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来》 第1章 道路千万条 大周鸿泰二十四年,处暑。 日头逐渐西移,扬州府内热闹的草市却越发喧哗……白市的车水马龙即将落幕,夜市的酒色笙歌却才刚刚开始! 草市沿江的某处,大批看热闹的百姓抻着脖子、踮着脚尖,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一间木楼民宅大门围的水泄不通,不时发出阵阵“噫”、“好惨啊”、“还有一个”的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惊呼声。 人潮内,一大群膀大腰圆、身穿“卒”字皂衣的府衙兵丁,面对着人潮,一边手执缨枪阻拦着向前涌动的看客,一边瞪大了眼珠子不断在人头攒动的人潮内来回扫视,那一道道精悍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凌冽。 在他们身后,是裹着裹尸布一字排开的六具尸体。 这六具尸体,有长有短、有胖有瘦。 具具鲜血浸透裹尸布。 灭门案! 大案! “好狠的心,真是造孽哟!” “这黑心肝的老老少少也就算了,就是可怜了那俩小的,张二郎多乖巧的小伢子哟,我前几天都还抱过他呢。” “谁说不是呢,怪就只怪他俩生错人家、投错胎!” “那小翠儿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找这公母俩也就够了,这俩伢子好歹也还唤过她一声姨娘啊!” “哟,现在会人话啦?早先这家人糟践人小翠儿的时候,咋就没见你们站出来说句公道话?那小翠儿死得多惨你们是都没见着啊?她还怀着身子呐!” “你他娘的马后炮……” 听到人潮内越来越离谱的议论声,伫立在一众衙役中心,手按腰刀巡视许久的魁梧军官终于按耐不住性子,横眉怒目的大声呵斥道:“尔等休得再胡言乱语,此血案定乃见财起意的盗匪所为,再叫某家听到尔等妖言惑众,定以同谋之罪法办!” 这汉子声如洪钟、怒若狮虎,话音一落,人潮内高高低低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连先前眼瞅着就要撕打作一团的两名看客都悻悻的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语。 人潮中,七八名身着麻衣短打,露出黝黑小臂、小腿的健壮闲汉拥成一团,也正惦着脚尖好奇的朝里张望。 明明拥挤得摩肩擦踵的人潮,这七八名闲汉周围却空出了一圈儿,周遭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儿们宁可歪歪斜斜的往四周倒,都不愿靠近他们。 就仿佛他们身上都有屎! “大哥,你说这世上真有鬼吗?” 一条脖子和脑袋一样粗、生得跟个铁墩子似的闲汉,看着热闹好奇的低声问道。 “有啊!” 王文抱着两条膀子、抖着右腿,漫不经心却又十分肯定的低声回应道。 “啊?” 一众目不转睛看热闹的闲汉闻言,齐刷刷望向自家大哥,眼神中有三分惊讶、三分疑惑,还有三分鄙视和一分关切。 ‘这夯货脑子又被驴踢了?’ 他们心想道。 王文都不用看这群铁憨憨就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不屑的“嘁”了一声:“就凭你们的智商,大爷很难跟你们解释啊!” “嘁!” 一众闲汉不屑的齐齐一撇嘴,回过头继续看自己的热闹。 王文同样一歪嘴,不屑的想道:“这年月,说真话都没人信!” 他连上辈子临死前的跑马灯都还记忆犹新、刻骨铭心,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这世上有没有鬼,他还能不清楚吗? 要世间上要是没鬼,他王文会变成王二虎这个缺心眼的莽夫站在这个鬼地方? 呃…… 说错了,这破地方虽然既没有手机,也没有wifi,但细究起来……好像也还不错? 嗨,随便啦! 上辈子高中失学,跟货车打了半辈子交道,活得不如宠物狗、死得像条流浪狗。 躺在icu里,浑身上下都疼得像有无数把刀子血肉里乱搅、无数把铁锤在骨头上乱锤,明知道自个儿指定是活不成了,还满脑子都是‘爹妈以后咋办,老婆以后咋办,儿子以后咋办’的日子…… 他已经过完了、过到头了! 左右遗产都划分好了。 爹妈还有弟弟和小妹。 老婆指定会再嫁人。 儿子自个儿也会长大。 他王文儿小胳膊小腿儿的,还能挡着小破球自转咋的? 爱咋地就勾八咋地吧! 反正该大爷自个儿爽一把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王文在心底如同播放幻灯片一样快速拉了一遍自己那狗都摇头的往事后,由衷的感叹道:“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啊!” 他这厢刚刚装完深沉,就感觉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头上。 他下意识的一抬头,就对上了那条魁梧军官炯炯有神的虎目。 四目相对。 一秒。 两秒。 三秒。 王文慢慢咧开了大嘴……果然,像大爷这样拉风的男人,即使躲在拥挤的人潮之中,也好像黑夜中的萤火虫那样鲜明、那样出众! 就见他一巴掌拍在身畔的矮状汉子肩头,借力原地蹦起来,热情洋溢的向那厢的魁梧军官挥手,大声招呼道:“三牛哥,忙着呐?” 呼声一处,周遭所有看热闹的百姓都齐刷刷的朝着他这厢望了过来。 再然后,王文他们周围的看客们再度齐刷刷的向四周退开一大步。 就好像……他们身上的屎,炸了! 而那厢的魁梧军官,听到王文热情洋溢的招呼声,嘴角僵硬的抽搐了一下。 咱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字,它念“犇”? 没错,他也姓王,单名一个犇字儿,论族谱堂号,他和王文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老祖宗还是一家人,王文唤他一声兄长,一丁点毛病都没有。 当然,这并不稀奇,扬州这屁大的地方,就姓王的最多,不说十个里就有五六个那么多,一百个里十几个总是数得出来,而且本地王氏族人,往上追溯基本上都是一家人。 只是吧,这种时候儿遇到这么个缺心眼的夯货,就他娘的……晦气! 可当着千人百众的面,他王犇还真就不能无视了那个上蹿下跳的莽夫,只能强笑着遥遥抱拳回礼:“是啊,二虎贤弟这是上街公干呐?” “不啊!” 王文挺胸抬头,理直气壮的大声回应道:“小弟准备喝花酒去,三牛哥,同去不?小弟请客!” “唰”。 黑压压的人潮齐刷刷的扭头,无声的望着王犇,寂静之中似乎有喧嚣的揶揄声在震荡:“哦,你要和王二虎一起去喝花酒?” 这里,就不得不隆重介绍一下他王文王二虎的身份了! 他,王二虎! 漕帮扬州府清河帮双花红棍,帮主黄兴德黄天霸的义子兼头马,扬州府小旋风、广济桥坐地虎! 众所周知,漕帮做的那可都是官商勾结、南来北往、低进高高出的大生意,赚的都是金、子……鸡因金、滋啊子! 哪怕黄兴德这位清河帮帮主实质上只是漕帮的分堂堂主,在扬州城,那也是能和王犇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一起风花雪月的牛逼存在! 四舍五入,王文这个漕帮分堂双花红棍,在扬州城的社会地位就算不比王犇这位扬州府府衙步军都头高,那至少也是可以平起平坐的牛逼存在! 再四舍五入,王文当众邀请王犇一起去喝花酒的行为,无异于是拿着大喇叭游街:“快看啦,我们在官商勾结、干柴烈火、勾搭成奸……” 王文当然无所谓啦,反正扬州城内认得他的人,都知道他缺心眼儿。 就是王犇……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王犇那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先是褐里透红、紧接着红里透紫。 这条先前当着几百号人都敢放言“谁敢再逼逼赖赖,一律按同谋法办”的牛逼汉子,这会儿愣是“吭哧吭哧”的憋了好一会,才磕磕巴巴的憋出一句话来。 “贤弟想…想来是喝多了,都忘、忘了,为兄是读大周律令的,从不涉足那乌烟瘴气之地……贤弟自去耍子罢,为兄这厢公务缠身,就不与贤弟多言了!” 说完,他求也似的朝着王文连连揖手,请求他赶紧闭上那张臭嘴。 王犇的话音落下,周遭看热闹的人潮又齐刷刷的望向王文,那热切的眼神就跟看大马猴戏一样。 “啊?” 当着千人百众的面,王文挠着头一脸疑惑的作思索状:“那看来的确是小弟认错人了,大前晚在丽春院见着的那位一人儿点了八个妞的猛男,应当不是三牛哥……” “唰。” 霎时间,黑压压的人潮再次齐齐转过头,静静的望向王犇。 明明谁都都没有说话,但这一刻的喧嚣,却……震耳欲聋! 王犇直面数百双灼灼的猹眼,一颗芸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进眼睛里。 正当他以几乎要长脑子的速度,绞尽脑汁思索怎么辩解他不是那个一人点了八个妞的猛男时,那厢刚刚说完话的王文再度开口了:“算了,不去就不去吧,三牛哥你继续忙你哒,小弟先去丽春院啦,再迟好妞都被那群贱货抢完了……哥几个,走着!” 他一挥手,转身挺起胸膛,双手扶着裤腰带、高抬腿,以一种嚣张到欠扁的姿势,大摇大摆的朝着草市另一头走去。 一众闲汉立刻以同样嚣张的姿态,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了几步后,矮壮汉子忽然回过头来,把脖子一梗,扫视目送他们的人潮,瓮声瓮气的喝道:“你们瞅啥?” “啊,今天天气可真好啊!” “是啊,你看这个月亮,他又大又圆……” 喧嚣的风儿平地而起,打破寂静。 矮状汉子歪了歪嘴,转身拔腿追向王文:“大哥,等等我啊!” 人群之中,王犇目送着王文一干人等大摇大摆的消失在视线尽头后,转身快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迹:“呸,真他娘的晦气!” 那厢的王文也鄙夷的一歪嘴朝着河里吐出了一口唾沫:“呸,连皮肉钱都赖的腌臜玩意儿,还敢看你大爷……大爷整不死你!” 适时,一阵抚慰人心的娇媚声音远远传来。 “虎爷,是虎爷!” “虎爷,快来玩儿啊……” 王文一抬头,丽春院的金字招牌在残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下熠熠闪光。 他双眼登时就开出了朵朵桃花,两条大腿就像是自动寻路那样快步朝着那一抹流光溢彩窜了过去:“心肝儿,爷来啦!” “靠靠靠……” 矮壮闲汉见状大惊失色,一把拽住自家大哥右臂,双脚刹车、上身后仰:“大哥,你不说过来办正事儿的吗?” 王文被他拽着右臂,上身倾向丽春院。 他回头直视自家头马,左手遥指丽春院,一脸严肃的说:“二狗,救济穷人难道还不是正事吗?” 矮壮闲汉大叫道:“大哥,她们不穷、她们不穷啊!” 王文梗着脖子,瓮声瓮气的说:“那你说,谁是穷人?” 矮壮闲汉想也不想的飞快回答:“穷人?那就得被逼得卖儿卖女啊!” 王文再次遥指丽春院:“她们!就是被穷人卖掉的女儿啊!” 二人你来我往的快速问答,王文还如同一只红了眼的公牛一样,拽着矮壮闲汉一步一个脚印的向着丽春院进发! 他的脚步,坚定得简直就像一个战士! 周遭的闲汉们看着撕扯的大哥二哥,一声都不敢吭声。 “不要啊大哥,这个月都来了八回了,就算是配种的驴,也还总得歇息几天吧?” 矮壮闲汉虽被自家大哥怼得无言以对,但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拽住了自家大哥。 就见他上身拼命后倾、后背几乎都与地面平行,双脚也是脚掌离地、脚后跟拼命刹车。 可还是架不住自家大哥的天生神力,被他拽着向丽春院进发。 他的脚后跟,都快在青石板上磨出火星子! 矮壮闲汉只得大声哀求:“大哥你清醒一点、振作一点啊,你的身子骨,都快被酒色掏空啦!” 王文被他的逼逼赖赖气得三尸神暴跳,索性把心一横,扭头开大:“今晚全场的花销,都由本大爷买单!” 此言一出,矮壮闲汉愣住了。 其余进退两难的闲汉也都愣住了。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一会儿,矮壮闲汉才拽着自家大哥的右臂,慢慢站起身来,假装无事发生的正色道:“大哥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咳咳,主要是走了这么大半天,有些饿了,丽春院的菜码份量挺足的!” “对对对,二狗哥说得对,我们饿了,我们是真饿了!” “对对对,我最喜欢吃丽春院的鸡了!” “你小子,喜欢的最好是正经鸡!” 第2章 我指定是干了票大的 四更天。 醉醺醺的王文一行人从丽春院里窜出来,借着一点皎洁的月光,东倒西歪的往清河帮堂口方向摸过去。 适时,喧闹的夜市已然散尽,接棒的早市还尚未开张,黑漆漆的街巷中只有悠远的犬吠声在回荡…… 大周自太宗一朝便已废除宵禁制度,并且大力鼓励民间在夜晚售卖酒食。 到现如今,大周许多水陆重镇的夜市之繁荣都犹胜白日,东京开封甚至以不夜城著称! 是以,哪怕是寻常百姓,也能在夜晚随意外出,无有遭巡城兵丁盘查之忧。 一路上,一干夯货还在咂摸着嘴儿,回味方才丽春院小姐姐们的温柔,要不是某个铁公鸡说什么都不肯给他们付宿资,他们怎么都得在丽春院感受小姐姐的温柔到日上三竿才回堂口…… 唯有王文捏着自个儿严重缩水的荷包在咬牙切齿:“陈三刀,你他娘的还真是去吃鸡的啊?” “哈哈哈……” “哈你大爷!还有徐二狗,你他娘今儿还点了一壶明前龙井?你他娘喝得出茶水和大碗茶的区别么?” “嘿嘿嘿……” “嘿你妹!” 一干夯货勾肩搭背的齐声大笑:“哈哈哈哈……” 气得王文一把拽住人群里笑得最大声的徐二狗就要“梆梆”给他两拳。 “等等,大哥等等……” 铁墩似的徐二狗一把架住自家大哥沙包大拳头,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随口胡诌:“我们好像走岔道啦!” “不可能!” 王文停下拳头,漫步尽心的扭头四顾:“屁大点的地方,大爷蒙着眼都能摸回去……咦,谁他娘的带的路?怎么把我们干这儿来了?” 他这时候才看清,旁白那座二层木楼,可不就是昨天下午看热闹的那凶案现场吗? 这里并不是他们以往从丽春院会清河帮的必经之路,他们以往都走另一条捷径,昨日下午纯粹是为了看热闹才拐到这边的。 “啊?” 徐二狗不着痕迹的往退半步,摇晃着昏沉沉的脑袋定睛细看:“还真是诶……谁他娘带的路?站出来!” “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一抬脚就到的地头,须得着谁带路啊……” 东倒西歪的一干夯货纷纷摇头。 “噫!” 王文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往前走:“还啰嗦个啥啊,赶紧走啊,真他娘的晦气!” 徐二狗努力摇晃着脑袋,跟上他的步伐:“都跟上啊……大哥!” 他突然大叫一声,一个恶狗扑食一把推在王文后背上。 猝不及防之下,王文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他火冒三丈的稳住身形,回头一看,就见一道披头散发、破破烂烂的虚影带起一阵凉飕飕的阴风从自个儿身后飘了过去。 “啊,鬼啊!” “鬼啊……” 后方醉醺醺的一干夯货也看到了这道人影,惊声大叫着做鸟兽散。 “我尼玛……” 王文同样是吓得酒都醒了,一把拽住身后踉跄着还未稳住身形的徐二狗的衣袖,扭头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向前冲了出去。 “王八蛋,都说了皮肉钱不能请客、不能请客,请了要倒血霉,你们这些狗日的非不信,这回好了吧,出门就撞鬼……” 他惊恐得口不择言的胡言乱语着向前发足狂奔,但跑着跑着就感觉到手里头轻飘飘的。 他下意识的抬手一看,就见一块破布在自己手里飘荡。 再一回头,就见十来米外,自家头马正手脚并用的朝着他这个方向爬,但就在那家伙身后,那道破破烂烂的虚影已不过一步之遥,眼瞅着就要扑到那家伙身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王文才看清,那道虚影满身的血污,身下甚至还吊着半截肠子…… “我尼玛?” 王文怪叫了一声,浑身汗毛倒立,冷汗一阵一阵的往外涌,太阳穴“砰砰”乱跳的就像是炸了一样。 再然后,他就转身一阵风的冲了回去,凌空一跳:“我尼玛!” 地面上正手脚并用拼命往前爬的徐二狗,就听到自家大哥的拐叫声飞速由远及近,带着一阵猛烈的风从自己头顶上“嗖”的一声掠过。 他下意识的扭头往后看去,就见到自家大哥正抡着王八拳疯狂的朝着那虚影一顿乱锤。 “我尼玛!” 徐二狗目呲欲裂,扭身就爬起来,朝着那虚影冲上去,闷头就是一顿抽风也似的王八拳。 身为漕帮的打手,会几手庄稼把式那是最起码的。 而像王文和徐二狗这样的小头目和精英打手,即便放到整个江湖上还称不上什么高手,那至少也得是等闲七八个人都近不了身的好手! 可此刻这二人被酒劲混杂着热血一冲头,哪里还记得什么打法、什么套路。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个儿这对儿血肉之躯的拳头,能不能伤到这鬼物! 但这不重要,先抡它! 总之就是一句话……无论你是什么东西,你可以干我们,但别想我们躺着让你干! 就见四只拳头裹挟着恶风上下翻飞,竟真打得得厉鬼不住地往后退,周遭的阴风里似乎还有阵阵凄厉的哀嚎声在回荡。 二人都听到那低得仿佛风声的哀嚎声。 慌忙之间,他们也都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这并不妨碍二人把拳头抡得越发凶猛。 “我~尼~玛……” 又一阵怒吼声飞速由远及近,一条闲汉高举着一条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条凳,凌空一个饿虎扑食砸向飘着的鬼物。 只听到“波”的一声,这夯货举着条凳从鬼物身上穿了过去。 似乎是觉得自己一条凳砸空的夯货愣愣的甩了甩脑袋,立马就又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转身抡起条凳朝着鬼物胡乱劈砍。 那状似疯虎的姿态,吓得王文大叫道:“你他娘别砍着老子……” “我~尼~玛!” 他的话音刚落,就又有一声怒吼裹挟着一股恶风扑了上来,双手举着一个脸盆似的物件朝着鬼物乱砸。 王文被恶风扑了一脸,下意识的定睛一看,却又吓得一哆嗦,连连怪叫道:“当心点、当心点,别砸着老子……” 好家伙,那哪里是什么脸盆啊,分明就是一块石磨! 这要是被这家伙一磨盘砸在脑袋上,还不得青一块紫一块? “我尼玛!” “我尼玛……” 就在王文的怪叫声中,方才做鸟兽散的那些夯货一个接一个的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挥舞着诸如条凳、竹竿、门板之类的奇门兵器加入战场,将这鬼物围在中间乱打乱砸。 而被一票彪汉围在中间圈踢的鬼物,也不知道是生前就不聪明,还是死后脑子才变得不好使。 明明都被一票彪汉打得如同随风飘荡的枯叶一样东倒西歪、哀嚎连连了,竟还不知道跑路,还在执着的不断更换着方向和人选试图往他们身上扑。 但好像也仅仅只是这样了…… 一众闲汉“我尼玛”都“我尼玛”得喘大气,也没见着这鬼物有什么变化。 “让开,都让开,都他娘的让开……” 眼瞅着自个儿一票人打了这么久,面前这鬼物还连发型都没乱,暴怒的王文怒吼着躬身一跃而起,高高举起右臂,挥掌如斧,狠狠地一巴掌扣在了这鬼物的头顶上。 只听到“波”的一声轻响,先前无论闲汉们如何“我尼玛”都纹丝不动的鬼物,如同气泡一样消失了…… “嘭。” 王文重重的落地,张嘴猛喘一口气,正想装个叉,眼帘前忽然浮现出一块黑漆漆的、令牌状的物件。 在这面令牌,漂浮着一行行散法着淡淡金光,王文勉强能认得的古朴字迹。 【阴差令】 【功绩:20】 【阴德:(空)】 【阴神:(空)】 【百家:黑虎拳(三重)(+)】 他愣愣的慢慢扭头,视线里的令牌随着他的视线移动而移动,纹丝不动的漂浮在他的视界中心。 面对这说不出是诡异还是神奇的一幕,王文的嘴越长越大,都快能塞进一颗鸭蛋。 ‘我尼玛……’ ‘我不会是在地府干了票大的,跑路到大周的吧?’ 周遭终于喘过气来的闲汉们,眼见自家大哥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知情识趣的纷纷开口大声喝彩。 “大哥牛逼!” “好一招猛虎硬爬山!” “大哥指定是练出暗劲了……” 第3章 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老登,不是爷们跟你吹!” “当时爷们左一招黑虎掏心、右一招神龙摆尾,上打眼耳鼻喉舌、下打心肝脾肺肾,打得那女鬼跟死妈一样的满地打滚……” 广济桥清河帮大堂内,王文眉飞色舞、洋洋得意,连说带比划的冲自家义父兼顶头大佬讲述自个儿昨晚的醉打妇孺的英姿。 大堂上,清河帮帮主黄兴德端着一个茶碗,满脸痛苦面具的看着堂下唾沫星子乱飞的义子兼头马,从这瘪犊子说‘不是爷们跟你吹’起,他就知晓这瘪犊子又要开始吹牛逼了…… 虽已过知命之年,但自幼习武,至今仍拳不离手的黄兴德身上,依旧看不到多少老态,即便此刻穿着一身儿宽松的葛布袍子,那双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胳膊依然散发着一股子仿佛随时都可能暴起抡刀子砍人的剽悍气势,清河帮内上到白纸扇、香主,下到跑腿的草鞋、老幺,谁人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老老实实的? 唯有这瘪犊子,敢跟他没大没小。 偏偏他还拿这瘪犊子没有任何办法。 概因他与王二虎他亲爹王强,不但是自幼相交的把兄弟,而且还是因护卫他黄兴德突围而死,再加上这瘪犊子自幼在他身边长大,早就被他给揍皮了,对他压根就没带怕的! 再再加上他膝下无子,还指望这个瘪犊子百年之后给他打幡…… 他能拿这瘪犊子咋办? “二虎啊……” 黄兴德终于不耐烦的打断了滔滔不绝的义子,开口想要训斥这不着四六的瘪犊子几句,逛窑子都他娘逛出癔症了! 不曾想,他这厢才刚一开口,堂下的王文就把眼珠子一瞪:“老登,爷们有名有姓,姓王名文,你别乱喊好吧?” 黄兴德被他气笑了:“你叫王文?老子怎么不知道?父母所赐之名都敢胡乱更改,你就不怕你爹从坟头里蹦出来打死你个不孝子?” “谁说我不孝了?” 王文仰起头,振振有词道:“这名儿就是我爹给我起的,他说先起个贱名、好养活,等爷们长大了再用大名,就叫王文!” 黄兴德啼笑皆非的笑骂道:“你爹那是起名骂你呢,你还当真?” 王文梗着脖子:“我不管,爷们往后就叫王文,谁要敢再乱给爷们取诨号,别怪爷们翻脸啊!” 黄兴德见他言辞凿凿,心头竟也怀疑当年自家把兄弟,是否真是这么安排的? 可他努力回想了许久,也没想起这一茬儿……当年这瘪犊子还未满月,他那短命的爹就抱着他上门非要认他做义父,要有这么个事儿,他爹不可能一回都没提过。 再思及近日常听手下人讲这瘪犊子痛改前非,不打架闹事、惹是生非,反倒学那些读书人读书认字,心头顿时怀疑这瘪犊子是不是又要整什么三心二意的幺蛾子? 他们王黄两家三代都是漕帮弟子,不混漕帮跑去读书?不怕天打雷劈啊! “我说二虎啊……” 黄兴德语重心长的开口,堂下的王文当即就又要开口纠正,就被他挥手打断:“你听爹的,别把心思和光阴浪费在读书上,你不是那块料,咱好好的练武砍人,一样能有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我不!” 王文毫不犹豫的拒绝:“我就叫王文!” 名字,已经是唯一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 再叫王二虎,他可就真成那个缺心眼了…… “瘪犊子玩意儿……” 黄兴德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一拍座椅扶手,起身就要再给王文一个美好的童年。 王文戳在原地,梗着脖子看他撸着袖子过来,既不跑、也不认怂。 就在堂内即将上演父慈子孝全武行的档口,忽有一名干练汉子快步入内:“报……” 吹胡子瞪眼的爷俩齐齐回头,看着快步入内的干练汉子。 就见这名帮众入堂站定,抱拳先向爷俩见礼:“大爷、虎哥!” 黄兴德:“嗤……” 王文:…… 面对突然笑出声的黄兴德与朝自己怒目而视的王文,这名黄兴德的近身摸不着头脑嘀咕了一声:‘这王老虎,咋还分不清好赖了呢?’ 王文当然知晓这厮是在给自己解围,可还是气得上前给了他一脚:“杵着干嘛?看戏啊?说事儿!” “哦哦……” 干练汉子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道:“大爷,府尊赵大人遣人送来名帖,邀您今夜过府饮宴!” 爷俩闻言齐齐一皱眉头。 那猫请耗子吃饭,能有好事儿? 黄兴德将刚刚端起的茶碗搁回堂案上,皱眉沉吟片刻后轻声问道:“单请了咱一家?” 干练汉子想了想,回道:“说是还请了三河帮。” 爷俩同时松开了眉头,心知这回赵知府请他们过去,应当不是他们清河帮的事,而是漕帮的事。 清河帮与三河帮,名为帮,但实质上都只是漕帮的分堂。 漕帮因漕运而生,触角也随漕运遍布大江南北,几乎可以说每一个有漕工存在的码头和城池,都有漕帮的影子。 人员之众、势力之雄,远超江湖上号称“天下一大帮”的丐帮! 如此庞大一个民间结社如果也像丐帮那样招摇过市,无疑会引来朝廷的猜忌和打压。 于是乎,漕帮的创派祖师在开山立派之初,便将漕帮分散,令各地堂口都单独成帮、各自发展,只以切口和印信暗中联络,闷声发大财。 不过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严密的组织架构也挡不住人多嘴杂、人心浮动。 时至如今,漕帮的组织架构在天下人的眼中已然如同皇帝的新衣。 例如扬州城内,连摆摊的大爷大妈都知晓他们清河帮是漕帮的堂口。 但漕帮本就因大周朝南粮北调的漕运国策而生,先天就依附在官府这颗参天大树上,在经过两百年的野蛮生长后,漕帮已经织出了一大张盆根错节、层层叠叠的人脉网络护身。 可以说,只要漕帮不蠢到扯旗子造反,那么,哪怕是权倾朝野的王侯公卿,也休想撼动漕帮的根基! 当然,大规模的打击清理没有,小范围的敲打和申斥那必然是常有的事。 而漕帮通常也都会十分善解人意的仗义疏财、慷慨解囊……民不跟官斗、和气生财嘛! 这也是为何黄兴德与王文这爷俩,一听到说扬州知府赵一鸣要请他们清河帮吃饭喝酒,就条件反射似的皱起了眉头,听到说还请了三河帮,又都松开了眉头。 如果单单只请了他们清河堂,那不用猜,必然是那位赵一鸣赵知府手头又不宽松了,又不知寻了一个什么由头,唤他们过去敲竹杠。 但既然连三河堂也请了,那就是官府真有事情需要他们漕帮去奔走。 一竹杠敲打漕帮两个分堂? 除非是他赵一鸣不打算在扬州造福桑梓了! “二虎,回去好好拾掇拾掇。” 黄兴德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随口道:“晚上随咱去赵府吃酒。” 王文仰着头细数横梁,没吭声。 黄兴德皱起眉头,呵斥道:“跟你说话呢,聋啦?” 王文低下头,用大拇指掏了掏耳朵:“您在跟我说话?” “混账!” 黄兴德重重的将茶碗往堂案上一摔,摔得茶水四溅:“老子就算不是你大爷,总还是你爹,你就这么跟你爹说话?” 王文面不改色:“我叫王文!王侯的王、有文化的文!” “拉几把倒吧!” 黄兴德突然又笑出了声:“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你‘王老虎’的名头在外边有多响亮,你听说过有取错的大号,听说过有取错的诨号么?” “嗤……” 一旁的干练汉子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文没绷住,气愤的大声道:“笑什么?我问你笑什么?” 干练汉子憋得面红耳赤:“回虎哥,我家的母猪下崽了,一时情不自禁……” 噗嗤。 一刀捅在王文胸口上,他恼羞成怒的转身大步往堂外离去:“大爷懒得与你们掰扯!” 黄兴德冲着他的背影高声道:“别忘了晚上跟老子去吃酒!” 王文的声音远远的传回堂内:“狗才去……” 黄兴德笑骂道:“没大没小的瘪犊子!” …… 王文气愤的一口气跑回他位于后堂的小院子。 刚一推开院门,他就听到了里屋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尼玛……”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小院儿,一脚踢开房门:“你们年纪轻轻的,睡得着?” 不大的卧房里,以徐二狗为首的一票闲汉横七竖八的躺在他的床上、桌子上、条凳上。 这班扑街当然都有自己的家,但他们平日里都是宁可挤在他这里打地铺,也不肯回家,今日也没例外。 王文都佩服这班心大的死扑街,昨晚才撞了鬼,扭头就愣是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谁都没太当一回事。 你们不应该三观崩毁,怀疑人生么? 不应该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寻阴阳先生、寻道士和尚,给自个儿弄俩护身的黄符、法器什么的嘛? 果真是没文化,啥都不怕! 屋内,听到他的怒吼声,除了躺在他床上的徐二狗挠着屁股翻个了身之外,其实人谁都没动弹。 气得王文上前一脚踹在了这货屁股上:“滚进去点,给老子挪位子!” 徐二狗跟蛆一样使劲往里挤了挤,然后就又没动静儿了。 王文蹬了鞋子躺到床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心念一动。 下一秒,闪耀着淡淡金光的阴差令就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视界中央。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阴差令,心头觉得自个儿那悲催的人生,好像开始变得有些狗血了! 刚开始穿越到大周,发现这个大周就是那个本该被不讲武德的老赵家夺了江山的柴周时,他还幻想着发明肥皂、烧出玻璃,成功走上人生巅峰。 后来他练出那时而灵、时而又不灵的暗劲,又以为自己即将迎来仗剑走天涯,马踏江湖、快意恩仇的剽悍人生。 现在不但连鬼都蹦出来,他身上还莫名其妙多出一块“阴差令”这种既不科学、也不武学的东西…… 这妥妥的是要武侠转仙侠的节奏啊! “怎么有种被人安排的感觉?” 王文脑子里莫名其妙的蹦出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给抹杀了。 就他前世那茶几似的人生,有啥值得能安排这种事情的大人物安排他啊? 他配吗?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必然是他先前在去地府投胎的半道儿上,干了一票大的,抢了某个倒霉阴差的腰牌,跑路到这里的…… 嗯,虽然他什么也不记得,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但肯定是这样没错! 果然,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不再纠结的王文,漫不经心的用意念按下了黑虎拳后边那个金光闪烁的“+”号。 “来吧,阴差令!” “让大爷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 就在那个“+”号随着他的意念沉下去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瞬间涌出了无数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是他现在的模样! 他穿着各式各样的练功服,站在各式各样的场景中心,有时白日、有时黑夜,有时在风里、有时雨里,有时在树林中、有时瀑布下……翻来覆去的打着那套他打过数百遍的《黑虎拳》! 那一瞬间流过的无穷画面,仿佛他当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将这套拳法磨砺了几千遍、几万遍,并且从中领悟到了大量的精义! 与此同时,一股滚烫的热流在他小腹处炸开,在弹指间就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非常神奇的变化。 但都在王文的预料之中! 他可是看过几千本网文,熟知所有奇遇流、系统流、随身老爷爷流等等流派套路的男人! 这点变化…… 他心中稳如老狗的轻声道:“小场面!”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忽然炸开“嘭”的一巨响! 那声音,又闷沉又响亮,就像是开山放炮的炮声一样,连房顶都被震得抖了抖,落下大量积灰。 屋里横七竖八熟睡的闲汉们,都感觉到了一股热烈的风拍在了自己身上…… 下一秒,一股仿佛谁将变质的榴莲塞进微波炉里加热十分钟的恐怖恶臭在不甚宽敞的卧房里炸开! 熟睡的闲汉们一瞬间就醒了过来,惊恐的捂住口鼻,慌不择路的往屋外冲去。 王文混在人群中,气得面红耳赤的高声大叫道:“谁啊?哪个没公德心的混蛋在屋里放屁?” 所有人一齐看向他。 第4章 从今开始不当人 夕阳西下。 洗漱更衣的王文长身立于小院中心,结实的胸膛随着他调整呼吸徐徐的起伏,一米八五的魁梧身量于沉静中散法着剽悍的气势。 “嘭。” 王文猛然踏出一步,挥拳放远击长,打出一声响亮的气爆。 周遭充当气氛组的徐二狗等人听到这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气爆,口中高呼“好一招黑虎掏心”之余,脚下都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将圈子拉得更大,唯恐被自家大哥误伤。 ‘大哥果真已经练暗劲了!’ ‘就这力道,要是打到人身上,那还不得青一块、紫一块?’ ‘心眼少的人练武果然有如神助……’ 一票气氛组望着动若奔雷的王文,心头乱七八糟的嘀咕着。 场中专注演练黑虎拳的王文自是不知他们丰富的内心活动,只觉得这黑虎拳第三重和第四重完全不是一码事! 他所习黑虎拳,乃是王家的家传拳法,算得上一门还不错的外家拳法,前身自打八岁起,就开始站桩、药浴,为修习这门拳法打熬根基,至今已拳不离手的苦练了十五年。 他过人的身量与异于常人的神力,很大程度要归功余这门拳法的加成。 在此之前,王文一直都以为前身已经将这门拳法练至大成了,再怎么练也练不出什么花来了……连黄老登都言他在这门拳法上的功力已经超过他爹王强了,他只需按部就班的磨砺筋骨皮,一年之内必能彻底掌握暗劲。 二十四岁的暗劲高手,即使放到整个江湖上,也当得起一句‘中上之姿’的评语。 可此刻他再演练黑虎拳的时候,才发现……以前他的黑虎拳,就是一套顾头不顾腚花架子。 黑虎拳顾名思义,乃是一套以黑虎巡山、百兽辟易的威势为核心精意所创的拳法,其观想图就是一头高踞山岗、虎啸山林的黑虎。 可他以往演练这套心法之时,心力要么效仿黑虎捕食之际,浑身筋骨一齐发力的雷霆之势;要么效仿黑虎雄霸山岗、睥睨百兽的虎威精髓…… 他以往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他又不是真老虎,怎么可能从内到外都像一头真正的老虎那样? 但他现在才明白,功夫没练到家就是没练到家,不能找任何的借口! 此刻他根本就不需要主动去模仿、去观想黑虎,他的一招一式就已经真如同雄霸山岗的黑虎那样……黑虎掏心、黑虎跳涧、黑虎弹爪、黑虎钻云、饿虎吞羊、猛虎硬爬山! 这或许就是一头黑虎钻入神,从今开始不当人! 就在王文的身影越来越快、小院儿内的气爆声越来越剧烈时,一个干练汉子探头探脑的走进小院儿。 “哟,少见虎哥这么勤奋呐!” 干练汉子望着小院子儿中心的人影,小声对徐二狗说道。 徐二狗目不转睛的盯着王文,暗地里攥紧的拳头也在随着王文的招式不断变化:“可不是,这天都快黑了,他还晌午都没吃呐……咦,杰哥?可是大爷唤虎哥有事?” 都是一个堂口的弟兄,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干练汉子知晓徐二狗是王文的头马,徐二狗自然也认得干练汉子是帮主的近身。 “也没啥大事,就是大爷唤虎哥随他去吃酒……” 干练汉子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王文,口头回道:“算啦,难得虎哥这么上进,就别打搅他的雅兴了,免得回头又削我!” “哪能啊?” 徐二狗笑道:“虎哥就是削咱,也不能削杰哥你啊!” “拉倒吧!” 干练汉子也笑道:“这扬州城里,除了大爷,他谁不敢削……先走啦。” 他随手拍了拍徐二狗的臂膀,转身往外走。 徐二狗送他出去:“杰哥,大爷是要上吃酒啊?待会儿虎哥要问起来,咱咋回啊?” 干练汉子摆手:“虎哥晓得这事儿。” 徐二狗:“杰哥慢走……” 他返回小院儿里,就见自家大哥还在不知疲惫的翻来覆去的演练黑虎拳。 不知过了多久,场中来回晃动的人影突然停下来,仰头高声呼喝:“吼!” 雄浑的虎啸声,若滚雷般、若有实质般,拔地而起、声震四野,惊起无数飞鸟。 院中的气氛组们,双手捂住耳朵还被这虎啸之声震得胸闷气短、眼前发黑! 足足二十余息后,王文才收了虎啸之声,双手徐徐下压,随呼吸慢慢调整沸腾的气血。 而后,他慢慢握拳,静心体悟拳锋之上流转的那一股呼之欲出又尽在掌控之中的神奇劲力…… ‘这就是暗劲吗?’ 他心下欣喜的想道:‘进一步,果真大不一样!’ 先前他其实已经摸到暗劲的门槛了,只可惜功夫没练到家,尚未彻底掌握安静,不能令其随心而动、随意而行,只能通过激烈的情绪强行激发。 而如今,他体内的暗劲就如同视线一样,他想暗劲流转到哪里,暗劲瞬间就能到流转到哪里,想暗劲如何激发,它就会如何激发…… 更重要的是,掌握暗劲就代表着他正式脱离了全凭力大汉子粗讨饭吃的莽夫行列,开始步入由外而内的武林高手行列,往后那些神乎其技的武功,都可以安排上了! 一念至此,王文微微一抬头,阴差令自他眼底弹出。 【阴差令】 【功绩:10】 【阴德:(空)】 【阴神:(空)】 【百家:黑虎拳(四重)】 王文瞅着阴差令,心头暗自琢磨道:‘10点就将黑虎拳提升了这种程度,那小鬼儿还挺扛造!’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黑虎拳档次太低,毕竟这可是地府流出来的好玩意儿啊!’ ‘哎,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碰到鬼啊……要不以后晚上都出去逛逛?’ ‘噫~还是别这么浪了,万一撞到猛鬼咋整?’ ‘还是先去翻翻老登的家底,寻几门厉害的武功,把剩下的这10点给利用上……’ 拿定主意,王文睁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浊气。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被汗水给湿透了:“靠,我下午才换的干净衣裳啊!” 周遭的气氛组们见他睁眼,纷纷嘻嘻哈哈的凑上来道贺。 “恭喜大哥、武功大进!” “咱漕帮江南的红棍、草鞋里,当以大哥为首!” “怎么说话的呢?香主们就一定打得过大哥了?” “大哥,这回大爷应该准您开香堂了吧……” 王文被他们闹得脑仁疼,摆手道:“停停停,先别废话了,想想今儿晚上吃点啥吧,我都饿得前胸体贴后背了!” 徐二狗听言,连忙凑到他跟前,低声说道:“大哥,方才杰哥来过,说是大爷……” 王文:“他们人呢?” 徐二狗:“杰哥见你在练功,说是就不打搅你,先走了。” 王文略一沉吟,转身就往屋里走:“收拾收拾,上老刘家喝羊汤去!” 徐二狗想了想,问道:“府衙那边那个老刘家?” 王文:“废话,扬州城里还有第二个卖羊汤的老刘家吗?” 第5章 多事之秋 “炊饼,刚出锅的炊饼……” “脆梨,新鲜的脆梨……” “喝羊汤啰!” 恰逢庙会,到处张灯结账,将热闹的夜市烘托的越发华美,街上鼎沸的人声与摩肩接踵的人潮堪比年节。 王文带着一群手下坐在路边的羊汤摊子里,盯着街上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看得贼起劲儿。 朴实的羊汤摊子老板老刘头笑容满面的端着切碎的香菜和葱花来回打转:“虎爷,还来点小料儿么?” 王文也乐呵呵的摆手:“小料就不用啦,再切个羊头包上,大爷带回去当宵夜……多放椒盐啊!” “好嘞!” 老刘头麻利的净了手,从滚烫的大铁锅里捞出一个羊头,搁在砧板上“笃笃笃”的切,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整齐的就像鼓点一样。 王文望着街上欢声笑语的人流,耳边听着老刘头的切菜声,心头忽然也感到安宁、感到欢喜! 这他妈才是生活啊! 他端起羊汤:“哥几个,走一个!” “哈哈哈……” “敬大哥!” “祝大哥早日开香堂,日进斗金!” 闲汉们嘻嘻哈哈的端起和脸一样大的羊汤碗,与他干杯。 “扯淡!” 王文笑骂着,端起羊汤喝下一大口,心头觉着这羊汤里要是再有一点点辣椒油,那就完美了! 适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府衙的另一头,一架熟悉的马车从巷弄里转了出来,当即搁下羊汤碗,从钱袋里翻出一枚碎银子拍在桌上:“老刘,结账啦!” “哎,来啦……虎爷,您的羊头肉。” “银子在桌上,自个邀啊(秤)。” “多了、多了,虎爷您等老汉给您找零啊!” “存你账上,爷下回再来……” 王文头也不回的摆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穿过长街,迎向马车,嬉笑道:“哟,这么巧啊?你们也上街逛窑子呐?” 马车里登时就传出一声低低的怒骂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是想气死老子,好坐老子的位子是吧?” “知子莫若父啊!” 王文嬉皮笑脸的回了一句,而后凑上前熟练的一屁股坐到车辕上,一巴掌把车辕上同样笑嘻嘻的干练汉子头打歪:“走啊,愣着干嘛!” 干练汉子挨了打,还笑嘻嘻的与满脸恍然大悟的徐二狗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驾!” “叮铃铃……” 马车随着拥挤的人潮慢慢向前蠕动,清脆的铜铃声提醒着来往的行人注意避让。 王文坐在车辕上,晃动着两条腿,吊儿郎当的继续盯着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猛看。 “二虎啊……” 车厢里的黄兴德忽然开口:“你先前说的……可是真?” 王文莫名其妙:“我说啥了?” 黄兴德沉默了片刻,才道:“就是昨夜你们……见鬼之事。” 王文忽然来了兴致:“您这反射弧有点长啊,我上午说的事儿,您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黄兴德无奈道:“你小子什么德行,你自个儿心头没点数?搁你你信么?” 王文:“那您这会儿怎么又信了?” 黄兴德又沉默了片刻,才幽幽的说:“朝廷要在扬州弄一个司天监衙门,专司斩妖除魔、镇邪度厄,寻咱化缘呢。” ‘司天监?’ 听到这个名头,王文心下瞬间便转了好几个弯,而后反问道:“道士?” 黄兴德:“兴许还有和尚。” 王文:“他们都说了些啥?” 黄兴德:“就上午你说的那种事,说是全国各地都有……瞅他们那正儿八经的架势,不似是假!” 王文挠了挠后脑勺,轻声嘀咕道:“反应挺快啊……” 黄兴德:“你说啥?” 王文:“没啥,只要钱么?” 黄兴德:“还要人。” 王文:“您同意了?” 黄兴德:“胳膊拧得过大腿?” 王文“啧”了一声,怪笑道:“这也不怪人背地里讲咱漕帮的闲话啊。” 黄兴德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落魄户们眼红罢了,他们就是想当鹰犬,还没这门子呢!” 王文嘿嘿的笑道:“那倒也是。” 黄兴德见他不搭话,索性开门见山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小子就没点想法儿?” 王文沉吟了片刻,轻声道:“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咱就别想那么多了……即便日后真有这么个事儿,但凡您老要还有其他的人选,就甭考虑我!” 黄兴德低声提醒道:“你可考虑清楚了,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王文笑道:“咱爷俩现在不也挺好么?” 黄兴德轻叹道:“老话不都说‘出林笋子高过母’?一代人总得比一代人强啊!” 王文没再搭话,继续张望来来往往的大姐姐们。 黄兴德见他不肯搭话,也没再多说。 就在王文打望得正起劲儿时,忽然听到了徐二狗的声音:“朋友,小心些……你他娘的瞎啊?” 他扭脸一瞥,就见徐二狗正推搡着一个蓬头垢面、肩扛麻袋的中年乞丐。 “俺是你爹!” 那中年乞丐面对徐二狗的喝骂,非但不怂,还梗起脖子把油腻腻的脑袋往徐二狗面前凑:“来来来,小杂种你动你爹一根汗毛试试?” 他的话音未落,就又有七八个蓬头垢面、手拿棍棒的乞丐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挤到中年乞丐身后,恶狠狠的盯着徐二狗。 徐二狗见状,微微扭头用眼角的余光望向车辕上的王文。 王文面无表情。 “啪!” 徐二狗甩开臂膀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抡在了中年乞丐的脸上,当场就打得他歪倒在一名乞丐怀中:“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睁大你的猪眼,好好认认你家狗爷!” 六尺高的身量此刻却有丈二高的气焰! “小杂种,敢动你爹!” “弄他!” 一票乞丐见状暴怒,抓紧棍棒就齐齐往前凑。 簇拥在徐二狗身后的一众彪汉亦是毫不犹豫的顶了上去:“来来来,今儿弄不死老子,老子就是你奶奶生的! “我尼玛,够胆的动个手儿试试?” 怒喝声炸成一团,周遭摩肩接踵的行人瞬间就朝四面八方散开,唯恐被波及。 偏偏两帮人马就杵在原地像斗鸡一样不停的推搡、放狠话,就是没人真动手。 马车早就停了,王文抱着膀子面无表情的坐在车辕上晃着腿儿看戏,既不下场、也不吱声。 “都他娘的住手!” 就在相互推搡的两帮人马快要压不住火儿的档口,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霹雳般的怒喝声。 人群应声散开,一名同样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身量却格外高大魁梧,怎么看都不像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络腮胡乞丐从中挤出来,面色凶狠晃眼四下扫视。 再然后,他的目光就停在了王文的身上。 “某家还道是哪路豪强这么蛮横霸道,连我们这些讨口要饭的苦命人都不放过。” 络腮胡乞丐盯着王文,眼神中依旧闪烁着阴狠,面上却不复凶神恶煞之色:“原来是清河帮的大人物啊!”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应声集中到了王文的身上。 王文面无表情的看了来人一眼,扭头便朝徐二狗扬了扬下巴:“再动他一根汗毛试试!” “啪。” 他的话音刚落,徐二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一巴掌甩在了最开始挑衅他的那个中年乞丐脸上。 打得那中年乞丐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一脸不可置信的捂着脸望着面前的徐二狗。 一时寂静…… 下一秒,一众乞丐陡然回过神来,目呲欲裂的抡起手里的棍棒就要动手。 “入你娘……” “弟兄们,跟他们拼啦!” 络腮胡乞丐连忙挤到一众乞丐最前方,张开双臂拦住他们,高喊道:“都住手、住手!” 一众乞丐看着他,憋屈得满头青筋绷起。 络腮胡乞丐再度看向王文,不再掩饰眼神中阴狠之意,恶狠狠的一句一顿道:“王老虎,今儿怎么个意思?” 王文依然面无表情:“没什么意思,就是你的人嘴太臭,免为其难帮你管教一下。” 络腮胡乞丐的面颊抽了抽,怒极反笑道:“不愧是王老虎,好大的威风,连我们丐帮的人都敢管教!” “别有事儿没事儿就扯你们丐帮的虎皮招摇过市,吓不住几个。” 王文一扬下巴,轻蔑的说:“不服气就挑个时间,你我两家好好掰掰腕子!” “好好好……” 络腮胡乞丐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发难又有所顾忌,只能发狠道:“今日之事,我秦老八记住了,来日必有一报……走!” 说完,他便怒气冲冲带着人蛮横的分开人群,快速离去。 王文目送他们离去,还想说点什么,却也忍住了。 “驾。” 驾车的干练汉子驱赶健马,小声道:“虎哥,可别大意,这些臭叫花子手段阴毒着呢!” 王文拧着眉头,没吭声。 他们漕帮与丐帮虽然都是帮派,但却完全是不是一条儿道上的人。 众所周知,漕帮是因漕运而生,先天就是依附在朝廷这颗参天大树上的一条藤蔓,其成员也都多与官府中人来往走动、极少涉足江湖事,与其说是民间结社还不如说就是朝廷在民间的白手套。 而丐帮则是地地道道的江湖帮派,平素基本不与官府来往,只与江湖各大门派、正道魔道相亲近,其帮众也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行事更是不择手段、百无禁忌,乃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臭水沟。 平日里,漕帮看不起丐帮这群没钱没势、行事阴毒的臭叫花子。 丐帮也看不起漕帮处处为朝廷找补,漕帮朝廷鹰犬的名头就属丐帮叫得最欢实。 是以两者虽然都是大周分堂分舵最多、帮众人数最多的帮派,但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偶尔发生交集,那也都是输人不输阵的口头交锋,极少真动刀兵。 毕竟各有各的营生、各有各的顾虑。 漕帮忌惮丐帮交游广阔,谁都吃不准这帮臭叫花子到底能请来多少武林高手助拳。 丐帮也忌惮他们漕帮在朝廷的树大根深,吃不准他们到底能调来多少官兵助阵。 可今日既然沾上这些臭狗屎,日后说不得还真会有麻烦…… 一旁的徐二狗瞅着自己大哥眉头紧锁的模样,想上去辩解几句,又怕挨削,只能期期艾艾的跟在马车旁,闷头往前走。 直到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嚎啕大哭着“囡囡”、“囡囡”的四下大叫着迎面从他们马车前走过,徐二狗才壮着胆子凑到自家大哥身边,扯着他的衣角低声道:“大哥,我也不想沾惹那些臭叫花子,我是摸到……那麻袋里装着的,是个孩子!” 王文眉头一竖,扭头望向那个哭喊得撕心裂肺的可怜妇人,反手一巴掌把他头打歪:“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徐二狗捂着头,不敢吭声。 早说? 他怎么说? 当时那么多人,他要把这事儿挑明,那不是逼着那帮臭叫花子跟他们死磕吗? 与那群臭叫花子发生点口角、摩擦,没什么。 反正他们漕帮和那群臭叫花子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要是引发他们漕帮和丐帮大规模械斗…… 这么大一口锅,他徐二狗小胳膊小腿儿的,哪里扛得动? “说话啊,平日里口条不挺利索吗?” 王文当然知晓这货心头的顾虑,可那妇人的嚎啕声,吵得他心烦不已,原本好好的心情全叫这烂人烂事给搅和了,连街上的大姐姐们他都不想看了。 徐二狗当然也知晓自家大哥心头烦闷,只能垂着脑袋任由自家大哥喝骂, 适时,车厢内一直都吭声的黄兴德开口了,轻声说道:“好啦,多事之秋,莫要惹是生非。” 王文绷着脸“咚”的一拳砸在车辕上,没说话。 车厢内沉寂了片刻,忽而又传出一道蚊蝇般的声音。 “……要么不做,做就做绝!” 这声音极轻,轻得几乎只有坐着车辕上的王文和干练汉子能听到。 王文没回头,双眼正视着前方,仿佛没听见一样。 但他嘴角也慢慢挑起,歪嘴一笑。 不愧是你啊,黄天霸! 一瞬间,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姐姐们就又变得美丽动人了…… 第6章 同生共死 “梆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孤月高悬、万籁俱寂。 王文打着哈欠,慢悠悠的走过小院,拉开院门。 “哎哟。” 门一开,一坨黑漆漆的事物就应声滚进门内,惊得王文“铿”的一声就把腰刀给拔了出来。 “大哥别拔刀,是我、是我啊!” 黑漆漆的事物也被长刀出鞘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拉下面巾指着自己的大脸低喊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王文疑惑的凑上去,借着暗淡月光定睛一看……脖子和脑袋一样粗的铁墩子,不是徐二狗又是谁? 再上下一打量:三尺腰刀、夜行衣、蒙面巾。 他在打量徐二狗的时候,徐二狗也在上下打量自家大哥:三尺腰刀、夜行衣、蒙面巾…… 王文竖起一根大拇指:“你小子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徐二狗:“嘿嘿嘿……” 王文一脚跨过门槛:“走吧,别误了时辰。” 徐二狗按住腰刀跟上:“大哥,我都打听清楚,秦老八那群的窝子就在东水门外刘家村……” 王文:“在你狗日的眼里,老子就是这么个顾头不顾腚的蠢货?” 徐二狗:“这…哈哈哈……” 王文:“回头再收拾你!” 二人一前一后,翻墙跳出清河帮堂口,一头扎进无边的夜幕中。 不多时,干练汉子便轻手轻脚的走进了还亮着火光的大堂,冲着上方翻书的黄兴德抱拳道:“大爷,虎哥出去了,他手下的徐二狗随行。” 黄兴德翻了一页书,面带愁容的低声叹道:“这混小子都到这个年纪了,脾性还这么烈,往后该如何是好啊!” 干练汉子眉眼低垂,眼观鼻、鼻观心。 …… 黑漆漆的二人捡偏僻无人的巷弄穿行,再经水路出城,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摸到刘家村内一座两进的大宅院周围。 “豁,挺阔气啊!” 王文打量着这座二进院,惊奇道:“这帮人不是污衣派吗?怎么住的比老子还好?” 徐二狗阴阳怪气道:“对啊,就是污衣派才干那些腌臜事啊,净衣派那些可都是不沾一丁点灰尘的体面儿人……” 王文懂了:“哦,我懂了,杀人放火临时工是吧?” 徐二狗:“哈?” 王文:“你读书少,听不懂我不怪你……” 二人慢慢摸到这座大宅院墙根底下,还没往里翻,就听到里边传来了一阵犬吠声,听声音,少说也有两三条狗。 徐二狗挠了挠头,低声道:“大哥,不太好整啊……” “嗯,这简单!” 王文略一思索,迅速拿定了主意,伸手快速在地面上划出一个长方形,然后直接一点前门:“百十个数儿后,我直接从前门打进去,把里边的人都引过来。” “你在后门等我百十个数,再摸进去找找里边,看看有没有娃娃,这地方不大,应当不难找。”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沉声道:“遇到人只管往死干,出了事儿我担着!” 徐二狗嗤笑了一声,低头看着地上的长方形,轻声说道:“大哥,要不然还是我从前门进,你走后门吧!” 王文一巴掌把他头打歪:“这么好的装逼机会,你想和大爷抢?” 徐二狗:…… “得,那大哥您自个儿悠着点!” 徐二狗站起身来:“顶不住就先退,了不起咱回去点齐人马,再回来砍死这帮臭叫花子。” 王文梗着脖子,斜眼看他:“你在教大爷做事?” 徐二狗“嘿嘿”一笑,转身按住腰刀沿着墙根快步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王文蹲在原地,心头默数了一百五十个数后,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向宅院大门。 他拉上面巾,紧了紧裤腰带,而后猛地一抬腿。 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两扇大门飞进了院儿里,院里的犬吠声瞬间就跟疯了一样。 王文扶着腰刀,一脚跨过院门。 “嗷嗷嗷……” 三条看家犬从庭院的各个角落里窜出来,如同三只大黑耗子般冲向王文。 只听到“嘭”的一身闷响,三条一齐冲向王文的看家犬同时倒飞了回去,如同破抹布一样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王文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 “快起来,冤家上门了……” “好大的胆子,敢来我丐帮撒野!” 就见庭院左右的厢房里亮起烛火,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人影从房门里涌出来,举着棍棒将站在庭院中心的王文团团围住……扑面而来浓郁的酸臭味,就如同潲水发酵,熏得王文呼吸一窒,瞬间就熄了先说几句场面话的心思。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晃眼默数,目光最后落在了人群后方一脸阴沉怒意的秦老八身上:‘八!很好,人齐了,可以发车了。’ 那厢的秦老八,还在拧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王文:“朋友,哪条道儿上,半夜来此……” “铿。” 秦老八的话音还未落,王文腰间的钢刀已然出鞘。 只见他一刀挥洒出一道潋滟的刀光,逼退围着他一干乞丐,而后拖刀突进,如狼入羊群般冲进乞丐群中,一刀砍翻挡在他的身前的乞丐,直取秦老八! “好胆!” 秦老八眼见王文来势汹汹,想也不想的一脚后腿,提起手中儿臂粗的熟铁棍便一棍点向王文以攻代守。 而王文见他这么勇敢,当即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挥动劈砍,心想着一刀要么震脱这厮手里的铁棍,要么一刀压垮这厮的下盘趁机近身。 只听到“铛”的一声高亢金铁交击声,势如闪电般一刀劈砍在熟铁棍上的钢刀当场蹦断,刀头旋转着划过一道弧线自王文头顶上飞过,歪打正着的插进了他身后一名高举着棍棒朝他后背心打去的乞丐胸膛,当场洞穿。 他的想法没有大错,扬州城能与他硬碰硬角力的高手,算上他义父黄兴德都绝不超过十个。 他只是忘了,他为了不暴露身份在堂口里翻了许久才翻出的这口烂大街的寻常腰刀,经不住他的天生神力…… “我靠……” 王文看着手里的断刀,全神贯注的注意力都为之一散。 下一秒,一股凄厉的破空声将他唤醒,他慌忙抬眼一看,侧身闪避。 “呜……” 熟铁棍裹挟着一股劲风从他脸前扫过。 抽冷子的秦老八眼见一棍打空,毫不犹豫的挥棍横扫,棍头打向王文的腰子。 “嘭。” 棍头反馈回来的实心触感,令秦老八心下一喜,连忙定睛看过去……就见到一布满老茧的大手稳稳当当的抓住棍头。 ‘空手夺白刃?’ 秦老八的心头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念头,手头刚要变招,就感觉到一股无匹的巨力从熟铁棍另一头传来,强行拽着他往前扑。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察觉到自个儿保不住兵刃,想也不想的就撒开了熟铁棍,同时脚下重重的一跺,试图借力向后跃…… 可惜,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近得他的下盘散架往前一倾,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没有王文的腿长了。 毕竟是一米八五的大长腿! 就见王文一招低扫腿,甩腿如鞭,带起一串残影狠狠踢在秦老八下半身。 只听到“咔”的一声清脆骨鸣声,堪堪起跳的秦老八整个人凌空翻转,一头重重砸在地面上,两条腿向自膝盖处向右弯折,已然断裂。 “啊,我的腿,我的腿啊!” 摔了个头破血流的秦老八打着滚撕心裂肺的大声嚎叫,凄惨的模样让周围那些包围着二人的乞丐喽啰们,都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两腿战战,不敢再上前一步。 王文轻轻呼出一口气,默不作声的提着熟铁棍一步步走向满地打滚的秦老八。 左右房舍里微弱的火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淹没了他身后瑟瑟发抖的那六名乞丐。 眼见王文提着铁棍靠近,肝胆俱伤的秦老八一边向另一边滚,一边拼命哀嚎道:“虎爷饶命、虎爷饶命,小的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金镶玉,冒犯了虎爷,小人向虎爷赔罪,黄金白银,千两万两都认,虎爷饶命啊……” 王文听他叫破自己的身份,脚步不由的一滞,很下一秒就再次甩开大步走向秦老八。 “哎,你看你这事儿闹的,我都不知道是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愚蠢!” 王文叹息着,走到秦老八身前:“先前只准备打残你的,这下好了,我得打死你了……” 秦老八也登时反应过来了,目呲欲裂的怒声道:“老子就是变成鬼,也绝不放过你!” 王文闻言惊喜的一拍大腿:“一言为定、双喜临门!” “咔吧。” 他一棍砸在秦老八的天灵盖上,秦老八登时就一歪头,没了气息,连昨夜吃的豆腐都吐出来了。 “吱……” 一声鞋底摩擦青石板的脚步响起,其他乞丐们陡然清醒过来,转身便扔了手里的棍棒,争先恐后的向着院门冲去,在狭窄的院门处挤成一团。 王文听到身后的急促脚步声,抓着铁棍转身一纵,身形如同大鸟般越过庭院,跳到院门上空,凌空抡起铁棒就是一通乱砸。 “饶命,饶命啊!”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杀人啦,杀人啦……” 乞丐们惊恐欲绝的号角声混杂着“砰砰砰”的闷响,响成一片。 但静悄悄的刘家村内,却没有亮起一盏灯火。 唯有一阵悠远的犬吠声,遥相呼应。 …… 当徐二狗捂着一兜金银从后院冲到前院时,就见到自家大哥站在一地尸体中间,左看右看的寻找着什么。 他心下暗自惊骇的口呼着“大哥”慢慢凑上前,就听到自家大哥低低的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不知道怎么的,徐二狗忽然就觉得今夜的风,有点寒。 “你找的人呢?” 在反复确认这伙好兄弟已经同生共死之后,王文心头终于是舒了一口气,斜眼看向徐二狗。 徐二狗贼眉鼠眼的拉开衣摆,将里边亮闪闪的金银给自家大哥看:“后院没有孩子,只找到这些。” 王文一皱眉,一巴掌把他头打歪:“你狗日的昨夜不会是摸错了吧?” 徐二狗一听,立马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道:“大哥,昨晚那厮麻袋里装的要不是个孩子,就让我徐二狗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那没道理啊……” 王文挠着头思索道:“难道这伙臭叫花子还有别的窝点?” 徐二狗想了想,摇头道:“我没听说他们还有别的窝点啊……” 王文一听,反手就又一巴掌把他打歪:“这他娘的还不是全怪你,你要是早些出来告诉我一声,我也能留个活口问几句,这下好了,全整死了,我们上哪儿找那些孩子去?” 徐二狗捂着头,不动神色的后退了两步后,小心翼翼的低声道:“要不然,我再去寻人打听打听?” 王文想了想,摇着头轻叹道:“算了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遇不着我们,算那女娃命苦。” 徐二狗大点狗头:“是这个理儿,无亲无故的,您能做到这份儿上,那已经是这个了……” 他冲王文挑起一根大拇指,继续说道:“再查下去,可就真要和丐帮死磕了,犯不着!” 王文眼神古怪看了他一眼,轻叹着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看来以后是得少打你的头了,给孩子打傻了都!” “哈?” 徐二狗懵了几秒,猛然反应过来,惊声道:“这事儿大爷不保您?” “你大爷?” 王文嘻嘻哈哈道:“你大爷巴不得丐帮把事儿闹大,好把我撵到去衙门上班儿呢!” 徐二狗有些听不懂,但他还是大感震惊:“那您明知这里有坑,还往里跳?” 就为了那个女娃? 这可不像自家大哥的作风啊! “你这玩意儿,估摸着还是八成新……” 王文叹着气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昨夜这死扑街都当街威胁我了,我难道还得等他们把你的尸体送上门了,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说到这里,他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徐二狗的肩膀:“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遇事还是多动动脑子,能动手呢咱就别瞎逼逼,不能动手就按捺一下性子,等到能动手的时候再动手,你看你这事儿闹的,昨夜你要是没有当街和他们掰扯,事后谁能查到我们头上?” “不是……” 徐二狗懵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您这……我……” 第7章 勇猛精进 第二日,王文照常带着人巡视各个码头。 值得一提的事,所谓的清河帮双花红棍,其实只是王文自封的。 他在清河帮的真实身份,其实与徐二狗他们一样,都是跑腿的草鞋。 只不过他入门极早,又有帮主义子这层身份加持,这才有了收小弟的权力。 当然,这也与他天生神力脱不开干系。 先前同为明劲武者时,他一个就能打四五个明劲。 清河帮的明劲草鞋大几十人,没一个人能在他手下撑过十招! 从这方面来说,他自封的双花红棍,倒也不全是扯虎皮、吹牛逼。 可再能打的草鞋,也还是草鞋。 没有开香堂,就没有地盘,没有地盘就没有生意,只能靠给堂口跑腿拿一份例钱,日子过得很是紧巴…… 就这,那还是无数人眼中的香饽饽! 要知道,漕帮的最底层,可不是草鞋,而是数目庞大的漕工。 那些漕工并不算真正的漕帮弟子,但几乎每一个漕工都可以算作是漕帮弟子的预备役! 他们有的依靠漕帮控制的码头养家,有的在漕帮开办的廉价食肆里果腹,有的在漕帮开办的庵堂里栖身…… 可以说,但凡是和漕工这行打交道,就不可能不与漕帮发生交集。 在天长日久的耳须目染、潜移默化之下,这些漕工怎么可能不心向漕帮? 大周漕运三千里,漕工数量何其庞大? 仅扬州城一隅之地,漕工就有上万之多! 要从这么多漕工之中脱颖而出,加入漕帮…… 在清河帮,有名有姓的草鞋,都是一拳能打出气爆的明劲好手。 能开香堂坐镇一方的香主,都是一拳能将砖头打成粉末的暗劲高手。 至于帮主黄天德,那可是扬州城内赫赫有名的化境武师……披上铠甲就能上阵冲锋陷阵的猛将形人物! …… 晌午,日头正毒。 王文倚坐在广济桥码头边上的茶寮内,用草帽扣着脸打盹儿,低沉的鼾声就仿佛老虎的呼噜声,掀开的壮实胸膛随着他的鼾声微微的颤动,不断震颤出一丝丝细密的汗液。 这就是黑虎拳四重“虎啸雷音”的炼体异效,无需刻意运功打拳,暗劲依旧随呼吸转化为特殊的低频音波不断淬炼五脏六腑。 此法门不但炼体效果很是显著,而且对身体的负担极小,无须以辅以药石之力修生养息,暗劲消耗也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谓是事半功倍! 不过这等法门看似神奇,但其实并不罕见,江湖上绝大多数成体系的外家拳法,练至精深处皆有效用相似的法门,类似于武当、少林这等武林泰山北斗,更是有是有专修音波的钓蟾劲、狮子吼等等神奇武功! 是以神奇的不是法门,而是年纪轻轻就将这种高深法门练成身体本能的王文…… “大哥、大哥……” 徐二狗急促的地呼声,将王文从睡梦中唤醒。 他挪开脸上的草帽瞥了这厮一眼,迷迷糊糊的问道:“咋了?天塌啦?” 徐二狗推搡着他:“不是啊大哥,是丐帮找上门啦!” 王文无动于衷的“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问道:“打起来了?” 徐二狗急得抓起他脸上的草帽丢在地上,强拽着他站起来:“哥、大哥,你醒醒,那些臭要饭的堵着咱堂口叫骂了两刻钟,不敢往里冲,扭头奔这边来啦!” “哈?” 王文懵了一秒,霍然而起,破口大骂道:“是哪个鳖孙出卖的老子?” 徐二狗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他:“我的亲哥诶,那群臭要饭的要找个人,还需得着旁人告诉他们?” 王文陡然醒悟,转而问道:“人到哪儿了?” 徐二狗:“我抄的近道儿,他们后脚就到!” 王文扭头四顾:“不行,咱得赶紧走!” 徐二狗拽着他的胳膊扭头往外走:“咱先去刘二他们家避一避……” 然而他拽了一把,却发现没拽动自家大哥,顿时疑惑的回头看,却发现自家大哥拧着眉头望着房顶。 王文缓缓说道:“不行,我们不能走!” 徐二狗急了,口不择言的大声道:“你真虎啊?这时候还不走,等着跟那些臭要饭的死磕呐?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大爷可不一定护得住你!” 王文拍开他的爪子,顺手提起身旁倚在桌子上的九环大刀,沉稳有力的说到:“我们现在跑了,事儿可就真成我们做的了!” 徐二狗:??? 王文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四下扫视周围的清河堂帮众:“他们不敢冲击堂口,我不信他们就敢光天化日之下弄死我,他们今儿要敢把事往大了闹,老子就陪他们一起把事儿闹大……正好,老子开香堂还差个由头,看他们今儿敢不敢给老子这个机会!” 顿了顿,他怒喝了一声:“摇旗子、抄家伙,跟他们干!” 徐二狗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两三秒,扭头就面红耳赤的转身冲出茶寮,高声呼喊道:“清水帮虎爷办事,请老少爷们儿们搭把手,完事之后,虎爷必有重谢!” 他的呼喊声一起,王文手下的七八条闲汉立马就扔了手里的活计,手脚麻利从各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口口生锈的刀子抓在手里,快步朝着茶寮这边涌了过来。 而码头内抗包的、歇气的下力汉子们之中,也有许多人扔下手里的活计,抓起抬杠的竹竿、木棒,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不一会儿,茶寮外就聚集了百八十号身强力壮的彪汉! 周围拿着棍棒观望的下力汉数目,还能翻好几个番! 王文提着九环大刀环伺了一圈,心下大定! 优势在我,合该大爷上位! 少顷,黑压压的一大群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肮脏乞丐,拿着棍棒气势汹汹的顺着河堤往码头这边涌过来,为首那人身高七尺、浑身筋肉虬扎,瞎了一只眼,门牙上镶着一颗大金牙,手里提着一杆红缨枪…… 王文认得那人,丐帮扬州分坛有名的丐头之一,‘千里狼’程瞎子。 江湖地位,与清河堂八大香主相仿。 “站住!” 相隔十余米,王文提刀遥指程瞎子,先声夺人:“这里是广济桥,我清河帮的码头,你们丐帮踩过界了!” 第8章 不讲武德 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诨号。 程瞎子能在江湖上混出“千里狼”这么个诨号,吃了多少肉且先不谈,但肯定是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世面。 但像王文这种恶人先告状都告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之人,他还真没见过几个…… 他差点就被气笑了,当即提起红缨枪指着王文,怒声道:“人面兽心的狗杂种,我秦兄弟、吴兄弟到底是哪里招惹你王老虎了你要下此毒手?你也有心?你也有肝?你也配为人?众兄弟,随某家生擒此獠,带到秦兄弟灵前千刀万剐,祭他们在天之灵!” “打死他!” “打死他……” 破衣烂衫的乞丐们群情激奋的不断高举着棍棒怒吼着,蠢蠢欲动之势,大有一波冲上来淹没王文的气势。 “放你娘的狗臭屁!” 千钧一发之际,王文奋力大吼了一声,强行压下乞丐们群情激奋的怒吼声:“捉贼拿脏、捉奸在床,你说老子杀了人,老子就杀了人?证据呢?大爷问你,证据呢?” 程瞎子暴怒,指着王文厉喝道:“狗杂种,你敢说我秦兄弟他们不是你……” “去你妈的!” 王文再次粗暴的打断了他的指责:“合着你他娘什么证据都没有,红口白牙的就跑到我清河帮的地盘污蔑你大爷?那大爷还说你是大爷和你娘做的呢,你咋不给大爷磕个头、喊声爹?” 程瞎子气得指着王文的手指都在颤抖:“狗杂种……” 王文瞪着眼睛,语速快得跟机关枪一样:“有人生没人养的狗东西,你他妈无凭无据的就敢带人冲进我清河帮的码头污蔑大爷杀了你们丐帮的人?你们丐帮是想与我们开战吗?这个责任你狗日的担得起吗?担得起就尽管放马过来!” 说到这里,他蹭蹭蹭的往前走了三步,九环大刀指着程瞎子的鼻子,气焰简直有三丈高:“你过来啊!” “我、我、我……” 程瞎子被王文夹枪带棒的一通抢白逼进了死角里,气得急火攻心偏生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红耳赤的捂着胸膛眼瞅着就要翻白眼了。 他卡壳了。 好不容易才站住道义的王文,却不准备就这么放过这厮。 “你不敢过来是吧?” 王文怒声道:“我过去……弟兄们,打死这些踩场的王八蛋,跟我冲!” 话音未落,他已经拖刀冲了出去。 他一动,站在他身后的徐二狗等人瞬间就狂奔而出,跟上了他的脚步:“打死他们……” “滚出去!” “滚出去广济桥……” 百八十号漕工在兄弟八人的鼓动下,气势汹汹的举起棍棒一拥而上。 而那厢方才还看着一副快要抽过去模样的程瞎子,在王文拖刀冲出的瞬间,忽然就不抽抽了,提枪一踮步就冲出人前,手中红缨枪丝滑的往前一送,银灿灿的枪头就仿佛出海蛟龙一样刺到了迎面而来的王文面前,爆开一团绚烂的枪花,直取他的头颅、咽喉以及胸口等等要害之处。 “唰……” 王文挥刀缠头裹脑,以九环大刀四尺长的宽阔刀身做盾牌,护身上身要害。 “铛。” 九环大刀磕歪红缨枪的枪头,王文正待暴力突进,那厢扎着马步双臂一前一后将红缨枪夹在腰间的程瞎子已经一扭腰,用腰劲挥枪,将枪头甩回了王文面前,再次爆开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枪花。 “铛铛铛……” 王文被枪花逼退,只得集中精神,不断挥刀劈、抹、撩、斩、刺、压、挂、格,险之又险的堪堪将毒蛇吐信般的枪头,封在身前一尺之外。 二人以快打快,程瞎子站的远看得清,只需要以身法和腰劲小幅度的抖动枪身便能枪头发生无数变化。 而王文却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全神贯注的盯着漫天枪影,一边拼命挥刀格挡,一边预判枪花的变化…… 不过短短七八秒钟,王文便有种眼花缭乱、疲于奔命之感。 “不能再这样被动了……” 他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而后抬腿便将右脚的鞋子甩向程瞎子,口头大喊道:“石灰!” 他的动作太快,程瞎子还未看清飞过来的是什么东西,耳边就听到王文的大喝声,当即脚下变幻方位,一边后退一边矮身挺枪一挑,笔直的枪身就弯曲成弓形,精准的一枪将迎面而来的鞋子击飞。 然而他的枪头才刚刚拍飞鞋子,就听到“唰”的一声铁环齐响飞速逼近,他独眼一瞥,就见到九环大刀向着自己飞来,慌忙双臂按住长枪奋力下压。 只听到“铛”的一声,回弹的红缨枪枪头如同牛尾拍苍蝇那般,于间不容发之间一枪将九环大刀拍在了地面上。 可这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因为他的视界内,已经没有了王文的身影!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他心下猛然一沉。 果不其然,下一秒王老虎那可恶的声音就在他瞎掉的左眼旁响起:“黑虎掏心!” 刹那间,程瞎子脑袋中闪过了道上关于王老虎天生神力的传闻,条件反射似的弃了红缨枪,扎稳马步、双臂交叉胸前,准备迎接那只沙包大的拳头。 “嘭。” 一声闷响,程瞎子仅存的右眼几乎从眼眶里蹦出来。 他愣愣的低头看向胯下那条大长腿,马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温。 “不是黑虎掏心吗?” 他呐呐的问道。 “不好意思啊,又骗了你。” 王文移动到他身前,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然后左手攥着他的衣领,右手自下而上,穿过他交叉的双臂,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胸膛上:“这回不骗你了……黑虎掏心!” 这一拳砸得程瞎子双脚离地,脊椎弯曲如煮熟的大虾。 “噗。” 他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整个人一下子就散了架,如同一块破布一样挂在了王文拳头上。 王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左手松开他的衣领,抓住他的脖子,双手猛然发力一拧…… “咔吧。” 程瞎子意识消失的最后时刻,看到了自己身后头破血流、抱头鼠窜的丐帮弟兄们…… 王文随手扔下程瞎子的尸体,脚一勾捡起地上的九环大刀,转身冲向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丐帮弟子。 他刚一步迈出,眼角的余光忽然无意间瞥见一道仿佛大黑耗子般的人影,从一侧的茶寮里闪出来,笔直的冲向自己! 他心下大惊,奋力转过身面向那人,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太慢了…… 准确的说,不是他太慢了,而是来人的速度太快了。 他堪堪将九环大刀横在胸前,就看到一只看不见指关节的肉乎乎拳头,一拳崩断九环大刀,重重的砸在了自己胸膛上。 霸道无匹的力道,当场就打得他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那种身体仿佛柳絮般轻飘飘的失重感,令他有种又被泥头车给撞了的错觉。 也是在这时后,他才看清了将自己打飞的那人……那人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朴素衣裳,花白的须发打理得十分整齐,身高不过五尺,圆乎乎的胖脸本该人一种和善的感官,却被左眼周围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破坏了整张脸的协调感,此刻那人眼神冰冷的站在河堤上,五尺的身高却有着丈二高的威严气场,一看就知道是久居高位的大人物! 王文一眼就认出此人。 丐帮大仁分舵扬州分坛香主,‘青面虎’彭英! 扬州有数的化劲武师之一! “噗……” 认出来人,王文怒急攻心的喷出一大口鲜血…… 你这种级数的高手,不在清河帮堂口找黄老登讲数,竟然不要x脸的来偷、来骗我一个平平无奇的草鞋? 这江湖,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愤懑之下,王文不顾胸口疯狂叫骂:“去你妈的臭叫花子,不讲武德……” “噗通”。 他重重的砸进了运河里,激起一大团浑浊的泥水。 ‘青面虎’彭英站在岸上,面色阴晴不定的盯着那一团泥水看了足足数十息,才扭过来冷声爆喝道:“都住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第9章 活者为王 翌日晌午。 徐二狗翻墙跳进一间偏僻的宅院,轻手轻脚的走向紧闭的里屋前,敲门低呼道:“大哥,是我,二狗。” “吱呀。” 门开了,却不是他敲的门。 而是西侧柴房低矮的木门。 面色苍白的王文倚着门槛,没好气儿的笑道:“你咋现在才来?我都快饿昏了!” 徐二狗看了看紧闭的屋门,“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儿……早些时候不敢乱走啊,怕被那些臭叫花子跟过来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叶包,快步走过去递给王文。 王文接过荷叶包,咽着口水胡乱撕了荷叶,露出里边橙黄的烧鸡,还热乎着呢! 他捧着烧鸡大口撕了一嘴,含糊不清的问道:“是顾家桥那家烧鸡不?” “是是是……” 徐二狗没好气儿的回应了一声,背靠着柴房墙根蹲下来,仰着头仔细打量他:“你伤势咋样?” 王文轻描淡写的说:“没事儿,就断了几根肋巴骨。” 徐二狗蓦地张大了嘴:“断了几根肋巴骨还没事儿?” 王文笑了笑,转而问道:“堂口情况咋样?” “闹着呢!” 徐二狗揣起双手:“丐帮百八十号人堵着堂口,要大爷交人,我还听说那些臭叫花子派了好几路人马出去,要请人来扬州助拳……大哥,咱这回好像把事儿给闹大了!” 王文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可劲对付着手里的烧鸡。 徐二狗纳闷的看向他:“你不怕?” 王文不怀好意的斜眼看他:“你都不怕,我怕个啥?” 徐二狗莫名其妙:“我怕个啥?” 王文“桀桀桀”的怪笑道:“那晚除了我,可就只有你一人儿在场……” 徐二狗愣了好几秒才转过这个弯儿来,无语道:“别闹,咱们可是兄弟,亲的!” 王文吐出一节骨头,浑不在意的说道:“那不就结了?没有证据,他们就是把官司打到金銮殿,也奈何不了老子!” 徐二狗拧着眉头:“那他们整这一出儿……图个啥?” 王文:“强行挽尊呗,丢了面子又折了里子,还不允许别人请几个帮手来找找场子?” “啊?” 徐二狗挠头,不确定的说道:“你这意思是……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王文嗤笑道:“想啥美事儿呢,都快撕破脸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过去?” 徐二狗释然:“我就说嘛,那些臭要饭的可不是打落大牙和血吞的主儿!” 王文不紧不慢的说:“不过吧,即便是还有后续,那也后边的事,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肯定不会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徐二狗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天,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读书少……” 王文撇嘴:“你读书少还挺骄傲?” 徐二狗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转而说道:“那按你这么说,你现在就可以回堂口了?” 王文纳闷道:“你来之前,你大爷就没跟你说点什么?不应该啊!” 徐二狗点头:“说了啊,他老人家让我告诉您,先踏踏实实的猫几天,等这阵风过了再回堂口……” 王文怒声道:“那你还问这种蠢话?” 徐二狗挠头:“这不是你自个儿说的没事儿了吗?” 王文盯着他的脑袋看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二狗啊,这世间上的道理有很多,什么强弱、什么对错,什么善恶,什么正邪……但其实都胜不过两个字儿。” 徐二狗极有眼色的捧哏:“哪两个字儿?” 王文很是认真的说:“生死!” 徐二狗似懂非懂:“好像是这个理儿。” 王文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就好比昨天在广济桥,如果死的不是程瞎子,而是我……你觉得会怎样?” 徐二狗当即说道:“那大爷还不得把那些臭叫花子往死里弄?” 王文无声的笑了笑:“你自个儿觉着这可能吗?” 徐二狗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怎么不可能?大爷可是你干爹啊!你是他养大的,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王文:“然后呢?你大爷就能为了我一个人,发动清河帮几百号弟兄,去和丐帮死磕?” 徐二狗张口就想回答,可话还未出口,就又闭上了。 王文慢慢说道:“我不是说黄老登不会为了我做到那个份儿上,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我相信他老人家肯定会为我报仇。” “但他不是一个人,总坛不会允许他那么做,府衙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还有你们,我王老虎的命是命,你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徐二狗不吭声了。 王文:“反之亦然,无论他程瞎子有多少道理,他死了,那就是死了,丐帮不会因为他一个人,就跟我们漕帮开战,即便是跟我们开战,那真实原因也必定不是因为他程瞎子……”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丐帮有人能弄死我,给他程瞎子报了仇,又能怎样呢?” “他程瞎子还能活过来?” “所以啊二狗……” 他轻轻的拍了拍徐二狗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咱该刚的时候要刚、该怂的一定要怂,千万别觉得自个儿有理了、牛逼了,别人就不敢动你……命只有一条,活着才一切皆有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咱们出来混的,当大的肯定会撑小的,但前提是小的自个儿得争气!” “你说你要是在外边跟人干仗被人干死了,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去给你收尸啊!” “所以往后要是再遇到昨天那种情况,只要当大的没发话,那就别管谁对谁错、也甭管会有多大后果,先往死里干……至于怎么收场,那是后边的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真惹了大祸,谁都收不了这个场……秋后问斩那也总比当场就死强吧?” “我在这里啃烧鸡,他程瞎子在哪儿?” “他地下在吃元宝蜡烛香!” 徐二狗瞅着眼巴前的得意洋洋的大哥,使劲儿挠了挠后脑勺:“大哥,读书真这么有用吗?我咋感觉你好像……长脑子了?” 第10章 六合大枪 之后的数日,王文都足不出户的宅在偏僻的小院儿里,安心等待外界那阵风头过去。 肋骨的伤势,比他想象中的愈合要快。 到四天,他的行走坐卧就不受伤势限制,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 他又是坐不住的人,伤势一有好转,他就让徐二狗从堂口里给他弄了一杆丈二红缨枪和一门基础枪术《六合大枪》过来。 短兵器打长兵器的苦头,他已经尝到了。 论硬实力,那秦老八、程瞎子,哪个都是他三两拳就能打发掉的货色。 可那二人凭借一寸长一寸强的兵器之利,愣是打得他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虽说到底都是他赢了。 可都赢得都十分吃力,也十分侥幸。 生死大事,岂能侥幸? 王文这人听劝,绝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至于大枪太长,不方便携带…… 他也已经想好了,回头去弄两截可以拼接的身枪。 平日里跟人争斗之时,就用没枪头的那一节当棍使。 真到了跟人生死相搏之时,就接上枪头那一节大杀四方! 计划通! 就见毒辣的日头下,王文扎着马步站在院子一头,两条黝黑泛光的膀子一前一后的抓着丈二红缨枪,演练着枪法基础拦、拿、扎三式。 儿臂粗的白蜡杆大枪在他的一身巨力下,枪身晃荡如大蟒,枪头摇曳似蛟龙。 “拦、拿、扎!” “拦、拿、扎!” “拦、拿、扎……” 他双目死死的盯着院墙上悬挂的箭靶中心那一点红点,不断挺枪。 锅盖大的箭靶,中心的红点却只有鸡蛋那么大。 此时红心周围的箭靶早就被枪头给戳烂了,而中心那一点红心却还只有寥寥几道枪痕。 他每一枪刺出去,枪身与枪头都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高了、就是低了,要不然就是忽左忽右…… 他试图攥紧枪身,用一身蛮力强行控制枪头走向。 可结果枪头依然不能精准的刺中红心不说,双手还被枪身抖动的劲力震得手腕发软,连枪身都进退都变得十分的僵硬。 ‘看来不能蛮干,得用巧劲儿!’ 他心头升起一股明悟,起身后退一步,挺枪对准天空快速扎枪:“嘿、哈,嘿、哈,嘿、哈……” “嗖嗖嗖……” 轻微的气爆声中,红缨飞扬、枪如游龙,大枪再一次在王文的手中活过了。 他不断变幻着劲力,时而重、时而轻,抖动的枪头和枪身也随着他的劲力变幻,时而凶猛似出海蛟龙,时而平顺如锦鲤游园。 枪身内原本如同烈马般桀骜不驯的劲力,渐渐变得清晰而温顺。 王文渐渐找到了练拳的那种感觉…… 就仿佛,这丈二长的枪身变成了他的手臂,枪头变成了他的拳头。 “枪随劲走,劲以枪……着!” 他福至心灵,拧着抢把的右臂骤然往前一展,前一秒还如游龙般抖动的大枪“嗖”的一声,一枪扎透红心,劲力之大,连黄土夯筑的院墙都被他扎了个对穿! 一枪出,他整个人都定格住了,单手稳稳当当的抓着大枪,闭眼静心体悟方才那一枪的感觉。 过了许久,他才微微一抬眼。 【阴差令】 【功绩:10】 【阴德:(空)】 【阴神:(空)】 【百家:黑虎拳(四重)、六合大枪(初学乍练)(+)】 ‘果然,武功必须要真正领悟,阴差令才会收录!’ 王文心中闪过一丝明悟,心神轻轻将那个流光溢彩的“+”按下。 霎时间,大量画面、感悟如纷至沓来,涌上他的心头。 那些画面之中,有他平举着丈二大枪一动不动的立于瀑布旁感悟枪劲的镜头,有他在夕阳下日复一日挺枪扎箭靶的画面…… 但相较于上回黑虎拳三重晋四重那仿佛当真经过了十数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漫长岁月,这次六合大枪的晋级画面就要少得多得多,王文感觉顶多也就一年的光阴。 他很快就从中清醒过来,脑海中那股子仿佛灵感大爆炸的酣畅感,也才刚刚攀升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随之空虚感,令他想也不想的再次呼唤出阴差令。 就见功绩点从10点,下降到了8点。 六合大枪从“初学乍练”,变成了“初窥门径”,后边那些流光溢彩的“+”号也还依然存在。 ‘就这么点小电影,给谁看呢?让隔壁老外看见了,还以为大爷看不起来呢!再来十年,我说的!’ 他欲求不满的再次按下“+”号,一头扎进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海量画面感悟之中。 这一次的时光就长多了,画面中除了他自己,还出现了一些与之对练灰影,随这些画面一同传递出来感悟中,也多了一些六合大枪的实战感悟。 许久…… 他才睁开了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当他抓着大枪的右手再度摩挲枪把时,大枪反馈给他的那种触感,已……截然不同! 他徐徐起身,单手抓着枪把举重若轻的往上一挑。 只听到“嘭”的一声,枪头破开了黄土墙,将箭靶凌空挑飞。 王文抬头,双手抓住大枪随手一拧一震,雪亮的枪头便爆开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枪花。 “啪啪啪……” 锅盖大的箭靶碎裂成十几块巴掌大小的碎片,散落一地! 那日在广济桥码头,他若是有这一手如臂使指的枪术,那程瞎子在他手下连两合都走不过! 再看阴差令,功绩点只剩下3点,六合大枪的等级也变成了“融会贯通”。 他舒爽的“啧”了一声,暗道:‘一时开挂一时爽,一直开挂一直爽!’ 他随手一杵,枪把捅穿青石板稳稳当当的立在了院子里,而后转身大摇大摆的往柴房走去,准备弄点水冲个凉…… 适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院门那边传来。 “你终于长大了……” 王文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震惊的一回头,就见到自家义父坐在墙头上,满脸欣慰的瞅着自己。 他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没好气儿的问道:“老登,你啥时候来的?” 黄兴德一挑眉,“嘿嘿”的笑道:“你小子一枪捅穿院墙的时候,老子就已经在这儿了!” 王文:…… 第11章 父慈子孝 “啪。” 王文将一碗凉白开搁到黄兴德面前,不爽的说道:“这里就这条件,将就喝。” “你小子……” 黄兴德看了他一眼,怒声道:“就不能给老子一张好脸儿?” 王文抱着膀子,臭着脸说道:“屁大点事儿,你磨蹭了这么久才摆平,还想小爷给你好脸儿?你在想屁吃!” 这爷俩的相处模式,并非是王文来到大周后才形成的。 黄家和王家三代都是漕帮子弟,黄兴德与王二虎他爹王强,既是发小,又是拜把子的结义兄弟。 这哥俩自少年时就抱膀子一起混迹扬州二十四桥,当年那也是扬州漕帮小字辈里最出位的少年英杰。 后来,杭州坐地虎巨鲸帮猛龙过江,这哥俩奉命伏杀巨鲸帮扬州分舵舵主吴大海。 结果一目了然,黄兴德活着回来了,王强没回得来…… 这些年,王二虎那个缺心眼的夯货,一直都觉着黄兴德假仁假义、出卖兄弟……为啥兄弟俩一起去办事,你黄兴德活着回来了,我爹却挂了呢? 黄兴德在漕帮的地位越高,王二虎心头就越是不平衡,越是像有一团火在烧! 帮主的干儿子哪有帮主的亲儿子听着顺耳呢? 等王二虎到了叛逆期的年纪,更是连表面父慈子孝都维持不住了,平日不是在外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就是在堂口里斗鸡遛狗、打架斗殴…… 反正就是尽他所能的、变着花样的,给黄兴德这位义父找乐子。 直到三个月前,王文变成王二虎,从运河里爬起来…… 王文是有王二虎的记忆的,虽然那些记忆都如同儿时的记忆般遥远又模糊,但只要努力回想,还是都能回想起来。 那些记忆中,当然也包含了黄兴德和王二虎这爷俩鸡飞狗跳、打进杀出十几年的父子情。 在王文看来,当年黄兴德与王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暂且不好说。 但黄兴德待王二狗,的确是视如己出。 甚至可以说哪怕是亲爹,恐怕都没几个人能做到黄兴德这个份儿上……就王二虎那熊玩意儿干的那些个破事儿,亲爹来了都得被打死十回了! 从这个角度来,王文这个接收了王二虎一切的家伙,的确是该规规矩矩、尊尊重重的给黄兴德磕个头,喊声爹。 只是王文两世为人、三十大几,突然要他去管一个陌生人喊爹,他也很别扭。 再者说,无缘无故的突然浪子回头,他也害怕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乎,他就很是痛快的延续了王二虎和黄兴德的相处模式。 这也是为何先前他闯祸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想着跟黄兴德打……就他惹出的这点小麻烦,对于“久经沙场”的黄兴德来说,也就只够听个响。 …… “你小子这回闯的祸还小?” 黄兴德被王文的恬不知耻给气笑了:“要不是老子腼着老脸到处求情,你都被打死十回了!” “是吗?” 王文忽而笑道:“你敢说你没收丐帮的好处?” “咳咳……” 黄兴德呛了口水,有些惊讶的抬眼看他:“谁跟你说的?” 王文指了指自个儿的脑子:“这点事儿,还需得着旁人告诉我?” 论如何冒充王二虎,不露破绽? 答:嚣张点、真诚点、打直球! 黄兴德盯着他的脑袋,歪来歪去的看了许久,才道:“老子还以为,你这回是误打误撞,没曾想……你小子还真长脑子啦?” 王文抱起膀子:“说说吧,丐帮这回开出了什么条件,换回他们的面子!” 黄兴德沉吟了几息后,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本纸张都已经泛黄的武功秘籍,轻轻搁到矮几上,推到王文面前:“看看吧!” 王文撇了一眼,拧眉质问道:“铁布衫?这种烂大街的玩意儿也拿出来丢人现眼?” “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蠢货!” 黄兴德一巴掌把他打歪:“这可是少林真传,不是街上耍把式卖艺的残本假传!” “哈?” 王文一把抓起秘籍,粗略的翻了翻,便见里边的经脉穴窍图和药浴药方厚厚几十页,震惊道:“还真是真货!” 但下一秒他就将秘籍扔回矮几上,警惕的问道:“丐帮下这么大的血本,他们要什么?” 黄兴德看着他,缓声说道:“你先别着急,听老夫把话说完……” 王文险些没绷住:“老登,你不会是真卖了小爷吧?” 黄兴德瞪起牛眼,一根胡萝卜似的食指将矮几敲得‘碰碰’作响:“你能不能先听老子把话讲完?” 王文看了一眼立在院子中心的丈二红缨枪,敷衍道:“行行行,你说你说!” 黄兴德轻轻呼出一口气,缓声道:“你这回祸的确闯得有些大,上上下下都要老子给个交代,老子压力也很大……” 王文无声的嗤笑了一声,嘲笑这老登得了便宜还卖乖! 黄兴德绷着脸皮继续说道:“可老子能叫一群臭要饭的给捏住了?” 王文实在是不忍心看老人家强行装逼,叹气道:“您还是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得懂人话。” 黄兴德终于绷不住了,借低头喝水掩饰尴尬:“丐帮死活要我们交人,总堂也不愿为了这么点小事和丐帮撕破脸。” 王文终于拧起了眉头:“然后呢?” 黄兴德面沉似水的说:“我给的回应是……我会将你王二虎逐出清河帮。” 王文拧着眉头思索了许久,忽然说道:“那群臭叫花子不知道‘司天监’之事?” 黄兴德“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们上哪儿知道去?” 王文不解道:“你这么玩他们,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 黄兴德强压着嘴角:“怎么说话的呢?老夫所应之事可有一字未兑现?他们自个儿无胆,不敢与朝廷作对,怎能怪到老夫头上?” 王文被他的不要脸给气笑了:“行啊老登,为了把小爷撵去官府上班儿,没少花心思啊。” 那日在广济桥码头,他见堂口没有派人来码头支援时,就已经猜到这老登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了。 没想到这事儿都给闹到这一步了,这老登还圆得回来! 黄兴德:“你不想去?” 王文:“我没告诉过你我不想去?” 黄兴德:“你为啥不想去?” 王文:“凭你的智慧,小爷很难……” 黄兴德手动打断:“说人话!” 王文捂着头上身后仰,叹着气正色说道:“我你还不了解吗?胸无大志、好逸恶劳,就想大鱼大肉、美女美酒、无忧无虑的威风完这辈子!” “就我这操性,要是做了官……” “你说我不贪吧,我指定是过不了那清汤寡水儿的日子。” “你说我贪吧,为了几个糟钱儿去做那些昧良心的腌臜事,又不值当。” “官小吧,处处得看他妈的脸色,是人是狗都得叫人一声大人。” “官大吧,成天顾这顾那、束手束脚,还不一定有人领你的情。” “你说咱爷们既不差钱、在这扬州城里也不怕被人欺负……图个啥?” 黄兴德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混小子,不敢相信他竟然还真认真的考虑过这些事。 王文迎着他的眼神,得意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说小爷说的有道理不?” 黄兴德迅速回过神来,略一沉吟后开口道:“你说的这些,老子都认可,但你不妨换个方向想想。” “咱爷俩不差钱儿,所以你做了官,即便不做那些昧良心的腌臜事,也能过大鱼大肉、美女美酒、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再说这扬州城里,谁人不知你王二虎是我黄兴德的义子?你若再做了官,咱爷俩联手,扬州几人能给你脸色看?做什么事需要束手束脚?” “你若想上进,有咱清河帮在,扬州遍地都是功劳,随随便便就能送你平步青云!” “你若不想上进,你以前怎么过的,以后还能怎么过,有官府和咱漕帮这两层虎皮,还不够您虎爷威风?” 他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重重的拍了拍王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和你爹没得选,生下来就是漕帮弟子,想吃一口饱饭,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一辈子顶天了也就做个不黑不白的苦力头子,被那些体面人当下人一样呼来唤去不说,人还嫌咱腌臜,嫌咱上不了台面。” “现在你有的选,我不想你再走我们的老路……” “去了司天监,进能升官发财、光宗耀祖,退还能回漕帮当个富家翁、吃喝不愁。” “我身子骨还成,这清河帮帮主的位子,我至少还能再坐十年。” “十年时间,总够你琢磨明白,自个儿这辈子想过啥日子了吧?” 他说得语重心长。 王文也听得很认真。 他要没记错的话,这老登也没上过几年学堂,往常行事也大都是直来直去,能动手就尽量不吵吵。 这次为了让他去监天司,把事情琢磨到了这个地步……也真是难为他了! 王文强笑道:“嘴上说得好听,那你倒走个过场,让我自个儿选一下啊。” 黄兴德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眉开眼笑的冲矮几上的武功秘籍扬了扬下巴:“这不就是你自个儿选的么?” 王文垂下眼睑,轻声道:“回头也别逐我出帮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就说是我嫌贫爱富,自个儿去的监天司吧……另外,徐二狗我要带走,这人我使着顺手,带去监天司也能有个伴儿。” 黄兴德大感欣慰的抚须道:“行,你看得上就尽管带走!” 第12章 司天监 翌日,天朗气清。 黄兴德和以往一样早起舒展完筋骨,舒舒服服的擦拭着额头上的薄汗,回到大堂。 他前脚跨过门槛,立刻便有仆役呈上热气腾腾包子馒头、豆浆油条、酱菜丸子,伺候他用饭。 他放下汗巾,刚刚端起粥碗,干练汉子阿杰便慌慌张张的快步冲进大堂内,抱拳道:“大爷,丐帮彭英来了,人不少……”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怒喝声就从大门方向传来:“姓黄的,滚出来!” 黄兴德一抬眼,便见‘青面虎’彭英领着四五十号丐帮净衣派弟子,怒气冲冲的往里闯。 大批清河帮弟子闻声赶来,堵住彭英等人的去路。 污言秽语的怒喝声此起彼伏,刀剑出鞘的摩擦声响成一片,械斗一触即发! 然而大堂内的黄兴德眺望着外边面红耳赤的丐帮一干人等,心头却只觉得畅快无比,嘴角的笑容比ak都难压。 “好啦。” 他强忍着笑意搁下筷子,装模作样道:“来者是客,莫教外人说我们清河帮不懂礼数……彭兄,请进。” 沸腾的人群慢慢冷却,堵住丐帮众人的清河帮弟子们让开一条道路,彭英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进大堂。 黄兴德笑吟吟的伸手相邀:“彭兄,吃了么?坐下来吃两口?” “吃你大爷!” 暴怒的彭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圆桌前,双手抓住圆桌就要掀了桌子。 “啪!” 黄兴德一掌按在了圆桌上,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彭英,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彭兄,三思啊!” 彭英怒气冲天的盯着他,一口钢牙都快咬碎了,才把心头的邪火儿给按了回去。 他一巴掌拍在圆桌上,上身前倾,面红耳赤的怒喝道:“姓黄的,你他娘的几个意思!” 黄兴德慌忙伸出双手护住面前的包子稀饭,求饶似的轻笑道:“哎,有话好好说,别糟践东西……” 彭英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从牙缝里往外挤:“好、好、好,你们爷俩玩老子是吧?” 黄兴德诧异看了他一眼,忽而笑道:“彭兄说笑了,你又不是窑子里的娘们儿,老子玩你做什么!” 彭英暴跳如雷的一巴掌拍碎桌面,油条豆浆登时就洒了一地:“姓黄的,你他娘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 黄兴德一手稳住半边桌面,脸色也蓦地冷了下来:“是你丐帮无凭无据打上我清河帮要人我黄兴德欺你太甚?还是你丐帮自个儿丢了面子拿不回硬逼着老子交人我黄兴德欺你太甚?” 彭英指着黄兴德的鼻子咆哮道:“你敢说王老虎不是你塞进官府的?” 黄兴德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掌,面不改色的点头:“是啊,是老子塞进官府的啊,哪又怎样?我只答应过你,我会将他王二虎逐出清河帮,没答应过你,我不会将他塞进官府吧?你自个儿没脑子,还指望别人也与你一样蠢?” 彭英怒极反笑,呼吸急促的笑道:“好好好,这一回算老子栽了,咱爷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转身浑身颤抖着大步往外走。 “又要四处哭爹喊娘、求爷告奶?” 黄兴德忽而冷笑道:“那老夫可就要好好与人说道说道,你丐帮这些年在江南干过的那些腌臜事……你不会真以为你们行事密不透风,天知地知你知旁人谁都不知吧?” 彭英脚步一顿,回头恶狠狠的看向黄兴德。 黄兴德好整以暇的端起面前的小米粥抿了一口,淡淡的说道:“老夫这几年是收了火,可还没熄炉啊,你们这些狗东西……是怎么敢当老子是死人啊!” “啪。” 海碗在彭英脚下炸开,金黄的小米粥溅了彭英一身。 彭英转身一步向前,怒发冲冠:“你他……” “别几把磨叽了!” 黄兴德粗暴的打断了他的污言秽语:“滚回去,点齐人马,今天就开打,打到夜市停摆、漕运停运,官府出兵平乱、大家一起完蛋,你可千万别怂、谁怂谁孙子!” 彭英迈出的右脚硬生生收了回去,脸上仿佛打翻了调色盘,一会儿青、一会儿紫。 大堂外近百号人马,静静的望着大堂内,等待两位话事人发号施令。 只要彭英说一声“打”,今晚扬州街头就能打成一锅粥。 许久,彭英才冲黄兴德竖起一根大拇指,强笑道:“不愧是黄天霸,扛了这么多年大包,还这么有狠劲儿!” 黄兴德冷笑道:“说笑了,没几分力气,哪里端得稳这碗下力饭!” 彭英:“今日之事,彭某记下了,来日必有一报!” 黄兴德:“好说,老夫定当奉陪到底!” …… 就在清河帮那边剑拔弩张之际。 王文这厢,正百无聊赖的蹲在司天监校场的角落里戳蚂蚁。 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官家人的黑纱帽、黑锦服、黑鞘刀,一米八五的魁梧身材配上这身英武的行头,堪称吴彦祖! 只是此时像他这样英武的吴彦祖,校场之上不下……一百个! “黄老登,你又玩小爷!” 王文扔了手里的小木棍,悲愤的喃喃自语道:“说好的来当官,来了却是大头兵。” “大哥、大哥……” 适时,同样一身黑衣黑刀的徐二狗领着五六个王文瞅着很眼熟的黑衣青年过来,介绍道:“这几位是三河帮的弟兄,这位是……” 王文换上了一副笑脸,一拳轻轻锤在为首的高大青年胸膛上:“青儿哥我哪能不认得!” 这人姓张,是三河帮帮主张川的次子,也算是扬州漕帮小字辈里比较出名的纨绔子弟之一。 “虎哥!” 张青笑呵呵的冲王文抱拳。 王文扭脸四下看了看:“玉老大呢?” 他问的乃是三河帮帮主的长子张玉,前身在丽春院的大敌。 张青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兄长近来日理万姬……这个点,只怕还没起身呢。” 王文秒懂,嬉笑道:“看来以后我这丽春院小霸王的名头,只有让给玉老大了!” 众人齐齐“吭哧吭哧”的匿笑。 玩笑过后,王文拍着胸脯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咱弟兄就在一个锅里混饭吃了,有事吱声,只要我王老虎帮得上忙,绝无二话!” 张青等人会意,也笑着纷纷抱拳道:“虎哥有事儿也尽管招呼,要人要刀、绝无二话!” “以后咱几个可就跟虎哥你混了!” “虎哥放心,规矩我们都懂……” 臭味相同的八人嘻嘻哈哈凑在一起聊天打屁。 末了徐二狗凑到王文耳边,指着校场上那一个个小圈子说道:“大哥,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人是通判陈大人家三少爷陈拙、那人是转运使吴大人家的二少爷吴行、那人是帅司蒋大人的侄子蒋武……” 王文“卧槽”了一声,无语道:“难怪要我们漕帮出人,就这帮大少爷,上炕都费劲,别说上马了!” 吐槽的同时,他心头也对自己的前途感到灰心丧气。 与这群公子哥在一起办事,送死有他的份儿,升官? 只怕得梦里才有了! “铛……” 忽而,一道响亮的铜锣声,响彻校场。 下一秒,五名同样身穿黑色锦衣,胸前却绣有虎纹的黑衣武士冲入校场,连踹带怒斥的高声道:“速速列队、恭迎上官!” 校场之上散马无疆的一百多号黑衣吴彦祖,就在黑衣武士们的连打带骂下,组成了一个松松垮垮的方阵。 不多时,一群膀大腰圆、气势昂然的黑衣武士,簇拥着一位身穿朱红圆领公服,腰悬银鱼袋,面上蓄有三寸清须的清俊中年文官,缓步登上校场上方的凉棚。 一众黑衣武士站定之后,王文等人赫然发现,在那中年文官的下首两侧,站了一僧一道。 “本官赵志凌。” 清俊中年文官立于高台中心,神色肃穆的伸手向西北方揖手,抑扬顿挫的高声道:“得官家青睐,忝居扬州府都司天监少司监,卫人道正统、保一方安宁,今日都司天监开府建牙……” 烈日炎炎,赵志凌站在凉棚下激情四射的发表着就职演讲。 王文混迹在人群之中,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站在他身后的徐二狗猛地推了他一把:“大哥,出发啦!” 王文似梦似醒:“啊,去哪?” 徐二狗急声道:“斩妖除魔啊!” 王文:“妈惹法克!” 第13章 燃起来了 百十号未接受过整训的新丁乱哄哄的赶鸭子上架,还未出城,队形就散了。 有马的在前边撒着欢的跑。 没马的吊在后边吃力的追。 有人站在路边撒尿。 有人跑出队列拉屎。 还有人磨蹭着、磨蹭着,人就不见了…… 就跟放羊一样,漫山遍野都是,百十号人,愣是拉出两里多地的“蛇形阵”。 随行压阵的那些精悍黑衣武士,除了约束新丁们朝着他们既定的方向“行军”,其余事一概不闻不问,连有人半道跑路都视而不见。 那股强烈的小学生春游既视感,令王文不得不怀疑,司天监不是带他们去斩妖除魔,而是拿他们去孝敬妖魔。 “大哥,咋办?” “虎哥,我方才看到有人偷溜,那些人也没管,咱们要不然也……” 徐二狗、张青等人这会儿也慌得不行,全围到王文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要他拿主意。 都是漕帮弟子,别的见识没有,干仗的经验他们还没有吗? 就眼前这帮二杆子,别说去斩妖除魔了,干起来家伙事儿不招呼到自己人头上,都得数他们手上有准头! 连乌合之众都觉这伙人太乌合之众,足见这群二杆子散漫得有多离谱。 “我咋溜?” 王文扛着大枪,无语的说道:“你们溜回去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我和我家老爷子刚摆了丐帮一道,我现在溜回去,那群臭要饭的能生吃了我!” 都是自己人,他也没收着藏着。 “这……”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要不然……” 张青沉吟了几息后,低声道:“你先跟我回三河帮?咱们一家人,不分你我。” 徐二狗连忙劝解道:“是啊大哥,咱还可以去三河帮,实在不行,去别地儿避风头也成,天下漕帮是一家,到哪儿都不愁没饭吃!” “这……” 王文听后,心头也颇为意动,可他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番后,还是一咬牙:“算了,咱爷们大张旗鼓的跨进司天监的大门,就这么灰溜溜的望风而逃,实在丢不起那人!” 顿了顿后,他接着说道:“自家弟兄不扯淡啊,你们心头要实在不把握,尽管先走一步,咱们来日方长,不伤兄弟感情。” “草!” 他的话音刚落,张青就不爽的低骂道:“虎哥你说这叫什么几把话,看不起谁呢?” “没说的!” 徐二狗也梗着脖子,使劲紧了紧裤腰带:“来都来了,刀山火海咱也干他一遭,怕它个屌!” “对!怕个屌!” “了不起是个死……” 二人这一提劲,其余人也纷纷开口鼓劲儿道。 “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生啊死的,兴许事儿没那么大呢?” 王文摆手打断了众人透着怯的鼓劲,而后冲前边骑马的那群官二代扬了扬下巴:“喏,那群公子哥不都还在吗?” 众人眼睛一亮,心头异口同声的高呼道:‘对啊!这群公子哥不还在吗?’ 王文招手:“走走走,追上去听听他们都在唠些啥,这些人知道的肯定比咱们这些人多!” 一群漕帮子弟跟着他,呼啦啦的往前跑。 “……如何一样?亳州的孙大人乃一甲进士出身,杭州的杨大人世代供职皇城司,而咱们这位赵大人,可是自西军起家,戎、马、半、生的儒将啊!” “在这位军爷手底下办差……往后这日子,怕是不轻松啊。” “李兄何必杞人忧天,莫忘了……此间可是扬州。” “是极是极,诗仙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嘛!” “哈哈哈,妙哉!妙哉!” “哈哈哈……” “妖魔不过畜生之属,我这家将,能披三重甲、善使一对儿金瓜锤,两臂有倒拽双马之力,何等畜生能经他一锤?” “巧了,小弟手下神射手,能开三石强弓,百步之内百发百中,有他掠阵,蒋兄家将可放胆一搏。” “小弟远不及蒋兄、陈兄阔绰,唯有龙虎山翛然真人手书五雷符一张,可堪一用。” “吴兄也好玄门之术?巧了,小弟供有异士,十步之内飞剑取人项上人头犹如探囊取物……” 一帮公子哥低声攀比吹牛逼,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嬉笑声,毫不在意周围投来异样眼神。 笑声中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松弛感,就好像他们当真是来郊游踏青的。 王文等人混在偷听的人群中竖起耳朵倾听了许久,而后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放慢脚步与这群公子哥拉开了距离。 “都听明白了吗?” 王文问道。 徐二狗使劲点头:“听明白了,那位赵大人,拿咱们练兵呢!” “谁问你这个了……” 王文一巴掌把头打歪:“我是问你们,知不知道待会儿该咋办?” 徐二狗晃了晃大脑袋:“该咋办?” 张青:“该咋办?” 王文无语的指了指前边那些公子哥:“他们自个儿不都说了吗,他们个个都有绝活儿,待会儿干起来,咱们往他们身后靠,把功劳让给他们!” 徐二狗双眼一亮,毫不犹豫的冲自家大哥挑起一根大拇指:“高啊大哥!” 张青也“嘿嘿嘿”的阴笑道:“不愧是你啊虎哥!” 就在新丁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之际,压阵的精锐黑衣武士们也在窃窃私语。 一名眯眯眼,嘴角总是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笑意的英挺黑衣武士,饶有兴致的与伴当闲聊:“老刘啊,你觉着这些人,有多少能挺住第一合?” 被他叫做老刘的,是一条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八尺莽汉,他瞪着牛眼严肃的扫视了一圈松松垮垮的队形后,言简意赅的答道:“二十个!” 英挺黑衣武士轻笑道:“你还挺看好这些人啊!” 莽汉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二十个,还看好? 英挺黑衣武士“嘿嘿”的笑道:“季老道给他们挑的……可是个大货!” 莽汉讶异的问道:“是你带着人勘察的?” 英挺黑衣武士笑而不语。 莽汉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此事虽说是他们先欺人太甚,但咱们……还是看紧一些,大人能有今日不容易。” 英挺黑衣武士嗤笑道:“放心吧,死不了多少人。” …… 大队人马不紧不慢的一路向东,大路转小路,从晌午时分一路走到太阳下山,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背靠荒山,名叫捺山村的小山村,山村内不过四五十户人家。 大队人马刚一抵达捺山村外,随行的司天监军官便下令戒备。 随后,几名精锐黑衣武士按刀冲入山村之内…… 不一会儿,一片冲天而起的火光,就照亮了傍晚十分的小山村。 小山村外,王文仰着头愣愣的眺望着村中心那一团窜起有四五米高的火舌:“草,燃起来了!” 下一秒,一道宛如春雷炸响般的雄壮虎啸声,响彻山岗! 所有新丁都麻了! 第14章 一山不容二虎 “结圆阵、结圆阵……你他娘的圆阵都不会吗?” “你他娘的手里攥的是烧火棍吗?拔出来,给老子盯着前方!” 豹头环眼的黑衣武士按着腰刀,来回奔走着大声怒吼,连打带骂的将一个个被虎啸声吓得两腿发软的新丁驱赶到圆阵之中。 王文抓着大枪,口干舌燥的站在圆阵中间,不断四下张望,观察那些精锐黑衣武士们…… 明明周围吵闹得他连身畔的徐二狗在说些什么都听不清,他却满耳都只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跟牛皮大鼓的鼓点声一样又急又沉。 不怪他怂,实在是方才那声虎啸,太凶暴……太特么吓人了,正常人类都抑制不住来生理本能的恐惧。 与那声虎啸相比,他从黑虎拳里领悟出的“虎啸雷音”,就如同小奶猫的“喵喵”声一样如软萌。 不多时,一股恶风裹挟着一阵剧烈的“哗啦啦”树枝晃动声自荒山传来,动静之大,就仿佛黑暗之中有无数块滚石倾斜而下。 “来啦!” 豹头环眼的黑衣武士扯着喉咙奋力呼喊道:“都仔细了!” 王文应声一扭头,就见左右的精锐黑衣武士们,不知何时退到了圆阵两侧的侧后方,将他们给顶到了前头。 他顿时按捺不住心头惊惶,失声大骂道:“妈惹法克!” “吼!” 凶暴的虎啸声再次炸响,近的就如同杵在耳朵旁嘶吼。 下一秒,一头体大如水牛的黑虎,裹挟着滚滚黑气自黯淡的夜幕之中凌空扑出,在晃动的火光下投下大片仿佛乌云般的身影。 “啊……” 血光迸溅,松散的圆阵如同农夫镰刀下麦子倒下一大片,断肢残尸漫天飞。 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新丁们,奋力论起手里的刀枪剑戟劈刺在黑虎的身上,却只发出一声声如同钝刀敲击厚木盾的闷响,连条血痕都看不见。 “畜生,吃你爷爷一锤!” 一条身高八尺、身披重甲好似铁塔般的壮汉咆哮着一跃而起,挥舞着两柄锤头足有南瓜大的金瓜锤奋力抡向黑虎,那一刻火光中摇曳的雄壮身姿,就仿佛神话故事里挥舞干戚、死战不休的战神刑天! 黑虎人立而起,锅盖大的虎爪后发先至的一巴掌拍在了壮汉身上。 “啪。” 壮汉以更快的速度,横飞出十几米远,没入浓重的夜幕当中。 “嗖。” 适时,一支羽箭精准的命中了人立而起的黑虎胸膛,却直接反弹了回来。 黑虎落地,狰狞嘶吼了一声,纵身扑入羽箭射出的人群之中,再度掀起一片断肢残尸。 “……急急如律令,着!” 惊慌失措的高呼声中,一道黄符飞向黑虎,霎时间,一道拇指粗细的电光从天而降,“啪”的一声劈中黑虎,将它身上飘荡的黑气劈散了大半、浑身毛发根根竖起。 黑虎吃疼,暴怒的咆哮着扭头望向黄符飞出的方向,缩成黄豆大小的暗金色眸子散法瘆人的绿光。 未见它有何动作,它身周缭绕的黑气之中却接连飞出五六道面容扭曲的幽魂,无声哀嚎着飘向人群。 “鬼啊!” “别杀我、别杀我……” 面对黑虎尚能鼓起勇气与之搏斗的新丁们这下子是彻底绷不住了,原地四散奔逃,人人都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圆阵外围游走的豹头环眼黑衣武士见状,愤怒的冲着小眼睛黑衣武士怒吼道:“这就是你说的大货?” 成精的虎妖与养出伥鬼的山君,完全是两码事啊! “不好吗?” 小眼睛黑衣武士紧握着腰刀,轻笑道:“不用咱们再多费口舌,回去之后他们自个儿就会滚蛋!” 豹头环眼黑衣武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最好清楚你自个儿在做什么!” 说完,他猛地拔出腰刀,转身逆着四散的人流大步冲向那头在人群之中发威的黑虎。 “我、尼、玛……” 忽而,一道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压下了全场惊慌失措的脚步声,豹头环眼黑衣武士一抬头,就见到一条面如重枣的魁梧大汉,一枪挑着凌空扑击的黑虎,抡过头顶,一枪重重掼在了地上。 这惊为天人的一枪,别说是逆着四散的人群围上去的精锐黑衣武士们有点发懵。 连被掼在地上砸了一个倒栽葱的黑虎,眼珠子都有点发直…… ‘什,什么情况?’ 王文没有愣了,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瞳孔缩了黄豆大小,表情比黑虎还狰狞! 他抡弯了丈二大枪,一记崩枪疯狂的砸在了黑虎脑瓜子上:“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一枪砸完接着便又是一记崩枪,枪头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了黑虎脑瓜子上:“啊?老子问你,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千斤巨力凝聚于枪头数寸之上,纵使黑虎头盖骨的密度几乎超过钢铁,也被这两枪砸得脑瓜子嗡嗡的,暴怒的虎啸声徘徊在咽喉,愣是吐不出来……连眼神都清澈了。 王文虽然莽,但他真没有这么莽。 圆阵一崩,他就想逃命的。 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得顾着手下的弟兄们。 这一有顾忌,速度自然就没有那些什么都不顾的同事们快,然后就被横冲直撞、大开杀戒的黑虎给找上了。 当黑虎裹挟着刀子似的狂风扑向他的时候,他那颗都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炸了! 惊慌到极点,那就是完全不慌! 恐惧到极点,那就是无所畏惧! 大家都是老虎,凭啥你这么彪? 来啊,玩命啊! “呜呜呜……” 大枪抡出了弯弓残影,一枪接一枪、绵延不绝的砸在黑虎的脑袋瓜子上,砸得它的大脑袋就像是熟透的大西瓜那样“砰砰”作响。 黑虎数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都被接踵而至的大枪给砸懵了趴了回去,刀子劈上去连油皮都砍不破的虎皮,愣都被沉甸甸的精铁枪头给砸得血肉模糊。 连那些追着新丁们四下乱串的伥鬼们,都被这凶残的一幕吓得四下徘徊,没有一只敢上前。 而围上来的精锐黑衣武士们瞅着这闻所未闻的剽悍场景,也是既心惊肉跳,又欲言又止,唯恐吵到那条癫狂的彪汉,把他们也当黑虎这么抡…… 最终还是豹头环眼黑衣武士看不过眼,捏着嗓子小声提点道:“混小子,枪是用来捅的,不是用来砸的!” 已经从狂怒中渐渐清醒过来,却也被自己这一手整的骑虎难下的王文听言,简直就跟溺水之人找到救命稻草那样,想也不想的一收枪,使出吃奶的劲儿拼了老命的一记扎枪捅了出去。 “给爷死!!!” 噗嗤! 雪亮的枪头自黑虎左眼刺入,从后脑勺突出,崩出一蓬豆腐渣。 “噗通。” 王文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眼前金星直冒,肺部火辣辣像火燎,双肩和胸膛更是疼的像有针在扎。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目光痴呆的望着半空中四散飘荡的伥鬼们,喃喃自语道:“亏、亏大了,亏大了发啊……” 第15章 从七品灵台郎 都司天监一干人等连夜运送虎妖,秘密回城。 百十号新丁,在穿过了城门后,就只剩下不到三十号人了…… 而此行首功的王文,也再次见到了扬州都司天监的主官,少司监赵志凌。 “你是漕帮弟子?” 见面的地点并不在都司天监大堂,而是在一间如同寻常百姓家正堂的小公廨内,一身青色圆领常服的赵志凌端坐在堂上,下首是上午在校场上出现过的那一僧一道,其次才是今日带队捺山村绞杀作乱虎妖的豹头环眼莽汉和小眼英挺汉子。 四人分列左右安坐,目光上下打量堂下的王文。 王文抱拳行礼,不卑不亢的答道:“回大人,属下的确出身清河帮。” 赵志凌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你是因杀了丐帮的人,引发漕帮与丐帮争斗,才入的司天监?” 王文微微抬头瞄了他一眼,答道:“大人明鉴,外界的诸多风言风语实属污蔑,属下可是良家子,岂会罔顾大周律令,无端沾染人命官司?” 赵志凌微微点头,继续追问:“当真只因几句口角?” 王文:“大人问的可是七月初六晚属下与丐帮在草市发生的那场争执?那次争执,确非属下惹是生非,实是属下手足无意中撞破丐帮中人拍花子的丑事,那群叫花子恼羞成怒,当街撒泼打滚!” 赵志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一语双关的说道:“‘惹是生非’好啊,本官就喜欢‘惹是生非’的下属!” 王文抱拳:“大人谬赞,属下愧不敢当。” 赵志凌伸手,大袖飘飘:“来,先见过两位少监副……这位,是茅山高功季良季大人,道号靖虚。” 王文连忙向右上首那位须发花白、身姿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抱拳:“属下王文,见过季大人!” “王文?” 季良老道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隐藏在大袖之中的右手习惯性的掐算几番,五指却突然被弹开。 他面上不动声色的颔首示意,摆手道:“自家人、不必多礼……恭喜赵大人,觅得一员虎将!” 赵志凌捋着清须,微笑道:“以后还请靖虚道长多多提携后辈。” 季良老道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赵志凌颔首,接着一指左手边心宽体胖、笑口常开的中年僧人:“这位是灵隐寺的大和尚,法号守安。” 王文连忙抱拳行礼:“属下王文,拜见守安大师。” 中年僧人笑眯眯的竖掌颔首道:“阿弥陀佛,王施主多礼了。” 赵志凌捋了捋清须,笑着一只下方的两位黑衣武士:“这两位你应当都认得了吧?少夏官程先、少冬官李衡!” 程先是豹头环眼的黑皮莽汉,李衡是小眼睛的英挺汉子。 王文抱拳:“属下拜见程大人、李大人,今日在捺山村,多谢程大人提点!” 程先抱拳还礼,脸上露出平和而宽厚的笑容:“你小子不错,尿性!” 李衡笑眯眯的摆手:“以后大家就在一口锅里抡马勺啦,有事招呼。” 王文笑着客套了几句。 赵志凌不动声色的看他们客套,好一会儿后才道:“二虎今夜斩杀虎妖有功,本官擢你为少夏官麾下从七品灵台郎、领司天卫五十,一应文书印信,待本官上奏京城后,随后下发。” 王文心头狂喜的“卧槽”了一声,眉飞色舞的抱拳送上马屁:“大人提携大恩,属下铭记于心,牙齿掉完了都绝不敢忘,来世都还要结草衔环相报。” 听着他的大白话马屁,公廨内登时爆发出一声善意的哄笑声。 中间还夹杂着赵志凌“有空不妨多几本读书”的提点,以及程先“小子,老子手下可不轻松,贪生怕死趁着滚蛋”的玩笑式恫吓。 末了,赵志凌一挥手,按下屋内众人的调笑,正色道:“我都司天监新立,诸业待兴,还请诸君勠力同心,守一方水土、护一方安宁,本官不敢自夸虚怀若谷、运筹帷幄,却也敢说赏罚分明、任劳任怨,诸君只放心大胆斩妖除魔,其余闲杂人事,有本官在!” 一席开门见山的大白话,掷地有声! 堂下四人齐齐起身。 靖虚老道、守安和尚:“愿为大人分忧!” 程先、李衡:“愿为大人效死!” 王文:“愿为大人效死!”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捺山村那一场,这位赵大人玩得到底有多大! 那一百多号新丁,一半是扬州本地官绅强豪们的子侄,一半是子侄们的护卫、家将。 这位赵大人一扳手就弄死了十几个,赶走了五六十个…… 这可不是打那些官绅强豪们的脸,而是断他们的财路、挖他们的立根之基啊! 俗话都说流水的县官、铁打的现管,历来官场的潜规则就是官由上面派,吏由当地士绅强豪出,大家联手捞钱、三七分账。 更别提,都司天监衙门新立,衙门里缺失的,可不只是没有品级的吏,还有实打实的有品级的官! 赵大人玩这么一手,那得断了多少人上进的心呐? ‘真尿性!’ ‘希望他真能顶得住吧……’ 王文心头暗暗的想道……这位赵大人人品到底如何,他目前还不太清楚,但截至目前,这位赵大人给他的印象很是不错。 他甚至觉得,这位赵大人身上也有些江湖味。 反正正经的文官,是不像他这么直来直去的。 …… 小会开完之后,王文很是狗腿跟上程先,自来熟的跟他扯淡:“先儿哥,咱司天监的官名,咋都这么奇怪啊?” 程先面不红、心不跳的嗤笑道:“不学无术的混小子,连司天监的大名都没听过吗?” 王文“嘿嘿”的笑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是临来咱司天监前,才听到咱司天监的大名儿!” 程先哈哈大笑着一巴掌拍在王文肩头上:“小子,听好喽,司天监历朝历代皆有设置,主掌天文观察、历法推算,乃至风水堪舆、阴晴雨雪、旱涝洪灾,太平年间每有奇人异士、皆录名司天监,为国效命……” “哦哦,原来是这样。” 王文听懂了,心道了一声:‘原来是钦天监啊!’ 第16章 阴德 王文回到广济桥清河帮堂口之时,天边都已经微微亮了。 可他刚翻墙而入,就望见大堂内还亮着火光。 他好奇的走了过去,就见到黄兴德拿着一卷书端坐在堂上,借着烛光看得入神。 王文:“老登,你今年几岁啊?还学人通宵!” 黄兴德听到他的声音面色一喜,但一扭脸的功夫便敛去了眉眼间的喜意,虎着脸说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当老子和你一样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闻鸡起舞听说么?” 王文瞥了一眼他那双红肿的眼睛,服气的摆手道:“得,您继续闻鸡起舞,小爷熬不住了,要去睡了……” 他打着哈欠转身就走。 黄兴德连忙起身:“你倒是给老子说说,你在司天监衙门如何啊?” 王文没停步,唯有欠揍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往后你要乐意,可以称呼小爷一声大人!” 黄兴德放心了,笑骂道:“没大没小的混账玩意儿!” 他转身拿起堂案上的书卷,锤着酸疼的老腰慢悠悠的往大堂外走……这人老了,就是熬不得夜呦! …… 王文舒舒服服的躺倒自个儿床上,没由来的一阵安心。 刚洗了把脸,一时没了睡意,他索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昨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在捺山村的经历,他重点回忆了一遍。 不单是他自己的表现,包括程先和李衡他们的表现,以及他们的大概实力和所携带的装备。 最终得出结论:所谓的妖魔鬼怪,并非如同神话故事中的那般人力不可力敌,只要能沉住气,完全能将其当做武功高强的武者围杀! 至少现阶段,是这样子。 至于以后会如何,恐怕连程先和李衡他们都不清楚! 不过归根结底,要想不翻车,就得长本事!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那几个伥鬼,顿时心疼的翻了个身:‘当时但凡有人能帮顶一下子……’ 要是有功绩点入账,他的铁布衫不就成了? 那门武功要是练成了,以后出门还不得横着走? 他不甘心的唤出阴差令随意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的眼神却突然被阴差令的一行数字给吸引住了。 他愣了两秒,突然“唰”的一声坐了起来。 【阴差令】 【功绩:3】 【阴德:8】 【阴神:(空)】 【百家:黑虎拳(四重)、六合大枪(融会贯通)】 “阴德?哪来的?” 他惊喜的失声道,脑海中在刹那间划过数个念头:‘杀鬼给功绩、杀妖给阴德?还是说做好人好事、救百姓于水深火热给阴德?’ 好像都说得过去。 又好像都说不过去…… 他使劲儿挠头,努力根据自己看过、听过的一些有关于地府的传闻和资料,分析阴德的来源。 好一会儿后,他才不确定的嘀咕道:“地府,应该是不管阳间事的吧?若是管,那还需要法律做什么?恶人作恶,直接派阴差勾他的魂儿不得行了么?” “但也不好说啊,那老话不都说积德行善、积德行善吗?还有什么好人下辈子投胎富贵人家、坏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受折磨什么的……” “这些传闻若是属实,那么活人在阳间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会被阴间纪录,并且直接决定死后以及下辈子的待遇。” “可这就更说不通了,要是阴间真知晓我的所作所为,还不得立马就把我这个抢劫阴差的悍匪勾到阴间,打下十八层地狱?” “还是说,我的所作所为,只被阴差令纪录?” “这玩意儿……以后不会出卖我吧,把我的所作所为传回地府吧?” 他捏着下巴狐疑的盯着眼巴前的阴差令。 他沿着这个思路了片刻后,忽然就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道:“咦……算了算了,还是往好的方向想,说不定这玩意儿只是个人工智障呢?” 他躺回床上,盯着阴差令上的分类上上下下的扫视,恨不得把这玩意拿在手里好好研究一番:“智障玩意儿,你到是告诉告诉大爷,这阴德咋用啊?总不能得到我死后才能用吧?” 他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响起一阵雷鸣般鼾声…… …… 太阳刚刚爬上屋顶,王文就爬起来仔仔细细的洗了个澡、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兴冲冲的回都司天监衙门上任去了。 从七品诶! 放到一些人口不多的小县城,都够格做县令了! 他王文虽然两世为人…… 可他两辈子都没做过官哪! 然后他前脚跨进都司天监衙门校场,后脚就知道,自个儿……高兴得太早了! 倒不是赵志凌半夜变卦,撤回了对他的任命。 任命是真的,他连从七品武官的彪纹公服都领到了。 可问题是……没兵啊! 昨夜回司天监的新丁拢共就三十多号人,即便加上赵志凌赴任随行的五十余号老兵,也只有八十余人。 而程先、李衡这两位少五官,每人手下都有两名灵台郎。 扬州都司天监衙门的武官编制满额是编是五位从六品少五官,十名从七品灵台郎,二十名从八品少监侯,拢共五百余司天卫。 也就是说,眼下即便不算空缺的少春官、少秋官、少中官三位百夫长以及麾下的将兵,单单只是程先和李衡这二人手下就有足足一百多人的缺额! 这么大的兵将缺口,他们能让王文这个生瓜蛋子捡现成的,直接给他配满五十名司天卫? 反正王文去从校场领回来的手下,只有徐二狗、张青他们这几块料,加上他自个儿都不到十人! 如果只是这样,他也顶多只是空欢喜一场。 更坑爹的是,程先他们不但不给王文配兵,还要求他这位灵台郎在一个月内招齐兵员并且形成战斗力。 这算盘子,简直都崩他脸上了。 ‘老狐狸!’ 王文欲哭无泪的盯着眼前还在庆贺他升官发财的徐二狗、张青等人,觉得自个儿的道行实在是太浅了:‘难怪昨儿一直追着我问漕帮!’ 这或许就是……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就暗中标好价格。 不过也对,赵志凌昨儿那一板斧,几乎已经把扬州的官绅豪强给得罪完了,靠他们自个儿,根本别想在扬州招募到一个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弟。 那种时候他王文冒头,可不就送上门的冤大头吗? 他简直都能想象出当时赵志凌看到他的心里活动:‘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 第17章 江湖仇杀(求月票) 是夜,王文返回清河帮,寻黄兴德商议漕帮弟子入司天监一事。 “人手好说……” 黄兴德听完王文的叙述,面上非但没有丝毫忧虑、不耐之色,反倒露出了几分畅慰之意:“咱漕帮别的不多,就钱多、人多,莫说是五十人,五百人老夫都能给你凑齐喽。” 王文耐着性子继续听他叙说,他相信这以老登的江湖经验,不会看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 “问题不在于人手上。” 果不其然,黄兴德很快就接着说道:“而是在你这里。” 王文轻叹了一声:“怕那些官老爷过河拆桥是吧?” 黄兴德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儿果然有长进!” 王文撇了撇嘴,端起手边的茶碗一口喝干:“实话说,我与这些人相识甚浅,他们为人如何,我也不能断言,要是咱爷们搭人搭钱、费尽心思,最后却给他人做了嫁衣……可就太侮辱人了!” 黄兴德欣慰的捋了捋胡须,颔首道:“此话不假,不过你既然已经看到问题所在,那它就不再是问题,换句话说……我漕帮弟子是那么好用的?” 王文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不值当!” 黄兴德闻言,心头越发感到欣慰,笑着低声道:“只为了四五十人与他们撕破脸,那的确是不值当,可若是两三百人、四五百人呢?” 王文不明所以的看他,心说这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四五十人都得撕破脸,四五百人那还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做过一场? 黄兴德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笑眯眯说道:“年轻人,凡事不要那么极端,有时候刀子插在鞘里,比刀子拔出来好使!” 王文愣了几秒,忽而双眼一亮:“你的意思是说……不愧是你啊,黄天霸!” 只有四五十漕帮弟子的都司天监,是赵志凌他们的都司天监。 可有四五百人漕帮弟子的都司天监,那可就是漕帮的都司天监了! “没大没小的混账东西。” 黄兴德笑骂了一句,接着便又正色道:“不过这只可为一时之依仗,你能在都司天监内走到哪一步,还是取决于你自个儿的本事,你要不济事,纵是给你八百号弟兄,迟早有天你也会……” “我懂、我懂!” 王文一听到他苦口婆心的言语就觉得头大:“你就放心吧,只要他们不过河拆桥,我指定在都司天监好好干!” 黄兴德提点道:“还得少惹点祸,衙门里可不比家里,没谁是你老子!” 王文露出痛苦面具:“是是是,我一定少惹点事……那人手,明儿就凑齐?” 黄兴德:“放心吧,保管个顶个的都是铁打的汉子!” 王文:“可别,能顶事儿的都抽走了,你咋办?” 黄兴德:“家里你别操心,老子心头有数儿!” 王文没有理这个嘴硬的老头,眼珠子滴溜溜瞎转的算计了许久,最终一点头:“成,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他一口应下了,黄兴德反倒不放心了。 “混小子,你可别乱来啊!”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目不转睛的盯着王文:“官家有官家的章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既然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官家门,那以后就是官家人了,办事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来!” 王文不耐的敷衍道:“嗯呐嗯呐,我心有数儿,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黄兴德:‘你心头有个屁数!’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睡了,明儿还得早起点卯呢。” 王文一瞅见他有急眼的迹象,麻利的跑路:“你也早点睡,别整闻鸡起舞那出了。” 话都还没说完,他人就已经在大堂外边了。 黄兴德一句话憋在喉咙里,愣是没吐出来。 他看着王文的背影融入浓重的夜色中,沉默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许久,他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眯起双眼,如释重负的笑骂道:“狗日的,老子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 圆月高挂,万籁俱寂。 “嘿嘿,美人儿……” 熟睡中的王文正梦中与丽春院的大姐姐们玩捉迷藏,玩着玩着眼前突然浮现出了阴差令。 梦中的王文愣愣的盯着阴差令挠头:“这是啥玩意儿来着?哦对,阴差令……阴差令?阴差令!” 他陡然睁开双眼,想也不想的翻身一滚。 “嘭。” 他仰面砸在脚踏板上,一道黑影从他眼前飘过,凉飕飕的阴风激得他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我尼玛,秦老八你来真的?” 他口不择言的翻身四脚着地,猪突狼奔的合身撞碎房门,一把抄起屋檐下丈二的大枪,扭身挺枪面对黑洞洞的房门,怒发冲冠的大喝道:“呔,何方妖孽,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啪啪啪……” 适时,几道十分细微的瓦片移动声传入王文的耳中。 王文猛地一抬头,望向房檐之上:“还有高手?” 他躬身一跃两丈高,凌空挥动大枪横扫千军,笼罩大半瓦檐。 “铛。” 一口雪亮的长刀挡住了大枪,同时也暴露了挥刀之人的方位。 王文定睛看去,刚刚落在瓦檐之上便一脚踏碎瓦檐,再次一跃而起,挺枪捅向那人:“给爷死!” 雪亮的枪头反射皎洁的月光,爆开一团绚烂的枪花。 “铛铛铛铛……” 密集的金铁交击之声响成一片,飞溅的火花照亮了疯狂抡刀的黑衣人。 “哗啦……” 被王文的大枪震得不断后退的黑衣人一脚踩空,坠入瓦檐与院墙之间的阴沟内。 王文见状,毫不犹豫的挺枪飞身追入黑暗中。 “啪。” 就听到一声响亮的鞭花,王文“嗷”的一声,拖枪仓皇退回有月光的庭院当中。 他先挺起枪对准阴沟,然后才抽空喵了一眼自己的右胸,就见到里衣被撕裂了一大条,裂口周围正迅速变黑……指定是挂彩了。 “草!” 王文暴怒的抬眼望向阴沟,就见到那黑衣人拖着一条惨白的软鞭慢悠悠从阴沟里走出来。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后两侧,一侧飘着一道披头散发的虚影。 隔着三四米,王文都能感受到四道怨毒的目光。 不客气的说……他的腿肚子有点转筋。 “你几把谁啊?老子哪里招惹你了?” 他攥紧了大枪,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呼喊道:“敢不敢亮个字号?” 万籁俱寂的夜幕下,他的呼喊声响彻整个清河帮堂口。 霎时间,四面八方便有杂乱的呼喊声传来。 王文心下大定,正想着再说点什么拖延一下时间…… 就听到“啪”的一声,一道惨白的鞭影闪电般的袭来。 王文沉着的一抖大枪,枪头爆开一团枪花,精准的将长鞭拨开的同时,又不至于被长鞭缠住。 但就在此时,他只觉得眼角一花,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便出现在了他身前三尺之内! 他心下大惊,本能的便一震大枪,一招崩枪舞动枪头横向拍向那道鬼影…… 只听到“呜”的一声气爆声,大枪仿佛击空一般的拦腰扫过鬼影,但鬼影纹丝不动、毫发无损。 接着那鬼影又是一晃,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已经出现在他面门前,伸出双手掐向他的脖子。 吓得王文向后一招懒驴打滚,却还是被鬼影一爪擦右肩,火辣辣的疼。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杵着大枪还未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另一道鬼影出现在了自己左前方,以及一道从天而降当头劈下的惨白鞭影! 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一个大大的血红色“死”字儿! “我草泥马!” 他心乱如麻的破口大骂着,横过大枪凌空抛向那道鞭影,同时一跃而起,疯了一般的一招“猛虎硬爬山”当头拍向左前方的鬼影。 而那鬼影似乎没有多少智慧,还愣愣的举着长满刀子般暗红色指甲的双手,插向他的胸膛。 电光火石之间,王文蓄满暗劲大手先鬼影的双手一步,暴扣在了它的天灵盖上。 只听到“波”的一声,鬼影化作一团黑气消散,而王文的眼巴前也应声弹出了淡金色的阴差令。 但他却顾不得看一眼阴差令,刚一落地,便借力就地向左侧一滚。 “啪。” 惨白的鞭影在他方才落地之处一闪而逝。 稳住身形的王文仓皇的晃眼一扫,发现自己的大枪已经被抛到了房顶上……却是方才他那横枪一抛,令当头劈向他的长鞭卷在了枪身之上,黑衣人顺势就卷了他的长枪抛向身后的房顶。 没了大枪,他王老虎再凶悍,也不过是只没牙老虎! 王文也发现了自己眼下的窘境……有兵器在手,伤不到恶鬼;没兵器在手,对付不了那个黑衣人。 跑路的欲望,在这一瞬间拉满! 碰巧这时,大片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墙外传来,中间还夹杂着黄兴德那狮吼般的暴怒咆哮声。 “快快快,给老子团团围住,莫要放跑了那刺客!” “里边的人给老子听着,你他娘的若敢伤我儿一根汗毛,我黄天霸不将扒皮抽筋、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院子内缓步走向王文,欲将他逼入死角的黑衣人听到外边的动静,脚步犹豫了那么一秒。 一边缓步后退一边死死对着黑衣人和那鬼影的王文,抓住了这转瞬而逝的机会,转身就一个恶狗扑食,飞身抓住院墙墙头用力一拉,借力跳墙。 “啪。” “嗷!” 又被抽中一鞭子的王文嚎叫着翻墙逃走,狂怒的发出败犬的狂吠:“你他妈有种别走,老子去摇人,杀你全家!” 黑衣人看了一眼他逃走的墙头,扭身跳上房顶,躬身沿着房脊飞速离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中。 …… “大人,您可要为属下做主啊!” 片刻后,王文披头散发、赤着双足的站在都司天监衙门大堂下方,哭哭啼啼的指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胸膛告状:“您看那厉鬼把属下给挠的,这儿、这儿、这儿……它挠的哪里的是属下的胸啊,分明就是大人您的脸啊!” “噗……” 堂上端着茶碗饮茶的赵志凌喷出一大口茶水,啼笑皆非的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两侧的季良虚老道、守安大和尚,以及程先、李衡等人,也均是一脸古怪之色。 “二虎啊!” 好一会儿,赵志凌才艰难的开口道:“我们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这是……江湖仇杀?” “不可能!” 王文矢口否认:“属下向来舍己为人、与人为善,哪来的什么仇家?再者说,江湖仇杀哪来的厉鬼助拳?” “大人,这分明就是有人不愿看到您坐稳扬州都司天监少司监的位子,威胁到他们的利益和生存,才对属下痛下杀手啊!” “如若不然,那杀手为何会早不来、晚不来,大人方才吩咐属下抓紧招募司天卫、补足兵员缺额,那杀手便找上门来呢?” “定是那杀手背后之人笃定,属下一但身死,咱都司天监就决计别想再从扬州二十四桥招募到哪怕一个良家子弟!” 他一通分析有理有据、鞭辟入里,夹枪带棒、含沙射影…… 堂内不以为然的五人,神色都渐渐严肃起来。 他们虽然都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匹夫说得很有道理! 若是这厮前脚踏进都司天监,后脚便叫厉鬼给害了,他义父黄兴德会怎么想?会不会迁怒都司天监? 以漕帮在江南的能量,黄兴德若是一心与他们为难,那是真能教他们都司天监在扬州处处碰壁、寸步难行,甚至于他们若不从其他衙门调兵,一两年内都别想补足兵员缺额! 倘若他们被漕帮绊住手脚,无异于是给那些与大周司天监体系为敌的“有心人”,争取了作恶的时间和活动空间! 而赵志凌又恰恰知晓,在大周的阴暗面下,的确有几个死而不僵的邪魔外道组织,在与司天监斗法! “二虎言之有理!” 赵志凌沉思了许久后,一锤定音。 王文连忙抱拳道:“谢大人信重!” 赵志凌摆手:“看你言之凿凿,想必心中已有所怀疑了吧?” 王文:“回大人,属下确已有怀疑对象。” 赵志凌:“哦?说说看!” 王文:“丐帮!” 赵志凌:…… 季良老道:…… 守安和尚:…… …… 你还说不是江湖仇杀? 第18章 不嘻嘻 都司天监大堂内一时冷场。 喝茶的喝茶,捋须的捋须,盘珠子的盘珠子……谁都没有急着表态。 是,漕帮不好惹! 可丐帮就是个软柿子了? 丐帮若是个软柿子,他们能打着天下第一大帮的名头招摇过市,隔三差五就给朝廷上眼药? 况且王文指认丐帮,有没有借机打击报复的心思在里边,众人心头都跟明镜儿一样。 王文多机灵啊,眼珠子一转,就嗅到了退堂鼓的声音,当即加码:“大人,属下怀疑丐帮,绝无半分私心,实是方才袭击属下的那两头厉鬼,属下怎么看怎么像丐帮的秦老八和程瞎子……” 堂上喝茶的赵志凌一抬眼,冷不丁说道:“你不说秦老八不是你杀的吗?” 王文诧异道:“属下只说了那两头厉鬼似是丐帮的死鬼,也没说他们是属下杀的啊!” 赵志凌:…… 他索性不再看这个二皮脸,目光转向另外四人:“诸位怎么看?” 一阵极为短暂的沉默后,左上首的守安和尚率先开口:“王灵台,你的遭遇老衲感同身受,贼子胆大包天老衲亦万分愤慨……可衙门办事,还是莫凭怀疑、疑似为好,王灵台觉得呢?” 王文看了一眼面带笑容、语气温和的大和尚,心头瞬间得出结论:‘介和尚不像好人呐!’ “老道的看法倒是与守安大师相左。” 守安和尚的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季良老道便淡淡的接口道:“我司天监既非六扇门,办的也不是偷盗抢劫、烧杀掳掠的案件,要何罪证?此等厉鬼害人案件,又有几人能查到确凿罪证?难道没有确凿罪证,我等便坐视妖魔鬼怪为祸人间吗?” 季良老道的言语颇为犀利,守安大和尚脸上的笑容却未有丝毫变化,双手合十就要辩驳。 “季道长,高!” 王文眼疾手快的高声打断了守安和尚的辩驳。 他已经看明白了,这都司天监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至少季良老道和守安和尚就明显不对付! 守安和尚斜睨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适时,坐在守安大和尚下首的眯眯眼李衡站了起来,抱拳恭声道:“启禀大人,属下以为王灵台所言,不无道理……无论此事因何而起,大人前脚提拔王灵台为我都司天监从七品灵台郎,后脚便有贼子暗下杀手加害王灵台,都是未将大人、未将咱都司天监、乃至未将咱大周的国法律令,放在眼里!” “这既是对咱都司天监的挑衅,也是对大人的一次试探!” “倘若此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往后谁还惧大人三分?谁人还将咱都司天监放在眼里?” “属下愚见,眼下这个档口,我都司天监哪怕是乱动,也好过于不动!” 他的话音刚落,王文便朝他一抱拳,高声应和道:“李大人,硬!” 程先左右看了看,起身道:“大人,俺觉得李大人说得在理!” 而堂上的赵志凌此刻也醒悟过来了,他扬州都司天监新立,人心本就不齐,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底下的人心可就彻底散了! 谁会给一个连手下人都护不住的上官效死力呢? 相反,现在动丐帮,不但能凝聚底下人的士气,还能给新立的都司天监立威。 至于后果,只要漕帮肯得力,丐帮在扬州就掀不起大浪来。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种和(李衡的表字)所言,甚合吾意!” 赵志凌迅速拿定主意,一拍堂案朗声道:“此案脉络已然清晰,丐帮具有重大作案嫌疑,即刻点起司天卫,捉拿丐帮一应疑犯归案,严加审问、追查到底……勿要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恶人!” 王文大喜,笑嘻嘻的送上马屁:“赵大人,又高又硬!” 赵志凌瞥了一眼,立马就补充道:“二虎啊,你有伤在身就别乱走动了,安心留在衙门养伤,此案交由种和与你家程大人督办,他们会还你一个公道。” 王文:‘不嘻嘻’。 …… 很快,都司天监衙门内便响起一阵乱中有序的闷沉脚步声。 五十余号兵甲整齐的彪汉司天卫,在李衡与程先二人的率领下,雄纠纠气昂昂的冲出都司天监衙门,朝着王文提供的丐帮扬州香堂的堂口奔去。 王文在目送他们离去后,憋憋屈屈的回到位于衙门后方的宿舍。 他如今好歹也是个从七品武官,在都司天监衙门内当然有属于他的宿舍。 “他妈的!” 回到宿舍后,他心头依然窝火得厉害,气愤的一巴掌拍碎茶几:“这事儿没完、没完!” 连王二虎那个缺心眼的莽夫,在扬州城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王文却两度被人打得连家都不敢回,这岂不是说他王文连王二虎那个缺心眼都不如? 这简直就是对他九年义务教育的最大侮辱! ‘阴差令!’ 王文心头发着狠,呼唤出阴差令,就见功绩栏的数字,已经从3点,变成了23点。 而百家栏里的黑虎拳和六合大枪后边,也都不出他所料的再度浮现出诱人的“+”号。 但他盯着那俩“+”号瞅了一回儿后,还是硬生生的克制住了加点的欲望。 今夜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当务之急,是得先弄一门能杀鬼的法门……最好一门是能通过兵刃杀鬼的武功。 如果没有这样的武功,道家的符录、佛门的经文,只要是能杀鬼的手段,他都不忌口! 眼下他已经摆明了要在长期在司天监体系内混,这个问题要是不解决,日后定然还会遇到今晚这样的困境。 至于铁布衫……再往后挪挪吧。 一念至此,王文起身就要去拜见季良老道,可他拉开房门看了一眼门外黑漆漆的天空后,又只得强行按捺心头的骚动,负气回到卧房重重的往床上一躺。 结果刚一躺下,就又蹦了起来,“卧槽、卧槽”的乱叫…… 却是压倒背上的伤口了! 身体的疼痛与心头的委屈交加,气得他眼泪儿都快掉下来了:“这事儿没完、没完!” …… 是夜,李衡与程先成功抓捕大批丐帮头目归案。 都司天监衙门的大牢刚一开张,便直接人满为患。 只可惜,丐帮扬州香堂香主‘青面虎’彭英,负案在逃…… 第19章 得加钱 “擦,大哥……” 翌日清晨,徐二狗快步冲进王文宿舍,被他包扎成木乃伊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你咋造这样了呢?” 王文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小点声儿,还嫌老子丢人丢得不够啊!” 他慢吞吞起身穿衣裳。 徐二狗连忙凑上去搀住他:“我一来就听到你昨晚被贼人暗算了……到底咋回事儿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王文气冲冲的回了一句,末了叹气道:“总之就是一言难尽……你回家一趟,替我向你大爷报个平安,捡好的说,我受伤的事儿你别多嘴!” “完事后,把家里的弟兄都过来,我昨夜已经跟你大爷商量好了,你只管回去领人就是!” 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再代我和你大爷打个招呼,让他再给我挑五十人,凑足一百人……出得多、挣得多!” 徐二狗点着头:“成,我回去就是,那你这边……” 王文:“我这儿暂时没事。” 徐二狗:“哎!” 王文穿好衣裳,佩好官刀,刚要出门就见张青快步冲了进来:“虎哥,赵大人唤你去大堂议事!” …… 都司天监衙门大堂内,还是同样的人、同样的位置。 王文一跨进大堂,就感觉大堂内的气压有些低,堂内的五人都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心头顿时就“咯噔”一声,心说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快步上前抱拳见礼:“属下王文,参见大人。” 赵志凌点了点头,一摆手道:“坐下说话!” 王文闻言,心下稍安:“谢大人。” ‘看来不是动丐帮出的岔子……’ 他心头嘀咕了一句。 赵志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沉声道:“对丐帮的审讯,已有初步结果,昨夜袭击二虎你的贼子,的确与你先前和丐帮的恩怨有些许关联。” 王文喜怒交加的一挑浓眉,双目瞪得跟铃铛一样大,失声道:“还真是那群臭要饭的下的黑手?” 此言一出,堂内五人齐齐看向他,沉凝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程先没好气儿的笑骂道:“混小子,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昨夜明明是你咬着丐帮不撒口,现在说这个,岂不是招认你昨夜就是公报私仇么? 当然,在大周官场混,公报私仇那是再正常的不过的事,但这种事能宣之于口吗? “先儿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王文咧着嘴笑道:“进了这个门,咱们就是一家人,自家人之间说几句心里话怎么了?再者说,先儿哥你就说我的怀疑,准不准吧!” 昨夜其实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袭杀他的杀手,会是丐帮派去的。 包括他说那俩厉鬼是丐帮的秦老八、程瞎子,也纯粹是胡扯! 之所以见到赵志凌后,他会一口咬住丐帮不撒口,那是因为他琢磨了一路,除了丐帮之外委实是找不出第二个有动机下黑手搞他的仇家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有枣没枣先打他三杆子了…… 如果真是丐帮,那自然是歪打正着、意外之喜。 如果不是丐帮,他和清河帮也没多大损失不是吗? 其实昨夜他的处境,与都司天监的处境,是一样一样的。 他王文在扬州算不上个东西,但他义父黄兴德,在扬州大小也还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果他王文被人阴了连个屁都不敢崩一个,往后旁人会如何看待他王文?如何看待他义父黄兴德?如何看待他们清河帮? 直接率领清河帮打上丐帮报仇? 且先不说,两大帮派七八百号人马开片,要花多少钱、得死多少人、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单是这两大帮派在扬州这地界上千丝百缕的人际关系,就注定了这两大帮派很难真掐个你死我活。 但凡两大帮派一有大规模械斗的苗头,很快就会有许多理中客,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蹦出来,为双方说和。 最终还是得坐下来讲道理、摆证据。 先前他们爷俩就是用这招,狠狠坑了丐帮一把。 所以与其雷声大、雨点小的带人上门打嘴仗、自取其辱。 还不如干脆借都司天监的手,直接给丐帮来个狠的! 反正他王文已经是都司天监的从七品灵台郎,动用都司天监的力量,名正言顺!谁都不能说他王老虎坏规矩! 只有这样,他们爷俩才把丢掉的脸面拿回来。 也只有这样,他们爷俩才有可能威慑住暗地里的黑手。 这就好比精神病患者…… 为啥极少有人敢惹精神病患者? 这不单单是因为精神病患者杀人不偿命。 还因为,惹到精神病患者,他是真有可能会往死里干你! 所以正常人通常都会绕着精神病患者走…… 同理,人要想不被恶人欺,就不能做忍气吞声、总想着息事宁人的老实人,得做人死鸟朝天、唯恐事情搞不大的神经病! 当你不怕死、不怕把事情搞大,就轮到别人怕死、别人怕把事情搞大了…… 这个道理,王文上辈子跟着师傅学跑大车那会儿,就已经明白了。 …… 王文愚蠢的发言,引发了堂内一阵低低的哄笑。 待到他落座之后,赵志凌一伸手道:“争勇(程先的表字),你给二虎说说你们的审讯结果罢。” 程先应下一声之后,扭头对身侧的王文说道:“认真说起来,昨夜刺杀你的贼子,的确不是丐帮中人派去的,他们的确是有这个想法,但他们商议出的结果,是先避一避风头,等过一阵再请人做掉你,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的身上。” 王文:…… 我有这么招人恨? 怎么到处都有人想干掉我? 程先接着说道:“但我们一个名叫郑瘸子的丐头口中得知了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那就是先前秦老八他们拐来的孩童,全都送到了白莲教的手中。” 王文拧起眉头:“白莲教?” 程先只当他不了解白莲教:“白莲教乃是中原最大的邪教,源于……” 王文一抱拳,摇头道:“先儿哥,我听说过白莲教,我只是在想,我好像没有招惹过白莲教,那么大个白莲教也不至于离了他秦老八,就找不到其他愿意给他们做事的丐头了吧?这么大点儿事,也至于派人派鬼来搞我?这也不符合江湖规矩啊!” 按照江湖规矩,秦老八是丐帮的人,那么无论他是在给谁做事,他栽了水都该丐帮来给他出头。 这就好比有人通过杀手组织请杀手去杀人,结果杀手栽了,难道让金主出头去给杀手报仇? “咳咳……” 适时,堂上的赵志凌轻轻咳嗽了两声,将堂下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你入司天监时日尚短,还不知个中内情。” “白莲教素来良莠不齐、泥沙俱下,时值天地异变,某些白莲教徒行事更是与妖魔无异,甚至比妖魔更加毒辣、灭绝人性,如戕害百姓练就邪术、盗取童男童女畜养妖魔这等丧尽天良、神人共愤的暴行,在白莲教内比比皆是,乃是我司天监重点围追绞杀的邪魔外道!” “昨夜那歹徒会找上你,原因应当就如同你昨夜所说的那般,是为拖慢我都司天监监察扬州的脚步,为他们在扬州作恶争取时间。” 王文震惊的望着他:‘我还真是为你们挨的刀啊?’ 赵志凌避开他的目光,面部红心不跳的沉声道:“当务之急,一是尽快补足监内缺额,履护境安民之责;二是尽快查清白莲教在扬州的谋划,无论是什么,我们都论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王文越发震惊:‘卧槽,你这么大个官儿,好意思就逮着我们漕帮一家薅?’ ‘那这可就不一个从七品灵台郎能摆平的了!’ ‘得加钱!’ 第20章 掌心雷 一番讨价还价的相互画大饼后,会议很快便散去。 赵志凌得到王文漕帮“随时”都可以出一百精干好手的承诺。 王文也得到了赵志凌“不日”就提拔他做从六品少秋官的承诺。 双方都很满意,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从大堂出来,王文与程先打了个招呼后,嬉皮笑脸的跟上了季良老道:“季道长,有空吗?” 季良老道停下脚步,侧身抚须缓声道:“王灵台,有何见教?” 老道士眯着眼轻笑,身上散发着一股方外之人特有的那股子平和、云淡风轻气质,与昨夜在堂内怒怼守安大和尚的横眉怒目之像,判若两人。 “您老别折煞小子了,小子哪敢有啥见教啊?” 王文笑嘻嘻的插科打诨,拉近着二人的距离:“还有您往后还是唤小子二虎吧,王灵台啥的,真是听着浑身刺挠,哪哪都不得劲儿!” 季良老道眉眼间的笑意越发浓郁,他微微偏过身,对王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咱们不妨边走边说?” 王文伸手:“您老先请。” 季良抚须一笑,转身刻意放慢了步伐,慢悠悠的沿着走廊往他的少副监公廨行去。 王文躬着身子跟在他身后,活像个保镖:“道长,小子是有个事儿想要请教您……” 季良老道:“但说无妨。” 王文:“就昨晚我被歹徒袭杀那事儿,您老也清楚,我就想着知道,咱道家人有没有什么可以给兵刃开锋,能让兵刃拥有杀伤厉鬼的神奇手段。” “昨晚那歹徒的功夫,只能说稀松平常,倘若是明刀明枪的干,哪怕他有帮手,小子也不怵他。” “委实是那俩厉鬼太神出鬼没,又无惧凡兵。” “小子拿着枪,防得住那歹徒,防不住厉鬼。” “小子弃了枪,防得住厉鬼,防不住那歹徒。” “是左右都为难,进退都挨打……” 季良老道不知何时止住了步伐,面上温和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待到他叙说完毕后,他面带愧色的向王文稽首:“此乃老道之过失,老道领都司天监少副监之职,享国朝之供奉、食百家之禄米,本应为诸司天卫提供斩妖除魔所需的一应杀敌、护身之符箓法器。” “只因我都司天监新立,官兵缺失严重、尚未履职,老道便心生懈怠,未能及时将一应符箓、法器送至诸位官兵手中,以致二虎你遇此险境、身负重伤……老道惭愧!” “所幸二虎你吉人自有天相,逃过一劫,否则老道大错筑成矣!” 王文弯腰双手扶住老道士,听他说完后心头也是豁然开朗:“您老折煞小子了,快快请起,事情咱爷们说开了就行啦,而且这事也不能全怪您,连我自个儿都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人来搞我……只能说吃一堑、长一智吧!” 他先前也疑惑过,连他都招架不住那种又有人、又有鬼的敌人,都司天监里其他司天卫如何招架得住?总不能干一仗,就死一半人吧? 原来是有对妖魔鬼怪的特攻宝具啊! 这事儿的确怪季良老道,倘若昨夜他手里有可以杀伤厉鬼的符箓法器,就算留不下那贼子,他也绝不至于如此狼狈。 不过这老道士是个难得的坦荡人,有错就认,身为上官却向他这个下属赔礼道歉…… 他生不起气。 “说得好啊。” 季良老道起身,再行稽首:“吃一堑、长一智,二虎果真是个有大智慧的!” “哈哈哈……” 王文竖起大拇指:“您老看人真准!” 季良老道也捋着胡须“呵呵”的笑。 经过这么一闹,二人的气氛越发融洽。 “二虎你所说的给兵刃开锋的手段,老道知晓不少,无论是驱邪符、三阳符,还是更简易的鸡冠血、黑狗血,都可以令凡铁兵刃暂时拥有杀伤鬼物的力量。” 二人边走边说:“但老道以为,二虎你应当瞧不上这些手段!” 王文心说“我瞧得上啊”,但口头还是顺着季良老道的话往下说:“请道长教我!” 季良老道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二虎可愿入我茅山道?” “出家?” 王文心头犹豫了几息后,还是诚实的说道:“道长,按说您老看得起我王二虎,我无论如何都不该拂了您老的面子,只是我这人吧,生性不羁放纵爱自由,这些年行事百无禁忌、五毒俱全,要是拜入您老门下,一怕日后持身不正败坏了您老的清誉,二怕犯戒引得您老出手清理门户……还是算了吧!” 季良老道听出了他的语气中的坚定之意,轻叹道:“莫要这么说你自个儿,老道看得分明,你小子行事虽…不拘小节了些,但你那颗心,要比许多衣衫光鲜的体面人还要来得鲜亮!” “真的吗?” 王文咧开嘴哈哈大笑道:“我也这么觉得诶!” 季良老道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遗憾的微微摇头道:“你不愿入我茅山道,我茅山道诸般玄妙道法便无法传你了……也罢,老道早年间云游四海之时,曾无意间得过一本《掌心雷》秘法,此法论跟脚虽也属我上清法脉,但经过这些年的演化,已与我茅山道法大相径庭,且外界也多有流传,传与你斩妖除魔,也不算违反门规!” “此法可练就一口阳刚雷霆之气,练至小成,便能以肉掌施放雷电之力、隔空伤敌,寻常厉鬼妖魔,绝难匹敌!” “且此法于炼体一道大有裨益,练就此法于武道筑基如虎添翼!” 王文闻言喜出望外,当下撩起衣袍下摆便“噗通”的一声跪倒在地,“咚”的一声就给老道士磕了个响头:“道长传法大恩,小子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季良老道欣慰的弯腰扶起他:“孺子可教也!” 王文起身,拉住老道士的袖口:“道长,这么大的恩情,您必须让小子为您做点什么,否则小子这心头过意不去!” 季良老道笑着摇头道:“老道别无他求,只当你我之间结个善缘!” “这等玄妙秘法,您老肯传于小子,已是大恩!” 王文摇头如拨浪鼓:“小子岂能再无视此法的价值,红口白牙骗您一本玄妙秘法?您老必须让小子为您老做些什么聊表心意,否则,小子宁可不要!” 季良老道面对他不容拒绝的坚定模样,越感欣慰:“如此,便劳烦二虎你在扬州为老道寻一落脚之地吧。” 王文抱拳:“小事一桩,道长等小子好消息!” 第21章 小头指挥大头 季良老道是个说话算数的信人,也是好老师。 他答应传王文《掌心雷》秘法后,连夜誊写了一本《掌心雷》秘籍交到了王文手上,并且将秘籍上记载的诸多诘屈聱牙的道家术语,掰开了、揉碎了给王文翻来覆去的解释了好几遍,直到王文再也没有疑问,他才彻底放手不管。 而王文也收到《掌心雷》的秘籍之后,也彻底熄了出去报仇、出去浪的心思,一门心思的窝在都司天监衙门里,修行掌心雷秘法。 当然,时值大批漕帮弟子进入都司天监,每日里整训、操练一大堆公务,他这位全权负责的假少秋官,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出去浪…… 时间,就这么慢悠悠的过了大半个月。 王文一门心思修行的《掌心雷》始终不得要领。 反倒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瞎几把练的《铁布衫》,轻轻松松一脚入门,被阴差令收录。 这个情况虽然早就在他预料之中,毕竟《铁布衫》这门烂大街的外功是出了名的易学难精,何况他还有黑虎拳四重的底子在,入门容易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时间都拉长到半个月了,还是这个结果,就令人很难绷…… 等到百余漕帮弟子整训完毕,渐渐有了几分令行禁止的正规军人模样后,他那颗日渐骚动的心就更加耐不住寂寞了。 大好时光,却憋在军营之所男上加男,岂不浪费? …… “还有谁?” 烈日炎炎,王文赤着上身,露出一身油亮黝黑腱子肉,倒提着丈二大枪在擂台之上来回踱步,连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焦躁的气息。 百十号身穿短打的漕帮弟子围在擂台下方,跃跃欲试又心惊胆战的抬头仰望着他,没一个敢吭声。 徘徊了许久都无人应声,王文气恼的直接开大群嘲:“就你们这点胆子,也别指望着斩妖除魔、升官发财了,还是趁早回去洗衣煮饭,叫你们婆姨出来挣钱养家吧!” “我来!” 阴阳怪气的嘲讽言语一出,当即就有一个挂不住脸的漕帮弟子解下腰间的佩刀扔给同袍,撸着袖子跳上擂台。 王文见状大喜,随手挽了个枪花一杵,白蜡杆的枪把就跟捅豆腐一样的插进了搭建擂台的原木当中。 他趾高气昂的大吼道:“还有吗?这么多人,就他一个有种的吗?你们以后都准备穿女装了吗?” 众漕帮弟子大怒,群情激奋的撸着袖子往擂台上怕。 “我来!” “我也来!” “一起上,揍他个小舅子!” “我抱他的腿!” “我抱他的腰!” “我撩阴腿踢得好……” 王文狂笑着纵身扫腿:“哈哈哈,来来来,都来!” 远处,李青、徐二狗等人有气无力的坐在树荫下,双目无神的眺望着那厢的擂台,活像一群失去梦想的咸鱼。 “来了来了,又来了……” 徐二狗低低的嘀咕道。 张青叹气:“这些人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徐二狗:“你记打,你记打早上还被他揍了三顿?” 张青:“你倒是聪明,你聪明昨儿也不挨了四顿打?” 徐二狗:“我能怎么办?我不想挨打,就能不挨打了?” 张青:“谁又不是呢……二狗啊,你大哥真是越来越不当人了!” 徐二狗捂住脸低声哀嚎道:“你最好指望他能找个机会溜出去快活快活,再这么憋下去,他还能更不当人!” 张青:“说起来,今早家里给我带信儿,说我爷病重了,唤我回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徐二狗慢悠悠的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木然道:“趁早歇了吧,他出不去,谁都别想出快活,他说了,一人生病、全家吃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张青崩溃的“啊啊啊啊”的乱叫:“今天烟雨楼有侯大家的‘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啊,你知道想听他老人家一场评书有多难吗混蛋!” 适时,一张同样失去梦想的麻木面孔凑到二人中间:“话说,就这么一直憋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那老话不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吗?” 二人齐齐抬眼看着说话的人。 徐二狗神色木然:“行啊,你去把丐帮‘青面虎’彭英刮出来,做了他!” 张青面无表情:“行啊,你去把城里的白莲教妖人都找出来,排队砍头!” “我?” 说话的人缩了缩脖子,干笑着退了回去:“我还是去给虎哥找找乐子吧……” 说完,他就撸着袖子急吼吼的往擂台那边冲过去。 结果还没等他靠近擂台,就见到擂台上围攻王文的那一票手足弟兄全趴了,脚步瞬间一转,一溜烟的往茅房方向冲去。 徐二狗、张青:“哎……” 徐二狗:“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 张青:“得想法子把那些狗贼刮出来,做了他们!” 徐二狗:“他们再不死……” 张青:“咱爷们就得残了!” 擂台上,王文气喘如牛的仰头大喝道:“还有谁?” 这回,连个敢和他对视的铁憨憨都没了。 “tui~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王文长长呼出一口气,末了陡然高呼道:“全体都有,围绕校场跑二十圈,最后一名今晚全伍睡茅厕!” 霎时间,百十号有气无力的漕帮弟子全都像是屁股被踢了一脚似的,转身就急吼吼的开跑。 王文跳下擂台,拖着沉重的脚步有气无力的朝徐二狗他们走过去。 他一屁股重重的坐到树荫下,长吁短叹道:“咱们这样耗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徐二狗:“对,咱们必须得主动出击!” 张青:“把那些妖魔鬼怪全引出来!” 徐二狗:“做了他们!” 张青:“要不然,咱爷们谁都没好日子过!” 王文被他俩给气笑了:“你俩还真是老子肚子里的蛔虫,那这件大事,就交给你俩去办?” 徐二狗:“大哥,我们没跟你开玩笑。” 张青:“对,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就在丽春院设伏!” 二人一本正经、煞有其事。 王文却嗤笑道:“歇了吧,就咱们这几张脸,一进丽春院,全城都知道咱们逛窑子去了,还设伏?你会蠢到明知目标带了帮手,还去袭击他?” 徐二狗:“他们要是不敢来,那岂不是更好?” 张青:“咱们的目标是去杀人吗?是去喝花酒啊虎哥!” 王文愣了愣,陡然坐直了,一边一巴掌把二人头打歪:“这么好的办法,你俩怎么不早说?” 二人很委屈,但他们不敢说。 只要能喝上花酒,挨两巴掌算什么? 第22章 铁布衫 晚上要干大事,当然得先来一波史诗级提升。 王文支开了徐二狗等人,独自一人返回宿舍,呼唤出阴差令。 【阴差令】 【功绩:23】 【阴德:8】 【阴神:(空)】 【百家:黑虎拳(四重)(+)、六合大枪(融会贯通)(+)、铁布衫(初学乍练)(+)】 丽春院的房间里只抡得开小枪,抡不开大枪,六合大枪第一个排除。 只剩下的黑虎拳和铁布衫,就不难抉择了。 黑虎拳能打。 铁布衫能扛。 提升黑虎拳,的确是能增强他的整体实力,进一步扩大他的优势。 但两次被人打得落荒而逃的狼狈经历,令他已经领悟了“站得住才有输出”的莽道圣经。 而且三天两头就被人打得浑身是伤,又疼、又丢脸、又耽误事儿…… 再者说,就他这点功绩,提升黑虎拳,估计就是一锤子的买卖。 提升铁布衫,能来个两三回不说,多少还能给他剩下点,留待后边掌心雷入门后提升掌心雷。 “就决定是你了!” 王文意念一动:“铁布衫,给爷冲!” 流光溢彩的加号沉下,熟悉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画面自他脑海中涌出。 那些个画面当中,他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泡汤药…… 与此同时,他浑身忽然泛开一股仿佛触电般的酥麻之意。 那股说不出是痒还是疼的触感,令他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但这股酥麻之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王文刚忍不住要伸手挠一挠胸膛,这股酥麻之意就褪去了。 “这就没了?” 他诧异的抬起双手看了看,就见自己的表皮变得十分粗糙,摸起来都硌手。 再一看阴差令,功绩点还剩下20点,而铁布衫已经变成了一重。 第一次加点就花了3点,比当初六合大枪第一次加点的2点多出了一半。 只能不愧是要配合外服内服才能正常修行的外功,消耗就是比寻常武功要大! “还有,怎么又变一重了?” 王文挠了挠头,有些搞不懂阴差令的武学种类划分机制。 他盯着三门武学思索了片刻后,不确定的心道:‘难不成是功法与技法之间的区别?’ 武功、武功,虽然经常混为一谈,但其实武是武、功是功。 武是伤敌护身的技法。 功是强壮自身的功法。 而黑虎拳虽然名之为拳,但却是一门既能杀敌护身,又能练出暗劲的“体用合一”武功。 与黑虎拳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六合大枪。 六合大枪就是一门纯粹的技法,哪怕练到一枪能抖出百鸟朝凤的高境界,恐怕也难摸到暗境的门槛。 ‘算了,以后再慢慢琢磨。’ 王文很快就放弃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念头,转而将注意力放到继续变强上:‘铁布衫,继续冲!’ 一念之下,又有6点功绩化为流水,给他续上了触电般的酥麻感。 “呜呜呜……” 他翻着白眼浑身抖动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密集得肉眼可见,好一会儿才渐渐消退。 他本能的抬起双臂细看,就见表皮上已经长出了厚厚一层的角质层,摸起来的触感就跟死皮一样。 再一看阴差令,功绩点只剩下14点,黑虎拳后边的“+”号已经石化,六合大枪与铁布衫后边的“+”号还依然亮着。 “继续!” 他用意念按下“+”,眼睁睁的看着最后14点功绩烟消云散,而后闭上双眼,准备通电。 但这会,伴随着那些挨打、站桩的练功画面出现的,却不再是触电般的酥麻感,而是表皮一阵阵发紧,同时体内涌出大量热流。 ‘暗劲?’ 他咬紧牙关、捏紧拳头,顶住浑身皮肤拉扯的剧烈痛楚,心头却狂喜的暗道:‘这是由外而内了?’ 几乎所有外功练至大成的标准,就是由外而内,从单纯的筋骨劲力中练出内气劲力。 黑虎拳如此,铁布衫亦然! 这一次的异样感,持续的时间格外的长,也格外的煎熬…… 王文顶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身上渗透出的汗液都将身下的地面打湿一小块了,那种皮肤拉扯的痛楚才渐渐退去。 他“嘭”的倒在饭桌上,双目无神的张大了嘴,仿佛上岸的鱼那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tui……”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抬起双臂细看,就见双臂的皮肤大片大片的皲裂,还泛着一股子不太正常的灰白色。 他心头吃了一惊的慌忙伸手使劲儿一搓,却搓下一大块干裂的死皮,露出一片又白又细腻,仔细看仿佛还泛着一股子宛如玉石般莹润光泽的白皙皮肤。 看到这块皮肤,他本能的双手捂脸,感知到脸上的皮肤也皲裂了无数块,他才终于大喜过望的说:“以后请叫大爷吴彦祖扬州分祖!” …… 少倾。 洗漱完毕,重新换上一身儿干净彪纹黑衣的王文,再次坐到了圆桌,眉飞色舞的不停翻转着双手翻来覆去的打量。 此刻的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而且不但手肘等处多年习武留下的厚实老茧都蜕干净了,连脸上多年胡吃海塞积累的横肉都清减了许多,简直就像是把磨皮、瘦脸、美白等一应美颜特效都开满了,若非那股凌厉、剽悍的气质依旧,简直就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美滋滋的欣赏了好一会儿自己白皙而修长的双手,才终于点燃油灯,拔出官刀置于火苗上仔仔细细的消毒。 待他擦净刀锋上漆黑的火燎痕迹后,将刀锋小心翼翼的点在了左手手臂上。 咦,油皮儿都没蹭破! 他再试探着将刀锋轻轻在手臂上一滑。 噫,还是油皮都没蹭破! 他胆子终于大了些,将刀锋按在手臂上,闭眼微微用力一拉。 嚯,还是不痛? 他惊喜的睁开双眼细看,就见手臂上只有一道极浅极淡的白影,不认真细看都发现不了那种。 “卧槽,牛逼!” 他兴奋的失身高呼道,末了鼓动内劲护住手臂,抡刀重重一刀劈在了左臂上。 只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像极了斧头木桩上的声音。 这次瞪着双眼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王文,清晰地看到了刀锋砍在他左臂上卷刃,却只在他左臂上留下浅浅一道白印的全过程。 他震惊的连连“卧槽”,自个儿都被三重铁布衫的强大护体功效给惊呆了! 他敢保证,方才那一刀除去暗劲之外,他真没有再留手! 即便还少了兵器挥动的惯性加持,以他的神力减去惯性,依然约等于一个徐二狗全力以赴的劈砍! 没见到连司天监配发的官刀,都砍卷刃了么? 这样的一刀,却只堪堪蹭破了他的油皮儿! 难怪铁布衫出了名的易学难精,还有那么多习武之人趋之若鹜! 这效果,的确牛逼得没话说,称上一句“刀枪不入”都毫不夸张! 唯一的克星,恐怕也就是鞭锏锤这类重兵器了…… 可这还仅仅只是第三重铁布衫啊! 若是等到第四重、第五重…… 王文已经想象到了敌人好不容易破开他的铠甲,却发现他本身比铠甲还能要硬的欢乐场面! …… “擦,大哥!” 徐二狗震惊的看着得意洋洋的王文,不敢置信的失声道:“你上丽春院还要抹粉?咋的,今晚你不准备给钱?” 王文面色一僵,气愤的大声道:“你懂个篮子!老子这是练成了一门刀枪不入的神功好伐?” 徐二狗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就可劲儿吹吧!啥神功能让一块黑炭头,扭脸就变成白面兔儿爷啊!” “嫉妒!” 王文梗着脖子,同样不屑的嗤笑道:“你就是赤果果的嫉妒老子长得比你帅,给钱都没几个窑姐儿乐意接待你!” 徐二狗急眼了,同样梗着脖子大声说:“恁放屁,翠红上回还说她就好爷们这口!” 王文怒声道:“你他娘的还有脸说?你那一壶明前龙井多少钱你知道么?三两银子就是喂狗,狗都说它好你这口……” 徐二狗:“污蔑,你就是眼红翠红得意俺,不给钱都留俺过夜……” 一侧早就换好一身儿骚包花衣裳,急得跟个红屁股猴儿一样搁旁边抓耳挠腮的张青,眼见这哥俩一扯淡就没完没了,忍不住插言道:“哥哥,我的亲哥哥们,咱可以出发了么?再迟,咱爷们可就只能喝那些混蛋的洗脚水了!” “急个啥?瞅瞅你自个儿这副流里流气的二杆子模样,哪还有点官兵的样子!” 王文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他一句,然而“嘿嘿”的笑道:“放心吧,我早就让三刀过去包场了,今晚丽春院只接待咱爷们!” “虎哥牛逼!” “虎哥威武!” “义父在上,儿半生飘零……” 王文趾高气昂的仰头一摆手:“少扯淡,正事儿都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 “怎么可能忘……” 张青贼眉鼠眼的凑到王文身边,拉开衣襟:“虎哥,你看我牛逼不?” 王文摇头:“不看!” 张青:??? 徐二狗:“大哥别闹,说正事儿呢……哥几个,都拉起来给虎哥看看!” 一帮大镖客闻言齐齐拉开衣襟,露出里边穿在里边的锁子连环甲。 这等利器在民间自是难得一见,但在都司天监内却只是常规装备。 王文扫视了一圈儿,满脸贱笑的同时又心升优越感:“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拉开衣襟,彪纹黑袍里穿的也赫然是锁子连环甲! 一帮大镖客见状,齐齐“嘿嘿嘿”的阴笑。 “好了,出发!” 王文雄姿勃发的的大手一挥,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他们这是要去剿匪呢! …… “哎哟,我的小冤家喂,你可算是来了!” 风韵犹存的老鸨子远远望见王文,便欢天喜地的挥舞着手绢迎了出来:“姑娘们,虎爷来啦!” 王文也是心花怒放,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上前就抓住老鸨子的手不撒开:“哎哟,花姨,我可想死你啦!” “讨厌!” 老鸨子故作娇羞的用小拳拳捶打他的胸口:“就只会口花花,调戏花姨!” 王文“嘿嘿”的笑道:“这叫什么话,我可是把你放心里尊重的!” 老鸨子:“我看你是想把老娘放床上尊重吧?” 王文:“嘿嘿嘿……” “哎哟,虎爷,您可算是来啦!” 众人前呼后拥的踏进丽春院大门,霎时间,一大群莺莺燕燕挥舞着手绢冲出来,强行挤开徐二狗、张青等人,将王文团团围在中间,连拉带拖的推着他往里走。 王文努力挣扎,双手都不知道放哪里才好:“二狗,看赏、看赏啊!” 徐二狗立刻从怀里抓出一大把银子,高举过头:“都有啊,都有啊!” “哎哟喂,狗哥……” “哈哈哈,好酒好菜尽管上,爷们不差钱儿、今晚不醉无归!” “青哥儿,姐姐疼你……” 有道是郎有情、妾有意,干菜烈火、勾搭成奸…… 明亮的灯火、舞动的人影,轻快的丝竹声、酣畅淋漓的大笑声,在华灯初上的皎洁月光下,交织成如梦似幻的美好画卷。 不知多少男儿汉行径此地时,都被柔和的灯火刺激得口干舌燥的大力吐出一口唾沫,愤愤不平的低骂道:“狗日的,喝死你们!” 月至中天,丽春院内的气氛抵达高潮,就在许多喜闻乐见的节目即将发生之时,一名黑衣司天卫打马疾驰而来,于丽春院门口猛然勒马:“吁!” 健马人立而起,马上的骑士跳下马背,按刀冲入丽春院,急切的高呼道:“王大人,有要务,大人召王大人即刻回衙点兵!” “他妈的!” 二楼,歪坐在软塌之上的王文面红耳赤的一拍案几,怒声道:“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这一出,不是玩大爷呢吗?” 火急火燎的愤怒咆哮声,很难说其中有演的成份。 霎时间,二楼内喧哗的丝竹声、嬉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怯怯的望着上方暴怒如雄狮的王文,不敢言语。 最后老鸨子闻讯赶来,拍开花容失色的姑娘挨着他坐下,一手把着他的手臂,一手轻抚他的面颊柔声细语道:“二虎~,姑娘们又不跑,咱们何必急于一时呢,公务要紧、前程要紧,啊?快回吧,下回来,姨给你留门儿!” “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啊,下回来我可是真要进门儿的哦!” 王文眉头挑了挑眉头,好几息后才强行挤出一抹色眯眯的笑容说道,末了端起面前的拇指杯仰头一口饮尽,而后丢下酒杯抓起官刀起身:“弟兄们,回衙门!” 众人齐声回应:“喏!” 第23章 双向奔赴 一群人跨出丽春院的大门,急急忙忙的往都司天监衙门行去。 一个个三步一回头的恋恋不舍模样,没有分毫演技,纯是感情。 “别东张西望!” 王文闷头前行,口头低吼道:“把刀松开,捡大路走,尽量避开人群。” 众人听到他的吼声心头微微一紧,然后快步跟上他的步伐,不动声色的慢慢松开腰间的佩刀。 时值月上中天,正是夜市最热闹之时,众人从丽春院出来,不一会儿扎进了喧闹的草市之内。 这是回都司天监衙门的必经之路,舍近求远绕路的话,又太着痕迹。 王文远远望见前方攒动的人影,立刻便低声喝道:“二狗,开路!” 徐二狗心领神会,按刀越过王文,大摇大摆的冲到人群内,趾高气昂的高声招呼道:“老少爷们,劳烦让条道出来,我们公务在身,着急赶回衙门……” 周遭逛夜市的扬州百姓们望见他们腰间悬挂的黑鞘官刀,都纷纷挤到道路两旁,给他们让出一条过道来。 其中不乏认得他们的人,悄悄对他们投去鄙夷、厌恶的目光。 众人视若无睹,毕竟他们也的确算不上什么好玩意儿…… “爷爷!” 忽而,道旁传来一道童音般的清脆声音,王文余光一瞥,就见到一个扎着一对总角的半大孩童摇摇晃晃的朝他一头扑来,摇摇晃晃的似是要摔倒。 他本能的屈膝伸出双臂去接,低头后才感觉不对……这孩子脑袋怎么这么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到胸口处微微一沉,就好像手指点在胸膛上那样。 这回,就算他反应再慢,也知晓自己被阴了…… 感知到一刀没捅进王文的胸膛,“孩童”扭身就要逃回人群当中。 王文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如同拎一只鸡一样将其原地提起来,咬牙切齿的狞笑道:“灰孙子,想要上哪儿去啊?” “孩童”拼了命的挣扎,却又哪里挣得开他铁钳般的大手。 这时候,王文才看清,自己手上攥着的哪里是个孩子啊,这他娘分明是个中年侏儒! 刹时间,只听到一声“动手”的大吼声,周遭的人群中同时传出大量兵刃出鞘的摩擦声。 “你们这些王八蛋……” 王文面无表情的单手举着中年侏儒缓缓起身,额头青筋暴起,已然怒极:“是真坏啊!” “咔吧!” 令人牙酸的骨鸣声响起,前一秒还在拼命挣扎的中年侏儒整个人一僵,四肢垂落、屎尿齐崩。 王文面无表情抡起中年侏儒,仰面砸翻一个抡刀扑向他的蒙面人,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招猛虎硬爬山暴扣在还未爬起来的蒙面人头顶上,当场就扣得他两眼一翻,没了气息。 在他身后,徐二狗、张青等人已经结阵,与众多冲上来的蒙面人打成一团。 打斗声一起,周遭摩肩接踵的人群顷刻间便朝着四面八方散去,腾出一大片空地。 偏生散开的这些人,谁都没有离开,全都远远围着他们兴致勃勃的看他们厮杀,有的人还端着热气腾腾的面食、豆腐脑等吃食,边吃边大声叫好…… 这种被人当做大马猴围观的恶劣感,令王文心头的怒意再度攀升一个层次。 他没有无能狂怒的大喊大叫,而是默不作声的抽出腰刀,转身大步走向一名举着刀围着他的蒙面人,抡刀就劈。 “铛。” 那蒙面人架刀格挡,试图给同伴争取进攻的机会,却被猝不及防的巨力砸得双膝一软,还未来得及躲闪,便惊骇欲绝的望见一道雪亮的刀光。 斗大的人头滚落,无头胸腔中喷出的雾状的鲜血,飞起三尺多高…… 远处围观的看客们见状,纷纷惊声高叫道:“嚯,死人啦、死人啦……” “叮”、“叮”。 适时,两口钢刀一左一右劈砍在王文背心两侧,却只划破了他的衣裳。 “锁子连环甲!” 一人高呼着身形爆退,却只感觉到一股恶风迎面袭来,他惊惶的一抬眼,就见到一道魁梧的黑影如同乌云般迎面而来,当即奋力向劈出一刀,试图逼退来人,嬴得些许喘息之机。 王文面无表情的一巴掌拍开迎面而来的钢刀,脚下再度一个箭步猛然前突撞了上去。 “噗嗤”。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蒙面人奋力挣扎的身躯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王文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其当做长兵器扭身挥舞。 一百来斤的血肉之躯,愣是被他抡出了“呜呜”的低沉破空声。 “哐当。” 两口趁机捅向王文后背心的钢刀被拍飞,失刀的二人毫不犹豫的转身撒丫子就跑,可还未跑出几步,就只听到脑后一股恶风袭来。 二人惊恐的一扭头,就见一道眼熟的身影横着朝自己砸了过来。 “完犊子了!” 二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了一道念头,紧接着便被裹挟着巨力的同伴尸首砸翻在地。 王文纵身一跃而起,魁梧的身躯裹挟着一股恶风重重落在了二人扑街之处,双腿狠狠剁在了扑街二人组的后背心,当场就爆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折声。 扑街二人组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直接没了动静儿…… 残暴的气势,莫说近处围着他的几名蒙面人齐齐后退了一步,连远处看热闹的看客们都不约而同的闭上嘴,默默地后退。 王文拄着刀扫视了一圈儿,眼见徐二狗他们结阵打得有声有色,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当即拖刀随机冲向一名蒙面幸运观众。 大鼓般沉重的脚步声裹挟着残暴的气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这名蒙面幸运观众被这股压迫感一冲,瞬间便压垮了心底防线,崩溃的挥手射出手中钢刀,转身“啊啊啊”逃命。 “铛。” 王文随手拨开软绵绵的钢刀,右脚重重的一踏地面,身形似离弦之箭般爆射而出,瞬息间就追上了逃窜的幸运观众。 雪亮的官刀高高扬起,眼见又是一颗斗大的头颅即将落地…… 就在这时,一道低矮的黑影突然横空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重重砸在了他的左肋,当场就砸得王文横飞了出去。 “滋……” 千层底官靴在地面上摩擦出长长一道拖拽痕迹,王文稳住身形,抬眼往前当头砸过来的沙包大拳头,嘴角再度浮现出一抹狞笑。 “铛。” 官刀稳稳当当的挡住了沙包大的拳头,王文偏头看向身前一身麻衣、黑巾蒙面,却仍旧露出额头一抹青黑色胎记的矮壮身影,嘴角的狞笑迅速演变成狂笑:“青面虎,老子等你很久啦!” 他一推官刀,以蛮力强行震开面前的青面虎,而后起身随手将官刀掷了出去,插在街边一根木头柱子上。 而后他晃动着拳头,面色狰狞的大步走向对面掩耳盗铃的彭英…… 扬州城太小,有他王文一头老虎就够了! 第24章 大巧若拙 “看起来,咱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草市内一座三层高的酒楼瓦檐上,一名高冠博带、大袖飘飘的挺拔身影俯瞰着下方打得难分难解的王文与彭英,言语带笑的轻声道:“这孩子也没你说的那么不着调嘛!” 从他们的角度,不单能看到下方打成一团的王文与彭英等人,还能看到草市外围两支人马急速朝这厢运动,眼瞅着就要阴差阳错撞在一起。 那两支人马,一支衣甲整齐,一水儿的黑衣黑刀;一支衣衫杂乱,人人右臂上都绑着一条白巾。 “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一道欣喜中略带几分无奈的声音,在挺拔身影的身侧响起:“以我对这混小子的了解,他今晚指定是打着能引蛇出洞就引蛇出洞,不能引蛇出洞也能喝到花酒,左右都不亏的鬼主意来的。” 说话之人,赫然就是清河帮帮主黄兴德。 “哈哈哈……” 挺拔人影忍俊不禁的低声笑道:“我倒是觉得这孩子大巧若拙,是块难得的璞玉。” “哦?” 听到如此高评价,黄兴德是既感到欣喜又感到惊讶:“师哥何出此言?” 挺拔人影笑道:“我这几日在城中走动,无意间听闻了一桩趣事。” 黄兴德:“啥事儿?” 挺拔人影朝下方扬了扬下巴:“约莫一个月前,就在此间曾发生过一桩灭门案。” 黄兴德仔细回想了片刻,点头道:“我听说过此这个案子,衙门好像至今都还未查出凶手。” 挺拔人影回头看了他一眼:“当日衙门的捕快都头在此勘验凶案现场之时,那孩子也在这里看热闹。” 黄兴德疑惑的挑着眉梢回忆了片刻,摇头道:“我还不知有这回事。” 挺拔人影颔首,继续说道:“当日那捕快都头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孩子,一直盯着他看……” 黄兴德慢慢皱起了眉头:“那玩意儿怀疑命案是二虎做的?还有这回事儿?” 挺拔人影:“那种案子,这孩子出现在现场,捕快都头有所怀疑,也属正常。” 黄兴德略一沉吟,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挺拔人影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的笑道:“你可知那孩子当时是如何应对的?” 黄兴德愣了愣,答道:“他不会是冲上去打了那个捕快都头一顿吧?这混小子可不是个能忍得了腌臜气的主儿!” 挺拔人影摇着头,笑道:“当时这孩子见那捕快都头盯着他不转眼,直接就蹦了起来,当着所有看客的面儿,公开邀那捕快都头一起去喝花酒!” “不着四六的混账东西!” 黄兴德听后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师哥,这算啥璞玉?总堂如今对璞玉的要求,都这么低了吗?” “师弟啊,你对这孩子的成见太深了。” 挺拔人影面上的笑容越发浓郁:“若是换做你,你会如何应对那捕快都头的怀疑?” 黄兴德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得分人,倘若那捕快都头与我熟识的话,我会直接走人,回头再与他分说;倘若那捕快都头与我不相熟,我应当会直接问他,他在看个锤子……身正不怕影斜嘛!” 挺拔人影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摇着头缓声道:“当时那种情况,无论是走、还是主动开口辩解,都是下策,都会让人怀疑,那桩命案,就是那孩子做的!” 黄兴德思忖了片刻,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确实如此,以我们漕帮的风评,一但引人怀疑,就很难再洗干净嫌疑了,甚至于就算官府追查到了真凶,恐怕仍然会有人觉得是我们暗中使了银钱,买通官府拿人顶罪,这就是黄泥巴滚裤裆,不是屎也成屎!” 挺拔人影由衷的赞叹道:“这就是那孩子的高明之处,先发制人却决口不谈案子,反倒用这种看似不着四六的法子,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风花雪月之事上,既干净利落的从中抽身,又出了那口被人冤枉的恶气,还婉转的亮了亮手腕……仓促之间,还能想到这等一石三鸟的应对之法,这份急智,还当不得一声璞玉?” “这……” 黄兴德一时间竟也怀疑自个儿是否当真了解自家那缺心眼的干儿子,但他在回想了一遍自家义子闯过的那些祸后,又迅速坚定信念:“师哥,我还是觉着,那混小子就是瞎猫遇到死耗子,赶巧遇上了!” 他心说那瘪犊子玩意儿,可从来没拿他们漕帮的风评当过一回事儿,以前出去闯祸,那都恨不得直接把他们漕帮的招牌扛在肩上招摇过市…… “一次是瞎猫遇到死耗子,次次都是瞎猫遇到死耗子?” 挺拔人影朝下方正挥拳互殴的王文和彭英扬了扬下巴,问道。 黄兴德苦笑道:“我倒是希望他真像师哥你说的那样,是块大巧若拙的璞玉!” “也罢……” 挺拔人影会心一笑,似乎体会到了他作为老父亲的纠结,说道:“有道是‘锥置囊中、其锋必现’,孩子若真是个大才,总会自己冒出头……那个使长鞭的,便是那晚摸进我漕帮堂口行凶的贼子?” 他指着远处正挥动一条惨白长鞭与一众司天卫交手的矫健人影,轻声询问道。 黄兴德顺着他的手指张望了一眼,点头道:“若没有其他使鞭的好手,那便就是他了!” 挺拔人影淡淡的“嗯”了一声,点头道:“我去去就来。” 言罢,他纵身一跃,身形轻灵似大鸟一般飞出三四丈远。 …… 草市之中,与彭英以快打快对轰了数百拳的王文,轻轻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狞笑道:“丑八怪,还有力气吗?” 他早就听闻化劲高手浑身劲力混元如一,已达“鸟在手却难飞”的高深境界,个个都是能以一破千的猛人。 但今日交手,他才知道何为化劲! 以他的拳头,就是一堵尺余厚的土墙都能砸穿。 而落到彭英的身上,却拳拳都好似打在了空中羽毛上,根本无法着力,更别提发力。 反倒是彭英那一双肉掌,简直如同十八般兵器,时而是枪、时而如锤、时而似盾。 看似刚猛无俦的一拳,却能化作一股柔劲将他震开。 看似柔弱无力的一掌,落在他身上却仿佛一柄大锤。 这一架,打得他难受得几欲吐血…… 不! 是他已经被彭英打吐血了! 能防住刀劈斧砍的三重铁布衫,外加一层锁子连环甲,竟都挡不住这厮的拳头! 逼得他只能以快打快,以一身神力外加黑虎拳、铁布衫两门外功熬炼出的雄厚暗劲做本钱,强行压着彭英打,才没被彭英的反击活活震死。 王文在狞笑…… 而彭英此刻看他的眼神,却像是活见鬼一样:“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铁布衫的秘籍就是他交给黄兴德,他能看不出眼前这个莽夫已经把铁布衫练至大成? 可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个莽夫怎么可能将铁布衫练至大成? “想知道啊?” 喘够了气的王文,狞笑着再次扑了上去:“下去问阎王爷啊!” 第25章 王老虎 “啊啊啊啊……” 王文怒目圆瞪的嘶吼着,借着身高的优势,不管不顾的疯狂的挥拳直刺,劈头盖脸的压着五短身材的彭英乱砸:“给爷死、给爷死……” 一双拳头挥出了残影,低沉而强劲的气爆声连成了片。 彭英奋力的反击、招架,可仍是被他的拳砸得不住后退,根本就稳不住身形。 而他打在王文身上的拳头,都好似泥牛入海,莫说是打伤王文了,就是想将他震退两步,都难之又难。 要知道,化劲卸力、化力、借力打力,可不是没有毫无消耗的! 虽然正常情况下,这种消耗并不大,但王文的手儿多重? 哪怕是四两拨千斤,这上百拳挨下来,也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了! 再这么打下去,他就算不被王文活活打死,也得被王文活活熬死…… 面对这么块难啃的硬骨头,彭英的心头其实已经萌生了几分退意。 可架打到这个地步,他就是想退,也得先问问王文同不同意! 否则,他转身一泄力的那弹指间的功夫,就足够王文活活打死他了。 如此,彭英也只能把心一横,跟王文拼一拼谁先熬不住…… 他也是真不相信,他一个化劲,会耗不过一个暗劲! 彭英进退两难。 压着他打的王文同样也是骑虎难下。 他都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砸中这只花脸猫多少拳,心头纳闷着就算这厮是块铁锭,也他娘的该被锤红了,怎么这厮还能挺住? 偏生,架打到这个地步,他也不敢松懈攻势,叫这只花脸猫腾出手来反击,他疑心三重铁布衫,极大可能顶不住这厮的全力输出。 于是乎,他也只能咬紧后槽牙,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的挥拳、挥拳,搏一把谁能耗到最后! 好似一场酣畅淋漓的拳击比赛! 王文越打越上头,越打心头的杂念越少,打得发髻崩开、长发乱舞,打得全身红温、汗液飞溅! 彭英被他凶猛的气势刺激得红了双眼,同样舍弃了脚底抹油的小心思,一门心思与他死磕到底…… 二人的怒吼声渐渐停息,越打越快、越打越凶! 到最后,二人都舍弃了闪避防守,就这么你来我往的挥拳互殴,那一只只沙包的拳头砸在胸膛上的闷响,就像是牛皮大鼓! 仿佛两头猛兽相互撕咬角斗般的大动静,莫说远处围观的看客们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连楼顶上观战的黄兴德都聚精会神得忘记眨眼。 这种大场面,连他都没怎么见过。 不是说他没见过比他更强的高手交手。 而是他极少见过这种明明是两个习武之人,却像地痞流氓街头斗殴一样直来直去的撕打…… 此时此刻,王文只感到前所未有的专注……连前世参加中考他都不曾如此专注过! 专注得天与地消失,周遭的一切人和物都虚化,耳边的所有杂音都自动屏蔽……只剩下眼前的彭英! 连四肢百骸的疼痛与疲惫,都似乎化作了肾上腺素的助燃剂和催化剂,不停地催促着他…… 快一点,再快一点! 重一点,再重一点! 他几欲发狂,可又似乎有一层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令他无法冲破理智、始终保持着清醒。 这种明明呼之欲出、却死活都出不来的不上不下感,折磨得他几欲吐血,只能转而继续拼命的压榨所有力量…… 再快一点、再重一点啊魂淡! 直到,他满耳都是自己那哮喘般的沉重、急促呼吸声。 直到,他双眼灼热,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光。 他终于冲破了那一层枷锁,那一层法律、道德、文化、素质、修养等等无形之物交织成的枷锁,释放出了心底那头名为直立恐怖猿的野兽! 这一刹那,王文心底泛开了王二虎那缺心眼没心没肺的大笑声,于是乎他也张开了咬出血的血盆大口,歇斯底里的大笑…… 无数沉渣,在大笑声中泛起、翻涌。 这些沉渣中,有少年的王二虎,在夕阳中站桩、演练黑虎拳的挺拔身影。 也有只在王文脑海中流转过的那些,他在竹林中、瀑布下磨砺黑虎拳、六合大枪的矫健身姿。 甚至还有捺山村那一声威震山林的虎啸声。 当心底的笑声,与他口中的笑声重合之时,他那两只攻势已然开始放缓的拳头,也再度速度暴涨、力道暴增。 并且整个人都多了一股摄人的莫名气势。 如果说,一开始压着彭英打的王文是猛,后来打上头的王文是狂…… 那么此刻的王文,就是凶! 如人面对猛虎,闻声胆颤、望而生畏的那种凶! 这一刻的王文,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砰砰砰……” 原本双方都已接近力竭,此刻一方的气势陡然攀升,势均力敌的互殴局势顿时就被打破,王文一连三拳强行砸翻彭英的拳架,锤在了彭英的胸膛。 磅礴的力道,锤得彭英眼前一黑,就仿佛从一场漫长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一样,眼神一下子就清明了,也瞬间就感知到了自己几近油尽灯枯的状态,随之而来便是巨大的恐慌…… 他经历太多争斗了,那股好勇斗狠的血性,已经燃烧太多太多了。 拳怕少壮,怕的从来都不只是筋骨与力量…… “等等、等等……” 他拼命的后退,一边后退一边护住上身肝胆俱伤的高声疾呼:“我与你义父相交……” “嘭。” 王文咧着大嘴无声狂笑着一招黑虎掏心,打断了他的高呼,砸得他双腿离地,后背弓起。 “咚。” 一记砸肘随踵而至,砸在彭英的后背心,当场将其砸得面朝下重重的趴在了地面上。 彭英奋力挣扎着翻身,弓身双臂护住胸口和头颅,声嘶力竭的高呼道:“饶我性命……啊啊啊……” “砰砰砰砰……” 王文跨在他身上,躬身不断出拳,两只拳头如同打桩机一样,交错出片片残影。 彭英的惨叫声迅速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一样,无力的瘫软在地,眼瞅着出气儿多、进气儿少。 王文侧身拉开拳架,全身筋肉隆起。 “嘭。” 拳头撼在彭英胸膛上,胸腔崩塌! 前一秒还气若游丝的彭英双眼暴突,目光死死盯着王文狰狞的面容,瞳孔迅速散开。 王文喘息着慢慢起身,俯视着他轻声道:“咱俩的账,算清了!” 扬州城从此只有一头老虎,那就是他王老虎! 第26章 功亏一篑 “彭英已授首,尔等还要负隅顽抗吗?” 王文这厢一结束战斗,那厢与一干丐帮弟子厮杀的徐二狗立刻开口高呼道:“速速束手就擒,还能落一个从轻发落,若是顽抗到底,死活不论!” 一干丐帮弟子见状,反应快的默不作声的转身就往围观的人群冲去,反应慢的还拿着刀剑犹犹豫豫的左顾右盼。 徐二狗见到双方人数差距已然不大,当机立断的高呼道:“上,拿下他们领功!” 一票早就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的漕帮弟子应声散开阵型,大声呼喝着冲上去捉拿一干愚蠢的丐帮弟子。 “放下刀……” “老子叫你放下刀!” “不想死的就给老子跪下!” “你他娘的再动一下试试?” 一干丐帮弟子就逃的逃、抓的抓,这场双向奔赴的伏击战也终于落下帷幕。 “大哥,你咋样?” 徐二狗取回王文的佩刀,快步来到他身畔一把搀住他低声询问道。 一上手,他就感觉到了,大哥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还好,只是有些脱力。” 王文挣开了他的搀扶,旋即笑道:“可以啊二狗,方才那几句话喊得像模像样的。” 徐二狗一听,嘴角得意的笑意比ak都难压,偏还装出一副“小事一桩”的漫不经心模样:“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王文忍不住大笑:“哈哈哈……” 徐二狗这话,令他莫名其妙的就有种古惑仔变警察,拿着西瓜刀,熟练的对坏人说‘现在不是一定要你说,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变成呈堂证供’的喜剧既视感。 这厢的大戏落幕,周围看热闹的看客们意犹未尽的准备散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庙街那边还有热闹看”,人群立刻就朝着庙街那边涌了过去。 “庙街?” 徐二狗疑惑的挠头:“今儿没有庙会吧?” “坏了!” 王文愣了一秒,陡然反应过来:“指定是监里的弟兄和白莲教的人撞上了!” 今晚的行动,既是私仇、也是公事,他自然不会逞能玩个人英雄主义,连招呼都不给都司天监打一个。 按照他和程先商量好的计划,他们这头一但有大鱼上钩,都司天监那边的支援立马就会跟上。 可现在他们这边地都快拖干净,还不见都司天监的人马出现,显然是某个环节出问题了…… 除了白莲教,王文想不到还能出什么问题。 那些王八蛋,是真想弄死他啊…… “青哥儿。” 王文接过徐二狗手里的佩刀,高呼道:“青哥儿,你留两个人收尾,其余弟兄,跟我走!” 说完,他提着刀就朝着庙街方向发足狂奔,边跑边厉声高呼道:“官府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挡路的看客们刚才目睹了他活活打死五六人的凶残战绩,此刻听到他的高呼声,拥挤的人潮中顷刻间就出现了一条可以走马的过道。 王文领着人迅速穿过人群,冲进庙街…… 还未靠近,堪堪听到一阵打斗声之际,他眼角的余光便无意间瞥见一道高冠博带的挺拔身影,轻飘飘的横飞过街道,他连忙扭头望过去,没看清那人长啥样,却看到了那人手拎着一颗血糊糊的人头。 “卧槽!” 王文失声惊叫着一个急刹车,心生一股转身脚底抹油的冲动。 “咋了大哥?” 跟在他身后的徐二狗未注意到那人影,好奇的问道。 王文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后方跟上来的人潮,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态,转身继续往前冲:“没啥……都机灵着点,注意看我的行动,我冲你们就上,我退你们就撤!” 说完,他继续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靠拢,只是速度放慢了许多。 刚一靠近,王文就听到了程先那中气十足的大吼声:“此地已被我都司天监包围,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再定睛一看,黑衣官刀、兵甲整齐的司天卫与衣衫杂乱、手臂上系着一条白巾的蒙面歹徒,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王文心头大定,一挥手道:“你们结阵慢慢压!” 说完,他再度一马当先的冲向战场,边走边放声高呼道:“程大人莫慌,我带着五百弟兄赶来啦……杀!” 他一跃冲进战场之中,挥刀如砍瓜切菜般砍翻两名蒙面歹徒。 战场中心的程先听到王文高呼声,亦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声大笑道:“弟兄们,援兵到了,随俺冲,砍死这些人渣滓……” 蒙面歹徒们听到二人的高呼声,扭头往王文他们来的方向一看,就只见黑压压的人影,将整条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本就不高的士气瞬间跌至谷底,不待其领头之人反应,人群之中便传来了一声兵器坠地的“哐当”声。 这一声就仿佛是信号,霎时间,兵器坠地声响起一片,所有蒙面歹徒乱哄哄的四下奔逃…… 司天卫们见状士气大振,七嘴八舌的高呼道:“弟兄们,抓住他们!” “给老子砍死他们!” “除恶务尽!” “勿要走脱一个……” 王文在溃逃的蒙面歹徒中间穿梭着,见到乱七八糟的衣裳就是一刀劈过去,然后看也不看一眼的就冲向下一个。 但通常,挨上他一刀的蒙面歹徒,哪怕是反应灵敏横刀架住了他的刀,也会被他刀上的沛然巨力震得原地吐血、瘫倒在地。 在方才与彭英鏖战的当中,王文似乎是领悟到了一点东西,那点东西具体是什么,他现在还说不清。 他只感觉到自个儿的筋骨力与暗劲合而为一、不分彼此,战力较之前,至少提升了一个档次! “大文,当心那恶贼!” 闷头砍人之际,王文忽然听到程先的大吼声,他一抬眼,便见一道全身隐没在一袭宽大黑色袍服、面戴白面巾的精瘦人影,一步一丈的朝着自个儿这边飞奔而来。 只一眼,他就大力一跺脚,身躯借力后撤,同时将手中官刀射了过去。 那精瘦人影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挥大袖射出一道黄符迎向王文的官刀。 只听到“嘭”的一声,黄符化作一个脸盆大的火球轰然爆炸,当场就将官刀炸飞了出去。 等到火光消散,原地已经不见了那精瘦人影的踪迹…… 第27章 画虎画骨 蝉鸣悠扬,树影婆娑。 校场上,徐二狗与张青率领近百号漕帮弟子组成的司天卫大队,像模像样的操练着武艺,杀声整齐、初具锋芒。 树荫下,王文扎着浑圆桩,双眼微合,身姿沉静似雕塑…… 他一动不动,树下飞舞的蚊蝇却无一落到他的身上。 “呼……” 一口悠长的热气徐徐吐出,长达两尺,凝而不散,一只飞蝇无意中一头扎入其中,瞬间收翅坠落。 长长的吐息之后,是越发绵长的吸气,就见先是他结实的胸膛随着吸气缓缓隆起,紧接着便是整个人都仿佛充气的气球一样膨胀,连结实肌肉都随之变得夸张,一根根拇指粗细的青筋如同小蛇般缠绕在一块块岩石般棱角分明的壮硕肌肉上…… 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魔鬼筋肉人! 处于入定状态中王文,并不知晓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沉浸在黑虎泉的观想法中,观想自己是一头黑虎,一头生而为虎的黑虎,自由自在的穿梭在深山老林之间,徜徉在它的王国之内。 观想它的行止、观想它的坐卧,观想它巡游、观想它捕猎,观想它精神气内的凶悍、观想它最为原始的野性…… 随着他的心神在观想法中越浸越深,他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头黑虎,浑身每一丝筋肉、每一块骨头,都在随着他意识中的那头黑虎喷张、起伏,胸膛内也发出了黑虎休憩之时那打雷一样“噜噜噜噜”的呼噜声。 连他的体温,都保持在了三十八度与三十九度之间…… 直到他的暗劲即将消耗殆尽,体内沸腾的气血也变得越来越沉重,王文的心神开始跟不上那头黑虎的节奏,他才慢慢脱离出沉浸的状态,从入定之中清醒。 他张口吐尽胸中浊气,浑身毛孔也随着他的呼吸张开,渗透出大量油腻汗液。 待到体内气血归于平静之后,他才静心感知身体的变化。 呼吸变顺畅了。 身体变轻松了。 这意味着,昨夜与彭英硬碰硬大战一场所遗留的内伤,已然愈合的七七八八。 再用力的一捏拳,纵使身心俱疲,他仍然清晰地感知到筋骨力量至少又增长了半成! ‘王二虎的本钱,实在是太雄厚了,简直就是一个宝藏男孩,什么时候挖都会有新收获!’ 他心中总结道:‘还有这次的领悟,也太及时、太重要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彭英。 若是没有彭英这块磨刀石,他不知何时才会醒悟,他王文已经不是那个肩扛养家糊口重任的老实货车司机了,此地也早非那个打输住院、打赢赔钱的和谐社会了。 这非常重要! 没有这个领悟,他就好似一头披着虎皮的羊,纵使长着一副猛虎的爪牙,也掩盖不了他吃草的本性。 这样的纸老虎,就算能凭借虎皮和爪牙横行霸道一时,也迟早会被人打回原形…… 而有了这个领悟,他就是一头虚胖的小老虎,纵使本领还不及那些成年的凶猛老虎,可老虎就是老虎,是猛兽,是要吃肉的! 这不是人性的沦丧,这是天性的解放! 有了这个领悟之后,他才真正做到了灵肉合一、武功合一,彻底掌握这具身体,彻底变成了一位武者。 也是有了这个领悟后,他才意识到,阴差令只能给他结果,而他要想真正掌握那个结果,必须得去消化那些过程…… 许久,王文才缓缓起身,睁开了双眼。 他眺望着远处还在操练的麾下弟兄,慢慢的活动着僵硬的肩颈,就感觉到浑身黏糊糊、臭烘烘的,很不舒服。 远处早就在朝他这边张望的徐二狗见他从入定中醒来,立马收起腰刀,快步走了过来:“大哥!” 王文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日头,点头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招呼弟兄们歇息歇息,去饭堂吃饭吧。” “哎!” 徐二狗应了一声,而后贼眉鼠眼的凑到他跟前,小声道:“方才赵大人派人来,召您晚饭后去大堂议事……大哥,是不是要论功行赏了?你少秋官的位子是不是稳了?” 王文一把推开他的大脑袋,笑道:“哪有这么容易!” 徐二狗一惊一乍:“咱爷们都把脑袋别裤腰带儿上了,还容易?” 王文随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明明没怎么用力,却疼的这家伙龇牙咧嘴的连连后退。 他不好意思的收回手,淡笑道:“咱们多拼命、担多大风险,那是咱们的事,他们管不着,他们只要结果!” 徐二狗愣了愣,失落的道:“那要这么说的话,一个彭英还真不够送你上少秋官……可惜了,昨晚咱爷们要是再争气点,把白莲教那几个头头也留下,你上位的事肯定就十拿九稳了!” “你还真敢想!” 王文笑骂道:“昨儿要不是先儿哥反应快,拉了我一把,你大哥我说不定都已经凉透了……别着急,是咱们的,就是咱们的,谁敢抢我就剁谁!你只管好好做事,等我上位了,就捧你小子做灵台郎! 徐二狗闻言先是一喜,但立马就又有些失落的强笑道:“灵台郎就俩位子,咱们弟兄又这么多,我这儿你不用着急,先紧着其他人,咱可不能让人说咱的闲话!” 王文失笑道:“我是怕人说闲话的人?” 徐二狗喜忧参半:“不是……” 王文:“行了,别扯淡了,我先回房洗漱换衣裳,你稍后给我弄点吃的送过去……多弄点肉,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哎!” …… 晚饭后,王文穿着彪纹公服,前往大堂议事。 以他目前的官位,在都司天监内还排不上号,通常赵志凌和季良老道他们议事,一般都是不叫他的。 今晚既然叫了他议事,那就说明他们要商议的事,与他,或者说与漕帮有关。 而眼下这个节骨眼,需要赵志凌他们开会讨论,又和他以及漕帮有关的事务,有且只有一桩。 王文心头跟明镜儿一样,并且已经做好了跟赵志凌讨价还价的心理准备。 当初互相画的饼,他王文可是已经实现大一半了。 也轮到他赵志凌表示表示了。 第28章 阴差阳错 “属下王文……” 王文躬身走进大堂内,抱拳四下拱手:“参见赵大人、季大人、守安大师,程大人、李大人!” “瞧瞧,这是谁来了!” 堂上一袭鸦青色常服的赵志凌,面容和煦的捋着胡须冲季良老道笑道:“可不是我们假少秋官王大人吗?” 季良老道也笑着捋了捋胡须,笑着颔首看向王文:“恭喜王大人高升啊!” 守安大和尚也颂了一声佛号,笑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程先与李衡都也笑吟吟的冲王文点头示意。 ‘一上来就整硬菜?事儿不小啊!’ 王文心头警惕瞬间拉满,面上却露出欣喜若狂、不敢置信之色:“大人,俺读书少,您可不能唬俺啊!告身这么快就发下来了吗?” 堂上的赵志凌面色微微一僵,旋即便恢复了自然,又好气又好笑的偏过头对程先说道:“争勇啊,得空了还是与你这位小老弟说一说为官之道吧,可莫让旁人笑话咱扬州都司天监的同仁都是不知礼数的赳赳武夫。” “是,大人!” 程先抱拳,恭声回道,然后转向王文,咧着大嘴笑道:“混小子,假少秋官便是暂代少秋官之意,详细章程咱弟兄回头再细说,你只管知晓,大人既然举荐了你暂代少秋官之职,那么只要你尽心竭力为官家分忧、为大人效劳,多立功勋、少出纰漏,去掉那个‘假’字儿,便十拿九稳、指日可待了。” 当着众人,他说得不算露骨,但也就差拎着王文的耳朵对他说:‘小子,别看不起那个‘假’字儿,只要你不犯错,去掉那个假字儿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哦,原来是假的啊……” 王文一脸恍然大悟,仿佛他真听懂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天真无邪”、“心直口快”的三两句话,说得大堂里的五人都险些没绷住。 这要出自他人之口,他们肯定觉得那厮是在内涵他们。 可出自王文之口,他们还真无法确定这夯货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纯粹的缺心眼。 “行了行了。” 程先没好气儿的拍了拍身侧的交椅:“你小子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王文满脸失落的看了他一眼,垂头丧气的走到他身旁落座……就像这些人分不清他是真缺心眼还是假缺心眼,他同样也分不太清,程先这家伙是纯粹的面冷心热,还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 他只能确定,这家伙绝不像他长得那么糙。 远的不扯,就昨晚那一声“大文”,就足以看出这家伙绝对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王文落座后,堂上的赵志凌先战术喝水缓解了一波堂内的尴尬气氛后,正色道:“昨晚庙街一役,诸位有何看法?” 王文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堂内的五人,发现众人尽皆目不斜视,没有偷偷看他,才略感心安。 他不怕扯皮,他就怕这伙人啥都商量好了,就等着摆他上台。 短暂的沉默之后,程先率先抱拳开口:“启禀大人,昨晚庙街一役,是属下的疏忽,倘若昨日属下能再重视一些二虎的谋划,带足兵力,或许就能毕其功于一役,将这支白莲教恶徒一网成擒……请大人责罚!”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李衡便抱拳接口道:“启禀大人,昨日程大人乃是顾虑衙门的周全,恐中了奸人调虎离山之计,折损我司天监之颜面,才未竟全功,请大人明察!” 两员大将都垂首抱拳,一动不动。 堂上的赵志凌却只顾小口小口的品茶,不置可否。 王文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变化,心头略一琢磨,弱弱的出声道:“启禀大人,昨夜那一架也不能怪程大人疏忽,我们定计时的假想敌,是以丐帮逃犯为主、白莲教余孽为辅,压根就没料到,蹦出来的白莲教恶徒会比丐帮的逃犯还要多几倍……这事儿,就很不正常。” “哦?” 赵志凌一抬眼,所有人都齐齐扭头朝他看过来:“如何个不正常法儿?” 王文见状,心说了一声:‘坏了,真是冲小爷来的!’ 可话都出口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大人,丐帮那群逃犯,人多是正常的,毕竟他们久居扬州、熟门熟路,想藏身很容易,而且以丐帮的名头和行事之风,因为些许小事牵扯栽了这么大跟斗,他们不找回这个场子肯定不会罢休。” “那啥,大人,属下可不是说丐帮勾结白莲教事小嗷,而是说这件事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就他们干的那些生儿子没屁眼的腌臜勾当,勾结个邪教那不就跟邻里间串个门一样稀松平常吗?” 前半句,堂内的众人还听得很是专注,不住的点头。 结果听到后半截,他们又险些没绷住,纷纷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都这时候了,你竟然还没忘记给丐帮上眼药? 得罪你小子,简直比得罪阎王殿前的小鬼儿还难缠啊!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啥?” 王文莫名其妙、理直气壮的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大有一副‘你们觉得我说得不对,我就不说了’的架势。 “没什么。” 赵志凌放下茶碗,沉声道:“二虎你继续说。” “是,大人!” 王文一抱拳,接着说道:“可是白莲教也这么刚就很没道理了,他们又不是本地人,在扬州城内藏身肯定不容易,而丐帮那帮人又是泥菩萨过河,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很难顾得上他们。” “这种情况下,他们非但不连夜卷铺盖卷跑路,反倒硬顶着咱都司天监的清剿滞留在扬州城。” “您说他们留也就算了吧,犯得着为了丐帮兴师动众的出动那么多人手来硬刚咱都司天监?” “就他们那点腌臜的金钱交易,哪来这么坚挺的交情?” “而且就昨夜他们那阵势,怎么看也不像是冲我王文一人来的吧?我王文何德何能啊,也配他们出动那么多人来砍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白莲教这事儿就办得很不对劲儿,不是做贼心虚,就是身上有屎!” 他一通分析猛如虎,一通想当然下来,别人信不信他不知道,反正他自个儿肯定是信的。 对! 这事儿绝对与我王老虎无关! 那些白莲教恶徒指定是还有其他阴谋! 却不成想,他的话音落下之后,大堂内竟一阵久久的沉默,所有人的眉宇之间都有些许凝重之意。 “有件事,二虎你怕是还不知晓。” 许久,赵志凌才不疾不徐的再度开口。 王文下意识的抱拳道:“啥事?请大人赐教。” 赵志凌沉声道:“我们已经查明,捺山村那头虎妖,与白莲教有干系!” ‘捺山村?’ 王文愣了两三秒,才回想起这个地名来,心头顿时恍然大悟,一些困扰他多时的疑问一下子有了答案。 “敢问大人,您说的干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赵志凌端起茶碗喝茶。 程先偏过脸,小声对王文说道:“那头虎妖,乃是白莲教中人所饲,其目的尚未知晓,只推测那头虎妖极有可能是他们某个谋划中的重要一环!” 王文听完心头“卧槽”了一声,失声道:“这么巧的吗?” 难怪当初白莲教会派人派鬼去搞他,换作是他,这么个蚂蚱似的玩意儿三天两头在自个儿眼前蹦跶,也会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去按死他吧? 右上方的季良老道接过话茬:“也不算巧合,那头虎妖乃是扬州城周边煞气最强的妖邪,老道当初就怀疑那虎妖背后,还有人祸作祟。” “人祸?” 王文忽然明白了什么,险些没忍住扭头望向堂上的赵志凌……这家伙的手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啊! “我们有理由怀疑……” 赵志凌适时开口,一锤定音:“白莲教在扬州城内正进行着某一项异常重要的阴谋,重要到他们不惜伏杀我都司天监的有生力量,也要为其争取时间的地步!” 他抬眼望向王文:“越是如此,我们越是不能让他们得逞,哪怕他们只是想在扬州城给他们教主祝寿呢,我们也绝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其余四人的目光,也应声一起投向王文。 王文一下子就麻了,心说:‘你们这些魂淡果然是冲小爷来的!’ 他当然知晓赵志凌是什么意思…… 但这件事情,他已经明确拒绝过赵志凌一次。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啪。” 他一巴掌拍断座椅扶手,横眉怒目的大喝道:“那就干死他们!” 第29章 亡羊补牢 会议散场,王文照例跟在程先的身后往回走。 虽然程先眼下已经不再是他的直属上官,但这些时间相处下来,王文觉得这人的确不错,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二虎啊。” 二人穿过月门后,沉默了一路的程先忽然开口:“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大人虽宽怀大度,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很重脸面的……” 王文装傻:“啥事儿先哥?白莲教的案子咱不办着呢吗?” 程先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点破他的装傻充愣,继续说道:“此事有多不简单,你比谁都清楚,早些下场,说不定还能占个先下手为强的优势,若是等到亡羊才补牢,恐为时晚矣啊!” 王文奇异的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家伙是准备摊牌了?不装了? “先哥,你可别晃点我啊。” 他笑道:“我虽然读书少,但我也听说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典故,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为时晚矣’呢?” 程先没有笑,闷声闷气的说道:“晚不晚的,你心头清楚。” 王文略略思索,嘴角轻佻的笑意渐渐消失,也沉声回道:“我们可不是丐帮那群落魄户,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程先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忽然又闭上了。 好一会儿,他才轻叹了一声,轻声道:“二虎,你可知我们这些人,出身何地?” 王文想了想,答道:“听闻你与赵大人、李大人他们,都是出自西军?” 程先点头,重重的叹息道:“是啊,西军,漫天黄沙、满地少儿、满城寡妇的西军。” 王文看了他一眼,心情忽然也变得沉重。 “想我巍巍大周,坐锦绣山河三万里、拥披甲之士百万余众,盛追汉唐、德彰千古!” 程先仰起头眺望西北天际,目光似乎穿过了三万里锦绣山河,又看到了大西北的漫天黄沙,黝黑的面容上慢慢变得十分复杂:“如此巨人临世,岂不该四海咸服、八方来朝?” 王文震惊的看着这位虎背熊腰、豹头环眼的猛将兄,竟有种他下一秒就会忽然击掌高唱“大江东去浪淘尽”的错觉。 “先儿哥,咱要不还是装一下吧。” 他苦笑道:“你突然这样式儿,我很不适应啊。” “二虎啊。” 程先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装憨扮蠢,是个自保的好办法,但装归装、扮归扮,咱心头可得清亮啊,要不然可就成真憨真蠢了!” “这…你…我……” 王文一时语塞,末了索性自暴自弃的拱手道:“比起你的浑然天成,小弟我的确是差了些天份。” 程先没好气的捶了他一拳:“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小子在骂我!” 王文没好气的竖起大拇指:“夸你呢!” 程先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悠悠说道:“在西北,西夏兵、蛮羌就好像你们这里的野草一样,杀不尽、斩不绝,一日不停歇的侵扰着我大周边境,劫掠着我们大周的父老。” “尤其是那些蛮羌,你们这些生在鱼米之地的膏粮子弟恐怕很难,那些大大小小蛮羌部族,多的也不过十来万人口,少的更是只有数百、甚至数十口人,与我巍巍大周相比,他们是否就好似巨人脚底下的蝼蚁?” “可就是这些蝼蚁,拿起兵就是匪、披上甲就是兵,三五人就敢劫掠过境的大商队,三五十人就敢冲击工事完备的哨卡,三五百人就敢突袭我们驻扎着重兵的军镇!” “你道他们怎么敢?” 王文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张口就想说‘这不一样,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可临出口之际,他又硬生生把这番过于天真的言语给咽了回去。 程先见他不吭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头:“哥哥很早之前,就琢磨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不能去揣测野狗的想法,也不能把自个儿的周全,交给野狗做决定……你是人,它们可不是!” 王文若有所悟的抱拳拱手:“我听明白了,我会好好琢磨的,多谢先哥点拨。” 这家伙的道理,和他人一样糙。 但道理里的精髓,却也和这家伙的内涵一样秀。 王文……受益良多! 程先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脸:“听明白了就好。” 王文脸色一变,“啧啧啧”的怪笑道:“我真得让我家二狗好好跟先哥你学学,啥叫心腹!” “去你的。” 程先没好气儿笑着的一巴掌把他头打歪:“没大没小的混小子!” 二人分头,王文走向自个儿的宿舍,面色渐渐变得沉重。 这事儿,不好办啊! …… 无独有偶。 就在扬州都司天监衙门里开小会之时。 白莲教在扬州城内的一干头头脑脑,也在一处僻静的民居正堂内开会。 正堂不大、一灯如豆,约莫七八人分坐两排,人人皆以一袭黑袍罩身、再佩以各式戏曲脸谱覆面,唯余一双双或阴鸷、或惨绿的双眼,在暗淡的烛光下闪光。 “局势对我们很不利。” 端坐在右上首的雄壮黑袍人率先开口,他头上戴的是黑脸儿的曹操:“打蛇不死、必被反扑,接下来扬州都司天监必会全力清剿我等,为圣教、为圣母计,诸位若有应对之法,请畅所欲言!”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端坐在左上首那个面带黄脸伏虎罗汉脸谱的精瘦黑袍人淡淡的开口:“赵志凌初来乍道、立足未稳,要在扬州十数万人中找出我等,谈何容易?” 屋内众多黑袍人默不作声的齐齐扭头望了过去。 “伏虎罗汉”纹丝不动、毫不怯场,继续用那副淡漠的腔调接着说道:“丐帮已树倒猢狲散,扬州城内能危及我等周全、败坏圣教大计之人,唯余漕帮!” 众人齐齐收回目光,眉眼低垂。 右上首的“曹操”沉声道:“漕帮不好惹,黄天霸也绝非易于之辈,判官之死便是警告,若再行挑衅,我等恐难生离此地……此事休要再提!” 他妈的,昨夜才被人打肿了脸,今儿又来? 你他娘的心眼子只有针尖大是吧? “列位……”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右侧一名面带钟馗脸谱的纤长人影不急不缓的开口:“既然釜底抽薪行不通,为何不试试调虎离山呢?” 屋内众人又一齐望了过去。 “钟馗”环视了一圈,语带三分笑:“他们都司天监不是喜欢斩妖除魔吗?就让他们去斩、让他们去除好了……只要他们忙起来,我们就安生了,圣教的大计也能顺利施行!” 众人面露思索之色的将目光,投向右上首的“曹操”。 “曹操”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伏虎罗汉”,沉稳有力的颔首道:“可以一试!” “伏虎罗汉”与他对视许久,慢慢垂下眼睑,轻声道:“可!” 第30章 寻找外乡人 “大哥,醒醒……” 徐二狗使劲儿推着王文:“大爷有事儿唤您回家。” “混蛋,别搅和我睡觉啊啊啊!” 王文烦躁的翻了个身,拉起铺盖罩住脑袋:“再搅和我揍你嗷!” 徐二狗挠头,想再喊喊,又怕挨揍,心头还纳闷这货昨夜是偷牛去了么,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 他轻手轻脚的转身走向饭桌,心想着等自家大哥再睡会再叫他,结果刚靠近饭桌,就在饭桌上乱七八糟散落着一堆笔墨纸砚,中间还歪歪斜斜的扔着一副墨迹新鲜的地图。 ‘这地方儿咋看着这么眼熟?’ 他寻思着这副地图就这么明晃晃的扔在桌上,想来也不是什么他不能看的秘密,便心安理得凑上去细看:‘这不是就是扬州城吗?这里是广济桥,这里是我家,衙门在这里……’ 他看的入了神,连王文刨着乱糟糟的脑壳走到他身后,都没发现。 “好看吗?” 王文打着哈欠问道。 徐二狗用力的点头:“好活儿啊,这是大哥你画的……咦,你起来了?” 王文重重的坐到饭桌旁,抓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猛猛灌了半壶隔夜茶:“不是老子画的还能是你画的?” 徐二狗震惊的看着他:“你还有这手艺?” 王文嗤笑了一声:“大爷上过十二年学堂这么隐秘的事,难道大爷会告诉你?” “呵呵!” 徐二狗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你是在梦里上的学吧?” “别扯淡!” 王文又灌了一大口隔夜茶:“老登找大爷回去啥事儿?” 徐二狗一摊手:“大哥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你觉得大爷寻你啥事儿,他老人家会告诉我?” 王文怒目而视:“那你狗日的这么早把老子搅和起来作甚?” 徐二狗没好气的翻白眼,心说那是你老子、不是我老子,你可以拿他老人家的话当耳旁风,我能吗?我敢吗? “来都来了!” 王文伸手虚按:“帮我琢磨琢磨,扬州城里,哪里能藏下几十上百号外地人,还能不引起本地人的注意……” 徐二狗落座:“大哥,你是想刮白莲教那些恶人吧?” 王文斜睨了他一眼:“不然呢?还能是给你找媳妇?” 徐二狗看了一眼地图:“这可不容易,扬州十六门二十四桥六十四坊,藏个百把号人那还不跟一粒谷子扔进谷仓里?这咋找?” 王文打着哈欠,点了点地图:“注意审题,是上百号外乡人,还是上百号见不得光的外乡人!” 徐二狗盯着地图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道:“还是难搞,城里车来船往的,啥都不多,就外乡人多……假如是我带队来扬州做事,我都不用太刻意的去藏,直接伪装成行商,随随包下一间客栈,吃喝拉撒就全解决了,还不怕被人查!” “灯下黑是吧?” 王文笑着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你小子,让你来都司天监还真他娘的屈才了!你这样的人才,就该留在堂口砍人,迟早能混出头!” 徐二狗无奈的拍开他的大拇指:“大哥别闹,说正事儿呢!” 王文敛了笑意,淡淡的摇头道:“你说的法子适合帮派,帮派只是不招人待见,不是见面不得光。白莲教不行,他们见不得光、也害怕被官府盘查,远的不说,就前天晚上百八十号人出街砍人那种大场面,就不是住客栈能遮掩过去的。” 徐二狗一听,双眼顿时一亮:“对了,前天晚上抓回来的那些白莲教恶贼呢?审他们啊,审审不就都知道了吗?” “歇了吧!” 王文摇头:“我已经问过了,抓回来的都是些小喽啰,来扬州时日尚短,连方向都还没摸清,啥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藏身的那地儿有人送饭,还可以分批在周围放风,也没人盘查他们……” “意思是……” 徐二狗若有所思:“城里有冤大头接应他们是吧?” 王文扯了扯嘴角:“多新鲜呐!” 徐二狗盯着地图,慢慢皱起了眉头:“那可就难办了,这么多坊市,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都能藏下百把号人,我们总不能一家一家的去盘查!” “首先!” 王文竖起一根手指:“他们人多,还能出门去放风,只这一点,对排除了所有人口密度大的坊市……你家附近三天两头就有操着外地口音的陌生人在瞎转悠,你不好奇?” 徐二狗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我家那一片都是熟人,外地人去了,我们一眼就能认出来。” “其次!” 王文竖起两根手指:“他们有人送饭,也就是说,他们不开火,当然,这也很正常,几十上百号饭桶的饭量,开火同样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徐二狗看了他一眼:“饭馆?” 王文摇头:“就算是一天换一家饭馆,也很容易被查到,我觉得他们不至于这么蠢,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徐二狗想了想:“那就只能是那些家大业大的大户人家了,他们吃饭的人多,米面啥的都买的多、也囤的多,地方又大,一次多做个几十上百号人的饭菜,也很难被人发现。” 王文看了他一眼:“那怎么运送饭菜呢?几十上百号的人的饭菜要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凉不凉的且另说,关键是怎么不引人注目?如果公开招摇过市,那还不如直接上饭馆去买呢!” 徐二狗:“咱就说有没一种可能,这些白莲教恶人,干脆就藏在某个大户人家家里,那些大户人家家大业大的,藏下百八十号人马,也不难吧?” 王文拧着眉头盯着地图沉思了片刻,还是摇头道:“一两天可能不难,十天半个月就不容易了,那么多人吃、喝、拉、撒,哪一项都是大问题!” “而且,扬州城里能满足这个条件的大户人家,其实也不多,这些人家都是祖上阔过、有头有脸的人物,犯得上干这种抄家灭门的买卖?” 徐二狗听后,也不说话了,也皱着眉头盯着地图抓耳挠腮。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张青忽然快步冲进房中:“虎哥,守安大师召你即刻过去,说是有任务!” “草,我还没吃早饭呢!” 王文骂骂咧咧的抓起自己的公服,一边穿戴一边快步出门去。 徐二狗连忙冲着他的背影高呼道:“大哥,大爷那边……” 王文头也不回的回应道:“有空再说!” 徐二狗本能的就要跟上他的步伐,可又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心头总有种自己忽略了什么的感觉,可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来自个儿到底忽略什么…… “是啥呢?” 他晃了晃大脑袋,转身快步出门去。 第31章 草台班子 “大师,还是我带人去瞧瞧吧,二虎还未带队执行过这类任务,缺乏经验……” 安民堂内,衣冠整齐的程先,言辞诚恳的对堂上提笔书写文书的守安大和尚说道。 “我怎么就没经验了?” 适时,王文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外,人还未进门,调侃的嚷嚷声就先一步传进了安民堂内:“没想到啊,你程先这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也学会背后说人坏话了!” 程先无语的摇了摇头,头也不回的低声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账东西,你要实在不会说人话,可以把嘴闭上。” 有些人天生就拥有一种破坏气氛、带歪气氛的超能力,只要他在场,谁都别想一本正经的说事儿。 王文或许就是…… 堂上的守安大和尚抬眼看了二人一眼,不悦的低喝道:“噤声!” 程先板着脸看了王文一眼:‘痛快了吧?’ 王文挤眉弄眼的冲堂上的和尚撇嘴:‘这大和尚也忒小气了!’ 堂上的守安大和尚自顾自的奋笔疾书,权当看不见堂下眼神交流的二人。 王文百无聊赖的杵在堂下,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打量这间公廨……这地方,他还是头一回来。 就见这间不甚宽敞的公廨两侧,摆满了一人多高的实木书架,这些书架目前大都空置,只有极少部分空间里塞了些许卷宗,每个卷宗上都悬挂着一个小小索引竹牌,看起来一目了然。 王文不经意的扫视,便从中找到了“捺山村黑虎案”的卷宗。 如果只看这些书架,这里无疑是一间正经的文职办公室。 但前提是,不去看守安大和尚背后那副巨大的地藏王菩萨镇压群鬼彩绘…… 而这间历史风混搭灵异风的不起眼公廨,就是扬州都司天监的心脏科室——任务收发室。 王文进入扬州都司天监,时日也不短了,差不离也摸清楚司天监系统里的头头道道了。 他对司天监系统的感官……怎么说呢,就很传统! 就以扬州都司天监为例。 细算起来,扬州都司天监从最大的少司监赵志凌,到最小的司天卫大头兵,中间差不离有六七个等级。 但在王文眼里,整个都司天监其实只有三个阶层,也可以说是三个群体。 第一个阶层,自然就是全面主持工作的赵志凌,文官、儒家。 第二个阶层,就是出技术季良老道、守安大和尚,佛道两家。 第三个阶层,就是他与程先、李衡,以及下边的徐二狗、张青这帮人,他们这些人虽然官职有高有底,其实都是一个阶层,那就是武人。 看明白了吧? 文官出背景。 佛道两家出技术。 而他们这些武人,出一条命…… 大家齐心协力、热热闹闹的搭建起了都司天监这个草台班子,所有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这种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混乱体系,既现大周朝廷极为实用主义的办事理念:‘佛爷也好、道爷也罢,法术也好、武功也罢,只要你灵,我们就捧你上台!’ 也透露出了大周朝廷,对当下各地妖魔鬼怪复苏作乱现状的迷茫状态……恐怕朝堂上那些官老爷,当下也不知道该咋办,只能啥都信一点。 …… “先哥,到底啥案子啊?” 王文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守安大和尚开口,有些耐不住性子的低声嘀咕道。 程先看了一眼上边的守安大和尚,偏过头言简意赅的低声答道:“闹鬼的案子。” “鬼?” 王文双眼一亮,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八个度:“交给我交给我,我最擅长办闹鬼的案子了!江湖上流传的一眉道长、灵幻先生,不才便是在下了!” 他把胸膛拍得嘭嘭响,堂上的守安大和尚却险些失去表情管理。 程先连也忙说道:“别闹,你办过闹鬼的案子吗你就擅长?你忘了上回是谁被厉鬼抓的哭爹喊娘,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找大人告状……” 王文脖子一梗,蛮不讲理的说:“反正不是我!这事儿没得商量嗷,反正以后监里接到闹鬼的案子,只要是不交给我处理,那就是看不起我王老虎,我可是要记仇的!”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 守安大和尚与程先的脸色不约而同变得郑重:‘那我们可就真只能让你去处理了!’ 这厮的心眼有多小,他们可是见识的。 那正经人报仇,都是十年不晚。 这厮报仇,一天到晚! 这不,不就是被厉鬼给抓了几爪吗?这就跟厉鬼杠上了,还谁不让办,他就跟翻脸。 惹不起、惹不起! “王大人不妨先说说……” 守安大和尚搁下毛笔,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处理这类案件,有何章程?” “章程?” 王文昂首挺胸:“我的章程就三步,带人过去、把鬼找出来、乱刀砍死他,他好、我也好!” 二人险些再度失去表情管理。 “有见地!” 守安大和尚真是好不容易才绷住了脸皮,强作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王大人毕竟……嗯,这个少于处理这类案件,难免有所遗漏,就让程大人随行查漏补缺可好?” 程先一抱拳,抢先说道:“下官尊令!” 王文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二人,纳闷道:“我只说不让我去我记仇,也没说先哥不能跟着啊,在你们眼里,我就是那种无理取闹、愚不可蠢的浑人?” 程先:“呵呵!” 守安大和尚:“这个……见仁见智吧!” 顿了顿,他轻叹道:“值此多事之秋,王大人还是稍稍收敛一些…天性,再稍微多用些心,多看、多问、多学,争取早日独当一面啊……程大人也还有他自己的重任在身呐!” “好好好……” 王文眉飞色舞的抱拳拱手:“下官一定听大师的,好好看、好好学。” 这就是他为啥演王二虎装得比真王二虎还王二虎…… 缺心眼这种人设,是真他娘的好使啊! 只是这年月傻子太多,聪明人都快不够用了。 …… 很快,王文与程先就拿着守安大和尚开出的文书,去季良老道那里领取了杀鬼的装备,点起人马风风火火的出门去…… 第32章 家庭伦理惨剧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百十号兵甲鲜亮的剽悍司天卫排列成整齐的队伍,步履整齐的穿街过巷,引得无数百姓驻足观看,暗中指指点点。 王文披挂甲胄,跨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沿着队伍来回奔走、呼喝,颇有种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盼顾自雄气势,看得那些被他盯着猛看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害羞的以袖掩面,低头快步离开。 看起来很肤浅、很嚣张的做派,但随行压阵的程先却有不同的见解。 他也是扮猪吃老虎的老手了,他觉得王文这种做派,看似招摇、嘚瑟,但实则却为手下的弟兄考虑,趁着这次任务把他们全拉出去见见世面,毕竟人多势众,真见了鬼也不会太害怕。 这样就能避免他们以后第一回出去执行任务时,因为胆怯,手忙脚乱的出纰漏…… 肯定是这样没错! 机智如他程争勇,已然看穿一切。 但他深藏不漏,他不说。 “二虎,你这帮弟兄,练得不错啊!” 程先观察着这一百来号一路小跑还能保持住队形不散的司天监新丁,心头对王文练兵的能力很是赞赏。 身为老行伍,他当然知晓这些新丁,目前都还只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但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练成中看的样子货,也很难得了! “是吧?” 王文眯着眼睛“嘿嘿”的笑道:“我也觉得我练得不错!” “说你胖你就喘……” 程先没好气儿的笑骂道:“你就不能谦虚一些?” 王文够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哥俩谁跟谁啊?” 程先想说点什么,末了又觉着自己还是别废这个口舌了,这莽夫聪明是真聪明、嚣张也是真嚣张,不吃几回亏,是听不进人话的:“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儿!” 王文恬不知耻的拍着胸脯:“能让爷哭的人,还没出生呢!” 程先冷笑,心说上回是谁在衙门大堂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儿的告状来着? 二人说话之间,大队人马已经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城北的有庆坊,刘家巷。 早有大批府衙捕快在此,等候多时。 …… 徐二狗那厢与设卡封锁现场的捕快都头交接,王文这厢已经与程先一道,先行走进了案发的刘家大院。 二人方一跨过门槛,便都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迎面扑来…… 那感觉就跟吹空调一样。 别说,还挺凉爽! “啧啧啧,这老头怨气挺大啊……” 王文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炎炎烈日,礼貌性的询问道:“先哥,咋弄?” 根据案件卷宗上的记载,这次案件的目标就是这户人家的老户主,老头头七回家看看,顺手把自家大孝子连带仨孙子、四五个仆人全给捎上了,仅仅只放过了一个刚进这户人家没多少时日的小丫鬟。 王文光看卷宗,就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剧的味道。 好在他们司天卫不是调解员,也不是衙门的捕快,他们不用解决问题,他们只需要解决掉造成问题的妖魔鬼怪。 程先一跨过这家大门,面皮就绷起来,再也没露出过一丝一毫的笑意,左手也一直按在腰刀刀柄上,再未离开过。 他神色肃穆的回道:“办案章程可清楚了?” 王文用力的点头:“清楚!” 程先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开始吧,不必理会我,只要你不出错,我不会吱声。” 王文一挑大拇指:“了解!” 他抬头往大门洞开黑幽幽的堂屋里望了一眼,转身高声呼喊道:“徐二狗,你跟他磨什么牙,叫他滚蛋,别搁这儿耽误爷们做事!” “这就来……” 徐二狗高声回应着,进来的却是张青:“程大人、王大人。” 王文怪笑道:“这可是你自个儿送上门的啊,可怪不得我!” 张青:??? 王文:“带十个弟兄,去把刘家老头的尸身刨出来,请他回家看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嗷,不抓紧点时间的话,小心那老头蹲在坟头看你们挖他的坟哦!” 张青“卧槽”了一声,转身就火急火燎的按着腰刀冲了出去。 王文再度高声呼喊道:“徐二狗,你他娘的再不滚进来,看我今天揍不揍你就完事了!” “来了来了!” 徐二狗高声呼应着,快步冲进来:“大人……” “大你个头!” 王文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见礼:“带几个,派个人去找那帮打柴的,弄二三十捆干柴回来……跟他们说清楚,我要的是一点就着的干柴,谁要是敢拿湿柴火糊弄我,别怪大爷掀了他们的饭碗!” 徐二狗也没多问,点着头一抱拳就转身快步冲了出去。 程先听他说完,就猜到他大概想干啥了。 但他说到做到,愣是一声都没吭,只是回头望着这座少说也传了两三代人的精美大宅子,轻轻叹了口气。 “别叹气了。” 王文没好气儿的说道:“死了这么多人,这宅子就是留着也得空置,与其留着生乱子,还不如一把火烧干净!” 程先斜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不一会儿,徐二狗就按着腰刀返回:“大人,刘三刀过去了。” 王文点头:“你带人围绕着这座宅子转一圈,要是有与这座宅子连同的房屋,能清理的清理了,清理不了的把人迁出去,再派人去把这里的坊官找来,让他组织人手、预备水源,准备救火!” 徐二狗抱拳应声,转身快步出去。 王文左右看了看,转身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淡定的望着黑幽幽的堂屋。 …… 日头随着一捆捆干柴运进刘家大宅,慢慢西移。 这座大宅的主人似乎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阴冷之气越来越浓郁,明明太阳都还没下山,院子里竟然就升起一股淡淡的雾气。 连王文这种年轻火力壮的习武之人,身处其中都有遍体生寒之感。 “这么凶?” 王文都惊了,扭头一侧的程先:“先哥,你们以前办的闹鬼案子,都这么凶吗?” 程先坐在一根条凳上,腰刀已经解在手边,此刻也是不住的皱眉:“这么凶的……我也是第一回遇见!” 王文震惊的挠头:“我运气这么好?头一回出马就遇上大货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大对头了。 王文心头略感不安的扭头高呼道:“二狗,派人去看看青哥儿,咋还没回来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张青大呼小叫的声音,从司天卫们的封锁圈外传来:“都愣着作甚?过来搭把手啊!” 王文起身眺望,就见到张青吃力的推拉着一架牛车,慢慢的穿过封锁圈。 牛车上不见棺材,只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卷脏不拉几的破席子……浑身腱子肉的大水牛,愣是拉得口吐白沫、直喘大气。 “卧槽,青哥儿你这么勇的吗?” 王文震惊道:“几个人就敢开棺?” “我勇个屁啊!” 张青俊脸惨白的不停擦着汗,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群死全家的不孝子,压根就没给这老头备棺材,我跟着领路的人在乱葬岗边上转悠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坟包儿的,那坟包还没有我人高……” “难怪下手这么狠!” 王文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招手道:“快抬进来,天快黑了。” 根据季良老道的说法,这类因为种种原因滞留人间的新魂,在死后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通常都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没有多少神智,大都会本能的依附在已经死去的躯壳之内,直到躯壳彻底腐烂,才会彻底变成游魂。 即便是已经害过人的厉鬼,大部分时间里也依然会依附在自己的躯壳里,极少例外。 而毁坏它们的躯壳,会严重刺激到它们,哪怕是没什么怨气的新魂,都有可能直接转变成害人的厉鬼! 这也是王文为什么没有让张青就地焚烧这老头的尸身……万一那老头外出串门躲过一劫,回家才发现老家被人给偷了,那还不得再度黑化、大开杀戒? 第33章 二阶段 天边最后一缕阳光,随着干柴盖住破席子卷彻底落下。 霎时间,平地起阴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四下观察的王文眼前忽然一花,阴差令自动弹出。 事到临头了,他却头却有些慌张了,但他还是强定心神,高声呼喝道:“冤家来了,青哥儿准备点火、二狗预备扑火,没见过鬼的扒上墙头,准备开眼!” 他不停移动目光四下扫视,却不见一道人影。 他头也不回的问道:“先哥,你看到那老鬼了吗?” 二人明明不过一步之遥,他的声音却大的像是在吼。 “还未。” 程先沉稳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末了又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的指挥未出错,稳住、别慌!” 王文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而后当机立断道:“青哥儿,点火!” “来了,当心!” 张青的高呼声应声响起,一个火把旋转着从王文头顶上飞过,精准的落在了盖在破席子卷上的干柴上。 巴掌的火苗跳跃了几下,却非但没有点燃那些细枝干柴,反倒有种要熄灭的感觉。 王文见状,毫不犹豫的再度大喝道:“上猛火油!” “嘭。” “嘭。” 三四个水壶大的陶罐在柴火堆附近砸了个粉碎,摇摇欲坠的火苗瞬间冲起一人多高,顷刻间就点燃了柴垛。 “呜……” 只听到一阵风嚎般的悠远咆哮声,一道披头散发、面容扭曲的干巴虚影,裹挟着滚滚仿佛乌云般的阴气,自黑洞洞的堂屋内冲出,仿佛野狗扑食般扑在了火堆里。 前一秒还冲起一人多高火苗的火堆,竟瞬间熄灭,乌黑的柴枝上甚至挂起了薄薄的一层霜。 “额滴个亲娘诶!” “卧槽……” 一阵阵惊慌失措的低呼声中夹杂着“咚咚咚”的重物落地声响起,却是后边扒墙头往里张望的司天卫里,有几个夯货被吓得跌坐在地。 “哈哈哈……” 王文闻声笑骂道:“瞧瞧你们这点出息!” 说来也怪,这老鬼还未现身之前,他也心慌,那心跳得就跟鼓点似的。 这老鬼现身之后,他反倒不慌了,连悬到嗓子的心,都安安稳稳的落回了胸腔里。 只能讲,中式灵异氛围,比真闹鬼还可怕! “老登!” 他晃动着粗壮的脖子,大跨步的走向那站在柴火堆上张着黑漆漆的大嘴无声怒吼的刘家老鬼:“听说你老狠了,来,咱爷们过两招!” 说着,他一个猛虎扑食冲上去,捏起沙包大的拳头就砸。 刘家老鬼身形一闪,忽然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是在王文身后,探出一只长满黑毛,像兽爪多过于像人手的右臂,就捅向王文的后背心。 后方观战的程先、张青等人见状,还未来得及开口提醒,那厢的王文已经像是后背心长了眼睛一样的,扭身一招猛虎硬爬山,一掌后发先至的暴扣在了刘家老鬼的额头之上。 “嘭。” 低沉的气爆声炸开,明明没有实体的刘家老鬼,却像是真人一样,被他这一掌打得倒退。 王文得势不饶人,方一落地便借力弹起,矫健的身姿带起阵阵强劲的气爆声扑上去对准刘家老鬼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每一拳、每一脚,都爆发出一股强劲的暗劲! 也正是这股无形的暗劲,打得没有实体的刘家老鬼东倒西歪、怪嚎连连。 暗劲是什么? 那是武者的精气神壮大到一定程度、凝练到一定程度,从而诞生出的一股阳刚能量,是比普通人的气血更加高级的一种能量! 而鬼物这东西听着惊悚,但事实上,寻常鬼物根本就不敢靠近那些气血旺盛的健壮男子,甚至孱弱的小鬼儿被成年男子的气血一冲,就可能魂飞魄散…… 这也就是老话说的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而厉鬼这种比寻常鬼物强大一些的鬼中强者,所对应的自然就是武者这种同样比普通人强大的人中强者。 至于上上回王文他们这群年轻力壮的糙汉子,为什么会撞鬼…… 也不想想,那回他们可是刚被酒色所伤,个个都十分的憔悴。 …… “嘭、嘭、嘭……” 王文压制着刘家老鬼将他当成沙包暴打,所有人都从他矫健而舒展的身姿里看出来了,他打得十分的痛快! 后方,程先一手攥着腰刀、一手捏着黄符,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激战的一人一鬼,连双手捏出汗了都没发现。 “程大人。” 张青拿着火把,犹犹豫豫的凑到他身边低声请示道:“这火还放吗?” 程先目不转睛的微微偏过头:“那家伙……一直都这么勇敢吗?” 张青扬了扬下巴,越发小声的说:“您不是见识吗?” 程先心道了一声“也对”,这家伙可是连虎妖都能当沙包爆锤的莽夫,区区厉鬼,不值一提! “吼!” 忽而,一道似极其遥远又有震耳欲聋之感的怒吼声炸开,震碎了无数青瓦,墙头上悬挂的司天卫新丁们甚至有头晕目眩之感。 就连程先,竟也有片刻的恍惚,只是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定睛看去。 就见方才还压制着刘家老鬼暴打的王文,此刻已经双臂在胸前倒飞了出去。 而庭院中心原本浑身黑气缭绕的刘家老鬼,此刻乱发如狂,浑身浮起大片潋滟血光,笼罩着他五尺多高的干瘪的身形,似热锅里的发面馒头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膨胀成丈二高、虎背熊腰、双臂过膝的狰狞怪物。 连先前还依稀能看出人形的扭曲面容,此刻都变成了骇人的赤发、青面、獠牙! “青面厉鬼?” 程先看到这道恐怖的身影,心头瞬间就闪过了季良老道提起过的一种极其可怕的鬼物,当即拔刀高呼道:“此乃青面厉鬼,二虎当心!” 说着,他将手中黄符拍在了钢刀上,雪亮的钢刀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亮眼的火光。 那厢稳住身形的王文,也拔出佩刀如法炮制,口头高呼道:“老鬼二阶段了,先哥你拉住他的仇恨,我来输出……青哥儿,放火烧他的尸体!” 二人提刀一齐扑了上去。 而先前眼神还如同野兽一样的刘家老鬼,此刻眼神中竟透露出了几分智慧光芒。 就见它猛地一跺脚,一股潋滟的血光自它脚底下飞速蔓延开来,顷刻间便囊括了整个院落。 第34章 晴天霹雳 潋滟的血光仿佛大雾蒸腾,腥臭扑鼻。 “嘭。” 一声低沉的气爆声炸响,飞身直劈的王文只觉得虎口生疼,就像是一刀劈到了一坨生铁上。 他忙定睛看去,就发现一只狰狞如兽爪般的靛青手掌挡在自己的刀锋前,正被附魔了火雷符的到刀刃灼烧得滋滋作响、直冒青烟。 王文暗自心惊,心说:‘这怎么和季良老道说的不一样?’ 季良老道可是信誓旦旦的跟他们保证过,只要将雷火符附在兵刃上,等闲鬼物皆能一刀两断! 合着,是个带特效的鬼物,就不是等闲鬼物了是吧? “先哥!” 他大喊了一声,身形落地借力再度弹起,不信邪的奋力挥刀,直取这青面厉鬼的脖颈。 “你慢点!” 程先高声回应着,舍身挥刀横扫千军,直取青面厉鬼的腹部,意图吸引住这青面厉鬼的注意力,给王文创造机会。 “嘭、嘭。” 青面厉鬼愤怒的咆哮着,笨拙的挥动双爪,一左一前的扫过两口火光缭绕的钢刀,堪称恐怖的巨力径直将二人击退。 “卧槽!” 倒飞出三四步的王文,险些没抓稳手里的钢刀,他震惊的一抬头,就发现这青面厉鬼的体形比之方才似乎又膨胀了一圈,整个鬼比他高出半个身子不说,那胳膊都快赶上他的腰身粗了! 这哪里是什么精英怪啊,这他娘分明就是个boss啊! 这是才死了七天该有的强度? 做人你唯唯诺诺,做鬼你重拳出击是吧? “先哥,这家伙好像还在变强啊!” 他怪声大叫道。 程先悄然捡起自己跌落的钢刀,双眼也死死的盯着这青面厉鬼猛看:“你快看,这厮竟然有影子!” “有影子?” 王文应声定睛看过去,竟然真的在这青面厉鬼的脚下发现了一道影子……很淡,但的确是有的! 他心头急转,挥刀迎上挥爪扑过来的青面厉鬼,口头急促的大叫道:“应该是这血光能提升它的强度,令它短暂的拥有实体,有了实体就没办法再隐匿身形……把这老东西当成大号野兽打就对了!” 他冲上去一矮身,灵敏的避开了迎面横扫的靛青首爪,挥刀就“噗嗤、噗嗤”两刀劈在这青面厉鬼的大腿上,留下两道焦黑的刀痕! “真有实体,干他!” 他心头大定的高声呼喊着,脚尖旋转着带动他的精悍的身躯如同一只灵敏的豹子一样,随着青面扭身寻找他的动作,绕到了它的身后,贴着它的后背跟着它的移动一起移动,然后挺起刀就捅! “噗嗤。” 正义肾击! “噗嗤。” 正义肾击x2! “噗嗤、噗嗤……” 青面厉鬼被他捅得嗷嗷乱叫,发了狂一样的扭身挥爪乱抓,结果没抓到王文,却把提着刀冲上来的程先一爪连人带刀拍飞出去。 程先摔了个大马趴,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望着那厢噗噗乱捅的王文大叫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彪,它玩意儿有腰子吗你就乱捅?” “有道理!” 捅得手软的王文当即屈膝一跃而起,双手奋力挥刀横扫。 “噗嗤……” 火光缭绕的钢刀顺畅的抹过了青面厉鬼的脖颈,余力直接将它脸盆大的狰狞脑袋给扫飞了出去。 王文落地,力竭得几乎要稳不住身形,杵着刀一连后退了五六步才勉强站稳。 “这一刀,名为惊天动地一刀斩!” 他喘息着挑起一根大拇指嘚瑟的大声说道,自信满满的等着阴差令自动弹出。 结果没等来阴差令自动弹出,却等来那个赤发青面的脑袋,瞪着猩红的双眼、张开满嘴獠牙凌空飞扑而来。 他大惊失色的一矮身,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飞头,刚要回身追砍那个飞头,眼角的余光就见到无头的靛青躯体,也“碰碰碰”的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不是,你们都追我干什么玩意儿?” 他哇哇怪叫的扭头就跑,绕着分头行动的青面厉鬼在院子里兜圈子:“先哥,你快想想办法!” “你别急,我在想、在想……” 程先这回也是心乱如麻、满脑子一团浆糊,他从业的时间其实也并不比王文长太多,他也没遇见过这么诡异的大场面啊! “靠,再不急我就挂了!” 王文惊惶的大叫道:“张青、张青,你死到哪里去了!” “虎哥,这老鬼的尸身点不着啊!” 张青惊慌失措的声音从血光外传来。 “你他娘的是不是傻?” 王文险些破了大防:“它的尸体点不着,你不会直接点它的房子吗?” “啊?哦哦哦……弟兄们,放火烧屋!” 霎时间,数不清的火把打着旋的飞跃血光笼罩的院落,落在了堂屋周围堆积的干柴堆上。 这回,不需要王文再提点,张青已经发动了主观能动性,招呼着手下的弟兄们将早就备好的火油尽数砸向那些火苗。 熊熊烈焰,迅速弥漫到了刘家老鬼尸身上堆放的柴火上。 追着王文满地乱跑的分头青面厉鬼,终于合体扑向了自己的尸身,疯狂的往外吐黑气,试图熄灭尸身上燃烧的烈焰。 但很显然,它那点口水对于冲起七八米高的烈焰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被追得满头大汗的王文,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到那青面厉鬼四脚朝地、怒吼连连的再次朝着自己扑来,速度快得简直堪比短跑冠军! “我尼玛……” 王文亡魂大冒,转身就要跑路。 就在这时候,程先突然开口大声喊道:“二虎,我有个法子,或许能一试!” 王文冲向院门口的脚步瞬间一转,扭头带着青面厉鬼继续在院子里兜圈子:“那你倒是试啊!” 程先:“机会只有一次,它跑得太快,我怕打不中啊!” “王八蛋……” 王文声嘶力竭的怒骂着,把心一横,扭身一跃而起,抡刀力劈华山:“就现在!” 他的身形刚刚窜起,追着他满地乱跑的青面厉鬼就同样纵身扑向了他。 说时迟,那时快。 王文出声的瞬间,程先就伸出右手三指在刀锋一抹,然后三指按在左手手心,然后奋力将左手手心之物扔向半空中的青面厉鬼:“急急如律令,咄!” 就见一道蓝色符箓飞出,仿佛拥有自动索敌功能一样,精准的落在了青面厉鬼的身上。 而这时,王文手中火光暗淡的钢刀,才堪堪劈在青面厉鬼的脖颈上。 下一秒,所有人都只感觉到眼前猛然一亮。 一道足有成人臂膀粗的狰狞雷电从天而降,精准的落在那青面厉鬼身上。 “滋滋……” 霎时间,半空中亮起了一副挥刀的人形骷髅。 “嘭。” 闷沉的雷霆声这时候才炸响,唤醒了一众惊呆的司天卫。 “噗通。” 王文连人带刀重重砸回地面,浑身冒青烟。 而先前凶威滔天的青面厉鬼,此刻已然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存在过那样。 连院子里先前浓到化不开的血光,都顷刻间消散一空。 “擦,大哥!” 第35章 大丰收 “青子,带弟兄们再去弄点水过来!” “二狗,再去检查一遍,看看火情有没有蔓延到别家儿……” “你是里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再去组织点人手过来救火,火势真要蔓延开来,倒霉的还是你们自个儿!” 冲起十多米高的火势,在程先有条不紊的指挥下迅速得到了控制。 在确认了火势没有蔓延开的趋势之后,程先便将现场的指挥权交给了徐二狗,转身去查看王文的伤情。 王文岔着两条大腿倚坐在院门边上的墙根底下,“哎哟卧槽”、“哎哟卧槽”的抽搐着。 “你咋样?” 程先努力不去看他那狮子狗一样的蓬松爆炸头,但不住上翘的嘴角,比ak还能压! “你还有脸笑?” 王文瞪着眼怒声道:“你要是早点把你那符拿出来,大爷能造这样?” “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程先没好气儿的笑骂道:“那可是我升任少夏官时,季道长送我的贺礼,是能保命的宝贝,要不是为了救你小子的小命,老子能搭上这么个宝贝?” “啥叫为了救我的小命?” 王文气愤的道:“小爷要不是为了配合你,早就跑出二里地了,犯得着挨雷劈?” “好好好,你是勇士、你是勇士成了吧?” 程先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儿是真立了一大功,那鬼玩意儿要是跑出去,不知道要害多少人命!” “别!” 王文才不领他这个情:“你为了杀这老鬼,连保命的宝贝都搭上了,我能抢你这功劳?你把我王老虎当啥人了?” ‘反正我的功劳已经到手了,不差你这仨瓜俩枣!’ 他心说道。 一念至此,他再一次忍不住呼唤出了阴差令,美滋滋的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阴差令】 【功绩:150】 【阴德:8】 【阴神:(空)】 【百家:黑虎拳(四重)(+)、六合大枪(融会贯通)(+)、铁布衫(三重)(+)、掌心雷(初学乍练)(+)】 单从功绩点的数量,就能看出来,刘家老鬼至少比他先前击杀过的那些厉鬼强出两个级数! 要知道,他先前击杀的那些厉鬼,那可也都是害过人,吃过血食的成熟厉鬼。 刘家老鬼能比那些厉鬼强出两个级数,足以见到那玩意到底多凶! 他们今晚能成功斩杀刘家老鬼,不知是占了多大的运气成分…… 当然,他们今晚最大的幸运,是那老鬼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身为一个鬼不跟他们这些肉眼凡胎玩神出鬼没,竟然脑残到跟他们这些赳赳武夫玩拳拳到肉? 不打死你,简直都愧对我们练武这么多年所付出的辛劳与汗水! 不过功绩点大丰收,还不是令他最感到惊喜的,毕竟杀鬼给功绩点,这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虽说这回给的多了点,但那也是他王文靠自己的付出和努力换回来的,能有多大惊喜? 真正让他感到惊喜的,是他绞尽脑汁的琢磨了大半个月仍然颗粒无收的掌心雷,终于…终于他娘的入门啦! 这门功夫简直就他娘的变态,竟然需要被雷劈一下,才能入门! 别的功夫,要么氪金、要么嗑药。 这门功夫倒好,拼命! 不过任你多高冷、多傲娇、多变态的功夫,进了大爷的阴差令,往后都得乖乖任大爷摆布! 攻守异形啦,掌心雷! …… “那你说这话,又拿我老程当啥人?” 程先怒目圆睁:“说好的是来给你压阵,来了却跟你抢功劳?这要是传出去,底下的弟兄们还不得戳烂我老程家的脊梁骨?” “少来!” 王文才不吃他这一套:“真要论,我王文一条命难道还没一个功劳要紧?” “行了,咱还是说说这个案子吧,先哥你就没觉得这个案子很不对头?” 说起正事,程先瞬间就严肃了:“二虎你也觉得这案子有蹊跷?” 王文摇头:“这案子有没有蹊跷我不知晓……我只知道,这老鬼的实力强得过头了,要不是我看过卷宗、要不是青哥儿真挖到了他的尸体,你说他死了一百年我都信!” 程先面露思索之色:“你是说……有人在搞鬼?” 王文略一犹豫,便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好说,毕竟我的经验比你还少……青哥儿、青哥儿!” “来了、来了!” 张青高声呼应着从忙碌的人群中钻出来,在身上胡乱擦拭着双手问道:“虎哥,啥事儿?” 王文:“你今儿掘那老鬼的坟头时,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痕迹?比如血啊、黄符啊、动物的死尸啊,乃至于泥土发黑啊、结冰啊之类的。” “这……” 张青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好像没啥不太对劲的痕迹,不过也可能是我没注意。” 王文盯着他:“你好好想想,真的什么不对劲儿的痕迹都没有?” 张青努力回想了一会儿,不确定的摆手道:“虎哥你等等啊,我去问问同行的那几个弟兄。” 他转身快步离去,程先看着他的背影,摇着头低声道:“倘若当真有人作祟,恐怕不会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 王文笑着摇头:“你别着急,先等张青问完再说。” 张青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这回他的语气变得十分肯定:“虎哥,我问了,那老鬼的坟头附近,啥不对劲儿的痕迹都没有!” 王文笑道:“肯定吗?” 张青用力地点头:“我一个人眼瞎,总不能这么多人全都眼瞎吧?” 王文一拍手,眼神笃定的朝着程先点头道:“这下子可以肯定了,这案子背后必有人作祟!” 张青一脸懵逼,心道:‘我说了什么吗?’ 程先倒是慢慢回过味儿来了,笑道:“太干净了是吧?” 王文点头:“这么凶的东西,倘若真是天生地养,怎么可能一点异象都没有?” 程先笑了笑,眼神有些冷冽:“看来是有人不希望咱们这些人太闲啊!” 王文点头认同:“毕竟咱们这些人闲下来,就该他们闲不住了。” 程先正色道:“回衙门后,我会立刻向大人禀报此事!” 王文撇着嘴,换了个舒坦的姿态:“这里完事了吗?” 程先一愣:“差不多了,就差一个结案文书了……” 王文扭头大声呼喊:“徐二狗,你死哪儿去啦?吱一声!” “来…啦……” 徐二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当他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人已经冲到王文面前了:“大哥,啥事儿?” 王文头一歪,虚弱的小声道:“我头晕、心悸、呼吸困难还腹痛如绞,指定是要不行了,快送我回去见我义父最后一面……” 徐二狗秒懂,立马就浮夸的扑上去大喊道:“大哥、大哥你挺住啊,咱这就去看大夫,看城里最好的大夫,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大爷还等着你给他老人家养老呢……” 一旁的张青也立马反应过来,一个恶狗扑食冲上去搀扶住王文另一只,哀声道:“虎哥,虎哥你可不能有事啊,咱们说好的执行完这个任务你就请我们去丽春园去喝花酒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王文踢了他屁股一脚,低吼道:“魂淡,我啥时候说过要请你们去喝花酒的?” 张青连忙低声回应道:“这不是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吗?” 程先一脸懵逼的看着三人打打闹闹的从自己面前走过,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这三个家伙竟然当着他的面,撂挑子跑路了! “不是…你们…我……” 你们这些魂淡,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智商? 第36章 偷家 “老登,小爷回来啦!” 王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得意洋洋的走进清河帮大堂,一眼就望见堂上喝茶的黄兴德,以及他身畔堂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盒。 “你还晓得回来?” 黄兴德重重的将茶碗合上,吹胡子瞪眼的骂道:“你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老子这个爹?你咋不干脆死外头呢?” “老登,别蹬鼻子上脸嗷!” 王文扣了扣鼻孔:“你不清楚小爷为啥不回来?咱见好就收吧!惹恼了小爷,没你好果汁吃!” “混账东西,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黄兴德恼羞成怒的放下茶碗,起身撸起袖子就要给王文一场迟来的父爱。 王文见状,毫不犹豫的转身拔腿就跑:“呐呐呐,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黄兴德横眉怒目:“我是你爹!” 王文:“是是是,你是我爹、你是我爹行了吧?” 黄兴德追赶了两步,忽然又笑出了声,转身往堂上走:“滚回来!” 王文:“哎。” 爷俩隔着五六米远,一前一后回到大堂。 王文打量堂桌上那些礼盒:“这么晚了,谁来送的礼啊?” 黄兴德喝着茶斜睨了他一眼,见他站在大门口处磨磨蹭蹭的不肯坐,又忍不住笑骂道:“坐下说!” 王文:“我就不坐了,我还得回屋练功洗漱呢……” 黄兴德:“老子让你坐下说!” 王文:“好吧。” 他不情不愿的重新坐下,黄兴德打量着他蓬松的狮子头,佯装随意的问道:“你今儿又上哪儿野去了?” 王文:“害,别提了,衙门里的任务……方才是谁来了?” 见他不愿多提,黄兴德只好按捺下心头的关切与好奇,答道:“还能是谁,张屠户。” “这么晚了,他来干嘛?有正事儿?” 王文自然知晓,这老头口中的张屠户,就是张青他爹、三河帮帮主张元,也就是扬州的另一位漕帮堂主。 和他们爷俩这种祖传的漕帮弟子不一样,张元乃是半路出家加入的漕帮,年轻的时候还做过屠户,这也是黄兴德为啥会叫他张屠户。 不过半路出家,还能在短短十几年间坐到漕帮一堂之主的位子上,足以看出张元的能力与武力有多强! 同为漕帮分堂,清河帮与三河帮平日里联络十分频繁,两大堂口的弟子平日里也多是称兄道弟、一团和气。 但王文没有见过张元,因为前身王二虎对张元一直都有些畏惧,以致于他也下意识的绕着张元走。 这事儿说来也怪。 黄兴德没少揍王二虎,早些年这老登还没熄火时,脾气那叫一个火爆,王二虎回回闯完祸回来那都是直接吊起来打。 可王二虎就是不怵黄兴德,哪怕都被吊起来打了,还敢说些“老家伙你没吃饭吗”之类的言语继续挑衅黄兴德。 而张元从未碰过王二虎一手指,而且回回见了他都是笑眯眯的、轻声细语的,逢年过节还会给他一个大红包…… 可王二虎偏偏就怵张元,回回见了张元都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多大气性都不敢在张元面前扎刺。 这份畏惧甚至都影响到了王文。 黄兴德漫不经心的摇头道:“也没啥事,他就听说你师伯来了扬州,特地过来拜见。” 王文惊讶的四下张望:“师伯?我啥时候多了个师伯啊?” 黄兴德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这些事我以前未曾对你提起过,凡我漕帮弟子,若想开堂立香,都必须先去总舵拜师学艺、历练三年,你这位师伯,就是我当年在总舵拜入的师门大师兄,而今他已高升执法堂副堂主,乃是我漕帮的头面人物之一!” “大人物啊!” 王文震惊道:“行啊老登,这么硬的背景关系,你竟然瞒了小爷这么多年?” 漕帮的执法堂执的可不是底层草鞋的法,而是各地堂主一级的法! 黄兴德在扬州这么横,也不过只是个堂主。 可想而知,执法堂副堂主是多大的人物! 黄兴德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告诉你作甚?使小子你再多给老子闯点祸?” 王文无语的竖起一根大拇指:“恭喜你,又成功的把天聊死了!” 黄兴德嗤笑了一声,舒舒服服倚着椅背,淡淡的问道:“你这些时日,在司天监衙门咋样?” 王文:“不是,咱师伯人呐?长辈大驾光临,我这个做小辈的可不能失了礼数啊!” 黄兴德冷笑道:“歇了吧小崽子,你师伯晌午后走了,他忙得很,若不是……谁叫你小子早上不回来的?” 王文愣了:“你早上唤我回来,就是为这事儿?” 黄兴德强压嘴角的笑意,佯装若无其事的轻声道:“不然呢?” 王文气恼的低声骂道:“徐二狗你个废物,传个话都传不明白!” 黄兴德:“哈哈哈……该!” 王文挂不住脸,起身气冲冲的大步往外走:“没事儿小爷回房练功了!” 黄兴德连忙冲着他的背影高声询问道:“你还没告诉老子,你在衙门里咋样呢!” 大门外,王文都已经跨下台阶了,听到这句话又忽然想起什么来,倒回大堂,眼睛不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说道:“往后衙门里的事儿,你少打听……我只问你一个事儿,白莲教在扬州搞事情的事,你知道不?” 黄兴德一拍座椅扶手:“混账玩意儿,注意你跟老子说话的态度!” 王文面无表情:“说正事!” 黄兴德颔首:“有所耳闻。” 王文点头:“知道就好,这事儿可能不太简单,你心头有点数儿,没好处别瞎掺和,给我省点心,啊?” 黄兴德不服气:“你当老子跟你一样没脑子、不着调?” 王文:“你对官府要也有对我这股劲儿,我肯定不瞎操心!” 黄兴德看了他一眼,出奇没吭声。 王文顿感不妙,连忙追问道:“咋的?你已经掺和进去了?” 黄兴德瓮声瓮气的说道:“昨夜你们赵司监托人给我和张屠户递话了,让我们协助官府清查白莲教恶徒。” “妈的,这些人过分了嗷!” 王文愤怒的低声骂了一句,心说难怪赵志凌今儿没来敲他的边鼓,原来是觉得他这儿不好使,扭头偷他家来了。 末了,他抬眼痛心疾首、怒其不争的盯着黄兴德:“你是咋想的?白莲教那帮扑街疯起来有多狠,你心头没点数儿?他们搁衙门里变着法儿的点我,我都只当听不懂,你倒好,人面儿都没漏,随随便便找个人递了个话来,你就大包大揽的应下了……你黄天霸好歹也是个刀头舔血、街头博命硬杀出一条血路的主儿,咋老了老了,这么没钢火儿呢?” 黄兴德看了他一眼,摇着头缓声道:“这世道变了,与司天监打好关系,也没坏处。” 王文怒声道:“那好处呢?我问你,有你啥好处?” 黄兴德实在是被他给怼急眼了,又不好跟他解释,索性把脸一板,瞪起牛眼怒声道:“老子有啥好处,关你屁事!” “好好好,你聪明、你牛逼!” 王文气咻咻的转身就走:“你以后嗝屁了,可千万别指着小爷给你打幡!” 黄兴德瞅着他直直的往堂口大门方向跑去,忍不住起身喊道:“混小子,你上哪儿去?” 王文气冲冲的声音,远远传来:“老子回去找那群王八蛋撕逼!” 第37章 事已至此 王文从清河帮堂口出来,沿着河堤朝都司天监方向发足狂奔。 结果才跑到一半,夜晚凉爽的河风就把他的火气给吹散了…… 找赵志凌他们撕逼? 撕逼是小事。 问题是,他该用什么理由去找那帮人撕逼呢? 怪他们不该找漕帮帮忙? 可漕帮本就是官府的白手套,像白莲教这类涉及江湖事的案件,赵志凌找漕帮协助调查,那是再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之事。 怪他们不该绕过他王文? 可当初赵志凌给他王文升官,看重的就是他出身漕帮,乃是漕帮堂主黄兴德之义子的背景啊,处在赵志凌的角度,若是因为他王文就放弃漕帮那么好用的一把刀,那不是本末倒置吗? 这个角度论,这事儿反倒是他王文做得不够地道,收了赵志凌他们的好处,却没给他们办事…… ‘不对啊!’ 王文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头,捋来捋去的捋了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我是那么不厚道的人吗?他们要是真给足了我好处,我犯得着跟他们对着干?’ ‘就好比说,他们要是把我前边那个假字儿给摘了,我能不拦着不让漕帮……嘶,我好像还真能!’ ‘那就好比说,他们要是给我个从五品少副监干干……这,好像的确有些太为难他们了。’ ‘总之就是,这件事的问题,不在于我王文不厚道,也不是我提裤子不认账。’ ‘而是他们又想让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就是他们给的那点好处,也配让我们爷俩给他们卖命?’ ‘那可是我义父啊!’ 他琢磨了一路,总算是琢磨出了一点能说服他自己的道理,渐渐又有了几分理直气壮的气势。 “哟,王灵台?” 王文昂着头,大步流星的跨上都司天监衙门外的台阶,看大门的司天卫远远见了他,便满脸堆笑的抱拳揖手道:“这时候儿才回来,想必是又上丽春院耍去了?” 王文绷着脸,瓮声瓮气的问道:“赵大人歇息了么?” 看大门的司天卫摇头道:“大人天黑前就去了府衙,这时候都还没回来呢!” 王文闻言非但不失望,心头反而一松:“那程大人呢?回来没有?” 看大门的司天卫:“程大人现在倒是回来过一趟,不过刚回来就又接到任务,火急火燎的带着几十号弟兄出去了……看他们的行头,今晚应该是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连口气都不让人喘吗?’ 王文愣了两秒,暗自心惊:“那李大人呢?” 看大门的司天卫:“李大人与你们前后脚出门的,到现在都还没个信儿传回来呢!” 王文越发心惊,同时又大感松了一口气,心道:‘罢罢罢,后头再找他们理论!’ 他朝着大门的司天卫点了点头,步履轻快的一脚跨过门槛。 但下一秒,他又一脚退了回来,转身一把抓住看大门的司天卫的衣领,一巴掌把他打歪:“王什么台?什么灵台?假少秋官就是不是少秋官是吧?假少秋官就当不起你一声大人了是吧?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你小子还守什么大门?” 他一句话一巴掌,打得看大门的司天卫连连赔不是。 王文松开他,绷着脸说道:“也就是本大人宽宏大量,不跟你小子一般计较,换做那些小心眼的大人,你小子不知道得穿多少小鞋。” 看大门的司天卫:“啊是是是,多谢王大人宽宏大量,放小的一马!” 王文心满意足的随手扯下腰间的钱袋,跟丢垃圾一样扔进他怀里:“不就是想去丽春院耍吗?下了值就去!见了老鸨就说你是我王老虎的弟兄,她指定给你安排几个知情识趣的好姑娘。” “哎哟喂!” 看大门的司天卫激动得都红温了,双手捧着他的钱袋连连作揖道:“谢谢王大人,圆了小的这份念想啊!” 这声王大人,喊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情真意切! 王文斜着眼看他:“瞅你小子这点出息!” 说完,他转身就大摇大摆的走进衙门,径直往大堂后边的宿舍区走去。 另一名看大门的司天卫目送他的离去,末了难掩羡慕之色的看着袍泽手里鼓鼓囊囊的钱袋,咽了口唾沫低声道:“王大人出手可真豪气啊!” “那可不!” 捧着钱袋的司天卫自豪的仰起头:“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咱王大人的名头,那能是一般人吗?” …… 王文回到卧房,翻出火石点亮油灯。 昏黄的火光,照亮了大气的卧房,也照亮了桌上那副地图。 他一见着地图,心头莫名的紧迫感便又加重了一分。 他拉开椅子就想落座,临了又忽然心说一声‘算了’。 ‘事已至此……’ 他举步走出卧房,站在屋外宽敞的空地中:‘还是先加点吧!’ 他一抬眼,散发着柔和金光的阴差令,就出现在了月明星稀的夜空之中。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功绩栏后金光闪烁的150字样,以及那一个个流光溢彩的金色“+”,心头既有种看到手机电量100%的踏实感,又有种看到银行卡余额超过六位数的满足感! 在这个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世界,也唯有阴差令上的金色数字才能给他一点点慰藉感…… ‘来吧阴差令!’ 他气势十足的暗喝道:‘咱们一看看掌心雷这小娘皮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念之间,掌心雷后边的“+”号消失,功绩点也瞬间从150变成了145。 ‘靠?一上来就5点?你怎么不去抢?’ 他心痛如绞的暗自叫嚷道,但下一秒,他的心神就被大量五颜六色的画面所淹没。 那些画面当中,他或立或卧,专心致志的催动内息壮大五脏六腑。 无数的感悟,也随着这些画面,浮上他的心头。 他迅速明悟:‘哦,原来掌心雷的雷,不是外界的雷,而是五脏六腑之间的雷啊!’ 道理说通了其实都很简单,就是摩擦起静电。 只不过这么摩擦,并非是外界的摩擦,而是内息的摩擦。 诞生的也不是只能电死蚊蝇的静电,而是能破邪的金色阳雷…… “咦,我的阳雷怎么是这个色儿?” 第38章 五雷正法 “季大人、季道长、季道爷,救命啊……” 天才蒙蒙亮,王文就一路叫喊着快步冲向季良老道的院舍。 还未做完早课的季良老道,闻声缓步走出卧房,淡定的朝着慌慌张张冲进院门来的王文一扫拂尘,沉稳有力的淡声道:“二虎啊,何事惊慌?” “道长,您快看看我这掌心雷……” 王文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季良老道身前,径直伸出右手,霎时间,就见一股如同石油般粘稠的“黑水”自他掌心中喷涌而出,顷刻间就溢满他脚下的地面。 而且这股“黑水”落地后凝而不散,如同一层泥浆一样平铺在他的周围无风自动……仔细看,还能发现这股“黑水”浮动间散发着淡淡的五彩斑斓炫光。 季良老道低头盯着这股“黑水”,愣了足足有五六秒那么久,而后嘴巴慢慢张大,双眼慢慢外突。 “道长,咋回事儿您说句话啊?” 王文见他迟迟不开口,心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是不是练岔劈了?还是说走火入魔了?可我分明就是按您给秘籍练的啊!” 季良老道心头同样是一团乱麻,艰难的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勉强调整好心态,尽力心平气和的开口道:“二虎啊……” 王文哭丧着脸:“道长,我还有救吗?” 季良老道再度语塞,一柄拂尘扫来扫去的欲言又止、止复欲言,好一会儿后才重重的喘了口气,认命的轻声道:“你往后啊,还是少去几回烟花之地罢。” 王文一脸懵逼:“哈?” 他都做好听季良老道说“没救了、等死吧、告辞”这病危三连的心理准备了,突然听到这个,他哪里转得过弯来啊? 季良老道又忍不住以手抚胸,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那一摊五彩斑斓的“黑水”:“你还是先说说,你是如何练成掌心雷的吧,你先前不一直说不得其门吗?怎一夕之间便有此胜景?” “对啊,先前一直都摸不到庙门啊。” 王文点头:“昨儿我不是和先哥出去执行了一个任务吗……” 他三言两语的的将昨日刘家大院的事发经过讲述了一遍,末了将阴差令在其中作用噼里啪啦的一通胡诌:“从刘家大院回来后,我就只觉得浑身燥热,体内仿佛有一股灼热的力量呼之欲出,可又怎么都出不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难受得我那叫一个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索性起身练功,结果练其他功夫的时候,都没啥用,一练到掌心雷,那股灼热的力量忽然就喷出来了!” “刚开始其实还好好的,多少还有点电光,只是色儿有点灰扑扑的,我还以为是我的功夫没练到家,练到家就正常了,哪成想越练越黑、越练越黑……” “道长,您说是不是那道五雷符劈中我和刘家老鬼的时候,把刘家老鬼的鬼气、邪气传染给我了?” “要不然我这掌心雷,咋黑得发亮啊?” “我寻思着,我也没干啥坏事儿啊!” 季良老道看了一眼王文那头蓬松的长发,痛苦的闭起双眼……这样的传染病,道爷也想得啊! ‘祖师爷恕罪,弟子妄念了。’ 王文瞅着他那张带上痛苦面具的脸色,悬着的心差点就死了:“我到底咋了,道长您说句话啊!” “你无事!” 季良老道默念了一声‘无量天尊’,幽幽的说道:“是老道差点有事!” 王文:“哈?” 他张开双眼,面色复杂的看着一脸懵逼的王文,放缓了语气说道:“你的掌心雷练得很好,比老道预料中的还要好很多很多……” 王文面露狂喜,张口就要发问。 季良老道伸手打断了他的絮叨:“之所以你的雷法会是这般模样,乃是因你小子元阳流逝太多,心火难领肺金之炁激发阳气修成阳五雷,只能以肾水领肝木之炁激发阴气修阴五雷。” “阳五雷与阴五雷乃五雷正法之一体两面,虽演化不同且各有神通妙用,却无高下之分,强弱皆由修行者自身修行所决定。” “二虎你将阴五雷修成这般胜景,乃是天公垂青、祖师爷赐福,只可以仗此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万不可借此行凶作恶、荼毒生灵,否则必遭天谴!” 想他靖虚道人,少小上山求道,守身持正、兢兢业业修行数十年,从未敢有一日松懈,可至今五雷正法不过小成。 而这鲁莽匹夫,浑浑噩噩混迹于红尘俗世,从心所欲、五毒俱全,却在一夕之间将五雷正法修至这般胜景,后来者居上! 简直就是天…… ‘祖师爷恕罪,弟子又妄念了!’ 季良老道低眼默念‘无量天尊’。 “阳五雷?阴五雷?” 王文使劲儿挠头:“道长,您给我的秘籍上,也没说五雷正法还有阴阳之分啊。” 好不容易才紧守心防的季良老道,却又险些被他这句话破了大防,忍不住拔高音调:“你也知道,老道传你的是《掌心雷》,不是《五雷正法》?” 王文讷讷的点头:“是啊,您传我的是掌心雷啊,那我这咋……咋回事儿啊?” 季良老道气急败坏的一挥拂尘:“你问老道,老道问谁去?” 严格来说,《掌心雷》也属于《五雷正法》。 但两者之间的差距,就好比bb弹小手枪和李云龙的意大利炮。 而令季良老道破防的点,就在这里。 在他的观念里,他前脚才教了王文bb弹小手枪该如何上膛、又如何瞄准,扭头发现他已经能抱着大狙八百米开外取人首级! 那道理的确是一个道理,但这能是一回事儿吗? 你小子是来搞人心态的吧? “哦,这么牛逼吗?” 王文默默唤出阴差令,扫了一眼只剩下只剩下45的功绩点,以及已经晋升三重的掌心雷,心说:‘难怪第二重就20点,第三重就80点,打着滚的翻倍……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 季良老道瞅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最终也没能彻底按灭心头的恶念,绷着脸说道:“阴五雷虽不及阳五雷至刚至阳、霸道猛烈,但用以斩妖除魔一途仍犹如神助,二虎你既已修成阴五雷,往后的雷火符份额,就让给更有需要的人吧。” 说完,他一扫拂尘,转身就大步回房。 按理说,见此良才美玉,他本该旧事重提,收此佳徒、光大门楣的。 可道爷心头就是嫉妒、就是不平衡,这口恶气不出、念头都不通达! 所以收不收徒的,以后再说! 先让道爷出了这个恶气! 王文瞅着老道士怒气冲冲背影,迷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失笑道:‘这老道士还真是个好人呐!’ 第39章 机智如我 直到早操时分,王文还蹲在树荫下研究自己的阴雷。 他已经试验过很几次了。 当前他的阴雷,最大功率下,能覆盖五平方米左右的面积,最长维持三分钟左右! 再大再长,他浑身上下都会剧痛无比,心率更是瞬间就突破了一百五十……他知道,那是身体支撑不住,即将崩溃的前兆。 但如果只以阴雷为兵器附魔……最小功率下,也就是只保持最弱的附魔状态,不增强阴雷威力的情况下,消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也即是说,从这一刻起,他王文就正式拥有了,能将厉鬼这类没有实体的怪物当成青菜萝卜乱砍的常态化战力! 再者,经过多番实验后,他已经总结出,阴雷的功率大小、时间长短,取决于两点。 第一点,是他身体的强度,尤其是五脏六腑的强度。 他所练就的阴雷,并非是那种朝天借法的引雷式雷法。 而是以自身五行之炁练就一股雷属性能量,是他自身的力量。 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就好比是一个用枪械攻击目标,一个挥动拳头攻击目标。 前者讲究的是枪械的性能、子弹的口径,对枪手的身体素质当然也有要求,但显然没那么高。 而后者讲究的是拳头的力道,以及拳头的硬度,能打出多大的力道、造成多大的伤害,完全取决于自身的强度。 这种情况下,若是打出去的力道,超过了拳头的强度,岂不是一拳砸出去,先把自己的拳头给干废了? 第二点,则是他体内暗劲的强度。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亡。 阴雷虽然是以五行之炁练成,但五行之炁只能决定阴雷的质量高低。 至于引雷的数量多寡,还得根据他体内的能量数量来决定。 这里的能量,涵盖了精、气、神,自然也涵盖了以精气神练就的暗劲。 王文经过多次试验,已经明确了阴雷会消耗暗劲这个结果,使用阴雷的强度越大,他体内的暗劲消耗就越快…… 最大值,也就是五平米、三分钟左右。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点,那就是阴雷是一门功法……准确的说,更近似于一门内功! 既然只是一门功法,要么他要想真正发挥出这门雷法的威力,就还得继续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开发它的各种功能,以及配套的技能。 目前王文已经试验出,黑虎拳能增幅阴雷的伤害……亦或者说是阴雷能大幅度的增幅黑虎拳的威力? 除了这些比较“重大”的科研结果之外,他还比较出了一条后续变强的攻略。 那就是,雷法的确如季良老道所说的那般,可以辅助武者炼体。 但从消耗以及效果这两点来看,当前提升掌心雷,远不及提升黑虎拳和铁布衫这两门正儿八斤的外功来得划算! 看到这里,是不是已经发现盲点了? 是的,机智如王文,在试验清楚阴雷的种种特性后,立马就发现,当前提升黑虎拳的收益,是最大的。 黑虎拳是一门练用合一的武功。 提升黑虎拳,既能提升身体强度,又能增强暗劲,还能提升拳法技能等级。 提升身体和暗劲的强度,就能增强阴雷的强度。 提升拳法技能等级,就能提高阴雷释放出的伤害。 除此之外,黑虎拳还是阴差令所收录的这四门功夫里,最便宜的! 就好比现在,他只剩下45点功绩,阴差令上就只有黑虎拳和六合大枪还亮着“+”号。 ‘妥了,优先提升黑虎拳,争取早日领悟化劲,一波起飞!’ 王文瞅着地面上他用简体字列出来的条条款款,琢磨良久后终于拿定主意。 恰巧此时,徐二狗抹着汗水快步过来:“噫?大哥你画的这都是些啥?” 王文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字啊?还能是啥?” 徐二狗:“大哥,我虽然读书少,但我也是认字儿的,你这画都是些啥鬼画符啊?” “嘁,没见识!” 王文不着痕迹的抹去地上的简体字,起身道:“说吧,又有啥事儿?” 徐二狗:“哦,对了,守安大师召你过去。” 王文皱眉道:“又有任务?我还是个伤员呐!” 徐二狗无语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这样,哪有半点伤员的样子?” 王文一巴掌把他头打歪:“你他娘的到底哪头的?” 徐二狗委屈的捂着头后退了一步:“那安民堂的人过来,我也不想搭他这个腔啊,这不是衙门里就只剩你一个少五官了吗,我咋推?” “就我在衙门里?” 王文讶异的扭头望向大堂的方向:“程大人和李大人还没回来?” 徐二狗摇头:“应该是没回来,反正早上在饭堂里,我没见着他们的人……” “那俩老油条,不会是在摸鱼吧?” 王文将信将疑的嘀咕了一句,末了说道:“那你代我去安民堂一趟,看看是个啥任务,要是不麻烦就接了,要是麻烦就说要回来找我请示,大和尚若是问起我,你就说我伤势未痊愈、走动不便。” 徐二狗心虚的低声道:“大哥,这能行吗?” “我都不怕,你怕个啥?” 王文不耐的挥手道:“放心去吧,那大和尚不吃人!” 徐二狗只得点头,磨磨蹭蹭的往安民堂方向走去。 王文重新蹲下来,望着校场上操练的漕帮弟子们出神。 昨夜的事,他可还没忘…… 不过很显然,正面硬刚赵志凌他们,是一种极其不理智的做法,而且于事无补。 都司天监都压到漕帮身上的事,不可能因为他王老虎去找他们闹一场,就不了了之。 人家可是当官的,要脸面的! 是以,他只能采取这种摆烂的姿态,先给赵志凌他们吃几个软钉子试试水…… 至少也要表达一下他对这件事很不满的态度。 不然一直就这么逆来顺受的当受气小媳妇,时间长了,这帮人还不得拿他们爷俩当成夜壶用? “不过先哥说得的确在理。” 他低头嘀咕道:“当务之急,还是得尽早解决掉白莲教这颗定时炸弹……哎,为了这个家,大爷真是操碎了心!” 第40章 人虎合一 “那大和尚说是你说的以后衙门里闹鬼的案子都必须交给你处置的,还说我只管把卷宗交给你,接不接在你……” 徐二狗捂着头,十分的委屈。 王文脑袋歪来歪去的盯着手里卷宗,有心硬气一回,可这偏偏是个闹鬼的案子。 这不是考验干部呢吗? “好了好了。“ 他收起卷宗,敷衍的轻轻拍了拍徐二狗的脑袋:“下次大哥一定问清楚了再动手,啊?” 徐二狗气急败坏梗起脖子避开他的魔掌:“你先前还说过以后不打我的头呢?” 他总觉得自家大哥摸他脑袋那架势,就跟摸狗一样。 可他又不好意思说。 “咋的?” 王文心头正窝囊着呢,小子还在他跟前叨逼叨,不耐烦的把瞪起牛眼:“要不然老子给你磕一个呗?” 徐二狗面露思索:“那也不是不行……” 王文一抬手。 徐二狗转身拔腿就跑:“我去季道长那里领装备!” 王文摇晃着卷宗:“你不拿卷宗,拿什么去领装备?” 徐二狗返身冲回来,帅气的一偏头。 “啪。” 王文冷笑收回左手,右手将卷宗塞进他怀里。 徐二狗捂着头,含着泪转身狂奔而去,心头暗自发狠:“等我也练出暗劲了,不把你打成猪头我跟你姓……” 王文目送他飞奔而去,心中毫无波澜的唤出阴差令,轻轻按下了黑虎拳后边的加号。 霎时间,天昏地暗! 一头妖气冲天、体大如越野车的狰狞黑虎,怒声咆哮着自无边黑暗中冲出,迎面飞扑而来。 王文下意识就想躲,可又哪里来得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虎一头扑在他身上,仿佛游龙入海般从头到尾没入他的胸膛。 刹那间,他的双眼陡然缩小,面色狰狞的张口便要长啸,那张像极了虎脸的凶厉面容,就仿佛他真是一头化形黑虎。 但虎啸声即将出口之际,他的脸上又突然浮现起挣扎之色,双眼瞳孔也骤然放大,虎脸也变回了人脸…… 如此反反复复的挣扎,眼瞳不断收缩放大,人脸虎脸交替变化。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浑身青筋迸发的王文才骤然一松,张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一口浊气吐尽,他慢慢睁开双眼,露出一双眼瞳几乎缩小到只剩下眼白的凶厉双眼,偏生他的表情又十分的平静,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但就在他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不远处校场上操练的数十号漕帮弟子,都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的心悸,莫名心惊胆颤的齐齐停下手头的动作,屏住呼吸四下张望。 直到王文的双目眼瞳慢慢恢复到正常大小,他们才猛地喘了口粗气……不少人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王文看了他们一眼,而后默默的呼唤出阴差令定睛细看,就见: 【阴差令】 【功绩:13】 【阴德:8】 【阴神:(空)】 【百家:黑虎拳(圆满)、六合大枪(融会贯通)、铁布衫(三重)、掌心雷(三重)】 ‘到顶了吗?’ 王文体悟着心头那股仿佛磐石般巍然不动的凶厉暴烈之气,若有所思的想道:‘应当是这一门拳法到顶了,这一路武功……应当还大有可为!’ 他原以为,黑虎拳四重升五重也和三重升四重一样,是以提升拳法为重点以点破面。 不曾想,四重升五重,侧重的已经不是拳法的高低,而是意! 黑虎的意! 如果说,黑虎拳一至四重,是模仿黑虎、学习黑虎,假装自己是一头黑虎那样锻炼、杀敌。 那么四重升五重,就是成为黑虎、驾驭黑虎,我即黑虎、黑虎即我,人虎合一、虎气冲天! 这种武道本质的飞跃,带来的提升,也是飞跃式的! 反正目前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体内的暗劲至少增强两倍。 要知道,他先前暗劲总量,可是黑虎拳和铁布衫这两门外功练出来的总和,即便放到那些掌握暗劲多年的暗劲好手当中都堪称强横。 否则,他也不可能生生耗死彭英! 在那个基础上,再翻两倍…… 王文自我感觉,像彭英那样的“小角色”,如今能不能顶住他三拳都是个问题! 而这,还只是他的基础伤害,若是再加上阴雷的爆发数值…… 他已经强到自己都估计不出自己到底有多强大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领悟化劲!’ 王文努力将目光从身畔的大树身上移到别处,唯恐控制不住瘙痒难耐的拳头,一拳干上去……他毫不怀疑,自己一拳能干断这棵足有自己腰身粗的大树! 主要是这棵大树已经是校场附近唯一的景物了,干断了它,以后连个歇凉的地儿都没了。 大树:瑟瑟发抖! ‘不过这也正常,黑虎拳本就只是一门平平无奇的筑基武功,正常来说练出暗劲之后,都会更换更加高明的武功继续攀登武道高峰。’ 王文捏了捏拳头,得意洋洋的感受着掌心澎湃的劲力:‘恐怕就连当初创出这门武功的人,都只将黑虎意当成一个饼,压根就没想过有人真能练到这个地步!’ ‘不愧是我!’ 就在他难忍破坏欲望的四下扫视校场,寻找能砸的目标时,徐二狗拎着一个大包回来了,远远就高声呼喊道:“大哥,搞定了!” 王文大喜过望,气势十足的一招手道:“随便来二十个弟兄,随大爷走一趟江都县!” …… 是夜。 王文焉头耷脑的坐在江都县驿站大门外的台阶上,心头难受得几欲吐血。 “大哥,我回来了……” 徐二狗按着官刀,领着手下的弟兄畏畏缩缩的走向王文。 机智如他,隔着八丈远就已经嗅到了自家大哥身上那股子呼之欲出的暴躁气味儿。 王文歪着头看他:“咋样?” 徐二狗犹豫了两秒,小声道:“本地帮派已经吐了,人是一个叫吴大牛的泼皮杀的……不是鬼祟作恶。” “我尼玛!” 王文心态爆炸,起身就要往江都县衙方向冲去:“这些捕头捕快脑子里装的都是屎么?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徐二狗连忙扑上去死死的拽住他:“大哥息怒、息怒啊,本地帮派和官府都已经赔过礼、道过歉了,咱再去找他们的麻烦,不合适、不合适啊大哥!” “有什么不合适?” 王文气冲冲的一巴掌把他头打歪:“了不起你先把那几个臭钱还给他们,等老子揍完他们,你再去找他们收钱,这不就合适了?” 都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武功大进不装逼,不也同样是锦衣夜行? “大哥,不好这么搞啊!” 荷包里沉甸甸的心意,化作了源源不断的勇气支撑着徐二狗,即便是挨了打也仍然死死拽住自家大哥不撒手:“这么搞,以后谁还孝敬爷们啊?坏规矩啊大哥。” 说着,他回过头瞪着身后畏畏缩缩的几人:“你们全哑巴啦?说话啊!” 有福同享,有难我徐二狗一人当? 想都别想! 几人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七手八脚的拽住王文:“大哥,这的确不合适。” “是啊大哥,您息息怒,回头上丽春院,哥几个找八个妞给您消消火儿……” “对啊大哥,公事嘛,过得去就行,咱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儿跟钱过不去啊……” 王文被这群王八蛋气得浑身发抖,破音道:“好好好好,你们这群魂淡,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呐!” 他一甩手,一股磅礴而柔和的劲力便将缠在他身上的几人尽数震开,而后面无表情的抚着自己衣裳上的皱纹:“希望你们不只是手快,腿也快……通知下去,所有人清点行装,一刻钟后启程返回衙门!” “不是吧?这里回扬州,四十多里路呐!” 徐二狗震惊的看了一眼头顶上明晃晃的月亮,颤声道:“大哥,你来真的?” 王文冷笑着阴阳怪气儿道:“您觉着呢,狗爷?” 这声“狗爷”唤得徐二狗后脑勺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他当即转过身,按着腰刀快步朝长街另一头冲去:“全体都有,集合清点行装,一刻钟后启程返回衙门……” 王文看了他们一眼,慢慢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轮圆月,心头回忆着来时路过的那两片乱葬岗,满含期待。 ‘咦?满月?’ ‘今儿八月十五?中秋节?’ 第41章 装X打脸 “请问,有鬼在家吗?” 皎月似圆盘,一身黑的王文站在遍地坟头的乱葬岗中央,有礼有节的躬身曲指轻轻敲击墓碑:“我是咱这片儿的阴差,特地过来给大家登记户口的,有鬼在家吗?开开门呐!” 他十分有耐心的一一敲门通知,捏着嗓子强装和蔼的怪异嗓音,在乱糟糟的坟头中间高低起伏,令坟地里荒凉、诡异的氛围变的越发的惊悚! 坟里鬼怕不怕,暂且还不知晓。 反正不远处马道上歇脚的徐二狗等人,是怕得瑟瑟发抖,二十多条血气方刚的大汉挤成一团,面色惊恐的望着坟地里若隐若现的人影,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二狗,虎哥越来越不当人了!” 有人小声嘀咕道,声音都抖出了颤音。 “是啊,以前还只喜欢玩活人,现在连死人都玩……” “对啊,我现在瞅着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 “对个屁!” 徐二狗莫名心虚的打断了几个夯货,努力为自家大哥找补:“大哥他这是在玩吗?他这是干一行、爱一行!” “噫……” 一众夯货鄙夷的瞅着徐二狗:‘都是一座山上的狐狸,你小子跟我们吹什么聊斋!’ 徐二狗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好吧,他心头其实也瘆得慌!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那厢,装了半天斯文也没能请出一个鬼来的王文,终于是发了性子,叉着腰站在坟地中央破口大骂道:“老子数到三,再没鬼吭声,老子一把火烧了你们的坟头……” “咕咚。” 徐二狗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道:“好吧,大哥最近的确不大正常……” 一干夯货整齐划一的点头,吞咽唾沫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就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缺心眼! 绝对不是! 许久,王文才气冲冲的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从坟地里钻出来,横眉怒目的大声道:“本地居民真是太没有礼貌啦!” “我尼玛?” 一道低骂人接过了王文的话茬,却是试图将众兄弟护至身前的徐二狗,被七八只手强行给推出了人群,心态爆炸的回头怒骂这群二五仔。 “嗯?” 王文竖起眉毛望过去,眼珠子在月光照耀下赫然散发着野兽般的绿光。 徐二狗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小心翼翼的拱手恭维道:“大哥神威盖世、煞气冲天,哪个鬼怪见了您,不跟耗子见了老猫似的?躲他们都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啊,哪还敢在您面前现眼啊!” “是这样吗?” 王文脸上的怒意慢慢消失,他捏着下巴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觉得这货说的的确在理,当即点头道:“行叭,下个坟地,你帮我去招呼一下,务必要让那里的居民,感受到我们司天卫的热情!” 徐二狗下意识的夹紧了屁股,震惊中夹杂着惊恐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王文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啊,不是你说我吓到这些孤魂野鬼了么?你去,兴许就能把他们勾引出来,到时候咱们给它们来一个前后夹击、一网成擒,斩尽杀绝、斩草除根……” 徐二狗连忙说道:“大哥,我……” 王文把眼睛一瞪,瓮声瓮气的说:“怎么?你方才是在忽悠我?” 徐二狗瞬间改口:“大哥,我去!” “好二狗!” 王文喜笑颜开的冲他挑起一根大拇指:“回去给你加鸡腿……走了!” 他一伸手,立马就有一名夯货将健马的缰绳送到他手上。 他扯着马鞍翻身上马,因为用力过猛而弄疼了健马,健马不高兴的摇晃着大脑袋原地跳了跳…… 王文抬手就一记手刀,“梆”的一声劈在了健马脑袋中央,恶声恶气的说:“再尥蹶子,老子烤了你信不?” 健马瞬间就老实了,脑袋也不敢晃了,尾巴也不敢摇了,连响鼻都不敢打了。 王文满意的拍了拍马脑袋,一挥手道:“出发!” 说着,他轻轻一夹马腹,健马立马就迈着小碎步稳稳当当的沿着马道前行。 后方畏畏缩缩的夯货们目送着他魁梧的背影,小声蛐蛐道:“连马都这么怕他,好凶残!” “老话都说马的灵气是最足的,也是最会看人下菜、欺软怕硬的,这玩意儿一巴掌就老实了,想必是知晓虎哥说的是真的,它再尥蹶子,虎哥是真会烤了他!” “虎哥真是越来越彪了……” “你瞅啥?” 蛐蛐咕咕的几个夯货齐齐看向徐二狗。 徐二狗怒目而视:“方才是哪些混蛋推大爷的?” 众夯货整齐划一的摇头,异口同声的说:“不是我!” 徐二狗冷笑:“你们别得意,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众夯货齐声“呵呵”一笑。 徐二狗肺都差点气炸了,心头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该如何报复这群没义气的魂淡。 而前方一溜儿小跑的王文,也在根据方才的结果,总结着当下大周鬼怪作祟的大形势…… 这是他第一回半夜来乱葬岗摸夜鱼。 先前他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毕竟之前他还不具备能有效杀伤鬼物的手段,太浪怕翻车。 而这回扑空,也令他意识到,当前大周虽然总体上可能是鬼怪频出,但局部的鬼怪出现频率还在控制之中。 至少还没有泛滥到到随意找个乱葬岗,就能碰到鬼的程度。 至于徐二狗的说辞? 他逗狗子玩罢了! 就目前他所遭遇到的三回鬼物作祟事件来看,现阶段鬼物的诞生条件还很苛刻,至少也得是生前受过什么大委屈、大怨气,死不瞑目,才有可能在死后化作厉鬼。 而这些厉鬼,基本上都是些被怨气和凶性支配的野兽,没有多少理智可言。 就那种没脑子的野兽,但凡是有,就不太可能会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露头。 再者说了,黑虎拳练到他这个境界,已经可以做到气势收发随心,不刻意放任气势蔓延时,连过路的狗都不怕他,又怎么可能把厉鬼吓得不敢露头? ‘总而言之,当前大周的鬼怪作祟形势,尚且在人力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王文在心中总结道:‘之所以我先前会感觉大周迟早药丸,一是身处都司天监的缘故,二是白莲教妖人暗中作祟,这才给了那种鬼怪泛滥的错觉。’ 虽然他从不自诩好人,可这个结果,还是令他心头油然而生阵阵欣喜之意。 他是想变得更强没错。 可也他想个隔三差五逛夜市、喝花酒,三五成群吹牛逼、侃大山…… 这并不冲突! 只是他的嘴角才刚刚上翘,就被一道半人高的人立身影,拦住了去路。 “小崽子,你看大爷像人还是像神?” 那人影如是说道,一双隐藏在草帽帽檐下散发着莹绿光芒的双眼,透露着森冷的凶性。 一只毛绒绒的大尾巴,悠然的在它的身后拂动。 那饶有兴致又漫不经心的姿态,像极了翘着二郎腿调戏大姑娘小媳妇的有钱恶少。 王文嘴角的笑容凝固了,眼神中有种打脸来得太快猝不及防的茫然与……愤怒! 他正要开口,就听到身后忽然一阵“噗通”、“噗通”的闷沉重物落地声。 他都不用扭头,就知道肯定是自个儿手下那帮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废物点心,倒地了…… 王文嘴角刚刚凝固的笑容慢慢泛开,冷得吓人:“我呀?我看你像一个童颜巨熊的白毛嗨丝大雕伪娘!” 那条悠然的大尾巴应声停下了,草帽下的莹绿双眼微微一抬,凶光暴涨! “小崽子,你再看看,大爷像人还是像神?” 下一秒,一双双鬼火般的惨绿眼睛应声在马道两侧接连亮起,野兽独有的臊臭气息弥漫在夜风中,浓得齁鼻。 适时,一道不疾不徐的苍老声音,在马道一侧响起:“后生,想清楚了再回话,莫要逞一时意气,误了自家小命儿。” 王文咧着大嘴大笑着缓缓拔出腰刀:“小逼崽子,这点见识都没有,你还学人……讨你妈封呢?” 话音落下,他纵身一跃而起,凶悍的气势飙升八丈高! 第42章 报仇 “嗷呜……(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王文凶悍的气势如同爆炸般轰然笼罩全场,引得一声高亢的狼嚎声直上云霄。 下一刻,一双双惨绿的眸子自马道两侧一跃而起,在白玉盘般的明月当中映照出一道道皎洁的兽影,一齐扑向半空中的王文。 “都给爷死!” 王文凶暴的咆哮着一挥钢刀,朝泼洒出万千墨点疾射向四面八方,掀起一阵乱哄哄的凄惨嚎叫。 而他跃起的魁梧身形,速度不减的继续前扑,如同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那样,蛮横的撞开一头扑到他面前的不知是什么兽,凶神恶煞的扑向马道中央那个装模作样的小逼崽子。 不曾想,他冲出兽群,看到的却不是落荒而逃的小逼崽子。 而是一只对他露出腚眼的屁股! “噗。” 就见到一股屎黄色的浓烟喷涌而出,直冲天灵盖的恶臭熏得王文险些背过气去。 他惊怒交加的屏住呼吸,脚下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半道强行坠地,手中钢刀含怒隔空劈出。 “刺啦。” 就听到一声电闪,一头粘腻如沥青般的黑虎自刀锋之上飞奔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那个毫无公德心的小逼崽子身上,瞬间将其淹没。 “吱吱吱……” 听到阴雷中传出高亢的惨叫声,王文心头暴爽的一边拼命用力催动阴雷,全力炼化那个小逼崽子,同时回身挥刀横扫全军,破碎身后的恶风。 雪亮的钢刀之上,覆盖了一层的厚重的阴雷,在皎洁的月光下都不反射丝毫光芒! “噗哧。” “嗷……” 一只粗壮的狼爪飞溅着点点血迹飞起,王文侧身与惨叫的三爪大灰狼错身而过,而后毫不停歇的卷起一股恶风冲向那些扑向徐二狗他们的兽影。 “滚开!” “给爷死!” 他暴怒的咆哮着,手脚并用,或劈或踢的击飞一道道兽影。 其中不乏体长过丈的庞然大物,都被他一脚踢得如同皮球一般倒飞了出去。 随着钢刀飞溅出去的阴雷,每一滴都如同浓硫酸一样,落到这些兽影的身上就是“刺啦”一声,腐蚀掉一大团血肉,痛得这些兽影方寸大乱、哀嚎连连。 他在兽影交错之间来回奔波的身影就仿佛是一道海浪,却愣是如同一方磐石般挡住了两侧源源不断扑上来的兽影。 而他所泼洒出去的大片阴雷,也仿佛有意识一般,蠕动着向栽倒在地的徐二狗等人汇聚过去,化作一张黑色的地毯覆盖了他们。 “都停手!” 一声凶厉大吼声传出,包围王文的数十头兽影应声停下前赴后继的扑击。 王文也挥刀护身暴退,余光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瞥,右手立马抛起佩刀,伸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凌空一抓。 “铿。” 他的左手稳稳当当的接住钢刀的瞬间,一大团黑漆漆的阴雷也电射回了他右手掌心之中。 “停手,老夫叫你停手,你若再敢乱动一下,老夫立马咬死他!” 方才大吼的声音瞬间就急了,叫声癫狂的连连大吼道。 王文扭头看向说话的方向,右手掌心中的阴雷蠕动着缓缓缩回他的体内,显露出一只血肉模糊、仿佛被剥了皮一样,被他掐着脖子“吱吱”惨叫的黄皮子。 正是方才挡住他去路,大放厥词的那个小逼崽子! 众多兽影仿佛潮水般退下,马道上仅存的两道身影隔空相望。 就见王文喘息着立足于一大片仿佛镜湖起波澜般的阴雷之上,浑身黑气升腾似熊熊烈焰,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一只被血淋淋的黄皮子,眼神暴戾、杀意透体! 在他身前两丈开外,一只如同人一样穿了件杏黄道袍、腰间系着青玉腰带,头手的花白毛发散发出一股淡淡鹅黄色莹润微光的老黄皮子,站在一个死活不知的司天卫胸膛上,目光阴鸷的与他隔空对视。 “你将我孙儿还给老夫,老夫便将你的手下交还于你!” 老黄皮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语气阴冷的一句一顿道:“你我各自退走,井水不犯河水!” 王文面无表情的将钢刀插在身侧,伸出大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后偏过头作侧耳倾听状:“你说啥?大点声!” 老黄皮子心头暴怒,但还是耐着性子努力放缓语气说道:“老夫说,你将老夫孙儿的还给老夫……” “卡巴。” 炒铜豆也似的清脆骨鸣声,打断了老黄皮子的声音。 它愣愣的望着王文手中脑袋转了个儿的乖孙儿,双眼竟一时思聪。 王文面无表情的双手拧断了小黄皮子的脑袋,然后一手拧着它的脑袋,一手拧住它的身躯,双手陡然发力…… “刺啦!” 一截新鲜出炉的羊蝎子从小黄皮子的胸腔中抽出,带出一蓬臊臭的血浆,如雨点般四下飞舞。 “噗通。” 碗大的老鼠头带着一截羊蝎子,砸在了老黄皮子脚边,翻滚了两圈后,露出一张惊恐的惨绿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老黄皮子。 那厢的王文还好心的温言提醒道:“呐,还给你!” “啊……” 老黄皮子一下子就疯了,目呲欲裂的露出一口尖锐的獠牙,一矮身就疯狂的撕咬脚下司天卫的咽喉,不断撕扯出一块块血肉。 那名还处在昏迷当中的司天卫剧烈的抽搐了几下,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的就没了气息…… 王文不为所动的站在一地阴雷中央,眼睁睁的看着老黄皮子一口一口的咬断那名司天卫的脖子。 那名司天卫名叫陈三刀。 是他以前在清河帮的八名近身之一。 也是他所有近身当中,仅次于徐二狗的亲近弟兄。 他身量不高不矮、武功不高不低,平素话不多、笑脸也不多,浑不似徐二狗那般跳脱、那般显眼。 但他每每有好事,哪怕只是家里割了块好肉,都从未忘记送一份给他,办事也把稳、胆大心细,交给他的事,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王文一直都很看好他,觉得他只要不掉队,未来可期。 现在,他没未来了…… “听说……” 直到老黄皮子捧起陈三刀的头颅,王文才淡淡的开口道:“你们黄皮子最记仇,有恩未必偿、有仇一定报。” “我姓王、名文,扬州人。” “道儿上的朋友都叫我王老虎,如今官居扬州都司天监从七品假少秋官。” “你们去扬州打听,保管能找着我。” “认准我这张脸,可千万别找错人。” “我等着你们,来找我报仇。” 第43章 有缘再见(除夕快乐) 话一出口,王文就觉得自己还是冲动了。 要装冷酷就该装到底,装到底,阴雷覆盖下的徐二狗等人,才能有一条活路。 交换人质? 连黑帮火并都没几个会老老实实交换人质,那老黄皮子连人都不是,还指望它会守信义? 那还不如相信他王文是秦始皇! 陈三刀……落到那老黄皮子手里的那一刻,他的命就已经没了。 区别只在于,他怎么死,会不会受折磨…… 而他王文,一旦显露出半分交换人质的意向,立时就会叫这老黄皮子看出他在乎手下这帮弟兄的性命。 他若露了怯,这帮人一个都别想活! 他方才……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可他连那老黄皮子是什么时候从他周围将陈三刀掏走的,都不知道。 护不住,强行耗下去除了将他自己也交代在这里之外,再无任何卵用。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老黄皮子,觉得他不在乎手下这帮的生死,并且激怒这老畜生,令它所有火力都集中到他王文的身上。 唯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弄死这老畜生,徐二狗他们也才有可能捡回一条性命…… ‘看,你们这些魂淡总说大爷缺心眼!’ 王文暗暗将刀柄攥得滋滋作响,心头紧张、暴怒的情绪就像是一座火山的在喷发:‘其实大爷非但不缺心眼,还机智得一匹!’ 所幸…… 那厢捧着陈三刀的头颅浴血狂笑,癫狂的再无半分人形的老黄皮子,并未嗅出他那一席狠话下隐藏的愤怒情绪。 当然,或许也是他的话太有迷惑性…… “你今日还想生离此地?” 老黄皮子龇着一口獠牙癫狂的大笑着,眼角流淌的血迹也不知是陈三刀的血,还是它自己的血:“哈哈哈……儿郎们、撕了他!” “嗷……” 霎时间,退至马道两侧的诸般兽影再次一跃而起,前赴后继的扑向王文。 明明凶险之极的场面,却令王文心头大定,他一震钢刀,不再压制心头蓬勃的怒意,放声狂笑道:“就凭你们这些烂番薯臭鸟蛋,也配留下大爷?” 他死死的盯着前方那头老畜生,挥刀劈出一头黑虎冲撞出去,魁梧的身形紧跟其后。 “嗷。” 一头三爪大灰狼一个飞扑一口撕咬在了他的左臂,却被他狂奔的力道带着如同风筝一样挂在他身上随风飘摇。 王文吃疼,咬紧着槽牙横刀乱捅了两刀,涌泉般的温热鲜血顺着他刀身覆盖他的手掌,又粘又腻…… 而被他两刀捅出四个血洞的三爪灰狼,非但没有撒口,反而咬的更紧了! 适时,王文已经冲出重围,直面老黄皮子。 就见那老黄皮子仿佛跳大神一样的在陈三刀的无头尸上一阵念念有词,而后突然朝他一指。 霎时间,平地起黄风,风中夹杂一块块石砾,铺天盖地的迎面砸向王文,同时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恶臭,刺激得王文的意识一阵阵恍惚…… “吼!” 王文面无表情的张口爆发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雄浑虎啸声,强行提神醒脑,而后将左臂上悬挂的狼尸当作盾牌挡在面前,硬顶着一块块拳头大、海碗大的石砾冲击,状如疯虎的继续冲向老黄皮子。 “起!” 那厢的老黄皮子见状,一只脚猛地一跺地面,声嘶力竭的大吼道。 就见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之中,一堵厚实的土墙拔地而起,挡住了王文的去路。 老黄皮子看得分明,后方追击的兽群,距离这恶汉已不过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这堵土墙能挡住这恶汉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便会被后方的兽群淹没! 纵然这些不过才有了几分灵智的寻常妖兽,还奈何不了这恶汉,他也有信心将他刨心挖肺、剁成肉糜喂给群兽。 它都看得分明,王文自然也看得清楚眼巴前的形势。 千钧一发之际,他怒发冲冠的再度爆喝了一声,不顾消耗再次强行鼓动体内本就沸腾的暗劲,一步跨出,魁梧的身躯便已再度膨胀两圈。 “草泥马!” 他声嘶力竭的破口大骂着,侧身以左臂上悬挂的狼尸为缓冲,合身撞向面前这堵不知道有厚实的土墙。 “嘭。” 黄土飞溅,王文破墙而出,凶恶的猩红双目,瞬间便与老黄皮子智珠在握的琥珀色双目,对视在一起。 老黄皮子都愣了:‘不是,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妖怪?’ “哈!” 王文咧开血盆大口,瓮声瓮气的笑道:“老杂种,大爷找到你啦!” 老黄皮子终于慌了,张口喷出一枚散发着朦胧光晕的金弹射向王文,扭身便四脚傍地飞快逃窜。 那金弹射速极快,王文刚刚下意识的将左臂上软趴趴的狼尸挡在胸前,就感觉到胸口猛然一闷,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低头一扫,就见自己的公服胸前已经碎裂了一大片,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金珠镶嵌在公服下的锁子连环甲上滴溜溜的旋转…… 那熟悉的痛感,他都不用细看,就知道自己的肋骨肯定又裂开了! “你他妈……” 他破防的大吼着,抬头便将手中的钢刀当作暗器射向远处疯狂逃窜的老黄皮子……昏暗中,那老黄皮子身上那层淡淡的黄光就如同一盏明灯,他就是想射偏都难! “嗷……” 黄光闪烁,惨叫声传回。 原本没对这一刀抱有太高期望的王文精神大振,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狂奔过去,就见老黄皮子一条后腿被钢刀洞穿,钉在了地面上。 “继续啊!” 王文咬牙切齿的冷笑着缓缓靠近:“你不挺牛逼吗?” 老黄皮子挣扎翻身看向他,一双琥珀色的暗金眸子如同灯泡一样亮起。 王文早有防备,见到它眸子亮起的一瞬间便起右手挡在眼前,同时口头爆发出一声虎啸强行提神醒脑,末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抡起左臂挥动软趴趴的狼尸就砸。 “啊……” “上天有好生之德,好汉饶我饶命啊!” “小妖自开智以来便与人为善,常年施法周济乡民,是善妖、善妖啊!” 狼尸劈头盖脸的一通乱砸,老黄皮子的求饶声却越来越中气十足。 气得王文上前抬起四十三码的大脚,一脚将老黄皮子聒噪的脑袋跺进泥土里,然后抡起铁锤般的拳头,如同雨点一样砸在老黄皮子干瘪的躯体上。 “砰砰砰砰……” 老黄皮子拼命挣扎。 “砰砰砰砰……” 淡淡的护体黄光彻底熄灭。 “嘭嘭嘭……” 筋断骨折、血浆迸溅…… 直到老黄皮子的抽搐都开始变得无力,王文才抽出钢刀,伸手将它的脑袋从泥土里拔出来,提在手里大步返回马道上。 适时,马道周围出没的野兽早已散尽,他骑的那匹健马也不知逃到了哪里,只剩下覆盖着徐二狗他们的那一滩阴雷还在无声的荡漾。 王文先伸手收回覆盖在徐二狗他们身上的阴雷,然后提着一滩烂泥似的老黄皮子走到陈三刀的尸首前,面无表情的弯腰将他的头颅扶起来,再强行撑开他紧闭的双眼。 做好准备工作后,他才当着陈三刀的面,沉默着一刀一刀将老黄皮子细细切成了肥瘦相间的臊子…… 好一会儿后,他放下了钢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老话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不脱阵中亡’。” 他直视着陈三刀的双眼,轻声说道:“干了我们这行、就得认这行的命,这回是我对不住你,你先上阎王爷那儿给我记一笔,等我下去之后,慢慢还给你。” “至于你家里的人,你就别操心了,有我王老虎一口干,就一定有他们一口稀的!” “安心去吧,别回头。” “有缘再见……” 第44章 淫祠邪祭(新年快乐) 直到破晓时分,昏迷了大半夜的徐二狗等人才一一醒来。 他们对于昨夜那场遭遇战最后的记忆,就是一道似是有魔力的声音,以及一双琥珀色的亮金眸子。 “经过就是这么个经过……” 王文也将昨夜的的经过,原原本本给徐二狗等人讲述了一遍,末了认真的说道:“这件事或许有更妥善的处理方式,能够保住三刀的命,但我当时的确是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不过无论怎么说,三刀的死,我这个当大哥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认!” “这件事也提醒了我,都司天监这饭碗……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好端。” “先前我未曾向你们说清楚这其中的风险,便将你们从漕帮带到都司天监,是我的疏忽。” “这次回去之后,你们都认真考虑一下自个儿的前程……老话说的久走夜路必撞鬼,端了都司天监的饭碗,就不是久走夜路才有可能撞鬼了,而是我们得主动往鬼身上撞。” “而我也不是次次的顾得上你们、护得住你们……” “像这次,我就没护得住三刀。” “你们自个儿都好好想想,倘若有谁想觉得这碗饭不安生,不必有什么顾虑,回去脱了这身衣裳就可以回清河帮,其余事我会安排。” “但倘若你们还想继续吃都司天监这饭碗,那你们往后就得下点苦功好好练练本事了,凭你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出来斩妖除魔,那既是在拿你们自个儿的小命儿开玩笑,也是在给我找麻烦……” 一帮夯货头晕目眩的跌坐在地上,鸦雀无声的望着眼前这个长篇大论的王文,个个都一脸痴呆。 他们一是为王文竟然会毫不犹豫的卖了陈三刀而感到震惊。 二是为王文竟然会丝毫不藏着掖着的将事情讲述给他们听而感到震惊。 三是为这货竟然会一本正经的跟他们长篇大论这么久而感到震惊! 他们几乎都在怀疑,眼前这厮到底还是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缺心眼! 震得人都麻了! “虎哥……” 许久,才有人怯怯的小声开口。 但他才刚刚开口,突然回过神来的徐二狗便大声打断了他:“大哥你说这些,可就不拿弟兄们当人了!” “怎么大家一起出混饭吃,有好处的时候人人有份,有难处的时候就全算到你一人儿头上?没这道理啊!” 目光闪烁的众人陡然醒悟,发现好像的确是徐二狗说的这个道理。 徐二狗余光扫视众兄弟的神色变化,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再说了,无论是混帮会还是吃皇粮,都没有当大的挡在前边打生打死,做小的缩在后边胡吃海塞的道理吧?” “我们这些本事不济栽了跟斗的废柴,都还没有感到没脸见人,怎么你这个豁出老命才救了我们性命的恩人,还反倒亏欠上了?” “要我说,大哥你还是少看些书吧,整天想东想西、东扯西扯,说话做事越来越不爽利了!” “大家出来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栽了就只怪自个儿本事不济!” “谁都怨不着!” 陈三刀那种死法,他心头当然不可能一点芥蒂都没有。 只不过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令他下意识的维护自家大哥。 不过这一席话聊下来,其他人心头怎么想他不知道,他自个儿心头那点芥蒂的确是烟消云散了。 “你不必为我说话!” 王文面色平静的轻声道:“我有脑子,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心头有数儿!” “好话不说第二遍,是去是留,我尊重你们自个儿的想法……” “好了,带上三刀,我们先回衙门!” 他看了一眼天边露出小半张脸的火红太阳,心头轻叹了一口气。 昨夜是中秋节,他本想连夜赶回扬州城,和黄老登一起过节的…… …… “……野外妖兽泛滥的形势,或许比我们了解的情况还要严峻很多倍!” 都司天监衙门大堂,王文穿着他那件胸口破了个大洞的公服坐在末席,一本正经的说道:“下官以为,我都司天监是时候来场一拉网式的全面排查了,逐个山头、逐个山洞的一一清查境内所有妖兽,掌握他们的信息、了解它们的动向、提前排除不稳定因素,化被动为主动!” 他一本正经、满口官话的模样,令堂内的赵志凌、季良老道、守安大和尚以及程先、李衡五人都感到陌生。 但他嘴里的吐出来的那一句句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狠辣之极的言语,却又令他们十分确信眼前这条一本正经的壮汉,就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凶残莽夫。 妖怪害你一个手下,你都把它剁成肉糜了还不解气?还想斩尽杀绝、斩草除根? 这若是有人碰了黄天霸,你还不得…… 赵志凌冷不丁打个了寒颤,浑身都冒起一阵鸡皮疙瘩,慌忙战术喝茶,缓解心头寒意。 右上首的季良老道瞥了一眼赵志凌,而后捋着三寸清须,小心翼翼的组织着言语开口道:“王大人啊,老道以为……” “另外!” 王文神色淡淡的冲季良老道一拱手,坚定的开口打断了他的劝诫:“下官还发现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的情况,那就是目前这些占山为王的大妖,似乎都在试图与我们人族建立联系,从中摄取香火之类的事物。” “例如捺山村那头虎妖立了山君庙,威逼利诱当地村民提供血食祭祀它。” “而昨夜下官遇到的那对儿黄皮子妖爷孙,小的找下官讨封,老的临死前曾提及它自化形以来常施法周济当地村民,下官有理由怀疑,它曾与该地官吏勾结,已经讨过一次封,否则也不会熟门熟路的找上下官……” 说到这里,他心头忽然一亮,下意识的呼唤出阴差令。 【阴差令】 【功绩:13】 【阴德:20】 【阴神:(空)】 【百家:黑虎拳(圆满)、六合大枪(融会贯通)、铁布衫(三重)、掌心雷(三重)】 昨夜他不止打死了一头妖兽,但却唯有在打死那只老黄皮子时,阴差令主动弹出,入账了12点的阴德。 他先前还道阴差令逼格太高,看不成那些没成气候的小妖小怪。 此刻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阴德的来源并非是妖怪! 而是淫祠邪祭! 淫祠邪祭,淫的是什么?邪的是什么? 是正神的正统地位! 地府虽不管人间事,但人间却是有阴官的,比如城隍、山神、土地。 打击淫祠邪祭,自然也在地府的业务范围之内。 而他打击淫祠邪祭,于整个地府系统来说都是有功劳的。 大爷悟了! 他话没说完,但季良老道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严肃。 他看了看王文,再扭头看向堂上的赵志凌,沉声道:“经二虎一提点,老道或许知晓白莲教妖人在扬州城谋划些什么了!” 第45章 知耻而后勇(新年快乐) 一听到季良老道说他可能猜到白莲教在扬州城的谋划…… 赵志凌的面色迅速严肃起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长请说!” 季良老道捋着三寸清须,目光微微闪烁的缓缓扫视了一圈后,迟疑着拱手道:“时候不到,大人且容老道再查证一二。” 赵志凌眼神疑惑了一秒,下意识的就抬眼瞄了一眼末席的王文,心领神会的抚须颔首道:“不妨事,小心无大错!” 他的动作极快,几乎只是瞥了王文一眼,立马就收回了目光。 但仍然叫同样疑惑的王文捕捉到了,本就恶劣的心情顿时越发不爽,有心忍耐可又越想越气,索性开口道:“你瞅啥?难不成你怀疑我私通白莲教,耍苦肉计哄骗你们?” 众人闻言齐齐扭头,震惊的望向王文:‘卧槽,你这么刚的吗兄弟?’ 赵志凌同样感到震惊,但震惊之余又有些尴尬,又有些欲言又止:‘明明是季良老道先怀疑你的,你不怼他你怼本官做什么?’ 平心而论,他其实没有怀疑王文会与白莲教有牵连,毕竟浑成王文这副模样,不像是演的,只不过王文毕竟是本地人,他谨慎一些也理所当然。 王文:‘这里你最大,不怼你怼谁?’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心头越发恼怒,索性将从腰间掏出自己的令牌,“啪”的一声扣在茶案上:“既然你们都怀疑我王文,那我便先停职闭门不出,直到你们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为止,要实在不放心,我回头就送一份辞官文书过来,你们将我扫地出门便是!” 说完,他起身就气冲冲的大步朝门外走去。 赵志凌气得脸儿都青了,看瞅着王文那明显比他更火大的背影,他又不得不赶紧给程先使了个眼色,让程先赶紧出来打个圆场,给他个台阶下。 程先会意,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王文,拽住他的胳膊劝解道:“二虎你别冲动,大人不是那个意思……” “起开!” 王文不耐烦的一甩胳膊,一股仿佛烈马狂奔般的巨力直接将程先甩出去三米多远,他稳住身形后,整个人都懵了。 堂内的其余四人见到这一幕,也都是一阵阵惊疑不定。 李衡望了一眼王文远去的背影,笑着给堂下望着自己的双手怀疑人生的程先找补道:“哈哈,争勇你这回知晓什么叫拳怕少壮了吧?对付这种浑人,你怎么还能留手呢?” 程先愣愣的回过头,喉头涌动着将要开口之际,目光又对了赵志凌有些凝重的眼神,只好改口强笑道:“老啦,不敢跟这种没轻没重的愣头青比手儿重啦!” 赵志凌的眼神一松,轻描淡写的笑道:“算啦,这厮死了一名心腹手下,心头正是不爽利的时候,大家就别与一个浑人一般见识了!” 程先揖手,步履沉重返回座位落座。 这时,右上首的季良老道才开口道:“大人的确是误会了,以二虎的心性,怎能担那等重任?再者说,倘若他与白莲教有勾结,又怎会主动提及此事……老道方才,顾忌的并非是二虎,而是漕帮。” 赵志凌心头无语之极,心说你现在才说这些,是不是太迟了点? 许久之后,众人散会,三三两两的走出大堂。 李衡刻意放慢了步伐,落到到程先身侧,低声询问道:“方才你真没留手?” 程先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觉着呢?” 李衡惊得几乎压不住声调:“这怎么可能?当年在西北,全营两千多条铁打一般的汉子,都找不出几个臂力能胜你一筹的弟兄,那浑小子随手一挥能把你甩出一丈远?” 程先的脸更黑了:“你当我信?” 他低头怔怔的翻看自己的双手,木然的回道:“当时我拽着他的胳膊,是察觉了到他胳膊发力的,我当时也存了与他角力,杀杀他威风的心思……结果你也看到了!” “稳不住,根本就稳不住!” “他那一膀子,少说也有千把斤的力道!” “莫说是个人,就算真是头牛,我觉得他都能提起来扔出去……” “他若从军,披上三重甲就是个飞虎将军(唐末猛将李存孝)那样的不世猛将!” 李衡狐疑的上上下下打量他,冷不丁说道:“我说你个老小子不会是被窑子里的娘们儿掏空了身子骨,给自己找补吧?兄弟,听我一句劝,色是刮骨刀……” 程先不答话,只是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单手将他原地拎起来,高举过顶、猛地一抖。 “要死要死要死!” 李衡窒息得涨红了脸,拼命掰着他的大手:“撒手撒手撒手……” 程先随手松开他,瓮声瓮气的问道:“如何?” 李衡心有余悸的扯着自己的衣领,脑海中又浮现王文一膀子将程先甩出一丈多远的场面…… …… 王文怒气冲冲的从大堂出来后,站在去校场与官舍的岔路口处犹豫了片刻,而后转身便去了将作厅。 他人还未至将作厅,便率先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一穿过月门,便见到一群膀大腰圆、浑身油亮的匠人,忙忙碌碌的穿梭在一个个火炉中间。 “王大人?” 他四下打量之际,一名铁匠认出了他,迎上来见礼道:“小的将作厅副匠吴大有,拜见王大人!” 王文摆手:“不必多礼,卢大匠可在?” 吴大有:“大匠接收铁料去了,王大人可是来取兵刃?大匠早有交代。” 王文惊讶道:“已经铸好了?” 吴大有:“日前便已完工,只是送去大人官舍中却未曾寻到大人……老刘,将少秋官王大人定制的精钢银枪取来!” “喏!” 人群中有铁匠大声回应。 不一会儿,一名铁匠便捧着一柄笼罩着皮革枪套的丈余长枪快步出来,躬身双手将长枪交给王文。 王文单手接过,枪一入手便感觉到了一股沉甸甸的份量。 “铛!” 他将枪把杵在地上,单手抓着枪套往下一拉,便显露出一条枪头银亮、枪身乌中泛金,通体精钢铸造、枪身足有鹅蛋粗细,枪头处悬挂雪白枪缨的精钢银枪来。 他一把将钢枪抽出来,端在手中仔细查看。 吴大有立在他身畔,恰到好处的低声介绍道:“大人,这口精钢银枪通体以镔铁打造,枪长七尺一分三(宋制一丈三米三)、枪重二十四斤六两四钱(宋制一斤十六两),枪头以镔铁掺陨铁十练而成,并遵照季大人的吩咐,枪成之日择吉时以鸡冠血淬之开锋,具有破邪之力……” 王文一边听他介绍,一边挺枪一抖。 只听到一阵强劲而低沉的气爆声,乌沉沉的枪身抖动若大蟒,带动枪头、枪缨爆开一团绚烂的枪花,肉眼看去,就仿佛是有数口钢枪在一齐突刺! 拦、拿、扎! 拦、拿、扎! 王文不断收枪、扎枪,收枪、扎枪,枪速渐渐加快,底层强劲若猛虎低名的气爆声也慢慢转变成尖锐、清脆的鸟鸣声。 他一边感受着枪身反馈回来的桀骜不驯力道,一边细微的调整出枪的劲力,很快就摸准了镔铁枪身的刚中带柔的钢性,出枪随之变得越发丝滑,枪速也随之暴增。 摸准这把精钢银枪的调性后,他目光一瞥,扭身便一枪刺向不远处的劈柴用的木桩。 就见乌沉沉的枪身游动间,一抹血光一闪而过…… “嘭!” 宽不过三指,长不过七寸的银亮枪头刺入足有锅盖粗的木桩之中,却将木桩撕得四分五裂、木屑满天飞,惊得左右的匠人连忙护住脑袋纷纷后退。 王文收枪,伸手轻轻一抚枪头,未感知到丝毫毛刺与缺口后,才欣喜的点头道:“好枪、好枪!” 自上回他被白莲教妖人刺杀那事过后,他就吩咐了将作营给铸造一口全铁的花枪。 相较于动辄三米多长的战阵大枪,这种两米出头的花枪无论是威力还是兵器优势,都有较为明显的削弱。 但花枪的优势也很明显,搏斗更灵活、也更方便随身携带,也更适合他目前所处的环境和工作。 比如昨日他若有这口精钢银枪在手,他根本就不会打得那么辛苦,那些妖兽个个皮肉都韧得跟轮胎一样,他一刀劈上去打出来的伤害,估摸着内伤都比外伤严重,可若是换做这条精钢银枪在手,来一个他捅死一个、来两个他捅死一双,站着不动都能打得那些畜生回不了家…… 而今日他会想起这口枪来,也的确是昨夜的遭遇给他提了个醒。 他觉得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漫不经心、随心所欲了。 他需要端正一下态度,认真一些、严肃一些的面对当前的环境。 他记得有位火气很大的大佬说过: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他认,他立正…… 一旁的吴大有震惊的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木材,越发恭敬的揖手道:“大人喜欢便好!” 王文伸手扯下腰间的钱袋,囫囵塞进他怀里:“虚情假意的话,我就不说了,没几个钱,请诸位师傅漱漱口。” 吴大有连忙推辞:“大人,万万不可……” 王文把牛眼一瞪,他瞬间改口:“小的代诸位匠师拜谢王大人赏赐。” 王文这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这才对吗,跟我见什么外……好了,你们忙着,我先回了!” “恭送大人!” “恭送大人!” 王文一摆手,扛着钢枪大步走出将作厅。 …… 王文说到做到,当天就一封辞官文书送到了赵志凌的案头。 而后将自己关在官舍之内,足不出户院门一步,每日不是打拳就是扎枪,疯狂的挥洒着汗水。 这期间,除了送吃喝的徐二狗能见着他之外。 其余人,无论是程先、守安大和尚,还是季良老道前来,都没能跨进他的院门一步。 哪怕是徐二狗,一旦拐着弯的提起赵志凌、程先他们让他说的那些话,立马就会挨削…… 直到第四天清晨,徐二狗照例送早点过来,一推开门就见到自家大哥穿戴得周周正正的站在屋前,枪没拿、刀没挂。 “走吧!” 他说道。 徐二狗愣了愣:“去哪儿?” 王文大步往门外行去:“去送三刀最后一程。” 徐二狗望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忽然咧着大嘴笑了笑,快步跟上:“你等等我啊……” 二人径直走出衙门,熟门熟路的往清河帮的庵堂行去。 陈三刀是清河帮花名册上有名的草鞋,他的丧事,自然由清河帮出资办理。 王文:“送了多少银钱过去?” 徐二狗:“我送了三十两,你送了八十两。” 王文放慢了脚步。 徐二狗连忙小声道:“他那哥嫂不是啥良善人,给多了未必是好事,反正有咱爷们在,饿不着他们娘俩儿,细水长流嘛!” 王文继续往前走,直到远远能看到清河帮的庵堂时,他才再度开口道:“他爹娘咋样?” 徐二狗一撇嘴:“没咋样,见着银子比见着他人亲……” 王文无声的叹了口气。 徐二狗似是听到了他的叹息声,低声说道:“其实他也不亏了,身前身后咱都没亏待过他……吃咱这碗饭,谁还没想过有这一天啊?真要是怕,早就去码头扛大包了,那碗饭安生。” 王文不咸不淡的回应道:“是吗?” 二人说话间,就走进庵堂了。 没有什么吹吹打打、大操大办,连灵堂内的灵幡和贡品都是用了不知多少手的老演员…… 前来下礼帮忙的帮中弟兄,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平平常常的模样,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聊天打屁,时不时还会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唯有灵堂边上的低泣声,令灵堂内有那么几分悲戚的味道。 王文走进灵堂,周围的清河帮帮众们见了他,纷纷收敛了面容,三三两两的和他打招呼。 “虎哥!” “虎爷!” 王文面无表情的从他们中间穿过,一步一步走到灵堂前,拈起三柱香点燃,郑重的拜了三拜后,插进香炉里。 他看着轻烟袅袅升起,笼罩着黑漆漆的灵位…… 许久,他才转过身,朝着一旁依偎在母亲怀里、还不懂发生了什么的小豆丁招手:“小崽子,过来。” 小豆丁害怕的看着他,努力往娘亲怀里缩了缩。 朴实的小妇人轻轻推了小豆丁一把,强忍悲意说道:“小山别怕,去二虎伯伯那!” 小豆丁这才摇摇晃晃的走到王文面前。 王文扶住他,按着他给自己跪下,轻抚着他的头顶温言道:“乖,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往后你就是我干儿子。” 满堂皆静。 第46章 一团乱麻 送陈三刀入土为安后,王文顺路返回清河帮陪黄兴得饮茶。 一方八仙桌,四五道寻常的家常小菜,爷俩相对而坐。 爷俩不咸不淡的东拉西扯了几句后,黄兴德将一块肴肉夹进他碗里,饶有兴致的问道:“听说,你收下了陈三刀的儿子做义子?” 王文瞅了老头一眼,佯装没看到他上翘的嘴角,淡淡的“嗯”了一声。 老头眼眸低垂,嘴角不断的上翘、下压。 “咔嚓。” 王文手里的筷子突然折断。 老头连忙战术饮茶,同时抽出一双筷子递到他手里:“回头咱就让下边人把堂里的筷子全换了,这也忒不经使了。” 王文动作僵硬的低头吃饭。 老头悄悄看了他一眼,又说道:“听说,你在衙门里和上官吵了一架?闹得还挺凶?” 王文紧绷的面色微微一松,装模作样的又轻轻“嗯”了一声。 老头:“你摆的平么?需不需要老子找几个中人,给你们说和说和?” 王文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老头点了点头,低头夹起一根青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 末了,他又忽然说道:“听说,你是亲眼看着陈三刀死在你眼巴前的?” “啪!” 王文将筷子拍在了桌子,目光不善的冷笑道:“老登,你不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吗?” 黄兴德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嗤笑道:“你还能杀人灭口?” 王文同样眯起眼睛,漫不经心的笑道:“听说,府尊赵大人的掌上明珠下月便及笄了,老登你看小爷有没有机会,做一做府尊大人的东床快婿?” 黄兴德幸灾乐祸的眼神瞬间就清澈了,他神色肃穆的伸手在嘴上一拉,重重的点头道:“规矩我懂,往后定然守口如瓶,绝不往外吐露半个字儿!” 王文再次“呵呵”一笑,低头夹起一块肴肉放进老头的碗里。 老头警惕的放下筷子。 王文嘴角上翘,悠然道:“老登,你没瞒着小爷,干啥见不得光的事?” 老头疑惑的看着他,却没急着开口,心说:‘老子见不得光的事多了,你指的哪一桩?’ 王文也放下筷子,好整以暇的抱起膀子,淡淡的说道:“你也知道小爷今时今日的身份,可是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的,你那些大买卖……干的可不瓷实啊。” 老头迟疑了几息,不敢相信的小声询问道:“我们插手盐铁的事,这么快就事发了?” 王文险些没绷住:“再想想!” “不是盐铁的事?” 老头纳闷道:“那难道是海运的事?也没听说这事儿走漏了风声啊……” 王文都惊了,心说这些老菜帮子不会在暗搓搓的捣鼓造反大业吧? “也不是海运的事?” 老头转着眼珠子、眨巴着眼皮,苦思冥想着嘀咕道:“除了这些小事,咱这阵子也没再干过其他违法犯禁的大买卖啊!” 王文简直服了这个中老年古惑仔的奇葩脑回路,心说:‘你莫非是觉着砍脑袋不够爽利,还想再凑一个九族消消乐?’ 他弹出食指,恨铁不成钢的敲着饭桌的哀声道:“你也是好几十岁的人了,就不能消停点,给我省点心?” 老头吹胡子瞪眼:“没大没小的混账玩意儿,注意你跟老子说话的态度!” “先别东拉西扯!” 王文怒声道:“除了你方才说的那些‘小事’之外,你真没再干其他要命的大买卖?想清楚了再答话!” “我说你小子……” 黄兴德头疼的捋了捋额角:“就不给老子一点提示?老子日理万机,过手的大买卖多了去了,鬼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桩、哪一件?” 王文板着脸,严肃的摇头:“我不能说,你自个儿好好捋了捋……远的暂且不扯,挑近的说、挑眼巴前的说!” “眼巴前?” 老头迟疑寻思了片刻,很快便坚定的摇头:“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老子能在眼巴前干啥大买卖?” 王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老头梗着脖子怒声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就是立马把老子拿回衙门上大刑,老子也还是这话!” 王文盯着他看了看,心头也是微微一松,脸上露出贱兮兮的笑容:“老登,咱爷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往后要是再有啥大买卖,可千万别瞒着小爷。” “哪怕你们是要造反呢?凭咱爷俩的交情,小爷也绝对是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抄刀子就能跟着你们一起干,扑汤蹈火、两肋插刀都没二话。” “可谁要是拿小爷当傻子忽悠,让小爷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就给他们当了替死鬼……那小爷就是死,也必定拉他垫背!” 黄兴德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又有心惊又有些恼怒的低吼道:“你他娘的再跟老子阴阳怪气儿的磨牙,你信不信老子把你狗日的吊起来打?到底是个什么事,你给老子一个痛快话儿!” 王文迟疑的沉吟了片刻,还是摇头道:“还不到说的时候,对你也没好处。” 老头暴怒的盯着他,目露凶光。 王文毫不退缩的与他对视,正面硬刚。 好一会儿,黄兴德眼神中的凶光才渐渐退去,他喜忧参半的轻叹了一口气,提起筷子将自己碗里的肴肉夹进王文碗里,自嘲的笑道:“到底是老啦,不中用啦!” 王文夹起肴肉一口喂进嘴里,挤眉弄眼的低声道:“哪里不中用了?要不要我介绍个大夫给你认识认识?他治肾虚的技术一流!” “小王八蛋!” 黄兴德恼羞成怒的一巴掌把他头打歪:“你作死吗?” 王文委屈的小声道:“不是你自个儿说你不中用了吗?我寻思着你这几年连老相好那里都不去了,指定是有隐疾……” 老头直接红温,反手就一巴掌把他头打正:“爱吃吃、不吃滚蛋,别搁老子这里磨牙!” “滚就滚!” 王文端起碗起身,哼哼唧唧的转身大步出门。 他一脚跨出大门,爷俩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种认真、沉重的气氛,爷俩都觉得浑身哪哪都不得劲儿。 这会儿…… 老头揍了王文,心头舒坦了。 王文挨了揍,心头也安生了。 他方才真不是故弄玄虚,钓黄老登的胃口。 以他对黄老登的了解,他若是直接告诉黄老登说:‘都司天监怀疑你勾结白莲教’,这老登必会查探都司天监的怀疑从何而来…… 就算是他口头答应不查,暗地里也一定会派人去查。 他要能忍下这口气,他就不是黄天霸! 扬州城对于那些外乡人来说,或许很大、很繁华,步入其中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对于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扬州城真就只是个手板心大点的地方,他们睁着眼睛都能在脑海里勾勒出扬州十六门二十四桥六十四坊的沟沟坎坎,闭着眼都能从扬州城这一头穿到另一头…… 尤其是黄老登这种黑白两道都有头有脸的地头蛇,扬州城在他们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官府查不清的大案,他们张张耳朵,就能知晓是谁人作下、有何内情。 官府找不到的人,他们动动嘴皮子,那人就会被捆成麻花扭送到他们跟前。 所以根本不用怀疑,只要黄老登肯花功夫,他是真能将城里的白莲教妖人刮出来! 而他若将那些白莲教妖人刮出来,可就真出大事了! 他们漕帮再豪横,也不过只是个帮会,只是一群商人外加一群打手组成松散民间结社。 而白莲教是什么?人在暗处时是邪教、在明处时是义军,是能硬顶着大周朝廷围剿仍屹立不倒的极端暴力组织! 陈浩南不老老实实窝在铜锣湾的收保护费、劈友泡妞,跑到中东去跟那些战争狂人玩枪战? 那么不是茅坑里点灯笼,找死么? 这也是王文先前为什么一直强烈反对清河帮掺合这档子破事……跟白莲教掰腕子,清河帮真不是个儿! 而以黄老登的江湖经验,他为什么会掺合这档子破事,王文心头也跟明镜一样。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让黄老登真沾染上这档子破事! 哪怕与赵志凌他们翻脸,也在所不惜! …… 王文并未在家中盘桓太久。 他晌午后便回了他在都司天监衙门内的官舍,关起院门继续过起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日子。 他将自己放在明处,一当然是为了彻底清洗自己身上的嫌疑,二则是为了安赵志凌他们的心。 只要他人在都司天监衙门内一日,清河帮就一天不可能伙同白莲教乱来。 但奇怪的是…… 他出门之前,一天好几拨说客上门,劝他去给赵志凌赔礼道歉,双方和解。 他回来之后,突然就没人来了。 季良老道不来、程先也不来,连准时准点给他送吃食的徐二狗都失踪了,换了一名一问三不知的司天卫来给他送吃食 这种变化令他心头略感不安。 他既担忧衙门里这帮人怀疑他回家给黄老登通风报信了。 又担忧自个儿中了这帮人打草惊蛇的奸计,害了黄老登。 直到第三天清晨,徐二狗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王文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三天前他从陈三刀的丧礼上回来后,就接到一个闹鬼的任务,带着二十多名弟兄去了一趟高邮县…… 不只是他,包括程先、李衡、张青,甚至是季良老道、守安大和尚,都带着任务赶往扬州府下辖的各个区县、村镇。 整个扬州都司天监,当前都处于彻底停摆的状态,从府衙源源不断转过来的案件卷宗在安民堂堆积成山,可既无人主持,也无人处理。 “你是说,打我们从三刀丧礼上回来开始,衙门里的任务就突然多了起来,案子的事发地还越来越远?” 王文将徐二狗的前言后语捋顺后,迅速发现了盲点。 徐二狗纳闷的点头:“是啊,我们那一百来号弟兄都被分成了五支派出去……不过好在都只是些小妖小鬼儿的案件,有季道长绘制的雷火符和三阳符护体,大都还算顺利。” 王文听到“鬼”字儿,心头痛惜之余,又有些震惊,心说:‘黄老登不会真和白莲教有勾结吧?’ 要不然,他前脚从清河堂回来,后脚都司天监的任务量就暴增,这未免也太巧了! 先前他和程先就猜测过,扬州府内妖魔鬼怪作祟的案件数量突然增多,极有可能是白莲教在背后作祟…… 而现在,白莲教连演都不演了,明晃晃的给都司天监上手段,想必是快要到掀桌的阶段了。 可赵志凌那种聪明人,会心甘情愿的任由白莲教牵着他的鼻子走? 也难说,赵志凌就是不想被白莲教牵着鼻子走,他又能怎样呢? 扬州都司天监这点人手,根本就无力破局! “家里边咋样?” 王文在院落内来回徘徊着,右手无意识的抖着枪花,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徐二狗不明所以的瞅着他焦灼的模样,回应道:“没咋样啊!” 王文:“没咋样是咋样?” 徐二狗:“就以前啥样,现在还啥样啊。” 王文:“你大爷就没有什么口信儿要你带给我?” 徐二狗:“没有啊……大哥,到底出啥事儿了?” 王文:“道儿上事儿,别瞎打听!” 徐二狗只好闭嘴,拎着他的茶壶猛猛灌水。 王文徘徊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又问道:“赵大人呢?人还在衙门里吗?” 徐二狗下意识的点头:“在啊,我回来复命,就是赵大人亲自给我批的结案文书。” 王文脚步一顿,回头盯着他:“你确定?” 徐二狗哭笑不得:“赵大人我还能认错?” 王文眉头慢慢拧起,心头嘀咕着:‘这不对啊,难不成赵志凌已经放弃治疗了?’ 但下一秒,他就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清楚的记得,赵志凌以文官从戎戍边多年,在西军素以治军严谨著称,程先和李衡这两名少五官都曾是他帐下的亲卫…… 这种沙场淘洗多年,刚履职就敢跟整个扬州官场刚正面的狠人,会这么快就被挫折击垮,躺平任嘲? ‘不对不对,我得走!’ 王文猛地抬头望向大堂的方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蛛网悬挂在半空中,静静的等待着猎物上钩:‘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给安排了,得先从棋盘上跳出去,才能看清楚他们到底想干嘛!’ 心念一动,他倒提精钢银枪便大步朝院门儿外行去:“二狗,叫上弟兄们,随我回家!” “大哥……” 徐二狗猜不透他到底想干嘛,但略一迟疑后,还是点头道:“正好,弟兄们刚刚交完任务,按例是可以歇息一到两日再回衙门点卯的……” 第47章 失而复得 夜色渐深。 扬州都司天监衙门斜对面不远处的一间民居二楼,王文打着哈欠拍了拍徐二狗的肩头,说道:“你先盯着,我回去眯一会儿,四更天叫我起来换班……” 徐二狗坐在半掩的窗户前,点头道:“有情况我叫你。” 王文“嗯”了一声,转身揉着眼睛走进里屋…… 晌午时他带着几十号漕帮弟兄从都司天监衙门出来后,就将众人打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而他自己,则带着徐二狗在城里瞎转悠了大半天后,借着暮色的掩护悄悄潜回了这处民宅……这处民宅,是他以前一名手下的老宅,他们以前喝大了酒没少在这里过夜,熟门熟路。 躺在乱糟糟的床铺上后,王文反倒没了睡意,心头又一次开始梳理自己所掌握的线索……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他到底在怕些什么。 他只是有种十分强烈的直觉……扬州城,可能要出大事了! 至于这种直觉,到底是来自于都司天监被白莲教牵着鼻子走,却好似无动于衷。 还是来自于赵志凌明知白莲教图谋甚大,却仍然任由白莲教将他手下诸多得力悍将一一抽走,置自身于危墙之下。 他也说不明白。 他只能肯定一点,那就是人不是泥木雕塑,不可能明知对手在蓄力,还无动于衷等着对手放大招。 会这么干的人,不是一心寻死,就是有恃无恐,再不然就是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蓄力准备对波。 而赵志凌怎么看,都不像是活腻味的样子。 所以,他不是有恃无恐,就是同样在蓄力,准备与白莲教对波。 王文目前所掌握的资料和线索都还太少,他分不清赵志凌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在暗中准备大招。 所以他想先跳出来这个漩涡,等看清楚风向,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毫不避讳的说:他怕死,更怕稀里糊涂的死! 至于他为什么不回清河帮? 却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黄兴德。 就说万一,万一黄兴德真和白莲教有勾结,他该怎么办? 明明上回他都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 王文心头胡思乱想着,眼皮越来越重。 不一会儿,卧房内就传出了一阵打雷般的鼾声。 而另一个屋里的徐二狗,端坐在条凳上,扒着窗沿目不转睛的盯着斜对面的都司天监衙门,心头还在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自家大哥说的“出大事”,到底是出什么事…… …… “大哥、大哥……” 朦朦胧胧中,王文似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他翻了个身,一手捂住眼睛嘟囔道:“别搅我,我再睡一刻钟……” 说话间,他延迟的意识忽然意识到……屋里不是没点灯吗?怎么亮堂堂的? 他盯着眼帘前的阴差令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慌忙翻身滚落在床,一招猛虎摆尾,头下脚上的凌空踢击。 那道声音被低沉的气爆声吓了一大跳,慌忙后退:“大哥,手下留情,是我,是我啊……” “嗯?” 王文终于彻底清醒,惊疑交加的定睛望向声音传来的角落。 适时,屋门被“嘭”的一声踢开,一盏油灯凌空飞进里屋。 王文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蹦起来一伸手稳稳的接住油灯…… 下一秒,徐二狗提着钢刀凶神恶煞的冲进房内,晃眼一扫,忽然双眼暴突:“卧槽,三刀?” “卧槽,二狗?” 王文与徐二狗目瞪口呆的望着角落里除了透明了点之外,其他都与活着的时候一般无二的陈三刀,脑子都卡住了。 他们从未想到,他们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这厮…… 角落里,陈三刀一边贴着墙根远离二人,一边嘚嘚瑟瑟的朝着二人挥手:“没想到吧?我又回来啦!” 王文:“草!” 徐二狗:“草!” 二人惊喜交加的齐齐一步上前,想要给失而复得的好兄弟一个拥抱。 然而他们的动作,却吓得角落里的陈三刀一个纵身飘到房梁上,惊恐交加的拼命摆手:“别别别,你们别靠近我,会死人的……” 徐二狗不懂就问:“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陈三刀立马打上补丁:“说错话了,你们靠近我,我会魂飞魄散的!” 王文:…… 徐二狗…… …… 片刻后,民居一楼亮起了火光。 王文和徐二狗围坐四方桌两边,仿佛看什么稀罕物一样的,盯着对面仿佛饿死鬼一样凑在香炉前猛吸的陈三刀。 陈三刀都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了,伸着手客气道:“你们整两口不?老带劲了!” 王文:“不用了,你吸吧。” 徐二狗:“你跟我们客气个几把啊!” 陈三刀咧嘴一笑,继续凑到香炉前对准飘渺的烟雾一阵猛吸…… 二人看得分明,这死鬼每吸一口,三柱檀香的火光就亮一次,香线猛猛下降一大截。 徐二狗饶有兴致的问道:“三刀,做鬼的感觉咋样?” 陈三刀面露思索之色:“咋说呢?有点冷、有点虚,还有点头昏……” 徐二狗兴致勃勃的追问道:“那能飞不?是不是像评书里说的那样,还能穿墙?一个不注意就能看到美女脱……” “闲话后叙!” 王文绷着脸皮打断了徐二狗不三不四的问题,正色道:“三刀,今儿不是你的头七吗?你不回家看看,跑这里来做什么?” 陈三刀愣了好几秒,震惊道:“卧槽,今天是我头七?” 王文比他还震惊道:“卧槽,你不知道?” 陈三刀摊手:“我觉着我也就睡了一觉,我上哪儿知道去?” 王文:“那你是怎么醒的?又是怎么来的这里,找到我和二狗的?” “我、我、我……” 陈三刀磕磕巴巴的“我”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索性放弃思考:“反正我醒来就在洗马桥那片儿,刚一醒来就觉得心惊胆颤、怕得不行,就好像暗地里有老虎在盯着我,我就拼命的逃,越逃越清醒,然后就想着回衙门寻你们,刚到这边,就听到大哥那呼噜声……” “洗马桥?” 徐二狗纳闷的挠头道:“你家不是在太平桥那边么?你怎么跑洗马桥去了?方向都反了呀!” 陈三刀也挠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醒来就在那片儿……” 王文无语的看着这一人一鬼:“我的呼噜声,真有那么明显?屋外都听得见?” 一人一鬼齐齐点头,异口同声的说道:“对啊!” 第48章 茅塞顿开 屋外昏黑无边、万籁俱寂。 屋内一灯如豆,两人一鬼围坐在一起嬉笑怒骂着,画面说不出的诡异,又意外的和谐…… 就好像,陈三刀觉着自个儿还活着。 王文与徐二狗也觉他还活着…… 就好像,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只是,陈三刀透明的魂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王文与徐二狗,他是鬼。 而王文与徐二狗身上炽烈得令陈三刀望而生畏的强烈阳气,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已经死了。 他们聊着聊着,那些不三不四的话题,不知怎么的就继续不下去了。 他们脸上重逢的喜悦笑容,也不知怎么的就变得勉强。 但徐二狗和陈三刀仍然没话找话的强行东拉西扯着,吹嘘各自那些出风头的牛逼事迹,揭露着各自的那些糗事,追忆丽春院里消失的那些好姑娘…… 王文也不想在这时候提那些不开心事,可他是做大哥的,只能他来提:“三刀啊,你后边有什么打算?” 陈三刀脸上勉强的笑容终于定格住了,他面色复杂的望着王文,缩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你不会是要弄死我吧?” 王文刚要回答,他又连忙坐直了大声说道:“我为都司天监流过血、我为都司天监立过功,我要见赵大人……” 王文下意识的一抬手。 陈三刀下意识的一缩头。 王文临一巴掌甩过去之际,又强行收回来假装挠头:“我啥时候说过要弄死你啊?” “你早说嘛,吓死我了都!” 陈三刀愣了一秒,回过神来大喘气的伸手抹了一把额头……只可惜,他既没有呼吸,也没有汗液。 王文:“但你总得寻个去处啊,就这样飘着总归也不是个事儿……” 陈三刀一脸茫然。 徐二狗观察着他的脸色,适时接过王文的话茬:“不是都说人死后就到阴间报道了吗?三刀你咋没去阴间?” 陈三刀:“我不都说了吗?我就感觉睡了一觉,醒来就洗马桥那边,我咋知道?” “那洗马桥也不是阴间啊……” 徐二狗嘟囔了一句,兴致勃勃的接着询问道:“那勾魂的鬼差呢?你见过么?还有判官、阎王爷、煮汤的孟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文听到他嘟囔的前半句,心头忽然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可一时半会之间又想不明白。 “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陈三刀恼了,脑袋一歪双眼直接瞪出眼眶,凶神恶煞的说道:“我都说了我醒来就在洗马桥那边,上哪儿去见阎王爷啊?阎王爷在阳间?” “人话我当然听得懂!” 徐二狗把脖子一梗,丝毫不怂的回应道:“可你也不是人啊?” 陈三刀蹦起来,青面红眼的低吼道:“你他娘的说谁不是人?” 徐二狗同样站起来,一脚踩在条凳上撸袖子:“想掰腕子是不是?别以为你是鬼,狗爷就怕了你!来啊!” 陈三刀:“来啊!” “你们先等会儿……” 王文拧着眉头拽住徐二狗的胳膊将他强行按回条凳上:“让我捋捋,为什么是洗马桥?我寻思着,我们往常也不去那片鬼混啊……” “对啊,那三河帮的码头,出事儿说不清……” 徐二狗下意识的回应着他,说到这里,他脑海中竟也闪过了一丝光亮。 他愣了两秒钟,眼瞳忽然猛地一缩,慌忙惊恐的望向王文,弱弱的小声道:“大哥,三河帮。” “别吵吵……” 王文有些抓狂的使劲儿挠头:“我能知道那是三河帮的码头?” 他心头明明已经抓到了什么东西,可就是想不明白。 就像在家里找东西,明明记得在哪个角落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个角落…… 徐二狗却执着的轻轻推了他一把,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三河帮、地图,三河帮啊大哥!” “啥地图?” 王文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话刚一出口,他心头那团乱麻便忽然被一刀劈开,脑子里亮堂堂一片。 他和徐二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这城里能塞下百十号外乡人还能不引人注意,而且还有充足的吃食、还能分批出去防风的地儿……” 徐二狗缩着脖子目光闪烁的小声说道:“当初听大哥你说完,我就总觉得熟悉,结果当时被刘家大院那个案子给岔了,一回头就给忘了……如今回想起来,这城里哪有比咱漕帮的庵堂,更符合这些条件的地方?” 漕帮的庵堂,就是漕帮提供给数量庞大的外来漕工在本码头附近落脚的地儿,其内衣食住行、婚丧嫁娶无所不有、无所不包,许多无依无靠的漕工,甚至会在年轻力壮时就按时按月上缴一部分收入给漕帮的庵堂,以期在年老失去劳动力后能在庵堂内获取一个容身之所。 那些庵堂,也是漕帮最重要、最核心的根基。 当年漕帮起家,便是以这些大大小小的庵堂聚拢的百万漕工之心。 百十号砍得动人的外乡汉子,搁在别地儿或许会引人瞩目,可若是搁在漕帮那些庵堂里,那真就好比将一只绵羊赶进了羊群了…… 王文愣愣的盯着这厮,既有些怀疑人生,又有些不敢置信:‘不会吧?这狗东西的脑子,竟然会比我的还好使?’ 可面对这个结果,他心头又觉得茅塞顿开,许多先前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代入这个结果后迎刃而解了。 比如季良老道和赵志凌等人,为什么会无端端的怀疑到他和黄老登的身上。 又比如,白莲教那些妖人明明是客场作战,怎么打着打着还打出主场优势了? 再比如,他明明是私下点了黄老登两句,怎么就引起白莲教如此激进的大动作? 现在,他都明白了! 在此之前,他是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毕竟他是真把漕帮当成他在这个世界的家。 即使他后来怀疑黄老登与白莲教有勾结…… 也顶多只是怀疑黄老登暗地里与白莲教有些交情,悄悄给白莲教通风报信而已。 至于将白莲教的妖人藏在漕帮庵堂这种自毁长城之事,王文相信就算是有人把刀架在黄老登脖子上,那老登都决计不会承认。 像黄老登那种好几代人都“供职”于漕帮的帮会弟子,对于漕帮的感情有多深厚呢? 这么说吧,逢年过节时黄老登跪在地磕头敬香,高呼“列祖列宗在上”的神主位里,除了他们老黄家的列祖列宗,还有漕帮的列祖列宗! 但如果说清河帮帮主张元干出这种事…… 王文真不会感到多意外。 毕竟那张屠户是个半路出家的外来和尚,漕帮的基业在他的眼里,估摸着也就是门生意。 生意人,能有多少良心? “走!” 一念至此,王文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大步走向墙角的精钢银枪:“跟我回家一趟!” 第49章 大气层(求月票) 一盏孤灯,照不亮空荡荡的清河帮大堂。 黄兴德披着衣裳坐在堂上,借着身畔昏黄的灯光,聚精会神的翻看着一册泛黄的古籍,古籍翻动间无意间露出封面上“大学”二字。 “大爷。” 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衣衫整齐的干练汉子捧着一碗热茶走进大堂:“来信儿了,说虎哥人已经回都司天监衙门了。” 他双手将茶碗奉到黄兴德手边,毋须黄兴德吩咐,便主动拿起堂案上的灯簪子轻轻拨动油灯里的灯芯,昏黄的火光跳跃着变得略微明亮了一些。 黄兴德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仍然集中在手里的古籍,瞥都没有瞥干练汉子一眼。 熟悉的相处模式,就如同以往每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与日落…… 直到黄兴德端起手边的茶碗,干练汉子微微低垂下眼眸。 “你说,这口茶,我是喝还是不喝?” 茶碗将要送到嘴边时却停住了,黄兴德淡淡的开口,抬眼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的干练汉子。 干练汉子低垂的眼眸瞳孔巨震,面上却不露丝毫异色的伸出双手,去接黄兴德手中的茶碗:“这茶不合您的口儿吗?我这就去给你换一碗。” 就在他的双手即将接触到茶碗之时,黄兴德随手将茶碗搁到了堂案上。 “嘟。” 茶碗落在堂案上只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干练汉子整个人却剧烈的一抖。 “阿杰啊。” 黄兴德慢吞吞的翻动古籍,轻声开口:“你跟了咱多少年了?” 干练汉子垂下头颅,声音有些颤抖的轻声回道:“回、回大爷,快十四年了……” “是十五年零七个月二十四天,还差六天就满十五年零八个月。” 黄兴德伸手比了一个与自己的坐姿齐平的高度:“咱还记得,当年你娘领你过来的时候,你才这么高,见了咱连人都不敢喊……” 干练汉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唯唯诺诺的回应道:“都、都快十六年了吗?您老记性可真好。” 黄兴德从鼻腔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咱其实知晓,你这些年一直与二虎不大对付,暗地里没少给二虎使绊子、上眼药,他挨得最狠的那几顿打,一大半都是你的手笔。” 干练汉子脸儿都白了,神色惊惶的开口:“大爷,我……” 黄兴德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辩解:“咱也知道,你这些年心头一直埋怨咱,觉得咱不公平,觉着咱这一碗水没有端平,你爹也是出去做事没的,凭啥二虎就能打着我的旗号在城里胡作非为,而你只能在我身边端茶倒水……是这样吧?” 干练汉子腮帮子鼓得老高,目光闪烁了几次后,他忽然笑了,笑得咬牙切齿:“原来你都晓得哇?我还以为你老眼昏花,啥都看不清了呢!” 黄兴德平平淡淡的点头:“这话咱记得以前给你讲过,今日再给你讲一次……二虎他爹是能走却没走,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了我,我自然得带着他那一份儿一起活,你爹是本事不济、办事不力,他没了,我该给他善后,但这事儿却怨不到我的头上。”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想不通当年王强那个莽夫为啥要推他那一把,明明那莽夫有婆姨有娃儿、一身的牵挂,而他囫囵人一个,死了也干净…… 直到后来,他看着王二虎一天天的长大,他才明白,当年那个莽夫就是觉得他连个后人都没有,他要是没了,他们老黄家的香火就断了。 他不是很懂这些祖传缺心眼的脑回路,到底是咋长的…… 明明旁人都是有了后人,就有了牵挂。 那厮倒好,有了后人,反倒了无牵挂。 那厮倒是痛快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心安理得的睡大觉去了。 留下他一个连婚都成过的良家少男,又当爹又当妈的过了半辈子。 他上哪儿说理去? 他说的认真,干练汉子却只是冷笑道:“死的不是你爹,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黄兴德没有生气,毕竟他犯不着与一个将死之人置气,他自顾自的平静说道:“你晓得在咱眼里,你与二虎最大的不同之处,在哪里吗?” 干练汉子梗着脖子咬牙切齿的冷笑。 黄兴德淡淡的说道:“二虎对咱的不满,都在脸上、都在嘴里,他要是生咱的气,哪怕是出去给咱闯个祸让咱去头疼,也不会藏着掖着,他心头记着的,都是咱待他的好儿,咱真要有个病啊灾的,他跑得比谁都快!” “你别觉得他浑就瞧不上他,谁人待他好、谁人待他不好,他心头跟明镜儿一样……你真以为,你这些年给他使的那些绊子、上的那些眼药,他啥都不知道?你自个儿觉得可能吗?” 干练汉子怔了怔,似是觉得这老头在诳自己。 黄兴德淡笑道:“他之所以没找你的麻烦,是因为你也是没爹的娃儿,是因为他也觉得我待你不公道……换做别人给他上那些手段,只怕坟头上的草都枯荣好几季了!” 干练汉子只是冷笑,梗着脖子说道:“我不信!” 黄兴德根本就不在乎他信不信,自顾自的说道:“而你,脸上、嘴里,挂着的都是咱的好儿,但心头却是一件不都不肯记,反倒是咱那些无意间冷落了你的事,你是一桩都没给咱落下,桩桩件件都记得比谁都清楚……你心里已经被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填满了,看不见别人对你的好儿,也看不见咱给你的机会。” “但凡你今晚不端这碗茶进来,看在你爹的面子上,看在你给咱端茶倒水这么多年的面子上,咱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你一命。” “可惜你偏要一条道走到黑,咱能饶你,帮规也饶不得你。” 干练汉子早已是满头大汗,两条腿也抖得跟寒冬腊月没穿秋裤一样,但听到这里他却还强撑着冷笑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反正黄泉路上有人给我作伴,够本儿了!” “你说的是你们派去杀二虎的人吗?” 黄兴德重重叹息着摇头:“你学二虎啥不好,非学他缺心眼,学又只学了个皮毛,要紧的东西你是一点都看不见……咱都能在这儿陪着你磨牙,他那边咱会没有任何布置?” 干练汉子瞳孔微缩,却还只是冷笑。 黄兴德意兴阑珊的合上双眼,伸手一拂堂案。 只听到“叮”的一声,一掌多长的灯簪子掉落在干练汉子的脚边:“给自个儿留个体面吧,你做的那些破事咱给你收好,不会传出去……” 干练汉子满脸青筋暴起的慢慢弯腰,拾起脚边的灯簪子攥在手里,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大堂内回荡着…… 忽然,他猛地一个弓步上前,面容扭曲而狰狞的一招双峰贯耳,夹击黄兴德的两侧太阳穴,指缝间的灯簪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闪而逝。 “咔吧。” 清脆的骨鸣声响起,黄兴德面沉似水的收回白净的大手,而弓步上前双峰贯耳的干练汉子已经定格在他面前,双眼暴突、瞳孔扩散。 “到底是老了。” 黄兴德怅然若失的轻叹,拿起古籍继续翻看:“是个人是条狗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第50章 血流成河 “大哥,这边也有人……” 皎月之下,王文与徐二狗飞奔在一条条偏僻的巷弄之中,陈三刀飘在半空中以鬼魂对活人阳气的敏锐感知,为他二人导航。 “再换条路!” 王文心头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面上却还在即刻保持沉着冷静。 徐二狗停下脚步,绞尽脑汁的思索了片刻,无奈的低声道:“大哥,没路了,回堂口的所有大街小巷,都有人把守!” “他妈的!” 王文暴怒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一柄精钢银枪攥在他手心被他捏的是“吱吱”作响:“干这么大买卖,不盯着官府、不盯着都司天监,盯着老子这么个小角色做什么?” 徐二狗也是心乱如麻,低声道:“大哥,许是你将弟兄们撵回家打草惊蛇了,他们这怕是要狗急跳墙啊!” 他这么一说,王文越发心急如焚,索性把心一横,抬头道:“三刀,哪条路人最多?” 陈三刀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道:“好像就这条路人最多……” “干了!” 王文横起精钢银枪一把拽下枪套:“我来开路,二狗你帮我盯着后背!” 话还没说完,他就大步向前冲,脚步声又沉又急,在夜深人静的狭窄巷弄里反反复复的回荡,一人之势,却好似千军万马! 他一边大步流行,一边放声怒喝道:“我是清河帮王二虎,诸位好汉与我王二虎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谁若能行个方便放我回家,二虎感激不尽、必有后报,可若有人非要留下我,就莫怪二虎翻脸不认人……我认得你,我手中的枪可认不得你!” 话音未落,两道人影自巷弄两侧的瓦檐上一跃而下,雪亮的钢刀反射着皎洁的月光,直劈而下。 王文听到两侧传来的破空声,脚步不停,拧胯一抖精钢银枪,银亮的弧线在黯淡的巷弄里一闪而逝。 “噗通”、“噗通”。 王文抬脚走过,两声重物坠地声响起,淡淡的血腥气逸散而出。 干脆利落的令追上来的徐二狗,心头都直冒寒气…… 这杀人杀的,比割草都麻利! “不怕死的,就来吧!” 一枪刺死两人,王文反倒踏实了、不闹心了,身上那股野性的凶悍气势就如同干柴烈火般,见风就涨、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大多数华夏男儿骨子里都恒定着两种状态。 第一种状态,是且再忍一忍,只要还有办法,就再忍一忍。 王文先前被这些狗贼堵得围着清河帮堂口转大半个时辰都没放弃,想的都是再找找,万一这些狗贼忽略了一条路呢?能不动手自然最好不动手不是? 第二种状态,就是去他妈的,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舍得一身剐,皇帝都敢拉下马! 王文现在就是……人都杀了,说啥都没用了,那就啥都不说了,血流成河吧! 他倒提着精钢银枪大跨步的往前走,徐二狗在后边举着刀不住地四下张望,两侧房屋、房檐里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脚步声。 “嘭。” 一间房屋二楼的窗扉粉碎,一条膀大腰圆的壮汉跳出,抡圆了一口厚背大砍刀凌空一招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直取王文头颅。 “铛。” 儿臂粗的乌沉沉的镔铁枪杆稳稳当当的架住了厚背大砍刀,横枪头顶之上的王文连双臂都没有颤抖一下。 挥刀的壮汉一抬眼,便见到了一双凶暴的眸子,惊骇之下张口就要疾呼…… “噗嗤。” 架着厚背大砍刀的钢枪裹挟着沛然巨力顺势一搅,银亮的枪头丝滑的扫过壮汉的咽喉,壮汉缩成黄豆大小的眼眸骤然扩散,雄壮的身躯一瞬间便僵硬了。 王文提枪前走,顺手将壮汉的头颅从他胸腔上摘了下来提在手里,动作流畅的就仿佛是在提一个空匣子……却是方才枪头一扫,已然将壮汉的头颅齐根斩断。 他将这颗还蒙着黑面巾的人头提到面前轻轻抖了抖,黑面巾飘落,露出一张熟悉的人脸。 “是大奎啊!” 他笑眯眯的点头道:“好久不见呐!” 方才这厮一蹦出来,他就认出这厮来了,毕竟这厮那人高马大的体格太具有辨识度,而且以前他们一起喝大酒时,这厮还曾向他们吹嘘过他这一路从天而降的刀法。 只不过,认出来了又能怎样呢? 他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这些人非不听,硬要往他枪头上闯,他能怎么办? 难道这些人自己都不怕死,他还怕送这些人去死? 所以呀,他也只能事后再打招呼了…… 他搁这儿笑得仿佛老友重逢,身后壮汉屹立不倒的无头尸体喷出两米多高的血雾,化作濛濛小雨飘落在王文身上…… 连半空中飘着的陈三刀望着这一幕都瑟瑟发抖,只觉得大哥不愧是大哥,还活着都能比他这个真鬼还像厉鬼。 王文拎着人头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小巷两侧传来一阵阵“并肩子上”、“双拳难敌四手”的低低怒喝声。 便见一道又一道黑漆漆的人影挥舞着刀枪剑戟仿佛下饺子一般从两侧的房檐之上跃下,仿佛要以人海战术将王文的淹没。 王文见状,随手便将手里的人头砸向一个同样提着大枪的人影,而后便一震大枪抖出一片绚烂的枪花,护住身前左右的同时,刺死一个又一个拎着刀剑却没有半分技术含量、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的蠢货…… “大哥,向前冲!” 在他身后,徐二狗背靠着他奋力挥舞官刀,砍退一个又一个黑衣人……身为王文的头马,他当然不只有脑袋大脖子粗这两个长处,砍人他也是一把好手,比没激活阴差令前的王文也只差那么一点点。 再加上他衣裳下边还穿了一层锁子连环甲,等闲人还真拿不下他。 暗地里,废材厉鬼陈三刀急着直跳脚,却根本不敢靠近一个又一个样阳气似烈火的黑衣人,只能在徐二狗头上飘来飘去的碎碎念:“左边有个拿枪的摸上来,先干死他;右边有个拿棍的,先躲躲……” 徐二狗被他指挥得手忙脚乱,恨不得给他也来一刀! 二人背靠背的稳住阵脚,一步一步往前小巷尽头走去,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没有声嘶力竭的大喝、咆哮。 也没有多少兵刃碰撞的响亮金铁交击声。 兵刃相接、四目相对,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血腥气渐渐变得浓郁刺鼻,半空中飘舞的废材厉鬼陈三刀,魂体都凝实了许多。 “铛!” 直到一声震得人耳膜刺痛的高亢金铁交击声,一步后退的徐二狗撞到了王文的身上。 他诧异的扭头从王文肩膀上望过去,就看到一名腆着将军肚、手持一条熟铜棍的雄壮人影,站在小巷尽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脸上没有戴面巾,一张胡须拉碴、黑如生铁的大肉脸就那么大大方方露在外边,唉声叹气的望着他们。 看清来人,徐二狗脑袋一缩,心头暗道一声苦也。 “大侄砸(子)!” 来人叹着气苦笑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要不乱走,今晚啥事儿都不会有,为了一帮外人,逼得咱自家人窝里反,人脑子打出狗脑子,这个买卖咋算都亏本啊!” 王文盯着来人,心头也一阵莫名的发虚。 他紧了紧手里的钢枪,强行压制住心头的畏惧,沉声问道:“我家老头呢?” “已经上路啦!” 来人惋惜的摇头:“你要搞快点,应当还追得上他……” 王文蓦地瞪大了双眼,眼角几乎撕裂。 他死死的咬着后槽牙,从胸腔里的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你他妈的……老子杀你全家啊!” 话音落下,他一跃而起、枪出如龙! 第51章 杀心成焚 “咻……” 王文凌空挺枪刺向三河帮帮主张元。 就见镔铁枪身若大蟒游动般迅猛前刺,枪头处银白枪缨炸开,像极了蛟龙随风游动的鬃毛,气势刚猛溢于言表。 方才昏暗之中二人仓促一交手,张元已经感受过王文过人的神力,此刻王文暴怒成狂,他自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见他一脚踢起熟铜棍,顺势后撤扎稳弓步一抖熟铜棍,一招同样势大力沉的崩劲以棍头三寸,侧面拨开迎面而来的银亮枪头。 只听到“梆”的一声,熟铜棍剧烈颤动着顺利拨开炸毛的银枪。 棍头反馈回来的力道,令张元心下震惊,忙顺势搅动棍头缠绕镔铁枪身飞速近身,一棍点向王文的咽喉。 王文也同样不是只凭一把子力气打人的纯莽夫。 眼见他这一棍又迅又急,当即抓着抢把一拧一抖,一股刚中带柔的劲力便抖动着被熟铜棍架在张元头顶上的枪头下劈,那枪头好似蟒蛇回头般精准的点向张元的后脑勺。 张元听到脑后恶风,手中变招横棍架住镔铁枪身上举,下盘矮身偏头,从容避开下劈的枪头。 二人相距不过三尺,手中兵刃却交缠在一起。 王文咬牙切齿的盯着他,默不作声的抬腿就一记窝心脚踹了过去。 张元见状一撩左肘,抡肘如斧劈向王文下三路。 “嘭。” 脚肘重重的撞在一起,二人同时借力拖拽着兵刃后撤。 王文收枪后退三步,直勾勾的盯着两丈开外的张元,右脚脚尖着地慢慢的活动着脚腕。 方才这一合,他以暗劲硬刚化劲,吃了点小亏。 这老儿的化劲强度,比彭英那个死鬼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三重铁布衫都挡不住。 而那厢的张元活动着发麻的左臂,心头同样也是震惊无比……他当然听说过王二虎天生神力的大名,可没人跟他说过,他是这么个天生神力法儿啊! ‘不能贴身跟他打!’ 二人心头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下一秒,王文再度一个箭步上前,手中银枪似毒蛇吐信般扎向的张元的咽喉。 张元经验老道,双手把住熟铜棍中端发力,棍头拨开银亮的枪头,棍尾预备着王文的变招,同时脚下连连后撤,拉远攻击距离。 “梆。” 枪头弹开,王文扭胯后手拧动抢把、前手压住枪身一压一提。 便听到“呜”的一声,被熟铜棍拨开的枪头回头下劈,一点寒芒扫向张元的颈侧。 “叮。” 熟铜棍于间不容缓之际挡在了枪头之前,险之又险的招架住了王文这阴险狡诈的一枪。 接近着不待王文收枪再扎,张元看似笨重的魁伟身躯已经迈动着灵活的小碎步,顺着镔铁枪身飞速旋转着,带动熟铜棍一式大圣劈山,划拉出一片残影当头一棒砸向王文天灵盖。 王文一抬眼,身形不退反进,双手顺着枪身滑动到枪身中端,横枪招架。 “铛!” 张元势大力沉的一棍砸在了镔铁枪身上,王文横枪头顶纹丝不动。 四目相结,二人心头齐声“草”了一句……却是二人又相距不过三四尺。 但有了上回的教训,这回二人谁都没有再选择以拳脚相搏。 而是都死死的攥住手头的兵刃,一个收棍变劈为捅,一个挺动枪把近身压制。 “铛、铛、铛……” 铜棍与铁枪凶猛的碰撞,二人不断交错身位,都想强行压垮对方的架势,找出能够一击毙命的破绽。 可二人棋逢对手,谁都压制不住谁,只能如同两头红眼的公牛一样,不停地碰撞、交错。 “看石灰!” 王文心浮气躁之下,爆喝着一甩左手。 张元闻声一抬头,果真见到一坨黑漆漆的事物迎面飞来,当即警惕的一跺脚飞身后撤,挥棍猛击那一坨事物。 只听到“啪”的一声,熟铜棍仿若无物般一棍砸穿了那坨黑漆漆的事物,却不见其中有粉尘逸散而处,反倒将其分作两半绕过熟铜棍继续朝自己飞过来。 张元心道不好,连忙继续后撤,同时奋力将熟铜棍挥舞成大风车,护住全身。 “啪啪啪……” 黑漆漆的事物被棍影搅得漫天飞舞,却无一落到张元身上。 然而张元心头却丝毫未松一口气,他先横棍胸前摆好守势,再抬头定睛看去……果不其然,眼前哪还有王文的身影。 忽而,一股恶风自他左侧的阴影里扑出。 张元心头一松,看也不看双手挽了个棍花迎上去,心想着无论王文如何攻来,都稳一手再看。 “铛。” 急速旋转的熟铜棍搅碎绚烂的枪花,精准的架住枪头。 张元下意识的一抬腿,意图挥棍顺着枪身击打王文持枪的双手,却不想,这一抬竟然没能抽动右腿…… 他心头居中的低眼一扫,就见一片油腻腻的黑水不知何时已经漫过了自己的脚背,将自己的双腿都死死的黏在了地面上。 “腿脚不好使了吧?” 王文阴恻恻的声音自阴影之中传出:“感受到恐惧了吗?” 话音落,缩回阴影中的长枪仿佛毒蛇捕猎般电射而出,枪头抖动着罩向张元双眼、咽喉、胸口等等要害之处。 张元沉着的一边挥棍招架,一边奋力拔动两腿,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的黑水自四面八方涌来,淹没至他的大腿根。 “叮叮当当……” 二人以扎枪与扫棍以快打快、越打越快,漫天寒芒疯狂闪耀着,照亮了黯淡的巷弄了,也照亮了阴影中那双血红的眸子。 张元面色沉着,心头却是越打越惊、越打越寒,明明脑子已经无暇胡思乱想,却还有一股凉悠悠的寒气儿,从尾椎骨沿着脊椎一溜儿窜上天灵盖,冷得他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很快,不断叠加抖枪惯性的银亮枪忙就以一种缓慢而坚决的姿态侵入了张元身前三尺棍围,枪头撕裂空气的劲风已经掀动他额角的乱发胡乱飞舞。 ‘不好!’ 他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惊恐,凝为一点的思绪一散,手中挥舞得密不透风的棍幕也随之出现了一缕破绽。 他登时就察觉到了这一缕破绽,慌忙拼命挥棍想要挽救,却又哪里来得及? 这一刻,时间的流速都似乎放慢了千百倍。 他清晰地看到了银光闪耀的枪头,如同一只出洞的银蛇那样,慢吞吞的从那一缕缝隙之中穿过他的棍幕,摇头晃脑的在他双手手腕的手筋处,一边咬了一口。 “铛……” 随着一声拖泥带水的金铁交击声响起,熟铜棍旋转着飞了出去,没入黯淡的夜空之中。 刹那间,一朵绚烂的枪花在张元身前爆开,凄厉的破空声与布帛撕裂的脆响同时响起,迸溅的血肉飞入银亮的枪花之中。 张元都还没来得及感知到疼痛,左臂便已干脆利落的齐根坠落。 “啊……” 他惨叫着捂住断臂处,拼命的后仰:“杀了我,你义父也必定死无全尸!” “咻。” 银枪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文挺枪自阴影中徐徐走出,双目赤红的嘶声低吼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把我家老头,怎样了?” 张元心下急转,组织着语言张口就要胡诌。 就在这时,一颗斗大的头颅从天而降,“咚”的一声落在了王文身侧,滚动了几圈后,露出一张须发花白、尖嘴猴腮的干瘦面颊望着他。 王文抬头望去,就见到一道高冠博带、大袖飘飘的伟岸身影站在皎洁的下弦月下。 “我乃执法堂副堂主姜瑾,娃儿你应当知晓某家。” 那人影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平和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魔力:“你义父早已察觉张元有异心,飞马请某家回扬州主持大局,今夜之事尽在他预料之中,张元收买的叛徒未能伤他分毫,娃儿不必过分忧心。” “此人乃白莲教火堂分坛主黑虎道人,你且将此的首级带回衙门交给你的上官,证我漕帮清……”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刺啦”的一声,张元的头颅飞起,温热的鲜血激射出两三米高。 王文长枪点地,抬起头淋着血雨,慢慢扯动唇角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纯良笑容:“大师伯,您方才说啥?” 姜瑾:…… 第52章 老谋深算 “嘭。” 王文一脚踹开虚掩着的大堂门,裹挟着一身刺鼻的血腥味儿气冲冲的走大堂,“铛”的一声把精钢银枪给插进地面。 大堂上方,黄兴德端着和脸一样大的面碗,眨巴着眼愣愣的看着他,嘴边还挂着一截面条儿。 “可以啊老登!” 王文抱着两条膀子冷笑道:“稳坐钓鱼台,看小爷交投名状是吧?” “哧溜。” 黄兴德将面条嗦进嘴里,看了看大门外:“你师伯呢?” 王文:“去三河帮主持大局去了!” 黄兴德点了点头,末了用筷子敲打着面碗,高声朝大门外呼喊道:“都瞎啦?瞅不见你们虎哥回来啦?还不给他煮一大碗阳春面进来?” 王文面无表情的补充道:“打三个鸡蛋。” 黄兴德立马大喊道:“听到没,再打仨鸡蛋!” 堂外远远传来“得嘞”的回应声。 黄兴德搁下面碗,用哄小孩儿的语气温言道:“饿了吧?稍等一会儿啊,锅里烧着水呢,面很快就好。” 王文绷着脸:“谁跟你说面条的事……说吧,你是啥时候查清楚的?又为啥不给小爷打个招呼?你知道小爷方才有多着急吗?就怕赶回来就看到你躺在棺材板上……”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黄兴德差点没绷住,笑骂道:“怎么啥好话从你小子的狗嘴里说出来,都能变个味儿呢?” 王文:“说事儿!” 黄兴德:“还能是啥时候查清的?就你上回你回家来吞吞吐吐拿话点老子那回呗!” 王文点头,他早就猜到了,与其说是发问,倒不如说是在求证。 只是,此刻亲耳听到这老头告诉他这个结果,他心头还是大为震惊,就凭他上回说的那几句话,这老头就能一路查到张元的头上?还不动声色的把事情安排到这个地步? 只怕那张元到死,都还以为这老头啥都不知道、啥都蒙在鼓里。 这份脑力、城府、手腕……王文心头是大写的服气! 不过此刻看着这老头,王文又不由的想起赵志凌那帮人……那帮人当真也是啥都不知道、啥都不清楚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至少,他现在已经能够确定,上回程先给他的那几份白莲教喽啰的供词,有大问题! 就是上回他以自身作饵入局,钓出了彭英那夜抓回的白莲教喽啰们…… 程先给他的供词里,那些白莲教喽啰个个都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但漕帮的庵堂大多都是沿河而建,毕竟要方便那些漕工到码头做工。 这么明显的地理特征,那么多喽啰就没有一个提过一嘴? 但凡有一个人提过一嘴,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漕帮头上。 可赵志凌等人愣是至始至终都没提过这一茬。 从这个角度回头看,先前赵志凌他们一再暗示他发动清河帮清查白莲教妖人,恐怕就是在试探他们清河帮的反应。 当然,其中或许也有示意他们自证的考量在里边。 只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妈的,一群老阴比!’ 王文暗骂了一句,心头是既恼怒,又颇有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他先前是真没看出来,赵志凌那帮人还有这几层意思在里边。 “至于为啥不告诉你……” 黄兴德偷偷观察着他,见他脸色难看得紧,赶紧说道:“这不是家丑不好外扬吗?” “再了说,那张屠户大小也是一堂之主,按规矩咱也拿他没办法,与其打草惊蛇,吃力不讨好,还落下一个同门相残的恶名,还不如直接上报总舵,让他们自个儿派人过来收拾烂摊子……喏,你师伯这不就来么?” 说到这里,他语重心长的絮叨道:“二虎啊,先人有言:‘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官场上也讲究一个‘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王文恼羞成怒,梗着脖子说道:“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状元啊?” 这要搁在以往,黄兴德高低得给他一巴掌。 而今晚,他却只是欣慰的点头道:“是是是,是爹多嘴,咱家二虎已经长大了,懂的比爹还多啦!” 王文被他的真情流露的几句话肉麻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没好气儿的说道:“我就多余替你操心!” 黄兴德嘿嘿一笑,端起面碗美滋滋的嗦了一大口。 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帮众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进来,面碗上果真飘着三个煎蛋。 王文看了一眼来人,双手接过面碗,随口问道:“咋是二驴你在跑堂,阿杰那个坏怂呢?” 黄兴德扒拉碗底,轻描淡写的接过他的话茬:“死啦,咱亲手打死的。” 王文愣了愣,失声道:“那个反骨仔是阿杰?不是,他图个啥?” “谁知道呢?” 黄兴德和和气气的笑道:“兴许是想给张屠户做干儿子吧……别管那个狗东西了,还是说说你吧,眼下你回衙门交代得过去不?” 王文闻言打消了探究的心思,嗤笑道:“交代?大爷出来混,要给谁交代?” 黄兴德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要不然,咱托托人,送些古玩字画过去?那姓赵的是读书人,读书人都好这口儿。” “估计没啥用。” 王文沉吟了片刻,摇头道:“那厮虽然是读书人,但在西军待久了,身上行伍气很重……” “那就送几个懂事听话、善解人意的美人儿过去。” 黄兴德不假思索的接口:“管他是文人还是武人,都离不开这口儿。” “还是算了吧。” 王文略一迟疑,还是摇了摇头:“那帮人疑心病不是一般的重,这事儿咱漕帮屁股又的确不干净,估摸着无论我们怎么表示,他们该怀疑还得怀疑。” 黄兴德拧起眉头:“那也不能啥都不做啊,我儿的仕途才刚刚开始,可不能坏在那小子手里!” 王文没好气儿的翻了白眼:“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这个档口上,咱做得越多,他们就越觉得咱们是做贼心虚,咱们还是该咋办就咋办,见机行事吧……实在不行,大爷回来继续做我的虎爷不也挺好?这回大爷立了这么大的功,一个香主总该跑不掉吧?” 第53章 退一步越想越气 翌日清晨。 王文穿戴整齐,领着徐二狗等人回衙门,去给赵志凌等人一个交代。 刚一跨过都司天监的大门,王文便察觉到衙门内的气氛有异…… 徐二狗也察觉到了,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悠着四下观察着,而后不动声色的凑到王文身畔,嘴唇不动的低声道:“大哥,程大人和李大人的人都回来了……不会是冲咱们来的吧?” 王文瞅着校场上操练的几十号西军老卒,心头憋屈得不行,有心忍一时之气吧,又越想越觉得委屈。 再回过头一来想:‘咦,不对啊,我他娘的都没做错事,我怕个鸡毛啊?’ 一念至此,他扭头就面红耳赤的朝着徐二狗咆哮道:“干坏事的不是我们、使手段的也不是我们,他们都不怕没脸见人,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好汉怕什么?” 徐二狗愣了一秒,瞬间心领神会,也大声说道:“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万一程大人和李大人他们也有苦衷呢?” 王文横眉怒目:“有苦衷就能算计自家弟兄?都是带把儿的爷们儿,有啥事儿不能当面啰、对面鼓的掰扯清楚,非得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算计自家弟兄?都这么玩,以后谁还敢把后背交给自家弟兄?” 徐二狗暗中冲他竖了根大拇指,扯着喉咙大喊道:“听您这么说,这事儿他们做得还真不地道,显然是没拿咱们弟兄当自家人啊,这还有啥意思?要我说,我们干脆拔了这身儿衣裳,回去继续吃咱的下力饭算逑!” 王文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儿,大声应和道:“算逑!” 围在他二人身侧的一干漕帮弟子也都大声起哄道:“算逑……” 适时,校场上那些不明内情的西军老卒,听到他们这边阴阳怪气儿起哄,大感不爽的三三两两靠过来:“你们这些坏怂哼唧个啥?” 这种场面,都不需要王文示意,徐二狗已经梗着脖子迎上去,桀骜的大声回应道:“我们聊我们的,关你们这些瓜货屁事!” 西军老卒们闻言无不怒上心头,推搡着就凑上来:“小崽子,那跟谁俩呢?” 一众漕帮弟子见状,撸着袖子就往徐二狗身后靠:“咋的,不服练练啊?” “来来来,老子还没见过不怕死的玩意儿!” “那你们今儿可就见识了,二狗,干他们……” 两帮人马喧哗的挤成一团,眼瞅就要演变成一场恶性的聚众斗殴事件。 就在这时,程先那打雷般的怒吼声压下了全场的喧哗:“都他娘的闭嘴,你们想干甚?想啸营啊!你们长了几个脑袋?” 一众西军老卒听到他的怒吼声,剽悍的气势顿时就弱了三分,纷纷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往后退。 人群中心的徐二狗蹦起来看了一眼后方的王文,见他冷着脸没表示,当即就又梗着脖子往前凑:“来啊,你们不是挺横的嘛?来干死我,麻利儿的,狗爷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你们爷爷养的!” “你他娘的……” 刚刚熄火的西军老卒们听到他的挑衅声,又有要炸毛的趋势。 程先见状,连忙望向王文大声道:“二虎,二狗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王文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终于是抬起手冲一干漕帮弟子招了招。 人群中的徐二狗见状,立马伸手从一名弟兄手里接过两个木匣子,挤开人群送到他的手里。 王文提着两个木匣子,大步上前,重重的怼进程先的怀里,怼的程先都稳不住身形后退了两步:“你们最不懂事!” 程先本能的接住两个木匣子,熟悉的份量令他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匣子里装的是什么,连忙冲着王文怒气冲冲的背影高声呼喊道:“这两颗人头,是谁的?” 王文没搭理他,大步流星的笔直朝着大堂行去。 徐二狗见状,臊眉耷眼的凑到程先跟前,揖手道:“程大人,这俩死人头,一颗是三河帮帮主张元的,是咱王大人亲手砍下来的;另一颗是白莲教火堂分坛主黑虎道人的……” 程先瞅着面前这张满堆笑的老实巴交面容,又好气又好笑的笑骂道:“你们呐,就给我们省点心吧!” 徐二狗点头哈腰,连连应声:“哎哎哎,您放心,以后咱一定给您省心,一定给您省心……” 程先哭笑不得的摇着头,转身提着两颗人头快步往大堂赶去。 另一边,王文气冲冲的一脚跨进大堂大门,就见到赵志凌、守安大和尚、李衡三人端坐在堂内。 再加上门外的程先,整个扬州都司天监的高层,就只有季良老道一人缺席了…… 要知道,昨日这衙门里,可还只有赵志凌一人坐堂。 “哟,今儿人挺齐啊?” 王文走入堂下,先阴阳了一句,然后才抱着拳头直挺挺的向堂上的赵志凌行礼:“属下王文,拜见大人。” 他这副恶人先告状的架势,把堂内等着他来给交代的三人都给整懵了。 ‘不是……’ ‘我们都还没发难,你怎么还先抖起来了?’ 三人心头不约而同的嘀咕道。 适时,程先提着两个木匣子快步走进大堂内,径直从王文身边穿过,将两个木匣子献到堂案之上,低声道:“大人,此乃三河帮帮主张元与城内白莲教妖人头目黑虎道人之首。” 赵志凌捋了捋胡须,目光投向堂下的王文,沉吟了几息后徐徐开口道:“二虎,此间没有外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就这二人的头颅想平事儿,不够!” 王文拧着眉头瞅了他两眼,突然转过身大步走到门口处,双手抓住大门用力一拉。 就听到“嘭”的一声,堂内的四人齐齐一颤,看向王文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 程先转身挡在赵志凌身前,沉声道:“二虎,有话好好说,你可别乱来!” 王文没搭理他,跑回堂下仰起头望着赵志凌,说道:“既然赵大人都说了这里没有外人,那我就不跟大家论什么官大官小了,咱们关起门来,聊点自家人才能聊的话。” 四人齐齐一愣:‘我(他)就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 第54章 有事直接发疯 赵志凌很快便回过神来,端起堂案上的茶碗借喝茶给了左侧的李衡一个眼色。 他不想听王文说什么心里话,因为他的心里话,必然不符合他以及都司天监的利益。 李衡会意,一拍座椅扶手便起身怒喝道:“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 “去你妈的!” 已经在很努力保持心平气和的王文,一下子就恼了,恶声恶气的吼得比李衡还大声:“你在狗叫什么?老子跟你说话了么?你他妈跟谁俩呢?论官职你我一边大,论功劳老子不差你李衡分毫,谁他妈给你的底气搁这儿跟老子大小声?你他妈算老几啊?” 一连四句“他妈的”,喷得李衡三尸神暴跳,捏着拳头就直愣愣的扑向王文。 程先慌忙上前拦住他,连连说道:“种和,冷静,有话好好说、慢慢说,别让下边的小的们看笑话……” 王文不耐烦的摆手:“先哥你别拦他,放他过来,我今儿还真想看看,他能拿我怎么地……姓李的,你别拿死鱼眼瞅我,你要是真有种,现在就去取了兵器跟我去校场打一架,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你敢吗?” 李衡被他怼得俊脸酱紫,却又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心头清楚,他真不是王文的对手…… 毕竟,昨夜王文与张元厮杀的经过,他们可都一清二楚。 程先见状,又只好来劝王文:“二虎,别闹了啊,你都说了咱们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有啥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舞刀弄枪的?” “我当你们是一家人,你们拿我王文当是一家人了么?” 王文冲着程先可劲儿撒着气,目光却转向了堂上的赵志凌:“都憋着劲儿等看我家出丑,看我撅着屁股交投名状是吧?” “还不够?” “啥不够?我去把三河帮那几百口子的人头一并打包送过来够不够?” “还是说,还得再饶上我清河帮好几百口子的脑袋,才够?” “他妈的,这破事儿与我清河帮有一根毛的关系吗?我清河帮敬着诸位、捧着诸位,又出钱、又出力,还真他娘的把你们给惯出毛病了?” “他妈的,我们这些人跑前跑后、打生打死,得不到你们半分信任也就算了,还非得把我们也打成罪人,再逼着我们去戴罪立功?” “我他妈真想把你们那脑瓜子一个个撬开,看看里边那瓤都是咋长的,咋就这么好使呢?这么损的招都能叫你们想到了!” 他撒泼似的破口大骂着,骂的是面红耳赤、唾沫星子乱飞。 堂内的四人,被他喷得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三番四次想要岔开话题,都愣是插不上嘴。 事实上,当王文将这些不该摆到台面儿上的破事儿硬生生翻到台面上后,他们全都有些麻爪。 “我王老虎说句难听的话,我们敬诸位是大人,诸位在我们这里才是大人,我们要不敬诸位是大人……” 王文骂爽了,开始做总结了:“诸位又能拿我们怎样?” 他本来是想说“你们算老几”的,可瞅着赵志凌那张铁青色的脸,想想还是觉得算了……至少给人留条裤衩子不是? 但事实就是这么事实。 至少眼下,漕帮给司天监面子,司天监在漕帮才有面子! 漕帮要不肯给司天监面子,司天监一个既不是县官又不是现管的清水衙门,能拿漕帮怎样? 真当漕帮在大周这小二百年是白混的? …… 王文爽了,这回轮到赵志凌等人不爽了。 事的确是这么个事! 但我们能做,你们能说吗? 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法律了? 到底我们是官,还是你们是官? 可面对王文摆出来的道理,他们一时之间又实在是找不出切入点来驳斥这个莽夫。 王文也嗅到了大堂里的压抑的火药味儿,心头寻思着这回指定是撕破脸了,与其等着他们开除自己,还不如自个儿先开除他们。 “罢罢罢!” 王文一把扯下腰带,伸手去剥身上的公服:“既然大家尿不到一个壶里,就别勉强在一起共事了,你们瞅我闹心,我瞅你们也不踏实……” “二虎。” 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程先,无奈的开口了:“别的事你撒泼骂娘也就算了,可你要说我们不相信你,那可就真冤枉人了,你说我们明知漕帮有猫腻,若是不信你,能留你在衙门里进进出出这么些时日?” “阿弥陀佛!” 左上首的守安大和尚也适时开口:“说起来,这些时日是王大人你自个儿不肯出门的吧,我们还以为你是心有所感,刻意在避嫌呢,哪里好再点破……” 王文扫视了二人一眼,嘴一歪就要嗤笑出声。 堂上的赵志凌清晰地看到了他歪嘴,连忙紧急避险:“对,二虎你的确是太冲动了,话都不肯听本官说完,本官方才说‘不够’,不是指清河帮给的交代不够,而是指你们清河帮没把事办完……” 王文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你连‘交代’这俩字儿都说出来了,你骗谁呢?’ 赵志凌的脸若不是早就红温了,必定会挂不住脸,但此刻他迎着王文的眼神,还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若信不过本官,尽可向争勇与守安大师求证。” 事实? 事实当然是王文说的那样,他想通过三河帮勾结白莲教的污点,拿捏住扬州城内所有的漕帮力量,替他们扫清城内一切魑魅魍魉。 可他能承认吗? 他当然不能承认! 那王文骂得他狗血淋头,他不生气吗? 他当然生气,气得都恨不得将这莽夫叉下去,痛打八十大板再扔出大门。 可他能吗? 他当然不能! 且先不说,这莽夫肯不肯乖乖趴到板凳上,让人打他的板子。 也先不论,打王文的屁股,就等于是在打漕帮的脸这件小事。 单单是这莽夫那张破嘴,今天要敢让他受着气踏出都司天监的大门,明天他都司天监就能在扬州城内声誉扫地、臭不可闻! 所以,哪怕他心头气得要死,还只能捏着鼻子挽留住这条莽夫。 …… 赵志凌说的话,王文自然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可这厮这么大个官,都主动给他楼梯下了,他觉得还是得给这厮这个面子。 于是他麻利的系上衣领的盘扣,将目光转向程先。 程先硬着头皮,边组织语言边说道:“确实如此,昨夜你们虽成功的将三河帮张元与白莲教坛主黑虎道人就地正法,并破获白莲教在扬州城的据点,但尚未挖出白莲教在扬州城内设置的法坛……对,就是法坛!” 王文拧着眉头,将信将疑的瞅着他:“真的假的?那玩意儿有啥用?就算是真有,白莲教在扬州城的分支都被我们连根拔起了,也没啥用了吧?” “真有真有……” 程先松了一口气,扭头望向堂上赵志凌。 赵志凌也松了一口气,顺手从案头的文书中抽出一封书信:“靖虚道长三日前便已动身赶往茅山祖庭查证此事,此乃靖虚道长从茅山祖庭寄回的亲笔书信,你一看便知!” 王文半信半疑的上前接过书信…… 第55章 三分天注定 “吱呀。” 三河帮阴暗潮湿的牢房大门打开了,王文提着两坛老酒缓步走进牢房中。 牢房内关押的一干三河帮头目见了他,无不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的扑在牢门前哭嚎着求救…… 然而王文却是看都懒得看这些人一样,径直拎着两坛老酒穿过长长的甬道,走到最里边的两间牢房前停下。 牢房里,两个穿着丝绸衣裳的青年人一躺一坐,见了他也是表情各异。 “哟,大爷还道是哪家兔儿爷,这么受宠。” 躺着的那人斜眼瞅着他嗤笑道,眼神阴戾、仇恨入骨:“原来是清河帮的头牌儿,王二虎王大官人呐!咋的,你是来看大爷笑话的?” “你也配?” 王文瞥了他一眼,同样嗤笑道:“你别给老子摆这副苦大仇深的死处,做错事的人不是老子,我王老虎也不欠你张玉什么,大家都是出来混的,纵使不认对错,总还该有几分愿赌服输的气量吧?别他娘的给你们三河帮丢人现眼!” “嘁。” 张玉嗤笑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看他:“死全家都不是你,你当然这么说!” 王文蹲下来,拧开两坛老酒:“我也没你们家那么大胃口,召不来这种死全家的祸事……行了,你都是快死的人了,就别搁我这儿找不痛快了,现在就是把你拉出来毒打一顿,我也没啥成就感。” 张玉怒目而视,却又不敢再继续挑衅他。 王文抬头看向角落里神色呆滞的靠着墙壁、低垂着头的张青,提起一坛酒与另一坛酒碰了一下,仰头灌下一大口:“你的好意,我都听我师伯说了……谢了,青哥儿!” 根据姜瑾的说法,昨夜他带着人冲进三河帮堂口之时,张青是被他爹用铁链锁了手脚,关在柴房里的。 只因张青不但一再给他和徐二狗等人求情,还曾试图偷偷送信给他们,将他们支出城去…… 有些事,王文也是刚刚才彻底弄清楚。 三河帮帮主张元,育有两子。 长子张玉,乃王二虎在丽春院的头号大敌。 次子张青,是王文在都司天监的左右手,地位与徐二狗相当。 作为张家的长子,张玉老早就知晓一部分他爹张元与白莲教的谋划,所以当初都司天监开张,他死活都不肯去当这个卧底。 而张青这个傻乎乎的次子,还当是终于从自家一贯多吃多占的大哥手里捡了个大便宜,喜滋滋的就去了都司天监报道…… 后边的事情,就很一目了然了。 张青作为王文的左右手,又都是一个帮会里出来的弟兄,王文对他几乎是不设防,连一些他从赵志凌他们口中打探到的口风,王文都毫无顾忌的透露给了他。 而张青这么稚嫩的雏鸟,能是他爹张元这种老江湖的对手? 可以说是每天下班回家,张青白日里在都司天监衙门里的那点所见所闻,都被他爹张元给掏了个干干净净……恐怕连王文每日穿着什么颜色的底裤,张元都一清二楚。 这其中,就包含了前些日子,王文因为赵志凌、季良老道他们怀疑他与黄兴德,撂挑子回到官舍闭门不出那事。 张元正是从那件事里,判断出都司天监已经怀疑到漕帮头上,并且黄兴德极有可能从他王文嘴里得知此事,并一路追查到他的头上。 张元的判断不可谓不准,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 唯一与他的预料出现偏差的,也就是黄兴德的嗅觉比他预料中的还要灵敏,反应也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快、还要狠! 而张元他们之所以会选择昨夜动手,也正是因为他王文昨日将手下的漕帮弟子全部撵回了家,给了他们一种即将东窗事发的错觉。 须知王文手下的那一百来号漕帮弟子,一半是清河帮的人、一半是三河帮的人。 这落在张元他们眼里,他王文这可不就在是防着他们三河帮? 这也是为何昨夜张元会亲自带着人,围着清河帮,堵他王文。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敢放他王文回家,面见黄兴德。 他们不愿正面硬刚黄兴德,只能出此下策。 连王文自个儿都没想到,昨日他担忧都司天监衙门内有变,将手下这班自家弟兄撵回家避风头的好意,最终会演变一场火并的导火索。 只能说,谁人都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去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至于这个判断,对不对、成不成,那就只能看天意。 这或许就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没有人是全能全知的。 …… 张青呆呆的抬起头来望着王文,嘶声问道:“你杀了我爹?” 一夜之间,这个俊俏潇洒的青年郎就老了十岁,发间甚至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看得王文心头是又闷又沉,他提起酒坛再度灌下一大口酒,吐着酒气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没办法,他想杀我爹!” 张青痛苦的闭上双眼,嘶哑的颤声道:“说一千、道一万,杀父之仇都不共戴天,你我……从此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王文阴沉着脸,再次晃动着手里的酒坛重重的与牢门前那坛子酒碰了一下:“你可以混为一谈,但我得一码归一码。” 他仰头一口气喝干坛中酒,起身说道:“你死不了,我已经向我师伯给你求了情,今夜他老人家就会放你出去,都司天监那边你指定是回不了了,这扬州城你也很难再待下去,自个儿走吧,天大地大,总会有你一席容身之所。”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说道:“你要报仇,我随时都接着,大家生死各安天命,不过你最好冲着我本人来,否则……我的脾性你是知道的,惹急眼了,我啥都做得出来,可千万别逼我撅你老张家十八代祖坟!” 张青闭着眼淡淡的回道:“斩草不除根,你会后悔的。” 王文瞥了他一眼:“你最好别让我后悔,没你啥好处。”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行的朝着牢门外行去,心头低低的叹了口气。 多了个仇人他不怕,出来混,谁还没有十个八个仇人啊? 怕与人结仇,那就别出来混,老老实实搁家做个乖孩子多好? 他只是有些可惜,少了一个朋友…… 第56章 师兄弟 王文从牢房出来,径直就去了三河帮大堂。 还未进门,他就在大堂里看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纳闷道:“老头儿,你咋跑这边来了呢?” 堂内正与姜瑾喝茶闲聊的黄兴德,闻声笑着招手道:“老子咋就不能过来了?此间不是我漕帮的堂口?” 王文心头警惕,都到临门一脚了却一个急刹车,抱住腹部叫唤道:“哎哟,我肚子疼,指定是晌午吃的不干净,窜稀了……” 堂内两位漕帮大佬笑呵呵的看他表演,却谁都不点破:“去吧去吧,懒驴上磨屎尿多!” “哎,大师伯您继续喝着,弟子去去就来啊!” 王文应了一声,扭身拔腿就跑。 堂上的姜瑾,指着王文跑得飞快的背影,笑眯眯的说道:“我就说这孩子大巧若拙吧,一见着你,就晓得你干什么来了。” 黄兴德笑着摇头:“他那点机灵劲儿,净用在跟咱斗智斗勇上了……” “你就嘴硬吧!” 姜瑾抚须大笑道:“反正我是越瞧这孩子,越觉得合心意。” 黄兴德疑惑道:“不对吧?咱记得师哥你以前不是最烦这种婆婆妈妈、妇人之仁的愚夫愚妇吗?” “早些年的确是烦。” 姜瑾笑眯眯的颔首道,末了有些感慨的轻叹道:“后来遇着太多不婆婆妈妈、不妇人之仁的人精,才觉得这江湖啊,还是得多些宁折不弯的人才有趣。” “师哥,咱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还指着他给咱打幡摔盆呢!” 黄兴德连忙说道:“你可别拿他逗闷子,他小胳膊小腿儿的,可经不住你折腾啊。” 姜瑾失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有传人!” 黄兴德这才松了一口气,“嘿嘿”的笑道:“早说嘛,吓我一跳!” 姜瑾被他给气笑了,末了又问道:“孩子大了,有自个儿的主意,你别事事都跟他拧着来……” “是是是……” 黄兴德满口答应:“下回一定,下回一定!” 姜瑾:“那这回呢?” “这回……” 黄兴德眯着眼睛笑道:“这回就当是咱这个做老子的,再给他上一课吧!” …… 另一边,王文匆匆忙忙的找到在三河帮堂口里玩耍的徐二狗:“二狗、二狗,快过来!” 人堆儿里的徐二狗,闻声连忙丢下手里的筛盅,起身快步迎上他:“大哥,啥事儿啊?” 王文一把拉过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事不妙,我家老头过来啦!” “他老人家咋过来了?” 徐二狗一头雾水的挠头:“咋的,大哥你又闯祸了?” “你二逼吧?” 王文一巴掌把他头打歪:“老子这些时日连丽春院都没功夫去,能闯什么祸?是青哥儿,他来了,青哥儿还能有活路吗?” 徐二狗“卧槽”了一声,惊声道:“不至于吧?这么点小事儿也值当他老人家亲自跑一趟?” 王文:“别磨叽了,赶紧的挑两个把稳的弟兄,去把青哥儿捞出来送出城……记住啊,千万别走水路,最好让他自个儿随便找个山旮旯猫一段时间,等这阵儿风头过来去了再跑路。” 徐二狗犹犹豫豫的看着他,没动弹。 王文急了:“你怕啥?他要撒气有我兜着!你赶紧去,再磨蹭青哥儿命就没了!” 徐二狗一咬后槽牙,拔腿往牢房方向跑:“要有事儿,你记得捞我嗷……” 王文目送他远去,心头略感安定,转身扯着裤腰带慢悠悠的往大堂方向走去。 “踏实了?” 堂内,黄兴德笑吟吟的望着他,一语双关。 “可把小爷痛舒服了,回头就去一把火烧了晌午那家馄饨摊子……” 王文嘴里胡诌着避开他的目光,低头随便找了把椅子端端正正的坐下:“老头儿,大中午的你不搁家眯瞪,跑这边串啥门啊?” 黄兴德笑眯眯的突然说道:“不喊老登了?” 王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堂上笑眯眯的姜瑾,莫名心虚的连忙说道:“啥老登啊?老头你别冤枉我嗷!” 他看这位爷,也和以前看张元差不多,虽然这位爷脸上也总也带着和气的笑容,但他一瞧见这位爷心头就莫名发虚。 不是怕,怕是不敢见,老远就绕着走。 是虚,是一见面就不由自主的老实了,脏话都不敢崩出口。 黄兴德得意的“嘿嘿”一笑,也没有戳算他。 “好了,先说正事儿吧。” 姜瑾轻扶着胡须,笑眯眯的轻声道:“贤侄,都司天监那位赵大人,对我漕帮给出的交代,可还满意?” “回师伯,起初那厮是不太满意的,说这点交代不够平事。” 王文连忙坐直了,一本正经的回答道:“经过弟子一番据理力争之后,他勉强认可了咱漕帮给出的交代,只不过他说咱们事没办利索,还留了个尾巴,想与咱漕帮合力一处,绝此后患。” 黄兴德适时接口道:“啥尾巴?白莲教那些喽啰不是都给他们送过去了吗?咋还有咱漕帮的事儿?” “对啊!” 王文用力的点头,先认可自家义父的功力:“我也是这么说的啊,但那厮硬说白莲教这些时日在扬州城搅风搅雨,就是为了弄一座法坛,如今白莲教那些妖人虽然是伏法了,可那座法坛还没找到,等于是治标不治本。” “法坛?” 黄兴德与姜瑾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王文:“对,老头你还记得当初我跟丐帮的秦老八刚上那事儿不?就是那回二狗撞上丐帮的人在草市里拍花子,差点打起来那事儿?” 黄兴德颔首:“记得,怎么?” 王文:“那天夜里,我和二狗不是去摸了秦老八的窝子吗?当时就没找着孩子,后来都司天监不是查到了丐帮勾结白莲教吗?查到的就是丐帮在城里大肆拐卖童男童女,卖给白莲教妖人开坛作法。” “方才我已经问过了,昨夜咱们查抄的那几个藏匿白莲教妖人的庵堂里,既没找着孩子,也没发现尸骨……” 黄兴德拧着眉头看向姜瑾,发现他也是眉头紧锁、一脸肃穆。 “师哥,此事份量怕是不轻啊,我们漕帮插手……好么?” 他轻声问道。 姜瑾拧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才铿锵有力的答道:“正因此事份量不轻,才决不能与我们的庵堂扯上干系!” 黄兴德想了想,有些迟疑的低声道:“师哥,黑虎道人一事,我们还勉强可以说是他们白莲教先不讲道义,可这个什么劳子法坛……白莲教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啊。” “师弟,莫要五十步笑百步。” 姜瑾干脆利落的说道:“要么不做、做就做绝,左右都是他白莲教先不讲道义,后头要讲茶、要打架,我漕帮都接着便是!” “大师伯又高又硬!” 王文不失时机的送上一记马匹,心头却暗自嘀咕道:‘你俩不愧是师兄弟!’ 第57章 其锋必现 “一切……” 黄兴德迟疑了许久,才勉为其难的回应道:“便按师哥你的意思办吧。” 他有他的顾虑。 事儿是在扬州出的,白莲教不一定奈何得了整个漕帮,却未必奈何不了他清河帮。 但他也承认,姜瑾说得的确有道理,做都做了,岂能前怕狼后怕虎、五十步笑百步? 姜瑾见他犹豫许久,自然也知晓他在担忧些什么,当下闻言宽慰道:“师弟不必过分心忧,此事既由我执法堂接手,我执法堂自会一管到底,不会给你清河堂留下手尾!” 黄兴德压下心头忧虑,笑着揖手:“师哥这是哪里的话,你我师兄弟,咱能信不过师哥你?” 姜瑾笑着颔首:“那事不宜迟,师侄你今日便回复那位赵大人罢,就说我漕帮愿倾力相助他都司天监,掘地三尺以搜寻白莲教之法坛!” 王文当即起身抱拳:“那弟子这便赶回衙门复命,请大师伯稍事歇息……” “不急!” 姜瑾一抬手,叫住了转身就走的王文。 就见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册封皮上墨迹新鲜的书卷,遥遥递给王文:“师伯身无长物,唯有手书一卷,聊做见面礼,还望贤侄莫要嫌弃才好。” 王文定眼看去,是见雪白的封皮上写着《沧澜九叠浪》五个遒劲大字,心头也不知这份见面礼重不重、该不该接,只能望向黄兴德。 黄兴德也望着姜瑾手里的秘籍,眼神有些震惊,又有些慎重:“师哥,礼重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沉。 姜瑾抚须轻笑道:“几许墨汁、半刀宣纸,何重之有……来,孩子,莫要学你义父婆婆妈妈,师伯给你,你就痛快拿着!” “这……” 王文再次看了黄兴德一眼。 黄兴德沉吟了几息后,微微点头。 王文这才躬身上前,先撩起衣摆跪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双手高举过顶,接过姜瑾手中的书卷:“弟子拜谢大师伯赐!” “好孩子,起来吧。” 姜瑾欣慰的伸手扶起他,温言道:“这一门功夫,乃是师伯早年间夜游洞庭湖无意间所得,天下间除了师伯,唯有你那师兄谢之轩会这一门功夫,日后你行走江湖与你师兄道左相逢,莫忘了同出一门的情义。” 王文赶紧点头:“大师伯的嘱咐,弟子必定铭记于心,日后得见谢师兄真颜,弟子必以兄伺之!” 姜瑾越发满意的抚须。 黄兴德搁一旁看不下去了,心想着混账玩意儿对自个儿都没有这么恭顺过,不无妒忌的笑骂道:“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状元啊?赶紧滚回衙门复命,咱与你师伯还等着你回信儿呐。” “哎。” 王文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双手捧着秘籍倒退着退出大堂:“那大师伯您稍坐一会儿啊,弟子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大堂内的二人抚须笑呵呵的目送他远去。 许久,黄兴德才感叹道:“师哥,你真的老啦!” 姜瑾笑着看他:“你都老了,我如何还能不老?” “老了好啊,老了好啊!” 黄兴德由衷的一拍大腿:“老了才有人味儿啊!” 姜瑾“哈哈”大笑道:“拐着弯的骂我呢?” “咱哪敢啊。” 黄兴德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笑道:“不瞒师哥,以往回回见着你吧,咱这心里都是又敬又怵,倒是这几回咱师兄弟相聚,回回都想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姜瑾笑得越发大声:“我听明白了,还是拐着弯的骂我呢!” “先不扯淡。” 黄兴德“嘿嘿”的笑道:“师哥,咱那师侄儿现在搁那儿高就呢?也在执法堂?” 姜瑾斜眼瞅他:“你小子又打啥如意算盘?” “瞧你说的,都把咱想成啥人了?” 黄兴德叫屈道,末了贼眉鼠眼的一手点着地面低声道:“这儿不是没主儿了吗?咱师侄儿要是不嫌弃,不妨过来捡个现成的,这土霸王虽说没有你们执法堂高来高去的洒脱爽利,但好歹也是个可以传家的安稳营生,关键是惠而不费嘛。” 姜瑾讶异的身躯后仰,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到嘴的肉,你舍得吐出来?” “本来就不是咱的,咱有啥舍不得的?” 黄兴德一脸老实巴交:“若是交给总舵处置,指不定会派哪家的大少爷来扬州给咱添堵,那还不如便宜咱师侄儿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啧啧啧……” 姜瑾看着他,百感交集的感慨道:“你为了那孩子,也真是操碎了心。” 黄兴德无奈道:“咱能有啥办法?谁叫你出手那么大方?做儿子还不起,只能当老子的来还咯!” “老子肯给,就没指着他还,往后这种见外的话,休要再提!” 姜瑾有些烦他身上他这种市侩气,都忍不住爆了出口:“你这个做师叔的心意,我先代我那不成器的徒儿谢过了。” “至于三河帮这基业,我也得先问问他自个儿的意思,他要想要,那自是多谢你这位师叔成全,他若不想要,你爱咋处置咋处置,你就是一口吞了,也不打紧。” 黄兴德连忙说道:“师哥,这种机会可不常见啊,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了一辈子,难不成还想咱师侄儿也像你这样……” 姜瑾沉吟了片刻,颔首道:“此事我会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黄兴德还欲再劝,可又觉得过犹不及,只能点头称是。 他这么坚持,并不全是为了给王文还人情,还有拉来一部分执法堂的力量共同坐镇扬州,以备迎接白莲教反扑的考量在里边。 他清河堂只是条小胳膊,漕帮执法堂可就是条金大腿了! …… 王文径直返回都司天监衙门,就漕帮与都司天监联合执法搜寻白莲教法坛一事,与赵志凌等人展开了一场绵里藏针的漫长谈判。 在这场谈判中,程先唱白脸,赵志凌亲自下场唱红脸,守安大和尚游走其中打圆场,李衡抻着脖子在一旁看戏。 王文以一敌四,贯彻落实以不变应万变、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方针,稳住心态跟他们耗。 反正,漕帮的态度他是争取过来了,赵志凌他们要是给不起价码,那就只能怪他们没出息! 他又不着急。 这场漫长的谈判从晌午后一直耗到了傍晚,双方才勉强达成一致。 最终结果,漕帮出八百弟兄,全方位配合都司天监搜查白莲教法坛。 作为交换,赵志凌当着王文的面将积压许久的转正报告,盖上官印发到京城,并保证王文能在三个月内拿到他从六品少秋官的告身。 按照赵志凌等人的说法,司天监新立,京城方面给予了各府各路都司天监极大的人事任命自主权,只要王文在朝堂上没什么对头,转正的事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的了! 王文从衙门里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徐二狗领着一帮穿着公服的漕帮弟子,或坐或蹲的散在衙门大门外,等着他出来。 “你们蹲在大门外作甚?” 王文纳闷的瞅着这群二杆子,拧着眉头再看向守大门的两名司天卫:“他们不放你们进去?” “冤枉啊王大人。” 守大门的两名司天卫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大跳,慌忙摆手道:“自家弟兄,我们怎么可能不让他们回家?” 王文疑惑的看向徐二狗,徐二狗快步凑上来,附在他耳边低语道:“三刀不敢靠近衙门……” 王文愣了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都司天监”牌匾,再看了看大门两侧摆放的那两尊比人还高的石狮子,陡然醒悟的随手一拍身侧的司天卫:“小子,会说话嗷,下回去丽春院挂我的账!” 这名司天卫登时眉开眼笑的揖手抱拳:“都是自家人,您太客气啦。” “不错,我记得你了!” 王文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冲徐二狗等人一招手:“走了,忙正事啦!” 徐二狗等人迅速跟上他的脚步。 王文头也不回的低声询问道:“青哥儿送出去了么?” 徐二狗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 王文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徐二狗不动声色的偷偷一指斜对面那个小木楼。 王文心领神会,扭过头:“三刀,三刀你又死哪儿去了?” “没死没死,这儿呢、这儿呢……” 陈三刀从一侧的阴沟里飘出来,和往常一样跟在他身侧,不明就里的人见了他们乌泱泱、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鬼才分得出来谁是人、谁是鬼。 “你可真有出息,这么个破衙门都不敢进去!” 王文习惯性的喷了他一句,不待他回应便接着问道:“昨夜令你害怕的那玩意,找着了么?” 陈三刀缩着脖子小声道:“还…没有,昨夜没找一会儿,天就亮了……” 王文气得张口就喷:“你可真是废物中的废物……你确定那玩意不在三河帮堂口?” 陈三刀:“昨夜咱们去的时候,那玩意指定是不在三河帮堂口了,但我当时嗅到了一股腥味儿,当时没认出来,白天想了很久,应该就是我在太平桥闻到的那股味儿。” 王文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还能闻着味儿?” 陈三刀:“也不是味道,咋说呢,就跟喝着薄荷茶那感觉一样,明明没啥味儿,但就是觉得清凉……” 王文瞅着他这副晕头转向的摸样,心头也不法确定昨夜令他感到害怕的,到底是不是赵志凌他们口中那座法坛。 ‘那就找吧,只要那玩意儿在城里,这么大点地方,一寸一寸翻也能给它挖出来。’ 想到这里,他又有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他妈的,昨儿好歹也抓了好几十号白莲教妖人,又是啥有用的信息都问不出来。 他都不知道是该吐槽他们自个儿太废物,还是该吐槽白莲教太狡猾…… 他搁这儿闷着头不开腔,一侧的陈三刀越发忐忑,弱弱的低声道:“大哥,我、我……我以后咋办?” “还能咋办?” 王文没好气儿的瞥了他一眼:“让你去投胎你又找不着路,放你就这么飘着又怕你小子哪天被人收了,别人做鬼、你也做鬼,别人才死了七天就能把我和先哥吊起来打,你这都死了八天了,还连我和二狗的身都不敢近……真是废物点心。” 陈三刀唯唯诺诺的点头道:“是是是,我又给大哥添麻烦……” “扯犊子!” 王文本能的抬起手,又强行给收了回来,叹着气说道:“咱们以前咋过,以后还咋过吧,也不过就是你小子往后不吃酒肉饭菜,改吃元宝蜡烛香而已。” “对了,你家那边,你就先别回去了,别吓坏我干儿子,再说你这一身鬼气,对他们孤儿寡母也不好。” “还有,你小子飘归飘啊,可别迷了心智,要是那天飘着飘着突然发现自家弟兄好香,千万记得告诉我一声,大哥再送一程!” “哦,还有,以后我睡觉的时候,你小子千万别靠近我,老子好梦中杀人,别稀里糊涂一巴掌把你小子给拍死了!” “当然,以后我睡觉的时候,你可以搁旁边给我放放哨,要是遇着其他飘着的货……” 陈三刀喜出望外,不待他说完便抢先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大哥,你就瞧好吧,有咱在,管他啥猛鬼厉鬼都别想靠近你十丈之内!” “你彪啊!” 王文险些又给他一巴掌:“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你把那些玩意儿都给赶走了,以后大家伙儿上丽春院,你结账啊?” 陈三刀怂怂的一缩脖子:“那大哥你说咋办?” 王文眼神放光的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再遇着飘着的货,一定记得把大哥叫起来保护你,就是我不当时在,也一定记清楚那大货的位置,回头再领大哥上门儿去劈了它,你要有能耐,直接把大货领上门来,大哥也是不挑食的……” 陈三刀满眼惊恐的看着他,脑袋都快缩进胸膛里了。 ‘娘得,你个驴拱的真是比鬼都吓人啊!’ …… 都司天监与漕帮的跨界联合执法,就这么轰轰烈烈的拉开序幕。 当天晚上,两帮人马就组织起了上千人马的队伍,深入扬州城各个坊市,拉网式的挨家挨户搜查。 王文在“转正”这张大饼的驱使下,就如同上了发条的旋转陀螺一样,没日没夜的辗转于都司天监衙门与三河帮堂口之间,一边润滑双方联合执法的大事小节,一边汇总双方联合执法的搜查进度。 连黄兴德提醒了他好几回,叫他趁着姜瑾人还在扬州,抓紧时间修行《沧澜九叠浪》,他都没顾得上。 可上千号人,就这么跟无头苍蝇一样将扬州城翻来覆去的搜索了两三遍,愣是一无所获! 这就很不合理…… 长久以来,扬州城内论消息灵通,除了已经垮台的丐帮分舵之外,就得数他们漕帮第一。 可这回他们漕帮两大堂口连看大门的弟兄都派出去了,愣是没能捞到白莲教妖人一根毛。 这令人不得不怀疑,那座白莲教法坛,到底存不存在。 …… “……有四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季道长的消息来源有误,这城里根本就没有白莲教的法坛。” 九月初三,晌午后。 因为投入太多人力心力,以致于都没办法正常开展工作的都司天监和漕帮两大堂口,不得不摒弃白和灰的成见,齐聚都司天监衙门大堂开会,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都司天监一方,回山查阅资料、打探消息的季良老道至今未归,仍由赵志凌、守安大和尚、程先、李衡四位都司天监高官列席。 而漕帮一方,自然是由姜瑾和黄兴德这师兄弟二人出席。 眼下,正是身为这场跨界联合执法润滑剂的王文,在为过去半个月的联合执法工作作总结。 他说到这里,堂上倾听许久的赵志凌,轻声打断了他:“根据近段时日周边各州府都司天监通传过来的公文,在常州、杭州、金陵、太平府、宣州等地均有大批白莲教妖人出没行凶、妖言惑众,湖州都司天监已成功起获法坛一座……这一点毋须考虑!” 王文从善如流:“依大人所说,就只剩下三种可能。” “第一种,白莲教的法坛根本就不在城里,我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堂内六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上千号人满城找了十来天,他们当然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但这个可能性就很无解,城外天大地大,若无知情人带路,谁能找到区区一座法坛? 姜瑾沉声开口道:“往下说。” 王文点头:“第二种,那就是那座法坛并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般,是一座体积庞大且不能移动的死物,而是一座可以随时拆分运送的物件……说起来,大人你不说湖州那边已经起获了一座法坛吗?就没个图纸啥的传过来吗?” 所有人一起看向堂上的赵志凌。 赵志凌无奈的回应道:“此等邪魔外道之物,只怕当场就一把火烧了,纵使要上报,也没道理经本官之手啊。” 王文点了点头,目光忽然一转,望向左侧上首拨动念珠、始终一言不发的守安大和尚:“说起来,守安大师也是方外之人,就算没吃过猪肉,也总该见过猪跑吧?当真也完全不知道那座法坛长啥样?”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起投向左上首的守安大和尚。 守安大和尚哭笑不得的双手合十,轻颂了一声佛号后说道:“王大人,和尚是出家人,不沾荤腥。” 王文摆手:“比喻、比喻啊,意会就行了,你别较真啊!” 守安大和尚拨动着念珠,思索道:“和尚对道家之学谈不上熟络,以和尚浅薄之见,这等惯以大量生魂祭祀的邪魔外道之法,也大都效仿正统道家之法,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上要应日月星辰、下要连山势地脉、中要合黄道吉日。” “按理说,此三才之仪轨无一不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去筹备的精细活儿,若是如此,那法坛应当是不便拆分移动才是。” 说到这里,他轻颂了一声佛号,强调:“然道家之学博大精深、包括万千,和尚也不过只是凭过往阅历妄自推测,诸位善信只可作为借鉴,万不可当真。” 堂内众人闻言,心头是既觉恍然大悟,又感到有些无奈。 若是季良老道在此,必定能给出一个把稳的判断…… 而王文听完守安大和尚的言语,心头觉得恍然大悟之余,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间又转过不弯儿来,只能接着往下说:“很好,感谢守安大师的解惑!” “现在,我们又得到了两个很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那座法坛必定存在,且极大可能性无法拆分移动……” 程先疑惑的开口道:“二虎,你方才说三个可能性,还有一个可能性没说呢。” 王文挺胸抬头、漫步于大堂中心:“这正是我马上要说的第三个可能性……” 他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轻易而据的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黄兴德甚至都在椅子上歪来外来看他的手里有没有小抄。 这个条理清晰、丝毫不怯场、嘴里连个脏字儿都没有的家伙,真是他家那个满嘴切口、两句话就骂娘、三句话就动手的缺心眼? 他不会是妖怪冒充的吧? “基于那座法坛一定存在,且一定在城里的这个前提下,我们又得到了那座法坛无法拆分、不可移动的这个重要信息。”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可能性……那座法坛,存在于一个我们所有司天卫手足、漕帮弟兄都搜查不到的地方。” 此言一出,堂内所有人都齐齐一皱眉。 赵志凌略作思考后,沉声说道:“二虎你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一些。” 王文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掰着手指头:“这种地方,其实并不少,比如军营、漕粮仓、栖灵寺,再比如……”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堂上的赵志凌:“大人您的官邸!” 霎时间,满堂皆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震惊的望着中心的王文,震惊于他的敢说……他们当然知晓,王文说的不是赵志凌的官邸。 许久,姜瑾才扭头对身畔的黄兴德低声道:“锥处囊中、其锋必现!” 王文咧着嘴,无声的笑。 这正是他所要达到的效果……大爷只是浑,可不是真的蠢啊! 第58章 不做狗熊(七千大章求首订啦) 姜瑾、黄兴德、王文爷仨从都司天监衙门后门出来时,天又已经黑了。 等候多时的漕帮弟兄们见到爷仨出来,连忙驱赶着马车上前迎接。 姜瑾站在马车旁,遥望着草市传来的喧哗烟火气,忽而笑道:“这回来了这么久,每天夜里不是在忙着杀人,就是在忙着找人,还未仔细感受过扬州的夜景……今晚不若走着回堂口?” “知道了。”凌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堂堂特种兵,居然去偷茶叶。 为了这事儿,阎罗王没少跟地藏王佛产生矛盾,只可惜,这地藏王佛着实是法力高超,阎罗王也拿他没办法。 “那么,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上官安琪擦掉脸上的泪珠后开口问道。 庞凯大笑着将圣金战甲等物穿在了身上,身体慢慢向天空飞升,三千青丝皆成雪,水珠和灵泉宝玉飞出不停地在他身体周围飞行缠绕,蓝绿两种光芒席卷全身。 转瞬间,两人已经来到这“东县”,这里地势西高东低,中西部平原丘陵、起伏连绵,东部地势平坦、湖荡连海,可是驰名中外的“水晶之都”。 叶夜冷笑一声,看都不看这雷电剑网,大手一抓,居然把这雷电剑网给抓在了掌心。 别看有些炼丹师,炼毒师在低阶位面中呼风唤雨,高出他们几个等级的强者都要忌惮三分,恭恭敬敬。 “走!姐姐今天请你们去做头发,做完头发去泡吧!”萄宝好爽的挥一挥手,带走两个损友。 国防军如此“高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实属武爱华的无奈之举。 苏瑾当然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无非就是针对这次的走秀,看看自己还会不会摔倒。 严渊不乏羡慕嫉妒恨地想到,完全无视了自己也是天才这件事情。 因为是白天的原因,我没有选择会周宅,而是转而去了花容的地盘。 “校尉,咱们撤吧!”逐渐接近,看着尘土飞扬的前方,有些士卒颤抖着说道。 虽然羊城已经被妖兽大军围困,但毕竟还没有到最后关头,现在就转移科研人员,是不是太早了点。 在场的所有人都轻呼了一口气,随即是难以掩饰的狂喜,如果这次的血清真的能起作用,那所有人的情况就都有救了。 所以有先例的情况下,这里大家就不要吐槽是bug什么什么的了。 宋如意套上了一件亚麻色的外套,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觉得这样挺好的,能够让她省掉很多麻烦。 目前吴郡都已经大半落入了许诏的手中,估计用不了多久整个吴郡全部都要沦陷。 却说叶枫正在修炼,可是很敏锐感觉到这个矿场出现了一丝变化,他随即心神警惕起来,便停止吞噬仙气。 鬼逸雪白的布靴上,沾满了泥土,绘制的纹路,与泥土混为一团,衣衫凌乱,被风吹了一整夜的发丝,蓬松的到处乱飞。 叶青眉将天玄踢开,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浮现两朵醉人的红晕。 竖起耳朵,甚至还能听得见屋内悉悉索索的响动,吵得耳边不得安宁。 一堆的消息流入脑海中,夜倾城唯一关注点的是:年轻太后好像有占不对劲,于是扫了一眼夏询,竖起耳朵更加仔细听起来。 原本黎兮兮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击杀了亡鬼子。不过,省了力气,也是好的。 至于其他的人,修罗老祖,地藏王,罗睺,傲龙,则都是虚假的朝叶枫一笑。 第59章 灯下黑(求首订) 王文轻手轻脚的落入府衙大院内。 他抬起头,借着几许暗淡的星光,大致辨认了一下周围的景物后,踮起脚尖轻手轻脚的朝着连接前院与后院的穿廊摸去。 府衙大院名头吓人,但其实与寻常大户人家的院子也没什么两样,同样也是分为一进院、二进院、三进院这样子。 区别只在于,衙门内的屋舍职能划分更为精细 真嗣下令道:“打雷!”电击魔兽双拳相接,打雷分成一道道落雷,缓缓地包围起烈焰猴。 天门门主、叶晨、夏之帝等三位大能级人物第一时间冲天而起,后方所有人都先后冲出了,破入了星空中,遥望最深处的神界中。 如果按照这个模式发展下去,不出几分钟,触手怪或许就失去了和强者战斗的本钱,那样,局面就会变得更糟。 只不过的是,另一样东西吸引了陈半山,在那两道符交叉的点上,陈半山分明看到了什么东西。 这也就注定了,陈旭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过程中,不仅要面对其余诸侯,还要预防祸起萧墙。 念及于此,袁术才感觉心里好受一些。而后,他猛然想起了被钱氏愚弄之事,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就如同老弗丁曾经对他的儿子说的那样,种族并不能说明荣耀,对于自己不同的存在,人们不应轻率的作出判断。而他的行为,也是让圣光主动的再一次将能量赐予他。 便是面对大哥家的谨哥儿和二哥家的启哥儿,他可都从未有这种感觉。 即便是龙飞失去了战斗的能力,但是,刚刚他的杀伤力,还是有目共睹的,两只人绝不会以身犯险。 虽说对于当年可轻易镇压它的古之神王毫无反抗之力,但也仅仅只是当年。 这时,一道道丝线不知何时绑住了尸王,让尸王动弹不得,程果果在暗处出现,她的异能攻击力不强,但却可以控制。 所以,他们觉得还有机会继续和叶修交朋友,并且想着,要多和叶修联系,多拍叶修的马屁,将来好让叶修提携一下他们。 甚至,周安现在就算是心脏被刀捅穿,他也不会死,伤口会自动闭合长好。 她戴着墨镜开车,其实除了防光之外,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以前就有人因为这双眼眸,对她产生了那种想法,所谓的恋爱、被电到了。 “奴天的修为还没有完全恢复,如今只能动用仙级的力量,阴夙,你也过去,将妖星河杀了。”魔灵担心奴天,让阴夙一起,三人对付妖星河。 “不知逸兄什么时候来这郾城的?郾山山脉可是我辈历练的好地方,难不成逸兄也是来此地历练的?”沈浚问道。 “是吗?蛮熊真身。”熊大衣衫碎裂,身上突然长出黑色坚硬毛发,熊大身体变大,高达五米,转眼间成了巨人。 周安之前说的是请教一二,是切磋的意思,可不是决生死,当然,周安可以说打生死战,这与请教一二并不冲突,只是请教一二不包括决生死而已。 “嗖”地一下,青檀佛珠通体金华一闪,就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一大片跳跃的金色光点。 华天原以为是姜枫去而复返,所以只是耷拉着脑袋,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但他没想的是,这次来的,居然不是姜枫,而是别人。 只不过,后来五毒教发生内乱,五毒教四分五裂,分为了好几个门派,而在那次内乱过后,无心铁就不知所踪了。 第60章 完美潜入(求订阅) 那时的司徒家已经没有力量再斩落猫妖最后一尾,他们迫于无奈,只能将猫妖封印,并嘱咐后代,一定不能让猫妖出来。 我烦躁的扔掉手中的烟,用力的踩了一脚,踹开门去,走到了她的面前。 “得到消息之后,孤儿院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只能选择逃走,他们要逃当然不可能带着两百多个孩子一起逃,但他们也不能将这些孩子留在这里等着警方的人把他们救回去。 “实在抱歉,天sè已晚,宗门将要关闭,两位还是明ri再来吧。”少年清秀的脸庞尚显稚嫩,不过眉宇之间却有着一抹英气。 老人没有转过身,依旧一眼不眨的盯着前方,然而前方有的只是黑暗! 蓝蓝听了高庆的话,果断的离开了西面墙,围着出口处查找了起来。可是接下来,三人是一无所获。 “不好!所有人立刻后退!”他直接大喊出声,提醒着己方的几人迅速回掠躲避。 大家都惊惧的看着那两个交手的人,那到底达到了什么境界,才能发出如此大的威力? 这到晚上还有半个太阳的时间呢,这心急的未来丈母娘就已经早早把电话打给了秦明,不过秦明在看球赛,手机却被家里爱管事的亲妈给接到了。 苏欢就保持这种跪姿,向前爬了几步。陈最恰好能看到她爬行的背影,那绷紧的臀部,修长的腿,就像一只美丽的雌兽。 “既然当初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你当初离开是有苦衷的?你现在又回来了,你没有苦衷了么?”徐雅然往后退了两步,退到安全区外,和李益岚隔了一段距离,她才冷冷的开口。 “科拉!”战场上,瑟林的喊声顿然响起。科拉那陨落的场景就在他面前上演着,可是他费劲力气却无法赶去支援,身边被灵尊以及赵奎阻挡的他只要飞出几丈就会被一股力量反弹回来。 e一下班就直接缠上了涂宝宝,这是涂宝宝上班将近一个月来,e所形成的习惯,一旦下班就要去搜寻涂宝宝的身影,更准确一点是搜寻涂宝宝手里的便当盒。 这时,从腰上取下先前别到里头的“弹弓”,呼啦一伸手,拉了个绷直,然后就听绷的一声轻响,这泥丸子便嗖的一下子飞了出去。 “呯——”枪响的同时,胡顺唐侧身将王婉清扑倒在岩石后方,同时古拉耶夫也转身拽着一直躲在胡顺唐身后的安格拉躲入一旁,躲避的同时伸手操起扔在地上的已经上膛的ak47。 打从地摊上三块钱买了之后姬发曾玩过埙挺长时间的,不过这已经隔了很久,所以刚一开始吹得很是生涩,但随着姬发的不断吹奏,动作越来越熟练,到后来也勉强顺耳。 莫浅夏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回复其他人的话语,这些人都是沒事喜欢八卦,好奇别人的隐私,莫浅夏跟她们也熟悉,沒有多说话。 姬昌这番话说得是相当大声,本来笑咪咪甚是平和的黑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代侯爷的威严与肃杀气质。 刚才他就感觉不对劲,原來是这个大妈不对劲。“该死的。”林墨寒沉声愤怒。 脑中的意识海内,诸天星辰弥漫与眼前。张凡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意识海会出现这般景象,询问过至尊也是一片茫然。不过张凡也不多加追究,或许是因为自己领域的特殊才出现了这般情况。 李大壮离开后顾傲天到食堂的二楼吃了一碗牛肉面,没有牛肉只有面的那种,然后又跑到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提到宿舍,准备继续过他的腐宅生活。 她以后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在正常人中间而不是季亦师那边弱化配角的环境,自己还能立足么。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郑和,朱棣自然明白,立刻觉得心中一宽、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少年人的身上。 看了一圈确实都是些搞怪,莫名其妙的东西,韩诗经便关了系统的生字界面。 有几名亲兵立刻来到城下、将城门打开,同时朱权也随后来到城门内。 由于军务驿站大部分都远离人口稠密之处、而设在山中,所以当二人来到最近的集镇上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而且为数不多的几家客栈均已客满、没有空房了。 张承得知古元可能是人皇之后,拼着折损身体,也要确定古元是不是真正的人皇。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其反表面上还是很客气的让陆珊珊坐下,把碗和筷子递给她,还给她倒了一杯饮料。 他们一直从二楼的楼梯走到了一楼,在一楼楼梯出口有一个拐角,然后赫然是一个通往地下的斜坡。 第61章 不比烂(求订阅) 就在扬州城,被一声既似野兽嚎叫又似火炮咆哮的怒号声惊醒之时。 身在数百里之外的季良道人,猛然从入定之中醒来,惊喜交加的起身冲出帐篷,抬头望向皎月之下黄山那绵延起伏的雄险奇峻轮廓。 在他周围,一个又一个衣衫不整、满脸风霜的茅山道士从帐篷里钻出来,与他一道围在一团温暖的篝火旁,惊喜交加的遥望 燕泽其实也是知道的,要不然当初就不会故意将殷琇语安居的地方安排在了她的旁边。 虽然灰狼也受伤了,但对于他那庞大的体型来说,这点伤势根本不算什么,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凶性。 如同胡晶所料的一般,叶远峰的确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可是她却没想到,第二天她一上班就一副冰冷的手铐铐住双手。 空中乌云密布,一场秋雨一场寒,此时一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时间来到了十月底,经过新货币的发行,市场经济逐步稳定了下来。 苏眠发现,她已经很在意自己会不会在陆峥的父母和他的朋友面前留下不好印象,会让人觉得她不是个好妻子。 陈七夜忍不住摇摇头,心里对李云龙这破风嘴巴埋怨不已,琢磨着以后怎么修理他一次。 虽然说他们知道自己老大实力强大的可怕,但也不能强大的如此可怕吧?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第二日,风流云用过早膳,沿着山路向下,赏景散心的同时想着带些山间的野物回去。 “废物!废物!”叶明珠气得大吼大叫,可是除了愤怒,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缓缓站起来,身上战力汹涌,玄轮二重力量骤然间喷薄而出,纵然是遭受了重创,可那战力依旧是让人心惊,震得虚空颤抖。 这一剑太过突兀,鬼目狮虽然极力躲闪,但依旧是被那剑锋扫伤,肚皮上绽开了一道血痕,鲜血丝丝渗透而出,让得那鬼目狮痛的怒吼。 水间月吩咐两个鉴识人员去死者死亡时的那一段隧道去找撞击痕,找到了就和钩子上的痕迹对比一下。 当这两种力量相碰,整个天地都微微晃动起来,大地龟裂,四周的山石树木都绞碎成齑粉,这是玄轮二重力量的碰撞,格外惊人,短时间内就将这里打成了废墟。 正当代善看着陈骏德一肚子火气之时,怡珍撩开账门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就这几步路,看得代善差点将刚拿起的碗摔在地上。 “可不呗,这次的导演要求很严格,不少大牌明星试镜的时候,都直接被淘汰了,希望这个月能找到合适的演员,不然赶不上年终的贺岁片。”吕半彤揉了揉脑袋。 看着这重新恢复整洁的校园,徐方和张雅心里都很愉悦。又聊了点其他话题,回到市区吃顿饭后便相互道别。 或者您的孩子成绩一直不好不坏,一直处于二本线的边缘?又或者您的孩子成绩不佳,您想让孩子成绩提高却毫无办法? 陆擒虎和铁凌按照原先的计划,潜入到这里,却没想到的是龙溪两人被沉凰给拖住了。也正是那点时间上的耽误,天心才有追踪的机会。 “什么?”张惟贤一脸震惊的站了起来,随即焦急的开口问道:“那开原城将士再加上之前留守的百姓将近三万余人,如此兵力怎么会败得如此的迅?忠毅伯现在何处”? “是。”李冰和大明的那个一样,从来就不会对他的命令提出质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