井去,若在第一时间大声呼救,当真半点被人发现的可能都没有么? 除非—— 除非她落井时已经被人打昏,或者是死了! 难不成是有人杀了淳儿之后,又伪造成了她失足落井的假象? 而淳儿可能在看见凶手接近时,因为过于害怕而喊不出声来,第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大声呼救?或者她呼救了,但没有赶上当值的侍卫恰好路过。 可要想找到谋害淳儿性命的真凶,又谈何容易。 甄嬛的目光淬着冷意,她对淳常在的陪嫁侍女说:“你放心,本宫日后定会查明真相,还淳儿一个公道,绝不让她枉死。” 那宫女抽噎着应了,又向甄嬛行了一个大礼:“奴婢替小主谢过莞嫔娘娘。” ————————— 冷宫。 这天早上,大门旁的小木窗被推开了一个缝,凌风至见芳若和柔则已经早早的守在那里,便兴高采烈的掏出一个荷包,顺着窗口递了进去。 柔则认出,这是自己那天拜托他去买些丝线帕子时,用来装银钱的荷包,上面的绿萼梅还是自己亲手绣的。 她迫不及待地掂了掂荷包,还算沉甸甸的。 柔则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结果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看,尽是些散碎的铜板之类的。 “这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嘛。”她撅着嘴和芳若抱怨道。 凌风至隔着木窗翻了个白眼,“帕子在京中本就不是什么值钱之物,遍地都有卖的。不过你们的绣工不错,不少人抢着买,卖得倒还挺快的。” 柔则听得一阵来气:“既然有那么多人抢着买,你为什么不加点价再卖出去?” 真是个死心眼的蠢货。 谁知这冷宫的侍卫丝毫不吃她这套,抢白道:“哪有人当场坐地起价的?集市上人多眼杂,真传出去你以后还想不想卖东西了?你这人,怎么一点头脑都没有。” 他暗暗腹诽,亏柔则以前还是这宫里的小主,就这智商,真不算多高明,也难怪沦落到冷宫里来了。 柔则被他斥责的一愣一愣,刚想发作,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什么主子,而是一个庶人,真论起地位来,连眼前的侍卫怕是都不如。 何况好不容易有了生财之道,万一惹恼了他,再没有人肯帮忙,日后岂不是又要过挨饿受冻、顿顿残羹剩饭的日子了? 她忍着心中不满,一边想着暂且不跟这等下人计较,一边对凌风至说:“那你下次能不能再弄些帕子过来?哦对,上次的丝线,粉色、玫红色还有深绿浅绿色都不够用了,你也一并帮忙买些回来。” 凌风至点点头:“可以倒是可以,但你要给我额外留一份吃酒的钱。” 柔则:…… 她不情不愿的拿起那只荷包,从里面抠出一部分铜板碎银来自己留下,将剩下的又顺着小窗口塞给了凌风至。 “就这些,你自己看着买吧。” 凌风至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柔则忍不住疑惑:不就是多吃一顿酒,至于么? 当天中午,芳若偷偷将那些散碎的银钱塞到前来送饭的太监手中。 给冷宫送饭本就不是什么肥差,对这个太监来说,能暗中收些打点,他正求之不得。 再加上冷宫这种地方,上面一向不会太过关注,因此稍微改善一下这二人的伙食,对他来说倒也不是难事。 翌日,宫人们再来送饭的时候,昨日收了银钱的那名太监刻意把两份饭菜留到了最后。 待那些疯疯癫癫的废妃们蜂拥而至,纷纷领了剩饭,抱着一只破碗蹲在地上狼吞虎咽时,柔则和芳若这才走到了大门前。 “喏,这两份是你们的,自己偷摸吃了,别让她们看见,保不准要被抢走。”那太监低声道。 “多谢公公。”芳若连忙道谢。 柔则急不可耐的接过盘子,转而又露出失望的神情。 只能说换了些新鲜的食物,勉强可以下咽了,但这半颗馒头、一碗清炒圆白菜,实在算不上什么丰盛的菜色。 但她自打进了冷宫,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早就饿得面黄肌瘦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开始飞快地用筷子往嘴里扒拉起来。 很快那只碗就见了底。从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她,头一次觉得能吃上一口圆白菜,自己竟有这么幸运。 第149章 嫌隙(上) 淳常在的头七过后,甄嬛在一个雪天来到了倚梅园。 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而下,倚梅园里的梅花傲雪绽放,一簇簇红梅如天边云霞般艳丽夺目。 据说淳儿尸首被发现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株红梅,只是那花被冰冷的井水浸泡的久了,花瓣都已经片片剥落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流朱替甄嬛紧了紧她身上的大氅。 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似是谁踩着厚厚的积雪正向她走过来。 “嫔妾给莞嫔娘娘请安。” 甄嬛这才缓缓的转过身,只见曹琴默一身素净打扮,在漫天飞雪中,衬得她的气质恬静而肃穆。 “曹姐姐平身吧。”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道。 “多谢娘娘。”曹琴默依言起身,语带哀伤的问:“娘娘可是来祭奠淳贵人的?唉,淳妹妹活泼可爱,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却要遭此横祸,真是可怜啊。” 甄嬛默不作声,并未接她的话。 曹琴默的心机深沉,手段阴狠,在此之前她早有过领教。 因此,看着曹琴默此刻脸上三分真切七分演技的悲痛,甄嬛的心里莫名的感到一阵抵触。 曹琴默与淳贵人的交集不多,何况她背后的靠山华妃一向不喜欢淳贵人,她今日当真是特地来祭奠淳儿的,凑巧与自己碰见的么? 还是说,曹琴默故意在找机会和自己“偶遇”,甚至连自己何时出现在倚梅园,都算到了。 曹琴默似乎并未察觉到甄嬛的刻意沉默,而是自顾自的叹息一声:“臣妾听说那日华妃娘娘也曾出入过倚梅园附近赏梅,转头就出了这样的事,真叫人后怕。” 不给甄嬛发话的机会,她继续道:“听说第二天一早,最先发现淳贵人的那名宫女被吓坏了,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倒是华妃娘娘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甄嬛心中一骇,她猛地扭过头,直直地迫视着曹琴默:“曹姐姐,你说那天华妃娘娘来过,是什么意思?” 曹琴默却仿佛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似的,她佯装茫然道:“娘娘您指的是何意?臣妾也只是听华妃娘娘提起过一嘴,那天她正好也去了倚梅园附近。” “原来华妃娘娘除了芍药,还喜欢梅花,竟会在严冬特意来这里赏梅,倒是本宫从前没听说过。”甄嬛意有所指。 曹琴默却只是谦和的笑了笑:“许是娘娘一时兴起也说不定呢?这臣妾便不知晓了。” 又来了。甄嬛总觉得,曹琴默此人就像一头隐藏在深林里、行踪难以捉摸的狐狸,又像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纵使你捉住它也会滑溜脱手的蛇。 她几乎可以确信,曹琴默这是在有意暗示自己,淳儿的死或许和华妃脱不了干系,可她却摸不准曹琴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她与华妃心生了嫌隙,想要以此作为向自己投诚的敲门砖? 还是此事并非华妃所为,曹琴默却想通过这样含糊不清的暗示,来挑拨自己怀疑到华妃头上,看自己与华妃相争,她便可以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 抑或是,她其实并无背叛华妃的打算,这次又是她二人商定好的某种“障眼法”,为了引她日后入局做铺垫? 甄嬛近几日因为悲痛,而变得有些麻木的心情,此刻却如一团乱麻。 她按捺下心中的烦闷感,很快强迫自己的头脑恢复了清明。 “明人不说暗话,曹姐姐是个聪明人,本宫与聪明人交流,向来喜欢开门见山,少些拐弯抹角的东西,以节省彼此的时间。”甄嬛淡淡开了口。 “本宫知道,此前本宫因为温宜公主的药中被加了桂枝,导致公主高热不退,而被皇上下令禁足,虽说后来洗脱了冤屈,但太医院打杂的那名小太监,十有八九是替罪羊而已。” “曹姐姐舐犊情深,想必不会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局,只是寄人篱下,难免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曹姐姐,本宫说的对么?”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曹琴默,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可曹琴默却从容不迫的与甄嬛对视着,眼眸平静的就仿佛是一面镜子。 “娘娘,有时候人一旦做出了选择,便没那么轻易回头了。而更多时候,对嫔妾来说,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她轻声道。 甄嬛心想,果然华妃此前利用温宜公主争宠,曹琴默这个做生母的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曹琴默之于华妃,就像老虎的爪牙与利齿,若真能策反了她,自己以后想扳倒华妃,就会容易得多。 “可本宫只知道回头是岸,本宫还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贤臣择主而事。” 甄嬛微微一笑,一只素白的手不动声色的搭在了曹琴默的手背上。 曹琴默的手一顿,却并没有动作,而是任由甄嬛搭着—— 果然如自己的猜想一般,在自己通过旁敲侧击的告知她,有关淳贵人死讯的真相后,甄嬛一定会试探性的主动向自己抛出橄榄枝。 第150章 嫌隙(下) 曹琴默的笑容恬淡而温和,她压低了声音道:“姐姐虽愚钝,却也知道年家如今恃宠而骄,年羹尧居功自傲,恐怕离成为强弩之末的那天不远了。” 她看向甄嬛:“倒是娘娘您,圣眷优渥,只怕来日的风光不可限量。” 不等甄嬛再开口,曹琴默便朝她福了福身,恭声道:“臣妾还要回去照顾温宜,就先行告退了。” 今日倚梅园的交谈过后,她和莞嫔已然心照不宣的达成了一个共识——有朝一日,联手扳倒华妃。 年世兰于她来说,并非可以依仗的靠山,至于莞嫔……也未必可靠。 无论如何,嫔位、妃位、甚至贵妃,她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去争取,只要能给她的温宜挣一个好前程,也让自己不必再过仰人鼻息的日子。 历朝的公主,有许多都逃不过被送去和亲的悲苦命运。 如今自己只是个人微言轻的贵人,倘若能位列四妃甚至更高,也能给温宜的未来多两分保障。 年世兰也好,甄嬛也罢,任何人若是想要阻拦她,她都绝不手软。 ————————— “娘娘,您别再吃这酸黄瓜了,这东西伤胃,只怕会损伤娘娘您的玉体啊。” 颂芝眼见着年世兰不断的往嘴里塞酸黄瓜,草草嚼了两口,就艰难的想吞咽下去。 “呕——”她猛地感到一阵反胃,将酸黄瓜尽数吐了出来。 然而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惊喜,她一把拉住颂芝,神情激动的道:“颂芝,你看见了吗?本宫一定是害喜了,快去请太医来看看!” 颂芝一脸担忧的看着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还是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富察贵人和莞嫔相继被诊出了喜脉,娘娘荣宠多年,却自那次小产之后再无任何动静。 年世兰看向颂芝,却只看到了她眼底的心痛与悲切。 希望如同被一盆冰水浇灭的火苗,霎时间熄灭了下去。 年世兰难得的流露出一丝失魂落魄的神情,苦笑了一声——哪里来的喜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丧子的痛楚、眼睁睁看着甄嬛逐渐抢走了皇上对她的宠爱,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愤懑、对有孕嫔妃夹杂着酸妒的羡慕……几乎快要将她折磨疯了。 “人人都能生,凭什么就只有本宫生不了?!” 颂芝温言安慰道:“娘娘别急,许是您从前伤了身子,何不让太医们先将您的身子调养好,日后自会怀上龙嗣。” 类似的话,她早就听过不下几十遍了。 年世兰目光凌厉:“宫里那些庸医都给本宫调养了多少年了,还不如在外面寻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恐怕也好过他们。” 不日之后,年羹尧便为自己的妹妹举荐了一位陈大夫,据说曾跟随他于军中效力,医术了得,又知根知底。 放着皇宫的御医不用,要从宫外请大夫进来,听起来本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胤禛听到华妃提出这个请求,眼底下意识的划过一丝戾气:莫非她已经心生怀疑了? 在他的授意下,宜修当天就去了一趟寿康宫。 “若他真是个好大夫的话,给华妃诊完了脉,再让他给竹息也瞧瞧。”太后沉声道。 宜修会意:“儿臣遵旨。” 到了陈大夫战战兢兢入宫那天,还没来得及踏进翊坤宫,就被江福海先带去了太医院。 章弥拿出宫中二十几位御医给华妃的诊脉记录,旁敲侧击的暗示了一通。 此刻陈大夫还是一脸茫然,没有完全听懂章弥的言外之意。 直到他给华妃把脉的那一刻。 年大将军曾交代过,务必要调养好华妃娘娘的身子,以助娘娘早日得子,可娘娘这脉象分明……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此刻再细细琢磨一下自己方才在太医院的所见所闻,一瞬间心中胆寒。 华妃体内有经年累月接触过麝香的迹象!如果他没诊错的话,还是药效最强也最为珍稀的西北马麝。 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华妃还蒙在鼓里,太医院对此守口如瓶,原来这竟是皇上的意思! 华妃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皱眉问道:“怎么了陈太医?可是本宫的脉象有何不妥?” 陈大夫呼吸一滞,为了活命,他拼命压下心底的恐惧,口中信誓旦旦道:“娘娘您的身体并无大碍,只要按时服下坐胎药,怀上龙嗣那是迟早的事。” 见哥哥亲自举荐的大夫也这样说,年世兰大喜过望,当即赏了他一大笔黄金。 送走了陈大夫后,她的心情总算好转了起来。 另一边,承乾宫。 甄嬛细心的发现皇上似乎心情不太好,便先一步开口问他:“四郎怎么了?” 胤禛有些烦躁的转着手中的那串佛珠,沉着脸道:“朕方才去了存菊堂,谁知惠贵人对朕的态度仍是十分疏远。” 甄嬛屏息,她飞速思考了一下,冲胤禛眨了眨眼睛:“皇上恕罪,想来姐姐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蔫蔫的不爱见人罢了。” 顿了顿,她觑着胤禛的脸色接着说道:“说起来,之前她在禁足期间染上了时疫,没有一个太医敢去医治,若非臣妾私自拜托了温太医,只怕姐姐已然病重而死了,可能姐姐至今心中后怕。” 说起时疫,胤禛想到宫里的小主们,只有柔则与沈眉庄二人曾经不幸感染。那柔则康复后百般不适,落下了一身病痛,倒是眉庄无事。 “当时华妃身边的江慎研究出来的方子,虽有效果,但到底有不少宫人留下了心悸、四肢乏力的后遗症,不知惠贵人可好?” 甄嬛面露犹豫,最终下定决心般,在胤禛面前跪下:“皇上,其实江太医的那张药方,本就是出自温太医手中。温太医给眉姐姐医治时,又对那方子进行了改良,因此眉姐姐痊愈后,恢复的很好。而经江太医手诊治的宫人们,却落下了后遗症。” 胤禛脸色铁青,厉声道:“朕此前就曾听人说起,太医院的江慎,在时疫期间,私自受取宫女太监们的贿赂,若是凑不够银子的,便直接选择见死不救,实在是有背医德。只是朕当时到底念着他研制药方有功,并未加以苛责。” 甄嬛深感不齿:“都说医者父母心,江慎如此草菅人命,不配行医!何况四郎仁慈,念着他的功劳,谁知他竟敢犯下欺君之罪。” 胤禛皱着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那温太医被偷了方子,怎的也不来禀报?” 甄嬛忙解释道:“温太医虽医术高明,但毕竟还年轻,在太医院中资历尚浅。何况也是苦于没有证据,因此只得忍气吞声,以免徒惹不必要的是非罢了……” 她敏锐的捕捉到胤禛眼中阴狠的杀意。 江慎是华妃的心腹,那张药方是偷来的,华妃当真不知情么? 若她知情,岂不是也犯了欺君大罪。 甄嬛却并未提及华妃,因为她心知,胤禛想必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 若是出自她口中来提醒,反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当天夜里,江慎就在回府的路上不幸被“贼人”所杀害。 第151章 腊八粥 甄嬛心知肚明,哪里有什么“贼人”?不过是胤禛找人动的手。 这些年以来,江慎跟在华妃身边为虎作伥,如今自己三言两语之间,便轻松除去了华妃的心腹太医。 倒是年世兰听闻消息以后,还在为江慎的横死抱屈:“皇上,江慎可是当年根治了时疫、救万民于水火的有功之人,您可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啊!” 胤禛眯了眯眼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纵使心存芥蒂,依旧佯装出一副痛心惋惜的表情。 “说起来,朕从前只听闻江慎最擅长妇科不过,没想到对治疗疫病也如此得心应手,真是难得的杏林圣手。可惜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牢牢的锁定在年世兰的脸上。 年世兰愣了一瞬,很快从善如流的接话道:“是啊,江太医医者仁心,当时臣妾和太医们连着几天几夜,研究各类医书典籍,只为了尽快找到合适的方子。” 胤禛的目光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可他的语气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情与安慰:“好了,朕知道他替你诊脉多年,是个办事得力的,朕会下令厚葬江慎,追查凶手,绝不让他枉死。” 年世兰这才勉强露出几分笑意:“臣妾多谢皇上。” ————————— 冷宫里,柔则正干巴巴的嚼着馒头,就着一小盘鲜蘑菜心。 从前在乌拉那拉府时,她最讨厌吃这些菌类,现在对她来说倒是难得的美食,只恨那盘子怎么这么小,才吃了几口就要见底了。 就在刚刚—— “公公,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每日送来的饭菜……怎的还是一点荤腥都没有呀?” 中午负责送饭的太监来时,柔则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圈四周,确保那些废妃们并未注意自己这边,这才隔着木板门小声的问道。 谁知那太监一听,立马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去去,你还提上要求了?想要荤腥可以,那你也得使够了银子!” 他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用尖刻的嗓音道:“你给的那些银钱,也只够换这些了。要不是本公公心善大度,谁还愿意为了那点散碎钱两,每日忙前忙后的,特地给你们准备两份新鲜饭菜?” 不肖多说,柔则也知道,她给那太监的钱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连一顿像样些的饭都换不上,中间肯定没少被他克扣油水。 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举手之劳的事,在他嘴里也变成了“整天替她和芳若忙前忙后”。 她刚入冷宫时,一时还完全无法接受身份一落千丈的落差感,被这些下人们呼来喝去的,每次都让她气得火冒三丈,却也拿他们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然而过了这么久,为了自己能够生存下去,她也渐渐学会了忍辱负重,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了。 芳若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公公您也知道,我们手头实在是紧的很,若不能换点荤菜那就先算了吧。有劳公公了。” 芳若的态度谦逊,让那太监颇为受用,他朝着远处那些废妃们努了努嘴,哼了一声道:“瞧瞧那些人吃的都是什么?泔水!本公公替你们寻来这些食物,容易么?” 意思就是让柔则不要不识好歹,差不多就得了。 当然,想提要求也行,那得再多拿点银子出来。 芳若忙道:“公公说的是,多谢了。” 那太监走了之后,冷宫里又恢复了沉寂。 门外只剩下当值的侍卫凌风至,他此刻手里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勺子舀得飞快,狼吞虎咽的往嘴里送着。 原来今天已经是腊月初八了。 唯独冷宫还是一如既往,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显得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 腊八粥的香气隔着门缝丝丝缕缕的飘了进来,仿佛有着什么魔力一般,让柔则光是闻着,就已经忍不住垂涎三尺。 昔日锦衣玉食的乌拉那拉氏嫡女,什么珍馐没有吃过?竟落到现在这般地步,也是讽刺。 糯米的甜香、红豆的醇香、以及其他各种食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香气四溢。 她鬼使神差的敲了敲木窗。 凌风至喝完了碗里最后一点底,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将那扇小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干嘛?” 柔则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的腊八粥是从哪里领的?还有剩的么,能不能帮我和芳若也偷偷领一份……” 凌风至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都是按人数分的。今天不是腊八节了么?还是皇后娘娘和端妃娘娘仁心,让御膳房熬了腊八粥给宫人们分,哪怕是我这样身份低微的下人,也人人都有份。” 他不禁感慨道:“皇后娘娘历来奉行节俭,对下人却一向仁厚。端妃娘娘亦是心善之人。” 柔则却在心底嗤道:什么贤德良善,都是装出来的!从王府开始宜修就这样,不过是笼络这群低贱之人的手段罢了。 旁人被表象迷惑了,她还能不知道宜修阴险歹毒的真面目么? 第152章 鼠患(上) 听到他这样夸赞自己讨厌的庶妹,柔则心里百般不爽。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来不及细想这种烦闷感是从何而来,只当自己厌恶宜修,已经厌恶到了一听见旁人提起,都觉得心烦意乱的程度。 她冷下一张脸来,不再接话,转身就回了自己的破瓦屋。 凌风至被她这样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不过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柔则是喝不到腊八粥,自己给自己又惹了一肚子气。 一整个下午,芳若见柔则也不说话,一脸不爽的坐在草席上,手上的动作飞快,很快就绣完了好几张帕子。 虽然不知道小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但———她要是能一直保持着这个效率,何愁以后不能改善伙食? 冷宫本就格外阴冷,冬天里总少不了需要一些被子、炭火之类的。 奈何她们手头并不够宽裕,之前也只是拜托了凌风至,偷偷摸摸帮她们找来两床破旧的厚棉被,连炭火也没有。 再者说,冷宫这种地方,就算真有炭火,一旦点上了,万一半夜把那些疯女人引过来怎么办?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柔则绣帕子的速度很快,可谓是熟能生巧,就是不知为何,芳若总感觉她心情很不好? 入夜,柔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正准备入睡。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床厚棉被之后,情况总比之前好了一些。否则这天寒地冻的,她身子骨又娇弱,哪里能挨得过去。 柔则白天日做了半天的伙计,此刻腰酸背痛,浑身疲惫得很,但她却在草席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天边一轮银月高悬,清冷的月光透过屋顶和破旧的门窗,映照在斑驳剥落的墙面上。 今天夜里,是个难得晴朗无风的好天气。 没有了呼啸而过的风声,显得冷宫里一片万籁俱寂。 柔则望着眼前的月光发呆。 就在这安静的有些诡异的氛围里,突然从墙角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声响。 柔则顿时警觉的抬起头,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她努力睁大眼睛,借着月色试图看清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群黑影正在肆无忌惮的奔窜,它们一边在阴暗的角落里飞快的穿梭着,一边发出令柔则感到毛骨悚然的“吱吱”声。 不好!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老鼠?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晚上剩了半颗馒头,放在了屋内,就招来了这么一大群吗? 柔则心中恐惧不已,她连忙坐了起来,用力推了推一旁的芳若,尖声喊道:“芳若,快醒醒!这里有老鼠!” 芳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一只体型硕大、毛色灰黑的老鼠,顺着墙角一路爬到了柔则的草席边。 柔则此刻背对着那只老鼠,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小姐小心后面!”芳若出声提醒道。 然而已经迟了,只见那只老鼠猛地一窜,就跳到了草席上。 好在柔则紧紧裹着一床被子,并没有直接被咬到。 然而她注意到了动静,低头一看,就和一只肥硕的老鼠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那老鼠顺着她的被子就要往上爬去。 “啊!!!”柔则害怕地惨叫一声。自从她感染时疫后嗓子就倒了,此刻她的声音又是嘶哑又是凄厉,听着格外恐怖。 她的呼救声响彻整个冷宫,很快惊动了在外面看守的凌风至。 这喊声听起来竟如此凄惨,若是告诉他此刻出了人命他都信。 虽说冷宫真有人上吊自缢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但他本着尽忠职守的原则,外加有些好奇,还是决定循着呼救声去一探究竟。 他拨动门栓,厚重的木板门缓缓打开了。 方才有不少废妃被柔则的尖叫声吵醒了,此刻见有人进来,她们纷纷躲在角落里窥伺着,在黑夜中多少有些形同鬼魅。 他赶到柔则住处的时候,只见柔则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芳若满头冷汗,还是硬着头皮将她护在了身后。 柔则见到他,仿佛一瞬间抓到了救命稻草。 “凌侍卫,救命啊!快把这些老鼠给赶出去!” 凌风至被她叫嚷的头疼,不过还是镇定的将那些老鼠给驱逐开。 柔则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楚楚可怜道:“多谢凌侍卫出手搭救,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不必。”凌风至点了点头,露出了几分疑惑的神色,“真是奇了,这么多老鼠扎堆往一间屋里钻。” 他已经很久没听说冷宫里闹鼠患,当然了,不是平时没有老鼠,只是那些废妃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柔则却煞有介事的害怕的不行。 不过这一群老鼠同时蜂拥而至,出现在柔则的住处,也确实有点儿蹊跷。 柔则惊魂未定,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侍卫的话让她忍不住也心生疑虑。 难道是有人故意要害她吗? “吱吱。”突然,从柜子后面窜出来了一只老鼠。 柔则凄惨的叫声再次于冷宫中响起。 芳若被她吵得耳膜生疼,凌风至箭步上前,二话不说将那只老鼠给打死了。 这是方才还有几只漏网之鱼,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伺机而动。 他又重新检查了一下屋内,又找出了几只老鼠,将它们赶走了。 柔则此刻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她绝望道:“凌侍卫,拜托你你明天一定要将此事禀报给皇上!” 凌风至沉默了一下,感到一阵无语:这冷宫里闹了老鼠……皇上还有空管这样的事? 他用一种“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的眼神瞥了柔则一眼,心想这位庶人乌拉那拉氏该不会被吓傻了吧?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敢去叨扰皇上。 是冷宫里闹了老鼠,又不是哪位主子娘娘宫里闹了,再说了,就算是她还是柔答应的时候,皇上也未必会把这点事放在心上。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在意冷宫这样的地方。再说了,我不过是一个冷宫侍卫,皇上跟前,哪有我能说的上话的时候。” 凌风至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了她。 第153章 鼠患(下) 柔则见他推拒,心急如焚地冲上前,一把死死扯住了他的衣袖。 “凌侍卫,这些老鼠一定有人故意放进来的,谁不知道老鼠这种东西最容易携带各种疫病,有人要害我的性命啊!求求你了,一定要帮我想个办法,让皇上知道这件事。” 凌风至一惊,忙不迭的甩开了她的手,还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看见。 一个侍卫和冷宫废妃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这可不是什么合规矩的事。 见柔则一遍遍的哀求,大有一种别人今天不答应她禀告皇上,就不让人离开的架势。又好似中了邪一般,嘴里不停重复着“有人要取她的性命”。 凌风至烦躁的摆了摆手,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哎算了算了,我明天先去禀报给厦公公,看他能不能帮忙转告给皇上吧。” 至于为什么不是苏培盛,而是他的徒弟小厦子,自然是因为这样芝麻大的小事,他实在不好意思打搅皇上身边的苏公公。 柔则一阵失落,又觉得不放心,小厦子万一没有告诉皇上怎么办? 可她目前也别无他法了,只得作罢。 凌风至走后,她惴惴不安的躲在芳若的那张草席上,紧紧的抓着芳若的手,冲她哭诉道:“我都已经进了冷宫了,那帮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说到这,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她们非得要我死,要把我赶尽杀绝才能甘心吗!” 芳若早就觉察到那鼠群不对劲,显然是有人存心放进来的,但她此刻却只能选择开解柔则,免得她自乱阵脚。 “小姐别担心,许是吃剩的饭菜把它们引来了也说不定。” 谁知柔则拼命地摇着头,满脸都是泪水,抓着芳若的肩膀道:“不、不!我知道的芳若,一定是宜修干的,她那么恨我。不对!也可能是年世兰…甄嬛…还有锦画那个贱婢!” 细数下来,好像大半个后宫都是她的敌人,一时还真说不准这次会是谁干的。 “她们要杀了我,她们人人都要害我的性命。”柔则崩溃的大喊道。 不行,如今她身处冷宫,就好比砧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 今天是鼠患,明天又会是什么? 好在冬天里她裹的严实,又发现的及时,这才没有被咬到。万一被这脏东西给咬上一口,谁知道会不会就此染上鼠疫。 本以为进了冷宫避避风头,等皇上日后对她的气消了以后,再慢慢谋划着出这冷宫。 可这里对她来说,显然已经是岌岌可危,她实在是快待不下去了。 “芳若,咱们得想个法子,尽快离开这里,我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要不我们想办法求太后开恩,看看她能不能下令放我们出去吧?” 芳若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小姐,太后娘娘不会管这事的,甚至我们也没机会去求到她跟前。” 柔则看着她怔了怔,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落寞地说:“是啊……只怕太后娘娘心里,早已把我视为弃子,哪里还会念及那点微薄的血缘关系呢。” 她们乌拉那拉氏如今朝中无人,世家贵族的壳子还在,可内里若不是还有当今太后与皇后撑着,只怕早就日渐走向败落了。 没有前朝的重臣,只有后宫的女人。 可惜后宫掌权的那二位,一个恨她入骨,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另一个人也因着她不中用而失望至极,八成是要任由她自生自灭了。 唯一一个愿意为她奔走的额娘,在皇上面前,现在是连半个字也说不上话来。 “小姐你先别急,明日等凌侍卫禀报以后,看看皇上那边会怎么处理吧。”芳若温声道。 柔则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好像除了“等”,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一夜无眠。 她仿佛惊弓之鸟一般,听到一点动静就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紧张。 翌日下了早朝,胤禛去了太后的寿康宫。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起来吧。”太后和蔼地说。 她简单问及了几句胤禛的近况,便直截了当地道:“哀家听说,之前告发柔则那名宫女,皇帝已经晋她为常在了,似乎对她很是宠爱?” 胤禛微不可察的拧了拧眉。 “是。”他神色如常的答道,“皇额娘一向静心礼佛,不喜插手这些后宫琐事,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太后淡淡的笑了笑:“无事。哀家只是觉得,还是敬嫔、惠贵人这样沉稳妥帖的人侍奉在侧的好。那锦常在哀家虽没见过,却也听闻,是个心思活络的。” 胤禛敷衍的应了一声:“皇额娘所言极是。” 二人一时间沉默无话。 太后无声的叹息。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缘何与自己一向不算亲近。 她虽为胤禛的生母,胤禛从小却无缘养在她的膝下。彼时的她在宫里,还是人微言轻的乌雅氏,这第一个孩子换来了她的嫔位,却也在一出生就被抱给了佟佳贵妃。 只有老十四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与她感情深厚。 生母对十四弟的偏爱是胤禛的心结,可她自己,也同样怨着胤禛,在登基后毫不留情的幽禁了自己的亲弟弟。 “皇上,太后娘娘,小厦子求见,说是冷宫一个侍卫前来禀报,似乎有人想暗中了结了庶人乌拉那拉氏。”苏培盛恭声道。 “哦?竟还有这种事?”太后抬眼扫了他一眼,“叫他进来吧。” 小厦子将凌风至方才所言,一五一十的禀了皇上太后。 “确定是有人蓄意放的老鼠么?”太后道。 “回太后,据那侍卫说,寻常冷宫里出现老鼠也不稀奇,但它们成群结队的往庶人乌拉那拉氏的住处钻,就有些蹊跷了。” 太后凝眉:“皇帝,犯了错是该受罚,被打入冷宫也是她咎由自取。可上面并没有旨意要柔则的命,有些人却坐不住了,没准这背后,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胤禛沉默不语,他知道,在自己母后心里,比起柔则究竟有没有害过、又害过多少人,她永远更在意的是乌拉那拉氏的荣耀。 柔则一朝被废,可谓是家族的耻辱。恐怕若真有合适的机会,无论真相与否,也不管柔则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太后都可能会选择替她翻案,以免连累了家族名声罢。 第154章 太后的考量 他张了张嘴,此刻很想问问自己的皇额娘,在她心里,自己那么多皇嗣屡屡置身险境,是不是也不如一个“乌拉那拉氏的荣耀”重要。 质问的话语哽在喉咙里,胤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或许答案早就已经不言而喻,只是他不愿亲耳听到而已。 没有亲自听到皇额娘的确认,他便也可以继续选择回避,永远不需要面对冰冷的事实。 在皇后下令,将柔则废入冷宫之后,胤禛特意提拔了那天告发她罪行的锦画,并在短短数月里接连晋了她的位分,也是存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对自己的皇额娘“叛逆”的心思。 倘若此时宜修能听到胤禛内心的疑问,恐怕会忍不住冷笑出声来。 不错,既已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呢。 正如上一世,她害得先皇后一尸两命后,一早就洞悉了真相的太后,却什么也没说,还替她隐瞒了数十年。 甚至后来,太后明知宜修杀了胤禛膝下无数个未出世的皇子,临终前的最后一道遗诏,竟然是乌拉那拉氏不得废后。 看吧,即使是这样一个害死了他的挚爱,又让他膝下子嗣凋零的“毒妇”,太后也要全力保下她的凤位。 自然,这一世的胤禛是没机会知道这些的。 他看向太后,瞳孔微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自己终究不是皇额娘最亲近疼爱的老十四,甚至连这皇位,她私心也是更希望看到十四弟来坐的吧? “儿子会派人在冷宫撒上驱鼠的药,皇额娘放心,日后冷宫必不会再闹出鼠患,扰了皇额娘的清听。”他避重就轻道。 说罢也不等太后再说什么,胤禛便起身行了一礼:“若没有别的事,儿子先告退了。” 太后凝视着胤禛离去的背影,沉默了良久。 “太后娘娘,依奴婢愚见,有人要灭柔则的口,可皇上似乎并没有任何怀疑她蒙冤的意思,您是否要…”竹息低声说。 太后却打断了她的话:“她自己不中用,即使现在哀家下旨放她出来,也是白费功夫。” 想到这里,她似是恨铁不成钢道:“柔则若是不声不响的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被自己的贴身丫鬟给供了出去,进了冷宫,闹出这样大的丑闻来。若不是还有哀家和皇后在,全天下的人都等着看乌拉那拉家的笑话!” 竹息忙跪了下来:“太后娘娘息怒,别为了这样的琐事生气,伤了您自己的身体啊。” 太后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到底皇后还算争气。哀家也是从先帝的嫔妃那会儿过来的,后宫里的勾心斗角,什么没见过?” “柔则她想去斗,不是坏事,甚至她心思狠毒,有些事上,哀家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就怕她又没这个能力,又非要去徒惹是非。” 若柔则真有点长进的话,先想办法自己从冷宫爬出来,再谈别的吧。 否则的话,若还是这不中用的样子,就算当下想方设法的替她洗清了罪名,她日后在宫里,也不会对延续家族的荣耀起到半分作用。 ————————— 前线来报,西北战事大捷。 这一次,年羹尧向胤禛请旨给自己的妹妹华妃晋封,胤禛允诺了。 晋封的旨意还未下,一时间众人纷纷在私底下揣测,皇上会给年世兰封个什么位分。 沈眉庄刚一听到消息,就匆匆来到了承乾宫。 平时总是以端庄稳重示人的她,此刻一脸气冲冲的表情,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甄嬛给流朱和浣碧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下了。 “只恨我没有个好父兄上阵杀敌,倒是便宜了这个贱人。”沈眉庄忿忿道。 昔日她被皇上授意,学习六宫事宜,却被人下毒陷害。当时她与甄嬛便怀疑是年世兰或柔则所为。 柔则如今身陷冷宫,此前她的婢女揭发她罪行的时候,却并未提及下毒一事,这样一来,罪魁祸首是谁昭然若揭。 何况后来还有年世兰和曹琴默精心设局,诬陷自己假孕争宠之事。 她心中深恨华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眼看着华妃在后宫里如日中天,不日就要晋封贵妃、甚至皇贵妃了,越发令她难以撼动。 甄嬛却处变不惊,拉着沈眉庄坐下,先递给了她一杯碧螺春。 甄嬛心平气和地拿前朝的温僖贵妃作例子,言语间暗示沈眉庄,皇上出手整治年家是迟早的事,不必心急一时。 沈眉庄犹豫道:“可皇上似乎,对年羹尧的那些跋扈言行并不在意,反而对他更加以厚待了……” 甄嬛莞尔一笑:“姐姐可知民间大夫是怎么医治溃疡的?” 她看向略显迷茫的沈眉庄,低声说:“先是放任它烂到一定程度,再动刀将其根除。” 烂得越深,挖得越净。 翌日晨间请安时,华妃愈发趾高气扬,言语间挑衅宜修道:“娘娘最擅体察圣心,不知娘娘觉得,皇上会给臣妾封一个什么位分?” 妃位之上,还有贵妃;贵妃之上,还有皇贵妃。 华妃一双妩媚的凤眼一转,直直地看向宜修,嫣然一笑:“娘娘错了,皇贵妃之上,还有皇后呢。” 宜修挑眉道:“哦?妹妹这是喜欢本宫皇后的宝座了?” 又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戏码。 二人言语间夹枪带棒,宜修警醒华妃要安分守时,华妃却不甘示弱,言语间尽显野心。 请安结束后,齐月宾留了下来。 华妃此番晋位,皇上想必还会赐她协理六宫之权,那时的齐月宾,只怕空有协理的权柄,却无立足之地了。 她一直是个有心气的,只不过更懂得何为进退有度。什么时候该韬光养晦,什么时候该掩藏锋芒,她比后宫里的大多数人都要清楚的多。 华妃现下看着炙手可热,本该将其视为心腹大患的齐月宾和宜修二人,却都是一副从容淡泊的模样。 “妹妹听闻,年羹尧近日越发有居功自傲之势,可皇上却只是一笑了之,反而更加纵容。”齐月宾若有所思的说,“如此看来,皇上对铲除年羹尧一党,是势在必得了。” 第155章 华贵妃 宜修心下不由得赞叹,齐月宾对局势的分析永远这般洞若观火。也难怪从王府到现在,一直以来她都能稳坐高位,屹立不倒。 若皇上还有意日后重用年羹尧,必将对其进行敲打警示,看看他能否聪明些,从此懂得安分守己。 可皇上任其行事逾矩,备受朝野的非议,不但不加以制止,反过来还助其跋扈之势,分明已是对除去年家势在必得了。 不过年家倒台虽是指日可待,宜修却也不愿在这段时间干等着,任由旁人挑衅自己的中宫地位。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齐月宾一眼,温声道:“妹妹,过几日后,我会向皇上进言,去甘露寺为莞嫔腹中的孩儿祈福。” “彼时宫中无主,太后娘娘近日身子又不太好,六宫事宜便会交由妹妹你和华妃一并打理。” 齐月宾点点头,安静的等待宜修继续说下去。 “华妃气焰正盛,妹妹倒不如避其锋芒,在我和皇上外出的时间里,不必搅进这趟浑水来。” 齐月宾会意,她微笑着说:“姐姐所言极是。不日之后,妹妹便会声称自己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华妃气盛,与六宫嫔妃一向合不来,若由她独自一人代掌后宫之事,这期间没出什么大事也就罢了,一旦出事,自然就是她一人的全责。 一方面,同有协理之权的齐月宾称病不出,发生什么意外便无法牵连怪罪到她。另一方面,也可以证实,华妃确实并非协理六宫最合适的人选。 她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近来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四起,年羹尧不但兴建府邸、穷极奢靡,还仗着军功对朝中文官百般弹压。 这天夜里,年羹尧的夫人发病,他甚至请走了宫中的所有御医,来到府上医治。至于宜修,“恰巧”也在此时头风发作,宫里却没有太医。 从景仁宫给皇后侍疾回来的甄嬛,来到了胤禛的御书房。 “皇上,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国母病了,却没有太医来诊治,反倒是都被臣子请了去,这实在是荒诞啊。”甄嬛神色间满是忧色,对着皇上煽风点火道。 年羹尧如此以下犯上、藐视君威,胤禛闻讯怒不可遏。 就在许多人以为他会借此机会惩戒年羹尧时—— 第二日在朝堂上,百官谏言,胤禛却仍是选择袒护宽纵年羹尧,还对他出言安慰。 年氏一族这下更加成为了众矢之的。 ————————— 寿康宫。 “太后,前些日子您吩咐奴婢去查的,关于冷宫闹鼠患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竹息侍奉太后喝完汤药,低声说道。 “是谁做的?”太后神色淡淡地问。 竹息垂首,敛着眸恭敬的说:“那些探子们来回禀,老鼠似乎是锦常在找人放的,至于她用了什么法子,让它们纷纷奔窜到庶人乌拉那拉氏的住处,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暂时还没能查清楚。” 太后听罢,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仿佛丝毫不觉得意料之外:“她倒是急不可耐。” 竹息道:“娘娘,这锦常在从前还是在乌拉那拉府伺候的丫鬟。没成想不仅为奴不忠,还要对自己的旧主赶尽杀绝。” 锦画一个宫女,胆敢公然告发旧主,甚至不惜进慎刑司挨过种种酷刑。包括那天富察贵人小产,柔则所送的手钏里的麝香,也并非没有疑点——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宫女自作主张,能一手策划的事情。 恐怕锦画背后,还有旁人指使,只是这幕后主使是谁,一时还无从确定。 毕竟这后宫里,想扳倒柔则的人太多了。 至于当日揭发柔则的供词,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对太后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对她来说,永远都是将乌拉那拉氏一族的荣耀,放在第一位的。 因此,无论柔则来日是能凭本事从冷宫出来也好,还是直接横死在冷宫里也罢,若真的有合适的机会,她都会试着替柔则洗脱几桩罪名,最好能挽回些家族的颜面。 至于现在,倒是不必着急。何况柔则的心性和手段都还需要磨砺,否则的话,就算放她出来,她也只会是个累赘。 “太后娘娘,这锦常在指控柔则,对乌拉那拉氏的名声不利,又是个心思狠毒之人,您当真容得下她么?”竹息最是能体察太后心思的人,她见太后若有所思,于是压低了声音问。 “现在皇帝既然宠她,那便先由得她得意一阵吧。解铃还须系铃人,若富察贵人小产之事真有蹊跷,要给柔则开罪,日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眼下,就留着她罢。”太后沉吟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在家族名声面前,就连是非黑白,有时候甚至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奴婢明白了。”竹息恭声说。 太后恹恹道:“哀家乏了,你先下去吧。” 竹息走后,偌大的寿康宫内室,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屋里空空荡荡的,霎时间有些冷清。 她望着屋内的陈设有些出神。 这里是象征着天下女子最尊贵的去处;而太后的宝座,更是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 可当她切切实实的坐在那个宝座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旁人想的那样快活。 她这一辈子,都在为了家族殚精竭虑。 她是太后、是乌雅氏的荣耀、是先帝的德妃,最后的最后,才是她自己——乌雅成璧。 冷宫。 “芳若,皇上是不是已经彻底忘了我了?凌侍卫明明已经禀报过,有人要害我的性命,可皇上却还是不闻不问。” 夜幕低垂,柔则仍未从那晚鼠患的阴影中走出来,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胆战心惊的问芳若。 她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想着皇上或许能网开一面,将她从冷宫里放出来,重新彻查当年富察贵人小产一案。 就算没有下旨放她出来,至少也该多派些人手来,严加看守才是。 谁知道她竟然只等来了几包驱鼠药! 这是摆明了对她不念半点旧情,丝毫未将她的安危性命放在眼里。 “无论是谁做的,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必须得尽快想出个法子,让皇上注意到冷宫。”柔则咬着嘴唇,不安的说。 第156章 欢宜香 很快,晋年世兰为华贵妃的圣旨就下来了。 旁的人若是得封贵妃,只怕会欢天喜地的领旨谢恩,可年世兰的第一反应却是怔怔地立在了原地。 她带着三分诧异和七分失落,面对前来宣旨的苏培盛,脱口而出地问:“怎么只是贵妃呀?不应该是皇贵妃么?” 明明前几天,皇上还派人将皇贵妃的吉服送到了她宫中呢! 苏培盛略显尴尬的笑笑:“回华贵妃娘娘,这是内务府的人送错了,这不,奴才正准备找人给送回去呢,还望娘娘恕罪。” 年世兰的眼神一黯,不知为何,拿着心心念念的贵妃册印时,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一字之差,皇贵妃位同副后,贵妃到底不可同日而语。她这么多天的期待,瞬间就落了空。 “恭喜贵妃娘娘。”颂芝和周宁海笑容满面的贺喜道。 “起来吧。”年世兰兴致缺缺,随手一挥,让他们起身了。 三日之后,皇上与皇后出宫,前往甘露寺祈福。 端妃前一阵子抱病不出,说是感染了严重的风寒,还需要好好将养一阵子才能出门。 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声称自己染病,难免宫里会有些人私底下议论,华贵妃如今在后宫里权势滔天,连昔日一直协理六宫的皇四子生母,在其锋芒之下也要退避三舍。 帝后出宫这段时间,代掌后宫事的重任便落到了年世兰一人的身上。 这一世,还是她第一次被胤禛赐下协理六宫的权力。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每天一早,便把嫔妃们召集到翊坤宫来陪着说话,立一上午的规矩。 一时间,众人苦不堪言。 尤其是甄嬛,她一直被年世兰视为眼中钉,每次都是被重点拎出来“训诫”的对象。 甄嬛自知,在这个时候若与她起了冲突,对自己只会有害无利,因此对年世兰的刁难挤兑一再退让。 她腹中的孩子已有三个多月大,按理说已经胎像稳固,可不知为何,这几天总是隐隐有些小腹阵痛、浑身乏力的感觉。 甄嬛将这一胎看得极为珍重,她不敢有丝毫松懈,这天从翊坤宫回来后,立刻请来了温实初。 温实初仔细的给她把过了脉,皱眉道:“娘娘,您近日以来忧思过度,导致五内郁结,长此以往下去,实在对安胎不利啊。” 甄嬛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了,有劳温大人。” 整日里要打起精神应付年世兰,还要顾着平复心情养胎,她当真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铜镜里映照出了一张堪称绝色的面庞,只是尽显憔悴与疲态。 甄嬛微微侧首,用手轻轻抚上了额角的伤痕。 那痕迹极浅极淡,不仔细看的话已经察觉不出来了。 那日她不慎撞到桌案上磕破了额头,伤口不算深,面积却不小。本来她还时常担心会留下疤痕,幸好有陵容送来的舒痕胶。 果真是难得的好物,她坚持用了这么长时间,疤痕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甄嬛从妆匣中拿出那只精致小巧的盒子,里面的舒痕胶已经被她用去了大半。 她用指腹轻蘸了一块药膏,细细的涂抹在之前的伤口上。 —————————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腹痛难忍,身上传来一阵冰凉的寒意,自己的孩子不见了踪影。 她猛地惊醒,坐直了身子,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还好,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而腹间传来的阵痛是真实存在的。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已是接近晨起的时刻,她此刻心有余悸,也没了睡意。 今日还是一如既往,得去翊坤宫请安。 浣碧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了过来,刚要开口,就被甄嬛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娘娘,奴婢给您端碗安神汤来吧。”浣碧说。 甄嬛将一整碗安神汤尽数喝下,这才觉得稍微好转了一些。 “给莞嫔娘娘请安。娘娘,华贵妃娘娘宣您速去翊坤宫,这晨间请安,可就差您了。”周宁海敷衍的行了一礼,阴阳怪气的说。 “娘娘,您这几天一直都不舒服,要不就别去了吧。”浣碧焦急的拉了一下甄嬛。 甄嬛反复推说自己身子不适,周宁海却一再坚持,仿佛今天不把甄嬛请去翊坤宫,便誓不罢休一般。 甄嬛实在拗不过年世兰的意思,也是想着,若今日违抗了她的命令,来日她还不知道要怎么以此做文章,来治自己的罪。 还是先忍耐一时,等皇上皇后回来替她做主算了。 “莞嫔,请吧。”周宁海的催促声在背后响起,夹杂着一丝阴恻恻的意味。 年世兰以莞嫔以下犯上,言语顶撞自己为由,罚她在正殿跪着。 年关刚过不久,外面仍是寒意料峭,年世兰再怎么张扬骄横,到底是没让她直接殿外的冰天雪地里罚跪。 她事先询问过太医,莞嫔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过了头三个月,胎像安稳,跪上一时半会的不打紧。 还未生下孩子就已经是嫔位,来日若真封了妃,岂不是要更加得意了?现在正是打压莞嫔锋芒,给自己立威的好时候。 年世兰端坐在主位上,满意的看着甄嬛一脸不甘忿恨,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还有一众嫔妃或心有不忍、或忌惮畏惧的模样。 瞧啊,怀了龙嗣又能如何?正当盛宠又能如何?敢和她年世兰作对,这就是下场! 欢宜香的气味熏得甄嬛一阵头晕脑胀,她咬紧牙关,开口道:“华贵妃娘娘,臣妾实在身子不适……” “是么?本宫早就问过太医,你身子康健得很,还想耍花招装病不成么?”年世兰打断了她的话。 方才替甄嬛求情的敬嫔和安常在,都被她轻飘飘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谁再敢为莞嫔求情,就和她一起去跪着。” “周宁海,再拿几个炭盆过去,莞嫔如今身子金贵,冻坏了可怎么是好啊?”年世兰骄矜的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道。 很快,炭盆便被推到了甄嬛身侧。不是宫中主子们用惯了的银丝炭,而是给下人们用的黑炭。 甄嬛被浓烟呛的睁不开眼睛,捂着嘴拼命咳嗽。 敬嫔欲言又止,还想再劝,年世兰目光凌厉的瞪了她一眼。 “贵妃娘娘,莞嫔身怀龙嗣,您这样责罚她,她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真怕皇上回来也会怪罪。”沈眉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直的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不卑不亢的说。 “犯了错自然当罚,难不成她仗着自己怀着身孕,便可以藐视宫规,对本宫大不敬么?”年世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以为意道。 第157章 莞嫔小产 她轻笑了一声,“好姐妹自然要同甘共苦,惠贵人,你既然与莞嫔姐妹情深,便和她一起罚跪吧。” 沈眉庄眼里恨意滔天,她也不再多话,转身来到甄嬛身边,与她一同跪了下去。 甘露寺里,宜修虔诚的跪拜后起身。 此行说是为了莞嫔的龙胎祈福,也不过是摆摆贤德的样子,给皇帝和太后看罢了。 她方才许的愿望却是:求神明佛祖庇佑,一愿社稷安康、海晏河清;二愿弘晖能够平安健康长大,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三愿自己这一世重生后,能够诸事顺遂。 余光瞥见胤禛此刻也已经起身,他握了握宜修的手,欣慰道:“之前富察贵人的孩子没了,皇额娘本就伤心,还好莞嫔这一胎如今胎像稳固,一切还算顺利。” 宜修笑容端庄:“莞嫔福泽深厚,定会平安诞下龙胎,替皇室开枝散叶。” “皇上,皇后娘娘,宫里来的消息,莞嫔出事了!”小厦子气喘吁吁的进来禀报道。 “怎么回事?”胤禛见他神情慌乱,心下顿觉不安。 “回皇上,据十七爷说,华贵妃娘娘罚跪莞嫔娘娘,娘娘在翊坤宫晕倒了!还见了红,目前太医院上下正在全力救治,至于进一步的消息,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胤禛的眉宇间顿时浮现出愠怒之意,他记挂着莞嫔,眼下宠妃和皇嗣的安危不明,一刻也不容再耽搁。 他沉着脸下令:“立即启程回宫。” 宜修出言宽慰道:“皇上别担心,莞嫔吉人自有天相,会无事的。” 上一世,胤禛曾评价她“佛口蛇心、毒如蛇蝎。” 她从不否认这一点,可在这深宫里,又有几个人的手上,没沾过鲜血呢? 若她只是当个避世不出、只求自保的普通妃嫔也就罢了,她既身居凤位,有多少人对她手中的权力、地位虎视眈眈? 宜修自问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宅心仁厚之人,纵使重生回来之后,她平安诞下了弘晖,放下了对自己夫君情意的执念,心境上变了很多,也未曾再像上一世那样,处处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但一旦有人威胁到她和弘晖的地位,她绝不可能做到心慈手软。 富察氏腹中的孩子也好,屡屡僭越的年世兰也罢,还有初入宫时,就亲口说出与皇上自比夫妻之言、宠冠六宫的甄嬛,无疑都算是她的心腹之患。 她若事事只会一味的仁慈,只怕有朝一日,将再难以保住自己和弘晖的地位。 ————————— “嬛嬛,你醒了?” 胤禛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了紫禁城,在承乾宫守了许久,甄嬛才苏醒过来。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心里一瞬间盛满了委屈:“皇上,您回来了。” 她对上胤禛那双略显悲怮的眸子,突然感到一丝慌乱:“皇上,我们的孩子?” 胤禛沉默了片刻,握紧了她的手,这才艰难开口道:“嬛嬛,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甄嬛怔怔的看着他,仿佛一时无法接受他在说什么。 几秒钟后,她突然再也克制不住,悲痛欲绝的大哭了起来。 胤禛面露不忍,也跟着落下泪来。 宜修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讽刺极了:上一世,她的弘晖高烧烧的浑身滚烫,活生生在自己怀里咽了气时,别说一滴眼泪,胤禛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的孩子。 若非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她简直快要掩藏不住,自己看向胤禛时眼底的怨憎与恨意了。 “皇上,莞嫔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啊!”沈眉庄出言道。 胤禛冷冷地问:“贱人在哪里?” “皇上,华贵妃娘娘在外面脱簪请罪。”苏培盛连忙上前一步,回话道。 年世兰披散着头发,一脸惶恐地被召进来时,还是一副懵懵的表情—— 不是说了莞嫔身体安好,跪上一会儿没有问题么?怎么才跪了半个时辰就突然小产了? 宜修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无论年世兰今日是否责罚了莞嫔都不重要,她用了整整一盒下了麝香的舒痕胶,这胎注定是保不住了。 只是年世兰罚跪甄嬛,加上她宫里点的欢宜香,恰好成了今天引发甄嬛小产的导火索。 不出所料,胤禛勃然大怒,年世兰还在苦苦哀求着:“皇上,自从莞嫔入宫以来,您对臣妾就不再如从前那样宠爱,臣妾是不喜欢她!可臣妾没有想要害她的孩子。” “臣妾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啊……” 这一瞬间,胤禛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些许。 即使甄嬛一力央求他,杀了年世兰替皇嗣报仇,他终究没有忍心下太重的责罚。 年世兰被褫夺封号降为了妃位,去协理六宫之权,每日在自己宫里跪足两个时辰。 显然甄嬛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仅仅是降为妃位,如何能平息她的丧子之痛和心中的怒火? “嬛嬛,别为难朕。”胤禛沉声道。 甄嬛别过脸去,流下了两行清泪,不再看他。 深夜,景仁宫。 宜修不常饮酒,此刻的她,却放任自己端起了第三杯,一饮而尽。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剪秋忧心忡忡地问。她的主子向来沉静自持,何时会有一丝一毫失态的时候? “剪秋,你看到了吗,甄嬛小产,皇上今日落泪了。年世兰提起自己的丧子之痛,他也心软了。可当年本宫的弘晖算什么?他何时还记得自己的这个长子?”宜修眼神里淬着森然的寒意。 她已经有了些许薄醉之意,头脑不似平日里那般清明。剪秋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大阿哥怎么了?不是还好好的么? 第158章 冷宫走水(上) “娘娘您有些醉了,奴婢给您端碗醒酒汤来,喝下后就扶您去歇息吧?”剪秋小心翼翼地问道。 宜修心中一凛,瞬间恢复了清醒。 她方才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弘晖年仅三岁便不治而死,皇上何曾为了这个长子流过一滴眼泪? 到了嘴边的话生生被咽了回去,她猛然意识到,如今的弘晖无病无患,而重生之前发生的事,现在的剪秋自然不会知晓她在说什么。 “剪秋,你看皇上今日,是不是伤心欲绝啊?”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似笑非笑地问。 “娘娘…皇上刚失去了一个孩子,难免会悲痛…”剪秋斟酌的答道。 她一开始还以为,皇后娘娘这是看到皇上如此看重莞嫔,因此心中失落。可转念一想,娘娘从前刚入王府时,确实对与皇上的情分甚是在意,可后来不知怎的,皇上宠爱谁、喜欢谁,娘娘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了。 宜修冷哼一声:“是啊,剪秋,你大概不知道,本宫今日看到皇上这般难受,本宫的心里,竟是难得的畅快!” 她借着醉意,一字一句的吐出了这冰冷的话语,把一旁的剪秋吓得大惊失色。 剪秋下意识的回过头环视了一周,皇后平日起居的内室,此刻就只有她们二人。 确定宜修这番话并未被旁人听到后,她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这是怎么了?这样的话说出去,可是杀头的死罪啊!何况娘娘与皇上一向夫妻和睦,怎么会突然…… 宜修注意到剪秋的惊慌,不以为意的一笑:“你这丫头,怎么怕成这样?放心吧,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到这些的。” 重活一世,她已然虚与委蛇的伴在君侧这么多年,嫡福晋之位、皇后之位,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的被她牢牢掌握在手中。 只要再等到亲手把弘晖送上龙椅的那天,她前世的夙愿就算是尽数达成了。 眼下,为了弘晖的太子之位,她还会继续把这出“帝后感情和睦”的戏演下去。 当然,前提是胤禛有意让弘晖继承大统。否则的话—— 宜修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至于甄嬛肚子里的孩子,就算他是枉死罢,可谁叫他的额娘心比天高,甚至连与皇帝“夫妻相称”这样的僭越之言都说得出口。 辗转两世,事实已经不止一次证明,像甄嬛这样心气极高的人,一旦接触到了权力,野心便会被无限的放大。她绝不是个永远安分守时,甘居人下的性子。 加上胤禛对她的宠爱正盛,若真容得她的孩子出世,势必后患无穷。 重活一世,她如今固然成了众口称赞的贤后,但那也只能建立在弘晖的太子之位不会受到威胁的基础上。毕竟久坐至高凤座的人,谁不想将权力自始至终牢牢抓在自己一人的手中?又有谁真正甘愿,日后出现并尊两位太后的局面呢? 一碗醒酒汤喝下去后,宜修的头痛也缓解了些许,倦意袭来,她倚靠在榻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之间,她隐约听到了外面有人奔走的声音,嘴里似乎喊着“走水”一类的话。 走水?哪里走水了? 那声音的方向与她离得很远,听不真切。 她翻了个身,重新陷入了沉睡。 ————————— 翌日,宜修刚刚醒来,在剪秋的服侍下正准备梳洗,槿汐却匆匆从外面进来了。 “皇后娘娘,冷宫昨天夜里走水了。”她面色凝重地说道,“太后娘娘似乎认定这并非意外,有意着人去彻查。” 一提到冷宫,宜修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自己那不安分的姐姐。 “有人受伤么?”她扬了扬眉。 “回皇后娘娘,据说走水的地方离庶人乌拉那拉氏很近,奴婢听到的消息是,她似乎被烧伤了右腿。至于其他那些废妃,也有二人吸入了大量浓烟,至今昏迷不醒,恐怕是性命堪忧了。” “这样。”宜修颔首,继续问道:“太后下旨追查,那皇上呢?” 槿汐摇了摇头说:“皇上一早便得知了此事,但似乎并未往心里去,只是嘉赏了救火有功的冷宫侍卫。” 果不其然,鉴于柔则还顶着乌拉那拉家的姓氏,太后并未选择对她完全置之不理。 倒是在皇上心里,可以看得出来,柔则早已没有了什么份量。 这两次冷宫先后闹出鼠患,又走了水,皇上对柔则的安危明摆着不甚在意。 当年还在王府时,宜修在木兰围场三言两语便挑唆了胤禛,让他对柔则与胤禔的相识心中起疑。自那时起,胤禛便对柔则彻彻底底地存了芥蒂,对她再不复从前的盛宠。 后来柔则恶毒善妒、苛待宫人、残害皇嗣的真面目一一被宜修揭穿,这也让胤禛心里对柔则残存的那点情分,最终被消磨殆尽了。 “娘娘,您说会不会是锦常在动的手?她曾经就向您表明过,想要除掉庶人乌拉那拉氏的心思。”槿汐若有所思的问。 “或许吧。”宜修挑眉道,“不过这后宫里想要她命的人多了去了,任谁都有可能。甚至若说是她自己纵火,伪造成有人要灭她的口的假象,也是说的通的。” 槿汐倏的抬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娘娘,如果这火真是她自己放的,那她想必是在冷宫呆不住了。庶人乌拉那拉氏的心思如此不安生,与其等到万一皇上或者太后一时心软,放她出了冷宫……您是否要现在就无声无息的结果了她?” 宜修弯了弯嘴角,笑着说:“不急,本宫很喜欢看她垂死挣扎、困兽犹斗的样子。早早的了结了她,岂不是太无趣了?” 不得不说,柔则此番在冷宫并未直接选择自暴自弃,反而还很有斗志,比如前段时间竟会主动替自己谋生,做了许多绣活来换银钱,倒还让宜修觉得有几分意思。 自然,若柔则只是个经历点风浪就从此一蹶不振、销声匿迹的废物,又哪里值得她花心思设局呢? 如今太后还念着她是乌拉那拉氏的人,有机会的话,没准还会主动替她洗清几桩罪名。 宜修忽然很好奇,何为柔则所谓的“斗志”的极限?当她一次次看到希望又经历绝望后,她的心气又能坚持多久呢。 第159章 冷宫走水(下) 昨天夜里。 柔则站在住所外空旷的地方,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眼中半是畏惧半是决绝。 原本寒冷的夜,因为眼前的火光冲天,竟难得的让柔则感到身上暖和了起来。火舌卷舐着废弃的瓦房,正在毫不留情的将屋内陈设焚毁殆尽。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如今的她,在此之前,已经给自己反复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心理建设。 既然皇上已经再不念着与自己的旧情,那她能做的,就只有利用皇上多疑的性子了。 一场不知是谁策划的鼠患,显然并未让皇上引起太多重视。那自己与其坐以待毙,等着暗处的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谋取她的性命,倒不如自己先动手,把事情闹得大一些。 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 好歹也在皇上身边伴了这么多年,她了解胤禛的疑心深重。 她谋害皇嗣固然有罪,可被下旨打入冷宫,也算是自食其果的领了罚。 若这时候,还有人屡次三番的想暗中对她下手,那么以胤禛的性格,必将会怀疑到,当日锦画对她的指认是否存在蓄意构陷的嫌疑,眼下又有人急不可耐地想灭她的口了。 毕竟被打入冷宫的人不少,旁人进了这种地方都是自此销声匿迹,风平浪静,唯有自己,短短几个月时间,却接二连三的出现了这种意外。 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胤禛心里,无论是否还念及着对她情分都不重要。胤禛平生最痛恨旁人欺瞒自己,只要他一旦起了疑,再加上还有太后这个姑母在,她总能为自己出冷宫谋得一线机会。 冒再大的风险,总比在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方等死强。 跳跃的火焰映照在柔则的瞳孔里,她紧紧咬着嘴唇,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冷宫的大门。 显然已经有巡逻的宫人发现了这里走水,杂乱的呼救声、奔跑声、水桶中的水溅落到地砖上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令人难以分辨。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朝着火势蔓延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热浪翻涌着朝她席卷而来,她因为畏惧,眼里已经不受控制的盈满了泪水。 然而—— 眼看着那些前来救火的侍卫和太监们声音越来越近,她不能再耽搁了! “小姐!那里危险,您要做什么!”柔则背后传来了芳若的惊呼。 她咬紧牙关,掀开了裙裾下摆的一角,然后燎伤了自己的右腿。 气喘吁吁赶来的芳若一把将她向后扯去。 顷刻间,剧烈的灼烧的痛苦几乎要将她的所有理智尽数吞没。 她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她痛得眼泪夺眶而出,可眼神却透着一股坚定和狠戾。 既然已经决定假戏真做,不切切实实的让自己在这场大火中受到些损伤,又怎么能让多疑的皇上全然相信,是有人要取她的性命灭口,而不是她自己又要借故耍什么花招呢? 芳若触及到她的视线时,没来由的心里一惊。 她很难形容方才看到小姐这副神情时,心中是什么感觉。但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感到可怖。 一个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都算计进去的人,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时誓不罢休,这种近乎疯狂的执念,还真是让人下意识地胆寒。 “你们两个还愣在原地干什么?快走!”凌风至厉喝道。 他手中拎着两个装满了水的木桶,在火焰熊熊燃烧的地方用力一泼,随着“呲”的一声响,火势稍稍弱了些许,勉强开辟出了一条可以逃生的路。 凌风至正要不耐烦的出声催促,柔则这时却艰难的开口:“凌侍卫,我的腿有伤,实在走不了路了,能不能拜托你和芳若把我带出去……” 他这才注意到,柔则正以一个痛苦痉挛的姿势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右腿凄声呻吟。 而她的右脚从脚踝处往上,赫然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烧伤。 时间紧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芳若的搀扶下,他勉强将柔则给背了起来,几人踉踉跄跄的,一路向宫门口未被火势波及到的地方跑去。 柔则紧紧地抓着侍卫,生怕自己会掉下来。 很快,越来越多的宫人闻讯赶来,在众人的齐力下,终于将大火给扑灭了。 柔则此刻灰头土脸的瘫倒在冷宫门口,原本姣好的脸庞黑漆漆的,仿佛裹了一层炭灰,好不狼狈。 她腿上被烧伤的地方此刻火辣辣的,疼的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之前摔伤了膝盖,今日又不得已出此下策,自己燎伤了自己的脚踝,她这双腿也是够命途多舛的。 此刻柔则却丝毫不敢松懈,她强打起精神,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盼望着冷宫走水的消息早些传到皇上太后那里。 然而冷宫这地方,住的都是些庶人废妃,现在天还未亮,那些下人们也不敢贸然前去打扰皇上太后歇息。 这也在柔则的意料之中,此时此刻,她反而比平时更能沉得住气了。 第二天,太后遣了一名御医来医治柔则的烧伤,并下旨彻查冷宫走水的原因。 然而柔则知道,在她处心积虑的设计下,那些下人们并不会查明这里失火的真相,只能从焚毁的程度推断出来,似乎是有人刻意在她的住处附近纵的火。 皇上仍是没有任何放她出冷宫,或者重新追查当年富察贵人小产一事的意思,不过这也在柔则的意料之中。 她昨日的谋划,如今大概也只是成功引起了胤禛的几分怀疑,想直接借此机会给自己沉冤昭雪,那是不太可能的。 让胤禛疑心,当时有人买通了锦画并蓄意构陷她,如今又急着杀她灭口,这只是柔则计划中的一环。 她更在意的是太后对此事的态度。 现在看来,太后还并未彻底将她视为弃子,这对柔则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太后虽为她的姑母,但与她之间委实没有什么亲厚的感情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太后觉得自己还有用处。 她想着出冷宫为自己脱罪,太后又何尝愿意看着乌拉那拉氏的女儿顶着“冷宫弃妃”的名号? 家族的荣耀,是让她有机会得到太后相助的唯一理由,也幸好还有这一层关系在,让她眼下尚有一丝转机。 第160章 未雨绸缪 胤禛到底还算顾及着太后的面子,传闻有人故意纵火,庶人乌拉那拉氏险些丧命,他虽未明确表态,但也默认了太后派人追查,并指派太医为柔则的腿伤医治。 凌风至因为救护有功,胤禛下旨赏赐了他三个月的俸禄。 虽说这一场大火焚毁了冷宫里的不少宫室,不过胤禛显然不打算为此大费周章的修缮,只是安排人简单的重新建了几所瓦房。 毕竟是关押废妃与罪人的地方,能有个容身之地就算不错了。 “娘娘,安常在求见。” “叫她进来。”宜修抬眼,见安陵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了进来,恭敬的向自己施了一礼。 宜修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 虽然不是第一次手上沾染鲜血了,不过于安陵容而言,甄嬛到底与那个平日里欺凌排挤她的富察贵人不同。 毕竟也是她曾经真心相待,又对她有过帮衬之恩的好姐妹,一盒舒痕胶扼杀了她腹中的孩子,安陵容多少会有些纠结和犹疑。 “安妹妹平身吧。”宜修笑容和煦的说。 见安陵容乖巧安静的在下首坐了下来,宜修这时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妹妹果然深谙制香一道,这次的事,你办的很好。” “是,多谢娘娘夸奖。”安陵容轻声道。 “不过本宫还有一事要提醒妹妹,舒痕胶不便继续留在莞嫔那里,否则难保来日她不会发现。至于她此番小产…妹妹大可以直接推到欢宜香上面。” 上一世的甄嬛,便是发现了舒痕胶里的麝香,并留到最后数罪并罚,以此作为了压倒安陵容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陵容闻言心中一凛,她早就觉察出翊坤宫的熏香似乎气味有异,没想到会亲耳听到皇后娘娘将真相告知她。 宜修说这话的时候,口吻是如此的波澜不惊,仿佛这宫中密辛只是寻常的闲话一般。 “妹妹心思玲珑剔透,对香料又再熟悉不过,想必或多或少已经怀疑到欢宜香的端倪了吧?” 瞧皇后娘娘的态度,难道欢宜香是娘娘……不,不对,能让太医院上下乃至紫禁城上下,尽数长着一条舌头,这么多年天衣无缝的把年世兰一个人蒙在鼓里的,恐怕只有皇上了。 宜修在她刚进来时便已摒退了旁人,此刻景仁宫的殿内只有她和安陵容在。 安陵容心念一动,问了出口:“皇后娘娘,臣妾听闻从前在王府时,年妃娘娘因为一碗红花而小产……” 她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连忙止住了话音。 宜修并未点头,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否认,只道:“妹妹一向缜密,应当清楚,有的事情纵使心有揣测,也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 这样的态度仿佛默认了安陵容的猜想一般。 她低下头,眸色晦暗不明。 看来带给年世兰风光与荣宠的家世,亦是囚困她的枷锁。 年家功高震主,行事张扬,而皇上亦是个杀伐果决的性子,一朝踏进了深宫的女子,倒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家族与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在这后宫里,哪怕再不喜欢年世兰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对皇上的一腔热情与真心,实为难能可贵。然而若有一天,年世兰知道了自己这些不幸,都来源于枕边人的算计,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此刻她的心思百转千回,宜修却在这时出言道: “安妹妹,若是一心只求荣华地位,那么帝王家的真心,便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若有人入宫求的是凉薄之人的一心一意,那她日后,可就有寻不完的烦恼了。” 安陵容的心念微动,她颔首,恭声道:“多谢皇后娘娘的教诲,臣妾明白了。” 她见过皇上是怎么待甄姐姐情深意重的,自然也知道,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与甄姐姐毫无可以相提并论的地方。 皇上也算宠爱她,但更多的是喜欢她的性子和顺,喜欢她的歌声可以在闲暇时聊以解闷。 起初她的心里也有失落、苦涩,不过经过宜修这一番开导,心态倒是放平了许多。 她本来也没有多喜欢皇上,不过是借着那人的宠爱,可以换来荣华与地位,让自己一步步往上爬而已。 至于其他的,一个薄情的帝王有几分真心,又有什么要紧的? “时候不早,本宫还要去太学接弘晖回来,便不多留妹妹你了。”宜修温和的对她笑笑。 安陵容连忙起身,屈膝道:“臣妾告退。” 从景仁宫出来之后,她带着宝鹃往承乾宫走去。 甄嬛小产后,每日都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 她难过自己的孩儿胎死腹中,更怨恨害死她亲骨肉的凶手,此刻正安然无恙的呆在翊坤宫里,得不到应有的严惩。 她恨自己当日为何不能忍耐一时,暂且向年世兰低头,恨年世兰的狠毒,也恨胤禛不能还她和孩子一个公道。 “甄姐姐。”安陵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低声道。 甄嬛恹恹的抬眼,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冲安陵容挤出一个笑脸来了。 “你来了?坐吧。” 安陵容宽慰了甄嬛一番,又以前些天划伤了手臂,但因为舒痕胶的原材料难寻,制作又十分复杂的由头,将甄嬛那剩下的小半盒舒痕胶带了回去。 临走前,她暗示道:“姐姐只是跪了半个时辰,便突然小产,年妃固然跋扈狠辣,但应当也不至于公然和龙胎过不去,倒是她宫里的欢宜香,闻久了让人头晕脑胀,百般不适,恐怕其中还暗藏着玄机。” 点到为止,她知道以甄嬛的性子,一定会暗中令人寻来欢宜香的残渣,找温太医来查验一番的。 到时候,自然有欢宜香背上害甄嬛小产的所有责任,而舒痕胶此刻在自己手中,日后死无对证,甄嬛便没有怀疑自己的机会了。 三日之后,小允子在甄嬛的授意下,终于成功在暗地里取了一些欢宜香的香灰。 之前她的胎基本上都是由皇上的心腹,章弥章大人照看。此番她叮嘱浣碧,暗中将温实初找来,莫要引人耳目。 当日安陵容暗示她欢宜香可能有问题后,她整日里忧思不已——若翊坤宫的香真有什么,太医院却为此守口如瓶,那只能是皇上动的手! 事到如今,还好有温实初这个自己信得过的青梅竹马在,她想一查究竟,也唯有温实初能告诉她实情了。 第161章 陵容晋位 “娘娘,您用过麝香?”温太医给她把完脉后,一脸凝重地问道。 甄嬛心中惊疑不定:章太医曾多次叮嘱过她,一应接触的吃食用品万不可沾染麝香,她也对此百般小心,既然如此,那么只能是这欢宜香当真有问题? 她示意浣碧将那包香灰递过去。 温实初捻起一缕粉末,仔细查看了半晌,脸色一变:“娘娘,您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可是这香有什么不妥吗?”看到他的反应,甄嬛对自己的揣测也更笃定了一二。 “回娘娘,这香料里含有大量的麝香,还是极为名贵的马麝。” 果然是欢宜香出的问题么! 甄嬛强忍着心中的愤懑与悲痛,恨声说:“温大人,为了你我的性命安危着想,接下来本宫的话,你出了承乾宫后,万不可让第二个人知晓。”顿了顿,她继续道:“这便是翊坤宫里,皇上亲赐给年妃的熏香。” 温实初内心剧震,他只是个资历尚浅的年轻太医,纵然医术高明,却也没机会给年妃这样的高位主子诊治,更是从未接触过翊坤宫的人。 冷不防听闻这样一桩秘事,万一他真不小心传了出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这让他一时心中惶惶不安。 “娘娘放心,微臣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他郑重其事道的说。 没想到甄嬛小产,竟是因为这样阴差阳错的原因。温实初看着她那双哭红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语,却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 甄嬛凄然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上忌惮年家,本宫的孩子却误打误撞的被牵连了进去,白白断送了性命啊!” 温实初心痛如绞,他也不顾这里还是在皇宫里,轻声问:“问莲根有丝多少,心为谁苦?娘娘还记得这首曲子么。” 甄嬛别过头去,下意识的蹙了蹙眉,终究还是答道:“儿时的歌词,自然还记得。” 温实初一时激动的说:“那日你在湖心泛舟,唱的就是这一首,那时候我就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娶你为妻,可谁知你有凤凰的翅膀,怎是我一介太医——” “眉姐姐?!你怎么来了?”甄嬛余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眉庄,惊声问道。 眉庄什么时候来的?又来了多久?方才温实初的话,她听到了多少? 这可把甄嬛和温实初吓了一跳。 沈眉庄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为何神情显得有些茫然,比起惊诧,用不知所措来形容,反倒更加合适。 “我…我刚刚路过这里,想着进来看看你…没什么,你好生歇着吧。”沈眉庄略显局促的说,撂下这一句话后,她便匆匆扭头跑了出去。 她一路惶急的回到了咸福宫,把自己关在了宫里,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一边是在自己染病时尽心尽力照顾,让她心里暗生情愫的温太医,一边是自己多年相交的闺中密友甄嬛,竟然…… 沈眉庄的心情五味杂陈,说没有酸涩感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与嬛儿一直互相扶持,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对着这位自幼交好的姐妹,不要心生嫉恨之情。 “哎。”她烦躁的抓过一张宣纸,又将它揉皱成了一团。 另一边,沈眉庄离去后,甄嬛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恼火,她语气颇有些严厉的对温实初说:“温大人,以后不要在皇宫里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了。你的心意本宫感激不尽,但本宫还想好好活着,更不想为此牵连了九族一同被降罪!” 温实初讪讪道:“都怪微臣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甄嬛扭过了头不再看他:“本宫乏了,温大人请回吧,切记不要把欢宜香的事情说与任何人就是了。” ————————— 胤禛正携着安陵容在御花园散步。 如今的她已经被晋为贵人了。年妃降位禁足,莞嫔小产后闭门不出,曾经宫中最圣眷优渥的两人消沉了下去,而她却在此时崭露头角,成为了皇上身边最当宠的小主。 “皇上,姐姐她刚失了孩子,心情不好,您要不要去看看她?”安陵容轻声问道。 胤禛的脸上划过一丝迟疑之色。 他已经猜想到,或许是世兰宫里的欢宜香让莞嫔身体虚弱,导致她因此小产,一方面他心中存着愧疚,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这份愧疚,所以他现在格外抵触见到甄嬛以泪洗面的样子。 他不能也不愿严惩年世兰,可他与甄嬛的孩子却也终究无辜受害。仿佛是上苍在惩罚他,曾经一碗红花亲手扼杀了自己的骨血一般。 每每思及至此,他的内疚和无奈便会加深几分,因此他选择了回避,刻意的不再去见甄嬛。 何况莞嫔眼下待他态度疏离,主要就是为着他不肯严惩年妃而赌气。 他是九五之尊,是要为整个社稷安宁操劳的皇帝,为什么莞嫔如此任性,不肯多体谅他几分呢! 胤禛沉下脸,不虞道:“她不愿见朕,就算见了朕,也只会一味的埋冤朕为何要让年妃协理六宫,为何不将年妃打入冷宫或者直接赐死。” 安陵容温声宽慰他说:“皇上息怒。姐姐腹中的孩子枉死,难免悲痛,又对年妃娘娘心有怨念,若有冒犯的地方,求皇上念在姐姐从前尽心侍奉的份上,宽恕姐姐这回吧。” 胤禛有些烦闷的叹了口气:“陵容,嬛嬛的性子若要有你一半的柔顺,那该多好。” 安陵容敛眸,默不作声的听着。 “她太过倔强了,朕是皇帝,为了大清社稷,连朕自己都有那么多不得已的时候,她为何就不能替朕考虑考虑?” 别说莞嫔一个妾室了,就连他自己,纵使已经坐在了龙椅上,面对功高震主的年羹尧、骄横傲慢的敦亲王,他都不得不暂且忍耐一时,徐徐谋划着将他们连根拔除的那天。 至于那欢宜香,还有杀死年世兰腹中胎儿的那碗红花,难道就是他的错么?胤禛烦躁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