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城剑雪》 楔子 · 归途与恩怨 “娘亲,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空山深谷,晚风阁楼,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看了看双眸凝望着青石阁楼外,痴痴守候的母亲,摇着手臂问道。 那女人转过头来,抚摸着她的脑袋,展颜一笑,刹那间仿若月坠星河,满目柔波,“他是一个值得娘亲至死等候的人!” “他是个大英雄?”那女童攀坐在女人的腿上,双眸闪烁,洁净地不着一尘。女人摇头笑了笑,“不,他的剑法虽然很高,但是名声并不怎么好!” 那女童略微一愣,低头沉思片刻后又豁然抬起来头,再问:“那他相貌俊朗,才华横溢?” “也不是,他相貌平平无奇;胸中笔墨,也不值一提!”那女子笑着将女童的小手攥进怀中,略微挡了挡阁外微凉的晚风。 “那……”女童微微蹙眉,女子嫣然一笑,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说:“在别人眼中,他为人时好时坏,修为或低或高,出生偶尔微末如尘,偶尔与天同高;他相貌平平无奇,胸中笔墨寥寥,有时一诺千金,有时两面三刀……” 随后她抬起女童稚嫩的手,指向阁楼外满目纷飞的芦花,“不过,在娘亲眼中,他就像我们住的黛山,就像山下伊人湖畔的芦花,绝无仅有,世间难找!” “娘亲,那他会回来么?”那女童将母亲紧紧抱住,鼻子微酸,双眸已挂着露珠。 女子举目远眺,好似望穿晚风,望穿阁楼外的星海山河,点点头,坚定不移地说:“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与娘亲发誓会同生共死,娘亲还有三天,所以三天内,不管天涯海角,他一定会赶回来的;因为,这天下已经没有了能挡住他脚步的剑,也没有能挡住他归途的恩怨!” “或许,只有那口因冤而生、搅动天下的乱秦七煞刀!”女子微微蹙眉,在心底喃喃的说:“归途之中,就怕恩怨挡道。” …… 第一章 人生爱恨由缘起 分离聚合随风散 “都道是缘分天注定,今生得相见; 哪知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甜言蜜语的、口是心非的, 口出耳入,哪个进了心田? 无非是藏不住的月意风情,掩不了的富贵华年。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分离聚散岂无缘? 哪知命运偏多坎,红颜知己两难全。 忠贞贤惠的、痴情一片的, 心暖身冷,几个笑面如昨天? 无非是道不尽的苦辣酸甜,如人饮水,自知冷暖。 都道是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哪知缘分由心定,青丝红线本无关。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分离聚散岂无缘。 哪知聚变穷通时运连,风中飘絮,可悲可叹。 聚散分离处,白发回首时, 悲一句,叹一声 人生爱恨由缘起,分离聚合随风散。” 再熟悉的歌声也挡不住九流的脚步,更何况眼前这一片枯萎的衰草,纵使呼吸急促、全身脱力,但他依旧将自己的双腿化成了一柄利剑,劈开一条道路,不断的向前、向前! 烟雨楼里的歌声渐渐远去,但是身后粗犷的怒骂却越加的清晰:“妈的…呼呼…小杂种,等五爷这次抓住你,非得砍了你的狗腿,让你趴在地上倒尿盆!”一声怒骂过后,接着又是一声应喝:“对,让你这小畜生做人棍,看你还成天跑,累死老子了……” “不能回去,不能回去……”九流双眼无神,对后面的怒骂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只管往前跑;正当此时,只听前方一声马嘶传来,九流顿时抬头望去,只见荒草尽头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他眉头一皱,顷刻间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时扯开嗓子喊道:“妈的,来这么晚,我在这,快来救我!” 说话间,顿时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纵身跃上官道,只听一声马嘶伴着一声痛苦的呻吟传来,马车稳稳地被拦了下来,顾不得其他,九流立马伏在马背上喘起粗气。 不过几息,三个七尺大汉也纵身跃出,拦在官道前方,其中两人手持四尺长棍分立左右,一身居中却赤手空拳,三人衣衫皆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看上去有几分狼狈,喘了几口粗气,那居中男子只瞥了一眼眼前这破破烂烂的马车,再次厉声喝道:“嘿呀,好你个三教九流的下流坯子,竟然又勾结外人了,倒是应了你那疯老妈子的品性,这次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装神弄鬼,给五爷出来!” 说着,那大汉也不对九流出手,一个踊跃竟有一丈多远,如泰山般稳稳砸落在马车上,他怒目圆睁一把掀开那席草帘,一道气劲却突然如潮水般汹涌而出,荡出一圈圈气浪,接着那大汉便如同泥塑了一般,纹丝不动! 九流年方十六,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一时不明所以,而另外两个大汉却顿时感觉不妙,立马远远地喊了一声:“五哥?” 那大汉如木桩一般,仿若未闻,但这一声却惊了马匹,那马前脚一跆在原地踏了两下,不想马车抖动下那大汉竟一头栽了下来。 九流三人先是一惊,再定睛看去,登时吓得双腿发软、脊背生寒,只见那大汉怒目圆睁、大口张开,满脸满身的血,却看不到伤口。 三人吓得呆了些许,左边那汉子率先反应过来,立马后跃两步,同时将手中长棍猛地向马车掷去,嘴里还骂道:“什么鬼东西,给老子出……” 然而话音未落,马车中又是一圈气浪涌出,快如剑气,如闪电,只听咔嚓几声,那掷出的长棍立马断成几节,那汉子也落了个同老五一样的下场,顷刻间便栽倒在地,涌出一滩血水… “啊,妈呀!” 片刻间,两名同伙诡异横死,那最后一名青衫汉子立时吓尿了裤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再顾不得其他,返身便沿着官道踉踉跄跄的跑去,然而刚跑出几步,也一头栽倒在地,全身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当是死了无疑… 九流哪里见过这般景象,此时夕阳落下,红云如血,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魑魅魍魉,吃人的恶鬼,立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求饶道:“大……大仙,小人不知招惹的是您老人家,一时鬼迷心窍,想用您做挡箭牌,罪该万死。我出生低微,一身臭气,简直臭不可闻,您就放过我这土里的蚯蚓,沟里的臭虫吧!” 说话间,也不知磕了几个响头,但里面没发声说话,九流这头便是不能停了…… 过了约莫十几息,那马车中竟飘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呵呵,好俊的娃儿,即便隔了一丈远,本姑娘也能闻到你身上香喷喷的鲜血味道,又怎么是臭的呢?” 话语刚落,只听一道破风声传来,帘卷影出,一道红色的倩影如落叶飘落在九流身前,九流立马紧捂双眼,当是害怕看见那青面獠牙、白骨露露的恶鬼模样。正当此时,那道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竟是一声冷喝:“抬起头来,不然我先挖了你那对没用的眼珠子!” “啊?不要!” 经此一吓,九流立马抬头看去,顿时愣住,眼前这女子哪里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反而竟是个容颜绝美的女子,她双眼如杏、嘴角微启自带几分妩媚,高鼻薄唇却生的一对剑眉,又有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只是她青丝飞舞、一身血红的长裙在这红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妖异! “原来是仙子救我,敢问仙子名讳,日后九流自然常念仙子大恩,日日沐浴净身,焚香叩拜!” 那女子听了此话,顿时娇笑起来:“呵呵,好机灵的小滑头,谁说本姑娘要放了你的?”说着见九流面色一沉,当是吓得不轻,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本姑娘见你尚有几分机灵,如果你能乖乖听话,绕过你这条小蚯蚓倒未尝不可。” 说话间,竟毫不避讳的在九流身上来回得看。九流出生勾栏,人事早通,立马吓得夹紧双腿,连连点头:“是是,姑娘说怎么就怎么,九流唯姑娘之命是从!”然心里却又是一阵惊惧,想着:‘世间怎有如此大胆放肆的女子,竟比烟雨楼里的李三娘还要放浪;可她偏偏又生的如此貌美…人说恩怨情痴色贪疑皆有主事的鬼怪,莫非她是这一流的?啊!”不想刚刚出神,竟被那女子长袖扇倒在地。 “下次再傻愣愣的发呆,小心真被我削成人棍!”说着,那女子再不看九流一眼返身离去:“起来,给我上车!” “是”九流应声上车,等他掀开帘子一看,只见里面已经躺了一个年轻人,年纪与他相当,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紫云锦衣颇为考究,想必家底殷实,但看他面容消瘦、脸上无半点血色,满头大汉又全身哆嗦,活像被人吸干了血一般。想到此处,九流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女子,越发害怕的紧了。 “走了!”那女子轻喝一声,拉车的马儿似乎能听懂她的话,漆黑如宝石的眼睛闪了闪,立时拉着马车沿官道奔去。 车厢的抖动似乎惊醒了少年,只见他痛苦的呻吟了两声便缓缓睁开双眼,他偏头看了一眼那女子,眼中竟无半分惧色,接着又看了看九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见他捂着左手疼的冒汗,竟拖着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骨折了!你……你懂穴位么?” 九流不敢应答,转头看了一下身旁的红衣女子,见她仿若未闻当是默许,便对少年摇了摇头,道:“不会!” “罢了!”少年努力的往左偏了偏头,又道:“我左边衣衫底下有一瓶药,朱红色的,你拿去抹在疼痛处,早晚一次,日后再找人给你正骨,半月就好了!” 闻言,九流暗自一惊,心想这少年与他初次见面,自己尚且一身伤痛、自顾不暇,竟然这样好心,又看了看他一身考究的衣衫,不由得叹道,这有钱人家的少爷也不都是仗势欺人的主,想来肚子里多了几点墨水还是有好处的,忙抱拳谢道:“那多谢了,我叫九流!”话语间,已找出那瓶药自己抹了起来。 那少年闻言,竟然笑了笑:“我姓白,白诺城,一诺千金,价值连城!” 闻言,九流心中不禁暗自叹道:“咦,这有钱人家的名字,都这样讲究,果然比我的三教九流要好听多了!” “都不痛了?”似乎两人的谈话惹怒了红衣女子,她突然睁开双眼看了看两人说道。九流吓得不敢再说,低下头去只管抹药,但白诺城似乎却半点不惧,开口就骂道:“妖女,你要杀便杀,咳,真等你找到我师傅,恐怕你就没机会了!” “呵呵”,那女子听了,竟然不怒反笑:“不愧是白关的弟子,倒有他的几分傲气,不过说起来你还算是我的师侄,所以我不杀你!” 说罢,她便再不理二人,也不知从哪取了一坛酒,自顾自的出去坐在车头上喝起来。那少年却看着车顶,双眼无神,愣愣的发呆,九流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不过这一来二去,九流算是听出来几分,原来这女子竟是少年的师叔,不过此时看来是带着少年去找他的师傅报仇。九流暗自惊讶,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下这样的狠手,看这少年萎靡颤抖的身躯,也不知还能活几日! 逃亡了整日,九流早已精疲力竭,但想到车头那迎风独饮、杀人如麻的女子又不敢睡去,如此挣扎了半天,又过了两个多时辰,还是挡不住疲倦,沉沉睡去…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间,九流感觉有人在叫他,如梦如幻。 次日,时隐时现的阳光让九流醒了过来,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不想日光正烈已过正午,这一觉果真舒坦,不过一想起那红衣女子,九流不禁又害怕起来,但左顾右盼也不见人影,疑惑片刻,又检查了左手的伤势,疼痛果然减了许多,心下对那少年的感激又重了几分,见他还未醒来,便轻声叫来:“小哥,小哥?” 然而那少年似乎睡的太沉,竟然没有丝毫反应。见状,九流撇了撇嘴,伸手去摇他的胳膊:“嘿,小哥,别睡了,都…”话语未落,九流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往那少年手上一探,一阵冰凉,哪还有半点生机,顿时吓得回退两步,惊叫出声:“啊…死了?” “再鬼叫,把你舌头割下来,再挑了手筋脚筋把嘴巴也缝起来!”正当此时,那女子的声音忽然从车顶传来。 九流忙捂住嘴巴,那女子翻身跃下,提着酒壶进来,说道:“昨晚就死了,没想到这般不禁折腾。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他!说起来,他昨晚还叫了你两声,问你睡着了没…莫名其妙!” 九流瞳孔一缩,还没说话就被女子顶了回去:“你闭嘴,听我说。你应该知道,我要去找他师傅的麻烦,不过他师傅武功不在我之下,要想赢他可不容易。只能智取,最好的法子便是以他为质,让他师傅投鼠忌器,高手相搏,生死只在一瞬,只要他白关出神半刻,我也能要他性命!” 说着,又转头看向白诺城,道:“可惜,如今他已成了个死人,所以只能依靠你,你假扮他,给我争取那一刹那的时机,明白吗?”说着一把抓起九流,又拉近了几分。 九流被她吓了一跳,看着近在咫尺的妖异面容,略微沉思说道:“女侠,我和他容貌声音完全不同,如何假扮的了?” 女子一把甩开九流,冷笑起来:“哼,谁说让你露面了?再说了,也没让你去跟他高谈阔论,只需在关键时刻喊两声‘救命'',须臾之间,谁能去仔细分辨?你这条小命是本姑娘救的,再啰嗦,我立时收回来,让你去陪他作伴!” 听了这话,九流哪里还敢拒绝,忙点头应道:“是是,女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不敢不从,全听吩咐!” 那女子甚为满意,笑道:“如此甚好!呵呵,你放心,只要你助我完成此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说不得还能送你一番造化,让你鱼跃龙门从此平步青云!” 九流闻言,赔笑着点了点头,哪里当真,只问道:“敢问女侠,你那对头何时到来,若你二人果然拼斗起来,我又该如何助你?” 那女子转头看了看窗外,说道:“我已传信给他,他这宝贝徒弟在我手上,想必早则明日,晚则后日,他必到!”接着又与九流说了诸多细节,这才把他撵出去赶车,自己倒头在马车里睡了。 车头上,九流听见里面传来微微的鼾声,心下叹道:“人说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这般设毒计害人,片刻便能安然入睡,真是让人胆寒!” 如此又平静的过了一日,第二日黄昏,那女子让九流把马车停在一个陡峭的山崖边,山崖一边是滔滔江水,一边却是百丈平地,远远一条官道蜿蜒而下,眼前是九流再熟悉不过的柳城,转头看了看站在车顶迎风孤立、沉默许久的女子,九流知道,那白关要来了! 果然,不过半柱香时间,那女子突然睁开双眼对九流喝道:“人来了,进去!”九流忙点点头,两步跃上马车,钻了进去。 又过几息,只听一道破风声传来,正西方一条黑影飞掠而来,此人速度极快,目光所及距此近百丈远,他竟然毫不落地接力,可见轻功之高。 片刻,那人影落在女子前方两丈之地,原来是个手持黑鞘长脸、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虽相貌平平却菱角分明,面如刀削,脸上略有些错落的胡须,一身青衫半旧半新,看模样有些疲倦,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明冷厉,开口说道:“弟妹,没想到是你第一个找到我!”男子声音分外轻柔。 这一声弟妹似乎让女子格外在意,目光中异色闪过,片刻回过神来,笑道:“呵呵,三哥,你与先拙夫交情甚笃,既然叫我一声弟妹,那小妹自然有言相劝,还望三哥莫怪!” “但说无妨!” 那女子又道:“当年,夫人有愧于宫主,铸下大错,宫主将其幽闭在府中已是顾念旧情,法外开恩。谁曾想她竟然还怀了孽种,你不明事理,竟带她逃出宫中,一躲便是十余年,你自问可对得起宫主提携栽培之恩?如今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宫主的气也消了大半,正是你协夫人回宫请罪之时,所以,带我去找夫人,回宫可好?” 那男子也不怕她偷袭,望着远方长叹一口气,道:“情之一字最难了,弟妹啊,段九麟死去这些年你可曾对他忘却半分?你对缘觉和尚的恨意又是否减了半分?有些恨,只有鲜血和生命才能偿还,有些耻辱,哪怕将仇人挫骨扬灰恐怕也难以清算!凡人尚且如此,况且,宫主是何等人物?” “白关!”男子话语刚落,女子突然疯癫般断声喝下:“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忘恩负义色痞的名字,缘觉和尚杀我夫君,我早晚叫他大空寺鸡犬不留!你应该知道,我要报仇就要学得至上武功,既然你不愿成全,那我只能带着你们的人头回去了!” 说罢,她翻身跃下,接着右手一探,一阵狂风涌起,马车内白诺城的身体登时飞出,一把被她抓住了咽喉:“这小孽畜跟你逃了十几年,最后不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上,你是自断筋脉随我回去,还是我带着你二人的尸首回去?” “诺城!”白关将他视如己出,名字也是自己取的,见他此时生死未卜浑身是伤,顿时惊叫出声:“你!没想到,当年温文尔雅的姑月情,竟然真成了心狠手辣、人惧神厌的姑红鬼。既然如此,我便不能让你活在世间!” 说罢,白关瞬间拔剑,剑鞘如同暗器,划出一段弧线,从左至右飞射而去;同是,白关脚下一跺瞬间飞进一丈多远,长剑极速斩出,竟不怕伤了白诺城,原来剑气刚出竟诡异划出一道月弧从右至左,直向姑红鬼后背劈来,这白关剑法果然非凡! “哼,滚开!”姑红鬼见状也是不惧,顺手将白诺城扔回马车,一双纤细雪白的玉手飞快探出,顷刻便抓住了飞来的剑鞘,只发出当的一声,不想姑红鬼的一双手竟然如此厉害,她顺势拖着剑鞘向后劈下,铿锵一声巨响,姑红鬼借助剑势,瞬间飞出,喝道:“试试我这双菱推花手”,说着她身形幻化鬼魅,速度更是快绝,立时便与白关缠斗在一起。 “铿锵…轰!”电光火石间,两人已交手几十招,山崖上剑气纵横,碎石飞溅,一时间竟然难分高下!二人同时飞身落下,手中招式却是却来越快,姑红鬼的一双手早已化作千百双,难分真假却招招都是要害;白关的剑亦化作片片剑花,但纵使剑气纵横却每每被他巧妙的避过马车,性命相搏之间还能一心二用,如此看来,白关的剑法确实要比姑红鬼高上半分! 姑红鬼见白关尚未识破,更加的放纵无计,双手时而化爪、时而做掌,陡然提速,突然一掌避开白关直向马头落下,如此一来自己也躲不过白关的这致命一剑,白关虽嘴上要夺她性命,但仍念及旧情,瞬时收剑,剑尖在姑红鬼肩头挑过,刺出一篷血花!然而此时想要挡下掌力,却也为时已晚,掌力轰然拍在马头上… “嘶”一声惨烈的马嘶,那匹黑马立马后退几步,踉踉跄跄便向悬崖栽去,马车内,九流感觉马车向悬崖落下,立马惊恐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如此,更加逼真了。 白关见状,也顾不得被击退的姑红鬼,立马飞身跃出,一掌拍碎车棚,竟然见到两个少年。顾不得多想,一手抓住一个脚下猛然在车头一跺,立马就要跃上悬崖,哪知正当此时,一道雄浑的掌力从背后穿胸而过,同时左手传来的冰凉感让他心痛如绞,原来自己的徒儿早已死去,立时撕心裂肺地怒骂道:“啊…好毒的妇人!” 说罢,一口血喷了出来,溅了九流一脸。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把九流也吓的呆了,直到鲜血溅出,他才反应过来,立马大声求饶道:“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我也是被逼的!” 白关转头看了看他,也是一惊,双眼大睁不知多少复杂神情,目光几度闪烁,突然大喝一声,一道柔和的掌力拍在九流背上,九流只感觉身体飘忽,睁开眼已经摔落在了崖顶。回头一看,只见白关已经抱着白诺城的尸体落入万丈深渊,滔滔江水!心中顿时如刀绞、如丝乱,是他串通姑红鬼害死了白关,他竟然以德报怨… “呵呵呵…哈哈哈哈!”远处,姑红鬼捂着伤口慢慢走来,她先是轻笑,片刻后突然狂笑起来:“任你英雄如此,又能如何?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上,谁要挡我报仇谁就得死,哈哈哈哈…” 姑红鬼恩将仇报、背后偷袭,九流心中对她越发的厌恶,对白关师徒却更加的愧疚和敬重,奈何手无缚鸡之力,着实无可奈何!又见姑红鬼越发的疯狂,怕她杀人灭口,随即率先开口道:“姑娘既然如愿,想必再也没有用到九流的地方,在下这就告辞了!”说着便要离去。 “站住!”姑红鬼一声喝止,娇笑着走近九流,说道:“呵呵,你是怕本姑娘杀人灭口吧?放心,本姑娘虽一介女流,但也说话算话,我自不会杀你。而且,我说的送你一场造化也决计不假,拿着!” 说罢,便给九流扔了一个物件,九流闻言,先是一愣,还是接了下来,抬手一看原来是一方两寸大小的绿色玉牌,玉牌上有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小蛇,九流不明所以,望向姑红鬼。 姑红鬼踏出两步,指着远方道:“此处往东六百余里,有城曰翁城,城南又二十余里有座高山,因此山奇高亦怪,一山容四季,故而又名四季山,山中有名门大派唤作:渡明渊,我与那渡明渊的前掌门江寒客乃是故交,虽然他已然仙逝,不过如今却是他的弟子叶郎雪承继大位,我曾经有大恩于他们,你持我这信物‘青蟒小玉’前去,只要报上我的名头,混个亲近弟子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九流犹豫了片刻,又问道:“都说物是人非、鸟尽弓藏,既然那江寒客已死,万一他弟子抵赖不认呢?” 闻言,姑红鬼顿时大笑出声:“呵呵,不会的,风闻那叶郎雪虽然年不到双十,却剑法超群又极重诺言,再则即便这些晚辈不认,你只需去找他师叔苏慕樵,当年的恩情他是再知道不过了,呵呵…” 说罢,姑红鬼便化作一道红影伴着怪异的笑声渐渐远去… 看着姑红鬼远去的方向,九流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得贴身摸了摸,还好那包辛苦积攒的碎银没有丢失。这时又顺手摸出一个红色玉瓶,是那白诺城送他的,看着药瓶,九流心中愧疚难当,不想自己竟然勾结姑红鬼枉杀一个好人,是的,一个好人!算起来,自己便算是坏人、罪人,贪生怕死只想逃离柳城的蚯蚓和臭虫,一个没有姓氏不知道生父是三教九流哪路货色的胆小鬼… “白诺城,你有恩于我,我却害死你师傅,我欠你们的,已无法偿还。都说人死如灯灭,你我年岁相仿,那我便换上你的名、你的姓,替你再活一世人,若你泉下有知,便当我是你,你是我!从今天起,我姓白,白诺城,一诺千金,价值连城!” 第二章 泥做的尘,雨化的雪,命换的鱼 九流,不,是白诺城!他揣着二十几两碎银子紧了又紧,几日随商队几日跟戏班,后又雇船沿江而下,这六百多里路程,却总共花了一月有余。 这一日正午,刚刚还是两岸景色好、阳光暖如春的画面突然变了,两岸的柳绿花红渐渐变成了漆黑陡峭毫无生机的绝壁山崖,温暖柔和的江风也突然变得阴冷刺骨了许多,那感觉就好似一瞬间入冬。 白诺城打了一个哆嗦,连忙从包袱里取出一件陈旧的袄子裹在身上,这才发现原本如往常一样安静的小小花船突然躁动了起来,仿佛天空都一时间阴暗了许多,船老大自觉地在船头点了一盆篝火,船客们围在一团,就连平时那几个少言寡语的船客也都混入唧唧咋咋的人群中,指着江水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峰,议论纷纷。 “我的妈呀,这也太冷了,难不成那儿就是蚩崖山恶鬼涧?”一个红脸的中年男子搓着冰冷的手,问道。 话语刚罢,便有人接下:“正是蚩崖山恶鬼涧,当年剑圣前辈与聂云刹那巅峰一战正是在此,传闻那一战惊天撼地、鬼哭神嚎;大战之后,因为两人杀气太盛,久久不散,导致那里草木不生、鸟兽不存,常年只有呼啸的阴风,绝无暖意!” 白诺城与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开口的原来是个面容秀气的年轻人,素衣薄衫,迎风傲立,虽衣着清贫,却别有一股气势神韵。 众人看他言谈不凡,都有几分钦佩,这时却又一人好似不屑的“呸”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信,都说人走茶凉,哪怕他二人修为再高,人都离开多年,还有个什么杀气,真是胡言乱语!” 那年轻人显然对剑圣和聂云刹二人颇为钦佩,听了这话,顿时怒斥道:“你懂什么?常言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影,他二人修为境界到了那等出神入化的地步,岂是常理可以解释的?!否则,你以为那些顶风冒雨,千里迢迢前来观剑的都是傻瓜吗?” 几句反问,直扫了那长髯汉子的脸面,他顿时反唇相讥:“嘿,我却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傻瓜,只知道此处却有一个人云亦云的傻瓜!” 任谁听了这等侮辱,也决计是忍不了的,果然那年轻人豁然转身,抬拳就要与他动手;然而正当此时,人群中突然一声断喝:“都别吵了,快看山上,好像有两个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山顶薄雾遮蔽,看不甚分明,根本不见人影,只能看见在那山峰内的绝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恐怖痕迹。 如此远也能看清,想必那痕迹少说也有数十丈长,几丈宽大,那恐怖的痕迹就仿佛是什么滔天巨魔用手抓出的一般…… 众人看的心惊肉跳,那原本出言讥讽的长髯男子顿时没了不屑的语气,只小心翼翼的问道:“喂,你说的人在哪呢?” 这时候,船又驶近了些许,白诺城忽然指着那些划痕的下面,激动的喊道:“在那呢,快看!” 众人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就在划痕下方,不过几尺远的地方,一块突出的绝壁青石上,果真站着两个人。 看衣着打扮,好像一僧一道! 那僧是白眉老僧,那道是年轻小道。 两人并列于突出的小小青石上,阴冷的细雨已经打湿了身躯,只听那老僧看着痴痴望着划痕的小道士,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李道友,你年纪轻轻,已尽得归云洞的真传,为何还十年如一日的在此痴迷观剑,莫非你不懂执念成魔的道理?” 那年轻道士头也不回,仍旧直愣愣的盯着那些划痕,只笑道:“缘觉大师佛法精深,晚辈自愧不如,但是晚辈此时需要的不是斩断红尘的佛法,而是一击致命的绝世剑法,我手中虽有黄泉剑,却无法送我的仇人下黄泉!” “哎,冤冤相报何时了啊!”缘觉和尚长叹一声,忽然盯着那些痕迹说道:“这些双圣遗痕,不知误导了多少年轻俊杰,虚耗岁月,既然如此,便一了百了,让贫僧将它们尽数刮去吧!” 那李姓道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缘觉和尚忽然跃出青石,脚下是千丈绝壁,这一下引得江上的船客惊呼出声:“啊,天呐,这和尚不要命了?!” 因之前见过白关与姑红鬼一战,白诺城算见过几分世面;他死死地盯着缘觉和尚的身子,果然见他跃出青石后,突然凌空拔高两丈,运足内力,对着那些绝壁上的划痕呼呼呼便推出几掌…… 他掌法刚猛,气势如山,顷刻间就在绝壁上轰出几个巨大的掌印,一时间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那李姓道士见他要毁遗迹,连忙跟着跃出,举剑相迎,同时口中大喝一声:“缘觉大师,你这是何苦?即便你毁了这遗迹,也毁不掉我李道秋的复仇之心!” 两条人影,一僧一道,在风雨中穿梭,在悬崖绝壁上边飞边打,这情景比之白关和姑红鬼一战还要精彩,只看得船上的白诺城等人目瞪口呆,满脸的羡慕。 白诺城心中只想,“不知此生,我是否也能有这样的神妙修为!” 正当此时,高空中的缘觉和尚一掌震退李道秋,发声说道:“蚩崖山,恶鬼涧,皇帝墓,英雄冢!你师傅交给你黄泉剑的时候,应该给你提过,拜惊仑和聂云刹,两任武林狂人均在此败北,一死一伤,此地尽是冤孽杀气,绝不是你练功的好地方!” 李道秋见自己修为根本不是缘觉和尚的对手,低头看了一眼江中的花船,咬牙说道:“大师若要断我复仇之路,晚辈只能叫他们跟我陪葬了!” 说罢,猛地朝江中斩出一剑,船客们顿时吓愣,不知谁喊了一句,“逃命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跳船逃生,缘觉和尚面色惊变,呼的一声猛然掠了下去;剑气先一步落下,却只是斩落在江中,看来李道秋只是要引开缘觉和尚,并无杀人之心。 剑气入江,瞬间掀起巨浪,船身剧烈摇晃,水中船客胡乱扑腾求救,缘觉和尚一脚踏在船顶,仿佛定海之柱,花船立时就稳定了下来。接着,缘觉和尚纵身跃下,在江中几个轻点,便将落水的白诺城等人尽数救起,扔在了船上。 等他再抬头一看,只见李道秋手中快速收起一块巨大的有拓印的白布,飞身远去…… 缘觉和尚摇着头,长叹一声,却再也无可奈何。 这时,白诺城仿佛反应过来,脑经一转,如此高人,哪里去寻?随即扑通一声给缘觉和尚跪了下来,求道:“大师大师,相逢就是缘,您修为佛法如此高深,求您收我为徒,传我武艺吧?” 其他船客,尤其是那青年男子听了这话,心中只叹:“好机灵的滑头!” 缘觉和尚也被他突然的磕头拜师惊得愣了片刻,才笑着将他扶起来,问道:“小施主,入我佛门,可是要落发为僧的,你可愿意?” 白诺城听了这话,惊了一跳,随即摸着头问道:“常听人说,可以带发修行的,不知大师的寺庙里,可有这样的规矩?” 那缘觉和尚大笑两声:“有是有,不过一来,佛度有缘人,小施主的师徒之缘并不在贫僧这里,只怕为难;再者,贫僧已经有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徒儿,也就够了!” 说罢,又对挨个众人作揖,接着在船上轻轻一点,就翩然离去…… 拜师不成,白诺城摸了摸怀中的青蟒小玉,想道:“看来真得去渡明渊了!” 如此又过半月,银袋子早已空空如也,好在沿途做些小工杂活,才没落得个乞讨的地步。进了瓮城,在城门楼下找了家茶坊,装模作样的点了碗清茶,又跟小儿问了渡明渊的确切方向,正要折返却被那小二拦了下来:“小兄弟,看你样子,莫非是要去拜师学艺?” 白诺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小二闻言,又问道:“兄弟来此可有什么前辈名宿介绍,或者本就有些武功底子?” 听了这话,白诺城不禁一愣,想了想怀里那快青蟒小玉,沉默片刻又摇了摇头。小二见状,猜到他两者皆无,不禁笑了,接着他将手中茶壶一放,竟然虎虎生风打出一套拳法来,看得白诺城目瞪口呆,那小二见状,自然满心得意,但面子上还是装的镇定:“不知小兄弟觉得我打的拳,如何?” 闻言,白诺城先是一愣,自然拍手称道:“自然精妙,小弟羡慕的紧!”这一席话直说的小二心花怒放,不过却摆了摆手,笑道:“兄弟说笑了,我这一套粗浅拳法空有架势,真打起架来都不一定管用,去年我也想拜山入门,结果使出一套拳法后,被渡明渊的前辈骂的狗血喷头!我看小兄弟,一无家底二无根基,想要拜入渡明渊,只怕难上加难啊!” 听了这话,白诺城心里不免一沉,但又见小二神秘兮兮的笑着,自然还有后话,只等他求,说不得又偷偷拿出一两银子盖在碗底,郑重的抱拳请教:“我看李大哥绝非常人,自然还有妙计,不妨说与小弟听听,若小弟真有一日学成下山,自当重谢!” 小二一把抓开茶碗,见了银子更是喜上眉梢,凑近一步,低声说道:“二者皆无,想要拜入山门确实难如登天。不过世事无绝对,渡明渊中有位苏长老,辈分甚高,他年过花甲,一身的伤却极好酒肉,尤其是天香酒配冬骨鱼。天香酒自不必说,一坛陈酿抵得上十两金,想也白想;唯有冬骨鱼,虽有些麻烦,却也不失为唯一的法子!” “哦?想来是那位苏慕樵苏长老吧?不知冬骨鱼如何个麻烦法?” 那小二“啪”的一声拍在桌案,继续又道:“正是他,说起冬骨鱼只在城外的西冥湖湖底才有。那湖原也不大,宽不过五六丈,说是水潭也毫不为过;但是多年来四季寒冰不化,深处有几十丈,最浅也有五六丈深,可恨那冬骨鱼又狡猾无比根本钓不得网不到,只能徒手去抓,几十丈啊…这人一下去若无雄浑的内力支撑,稍不留意,就得冻成冰坨子,可要命得很!” 闻言,白诺城沉思许久,他当然知道李小二这几句话也不知卖了几家茶客,不过咬咬牙又抱拳道:“既然如此,刀山火海也只能去一趟了;小哥,你帮我个忙,到时我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接着又把想法跟小二说了一遍,二人相约选了个天朗气清、日光正烈的正午前去… 西冥湖离城不过二三十里,两人只半个时辰便已到了湖边,白诺城抬头看了看烈日,又敲了敲眼前这厚实的冰冷湖面,摇头叹道:“当真是一大怪事!” 那小二也搓着手道:“谁说不是呢,当初许多人都猜测说这湖中或许死的人太多了,阴气重;也有人说有什么宝贝,不过就是没人敢沉下去看看,大多游到一半就回来了,就连苏长老吃的那几条鱼,还是门下弟子为了孝敬他,在这轮流蹲守,不知守了几个月才侥幸用长弓射中的!” 说话间又看了看白诺城腰间捆着的手腕粗的麻绳和脚下的石头,再次问道:“白兄弟,你真想冒险?虽说或许能进渡明渊,但万一要是失手呢?小命可只有一条!” 白诺城咬咬牙,来都来了,还怕什么。说着两人快速凿开一个四尺大洞,白诺城抱起石头,转头对小二说道:“李大哥,我的小命可就抓在你身上了,拜托了!” 说着还抖了抖腰间沉甸甸的银袋子,李小二的目光盯在银袋子上,手上的绳子又抓紧了几分,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白老弟放心,一有不妙,我立马拉你上来!” “多谢了!”白诺城深吸一口气,抱起个石头一跃便跳进了冰湖… 刚入湖中,白诺城便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冰冷刺骨,仿佛全身的骨头被裹在冰块里面。好在湖中并不十分昏暗,他努力睁开双眼,向湖底看去,模模糊糊似乎有什么在游动,却不十分清晰,他还需要往下沉,他抱的石头很大,早已经跟他的双手冻成了一体,所以他沉的很快。 湖面上的李小二早已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白诺城下去后便再没了动静,他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事先说好,白诺城一旦支撑不住,便拉绳示警,不想二人都小瞧了西冥湖的寒气,此时白诺城刚刚下沉一半,便已经冻的昏迷了过去… 湛蓝色湖水,一群模样奇奇怪怪长着犄角的小鱼在游动,鱼群,从未见过如此密密麻麻的鱼群围绕着白诺城游动!他顿时大喜,就要伸手抓去,然而身体却止不住的往下方落去! 眉毛、头发、衣衫全都冻结在了一起,难看的石头变成了菱角分明的冰块,白诺城双眼紧闭,嘴角却微微翘起,如孩子般的笑,他在抓一大群冬骨鱼,身体却在往下沉,越来越快,下面一片漆黑,鱼群渐渐远去,他惊恐的叫出声来:“救我,前辈救我,我是被逼的!” 如同孩子玩耍自家的黄狗,牧民骑上驯服的烈马,那些本来远去的鱼群仿佛听到他的号令,分分转头向他游过来,越来越快,却越来越少,八化四,四化二,二化一,顷刻间万千鱼群竟然变成了两条六尺来长的大鱼。 大鱼鳞片飘散,鱼头长出青丝,鱼鳍和鱼尾变成四肢,犄角变成了宝剑!是他们,白关和白诺城,白诺城笑着递上一个红色玉瓶:“抹点药,早晚一次,一个月就好了!别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答应的,一诺千金,价值连城!” “小贼!”正当此时,一声怒喝传来,一把长剑刺中白诺城胸口,又穿透另外一个白诺城,白关愤怒的骂道:“是你害了我们师徒,是你,是你…” “你是谁?”湖面上,李小二早已急不可耐,正要往上拉绳子,只听“嗖”的一声,湖面上忽然掠过一道蓝色的影子,他顿时吓得全身一颤,立马扯开嗓子壮胆:“谁?你是谁…小爷可不怕你,给我出来!” “嗖”他话语刚落,又是一道怪声,湖面上立马多了一个蓝色的影子,抬头一看,湖中心三丈高的空中竟然飘着一道蓝色的人影,李小二虽出生微末,但是因为接触各色人等,也知道天下没有这等飘飘忽忽的轻功,立马想起西冥湖那些鬼怪传说,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哪还管得了白诺城:“妈呀,鬼呀!”说着,立马扔掉绳子,一溜烟跑了。 李小二刚走,那飘忽的人影便真的飘了下来,双脚轻轻点在湖上,竟然是个身材修长、容颜俊秀的美男子,看其容貌不过双十年华,只见他缓缓褪去蓝色衣衫,内里原来还穿了件月白长袍,接着手中内劲一震,蓝色长衫顿时化作万千花朵般的碎片落在湖面,看着洞口那蜿蜒的麻绳,他叹了一口气:“真是烦不甚烦!” “不是我,不是我!” 白诺城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原来自己已到湖底,双脚陷在泥中,原本手中抱着的石头也落了下去,此时全身僵硬,动弹半步都仿佛万千金针刺骨,痛不欲生。 便在此时,他竟然还不忘冬骨鱼,然而四周望去,一条活物都没有,不由得怀疑是否被那李小二匡了,正当此时,脚下一条活物钻过,一阵滑溜,本以为是泥鳅,片刻便反应过来,定是冬骨鱼! 白诺城不禁大喜,好似胸中燃起一团烈火,也顾不得全身刺骨的寒意,立马弯腰在泥土中挖了起来“难怪这般难捕,原来都在钻进了了泥土!” 出身低微的小子,哪个不是掏鸟的行家、摸鱼的高手,只片刻便被他抓出一条滑溜溜胖乎乎的黑色怪鱼,不经细看,一拳头敲了个半死,立马塞进衣服里。正要游回去,却见一柄黒鞘古剑插在湖心,幽光闪烁,这西冥湖万般寒气皆是从古剑中发出… 白诺城憋了一口气后,脚下一蹬便游了过去,接着双手猛地握住古剑,双腿猛地蹬出,“呲”的一声传来,宝剑便被他紧紧抱在了怀中。不想用力过猛,一口水呛了进去便再也没有止住,“救……咕噜噜”一句话也喊不出来,也没了游上去的力气,此时能指望的只有腰间的麻绳,白诺城拼命的拉绳,拼命的拉,却没有回应,双眼也慢慢的模糊,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莫非他看出来银袋子里都是石头?是了,真不该骗他…” 正当此时一道温热的暖流沿着麻绳直窜上全身,接着原本冻结成冰条的麻绳快速软化,一道凶猛的拉扯力传来,不过片刻白诺城便被拉出湖面。 湖面上,那月白长袍的男子扔掉手中麻绳,散去功力,直盯着昏迷过去的白诺城和他怀中不断透着寒气的长剑,忍不住惊叹道:“纵横剑?真是幸运的小子!” 接着他弯下身来,内力缓缓涌上手掌,至腰腹向头部推去,片刻白诺城呛入体内的湖水便吐了出来。这时,他怀中突然有东西抖动起来,男子掀开一看,那二尺来长的冬骨鱼立马扑腾了出来,男子满脸不可思议,惊呼:“一条鱼?当真是不要命了!” 说着那男子转头飞身进入旁边的树林,不多时便用木头销了一个匣子,将那胡乱扑腾的冬骨鱼装了进去,这才飞身离去… 直到黄昏,白诺城才慢慢醒来,怀中一摸竟空空如也,不由得吓了一跳,立马坐起来这才看见旁边的木匣,打开一看发现冬骨鱼在里面游着,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却一脸疑惑,恍恍惚惚,似乎有人救了他,却记不分明!只得摇了摇头,又见快要入夜,人生地不熟,只得原路返回往瓮城跑去。 “白兄弟,我真没骗你!” 李小二见白诺城衣衫褴褛、带剑而来,顿时吓得不轻,还不经威胁便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因无可查证,白诺城也只能半信半疑,又想自己尚没有住处,长剑往桌上一扔,吓唬道:“好了,今晚也就住你这儿了,明儿个再走!”说罢,还不等他回应,便大步进门将前厅李小二的床给占了去… 次日一大早,李小二便伺候白诺城沐浴更衣,送走了这位大爷。今日,白诺城特意顾了一辆马车,后背长剑,手捧木匣,直往城南的四季山疾驰而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马车到了四季山,白诺城抬头望去,果真见山腰绿意葱葱,山巅耸入云霄不知多高,着实雄壮瑰丽! “此乃我渡明渊山门所在,小兄弟若是游玩,还请不要在此逗留!”就在此时,两个青衫背剑的守山弟子,飞身跃出,抱拳说道,态度甚为恭谦。 白诺城见状,也依样画葫芦抱拳回礼道:“少侠莫怪,在下不是来游玩的,是来拜师学艺的,我想求见一下苏慕樵苏前辈,还望通传一声!” 说着就把那木匣递了上去。俩少年见状,相互望了一眼,那年龄略大两岁的少年面色奇怪的望着眼前的木匣,问道:“你这匣内,可是有一条西冥湖里的冬骨鱼!” 闻言,白诺城顿时大惊,问道:“少侠是如何知道的?”那俩少年见状先是点点头,又都奇怪地笑了笑:“嘿,昨夜掌门传下话来,若近几日有人抱着一条冬骨鱼来求见苏师叔祖便不用通传,直接带去见他,不想你今日便来了!小兄弟,随我二人来吧。” “莫非那人是渡明渊本代的掌门,叶郎雪?”白诺城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小兄弟,快跟上,四季山中云厚雾浓,若是跟丢了,可危险的紧!” “是,劳烦两位少侠了!”说着,白诺城快步跟上。 如今身在山中才算体会了什么叫一山容四季,山间道路婉转曲折却并不随意,一步有一景,时而是百花齐放的山谷,沿山谷蜿蜒向上又是一片片枫林,直走了半柱香时间,又转过一帘瀑布,眼前顿时柳暗花明,地势瞬间平坦,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五六百亩大小,上面伫立着七八座古朴的殿宇,高低错落。一个少年将白诺城领入居中的青木大殿,另一个跑开,想必是通传去了。 “小兄弟,你在这坐着,我去倒杯茶来!”那少年随意指了指两旁的木椅,说着还不等白诺城回应,便转身离去,没过片刻便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递了上去,又见白诺城仍旧站着,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不必拘谨,掌门是不拘这些俗礼的,你只管坐下品茶!对了,还不曾请教,小兄弟贵姓,在下楚东林,城中镖局楚家的,不知小兄弟是哪位前辈推荐的,竟让掌门如此在意?” 白诺城随他落座,抱拳笑道:“小弟白诺城,出身微末,比不得楚兄乃名门之后,所以…也没什么前辈引荐!” “哦?”楚东林闻言,略微一惊,心中的猜疑又笃定了几分。当他再要问时,只听一道破风声传来,转头一看,一个身着白衫的年轻男子已然坐在了上位,如此轻功不可谓不高,楚东林立马躬身抱拳道:“参见掌门!” 白诺城这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看,只见掌门果然是个年轻男子。他肌肤白皙自有几分秀气,目光沉静清明仿佛洞穿世事,嘴角微微翘起说不出的神秘,当真是容颜化雨:“辛苦了,下去吧!”声音沉静内敛。 “是,弟子告退!”楚东林闻声离去,转头还用胳膊碰了白诺城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躬身见礼:“无名小子白诺城,参见掌门,多谢掌门昨日救命之恩!” 叶郎雪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不必多礼,一诺千金,价值连城,好名字!昨日几时醒的,没受伤吧?” “多谢掌门挂念,昨日黄昏就醒了,粗鄙贱体,未曾受伤!”白诺城再抱拳说道,说着又跪了下来,双手捧起木匣,道:“晚辈自知文武不济,但是晚辈拜师学艺之心坚若磐石,日后必勤加练习、不辱门楣,还望掌门成全!” “不必多礼,你先起来!”说着,叶郎雪突然看着白诺城身后的长剑问道:“你可知,你身后所背的是为何剑?” 白诺城闻言,霎时一愣,也不知何意,又想叶郎雪昨日早已见过此剑,只得如实道来:“此剑正是昨日在西冥湖底所得,但昨日晚辈借宿别家,未敢细看!” 叶郎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此剑名为纵横,乃是奇物天工府以西海寒铁所铸,期间十三位铸剑师整整耗时八年,剑成之后历经多位剑客,又几经辗转到了我师祖手中,成了我渡明渊的掌门佩剑,可惜只传了两代,到我师傅江寒客手中时,因他身中剧毒到西冥湖养伤未果而遗失!” 白诺城听的目瞪口呆,但却不笨,犹豫片刻解下纵横剑正要双手奉上,又听叶郎雪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想收回来?呵呵,纵横剑虽是稀世神兵,可我叶郎雪还不需要一柄宝剑来确定我的掌门之位!” 话语间,他已缓步走了下来,又道:“须知宝剑虽好,却是双刃,用的得当自然如虎添翼;但若是执念于宝剑之锋利,本心怠惰,其害处,便是蚀骨的毒药也比不得。你要记住,终究是人驭剑,而不是剑驭人!” “人驭剑,而非剑驭人!”所谓听君一席话,甚读十年书!白诺城沉思片刻,恭敬的抱拳道:“多谢掌门指点,晚辈记住了。” 叶郎雪摇了摇头,道:“你我年岁相差不多,不必自称晚辈。” 接着,又看了看白诺城手中的纵横剑,说道:“恩、怨、情、痴,皆由缘起,我在西冥湖边徘徊数月,几度下水亦不可得,最后却落在你的手上,岂非一个缘字?你既与家师有缘,我却不好代师收徒,想来你搏命换的这条鱼,不如拜在苏师叔门下,如此,你我师兄弟相称,倒也正好,不知你可愿意?” 听了这话,自然大喜过望,哪有半点不愿意,立马躬身抱拳:“多谢掌门,弟子愿意!” “如此甚好,随我来吧,苏师叔在明渊阁中!”说着,叶郎雪便领着白诺城径直出了大殿。 一路走来,不少弟子见叶郎雪竟然亲自领着个陌生少年往明渊阁走去,皆是满脸疑惑,你看我我看你,却都无人知晓,只得对叶郎雪躬身见礼,丝毫不敢上来打扰;白诺城见状,心下惊叹:“叶郎雪不过比他年长几岁而已,如此年纪便有这等修为,又成一派掌门、人人敬服,难怪他说不需要纵横剑;想来怎么也是难得的宝剑,昨日他自可取剑离去,亦无人知晓……想必这便是人家常说的少年英才吧?自己跟他比起来,便只能算得上可笑二字!” 就在白诺城走神时,二人已到了一座两层红木古楼前。楼高余四丈,阔门巨柱,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青石古道,匾额上“明渊楼”三个大字浸透着岁月的沧桑,朱红色的漆已剥落了大半。 “咚…咚咚!”叶郎雪一长两短敲了三下,不等回应,便轻轻推门带白诺城进去,两人径直上了二楼,顾不得满楼的书架,白诺城一眼便看见了窗台旁一位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这老者廋骨嶙峋、容颜枯槁,除了脑袋,全身都套在厚实的衣服下。见两人上楼,老人笑了笑! 叶郎雪掩了掩盖在老人腿上的白色虎皮,率先开口道:“师叔,这就是昨夜我跟你说的少年,他叫白诺城!”闻言,白诺城立马躬身见礼,“小子白诺城见过苏前辈!” 苏慕樵看着白诺城,笑了笑问道:“真是幸运的小家伙,不过……一条命换一条鱼,值得吗?” 白诺城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值得!在前辈眼里,这或许只是一条鱼一盘下酒菜,但是对晚辈来说,这或许便是进入另一片天地的钥匙!晚辈虽出身微末,文不成武不济,但却有几分执念,既不愿寄人篱下,甘为庸人驱使;也不愿坑蒙拐骗,亦或上山为匪下海为盗,行那等奸恶之事。晚辈只想抓住机会,自己拼尽全力,挣出头!” 说着,又犹豫片刻突然笑道:“其实…其实昨日本是谋划好的,不想陪我同去的那茶楼小厮中途变卦,否则,也没那么危险!” 听了这话,苏慕樵和叶郎雪相视一笑,道:“根基虽差,好在心性坚韧,也难得实诚。既然你说有一颗坚如磐石的心,那便留下来看看吧!” 白诺城闻言,顿时大喜,转头又看向叶郎雪;叶郎雪只笑道:“苏师叔都同意了,还不拜见?” 叶郎雪立马单膝跪地,抱拳见礼:“白诺城拜见掌门,拜见师傅!” 哪知苏慕樵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师傅?”片刻间,两人都望向叶郎雪;叶郎雪只看着苏慕樵,笑道:“师叔虽腿脚不便,但一身修为皆在脑子里,若是不流传下来,岂不可惜?再则,鱼都收了,所谓吃人嘴软,这弟子便也一同收了吧!” 闻言,苏慕樵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看着白诺城,正色道:“既然你与我渡明渊有缘,我便收你为徒也并非不可,不过事先你得应我三个条件!” “请前辈示下!” 苏慕樵盯着白诺城,正色道:“第一,我渡明渊乃名门正派,你终生须行正道,做义事,决不可口是心非,行那等奸淫掳掠的大奸大恶之事!第二,同门如手足,手足如兄弟,我派虽比不得昆仑、太白那般巍峨,但立派两百余年而不倒,凭的就是同气连枝四个字。手足相残,乃是禁忌之最高!最后,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要求你学那通古剑门的李师一,一生只拜一个师傅,但若是你任何时候犯了以上任何一条。为师杀不死你,我会让叶郎雪出手,若他这一派掌门也杀不得你,为师,便自刎以谢师门!以上三条,你可愿意?” 听了第三条,白诺城仿若五雷轰顶。虽说子不教父子过,教不严师之惰,但徒弟作恶,师傅自刎谢罪,当真让他震惊地久久难言。这不比学一门手艺,纯纯为了谋个生路,如此荣辱相连,生死与共,这才是真的拜师? 沉默许久,白诺城双膝跪下,手指苍天,道:“我白诺城发誓,此生不背正道,不叛师门,不伤手足;若有违此誓,苍天为鉴,日月为凭,定叫我刀斧加身,万箭穿心!” 闻言,苏慕樵满意的点点头,苍老的脸顿时笑了起来:“今夜炖鱼烧酒,再行叩拜之礼!哈哈哈” “这…是,前辈!” 苏慕樵颤颤巍巍的伸出布满怪异青斑的右手,摸着白诺城的头,慈笑道:“没那么多规矩,可以改口叫师傅了!”闻言,白诺城惊喜交加,恭敬见礼:“是,师傅!” 至当夜开始,原本冷冷清清的明渊楼突然热闹了起来;本来一个照顾苏慕樵起居的小弟子次日就搬离了出去,因为,从此明渊楼多了一个名叫白诺城的弟子,这弟子岁数不大,辈分却不低,众弟子只能称他…小师叔! 幽州柳城人士,父母双亡,不是名门之后,不是世家子弟,没有武学根基,也难说他练武奇才,只因为一条鱼,成的小师叔!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日,渡明渊三百余号弟子杂役便人尽皆知,又不出半月便有人私底下叫他愚人师叔或者鱼师叔…… 第三章 鱼师叔,纵横剑,最闲人,真英雄 白诺城满以为拜了如此慈爱的师傅,第二天便能学得绝世武功,成为一代剑侠,万人敬仰,哪知慈爱了仅仅两三天的师傅就突然变得严厉苛责起来,绝世武功也变成了一本本知乎则也! 原来,拜师次日,卯时未到,白诺城就被苏慕樵叫了起来,开始考较他基础,哪知不管四书五经还是拳掌剑指,全都一问三不知,气的苏慕樵差点从太师椅上跳起来。最后只留下一句:“三餐从简,睡觉减半,所谓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这才气消。白诺城问:何时可学剑法?又被一顿臭骂,按苏慕樵的说法,不知四书,便不晓伦常;不懂兵法,便不知进退,充其量算个莽夫;不读老庄,便不懂天道;不识佛经,就不知轮回业报……总之,百家学文,被他说了大半,直吓得白诺城夜不能寐……自此开始,白诺城除了一日三餐挑水做饭,基本不出明渊楼。 偶有胆大的弟子,好奇新来的小师叔每日大门不出,闭关修炼,也不知苏长老教了什么绝世武功,趁夜扶窗偷偷一听,不是知乎则也,就是阿弥陀佛,直愣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如此新闻,第二天便传开了,立马就成了渡明渊众弟子间的笑谈。从此,愚人师叔、阿弥陀佛师叔,鱼师叔…彻底成了名人! 不久,叶郎雪也来了一次,白诺城仿佛看到救星,一阵诉苦,只换来严肃的‘应当如此’四个字。底下弟子们的玩笑,白诺城自然清楚,但是有口难诉,门内又严禁争斗,只得忍着装作没听见…… 如此又过三月,白诺城仍未学得一招半式。偶有一日,执事堂有好事张姓弟子约白诺城比剑,推不脱躲不掉,又怕太过推诿有伤师傅颜面,白诺城只得应了下来。年轻人出手不知轻重,只两招下来,白诺城的腿上便被挑出一篷血花,直吓得那弟子脸色发青,连连赔罪央求不要告诉上头……白诺城心如死灰,点头应了,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次日,苏慕樵见他腿上有伤,立马询问,一句不慎摔伤,哪里骗的过,奈何不管苏慕樵怎么问,也问不出半点。苏慕樵立马叫来了原来伺候他的小弟子,片刻就问的一清二楚,想来早已传的满门皆知,顿时气的七窍生烟!立马将那张姓弟子找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又罚抄了几本佛经这才放走。此事传开,白诺城在渡明渊算是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连续数月,几百号弟子再没人敢叫他鱼师叔…… 后来,苏慕樵发现白诺城越发的心不在焉、萎靡不振,知道他心结已种,只得长叹一声,从贴身处拿出一本用丝绸仔细包裹的剑谱,扔了过去,没好气的说道:“好了,别要死不活的,明日便开始学剑!” 白诺城先是一愣,接着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忙的拆开一看,上书几个古体小字:七十二式纵横剑! “师傅?”白诺城抬头望去,苏慕樵冷哼一声道:“你是我的弟子,莫非老夫还能亏待了你?这七十二式纵横剑法乃是我派最上乘武学,历来只有掌门和长老们有权修炼。你个没出息的小子,竟然盯着底下弟子那些基础剑法发呆!你现在可知为师为何让你先学那些劳什子玩意了吗?不懂伦常,不知进退,不明善恶的人若是学了这等剑法,一旦为恶便是人神共愤的大恶!” 白诺城听了,顿时一惊,也觉有理,不由得点头道:“师傅教训的是,弟子谨记教诲!”闻言,苏慕樵摆了摆手,长叹一声:“世事最无常,否则又哪来身不由己一说!为师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只盼你日后练剑时也要常持正道佛心!否则,纵使教你天下第一等的剑法,也是害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 苏慕樵见他双眼不离剑谱,心知今日再说怕也听不进了,只得摆手让他退下。白诺城匆匆回到卧房,哪还有困意睡觉,立马捧了剑谱,一字一句读来。直到夜深才抱着剑谱,沉沉睡去…… 次日,苏慕樵又传了一套内功心法,一门名叫扶摇登云步的轻功,这才开始一字一句地细致讲解起来。近半年的知乎则也、阿弥陀佛倒是让白诺城这门外汉的悟性增长了不少,剑法、内功、轻功,无论遇到何处不解,只要苏慕樵稍微指点,他便醍醐灌顶,偶尔还能举一反三,这等悟性让苏慕樵也心生宽慰。 白诺城对于剑法的痴迷和执着远远超出了苏慕樵的认知,自从开始练剑习武,白诺城早将什么四书五经、六道轮回扔到九霄云外!慢慢的,甚至开始忘了做饭、忘了睡觉,有时候练到紧要处,可以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待在密室中,哪里还顾得上他;无奈,苏慕樵只得又把原来的小弟子叫了回来打理日常起居。白诺城见状,只得连连告罪,可不到两日索性连自己的窝都搬到了密室…… 听说白诺城现在连苏慕樵的起居也不用打理,整日的把自己关在密室,吃住也不离开,众弟子都笑话说小师叔在练更高深的阿弥陀佛,顿时又成为一段笑谈。就连不少长老,偶尔在训练弟子辛苦时,都要提他两句,说他真是渡明渊两百多年来的第一号闲人了! 岁月匆匆,如此不想将近三年过去,前来送饭的小弟子阿吉已经越发看不清白诺城的身影。他的轻功开始莫名的诡异,剑法也越来越快,时而看到整个密室,密密麻麻到处是剑影,但是刹那间又全部消失无终! “啊!”少年手一缩,端来的碗吓得落了下去,顿时脸色大变,只听叮的一声,剑尖稳稳的将碗挑起,“怎么,阿吉,你不让我吃饭啊?” 阿吉看着眼前出现的这熟悉少年,脸一红,立马端起碗来,躬身道:“小师叔哪里话?是我刚才吓到了!” 此时的白诺城比两年前成熟了许多,个子也高了一节,显得俊朗了几分。端起碗,吃了两口,问道:“近来门中可有什么大事?” 阿吉忙道:“有的,半月前说的昆仑弟子约战掌门的事有了结果,飞鸽传书今天回来了!” “哦?结果如何?” 闻言,阿吉一脸自豪,拍了拍胸口道:“嘿,自然是掌门赢了!昆仑年轻这一辈的七大高手出了四个,但是掌门不跟他们比,说位份不等,若是要比就让他们四人齐上。他们本来还不服,后来说不过只能依了,没想到四个全上也只在掌门手中走到第五十五招就都败下阵来,现在江湖都说,咱们掌门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白诺城听了也是一惊,自言自语:“第五十五招?该是飞星逐月,那出手的四个人都是谁?”阿吉想了想,说道:“若弟子没记错,该是排名第三的杜若飞、第五的曲凭寒、第六第七的陆离和陆书瑶兄妹!” “他们几个?丁冕、柳习风还有池静松三人呢?”如今的白诺城再不是两三年前的吴下阿蒙,现在即便他已分不清老庄,但是各门各派的成名高手却是如数家珍。沉思片刻,阿吉又道:“丁冕跟您一样都在闭关,快剑柳习风据说去了外海,至于池静松他当时倒是在场,不过之前似乎受了伤,故而并未出手。” 白诺城点点头,放下碗筷问道:“掌门师兄有没有说何时归来?” 阿吉道:“说了,算上飞鸽传书的时间,约莫四五日后便能回来了。小师叔,这次您该出关了吧?这么大的事!” 白诺城点头道:“是的,该出去了,怎么也得迎接下掌门师兄,我闭关之时他几次前来,都没见上面。” …… 这次几乎三年未见的白诺城突然出现,再没有引起什么浪花,因为如今整个渡明渊都如潮水般翻腾热闹,只因为掌门叶郎雪,一人败尽昆仑四大成名高手,英雄、高手的流言和传说彻底碾碎了针对这个闲人的几句玩笑。 四日过后,叶郎雪如期回山。 “参见掌门!” 潮水般的欢呼瞬间淹没了渡明渊,久久回响……白诺城虽是闲人,好在辈分不低,站在近处看的更加清晰,三年不见的叶郎雪更显内敛,仿佛一柄掩尽锋芒的宝剑,即便收剑入鞘,也能感觉到他凌厉的寒光! 叶郎雪轻轻按下双手止住久久不断的欢呼,接着不过几句再平常不过大义凌然的激励,让众弟子又是一阵欢呼,白诺城心中惊叹不已,不过三年光景,他言谈举止间已有几分一代大师的风范,这是装不出来的!接着,他突然明白了当初叶郎雪说他不需要纵横剑的真意,因为只要他在,他站在眼前,他就是唯一的掌门,他就是那柄无坚不摧、光芒万丈的纵横剑! 叶郎雪送走最后几位新晋的长老,又与苏慕樵和白诺城商谈了半柱香时间这才离去;说是商谈,不过大多时间白诺城只有听的份… 看着叶郎雪远去的背影,苏慕樵眉头微皱,说道:“你掌门师兄怕是受伤了!”白诺城闻言,一阵惊疑:“是吗?弟子怎么没看出来,师傅是如何知道的?” 苏慕樵摇了摇头:“为师也是猜的,因为他故意单独找你我商谈,却忘了问你的剑法如何,你们可快三年没见了!” 白诺城想了想,道:“师兄或许是忘了,也难说的!”不过,苏慕樵却摇了摇头,道:“你师兄的一生比你曲折许多,他本是将门之后,却幼年丧母,十二岁时候他父亲叶相南也驾鹤西去。家道中落,来此拜在我师兄门下,也没过几年太平……他十六岁时,我师兄伤重而去,我亦自身难保,叶郎雪匆忙之间接下掌门之位,可以说这几年,渡明渊是他撑起来的。所以我知道,他受了伤也不会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再者,你师伯走后,往日和其他门派的交情早已散尽。常言道,雪中送炭者少,趁火打劫者多,渡明渊内虽然平静,可外面却是暗流涌动、虎狼环饲;此次你掌门师兄之所以应下昆仑的约战,也是想借此震慑一番!” 闻言,白诺城沉默许久,突然取了天香酒猛灌一口,问道:“若是真受伤,不知伤势如何?”苏慕樵想了想,道:“重伤瞒不过我,轻伤又不必故作掩藏,想来,不重但也轻不了!” “如此,便好!” …… 第四章 不是对的人 遇上 不是对的人 叶郎雪对昆仑四杰一战,彻底让渡明渊走出了江湖的边缘,站在了风口浪尖。 昆仑和太白剑宗是当今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两者之下,大空寺、流星半月阁、通古剑门和天一剑窟、暗影楼紧随其后,屈居二流。至于渡明渊、青云门等等便只能算是三流门派。尤其江寒客死后,渡明渊更是快要被江湖忘记,它之所以还被人记得,只是因为叶郎雪的横空出世,他让渡明渊开始变得不一样,也让沉寂已久的江湖变得不一样…… 所有人都在打听昆仑的一举一动,若古南海派出青华二老难免授人以柄,说是以大欺小;而若是年轻一辈,看那叶郎雪的剑势,只怕就算丁冕出关,胜负亦未可知! 不过数日,一道消息从昆仑向四面八方传播开来,昆仑竟然派出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不远千里往渡明渊拜会掌门叶郎雪! 美人计!消息传出,几乎所有关注此事的江湖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世人皆知,顾惜颜生的倾国倾城,美艳不可方物;而且,她在昆仑内的辈分颇为奇怪,第四代的弟子敢称她师姐,但掌门古南海却称她师妹;同时她在昆仑的地位也是极高,不在青华二老之下。古南海派出这等人物,冰释前嫌以及拉拢之意不言自明!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太白剑宗上有剑圣林浪夫,虽说也已年过花甲,但是精神矍铄,剑法更胜当年。其下还有剑神莫承允,却正值壮年;再者宗主林碧照虽罕见其出手,但能身为一宗之主,又能教出莫承允这样的弟子,自然暗藏韬略、深不可测! 反观昆仑派,至昆仑三圣陨落之后,虽然有古南海和青华二老坐镇,但均已年近古稀,所谓英雄迟暮,总有支撑不住的一天。其下这年轻一辈的弟子,经过与叶郎雪这一战,可见都还略显稚嫩,几年之内恐怕还难当重任,更不必说接掌昆仑这等大派。即便有被寄予厚望的丁冕和柳习风,但若没个十来年磨砺,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说到叶郎雪,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一身修为却是同辈罕见,如此少年英才,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又有好事者,将渡明渊的历代掌门查了个遍,发现第七代掌门苑恒南曾经师从于昆仑,只因门内嫌隙这才愤而转投。如今古南海使出美人计,是想两派联姻化为一派,虽然渡明渊从此销声匿迹,但是日后由叶郎雪接掌昆仑以做补偿,着实两全其美、老奸巨猾!这等惊世骇俗的流言,最受喜欢,顿时传的满江湖沸沸扬扬,只不过听者多,信者少,大多不过一笑而过…… 风景秀丽的山间,如画的山道上驶来一辆漂亮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位如花儿一样娇美的女子。那女子听了车头上绿衣丫头的汇报,顿时笑的花枝招展、前仰后合,全然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模样:“哈哈……是吗?竟然还有这等传闻?那我柳琴溪岂不是要代人去相亲了?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又突然好似生气的哼了一声,道:“翠儿,回去可得将这些告诉你家小姐,我这趟可是太不容易了!” 那名叫翠儿的小丫头,连忙点同意:“嘿嘿,是是,翠儿回去,一定告诉我家小姐,说柳姑娘可是冒着名节受损的风险,只身前往狼窝的!” 柳琴溪听了,立马拍手叫好:“说得对,不过据说那叶郎雪乃是当年镇南大将军叶相南的独子,不仅剑法超群,还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这等人物,若是被我看上了,你家小姐可别后悔!” “柳小姐又拿翠儿打趣,谁不知道,您早跟湘王府陈公子定了娃娃亲。” 被少女识破,柳琴溪也不恼,只笑道:“你这丫头懂什么,所谓货比三家,买件衣服还要挑挑呢,何况是过一辈子的丈夫,陈浪顶多算第一家。说起来,这次本来是你家小姐举手之劳的小事,却害我冒这天大危险,连赶了十来天的路,若不寻回个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岂不是亏大了?” 翠儿知她开玩笑,也不跟他分辩,只点头道:“是是是,柳姑娘貌美如花,不管是潘安还是柳下惠,都会被您收入麾下!” “好你个死丫头,也敢拿我打趣,信不信,遇到下一批毛贼,我就把你卖了!” “翠儿不敢,把我卖了,我怕把人家吃穿穷了。嘿嘿……柳姑娘,您还是饶过他们吧!” 车外两个贴身护卫听了,只得苦笑摇头。如此,两个女子你来我往的打趣斗嘴,这千百里的远途,倒也不怎么寂寞无聊了…… 又过两日,叶郎雪突然将白诺城叫去书房。白诺城匆匆赶来,刚坐下,叶郎雪便轻笑问道:“呵呵,三年闭关,纵横剑练到第几式了?” 白诺城见他言谈之间更显随意,想来即便有伤,怕是也好了大半,不觉松了一口气,如实道来:“小弟不才,刚刚练到第四十七式渊飞残虹!” 叶郎雪闻言,面色微变:“毫无根基,三年不到便能练到第四十七式,已数难得,也没亏了你那般辛苦。但即便同一式剑法,不同人试出来也有不同的境界,改日,你我二人切磋一下!” “正想如此,但是掌门师兄日理万机,又不敢打扰!” 闻言,叶郎雪笑着摆了摆手,道:“也不差那些时间,不过今日找你前来却为另外一件事。你应该听到了江湖上的传言,算算时间大概三两日后顾惜颜应该就会送上拜帖。虽说那些流言大多都是无稽之谈,不值一提,但我渡明渊也确实不需要他昆仑做倚仗。等她来时,你替我相迎,不必格外客套、故意亲近,只需以礼相待即可!若她谈起我与昆仑四杰一战,你只说君子切磋,公平公正,心中并无半点不满就是了。” 白诺城点点头,认真记下,想了想又问道:“若她问起掌门师兄,我就说……” “闭关!” 果然,刚刚第三日清晨,便有拜帖送上,但名字却不是那传言中的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而是衡山眉庄柳琴溪。 “柳琴溪是谁?”白诺城转头看向阿吉,他没听过的名字,想来不是什么名宿高手。阿吉想了想,道:“回禀师叔,这柳琴溪是眉庄庄主柳方悟的女儿,他唐兄便是快剑柳习风。” “那她也是昆仑的弟子咯?”阿吉却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她唐兄已拜在昆仑,她便要继承眉庄,所以学的乃是家传的八步剑意,并无别的师承!” 白诺城闻言,面色奇怪的看着阿吉,道:“她既不是名宿高手,也非昆仑弟子,你为何如此清楚?”阿吉面色微红,道:“师叔只对江湖高手感兴趣,自然不知道。这柳琴溪乃是顾惜颜闺中密友,虽不及她那样倾国倾城的貌美,不过也是个难得的佳人,而且为人性格爽朗,与其他诸多女子不同。故而,江湖中那些酒后杂文都是有的!” 白诺城想了想,也瞬间明白过来。底下弟子们除了辛苦习武,闲暇时间多混迹于酒馆茶楼,这等地方最多的便是江湖上的奇野杂谈、风流韵事,以及那些有名的江湖美人!这些弟子自然也羡慕那些成名的江湖高手,但是若真要比较起来,还是这些流言更贴近生活,故而流传甚广也不奇怪。随即点点头,道:“厅堂备茶,叫人请上山来!” “是”阿吉得令离去。 山脚下的柳琴溪早已等得不耐烦,负手而立,心中微怒:“这叶郎雪好大的排场!”又过了半柱香时间,这才见一个十四五岁小弟子匆匆下山拜见:“柳姑娘,请随我来!”柳琴溪随即留下两个随身护卫,只带了翠儿跟上。 行至山间,那弟子似乎这才想起什么,忙躬身作揖道:“柳姑娘,我家掌门闭关未出,特嘱咐小师叔接待姑娘,望姑娘莫怪!” 柳琴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立马脸色一沉,道:“你家掌门可真会挑时间闭关!”那小弟子不敢反驳,只得赔笑。又过一帘瀑布,他似乎不太放心白诺城的为人,突然将迎面走来的一个杂役拦住问道:“小师叔可在正殿?” “小师叔?哦……你说阿弥陀佛鱼师叔啊,是的,刚刚过去!”那弟子行色匆忙,撂下一句就走。身旁的柳琴溪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一皱问道:“你家师叔叫什么?” 那小弟子闻言,顿时脸色大变,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己弟子私下打趣也就罢了,若叫别人听去,那还得了?随即正色道:“我家小师叔,姓白,白诺城,是师叔祖苏慕樵长老的关门弟子!” 柳琴溪见状,也猜他有难言之隐,与翠儿对视一眼,打了个眼色。翠儿从小伴读本就聪慧,瞬间会意,上前一步就拉住那小弟子的长袖不停摇晃,语气娇滴滴的说道:“小哥哥,我分明听见方才那人说什么阿弥陀佛鱼师叔的,你就说给我们听嘛,又有什么打紧!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弟子哪敢乱说,忙摇头道:“姑娘听错了,真没什么新鲜,快随我来吧!鱼师叔……啊,不不,是白师叔该等急了!” 翠儿娇哼一声,甩开他的长袖,威胁道:“哼,你也说鱼师叔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待会儿见了你家师叔,我也这么叫他,就说你教的!” 那小弟子听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拉住秀儿,求饶道:“别别,小女侠,这可不敢!我说,我说还不行嘛?不过两位可千万不能在他面前讲呀,不然苏师叔祖会打死我的!” 柳琴溪二人对视一眼,皆好奇的点点头,只听他下文。那小弟子随即将白诺城如何拜师,如何如何有了这奇奇怪怪的绰号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两位姑娘,大致就……就是这样! 见他说完,柳琴溪和翠儿两人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顿时笑的花枝招展;那翠儿更是直笑的扶腰蹲在地上,半晌才站起来,笑道:“我看,该叫他阿弥陀佛咕噜咕噜鱼师叔,那么大了才学私塾里的东西,怕是喝水喝傻了吧?呵呵” 那小弟子哪里敢接话,只得赔笑:“两位可不敢在别人面前乱说得。”柳琴溪笑罢,慢慢反应过来,面色也越加不悦,心想道叶郎雪竟然派这等无能闲人来接待自己,岂非也是一种轻蔑?既如此,便给他一点教训,将叶郎雪给逼出来!想着也不再纠缠,忙跟了小弟子向正殿走去…… 白诺城在正殿等了片刻,果然见一小弟子领了两位女子前来。那中间女子一身紫色衣衫,个头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便是一般男人也比不得,身形修长,眉如墨画,面带春风,果然是一个难得美人;她身后半步的女子略小几岁,也生的格外可人,看她着装和位置,当是随身丫头。 白诺城起身相迎,向前两步抱拳见礼:“柳姑娘一路辛苦,在下白诺城!”柳琴溪也微微欠身,礼数周全,道:“小女子眉庄柳琴溪,见过白师兄,让师兄久等了!” 白诺城忙领着柳琴溪坐下,又让阿吉奉茶,对那弟子道:“你可以下去了!”那小弟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忙奉命离去。 随即白诺城与柳琴溪便寒暄了起来,尽是旅途遥远可遇戝匪,金秋转寒注意保暖之类的客套话,不值一提。当柳琴溪提起叶郎雪与昆仑的约战,白诺城便说“君子之约,公平公正,并无怨愤不满,反而对昆仑悠悠千年的传承颇为钦佩。”如此,两人一个说者无心一个听者无意,不多久便无话可说,越发觉得无聊……正当白诺城以为首日接待到此为止,就要让阿吉安排客房时,不想柳琴溪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敢问白师兄,那叶掌门果真闭关了?莫不是又去西冥湖抓鱼去了吧?” “呵呵呵!”话语刚落,身后的翠儿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诺城见二人形状,再笨也看了出来,但念及掌门所托,柳琴溪又是前来冰释前嫌的贵客,故而隐忍不发:“掌门师兄确实闭关,柳姑娘此话何意?”柳琴溪慢慢站起来,对白诺城抱拳说道:“既然贵掌门觉得我身份低微,不值他一见便罢了。白师兄年纪轻轻,辈分竟如此高,想必剑法亦是超群,还望不吝赐教!” 沉默片刻,白诺城起身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献丑了,不过既然切磋便点到为止,如何?”哪知柳琴溪竟笑道:“放心,我不会伤了你的!” 白诺城也不与她争辩,随即领二人退出大殿,到了殿外青石演武场。周边路过的弟子见状,再看两人架势,竟然是要比武!顿时惊的目瞪口呆,这柳琴溪虽不是成名高手,但既然能被柳方悟当做继承人培养,手中剑法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但这位小师叔,众人却是再清楚不过,除了念些知乎则也、阿弥陀佛,哪里见他练过一招半式;本有人要帮忙解围,但迫于辈分太低,又不敢出手,只能看着着急。 柳琴溪看着两丈远外的白诺城,想起那小弟子的话,不觉跟他比武有些可笑,想想又觉白诺城有几分可怜,摇了摇头道:“放心,我不会伤你的!”说罢,拔剑跃出,一阵剑光瞬间落下。白诺城眉头一跳,纵身飞出,瞬间拔剑,与柳琴溪错身而过,只听当的一声,白诺城剑势陡然一变,这才落地…… 一众弟子被这电光火石之间的交手吓了一跳,突然见两人平稳落地,皆未受伤,不觉松了一口气,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白诺城。突然,他动了,白诺城缓步向柳琴溪走去,上前一步说道:“我也不会伤害你的!”说罢,双指在他肩头一点,柳琴溪突然身体一颤,恢复自由…原来白诺城方才破开她的凌空一招后突然手腕一转,用剑把点了她的穴道! 小师叔竟然赢了?众弟子个个目瞪口呆,你看我我看你,惊的说不出话来…… 柳琴溪更是羞愤,竟然一招便败了,都怪那小弟子胡言乱语,随即拔剑而起,道:“我不服,方才不算,我是轻敌了!你我重新比过,你可敢来?”白诺城看着她,语气微沉,说道:“若是生死决斗,你早已死了,死人是没有重来的机会!不过,既然你不服,尽管再来便是,还是那句话,你来者是客,我不会伤你!” 柳琴溪听了这话,更觉是在羞辱她,立马纵身跃出,步伐极为诡异,忽左忽右,转换极快,两人还有五六尺距离时,顷刻出剑,剑法更快,角度刁钻无比!两人交手速度虽快,白诺城却看的清晰,她的剑法虽精妙,但想必柳琴溪练习不久,招式衔接略有些生硬。看准时机,白诺城每每落剑,均点在要害,不过五六招,柳琴溪的剑势便被打乱,心中虽有精妙招式却使不出来,不由得心急如焚,白诺城见状剑势陡然提速,瞬间刺出一片剑影,柳琴溪疲于应付之际,剑影突然消失无终,接着只听锵的一声收剑入鞘,原来白诺城用自己的剑鞘将她的宝剑套了进去! 白诺城向前凑进一步,轻声说道:“柳姑娘,承让了!”话语已落,但呼吸声犹在耳边。白诺城缓缓抽出剑鞘,嗡嗡声传遍演武场…… 柳琴溪收剑入鞘,面色几度变换,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突然上前一步笑道:“呵呵,不想你这小师叔如此深藏不漏!也罢,今天本姑娘输的心服口服,不过三月后,我还会再来请教的,到时候你可别托人告诉我,你在闭关,我可不是君子,就算闭关也得把你撵出来!” 说罢,还不等白诺城答话,直接转身拉了翠儿丫头就走,只见她一边走一边摇着手喊道:“不用安排了,我今日就走,三月后的今天,不见,不散!” 白诺城目瞪口呆的看着柳琴溪离去的背影,连一句‘我还没答应’都没说出,人就已经走远。 “小师叔威武!”突然,演武场爆发出一阵哄闹,有弟子匆匆向外跑去,有弟子高声呼喊,更有胆大的弟子将白诺城抬起来,呼喊着抛向天空。白诺城看着远处那一片红艳艳的云彩,喃喃的说:“姑红鬼,没有靠你的东西,我白诺城靠自己也一样学了本领,呵呵,对了,这群小子以前不是叫我鱼师叔吗……” “柳小姐,我还没吃饭呢?”山脚下,马车前,翠儿嘟囔着嘴抱怨道。柳琴溪用剑把敲了一下她的头,咚的一声:“还吃,我的脸都丢光了!去翁城吃,吃完了买两匹快马,我们连夜回去!” 数日后,渡明渊之事的消息传开,在江湖上引起一个不小的波澜。众人没想到前往渡明渊的不是顾惜颜,而是眉庄柳家的千金柳琴溪;更没想到的是,渡明渊突然冒出一位深藏不漏的小师叔白诺城,竟然只一剑便败了柳琴溪!既然能作为眉庄下一任庄主,柳琴溪自然有几分本事,既然一招也没接下,众人多是猜测,只怕渡明渊中白诺城的剑法只在叶郎雪之下,如此二人,真可为一时双壁。都感叹,一个三流门派,怎得上天如此垂怜? 第五章 怎叫君心知我心,共担相思情 师傅苏慕樵乐地喝了整整一坛子酒,一众弟子再也不敢叫他鱼师叔,却开始拉着白诺城让指点剑法。白诺城过去一看弟子们的基础剑法,却是一招半式都不会,只讲了半天剑意便灰溜溜的逃了。 若真要说指点,倒是叶郎雪开始亲自指点白诺城。高手过招才最有长进,二人没几天就要在明渊楼后的悬崖云海边斗上好几个时辰,直打的剑气纵横、云海翻腾!期间数度停下互相讨论指点,起初自然是叶郎雪说的多,白诺城只得洗耳恭听,但后来他偶尔也能插上两句,倒是让叶郎雪刮目相看! 如此,三月匆匆就过,白诺城早将柳琴溪的话忘到九霄云外。整整一千七百多里,乘坐马车往返就需一月,即便不眠不休,疯狂练功,两月不到又能有多少长进?想想那三月之约,只怕不过是她一时气话罢了! 哪知,又过两天,就在今日,就在此时,一道拜帖却如期而至,不早,不晚! 门下弟子汇报,此次柳琴溪并未乘坐马车,乃是单人独骥骑马而来!白诺城闻言,不由得一惊,一个女子单人独骥奔袭一千七百多里?苦笑着摇了摇头,脑中约莫有了她此时大概的模样。但当叫人匆忙领上山时,见到她的模样仍旧一惊,还是那身紫色衣衫,一头青丝紧紧束在后面,这模样竟不像个江湖有名的美人,却是个率军杀敌的将军! “喂!呆子,你看什么呢?”柳琴溪见白诺城盯着她愣了半晌也不说话,顿时娇笑着打趣:“呵呵,怎么,被姐姐迷住了?”闻言,白诺城不由得一阵苦笑:“柳姑娘,我以为你一时气话,不想你还真的来了!” 柳琴溪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道:“这叫什么话,你们男人说话就一言九鼎,我说话就轻如鸿毛?少说废话,看剑!” 剑还是那柄剑,剑法还是那套剑法,轻功步法也不见有什么突飞猛进,只是柳琴溪的左手上多了一件东西,一柄一尺二寸的短剑!长剑攻,短剑守,破绽还是破绽,但是却被紧随而至的短剑隐藏了起来。 看得见破绽,还是一成不变的破绽,白诺城竟然束手无策,他心中的惊讶不比任何时候小,到底因为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还是那一战以后,我以为自己不再是简单的人? 两人交手已有三十多招,柳琴溪原本还有些生涩的双手剑越发的纯熟,虽不能说心到剑到,但也变得行云流水般自然,直至慢慢转守为攻。第四十三剑后,白诺城面色陡然一变,竟一手抓住了柳琴溪紧随而至的短剑,猛的甩开,随即快速使出第四十四剑,稳稳停在柳琴溪的眉间! 看着白诺城鲜血淋漓的左手,柳琴溪面色大变,叹道:“没想到,你竟然依样画葫芦,以手为剑;这次,我还是输了!”然而白诺城却摇了摇头,道:“不然,若是你再练三个月,一出手便如同最后几招那般纯熟,我早就输了,怕是等不到想出这样的办法。” 柳琴溪闻言,突然灿灿一笑,道:“说的有理,既如此,还是三月后,还是今时今日,你,还在这里等我,不见,不散!”说罢,又转身离去,一边走又一边摇手喊道:“不用送了,回去疗伤吧!” 然而,白诺城这次却坚持将柳琴溪送到山脚,看她骑了一匹黑色骏马绝尘而去,这才返回明渊楼。只简单包扎,又跟苏慕樵讨论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便再次闭关…… 时间,开始变得有趣! 又是今日,又是此时此刻,但该来的马蹄声却久久未响。白诺城在山脚又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直至晌午,不由得有些焦急,或者说担心……又过半个时辰,密林山道间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仿佛正踏在白诺城的心间,看见还是那件紫色衣衫,还是那个人,松了口气,会心一笑! 此时,柳琴溪的模样有些狼狈,衣服褶皱,似乎淋过一场大雨。白诺城眉头微凝,还没发问,她已抢先开口,笑道:“中途大雨,耽搁了行程,等久了吧?” “刚到。” “骗人!” 剑还是那柄剑,剑法还是那样的剑法,轻功也不见有多大长进,只是手上少了一件东西,还是那柄一尺二寸的短剑。 破绽还是那个破绽,一成不变,但是白诺城却再次束手无策。因为此时此刻,柳琴溪挥砍挑刺的每一剑,都有三道剑气,招招凶险,竟然是罕有剑客能够掌握的一剑多重劲!白诺城终于叹服,比起这个不简单的女人,自己仅仅是简单的人…… 恐惧,绝大多数时候来自于对新鲜未知事物的一无所有,一但熟悉,再恐惧的东西也要平凡几分。正如柳琴溪的一剑三重劲,若要练到精妙,必须要一心多用,如此剑意随心,多重剑气才不会像孪生兄弟一样,没有分别。对付这样的剑法,唯有一个快字能够应对,果然柳琴溪败在了第四十九式:剑疾流沙。 “呼呼呼……”柳琴溪喘了几口粗气,拍了拍手,略有些失望,叹道:“没想到还是我输了!” 若是以前,白诺城该要说,这一剑多重劲,我也惊叹,同样羡慕不已!只是,柳姑娘初学,似乎还未能做到剑意随心,虚实结合,这才被我侥幸获胜,若是姑娘多练几个月……但是这样的话语再不敢说出,只道:“快要入夜,你的马,我已让弟子牵去马厩。今晚,我师傅说无论如何也得留你用饭,我下厨!” 柳琴溪听说要白诺城的师傅要见他,面色一红,本要拒绝,但听白诺城要自己下厨,不禁有了兴趣,笑道:“哟,没想到你不仅提的了宝剑,还拿的了厨刀,真是羞煞我也!” 这一句羞煞我也,顿时化解万千尴尬,随即,白诺城便领着她进了明渊楼。几个家常小菜,一壶清香花茶,苏慕樵笑声不止,两人各有心思…… 当晚,苏慕樵罕见搬到了密室,一楼还是白诺城和阿吉的位置,但是二楼却留给了柳琴溪。 夜,慢慢深沉。阿吉熟悉的呼噜声,又在不远处响起,外面的蛐蛐儿声、风吹落叶声却听的分明! “白诺城,你睡了吗?” “九流,你睡了吗?” 白诺城猛地坐起,脑中闪过那少年的样子,一身冷汗,愣了半晌,楼上柳琴溪的声音又响起,“白诺城,我问你睡了吗?” “哦,没,没睡!”沉默片刻,又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三月后,我不能再来了!” “哦……为什么?” 楼上沉默半晌,“我们找另外的地方吧,离我们都不远,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好吗?” “好,你知道这样的地方吗?” “知道的,芦风细谷!” “好的。” “呵呵,那睡吧,晚安!” “晚安!” …… 柳琴溪次日一大早便离开了渡明渊,除了白诺城和两个山门弟子,没有惊动任何人!不多久,柳琴溪夜宿明渊楼的事就传遍了山门,成为一时风流佳话。好在阿吉出面澄清,白诺城与柳琴溪二人乃是君子之交,以礼相待,绝无任何越轨行径,这才止住流言…… 自那日起,弟子们发现原本从不出四季山的白诺城开始经常出去几天。最开始是三个月一次,后来慢慢两个月,再后来一个月、半个月、直到最后逗留一个月也不回来。但他的剑法却是越加的难以捉摸,可谓进步神速,叶郎雪本有意顺势将一些门派事物交给白诺城,但见他心不在此,只得作罢! 昆仑和眉庄在西,渡明渊却在东,其间横跨西域、青州和幽州,两者之间的青州狭长地带丛山峻岭甚多。其间,有一座秀山名黛,山中又有一奇峰名约绛珠峰;峰中有山谷因芦花多而美,得名芦风细谷…… 白茫茫望不到尽头的芦花花海上,一件青衫,一身杏红,两道人影伴着刀剑交错的锵锵声,你追我赶,踩着芦花边飞便打。剑风荡起芦花,如云似雪,轻,柔!但此时,比芦花还要轻柔的却是两人的剑法。 凉风,有情,且情意无边,好似芦花下的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此刻,宝剑的寒光映着情人的娇笑,也变成了迷人的眼波;诡异灵动的轻功只能用来点缀柔美飘逸的身姿。此等比斗,纵然还有三分剑意,也暗藏七分柔情,哪剩半点杀气? 说尽闲情,无日不匆匆。又是黄昏,剑收,人止! “夜宿云中小筑,月挽香风细入。醉依长虹七彩栏,影映迷离玉兔。红颜深藏百花处,冰肌玉骨,掩面却尘舞!牡丹羞做无语蝉,暗香群芳妒,群芳妒,梦里何处寻归路?无寻处,无寻处?冷心悸动镜湖!”柳琴溪盘坐在青竹小筏上,轻吟着这首白诺城半月才憋出的雁来羞,心中别有几分暖意。词非好词,牵强附会,漏洞百出,但其中暗藏一问一答,也别有些巧妙。但那些,都有什么关系? 看着不远处,撑着竹筏的白诺城,柳琴溪沉默片刻,说道:“我兄长要见你!” “快剑柳习风?”闻言,白诺城不由得一愣,想了想,又道:“如此甚好,我也想会会他。” 然而柳琴溪却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怠惰了不少,你不是他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但是,你一定要赢,至少……不能输。因为,这很重要,很重要;可惜我帮不了你,能给你的,都给你了,除了我的身子!” “我知道的,但是经历过的都是有意义的,否则哪来的这般情怀?不过剩下的,都交给我!什么时候?” “九月初九,昆仑之南,茫山之巅,不见,不散!” …… 次日,白诺城突然回到渡明渊,紧接着便开始闭死关。又过两日,一则颇有些震撼的消息突然传遍江湖,渡明渊第二代弟子白诺城,要挑战昆仑七大年轻高手中排名第二的快剑柳习风!偏偏这个消息很奇怪,是从柳习风口中传出,整个渡明渊上至掌门叶郎雪、长老苏慕樵,下到弟子杂役,事先竟无一人知晓。最后,还是送饭的阿吉传来白诺城的回应,“传言不虚,确有一战!” 一时间整个渡明渊突然沸腾了起来,有人说白诺城想要效仿叶郎雪,一战成名;也有人说,一年前白诺城曾三度战败柳琴溪,柳习风护妹心切,自外海归来便率先挑衅,哪知白诺城索性送上战帖,一决胜负,只是不知他为何选在重阳…… 眉庄柳式,早年入仕不顺后入江湖,在江湖上名气虽小,只属末流,但家传之八步剑意却别有精妙。世人都知一心一意、术业专攻方能成事,但八步剑意却偏偏能叫人一心数用,这样便能练出江湖上极为罕见的一剑多重劲!柳习风之所以称为快剑,便是因为他不到而立之年,竟能使出惊世骇俗的一剑七重劲! 一剑七劲,虚实结合,路径不一,劲道亦不同,仿佛同时要应付七人,这等剑术当真天下一绝!故而,几乎没人认为白诺城能赢,只好奇他能走出多少招,因为这一战比之一年前叶郎雪那次,其艰难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白诺城闭关期间,叶郎雪本也有心相助陪他练剑,可惜他的剑法路数与柳习风全然不同,根本帮无可帮;故而任凭他将七十二式纵横剑法练到极致,也只叹有心无力…… 闭关两个月后,白诺城突然出关,在山腰间的枫林坐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沉默不语! 次月,白诺城坚持拒绝众人,单人独骥,一路绝尘而去,那情景恰似当年的柳琴溪。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正是拜亲访友、登高赏菊的好日子。然而对于白诺城来说却不是,他也登高,却不为赏菊,是为决斗! 两旁的江湖客见有人此时上山,再看他着装年纪,自然猜出了身份,纷纷让开一条山道。然而白诺城的眉头却微微皱起,因为他发现越往山顶,江湖人越多,最后甚至密密麻麻。看他们着装,怕是各门各派都有来人,他尚有自知之明,自己的那点名头还请不来这么些人,只有快剑柳习风…… 柳习风一身麻衣,面容消瘦,站在一层厚厚的枯叶上,颇有些仙风道骨。看着身前眉头微皱的白诺城,笑道:“不用奇怪,除昆仑和眉庄外,青云门、太白山、巨剑帮、暗影楼这些人都是我请来的!”说着,又突然转头看向远处一块巨石上一位正在饮酒的青袍老者,道:“对了,还有不属于江湖的湘王府!” 白诺城微微一愣,转头看了过去,道:“她于我说过,却不知你是何意?” “你赢我,或者,我无法败你,你我便是兄弟!日出比剑,日落赏菊!” “若我输了呢?” “死!” 说罢,柳习风又笑了笑:“不用怀疑,这不是随雨的本意,是我的!而且,今日她被我关在家中,帮不了你。再者,你须知湘王府虽一不参政二不掌兵,但毕竟祖荫犹在、余威尚存。所谓恨之大者,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她与陈浪二人,虽未成亲,但毕竟已有名分。你既要横刀夺爱,自然要拿出本领,否则,不过害人害己!” 白诺城点点头:“此言在情在理,故而,我才应下这一战!” “哈哈,好,虽不知你剑法如何,不过看来还像个男人。”说罢,柳习风长剑一颤,荡出一阵剑风,“现在,该看你手上的本领了!” 话未落,剑已出,一剑七劲,七劲各有不同。如弯月,如闪电,如灵蛇,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轰然落下……白诺城拔剑跃上,身化残影,剑气纵横交错。片刻,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已出第五十七剑,却仍旧半点没有粘到柳习风的衣衫;反而白诺城的肩头已然渗出一片血红,如此下去,不过再有十来招便要丧命于此。 突然,白诺城轰然落地,脚下猛地一跺!万千枯叶瞬时飞起,轻,柔,如云似雪。接着他手中纵横剑轻轻一点,划出千百弧线,突然似乎有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将枯叶全都穿在了一起,跟着他的纵横剑极速飞扬……最后,突然一片枫叶割下柳习风衣衫一角,“千叶化匕!这是我近日所悟,柳习风,你且试试!” 枫叶、松针、白桦、黄菊,如铺天盖地般将两人围在其中。白诺城,剑快不过柳习风,故而只能不时借用暗器一般的枯叶保命;柳习风,一剑七重劲,自然快过白诺城,但却苦于应付四处纵横飞扬的枯叶,一时竟也拿不下他。如此。两人便僵持了下来…… 但是,这终究没有转化成一场比拼内力的战斗。不多时,众人只见白诺城的剑势突变,竟然使出一件三重劲!众人面色惊变,疑惑不解,但此时剑气纵横,只听一声巨响,枯叶已落,二人相视而立,收剑入鞘! 众人细致一看,白诺城肩头染红,柳习风衣衫褴褛、密密麻麻的几十道口子。如此一战,竟然两败俱伤,不分胜负?果然,柳习风刚刚收剑,突然仰头一笑道:“哈哈,好,不错,果然暗藏妙招;走,饮酒,赏菊!” 见状,被请来观战的江湖客一脸茫然,同时更是疑惑不解,不解为何白诺城最后竟然也能使出一剑多重劲,柳家从不外传八步剑意,莫非他真是练武奇才,过目不忘? …… “叮” 两人再碰一碗,一口饮尽!白诺城本就不胜酒力,早已有些恍惚:“琴溪,她在何处?我想去见她。” “眉庄,不过现在你最好别去,我这好过,随雨的父亲,难!要见她,去一个只有你们知道的地方,回去……回去我会放她出来,她该知道去哪找你。”接着,柳习风看着白诺城,正色道:“记住,你也不要去湘王府,这与你无关!我柳家的事,我们自会处理,会给你一个清清白白的柳琴溪!” 闻言,白诺城略微一惊,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便依柳兄之意,不过,若有需要我效力之处,但说无妨,不用客气!” “呵呵,我从不与自家人客气,前提是你对得起随雨。记住,不要辜负她,你该知道。跟你在一起,她要付出多少艰辛!你若背弃,我会杀你,我柳习风说到,就能做到!”说罢,柳习风纵身一跃,消失在夜空…… 白诺城又喝了一碗,看着芦风细谷的方向,喃喃自语:“怎么会?” …… “嘎吱” 关了一整天的门终于打开,柳琴溪满脸泪痕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柳习风的双臂,猛烈地摇晃着:“哥,你把他怎么样了?啊,你是不是把他杀了?” “别摇了,再摇就散架了,刚跟他喝了一顿酒!” 柳琴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惊喜交加:“喝酒?他没死?这么说,他……他赢了?” 柳习风冷哼一声,道:“你个没良心的,就这么想你哥输?好歹我也是快剑柳习风,给我留点脸面行不行?他没赢,不过,也没输,算是旗鼓相当吧!” “是吗?太好了!”说着,突然明白了过来,一把抱住柳习风,眼泪又落了下来,“哥,谢谢你,我知道,是你手下留情了。不然,他不是你的对手!” 柳习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柳琴溪的头,道:“傻丫头,从小到大也没见你流过这么多眼泪,若我真杀了他,你还不恨我一辈子?放心吧,过两日我会请师叔去湘王府说情,他当年有恩于湘王,有他帮忙,加上今日这一战白诺城的名头,退亲应该问题不大!” 闻言,柳琴溪哭的更是厉害,“下辈子我还做你妹妹!” “呵呵,去吧,去找他,去那个只有你们知道的地方!” …… 残月,下弦月,有风,微风,芦风细谷! 两道人影紧紧拥抱在一起,哭声不止却久久不语,仿佛融进了这片天地,化作万吨礁石,此生不移! 任它朝露,闪电,*****,只要你在,你回来,我就在那里,此生不移! 凭它时间,空间,轮回,业报,只要你在,你回来,我还是我,我就在那里,此生不移! 白诺城伸手轻轻拭去柳琴溪的泪痕,抱着她说道:“你瘦了!” 闻言,柳琴溪噗呲一笑,嗔道:“真老土!怎么,你想我变胖啊?小心我变胖了,你可就抱不动了!” “要是胖成那样,我就索性把你扔进这湖里,让你做个怪模怪样的胖头鱼,看你还敢笑我!” 柳琴溪闻言,一愣,嗔道:“好呀,你这人心眼比女人还小,都一年多了还记得清楚!说起来,你还没跟我说过你的过去,给我讲讲吧!” 白诺城沉默许久,看着柳琴溪的眼睛说道:“好,既然你想听,我就给你说……其实,我本名叫九流,出身勾栏。不知道父亲是谁,我母亲生下我不久就疯了,妓院里的老板取笑说,也不知这是哪个三教九流生的野种,便给我取名九流,没有姓氏……后来,我换上白诺城的名字拜入渡明渊,再后来的事你就大概知道了,因为一条鱼我就莫名其妙成了苏慕樵的弟子!” 看着柳琴溪略有些奇怪的神色,白诺城轻声问道:“你在意么?” 柳琴溪狠狠的摇了摇头,手中抱得更紧,眼眶早已湿润,“我只会更疼你、怜你、爱你!若我早知道,第一次见面,便不会那么欺负你!”说着,突然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湖水,此时残月落在湖中,湖水映在眼中,双眸闪烁,问道:“冷么?西冥湖的水。” 白诺城看她一双眸子,美,仿佛落在西湖里的月亮,不明所以。突然,柳琴溪松开白诺城,纵身跃出,一头扎进湖中!白诺城大惊失色,立马也跳了进去。 待两人跃出湖面,唇已紧紧wen在一起,一瞬便是永生! …… 第六章 眉庄惨血 “不!士可杀不可辱,我绝不同意!”一间密室内,一个长相清秀看起来颇为儒雅的年轻人,推倒一桌的书卷,突然疯狂的怒吼起来:“当年青碧老儿的救命之恩,我陈浪宁愿以死相报,也绝不答应这等无耻的交易! “啪!”湘王一巴掌扇过去,骂道:“逆子,你懂些什么?这些年你只管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吟风弄月、花天酒地,哪知道世间的烦恼?如今陛下垂暮,却因当年扶幽宫之乱,至今膝下无子。许多封疆大吏虽表面忠诚,但早有不臣之心,皆有裂土封王之意,眼看天下将要大乱,为父一不参政二不掌兵,空空挂了个虚名,日后如何保你性命,如何保护这偌大的湘王府?既然那女子,对你无情,你又何苦念念不忘。索性,让昆仑、眉庄和那什么渡明渊都欠咱们一桩人情,日后总是用得上的!再者,青碧长老已经想了法子,不会伤我湘王府名声!” 陈浪听了,冷冷一笑:“哼,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么?我不会同意的,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湘王听了又要一掌下去,但见他已满脸鲜血,手到空中又收了回去,叹道:“痴儿,你还不明白?自从那白诺城使出什么一剑三重劲,她柳琴溪早就不是你的女人了!” “啊”陈浪听了,怒吼着又是一通乱砸…… 湘王陈敬台缓缓退出,关上房门,转身对两个守卫吩咐道:“今日开始,盯着公子好生念书,没我吩咐,不得出房门半步!” 守卫对视一眼,“遵命!” …… 眉庄庄主柳方悟,早年曾在朝廷做一偏将,与湘王陈敬台颇有些缘分交情,后又在一次狩猎中救了湘王一命,故而定下这门娃娃亲。 自从听女儿说在外另有爱人,早已大发雷霆。奈何夫人早走,女儿从小跟他长大,年过双十也没什么女儿家娇滴滴的矜持,反而爽朗刚烈。因此打不得骂不得,只得以礼说礼,奈何柳琴溪偏偏又生的一张巧嘴,自己刚说两句,便被她一大堆道理堵了回来。 后来甚至听柳琴溪说要退婚,早已怒不可竭,平生第一次动手,却换的女儿以死相逼,无可奈何之下又听昆仑二老之一的青碧说湘王已同意退婚,这才一声长叹,按下怒火。 不久便与苏慕樵飞鸽传书,匆匆定下婚期,以免再横生枝节。苏慕樵双喜领门,自然欢喜,立马选定正月初九,正是男婚女嫁的黄道吉日! 白诺城和柳琴溪听了这话,早已喜不自胜,只叹万千艰辛也是值了。只可惜腊月初一到初九乃是昆仑年终大典,如此一来柳习风和顾惜颜都不能来了…… 江湖新晋高手白诺城,将要迎娶眉庄千金柳琴溪,本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又加上之前白诺城挑战柳琴溪的兄长快剑柳习风,以及更早的柳琴溪三顾渡明渊,这等消息连在一起,着实可说是一段风流佳话! 但是,江湖人多半知晓,柳琴溪曾是湘王府公子陈浪的未婚妻,如今却与白诺城成亲,不由得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过三天之后,眉庄、湘王府纷纷出面澄清,所谓陈浪与柳琴溪所定亲事,纯属谣传;次日,德高望重的昆仑二老之一的青碧长老出面证实,作为湘王和柳方悟的知己故友,也不曾听说二人私下有定这门亲事,如此“谣言”便真成了谣言,世人大多数相信,像青碧长老这样的前辈高人是绝对出言不虚的! “公子,你不要冲动,请公子稍等片刻,我等这就去禀告王爷!”看护陈浪的两个守卫早已吓得面色发青,连忙安抚。 陈浪右手握着一块碎碗抵在喉尖,骂道:“给我滚,再不退开,本公子立时死在这,看那时,你们给不给我陪葬!”说着,碎碗往前一送,已然见血。 “慢!”左边那护卫吓得断声一喝,“公子,你走吧,我二人不拦就是!”说罢,拉着同伴让开一条道。 陈浪见状,立马夺路而逃;两人见他跑远,这才匆匆去找陈敬台…… 陈浪本要出城,但人还未到,就见城门已关。想必是他父亲的命令,又想无处可去,不觉只能寻了一处酒楼开始喝起闷酒。 如今酒楼中人已坐了大半,喧闹无比,讨论的尽是最近发生的江湖大事,其中最多的自然是跟本城湘王府陈浪公子有关的那个谣言…… “古老四,我就奇怪了,当初明明从湘王府中传出陈公子跟那柳小姐早已定亲,今儿个怎么又说都是谣言了?”靠窗一桌,一个黄袍大汉刚加了两个小菜,就拉着身旁一个双眼细长的男子问道。 那古老四,一只脚放在长凳上,说道:“谁说不是呢?可是那柳家老儿和咱们王爷都说是谣言了,再说,这不还有青碧长老嘛,那还能有假?那前辈可是年近古稀,德高望重!” “倒也是,来来来,喝酒!”那大汉喝了一口酒又道:“听说那柳姑娘长的是美若天仙,那姓白的小子可是有福了,对了,他叫啥来着?” “白诺城,什么一诺千金,价值连城。那可是渡明渊最近新出的高手,可了不得!那姑娘虽美,也得有本事的人才能得到不是?再说了,人家下月初便要成亲,想也没用!” 那黄袍大汉碎了一口:“想想又不犯法……哎呀,谁!”哪知刚刚说完就被人一把提了起来:“你说什么?成亲?什么时候?” 转头一看,竟然是个年轻儒生,立马大怒一把将他推倒,骂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滚一边去!” 陈浪翻身起来,从腰间亮出一块腰牌,大汉顿时吓得脸色发青,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又扇了自己一巴掌,求饶道:“陈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陈浪顺手拔出那大汉腰间一把匕首,指着他的脑袋,质问道:“你刚才说,那对奸夫**何时成亲?” “奸……奸夫**?”那大汉不由得一愣,随即突然反应过来说道:“哦,白诺城和柳家小姐,定在下月初九迎亲!” “畜生!”陈浪怒吼一声,一把拉起黄袍汉子,吩咐道:“出去,出去告诉其他人,就说不是谣言,那对奸夫**,都该碎尸万段,快去!” 旁边的古老四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拉着黄袍汉子,连忙点头:“是是是,公子放心,我们这就出去说!” 说着,两人转身就往外跑。“啊”然而两人刚要出门,只听一声尖叫,黄袍汉子转头一看,只见身旁的古老四头上穿了几根筷子,鲜血直流,两眼翻白已经死了。立马吓得尖叫起来,顿时惊动了整个酒楼。 酒楼中其他人也见到这般景象,立马一阵惊叫都往外跑。这时一道红影闪过,顷刻间,整个酒楼顿时鸦雀无声,除黄袍汉子和陈浪,其他二三十人都已毙命…… “终于清静了!”这时,一道声音从酒楼角落传来,原来那里还坐着一位容颜妖艳的女子。 此时,陈浪也早已吓得全身颤抖,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是谁,不要杀我,我可是湘王府公子!” “王府?”那女子随即一笑,问道:“这么说,你是陈氏皇族人咯?” 陈浪以为吓住了女子,忙点点头道:“对,我爹是湘王陈敬台,我是他公子,陈……”陈浪一个字还没说完,双眼顿时一瞪,猛地捂住脖子,哪知还是一条血线喷了出来,接着眼前一黑,倒地身亡。 那女子笑了笑,说道:“难怪能活到今天,原来是贬王,当年果然还是没杀干净!” 说罢,她又缓步走近早已吓瘫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的黄袍大汉,道:“你们方才说,要成亲那年轻男子叫白诺城?他是何时拜入渡明渊的?不说话,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那大汉反应过来,立马跪在地上磕头:“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那人确实叫白诺城,大概是四五年前拜入门的,据说辈份不低,师傅姓苏!” “苏?苏慕樵,呵呵……哈哈哈哈!”那女子突然大笑起来,独自沉思片刻,自言自语:“不想当年手底下放走的一条小臭虫,不仅没死,如今竟然也有了一点名头!”说着,又转头看向大汉,吩咐道:“去湘王府,告诉陈敬台,就说他儿子死在我的手上了!如果他再找白诺城的晦气,我就送他去跟他儿子陪葬;如若不服,下月初九,眉庄见。告诉他,本姑娘是姑红鬼!” 说罢,姑红鬼化作一道红影,跃出窗户闪身离去。 湘王府正厅,陈敬台被下人们扶着,双手轻轻捧起陈浪苍白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血炼女,姑红鬼,刀魔聂云煞座下第四位高手。小畜生,没想到你跟这等鬼怪妖魔还有勾搭!来人,给我查,去渡明渊还有柳城,把白诺城那小畜生的底细给我查个清清楚楚,记得,不要声张!” “是”…… 眉庄,自从柳琴溪和白诺城婚期定下,早已忙了大半个月。渡明渊排名第二的高手和眉庄千金的婚礼,所来宾朋、宗亲和江湖同道自然不在少数,即便只是简单的迎亲,也务必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柳城,幽州一座再平常不过的小城,突然来了一群外地豪客,出手阔错,拿着画像到处打听一个名叫白诺城的男子。 渡明渊,不知情况的小弟子嘴里滔滔不绝的跟初次见面的江湖人讲诉白诺城的入门过程。乃至最后阿吉也加入了进来,感叹小师叔成名后,来打听他日常起居的人都突然多了起来。幻想着,自己说的这些,或许不久后就变成了远方哪个茶楼酒馆里的传奇谈资,就如同自己以前听的那些关于柳琴溪和顾惜颜的一样。不由得,感觉自己在创造历史,于是越加口若悬河;最后找不到话题,竟然开始偷偷翻起小师叔的包裹,那是他从拜师时候就背来的包裹,只是从未打开过…… 正月初七,深夜,一封密信被传到柳方悟手中。密信上,只有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和一方两寸小玉的拓印! 正月初八,同样有几封密信,被柳方悟亲自送出。当晚,原本几家正在赶路的宗亲挚友突然终止了行程。 然而,早在两日前,一辆红色的马车,驶出了柳城,一路换了六匹马,极速向眉庄方向奔去。马车上,只有两个护卫,和一个衣衫破烂、疯疯癫癫的中年女人…… 眉庄,红灯高挂,如血一般嫣红的纱幔在冷风下摇曳……一间秀阁中,柳琴溪看着父亲双鬓间的一缕白发,泪雨婆娑,紧紧抱着父亲:“爹,女儿不孝,这些年只顾纵情胡闹,全然没有报答您二十二年教养之恩!哪知当女儿懂得的时候,已然要为人妇。父亲,原谅我吧!女儿只是不想多年之后,当我子孙满堂却要死去之时,他们问女儿此生可有什么憾事,女儿苦笑着告诉他们,女儿这一生唯一的憾事,是没有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柳方悟目光闪烁,轻轻抚摸着柳琴溪一头的青丝,笑道:“傻丫头,为父知道的。为父不怪你,日后也盼你不要怪父亲,你需知道,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说罢,骤然伸出双指在柳琴溪肩头一点…… 正月初九,晴,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白诺城一身红色锦衫,缓步走在山道上,此时寒意正浓,百花已枯,山道却一片嫣红,映着他的衣衫,满上遍野,远处看去,好像一片火红的云彩。 “白诺城,你为什么喜欢我?我不是最漂亮的,我也不是最温柔可人的!”芦风细谷,柳琴溪站在竹筏上手捻着一朵芦花,问道。 “因为天上地下,前世今生,只有你一个柳琴溪。即便,那一天的马蹄声不再响起,我也会去找你!” 两人冲出水面,唇紧紧相吻,片刻后,柳琴溪看着白诺城认真的说:“现在我全都给你了,只留下我的命,陪你过一生!” 白诺城紧紧拥着她:“我也会陪着你,比天荒地老更长久,比海枯石烂更遥远!任他物换星移,乾坤颠倒,也不改变!” “白诺城,三月后,我不能再来了!” “哦……为什么?” 柳琴溪蜷缩着身子,沉默许久,“我们找另外的地方吧,离我们都不远,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好吗?” “好,你知道这样的地方吗?” “知道的,芦风细谷!” …… 山风吹来,乱了他的思绪。白诺城嘴角含笑,春风得意,步伐轻盈,不多时眉庄已在眼前。此时庄门大开,鼓乐齐鸣,琴瑟合奏,满堂的宾客,看着白诺城面带潮红,暗藏笑意。柳方悟一身云锦,手牵着盖上盖头的新娘,对白诺城招了招手,笑道:“诺城,过来,饮了这杯相知酒,再去会会这满堂的宾朋!” “是,岳父大人!”白诺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转身对着大堂抱拳道:“诸位同道宗亲,我白诺城今日能娶得如此佳妻,实乃…嘭!” 哪知白诺城话语未落,只听嘭的一声,一道雄浑的掌力打在他背上,白诺城瞬间被打飞两丈,砸碎一方酒桌摔在地上,立马喷出一口血。 “噗”白诺城转头一看,出手之人竟然是柳方悟,顿时面色大惊,脑中瞬间万千疑惑不得解,问道:“岳父大人,为何?” 柳方悟伸手一指,断声喝下:“哼,你这不知哪个三教九流生下的小畜生,不配叫我岳父!” 听了这话,白诺城顿时如五雷轰顶,抬头四面一看,原来这十来桌坐上宾里竟然没有一个女人小孩儿,此时他们个个手持兵器,冷面怒视自己。他瞬间反应过来,难怪山下门客以习俗为名拦住叶郎雪等人,只让他一身上山,原来此处竟然变成了杀他的陷阱!又想起方才喝下的那杯酒,突然视野朦胧,头痛欲裂,竟然是毒酒! 只是她不会,白诺城转头一看,见柳琴溪无动于衷一言不发,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不由得心凉了半截,又转头看向柳方悟,说道:“柳庄主,白某虽出生卑微,但自问并未做过有损正道之事,问心无愧。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莫非便因我白诺城出生卑微,便要置我于死地?” “呵呵,好个问心无愧,那你给本王看看这是什么?”柳方悟尚未答话,一道略有些苍老的男子声音已然响起,同时一个身穿蓝色锦衣的中年男人从柳方悟身后走了出来,正是湘王陈敬台,此时他手中拿着一块两寸大小的绿色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天栩栩如生的小蛇。 白诺城见状,顿时面色一惊,沉思片刻道:“不过一块玉佩,乃是我偶然所得,能证明什么?” 陈敬台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偶然所得?你可知,此玉乃是当年绿衣天妖段九麟的的随身之物,段九麟***女,人神共愤,最后被大空寺缘觉大师一掌毙命。他死后,此玉归他发妻姑月情所有,也就是如今江湖上恶名昭彰的血炼女姑红鬼!姑红鬼嗜杀成性,一生如疯如魔,所杀之人不计其数,你说这块玉是你偶然所得?既如此,半月前姑红鬼杀我孩儿陈浪时,为何威胁本王不要找你麻烦?”说着,陈敬台突然垂头一叹:“我儿已死,我一生再无留恋,哪怕死,本王也要先杀了你这罪魁祸首!” 听了这话,白诺城心中更是如翻江倒海,他知道许多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但是姑红鬼却不在此列!为何能有这等恶名?她恶名昭彰,却突然出手杀了湘王之子陈浪,又陷害于他,这等心机深沉的恶人当真世间罕有,难怪人称姑红鬼,原来她果真不是人,她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白诺城看着陈敬台,分辩道:“我是被姑红鬼陷害的,我白诺城若真要杀你孩儿,我自然会光明正大地去挑战。”然而,陈敬台却摇了摇头,又道:“我儿已死,我也不想再听,如今,本王只想要你去跟他陪葬,给我杀!” 陈敬台一声令下,乔装成宾客的手下立马跃出,向白诺城杀去……白诺城上山迎亲,纵横剑留在山下,此时十来个江湖好手一拥而上,白诺城只得顺势扫腿将方才砸碎的酒坛碗碟当做暗器,一招千叶化匕倒也解了危难。 “啊”一片碎碟划出弧线,割破一个男子的咽喉。白诺城顺势夺过他手中长剑,七十二式纵横剑法他早已练的炉火纯青,刹那间剑气纵横,再加上那四处飞射的暗器,电光火石之间便有十来个高手死在他手中! 场中其他杀手见白诺城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武功,也着实吓了一跳,再也不敢近身,只是将他围在中间。陈敬台和柳方悟对视一眼,也有些惊惧,会意点点头,陈敬台突然喝道:“白诺城,你再敢动手。我便叫你真成孤家寡人,来人啦,给我带上来!” 白诺城转头一看,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灰尘油渍,疯疯傻傻的中年女人已经被陈敬台抓住咽喉。见了那女人,白诺城突然面色一滞,继而鼻子发酸,泪水已然涌上,大声喊道:“娘?” 柳方悟冷冷的看着白诺城,说道:“没想到你先中剧毒,后又挨了我一掌,还有这等功力,果然非同一般!不过,放下你的剑,束手就擒,否则也莫要怪我等心狠手辣!” 话语刚落,湘王一把按下,将白诺城的母亲按跪在石阶上,她本就疯癫不懂言语,此时一阵尖叫,伸手乱抓。白诺城双眼如裂,怒吼道:“娘!啊……陈敬台,若我白诺城今日不死,日后我必将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陈敬台听了,却半点不惧,反而更加疯狂:“既然如此,那本王先让她死!”说罢,正要碎裂白母的咽喉,哪知先碎裂的竟然是他的脑袋! 突然间如鬼魅般出现的姑红鬼一爪抓碎陈敬台的脑袋,转身长袖一挥,将柳方悟震退三丈远,柳方悟刚刚战定,已经一口血喷了出来,气息不稳,看来已受内伤。这妖女几年不见,武功越发精进。姑红鬼一身血红色纱裙,抖了抖手上的鲜血,看也不看柳方悟一眼,只盯着白诺城笑道:“呵呵,小家伙,没想到你这土里的蚯蚓、沟里的臭虫,不仅活了下来,竟然还闯出了几分名堂,倒真是让本姑娘刮目相看呀!呵呵” 白诺城看着姑红鬼,一腔怨愤再也控制不住,怒吼起来:“妖女,你为何如此害我?” 姑红鬼却反笑道:“本姑娘何时害你了,当初叫你拿了青蟒小玉去渡明渊拜师,你为何去了,却不听我言?若是你早听了,何来今日的苦恼?” 她话语刚落,只听一道破风声传来,一身月白长袍的叶郎雪突然飞落在屋顶。原来,叶郎雪在山脚等了半晌,也不见白诺城迎下新娘,又听眉庄内乐音骤停,故而心中不解,独自闯了上来。看着满院的尸首,又看了看已经双双受伤的白诺城和柳方悟,不禁怒声问道:“柳庄主,不知你这是何意?” 柳方悟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青蟒小玉,扔了上去说道:“咳咳,白诺城勾结血炼女姑红鬼,叶掌门不除妖孽,何来问我?” “什么?”叶郎雪一把接住,低头一看确是青蟒小玉。看了看白诺城,摇了摇头,又转向柳方悟冷声说道:“柳庄主,你以为仅仅栽赃一块玉佩,就能引得我渡明渊兄弟相残吗?” 闻言,柳方悟突然笑道:“哈哈,栽赃?这青蟒小玉,乃是你门内弟子阿吉从白诺城包裹里取得,若是叶掌门不信,自然可以与他对质。不过我看也不必了,杀你师傅江寒客的姑红鬼就在现场,你如何不去问问她?” “什么?” “什么?” 白诺城和叶郎雪同时惊叫出声,白诺城没想到当年害死渡明渊前代掌门的竟然是姑红鬼,那当年姑红鬼让自己拿着青蟒小玉去拜师,岂不是早就有了借刀杀人之心?叶郎雪更没想到,姑红鬼竟然就在现场,他低头一看,果然看见柳琴溪旁边站着一个容颜妖艳,腰配寒刀的红衣女子,起初他以为是柳琴溪的贴身丫头,谁曾想竟然是人憎鬼泣的一代魔女! 叶郎雪长剑一指:“你是姑红鬼?” 姑红鬼盯着叶郎雪看了片刻,怪笑了起来:“呵呵,没想到江寒客那个窝囊废师傅,还能教出你这等弟子,真是有趣,有趣,呵呵!” 叶郎雪再问:“那白诺城与你是何关系?” 姑红鬼转头看了看白诺城,竟然面色含羞道:“他与我,孤男寡女在一辆马车上呆了两天两夜,呵呵,你说是什么关系?” “无耻妖女,你乱说什么?”还不等白诺城解释,叶郎雪剑已出鞘,同一式剑法,不同的人使出来也有不同的境界,叶郎雪一出手比之白诺城使出来,更有几分精妙! 姑红鬼见叶郎雪出手不凡,立马拔刀相迎,竟然是一把薄如蝉翼只有一寸多宽、长不过两尺的短刀,刀法妖异霸道,一出手便如鬼哭神嚎。只十招不到,叶郎雪已落入下风,柳方悟毕竟虚长十几岁,见多识广,似乎认出了姑红鬼所施展的刀法,顿时如同真见了恶鬼般,惊叫出声:“流霜刀?叶掌门小心,这妖女使得乃是刀魔聂云煞的成名绝技流霜刀,我来帮你!”随即,忍着剧痛纵身飞起来助阵,同时厉声喝下:“白诺城已身中剧毒,功力大减,快,出手杀了他,提头有赏!” 叶郎雪惊叹:“巴山夜雨剑,扶世流霜刀,果然名不虚传!”随即与柳方悟联手,跟姑红鬼缠斗在一起…… 院中剩余的人听说白诺城身中剧毒,又看他全身颤抖冷汗直冒,再不惧怕,立马蜂蛹而上!白诺城摇了摇头,双眼又清明了几分,立刻提剑相迎。中毒已深,此时再不敢留手,他化做一道残影在人群中左突右击,出剑必见血,没过多久,场中又多了七八具尸首! 空中,姑红鬼以一敌二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刀法反而越加凶狠凌厉,招招凶险,直打的叶郎雪二人疲于应付。突然,一刀破开叶郎雪的剑势,姑红鬼转手就对着刚刚被她一掌震开的柳方悟凌空劈来,柳方悟见状目光陡然一滞,吓得脚未落地就一把抓来白诺城的母亲扔了出去…… “娘?” 刀光如昙花一现,一闪即逝,白母不再尖叫乱抓,血已从头顶流了下来,顷刻间已然毙命! “啊”见状,白诺城的双眼突然一抹血红涌上,一剑劈开身边的男子,继而凌空跃起,使出一剑三重劲。变化只在刹那,柳方悟先挨姑红鬼一掌,气息虚浮,匆忙之间挡下三重剑气已属难得,哪知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将他穿胸而过! 柳方悟双眼大睁,一把抓住白诺城的胳膊,想要再提剑杀他,手中已没了力气。见白诺城此时已杀红了眼,似乎又顾及柳琴溪的性命,突然凑近了些许,说道:“随雨,她……她被我点了穴道,身不由己,你不要杀她!”说罢,这才垂头死去。 白诺城听了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转头一看,从头到尾柳琴溪未发一语,也未挪动半步,这才恍然大悟。转身飞落,长剑拉出一条血柱,他掀开盖头,柳琴溪双唇微颤、泪雨婆娑,已打湿了红妆。他伸手想要解去她的穴道,可是看了一眼长剑上的鲜血,又转头看了看这满院的尸首,手又收了回来,双眼也已经湿润,此时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才想起苏慕樵的那句话,“世事无常,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姑红鬼!我要与你同归于尽!”心痛如绞,生无可恋,白诺城突然转头猛喝一声,扶摇登云步顷刻间施展到极致,任由姑红鬼一掌落在他肩头,也不能阻挡片刻。白诺城猛然撞在姑红鬼身上,一把将她死死抱住,两人撞开院墙,冲出眉庄,落下悬崖,下面是涛涛碧怒江!叶郎雪见状也立马飞身追去…… 耳边狂风呼啸,看着上方三丈远处的叶郎雪,白诺城大声喊道:“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女!” “呵呵,想要跟本姑娘同归于尽,你还嫩了点!”姑红鬼运起内劲,不停的想要震开白诺城,哪知白诺城嘴角鲜血直流,却始终不肯放手,只是大声吼起来:“叶郎雪,杀了他,我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给我杀了她!” 叶郎雪双眼微凝,叹了口气,一剑落下。 “不要!”直到此时,姑红鬼才尖叫一声,想要脱身逃离却为时已晚;剑光瞬间穿透两人,刹那间,除了风声,再没了声音。 如此,白诺城便抱着姑红鬼向碧怒江落去,看着叶郎雪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嘴里微不可闻,喃喃的说:“叶郎雪,欠你们的,我白诺城已经还了!” “噗通” …… 第七章 江上夜歌,风雨情楼 涛涛碧怒江,西起西域雪山,一路向东,经幽州、青州、中州和并州、瀛洲,最后汇入东海。 此时一艘长有十七八丈宽约六七丈的红色大船正沿江而下,此船不仅宽大船身也高,船上有一栋三层木楼,顶楼正门上挂着匾额,上书:风雨情楼,四个大字! 船上红灯高挂,乐声飞扬,好不逍遥,原来竟然是一家乐坊的私船: 雪砌亭台玉雕楼,白虎赢氏贵无忧。 旦闻妇人出贫贱,白绫三尺绕颈喉。 烟波缭绕萍雀生,梦里江南夜回眸。 莫问残月锋几许,汇入星汉任自流。 寻声而去,此时二楼中,一位年过三十略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一曲刚罢,又来一曲,听她唱道: 轻纱罗曼花间绕,胭脂含羞面如桃。 春风伴夜入梦来,吹动多少心跳。 门前洞庭,院后芭蕉, 不留碧波潭下阴阳鱼,难宿梧桐枝上鸳鸯鸟。 少年志在凌云,美人倩影飘渺; 若无痴情不渝,但求红颜不老。 好一句,“若无痴情不渝,但求红颜不老!”女子此曲刚罢,楼中立马响起一阵叫好声。女子躬身见礼,随即又转身向身后一角微微欠身行礼,原来那里坐着一位年纪二十五六、丰神如玉的年轻男子,此时他正手抱琵琶坐在一群女乐之中,也向那女子笑着点头做礼! “秦姑娘,可否再来一曲?”此时,下方有一男子出声问道。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应喝,那女子笑了笑,说道:“只要诸位客官不嫌弃,秦且歌便再来一曲,又有何妨,却是不知这位客官想要听什么曲子?呵呵,荤的,我这可没有!” 女子说罢,人群中又是一阵怪笑。那男子脸色一红,连忙摇头:“秦姑娘说笑了。” 说罢,只见他转头看向窗台边,那里挂着三十来个风铃,叮咛做响,每个风铃下又挂着一方小小竹块,上面写着曲名:踏雪寻觅、古楼密语、红村旧事、醉魂引梦、暮雨星辰、寒林野客、聚散缘空、琴心似月和湖畔林语等等…… 这些曲子与那极具宫廷色彩的千阙楼不同,那里弹奏的是九霄凌云志和盛世的锦绣繁华,而这里演绎的尽是凡世的分离聚散、离合悲欢。 然而男子看着半晌,却摇了摇头,又道:“听闻如梦乐坊最近做了几首新曲,不知能否有幸?” 闻言,整个楼中,几十号人都满脸疑惑地看向秦且歌,似乎并不知情。秦且歌笑了笑,说道:“公子当真消息灵通,既如此,小女子便献上一曲乌江月,请各位客官品评!”说罢,红唇微启,一曲悠扬悲戚的歌声传来: 忆昔郎君春去路,拔剑欲为红颜故。 烽火连天伴月照,铁甲冰凝血纵目。 梦里,心归哪方,欲留何处? 是那魂牵梦绕君王禄,衣锦还乡万人妒; 还是那秋风寒夜,异乡无亲苦? 英雄所谓,精忠报国,杀敌饮血; 将军不问,宝剑也述, 赤胆忠心多糊涂,只为君王欲无度。 长空剑戟留荒野,夜伴寒鸦何人顾。 原想,拜将封侯,青史留名英雄冢; 可笑,小小兵丁,无名枯骨乱葬岗。 血肉嘛,呵呵,只有那饥狼饿虎知归处! 呜呼,君不知, 原本绣户小阁碧玉出,嫁与渔人为何如? 昨夜西风凋碧树,空留落花风前舞。 秦且歌此曲落下,台下却一阵沉默。因出身机遇不同,每个人虽然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尘世的离合悲欢总是大同小异的。任你是绝顶高手,还是下三流的混混,一生风雨坎坷中,总归逃不过一个情字! 故而此楼名为风雨情楼,顾名思义,道尽人间风雨,说尽世间痴情! 见众人万般情丝涌上心头,秦且歌笑道:“诸位客官,今日子时已过,夜已深沉,还请回房休息吧!” 说着,挨个送走台下七八桌客人,这才返回楼中,再次对着男子欠身行礼,道:“多谢林公子出手解围,否则,今日我这曲怕是唱不了了!” “秦姑娘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盼我这不成气候的乱弹,没有坏了姑娘的天籁妙音!”接着,林姓男子又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秦姑娘,帮我照顾那位小兄弟。” 闻言,秦且歌却摇了摇头,叹道:“公子客气了,若真要计较起来,公子才真正是仁义无双,萍水相逢竟然能舍命相救,不愧是剑君子林笑非,妾身着实佩服不已!” 原来这男子竟然是太白剑宗剑神莫承允的关门弟子,林笑非! 说起他来,又别有一番故事,传闻二十多年前莫承允下山游历,从一伙强盗手中救下尚还年幼的林笑非。因他父母双亡,亲人难寻,莫承允于心不忍只得将他带回太白山,被当时尚还是剑宗宗主的林浪夫看到,甚为喜爱,于是便赐与林姓,又亲自取名笑非,意为似笑非笑之间,暗含许多世间人情。从此林笑非便跟着莫承允习文练武,有名师相助加上自身刻苦,不过二十来岁,已然成为一代剑侠高手,武功人品都是绝佳;故而,得到剑君子的美名,也确实实至名归! 林笑非笑了笑,问道:“不知那小兄弟,今日伤势如何了?” 秦且歌,答道:“公子放心,有公子连续五日的运功疗伤,我看他面色红润了不少,想必毒已去了大半。只是内伤难治,怕是还需要些时日。不过林公子放心,妾身已吩咐弯弯好生照顾了!” 林笑非,点了点头,随即抱拳谢道:“如此,就多谢秦坊主了,改日我再亲自拜谢弯弯姑娘,在下不再打扰,先告辞了!” “公子慢走!” …… 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一个十五六岁长相秀气的姑娘正红着脸,帮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搽脸!年轻人躺在床上,呼吸不匀、气息不稳,看来受了重伤。这年轻人,正是几日前抱着姑红鬼同归于尽,最后一同落入碧怒江的白诺城! 此时白诺城人在水中,明月亦在水中,波光浮动,明月变成了眸子,是柳琴溪的眸子,她轻声问道:“冷么?西冥湖的水!” 白诺城瞬间跃出水面,只见柳琴溪站在湖面,梨花带泪、失声痛哭:“呜呜,白诺城,你为何杀我父亲?你知不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呜呜呜”她的眼泪滴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波光浮动…… 还不等白诺城说话,柳琴溪突然拔出纵横剑,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我父亲,害了那么多被你杀死的叔伯。我是个罪人,罪人!”说罢,瞬间拔剑自刎。 “随雨!” 白诺城大叫一声,突然惊坐起来,内伤剑伤瞬间让他大叫一声:“啊!” “呀,你醒了?”这时,方才那帮他搽脸的小姑娘突然冲了过来喊道。 白诺城看了看她有些娇俏但是陌生的脸,又茫然的看了看周围同样陌生的环境,问道:“你是谁?我在哪?” 小姑娘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答道:“我叫弯弯,是秦坊主派来照顾你的;你在我们风雨情楼上!” “弯弯?风雨情楼?”白诺城摇了摇头,感觉房间有点摇晃,又问道:“这是一艘船?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 听了这话,弯弯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说道:“怎么,你没听过我们风雨情楼吗?我们现在在碧怒江上,昨日已过了青州地界,现在已经进入中州了!” “中州?皇城所在之地,我怎么会在这里?” 弯弯坐在床边,认真的说道:“你受伤了,落在了碧怒江,是林笑非林公子救了你的命,也是他为你疗伤解毒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他们。”说罢,弯弯匆忙跑了出去。 “太白林笑非?怎么会是他?”白诺城摇摇头,怎么也不明白,本是必死的绝境,却竟然遇到了这等人物…… 弯弯跑出去没过多久,秦且歌和林笑非就匆匆赶来,见白诺城果真醒了,林笑非走近两步,笑着问道:“小兄弟,伤好些了吗?” 白诺城点了点头,抱拳道:“好些了,方才听弯弯姑娘所说,还是林公子救了我,白某真是感激不尽!对了,在下白诺城,无名小辈。” “我知道你的,可不算什么无名小辈。”说着,又转头看了看秦且歌和弯弯,沉思片刻说道:“再者,你也不用谢我,我此行下山,正是为你而来!” 秦且歌见状,也知两人恐怕有些渊源难以为外人道,随即拉着弯弯出去了。 白诺城心中不解,他与太白剑宗从未有任何交集:“为我而来?这从何说起?” 林笑非道:“半月前,我奉家师之命前往渡明渊寻你,哪知到了贵门才听说阁下已前往眉庄迎亲,我继而转道眉庄。不想去时,已是人去楼空,多方打听,才知道阁下两日前被姑红鬼所害,一同坠入碧怒江;我又雇船一路南下,不想真被我在一处岩礁旁发现了你。说来也是阁下命不该绝,或者你我缘分匪浅!” “剑神莫承允之命?”白诺城听了,不由得更加疑惑,但一听林笑非说去过眉庄,立马拉着他焦急的问道:“林兄去过眉庄?那可曾听说眉庄千金柳琴溪后来……后来去向何方?” 林笑非看了白诺城许久,道:“眉庄惨案后,全庄上下除了女人孩子外,死伤大半。我去时,早已人去楼空,倒并未听说柳千金的去向!” 闻言,白诺城面色微沉,挣扎着就要起来,但是他一身内伤,还没站起来就又倒了下去。林笑非见状,连忙扶起来,安慰道:“你身受重伤,此时别说上眉庄,只怕走路都成问题。不如依在下之言,万事先养好了伤再说,可否?” 白诺城想了想,点点头,又对林笑非抱拳行礼道:“林公子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在下拜托林公子一件事,麻烦帮我打听一下我妻子柳琴溪的消息,白某感激不尽!” 林笑非一把扶起白诺城,说道:“这算什么,等你到了太白,只管安心养伤,我亲自跑一趟去帮你打听,如何?” 白诺城闻言,却摇了摇头:“晚辈与剑神前辈并无交集,只怕不好打扰,我想我还是在中州寻个地方也是一样的!” 不想林笑非却正色道:“白兄此言差矣,我师傅既然命我千里迢迢寻你,自然渊源不浅,索性兄台在中州也无别的去处,正好与我共上太白山,难道你不好奇,为何我师傅命我去寻你么?” 白诺城随即眉头微皱,他心下确实疑惑不解,又见林笑非年纪轻轻,但气度人品皆是不凡,想必其师傅剑神莫承允也绝技不差,便答应了下来。 见白诺城应下,林笑非也是欣喜,随即寻了个轮椅,麻烦弯弯推着白诺城去船头散心,此时刚过午后,楼中酒客甚多,正在央着秦且歌唱曲,正是一曲醉魂引梦: 暖群芳娇艳争春,冷红梅傲雪独醒。 红尘弄里风月情,直教英雄夺空名。 莫非前尘已注定,为何是你? 不顾那,春尽花落心将老; 只盼得,繁华过后人渐静。 花落去,繁华尽, 却依旧,朱门楼宇燕莺笑; 红墙外,刀光剑影血如雨。 指尖韶光化烟尘,遮掩了千年密语。 轮回盘里恩怨心,激荡起梦里涟漪。 要到何处寻觅,莫非是你? 总将红尘作铅华,欲把恩怨尽洗。 探密语,判恩怨, 却总是镜里藏花,只听得白外黑里。 终究是,痴缠梦里泣红尘; 后知了,爱恨相依难清分。 秦且歌一曲唱罢,自然引得满场叫好,正当此时,坐在船头的白诺城突然回头问道:“敢问秦坊主,可会唱一曲聚散缘空?” 柳眉微皱,秦且歌却依旧点点头:“妾身不才,却正好会唱这首柳城小曲,既如此,那便献给白公子!” 话语刚落,妙音已起: 都道是缘分天注定,今生得相见。 哪知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甜言蜜语的、口是心非的, 口出耳入,哪个进了心田? 无非是藏不住的月意风情,掩不了的富贵华年。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分离聚散岂无缘。 哪知命运偏多坎,红颜知己两难全。 忠贞贤惠的、痴情一片的, 心暖身冷,几个笑面如昨天? 无非是道不尽的苦辣酸甜,如人饮水,自知冷暖。 都道是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哪知缘分由心定,青丝红线本无关。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分离聚散岂无缘。 哪知聚变穷通时运连,风中飘絮,可悲,可叹。 聚散分离处,白发回首时, 悲一句,叹一声 人生爱恨由缘起,分离聚合随风散。 歌声未落,眼已朦胧。看着前面的滔滔江水,白诺城久久沉默…… 第八章 最是天下可怜人 船又在碧怒江中行了两日,第三日清晨在一片百花齐放的山谷下抛锚落定。 白诺城站在船头,早就看见山谷后面不过几里远的地方,一座巍峨壮阔的山峰伫立在云间,仿佛像是一柄宝剑,直冲九霄! 林笑非站在身旁,颇为自豪地指着那山峰说道:“那便是太白山,我太白剑宗在此创立宗门已有八百余年,本代宗主乃是师祖林碧照!白老弟,随我一同山上吧?” “好”白诺城点点头,随即二人辞别秦且歌等人一路向太白而去…… 林笑非在太白山显然威望甚高而且人缘极好,从山脚到山顶,凡是见面的弟子无不对他躬身见礼、热情之至,林笑非竟然也一一回应,一个也不怠慢! 不多时,林笑非将白诺城安排在一间客房中,又仔细吩咐了照应弟子,这才独自去找莫承允。 山顶薄雾隐隐,一间草庐内,刚过不惑之年的莫承允一身青色长衫,正在看书,竟然是道家入门的《蝉潭心经》。林笑非恭敬行完礼,这才禀报道:“师傅,弟子已奉命带回白诺城,师傅是否现在便要见他?” 莫承允放下古籍,叹了口气,说道:“若非故人所托,此时为师着实不愿将他留在太白山,你既已去过眉庄,就该知道此子杀孽深重,跟你绝非一路人!” 然而听了这话,林笑非却立即反驳道:“师傅,眉庄惨案后,虽然柳氏族人众口一词,但是据徒弟这两天与白诺城交谈下来,看他虽有几分戾气,但绝非滥杀无辜之辈,其间恐怕误会不小!再者,既然飞云堂已送回情报,师傅想必也知道,白诺城那未过门的妻子也已经自刎身死,此时渡明渊又对他误会重重,如今,他回不去师门,也去不了眉庄,最是天下可怜人,师傅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见徒弟这般维护,莫承允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非儿,你自幼跟为师习文练武,如今也算是文武双全。可为师还有一样没教过你,那便是世间的无尽险恶!白诺城敢与姑红鬼同归于尽,为师自然知道他有些难言之隐,但是无论多大的误会,那可是二十八条人命啊!况且,他横刀夺爱在先,后竟然又杀了岳父柳方悟,这等狠辣心肠,日后只怕比姑红鬼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傅,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太白山如此巍峨,如何便不能给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闻言,莫承允只得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既如此,你把他叫来吧!” 林笑非闻言,顿时大喜,立马跑了出去。不过半柱香时间,已将白诺城领了过来,“白兄弟,这便是我师傅,莫承允!” 白诺城见莫承允剑眉星目,丰神如玉气度不凡,只是面色微沉,似有不悦,但依旧躬身见礼:“剑神之名,如雷贯耳,晚辈白诺城见过莫前辈!” “起来吧!”莫承允摆了摆手,说道:“我知你心中疑惑,如此我便告诉你,我救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于何人所托,现在却不能告诉你,总之你记住,只要你在太白山规规矩矩,老夫活着一天便会保你性命一天!因此,至今日起,你我权且可以师徒相称,但我却不会教你一招半式而且,作为保你性命的条件,你终生……不得再下太白山!” 莫承允一席话,直听的白诺城震惊不已,就连身旁的林笑非也是一脸惊疑,目瞪口呆。终生不下太白山,这岂非与囚徒无异? 白诺城沉思片刻,挣扎着站起身来,对着莫承允抱拳道:“晚辈出身卑微、资质平平,当不得剑神之徒,因此也不敢再留在太白山,这就下山离去,望前辈莫怪!” “白兄弟!”林笑非急得一把拉住,不想白诺城却固执非常,只道:“林兄救命之恩,白诺城永生难忘,日后肝脑涂地也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说罢,再不迟疑,转头就走。 哪知刚走两步,一道内劲突然击中双腿,白诺城本就伤势未愈,受此一击,哪里还站得住,立时就倒在了地上。转头一看,莫承允已站起身来,走出两步看着他,语气冷厉,说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以为我太白剑宗是什么地方?再者,我派林笑非寻你,他又救你一命,你的命便早已不属于你自己!” 白诺城挣扎着说道:“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 然而莫承允却笑道:“哦,是吗?那眉庄死在你手上的二十八人,他们的性命是否也属于他们自己?事实证明不是,他们的命属于你,只因为你的剑比他们快!而现在,我的剑比你快,所以你的命暂时属于我。若你真想有生之年再下太白山,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让你的剑比我更快、更凌厉!但在这之前,你只能做两件事,练剑以及面壁思过!” 白诺城挣扎着还想说话,却被林笑非一把拉住:“师傅说的极是,我这就带白师弟出去!” 莫承允止住二人,说道:“慢着,带他去了忘峰玉玑湖自行寻一处居所,练剑思过!” “是”闻言,林笑非顿时一愣,随即便拉着白诺城匆匆出门。见两人远去,莫承允微微叹息,喃喃自语:“留下此子,也不知于我太白,到底是福是祸!” …… 林笑非拉着白诺城匆匆出了大殿,这才松了口气:“师弟,我带你去了忘峰!” 听他叫自己师弟,白诺城连忙摆手,说道:“林兄何必笑我,剑神前辈并无收徒之心,我亦无拜师之意,我可当不起这一声师弟!” 林笑非不置可否,只领了他直接下了太白山,又走了两个时辰的崎岖山路,这才到了距太白山二十多里的一座侧峰,停下脚步,林笑非指着眼前一座孤峰,说道:“这便是了忘峰,取自了然、忘记之意!” 白诺城抬头一看,这座山峰高绝怪绝,虽不如太白山那般雄浑壮阔,但是悬崖峭壁甚多,且并无一条可见的稳妥山路,山间松柏不少,鸟兽奇多;确实是一处避世思过练武的绝佳宝地。 接着,林笑非领着白诺城找了一条被巨树隐藏的陡峭山路,两人足足爬了一个时辰这才到达山顶。到了山顶一看,白诺城更是一阵惊讶,只见山顶上有一个四五十丈宽大的湖泊,湖泊周围种满了银杏、海棠,此时落了一地一湖,将湖面装扮的五彩斑斓,如同一副山水画,着实漂亮…… 接着,两人放下包裹又忙活半天,这才在玉玑湖边造好一间木屋。 “林兄,我拜托你的事,有劳你帮我尽快打听一下,在下心急如焚,一旦得知我妻子下落,必要寻她而去!” 林笑非点点头,道:“师弟放心,我近日便动身启程,亲自去西域为你打探一番,你在这了忘峰,只管养伤练剑,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还不等白诺城答话,林笑非便纵身跃下山崖,如此七八十丈,竟然毫不借力,可见他轻功之高,此时林笑非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你虽不认我这师兄,我却认你这师弟!” 白诺城一愣,不由得想起叶郎雪,他心中并不怪叶郎雪,只怪天意弄人,想着又叹道:“不想没拜师傅,却多了个师兄!” 说罢,又扎起一圈篱笆,这才回房。这了忘峰就他一人独居,扎下篱笆不为挡人,只为拦些夜间捕食的猛兽大虫。 第二日起,白诺城便开始在了忘峰顶、玉矶湖畔,一边养伤一边练剑,一边等待林笑非带回消息…… 时光匆匆,不想两月已经过去,白诺城的内伤早已痊愈,心中却更加焦急,因为林笑非还没回来。这两个月,正如莫承允所说,他并未传白诺城一招半式,甚至看也未曾来看过一眼,就如同忘记了世间还有他白诺城这个人。 一日,一道人影在悬崖峭壁上几个借力便跃上了忘峰,看他模样,正是将近三月未见的林笑非。正在湖畔练剑的白诺城见到林笑非,立马上前拉住他,问道:“林师兄,怎么样,可有我妻子柳琴溪的消息?” 林笑非沉默许久,欲言又止;白诺城不禁急了,抓住他的胳膊,猛地摇晃道:“林师兄,你说话呀!” 林笑非深吸一口气,道:“师弟,弟妹已经自刎而亡了!” 白诺城顿时如五雷轰顶,只感觉天旋地转,嘴里楠楠的说:“自刎而亡,自刎而亡……不,不可能,师兄,你是听谁胡说的?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非你见到我妻子的尸骸了?”最后,白诺城已经开始怒吼起来。 林笑非道:“师弟,其实早在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便听说弟妹自刎而亡了。这两月我又去了一趟,多方打听,答案都是一样的,据说当时你抱着姑红鬼坠入碧怒江后,弟妹就被后面上山的人解开了穴道,看着满院的尸首还有……有她父亲的、叔伯的,她心如死灰,最后自刎而亡!” 白诺城猛烈的摇着头:“不,我不信,我不信,师兄,她在哪,她在哪,我要亲自去看看!” 然而林笑非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弟妹并没有坟墓,自刎后,她说她罪孽深重,死后不堪入族墓,遂抱着你的纵横剑自沉于涛涛碧怒江!” “啊!不!”白诺城抱着头,跪在地上,疯狂的用拳头捶打着地面,顷刻间,青石碎裂,拳头上已鲜血淋漓。 林笑非也跟着坐在地上,轻声说道:“当初我救下你后,也心有不甘,又在眉庄那一片碧怒江找了两天两夜,可惜……” 白诺城已然趴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喃喃自语说道:“是我害了她,该死的人是我,是我,不是她!” 林笑非见白诺城已有求死之心,连忙按着他的肩头说道:“师弟,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否则如何报你的血海深仇?” 柳琴溪已死,白诺城也顿时心如死灰,只感觉了无生趣:“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大仇?” “有,因为她还没死,血炼女姑红鬼,她也逃过一劫,并没有死!” 听了这话,白诺城猛然抬头,面目狰狞,那模样就像是吃人的恶鬼,怒吼道:“你说什么?那妖女没死?” 林笑非点点头,道:“我这次途径青州听到的传闻,最近青州几个门派死了不少高手,作风手段,正是姑红鬼!” “妖女!”白诺城怒喝一声,“你毁我一生,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见状,林笑非却正色道:“姑红鬼是扶幽宫宫主聂云煞手下排名第四的高手,她心机深沉、性情多变,自从练了流霜刀,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要杀她,殊为不易啊!” “扶幽宫?不是中原门派?” 林笑非摇了摇头,说道:“外海摘星扶幽宫,弱水三千澜沧府!扶幽宫和澜沧府,同属于十州海云边,并不是我们中原门派。这两派中,扶幽宫声势最高,宫主聂云煞武功深不可测,绝学是乱秦七煞刀,故而人称刀魔,十州海运边则称他刀皇!据说当年跟师伯祖剑圣林浪夫交过手,两人不分胜负!” “如此厉害?”闻言,白诺城不由得一惊,剑圣林浪夫乃是如今中原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武功修为早已出神入化,没想到扶幽宫的宫主竟然能跟他并驾齐驱。 林笑非点点头,又道:“确实如此,而且他一生最为疯狂的还并非是与剑圣一战而不分胜负;而是在此之前的景承三十二年,他率领扶幽宫其余十三名高手,闯入皇宫,当时大内高手如云,却无一人可挡他的锋芒!一时间如同群狼入羊圈,闯入皇宫之后,他们见人就杀,皇族宗亲不管皇子、公主,不管年龄大小,更是一个没放过,就连陛下也差点在那场大乱中驾崩。最后,还是陛下逃去皇陵,守陵的太宗十剑士才将聂云煞拦了下来。可即便如此,那场扶幽宫之乱也害死了几乎所有皇室宗亲,就连皇宫也被姑红鬼一把大火,烧去大半。也是在那之后不久,才发生了聂云煞与剑圣的巅峰一战,可惜最后却依旧不分胜负,他扬长而去!” 白诺城听的如同传说,又问道:“姑红鬼排名第四,那排名前三的是谁?太宗十剑士又是谁?既然他们能拦下聂云煞,武功修为自然绝顶,岂不是说只要学了他们的武功,我报仇就指日可待?” 林笑非想了想,说道:“扶幽宫自聂云煞之下,排名前三的分别是傅宵寒、薛岳和已经叛离的白关!至于太宗十剑士,乃是太宗晚年创立的一队守陵人,他们武功极高,但是从不涉足江湖,甚至不归后世历代陛下驱使,只管镇守皇陵,神秘至极。至于他们的武功,师弟还是不要想了!” 闻言,白诺城疑惑不解,急忙追问道:“为何?剑圣前辈早已不问世事,这是我报仇最万无一失的方法!”然而林笑非却摇了摇头,答道:“他们练的武功你确实学不了,因为他们所练的乃是李师一的十绝剑!” 白诺城惊声问道:“李师一?通古剑门的李师一?” “是的”,林笑非点点头,又道:“师弟想必也听说过,李师一的一生极富传奇,他一生只入一个门派,拜一个师傅,创立一套剑法,收一个弟子,甚至只爱一个女人!传说,当他油净灯枯之时,由他口述,弟子抄录,创出最后一式,成了后来的十绝剑!” 说着,林笑非突然轻声吟诵起来: “青锋疾流秋月明,逐波极剑行,通罡穿盾,破波分心,一剑寒光竖如月,分丘横断横似镜。八步回圆轻舞,败神断渊重情,绝地回剑空落名,十绝同归西寝!这首小词中藏着十绝剑式的名字,分别是青锋疾流式、逐波极剑式、通罡穿盾式、破波分心式、一剑寒光式、分段横丘式、八步回圆式、败神断渊式、绝地回剑式和最后的十绝同归式!十绝剑,剑法成后两百多年间,通古剑门悟性最高的弟子也只能练到第七式。就在世人认为十绝剑太过霸道绝伦,无法出现在世间的时候,没想到当年扶幽宫之乱竟然被施展了出来,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将十绝剑巧妙拆分,十人分而练之,将单人剑法变成了十人剑阵!” 白诺城闻言,深吸一口气,叹道:“确实精妙绝伦,闻所未闻!” 林笑非深有同感的点头道:“是啊!师傅曾在半醉半醒之间品评天下英雄,曾说,若将十剑士看作一人,那么这漫漫江湖,苍茫十州,已经将武功修为练至化境的在世高手只有三人。他们分别是:剑圣林浪夫、刀魔聂云煞以及太宗十剑士!” 白诺城心中不觉有些惊讶,剑圣林浪夫隐居桃源多年,早已不问世事;若按林笑非所说,太宗十剑士也从不涉足江湖恩怨;那么岂不是说这天地间再没人能拦得住聂云煞? 摇了摇头,白诺城说道:“只要我不去扶幽宫,也不必遇到什么刀魔刀皇,我便不信,我堂堂男儿就比不过她一个妖女?” 林笑非点头道:“此话有理,可是姑红鬼行踪飘忽不定,这茫茫天地,你又去哪里寻她?” “大空寺!”白诺城想了想,说道:“姑红鬼曾说,她的丈夫死在大空寺缘觉和尚手中,她疯狂练武就是为了报仇,如今她已练成流霜刀,她就一定会去大空寺报仇。只要按着这条线索,一定能找到她!” 闻言,林笑非点点头又安抚道:“此话有理,既如此,师弟你便安心练剑,不要做那等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白诺城点点头,道:“师兄放心,我不会比姑红鬼早死的!”继而,林笑非又是一阵嘱托,这才安心离去。 白诺城独坐于悬崖边,看着明月映照下朦胧的远山,远山下一条宽阔的大江就像是一条白色的丝带,蜿蜒奔腾,那是碧怒江!波光浮动,却不知是江水中的波光,还是白诺城眼中的波光!只听他喃喃自语:“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随雨,你等着,等我报了仇就来陪你,不会让你孤单的!” 青州的崇山峻岭中,属小苍山名声最高,但却并非因为此山本身,而是因为这山中有一千年古刹,名为大空寺。大空寺文殊院中,首位坐着一黄袍白髯老僧,正是本代方丈苦厄神僧。方丈之下又坐着三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和尚,都是缘字辈的高僧。 苦厄神僧转头看着左侧一个独臂和尚,说道:“缘觉,你可想通了?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那姑月情女施主,因报你当年杀她夫君之仇,近日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就是为了逼你离开小苍山。你可后悔,当年固执己见杀他夫君,而不是设法度化他?” 缘觉摇了摇头,说道:“弟子从未后悔,依旧坚持我之佛道;当年杀段九麟乃是出自弟子本心,本心即是我的佛道!” “师兄…”缘觉身旁,一个约莫年轻几岁的和尚正要说话,却被缘觉打断:“缘明师弟既有善心,便已恶恶,因此你只是善菩萨,而非空佛陀。为何不进一步?” 缘明问道:“如何进?” 缘觉道:“弃善心,断念想,做石头,成佛陀。” 听罢,缘明不由得大惊:“这…这如何会是成佛之道?” 缘觉摇了摇头,说道:“如何是佛道?如何不是佛道?何处是佛道?何处不是佛道?是那削发利刃断红尘?还是中空木鱼独做声?” 苦厄神僧右侧,一个长眉躬身的老和尚突然开口:“师弟之佛道未免太过执着,当年你明明可以留他一命,为何非要取他性命?须知尘世间万般罪恶皆是因执念而起的。” 缘觉站起身来,对着那老和尚微微行礼,不答却问:“缘妙师兄身为文殊院首座,早已寂灭定心,断念成佛,不知师兄心定何处,念归哪方?” 缘妙毫不犹豫的答道:“心定涅盘时,念归浮云处。” 缘觉再问:“可是涅盘脱了轮回道,师兄又怎知那浮云深处是罪烦恼还是乐逍遥?” “这…” “如若不知,为何不退一步,再问佛道。” 缘妙问:“如何退?” 缘觉看向门外,说道:“入红尘,没伦常,品行色,历生死,饮那薄纱红烛酒,尝那挥泪生死别。” 苦厄方丈微微站起身来,走到缘觉身前,问道“缘觉,你心中是否已有定数?” 缘觉和尚点点头,跪下说道:“是的,师傅。弟子始终认为小乘灭心,大乘导中道非有非无心。非有心在灵山,以佛为名;非无心在红尘,以众生为本。而且心中之佛只能渡己,佛行路上却能渡人!” 苦厄神僧转过头去,沉思片刻,说道:“好,为师就如你所愿,允你下山去入红尘,没伦常,品形色,历生死,了结这一段恩怨!到时若你仍能回到小苍山,为师就传你无极法相神功!” 次日,缘觉和尚便领着一名带发修行,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慧字辈小和尚,出了寺门…… 第九章 太匆匆 花儿开了,又落;燕子南来,又归;银杏和海棠落了一湖又一湖,在湖底积了一层又一层;积雪越来越薄,树枝又发了新芽,不想又是一个春…… 自从白诺城搬来这了忘峰后,两三年间只有林笑非时常过来,仿佛江湖中没了他这个人,又或许他本就是个江湖边缘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换林浪夫或者聂云煞消失几年,恐怕早已天下大乱。 林笑非经常来聊聊江湖,聊聊那些白诺城以前不知道或者没在意到的人或者门派;再者,便是陪他练剑。剑神莫承允一次没来,正如他所说的不会传白诺城一招半式,然而林笑非却经常代师传艺,一边讨论剑理一边传授剑法,从太白山基础的清薇八式剑到高深的周天剑法,无一不在其列;但是白诺城只看,却始终不学! 白诺城发现林笑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仗义却没有许多江湖人的鲁莽;他博览群书、熟悉兵法,剑法超群又温文尔雅;他使剑时候是个绝顶冷厉的剑客,闲暇时却十足是个秀气的儒生。他总是嘘寒问暖,且不早不晚,按时送来粮油,完全没有架子,如同像个豪门府邸里精明的老管家,又或者是个无微不至的兄长。 只是白诺城不知道的是,当年丧命在盗贼手中的不只有林笑非的双亲,还有他的弟弟,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总之,白诺城发现,林笑非是真正对他可以肝胆相照的人,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林笑非不在的时候,白诺城总是一个人练剑,只是他的剑开始变得奇怪,慢慢的不像七十二式纵横剑,甚至不像任何他看到过的剑法,有时候像是随心所欲的乱舞,时快时慢…… 或许只有白诺城知道,若是他的剑法突然缓慢了起来,变得轻柔,那一定是他又想起了柳琴溪,想起了芦风细谷那漫山遍野的芦花!而若是他的剑法陡然提速,变得凌厉无比,杀气腾腾,那一定是他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叫姑红鬼! 又一年,深秋,某一天。 林笑非跃上了忘峰,面色难言,似喜似愁。 白诺城收剑入鞘,脚下微颤,身影已瞬间前出五六丈远,站在了林笑非面前。见他面色奇怪,便问道:“师兄,怎么了?” 林笑非递上一个金黄色的卷轴,说道:“瀛洲海患丛生,老将军冯闻广年事已高又身染寒疾;陛下征召,封我为荡寇将军,尽快出征!” 白诺城闻言,顿时大惊,打开一看果然是征召圣旨,立马恭喜道:“师兄文武全才,陛下慧眼识人,正是师兄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为何师兄面色不喜?” 林笑非面色微沉,叹了口气道:“生当男儿,为国尽忠建功立业,自然义不容辞;只是我走后,恐怕这了忘峰就再没人来;从此,就只剩下师弟一人了!” 白诺城一愣,不想林笑非烦恼的竟然是这个,心中不由得微暖,只笑道:“原来师兄烦恼的是这个,师兄走后,我只专心练剑,你我同是剑道中人,也知道只要痴迷于剑道,岁月只嫌少,不怕多。师兄只管去瀛洲除匪,闯出一世功名来,也不负剑神前辈和一众太白弟子的期望!” 林笑非点点头,这等粗浅的道理他自然知道,随即也只能叹了口气,嘱咐道:“师弟,我走后你若是在这了忘峰呆的无聊,便搬回太白山,虽然师傅因为当年眉庄之事罚你在此孤峰闭门思过,但是这两三年过去,再大的气也消了许多,不必这般执拗!” 白诺城笑着点点头:“好的,师兄不必担心!” 接着,林笑非又是一阵叮嘱,这才放下一本秘籍,转身离去。白诺城打开一看,竟然是太白剑宗的上乘剑法:千潮怒沧剑诀! 白诺城依然只看不学,但是从此却多了一个使千潮怒沧剑法的对手,那对手有时是他的影子,有时是无孔不入的夜风,有时是纷飞的落叶,那对手无处不在却仅仅来自他的脑中……吃饭、睡觉,脑子里全是剑法,就连做梦也在跟人比武。 孤独的人总是更容易沉静,沉静的人总是更容易专注一件事,因为专注,所以更能成功。 林笑非走的最初两年,了忘峰还有些鸟兽与白诺城为伴,但是后来随着白诺城的剑法越来越快,越凌厉,越狠辣刁钻,杀气越来越重,鸟兽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整晚除了自己的呼吸,再听不到半点声音,当真是千山鸟飞绝,万迹人踪灭! 深夜,月圆之夜! 白诺城迎风独立,突然他对着玉矶湖对岸一块悬崖边的巨石,随手挥出一剑。巨石上瞬间留下十三道迥然不同的剑痕,竟然是一剑十三重劲,哪知还不待细看,那巨石嘭的一声顷刻间炸裂开来,化为灰烬,随风而散!没想到,第十三道剑劲之后,竟然还暗藏一道更为凌厉霸道的剑气,这道剑气微不可见,却精妙绝伦,犹如神来之笔!仿佛昙花一现,至美即死,之前那十三重剑气不过是花萼,这隐藏的一剑才是突然开出的花朵,一篷血色的花朵…… “姑红鬼,若你真是十八层地狱爬出的恶鬼,我白诺城便以天为墓,来为你送葬!此剑法为杀而生,是为天墓杀剑!” ……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自从林笑非走后,白诺城便真成了山中野人,不知秦汉。只约莫记得又过了三个冬,算算来到这太白山已经整整五年! 整整五年,自从创出天墓杀剑后,白诺城多少次摸着手中这柄青钢剑,自言自语:“不知能否与莫承允一较高下?”他始终记得上山时候,莫承允的那句话,如果你要下山,就要让你的剑比我更快、更凌厉! 这年盛夏,已经升为神威大将军的林笑非突然返回太白山,一为白诺城,二为太白剑祭。 “剑祭?”白诺城为林笑非倒上一杯茶,有些惊讶的问道。 林笑非喝了一口茶,这才细细道来:“大约三百多年前,我太白剑宗第二十八代宗主纪云海前辈意外得到一块天外陨铁,这陨铁与世间所有精铁不同,它通体明亮如月而且分量极轻,一年四季基本没什么改变!” “通体明亮的精铁?”白诺城闻言,也是满脸惊讶,只叹道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林笑非点点头,继续说来:“是的,纪宗主喜不自胜,便交给奇物天工府用以铸剑,哪知天下第一神兵世家奇物天工府在摸索了大半年后,原物奉还,说此物过坚、无法熔炼,乃是一块废铁!纪宗主不信,遍寻天下奇火,不管是熔岩之火还是深潭鬼火,全部试了个遍,那精铁依旧纹丝不动,故而只得放弃,如此便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后又过了两代,机缘巧合之下,那块陨铁被门下长老带到了大如峰,竟然有了反应,大如峰地势奇怪无比,那本是一座火山但山顶却常年被冰雪覆盖,当时的宗主猜测那块陨铁若要熔炼,需要阴阳两极并存,便在大如峰开凿冰室,又取里面的熔岩之火来铸剑,果然可行,只是过程极为缓慢,如此又代代相传,直到上个月才成剑送回太白山。” “那剑祭的便是那柄宝剑?” 林笑非点点头:“对,半月前宗主突然向所有太白弟子传出太白令,命众人回山参加剑祭,同时举行宗门大典,第三代以下弟子全部可以参加,最后拔得头筹者便得那柄绝世神兵!” 白诺城问道:“这等绝世神兵确实有能者居之,师兄此次回山,便是为了它?” 林笑非点点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回山之前陛下特意召见我,语气委婉,但却暗示我要夺得桂冠,我这才反应过来,恐怕此次祭剑别有深意。仔细想想,宗主早有隐退之意,他若效法剑圣前辈生前让位,那么师傅便是下一代宗主。而我历代宗主都出自飞云堂,师傅若成了宗主,飞云堂堂主一职便空了出来,必然另选贤能,所以,这次祭剑,实际上也要选定师傅之后的下一代剑宗宗主!” 白诺城心中惊讶不已,不想这一场祭剑竟然暗藏如此深意,随即看了看林笑非,笑道:“第三代弟子中,林师兄武功最高,名望最盛,如今又得陛下重用,在整个太白山年轻一辈,无论剑法名望,都无人可与你相比,这场自然是师兄拔得头筹!” 闻言,林笑非沉默片刻,看着白诺城正色道:“你我虽是兄弟,但你也是太白弟子,一样可以参加。虽然我不知你现在武功修为如何,但想必也远非当年可比,自然也应该参加!” 林笑非这话让白诺城愣了半晌,原来林笑非跟他说明那些厉害关系,竟然是为了让他参加祭剑,这等朗朗心胸,当真世间少有!想了想,只得摆了摆手,说道:“师兄说笑了,我虽认你是师兄,但是我却从未承认自己是太白弟子,太白剑法,我也并未学过一招半式!” 林笑非听了,顿时微怒,猛地站了起来:“师弟何出此言?既然我将你带上太白山,师傅也留下了你,你自然就是我太白第三代弟子!师弟若是不参加,师兄即便最后拔得头筹,也遗憾胜之不武、取之不德!” 这还是白诺城第一次见林笑非发火,却是为了他,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苦笑道:“好吧,既如此,我参加便是,不过我只会渡明渊的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只要剑神前辈不觉得我丢他颜面,我倒没什么!”闻言,林笑非这才安下心来,“师弟放心,只要你全力以赴,胜负又有什么关系?” 白诺城点点头,此事就此作罢。 三日后,八月初八,太白山上至宗主林碧照,下到新入门的第五代弟子,总共两千余人全部出席剑祭。 白诺城和林笑非站在莫承允身后,时隔五年,莫承允见到白诺城依旧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是面色却自然随和了许多。白诺城转头向首位看去,林碧照相貌平平,穿一身白色长袍没有半点点缀,最后一道钟声过后,他站起身运起雄浑的内力,说道:“自我太白得天外陨铁,已过去三百八十五年。历经挫折,去年方才成剑,本宗与诸位长老商议后,决定以今日之剑宗大典决定它的有缘人,望诸位拿起你们手中的宝剑,全力以赴,上不负宗门所托,下不负师长栽培!” “是”呐喊声撼天动地。最后,莫承允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喊道:“大典开始!” 林笑非跃入场中,但白诺城却没有,它早与林笑非商定好,不管谁人拔得头筹,他都会出手挑战!此时倒是乐得轻松,只作壁上观。 一场又一场较量下来,白诺城发现林笑非对待每一个对手都无比认真,但绝不伤人,几乎全是点到即止。至申时,场中比试已全部结束,林笑非毫无悬疑夺得桂冠,正当众人以为大典就此结束时,林笑非突然长剑指向莫承允的方向,白诺城缓缓站了起来,纵身跃入场中,抱拳道:“白诺城请林师兄指教!” 他这一出场,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白诺城?看他坐的位置,是莫师叔的弟子吗?怎么从没听过?” “这名字,我好像有点耳熟。对了,五年前,震惊江湖的西域眉庄惨案不就是他做的吗?” “啊,他在太白?怎么从未听说?” …… 这时,林碧照的声音突然响起:“白诺城已拜入太白剑宗,师从于飞云堂堂主莫承允!”此话一处,台下又是一阵骚动,却无人再敢质疑。 林笑非看着白诺城,认真地说道:“师弟,此战望你全力以赴,不要留手!”白诺城点点头:“林师兄放心,我自会全力以赴!” 说罢,两人同时拔剑,化作两道残影缠斗起来。林笑非的千潮怒沧剑法,讲究的是剑势连绵不绝,一剑强过一剑,剑气雄浑,囊括范围极为广阔,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施展这套剑法,非内力雄浑精纯之人不行。而白诺城的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却极为精妙,讲究以点破面,需要悟性极高,能一眼看出对面招式中地破绽,方能制胜。 这两套剑法谈不上孰优孰劣,只看是施展千潮怒沧剑法之人内力雄浑还是施展纵横剑法的人悟性更高!但是在分出胜负之前,确实千潮怒沧剑法的连绵气势稳稳将白诺城压了一头,仿佛一个穷追猛打,一个疲于应付…… 第六十九式孤星斩月使出,被林笑非抓住空档,极速后退间突然反手使出一剑,将白诺城手中长剑打落。白诺城揉了揉手,记得这一招并非是剑谱上的,看来是林笑非临时想到的,确实危险而精妙! 随即,白诺城抱拳笑道:“师兄剑法精妙,在下心服口服!”显然林笑非也十分满意刚刚那一剑,也对白诺城抱拳见礼,“侥幸,师弟承让了!” 莫承允自然欣喜,然而林碧照却眉头微皱,而后站起身来,说道:“林笑非,取剑!”接着,从身旁一位长老手中接过一方乌木剑匣递了上去。 林笑非单膝跪地接过剑匣,当众打开,抽出一把三尺来长、不足一寸宽,薄如蝉翼的细长宝剑。宝剑入手如鸿毛,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林笑非想了想开口问倒:“敢问宗主,此剑可有名字?” 众人皆转头望去,只听林碧照说道:“此等绝世神兵,苍洪冥冥,亘古恒无,便叫亘古恒无剑!” 第十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太白剑宗大典,剑君子林笑非战败群雄,夺得天下第一神剑亘古恒无剑,一时名满江湖;再加上他两年多在瀛洲剿匪,颇有建树,既有民心又深得陛下器重,一时间风头无两。只是他公务繁忙,大典结束第二天,便起程回了瀛洲。 然而,江湖却也有另外一则消息,因此扩散开来,那就是五年前制造眉庄惨案的白诺城竟然也跟姑红鬼一样,活在世间,不仅如此,居然还拜入太白剑神座下,听者只叹: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所谓人无完人,玉有微瑕,剑法又何尝不是如此。为磨练天墓杀剑,白诺城又在了忘峰呆了半个月有余。然而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黄昏,竟然有人造访了忘峰玉矶湖。 莫承允如果不来,他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白诺城竟然能创出这等剑法,突然一道剑气越过玉矶湖,刹那及至,莫承允使出一手剑指挡了下来,人豁然后退两步…… “剑神前辈,来此可有指教?”话语未落,白诺城已到了湖这边。 莫承允心中如翻江倒海,但面色却依旧镇定,说道:“没想到果然如宗主所说,你跟非儿比试,故意留手了!” 白诺城不置可否,只说道:“晚辈对那剑宗第一的虚名不感兴趣,对那柄绝世神兵也不感兴趣,且林师兄待我不薄,我自然要以礼相报!” 闻言,莫承允沉默许久点点头,说道:“如此看来,你还有几分仁义!不过你说得不错,你确实不需要那等虚名,也不需要那柄宝剑,因为此时的你,本身就是一柄绝世杀剑!” 白诺城沉默片刻,说道:“前辈来此,可不该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这时,只见莫承允从怀中掏出一物扔了过去,白诺城化去上面的内劲稳稳接住,竟然是一封信,眉头微皱,尽是疑惑,只见上面写道:剑宗白诺城亲启! 白诺城拆开信封一看,顿时只感觉一道惊雷落下,头晕目眩,信中写道: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九月初三,芦风细谷,伊人湖畔,不见,不然! 来信之人,留名:群芳妒! 白诺城双眼盯着“群芳妒”这三个字,腿却已经站不稳,颤颤巍巍走了两步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信已被打湿,白诺城双手颤抖的捧着那封信,自言自语,“随雨,随雨,你原来还活在世间,你还活着,哈哈哈哈……” 莫承允见白诺城先是不明所以的喃喃自语,最后竟然疯狂大笑起来,心中惊讶万分,正要开口询问,白诺城却突然抬头看着他,面色严肃又急迫说道:“前辈,我要离开太白山,立刻,现在!” 闻言,莫承允先是一惊,随即看着白诺城认真的说道:“你应该记得,你上山时,我说过的话吧?” 白诺城点头:“铭记于心!” 莫承允说道:“既然如此,若要下山,便打败我!”话语一落,玉矶湖被夜风荡起的涟漪突然静止了下来,一圈圈铺在湖面,就像是老人的皱纹,风中的落叶被无形的剑气一分二、二分四、最后化为粉尘落在地上…… 白诺城深吸一口气,轻轻挥一剑,将湖水劈成两半,涟漪再次荡起,湖面合二为一;落叶还是落叶,只是落在地上留了全尸。轻轻抱拳,见礼:“请前辈赐教!” 两人脚下一跺,同时拔剑。“锵锵锵……”,两人击斗着越过湖面,湖水顿时如煮沸了一般,翻腾汹涌。两人边飞边打,落下悬崖,又踩在树尖,精铁碰撞的声音惊醒了山谷和林中的鸟儿,却无一敢靠近,只是鸣叫着匆匆飞远…… “轰隆隆”树林一片片倒下,悬崖被劈砍出一道道剑痕,碎石飞溅,烟尘四起。莫承允号称剑神,剑法浑源醇厚,变化无穷,剑势如同滔滔大江,又似高山飞瀑,连绵不绝,气贯长虹。白诺城的剑是杀剑,但杀的是怨,是愤,是恨;剑法诡谲,气势易出难收。两人在山谷里飞扬,剑气纵横,动静越传越远,不多久已经有太白山的巡山弟子发现,待看清是莫承允和白诺城,惊的目瞪口呆,连忙上山禀报! 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高手的心,往往是想通的。突然,两人剑法几乎同时提速,看似一剑刺出,其实也不知出了多少剑。白诺城脚下一点,突然凭空借力,凌空再度跃起,正是扶摇登云步,猛地落下一剑。莫承允眉头一挑,顷刻间剑影如山,匆匆挡下十三重剑气,已是筋疲力竭,此时只见白诺城如同飞鹰扑兔,化作一道剑光落下,等在再要挡时,剑已在胸口半寸处停住…… “前辈,承让了!” 沉默许久,莫承允长叹一声:“身化剑气,果然精妙不凡。我输的心服口服,不过我看你方才那一剑十三重劲后,似乎意犹未尽,仿佛还有半招,为何没有使出?” 白诺城收剑入鞘,摇了摇头道:“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天墓杀剑;而我的剑,只杀该杀的人!” 莫承允闻言,顿时大惊,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罢了,既然如此,你下山去吧。如今你天墓杀剑已成,这天下能拦得住你的人,已屈指可数,希望日后,你万事留下半分怜悯之心!” 白诺城点头,抱拳道:“前辈于我有收容庇护之恩,前辈教诲,晚辈铭记于心!” 莫承允点了点头,又沉默片刻,说道:“当年托信让我出手救你的人,是白关!” “白关?”白诺城大惊失色,惊呼道:“他还活着?” 莫承允点了点头,说道:“他一身武功,是三十几个寒暑辛苦练得,姑红鬼区区一掌,还要不了他的性命!只是他为疗伤,伤了根本功力大减,再不复当年风采!” 白诺城沉默许久,道:“我当年被姑红鬼所胁迫,害他性命,不想他竟然以德报怨!” 莫承允看着白诺城,欲言又止,又沉默片刻只说:“这世间万法,皆逃不过一个缘字,许多事不是道理二字能讲的清的,就如同你差点害死了白关,却换上了他徒儿的名字一般!“ 见白诺城又要说话,莫承允却突然打断:“你也不必问他去处,如果有缘,他自会见你,这是他的原话!” 见状,白诺城也只得作罢。想起那封信,他再不想迟疑半刻,随即抱拳道:“既如此,日后若是有缘,我自当报答白关前辈大恩,晚辈有十万火急之事,就先告辞了!” 莫承允点点头,白诺城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太白山…… 青州,绛珠峰,芦风细谷! 一道粉色倩影手撑一支长蒿,沿着芦苇环绕的河道,缓缓漂流向远方,不多时,芦苇看尽,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湖面。月夜,月朗星稀,女子放下竹篙,愣愣的看着映在湖中心的月,喃喃的说:“你把微笑散落在了街角,却把满世界的寒气融进了丝线,编织成了这湛蓝色的月光纱幔。笼着它的灵动的瞳,如同注入了灵魂的露珠。我知道,你在梦中睁开的这双眼,一只用于憎恨,一只用于临刑前的爱。” 声音凄迷,看她面容,竟然真是传言已经自刎而亡的柳琴溪,接着她喝了半壶酒坐了下来,双脚荡着湖水,似乎要把那月光冲散,又说:“柔情的因,却没种出醉人的果,慈悲是因为爱过;若要不忘,恨,也未尝不可!” …… 自接到书信,白诺城心急如焚,沿途换了四匹马,但是到了一片荒山前却依然皱起了眉头,此时眼前的荒山迷雾正浓,他整整呆了半天也不见散去,不得已只得转道水路。不想竟然遇到了熟人,正是沿江卖唱为生的风雨情楼,秦且歌。 几多忧愁几多嗔,红帆过后初定神。 本是悸动复苏日,哪知寒冬附上春。 秦且歌一曲唱罢,见白诺城突然从窗户跃进楼中,先是一惊,看清面容又会心一笑,说道:“下面妾身为一位久别故人献上一曲:燕难归!” 说罢,就清唱一曲:“ 旧时亭台,新帘半卷, 又是两两行人,耳语轻软。 忆往昔少年, 醉梦沙场舞断剑,碧空万里摇锦幡。 只为青史争名去,日暮琴台别红颜。 又怎知? 凌云志,在双唇间; 行路难,在两脚下。 无奈回还,佳人已作他人伴。 寂寞相望,不是天上人间,只在江左右岸。 莫问芳心谁许?人生如过季, 误了春归时候,空留相思雨。” 白诺城不懂音律,但觉声音凄美悠扬,确实好曲。不多时,秦且歌送走一楼的酒客,这才来应付白诺城,开口即问道:“白公子,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那林笑非林公子呢?” 白诺城摇了摇头,笑道:“师兄已不在江湖,入朝为官,秦姑娘不知道?”闻言,秦且歌略微一愣,摇了摇头:“妾身孤守风雨情楼,不知楼外春秋,让白公子见笑了!” “不妨事。”白诺城摇了摇头,又拿出一袋银子说道:“不知秦坊主能否帮忙安排一间客房?” 秦且歌将银子推回来,笑道:“这有什么,还是让弯弯来照顾白公子,这几年她倒是经常提起您!” 说罢,转头就给白诺城安排了一间客房,又让弯弯来照顾茶水。不知怎么,白诺城发现在这风雨情楼中,他睡觉比别处踏实,大开着窗户,任河风穿梭,船身摇摇晃晃,歌声悠悠扬扬…… 次日,风雨情楼穿过了那片迷雾荒山,白诺城见风雨情楼中除了船夫皆是女眷,也无护卫可以保护周全,便将七十二式纵横剑法略做改变,交给了弯弯,算是谢礼,这才离去。 瀛洲,海港中,一艘更加宽大的飘着林字号战旗的黑色甲舰上,年过花甲的冯闻广看着将桌上的帅印,语气有些激动:“林将军,你何必这般固执?如今你已是朝廷大将,位高权重,何必在意那些江湖虚名?” 船台上,林笑非望着广阔无垠的海面,摇了摇头说道:“冯老将军,林某在意的不是江湖虚名,而是我确实胜之不武,心中有愧。如今,我并未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只得辞官谢罪!再者,海患已差不多结束,将士也训练出来了,这儿,已经不需要在下了!” 见林笑非如此固执,冯闻广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哎,老夫真是没见过像你这等固执的人,既然你要离去,那天下第一剑呢?交给老夫吧,让老夫面呈陛下,以作交代!” 然而林笑非却摇了摇头:“亘古恒无剑,乃是我太白剑宗三百多年的心血,我已命人将它送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 闻言,冯闻广顿时大怒:“林将军,你可知陛下对此剑极为重视?你如此私下处理,是会给自己惹祸的!” “在下已不在朝中,冯老将军,林某不会连累你的。从此,我会浪迹于江湖,陛下天威再大,也请让人来江湖找林某吧!”说罢,林笑非纵身跃出战舰,离去时,随手一剑砍断了飘扬的林字号战旗…… 芦风细谷,芦花纷飞如雪。 白诺城踩着芦花,在芦风细谷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又担心那封信会不会有假,慢慢的胡思乱想起来,在伊人湖畔来回走动,不由得有些焦急。 “胖头鱼,看剑!” 正当此时,一道陌生女子的声音从湖中响起,随即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女子突然从湖中跃出水面,持剑向白诺城刺来。白诺城听见这陌生的声音,本要出剑,但一看见那女子面容顿时如同泥塑了一般,愣在了湖畔,心中万千思念、惶恐、柔情和愧疚全部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只换作一声:“随雨?” “嗤”的一声,剑已刺进心口,再入半分,大罗金仙也难救他,却偏偏停了下来。柳琴溪见白诺城不闪不避,双眉微皱,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白诺城突然上前一把抱住柳琴溪,柳琴溪吓得“啊”了一声,忙抽回长剑,嗔怒道:“你不要命了?” “你杀我,我也不怪你,是我有愧于你!”白诺城将柳琴溪死死抱住,“你的声音?” 柳琴溪一把扔了满是鲜血的长剑,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怒道:“你把你喉咙割了试试?” 白诺城点点头,说道:“都是我不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柳琴溪道:“你有高人相救,我便不行吗?” 闻言,白诺城点点头,不再乱问,只紧紧的抱住柳琴溪,仿佛一松手,她便会消失无终。如此想着,突然在柳琴溪耳边说道:“我们再不要分开了,再也不要!” 柳琴溪却突然挣脱他,手按着白诺城鲜血淋漓的伤口,问道:“若是我突然消失无踪,让你一辈子也寻不到,你,是不是会比这一剑还痛苦?” “当然,要比这一剑痛苦十倍、百倍、千万倍!”白诺城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说道。柳琴溪微笑着一把撕开他的衣衫,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说道:“最苦不过相思,最恨不过负心人。当初我被点了穴道,无法言语,你为何也不信任我?放心,我说过,不会伤害你的!我的衣服湿了,升一堆火吧。” “嗯” 白诺城在湖边快速升起一堆火,两人便依偎在火堆旁,聊如何相识,如何被姑红鬼设计,聊这五年多的经历,最后只感叹命运弄人。 如此,两人在湖畔谈天说地,仿佛那刻骨铭心的恨和怨,一时间都化为乌有,烟消云散,最后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三日,白诺城醒来,往身旁一摸却空空如也,哪还有人? “随雨?”白诺城焦急万分,疯狂地在芦风细谷找了两天两夜,又等了两天两夜,仍旧不见柳琴溪回来。不由得想起了柳琴溪的那句话,“若是我突然消失无踪,让你一辈子也寻不到,你,是不是会比这一剑还痛苦?” 这才幡然醒悟,叹道:“柳琴溪,这才是你对我真真的惩罚么?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 又等了两天,白诺城再也按耐不住直接向眉庄奔去。以他如今的轻功,只半日便到了眉庄,不过如今的眉庄早已是一片残垣断壁、人去楼空,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家仆。 “老人家,我是贵庄千金柳琴溪的朋友,不知柳小姐可在?” 老人看了看白诺城,愣了半晌才说道:“公子啊,我家小姐已经去世五年了,你为何现在还不知道啊?” 白诺城闻言,顿时一愣,又问:“我知道,但是柳小姐不是被渔夫所救,大难不死吗?难不成,她没有回山庄?” 那老人被白诺城的话吓了一跳,惊呼道:“公子,你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老奴我是看着我家小姐自刎,而后又跳入碧怒江的。那喉咙都割断了,血撒了一地,怎么还活的了?你怕是做梦了吧!” 听了这话,白诺城心中更是有些不安。可是,前两日柳琴溪明明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温柔缠绵犹在耳边,如何能有假,随机又问道:“柳小姐真的从未回过山庄?” 老人摇了摇头,叹道:“就算回来,也只能是她的冤魂了!” 白诺城心乱如麻,见此处找不到答案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问道:“敢问老人家,柳小姐可有孪生姐妹?” 闻言,老人家突然笑道:“我是看着我家小姐长大的,整个眉庄就她一个小姐,哪有什么姐妹,更别说孪生姐妹了!” 白诺城摇了摇头,真感觉自己像是疯了,这样的问题居然也能问出,即便是孪生姐妹,又怎么知道他与柳琴溪二人之间,许多私密不为他人知道的事? 白诺城恍恍惚惚刚下眉庄,突然有两个身穿战甲的兵士从旁边的树林中跃出,拦住去路,白诺城疑惑不解,其中一名甲士拿出一幅画对比了片刻,率先开口问道:“敢问公子可是太白剑宗的白诺城白公子?” 白诺城疑惑不解,点点头:“正是,有何指教?” 闻言,两名兵士仿佛突然松了口气,抱拳道:“指教不敢,白公子,我等是林笑非林将军手下贴身侍卫,奉命将此物送还,将军说此物本该是公子的,希望公子不要拒绝,否则将军心有不安!” 说罢,便将一个长条木匣奉上,白诺城疑惑不解,打开木匣顿时惊住,木匣中竟然是亘古恒无剑!想了想,恐怕是自己战败莫承允的消息传到了林笑非的耳中,才有了这等事。不由得更是佩服林笑非的为人,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天下第一剑,他竟然说舍弃就舍弃…… 白诺城正要拒绝,那两个兵士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立马开口道:“请公子千万不要拒绝,我等只负责将此物送到!”闻言,白诺城只得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那就多谢两位了!” “公子客气,如此,我等就告辞了!”说罢,两人转身没入林中,离去。 “不送!” 见二人走远,白诺城取出亘古恒无剑,果然入手轻如鸿毛,明亮如月。当真是古今罕有的宝剑,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亘古恒无剑,风头太过,所谓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不如给你改个名字。轻如鸿毛,明如残月,我便叫你孤月剑!” 收好孤月剑,白诺城望着天空一片片漂流的云,说道:“不管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随后几日,白诺城按照记忆中柳琴溪所说的地方挨个去找、去打听,可惜既没有她说的那个渔村,更没有她说的那个渔夫。甚至前两日她说的她这五年经历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全都是不存在的。慢慢的,白诺城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想到过易容术,但是此时的白诺城再不是当年的他,天下间还没有一张精妙的假脸可以逃过他的眼睛;再则,柳琴溪比一般女子个头高出不少,容貌即便改变,身形又如何变的了? 白诺城沉思许久,望向西边:“只有昆仑,那里有如今柳琴溪唯一的至亲快剑柳习风,和她的至交好友,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 …… 第十一章 初上昆仑 昆仑千阶石尽头,是偌大的练功场,此时练功场上柳习风正在与丁冕比试,丁冕与昆仑许多弟子不同,他师从于掌门古南海,练的自然也是古南海的路数,一掌一指,掌为两仪碎星掌,指更是昆仑绝学,号称一指天尊的天尊指!指法凌厉霸道,杀气腾腾,速度快绝,是为昆仑几门不传世的顶尖绝学之一! “当”的一声,丁冕一指落下,一道气劲快如闪电穿透柳习风的剑气正中他的宝剑,打成一个弓形,登时将他打退几丈才匆匆站稳,大口喘气。丁冕摇了摇头,道:“柳习风,你这样是不行的,既然他能打败号称剑神的莫承允,如今他的剑法恐怕早已登峰造极,你这样根本走不出几招!” 柳习风一身黑衫,语气冷厉,说道:“我知道,即便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我说过我会杀他,就一定要他死在我剑下!” 闻言,丁冕长叹一口气,如果一个人在世间再没了亲人,再没了追求,只为杀死仇人而活,岂不是太可悲了?正要劝解,就见一个弟子匆匆上山拜见,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那弟子喘了两口气,道:“有人拜见柳习风,柳师兄!” 柳习风一愣,问道:“是谁?” 弟子说道:“白诺城!” 柳习风突然泥塑了一般,片刻后突然杀气腾腾,手中长剑握的猛烈抖动,“你终于来了!”说罢,正要冲下山去,却一把被丁冕拉住,说道:“不用鲁莽,你不是他的对手!”说着,豁然转头向围在身边的弟子吩咐道:“林青,集结弟子组须弥剑阵!郭林,速去禀报青碧长老!” “是,大师兄!” 声声令下,两名弟子匆匆离去,接着丁冕又转头对那报信的弟子说道:“以礼相待,迎上山来!” “是”,那弟子得令匆匆下山。丁冕看着长长的石阶,说道:“此次你为阵眼,我从旁助你!” 柳习风深吸一口气,冷静了许多,点点头:“谢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 白诺城随那弟子走在千阶石上,步法缓慢,双耳却听得分明,整个昆仑前殿不时有破风声传来,人影在密林间匆忙穿梭,如临大敌! 那弟子见他步伐缓慢,仿佛游山玩水,不觉催促道:“白少侠,这千阶石长得很,我们走快些吧?” 白诺城摇了摇头:“不妨事,贵派山间景色迷人,多看两眼也没什么关系;再者,贵派布置阵法,也需要时间,不是吗?” 那弟子闻言,猛地一惊,也不见白诺城对他出手,真看起两旁的景色,心下叹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再长的石阶也有尽头,但不是每个石阶尽头都站着仇人,只是白诺城这次却遇到了。柳习风面沉如水,双眼如炙,仿佛要把白诺城烧成一把灰,杀气怨愤尽在于此。 “柳兄!”本有一句别来无恙,想想也是多余。 柳习风目光死死的盯着白诺城,说道:“你该记得我说过的话?” 白诺城点点头:“自然记得,我若背弃,你便杀我,你柳习风说到,就能做到!” 柳习风道,“没忘便好,如此你就拿命来吧!”说罢,猛地踏出,长剑豁然出鞘,电光火石间已连续刺出七八剑,几十道剑气在石阶上拉出深深的口子,像一张渔网直向白诺城杀来。 白诺城身体一动不动,猛然拔剑,又瞬间收剑入鞘,仿佛只是一道光华闪过。柳习风突然刺出的七八剑全部被挡了下来,自己震退十几步才站稳,看了看身上,毫发无损……柳习风又看着白诺城上山起就没变过的眼神,脊背有些发凉,他竟然没看清白诺城如何出剑,就已经败了! 深吸一口气,柳习风长叹道:“没想到,你在太白剑宗隐姓埋名不过几载,竟能悟出这等剑法,当真让人难以置信!” “可惜,我不是来比剑的!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柳琴溪到底是死是活,她有没有找过你?” 闻言,柳习风面色突然狰狞了起来,怒吼道:“是死是活,你下去问问她就知道了!”说罢,还不待白诺城再问,突然一声大喝:“结阵!” 随着他一声喝下,突然从练武场和旁边的密林间掠出几十道人影,组成一个六十四人的两层剑阵。阵眼为柳习风,旁边有一掠阵者,观其气势还在柳习风之上,白诺城自然也猜出了身份:“没想到,我一个无名小卒,能惊动昆仑奇才丁冕,倒真是我的荣幸!” 丁冕笑了笑,说道:“阁下剑法修为犹在剑神之上,可不算无名小卒,故而我等以剑阵相对,也不算以多欺少!” 白诺城点点头,道:“口才不错,不过,剑阵,不是人多就强的!比剑,不是斗嘴!”说着,四周看了一圈,见人全部站定,转向丁冕说道:“既然剑阵已成,便让我领教下,昆仑绝学一指天尊,如何?” 说罢,人影突然消失,丁冕顿时大惊,猛地转身对左侧虚空点出一指,只听当的一声,顿时一个物件被击落,竟然是剑鞘,丁冕立马大惊失色,已知上当。抬头,白诺城已跃在高空。 “杀!”柳习风大喝一声向白诺城掠去,同时六十四道人影瞬间拔剑飞出。密密麻麻,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群鱼,密林里的一窝蜂,将猎物团团围住,慢慢压缩,不留一丝空隙,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连续不断、连绵不绝。使出几剑,还不等落地,又互相以掌腿为支撑,再次跃起。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一人怎能兼顾八方,人影如山,剑影如风,任你轻功绝顶,也无可逃遁,任你剑法再高,也难敌车轮战,因为内力总是有尽头的,待你稍有疲惫,再发出致命一击。 然而,再好的陷阱也有挑错猎物的时候! 突然间,几道凌厉无匹的剑气从密密麻麻的人影中掠出,气贯长虹。昆仑弟子手中的剑开始碎裂,真气开始紊乱,一个弟子撑不住落下,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落了一片,碎剑也叮叮当当落了一片。突然,柳习风从缩小的包围中掠出,化作一道闪电,直向白诺城胸膛刺来,白诺城不闪不避不刺不砍,只是将孤月剑突然平举翻转,与柳习风的剑尖已撞在一起,白诺城的身体没有被震退,甚至没有动,柳习风的剑已从碰撞的剑尖剖成两半,有一柄称手的宝剑终究还是有好处的…… 白诺城瞬间收剑入鞘,快剑柳习风手中已无剑可用:“再说一遍,我来昆仑,不为比剑!” 柳习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拜你所赐,我在世间已无亲人,我和你,只剩下比剑!” 白诺城眉头微皱,说道:“随雨没死,我前不久见过她,我是为她而来!” 此言一出,柳习风顿时愣了下来,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许久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抓住白诺城的胳膊:“你说什么?随雨没死?她人在何处?”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呆了两天两夜,后来她突然消失无踪,我寻了多日也毫无头绪,这才来找你。看你的样子,也不用问了,她没找你!” 柳习风想了想,怒声喝道:“不可能,许多人见她自刎而亡的,怎可能还活在世间?你为何骗我?” “这是半月前,我收到的信,群芳妒这个别号,只有我和她知道!”白诺城拿出那封信,递了过去。柳习风连忙打开一看,愣了半晌,这才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确实是随雨的笔记,但是怎么可能?” “既然你也不知道,就只有请教另外一人了!” “谁?” 白诺城抬头望着昆仑山巅,说道:“随雨的至交好友,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 闻言,柳习风沉默许久,点头道:“不错,若是她仍在人间,对我心中有愧不敢见我,也不无可能。不过,她绝不会不联系顾惜颜!” 白诺城道:“所以,我今日来拜访的除了你,就是她!” 柳习风收好信,“我亲自去,若是随雨活在世间,你的罪恶还可减少半点。否则,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说罢,带着信,匆匆上山。 不到半柱香时间,已见到柳习风下山的人影,这次不是一个人,他身边多了一个姑娘,并不陌生,正是陪同柳琴溪第一次去渡明渊的丫头,翠儿。下山的步法再没有方才的匆忙,缓慢而沉重,白诺城眉头紧皱,知道不是好消息! 柳习风面沉如水,将信递了回来,说道:“随雨并没有联系过顾惜颜!” 白诺城眉头紧皱,自言自语:“不应该的,若是连你二人都不联系,她在这世间再无亲人了!” 说罢,似乎不太相信,转头看向翠儿。翠儿被白诺城一看,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哭道:“真没联系过我家小姐,都是你这淫贼混蛋,是你害死了柳小姐,你还敢来昆仑山?”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信却在此,我想见一下顾姑娘!” 闻言,翠儿立马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我家小姐说了,字迹可以伪造,此信真假难辨;而且她此生不愿见你一眼,不愿同你说一句话、半个字。柳小姐已经被你害死了,莫非你又想来害我家小姐不成?” 此话一出,白诺城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既如此,便不再打扰,告辞!”然而,柳习风和丁冕又突然拦住去路,丁冕说道:“想来就来,想走便走,阁下真当我昆仑无人吗?” 上山无门,下山无路,白诺城叹道:“至少凭你二人,拦不住我!”二人见状,正要出手,突然一道苍老的喝声落下,“住手!”话语刚落,一位身穿暗红色长袍须发皆白的长髯老者,已落在两人身前。两人看清来人,同时喊道:“青碧长老?” 青碧摆了摆手,看着白诺城,笑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年纪轻轻,不过区区数载,竟然便有这等造诣,真是世所罕见!” 听二人叫出名字,白诺城也愣了片刻,说起来青碧长老曾经受柳习风所托,有恩于他,随即抱拳见礼:“晚辈白诺城,见过青碧长老!” 哪知青碧摇了摇头,说道:“所谓达者为师,阁下剑法超群,倒不必自称晚辈。”说着,又转头看向柳习风和丁冕二人,说道:“这些小辈学艺不精,断然不是阁下对手;不如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白诺城闻言,顿时一惊,叹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先说什么达者为师,不必自称晚辈,说完立马就要切磋,这就不是以老欺少、以大欺小了! “前辈…… 白诺城正要拒绝,却被青碧长老突然打断,笑道:“阁下,下山的路,只有老夫才让的开!” 闻言,白诺城也知此战避无可避,只得应下,但青华二老皆是江湖成名多年的高手,辈分犹在莫承允之上,他若出手必要全力以赴,想想又道:“前辈,我的剑法易出难收,请前辈务必留心!” 青碧长老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 见状,白诺城只得点点头,缓缓抽出孤月剑,猛地落下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却挥出十三重剑气,这一剑落下顿时看的柳习风目瞪口呆。青碧长眉一震,飞速点出几指,飘逸凌厉,模样也是风轻云淡!刹那间,花萼已然展开落尽,青碧的眼睛却突然大睁,毫无缘由的恐惧涌上心头,这是高手和岁月磨砺出的直觉,不假思索,连忙想要后退甚至想同时再倾尽全力点出一指,可是一切的一切只能留在脑子里,一篷艳丽的花朵已经绽放! 青碧脊背发凉,低头看着胸口处那红色长袍上一个拳头大的破洞,只感觉劫后余生,心中后悔不已,不想一世英名,老了竟如此轻敌…… 白诺城缓缓收敛,道:“是前辈轻敌了,此局以平手作罢,如何?” 青碧回过神来,不答却问:“这是什么剑法?” 白诺城道:“天墓杀剑!” 青碧一惊,再问:“以天为墓,为杀而生!阁下创出此剑,是要杀谁?” 白诺城知他话中有话,沉默片刻,说道:“在下并非嗜杀之人,我的剑只杀该杀之人,比如血炼女姑红鬼!” 闻言,青碧这才似乎松了口气,随即让开山道,说道:“如此便不多留了!” 白诺城微微抱拳,闪身向山门掠去…… 见白诺城远去,青碧又沉默许久,才说道:“区区数载,便能悟出这等剑法,非剑中痴者绝无可能,他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丁冕问道:“何人?” 青碧答:“剑鬼沈莫!” 两人一阵惊讶,柳习风又问:“沈莫?他二人有何相似之处?” 青碧长老走出两步,说道:“沈莫此人一生为剑而痴,终身未娶。他不仅喜欢收藏有名的宝剑,更喜欢练那些有名的剑法,只要他看上的,千方百计也要得到!若是对方实力不及他,他便生抢豪夺;若对方武功高于他,他便巧设心机、暗施毒计,若还是不行,便是委曲求全、卖身为奴也要得到。晚年,他自困于墓中数载,创出一套泥犁鬼剑,剑走偏锋、诡谲莫测,剑法大成之后,他出关杀了所有当年他委屈求剑的家族门派。临终,带了九十九柄名剑为他陪葬,故而人称剑鬼!他二人心性全然不同,但有一样却无比相似,那便是为剑而痴!” 柳习风沉默片刻,问道:“师伯,那泥犁鬼剑比之他这天墓杀剑,孰强孰弱?那剑法可有传承?” 青碧长老摇了摇头,道:“这二人相隔数百年,孰强孰弱,倒是无从比较。不过既然都是剑中痴者,想必若是生死相斗,最后还是同归于尽的结果居多!至于传承,沈莫虽贪念别家名剑,却将自己的剑法封存为自己陪葬,并未听说留下弟子门人,若要那泥犁鬼剑重见天日,只怕就的看何人有机缘可以找到他的鬼墓剑冢了! …… 千山万水,沧海一粟,没有人能找到沈莫隐藏的鬼墓,就像没人能找到故意躲着自己的人。 白诺城站在一处山巅,看着远方,渡明渊的方向,那里还有一位固执的老人,他说过若白诺城有违正道,必杀之,若掌门叶郎雪杀不了,他便自刎以谢罪!这世间已经有一个女人为他自刎,恨他入骨,他不愿让那老人也不得善终;然而想回却不能回,因为手上缺了一样东西,姑红鬼的人头! 第十二章 回不去的地方 云崖山道,细雨蒙蒙,两个和尚,一老一少,正在赶路。 走在后面的小和尚微缩着头,在两边密林看了又看,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傅,那女施主还会再来偷袭吗?” 缘觉转头问道:“慧叶,你很怕死吗?” 那弟子摘下斗笠,竟然是个带发修行的小和尚,看他青涩容貌,不过十七八岁,他面色微红点了点头,又问道:“师傅,既然天生万物,又为何让他们归于尘土?” 缘觉和尚说道:“轮回转世,换个身份,重新上路!” 慧叶立马又问道:“可轮回转世后的人,还是她自己吗?” 缘觉和尚突然转头笑道:“五百世回眸,总有一个神似她的先祖!” 慧叶不明所以,只觉师傅糊弄他,面色还是有些害怕。缘觉见状,满是慈爱地伸手摸着他的头,问道:“为师让你练的那套掌法,你练会了吗?” 小和尚点点头,“学的大概了,就是内力还不够。”缘觉点点头,道:“无妨,有些样子就行了!” 慧叶更是不解,“师傅,以弟子看来,这门掌法若没个数十年苦修,也使不出来什么威力来。为何您说那女施主,见了我这一套掌法,就绝技杀不了弟子呢?” 缘觉摇了摇头,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为师宁愿你永远不要使出那一套掌法!若是为师保护不了你,你又不愿轮回转世,不要求饶,便使出那一套掌法吧!” 说罢,缘觉快步向山下的村落行去。慧叶见状,连忙跟上…… 古柏树下,古刹门前,白诺城又等了许久,这才有一个青袍小僧跑了出来,作揖道:“施主,小僧已跟方丈确认过了,我缘觉师叔自从上次下山,已五六年没回来了;至于去向何处,尘世茫茫,我等也不知道!” 白诺城沉思片刻,双手合十作揖道:“多谢小师傅,那敢问缘觉大师出家前,是何方人氏?” 小和尚见白诺城如此问,也猜出他想法,摇了摇头说道:“我缘觉师叔乃是当年蝗灾难民所留,也不知故里。不过……此次师叔出行带了慧叶师弟,师弟代发修行,祖籍乃是江南上虞琴川人氏,若是施主真无处可寻又不怕费些脚力,不妨去那里看看!” 白诺城点点头:“多谢小师傅!” “施主客气!”说罢,那小和尚退回去,关闭了寺门。 “江南,琴川,看来只能去那儿了!” …… 琴川因河道纵横、土地肥沃,乃是江南有名的鱼米之乡,又因民间盛行经商作贾之风,故而此地百姓生活较之别处要富庶安逸许多。所谓暖饱生**,此地也是一块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细雨,洗了一地的脂粉。两道人影踏着泥泞由大道快速转入一条五尺小巷。慧叶抬头一望,竟是熟悉的青石雨巷,惊呼出声:“落雨巷?师傅,您是要带我回琴川剑派么?” 缘觉和尚点点头,道:“你本就是琴川剑派的少掌门,当年你爹娘死在段九麟手中,你才拜在我门下做弟子。这些年你始终不愿落发为僧,只愿带发修行,想必也是尘缘未了,既如此,便带你回来,一同了结这一场恩怨!” 慧叶闻言,扑通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当年我爹娘横死,门人被屠,幸得师傅帮我报了这血海深仇,弟子一生愿侍奉师傅左右!” 缘觉和尚摇了摇头,将他扶了起来,侧耳问道:“听,这些女孩子的歌声,好听吗?” 慧叶面色微红,点头道:“好听!” 缘觉和尚说道:“与你慧潭师兄撞的钟声比呢?” 慧叶全身一颤,低下头不敢说话。缘觉和尚笑了笑,说道:“你本就出生在这风流富贵之地,尘缘难断,也在情理之中。若要斩断红尘、遁入空门,首先须在红尘之中,若根本未曾体验过红尘,何来斩断一说?” “师傅是不要弟子了吗?”慧叶忙问道。缘觉和尚摇了摇头,“非也,你的路由你选择,佛在心中!来吧。” 说着,便领着慧叶向巷尾一处宅院走去,宅院破败不堪,荒草丛生,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只留下几面秀着琴川剑派的破旧杏黄旗,淋在雨中。缘觉仔细拾起那几面旗子,放在殿内,慧叶却思绪万千,愣愣发呆…… 缘觉和尚收拾好旗子,盘坐在地上,吩咐道:“慧叶,生一把火,取些干粮!” 小和尚慧叶这才反应过来,忙应道:“是,师傅。” 片刻后,慧叶升起一把火,烘干了两人身上的寒气,又吃完了干粮,缘觉和尚听着院外的歌声越来越小,缓缓站起身来喝道:“姑月情女施主,你追杀贫僧已经四五年了,今日你我便了结这一段恩怨吧!” “啊?”慧叶闻言,吓得一下站了起来,四处观望。 突然一道红影闪过,一身血色纱裙的姑红鬼突然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把薄如蝉翼寒光闪闪的短刀!她缓步走进满是落叶瓦砾的院子,又看了看地上空空的粮袋,冷笑道:“怎么,和尚还讲究做个饱死鬼?” 缘觉和尚也笑了笑,作揖道:“贫僧自幼苦困,死前贪图这一时口腹之欲,想必到了佛前,佛祖也是不会怪罪的!” 姑红鬼说道:“既然如此,本姑娘就送你去佛前问问!” 说罢,姑红鬼登时化作一道鬼魅红影,直向缘觉扑去,同时两道刀光闪过,几根三尺多粗的石柱瞬间已被劈成两段,切口光滑如镜。缘觉和尚脚下一跺,顺势一把将慧叶提起,扔到了桌案后,同时猛地推出两掌,只听“当当”两声,已毫发无损稳稳落地。 “好一招金刚断玉手,难怪能接下本姑娘的寒月妖刀!”姑红鬼冷哼一声,顿时刀法陡变,二变四、四变八,刹那间密密麻麻,仿佛一道道闪电落下,直让人猝不及防。缘觉和尚虽手无寸铁,但武功修为确实非凡,袈裟、佛衣、念珠无一不是兵器,竟然将这等霹雳闪电般速度的刀法,尽数接下。 两人速度都是快绝,不过几息,已交手了数十招。但如此却僵持了下来,一时竟分不出胜负,突然缘觉和尚又落下一掌,姑红鬼竟然收刀不及,被掌风直接拍在胸口,衣衫顿时炸裂开来,缘觉和尚大惊失色,忙的闭上眼睛,突然又是一道寒光闪过,一道血柱已从右臂涌出,睁眼一看,右臂已断,而姑红鬼身上穿了一套软甲,软甲下还有一套劲装…… “杀!”姑红鬼一声断喝,趁势一刀劈在缘觉和尚胸口,立马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噗”缘觉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看了看自己断了的右臂和鲜血淋漓的胸口,笑道:“你二人不愧是夫妻!” 姑红鬼眉头一皱,看着缘觉长袖空空的左手,问道:“老秃驴,你那左手是段九麟弄断的?” 缘觉和尚点点头,说道:“不错,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是贫僧的对手。贫僧将他擒下,本要废他修为再放他一条生路,哪知尊夫却说愿意以他独门绝技和家中娇妻,换我大空寺的无极法相神功!贫僧这才气急,取他性命!” 这话如晴天霹雳,姑红鬼顿时愣在了殿内,许久才一声断喝:“老秃驴,你骗我?信不信,我将你和你那小徒儿碎尸万段?!” 说罢,一刀劈下,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顷刻间就将那厚实的桌案劈成两半。慧叶小和尚顺势一滚,躬身跳出,立时推出两掌,只感觉一阵凄厉的寒风划过,掌力已落在姑红鬼身上,竟将她生生震退了两步。慧叶大惊,心中只想,“莫非真如师傅所说,这套掌力正好克制这妖女?” 哪知姑红鬼突然狰狞着,闪身一跃就把小和尚提了起来,怒声问道:“小秃驴,说,你这惊寒绵掌,是谁教你的?” 慧叶小和尚吓的面色发青,只转头看向缘觉,缘觉挣扎着站了起来,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已经说过了,是尊夫为显诚意,先将这套掌法传给了贫僧,贫僧又传给了我这弟子!” 听了这话,姑红鬼瞬时愣住了,手一送,慧叶已摔在可地上,只见姑红鬼愣了许久,突然如疯癫了一般,仰天怒嚎:“不……段九麟,你这畜生,我为给你报仇,数十个寒暑苦练勤修,没想到,我在你眼中也不过如同那些被你抢来的女人一样!啊……杀!”姑红鬼一刀劈向苍穹,立时将屋顶撕开一个两丈大的口子,瓦砾飞溅,细雨纷纷落下,滴在她苍白妖美的脸上,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姑红鬼自言自语着掠出院子,“你们这些女人,都该死,都该死,啊……”随即外面长街上便传来一阵阵女子们惊恐的尖叫声,两旁的阁楼一个个碎裂坍塌…… 望着姑红鬼远去的背影,慧叶连忙爬过来,抱起满身是血的缘觉和尚,哭道:“师傅,你为何让弟子学那仇人的武功?” 缘觉和尚此时气息萎靡,轻声说道:“因为只有这套掌法才能救你性命;慧叶,你练成了这门掌法,会用来杀为师吗?” 慧叶连忙摇头,哭着说:“师傅待我恩重如山,弟子宁愿自己死,也绝不会做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缘觉和尚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既如此,那有什么关系,寒刀在那姑红鬼手中是用来杀人夺命的,但是在你慧明师兄手中,却只能用来切菜砍瓜。佛教当重佛而轻教,佛为无相,教为有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记住,佛在心中!” 慧叶哭着点点头,又问道:“师傅,世间真有如此恶人吗?宁愿变卖自己的发妻,也要学那些无上神功?” 缘觉和尚,微微笑道:“红尘如是,世间万般诸恶和万般良善,都是有的。不过,为师方才却是骗了她,段九麟没有说过那些话。姑月情已被仇恨断了佛根,红尘难容,佛法亦难赎,为师只能送她早做轮回!” 慧叶闻言,顿时大惊:“那她为何就信了,为何师傅却能传弟子这等掌法?” 缘觉和尚笑道:“因为她再恶,却始终相信像为师这等和尚,是不打诳语的。为师之所以能传你惊寒绵掌,是因为为师偷偷看过几篇无极法相神功!” 无极法相,法一切万相,乃是大空寺无上神功宝典!慧叶这才明白缘觉为何能无师自通,教他惊寒绵掌,看着浑身是血的缘觉和尚,慧叶急忙说道:“师傅,弟子带你去治伤。” 然而缘觉和尚却摇了摇头,说道:“刀上有毒,为师伤势太重,神仙也难救,送我回小苍山,日后将为师的骨骸埋在寺门柏树下!” 哪知还未出琴川地界,缘觉和尚便已坐化 …… 琴川外一个山间小湖,姑红鬼看着水中的自己,面容凄楚,眼中含泪,自言自语地说道:“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整眠,为何你淫心贪念收不住,少恩寡德多仇怨?”说着,又痴痴地笑了起来,“呵呵,古来怨女何其多,痴情男儿有几个?不想,我姑月情竟然也成了这等可怜可恨之人!” 伸手摸了摸红唇,看着湖中的自己,虽然依旧美艳无比,但仍旧挡不住岁月的磨砺,有了几丝皱纹。姑红鬼柳眉一挑,一刀划出,将那湖面划成两半;然而只起了两圈涟漪,顷刻间又合二为一,容颜依旧……她伸出手,五指插在水中,似想捧起湖水中的脸,“再快的刀,终究也快不过岁月!” 林子静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过了许久,林中响起了脚步声,姑红鬼这才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已站在了身后不过两丈远处,是白诺城,“若这湖水不是红色的,想必照出来,你也不差!” 姑红鬼认出了他,轻轻一笑,缓缓站起来,说道:“好久不见,听说你今非昔比了!” 白诺城冷冷的说:“我是来杀你的!” 姑红鬼仍旧笑着:“我知道,不过,你女人已经死了,你也该死,否则你一定会找别的女人!所以,我得先杀了你,才能死!” 说罢,姑红鬼瞬间变成了一个如同烧着的流星落下,她的刀化做炙热的焰火,她竟然强行催动内力,使得实力突然大涨。百鬼夜出,呜咽哀嚎,她手中烧红的刀真如一群红色的厉鬼,快若闪电,密如疾风,刀光所过,百花枯萎、寸草不生…… 然而,却有一朵花儿突然撑开十三片花萼,在烈火中绽放,仿佛流星坠落,炸裂,湮灭,一切只在刹那!那是一朵银色的花朵,是姑红鬼身上的护身软甲,软甲下涌出了红色的血花……白诺城缓缓收剑,缓缓是因为一切已经结束。姑红鬼已摔落在了湖边,终于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湖水染的更红了…… 白诺城缓步走了过去,姑红鬼声音轻柔突然开口说道:“九流,能求你一件事么?” 白诺城突然全身一颤,不知是否是“九流”二字勾起了他的回忆,竟然答应了,“你说!” 姑红鬼用头蹭了蹭湖边湿漉漉的水草,说道:“死后,把我埋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我怕冷;但是一定不要立碑,我仇家太多!行吗?” 白诺城眉头微皱,点点头:“可以!” “你可以站近一点吗?” 白诺城走近两步。 “你能抱着我吗?” 犹豫片刻,白诺城坐下,将她抱在怀中。 姑红鬼突然泪如雨下,哭出声来:“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我是你抢的最后一个女人,你为什么总是骗我?姑月情到姑红鬼,我做的还不够吗?呜呜……” 姑红鬼躺在白诺城怀中哭了许久,声音越来越小,不久便死了…… 白诺城压上最后一块石头,顺手一剑砍去周围的树木,四处看了看,这才满意,现在这里方是阳光明媚的山岗! 一座孤坟,没有墓碑,除了他没人知道这里埋葬的是江湖中人人胆寒的血炼女,姑红鬼。白诺城拿起那口寒月妖刀,望向远方;一阵凉风吹来,灌入衣袖,这才明白,原来故乡,真是回不去的地方…… 第十三章 一个人的山庄 瓮城,还是城门口的茶楼,多年不见的李小二还是跑堂的小二,他远远地看见白诺城后背妖刀、手提长剑冲他而来,吓得愣了片刻,不明所以转身就跑,谁知一转身就差点撞在白诺城身上,“少……少侠,这都过去多年了,您还要怎样啊?” 白诺城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说道:“帮我做件事!” …… 次日,渡明渊,李小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木匣上了山。 看着眼前鱼尾扑腾的木匣,身体已大不如前的苏慕樵情绪激动了起来,沉默许久问道:“他在哪儿?” 李小二头也不敢抬,只伏在地上答道:“回禀老前辈,白少侠说,师门未曾有负于他,他也绝不会负于师门,可惜大错已经铸成,他已回不了头,请前辈万万保重身体!” 苏慕樵老眼泛起了泪光,无力的摆了摆手,“多谢了,你下去吧,若是瓮城生活不顺,可在我渡明渊谋个活路!” 李小二闻言大喜过望,匆匆拜谢告辞…… 芦风细谷,白诺城撑着一叶扁舟直向上游划去,当年虽然与柳琴溪在芦风细谷相会一年有余,但是却从未去上游探秘赏玩过。 小舟行了半日,哗啦啦的水声来越大,原来河水尽头是一条二十多丈高的瀑布。白诺城纵身一跃,上了瀑布,突然柳暗花明,上游江畔有一片景色秀丽的树林,树林尽头乃是一座孤峰,不高不低,却险峻惊绝。白诺城打量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这吧!” 姑红鬼死后,天下再无负我之人,有的尽是我负之人。有的恩已偿,有的情再不能还,如此,便再不要欠下恩情债。而且如果你踏遍千山万水,也寻不见一个人,就去她最熟悉的地方,如果她也想寻你,无需踏遍千山万水,她一定知道在哪里! 从此这座山有了名字,天墓山,山上又筑起几间茅屋,也有了名字,天墓山庄!白诺城将姑红鬼的寒月妖刀,插在了上山必经之路的一块青色巨石上。如此,再放出最后一封信,竟然过起了隐士生活。 不久之后,江湖上多了一个笑话:前不久大闹昆仑的白诺城居然与渡明渊和太白剑宗纷纷一刀两断,自己在一个穷乡僻壤的无名山峰开宗立派,名为天墓山庄;孤家寡人,是一个人的门派…… 笑话虽如此,但是极少有人敢质疑白诺城的剑法,先是战败剑神莫承允,而后独上昆仑,先败须弥剑阵,紧接着又与早已成名四十余载的青碧长老斗的平分秋色,这等修为便是许多门派之首也未必能及。只是白诺城先拜师于渡明渊,后因眉庄一事又转投太白剑宗避祸,之后隐姓埋名创出天墓杀剑,出手便先败太白,再战昆仑,如此反复无常,恩将仇报之辈,确实可耻可恨!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白诺城名声在外,虽然名头不怎么好,但是想要挑战他,一战而扬名立万之人不在少数。半月后,江湖人中一位颇有些名头的刀客闻名而来,想要挑战白诺城,哪知刚走到山门下便匆匆返回,之后满脸惊惧的传回一句话,“血炼女姑红鬼已死在白诺城之手,寒月妖刀被插在山门下震慑群雄!” 杀鬼者,正道中非神即佛,然而白诺城却胜了剑神,杀了缘觉大师都无可奈何的姑红鬼,可他性格自私邪异,慢慢江湖,只有一个称号可与之相称,便是魔!当世已有刀魔聂云煞,与剑圣林浪夫齐名于江湖之巅,无人可出其左右;白诺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武功,便是一代剑魔! 姑红鬼死于白诺城之手的事快速传开,不远千里前来挑战的江湖高手一时间全都销声匿迹,不过让白诺城始料未及的是,竟然有姑红鬼这些年所害之人的眷属前来谢恩拜师,又见山间茅屋甚是简陋寒酸,想要重金酬谢捐赠者亦不在少数,却都被白诺城一一打发下山。又过两月,却有一年轻姑娘前来,倒是难住了白诺城,正是风雨情楼的弯弯。弯弯是乳名,只是秦且歌叫的顺口好听,众人也没人改口,原来她正经芳名叫傅青画。 白诺城看着眼前缓缓收剑,举止间已有几分女侠气势的弯弯,劝道:“弯弯,我的剑法确实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去吧!” 弯弯却仍旧固执地摇了摇头,态度依旧坚决,说道:“自从练了白大哥给我留下的剑法,我早已迷恋其中,如今我必要学的一身本领才有脸回去见秦坊主的!” 白诺城叹了口气,缓缓拔出孤月剑,内力突然震的宝剑嗡嗡作响,如磨盘磨骨一般让人发怵胆寒的寒气瞬间笼罩下去,林间的鸟儿突然安静了,弯弯原本红润的脸顿时吓得铁青,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缓缓收剑,白诺城沉思片刻说道:“弯弯,你若真想练剑,便去渡明渊找掌门叶郎雪吧,他比我高明的多!” 闻言,弯弯顿时睁大了双眼,满是怀疑地追问道:“真的?”白诺城点点头,道:“真的,而且他是一位真英雄!” “这……好吧,那我听白大哥的!”说罢,弯弯这才安心离去…… 弯弯走后,白诺城过了两个月的太平日子。但是江湖却一点也不平静,因为昆仑新出了一位青年高手,一位短短数月功夫,风头便盖过丁冕的人,他叫古禹,乃是当今昆仑掌门古南海之孙。真要说起来,古禹的前半生颇为坎坷,幼年时丧母,之后不久父亲古青枫心灰意冷出家为僧,与青灯古佛为伴,因而古禹是随古南海长大。 作为嫡孙,古南海自然对他寄予厚望,不想古禹自幼体弱,并非练武之才,因此习武多年却平平无奇,相反他对诗词古赋兴趣更浓,造诣也着实非凡,两年前,他化名陈丹峰入京参考,竟然一举夺得榜眼,江湖哗然,可见他也确实胸怀韬略,才识过人。哪知祖父古南海为人固执,却并无喜色,对他弃武入仕,也不赞同,反而一顿叹息,不想两年后古禹竟突然开窍,武功修为日进千里,将两仪碎星掌和一指天尊练的炉火纯青! 数日前,古禹先败昆仑奇才丁冕,丁冕在他手中只出走五招,而后他只身前往天一剑窟,只在掌门凌虚鸿手上败了半招,此时他已前往渡明渊,即将挑战的乃是掌门叶郎雪…… 当年的年轻一代第一人,如今的叶郎雪更显沉稳内敛,多年辛苦支撑,他已经是江湖中名声显赫的一派之首。自从当年眉庄大战姑红鬼之后,已多年不在世人面前显露武功,听说时至今日他所练的还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有些人始终都不会改变,如同当年的江湖一代传说李师一,又如同今日的叶郎雪! 古禹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即便中途逢变,却丝毫不缺大家之风。两匹雪白的骏马,拉着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缓缓向渡明渊驶去,马车内坐着一位身穿华贵锦袍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如青峰,面如刀削。身旁跟着一个素衣少年,正在烹茶,茶具玲珑剔透,考究名贵,只听那少年说道:“公子,听闻那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时隔多年练的还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这剑法也不怎么精妙,为何您这般重视呢?” 古禹摇了摇头,说道:“同一式剑法,不同的人使出来,威力也有云泥之别,而且叶郎雪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那少年似懂非懂,只能点头应付,转头又问道:“公子,那战败叶郎雪之后呢,咱们下一个挑战的人是谁?流星半月阁的老阁主李君碧,还是天墓山庄的白诺城?” 古禹心中早有打算,答道:“李阁主闭关多年,流星半月阁去也白去,完事咱们直接上天墓山庄!” …… 渡明渊,后山云海间,一身白衫素衣的叶郎雪正在教一个青衣女子练剑,正是如愿拜入山门的弯弯,傅青画。练的剑法正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如今的纵横剑法几经叶郎雪改进,早已不是当年白诺城所练的那一套。 傅青画回身使出一剑飞星逐月,剑却被叶郎雪双指稳稳夹住,只听叶郎雪说道:“剑势稍轻了些,不过学得还算快,今日便先到这,还有人要来!“傅青画缓缓收剑,问道:“掌门,是昆仑那位古禹要来挑战么?” 叶郎雪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可知为何白诺城杀了姑红鬼之后,迟迟不回渡明渊?”傅青画摇了摇头,叶郎雪看着眼前的云海,说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剑还不够快,纵横剑还不能真正的纵横天下,他不想渡明渊被扶幽宫盯上!” 傅青画闻言,恍然大悟,叶郎雪又问道:“你可知为何古禹敢来挑战?” 傅青画想了想,满是自傲地答道:“自然是想一战成名,世人皆知,掌门乃是如今年轻一代的第一人!”然而,叶郎雪却摇了摇头,说道:“为了名声,此为其一。其二,还是因为我的剑还不够快,否则若真如剑圣林浪夫一般纵横天下,哪有什么人敢来挑战!” 闻言,傅青画沉默许久。叶郎雪说道:“想要保护你心中重要的人,就要勤加练剑,十年之后,不要让我再来应付。” 傅青画点点头,咬牙道:“掌门放心,青画一定好好练剑,十年之后定不让这等俗事干扰掌门!” “走吧!”叶郎雪一语说罢,便领着傅青画向演武台走去…… 演武场上,西风凛凛,古禹看着一身素衣的叶郎雪,眉头微凝,抱拳道:“昆仑古禹,请指教!” 叶郎雪将长剑平举,正色道:“叶郎雪,请指教!” 古禹脚下一跺,豁然跃起三丈高,同时凌空呼呼呼拍下几掌。掌力浑厚雄浑,眨眼即至,叶郎雪拔剑飞身迎上,瞬间化作一道电光直冲云霄,只听“撕”的一声轻响,他的剑尖如同切开豆腐一样,将掌力刺穿,正好撞上一道凌厉的指力,轰的一声,指力瞬间破开炸起一圈气浪,将正殿轰的瓦砾横飞…… 两人同时落地,古禹率先飞速点出几道天尊指。一指天尊,瞬间如同破开虚空,炸起几声空爆,极射而出。叶郎雪眉尖微皱,手腕一挑,顷刻间剑影纷飞,细如雨,疾如风,惊如雷,将那迎面射来的一指天尊,或破,或挡,或直接弹回。 两人拆解数招,叶郎雪突然问道:“古禹,你可知什么是纵横剑意吗?” 古禹左挡右攻,掌指并用,将几十丈的演武台打的青石横飞,一指天尊在石台和周围的阁楼上射出一个个几尺深的窟窿。古禹听叶郎雪如此问,想了想答道:“纵横剑意,便是纵横天下,当世无匹的心境!” 叶郎雪大笑两声,说道:“正是,剑有招,意无尽,这才是真正的人剑合一!”说罢,突然向上划出一剑,周围数十位弟子手中的佩剑突然脱手而出,直向古禹杀来。古禹面色大惊,陡然回身拍出数掌划出一个圈,将那些四面八方的飞剑全部弹开,震成碎片;叶郎雪长剑一收,那些碎裂宝剑的真气瞬间汇聚于他的剑上,立马脚尖一点,顷刻间如同化作一柄利剑,破开古禹重重掌力防御,直接点在迎面而来的双指指尖,一滴血从指尖落了下来…… 古禹缓缓收手,看了看双指上的鲜血,说道:“世间无人可以仅凭血肉之躯,挡下你这纵横一剑,是我输了!”接着,又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你始终走在最前面!” 叶郎雪说道:“你也不差,短短两年便能将一指天尊练到如此地步,只是觉悟太晚,否则你我当为平分秋色! 古禹摇了摇头,说道:“败了便是败了,哪有什么如果。我先败在天一剑窟凌掌门手中,今日又败在你手,看来天墓山庄也不必去了。叶掌门,今日就此作罢,明年开春,便是神盟之约,到那时你我再来一决高下!” 叶郎雪说道:“好,明年开春,你我昆仑再会!” “好”说罢,古禹主仆二人便告辞离去…… 远方,天墓山巅,白诺城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已数月过去,柳琴溪没来,原本定下的挑战没来,扶幽宫的复仇也没来。因他经常在山中练剑,可谓千山鸟飞绝,万迹人踪灭,果真没有一点声音,这里仿佛成了一座被忘却的孤岛…… 然而,世间并没有真正的孤岛,便是汪洋中孤零零的礁石,汪洋之下也有它四处延展的根。所以也没有人是孤岛,因为每个人也有四处延展的根,那叫纠缠! 白诺城放不下柳琴溪,愧疚与爱恋并存,纵然看不见听不到,但是她始终存在于这片世间,看着同一片星空,恨他入骨,但想必也有思念;白诺城也放不下苏慕樵越加老去的身子,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吹散这一盏残灯,虽然回不去,但依旧忍不住挂念;他同样忘不掉林笑非代师传艺和慷慨赠剑的恩情,至今未报;还有那母亲,那个疯疯傻傻的女人,那个当年时常对他拳打脚踢最后无辜丧命的女人,悔恨、自责、思念、感恩,尽数涌上心头,即便身在江湖角落,但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因为这凡尘纠缠的根! 雪花落了一地,厚厚的快要淹没了靴子。几辆马车拉着深深的车痕到了山脚下,十来个劲装护卫,一个长袄司礼官。 那司礼官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青石上那一口冷冷的妖刀,向山中抱拳喊道:“敢问白庄主可在?”过了半晌也无人回应,他又喊道:“在下禁宫司礼官韩正,请问白诺城白庄主可在?” 声音刚落,只听那插在青石上的寒月妖刀突然震颤着嗡嗡作响,吓得韩正一身冷汗,抬头一看青石上已多了一个青年男子,胡须错落,不修边幅,但一双眼睛却甚是清明,愣了片刻,忙抱拳说道:“韩正见过白庄主!” 数月未开口说话,白诺城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古怪:“大内司礼官,来此何为?” 韩正抱拳说道:“当年扶幽宫之乱后,陛下颁下圣旨,凡杀妖除魔者,皆论功封赏!经数月查证,当年祸首之一的姑红鬼确实被庄主所除,故而送来黄金万两,并邀请阁下入朝,陛下另有重赏!” 白诺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杀姑红鬼是为私仇,此功愧不敢当,请大人回禀陛下,白诺城乃山中草莽,并无入仕之才!” 韩正似乎早已料到,立马说道:“下官来时,陛下也吩咐道,若阁下不愿入朝,也请收下赏金;并命下官传话,陛下金口玉言,断不可废;再者,阁下武艺超群,若哪日厌倦了江湖争斗,大内禁宫随时为阁下敞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扔了上去。 白诺城接过一看,金牌上有“大内”二字,想了想只得收下,又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韩大人,在下另有事请教,不知可否告知?”韩正说道“阁下但说无妨,下官必知无不言!” 白诺城问道:“不知曾在瀛洲剿除海患的林笑非林将军,近来如何?”韩正闻言,愣了片刻,沉思些许才说道:“林将军在几个月前已经辞官而去,至于近来如何,下官身处禁宫却是一无所知了!” 白诺城惊讶不已,忙追问道:“林将军为何辞官?”韩正突然笑了笑,看着白诺城手中鹿皮包裹的长剑,说道:“林将军为人固执,他以太白剑祭时胜之不武和海患已消为名,辞官而去,老将军冯闻广几翻劝解皆是无用!”闻言,白诺城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抱拳说道:“多谢韩大人,也请大人代在下谢过陛下重赏!” 韩正点头道:“理所应当,庄主客气,如此下官便不打扰了,告辞!” “好走!” 见韩正远去,白诺城看着那条长长的车辙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亘古恒无剑,叹道:“终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 第十四章 难得热闹,少有知音 天墓山脚,四个男子已经与白诺城对峙许久。最后,一个躺下,三个站着;其中一人全身被白袍遮盖,手握细长白鞘的古剑;一个瘦骨嶙峋、双眼放光手握断刀的年轻人;另一个是个衣衫破烂,却十分干净的青衫男子。 白诺城看了看青石上的寒月妖刀,又看了看眼前还站着的三个人,眉头微皱问道:“亡命之徒?” 那全身被白袍遮盖,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说道:“在下请与阁下一战,若我败了,我的命就是你的;若你败了,我只要你的名声!” 那瘦骨嶙峋的男子双眼一直盯着青石上的寒月妖刀,眼中炙热的火焰仿佛要将宝刀熔化,说道:“我只要那把刀,其它的,我不在乎!” 最后那人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死人,咬咬牙说道:“听说江湖人最重道义,我想请庄主借我黄金千两,渡过难关,日后,必百倍偿还!” 白诺城听罢,笑了笑,说道:“名声,宝刀,借钱?看来都不怕死,有趣,不过犂星先生,我虽认识你手中水骨剑,却未见你容貌,若你一直遮着,即便打败我名扬天下,就不怕被人冒名顶替?”说着,又看向那手持断刀的男子,说道:“屠狂南,我可以将这刀赠给你,只怕你受不起,也要不起!”最后,看向那破烂少年:“我听过你香城左家,千金可以借你,甚至送你,不过家中之事一了,你需返回天墓山庄,我这里缺一个不怕死的管家,你可愿意?” 犂星拉下面罩,露出半边脸,几道惊怖异常的划痕格外显眼,已容颜尽毁,看不出本来面貌,但想必年近不惑,他说道:“阁下若败了,世人自然会永远记住我这张脸;当然,若我败了,天墓山庄除了一个管家还可以多一个不怕死的护卫!” 白诺城笑了笑,看向屠狂南,只听他说道:“若得此刀,我也愿留在天墓山庄,为阁下效命!” 白诺城点了点头,突然大手一挥,深深插在青石中的寒月妖刀突然“呲”的一声飞了出来,被满脸惊讶的屠狂南稳稳接住,说道:“既然二位悍不畏死,我便成全二位,一起上吧!” 犂星和屠狂南的二人,对视一眼,犹豫片刻皆点了点头。刹那间,同时出手,犂星的剑法本就诡谲多变,再让他施展起更是精妙的灵犀诡步,确实招招凶险、刁钻,出剑方位、速度和灵活变化着实与众不同,难以捉摸。听说要练成这门步法,必须要将身子练的如女子一般柔软,其间辛苦自然非同一般。相比起老练的黎星,刚刚弱冠之年的屠狂南明显生涩许多,他的枯木速流刀,刀法虽精妙霸道,却未能真正施展出来,完全凭借一身不俗的内力在消耗…… 天墓杀剑,以天为墓,为杀而生。姑红鬼死后,白诺城再未使用过。 三人缠斗在一起,出招破招,上下翻飞,剑气刀光直打的雪花纷飞,雪花是软的,但是飘下来还未碰到白诺城的剑身,立马被剑风带起变成了一片片暗器,雪花这样的暗器自然杀不了人,却能遮蔽视野而且击在脸上手上,依然有些疼,千叶化匕,他早已练的炉火纯青! 白诺城左手点出,几片雪花随着内劲飞速撞在屠狂南的丹田气海,顿时真气紊乱,身子一歪轰然砸在雪地上。同时,只听锵的一声,孤月和水骨两剑交错而过,十三道剑气瞬间激射而出,犂星先生面色大惊,飞身后退间,立马挑出几道最霸道凌厉的剑气横挡、竖劈,挑、刺、扫、削,竟然挡住了大半,最后被一道剑气击中剑把,打乱了后招,这才匆匆落地,就此作罢。 白诺城收剑入鞘,也不管二人,直看向那震惊不语的少年,说道:“左岸霄左公子,你可想好了?” 左岸霄垂头叹道:“可以,事成之后,全凭阁下吩咐!” 白诺城笑了笑,说道:“山中茅屋内,公子可领人自取!” 左岸霄眉头微皱,问道:“庄主不怕我多取了,一走了之,再不回来?” 白诺城大笑两声:“姑红鬼也不过是我剑下亡魂,更何况你香城左家不过是四大商会之末。而且,公子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左家少掌柜,自然气度非凡,一诺千金,故而我这千金只换你一诺!” 说罢,白诺城再不看他一眼,踏着积雪自行向山中走去。犂星先生和屠狂南对视一眼,纷纷举步跟上…… 没有人是不懂享受的,不管是年近不惑的犂星先生还是刚刚弱冠的屠狂南,亦或是常年深居简出、看似素衣素食的白诺城;江湖人若说不愿意享受,除了方外之人,要么独身一人,要么是囊中羞涩没银子…… 如今天墓山庄一来再不是孤家寡人的居所,二来也有了一笔横财。左岸霄回来之前,白诺城命犂星先生掌管山庄财务,中年人懂得享受,做事也谨慎几乎滴水不漏,不管山庄大建,还是采买假山玉石,凿湖引水,每笔支出都仔细分明。不出两月,还没开春,一座偌大的山庄已然拔地而起,巍峨中加几处假山溪水,也不失灵秀。山庄高处是一座红木大殿,白诺城亲自题命:沉星阁! 阁中,三人品了一口茶,犂星先生突然开口问道:“庄主,下月便是神盟之约,不知庄主可会前去?” 白诺城眉头微皱,说道:“神盟之约,是何物?我却未曾听说。” 犂星先生说道:“是这样的,庄主应该知道当年扶幽宫之乱,刀皇聂云煞率领一众高手,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陛下还差点因此丧命。后来还是借助太宗十剑士才躲过一劫,不过十剑士挡的住聂云煞,却挡不住其它高手,陛下只能出逃,最后在前往滴云观的山道上,与剑圣前辈率领的八大门派高手汇合。当时在那山道上,陛下对着八大门派许下诺言,若逃过此劫,今生永不相负。最后在剑圣前辈提议下,八大门派组成古道神盟,共抗扶幽宫。后来,剑圣前辈与聂云煞在蚩崖山恶鬼涧,大战一场,最后不分胜负;同时八大门派的高手合力将扶幽宫逐出中原,扶幽宫之乱就此结束。事后,陛下履行诺言,颁下八面天道令,并且昭告天下,若上君无道、官员失德,只要集合八面天道今,其威权可比太宗铁绝令,上斩昏君,下斩佞臣,永不改变!” 白诺城和屠狂南两人听的震惊不已,异口同声问道:“那后来呢?” 犂星先生继续说道:“之后数年,陛下连施德政,天下慢慢平复。而江湖却因为这八面天道令,陷入了经年累月的勾心斗角和混战之中,最开始只在八大门派内部,后来其它门派也加入进来,都试图集齐这八面天道令,执天下牛耳!混战数年,还是剑圣前辈和昆仑古老出面将众门派掌门集于昆仑山,商讨了对策,最后定下规矩,每隔三年,江湖各门各派皆聚在一起,以武论英雄,胜者可得天道令!” 屠狂南眉头紧锁,问道:“那岂不是于八大门派不公平,毕竟这八面天道令乃是陛下赐给他们的!” 犂星先生点点头,又道:“自然如此,不过也不尽然,一来江湖本就是以武为尊,自古公平不公平,还不是胜者说了算;二来当初还有另一个规矩,若是八大门派之外的人想要争夺天道令,必须单人挑战整个门派,方能算数。剑圣前辈说,当年为驱逐扶幽宫,八大门派不少高手皆是以前赴后继的死伤以车轮战取得战功,别派若想夺他们的天道令,便要胜得了他们的车轮战。若是任何人敢有违此规矩,八大门派共诛之!昆仑、太白、大空寺、天一剑窟、暗影楼、流星半月阁、通古剑门和离忘川,哪个不是开宗立派数百年,想要一人挑战一个门派,谈何容易?虽说当年袖林仙子死在那场大战中,离忘川日渐式微,但是谁好意思去挑战一群女子,岂不是被江湖人取笑?再者,景成三十七年的第一场神盟之约,众人就明白了,天底下除了剑圣前辈无人可以集齐所有天道令,故而天道令之争慢慢的也就变成了江湖门派之间的比试切磋了!” 白诺城点点头,突然笑道:“确实如此,不过我们这天墓山庄区区三人,可还算不得门派,再者我曾得罪于昆仑,只怕是去不了的!” 犂星先生沉默片刻,问道:“属下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先生但说无妨。” 犂星先生说道:“若在下所料不差,庄主脱离渡明渊和太白剑宗,恐怕还是怕给他们惹来扶幽宫的报复。不过以在下看来,一来扶幽宫远在十洲海云边,中原他们并不敢再次大举入侵,二来有剑圣前辈坐镇,即便是刀皇聂云煞也未必敢来;庄主少年英才,剑法超群,何不趁此时机开宗立派,即便有一天剑圣前辈真的老去,扶幽宫真的来了,咱们又何惧之有?” 白诺城沉思许久,说道:“我等三人在这天墓山中,情报不通,消息不灵,确实非长久之计。不过,我也不想收些普通弟子前来送死,故而也有两难之处!” 闻言,犂星先生突然笑道:“难怪庄主说我等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才收下我们!庄主既有此担忧,在下倒是有一法子,就看庄主采纳否。” 白诺城面色惊讶,问道:“先生说来听听?” 犂星先生说道:“世人皆知,暗影楼以贩卖情报着称,其实暗地里,他们也专门帮那些大官巨贾训练些杀手护卫,这些人个个手段高明,且悍不畏死。如今庄主既然有陛下所赐万金,何不让暗影楼帮我们寻觅一批心性坚韧又有些基础的苗子,送回山庄我们亲自培养,如此还可拉进与暗影楼的关系,岂不两全,不知庄主认为如此可好?” 悍不畏死?对世间有所眷念才会怕死,若生无可恋,岂非成了行尸走肉?白诺城沉思良久,最后点头说道:“可以,不过嗜杀成性、冷血无情者不要,此事便全权交给先生了!” 犂星先生起身抱拳说道:“遵命!” 接着,白诺城又看向屠狂南,说道:“我曾见过姑红鬼所施展的扶世流霜刀,可惜她为仇恨若误,并未了解刀法中的真意。今夜,你精修一晚,明日我陪你演练一番,希望对你有所助益。” 闻言,屠狂南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立马单膝跪地说道:“多谢庄主,在下日后赴汤蹈火也会报您的大恩!” …… 山间小道上,四个护卫手持长剑,护着一辆绣着垂丝海棠的马车缓缓前行,马车里坐着一位容颜秀美的女子,修长的双手合在一起,捏着手里洁白的丝绢。女子心中略有些不安,想了想,掀起帘子向马车旁一个中年护卫问道:“周大叔,我们快要路过鬼泣岭了吗?”声音柔美,略带几分羞涩。 那周姓男子见她有些害怕,把手中的长剑遮在身后,轻笑道:“小姐放心,最近这山中的匪贼已经少了许多,再者我们已经把青剑温家的名头打了出来,应该不会……” “啊!”哪知男子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传来,男子转头一看,只见车队首位一个年轻护卫突然被一箭穿心。男子立马拔剑,大吼一声:“保护小姐!” 咻咻咻几声,男子话语刚落,两旁树林中突然乱箭齐发,众人立马举剑格挡,哪知乱箭还没挡完,一个酒坛突然被扔了出来,一个护卫立马劈出一剑,酒坛轰然炸开,却无一滴酒,只见一团绿色的烟雾突然弥漫开来,众人已知中计,周姓男子大喝一声:“小心,有毒!” 毒气强烈又遮蔽视线,乱箭齐发,只片刻另外几个护卫就已在咳嗽中中箭身亡,这时马车里发出“啊”的一声,不想那女子右肩也挨了一箭,顿时四肢麻木,不能动弹。周姓男子一时急了,可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十来个山贼已经俯冲而下。又听那马车里的女子大声喊道:“周叔叔,杀了我吧,我不能落在这些山贼手中,求你了!” 周姓男子犹豫片刻,咬咬牙一掌拍在马车上,马车瞬间炸开,在那女子尖叫一声后,向陡峭的山坡落去。同时,周姓男子,又中了两箭,提了最后一口真气,翻身下马跟十来个山贼搏杀在一起。不多时,便被乱刀砍杀。 女子落下山坡,吓得双眼紧闭,只能等死。哪知身体并没有撞在山石树丛里,反而感觉一软,女子睁眼一看,竟然落在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怀里。女子先是一愣,立马羞红了脸,男子抱着她一跃便上了山道,此时山贼正乱哄哄地围着马车底搜寻财物,突然见两人落在山道上,顿时吓得退了几步。一个为首的山贼一刀砍杀两匹黑马,喝道:“哪里来的小崽子,不要命了,敢管本大爷的事?” 男子低头看了看那几个护卫的尸首,又看了看怀中不停哭泣的女子,沉声说道:“林笑非!” 一众山贼愣了片刻,那为首的山贼转头看了看陡峭的山坡,啊的一生拔腿就跑,其它山贼也反应过来,立马跟着四散奔逃。林笑非顺手挥出一剑,十来个山贼尽数尖叫着倒地伏诛。 那女子显然没怎么见过血光,顷刻间便吓晕了过去…… “啊”那女子昏迷了半日才一声尖叫醒了过来,显然做了噩梦。忙看了看身上,衣衫完整,顿时松了口气,又见林笑非坐在不远处,面色微红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哪知双手无力,脚下如棉,只能说道:“多谢林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温静霜。” 林笑非微微点点头,走近将她扶起来,说道:“姑娘不必多礼,你那些同行护卫,我已安葬了,还请姑娘节哀顺变。” 说到此处,温静霜脸上无尽哀愁,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林笑非见状,叹了口气,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在下已帮姑娘疗伤解毒,不过四肢若要活动灵便还需几日,可是箭伤还需要上些药,但……一来男女有别,在下不好出手,二来此处很是简陋,亦无法静养。此处不远,乃是大空寺,出家人慈悲为怀,咱们索性先到那里借宿,而后在下再下山去找个农妇来帮姑娘上药,姑娘觉得如何?” 温静霜想了想,只得点头说道:“小女子一时乱了方寸,全听林公子的!” 林笑非点点头,便背起温静霜一路向大空寺飞奔而去。凭他绝顶轻功,不过一炷香时间,两人便到了大空寺,那守山的小和尚见温静霜背上的鲜血,顾不得许多,连忙打开了寺门,将两人迎了进去,随后才叫来了文殊院的缘妙大师。 白须长髯的缘妙大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温静霜,转头对那小和尚说道:“虽说是位女施主,但人命关天,出家人慈悲为怀,慧刑,你做的对!” “是,师叔。” 林笑非双手合十说道:“大师,我这位朋友身上有箭伤,所谓男女有别,我不便出手,却不知附近可有什么农庄,在下想去寻一个农妇来帮我这朋友上药。” 缘妙大师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有理,不过当年为抢夺天道令,许多门派将这小苍山百姓搅得不得安宁,都已投亲靠友去了,附近几十里,确实没有农庄了。” 闻言,林笑非眉头紧皱,看了看温静霜头上的冷汗,自言自语:“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方才那慧刑小和尚突然说道:“启禀师叔,弟子觉得若真没了法子,倒是有一人可行!” 林笑非和缘妙大师同时转头问道:“何人?” 慧刑小和尚说道:“弟子说的是慧叶师弟。” 林笑非眉头一皱:“和尚?” 缘妙大师想了想,点头说道:“施主有所不知,我慧叶师侄,只有十八岁,而且之前被刀上毒气所伤,双眼已经暂时失明,还需数月才能康复!” 闻言,林笑非沉默许久,低头向温静霜问道:“姑娘,附近并无农庄可寻,不过这里有一位双目失明的小师傅,不知姑娘觉得可行否?” 温静霜面色微红,看了看林笑非叹了口气,说道:“大空寺乃千年宝寺,威名远播、佛法精深,如今能为小女子破例,小女子感激不尽,就有劳那位小师傅了。” 缘妙大师点点头,对那小和尚吩咐道:“既如此,慧刑,你去把慧叶叫来。” “是”那小和尚领命离去,不多时便将慧叶搀扶着带了过来,自从将师傅缘觉和尚的法体带回来安葬后,慧叶便真正落了发,做了和尚。不过因为被姑红鬼的刀气所伤,视野越发的模糊,不出几月便看不见东西了。 缘妙大师拉着慧叶和尚,将一瓶药放在手心,吩咐道:“慧叶,想必你也知道了,这位女施主受了箭伤,迟误不得,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待会儿一定多加小心,切不可乱了佛门清规。” 慧叶双手合十,躬身作揖道:“是,弟子谨遵法旨!”缘妙大师对林笑非说道:“公子,如此我们便在外面稍候片刻吧?”林笑非仔细打量了慧叶片刻,见他果真目不能视,这才点点头:“多谢小师傅了,大师,我们出去吧。” 说罢,两人便在门外坐下,不多时慧刑和尚便端了两杯清茶过来。 房中,温静霜轻轻解下衣衫,慧叶小心翼翼的上好了药,两人这才如蒙大赦,松了口气,温静霜穿好衣衫又看了慧叶许久,突然皱眉问道:“小师傅,我看你面善的紧,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慧叶笑了笑,摸索着坐在石凳上,问道:“姑娘哪里人氏?” 温静霜说道:“小女子温静霜,祖籍江南上虞,家父乃是温良庭,家中世代经营布庄和镖局生意。” “当”的一声,慧叶手中的药瓶瞬间落了下来,碎了一地。温静霜惊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小师傅。” 慧叶愣了片刻,忙摇着头说道:“不,没什么,没什么,在下没有见过姑娘,想必是姑娘认错了,红尘中皮囊千千万,有那么几分神似,也不足为怪的。”说着,忙站起来摸索着墙壁往外走,一边说道:“想必师叔他们都等急了,贫僧就不陪姑娘了。” 温静霜见慧叶匆忙出去,眉头皱的更紧了,却始终想不起来。缘妙大师和林笑非见慧叶出来,忙跟着进了门,见温静霜面色红润了几分,这才放心。林笑非对慧叶抱拳道谢:“有劳小师傅了!” 慧叶本要匆匆离去,却突然顿住,回头作揖道:“出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施主,小僧虽未见过温姑娘容貌,但听她声音,也是一位恭谦温良的好女子,所谓前世千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相见,请施主好生照料温姑娘,小僧告辞!”说罢,慧叶便摇摇晃晃的匆匆离去,刚刚回到禅房,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林笑非把温静霜四周的被子又压了压,柔声问道:“温姑娘,箭伤想必再有三五日便能大愈,不知温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温静霜鼻子一酸,想了想说道:“我父亲伯父都已遭横祸,不在人世,世上只有一个舅舅,在幽州栖凤山,本来我此行就是要去投靠他,可惜……如今千里迢迢,也不知怎么才能去了!” 林笑非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道:“姑娘不必忧虑,索性在下也无去处,便送姑娘一程,直到栖凤山。” 温静霜听了,挣扎着就想起来道谢,却被林笑非拦住:“不过小事一桩,姑娘不必多礼,只是路途遥遥,餐风露宿,姑娘怕是要吃苦了。” 温静霜立马摇了摇头,说道:“不怕,只要有公子在身边,小女子死也不怕!”刚刚说完,也知有失矜持,立马红了耳根。 五日后,林笑非早早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温静霜一路西去。两人越聊越熟,温静霜渐渐也没那么羞涩,不时唱上几首江南小曲。最后,两人一个唱曲,一个弹琴,路途倒是美妙了许多…… 第十五章 那一指的容颜 犂星先生办事雷厉风行,不出两月,已通过暗影楼招揽了三十五个颇有些练功底子的高手。每日亲自训练,没过几天,言谈出手已非同一般,这等本事,白诺城也是自叹不如。 积雪落尽,河水化冻。又一日,屠狂南匆忙上山,递上一张拜帖说道:“庄主,门外有昆仑弟子求见!” 白诺城收剑入鞘,问道:“来者何人?” 屠狂南答道:“快剑柳习风!” 白诺城猛的转头:“是他?让他进来。”片刻,屠狂南便将柳习风领了进来,柳习风似乎还记恨白诺城,见面也无好颜色,冷哼一声,说道:“白庄主,我昆仑掌门邀请你参加三月初七的神盟之约,不知你可敢去?”说罢,将一片金光闪闪的东西扔了过来,白诺城接过一看,原来是片金色枫叶,说道:“柳兄不必行这等激将之法,到时你我封神台见便是。” 柳习风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颤抖起来;白诺城瞥了一眼,问道:“想比剑?”柳习风却奇怪的突然松了口气,冷笑道:“此时我不是你对手,你的对手另有其人,会让你永生难忘的!” 说罢,也不等白诺城回话,转身就走。想起他最后奇怪的样子,白诺城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莫非古南海要亲自出手?还是丁冕或者古禹功力大增?” 无来由的担心,只得摇了摇头,转眼就忘的一干二净。三月初六,白诺城带着犂星先生提前出发,两人当晚便抵达了昆仑山下,住进了犂星早就置办下的一处宅子里。次日一大早,两人站在二楼窗台上,看着大街上一队一队江湖人经过,犂星先生会不时插嘴介绍:“庄主,那骑马走在最前方的便是暗影楼的楼主戴相澜,为人精明圆滑,人称铁算盘。武功修为虽然不算绝顶,但是江湖隐秘之事,知道的却极为不少。” 白诺城循声看去,那骑马走在前面的是个黑袍鹰眼,个子瘦高的中年男子。还不待细看,正当此时,大街上突然一阵嘈杂哄闹,白诺城偏头往街尾一瞧,原来一群身穿青衣手拿长剑的女子正在走来,为首的是一位不到三十的秀美女子,面容消瘦,别有一股清冷。犂星抬了一下头,说道:“那是离忘川的弟子,为首的是袖林仙子的师妹,苏幼情;离忘川最上乘的武功,乃是从道经中悟出的蝉潭心剑!凝神屏息,静如止水,以心御剑,心到剑到,便是最高境界。” 白诺城听罢,面色奇怪的转投看着犂星。犂星不由得奇怪问道:“庄主可有什么疑惑?”白诺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犂星先生见识渊博,远非常人可比,实在佩服!”犂星闻言,笑道:“庄主过奖了,这不过是在下应尽之责。”二人说着便转回楼中,整理了衣衫,跟着乌泱泱的队伍向昆仑走去。 昆仑后山,云霞遮掩之间,约莫可见有一竹舍。竹舍前种芭蕉,后留梧桐,芭蕉下是一方几丈方圆的清潭,潭中养着几条小鱼;梧桐上落了几只鸟儿,叽叽喳喳的乱叫。此时,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衫,容颜清艳绝美的女子凭栏独立,低头愣愣的看着水潭中的几条鱼儿,微风吹动衣衫,眼中悲喜难测。屋后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仿佛乱了她的思绪,那女子柳眉微皱,玉手轻轻一划,潭中立马飞出几滴水来,直向那鸟儿射去,竟然一击命中,将那几只不开眼的鸟儿打落了枝头,扑腾掉了翅膀上的水珠,这才飞走…… 翠儿端了一碟鱼食出来,向潭中投了几颗。看女子还在愣神,拉了拉她的衣角,问道:“小姐,您又在想柳小姐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世人所称的第一美人,柳琴溪的闺中好友顾惜颜。 顾惜颜转头,微微一笑,抚摸着翠儿的头,说道:“真是后悔,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我亲自前去,又哪来这样的恩怨?” 话语刚落,翠儿泪水就哗啦啦的滴在了潭中,说道:“老爷子都说了,此事由缘而生,因缘而灭,小姐比翠儿聪慧千百倍,如何这么多年还在自责?若是柳小姐泉下有知,定然也不会怪你的。” 顾惜朝笑着摇了摇头,接过鱼食,扔了些下去,立马翻起两条鱼儿,她问道:“今年神盟之约,他来了吗?” 翠儿点点头,说道:“柳公子说了,白诺城答应要来的;小姐,这次你是不是要出手教训他了?” 顾惜颜伸手轻轻一挥,面上静如止水,潭中却一阵汹涌,识趣的鱼儿乖乖的游到了两边,潭水清澈见底,她说道:“这潭水比碧怒江的冷不少,可以让他试试!” …… 封神台位于昆仑山腰,只在正殿之下,此时首排太师椅上已坐了不少一派之首,全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高手。他们身后自然都是随行弟子,乌泱泱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际,也不知有几千人! 虽然天墓山庄刚刚创立,不过白诺城还是得到掌门的待遇,坐在首排偏末的位置,此时犂星先生正在挨个介绍,指着迎面走来一个锦袍年轻人说道:“这是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君碧之子,李庸。”说着,又转向他身旁一位已经落座的手持阔剑的中年男子说道:“那人是当今天一剑窟掌门凌虚鸿,以渡云劫剑闻名于江湖,此人看似和善,但是真正的剑法修为却深不可测。平生百余场比试搏杀,从未一败,他的对手一半死在他剑下,一半跟他平手或者他只胜半招,人送外号凌平手!” 白诺城眉头微皱,又看了凌虚鸿几眼,说道:“如此说来,此人多半是故意为之,他的真正修为还无人摸到底?” 犂星先生点点头,说道:“世人皆知,剑圣林浪夫乃是当今武林第一人,他的眼光和剑法一样精准,他曾说过,在他之后能撑起整个中原武林的恐怕就是这个凌虚鸿!” 白诺城闻言,顿时大惊,林浪夫竟然连太白剑宗宗主林碧照和剑神莫承允都没提,偏偏提到此人,心中已将凌虚鸿牢牢记住。 正当此时,犂星先生突然说道:“庄主,太白剑宗和渡明渊的人到了!” 白诺城循声看去,太白剑宗竟然是以莫承允为首,心中更是相信了林笑非的推测;渡明渊自然是叶郎雪亲至,两人边走边聊,身后都跟了几十名弟子。叶郎雪在人群中看了一遍,似在寻人,白诺城缓缓站起来,两人四目相对,皆点头做礼。 刚过辰时,一身麻衣长袍,须发皆白的古南海已缓缓走出正殿,身后跟着一男一女,正是古禹和顾惜颜。顾惜颜倾国倾城,一出场顿时引起一片喧哗,好在各派掌门都在首位,否则早已乱作一团。 古南海走出几步,向各派掌门看了一圈,算是见过礼。接着运起内力,声如洪钟,说道:“岁月匆匆,不想已过二十余年,当年八大门派助陛下共抗扶幽宫,今年又恰巧是第八次神盟之约,真是巧妙至极。承蒙各位同道赏脸,来我昆仑山,老夫在此多谢了。好了,话不多说,封神台之战还是按照往年的规矩,各派切磋比试也一如往常,切记点到为止,莫伤了和气!” 古南海话语刚落,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暗影楼的楼主戴相澜,只见他对着大空寺的方向抱拳说道:“缘明大师,当年你我曾有再战之约,故而今日特来讨教!” “阿弥陀佛!”缘明和尚,脚下一点,已落在台上,作揖道:“戴先生,你暗影楼产业遍天下,自己也早已是闻名于世多年的高手,为何对鄙寺的青禅指法如此执着?” 戴相澜笑道:“大师此言差矣,大师虽说是方外之人,但也身在江湖,想必也能谅解我等求武之人的执着。贵寺的青禅指法与在下的幻影手剑乃是天作之合,还望大师成全。在下不才,愿以天道令相赠,再加千金助贵寺开山凿路,再扩山门!” 缘明和尚知他执念已深,摇了摇头叹道:“鄙寺虽小,但尚能挡的住红尘。既然阁下不愿放弃这一门指法,那么便来鄙寺潜心修佛,参禅念经,以阁下之聪慧,不出数年,想必方丈便能传你青禅指法。” 戴相澜摇了摇头,叹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如此,贵寺的天道令,在下就收下了!”说罢,脚下一跺,同时双掌做剑,直向缘明和尚砍去。 缘明和尚身子一闪,躲过剑光,脱下那一身褐色袈裟,向戴相澜执去。戴相澜向后一弯腰,立马避过,哪知缘明和尚瞬间拉住袈裟一角,往回一撤,同时双指猛的点出,就要点他穴道。戴相澜面色一惊,立马单手做刀顺势劈出,掌指猛烈相撞,两人本该借势后退,哪知缘明和尚力道丝毫不减,顿时被削去中指,仍然猛的落下一指,正好点了戴相澜的穴道。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没想到缘明和尚竟然如此搏命,戴相澜也已目瞪口呆…… “阿弥陀佛,戴楼主承认了!”缘明和尚站起身来,又点出一指,气劲打在身上,瞬间给戴相澜解了穴道。戴相澜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躬身作揖道:“大师佛法精深,在下自愧不如!”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块两寸大小的白玉,递了上去。 然而,缘明和尚却摇了摇头,推了回去说道:“惭愧,贫僧是取巧斗狠方才占了便宜,若君子相搏,贫僧不及阁下。再者,鄙寺方丈有言在先,鄙寺绝不取别派天道令!这里,贫僧也有一言,不知施主愿听否?” 戴相澜抱拳道:“大师但说无妨!” 缘明和尚说道:“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暗影楼耳目遍天下,本也无可厚非。但是近年来,阁下搜罗孤儿乞丐,为许多达官显贵培养的护卫多半已经变成了杀手,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何尝不是杀孽?我来时,方丈曾有言,若阁下能放下这些不义之事,随时可来鄙寺取走青禅指法的古谱!” 闻言,戴相澜愣了半晌,缘明和尚已缓缓走下台去…… 众人也沉默良久,看向缘明和尚的眼光又恭敬了几分。哪知缘明和尚下台后竟然直接向白诺城走去,问道:“阁下可是天墓山庄,白诺城白庄主?” 白诺城也是一愣,站了起来作揖道:“正是晚辈,不知大师有何吩咐?” 缘明和尚笑道:“区区数年,便有如此作为,果然英雄了得,可是阁下所创的天墓杀剑,戾气太重,稍有不慎便伤人伤己;若阁下不嫌鄙寺粗陋,改日还请去一趟,贫僧愿为施主解去身上隐患!” 白诺城疑惑不解,依旧点头答应:“前辈吩咐,晚辈自当遵从,改日定然去叨扰一番!” “好说,好说!”说着,缘明和尚这才走了回去,坐在位置上。这时,犂星先生才低头在他耳边说道:“庄主,这和尚佛法高深,所言不虚,剑法登峰照极之后越难控制,世间练功走火入魔者多半是绝世武功将成而未成之际,自己乱了心神,这便是心魔。既然他主动相邀,若庄主能去一趟,也着实是一场难得的造化。” 白诺城一阵惊奇:“哦?想必是因为我除了姑红鬼,他才如此客气,既如此,改日便登门造访一趟!” 二人说话间,昆仑古禹已落入台中,看了一眼叶郎雪,他立马飞身入场。古禹抱拳说道:“叶掌门,去年一战,在下败的心服口服,今日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叶郎雪说道:“泱泱昆仑,你能战败丁冕,获得登上封神台的资格,足见也是人中龙凤,不必客气,来吧!” 叶郎雪瞬间拔剑,白诺城目光一呆,这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一招剑疾流沙后,剑尖稍微一挑,直接过度到飞星逐月,然而似像非像,剑势未尽立马回剑一划,竟然是横扫千军。台下众人不明所以,然而古禹却一清二楚,每每他觉得稍有破绽想要使出一指天尊,叶郎雪却突然变招,让他立马失了战机,古禹心中惊讶不已,莫非叶郎雪也会一指天尊,为何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对他了如指掌? 连失几次战机,古禹已乱了心神,不由的又想起了自己曾今的文采风流、一腔抱负,接着又觉这等比试好如村童斗殴,没半点意思,一时间思如走马,神飞海外…… 叶郎雪收剑入鞘,沉声说道:“你比试不专,三心二意,若真非江湖中人,何必勉强自己?” 古禹散去一身内劲,沉默良久,问道:“叶掌门,你可知什么是这天地间的至强之剑?” 叶郎雪看着古禹,沉思片刻,说道:“天子剑!”说罢,转身就走。古禹愣在台上,惊讶不已,抬头看了看天空,又转头看了看面色微沉的古南海,怪异的笑着自言自语:“莫非我真的错了?” 就在古禹沉默时,一只手突然拍在他的肩上。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顾惜颜,忙抱拳说道:“顾师姐?” 顾惜颜笑了笑,转身伸出双指,指着白诺城。众人一脸惊讶,看了过去,白诺城缓缓站了起来,跃上封神台。白诺城抱拳说道:“姑娘有何指教?” 顾惜颜一言不发,古南海突然开口说道:“白庄主,我这师妹想要与你切磋一番,你若胜,便得天道令;若败,呵呵,便要受些皮肉之苦!” 众人听了,无不惊讶不已,都只听说顾惜颜的容貌艳绝江湖,却从没听说她武功修为如何,但古南海竟然真的叫她师妹,又立下如此赌约,想必武功深不可测!片刻后,众人又反应过来,柳琴溪与顾惜颜情同姐妹,白诺城与柳琴溪乃至整个柳家的恩恩怨怨,众人自然也清楚,也都看明白了,原来顾惜颜今日是来给柳琴溪报仇的…… 白诺城看着顾惜颜,突然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说过今生不愿看我一眼,跟我说一句话半个字,可是如今不还是见面了?”说着,转头对古南海问道:“古掌门此话当真?” 古南海笑道:“顾师妹本就是我昆仑第一高手,你若胜她,便如你胜了整个昆仑,自然当真!” 此话如一道惊雷,几千号江湖人无一不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叶郎雪愣了许久,突然想到什么,叹道:“原来当年昆仑想派她去渡明渊,不是什么和解或者美人计,根本就是让她去打败我,替昆仑找回颜面,可她为什么没去?莫非,世间真有如此奇女子?” 白诺城也被这话惊的不轻,看向顾惜颜已有了几分警惕,想了想突然摇着头说道:“若在下胜了,也不要天道令,在下要这位昆仑第一高手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眼不眨地看着我,不停地说话,即可!”众人一愣,暗叹真是无耻之极。然而,顾惜颜却笑了笑,顿时如同百花齐放,看的众人一愣;古南海微微带怒,最后沉声说道:“白庄主,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说罢,顾惜颜的人影突然消失,白诺城猛的一惊,立马回身使出一剑,只听“叮”的一声,一指天尊霸道的劲力打在剑尖。孤月剑竟然生生被打弯,又猛地弹回,白诺城迅即借势后退。脚还没站稳,立马转身使出一击真正的杀剑,十三道剑气激射而出,眼看那花儿已经撑开花萼,就要绽放开来…… 哪知顾惜颜只是柳眉微皱,全然不管那十三道凌厉的剑气,左手推右手,猛地向虚空点出一指,就仿佛向那刚刚要盛开的花儿中心,突然射入一根银针,花儿立马断了生机,含苞未放,却已香消玉殒! 一指破开天墓杀剑,余势未减,又落一指,直接打在尚还处在震惊之中的白诺城腹部,瞬间洞穿,带出一片血花,倒飞出几丈砸在石台上。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顾惜颜飞身掠过,一把提起气息萎靡的白诺城便飞过正殿,直向后山掠去…… “庄主?”犂星先生立马飞身去追,哪知突然一道气浪打来,犂星一剑破开,原来是古南海,只听他说道:“阁下好剑法!不过不用担心,我说过,白庄主若是败了,也不过受些皮肉之苦,决计不会取他性命,他来者是客,下山时还是会安然无恙的,还请阁下稍安勿躁吧!” 犂星先生收剑入鞘,说道:“若我家庄主在贵派出事,到时我们自然不死不休!” 古南海不再回答,只笑了笑看向已站在台上的叶郎雪,问道:“怎么,叶掌门还想去看看?” 叶郎雪沉默不语,甚至根本没转头看他,因为他的身前已站了一个人,天一剑窟掌门凌虚鸿!方才,就是对方将他拦下,叶郎雪面色微沉,问道:“凌掌门这是何意?” 凌虚鸿笑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很是有趣,当年你就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如今也当了这么多年掌门,想必讨教一番,也不会是以大欺小吧?”叶郎雪点头道:“你我同是一派之首,自然可以!”凌虚鸿灿声笑道:“好,难得小小渡明渊出了如此人才,便让我讨教一番。” 说罢,两人同时拔剑…… 却说顾惜颜一把提着白诺城向后山飞去,片刻就已落在了竹舍,将他扔在走廊上。这一撞把白诺城疼醒了,也引来了屋内的翠儿,翠儿跑出来一看,立马哭着扑了过去,砰砰砰的一阵拳打脚踢,一边哭着骂道:“都是你,都是你这淫贼,是你害死了柳家小姐,是你害我家小姐内疚了这么些年,呜呜呜……” 白诺城挣扎着说道:“翠儿,柳琴溪还活着,只是她不愿见我!” 翠儿哭的更是厉害,骂道:“不,我不信,你这淫贼还想骗我,柳小姐若是活着,不可能不来找我们的。” “我……”白诺城还想说话,顾惜颜却已不想再听,连出几指打晕他又封了他的穴道,对翠儿吩咐道:“给他上些药,包扎好,然后扔进潭水里!” 翠儿擦了眼泪,点头应道:“是,小姐,就要他生死不能,让他也尝尝这刺骨的潭水!” 说罢,跑进房内拿出一个玉瓶,三两下给白诺城上了药,就将他推入潭中…… 第十六章 那一剑的光华 高山流水遇知音,高手的心往往是相通的,俞伯牙和钟子期是如此,瑜亮也是如此!若武功剑法亦有知音,恰如当年的林浪夫和聂云煞,又似今日的凌虚鸿和叶郎雪。 两人拆解数十招,已不完全成了只求胜负的比试,倒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在一起评论剑道,你不愿速胜,我亦不愿! 直到一个人觉得再不能从对方的剑法中获得助益感悟为止,突然两人剑法陡然加快,剑气纵横,光华四射,就像是闪电交错,众人立马捂住耳朵,两柄长剑,一阔一窄,针尖对麦芒,剑尖对剑尖,“当”的一声。同时运足内力,紧接着只听“叮叮当当”几声,叶郎雪的剑突然断成数截,凌虚鸿登时变色,立马收剑,同时一道飘渺无痕又凌厉精妙的剑劲突然飞射而来,挡住了剩下的半招…… 凌虚鸿松了口气,无奈的笑道:“叶掌门如何也是一派之手,怎么竟无一柄称手的宝剑?”叶郎雪也跟着无奈的笑道:“让阁下见笑了。”说着,又转身对着那一队颇为惹眼的女子抱拳见礼,说道:“多谢萧门主,蝉潭心剑果然精妙,在下佩服!” 苏幼情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这时一道破风声传来,众人抬头一看,竟然是顾惜颜,此时她手中拿着一口青鞘长剑落了下来。犂星先生急忙起身,质问道:“顾小姐,你把我家庄主如何了?” 顾惜颜笑道:“他一个大男人,我能将他如何?不过是让他在水里泡上几个时辰,死不了的!” “这……”犂星先生还没说完,顾惜颜已转投看向场中的叶郎雪和凌虚鸿两人,缓缓抽出长剑,说道:“叶师兄,凌掌门,还有太白剑宗的剑神莫前辈;小女子大言不惭,想要跟三位讨教剑法,不知三位能否成全?” 此言一出,立时引的一片哗然,顾惜颜先败白诺城,已是技惊四座;如今竟然要以一敌三,挑战当世三位一流高手。莫承允缓缓站起来,笑道:“昆仑不亏是长春宫之后的千门之首,自从逍遥二仙在太霄洞中创立武学,一千七百余年人才辈出,不想昆仑三圣之后竟然又出了姑娘这样的绝世天才,真是上天垂青。但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姑娘今年还不到三十,所谓出神入化,先出神方能入化,姑娘以一敌三,莫非年纪轻轻,武功修为,已臻化境?” 顾惜颜笑着躬身见礼,说道:“前辈说笑了,一来有剑圣前辈在,这千门之首还轮不到我昆仑;二来小女子虽学了几门微末功夫,然而却始终勘不破悟不透,也不知今生是否有缘能至化境,今日只是想领教三位的风采,还请三位不吝赐教!” 凌虚鸿连连称道:“有趣,有趣,剑圣前辈早已退隐江湖,茫茫江湖无趣甚久,没想到竟然又出了姑娘这样的人物,实在有趣,在下愿意一战!” 顾惜颜笑着点头,又看向叶郎雪和莫承允二人,叶郎雪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犂星先生突然站起来,将水骨剑扔了过去:“叶掌门,接剑!”叶郎雪一把握在手中,在剑身弹了一指,嗡嗡作响,清音悠扬,满意得赞道:“好剑,多谢。” 莫承允一语不发,脚下一点,人已落在台上。 顾惜颜笑着向三人恭敬见礼,说道:“多谢三位成全,小女子不才,断断挡不住三位联手,故而只出一剑!一剑过后,不管胜败,小女子都亲自为三位奉茶赔罪!” 说罢,顾惜颜将长剑轻轻在身前划出一个圆,身姿飘逸,也不见她怎么用力,可是剑尖所指的地方,厚重的青石台突然片片碎裂,最后化作齑粉,清风吹来可见深有七八寸。继而,剑上突然出现光华,随着她缓缓划出,光华越来越盛……坐在台下的通古剑门的副门主关云海猛的站起来,惊呼道:“十绝剑?” 众人听了,更觉不可思议,满脸的震惊。顾惜颜剑势已成,气息突然虚弱了许多,但面色却更是娇美,只听她说道:“三位,这一剑乃是小女子根据古迹描述,模仿出的十绝剑的第五式:一剑寒光式,请指教!” 说罢,长剑已落,光华尽出,仿佛一圈洁白的月光激荡开来…… 三人面色大惊,因为没有人可以在十绝剑的面前完全保持镇定,即便这是顾惜颜自己摸索出的。千潮怒沧剑法,渡云劫剑和纵横剑法,瞬间三剑齐出,就像三颗流星逆着月光长河在搏命! “轰”突然一声巨响,光华散尽,继而只听有人长袖一挥,烟尘尽去,众人这才看清封神台厚重的石台被尽数震碎,只留下一道道恐怖的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纹。顾惜颜已收剑入鞘,莫承诺已落下石台,衣衫整洁并未受伤;凌虚鸿后退了几步,身上只有些灰尘,也无大碍;只有叶郎雪还站在原地,衣衫整洁却嘴角有血,受了轻伤。 顾惜颜招了招手,立马有一女弟子端了木盘上来,三杯茶,顾惜颜亲自挨个送到三人手中。最后说道:“多谢三位成全,这次是小女子败了!” 众人点点头,确实如此,使出那一剑后,顾惜颜明显已无招架之力,三人中任何一人再出手,她都必败无疑;只是她以一敌三,却虽败犹胜。众人这才相信,她不仅是江湖第一美人,还是昆仑第一高手,或许等剑圣林浪夫百年之后,她还可能成为江湖第一高手…… 同时众人又看着另外一个人,叶郎雪。三流门派,虽然少年成名,却从没有人认为他真的能与这些成名多年的高手名宿并驾齐驱,可是今日一战看来,他早已超越同辈成为一位真正的顶尖高手,渡明渊也因为他真正成为了可以与八大门派并驾齐驱的名门大派! 神盟之约尚未完全结束,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已然传遍江湖。都说这一战,武林中新出了三大高手,人称江湖三绝,那便是白诺城的承诺、顾惜颜的容颜和叶郎雪的剑! 后两个自然是无尽夸赞,前一个嘛,却是可笑至极!原本杀了姑红鬼,白诺城也可谓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是竟然连顾惜颜一指也没接下,顾惜颜武功高强能以一敌三,接不下一指也就罢了;居然还当众调戏,说什么若是他赢了,连天道令也不要,就要顾惜颜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看着他,陪他说话,真是淫贼心不死,无耻至极! 又想当年眉庄柳琴溪为他伤心欲绝,自刎而死,最后沉于涛涛碧怒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更是可悲可叹更不值;什么一诺千金,价值连城?简直就是价值连“尘”都不如,恐怕如此负心汉、薄情郎,不出几月便会成为江湖中许多女子教训丈夫情郎的反面教材…… 可是除了顾惜颜和白诺城又有谁知道,顾惜颜那一指天尊,将剑气融于指力,猝不及防间有谁能挡?又有谁知道,当初白诺城与青碧长老一战,因为留手泄露了天墓杀剑的秘密,既然顾惜颜能无师自通悟出十绝剑的第五式,如此有迹可循,数月时间还想不出破解之法吗? 一千个人眼中或许没有一千个白诺城,但是跟他自己决计是不一样的。其实漫漫江湖,又有谁真的表里如一…… 可笑,本知人生如戏,何求表里如一? 第十七章 那不语的承诺 “舅舅!”温静霜哭着一下撞在一个中年男子怀中,一路的心酸委屈顷刻间尽数发泄了出来。那男子也是眼中含泪,满脸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又看了看注意已久、气度不凡的林笑非,说道:“傻丫头,有朋友在,也不给舅舅介绍一下?” 温静霜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顿时脸飞红霞,立马站稳身子,走在两人中间,介绍道:“林公子,这便是我舅舅柳明旗!”接着,又拉着柳明旗的胳膊说道:“舅舅,这是林笑非林少侠,多亏了他,侄女才能千里迢迢安全到这儿!” 林笑非笑着见礼:“林笑非见过前辈!” 柳明旗却是面色大惊,上下打量了林笑非片刻,惊呼道:“阁下……阁下莫非是太白剑宗剑神莫承允的关门弟子,前瀛洲神威将军林笑非?” 闻言,温静霜也是一惊,她自幼跟着母亲学习纲常礼法,琴棋书画,至于江湖中和朝中之事,却是一窍不通,莫说林笑非,怕是他师傅莫承允估计也没听过,只怕茫茫江湖也就听过剑圣的名头。不过她却聪慧,见柳明旗如此惊讶失态,自然猜到林笑非来头不小,何况还有神威将军之名,如何能不惊讶? 林笑非点头笑道:“世上或有同名同姓者,但前辈说的确实是在下!” 见他承认,柳明旗立马就要屈膝跪下,却吓了林笑非一大跳。立马挥出一股内力,稳稳地将他扶起,说道:“前辈为何如此大礼,晚辈万万受不起!” 柳明旗见无法跪下,连忙躬身行礼,说道:“林少侠,无论在江湖还是在朝堂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今日为了我这侄女不远千里将她安然送来,如此大恩,怎能报答?” 林笑非笑道:“前辈何出此言,晚辈与温姑娘一见如故,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若前辈真要答谢,一壶清茶,几碟小菜即可!” 柳明旗随即拍手,大笑道:“小菜极好,我这侄女儿自小练了一手好厨艺,只是极少施展,今日便让她炒两个江南小菜。不过清茶就算了,少侠既然与我侄女儿一见如故,也是与我柳家有缘,今夜你我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如何?” 林笑非见状也知盛情难却,只得点头应下。柳明旗惊喜交加,连忙就要拉着林笑非进屋,却被温静霜拉住衣衫,柳明旗想了想对身后一收下吩咐道:“柳乾,你带林少侠进屋,好生招待,不得有误!” “是”等那属下将林笑非带远,柳明旗才问道:“霜儿,怎么了?” 温静霜羞答答地红着脸说道:“舅舅,侄女儿琴棋书画尚可,哪里下过厨房了,这可怎么办?” 柳明旗笑道:“傻侄女,那林笑非林少侠乃是人中龙凤、天上麒麟,要留下他不施展点技巧怎么行?你此时不会,下去了叫下人们烧好了,自己端上来不就是了?” 温静霜面色更红,低声说道:“那……那不是骗人吗?” 柳明旗叹了口气,说道:“那怎么是骗人?今日不会有什么打紧,明儿开始就让下人教你,过两天亲手做一桌不就完了,哪里那么固执?好了,舅舅先进去,让客人等久了,这才失礼,你赶紧去吩咐下人挑几个菜,让他们做好!” 温静霜在原地呆了片刻,这才红着脸向后堂走去…… 一间雅阁,不大不小,一方小圆桌,围了三个人,几碟小菜,两坛好酒,像是个家,林笑非突然鼻子发酸,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暖流。柳明旗为人老练圆滑,见二人神色形状,自然猜出了几分,故而连连打趣;温静霜心中有愧,低头吃饭也不说话;林笑非何等聪明,早已猜出了原委,却毫不在意,一边喝酒一边与柳明旗谈笑。 酒越喝越暖,水越久越寒! 白诺城已在潭中泡了两个时辰,身上落了一层的腐烂树叶,身体早已冻得僵硬,好在穴道已经冲破了大半。此时已到未时,古南海在正殿大宴宾客,原本看守白诺城的翠儿早已偷偷跑去看热闹了,此时整个后山竹舍,怕是只有白诺城一人,而且还是泡在潭中。 正殿,犂星先生和叶郎雪坐在一起,又一个弟子回来禀报。两人听了,面色更是难看,这时顾惜颜突然走了过来说道:“两位不用找了,不过几个时辰,我自会送他回去!” 叶郎雪缓缓站起来,盯着顾惜颜看了片刻问道:“当年姑娘为何没有出手?那时我也不是姑娘的对手。” 顾惜颜说道:“若我没记错,阁下十四岁便继任掌门,其间艰辛自然非常人能懂,我与阁下虽未曾谋面,但心中却钦佩的很!如此,可解了叶掌门的疑惑?” 闻言,叶郎雪沉默许久才说道:“可是如今,你我都后悔了,你该去却没去,我该见却回避!”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不语…… 水越久越寒,但只要人还未死,心便是暖的! 白诺城自然知道顾惜颜将他扔在湖中的缘由,柳琴溪自刎投江,顾惜颜是要让他也体会这彻骨之寒。想着柳琴溪曾经在那碧怒江中九死一生,其间礁石烂木,不知多少磨难,今日这一汪浅浅的潭水又算得了什么?如此想着,对顾惜颜也就没有了半点恨意,只是透过潭水看着初春的红日,就像那日眉庄上挂满的火红灯笼,想道:“茫茫江湖,你到底在何方?你可知道,我在等你,你也该知道只要你回来,不管何时,我就在那里,此生不移!” 柳明旗已有些醉了,温静霜和一个仆人将他扶回房中,正要离去,温静霜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半醉半醒的柳明旗说道:“舅舅,霜儿前不久在路过大空寺的时候遇见一个小和尚,颇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哪里见过,不知舅舅可有什么印象?咱们家在大空寺,可是有什么亲朋故人的?” 然而,柳明旗听了此话,却突然坐起来,正色问道:“大空寺?那少年多大年纪,是何模样?”温静霜将故事原委和慧叶和尚的容貌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说道:“那小师傅极为和善,可惜就是双眼失明了,真是可怜的很!” “双眼失明了?”柳明旗惊呼道,接着摇晃着坐在凳子上,又喝了杯茶,醒了醒酒意,这才笑着说道:“霜儿,大空寺距上虞远隔千山万水,咱们家在那儿并无什么亲朋故人,怕只是巧合而已,好了,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要不明天哪有精神学东西!” “哦,舅舅也早些歇息!”温静霜欠身行了礼,就返回睡去。柳明旗坐了许久,又喝了一杯茶,酒意已醒了大半,这才出门唤了一个守夜的黑衣劲装手下进来,低声吩咐道:“明早,你快马加鞭去一趟大空寺,记住,化名进去,打听一个叫慧叶的小和尚,重点问清楚他出家前的家世来历,再把他的画像给我带回来,切记,不可声张!” “是”那劲装男子,缓缓退去…… 白诺城已习惯了几条鱼儿在眼前游来游去,整个竹舍一丝微风也没有,水面不起涟漪,芭蕉纹丝不动。就在白诺城想着潭中这几条鱼儿是唯一除他之外的活物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掠过潭水,直接落进了竹舍,整个过程全然没有一点声音,白诺城惊讶不已,所谓人过留影、雁过留痕,此人竟然没发出一点声音,轻功之高之诡异,乃是他平生仅见! 那人进去许久,也不见他出来,想必是在找什么紧要的东西。不多时,又有一男子走到芭蕉下,白诺城透过潭水约莫看出几分身形样貌,竟然是古禹! 古禹在潭边徘徊了片刻,似乎鼓足勇气般终于向里面走去,哪知刚走到门口,突然一道剑气从房中射出,极快极猛,古禹毫无防备,一剑就射穿了他的丹田气海,内力散尽,一身修为瞬间尽废,倒飞着砸落在了走廊上,噗嗤一口血喷了出来,伤势更加重了几分。古禹满脸震惊的抬头一看,脚步声响起,屋内竟然走出一个穿着暗影楼普通弟子衣衫、面蒙黑巾的男子,立马沉声喝道:“咳咳,你到底是谁?暗影楼普通弟子绝没有你这样的身手!” 那男子冷冷地说道:“没想到你此生最后一个问题,竟然如此愚蠢!”说罢,轻轻点出一指,一道剑气极射而出,此时古禹一生修为尽废,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时,一片竹叶仿若箭矢飞射而来,竟然破开了那一道剑气……同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阁下威名赫赫,如何面蒙黑巾,行这等鸡鸣狗盗的下作之事?” 蒙面男子循声看去,竟然从屋后走来一个麻衣老者,双眼紧闭,躬身驼背,须发皆白,手上拄着黄木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看模样就像是个行将朽木的垂死老人。然而蒙面男子却深深皱起了眉头,许久才说道:“世人都说昆仑三圣死在了当年那场除魔大战中,没想到排名第二,号称诗画双绝的情圣:元清丰前辈,竟然还活在世间,若非亲眼所见,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潭中的白诺城听了,更是震惊不已,元清丰乃是昆仑三圣之一,在昆仑辈分奇高,即便是古南海也得叫他师伯。传说早已仙逝三十多年,昆仑才因此被太白剑宗稳稳压住,只能屈居第二,没想到这样的江湖老怪物竟然还活在世间! 然而古禹却并不惊讶,想必早已知晓。元清丰拄着拐杖走过来,一缕清风拂过那男子手中被黑布包裹的长剑,笑道:“老夫也没想到,堂堂聂云煞座下第一高手,人称葬龙手的傅霄寒,竟然自降身份做了暗影楼一名区区小弟子,甚至还面蒙黑巾趁昆仑大宴宾客之时,偷偷潜入这后山竹舍!” 见被他识破,傅霄寒一把扯下黑巾,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却格外青秀冷峻的脸,笑道:“明人不说暗话,若是老前辈全盛时期,晚辈自然不敢造次,不过如今前辈年近百岁又目不能视,在下却也有一搏之力!只要前辈将那秘籍交给我,在下保证,日后我扶幽宫再征中原武林之时,江湖还有昆仑之名!” 元清丰手一抬,廊上突然生起一股清风,将古禹扶起掠过水潭落在芭蕉树下,摔晕了过去,又说道:“巴山夜雨剑,扶世流霜刀!乃是扶幽宫至第一代宫主薄云凉创立扶幽宫时,就流传下来的两门绝技。老夫听说,就在数月前,那一柄妖刀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今日你这夜雨孤剑,只身独上昆仑,虽然时机选的极为巧妙,可是你就不怕同姑红鬼一样,再也回不去?” 傅霄寒含笑不语,右手一震,黑布尽碎,露出一柄乌鞘古剑。原本波澜不惊的潭水突然蒸腾了起来,无数水珠就如同雨点一样倒飞而起,打在芭蕉上,噼噼啪啪作响…… 就在此时,元清丰突然睁开双眼,眼眶里漆黑空洞,竟然没有眼珠!傅霄寒见状,顿时大惊失色,元清丰问道:“傅霄寒,你可知老夫为何双眼已失?” 傅霄寒摇了摇头,说道:“原本以为是被狂人拜惊仑所害,既然前辈如此问,想必别有故事!”元清丰点点头,道:“确实,老夫这一对眼睛,不是别人所害,是老夫自己亲手剜去的!” 噼噼啪啪的响声突然停止,可见傅霄寒震惊至极,别说练武之人,便是普通人,一双眼睛也远比四肢还重要许多,元清丰竟然自毁双目,确实让人难以置信。不等他问,元清丰直接说道:“因为老夫不想再看那本天下第一魔功,哪怕一眼!” 傅霄寒沉默许久,笑道:“前辈莫非以为,如此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那魔功夺魂摄魄,吞噬心神,那也得晚辈亲眼看了以后才能相信!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芭蕉上积攒的潭水,顷刻间化做急雨纷纷落回潭中,巴山夜雨剑,冷如夜,急如雨…… 第十八章 劫后余庆诉宏愿,酒罢男儿论今生 傅霄寒长剑狂舞,霎时狂风大作,又见潭中一声惊爆,登时炸起五六丈高的水花;这一式风雨剑,确实风雨尽聚。风如刀,雨如箭,傅霄寒身形在风雨中穿梭,飘渺难觅,如同鬼魅,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也不知交手多少招,风刀在竹舍中切出一道道光滑如镜的口子,箭雨将那芭蕉宽大的叶子打成了筛子…… 元清丰虽双眼失明,但是多年来已练的一对好耳力,任它狂风大作,雨打芭蕉,却总能在万千声响中辨明方位,无一招空虚,也无一招多余!加上他成名数十年,见识阅历自然非凡,早已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两仪碎星掌、一指天尊和江湖中许多门派的独门剑法、爪功、刀法、棍法,手到擒来,运转随心! 傅霄寒自知身在昆仑,若拖延下去引来了正殿中的千百高手,任他剑法再高,轻功再强,也难安然脱身;故而只求速胜,劲力婉转更快,手中剑法落的更急、更刁钻;同时左手化掌,“呼呼呼”地连连拍出,顷刻间就将那竹舍走廊打了个稀烂,潭水被内力震的水爆一响又一响。 “噼噼啪啪……轰轰隆隆……”周遭的声响顿时乱了一片。所谓拳怕少壮,元清丰修为再高、阅历再深,毕竟将近百岁不如从前,又双眼失明,周围声响一旦复杂,哪里还能挡住扶幽宫仅次于聂云煞的第二高手?片刻就被傅霄寒抓住空档,一剑刺中左腿,身体一歪,就似病来如山倒,剑如急雨落下,刹那间身上已多了几处剑伤,入肉两寸皆不致命,看来是傅霄寒故意留手了…… 落下的几剑刚好封住了元清丰的穴道,傅霄寒走进几步,问道:“前辈,您是我极少佩服的江湖高人之一,我不想杀你,把秘籍交出来吧?!” 元清丰冷笑道:“老夫已活了一百零二岁,早已圆满,况且为了不看那秘籍,老夫连双眼都毁了,难道你以为我会留着那本魔功秘籍吗?” 傅霄寒沉思片刻,却说道:“恰恰相反,你我都是练武之人,绝世武功秘籍自然视如珍宝,所以即便前辈自毁双目,也绝不会毁掉那本秘籍!只是晚辈实在没时间在此周旋,不给,就杀!” 说着,手中长剑往前一送,直刺胸口,已入两寸……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水潭再次发生一声水爆,两人同时震惊的转头一看。不想竟然有一个人从水潭中跃出,同时立马落下一剑,十三道剑气迅即向傅霄寒袭来,然而傅霄寒却是真正的剑中高手,瞬间就感觉一道杀意从剑气掩藏之中射出,后发先至…… 只见他突然旋转着飞出,同时剑尖一挑,避虚就实,直刺虚空而出。只听砰的一声,虚空中一声惊爆,炸起一圈气浪,眼见那十三道剑气刹那已至,傅霄寒飞身急退间快剑如雨,立马挡住十二剑,只剩最后一道剑气划破左臂,两人同时落地。 傅霄寒看着一身污泥和腐烂树叶的白诺城,深深皱眉,冷笑道:“昆仑还真是藏龙卧虎,这水潭中都能跳出来这样的高手!” 白诺城看着傅霄寒手臂上的皮外伤,心中惊讶不已,今日他这天墓杀剑连被两人所破,顾惜颜有迹可循苦思良久也就罢了,傅霄寒与他第一次见面又是如此猝不及防之间,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暗藏的杀剑,这才是高手的直觉,而且是绝世高手! 傅霄寒话语刚落,长剑猛的一拍,落下的水滴立马化作眼前暗器直向白诺城射去,同时他纵身飞出,紧随而至。白诺城脚下一点,提剑迎上,同时左手挥出,那迎面射来的雨滴,竟然反射而去,正是千叶化匕! 傅霄寒双眼猛地一挑,大叫一声:“一剑多重劲,融剑于物,有趣!”接着手腕用力,长剑一转带起一圈剑风气浪,将那些雨滴震开。两人瞬间撞在一起,“锵锵锵……”精铁碰撞的声音,比盛夏的暴雨还急,双剑交错的火花将竹舍蕉林映衬的白光闪烁,仿佛一道道闪电落下! …… “呲”,又是一蓬血花被挑起,这已经是白诺城的身上挨的七剑,然而至今他却连傅霄寒的衣衫都没碰到,若不是一剑十三重劲还能稍微阻挡些许,他早已死在傅霄寒剑下。 突然一道指力穿过梧桐和竹舍直向傅霄寒射来,傅霄寒一剑震开白诺城,同时回身剑尖一挑,正好挑开那道指力,将一株碗口大的芭蕉树拦腰折断…… 周围的破风声越来越急,傅霄寒连出两剑后,突然大笑着向山外飞去,轻功极高,速度极快,众人想追却已不见了人影。顾惜颜首先落下,叶郎雪和凌虚鸿等人紧随而至,看了看廊上的鲜血和晕倒在芭蕉树下的古禹,顾惜颜柳眉微皱,想问却没开口。叶郎雪见白诺城身上污泥鲜血混在一起,急忙问道:“白师弟,刚才那人是谁?” “葬龙手,傅霄寒!”白诺城和顾惜颜同时开口说道。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傅霄寒乃是十洲海云边仅次于刀魔聂云煞之下的高手,当年扶幽宫之乱,大内一半高手和许多皇子公主都是死在他的剑下。但是自从当年扶幽宫之乱后,已二十余年未入中原,今日突然潜入昆仑,却不知意欲何为。凌虚鸿第一个忍不住问道:“傅霄寒为何会在昆仑,刚刚他说了什么?” 白诺城四周看了看,元清丰早已不见,又见顾惜颜对着他微微皱眉,看来是不想泄露元清丰还活着的消息,便摇了摇头说道:“我当时沉在潭中,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傅霄寒潜入竹舍后被古禹发现,两人打了一场,古兄受了伤,我恰巧解开了穴道,这才跟他斗了起来,后来的事,各位都清楚了!” 顾惜颜偷偷松了口气,与众人对视一眼,说道:“诸位掌门,傅霄寒现身中原,事关重大,我看我们还是回正殿与其它掌门首座商讨一番吧?” 叶郎雪和凌虚鸿等人点点头,事关重大也不敢迟疑,便转身向正殿飞去。顾惜颜与白诺城对视一眼,又对刚刚跑来的翠儿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跟上。翠儿慌忙着转头向后院跑去,想必是寻找元清丰了;犂星先生找了一件长袍递给白诺城,白诺城摇了摇头跃过水潭,将古禹唤醒。数十年苦修,刚刚成名数月,不想今日一朝修为尽毁,对于江湖中人,大痛莫过如此…… 哪知白诺城将古禹唤醒,两人上完药,已至黄昏,古禹突然自嘲的笑道:“呵呵,看来我古禹果然不是练武的材料!” 白诺城微皱着眉头,说道:“阁下既然能在万千文人才子中一举夺得榜眼,自然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就不是我这等江湖俗人,何必如此在意?” “哈哈哈……”古禹突然大笑起来,问道:“白庄主可知在下为何数十年籍籍无名,却突然在数月间功力大涨,声名鹊起?” 白诺城摇了摇头,古禹低头看着潭中浅浅的月影,说道:“人生如烛火,要想燃烧的更猛烈,就要加以外力,不过越是猛烈的烛火,寿命也就越短!” 白诺城已觉不妙,皱眉问道:“阁下加的是什么外力?” “三尸绝命丹!”古禹说道,见白诺城似乎并不清楚,正要解释,犂星先生已经开口说道:“是一种强行催动潜能的丹药,服下这种丹药,可以将人一生最光华的潜能全部集中在极短的数年里!当然,光华散尽,便是人死灯灭!”说罢,从腰间取出一壶酒,给古禹递了上去。 古禹接过酒壶,狠狠灌了几口,又问道:“两位可知,在下为何要这么做?” 白诺城与犂星先生对视一眼,猜出几分却没有说话。只取了酒壶,都灌了两口,只听古禹又说道:“宗门大派,尤其是掌门掌教的后辈子孙,自然被寄予厚望;可惜家父资质平平,一生受了许多压力指责,整日郁郁寡欢,最后只能将所有的气都撒在家母身上。家母虽出身卑微,但性子刚烈,不过几年便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事后,家父后悔不已,却于事无补,心灰意冷后出家为僧,与青灯古佛为伴!到了我这代,也没什么改变,纵然我日夜苦读夺得榜眼,但依旧没能让祖父满意,江湖,终究是凭刀剑说话的地方。最后,我无奈便偷偷服了一枚三尸绝命丹,可惜……” 白诺城两人沉默许久,最后犂星先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没想到古南海前辈是如此固执的人!” 古禹摇了摇头,笑着问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这只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在下,怕死!” 白诺城两人四目相对,震惊不已,因为怕死,所以服了三尸绝命丹,让自己的寿命缩短大半?怎么都是说不过的的道理,古禹说道:“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绝世高手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人皆有一死,在下十来岁时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不知多少个夜晚吓得冷汗直冒,侧夜难眠!等我死后,肉身不过数月便会腐烂如枯叶,骨骸充其量留个十余年,也会归于尘土,再等认识我的人而又还会记起我的人都死去,谁能知道我来过这世界,闯过这江湖?从此世间无我忧,无我喜,无我悲怆,无我哭泣……那时我开始想,这世间是否真有永生不死之法?后来一声婴儿啼哭,让我大梦方醒,还真让在下找到了!” 此话如天方夜谭,白诺城满脸惊讶的问道:“永生不死之法?是何方法?” 古禹只说了两个字,“名声!”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良久,才点点头。犂星先生说道:“确实如此,不管是人人敬仰的剑圣林浪夫前辈,还是人人胆寒的刀皇聂云煞,都会流传百世,就岁月来说,名垂千古和遗臭万年都是一样的;而若是贫名百姓死去,不过数十年,便会被世人忘的一干二净。若要留下永不湮灭的名声,不成佛,成魔也是一样的;再过百年,聂云煞所杀之人的亲人都已逝去或者忘记,后世人谁还会在意到底是名催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白诺城又喝了一口酒,说道:“若是一切的罪恶都已在未来预先被原谅,那么我们今日努力维护的正义,又算是什么?” 犂星先生陷入沉思,而古禹却摇着头,笑道:“两位都猜错了,在下说的名声并非是两位所想的那样。不管是名催千古还是遗臭万年,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永生不死!” 两人惊讶不已,异口同声地问道:“不是?” 古禹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但是灵魂却可以长存,而留下灵魂的最好方式不是名声,而是着书立转,留与后人阅!” “着书立转?” 古禹点点头,说道:“着书立转,留下灵魂、意识、思想、情绪!其后短则几世,长则百世,所阅此书者,已不知几千几万万,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与着书者思想情绪意识相近者,或哪怕只有一两点相近,万千阅者中总有七八个都有一两点相似者,合起来想想,是否着书立转者又重生了呢?这岂不是另外一种永生?” 此言惊世骇俗,闻所未闻,白诺城和犂星先生两人震惊的久久不语。两人看向古禹的眼神,已异彩纷呈,人的生命起源都是没有底色的朦胧的淡,长大后,它的真实颜色或许至死都难以被人知晓!两人有幸,今日看到了五彩缤纷的生命之色,这时古禹突然望着白诺城问道:“白诺城此生,为何而生?” 白诺城一惊,缓缓站起来,走到水潭边沉默许久,说道:“在下出生卑微,生来便不知父亲是谁,母亲在我出生后也疯疯癫癫,小时候对我打骂从未断过。后来,我逃出柳城,以为脱了牢笼,从此虎归深山、龙入大海,可以逍遥自在,可惜造化弄人……此时,在下活着只想等一个人,还几分情,或许还要防一群仇人!” 古禹笑道:“原来白庄主不仅是性情中人还是痴情之人,真是相逢恨晚。来,你我痛饮一番!”说着,两人将那一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皆有些醉意。白诺城突然问道:“古兄今后有何打算?” 古禹沉思片刻,叹道:“退隐江湖,下山去走走,我时日无多,若是哪日白兄弟在街头看见一个垂暮老者,与我有几分相似,不用惊讶,那便是我了!呵呵,到时你我再来痛饮,如何?” 白诺城心中略有些悲凉,却仍旧勉强笑道:“好,那时你我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当晚,两人就在昆仑山脚分别,白诺城返回天墓山庄,古禹退隐江湖,没入红尘…… 都以为江湖如天堑,离了江湖便没了恩怨,哪知江湖远,红尘更远!白诺城心中叹道,“也不知这一别,是否便是永远?” 第十九章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温静霜小心翼翼的端了一个木盘过来,走的极稳,仿佛端了一块无暇美玉或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玩瓷器。林笑非看在眼里,乐在心中,夹了一口,仔细品味,笑了:“啧啧,好,便是宫廷美味,也不过如此吧?姑娘好厨艺!” 温静霜心中大喜,笑靥如花:“林大哥喜欢吃,我天天给你做!”林笑非看了看温静霜故意遮掩的双手,嫩白纤细的手指上几道刀划的口子分在惹眼,认真地点头说道:“好,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便在这里混吃混喝了,哈哈!” 温静霜见他答应,更是高兴,笑道:“林大哥哪里话,这几日你也不知帮舅舅处理了多少麻烦,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那些江湖人还不知道要如何闹呢!” 林笑非笑而不语,这些小事他早已忘的一干二净。穿堂转角,将一幕幕看在眼中的柳明旗满意的笑了,之后面色却突然一沉,悄悄向后堂厨房走去,向正在烧水的厨娘吩咐道:“日后林公子的三餐,你们不用再做了,全交给小姐;还有,把你们拿手的小菜都拿出来,也教给小姐,教的时候慢点细心些!” 那厨娘应道:“是,老爷!” 柳明旗点点头,顺势将手中一副画像扔在灶火里,画像被烧地摊开,隐约可见是个年轻的小和尚,双眼紧闭…… 次日,柳明旗对温静霜又多加嘱咐,便单人独骥匆匆离去! “慧叶师兄?”一个刚刚入门不久,略显青涩的小和尚,敲开慧叶的禅房。 慧叶眉头微皱,这个小师弟最近来这禅房有些频繁,问道:“慧清师弟,怎么了?” 那慧清小和尚说道:“后山有一位姓柳的施主说是师兄的故人,特来拜访,不知师兄见是不见?” 慧叶身体一颤,忙问道:“叫柳什么?”慧清和尚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那施主没说,不过言语极为客气,看来是个良善之人!”慧叶沉思片刻,站起来说道:“走吧,麻烦师弟扶我去看看!” “师兄客气了!”慧清点点头,便扶着慧叶穿过庭院,向后门走去。领着他跳过一块岩石,穿过两个拐角,约莫走了半柱香时间,这个偏僻的地方,慧叶记忆中有些陌生。 柳明旗看着眼前双眼禁闭的慧叶,沉默许久,突然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问道:“可是霍焱世侄?”慧叶突然全身一颤,鼻子发酸眼中含泪,颤声问道:“施主……施主怎知我俗家名讳?” 柳明旗更是激动,说道:“真是世侄,我是柳明旗,你柳叔啊,上虞来的,你还记得吗?” 他乡遇故知,慧叶本就是少年儿郎,命运几多坎坷,此时又身中奇毒目不能视,立马潸然泪下,哭道:“柳世叔?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柳明旗点头道:“是我,还是前几日霜儿说在这寺中见到你有几分眼熟,我这才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 慧叶一惊,豁然松开了手,急问道:“霜儿……霜儿妹妹她可认出我来了?” 柳明旗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你二人虽自幼相识,青梅足马,但毕竟已多年过去,音容已变了许多。她只是好奇,却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了?”慧叶痴痴的说着,似乎遗憾又似乎庆幸,“记不起来也好,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见她?柳世叔,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她,求您了!” “哎”柳明旗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你们两家交好,你二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尚未成人,竟然中途生变;那年,得到消息,当我和霜儿父母赶到时,琴川剑派已遭灭门,只听说你失踪了,像是被一个高僧带走。从此了无音讯,当时霜儿年幼,哭了几天几夜……”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慧叶听了,更是心痛如绞,真感觉生无可恋,此时死了倒好。这时,柳明旗又说道:“如今霜儿得了天大机缘,遇到了剑君子林笑非,两人一见倾心,浓情蜜意,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好事将近。世侄啊,你还要看开些!” 此话如一道惊雷落在慧叶脑中,顿时他一个没站稳,载了下去,竟然滚落在一块木板上,慧叶忙想爬起来,伸手一抓四周都是木板,顿时他后背冷汗直冒,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竟然是一口棺材…… 挣扎着刚要爬上来,只感觉两道劲风袭来,顷刻间已点了他的穴道,全身瘫软了下去,想要呼救已口不能言!柳明旗看着倒在棺材里的慧叶,说道:“世侄啊,你也不要怪我。林笑非此人剑法虽高,但为人却固执迂腐,他若知道你与霜儿那些前尘往事,必然会抽身而退,到那时只怕谁都拦不住。世叔还指望他帮我办件大事,便只能先牺牲你了!” 说话间,柳明旗已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看了看慧叶,却始终有些下不了手,突然那慧清和尚单膝跪地说道:“老爷,反正他如今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不如割了他的舌头,封了穴道,埋起来便好了。到时,这位小师傅也是自己饿死的,不是老爷害的!” 柳明旗猛的回头,将那慧清吓了一跳,沉默些许说道:“有理,既如此,便让你来动手!”说罢,就将匕首扔了过去。 慧清接过匕首,笑道:“是,属下现在是和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罢,纵身跳进棺材里,慧叶吓的身体发抖,却动不了身、说不出话,一万个求饶怨恨都只能藏在心中。慧清用匕首在慧叶右肩猛地一刺,慧叶马上疼的张开了口,说不出话,只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慧清年纪虽小却出手狠辣,手起刀落,半根舌头已落在棺材里,“呜呜呜……”慧叶满口的鲜血瞬间混着眼泪流了下来…… 慧清跳出深坑,柳明旗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厚重的棺材瞬间落了上去,砰的一声,盖的严严实实。接着两人合力掩了土,踩实了又放了几块巨石,这才放心。两人正要走,柳明旗似乎还不满意,回头对着那地方狠狠落下几剑,这才吩咐道:“你先回寺里,再呆上几个月,免得被人起疑,我就先走了!” “是”慧清单膝跪地,柳明旗穿过密林扬长而去…… 黑夜与白天,对于慧叶来说已许久没有了分别,但是本能却让他不停的冲击穴道。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了许久,却依旧纹丝不动。 “慧叶师弟!” “慧叶师弟!” 外面传来了声音,两个青袍小和尚奉命沿着后山找,已近了埋慧叶的地方。仿佛黑夜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烛火,慧叶拼命的想要喊道:“我在这,我在这!”但是舌头被割,嘴里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响,却始终发不出其他声音。他急了,急的满头大汗,感觉有人踩过棺材上头,却又匆匆走远,声音越来越小,慧叶的心越沉越深,想吼却吼不出,指甲在棺材上刮的吱吱做响,泪流了一地…… 温静霜很是刻苦,厨艺越来越好,不时被林笑非夸着,心中自然欢喜,便越是有了动力。四宝鹿肉、翡翠白菜、蜜汁糕点,桂花鱼,样样都拿捏的恰到好处,色香味俱全!林笑非本不是讲究口腹之欲的人,但也被她这一轮轮的小菜大菜,弄的懂了许多,也知道如何品鉴起来…… 时光如梭,慧叶原本光秃秃的头上,已经长出了寸长的头发,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了从那几个剑洞里爬进来的蛇虫鼠蚁,一来带来了粮食,二来引进了空气。原本眼睛上的疼痛已经轻了许多,只是此时一片漆黑,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分别? “呼哧呼哧……”棺材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又不知过了多久,慧叶突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躯猛的一震,最后一处穴道终于被冲开。他却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只是此时已没人能听到他怪异的哭声,这声音,就像是一头怪兽在黑夜里呜咽哭嚎。棺材里异物遍地,臭不可闻,慧叶猛的使出一掌向上拍去,“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棺材盖抖了抖又落了回来,慧叶急了又连忙拍出几掌,结果还是一样。 “啊……”愤怒的吼着,向着四周乱掌落下,呼呼呼几声过后,棺材里木屑四溅划破脸颊和衣衫,却只涌进来一堆泥土烂瓦。慧叶趴在棺材里,一边哭着一边如疯了一般在棺材底乱拍狂砸,仿佛要将那一身的内力都化作怨恨全部发泄出来…… 院内的桂花香了,香气扑鼻;温静霜抚琴微笑,笑颜如花;林笑非随风舞剑,剑却不在心,心在佳人身上。 月圆之夜,白诺城站在天墓之巅,沉思良久,突然对身后的犂星先生问道:“先生见识渊博,可知什么方法可以快速提高剑法修为?” 犂星先生沉默片刻,说道:“高手过招,最有进益!” 白诺城点点头,看着夜色掩映的山峰,纵身一跃向天墓山外掠去,脸上已多了一个白如芦花的面具。 “我恨你们!”慧叶心里怒吼着,嘴里却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声,又是一阵乱掌落下,手上已满是鲜血。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只感觉身子一轻,竟然连同棺材一起坠落了下去。慧叶猛的一惊,以为身在梦中,突然一道光线射来,眼睛下意识的闭了起来,咚的一声巨响过后,身上传开一阵剧痛,这才醒过来;慢慢睁眼一看,发现此时自己竟然身在一处大墓之中,墓室内霉气逼人,周围石壁上十几盏铜灯将墓室照的通明。整个墓室中央,一块几丈宽大的青石台最为显眼,因为石台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寒光闪烁的宝剑,将石台印照的五彩斑斓,慧叶再抬头一看,头顶那棺材所在的位置已经被落下的巨石堵住…… 慧叶一瘸一拐的向石台走去,随手拔出一柄镶嵌着绿色宝石的四尺长剑轻弹一指,剑音嗡嗡,余音清远,慧叶面色惊讶不已,竟然是一柄少有的好剑!又仔细数数,整个石台上竟然有九十九柄利剑,看剑身上的水纹光华,竟然全都不弱于他手中这一柄,莫非这里是一处剑冢? 慧叶放下利剑,又往石台后走去,那里有一间阔门石室,虽积满了灰尘,石室上像是用剑刻出的一副对联却依稀可见: 剑生剑死谁懂我痴;辱我赞我不减我狂! 下有一行古体小字:剑痴沈莫之墓! …… 第二十章 无名剑客 近日,江湖中突然冒出了一位奇怪的蒙面剑客,没有名字,更不知道来历,但是短短数月却已人尽皆知,他的剑法极高又怪,说他怪,是因为他每次挑战不同的人,使用的剑法都不相同;说他剑法高,是因为他挑战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名宿,巨剑门的门主唐银在他手上只走出五招,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败在第八招,此时他已站在一块千丈绝壁之下。 几乎垂直的绝壁上只有徒手开凿的石梯,山风呼啸,陡峭无比、危险绝伦,却并无扶手,轻功不高胆子不大者绝不敢上,石梯蜿蜒向上的尽头,约莫百丈高处,有一个青木阁楼的半边露在外面,阁楼上悬挂着一块偌大的匾额,即便站在山下也能看清,匾额上刻着四个被岁月侵蚀的大字,越发深邃:天一剑窟! 天一剑窟,天一取意为天下第一,至第一代掌门孟臣子在剑窟中自创‘仙上仙剑’独霸天下后,便在此开宗立派,延续千余年,若单论传承之悠久,江湖中只怕唯有昆仑和通古剑门可与之相提并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仙上亦有仙,孟臣子所创之仙上仙剑,可说是江湖中有史以来最让人捉摸不透、也最神秘的剑法。因为即便是李师一那霸道绝伦的十绝剑,后世晚辈中,总能有些出色之人还能练出几式,但是天一剑窟如今八百弟子,却无一人会一招半式的仙上仙剑,哪怕是掌门凌虚鸿自己,别说会,便是见,也没见过。不过不仅是他这一代,准确的说是自从创派祖师孟臣子之后,便再无弟子能领悟这一套剑法,空有剑谱却无人练会,却是引为一大憾事! 白诺城早已习惯了这个面具,既能肆无忌惮的挑战各大高手,又不用担心会给天墓山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多时,突然一柄利剑从阁楼中射出,人影紧随而至,利剑插在绝壁约莫五十多丈高处,凌虚鸿一身黑袍站在剑把上背负双手、迎风傲立,低头看了白诺城一眼。白诺城手中一把青钢剑猛的甩出,呼的一声射向高空,顷刻间也插在了绝壁离地五六十丈高处,同时他脚下猛的一跺,身体如箭矢般飞出,稳稳落在剑把上。 凌虚鸿看了看他的剑身,几乎未弯,不由得赞道:“好轻功,连番挑战各大派的成名高手,你到底是谁?” 白诺城并不回答,只抱拳说道:“在下只是仰慕贵派渡云劫剑已久,特来拜会,还请凌掌门不吝赐教!” 然而凌虚鸿却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本掌门从不与藏头露尾的人比剑过招,跟这种人若要动手,人不死,则剑不止!” 白诺城轻轻一笑,点头道:“好习惯,在下自当遵从;不过若是在下,却不会在意对方是否藏头露尾,我看的是剑,不是人!” 凌虚鸿微微一愣,笑道:“原来是剑中痴者,有趣!” 说着,凌虚鸿突然后退半步,一脚踏空,向下方猛然落去,落下时顺手抽出了插在绝壁中的佩剑。白诺城的脚尖在剑鄂上一勾,青钢剑瞬间抽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圈,也落在手中。两人在光滑的石壁上轻轻一点,瞬间两剑交错,光华满天,剑气纵横,在绝壁上劈砍出一道道剑痕,碎石如雨一般落下…… “锵锵锵……”双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绝壁上两道人影飞速落下,扬起漫天的剑影。据说渡云劫剑本出自道门,若施展到极致,时而如星火炸裂,时而如蜂群涌出,虚虚实实,如梦如幻,让敌人死的不明不白……显然,凌虚鸿正是能将此剑法施展到极致的人,然而他施展出来,却更有了一番神秘的美感,仿佛白色的凝固天幕之下,突然涌出一群黑色的灵动的蝴蝶,万万千千,直向白诺城飞来! 快,很快,比星火炸裂还快;密集,很密集,比蜂群涌出一刹那还要密集! 但那不是蝴蝶,那是凌虚鸿,那是他的剑,剑到,人即死……正当此时,凝固的白色天幕中突然涌出一线杀机,仿佛惊醒了梦中的人,回剑,仿佛蝴蝶扑向野火,恰似蜂群沉进水中。剑式被破,凌虚鸿心中虽然惊愕不已,但他亦绝非泛泛之辈,立时反其道而行之,以繁化简,万千化一,不重虚实,只看剑意! 剑意,是狂熬无比、浑厚精纯的剑意,势大力沉,宛如泰山压顶,一剑重过一剑!白诺城心中大喜,如此敌手,果然平生罕见,竟然逆势迎上,越战越狂……剑气在悬崖上纵横飞射,落下的碎石也成了两人最好的暗器,被剑风扬起,向对方射去,复又被击碎,化作尘土纷飞落下。乍一时,白诺城飞快伸出左手,运起内力一把插进绝壁中,突然猛地向上用力一拉,原本极速下坠的身体竟突然极速拔高,直向天一剑窟飞去,凌虚鸿借机猛地划出一剑,只听呼的一声,仿佛切开了空气,直接劈来。白诺城身子一闪,刚好避过,同时剑尖挑出,那道剑气瞬间偏离方向,径直将巍峨古老的青木楼,砍落一角。 凌虚鸿见白诺城向剑窟飞去,怕他声东击西,顿时大惊,立马将长剑插入石壁中,猛烈的下坠之势让长剑在石壁上顷刻间拉出一条几丈长的口子,这才止住身形,手臂再一用力,剑身猛的弯曲,继而飞速弹起,凌虚鸿借势也飞了上去,两人几乎同时落在木楼的青瓦上。 狂风呼啸,两人四目相对,白诺城看着凌虚鸿空空如也的双手,说道:“渡云劫剑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你我算是平手,如何?” 闻言,凌虚鸿却冷声说道:“若是别人如此说,我自然同意,不过如今我却更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凭你的身手,江湖中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 白诺城说道:“在下本就是个无名之辈,何况江湖何其浩瀚,江湖中的高手犹如过江之鲫,阁下又怎能一一看清?” 然而凌虚鸿却摇了摇头:“江湖之中高手虽多,但十之八九都想闯出名声,换一世富贵荣华,名垂万古;其余一二成者,要么寻仇,要么为情!但你既然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显然不是为了名声;出手也不伤人夺命,如此便太少了!” 白诺城愣了片刻,笑道:“此话有理,不过凌掌门不是说了吗?在下不过是个剑中痴者!” 听了这话,凌虚鸿突然冷笑着问道:“如剑鬼沈莫那样的痴者?”白诺城摇头道:“我不是沈莫,在下并不贪图别家剑法,这点还请阁下将心放在肚子里。” 说罢,纵身一跃向绝壁下掠去,不多时已消失在夜色中…… 白诺城闪身掠进天墓山庄,犂星先生已等候多时。将面具放在桌上,喝了杯酒,白诺城说道:“看来得消停一段时间了,太过频繁地挑战各派高手,早晚会被人识破的!” 犂星先生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不过属下已将庄主传授的剑法练出了七八分,随时可以顶上!”沉思片刻,白诺城仍旧摇了摇头说道:“不急!对了,左岸霄还没回来吗?” 犂星先生摇着头答道:“没有,莫非他真的……” 白诺城想了想,说道:“不会,香城左家家大业大,能跑哪里去,既然屠狂南的刀法已精进了许多,便让他带几个人去看看,如果有什么能帮的就帮一把,此人绝非池中物,以后留有大用!” 犂星先生点头应道:“是!” …… 慧叶将那厚重的石门缓缓推开,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又折返取了一盏铜灯这才走了进去,石室很小、不过两丈宽大,里面的陈设也极为简单,一方石桌,一个石凳,一张石床,石床上面躺了一具骨骸,身体包裹在一件破旧的黑袍下,只露出一个骷髅头,和一双森白的手。 森白的手中环抱了一本发黄的秘籍和一柄乌鞘蛇皮包裹的长剑。慧叶双手合十作揖,一句顺口的阿弥陀佛却再也说不出,满脸的苦涩。随即他小心翼翼地将白骨双手摊开,首先将秘籍拿了起来,抚去上面的尘土,翻开一看,只见首页写着几个暗红的大字:泥犂鬼剑! 看字迹和颜色,显然是用血写的。慧叶不禁犹豫起来,心想:“虽没听过这位前辈的名头,不过看这用血写下的剑法名字,想必并非什么正派武功,我乃出家人,怎么练的?”继而,突然脑中一阵刺痛,又想道:“师傅已死,这几个月,在那棺材里,我也不知吃了多少蛇虫鼠蚁、蟑螂蚂蚱,杀戒早就破了,如今我又成了这幅模样,还算得了哪门子的和尚?况且,那慧清和柳明旗两个恶人的大仇未报,若不练这武功,凭我的微末本领和不成时候的惊寒绵掌,哪里是柳明旗的对手?” 想到那两人,不禁又回忆起了自己在棺材里,数月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双手握的更紧,将那本发黄的秘籍握的滋滋作响…… 许久,一咬牙缓缓将那秘籍放下,又把长剑提起,猛地抽开,只听锵的一声,一道寒光登时闪过,时光荏苒,但宝剑却并未蒙尘,剑身靠近吞口处,两个古体小篆清晰可见:奠乙! 慧叶心中大惊,更是不解,“竟然是古剑奠乙,莫非这是当年江湖一代传说李师一的佩剑,怎会在此处?” 震惊了许久,慧叶这才将奠乙古剑放下,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沈莫的尸骸搬出石室,找了一处角落安葬了,又在墓中收集了些渗出来的污水将身子洗了一遍,这才返回室内盘坐起来,好好领悟泥犂鬼剑…… 看了半晌,又亲身试了几招,慧叶开始低头沉思:“这泥犂鬼剑,果然与许多正派武学大相径庭,每一招每一式无不剑走偏锋,出手角度、时机、劲力殊为不同,但是却剑走随心,如此顺手,反而有些剑法要反客为主、驱使主人的架势,莫非这剑法之中,暗藏剑心杀意?” 见这剑法似乎练的极为顺手,威力也是极强,慧叶其实早已动心;但又有些担忧,怕练到最后无法驾驭这泥犂鬼剑,反而被剑法所迷惑,到时成了剑仆傀儡也说不准;不过这担心只片刻闪过,就被慧叶打消了去,要报仇,似乎他也别无选择…… 数月间,神秘蒙面剑客的名头越来越响亮,当然,无论是谁,在连续战败许多门派高手之后都该有些名气,尤其是与凌虚鸿一战过后,凌虚鸿对弟子说了一句,“此人剑法不在我之下!”后,更是声名鹊起。凌虚鸿虽老练圆滑,被人戏称为凌平手,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世人知道他此次是真正的与蒙面剑客打成了平手。 江湖都在好奇猜测这个蒙面剑客的真实身份,他到底是江湖中突然新冒出的隐士高手,还是哪个成名已久的老家伙在戏耍大家?暗影楼的探子派出了一波又一波,却仍旧没有半点消息,众人只叹,江湖终究太大,也太远! 大城,闹市,街口。 一座气派的六层红木高楼巍然屹立,高度之高,姿态之巍峨,装饰之奢华,便是在这繁华的城中,也是如此显眼,如此鹤立鸡群。顶楼上三个镶金大字,在日光映射下,熠熠生辉、光芒万丈,写的是:暗影楼! 暗影楼与别派不同,其它门派的根本在于远离俗事、潜心修炼,所以立宗所在,要么是深山幽谷,要么是孤岛巨湖边;只有暗影楼与众不同,身在俗事之中,还如此显眼的遍布耳目,为达官显贵培养杀手护卫,搅弄风云。这几个金光闪闪、威风凛凛的大字,也不知是多少鲜血和秘密换来的…… 此时,戴相澜刚刚练完功,正在顶楼看账本,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一道黑影突然跃过窗台落在楼中,单膝跪地,“回禀楼主,第七波影子已经回来了,还是没有消息。以属下猜测,那蒙面剑客要么是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或者天墓山庄的白诺城,要么便真正是江湖新冒出的高手!” 戴相澜眼也不抬,问道:“何以见得?” 那人答道:“因为至今蒙面剑客都没有挑战过他二人,或他们手下任何人,而这二人也都是江湖中难得的用剑高手;若不是他们,便应该真是刚出道的隐世高手!” 戴相澜放下账本,说道:“你的消息晚了半个时辰,就在今早,蒙面剑客已挑战了白诺城,而且他还赢了半招。”那人听了一惊,不再言语,戴相澜放下账本,又吩咐道:“所以,你接下来的重点便在叶郎雪身上,若也不是他,朝中几位大人要的紧,你该知道怎么办!” 那人点点头,应道:“是,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将他拉入我暗影楼!” “嗯,去吧!” “是”那黑衣人,闪身掠出窗户…… “掌门,你说那突然冒出的蒙面剑客到底是谁?”渡明渊的云崖边,傅青画为叶郎雪递上手绢,等他擦干了汗水,如此问道。叶郎雪沉默片刻,说道:“若我猜测不错,十之八九是白诺城!” 傅青画闻言,满脸的惊讶,说道:“不可能啊,昨日那剑客才刚刚挑战了白大哥,还胜了半招呢!” 叶郎雪摇了摇头,笑道:“移花接木,小伎俩,但是很有效。”傅青画似乎还不相信,皱眉问道:“掌门为何猜测就是白庄主呢?说不定,还真就是一个刚刚出道的隐世高手。” 叶郎雪答道:“刚刚出道的隐士高人没必要遮掩容貌,修为达到那样的境界,便是毁了容,又有什么关系?再者,江湖虽大,高手冒出也多,但是突然冒出这样厉害的剑客,也有些难以置信!他出道至今,次次现身都只为比剑,不杀人不伤人,比剑过后立马离去,看来是在用这些高手为自己磨剑;他挑战对手无数,却一直不来找我,想必是怕被我认出来吧!” 傅青画听罢,这才点点头,说道:“有理!”叶郎雪又吩咐道:“虽然如此猜测,但是毕竟尚未证实,除你我外,不要与第三人提起!” “是,掌门!”接着,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傅青画又说道:“对了,掌门,周元师弟他们还在碧怒江寻找纵横剑呢,要不要叫他们回来?” 叶郎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罢了,说也不听,既然他们有这份心,便让他们去吧;休息结束,继续练剑!” “是” 随即两人便又缠斗在一起,傅青画练剑极为刻苦,悟性也不差,再加上有叶郎雪亲自指点,不出一年功夫,在渡明渊中已隐隐有了一派大师姐的风范…… 哪知蒙面剑客的事尚未冷却,江湖就突然因为另一件大事而热闹沸腾了起来,那便是太白剑宗一代天才剑君子、当年临危受命剿除瀛洲海患的悍将林笑非,要娶亲了!女方虽不是什么江湖中名门大派的千金,却也是江南上虞出了名的温良恭谦、知书达礼的好女子,名叫温静霜,世代经营布庄和镖局生意,也可算是大家闺秀。 两人婚期定正月初一,取意为一流人物、一等淑女,一心一意!在太白剑宗举行,由剑宗宗主林碧照亲自主持,江湖中各个名门大派皆收到了请帖,自然也包括天墓山庄白诺城,而且,他的请帖还是林笑非亲笔写的:“白师弟亲鉴,为兄早年遭难,先失双亲又失幼弟;幸而苍天有眼,因缘际会被师傅所救,传我文武双艺,立足世间!后又巧遇师弟,自此上有师傅,如再生父母;下有师弟,亲如手足。今,愚兄三世有约,得此佳妻;大婚在即,特邀师弟再上太白,你我兄弟,举杯同庆!” 白诺城看完,自然满心地为林笑非高兴,立即就对那前来送贴的太白弟子,答复道:“少侠一路辛苦,你且下去休息,下月初一,在下必亲上太白,为我师兄贺喜!” 那送信的年亲人见他欣然允诺,立马抱拳笑道:“多谢白庄主赏脸,在下必将白庄主的原话一字不落的带回去。此时,便不打扰了!”说罢,便被一个弟子领着下去休息…… 白诺城手中拿着信,心中欢喜,嘴角笑意未减。然而旁边的犂星先生却愁容满面,白诺城不禁微愣,问道:“先生怎么了?” 犂星先生不答却问:“庄主当真要去?” 白诺城眉头微皱,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我虽没学过太白剑宗一招一式,但是林笑非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在太白五年多,若不是他悉心照料、代师传艺,也不会有今日的白诺城,他大婚在即,我自然要亲自去贺喜!” 然而犂星先生却摇了摇头,满脸凝重,说道:“若真是如此,在下劝庄主还是不去的好!” 闻言,白诺城大为不解,忙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犂星先生走出两步,看着窗外的落日红云,孤峰残影,问道:“庄主可还记得当年的眉庄惨案?” 这话真如一箭穿心,白诺城全身猛的一颤,刻苦铭心,“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犂星先生深吸一口气,说道:“林公子的未婚妻,名叫温静霜,她的父亲是上虞镇武镖局的总镖头温良庭,她的舅舅叫柳明旗,这二人庄主都见过,在眉庄,他们一死一伤!” 此话真如一道闷雷,将白诺城猛的惊了一跳,脸色陡然惨白了两分,“柳明旗?” 犂星先生点点头,说道:“柳明旗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两位兄长,下有一个妹妹;二哥柳志,英年早逝,膝下只留一子叫柳习风;大哥叫柳方悟,膝下只有一女,叫柳琴溪,小名……随雨。他妹妹嫁到上虞温家,夫君就叫温良庭!” 白诺城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沉默许久才问道:“先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你又为何会去调查这些?” 犂星先生说道:“温良庭虽是江湖末流角色,又处事谨慎,但柳明旗却为人高调,为了自己的家业,当年没少狐假虎威借助眉庄和柳习风的名头;若有心要查,很容易查到!” 白诺城面沉如水,看着他,继续追问:“你没有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 犂星先生微微垂下头,说道:“这是属下的本分,任何有可能接近庄主的人,老夫都会调查,哪怕他只是个江湖上的三流角色,一旦咬起来,有时候,也毒的很!” 白诺城沉默良久,又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犂星先生想了想,答道:“除老夫之外,应该只有快剑柳习风知道,其它的,怕是太白剑宗和林公子本人都一无所知!” 白诺城再问道:“以先生查到的信息,这条毒蛇是有意拦路,还是恰巧碰上?” 犂星先生沉思许久,这才答道:“开始是恰巧碰上,现在,怕是有意拦路了!” 凉凉夜色,冷风吹拂他的面,白诺城久久沉默,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犂星先生才敢低声问道:“庄主,是否需要借机告诉林公子?” 白诺城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师兄的为人,我清楚;我不想他跟我当年一样,我一个人已经够了!犂星先生,劳烦你代我前去,以黄金千两作为贺礼;另外,帮我给柳明旗也单独带五百金,顺便再帮我给他私下带两句话。” 犂星先生低着头:“请庄主吩咐!” 白诺城疲惫的双眼突然闪着冷光,沉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还有,井水不犯河水!” …… 第二十一章 呼哧喝刹 正月初一,太白山挂满了红色的锦缎,迎风飘扬;鼓乐声、欢呼声连成一片,长长的火红的鞭炮从山脚一直连到山巅正殿…… 林笑非牵着盖上盖头的温静霜,踏着石阶缓步向正殿走去,那里,师傅莫承允和柳明旗坐在首位,不时谈笑着。看着两边各门各派的掌门,简直群雄毕至,林笑非却有些失望,找了许久,给天墓山庄留的位置上坐的是位长袍遮面,眼角已有皱纹的陌生人,他为何没来,林笑非心中问着! 太白山几里之外,有一处水岸,正是当年林笑非带着白诺城下船的地方。白诺城带着白色的芦花面具,独身站在岸边,远远眺望…… “夫妻交拜!” 林碧照话语落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礼过后,便是敬酒礼,林笑非端着酒杯径直到了天墓山庄所在的位置。犂星先生远远看见,便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天墓山庄犂星,见过林公子!” 林笑非微微皱眉,也见礼问道:“我师弟,白诺城没来?” 犂星先生忙解释道:“庄主本要亲自过来的,可惜临别之际,天墓杀剑突然有所感悟。林公子也是剑中高手,想必也知道,那一刹那的领悟务必及时抓住,否则稍纵即逝,再不能有!故而,庄主命老夫先来告罪,说改日一定亲自登门赔罪,还请林公子和夫人先将这杯酒给他记下!” “怕不是剑法有所感悟,是贵庄主自立门户后,看不上太白剑宗了吧?”不知何时,柳明旗已经走了过来,讥讽道。 林笑非想了想,说道:“舅舅不要误解,我白师弟剑法悟性极好,临时有所感悟也是有可能的;而且我等江湖中人都知道,有些领悟,一生也只有一次。就不要怪他了,改日我多罚他几杯便是!”说罢,便转身向其他人走去。 听了这话,柳明旗也不好再说,犂星先生赔笑着连连告罪,柳明旗刚要走,却将他一把拉住,抱拳说道:“柳家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明旗见犂星先生突然将自己叫住,以为他因为方才的讥笑要伺机报复,但转头一想此时身在太白山,大庭广众、高手如云,自己的身份又今非昔比,他怎敢在此动手?随即便跟着犂星先生走到了殿外一角,问道:“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犂星先生冷笑着说道:“我家庄主说仰慕阁下威名,又恰逢林公子与兄台侄女儿大婚,故而趁此机会,给兄台也带了一份薄礼!” 柳明旗见他似笑非笑的怪异模样,心中有些害怕,但依旧壮着胆子问道:“什么礼物?” “黄金五百两,今晚就会送到阁下府中!” 柳明旗吓了一跳,冷哼一声问道:“素未谋面,一出手便是黄金五百两,贵庄主好大的手笔,却不知有何吩咐?” 犂星先生笑道:“怎么能说是素未谋面呢?兄台不是早就见过我家庄主了吗?”说着,又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当年在眉庄!” 柳明旗听了这话,顿时吓得全身发毛,立马就想往正殿跑去,却被犂星先生一把拉住,点了穴道,这一下吓得他冷汗直冒。然而犂星先生却没对他出手,只是凑近了低声说道:“我家庄主除了让我带那份薄礼,还让我带两句话给兄台,一句是冤有头债有主,另一句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老夫也有一句话带给你,你听是不听?” 柳明旗吓得忙点点头,犂星先生笑道:“当年事当年休,从头再来莫强求!而且我家庄主是天上神龙,你是地上臭虫,他不想管你,但并不表示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日后老夫会一天十二个时辰派人盯着你,若是你做了什么蠢事嘛,哼哼!”说罢,抓住他的手腕微微一用力,一道剑气从手腕直冲脚底板,柳明旗直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流经过五脏六腑,一哆嗦吓愣了半晌。 “呵呵”犂星先生轻笑着,解开他的穴道,自顾自的走进内殿。 娇姿无措画眉时,附身受礼羞几许! 新婚燕尔,自然浓情蜜意,林笑非春风满面,温静霜脸带桃红,娇羞无限。当晚,林笑非与温静霜两夫妇互说钟情,红烛过半才相拥睡去…… 江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一条黑影沿江掠过,飞的极快,轻功极高,就像一只雨燕穿梭,在寻找归去的巢。疾风吹落了芦花面具,露出白诺城有些苍白疲惫的脸,他时而看着下方的碧怒江,痴痴凝望;时而仰面朝天,让雨水淋湿他的脸,内力已耗损过半,他却毫不在意,仿佛此时他真是一只不知疲倦的雨燕,展开双臂,要拥抱这片天地! 命运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又在向他靠拢。柳明旗是那织网的人,林笑非和温静霜都是他网上寒光闪烁的毒刺,要直插他的心间,就如同当年的眉庄! 说起眉庄,情痴皆留于眉庄,可是,你又在何方?非要我用那些拙劣的计谋才能引你出现?一场假死能引来你的身,却消不了你的恨,一个对我只有恨的柳琴溪,还是我当年认识的柳琴溪吗?白诺城寻不到答案,只能越飞越快,不知掠过多少山川,几个州郡…… “来生伴,锦衣琼宫金铺殿,神禽做马玉做辇。莫牵念,福非福,缘非缘。可叹那,一朝的金殿白绫吊玉人,青灯老庙坐痴汉。心怀志,欲争名;奈何是不与我掩正途,人云亦云,空负了笔墨星汉! 归去时,孤舟就残躯,夜泊清寒。本已是,苦尽甘来,文采方显;无奈何,明月不照善翁,文章难拒无常。终落的,空空如是,碌碌无为,文武不济,老来无伴。原来是歧路回头已晚,残躯归星汉!” 月夜,远方传来了熟悉悠扬的歌声。白诺城抬头一望,原来是一座挂满红色灯笼的大船正沿江而下,不多时已到了眼前,正是风雨情楼!道尽人间风雨,说尽世间痴情的风雨情楼…… 白诺城身子下坠,轻轻跳上楼顶,躺了下来,雨滴打在耳边的青瓦上,叮咚作响。过了许久,秦且歌唱完,强镇着精神散去所有酒客,白诺城这才从窗户跳进楼中,咚的一声;此时他衣衫全部湿透,蓬头垢面,这邋遢模样直吓了秦且歌一跳,“呀”的一声尖叫,待看清楚他的脸,连忙上前拉住,问道:“白公子?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白诺城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只问道:“秦坊主,我的那间屋子可还留着?”秦且歌点了点头,说道:“一直留着,就知道白公子还会再来的!” 白诺城点头道:“多谢了!”说罢,正要走去,却被秦且歌拉住,只见她目光闪烁,犹豫了片刻问道:“白公子,不知那林笑非林公子呢,你近来可曾见过他?”白诺城看着她,沉默片刻,说道:“我师兄三日前,已在太白大婚,姑娘……你该早些说出来,他本不是那等在乎出身的俗人!” 秦且歌身子一颤,眼中含泪,却仍旧笑道:“公子哪里话,妾身只是想着,林公子大婚都没能去看看,可真是遗憾;好了,妾身就不打扰白公子休息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还未下楼,泪水就已落了下来…… 走进房中,陈设未变,弯弯却走了,秦且歌心不在焉,也没给他安排照顾茶水的人,好在白诺城并不讲究。大开着窗户和门,坐在河风穿梭的房间里,看着月色独自饮酒。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施展轻功,内力已全部耗尽,喝完酒便躺在靠窗的床上,沉沉睡去,月光透过窗台,照着他疲惫的脸…… 夜半,残月洒西窗,江风入微凉,似乎有人戴月迎风,走进房中,轻轻地拉起他的手。真是奇怪的梦,她的手很光滑细嫩,摸上去像是上好的云锦丝绸,又像是柳琴溪,他轻声问道,温柔,仿佛怕将她吓跑:“你是谁?” 来人也轻声答着:“我是柳琴溪,我是随雨!” 月光照着他的脸,嘴角翘起,像个孩子,笑了……这时来人却反问道:“你是谁?” 他说:“我是白诺城,我是九流!” 来人却固执得摇了摇头,甩出几滴温热的眼泪,俯身将他抱住,紧贴着他的胸膛,在耳边说道:“不,你不是,你是林笑非,你的琵琶弹的真好,眼睛也很清澈!” “我是林笑非?”月光下,他微微皱眉。 “是的,你是!”来人很是固执,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又笑了,人生如戏,又有什么关系,便说道:“是的,我是林笑非,宁愿身在网中,也不要做那只逃不了命运的雨燕!” 温暖的胸膛传来一丝凉风,衣衫已落在地上,突然又再次温暖,不仅温暖,而且燥热,两条身体如蛇形缠绕,互诉衷情。时而轻声呢喃,时而像是那船下的涛涛江水、汹涌翻滚,似乎要把所有的思念、怨恨、后悔、情愫全部发泄出来,直到筋疲力尽,四肢发软…… 波光粼粼,阳光照进窗台,白诺城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已经关闭的门,微微皱眉。昨晚喝酒太多,头还有些痛,轻轻揉了揉,往窗外看了看,已经日上三竿!自己刚刚倒了一杯茶吃了,外面就响起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敲门,“进来!” 说着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侍女,羞答答的端了两盘各色糕点和一壶热茶,走进房中,说道:“白公子,我叫莲心,秦坊主派我来伺候您!” 白诺城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我自在惯了,不需要什么伺候!”说着,白诺城吃了一个芙蓉糕点,又喝了一口热茶,问道:“敢问秦坊主可在楼中?” 那莲心姑娘答道:“在的,此时正在船首上看景呢!” 白诺城点头谢过,便出了房门,果然见秦且歌穿了一身绣着仙鹤叼牡丹的桃红色纱裙,站在船首,河风吹动纱裙,伊人凭栏独立,白诺城赞道:“好景色!” 秦且歌转头一看,愣了片刻,此时风雨情楼已过山谷,江畔都是平原渔村,却既无炊烟,也无落日残阳,哪有什么景色,想来白诺城说的竟然是自己,不禁面飞红霞,片刻又掩了过去。莲步款款,走近两步,问道:“白公子的酒可醒了?” 白诺城点头道:“醒了!”想了想突然说道:“秦坊主,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能否成全?” 秦且歌笑问道:“公子但说无妨,只要妾身能做到,定无不从!” 白诺城说道:“我内力耗损过大,一两日恢复不了,心中却有一去处不能耽搁,不知秦坊主可否载我前去?” 秦且歌虽身处楼中,但看尽世间各色人等,一点即通,沉思片刻便问道:“公子要去的,是西域眉庄,风谷崖吧?” 白诺城点点头,此时船已到青州地界,若要回去非掉头逆行不可。秦且歌愁容闪过,沉思稍许,还是点点头说道:“行,待会儿我给酒客们说了,让那些不愿同去的酒客在前方渡头下船,咱们下午就掉头去!” 白诺城连忙致谢,两人又在船首聊了会儿数月的新鲜见闻,秦且歌说的听的都心不在焉,竟然连弯弯的近况也没问,两人便散了。下午,秦且歌命人在江边渡头停船,又好说歹说跟酒客们讲明了缘由,这才赔笑着送走了十七八个人,调转船头,往眉庄行去…… 慧叶穿了沈莫的黑袍,背上长剑,毁了秘籍,在墓室内对着埋葬沈莫的地方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头,正要离去,又想沈莫估计也是一代风流人物,不管什么正派魔道,人死如灯灭,立个墓碑也应该。于是便找了一块五尺长一尺宽的棺材木板,剑尖疾舞,便刺出几个字:剑痴前辈沈莫之墓! 又想自己怎么也学了人家剑法,和尚断然是做不得了,先练了段九麟的惊寒绵掌,如今又练了沈莫的泥犂鬼剑,也无脸面再回琴川剑派,索性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想了想,便又刺出几个落款小字:今生已过,来世已来,呼哧喝刹! 泥犂鬼剑,鬼魅多变,乃是沈莫毕生所创,便是他在此苦修数月,也不过只练了一两分模样出来,加上他年纪尚轻,内力薄弱,如此威力又少两三分。只是数月在墓中只吃些蛇虫鼠蚁、蟑螂蚂蚱,早已呕吐了不知多少次,况且饱一顿饥一顿,实在呆不住,故而剑法未成、掌法亦未成,便钻研了机关,挖了地道逃出生天……真是恩恩怨怨几时休,呼哧喝刹又来凑! 风雨情楼的大船沿江而行,速度慢了不少,过了三日至正月初七黄昏,才进入幽州境内,好在一入幽州,深谷急流少了许多,又过一日一夜,正月初八晚上便到了风谷崖。不过这段江水甚是湍急,故而不能停船,白诺城偷偷留下几张银票,辞别秦且歌纵身飞起,在山崖峭壁上几个接力,便跃进眉庄。 当年的惨案后,眉庄的妇孺早已被亲友接走,白诺城又找了许久也不见上次遇到的老仆,想必不是故去便已搬走。寒风凛冽,眉庄人去楼空,格外的孤寂幽冷,好在明月高挂,约莫也能看出几分,庄门只剩下一半,院中落了一地的枯枝败叶,白诺城坐在正对院门的石阶上,冰冷刺骨,这里是当年柳琴溪所站的地方,也是他母亲死去的地方,物是人非,不想已整整六年过去…… 斗转星移,夜尽天明,白诺城坐在石阶上看着风云变化,也无心练剑,愣愣出神,心中只想道:“她怕是不会来了!” 从日出又坐到日落,夜已深了,庄外的蛐蛐儿,屋后的鸟儿又叫了起来。突然庄外有脚步声传来,白诺城猛的站起来一看,果然半扇门外站着一个黑影,影子高挑、纤纤细腰,白诺城全身僵住,想靠近却又不敢,只柔声问道:“你终于来见我了?” 那人影缓步走了进来,冷声说道:怎么?你不恨我?”正是上次柳琴溪的声音。 白诺城缓缓走去,说道:“我只盼你别再恨我,若还是恨,再刺几剑也行,只是不要再走了,行吗?” 柳琴溪痴痴的一笑,问道:“当真?若是如此,你便来碧怒江陪我,我也不孤单,不过既然你说了,我先再刺你几剑!”说罢,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利剑,飞速刺来…… 白诺城猛的睁开双眼,自己却还坐在石阶上,蛐蛐儿声、鸟声都停了,月下也无人推门。正在此时,一道剑气突然从天而降,白诺城身子一转,猛的闪开,剑气径直轰在石阶上,炸起一团烟尘碎石。白诺城刚刚站定,双脚一点,纵身飞起,拔剑迎上,片刻便与一道黑影双剑相击,双剑交错蹦出火花,白诺城看清那人的面容,冷似秋水,美如月华,竟然是顾惜颜! 刚刚错身而过,顾惜颜身姿一转,扬起漫天剑气,对白诺城当头罩下。剑影如急雨,白诺城突然如陀螺般旋转着,舞出一圈剑花,迎面冲上。 “当当当……”剑气碰撞的声音如连绵不绝的惊雷落下,四处飞溅的火光把原本漆黑幽暗的眉庄映照的如同白昼,两道人影在剑光中交错飞扬,顾惜颜右手使剑,左手一指天尊极速点出。白诺城提剑格挡,不时的闪身避过,一指天尊的霸道指力在青砖黑瓦上破开一个个大洞,两人你追我赶,从前院一直打到后院,顾惜颜越打越惊,不想仅仅过了几个月,白诺城的剑法竟然提高如此之快! 顾惜颜刚刚砍出一剑,左腿顺势猛的扫去。白诺城一弯腰避过,看她落下一指,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手臂抓住,稍微用力顾惜颜的手腕突然改变方向,“砰”的一声,一指天尊猛地射在后院屋顶,破开一个丈许宽的大洞。两人手中长剑不停,顾惜颜反手握剑,猛地刺来,白诺城的孤月剑也顺势送出,竟然是天墓杀剑。顾惜颜大惊失色,突然全身一颤,一道雄浑的内力汹涌而出,瞬间将两人震开,同时将那十三道剑气尽数震碎,还没站定,突然闭眼向虚空点出一指,又破开了那一剑…… 顾惜颜正要动手,白诺城突然看着下方,伸手将她止住。透过后院破开的屋顶,白诺城发现一个房间里还有尚未燃尽的冥纸,看来是顾惜颜之前烧的。收剑入鞘,白诺城说道:“今日是初九,若要比剑,另选时间如何?” 顾惜颜沉思片刻,也收剑入鞘,纵身落了下去,长袖一挥,将那快要被夜风吹灭的蜡烛又点了起来。 “她还没死,不需要这些!”旁边的白诺城见了,突然愤怒起来,几步上前就想踩灭;哪知顾惜颜一把将他拉住,猝不及防就狠狠地给了一记耳光“啪”,接着转身就走。“你……”白诺城愤怒地伸手一把向她肩头抓去,顾惜颜回身猛的点出一指天尊,指力将白诺城伸出的左掌瞬间刺穿,哪知白诺城竟然毫不退缩,反而用力一握,将她的手紧紧抓住,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连续点出两指,封住了她的穴道。 顾惜颜柳眉紧锁,红唇微颤,似要说话,却被点了穴道,口不能言,只能冷眼盯着白诺城,威胁之意不言自明。白诺城却抬起左手看了看,手掌已被鲜血染红,滴滴答答;接着缓步又围着她转了一圈,也不说话。 突然,他伸手飞速抓去,只听“撕”的一声,白诺城竟然将顾惜颜身上的衣衫扯了下来,片刻后她上身就只剩下一件藕白色的亵衣,露出后背和雪白的双臂,体若凝脂,白如月华,润似美玉,柔如丝绸,顾惜颜登时吓了一跳,脸已惨白,耳根却烧的红艳如火,白诺城却看也不看一眼,关上房门,转身就飞出了眉庄… 第二十二集:另一个江湖 小城,细雨,一家酒肆。 两个中年男子正在饮酒,其中一人竟然是傅霄寒,他的对面坐着的男子,个子比他魁梧许多,但相貌却很是秀气。傅霄寒给他倒了一杯酒,淡淡地说道:“两个月之内,瀛洲的门派要全部控制在手里!”那男子沉思片刻,说道:“没问题,不过你自己手里漏掉的人,也尽快处理了,姑月情估计也等急了!” 傅霄寒轻笑道:“呵呵,没想到当初遇见的小子,就是杀死姑月情的白诺城。薛岳,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两个月之内,我带着他的头和寒月妖刀回来,到时候你带着瀛洲的各派掌门来见我!” 薛岳看着他,神情严肃,沉声说道:“你最好小心一点,虽然那几个老家伙久未出山,但你此次毕竟深入腹地了,高手也不少;我这边一结束,就尽快过去与你汇合。” 傅霄寒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你还有别的事,夫人和白关的消息,你查的如何了?” 薛岳又喝了一口酒,答道:“没进展,死水一潭,白关应该死了,夫人躲藏了二十几年,如今真成了孤家寡人,更难找了!” 傅霄寒的指尖在木桌上敲的咚咚作响,沉思良久,又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白关跟着我们历经过多少生死大战,不看见尸首心里没底;还有一个人可以去查,太白莫承允,他二人在那场大战前就是至交好友,他或许不会去找夫人,不过若是走投无路,一定会联系莫承允。” 薛岳点头道:“有理,我来盯着,如果你在青州有什么麻烦,去找他,那柄黑暗最深处的剑,他是宫主最后的棋子!”傅霄寒摇了摇头,说道:“他还不能动,一直要耗到林浪夫死后才能出面!” 闻言,薛岳不再说话,傅霄寒喝完酒已转身离去…… 体会到连续地找高手磨剑的好处,于是江湖上,最近那位横空出世的神秘蒙面剑客更加频繁的挑战各派掌门,名头也越大,所谓树大招风,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深谷,竹林,客愁林! 离忘川在江湖中只与大空寺略有交情,与其它门派来往不多,甚至有些刻意疏远,然而今日除了掌门苏幼情,还有陆秋月、谢云烟和念七卿,离忘川中四大高手已全部聚齐,似乎已在客愁林等了许久。他们对面站着一个人,芦花面具,无名剑客! 苏幼情看了看他,语气淡然,“早料到阁下会来,只是没想到拖到了今天!” 白诺城说道:“蝉潭心剑与世间许多剑法不同,没有准备,在下不敢轻易造访。”说着,又看了看其它三人,道:“不过看来我还是来错了!” 苏幼情说道:“可你还是来了,来者是客,自然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白诺城点点头,道:“说的有理,不过看来在下倒成了磨剑的人。” 苏幼情笑道:“彼此彼此!” 说罢,另外三人突然掠出,四人分列四方,竟然是一座剑阵;四人手中皆无剑,剑在心中,以心御剑,心到剑到。客愁林中,无形的剑气夹杂在微风里,竹叶中,看不见摸不到,全靠高手的感觉,好在高手的心总是相通的…… 白诺城微闭着眼睛,听,竹叶在微风中翻飞。突然刺出一剑,穿透三片竹叶,两青一黄,那枯黄的竹叶突然砰的一声炸成粉末,竹林中突然狂风大作,一道道剑气化作风刃,漫天飞舞,碗口粗的毛竹一根根倒下,片刻如同风吹麦浪,落了一片。 白诺城也消失了,化作一道青黑色的残影汇入其中,剑光在风中乍起,人影在剑气中穿梭纵横,突然人影落地,接着身子一歪,继而极速旋转起来,剑尖在地上划出一个圈,轰的一声如同惊雷般的炸响,剑尖划过的地方登时炸起一圈四五丈高的烟尘,汹涌的气浪翻滚而去,霎时狂风骤停,烟尘慢慢飘散,一条人影已从一个丈许深的巨坑中跳了上来,满身的灰尘! 白诺城看了看四人依旧一尘不染的青绿色衣衫和淡然如初的神情,抱拳道:“好剑法,在下自愧不如,佩服佩服!” 三人掠回原位,站在苏幼情身后,气息有些不稳,显然剑法虽强却消耗甚大。苏幼情沉思片刻,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说道:“欲练心剑,首开心脉,以任督二脉和冲脉之气贯心脉而行,危险万分,首在静心。而且以四敌一,我们本就占了便宜,再者这剑阵需要四人心神相通、毫无嫌隙,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总有分别的那天!” 苏幼情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其它三人眉头微皱,面带惊奇。白诺城听的一惊,却不便多说,只道:“此事已了,在下便不打扰了,告辞!”说罢,转身欲走,哪知苏幼情却突然叫住:“这位先生,可否帮小女子一个忙?” 白诺城疑惑不解,转身问道:“哦?苏掌门有何吩咐?” 苏幼情盯着他看了片刻,说道:“请先生给天墓山庄的白庄主带句话,既然学了我离忘川的剑法,日后江湖有变,若力所能及,还请照顾我门中姐妹!”说罢,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白诺城在原地愣了片刻,只叹这女人的直觉跟她的剑法一样精妙可怕…… 四人走在林间,念七卿早已忍不住问道:“师姐,你为何将心剑的秘密告诉他?” 苏幼情说道:“五年世间,他能从一个二流角色悟出天墓杀剑,可见一来刻苦,二来悟性极高,今日他既然来了,见了,早已动心,便是我不告诉他,也不过两三年光景。前不久傅霄寒现身昆仑,江湖又要变了……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口刀,当年劈向陈式皇族,这次会劈向我们!”闻言,三人对视一眼,皆感觉一阵生寒,剑圣未死,他真的还会再入中原? 白诺城还未出谷,已经一口血喷了出来,擦了嘴角的血,心中更是钦佩:“好诡异精妙的剑法!” 席地而坐,慢慢调息了片刻,直到气息平复之后,才向谷外走去,哪知白诺城刚刚出谷,突然又有一黑影闪出,挡住了去路,原来是个蒙面的劲装男子。白诺城盯着他沉默不语,那男子躬身见礼,说道:“见过前辈,晚辈是天一剑窟弟子,在此已久候多时了!” 白诺城皱眉问道:“你为何就知道在此处等我?既然自报家门,天一剑窟所为何事?” 那男子答道:“鄙派掌门请前辈三日后往天一剑窟后山相知崖一聚,嘿嘿,不瞒前辈,事先我等并不知道前辈会在离忘川出现,不过各大门派我们均有人驻守,是晚辈运气好罢了!” 凌虚鸿找我何事?白诺城沉思片刻,点头应下:“回去告诉凌掌门,在下会按时赴约!” 那男子闻言大喜,忙说道:“多谢前辈赏脸,我等必在相知崖恭候前辈大驾,晚辈这就告辞了!”说罢,闪身进入密林,消失无踪…… “莫非他又想找庄主比剑?”说这话的是犂星先生,此时白诺城已身在天墓山庄。白诺城说道:“不无可能,不过我怕他也猜出了几分,故而声东击西,一边邀我前去,实际却来天墓山查探证实!” 犂星先生点点头,说道:“有可能,既然如此,这次便由属下出手,去会他一会?!”白诺城看着他,沉思片刻说道:“也好,就要让他摸不着头脑,正好左岸霄和屠狂南要回来了,你外出期间,我当众考教他二人。” 犂星先生笑道:“好办法,那属下就下去准备了?”白诺城点点头,犂星先生转身出了房间…… 相知崖在天一剑窟后山,虽然名为崖,不过说是涧或许更合适一些,两座凸出的山崖向中间靠拢,就像情人互相伸出的两只手,两块凸出的青石崖之间只有五尺多宽的距离,下面是深不见底、被云雾遮蔽的悬崖。此时两块青石上坐着两个人,人前摆了两个木桌,有酒有菜! 凌虚鸿看着身前带着面具的犂星先生,笑问道:“阁下可知这里为何叫相知崖?”犂星先生喝了一口酒,笑而不语,凌虚鸿接着说道:“相知相敬,方能谋大事!” 犂星先生不禁笑道:“凌掌门想看我真面目,不知可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凌虚鸿正色说道:“渡云劫剑秘籍!”犂星先生眉尖一挑,却摇了摇头,说道:“渡云劫剑虽然精妙,但却不是最精妙的!” 凌虚鸿双眉紧皱,站起来冷声问道:“阁下想要仙上仙剑?”犂星先生却反问道:“凌掌门邀我前来,想必所求甚大,甚至怕是有些见不得光吧?”闻言,凌虚鸿怒气渐消,缓缓坐了回去,笑道:“甚大,也确实见不得光!” 犂星先生朗声笑道:“阁下既想见我真面目,又想让在下帮你做那些关系甚大又见不得光的事情,开价是否小了点?” 听罢,凌虚鸿也大笑出声:“有趣,有理,好,既然如此,我便答应阁下,事成之后你我一同参悟仙上仙剑,如何?” 犂星先生这才点点头,一把扯下芦花面具,露出一张有无数划痕的脸,容颜已毁,凌虚鸿盯着看了片刻,好似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说道:“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还是不知阁下是谁!” 犂星先生笑了笑,突然站起来拉起长袍遮掩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冷厉的眼睛,凌虚鸿又盯着他那双眼睛看了许久,突然拍手大笑:“妙,妙,妙的很;自从神秘剑客突现江湖,所有门派高手都在怀疑阁下是我们熟悉的某个人,只是为了磨剑,又怕得罪各派高手,故而遮掩了容貌;谁曾想芦花面具之下的本尊,不仅没见过,本身就是另一位蒙面的男子,还果真毁了容,怕是不见到,在下死也想不出的!” “世间高手,多自以为是!”犂星先生轻笑着带上面具,又坐了下来,斟了一杯酒。凌虚鸿笑罢,突然变色,断喝一声,质问道:“阁下剑法之高,犹在白诺城之上,你隐藏修为,潜入天墓山庄所为何事?” 犂星先生却不惊不惧,只笑道:“那是老夫的事,怕是阁下管不着吧?”凌虚鸿想了想,轻声问道:“阁下莫非是为了天墓杀剑,那最后的一式吧?”犂星先生微微一愣,看着他沉思片刻,问道:“阁下看出来了?” 凌虚鸿突然笑着坐下来,说道:“看来英雄所见略同,你我想到一起了,白诺城那一式天墓杀剑精妙绝伦,飘渺神秘之姿世间含有,他却浅尝则止、并未深究;却不知物极必反,那至美即死的一剑,只是开始,就如同是一把钥匙,拿着这把钥匙,就可以打开一扇崭新的剑道之门,可是他自己却不知道!” 犂星先生心中大惊,冷冷的看着凌虚鸿,许久才叹道:“难怪剑圣林浪夫会说你是他之后最有潜力的人,原来你不仅剑法高超,眼光和悟性果真也很独到!” 凌虚鸿笑道:“彼此彼此,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便再好不过,阁下近水楼台,下毒、暗杀无一不可,只要你为我取得天墓杀剑剑诀,我便给你仙上仙剑秘籍,如何?” 犂星先生沉思片刻,点头道:“可以,你等我消息!”凌虚鸿惊喜交加,端起酒杯,遥遥一举,一饮而尽。犂星先生笑而不语,也一口喝尽…… “左公子,家中之事可了了?”白诺城看着左岸霄左手只剩下四根手指头,问道。左岸霄神情复杂,似喜似愁,躬身答道:“回禀庄主,属下家中之事已了,特来山庄复命,再者也要感谢庄主派屠狂南来救我左家!” 白诺城点点头,说道:“既然家中之事已了,便安心留在山庄打理吧;屠狂南,你带他下山休息!” “是”,哪知屠狂南正要领路,左岸霄却突然顿住,向白诺城单膝跪地,说道:“庄主,在下想学您的剑法,求庄主成全!” 白诺城微微皱眉,沉思片刻才说道:“你所擅长并不在此,人最好做自己擅长的事!”左岸霄突然急了,竟然反问道:“难道庄主生下来就会使剑吗?”屠狂南大惊,立马喝止:“左岸霄,你不要命了?” 左岸霄反应过来,自知挑起了白诺城的伤心事,立马磕头赔罪:“庄主赎罪,左岸霄并无此意!”白诺城摆了摆手,道:“你说的是事实,我也不过是半路出家,先把山庄打理好吧,如果还有余力时,再来找我!” 左岸霄狂喜,连忙说道:“多谢庄主,属下必不负所托!”说罢,才被屠狂南领着远去…… 将左岸霄安顿好,屠狂南又回来了,白诺城对他最近的表现颇为满意,“最近辛苦了!”屠狂南摇了摇头,道:“庄主客气,不知庄主可还有别的事吩咐?” 白诺城摇了摇头,说道:“这次不用你亲自出去,你留在山庄练武,只需要派出些得力又信得过的弟子去找一个人,一个世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她叫柳琴溪,也可能化名随雨!” 当年眉庄惨案震惊江湖,柳琴溪的名字,屠狂南自然听过,也自然知道她与白诺城的关系。今日听白诺城的意思,她竟然还活在世间,顿时震惊的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应道:“遵命,不过……若是找到了,是否请夫人回山?”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不必,汇报与我即可,我自有安排!” “是” 白诺城看着他,再问道:“最近刀法如何,可有进展?”提到刀法,屠狂南立马两眼放光,眉飞色舞,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偶有所悟,还没来得及请庄主指点!” 白诺城笑道:“那便开始吧!”说罢,缓缓抽出孤月剑,剑鸣震的满山庄都能听见,没过片刻,百十个弟子就已经围了上来…… 半柱香过后,一道人影突然掠上山庄,正是犂星先生,白诺城收剑入鞘,对已筋疲力尽的屠狂南说道:“刀法已有小成,只是内力控制还不纯属,开始耗损过多,越往后,刀法越有气无力,衔接也接不上,这段时间下去好好练练!” 台下弟子一阵欢呼,屠狂南点头应下、心有所思,忙命人散去。白诺城已转身跟犂星先生进了正殿后的掌门剑室,问道:“先生此去,凌虚鸿找你比剑了?”犂星先生摇了摇头,吃了一杯茶,怪笑道:“不为比剑,是为了算计庄主!”白诺城听了一惊,笑问道:“算计我?” 犂星先生点点头,一五一十将与凌虚鸿的谈话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白诺城连连震惊,许久神色怪异的盯着犂星先生问道:“先生何不依他所言,一来既可学这天墓杀剑,二来还可以用来换取那世人垂涎数百年的仙上仙剑,如此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犂星先生见白诺城格外严肃,知他不是打趣,忙正色道:“若不是庄主每每跟他们比剑过后,都把心得体会分享给属下,属下哪有如今的成就?天墓杀剑虽被顾惜颜和傅霄寒所破,但也是庄主五六年心血的独创,哪里那么容易偷学的到?” 白诺城想了想,这才点头道:“先生莫怪我多心,只怪江湖人心险恶!谁能想到号称极有可能是剑圣接班人的凌虚鸿,堂堂一派之尊,人前一副嘴脸,私底下竟然也如此阴险下作!” 犂星先生感同身受,又问道:“那庄主打算何时处理?”白诺城沉思片刻,冷冷一笑道:“不急,既然鱼儿都不急,我们撒网的就再等等,进展太快,他反而起疑;再者,趁这段时间,我也还要领悟些东西。” 心剑飘渺无痕,着实是出奇制胜的杀招,与他的天墓杀剑可谓是相辅相成,相比起贪图那数百年也无人可练成一招半式的仙上仙剑,反而要切合实际的多,贪多求快,总是嚼不烂的! 可惜道理谁都懂,能真正做到的却没有几个…… 第二十三章 江湖边缘的挣扎 “怎么,你想抢啊?!”一个满脸油光的粗衣大汉,大手稳稳抓住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的领口,若不是畏惧他身后背剑,恐怕早把他提起来。呼哧喝刹手上抓了一个馒头,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 大汉见周围人越聚越多,畏惧也少了大半,放声吼道:“不想就给我放下,怎么?江湖人吃饭就不用给钱啊?看你敢动手试试,我不找到你师门闹翻天?!” 提起师门,呼哧喝刹突然一愣,只感觉全身都凉了大半,慢慢放下馒头;突然明白过来,武功高强,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 他心中有恨,恨的却是柳明旗和化名混入大空寺的慧清和尚,而不是眼前的大汉,一声“师门”二字,缘觉和尚的教诲突然涌上心头,身上有剑,心中却无杀意,满是心酸苦楚,脸已经红了大半。 那大汉见他如此,再无半点惧意,狠狠的一把将他摔在地上,教训道:“没学好本事,就出来耀武扬威,为非作歹!谷子不是买的,粮食不是种的,面粉不是揉的,馒头不是蒸的,铺子不是租的?寒冬腊月,大爷赚的也是辛苦钱,以为学了几招三脚猫,就来吃霸王餐,滚!”说罢,又扔了两个馒头,正好砸在他脑袋上…… 人群已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了起来,指指点点,呼哧喝刹再也听不下去,爬起来转身就拨开人群,跑了。隆冬季节,河水水位很低,呼哧喝刹站在一座桥洞底下暂避风寒,冷风仍旧呼呼作响,肚子还是咕咕直叫,他心中却反复回想起当年缘觉和尚说的那句话。 那时也是隆冬季节,山门口积了许多雪,很多远道而来的敬香游客都摔了跟头,缘觉和尚陪他扫雪。慧叶突然捡起白雪中一片孤零零的树叶,莫名其妙的问道:“师傅,佛是什么?弟子带发修行,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缘觉和尚长袖一挥,劲风荡开,顿时震落了许多已经枯败的树叶,落了一地,笑道:“佛,是智者把普通人的俗世痛苦灵魂化后的自我觉悟!” 彼时的慧叶和尚不过七八岁,就如同树尖埋在雪下只待春天就萌发的新芽,听不懂,也莫名其妙,却记住了。他身在家底殷实之族,自幼不愁吃穿玩耍,平身最大的恨便是段九麟,不过经历时年岁却小,再大的恨忘的也快,就算记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师傅,弟子今日才体会到俗世的诸多痛苦,可是却无法看透,化在灵魂深处,更无法觉悟!” 他在桥洞中站了许久,笔直,就像是面壁思过的和尚,规矩!心中却挣扎着,此时他剑法未成,仇是万万报不了的,要报仇就要活着继续练剑,要活着就要吃饭,吃饭就需要银子! 长发虽生,佛性却未灭,缘觉和尚的教导犹在耳边,杀人为匪,拦路劫财,使不得;阳奉阴违,溜须拍马,做不来;诗词歌赋,写字卖画,也不会;想来想去,原来自己除了躲在寺里吃斋念佛外,竟然百无一用,如今口不能言,念经都不能,又何以为生? 这时只听河边一声吆喝,“一天八文钱,护城河里清理污泥咯……” 河岸上,寒风呼啸,呼哧喝刹将满手的污泥顺手抹在腰间,满是裂口的双手顺势接过冰冷的铜板,仔细数了数,却一把拉住工头,皱眉看着他,另一只手比划了两下,意思少了三十文钱。那工头穿了一身破旧的貂皮大袍,在岸边炫耀好几天了,见他当着众人竟然不给面子,立马拉下脸来,喝骂道:“这都不懂?你个废物,傻里傻气,还是个哑巴,若不是老子同意拉你进来,你能挨过这个冬?每天两文钱算是折价,整整半个月,刚好三十文钱,谁让你是个哑巴,比人家少了根舌头!” 连着两声哑巴,呼哧喝刹早已气急,呼的一声向上冲出一拳,正中下巴,登时将那工头打飞了两丈远。顷刻间,那工头实实的砸在地上,只哀嚎着全身颤抖了几下,便头一歪,死了。附近其它几个伙计看见,顿时吓傻了,片刻后都惊叫着跑开,沿途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呼哧喝刹看了看颤抖的拳头,鲜血已从裂口中流了出来,暖的,却见风即凉!咬咬牙,缓步走上前去,在那工头的身上一阵摸索,片刻便从贴身处掏出一个杏黄色的钱袋子,从里面仔细取出三十文钱,其它的碎银子摔了那工头一脸,转身怪笑着扬长而去…… 桥洞底下,呼哧喝刹将奠乙剑从石洞里挖了出来,正要离去,几个衙差已围了上来。见他手中拿着剑,都有些惧怕,不敢靠近;远远的扔出几包东西,像是暗器,手法纯熟轻车熟路,呼哧喝刹霎时一愣,顺手砍出几剑,那暗器被砍中,只砰砰几声炸开,瞬间变成几团黄色的迷雾! 呼哧喝刹大惊,手一挥一阵狂风吹过,黄色的迷雾登时改变方向,片刻就迷倒了三个衙差。其它衙差吓了一跳,连忙又甩出几蓬精铁暗器,呼哧喝刹提剑格挡,又尽数挑开,“住手!”这时一个看似领头的衙差突然跳下来喝止手下,继而笑着抱拳道:“阁下原来是个高手,既然如此,想必定然是那吴老三克扣工钱,又仗势欺人,阁下才奋起反驳,他死了也活该!” 呼哧喝刹眉头紧皱,此话莫名其妙,毫无道理!高手杀人,就不用勘验尸首,立案详查?这时,那领头的衙差又说道:“我家大人最是佩服像阁下这样的江湖高手,不如随我去一趟府衙,也好过在这不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白白挨冻受饿!” 沉思片刻,料想这人请他上去不过两种结果。要么真如他若说,那府衙大人极为重视江湖高手,有意拉拢。要么便是一时哄骗,等到了府衙再暗设陷阱,施计捉拿。但此时他早已不再素手待毙,心中也不惧怕,便点头应下,跟那衙差去了…… 到了府衙,那衙差吩咐人给他上了一锅狗肉汤一壶烧酒,转身就走。呼哧喝刹肚子咕咕直叫,却不敢动筷子,一来心中还是认为自己是半个和尚,二来也怕有毒。没过片刻,那衙差就领着个穿了一身上好貂皮的小官进来,那小官细眼厚唇,身子肥圆,满脸堆笑,招呼道:“哎哟,大侠快坐!” 呼哧喝刹依言坐下,那小官见他有些不自在,突然笑道:“大侠不必害怕,那吴老三既无家底也无背景,本就是个小扒皮,平日里干尽了勒索压榨的恶事,死了便死了,没什么要紧的!” 呼哧喝刹只摇了摇头,那小官见他不说话也不吃肉,心想是他怕有毒,笑着自己捞了一块大肉,两口吞了,又请道:“大侠放心,这东西没毒,本官最是佩服大侠这样的江湖高手,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呼哧喝刹低头一看,自己满身污泥,衣衫破烂,确实非同一般。想了想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四个字:有话直说。 那小官和衙差对视一眼,先是一愣,过后竟大喜过望,只听那衙差说道:“兄台如此身手,埋没在那群低贱人中,太过屈才。我家大人最是爱才,不如兄台屈尊来我们这做个捕头,每月俸银十两,你看如何?” 呼哧喝刹这才明白,摇了摇头,又写了几个字:“有事,不久留!” 两人对视一眼,那小官最后叹息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好挽留。不过却有一件事,还请大侠万万帮忙出手,否则这小小阕城,怕是不得安宁了!” 呼哧喝刹皱眉不语,那衙差仔细道来:“本城城西有座山名为鱼雀山,山中有一个十恶不赦的匪徒名叫汪洋霆,此贼奸淫掳掠杀人劫财,无一不做!在下也曾率兄弟去剿过,只可惜能力低微,武功不继,多次都损兵折将被打了回来。大侠身手不凡,还望大侠看在阕城这几万百姓份上,万万帮忙出手剿杀此贼!”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桌上推了过去,看分量,少说有五六十两。呼哧喝刹想了想,又写了两个字:“卷宗。” 两人一愣,那衙差呆在原地,小官却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厉声吩咐道:“大侠要卷宗,还不快请师爷拿去,往年卷宗虽多,有那么麻烦吗?” “是是是……”那衙差瞬间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跑了出去,那小官笑道:“大侠莫怪,这些小子懒惰惯了,怕是要找一会儿,来来,你我喝酒吃肉,白白的饿着肚子干什么!” 说着,就给呼哧喝刹倒起酒来,犹豫片刻,呼哧喝刹还是跟他喝了两杯。那小官见他也不在拘谨,便问道:“敢问大侠是何名讳,师从何处呀,剑法竟然如此之高!” 呼哧喝刹抓起一根纤细的骨头,写道:“呼哧喝刹,孤家寡人,无门无派!”那小官一愣,忽然拍手笑道:“啧啧,高人就是高人,名字都这般与众不同,不像下官,老爹取了个闭无才,怕是这一生无才也无财咯!” 呼哧喝刹竟然也一笑,两人喝酒更是尽兴。过了足足半柱香时间,那衙差才抱了一摞卷宗过来,呼哧喝刹登时愣住,心想:“竟然这么多?” 顺手就抽出一卷,仔细看来,竟是一宗灭门劫财案,一家四口,老爷夫人和两个丫头,死相描述极惨,两个丫头死前还曾被凌辱,卷尾写作案人正是汪洋霆。呼哧喝刹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泪光闪烁,将那二人吓了一跳,许久呼哧喝刹才放下卷宗,抱拳欲说,却口不能言,就又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接了。” 两人闻言大喜,皆抱拳躬身见礼,连连道谢。稍后,三人又吃了些酒肉,商定了日子这才各自散去,当晚,呼哧喝刹睡了数月来最舒服的一个觉。 两日后的清晨,迷雾封城,也遮蔽了鱼雀山。呼哧喝刹跟着几个衙差沿着山石小道,直向山中走去,身后的衙差个个面沉如水,看来这汪洋霆果然非同一般。又走了大半个时辰,转过一块巨大的青石,果然看见有一处丈许宽大的岩洞,里面正透着火光…… 那衙差低声说道:“大侠,今日迷雾笼山,上来容易下去难,那恶贼定在洞中,请大侠与我们一同冲进去,趁他不备将他一举捉拿,如何?” 呼哧喝刹点了点头,剑已抽了出来,那衙差对着身后轻喝一声“冲”,七八个手下犹豫片刻,还是咬着牙蜂拥而上,呼哧喝刹也紧跟着掠了进去。这时只听一声疯狂地大笑从洞里传出:“哈哈,老子早猜到你们这群蠢货要来,看你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话语刚落,只见岩洞内的火光突然被人踢灭,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又听嗖嗖嗖的几道破风声响起。岩洞内立马就响起连片哀嚎,呼哧喝刹听着风声,极速出剑,将射来的暗器尽数挡开,同时呲的一声,剑尖在地上擦出一片火花,将那火把又点了起来,这才看清,原来射来的全是两尺多长销的尖尖的竹子,地上已躺了四五个人,正哀嚎打滚,血留了一地…… 抬头一看,岩洞角落站着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手上提了一口长刀,心想,这贼人果然心狠手辣! 那年轻人看着他,也是震惊不已,沉声喝道:“原来请了帮手,老子还是不怕,杀啊!”说着,提刀便劈砍而来,男子刀法粗浅,只有几分狠辣,放在江湖中三流高手都算不上,呼哧喝刹微微侧身,手中长剑撩起,片刻就刺穿了他的大腿和右臂,长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抓住啦!”其它衙差见状,立马狂喜着涌上去,三两下就将汪洋霆压在地上,捆了起来,随即立马拳打脚踢,片刻就打的奄奄一息,骂也骂不出了。那衙差头捡起刀,正要当头劈下,却被呼哧喝刹一剑挡开,随即在石壁上刺出几个字:“公审,定案!” 那衙差愣了片刻,忙赔笑着点头道:“是是是,全听大侠的,来人啦,把这个恶贼给我押回去,等大人审案定罪!” “啊?”那些衙差听了,都一阵惊疑,那头头立刻骂道:“怎么?要抗命?这点苦都吃不了,搬不回去呀?” “不敢不敢……”那些衙差连忙应诺,将汪洋霆扛了起来,轮流换人抗了回去…… 返回府衙,那小官看见汪洋霆果真被抓了回来,立马笑开了花。对着呼哧喝刹千恩万谢,又递上百两,想要挽留在此做捕快,呼哧喝刹却摇了摇头推开银子,走了…… 入夜,微凉,酒家,旁人都在煮酒吃肉,呼哧喝刹却点了三碗素面,五个馒头,狼吞虎咽,拍了拍肚子,脸上甚是满足。 这时只听不远处,新来的一桌人刚刚坐下就滔滔不绝,正在议论大盗汪洋霆。只听一个红脸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唉,没想到那汪洋霆还是没逃过,今儿真被抓了,你说他这么多年干嘛不跑,留在山上不是等死吗?” 酒桌对面一个满脸胡须的粗犷男子,把酒碗用力一放,咚的一声骂道:“妈的,一家四口,多大的仇啊?只要是个男人,不报仇活着也窝囊一辈子!” 这时坐在偏北方另一个男子,点头道:“正是,那狗官见色起意,杀了人家几口人,还霸占了田亩祖产,确实罪该万死。不过话说回来,这世道真他娘的好人不长命,狗官如王八,都长命百岁!这次听说那‘闭绝种’,又不知从哪里雇来一个高手,手底下都叫什么呼哧大爷,呸,都他妈沆瀣一气,不得好死!” 呼哧喝刹只感觉一阵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一把掀翻桌子,冲过去把那男子提起来,嘴里呼哧呼哧怪响,其它两个男子见状本要帮忙,突然见他眼中凶光闪烁、手中长剑紧握,都吓得跑了。那男子被提起来,双脚悬空,早已吓愣了,连忙求饶:“大哥,大哥,这是怎么了?小弟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您只管说,只管说!” 呼哧喝茶把酒倒在桌上,飞速写出几个字:“汪洋霆的事,说!” 那男子一愣,立马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原来那汪洋霆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家道虽中落,但在当地还是殷实非常。一切祸根尽因府中一个名叫明芯的小丫头,不过十七岁她就已生的貌美如花,楚楚动人。三年前汪洋霆的父亲五十大寿,闭无才前来贺寿,一眼就相中了那丫头,私底下就命人来求,哪知那丫头虽然出身卑微,却自幼跟在汪洋霆身旁念书识字,倒也有几分傲骨,她只说宁愿嫁到农家做村妇,也不去闭无才府上做小。此话立马激怒了闭无才,当晚就命人抢来,一阵凌辱,次日清晨那小丫头就在府衙门口上吊自尽,此事传开,汪家扬言要上京告状,闭无才就斩草除根,暗地里买通了暗影楼的杀手将汪家杀了干干净净,若不是汪洋霆躲在井中逃了一命,当夜也就死在汪家。自此,汪洋霆便躲在鱼雀山上伺机报仇,已有数年…… 呼哧喝刹在街上一路狂奔,不多时已冲到了府衙。 “哎呀,呼哧大爷,您回来了?哎哟”那守门的衙差刚说一句就被他踢翻在地,一脚踹开大门,直向牢房冲去。此时最深处一座木牢里,闭无才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身前摆着有一方木桌,上面摆满了酒肉。 他身后站着两个衙差,身前不远处吊了一个犯人,正是白天抓来的汪洋霆,不过此时形状却极是惨烈,全身都是被皮鞭抽出的血痕,十指全都被切断,双脚也被齐膝砍了,嘴里满是鲜血,舌头不翼而飞…… 闭无才又喝了一口酒,笑道:“你不是要杀本官吗?对了,还要进京告我!哼哼,本官如今砍了你的狗腿,看你怎么跑;割了你的舌头,看你怎么告;切了你的手指,叫你如何写!你以为本官做到现在,真是个昏官?告诉你,便是你告到州郡,喊道京城,老夫这些年送出的银子,也能把你砸死!” “噗”汪洋霆一个呸字说不出来,只喷出一口血,溅在了桌上,溅进杯中!闭无才顿时发怒,把酒碗扔了,骂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说罢,转身一把抽出衙差腰间的长刀,立时捅了过去…… 哪知距离汪洋霆还有两步远时,却突然“哎哟”一声,撞飞在石壁上,落了下去,两个衙差皆是大惊,转头一看,竟然是呼哧喝刹去而复返,立马反应过来,握着刀慢慢向后退去。那小官站起来,先是一惊,接着抹去嘴角的血,冷哼一声说道:“阁下何必这般生气,抓就抓了,他现在是既无家底又没背景,怕个什么?”接着,又拾起那把刀竟然给呼哧喝刹递了上去,说道:“来,阁下只要捅他一刀,本官就给你百两,是黄金!两刀自然二百两,不管你捅多少刀,本官都……” 哪知呼哧喝刹接过刀,反手一拉,就割断了他的脖子,一道血柱顿时喷涌而出。闭无才立时倒在地上,抽搐起来,伸手当空乱舞,似乎想抓什么却又抓不住,片刻就死了! “啊?”那两个衙差吓了一跳,自知不是对手,转身就跑,呼哧喝刹手一送,长刀立马射出牢房,贯穿两人。看也不看一眼,呼哧喝刹接连挥出两剑,砍掉汪洋霆身上的绳索铁链,汪洋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正要去扶,哪知汪洋霆竟然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他灿灿一笑,又流出大口的鲜血,接着突然对着他跪下,一头磕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清响就再也没抬起来…… 呼哧喝刹也不管他,突然自己坐在木桌上喝酒吃肉起来。狼吞虎咽,过了许久,直到吃得肚子疼的再也撑不下,待的泪水又斟满带血的酒杯,烈酒入喉,泪水一同咽下,他突然站起身来,剑尖极速飞舞,顷刻间便在石壁上刺出一行字:愚蠢慧叶死于斯! 接着他转身扛起汪洋霆的尸首,又往牢房里扔了一个火把,伴着冲天的火光和连片呼叫,扬长而去…… 自此,佛缘尽断! 第二十四章 无名剑客的见闻 嘎吱一声,剑室的门开了,白诺城走了出来,阳光有些刺眼,许久没有长时间闭关,多少有些不适应。犂星先生两日前得到传讯,站在门口,已等了多时,问道:“庄主,不知心剑进展可还顺利?” 白诺城点点头,道:“心剑玄妙,好在多少抓住了一些感悟。不过,现在我也算明白为何苏幼情能一眼认出我了。” “哦?为何?” 白诺城说道:“因为炼成心剑之后,对气息的感悟敏锐了许多,一个人可以换千百张面具,不过气息却终究难以掩藏痕迹。在昆仑山,她见过我,所以我一登门她便认出了!”闻言,犂星先生震惊不已,原来心剑还有这等神奇的功能,不禁叹道:“果真妙不可言!”接着又说道:“庄主,戴相澜还是没有放弃,暗影楼的探子还在陆续派出,虽然目前他们重点盯在叶郎雪身上,不过长久下去,怕早晚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白诺城想了想,说道:“戴相澜剑法虽不算绝顶,不过耳目众多,人脉势力遍布朝野,轻易我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不过若是他执意抓住不放,就只能以牙还牙,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了!”犂星先生不解其意,白诺城笑道:“暗影楼家大业大,明里暗里做了多少见得人或者见不得人的事,只要我们抓住他一个把柄,他自然不愿意为了满足一个所谓的好奇心,来个鱼死网破!” 犂星先生恍然大悟,应道:“是,属下这就去查!”白诺城点点头,又跟犂星先生聊了聊山庄近况,这才返回剑室…… 暗影楼一处分支接引院落,门口落满了枯枝败叶,呼哧喝刹提着剑已等候多时。这里辰时开门,戌时关门,只接亡命之徒,不收有情之人,这是暗影楼杀堂的规矩。春雨绵绵,嘎吱一声,已有些破旧的院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躬身驼背、个子矮小的青面老人,那老人拄着拐杖问道:“阁下杀过人没有?” 呼哧喝刹点了点头。 老人又问:“世间可还有亲人眷属?” 呼哧喝刹摇了摇头。 老人再问:“阁下前来,所求为何?” 呼哧喝刹毫不犹豫在门上刺出几个字:“银子,见楼主!” 寒剑在在耳边飞舞,老人面不改色,但看了上面的字,字迹工整娟秀,笑道:“你的身手,银子不是问题。不过,仰慕楼主的人很多,要见他,先进天字号杀堂!” 呼哧喝刹点了点头,老人便领着他进去:“走吧,我为你登记在册。今日起,你便是我暗影楼杀堂,地字号下属的杀手!” 五日后,连绵不觉的灯火,一眼望不到尽头,月空下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宫殿,巍峨壮阔。本是寂静的夜晚,却突然被一阵惊恐的喧闹打破…… “刺客,有刺客…” “快来人啊,王爷被刺杀了!” 宫殿里人影穿梭,打翻了杯碟茶碗,乒乒砰砰。当看见富丽堂皇的寝宫里一个身穿杏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血留了一床,已倒地毙命,顿时乱做一团,四散奔叫。此时一个手持双剑的青衣蒙面剑客,快步转过丈高假山闪身进入一座花园,接着纵身一跃飞出宫墙,穿过雨巷快速没入密林。然而还没飞出几里地,却突然被一个男子拦住去路,月光下依稀看出那人戴了一张白如芦花的面具,那黑衣人震惊不已,片刻后沉声质问道:“是你?我与阁下井水不犯河水,还请让出一条路来!” 白诺城盯着他说,语气淡然:“双手剑,我只对你的剑感兴趣!” 那刺客听身后王府的喧闹声越来越近,有些急了,飞身跃出,手中一长一短两柄剑飞速猛刺,登时点出一片剑花。白诺城站立不动,只长袖一挥,那刺客心中惊奇不已,速度却不减丝毫,眼看就要将白诺城刺出一个个血窟窿,然而剑尖距离他还有一尺远时,突然狂风大作,林中的微风瞬间化成风刀剑雨,迎面扑来,那刺客瞳孔放大,还没来得及回剑防守,双剑已落地,满脸惊恐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蝉潭心剑?” 话语刚落,已瘫软在地上,手臂和大腿上多了几十道浅浅的剑伤,密密麻麻却无一道致命,不过此时已与还手之力。看着身后突然有火光闪过,那刺客一咬牙抬起手就向天灵盖拍去,然而却被白诺城一指点出封了穴道,提起他便闪身离去…… 山洞,有火光。白诺城一把将那刺客扔在地上,又解开了他的穴道,那黑衣人疑惑不解,坐起来问道:“阁下先伤我,又救我,到底何意?” 白诺城扔了一根柴火进去,砸起一片火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黑衣人也不回话,再次质问道:“阁下到底何意?有话直说便是!”白诺城摇了摇头,叹道:“我听说暗影楼针对泄露行踪又偷偷活着回去的刺客,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尤其是针对女人!” 听了这话,那黑衣全身一颤,飞快后退两步靠在了石壁上,厉声问道,这次已变成了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阁下剑法高超,慧眼如炬,小女子此时也不是对手,不过便是死,也请阁下说明白到底有何事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白诺城再次问道。那刺客沉默片刻,咬着牙答道:“水渊,宸水渊!” 点点头,白诺城又问:“天字号杀手?” 那刺客一惊,想来他能在必经之路将自己拦住,又一语道破,怕是早已查清路数有备而来,便也不再隐瞒,点头道:“是,我是天字号杀手,排行第三,堂中外号神风无影!” 白诺城又问:“你留在暗影楼,为银子,还是仰慕戴相澜?” 宸水渊突然冷笑出声:“我的银子,已几生几世都花不完,至于戴相澜,哼,他就是个无耻小人,枉为一派之首。我留在暗影楼,只是因为怕死,暗影楼的规矩是:活的进,死的出!” 白诺城笑道:“你号称天字号杀手,隐姓埋名也逃不了?” 宸水渊双眼微沉,说道:“我虽是天字号杀手,但是靠的主要是我的轻功和隐匿气息的绝技,并不是剑法。再者,戴相澜虽是个小人,但是耳目遍布江湖,朝中也有许多人被他抓在手中,我逃能逃到哪去?除非真正隐姓埋名,嫁了农夫渔民,去山中抓鱼,地里种田;可惜我那些金银,这样的武功容貌,终究是不甘心的!” 白诺城笑道:“这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你的轻功和气息隐匿之法确实精妙,若非我守了一天一夜也等不到你。我找你,是为了要一样东西,另外请你帮一个忙!” 宸水渊皱眉问道:“什么东西,帮什么忙?” 白诺城说道:“你们花了数十年时间编写的《隐踪侠录》,还有请你跟我走一趟暗影楼。当然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我自认为比戴相澜要厚道些,事成之后,我保证戴相澜不敢再找你麻烦!” 宸水渊一惊,叹道:“原来阁下已经盯上了那些隐世高手!” 交出《隐踪侠录》倒是小事,不过一听说对方要带她回暗影楼,宸水渊直吓了一跳,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无选择余地,只盼这无名剑客能信守诺言,故而沉默片刻,只能点头应诺。白诺城见状,笑了笑给她扔了一瓶疗伤的药,自己出了山洞…… 或许大多数人的生活都过于清淡,所以世人皆有猎奇之心,因此奇怪的东西总是能格外引起大家的关注。此时两个奇怪的人在人流涌动的喧闹大街上大摇大摆并肩而行,引的众人议论纷纷、频频回头。原来这两人,一个带着芦花面具,一个面蒙黑巾,如光天化日下的黑白无常,格外惹眼,但两人却丝毫不管,大摇大摆就向暗影楼走去。 暗影楼里,戴相澜面沉如水,因为猎物已死,但是放出的鹰却还没回来,要知道训练出一只好的猎鹰要花多少时间,多少心血和银子,然而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是担心若是被别人抓到这只鹰,恐怕就会顺藤摸瓜,找到这个巢。他号称铁算盘,自然算的很细…… 这时楼下响起了匆忙杂乱的脚步声,被打乱思绪,他微微皱眉,果然一个手下匆忙上楼禀告道:“楼主,她……她回来了!” 戴相澜面色微冷:“然后呢?” 那手下一哆嗦,说道:“她面蒙黑巾,大摇大摆的回来了,就在街口。而且,她身边还带了个人!” 戴相澜已感觉一阵寒流袭来,问道:“谁?” 手下答道:“那个……那个神秘剑客!” 戴相澜手中账本一扔,缓缓站起来来,狠狠的说道:“没想到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头老虎!”想了想,又坐了回去,说道:“去把他们接上来吧,下次再这么慌慌张张,下半辈子你就不要说话了!” “是是”那手下噤若寒蝉,连连点头,匆匆下楼…… 过了片刻,听楼外的议论喧闹议论越来越近,戴相澜原本冰冷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些笑容,听见脚步声,已起身相迎,看也不看宸水渊一眼,直向白诺城笑道:“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惭愧惭愧,前辈请坐!” 白诺城依言坐下,毫不客气,只笑道:“在下也久仰戴掌门的威名,佩服的很,只可惜孤家寡人身份低微,不敢贸然前来拜访。这不,前两日恰巧碰见了这位姑娘,救了她一命,这才找了由头,来拜访阁下!” 戴相澜笑道:“阁下哪里话,阁下接连挫败各派掌门高手,在下才是不敢高攀,哪来身份低微一说?阁下为我暗影楼如此操心劳力,又救了这不成器的属下,在下心中感激万分,仅以千金相谢,还望阁下不要嫌弃这等身外俗物!”说着,就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递了上去。 白诺城转头看了看宸水渊,说道:“既然戴掌门如此豪爽,不收便不好了!”那宸水渊一愣,犹豫片刻便上前接了下来。 戴相澜见状,心中早已杀意涌动,心想原来不仅要钱还要人,想了想又不敢发作,只得顺势说道:“方才阁下说孤家寡人,我看这位姑娘与阁下甚是投缘,所谓君之成人之美,日后,便让她跟在前辈身边吧!” 白诺城笑道:“本来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过,若是让别人知道杏林王是死在这位姑娘手中,暗影楼家大业大,难免麻烦,在下却是孑然一身,倒也不怕。说不得,只能勉为其难了,宸姑娘,日后你跟着在下,不许再提你进过暗影楼一事,你可明白?” 宸水渊心中大喜,连忙应道:“是,小女子与暗影楼本没有半点关系!”白诺城笑了笑,接着又对戴相澜说道:“对了,听说戴掌门对在下的身份很感兴趣?” 戴相澜心中早已骂他千万遍,脸上却忙赔笑道:“误会、误会,在下不过是仰慕如阁下这样的隐士高人,想要完成家父遗愿,记录在隐踪侠录里罢了,并无冒犯之意!” 白诺城笑道:“那便好,在下命运不济,自幼生的相貌丑陋,摘了面具怕吓着阁下,所以不见也罢,不见也罢!” 戴相澜哪里还敢说话,只得连连赔笑…… “既然此事一了,戴掌门日理万机,我二人便不打扰了,告辞!”说罢,白诺城便领着宸水渊又沿着大街扬长而去…… 戴相澜勉强笑着送他二人下楼,心中却已骂他千遍万遍,不过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将派出的探子都召了回来。这时才明白,什么叫明骗易躲、暗箭难防,自己玩烂的手段,今天落在了自己身上;同样也突然发现,原来这神秘的无名剑客是个惹不起的主,对他一无所知就被人抓了把柄,既然惹不起,便哄着、躲着吧! 话说白诺城领着宸水渊大摇大摆出了城,最后两人施展轻功落在一条清水小溪边,宸水渊拿出银票给白诺城递上去,白诺城却摇了摇头,推了回去,说道:“你拿着吧,日后隐退江湖早晚也用得上,我也不需见你容貌,日后便是见了,也认不得,如此更好!” 宸水渊顿时愣在原地,接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说道:“前辈大恩大德,宸水渊永世不忘!”等她抬起头来,哪里还有人影…… 剑室中,白诺城仔细翻看着从宸水渊那里得来的《隐踪侠录》,这些人或隐藏在不知名的深山幽涧、与世隔绝,或混迹在红尘,有人开茶馆,有人摆面摊……这些人中,一半是潜心修炼,期望有朝一日一战成名,轰动武林;另一半,却多为避世躲仇,只盼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白诺城仔细看了许久,挑了又挑,才找了几个合适的人选,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挑战,针对他的挑战已经上门,一封战贴传到手中,发出战贴的人正是扶幽宫第二高手,葬龙手傅霄寒: “六月十三,傅霄寒只身入中原,先败昆仑顾惜颜,再战天墓白诺城。退,则人灭宗散;败,则只杀一人!” 白诺城一把震碎战贴,说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 第二十五章 海外孤客,绝世高手 因为傅霄寒的一纸战贴,江湖突然沸腾了起来,傅霄寒竟然要只身入中原,先战昆仑,再挑天墓山庄。许多人都感觉到,平静已久的江湖突然起了波澜。傅霄寒武功深不可测,当年他一人几乎杀了大半的大内高手,皇族宗亲也几乎都是死在他的剑下,故而人送外号:葬龙手。如今整个中原武林能与他一战的除了剑圣和十剑士,怕是也只有大空寺的苦厄神僧还能与他抗衡! 刀魔聂云煞不现,剑圣便不会出山;十剑士从不过问江湖中事,多想无益。苦厄神僧年过八旬,也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故而战贴传来,便是巍峨如昆仑,也一时间如临大敌,掌门古南海连发神盟帖,全派上下也都紧张了起来,然而被挑战的顾惜颜却在竹舍看景。 顾惜颜凭栏独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问道:“老爷子睡下了吗?”翠儿点点头,说道:“服了药睡下了,小姐,那傅霄寒是不是知道老爷子伤势未愈,才敢来挑战?” 顾惜颜摇了摇头,说道:“老爷子年纪太大,又失了双眼,再是风云人物,也逃不过岁月磨练。此时,傅霄寒心中已无惧意!” 翠儿有些心惊,顾惜颜却面不改色,说道:“来便来吧,对了,听说掌门师兄发出了神盟帖,你说这次八大门派中是哪派最先来?”翠儿想了想,说道:“我估计不是八派中任何一派,而是渡明渊的叶郎雪叶掌门先到!” 顾惜颜笑问道:“为何?”翠儿打趣道:“这还不明白,我家小姐倾国倾城,貌美如花,叶掌门便是个天神下凡也得动心。我看上次,他离去时看小姐的眼神跟那人有几分相似,怕是又一个逃不掉的主!” 顾惜颜笑了,花枝招展,过后突然自言自语的说道:“先败昆仑顾惜颜,再战天墓白诺城,也不知他要如何应付?” 翠儿小嘴一撇,说道:“管他呢,傅霄寒找他报仇,便让他去好了,反正死了也可以去陪柳小姐。甜蜜时,都说什么天涯海角、同生共死;如今六年多过去,柳小姐尸骨已寒,他却还好好活着,不是背信弃义,是什么?” 顾惜颜微微一愣,笑骂道:“你这丫头,又懂什么天涯海角、同生共死?不知世间多少生不由己、无可奈何,比死还要难受!”闻言,翠儿再不说话,只从房里取了一件青葱色披风给顾惜颜披上,便陪着她看景…… 天墓山庄,正殿内,天墓山庄目前算得上高手的人全部聚集。白诺城坐在首位,犂星先生和屠狂南分列左右,左岸霄其次,剩下的七八人都是最近半年多训练出来的高手。 犂星先生面沉如水,禀报道:“庄主,拒最新得到的消息,古南海已发出神盟贴,其余七大门派皆答应前去助阵;另外,渡明渊,巨剑门等等也都已经动身!按照属下的猜测,昆仑之事一了,会来我天墓山庄的怕只有渡明渊和离忘川,还有就是,太白剑宗的林笑非公子!” 白诺城点点头,说道:“传我命令,派出弟子到各派传话,我与傅霄寒一战,乃是私人恩怨,无需别派出手。另,所有弟子近日可以自行下山,山庄不阻拦、不惩罚!” 说罢,站起来就离去。犂星先生急呼:“庄主!”白诺城只留下“执行”二字,便匆匆离去,面对傅霄寒,他现在终究还是没有把握…… 三天之内,白诺城的话传遍江湖,有人说他自不量力,有人夸他还有几分骨气!同时也就在这三天里,天墓山庄半年才招揽的两百余人,只剩下五十二个,都是高手,也是精英! 自从林笑非与温静霜成亲后,两人相近如宾,情意越发的浓郁,爱情已衍生出亲情。自听到傅霄寒要挑战白诺城的消息,林笑非便要前去相助,然而正要动身之时,温静霜却突然一病不起,温静霜只说头晕目眩、腹痛难忍,大夫却查不出病情,只说要悉心照料、片刻离不得人,急的林笑非如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又出去练剑发泄,柳明旗走进屋内,温静霜顿时泪如雨下,坐起来哭道:“舅舅,你为何让我装病骗夫君,这岂不是教他做那无义无信之人了吗?” 柳明旗安抚道:“傻丫头,你从不过问江湖中事,你可知道那傅霄寒是什么来头?当年扶幽宫祸乱宫廷之时,大半的皇室宗亲都死在他的剑下,可见他武功修为之高,如今又二十几年过去,谁知道他又练到什么地步?你与笑非成亲才数月,这也没个孩子,若是他这一去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得了?” 温静霜听了这话,也吓的不轻,想了想又道:“可是……可是夫君英雄一世,如此,怕是他会自责一辈子的。” 柳明旗笑道:“真是傻丫头,是活着重要,还是那点是兄弟情意重要?再说了,那白诺城自己都说了这是他的私人恩怨,不让旁人插手,难道你还想笑非去送死吗?” 闻言,温静霜再不说话,只觉心中有愧,只躺下转过身去,也不看柳明旗一眼。柳明旗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六月十三,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江湖大半高手已聚在昆仑,气势汹汹却个个面色紧张,双眼只盯着千阶石台,叶郎雪坐在顾惜颜身旁,两人时而谈笑,似乎都并不惧怕傅霄寒。 林中的蝉已叫的越来越响,日光已越来越烈,众人越等越紧张,手中早已出汗。叶郎雪看着顾惜颜,越聊越发的惊讶,心中惊叹:果真世间奇女子! 日上三竿,烈日炎炎,人群中已有人躁动了起来。叶郎雪看了看高升的红日,突然站起来,惊呼一声:“遭了!”说罢,立马掠出人群,直向昆仑山外飞去,顾惜颜眉间一蹙,也飞身跟上。这时也有人反应过来,都面色惊变,原来傅霄寒是声东击西,他真正要挑战的要杀的只有白诺城一人! 天墓山,青石小道上,已有脚步声响起,傅霄寒手提三尺剑,缓步踏在石阶上,他踏的轻而稳,脚下的石阶却一块块被震碎,好深厚的内力。 山庄内几十名高手连同犂星先生和屠狂南等,早已严正以待,等候多时。傅霄寒踏上最后一块青石,看着众人笑了笑:“有趣。” 白诺城也笑了笑,说道:“自从姑红鬼那把寒月妖刀插在山脚,我就恭候多时了,久仰大名,曾经望而生畏,现在依旧,不过我的手已不再颤抖,我的剑也等候多时了!”接着,白诺城转身对严正以待的犂星先生等人说道:“今日,除了我,谁若出手,逐出天墓山庄!” 犂星先生眉头紧皱,屠狂南已忍不住喊道:“庄主,我等不畏死!”身后,留下的几十个高手异口同声喊道:“同生共死!”白诺城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却回身劈出一剑,震退众人,厉声喝道:“滚开,谁若出手,不管死活,全部驱逐出去!” 说罢,终身一跃,便向傅霄寒杀去…… 傅霄寒提剑迎上,同时大笑道:“都不用争了,今日天墓山庄,无一可活!” 两柄同样骄傲凌厉的宝剑撞在一起,原本沉寂的天墓山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立马惊走了山中的鸟儿,掀飞了山庄的瓦片。“当当当……”狂风在山庄上呼啸,剑气纵横,一座座阁楼轰然倒下,周围的密林中碗口粗的大树被一次次压弯,被剑气砍断了一片又一片……白诺城抖了抖有些麻木的双手,十三道剑气出手就从未断过,一蓬一蓬花朵绽放,在傅霄寒身体周围炸起一圈圈气浪,他的衣衫已破了一片。 傅霄寒放声大笑,剑就如同是从他手心里伸出的骨头,稳,一丝也不颤抖,这是四十余年握剑练出来的,就如同战场上的掌旗兵,战旗就是生命,傅霄寒手中的剑就是他的生命,巴山夜雨剑就是生命中最艳丽的血色花朵。 突然,白诺城在使出天墓杀剑的同时,心念一动,一道无形的剑气自狂风中射出,就如同黑夜里突然落下一道漆黑的闪电,不可见,摸不到也抓不住,与天墓杀剑那一朵盛开的花一样。傅霄寒陡然变色,只感觉一股寒气冲上天灵盖,手腕急绕,顷刻间化作一片细雨,尖锐如针,密密麻麻! “砰”激烈的夜雨倾盆而至,断了花朵生机,打碎了十三片花萼。然而却没有挡住雨夜落下的那道漆黑闪电,一道剑气瞬间射中左肩,左臂齐根断裂…… 一击而中,白诺城猛地掠出天墓山,傅霄寒一声惨烈的狂笑提剑追去。烈日下,两条拖着长长血迹的人影,在天墓山十几里之外的地方便飞边打,剑气将周围的山石击成一团团灰尘,他们二人就像两个几十丈巨大的石碾,凡是飞过的地方,鸟兽不存,树木不生。 飞仙关,距离天墓山二十多里。两人顶着狂风,在夕阳下持剑而立,脚下都留了一滩血,鲜血沿着石壁留下,在悬崖峭壁下画出两条细长的血色瀑布。 傅霄寒的血来自于左臂的断处,其余身上并无一处伤痕。白诺城虽四肢健全,然而全身上下却有二十多道剑伤,献血滴答滴答,此时已成了一个血人。他知道,傅霄寒不一剑致命,是因为气还没消…… 傅霄寒看了看断臂,说道:“蝉潭心剑,竟然被你给领悟了,有趣,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这么有趣的人!”白诺城抹去嘴角的鲜血,说道:“你最好干脆小心一点,不要因为有趣,就永远留在这里!” 此时已近黄昏,傅霄寒看了看那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似乎所有的光线都汇聚了起来,突然笑了:“确实如此。”接着四周环绕的剑气全部收缩回去,万涓成水,终极汇流成河。青锋再出,剑气不再纵横,极简至美,看似缓慢轻柔却杀意无穷…… 死是什么?死是轮回的起点,死是重生的开始,至美即死,极死而生!白诺城凭借仅剩的内力,使出最后一剑,再没了花萼,一朵孤零零的花朵在傅霄寒的剑下绽放,绽放即死,仿若昙花一现。傅霄寒笑了,剑尖已刺进胸口,再入半寸,剑收,血现,人死。 然而仿佛就像是在湮灭的尘土中,突然生了根,发了芽,一条青藤刹那之间冲天而起。傅霄寒瞳孔猛缩,面色惊变,剑收,血现,人却没死,长剑没能再刺进半寸,已连同他的身体被一道剑气冲开,狠狠地撞在了山崖上。“噗”的一声,傅霄寒砸在地上喷出一口血,已受了内伤,片刻后他挣扎着站起来,脸上满是惊讶,问道:“方才这最后一剑,叫什么?” 白诺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雁来羞,为生而成!”说罢,已一头载了下去。这时,一条黑影由傅霄寒刚刚砸在的山崖后缓步走了出来,一只手上拿着傅霄寒方才的断臂,问道:“杀?” 傅霄寒犹豫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已输了,刚刚那一剑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已死了;谁能想到,天墓杀剑之后还有至死而生的一剑!走吧,既已输了剑,便不能再输了扶幽宫的脸!” 那黑衣人抬起他那只断臂,沉声说道:“你的孤傲早晚害死你!”傅霄寒却不在意,说道:“这就是我,说起来,你才不该出来;他是剑,你就是剑鞘,剑鞘一出,剑也藏不住!”那黑衣人冷哼一声,说道:“这就是我。” 说罢,一把夹起他,就飞身跃下飞仙关,月夜中,山谷里,傅霄寒纵声狂笑…… 犂星先生带着屠狂南等人追了十几里,却没找到半点人影,最后只在飞仙关山崖上看到两摊血迹,伸手一摸还是温热的;接着众人只能分散开来,沿着搏杀的痕迹四处寻找。 至夜,赶来的各派高手看见几乎面目全非的天墓山庄,心里皆是一惊,等了许久才遇到天墓山庄的弟子,问清情况又去看了飞仙关,都是残垣断壁,飞仙关竟然生生被销掉了三丈多高,没想到这一战竟如此惨烈,心中更是震惊不已,也都帮着一起寻找,直到深夜,几百号人都没找到白诺城,只在飞仙关谷底找到亘古恒无剑,所谓剑客,剑不离手是自古传下的规矩,剑在人在,剑落人亡,众人都怀疑白诺城怕是死无全尸了! 芦风细谷,此时的白诺城正躺在一个竹筏上,在芦花环绕的河道里顺水漂流,身上的鲜血从竹筏里透过,流到河水里,托出一条红色的血迹。白诺城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芦花环绕的圆月和满天繁星,声音凄凉喃喃自语:“柳琴溪,怕是到死,也不能再看你一眼了;难道惩罚,还不够吗?” 不想话语刚落,这时一道人影却突然踩着芦花落在了竹筏上,又轻又稳,待看清来人,白诺城原本死寂的双眼中突然有了光彩,惨笑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柳琴溪坐在竹筏上,抚摸着他的脸,柔柔地问道:“后悔了吗?” 白诺城笑道:“后悔,悔不当初,痛断肝肠;不仅后悔,我也恨!” 柳琴溪皱眉问道:“恨我?” 白诺城摇了摇头,说道:“恨天、恨地、恨命运,为何我一出生就低贱如尘,受尽欺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为何又让我遇到姑红鬼那样的恶人,若不是她,或许我去做了小工学徒,只要不怕苦,一样可以好好过一生;我也恨命运捉弄,遇到你,却让我铸成大错,让你恨我、怨我;我数年苦修,杀了姑红鬼报了仇,却怕连累他人,再也回不去师门!”说着说着,他突然盯着柳琴溪,笑了起来:“我们也已经回不去了,杀了我吧!” 柳琴溪突然全身一颤,眼中已有泪花,突然也笑了,接着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衫,仔细上了药,这才站起来轻声说道:“好好活下去,忘了我吧,我也不恨了,只是真的回不去了!” 说罢,在竹筏上轻轻一点,踩着芦苇再次远去。白诺城躺在竹筏上动弹不了,双拳握的咯咯作响,全身猛烈地颤抖,他疯狂的笑着、怒吼着:“柳——琴——溪!” 声音在芦风细谷里回荡,芦花在月夜下飞舞,溪水在竹筏下荡漾,柳琴溪却远远地站在芦苇边的一棵枫树下,久久不语,泪水已打湿了衣襟… 第二十六章 仙上仙剑 三日后,白诺城伤势渐愈,便偷偷潜回了天墓山庄;此事只有犂星先生、左岸霄和屠狂南三人知道,三人商定后,对外宣称暂时由犂星先生掌管天墓山庄,至于白诺城,就说山庄上下会一直寻找,永不放弃。 暗月,凉风习习,白诺城看着远方,渡明渊的方向,那里还有一位老人在等他!他先杀了姑红鬼,后又断了傅霄寒一条胳膊,恐怕也已死了,仇越结越深,想必要不了多久十洲海云边就会挂满他的画像;渡明渊他是回不去了,不过……无名剑客却可以! 明渊楼中,苏慕樵已双眼昏花,每天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正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叶郎雪和傅青画站在身前,苏慕樵轻声问道:“他……真的死了吗?” 叶郎雪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很惨烈,但是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师叔万万保重身体!” 苏慕樵声音悲戚,长叹一声:“他本性不坏,只是命运坎坷,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弟子,也是最出众的弟子,只是怕看不上最后一眼了!” 叶郎雪忙安慰道:“师叔不要乱说,一定保重身体,我已经派渡明渊的弟子去帮着找了,上次那般绝境他都活了下来,这次也说不准的。” 正当此时,一个弟子突然敲门来报:“掌门,山下那位神秘的蒙面剑客来挑战了!”叶郎雪闻言一惊,与傅青画对视一眼,自言自语道:“莫非我猜错了?”想了想,对弟子吩咐道:“把他领上正殿!” “是”那弟子得令离去,接着叶郎雪又对傅青画吩咐道:“你去将其余弟子领到后山,督导他们练剑,顺便把阿吉叫来!” 傅青画反应过来,立马也跟了出去。不到半柱香世间,叶郎雪已看见一个弟子领着个戴芦花面具的男子进来,叶郎雪对那弟子说道:“你下去吧!” “是”,等他那弟子走远,叶郎雪突然皱着眉头,问道:“阁下可知我渡明渊最高的禁忌是什么?” 蒙面剑客毫不犹豫,答道:“渡明渊开宗立派两百多年,凭的就是同气连枝四个字,手足相残乃是禁忌之最高!而且,阁下说过,终究是人驭剑,而不是剑驭人!” 叶郎雪脑中突然一道惊雷闪过,鼻子有些发酸,转身就往外走,同时说道:“跟我来!” …… 苏慕樵见叶郎雪突然领了一个戴面具的人进来,疑惑的看了过去,还没等叶郎雪解释,白诺城已经一把扯下面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傅在上,不孝徒儿白诺城回来了!”接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苏慕樵一愣,待看清楚面容,原本苍老死寂的双眼突然涌上光芒,顷刻间老泪纵横,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拍在白诺城头上,哭着骂道:“你个不孝子,为师让你好好参阅佛法道经,你非是不听,否则怎会被人设计,铸下那等大错,遗憾终生?” 白诺城也满眼泪光,说道:“徒儿不孝,未听师傅教诲,可惜为时已晚,如今悔不当初,痛彻心扉,悔断肝肠!” 良久,苏慕樵才叹了口气将他拉了起来,说道:“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跟师傅说说你这些年的遭遇!” 白诺城依言站了起来,随后三人又围坐在一起,白诺城将这些年的遭遇一五一十的慢慢道来。苏慕樵和叶郎雪二人听的心惊肉跳,最后苏慕樵叮嘱道:“如今你有这样的剑法,江湖中你已算是最顶尖的高手,日后行事出剑,十分杀气,也要留三分仁义,若非遇到十恶不赦的大恶之人,尽量少做杀孽!” 白诺城点头应诺:“徒儿谨遵师傅教诲!” 苏慕樵顿时笑开了花,看了看白诺城又看了看叶郎雪,说道:“如今你掌门师兄的纵横剑法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你又胜了傅霄寒,呵呵,我渡明渊一时双壁,丝毫不比他昆仑太白差!,哈哈哈……咳咳”笑着笑着,突然咳了起来,气息萎靡不少,眼看也不过几日光景。 叶郎雪想了想,说道:“如今你是以无名剑客的身份来的,若你我不比剑,难免泄露了你的身份,今日正好你我在云崖大战一场给师叔看,如何?” 白诺城自然明白叶郎雪的用心良苦,想了想便应了下来,正要戴起面具,却被叶郎雪突然止住,说道:“还有一个人,你见见吧!”说罢,一个年轻人已转过书架低着头走了出来,正是阿吉,只是面容比以前消瘦了许多,阿吉一见到白诺城就跪下来哭道:“小师叔,都是阿吉的错,您杀了我吧!” 白诺城豁然抬起手,做势欲拍,阿吉吓得身体哆嗦了一下,白诺城的手却又慢慢放了下去,将他拉起来,叹道:“罢了,都过去了,错也不在你,日后好好留在这里照顾我师傅!”阿吉忙哭着点头,道:“是是,阿吉一定好好伺候师叔祖!” 白诺城笑着戴上面具,跟叶郎雪向云崖走去。同时叶郎雪也吩咐阿吉,将渡明渊的弟子都叫了过来和苏慕樵一起观战。 叶郎雪的纵横剑越发有了纵横天下的气势,不过这场比剑不为争输赢,即是兄弟相会,也是为了满足苏慕樵的心愿。此时在他的眼里,只能看见两条人影在云海中翻飞,剑气纵横,同样年轻,同样出众,他满意地笑着,视野越来越模糊,直到微笑着走进黑暗…… 神秘剑客终于挑战了叶郎雪,两人在渡明渊云崖边比剑,渡明渊中辈分最高的老人苏慕樵在观赏两人比剑时中途故去,两人终止比剑,渡明渊举行大丧! 然而白诺城却不能服丧,谁也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脸,比剑终止后他便返回了天墓山庄,剑室里新增了灵位。 自从白诺城极有可能已经与傅霄寒同归于尽的消息传来,凌虚鸿的心中已焦急万分,害怕犂星先生还没偷学得天墓杀剑,前功尽弃,已连连以关心白诺城的进展为由,几次给犂星先生飞鸽传书,催问进度。白诺城看了书信,说道:“看来那条鱼已经自己钻进网中了,既然他急不可耐,那就收网吧!” 犂星先生应诺,两人便商讨了计策,给凌虚鸿回信,定在两日后相知崖一会,他带去天墓杀剑,凌虚鸿带来仙上仙剑。 两日后,凌虚鸿早已在相知崖等了许久,面容沉静,心却已急不可耐。至己时,正待凌虚鸿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一条人影快速飞落在了崖边,芦花面具再熟悉不过。凌虚鸿立即抱拳笑道:“恭喜恭喜!” 蒙面剑客问道:“何喜之有?” 凌虚鸿笑道:“白诺城死无全尸,阁下坐享其成,做了天墓山庄庄主,难道不该可喜可贺?” 蒙面剑客点头笑道:“如此说来,确实可喜可贺!” 凌虚鸿直入正题,问道:“不知那天墓杀剑,阁下可学到了?” 蒙面剑客笑而不语,顺手就扔出一本秘籍,凌虚鸿一把接过去,仔细看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接着蒙面剑客随手挥出一剑,十三道剑气登时射出,刹那就在一块青石山崖上划出十三道剑痕,凌虚鸿瞳孔一缩,认真盯着,突然轰的一声,那青石中瞬间破开一个两尺宽大的深洞,落了一地的灰尘。 凌虚鸿见状,大喜过望,连连拍手称道:“好好,好剑法,真是让本掌门惊喜,阁下果然是个剑中高手,短短数月,竟然就有如此悟性功底!” 蒙面剑客收剑入鞘,问道:“仙上仙剑呢?” 随即,只见凌虚鸿从怀中掏出一个块约莫六寸宽大的白色玉块,扔了过去,蒙面剑客一把接住,低头一看玉块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如蚂蚁的古体小篆,却也开口问道:“仙上仙剑,普天之下,除贵派创派祖师孟臣子外无人练成,在下怎知这玉块是真是假?” 凌虚鸿笑道:“阁下对着这玉块使出一道剑气试试!” 蒙面剑客闻言,略微犹豫后便对着玉块射出一道剑气,玉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竟突然如同活物一般游动起来。凌虚鸿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传功神玉乃是当年孟先祖所留,神异非常,做不得假!”接着,突然面色一冷,笑道:“而且本掌门也不需要骗你,因为你根本取不走;如今让你看看,只算是还了你这天墓杀剑的恩情了吧!” 蒙面剑客全身戒备,厉声问道:“阁下想要过河才桥?你就不怕,你我斗个鱼死网破?” 凌虚鸿冷笑道:“你以为你练成了天墓杀剑,便是我的对手了吗?自从你将主意打到我无上秘籍仙上仙剑的时候,就该知道有今天;而且凡是知道你我有来往的人都已经死了,包括我门内的弟子!” 蒙面剑客也不惧怕,再问道:“莫非阁下以为我会不战而降?还是拔剑吧!” 凌虚鸿冷笑出声:“拔剑?哼哼,你虽小心谨慎,但你可知世间除了毒药还有西域毒蛊,这其中便有一种蚀心蛊毒,细小如微尘,无色无味,平时潜伏,中蛊之人全无异样,而只要施蛊之人运功催动,那些密密麻麻的毒蛊便会立刻如同附骨之虫,撕咬心肺,切断筋脉,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手掌一抬,立时运功。蒙面剑客全身突然一颤,捂住胸口,头上已冒出冷汗,透过面具之间的缝隙滴答落下,片刻就打湿了衣衫。凌虚鸿满脸狰狞的狂笑着走来,突然拔剑刺出,刹那间已点出七八剑,眼见已到胸口,哪知原本躬身捂住胸口的剑客突然跃起,猛地拔剑迎上,十三道剑气同时射来,速度、力道比之方才不知纯熟凌厉多少倍,凌虚鸿瞳孔猛缩,回剑格挡,可惜防备不及,那一蓬血色的花朵已经绽放,胸口顷刻间就破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鲜血涌出,心脉尽断,大罗神仙也难救他。“咚”的一声,凌虚鸿一头载在地上,满脸惊恐和疑惑的看着剑客,质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剑客摘下面具,凌虚鸿瞳孔猛缩,心中翻起滔天巨浪,惊呼出声:“白诺城?不……不……怎么可能?怎么……”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已毙命,双眼大睁,想来是死不瞑目! 白诺城带上面具,心中却有些后悔刚才剑势没能收住,如今凌虚鸿已经毙命,犂星先生身上的蚀心蛊毒又如何解掉,虽然凌虚鸿说施蛊者只要不运功催动,蛊毒便无作用,但是谁知道潜伏期是多久?想了想,这等下作手段,怕是凌虚鸿也不会告诉门中弟子,逼也无用,只能一掌拍碎那块刻有剑痕的青石,拿着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向天墓山掠去…… 剑室内,白诺城面沉如水,说道:“先生是因我而中毒,无论如何在下也会竭尽全力帮先生寻求解毒之法!” 犂星先生想了想,说道:“庄主不必多虑,蛊毒虽强,但一来暂时并无大碍;再者,阴阳并存乃是至理,有毒药便一定有解药。在下行走江湖时曾听说过一个神医,名叫箫柏庐,住在中州以西的无妄谷中,我去寻他,必然就能解了。” 白诺城问道:“竟有如此能人?我却没听说过,既如此,我陪先生尽快动身,尽早解了这蛊毒之患!”然而,犂星先生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倒不必,既然庄主得到了仙上仙剑的秘诀,自然需要尽快领悟,再者,若庄主与我一同离山,只怕若有强敌来犯,便会动了根基。” 白诺城沉思片刻也觉有理,却终究有些不放心,又道:“这样吧,我让屠狂南陪先生前去,如今他刀法小成,有他一路随行,我也放心些!”犂星先生也知推不掉,只得点头应下,当日便收拾了行装,次日一早便与屠狂南离开了天墓山,直奔中州而去。同样也在次日,天墓山庄对外宣布,庄主白诺城伤势痊愈,重掌山庄! 白诺城重回山庄,傅霄寒却生死不明,一时间天墓山庄风头无两,私底下已有人将它与昆仑、太白并列,称为中原第三大门派。 两日后,江湖又被另一则消息所震惊,那便是被剑圣前辈赞为中原武林接班人的天一剑窟掌门凌虚鸿死于非命,仙上仙剑传功神玉神秘失踪。天一剑窟一时群龙无首,暂时由长老沈云涛代行掌门职权,沈云涛上任第一令,便是发出神盟贴,请各派帮忙调查凌虚鸿的死因,缉拿凶手;然而此时真正的凶手却正在剑室中感悟天一剑窟的仙上仙剑。 白诺城手中催动剑气,那玉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又活动了起来,他看的分明,边看边记,玉块虽小,字却不少,足足有一千七百多字,足足让他记了大半个时辰。仔细读来,白诺城这才明白为何凌虚鸿对他的天墓杀剑如此执着,原来这仙上仙剑与世间剑法多有差异,若真要论起来,只与他的天墓杀剑和离忘川的蝉潭心剑略有几分相似,相似在化有形为无形,而他的杀剑比起后者又多了一丝极致之后的蜕变,正是至美而死,极死而生。然而差异也很明显,心剑的无形来源于心脉冲剑气,而他的天墓杀剑的那飘渺一式,重在杀意,以杀意御剑气。仙上仙剑比之二者,却更有几分恣意放纵,剑意随心,若真要说出个关键,那便只有两个字:逍遥! 至美而死,极死而生,生死轮回一遭还有什么看不透看不清,剩下就只有逍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仙上亦有仙,原来他刚刚悟出的那一式“雁来羞”,勉强算是摸到了仙上仙剑的门槛。想到此处,白诺城更是惊叹凌虚鸿在剑道上先于人前的洞察力,天墓杀剑由他而创,但是看出它价值所在的却是凌虚鸿,只是阴差阳错又被他捡了回来。 连续钻研了两天两夜,这才明白为何天一剑窟千余年,历经数十位掌门,竟然无一人可练成一招半式,原来这上面跟本没有招式,只有心境和领悟;睥睨天下,又逍遥于尘世之外的心境。一招一式有章可循的剑法,哪怕再难,只要肯花时间有恒心毅力,水滴石穿终究能学会;可是虚无缥缈的心境却不是时间能换来的,正可谓是“只可意会而不能语达”,故而即看心性也讲机缘…… 天墓山中一片宁静,山外却已人心惶惶。先是傅霄寒潜入昆仑,目的不明,而后又广发战贴,声东击西,挑战天墓山庄。之后不过一月,凌虚鸿又神秘丧命,接连几件大事传开,许多经历过扶幽宫之乱的江湖老人都感觉,沉静安稳了二十多年的江湖突然起了波澜…… 好在不久之后,江湖上总有一件不大不小的趣事传开,那便是千年古刹大空寺的后山,在进入雨季之后连续几次佛光闪现,冲天而起,五彩缤纷,想来必是祥瑞之兆! 第二十七章 鹿阁神医 屠狂南嗜刀如命,然而此时他的手中却无刀,手中只有马鞭,刀在鞘中。犂星先生是剑中高手,剑却不在手中,剑藏了起来,他人在马车里。相处久了,屠狂南越发觉得犂星先生是个奇怪的人,剑法高超,却谨小慎微,甚至有点胆小,又抽了一鞭,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是不是有什么仇家,凭你我一刀一剑,便是那昆仑二老来了,也有一战之力,干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 犂星先生却笑道:“年纪轻轻,你才见过多少高手?有些人是你我联手,也走不出一招!” 屠狂南惊奇不已,又问:“你我联手也走不出一招?那怕是全江湖也超不过五个人,前辈跟他们有恩怨?”想了想,又笑道:“那也不怕,咱们不是有庄主吗?庄主如今的剑法,已经是江湖中最顶尖的了!” 犂星先生冷哼一声,说道:“小子,老夫劝你行事为人低调一些,不要给庄主惹麻烦!”屠狂南想了想,点头道:“前辈说的有理,晚辈记住了!”接着,又问道:“先生,如今咱们已进了中州,那鹿鸣阁到底在何处?”马车里,犂星先生沉声说道:“西南方无妄山中,迷竹血海之内!”屠狂南点点头,继续赶路…… 不过数月,凭借一身精绝的剑法,呼哧喝刹在暗影楼中已有了几分名头,他出剑不虚,从不失手,这让分堂的堂主倍加器重。只是呼哧喝刹脾气极怪,规矩也多,甚至多到不适合做一个杀手,他号称秉性良善者不杀,孤儿寡母不杀,出家人和大夫不杀!若不是看他剑法越来越好,屡立奇功又没多嘴的舌头,恐怕早就把他撵出去了。 然而就在近日,看似风光不少的呼哧喝刹却整日忧忧郁郁、愁容满面,自从听说大空寺后山惊现佛光,他便担忧了起来,世人不知那佛光是什么,他却再清楚不过,一猜便猜了个大概,想必多是近日连连暴雨,冲塌了巨石缝里的泥土,日光透进去,青石台上剑光和宝石闪烁,又透过石峰映照了出去,这才被人误以为是佛光。 即便是如今,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剑鬼沈莫会将自己的墓偷偷挖进了大空寺的后山,鬼墓藏于佛山!房间里,呼哧喝刹来回踱步,想着:“若是哪一日巨石坍塌,大墓重见天日,必然给大空寺引来一场血光之灾。可是我如今势单力薄却又没办法隐藏那百十柄宝剑,怕还是得找个人偷偷去把那墓里的剑都取出来,这才能一劳永逸!”然而想了半天,除了仇人,自己在世间早已没了半个亲朋故人,又能托付给谁? 迷竹血海并无车道可通行,犂星先生领着屠狂南下路步行,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在竹海深处看见一座两层小阁,上面挂着一块香木做的匾额,刻着“鹿鸣阁”三个字,字迹娟秀。 阁楼外有两个园子,种满了各种药材,药香扑鼻。屠狂南上前敲门,片刻就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药童。那药童岁数虽小,但想必见过不少江湖人,也不惧怕,开口就问道:“是哪位瞧病?” 犂星先生上前一步,说道:“是我。”接着,又对屠狂南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不要进来!” 屠狂南虽有些好奇,却只能点点头,守在门口。犂星先生便跟着药童进了阁中,只见阁内靠墙挂着十来个药炉,都在咕噜咕噜的熬药。中间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枯瘦老者正围着个木头人看来看去,木头人身上满是静脉穴位图。见有人来,那老人回头看去,顿时面露不满,问道:“你又是谁?来我这治病,不需要蒙面,再难看的脸老夫也看过,治过!” 犂星先生依言摘了面罩,笑道:“萧兄,好久不见!”萧柏庐满脸震惊,走近两步,又仔细端详了片刻,突然惊呼道:“是你?哼哼,你当初身受重伤,容貌全毁,我要治你容貌,你却不肯,反说这一世也不会再来我这鹿鸣阁!今天,又是怎么了?” 犂星先生无奈的笑道:“世事无常,怕给你惹麻烦,我也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来,可惜时运不济,普天之下如今只有你能治!” 萧柏庐一愣,问道:“怎么了?又是受了什么内伤?”犂星先生深吸一口气,说道:“蚀心蛊毒!”萧柏庐大惊,上前一步为他搭脉,片刻后长叹一声:“上次是姑红鬼的穿心一掌,伤了心脉毁了容貌;如今又中了这等蚀心绝命的蛊毒,白关,你的命还真是窝囊坎坷啊!” 犂星先生连忙止住:“嘘,我现在叫犂星,外面还跟了个小子,不能让他听到!”萧柏庐往门口撇了撇,轻声问道:“是他?”犂星先生却摇了摇头,只问道:“可还有救?” 萧柏庐在阁内来回踱步,许久才看着他正色道:“若是正常人,内服银丝草以毒攻毒,再用其它几十味药材日夜浸泡,虽然麻烦却也可慢慢将蛊毒逼出体外。不过你心脉已损,银丝草下去,蛊还没逼出来,你就已经死了!” 犂星先生皱眉问道:“所以没法治?”萧柏庐摇了摇头,道:“至少我没办法,如果你想根除,只能去找夫人!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去的。” 犂星先生点了点头,道:“确实,扶幽宫虽然被逐出中原,但是我知道还有不少高手隐藏了起来,还在四处调查夫人的住处,我不能去,除非剑圣跟他能有个结果!” 萧柏庐沉默片刻,叹道:“那场大战后,夫人隐姓埋名藏了二十多年;剑圣林浪夫退隐江湖,不问世事;聂宫主退回海云边,再未踏足中原半步;当今皇帝老儿后宫佳丽三千,却再没生下一儿半女;这世间四个最有名望的人,僵到如此地步,皆因为一段孽缘!如今,江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前几日瀛洲传来的消息,扶幽宫高手再现,如今怕是整个瀛洲早已落入了他们的手上,江湖风波再起。同样,朝廷上下,稍有势力的人谁不是盯着那个将来无主的皇位?私底下不仅招兵买马,还招揽江湖高手,暗杀他人,到时候江湖天下一锅乱,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老夫这小小鹿鸣阁又能救几个?老夫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夫人的医术,但是如今我若见了她,我非要质问她一句,她可后悔过?” 犂星先生越听越怒,愤然厉声喝止:“夫人再厉害,医术再通天,她也不过是个女人,世间纵有万千道理,又怎能说清一个情字?” “你……”萧柏正要回驳,犂星先生突然止住:“既然阁下这里并无解毒之法,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只听身后砰的一声,屠狂南就见犂星先生一脸怒气的走了出来,顿时不解:“前辈?”犂星先生说道:“小子,这里并无解毒之法,我们别处寻去!” 说罢,纵身就向竹林外飞去,屠狂南愣了片刻,也只能跟了上去。等萧柏庐冲出来,只看见两道远去的背影,只得长叹一声!此时,迷竹学海中,一个趴在竹叶堆里的黑衣人慢慢站起来,悄悄出了竹海…… 犂星先生和屠狂南出了迷竹血海,三天之内按照犂星先生的嘱咐,接连换了五两马车,这才离开了中州地界。次日正午,两人正在一座小城的小酒坊中喝酒,没过一会儿,突然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径直坐在犂星先生的桌上,他虎背熊腰,高有八尺,身后背了一柄足足有三寸多宽四尺长的阔剑,然而他的面容却白皙秀气。 犂星先生全身一颤,屠狂南眉头紧皱,手握着寒月妖刀,说道:“阁下,那边还有很多空桌,还请不要打扰我们!” 那人置若罔闻,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即看着犂星先生说道:“你我快三十年没见了,这一见还要我自己倒酒!” 犂星先生盯着他看了许久,转头对屠狂南说道:“小子,记得老夫跟你说过的话吗?有些人是你我联手都挡不下一招的,这位就是!” 闻言,屠狂南头上已冒出了冷汗,却不敢拔刀。那男子笑道:“呵呵,这可还是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夸我;也难怪,你受伤了,再不是当年的云中剑——白关。” 屠狂南猛地转头看去,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白关之名他自然如雷贯耳,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天墓山庄极为低调谨慎的犂星先生竟然是扶幽宫排名第三的高手云中剑白关,接着他又看着那男子,已猜出了几分他的身份。 犂星先生说道:“这位就是薛岳,将乱秦七煞刀化为剑法的薛岳!”说罢,转向满脸惊异的屠狂南笑道:“放心,老夫跟你是一路的。” “呼”屠狂南猛地拔刀横扫而去,薛岳轻笑着一掌拍过来,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寒月妖刀瞬间被震回,酒桌轰然碎裂,酒坊中的其它酒客见状,连忙惊叫着四处奔逃。 同时,犂星先生猛地挥剑刺去,薛岳一指点出,轻轻弹在剑尖,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响声。一圈凶猛的气浪,突然席卷开来,如同一圈刀光闪过,所过之处酒坊里的酒桌、柱头全部被劈成两截,屋顶轰隆一声塌了下来,三人同时脚下一跺,瞬间冲破屋顶,冲天而起。 屠狂南和犂星先生一刀一剑,互相弥补,全力施展,竟然是完全不能近身,薛岳单靠一身雄浑的内力和一双肉掌竟然完全挡了下来。忽然薛岳又出一掌将犂星震落在地上,转身就对刚刚刺来的屠狂南拍出一掌,屠狂南见偷袭不成,只能回刀挡在胸口,掌力拍在刀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屠狂南的长袖瞬间被震碎,身体已如箭矢倒飞出去砸在一座木楼上,“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又砸落在了巷子里。 这时薛岳只感觉下方有剑气袭来,低头一看正是犂星先生一剑劈出,一剑多重劲,同时有一道虚无缥缈的剑气后发先至,正是天墓杀剑,猛地一惊,大笑一声“好剑法!”同时身子一顿,顺势如流星坠落,势如泰山,左手推右手,凌空落下一掌。 “轰”的一声巨响,剑气掌力撞在一起,炸起一圈气浪。瞬间席卷开来,将街上的青砖全部掀了起来,如暗器般射出。犂星先生已被雄浑的掌力,震的后退几步,一口血没忍住也喷了出来,胸口起伏剧烈,面色苍白,显然已受内伤。 薛岳如泰山般落在地上,砸起一圈烟尘,脚下的青砖已全部碎裂,内力之雄浑犹在傅霄寒之上。屠狂南抹去嘴角的血迹,走到犂星先生身旁,心中对薛岳更是忌惮了几分,两人以二对一竟然还没沾到他的衣角,剑也没出! 薛岳缓缓走来,说道:“白关,跟我回去见宫主,不要逼我在这里杀你,我不是姑月情,以你现在的状态,我出手,你必死无疑!” 白关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无脸再见宫主!”屠狂南少年气盛,踏出一步怒喝道:“我天墓山庄没有怕死之人,你要来,我们奉陪便是。我们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日后白诺城庄主自会给我等报仇!” 薛岳摇了摇头,叹道:“既如此,那便是你们自己找死了,不过念在你我也有几十年交情的份上,今日我便以宫主之刀法在此清理门户!”说罢,反手就将阔剑抽了出来,大脚一跺,如流星射来…… 白关两人踏步迎上,心中已有必死之心,那柄阔剑也不知有几十斤重,但在薛岳手中仿佛轻如鸿毛,剑尖瞬间破开空气,剑未至,气流已成剑。两人倾尽全力刀剑交错,“呲”的一声伴着火花猛地顺势划出,刀光剑气合二为一,激射杀去,瞬间破开气流。可阔剑已到了眼前,正在此必死无疑之际,只见一道剑光至下而上飞速撩起,“当”的一声挑开了薛岳的阔剑! 三人同时转头一看,只见破碎的街口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锦衣的男子,正是呼哧喝刹。薛岳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是谁?” 呼哧喝刹无法言语,只摇了摇头。薛岳气势凌云,剑势一转瞬间将三人都围了进去,“不说就死!”呼哧喝刹拔剑跃出,白关和屠狂南见有人助阵,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份来路也立马振作精神,提气再上,以三敌一。 除白关之外,呼哧喝刹和屠狂南越打越惊,三人齐上竟然也占不到丝毫上风。薛岳心中也惊奇不小,尤其是呼哧喝刹的剑法之诡异,更是闻所未闻,思量许久才突然喝道:“泥犂鬼剑?” 白关和屠狂南听罢,也是一惊,然而呼哧喝刹此时剑法尚未纯熟,根本无法施展出泥犂鬼剑的真正威力,不过几十招下来,便又被薛岳占了上风。就在情势急转直下之际,白关一咬牙,全身一震,原本被萧柏庐治好多年的心脉尽数震断,手中剑法陡然巨变,只听他大喝一声,突然双手推出一剑,那一剑仿佛是突然穿透云层的仙鹤,伴着一声孤鸣瞬间破开薛岳的剑势,呼哧喝刹见有机可乘,右手剑法不停,左手猛的拍出一掌,正中满脸震惊的薛岳的胸口,薛岳瞬间被打飞三丈,喉咙一热,一口血到了嘴里又被他强忍了下来。 “登登登……”薛岳急退几步,才跺脚站稳。目光在白关和呼哧喝刹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说道:“云中飞鹤,白关你真是不要命了?”接着又盯着呼哧喝刹,厉声问道:“小子,说,你这惊寒绵掌是谁教的?” 呼哧喝刹面不改色,白关震惊了片刻,对他说道:“少侠,麻烦你帮我把这小子带离此地!” 屠狂南气息萎靡,却忙道:“前辈,晚辈不是懦夫!”白关断声喝止:“可你是莽夫,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日后好好呆在天墓山庄,辅佐庄主!” 说罢,脚一跺,登时向薛岳冲去,此时他的剑法仿佛脱胎换骨,已远非平时可比,这才是真正的白关的修为。 “前辈?”屠狂南惊呼一声,正要冲上前去,却被呼哧喝刹一把拦住,提着他飞速退走,他很清楚此时即便三人齐上,也绝不是薛岳的对手,而白关心脉尽断,怕是已活不过半柱香时间…… 白关心脉再断,不过十来招下来,便再也撑不住,内力瞬间散尽。薛岳顺势点出几指,封了几处生死大穴,这才说道:“没想到你我相识数十年,最后竟然是我要了你的命,不过你终究是扶幽宫的人,便是死,我也会将你的尸首带回去见宫主!” 说罢,反手夹住他,飞身向鹿鸣阁冲去。他轻功极高,不过一炷香时间已到了迷竹血海,一脚踢开房门,直把萧柏庐和那小药童吓了一跳,薛岳顺手就把白关扔在屋内,萧柏庐看清是白关,心早已沉了下去,只看着薛岳问道:“阁下是扶幽宫哪一位高手?” “薛岳!” 萧柏庐顿时吓的瘫坐在地上,颤声问道:“你……你们监视我……监视我多少年了?” 薛岳冷笑出声:“自从夫人消失后,稍微跟夫人有过交集的三百七十九人,每个人每个时辰,都有人盯着,不过你要聪明些,这些年换了许多地方。” 萧柏庐叹了口气,道:“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你们的耳目。”接着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白关,说道:“他隐姓埋名二十多年,不也没逃过吗?” 薛岳冷冷地说道:“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给他留住一口气,不到扶幽宫不许死,这样的话,你也就可以活到扶幽宫!否则……”说着,一掌对着那药童拍去,药童瞬间一声惨叫,脑骨碎裂而亡,血溅了一地。 “你……”萧柏庐见他出手就杀了侍奉自己数年的药童,顿时气的双眼发红,全身颤抖;薛岳冷声说道:“我的手中不留庸人,你若不能给他留住那口气,你也可以现在就死!”萧柏庐的身体气的剧烈颤抖了片刻,最后只得跪下来给白关看伤…… 呼哧喝刹提着屠狂南飞了许久,精疲力尽之时,才找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客房。这才把满身鲜血的屠狂南扛着放在床上,屠狂南声音凄迷,自言自语:“想不到,我屠狂南也做了无胆鼠辈!”呼哧喝刹吩咐小二拿来了纸笔,写了几个字,递上去:“你我的武功,救不了他!” 屠狂南一愣,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哑巴,又问道:你为何出手相救?”呼哧喝刹又写了几个字:“曾受恩于白诺城!”屠狂南这才明白,人也清醒了许多,点头道:“多谢了,我要尽快养好伤,回去复命,请阁下留下大名,我好禀告给庄主!” 他又写了几个字:“不值一提,却有一封信请帮忙转呈给白庄主!”屠狂南看了看,点头应诺:“好,在下回庄后必亲手呈给庄主。”呼哧喝刹点点头,转身就去写了一封信递了上去,随即就被屠狂南贴身藏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寻遍九霄与黄泉,人间没有君模样 天墓山庄,屠狂南恭敬的跪在堂内,虽然他强忍着,但是泪水已经滴了一片。白诺城的拳头已握的咯咯作响,深吸一口气再问道:“你说薛岳叫犂星先生为白关?” 屠狂南点头应道:“是的,叫他云中剑白关!” 白诺城的心中如翻起惊涛骇浪,几年前他被姑红鬼胁迫,一同设计将白关打下悬崖,他大难不死以德报怨,后来竟然委托剑神莫承允相助于他。此事,他本已惊讶不已,总觉毫无道理,如今听了这些,才知道白关毁容后竟然又更名换姓,化名犂星潜入天墓山庄。但自从进入天墓山庄,却也不见他有别的目的,只是真如同属下般,忠心辅助,这就让白诺城更加想不通、猜不透! 思来想去,只能猜测,一来怕是因为他用了白诺城的名字,白关爱屋及乌,心中将他真当了徒弟;二来恐怕是因为他之前杀了姑红鬼,帮白关报了仇? 无论如何,不管是白关还是犂星先生都对他有大恩,如今他有难,怎么也要救他,立时吩咐道:“派出所有弟子去查清楚犂星先生的下落,若死,查清下手的都有谁,坟墓在何处;若生,一定查清关押之处,我们必然去救!” 屠狂南点头应道,又站起来递上一封信说道:“庄主,这就是那无名高手留下的信。” 白诺城接过仔细看了,面色变了又变,许久才吩咐道:“屠狂南,调查犂星先生的事,就交给你,无论如何要尽快查清楚!”说罢,又对身旁的左岸霄吩咐道:“你找七八个信得过的弟子,明日随我上一趟小苍山大空寺!” 屠狂南和左岸霄一愣,不明所以,白诺城随即便将信递给他二人一看,果然震惊不已,原来信中正说的是大空寺后山有剑鬼沈莫之墓,墓中秘籍他已取走,只留下九十九柄宝剑,拜托白诺城取走,以免怀璧其罪,给大空寺带来血光之灾,只是信中也未留名,只说曾经受恩于白诺城,只是白诺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受过他恩惠的到底是何人。 次日白诺城便领着左岸霄和七八个精挑细选的高手,直向大空寺而去。只说一来与傅霄寒一战,九死一生,去大空寺焚香参佛;二来,同在青州也是借此拜访江湖高人苦厄神僧。 大空寺与天墓距离不过七八百里,白诺城一行人第三日清晨便到了大空寺。左岸霄上前一步对那守门小和尚抱拳道:“小师傅,我等是天墓山庄来的,我家庄主拜访贵寺苦厄神僧,还望通传!” 那小和尚作揖说道:“请各位施主稍后,小僧这就去!”说罢,匆匆进了寺里,不多时缘明大师已亲自迎了出来,对白诺城笑道:“原来是白庄主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白诺城抱拳见礼:“大师说笑了,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勿怪!” 缘明大师笑着连忙将众人迎了进去,又命小和尚奉茶。白诺城先往大雄宝殿上了一炷香,心中只念了几个名字,分别是他母亲王氏、师傅苏慕樵还有就是生死未卜的白关。随后只喝了一杯茶,便给缘明大师说明来意,请求见苦厄神僧。 缘明大师听了,也觉惊世骇俗,自己确实不好做主,便领着白诺城和左岸霄两人转道文殊院,见到了苦厄神僧和文殊院首座缘妙大师。 苦厄神僧乃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若单论辈分,便是剑圣林浪夫也得叫他一声师叔,白诺城躬身见礼,随后便把呼哧喝刹的信呈上。 苦厄神僧和缘妙大师仔细看了,都觉荒诞不经、难以置信,不过这也算解释了后山的佛光之迷。苦厄神僧声音沧桑,稳如洪钟,笑道:“白庄主得此消息,完全可以自行寻了那条密道取走宝剑,别人也难知晓。庄主却专程来鄙寺说明原委,可见庄主果然有一代宗师的风范,老僧佩服!” 白诺城苦笑道:“前辈过奖,只可惜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寄信之人是谁,但想必与贵寺渊源匪浅,却不知几位大师可否认得字迹?” 呼哧喝刹师从于缘觉和尚,一笔一划都是他教的,若他在世,自然一眼便能认出,可惜他早已死在姑红鬼手上,故而三位高僧看了又看,最后都摇了摇头,无一人认出。随后,苦厄神僧吩咐道:“缘明,你吩咐弟子们在佛堂诵经;缘妙,白庄主,我们先去后山看看究竟,如何?” 白诺城点点头,便领着左岸霄跟他二人往后山走去,不多时,便按照信中所说的路线果然找到了那几块几乎快要塌陷的巨石。苦厄神僧僧袍一挥,那几块凹陷的巨石忽然被一股巨力抬起,就像几团轻飘飘的棉花一般,轻轻飞起落在了旁边,果然露出一个丈宽的窟窿,里面立马冲出许多寒光。 几人对视一眼,纵身跃下,皆被石台上插着的九十九口宝剑震惊了片刻。接着又往剑场后的石室一看,上面刻着一副对联: 剑生剑死谁懂我痴,辱我赞我不减我狂! 下面又一行小字:剑痴沈莫之墓。 各中细节与信中所写都无出入,缘妙大师叹道:“谁能想到这沈莫先生竟然真的将他的墓挖到了咱们小苍山里,我等在寺中修行数十年,竟然也一无所知! 苦厄神僧说道:“这位施主是数百年前的人物,你我不知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细想起来却是心惊,若非有这般机缘,倘若叫别人先知晓,必然给寺里引来一场血光之灾!”说着,又转头对白诺城谢道:“能避过此祸,一来是仰仗那位无名侠士的信,二来也靠白庄主有君子之风。白庄主,我这寺中并无练剑之人,这些兵器还是按照信中所说,由庄主带走吧!” 想了想,白诺城也不再推辞只能应下,转身对左岸霄吩咐道:“按信中密道,将宝剑全部封箱装好,今夜就押送回庄!” “是”左岸霄立马转身离去,不到半柱香时间,便领着庄内弟子将九十九柄宝剑运出大墓,过后又将沈莫的骨骸移出到墓外埋了,将里面的字迹全部抹去,一口气封死堵严,这才了结。 文殊院内,缘明大师笑道:“当初在昆仑山见白庄主的天墓杀剑之中暗藏死意,本欲请庄主来寺内,贫僧帮庄主解去剑中死气、心中戾气,不想才过数月,庄主竟然悟出致死而生的剑道,贫僧真是佩服!” 白诺城笑道:“大师善心佛性,晚辈也是感激不已。” 缘妙大师说道:“若说起来,白庄主与鄙寺着实渊源匪浅,去年我师弟缘觉死在姑红鬼手中,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出家人本不该生恨寻仇;不过她造孽甚多,最后竟然还是丧命在白庄主手中,说不得也算是为我那师弟了了一段恩怨,日后庄主有什么用得上鄙寺的地方,还望不要客气!” 白诺城仔细一想,果真如此,便笑道:“好,大师如此说,晚辈就不客气了。晚辈当年被姑红鬼陷害,在眉庄造下杀孽,还请大师帮我点一盏长明灯,告慰亡灵!” 缘妙大师点点头,道:“好说,贫僧明日便办!” 白诺城告谢,转头看天色已晚,便辞别几位高僧,连夜亲自押送宝剑回了天墓山庄。 刚刚返回天墓山庄,吩咐左岸霄派人挖了密室藏了宝剑,弟子们就来禀报说渡明渊有弟子前来,已足足等了整整三天三夜,白诺城叫来一看,竟然是阿吉。 白诺城问道:“阿吉,你怎么来了?” 阿吉跪在地上,答道:“小师叔,纵横剑找到了!还有……还有……”阿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知为何,白诺城的心却陡然一紧,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捏住,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许久才颤声问道:“还有什么?” 阿吉一头磕在地上,说道:“还有半幅尸骸!” “轰”白诺城猛地站起来,登时震碎了木椅,脑中只感觉一道惊雷闪过,突然一步跨出抓住他的衣襟将阿吉提了起来,怒吼一般的问道:“你说什么?” 阿吉立马吓的脸色惨白,哭着答道:“回禀小师叔,一同找到的还有半幅尸骸!” 白诺城手一松,阿吉摔在地上,白诺城双眼无神傻愣愣的发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的!”许久,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抓着阿吉就飞出了天墓山。 整整两日,白诺城施展轻功一刻不停地提着阿吉冲往渡明渊,第二日黄昏两人就到了渡明渊,白诺城直接提着他进了正殿,里面只站了两个人,叶郎雪和弯弯。 大殿中央,地上铺着一块宽大的白布,白布上放着一柄剑和只剩上半身的尸骨,剑是纵横剑,寒光犹在,尸骨上裹了一身破破烂烂、已经发旧发黄的红色衣衫,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纵横剑,肱骨又细又长……白诺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走路也颤颤巍巍,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太白山,了忘峰,林笑非说道:“师弟,弟妹自刎了,自刎后,她说她罪孽深重,死后不堪入族墓,遂抱着你的纵横剑自沉于涛涛碧怒江!” 青州,芦风细谷,柳琴溪说道:“若是我突然消失无踪,让你一辈子也寻不到,你,是不是会比这一剑还要痛苦?” 满身是伤地躺在竹筏上,柳琴溪看着他,眼中含泪,说道:“好好活下去,忘了我吧,我也不恨了,只是真的回不去了!” 白诺城猛烈的摇着头,自言自语:“回不去了,死了,死了,她是谁?她是谁?啊……”突然,他双手撑地怒吼起来,那模样,就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他狂吼着,直到声音沙哑,直到内力也耗尽再也发不出声音。再抬头一看,白骨生肉,青丝如瀑,漆黑的眼窝里长出了明珠,片刻后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冲着他嫣然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里仿佛斟满了美酒,嗔道:“喂,呆子,你看什么呢?呵呵,怎么,被姐姐迷住了?”白诺城突然跪着上前两步,一把抱起那半幅尸骨,失声痛哭起来…… 一时间山崩海裂,一时间百花枯萎,一时间诸事皆休,一时间万念成灰…… “白大哥!”弯弯捂着嘴也哭了起来,泪珠打湿了衣襟,她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叶郎雪拉住,对她摇了摇头。 也不知白诺城哭了多久,他突然将亘古剑插在堂中,说了一句“不要跟来!”就一把抱起柳琴溪的尸骨发足狂奔,跑过演武台,跑过熟悉的下山的路,沿着当时柳琴溪骑马来的山道,拼命的狂奔,他要去芦风细谷,他两次在那里见过柳琴溪,他无从解释,想必那是她的魂,说不定去了还能活过来…… 叶郎雪自然知道白诺城的用意,他要换剑,愣在堂中,他几次想追却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芦风细谷和渡明渊,一个在幽州,一个在青州,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白诺城却不知疲倦。下雨了就脱下衣服包裹起来再跑,夜间山路难寻,就抱着尸骨痴痴的坐着发呆,沿途路过的人见他抱着半幅森白的尸骨狂奔,都吓得远远避开,说是个疯子。 整整五天五夜,白诺城已抱着那半幅尸骨回到了芦风细谷,伊人湖畔。夜色微凉,芦花飞舞,芦风细谷里寂静无声,此时天地,独他一人! 坐在湖畔,白诺城抱着尸骸自言自语:“我们说过,日后在这里结草为庐,相守一生,我回来了,一直在这等着,你怎么死了?”突然,他抱着尸骨站起来,冲天怒嚎:“柳琴溪,你给我出来!” 五天时间,渡明渊弟子寻回纵横剑和柳琴溪骨骸的消息飞速传开。天墓山庄庄主白诺城现身渡明渊后,许多人见他抱着尸骨狂奔,从此后,便了无音讯,消失无踪。 还是那颗枫树下,又站了一条人影,美如月华,目若秋波,眼中波光粼粼,如西湖水面摇曳的月,竟是“柳琴溪”。 她远远的看着谷内,白诺城抱着半幅尸骨痴痴发呆,痴痴等待,心中又痛又悔。她说最苦不过相思,最恨不过负心人!此时却再也恨不起来…… 第二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十洲海云边,将心岛,如玉的白色宫殿里坐着丰神如玉的人,一身紫衣青蟒袍,年过不惑眼角却没有一丝皱纹,面色沉静,不喜不悲。他坐在首位,傅霄寒和薛岳站在殿内,他二人身前又躺着两个人,白关和萧柏庐,白关是因为重伤而奄奄一息,萧柏庐却是因为吓瘫…… 聂云煞柔声说道:“老三,你我二十几年不见,就没话跟我说?” 白关依旧垂着头,不敢看他,说道:“宫主,属下罪孽深重,无话可说,请宫主杀了我吧!” 聂云煞又问道:“夫人在哪?” 白关摇了摇头,说道:“我和夫人分别后,就再也没去找过她,我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聂云煞也不发怒,看着他再问:“你的伤势很重,我可以救你,你想活还是想死?” 白关突然惨笑起来,说道:“白关罪孽深重,不敢劳烦宫主耗损功力,林浪夫的人还在盯着,宫主必须时刻保持全盛修为!”接着他突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聂云煞说道:“宫主,属下前半生蒙您照顾器重,可惜属下尚未报恩就已叛门,属下本无脸见您,但今日既然回来了,属下就将一世的修为尽数还给宫主!”说罢,身躯猛的一震,本已是风中残烛,瞬间熄灭…… “啊?”旁边的萧柏庐吓的惊叫一声,立马跪下来求饶:“刀皇饶命!” 聂云煞叹了口气,对傅霄寒等人说道:“夫人当年的故人已死的所剩无几,今日本宫不想再杀人,放了他吧!”说罢,座位上已无人影。 傅霄寒与薛岳两人对视一眼,便提了白关的尸首和全身哆嗦的萧柏庐出了大殿…… 许久后,两人站在一片陵园中,身前已多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着“白关之墓”四个字。傅霄寒断臂已续,看着新坟问道:“他真的化名犂星去天墓山庄做了护卫?” 薛岳认真地点了点头,也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傅霄寒沉思良久,又说:“记得当年你我追踪白关和夫人,就是在柳城断了线索!” 薛岳点点头,记忆犹新:“我记得。” 傅霄寒又道:“当时我们查了几乎所有地方,现在想想却漏了一处,就是那做小城唯一的妓院——烟雨楼!因为……” 薛岳又点点头,接下话,说道:“因为夫人是女人,还是不一般的女人,平生最恨妓院花船,她说这些地方都把女人当成了畜生。所以我们十洲海云边,至今也是全天下唯一没有青楼花船的地方!” 傅霄寒说道:“如果我没记错,当初姑月情的信中所说,那个白诺城就是她在柳城城外遇到的,而且还出生于烟雨楼!” 薛岳这次却摇了摇头,说道:“真正的白诺城已死在她的手上,天底下没有这般荒诞不经又奇巧无比的事!” 傅霄寒皱着眉头,说道:“若是以前,我也会这般想,可现如今却不得不怀疑。按照你查到的信息,当初眉庄之事以后,便是莫承允派了他弟子去接白诺城,莫承允之前与他素未谋面,更无交情可言,为何他会冒着声名受损的风险去护他?先是有这一庄,而后老三竟然偷偷去给他做护卫,一路忠心扶持,这不是一句他用了白诺城这个名字就可以解释得通的。” 薛岳沉默许久,才问:“所以,你担心是狸猫换太子?” 傅霄寒点点头,说道:“你我都知道夫人是绝不会去妓院的,但是你也别忘了,当时的夫人不仅是女人,更是一个即将临盆的母亲!” 薛岳听了,猛地一惊,叹道:“是啊,女人可以固执,但母亲却不会!”想了想又道:“按你的猜测,若是当年夫人躲在烟雨楼产子,而后强行跟那女人换了孩儿,把那女人逼疯了。十几年后,姑月情查到白关的线索,抓了那个换来的小孩儿,中途却遇到了真的太子,而这个太子后来居然还换成了那小孩儿的名字,闯荡江湖,你觉得这样的故事不可笑吗?” 傅霄寒听了,只笑道:“这天底下荒诞可笑的事还少吗?关键是,如今你我的剑已经杀不了他,所以就让谣言杀他吧,要知道谣言杀人,很多时候比刀锋更狠!” 薛岳看着他,心里直有一股寒流涌上,冷笑道:“我突然觉得你上次应该杀了他,你的谣言,比你的夜雨剑还要毒辣,你投下的这颗石子,不知道又要引起多大的波澜!”想了想,又道:“不过谣言归谣言,查还是要查的,消息传出去之前,派人去柳城把知情的人都处理干净!” 傅霄寒点头道:“放心,我清楚怎么做。” …… 半个月之后,芦风细谷,伊人湖畔也多了一座小小的坟墓,青木做的墓碑,散发着清香,墓碑上刻着几个字:白门柳氏琴溪之墓!落款无人,只留一滴血。 从此江湖中再没了白诺城这个人,只有一个戴着芦花面具的男人,取名:悲骨画人!有人说,当剑快到一定程度,或许孤独就再也追不上,心也来不及痛,因此他又挑战了许多高手,此时他正站在一座两层木楼前,楼前有一汪清潭,空无一物,屋后有一片梧桐,寂静无声。 这里是梧桐雨庐,屋檐滴答,楼外站着一个人,冷如水柔如风,他叫黄易君,隐踪侠录排名第一的黄易君,那个眼中只有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的黄易君。 他无门无派,但他手中秋水剑却曾经让七个得罪他的门派最后变成无门无派,剑很快很美,人也很执着。他曾追求顾惜颜,顾惜颜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等他的梧桐雨庐有了两样东西,便可以下嫁,分别是潭水里养出两条黑白阴阳鱼,梧桐林落下一对紫青鸳鸯鸟…… 黄易君冷冷的看着悲骨画人,皱眉问道:“我们认识?” 悲骨画人说道:“现在认识了。” 黄易君笑道:“可惜你不是女人,为何找我比剑?” 悲骨画人说道:“我有个朋友说过,一个人死去之后,或许能在别人身上找到她的一些影子?虽然可惜你也不是女人!” 黄易君点了点头,说道:“有趣,有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悲骨画人说道:“比剑!” 黄易君沉思片刻,又问道:“她的剑法有我高?” 悲骨画人说道:“怕是没有。” 黄易君又笑了笑,再问道:“你知道我剑法有多高?” 悲骨画人摇了摇头,反问道:“能有多高?” 黄易君笑道:“三四层楼那么高。” 悲骨画人皱眉,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梧桐雨庐,说道:“你的梧桐雨庐只有两层!” 黄易君笑道:“所以我比世人看到的还要高一些!” 悲骨画人摇了摇头,两人同时拔剑,秋水轻柔,微凉,如芦风细谷的夜风。两人拔剑在风中穿梭,两道残影伴着精铁碰撞的声音在空中交错纠缠,快到分不清你我。突然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落地。黄易君看着悲骨画人,此时心中已有了几分看重,说道:“如此下去,你我分不出胜负!” 悲骨画人点了点头,看着梧桐雨庐后面被剑风震得树叶飘飞的那片梧桐林,突然划出一剑,剑气瞬间穿透雨庐劈在那片梧桐林中,梧桐林瞬间寂静,最后一片落叶着地,登时化为齑粉。黄易君仔细看了看剑气穿透的雨庐,竟然丝毫未损,连剑痕也没有。 心中震惊不已,手中的剑已经开始颤抖,犹豫片刻却突然收剑入鞘,抱拳道:“佩服!” 悲骨画人摇了摇头,说道:“人外有人,楼上有楼,虽然我没看见,但我知道你的秋水剑还留了两招!” 黄易君并不否认:“我说过,我比世人知道的要高上两三分,阁下是来比剑,不是来杀人,犯不着!” 悲骨画人说道:“所以你那两招,出剑必杀人?真想看看。” 黄易君笑道:“若是你哪天喜欢上顾惜颜,或者她喜欢上你,或许可以让你见见!” 悲骨画人笑了,说道:“那怕是此生无缘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人已走远,黄易君手中的秋水剑还在颤抖,嗡嗡直响…… 柳城,小城,人不过数万,主街不过纵横。 纵横交汇之处,烟雨楼可算是黄金地段,不过地薄人少,再好的地段,日子久了也没有多少生意。不过今日的老板闫妈妈却格外高兴,因为有人包了场,桌上满是金银,金光闪闪直勾着她的心。 桌对面坐着位青秀俊朗的年轻公子,不找姑娘不喝酒,只笑着跟她和姑娘们打听消息,又是那个叫白诺城的小子的消息,以前叫九流。闫妈妈乐开了花,心中只想:“这小鬼跑出去,不曾想竟然闯荡出了这样的名头,上次有人来打听出手就够阔绰了,这次更是不得了。那小子,真是烟雨楼的福星,小财神!” 此时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凑到那公子身前,笑道:“韩公子,那个白诺城,哦不不,以前他在这叫九流,小时候就不安生,成天的不是打架就是偷钱,还跑了好几次。” 那韩公子笑道:“还有这等事,不知那九流是哪年哪月出生,他那个死去的疯母亲是一开始就疯了吗?”说着,又给桌上放了一锭金子。 那小女子两眼放光却不敢拿,她年岁尚轻,并不知情,只能转头都看向老板。那闫妈妈回忆片刻,清了清嗓子,说道:“若我没记错,该是景成三十三年,七月生的。他那母亲,倒也不是一来就疯了,否则我也不要啊,说起来她以前也是官家小姐,只是后来老子得罪挨了刀,她才卖身到了我这。开始也是极为聪明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活脱脱是一棵摇钱树,哪知后来不知跟哪个负心汉有了身孕,才刚刚生下孩子两天就疯了,想必也是气那负心汉再没出现,打从那以后,九流稍微大点,不是打就是骂,从没断过!” “哦?那当年给她接生的稳婆可还在?”那公子又问。闫妈妈笑道:“哎哟哟,哪里还能在,那老人家七八年前就死了。” 那公子眉头一皱,又问:“当年九流出生时,你可在场?” 闫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哎哟,我的韩公子,这青楼里的姑娘怀了孕,又在这生子,前前后后得一两年白吃白喝,我气都气不过来还要伺候她生孩子呀?别说我,除了那街口接生的老人家,再没人进过她那房子的,晦气的很!” 那韩公子忍了一口气,又拿出一锭金子再问道:“当年除了她,可还有别的陌生女人在这里生孩子?” 闫妈妈愣了半晌,摇头道:“没有,良家妇女谁来咱这地方,更何况来这生孩子,不怕倒霉一辈子哟?”听完,那韩公子冷笑一声,说道:“好,我问完了!” 闫妈妈和一众女子顿时松了口气,心想可算是完了,眼睛只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金银,生怕他反悔,闫妈妈小心翼翼问道:“韩公子,那这些……?”韩公子大笑道:“自然都是你们的,生没带来,死,却可以带去!” 那些女子一窝蜂正在抓金子,韩公子却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软剑,烟雨楼登时响起一阵惊叫哀嚎,片刻后就再没了声音,因为大火已把她们和金银熔在了一起…… 足足一个多月,江湖再没有白诺城的消息,却另有一个关于他的消息如风卷残云般席卷武林,甚至朝堂。那就是白诺城极有可能是当今陛下和刀魔聂云煞之妻神医圣手唐伊伊的私生子,当年陛下陈煜与唐伊伊的那段风流韵事,普天之下人尽皆知,不过却只能是私底下最隐秘的笑谈,却无人敢当众谈及。 话说景成三十二年,刚刚入春,原本一向健朗的陛下突染重病,满京城的太医束手无策,最后剑圣林浪夫突然举荐了鬼医闻人羽的关门弟子唐伊伊。当时,朝廷与海云边剑拔弩张,是战是和却拿捏不定,文臣武将整日争论不休。剑圣期望以此为契机,化解局势,陛下也亲口许诺,若是唐伊伊能治好他的病,他有生之年绝不攻打海云边。 唐伊伊领命入京,整整四个月,为陛下分析病情,甚至亲自试药,最后陛下病情好转,唐伊伊返回十洲海云边。哪知后来却被聂云煞发现两人竟生出私情,景成三十二年十月二十八的黄昏,聂云煞突然率领扶幽宫十三位高手杀入皇宫,皇城几百名大内高手,竟然无人可挡他一刀,当晚,居住在皇宫乃至皇城所有的皇室宗亲,上至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下到太监宫女、大内侍卫无一活命,六百年皇宫也被姑红鬼一把火烧了大半。陛下仓皇逃至皇陵,聂云煞这才被守陵的太宗十剑士给拦了下来,双方大战一场不分胜负,为躲避其它扶幽宫的高手,陛下逃出京城,这才在滴云观遇到了前来救驾的八大门派,剑圣率领八大门派的高手组成古道神盟,共抗扶幽宫,历经整整两月血战,才彻底将扶幽宫驱逐出中原。聂云煞带来的十三名高手死了七个,八大门派中离忘川的掌门袖林仙子受辱死在段九麟的掌下,十洲海云边从此与中原彻底决裂! 大战以后,唐伊伊在白关的帮助下逃出扶幽宫,一躲数十年,再未现身,后来才从扶幽宫传出消息,说唐伊伊离开时已有身孕! 也不知是否是老天怪罪,从那以后,陛下虽然年年命人选了许多秀女入宫,却再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眼看天下将成无主的天下,这些年不少封疆大吏或者手握重兵的大将,哪个不是野心勃勃,单从当年各方挑起天道令之争,死伤无数就可见一斑。这些年之所以还没彻底大乱,一来陛下还健在,藩王守将还有些忌惮;二来江湖虽牵扯其中,剑圣却也健在,他不说话,江湖各门各派也不敢乱动。不过任谁都在等,在拖,陛下和剑圣总有死去的一天,那时天下无主,江湖亦无主,各方势力瓜而分之,抢多少城池州郡,全看手段。故而,这些年来私底下一边招兵买马,一边笼络江湖势力,培养护卫杀手,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如今却突然冒出这么个好像是皇室正统的白诺城来,若是假的也就罢了,万一若是真的,一旦被陛下招回皇宫,名正言顺赐了身份,到时谁敢动手便是造反!故而,这道消息一传出,天下就已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世间有两种消息往往传的最快,一种是惊世骇俗的消息,第二种是八卦他人是非恩仇的消息。恰好这个消息同时满足了这两种特性,惊世骇俗,八卦是非,而且八卦的还是当今陛下和聂云煞之妻的风月是非。不过仍旧听着多,信者少,原因很简单,当年眉庄惨案前柳方悟就调查过白诺城的身世,他出生于柳城烟雨楼,本名叫九流,如何今天又变成了皇室后裔? 但之后不久,另一则消息又传遍江湖,那就是扶幽宫原本排名第三的高手白关已经被抓,而且已经负罪而亡。死前他亲口说出了白诺城的身世,甚至还说出了他的另外一个秘密,那就是他之前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天墓山庄白诺城的贴身护卫犂星先生,这个消息却并非是空穴来风的虚言,因为已经被鹿鸣阁的神医萧柏庐证实,同时柳城也传来消息,柳城烟雨楼已经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两则消息几乎同时传出,听者只感觉脊背生凉,十分中已有了三分相信… 第三十章 寡家孤人,殊死一战(上) 谣言满天飞,这消息自然也传入了白诺城的耳中,此时他站在芦风细谷、伊人湖畔,身前是柳琴溪的墓。他双眼布满血丝,已三天三夜没睡觉,他很清楚那个真正的白诺城已经死了,是他亲眼看着死的,可是他却解释不了白关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最后甚至乔装潜入天墓山庄,对他忠心扶持,他的头又开始疼了,就像当年姑红鬼设计他的时候,就像前不久知道柳明旗和温静霜,这次又是谁?他自然知道是谁,白关一死,消息就传了出来,恨他入骨要置他死地者,非扶幽宫莫属! 但是可以为他解释的人已经不在了,姑红鬼死在他的手上,白关已经丧命扶幽宫,当年知道此事的只有唐伊伊,可惜她已二十多年没再现江湖,茫茫人海哪里去寻?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白诺城,他自然知道这个谣言会给他给天墓山庄带来多大的灾难,此时真感觉自己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打翻击沉…… 他的剑再快,又怎能快得过谣言,在锋利,也不及命运!可是此时他只能练剑,手中是纵横剑,握着它就如同牵着柳琴溪,他闭着眼在芦风细谷里翻飞,芦花如雪,剑气纵横却毫无章法,真气时散时收,大有走火入魔之势! 这时,突然只听耳边有人在说:“你来,你来,我在碧怒江,等你!” 他突然睁开双眼,收剑入鞘,纵身飞出芦风细谷,直向碧怒江掠去…… 两岸悬崖峭壁,他贴着江面飞行,脱了靴子,双脚在水面划出长长的水迹,心中只想着不知哪处是柳琴溪被打捞起的地方。半日,突然又见到了那座江上的风雨情楼,白诺城只叹一句“有缘”,便赤足跃上夹板。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惊了一跳,更巧,正是莲心:“呀,白……白公子,你怎么在这?” 白诺城问道:“我那间房子可还留着?” 莲心见他眼圈发黑,双眼发红,布满血丝,有些害怕,忙点头道:“留着呢,秦坊主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给您留住!” 白诺城皱眉问道:“秦坊主走了?她去了何处?” 莲心脸上发红,眼中带泪说道:“您的那个传言传的满天下都是,秦坊主听了急的不行,当天就变卖了风雨情楼,花钱请了几个懂武功的酒客去天墓山找您了?” 听完,白诺城顿时愣在船头,如同泥塑了一般,心中却如同翻起了惊涛骇浪,许久才说道:“我知道了。”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全部递了上去,说道:“莲心姑娘,你把银票收好,等秦坊主回来就说让她把风雨情楼再买回来!” 莲心犹豫片刻,接过银票贴身藏好,又问道:“如今听说许多门派和杀手都往天墓山去了,秦坊主若是在那,还能活下来吗?” 白诺城突然笑道:“放心吧,会的,她会活下来的,你在这等她!”说罢,转身就飞出了风雨情楼,大笑着向天墓山掠去…… 如今的天墓山早已是风声鹤唳,白诺城已失踪一月有余,江湖又突然传出这样的留言,便是不用打听,也知道此刻有多少杀手和依附于那些势力的江湖门派正在赶来,大战在即。屠狂南和左岸霄匆忙调度,增加岗哨,在山中多设暗器、陷阱。 突然,一条人影掠入殿内,两人转头一看正是白诺城,皆是大喜过望。白诺城刚刚坐下,立马吩咐道:“屠狂南,集合所有弟子,殿前集合;左岸霄,整理山庄财物,同时带人将那九十九口宝剑全部挖出来!” “是”两人一愣,立马领命离去。两人做事极为利落,不过一炷香世间所有弟子均已聚齐,平时江湖中难得一剑的宝剑在殿前摆了一大片。百十名弟子看的震惊不已,早已垂涎三尺,白诺城运功说道:“如今四方强敌来袭,天墓山庄已非久留之地,坚持一个月还留在山庄的弟子,白诺城在此谢过了,这里有几十口宝剑,每人可任选一把,再到左岸霄长老处领黄金五十两,今夜就离开天墓山庄!” 闻言,一众弟子和屠狂南等人都以为他在说笑,反应过来,台下顿时乱做一团,屠狂南第一个忍不住开口:“庄主,我等敢留下来,都是忠心于您的,如今强敌来犯,我等岂能在此时离开?” 台下弟子立马跟着应和,白诺城冷声说道:“从今日此时起,天墓山庄就此解散,我与诸位各奔东西;明早,谁还敢留在山中,别怪我剑下无情!” 说罢,转身一剑劈出,正殿轰然倒塌,烟尘未散,白诺城人已不见…… 天墓山庄的弟子一夜之间走了大半,便是还有十几个想留下来的也被左岸霄一一劝离。直至寅时,等其它弟子全部下山,两人才缓缓敲开了白诺城的剑室,屠狂南低声说道:“庄主,弟子们都已经下山了;我二人……想留下来!” 白诺城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你们帮不上忙,不必枉送性命,如今的我也保护不了你们。若有一天,我的剑,再不惧世间恩怨,你们,就回来!”接着给二人递上一本秘籍,一封信说道:“左岸霄,我知道你想练剑,这本秘籍记录的是天墓杀剑,包括我所有的感悟,现在交给你,如今天下各剑派中,天一剑窟最有底蕴,且群龙无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你可以去那里;这封信,屠狂南你带着去中州再打开,去帮我做一件事。” 屠狂南颤抖着接过信,问道:“庄主,那你呢?” 白诺城笑道:“我还有些恩怨没了,犂星先生的仇也没报,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另外,这次你们下山帮我找一个人,她叫秦且歌,是个乐坊的老板,三十出头,左边眉梢有一颗痣,她现在应该在来天墓山的路上,找到她,保护她离开,你们就可以走了,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命令,去吧!” 屠狂南和左岸霄两人对视一眼,沉默良久,才躬身见礼,退了出去…… 白诺城缓缓闭上双眼:“母亲,师傅,柳琴溪;我,要陪你们来了!” 通往天墓山的道路早已拥挤不堪,密密麻麻全是江湖人,其中以昆仑为首,昆仑又以快剑柳习风和丁冕为首;除昆仑外,巨剑门,青云门,归云洞等七八个门派都已来人;其它叫不出名字的江湖人,更是不计其数;秦且歌的马车混在人群中,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乌泱泱的江湖人,心中越是怕,越是担心…… 渡明渊,叶郎雪一身白色素衣,持剑而立,望着演武场上数十名整装待发的精英弟子,转头对傅青画问道:“到齐了吗?” 傅青画点头道:“回禀掌门,齐了,随时可以出发!” 叶郎雪运功喝道:“出发!” 傅青画锵的一声拔剑,喝道:“出发,为小师叔助阵!”说罢,纵身随叶郎雪跃出,一众弟子也都拔剑跟上。 然而众人刚刚下山,却被一个人拦在山脚,那人一身青衣,眸似秋水,手中握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三尺剑。叶郎雪皱眉问道:“阁下在此阻拦,与我白师弟有仇?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与他素未谋面,更无仇怨!” 叶郎雪皱眉又问:“与我有仇?” 那人轻笑道:“谈不上仇,只听说阁下最近与顾惜颜常有书信往来?” 叶郎雪略惊,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梧桐雨庐,黄易君?” 那人点点头,叶郎雪说道:“今日在下有事,可否改日再战,我想你也不差这几天!” “可以” “多谢!” 黄易君却仍拦在路上,又道:“我可以等,我也确实不差这几天。不过,我的剑等不了,你去了也未必能活过这几天,与其死在别人剑下,不如死在我的剑下!” 剑鸣嗡嗡,叶郎雪面色已冷,对傅青画吩咐道:“你带弟子们先去,我随后就到!”傅青画犹豫片刻,应诺道:“是,所有弟子跟我走!”接着便领着一群弟子,绕过黄易君一路疾行,黄易君看也不看并未阻拦。 两人同时拔剑,七十二式纵横剑已变为千秋纵横剑,秋水剑也终于使出最后两招…… 太白剑宗,林笑非看着拦在门口的柳明旗,已有些微怒,说道:“舅舅,我师弟有难,这次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前去的,还请您让开!” 然而柳明旗却依旧堵在门口,纹丝不动。身旁的温静霜见两人互不相让,僵持已久,早已急不可耐,连忙拉住柳明旗的衣袖,说道:“舅舅,你就让开吧,这次你再不让夫君前去,他会怪咱们一辈子的!” 柳明旗突然叹了口气,竟然哭出声来,说道:“傻丫头,你知道那白诺城是谁吗?” 林笑非和温静霜见他突然老泪纵横,都是一惊,温静霜说道:“当然知道,他不也是剑神前辈的弟子,夫君的师弟吗?” 柳明旗冷笑一声道:“那是之后的事,他之前是渡明渊的弟子,他的未婚妻是柳琴溪,你的表姐!你现在可知道,你父亲当年是死在谁的手上了吗?” 温静霜扑通一声,吓坐在地上,脑中思绪万千说道:“当年爹爹陪舅舅去给表姐贺喜,却被她未婚夫所害,白诺城是表姐的未婚夫,那他……”柳明旗接口说道:“对,他,白诺城就是你的杀父仇人;是你唯一恨在心底的大恶人!” 温静霜的脸已吓的惨白,毫无血色,目光呆滞;林笑非也震惊的呆在原地,久久不语,过了半晌才突然问道:“舅舅是何时知道的,是我与霜儿成亲之后,还是……” 柳明旗冷哼一声,说道:“林笑非,你以为舅舅如此歹毒,一早就暗设这离间计?舅舅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对,我一早就知道你与白诺城的关系,但是自从见你对霜儿一往情深,霜儿又离不开你,再大的仇怨,老夫也一个人忍下了。你自问这一年多,舅舅可曾让你去陷害白诺城?若不是为了霜儿,我今日也不想拦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她父亲在天之灵?舅舅不期盼你去杀他报仇,但舅舅也求你不要插手,你师傅也说此事干系重大,太白剑宗不出一人,你已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再随心所欲了!”说罢,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跪如同一道惊雷击中林笑非的心间,他突然全身猛烈颤抖起来,“啊”接着大叫一声,一剑破开屋顶,冲天而起掠了出去…… 瀑布尽头,马车已无法通行,周围的江湖人见她一个孱弱女子竟然也上天墓山,都出言取笑:“哟,现在这弱女子都想去杀人领赏钱?还是你跟那白诺城有仇?不过看你这娇滴滴的样子,去也白去!” 这时,又有一个好事的汉子不怀好意地在秦且歌身上看了两圈,坏笑着说道:“呸呸,谁说去也白去,我看这位小娘子才是最厉害的高手,还该打头阵,今夜爬山天墓山就把她送进去,只要她施展一夜,保管那白诺城双腿发软,明天还提什么剑,哈哈!”闻言,人群中顿时一阵坏笑。 “大爷的,你们狗嘴里说些什么?”原本被花钱雇来的几个酒客早已看不过去,出拳就打,然而他们虽识风月情曲,功夫却粗浅不已,三两下就被打翻在地。吓的秦且歌俏脸惨白,这时只见两道黑影闪过,接着就听见几声清脆响声。方才发笑的几个男子,脸上一红,伸手一摸火辣辣的疼,竟然都挨了一巴掌,定睛一看,秦且歌身边已站了两个陌生男子,自然是左岸霄和屠狂南。 最先出言的男子,一步踏出骂道:“哪来的混蛋,敢招惹我们兄弟盟,你找死不成?” 屠狂南看也不看他一眼,对秦且歌抱拳问道:“敢问姑娘可是秦且歌,秦坊主?” 秦且歌一愣,点头应道:“正是奴家,不知少侠是?” 屠狂南笑道:“我二人都是天墓山庄白庄主手下,我是屠狂南,他是左岸霄,我二人是奉庄主之命,来保护秦坊主离开的!” 秦且歌听了,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摇头说道:“不用不用,二位少侠武功这么厉害,还是赶紧去帮白公子吧!” 屠狂南正要说话,人群却已围了上来,那男子拔剑喝道:“我倒是谁,原来是白诺城的同党,你敢出来不怕死吗?” 哪知话语刚落,又是一声清脆响声,他另外半边脸也挨了一记耳光,这时又落下来一条人影,他却怒不起来,原来来人竟是个绝色佳人,花无人瘦,人比花娇,如此风华绝代,整个江湖唯有顾惜颜一人,只见她看着那男子说道:“我是顾惜颜,要报仇来昆仑找我,现在,都给我滚!” 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江湖第一美人,昆仑第一高手竟然也出现了。见她容貌虽美,人却不善,也不敢再留,都灰溜溜的退走。秦且歌也被顾惜颜的容貌惊了片刻,连忙躬身见礼,说道:“多谢姑娘出手!” 顾惜颜盯着她,问道:“你丝毫不懂武功,来此天墓山为何?你与白诺城是什么关系?” 秦且歌面色微红,说道:“白庄主是我风雨情楼中的酒客,对妾身多有照顾,前日听他有难,特来看看!” 顾惜颜沉思片刻,又看了看她微红的脸,冷笑道:“没想到他还是如此风流人物,既然如此,死了就死了吧!”说罢,再不停留,转身就掠出了天墓山…… 秦且歌一愣,对屠狂南问道:“这位姑娘是?” 屠狂南摇头道:“她是庄主的对头,走了也好,秦坊主,我们先下山吧,不仅姑娘去了并无助益,便是我二人也丝毫帮不上忙,此地鱼龙混杂,不宜久留!” 秦且歌咬着嘴唇沉思片刻,只能点头应允,下山路上不知回了几次头…… 天墓山巅,白诺城迎风独立,微闭着双眼。 山中的吵杂声已越来越近,他已感应到几个熟人,昆仑的柳习风,丁冕;湘王府的高手;流星半月阁的少阁主李庸,还有暗影楼的掌门戴相澜,他虽然隐藏在山林间,又尽量遮掩了气息,但终究逃不出心剑的感应,白诺城心中冷笑:“铁算盘,这次你又受了谁的指使,收了多少好处,带这么多杀手过来?” 涌进庄里的都是江湖上的普通货色,真正的高手杀手在林间,庄外还有很多门派在观望,天一剑窟,通古剑门,离忘川;太白剑宗和渡明渊却无一人来,白诺城心中微凉,暗自冷笑。林笑非也没来,或许被柳明旗绊住了手脚,不免有些担心。不过转头一想,心中全是自嘲,孤家寡人竟然还担心别人有家有室有门有派有师傅的剑君子,岂不可笑? “嗖嗖嗖……”突然两旁的密林中射出一片密密麻麻的长弩,遮天蔽日宛如箭雨,每只箭都长有一丈八,粗如大腿,是军队才有的特制攻城弩。 白诺城手中纵横剑极速挥舞,瞬间百十道剑气激射而出,将那些长弩尽数劈开,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接着他猛地睁开双剑,长剑指天,运功大喝一声:“要杀我白诺城的,就派出真正的高手来,丁冕、柳习风、戴相澜、李庸如此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出来一起上吧!” 第三十一章 寡家孤人,殊死一战(下) 白诺城话语刚落,只听一道道破风声传来,顿时从林中就跃出二三十人。丁冕和柳习风居首,身后是几个昆仑的精英弟子,李庸站在旁边,但是戴相澜却依旧面蒙黑巾,不敢露出面貌,他身后是七八个同样的黑衣杀手,个个气息内敛,内力极为不弱。 柳习风率先踏出一步,长剑前指喝道:“我说过,你若有负随雨,我必杀你,如今她已成白骨,也该你下去陪她了!” 白诺城笑了笑,又看向李庸,只听李庸说道:“老子的债要儿子来尝,我是来报仇的!”白诺城不明所以,却无心再问,只看向戴相澜,只见他冷笑一声,却不说话,直接拔剑刺来…… 这时,柳习风大喝一声:“结四方荡魔阵!”接着,丁冕和三个其它带来的高手立时飞身跃出,分别守在东西南北四方。流星半月阁擅长掌法,李庸身为少阁主,自然不再话下,登时和戴相澜柳习风等人跃入阵中,此时白诺城已被二十几个高手团团困住。只听柳习风一声喝下:“杀!” 几人同时出手,一时间掌力指力直向白诺城前后后背轰然袭来,剑气纵横直刺命门。 白诺城身子一跃,瞬间化为一道残影,抓住一个破绽,直向其中一个昆仑弟子的腰间刺出,那弟子后背生凉,急退半步往右一闪,瞬间一道指力从他身后刺来,白诺城猛的大惊,丁冕一指天尊急如闪电,立时从他左手手臂擦过,指力没伤到他,却被带起的极速气流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原来这四方荡魔震是互为补充,破绽之后方是杀招。白诺城一着不慎挂了彩,李庸和戴相澜立马扑上,白诺城一剑震开柳习风,纵身一跃竟然凭空接力,反身跃出包围,戴相澜等人扑了个空,还没来得及站定连忙转身防守,白诺城抓住机会连忙劈砍数剑,一剑十三重劲又岂是等闲,瞬间就有七八个暗影楼的顶尖杀手和流星半月阁的弟子就被刺中大腿或者手腕,连忙闪身急退,已无再战之力。 此时戴相澜却无力顾及别人,刚刚挡开两道剑气,身边突然炸起一蓬血花,转头一看右手整个手臂消失无踪,鲜血涌了出来,天墓杀剑,剑神莫承允尚不能挡,他哪能接下,立马惊叫出声:“啊!” “主人!”这时身旁两个手下连忙跃出,将他护在身后匆匆撤离。戴相澜等人退出战场,昆仑和流星半月阁的高手瞬间压力倍增,柳习风的手被剑气震的发抖,丁冕连续使出一指天尊,再雄浑的内力也快要支撑不住,这时只听李庸对着团团围住的其它高手大喝一声:“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杀……”他一声喝下,下方顿时响起了连片的喊杀声,四五十个各派高手提剑蜂拥而上,白诺城见状目光一滞,内力已耗损过半不能再等,突然他划出一个圆,将众人震退,同时纵横剑猛的向前划出,剑尖陡然出现一点荧光,接着“轰”的一声,就好像天上的太阳突然炸裂,顷刻间迸发出一世的光辉,众人眼前登时一片雪白,脑中也是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已经静止,正是至死而生的“雁来羞”! 那白光刹那而逝,眼前又恢复了景色,百十号高手只感觉手臂一阵温热,喉咙随即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手臂也被剑气所伤,皆无再战之力,却未死一人!众人只感觉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再看向白诺城只有十分惧意,再无半点杀气,都纷纷极速惊退。 忽然,又是一轮箭雨射来,白诺城眉头微皱,身子左闪右挪,顺势又落下几剑。不想那些射箭头竟然砰砰炸开,一股火油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白诺城大叫一声“不妙!”剑气在箭身擦出火花,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天墓山庄顿时炸出一个几十丈巨大的火球,白诺城围在中间,极速划出一个圈,烈焰火浪随着纵横剑翻涌流转,突然他断喝一声,剑身猛的荡起一圈气浪,将火焰极速震开,轰隆隆席卷而去。 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道人影穿透火焰樯暮持剑凌空飞来,仿佛一只雄鹰扑下,白诺城一愣居然不闪不避,一剑正中他腰间,来人正是快剑柳习风。此时他脸色大惊,显然也没想到竟然一剑命中,白诺城一把抓住他握剑的胳膊,说道:“当年我是被人陷害,不过眉庄的恩恩怨怨,我已不想再提;而且,你曾经对我手下留情,成全了我。如今我受你一剑,算是还了你的恩情,日后你若再动手,不要怪我剑下无情!”说罢,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猛地甩了出去。 这时突然从身后烈焰外的密林中射来一杆九尺来长的的漆黑长枪,快如奔雷,眨眼及至,白诺城回身扫去,只听当的一声那杆长枪登时被打飞,在空中画了几个圈,同时烈焰外飞出一中年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坚毅,一把稳稳握着长枪,白诺城这才看清枪身上刻着红色的云纹,云纹蜿蜒而上,高处是飞天图,而此人轻功极高,落地又轻又稳,气息内敛几乎感觉不到。白诺城心中略惊,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中的高手。 白诺城盯着他的兵器看了许久,问道:“画天神枪,阁下是昆仑弃子燕英?” 男子点点头,说道:“正是,没想才隐退十余年,江湖又出了这等人物!” 白诺城皱眉说道:“传说你已经战死在断婪蛮海多年,被青华二老联手?” 燕英笑道:“所以那只是传言,而我不想你也成为传言,因此即便你受了伤,胜之不武,我也必须带你首级回去复命!” 说罢,画天神枪猛的刺来,白诺城飞身迎上,纵横剑登时劈下,十三道剑气轰然而至。燕英手腕一扭,枪头瞬间冲起一圈气浪,将十三道剑气瞬间冲散,同时右手猛地推出,画天神枪极速射去,瞬间就点在虚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爆响彻云霄,卷起的气浪将本已被烈火烧过一遍的天墓山庄尽数震塌,如同风卷残云,烟尘滚滚…… 画天神枪被极速弹回,燕英一把抓住,再刺一枪。白诺城快速一闪,同时跨出一步,左手瞬间抓住枪头,提剑便刺。燕英也是久经大战,顺势猛地将画天神枪挑起,将白诺城抛上天空。接着他脚下一躲,立马踏碎几块青砖,也冲天而起! “当当当……”两人在空中边飞边打,白诺城有扶摇登云步,可以凭空接力,几度拔高。而燕英却全靠一身雄浑的内力,白诺城越打越惊,这燕英的内力是他所有见过的人中最雄浑精纯的,便是傅霄寒也有所不及。不过十几息,两人已在空中交手百余招,白诺城历经两轮大战内力耗损过半,方才又被柳习风刺中腰间,血流不止,气势瞬间弱了不少,全屏一口气在撑着。要压垮他,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 燕英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突然变为双手握枪,瞬间一式横少千军过后,枪法已变刀法,画天神枪立马变成了一口九尺长刀。画天神枪余威不减,顺势斜向上撩起,燕英接势陡然拔高四五尺,手中招式登时变化,凌空一枪当头劈下。 这一枪如泰山压顶,气势雄浑,势不可挡。白诺城瞬间被风压震的极速坠落,仿佛流星燃尽光华。突然,脑中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猛的一剑撩起,突然万里长空变的五彩斑斓,一道如彩虹般的剑气冲天而起,直贯九霄…… 燕英眼中只觉百花齐放,五彩缤纷,以为自己眼花,还没再次看清,一道剑气便已冲天而起,迎面杀来。他陡然面色惊变,却已来不及收招格挡,只能内力尽出,狂吼一声“啊”,双手青筋暴起,已用尽全力劈下。 “当”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响彻云霄,燕英抱着画天神枪一脸可怖,已瞬间被打飞落入密林。白诺城一口血喷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杀”庄外的高手愣了许久,不知谁喊了一声,立马蜂蛹扑上,傅青画带着几十个渡明渊的弟子如洪流中逆行的石子,有心却无力。混在人群中,一个劲装蒙面男子格外出众,轻功远超他人,拔剑跃起,眼看剑尖距离白诺城的咽喉只有两尺不到,傅青画惊叫出声:“白——大——哥!” 电光火石之间,剑尖又进一尺,突然一道雄浑的掌力划破长空,一掌将长剑打落,接着一条消瘦的黑影落下一把抱住昏迷的白诺城便再次纵身一跃,仿佛蜻蜓点水,一闪而过,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飞出了所有人的视线,踪影难觅。众人面面相觑,即遗憾又庆幸,遗憾如此多的高手一同出手,几轮大战下来竟然还是让白诺城逃走了;庆幸的是如此大战,竟然没死一人,看来白诺城出剑一直在留手,想想不觉冷汗直冒…… 山间密林,一堆篝火烧的正旺,篝火旁坐着个白发老僧,正是大空寺的缘妙大师。白诺城靠在一棵松树上,仍然昏迷。篝火里的干柴烧的噼噼啪啪直响,缘妙大师又给白诺城输了一次真力,白诺城才慢慢转醒,看了看身旁缘妙大师,连忙挣扎着抱拳说道:“咳咳……多谢大师相救!” 缘妙大师摆了摆手:“无妨无妨,白庄主与我大空寺多有恩情,贫僧自该以礼相报!” 白诺城点点头,又靠在树上看着火堆,沉默许久,突然问道:“大师,晚辈心中有恨,更有疑惑,不知大师能否为晚辈释疑?” 缘妙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但说无妨!” 接着,白诺城便将自己的童年经历和如何遇到姑红鬼,如何化名白诺城拜在渡明渊,以及当年眉庄惨案如何被设计暗害,以及后来怎样遇到柳琴溪,又怎样看到她的尸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许久才问道:“大师,晚辈如今疑惑万千,心乱如麻,不知所见的到底是她人易容,还是走火入魔只见幻象?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甚至现在,连自己是谁竟然都不知道了!” 缘妙大师细细聆听,之后沉默良久才说道:“诸佛灭度已,若人善心软,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若按白庄主所言,庄主尚还与那位柳琴溪女施主有过两日荒唐之情,一夜施药救命之恩,自然不是幻想,只是贫僧见识浅薄,确实不知是那等诡异神妙的易容术或者所谓借尸还魂的方术到底为何!明日,庄主或许可以亲自问下方丈大师;至于庄主疑惑的自己的身世,贫僧且代那位已经故去的白诺城施主问一句,庄主当年换上他的名字,可否真心实意?” 白诺城毫不犹豫,点点头道:“自然如此!” 缘妙大师笑道:“既然如此,庄主又有何疑惑?当年那少年性命垂危,且与庄主素未谋面,竟能慷慨赠药,岂不是大善大菩萨?庄主一则感念他大恩赐药,二则怜惜他年少命薄,如是便换上了他的名字,替他活这一生!今日天墓山庄一战,白庄主剑下留情,不杀一人,岂不是与那位少年遥遥相望、心心相惜?再者,庄主自己也说过,他便是你,你便是他,传言中的那孩子终究逃不过你二人之一,也终究逃不过白诺城这个名字,既如此,是他还是你,又有什么关系?庄主只管疑惑,却可曾想过,若时光重来,当时死的是庄主,留的是他,那位公子若换上你的名字,替你活一世,遇到这等事,又如何处理?是疑惑万千,还是替庄主欣然面对,讨回公道呢?”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缘妙大师三言两语,问的白诺城哑口无言,心中只惭愧地问自己:“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这些又有什么关系?以他的性格,若真是换上我的身份,也定会为我打抱不平一番吧!” 想到此处,他突然发现那个死去的白诺城与他师兄林笑非很像,同样出身名门,同样正气凌然、嫉恶如仇……他时常自愧不如,有时暗暗羡慕! 林笑非酩酊大醉,独自卧于山崖间,微眯着双眼,看着天上云卷云舒。许久,才慢慢站起身来,心中悲戚万分,他自幼跟着莫承允饱读诗书,勤练武艺;至记事起,平生最重情义,如今却情义难两全。 太白以前是他的根,他的家,如今第一次有了逃离的冲动。这里与他已有些格格不入,记忆中太白的剑已沾上了尘土,无关于正义和品德操行的尘土。但仔细一想,心中满是自嘲,如今他也是一样…… 冷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衫,长袖里也鼓起了风,呼呼直响,就像一对巨大的翅膀,随时可以乘风而去。只是回头望去,已有了家人,有了窝。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大空寺内,文殊院中,苦厄神僧正在与人对弈,那人同样须发皆白,一身桃红色旧袍子映衬得容貌有些红润,看起来像个南极仙翁。 苦厄神僧先落一枚黑子,问道:“桃老弟,小林先生拖你前来,可是要带他回桃源?” 那桃姓老翁点头,笑道:“神僧所料不差,老爷确实让老奴带他回去,至于回去后,老爷如何安置或者他有何造诣,皆看个人命运!” 苦厄神僧说道:“天下落得如此乱局,林先生的责任要居一半,如今乱世将近,大战将起,若有一线生机,能抓住就抓住,总比群雄并起,争的天下四分五裂要好些?” 桃姓老者点点头,笑道:“神僧所言极是,老奴定将神僧的话一字一句带回去。”说罢,又落一子。 苦厄神僧看着棋盘,沉思良久又道:“当年先出拜惊仑,再有聂云煞,短短相隔不到十余年,江湖、天下皆已元气大伤,昆仑三圣已死,离忘川袖林仙子受辱而亡,流星半月阁阁主李君碧消失无踪、生死未卜,若再来一战,不仅武林不存,只怕天下也要大乱。请桃瓮回去转告小林先生,老僧寿元将尽,已不能再战,老僧也不愿他再冒险,既已铸成大错,此时弥补,为时未晚。据说武疆王与聂云煞已定下盟约,他取天下,聂云煞要江湖,若到天下、江湖难以两顾之时,那便舍江湖以保天下吧!” 桃瓮身子一滞,知道这话中的分量,说道:“神僧乃是武林泰山北斗,擎天一柱,万万保重贵体;神僧的话,老奴都会带回去的,至于老爷如何抉择,那便不是老奴能妄加猜测的了。” 这时,只听院外脚步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奇骨百变,桃源剑圣 白诺城腰间缠着纱布,跟着缘妙大师走进文殊院中,恰巧见到苦厄神僧与桃瓮正在对弈,此时他二人已站起来相迎。 白诺城躬身见礼:“见过神僧。”接着,又转头看向桃瓮,问道:“这位前辈是?” 苦厄神僧介绍道:“这位先生姓桃,世人多叫他桃瓮!”白诺城闻言大惊,抱拳道:“原来是桃源大管家,八十里桃瓮前辈,久仰大名!” 桃瓮也恭敬做礼,抱拳道:“白庄主见笑了,我就是一个种花的老人罢了。”接着,看了看他腰间的伤势问道:“庄主伤的可重?” “不妨事!”白诺城摇了摇头,缘妙大师上前一步对苦厄神僧躬身说道:“师傅,此次白庄主在天墓山庄大战群雄,甚至最后连昆仑弃子燕英都出现了,庄主却始终未杀一人,实乃不幸中之大幸!”苦厄神僧与桃瓮对视一眼,心中满是震惊,如此险恶之战竟然一人未死,确实古今罕见。苦厄神僧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大善,老衲佩服!”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大师言重了,晚辈当年年轻气盛,在眉庄一时糊涂铸下大错,心中一直悔恨不已,如今只能少做杀孽,以此赎罪。” 苦厄神僧笑道:“阿弥陀佛,回头是岸,大侧大悟!” 白诺城却自嘲道:“前辈过奖了,晚辈不过俗人一个,昨日来时途中,缘妙大师已给晚辈说了佛理;不过晚辈心中却有些执念,还是想弄清楚我到底是谁,我的根又在何处?” 苦厄神僧与缘妙大师对视一眼,缘妙大师点了点头,苦厄神僧说道:“如今知道个中详情的只有神医圣手唐伊伊女施主一人,可惜她已多年不知所踪,确实极难的。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所谓血脉相连,但凡是骨肉至亲,眉宇之间自有几分相似,普天之下见过陛下年少风光的不知一人!” 此言一语惊醒梦中人,白诺城恍然大悟,道:“正是此理,不知神僧可知道这等人物?” 苦厄神僧笑道:“见过陛下少年风光的虽少,倒也有那么几十位,不过想必这些人便是说了,他们各有顾虑,庄主未必也信的。但有一人,却决计不会,此人不仅与陛下自幼相识乃是至交好友,在天下也可谓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白诺城忙问道:“此人是谁?” 苦厄神僧转头看向桃瓮,两人都笑了,桃瓮说道:“正是我家老爷,桃源剑圣林浪夫!” 白诺城闻言,猛的一惊,林浪夫这三个字在江湖中乃是一座无人企及的高峰,或许正是因为几十年无人企及,最后就只剩下敬畏,不由得惊呼出声:“剑圣前辈?” 苦厄神僧点点头,说道:“太白林氏,数百年来诞生了无数高手,也是一方名门望族。剑圣林先生,与当今陛下自幼相识且交情甚笃,若见到他,想必能解庄主心中疑惑!” 白诺城点点头,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想了想又问道:“两位前辈都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见识渊博,晚辈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这世间可有什么易容术,不仅可以改变容貌,还可以改变身高和身形的?” 两人对视一眼,桃瓮笑道:“老夫见识粗浅,却不知江湖还有这等诡异的易容术;不过……老夫却听过一门奇怪的武功,确实不仅可以改变容貌,还可以改变身形个头!” 此言一出,白诺城立马如惊雷划过耳边,急忙问道:“什么武功?” 桃瓮说道:“奇骨百变。” 白诺城惊呼:“奇骨百变?闻所未闻,是什么武功?” 苦厄神僧接下话,解释道:“奇骨百变是暗影楼第八代楼主余青所创的一门奇异功夫,只要内力雄浑练到精纯之时,身形样貌几乎可以全部改变。暗影楼的杀堂便是因此功法而生,甚至也可说整个暗影楼是因此功法而兴盛,不过这门精妙神奇的武功在两百多年前就已失传,老僧虚活八十余载,却没听说后世有谁练过这门武功。” 白诺城沉思许久,心想:“如果之前两次的柳琴溪都是别人假扮,那么这个人必须具备两点。第一跟柳琴溪很熟,知道很多私密的事,这个条件顾惜颜最符合,但是她二人个头相差太多,如果要假扮,必须得练成失传已久的奇骨百变!当然也可能是柳习风安排的其他人,这个人身形个子与柳琴溪相差无几,这样的话根本不需要练什么奇骨百变,思来想去,看来日后只能亲自去一趟暗影楼了!” 想想又道:“多谢两位前辈赐教。”接着又转向桃瓮,问道:“桃瓮前辈,晚辈想前往桃源拜会剑圣前辈,不知是否唐突?” 桃瓮与苦厄神僧对视一眼,笑道:“庄主客气,老奴明日便要动身回桃源,若庄主不嫌弃,不如你我同行,可好?” 白诺城自然喜出望外,但想了想又有几分顾虑,道:“如今晚辈已是江湖中的祸根,只怕与前辈通行,会给前辈和桃源带来麻烦!” 桃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我桃源向来以理服人,若理说不过,我们还有剑!庄主有伤在身,不如先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你我同行回桃源!” 白诺城点点头,便告辞离去…… 次日一大早,一辆马车就伴着大空寺的晨钟慢慢远去。车夫是一个相貌普通,衣着更普通的普通中年男子,面容消瘦,几乎毫无表情,唯一双眼睛清明如月。车头上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如车夫一样普通,然而这却是江湖上无人敢轻易得罪的桃花,因为它代表的就是八十里桃源,就是剑圣林浪夫! 碧怒江支流无数,其中以中州分出的宿春江最为有名,江水尽头有桃源,方圆八十里,桃源有剑圣林浪夫,不过八十里桃源却不只有剑圣,更有几十个门客,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其中甚至不乏隐藏着丝毫不弱于燕英和傅霄寒之类的人物,就比如赶车的马夫赵阔,人称“百战一败赵狂人”,平生挑战高手百余人,无一败绩,只有最后一战挑战林浪夫这才败下阵来,之后便留在桃源做了马车夫,剑圣许诺每年教他一剑,若这一剑值他一年辛劳,便可留,否则也可自行离去。如今他已做了十五年的马夫,当然也从剑圣手中学了十五剑…… 整整一个月时间,这辆马车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不管是绿林劫匪,或者是城门守将,无一人阻拦甚至盘问,仿佛这辆马车并非人间物,而是来自天外。 又过五日,清晨,有露! 马车路经一个两山相夹的峡谷,峡谷宽有三四十丈,高有六七十丈,两旁绝壁陡峭,宛如刀削。谷内却巨树参天,绿荫夹道,桃瓮突然开口问道:“白庄主剑法超群,可知此地是何处?” 白诺城掀开帘子仔细看了看,沉思片刻答道:“若晚辈猜的不错,这里应该是落名峡,当年武林传说李师一一剑落下,劈砍而成!” 桃瓮点点头,面色复杂说道:“不错,绝地回剑空落名,十绝同回西寝!这里便是当年李师一一剑劈砍而出的峡谷深涧,他也因此得到剑中神话的名头,世人见此峡谷无不惊骇,心想怕是这世间至强的剑法,也再不能超过这一剑,哪知他临终之际又悟出一式,创出十绝剑,名震天下,威名传世三百余年而不湮灭!” 白诺城也一震惊叹,道:“剑法如此超绝,确实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简直是惊为天人!晚辈也自认为已算是剑中高手,可见了这落名峡,却只感觉莹莹之火,怎比皓月?!” 桃瓮笑道:“庄主倒不必过谦,你早已堪称高手中的高手,剑法也可谓是精妙绝伦。但是古往今来,入神难,出神更难,出神入化难上加难;当今之世被拦在此一步者亦不只庄主一人。太白剑宗宗主林碧照、剑神莫承允,梧桐雨庐黄易君,你师兄渡明渊掌门叶郎雪,通古剑门门主卜卓君,扶幽宫的傅霄寒和薛岳,当年的昆仑奇才如今的弃子燕英,大内第一高手秦夜,无一不是如此!” 白诺城不禁皱眉问道:“这出神入化,到底难在何处?如此多的天才人物,数十年来苦修,竟无一人可以出神入化!”此话刚出,已有些后悔,只觉太过孟浪,桃瓮便是知道,又怎能告诉自己。 哪知桃瓮笑道:“老夫愚钝,也未曾勘破,只听老爷偶尔说过,出神入化,关键不在人不在剑,而在心!” “在心?”白诺城疑惑不解,桃瓮又道:“正是,如今老爷隐退已二十多年,这二十年来最有可能出神入化的他只提过两个人,其一乃是天一剑窟原掌门凌虚鸿,另一个则是太白剑宗当今的宗主林碧照,这二人一人已死,另一位出神多年,只是未能进入化境!” 白诺城听的震惊不已,原来剑宗宗主林碧照果真远超他人,他已陷入沉思,心中只想:“出神入化,关键在心……” 又过两日,未进桃源,花香已扑鼻。掀开帘子一看,含苞待放的桃花全都开了,漫山遍野,壮美如画。蜂蝶飞舞,马车沿着两边桃林里的一条小路又行了两三个时辰,一座青砖古瓦的院落已近眼前。 白墙黑瓦,青砖桃花,美得如诗如画,白诺城微微一愣,再仔细看去发现院门上并无匾额,只是门口立着一块丈许高的青石,长满了青苔,上面只刻着一个“剑”字,苍劲有力,尽显古意。 桃瓮在桃源地位极高,只在剑圣之下。他领着白诺城径直走进院落,凡是见到的人都躬身见礼。白诺城观察仔细,这些人个个气息内敛,踏步轻盈,都是难得的高手,却在这院中为奴为仆端茶倒水,心中更是惊骇。而且一进院落,白诺城发现里面内有乾坤,院落极深,假山掩藏,小径幽幽,一眼竟望不到头。 桃瓮领着他七拐八绕,最后为他安排了一个装饰清雅的房间后便告辞离去:“白庄主,还请在这里稍后,老奴这就去看看老爷是否在院内!” 白诺城应诺,约莫过了一炷香世间,桃瓮去而复返,说道:“白庄主,老爷说了,近几日还请阁下在这里安心养伤,过段时间,会来一些朋友,到那时庄主的疑惑老爷会一起答复!” 白诺城听了,虽觉疑惑不解,但剑圣发话,却不好再问,只能应下,安心疗伤。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白诺城在桃源养伤的消息不禁而走,不过几天时间,便迅速传遍江湖。引来一阵惊疑,剑圣退隐江湖,已二十多年不问世事,如今突然留白诺城在桃源养伤,莫非是要重出江湖?如此细想,白诺城是陛下和唐伊伊私生子的传闻,越发的传得真了。不过如今剑圣已插手,原本还想找白诺城麻烦的门派都已偃旗息鼓,没有了正经由头,谁敢出手? 戴相澜的火气最近很大,右手被废,堂堂暗影楼一代掌门功力大减,几乎沦为废人。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白诺城却竟然活了下来,如今剑圣插手更是难解,而且看目前情势,只怕白诺城的传言多半不虚,自己偏又已被他认出了身份,暗影楼真如狂风中的扁舟,似乎大难将至,稍有不慎怕是要毁在他这一代手中! 然而此时根本未搅和进去的天一剑窟却也突然紧张了起来,沈云涛连连召集长老秘密商议,只因为天墓大战中,白诺城最后对战燕英使出的撩天一剑,那一剑直冲九霄,光华满天,愣是将天空映衬的五彩斑斓,仿佛星空花海,好似如画的江山…… 天一剑窟最深处的掌门石室内,沈云涛面沉如水,又在几个长老间扫视了一圈,最后盯着一面五彩斑斓,画着仿佛飞天图的石壁问道:“莫非那真是我天一剑窟的无上剑诀——仙上仙剑?” 良久,一个年岁显长些的长老踏出一步,说道:“仙上仙剑历经千余年,共经过三十七代掌门,但是却无一人练成,而且据说这剑法只有意境领悟,却无半点招式,想要十分确定,怕是不可能的!不过,天墓山庄那一战,白诺城使出的最后一式明显并非是由他独门绝技天墓杀剑演化而来,当时的情景又与祖师当年使剑的风采如此神似,只怕八成就是前不久丢失的仙上仙剑决!” 其余长老沉思片刻,也都点头以示同意,但是转头一想,又觉满脸发烫,三十七代掌门人都未曾领悟,却被外人短短数月摸到门径,怎能不羞不臊? 沈云涛眉头紧锁,沉思良久才冷冷的说道:“若真是如此,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白诺城正是杀害凌师弟的凶手;第二,这仙上仙剑是他从别人手中取得,而最近与他有瓜葛,又有可能杀得了凌师弟的就只有扶幽宫的傅霄寒,毕竟他之前潜入过昆仑,若说他中途折返来我天一剑窟杀人夺剑,也不无可能!” 几个长老对视一眼,满脸的震惊,许久那年长的长老才说道:“白诺城与我天一剑窟素无来往,更无仇怨,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当年掌门随剑圣驱逐扶幽宫,他们的第九高手欧阳忌正是死在掌门手中,本门与他们也可谓是深仇大恨!” 沈云涛点点头说道:“确有可能,不过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若无真凭实据一切还难说,不过如今几乎可以确定的是传功神玉就在他手上,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几人恍然大悟,又问道:“如今剑圣已插手,便真是在他手上,也不好办了,掌门以为如何?” 沈云涛沉默许久,咬牙说道:“天下第一剑窟,若没了仙上仙剑,便再也名不副实。所以传功神玉绝不能丢,仙上仙剑也只能由我天一剑窟门的人修炼,要么他还给我天一剑窟,要么……若他真是真龙之子,便是我退位让贤,拜他做掌门,又有何难?” “啊?”众人一阵惊呼,不过仔细一想又对沈云涛的果干和心胸而钦佩。不多时,另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长老低声问道:“想必师兄心中已有计划?” 沈云涛想了想,说道:“先把白诺城拥有仙上仙剑传功神玉的消息放出去,然后我们先上太白拜见宗主林碧照,请他出面再一同去桃源,听他如何辩解!我们若贸然去桃源,一来对剑圣不恭,二来一旦事有变故,也难有回转的余地!” 闻言,几位长老都点头同意,自不再多言…… 不过几天,白诺城怀有仙上仙剑传功神玉的消息就传遍了江湖,而且更让人惊骇的是传言他已悟出了仙上仙剑的奥秘,这才使得他在天墓山庄上大战群雄而屹立不倒。 仙上仙剑是江湖中已知还流传于世的唯一可能追上剑圣的千潮怒沧总决式、李师一的十绝剑和聂云煞的乱秦七煞刀的最上成武功秘籍!之前之所以江湖中人并不是十分上心,那是因为多年来一直被天一剑窟藏了起来,既是有主之花之物,更又千余年无人练成,基本处于半隐半废的状态。但是如今既然现世,又被白诺城印证确实可以练成,必然会引来一场龙争虎斗,毕竟此时的白诺城还没有真正将剑法完全掌握,更不用说练至大成,他便是头真龙,现在也还不能飞,此时不出手,等他真正龙飞九天,逍遥于尘世之外,再多的垂涎也只能引来灭顶之灾! 因此,一个比之天墓山庄更大更猛烈的风暴正在聚集,这次的目标还是白诺城,不过地方却换到了八十里桃源…… 消息传来,戴相澜心情大好。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境地,突然柳暗花明,白诺城竟然深藏旷世绝学,而且他极有可能在杀了凌虚鸿之后还悟出了仙上仙剑,如今便更是成为众矢之的。在阁楼上踱步许久,他突然喝道:“来人!” 这时一条黑影突然掠进楼中,单膝跪地:“掌门有何吩咐?” 戴相澜吩咐道:“告诉杀堂侯星魁堂主,召集一批精锐,随时候命!” “是”说罢,那劲装男子闪身离去…… 在杀堂呆了足足半年多,呼哧喝刹早已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杀手,身价自然也已经倍增,此时他正在自己购置的一处宅院里赏着落花纷飞,也不知在想什么。这时突然一个身影佝偻,拄着青木拐杖的黄袍老者慢慢走进院里,笑道:“呼哧喝刹,你的机会来了,上次天墓山庄一战,我们天杀堂损失惨重,如今掌门要从新人中拔擢高手,进入天杀堂,老夫可是第一个想到的你哦!” 呼哧喝刹脸上笑着,嘴里蠕动,只剩下的半条舌头竟然配合内力,发出了有些混杂模糊的声音,好在两人已熟悉,也能听懂:“多谢侯老,晚辈日后一定好好报答您的提携之恩!” 原来这老者正是暗影楼杀堂堂主侯星魁,人称刽子老猴。侯星魁闻言,大笑出声:“好好,老夫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看人极准,你小子初进来时剑法平平,这才几个月功夫,剑法竟能如此厉害了,老夫可是羡慕的很呐!不过说起来,你这次去可得小心点,这次只怕比天墓山庄还要凶险,那可是八十里桃源,剑圣隐居之地!若不是掌门上次失算,如今真不该趟这一趟浑水,不过此时已经越陷越深,回不了头了。” 呼哧喝刹皱眉问道:“如此说来,侯老其实并不赞同咱们暗影楼去挑战白诺城?” 侯星魁点点头,无奈地叹道:“何止老夫,暗影楼里多少长老都不同意,不过都只是心里不满,不敢说出来罢了!所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掌门与那些官员走的太近,已无法自拔!”想了想,又觉以下犯上,不由得摇头道:“不说了,你准备一下,明日就带你去见掌门!” 呼哧喝刹笑着点头,但是心中却涌上一股冷厉…… 次日,黄昏,侯星魁带着五六个与呼哧喝刹一样的新晋高手拜见戴相澜。戴相澜坐在首位,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视了片刻,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我相信侯老的眼光,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暗影楼的天字号杀手,待遇地位自然不同以往,不过再好的东西也得回来再享受,两日后我们启程与天一剑窟等门派汇合,共上太白山!” “是”众人躬身应诺,戴相澜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散了吧!” 接着,侯星魁便领着几人缓缓下楼,戴相澜则继续看起他的账本。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夜色已笼罩了街市,外面的叫卖和吵杂声都小了许多,此时一条黑影却突然闪身上楼,戴相澜略微一惊看了看呼哧喝刹,皱眉问道:“去而复返,可有其它事汇报?” 呼哧喝刹盯着戴相澜空空如也的右臂看了看,怪笑出声:“原来掌门断臂受伤,并非传闻。” 戴相澜立时警惕了几分,言语已有些警告:“那又如何,即便如此,老夫还是暗影楼第一高手,若是无事就速速退去!” 然而呼哧喝刹却问道:“不知掌门可记得阕城一个叫汪洋霆的年轻人?” 戴相澜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本掌门不认识什么汪洋霆,甚至阕城在哪也不知道,老夫只知道,若你还想活命,就该现在离去!” 呼哧喝刹冷笑道:“确实如此,玄杀堂的案子自然不需要阁下过问,不过你却是罪魁祸首,这些年犯了多少杀孽,怕是你自己也记不清了;而且,你更不该三番五次窥窃我大空寺的青禅指法,更不该断了缘明师叔的手指!” 闻言,戴相澜登时大惊,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呼哧喝刹猛的拔剑刺去,长剑快比流星,刹那间已点出七八剑,宛若一片诡异的剑花。每一剑的角度都刁钻无比,身形更是仿如鬼魅,只看见一条黑色的影子在周围极速闪烁,前一刻明明看见他还提剑刺来,正挥臂迎上,却一手穿透,无半点血花,竟是残影。 “啊”突然戴相澜痛苦的大叫一声,原来呼哧喝刹突然现身背后,斜劈一剑,登时在他背上划出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鲜血横流,这一剑如大江决堤,再难收住,戴相澜方寸一乱,全身又挨了几剑,片刻就已满身剑痕,衣衫破烂不堪。 忽然又见残影闪到眼前,戴相澜猛地化手做剑,飞速刺去,刚好与呼哧喝刹的左手对上,只听砰的一声,呼哧喝刹内力不如他,立时就被震得登登登后退了几步。这时戴相澜突然手臂一震,突然从他身上响起一阵机阔声,立时便有千百根银针从衣衫内飞射而出,此时的戴相澜真如一只活脱脱的大刺猬,正发出最后一击;与此同时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长剑飞射而出,瞬间“叮叮”几声挡开银针穿透心脏,戴相澜低头一看,瞬间目瞪口呆,一声惨叫也没发出,就倒地而亡。 那一蓬银针暗器,密密麻麻,呼哧喝刹刚推出一剑立马转身退下衣衫,疯狂舞动着才挡住了暗器。片刻后,呼哧喝刹抹去满头的汗水,走上前去一把抽出宝剑,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猛地转头看去,正是杀堂堂主侯星魁站在楼梯口…… 第三十三章 桃源八十里 此时的呼哧喝刹再不是当年的慧叶小和尚,见侯星魁在楼梯口只是看着,却并没有惊叫呼喊属下,灵机一动,便笑道:“见过掌门!” 侯星魁顿时大惊,片刻后才慢慢镇定,喝道:“呼哧喝刹,你好大的胆,暗杀掌门在前已是必死之罪,如今竟敢来诬陷老夫?” 呼哧喝刹笑道:“侯老此言差矣,您不是也说了,如今戴相澜已不是当年的铁算盘。如今他下了一手烂棋,随时都可能把暗影楼带入绝境,此时他已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侯老何不趁此机会打破死局,重整河山?” 侯星魁沉默良久,突然厉声问道:“要合作,也得先告诉老夫,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暗杀戴相澜?” 呼哧喝刹边走边说:“我欠一个年轻人一条命,正好戴相澜也欠他一家几口的命。我来杀他,是为了给他也给我自己赎罪!对了,那个年轻人叫汪洋霆,阕城人氏,玄杀堂两年前的案子,您可以查!” 侯星魁皱着眉头,将信将疑,说道:“老夫总揽杀堂,不止你说的案子,任凭哪一件老夫心里都一清二楚。既然你是为杀他而混进暗影楼,如今大事已了,你又作何打算?” 呼哧喝刹沉默片刻,说道:“若前辈不欢迎,晚辈自然即刻离去,若是前辈不弃,晚辈自然还是愿意留在暗影楼!” 侯星魁想了想又道:“如今江湖风云变幻,暗影楼若没有一位一流高手坐镇,早晚被别派蚕食,你既然能杀得了戴相澜,为何不敢取而代之?” 闻言,呼哧喝刹顿时大惊,这事他从没想过,便又试探地问:“侯老在暗影楼德高望重,自己怎么不坐?” 侯星魁笑道:“不瞒你说,老夫年过半百,热血已冷,再则我武功修为已到瓶颈,若无奇缘想必今生已到尽头,便是做了掌门也长久不了!不过老夫让你坐,却不是一无所求,我不愿看着暗影楼再陷泥潭,故而你我需要君子约定,所有涉及门派大事,务必你我二人商议后才可决断,你可愿意?” 呼哧喝刹沉思片刻,点头应道:“可以,不过我也有言在先。我本不愿做这掌门,既然侯老抬爱,晚辈便勉为其难。但是有言在先,我向来不满意杀堂牵涉朝政帮助那些人党同伐异,也不愿看到杀堂成为滥杀无辜的工具,若邀我提领暗影楼,杀堂必须收回,只为暗影楼,只做江湖事!” 侯星魁沉思片刻,点头说道:“好,老夫答应你,不过此事却要借戴相澜之口说出来!” 呼哧喝刹疑惑不解,问道:“他已归西,如何借他之口?” 侯星魁冷笑道:“此时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便再容易不过。”说罢,又凑近前去,两人密谈半晌这才商定…… 次日暗影楼杀堂堂主侯星魁对外宣布,暗影楼掌门戴相澜因练功走火入魔,已驾鹤西去。临终之际,戴相澜留下两道命令:其一为解散杀堂,所有原杀堂高手全部收回暗影楼,不再涉足江湖之外的事;第二,令原“地杀堂”高手呼哧喝刹接任掌门,侯星魁担任执法长老! 消息传出,江湖哗变。堂堂暗影楼掌门戴相澜竟然一夜之间离世,弥留之际,居然下令解散杀堂,一件件消息都可谓是震撼人心,不可思议。 众人多猜测是戴相澜得罪了白诺城,又被废去右臂,自觉怕给暗影楼带来灭顶之灾才在练功时急火攻心走火入魔,甚至也有可能是自尽而亡!不过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呼哧喝刹,一个之前从未听过名字的暗影楼高手,竟然能压过资历颇高的侯星魁,夺得掌门之位,自然也非泛泛之辈,然而各门各派的探子一批批派出,却始终查无消息,最后只有八个字回报:横空出世,查无可查! 大空寺内,缘明大师将暗影楼的消息上禀给了苦厄神僧,苦厄神僧沉默片刻,吩咐道:“戴掌门既已仙去,临终之际又下令解散了杀堂,也可算是回头是岸。缘明,你明日就启程去暗影楼,将青禅指法的古谱在戴掌门的坟前焚毁,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也圆了你的诺言!” 缘明大师点头道:“弟子谨遵法旨!师傅,那明日天一剑窟沈云涛掌门邀请您去太白之事……” 苦厄神僧摇了摇头,道:“此次沈云涛邀请各大门派共赴太白,只有三分是去为前掌门凌虚鸿讨回公道,另外七分怕还是为了那块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至于其他人嘛,却各有心思,有人想从林先生口中听到一句准话,那就是白诺城施主到底是谁!也有人想要雄霸中原武林,想借此机会看看林先生的龙葵长剑是否依旧睥睨天下,无人能敌!这些都不过是徒劳罢了,所以,你不必去,为师已派你缘妙师兄单独前往,替为师归还那部《占察善恶业报经》。”缘明大师思量片刻,也点头应诺,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一夜之间,门派内几乎所有的反对者都已被侯星魁清理出去。此时呼哧喝刹正在翻看一本泛黄的厚厚古书,上面记载的都是暗影楼至成立以来的掌门密事,不管是武功秘籍,还是往年杀堂接过的重要买卖,做下的重要案子。这时侯星魁上楼,说道:“掌门,大空寺缘明大师来访,说是来戴相澜墓前焚毁青禅指法古谱,以告慰亡灵!缘明大师乃是江湖中颇有名望的得道高僧,按理我们应该亲自相迎!” 哪知呼哧喝刹全身一颤,沉默良久才摇了摇头说道:“我此生与佛无缘,不见也罢,侯老,就劳烦你帮我迎接,若缘明大师问起,就说我已外出,并不在楼中。” 侯星魁心中略惊,不过却不好再问,只得领命离去:“是,遵命!” 直到侯星魁走远,呼哧喝刹突然悲戚的垂下头,喃喃自语:“师叔,原谅弟子不能想迎,弟子先学惊寒绵掌,又学泥犂鬼剑,此生已造杀孽甚多,心中亦有余恨未了,百年之后只怕真得下泥犂鬼域,弟子已无脸再见师门!” 当日黄昏,一片白桦林中,缘明大师在戴相澜的墓前将一本薄薄的指法秘籍,投入火中,而后对侯星魁双手合十说道:“侯先生,戴掌门已故去,不知他留下的遗言,贵派新任掌门是否还会执行继承?” 侯星魁也见礼,说道:“大师放心,本派新任掌门慈心善性,昨日已传下命令,十日之内解散杀堂,一众高手去留随心,留下的全部收回暗影楼,从此只在江湖,不涉朝政,不扰普通百姓,不造无辜杀孽!” 缘明大师大喜过望,笑道:“我佛慈悲,如此甚好,只是可惜未能与贵掌门谋面,还望先生代为转告,贫僧对呼哧喝刹掌门颇为敬仰,若贵掌门不嫌弃,随时可来我大空寺讨教佛理,贫僧定扫门除尘,恭候大驾!” 侯星魁抱拳道:“大师客气,我一定将大师的话带到!” 缘明大师点点头,随即告辞离去…… 远处一座山巅,呼哧喝刹望着缘明大师远去的背影,躬身作揖,嘴里一句“阿弥陀佛”,想说却说不出口,突然他抬起头,面孔突然变得狰狞可怖:“柳明旗,慧清,我们的账也该算算了吧!” …… 暗影楼中途退出,天一剑窟虽然觉得颇感惊讶和失望,但却无可奈何,好在其它门派均已应允。当日,除了太白和暗影楼,原本古道神盟的八大门派六派已出,再加上其它许多原本混迹二三流的小门派又不知几何,乌泱泱一群江湖高手,少说也有一两千人,尽数向太白山涌去。 太白剑宗宗门大开,来者不拒,但莫承允的书房里,一对师徒却再次发生了争执。 林笑非百思不得其解,又问道:“师傅,当初您下令让门中弟子不能去天墓山为白师弟助阵也就罢了,如今别人已经闯上山来,为何我们还是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难道就任凭他们去桃源闹?” 莫承允盯着他看了看,说道:“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太白剑宗八百年传承就会毁于一旦,如今宗主已传下话来,太白弟子一律不得干涉!” 林笑非越想越气,说道:“师傅不管,弟子自己去!”说罢,转身就走。 哪知莫承允突然踏出一步,一指点在肩头,林笑非立时被止住身形,莫承允沉声喝道:“糊涂,如今你剑圣师伯祖既已插手,便是全江湖高手尽去,又怎能伤他分毫?如今你若插手,岂不是将我太白剑宗也搅进这泥潭里,你可知道,若白诺城真是当今陛下和唐伊伊之子,天下和武林都会因他而乱,太白山再巍峨,又怎能挡下滔滔洪流?普天之下,能解此祸者,唯你剑圣师伯祖一人!”说罢,哐的一声关上房门,自行离去。 房中,林笑非双拳紧握,咯咯作响,嘴里自言自语:“去了或许是多此一举,不去却是情义皆无,这里已不是我认识的太白山……” 太白正殿,宗主林碧照独坐于首位,面带微笑,不惊不怒。莫承允和诸多长老分列左右,四周环视,此时殿内还坐着许多门派之首,分别有: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大空寺文殊院首座缘妙大师;昆仑的青碧和久未现身的华阳子两位齐至,身后只跟着丁冕;离忘川掌门苏幼情以及其它三位高手;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通古剑门门主卜卓君,以及最近瀛洲闹的沸沸扬扬的沧海派掌门诸葛连城…… 林碧照笑着抱拳道:“诸位掌门共上太白,令鄙派蓬荜生辉,就是不知各位有何指教?” 沈云涛率先开口,说道:“老夫快人快语,不瞒林宗主,在下怀疑如今藏身桃源的前天墓山庄庄主白诺城正是数月前杀害我派凌虚鸿掌门并抢走仙上仙剑传功神玉的神秘高手;即便不是他杀,传功神玉在他手中亦是不假,故而来次,还请林宗主主持公道!” 这时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也开口道:“林宗主,这些都是我们宗门与白诺城的私人恩怨,还请宗主不要袒护他!” 林碧照笑着点点头,又看向其他人,缘妙大师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此行是来替家师归还一本佛经,若有打扰之处,还望林宗主莫怪。” 林碧照也笑着点点头,双手合十说道:“大师客气。”接着,又转向其他人,问道:“那么昆仑二老,离忘川的苏仙子,通古剑门的卜卓君卜门主,以及最近在瀛洲风生水起的诸葛掌门呢?” 青华二老对视一眼笑道:“我二人已三十余年未见过剑圣先生,如今正好趁此机会一仿旧友。另外,我这小弟子还有一句话要带给白诺城白庄主!” 苏幼情见礼道:“晚辈自幼仰慕剑圣前辈剑法,如今冒昧前来,只为一睹剑圣风采!” 诸葛连城也点头笑道:“在下也是如此,来此不为其他,只为一睹剑圣前辈风采!” 卜卓君一身青色稠衫,身形高瘦,说道:“在下已悟出第七剑,今日特来请教剑圣前辈!”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唯林碧照面不改色,见众人已说罢,他站起来笑道:“诸位掌门来意,在下已知晓,只是各位怕是来错了地方。我大哥虽师出太白,但是他已隐退二十余年,所以严格来说,他已不是我太白剑宗之人,因此各位的事在下怕是有心无力。各位掌门若要一解心中疑惑,不管是为白诺城白庄主还是为剑圣本人,怕是只能亲自去一趟桃源了! 众人听了此话,却一阵惊疑,不想林碧照竟然将桃源与太白剑宗一刀切开,明显不想从中引荐调停。不由得都面面相觑,许久还是卜卓君率先开口,道:“既然林宗主不愿代为转达,本门主来了自然也没有回去的道理,如此,我便自行去一趟八十里桃源又何妨?”说罢,拱手抱拳,转头就走。 其余一众高手见有人出头,也不过犹豫片刻便陆续跟上,纷纷向桃源奔去。桃源,距离太白剑宗不过四十多里,众人又都是各派的精锐高手,不过一炷香世间,漫山遍野的桃花已映入眼帘,宿春江横穿桃林而过,江中落满了桃花,江畔只有一条七尺小路可供行走,此时路口却站着一个人,个子中等,一身玄衣,手持一口红把的八棱剑,抱在胸前,面容消瘦冷厉,看他容貌应该四十有余。 八十里桃源藏龙卧虎,众人不敢怠慢,沈云涛率先抱拳,问道:“在下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男子也抱拳回礼:“末流角色,魏七,比不得掌门赫赫威名!”声音沧桑沉静,人古井无波。 他说自己是末流角色,众人却一阵大惊,李庸一步踏出,拱手抱拳:“原来是云泥两分剑的魏七师叔,不知师叔拦在此地,是何用意?” 魏七说道:“我的剑名叫云泥两分,是云可以进去,是泥就留在这里。李庸,我虽与你父亲李君碧是故旧,不过我只认剑不认人,要过去,就吃我一剑!” 闻言,李庸顿时变了脸色,咬咬牙震臂挺上,道:“请师叔指点!”说罢,跃步冲上,同时呼呼推出两掌,掌风席卷而来,飞沙走石,甚是威武。 然而,魏七却摇了摇头,剑也不拔,只连鞘点出,登时将掌风破开,点在李庸掌心。李庸顿时双瞳猛缩,双掌已然麻木,登登登的飞速后退,双脚在地上踏出一个个深坑直退了七八步才被卜卓君一把撑住,忙回头抱拳:“多谢卜掌门!” 卜卓君摇了摇头,魏七面不改色又道:“下一个是谁?” 卜卓君笑着走了出来:“早听说八十里桃源藏龙卧虎,没想到一来便遇到了魏七先生,只可惜当年你隐退太早,你我恨不能相识,如今正好以武会友,你也接我一剑!” 说罢,也不等魏七反应,立时拔剑挥出,忽然似乎有一弯月光落下,魏七双眼一挑,立时抽出长剑向上撩起,剑气冲天。刹那间,双剑相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一圈气浪席卷而来,震得众人的衣衫呼呼作响,剑光过后,两人身形微丝不动,魏七看了看自己已陷入泥土两寸的双脚,叹道:“一剑寒光竖如月,十绝剑果然好剑法,阁下想必就是通古剑门本代门主卜卓君,果然了得,阁下可进去了!” 卜卓君笑了笑,踏步绕过魏七独自进了桃源,一路施展轻功飞奔而去。这时魏七偏头看了看身前密密麻麻的人群,说道:“看来没办法一一挑战了,诸位,在下会全力施展,只出一剑,一剑过后站着的进去,站不起来的就请在这里稍候片刻吧!”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也不敢怠慢,连忙全神贯注提气备战。魏七大脚一跺,只听轰的一声满地的桃花尽数飞起,接着只见他手中长剑缓缓上抬,手背青筋暴起,不住的颤抖,就仿佛抬起的不是三尺青锋,而是一座大山,突然只听连片的砰砰砰声,原本飘飞而起的桃花瞬间被震成一团团粉末,众人看的心惊,只叹好雄浑的内力,好霸道的剑法。 “喝!”接着,只听魏七一声断喝,长剑劈砍而下,众人顿时只感觉深处巨石狂流,又似被挂在飓风呼啸的山口,许多高手内力不足顷刻已被剑风震飞,宝剑落了一地,碎了一地…… 剑气席卷而过,魏七已收剑入鞘。扫视一圈,还站着的只有三十来人,这才点了点头,侧开身子让出小路,说道:“诸位,剑圣前辈就在桃源恭候各位大驾,请随我来吧!” 随即,众人举步跟上,向桃源深处飞奔而去…… 第三十四章 只出一剑 庭院深深,白诺城随桃瓮行了一炷香时间,也不见尽头。直到一青石渡口,转道有小船,两人登船直上,行过几处山石几个弯道,最后穿过一个拱形断桥,小船停在一片碧绿色的潭中,原来庭院最深处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此时微风拂面,桃花在风中飘飞,在潭水中落了一层。 潭水对岸有几株老桃树,桃树后有一座青瓦茅庐,茅庐前站着一个人,穿了一身桃红色稠衫,身高不过六尺,他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微丝不动,稳如泰山,仿佛融入了天地。白诺城自然猜出了身份,心中激动,已有些失神。 桃瓮笑了笑,说道:“白庄主,忘剑庐不能泊船,请吧!”说罢,只见他双脚轻轻一点,人已如飘飞之叶,飞向了对岸。 白诺城连忙飞身跟上,片刻已随他落在了岸边。刚刚站定,白诺城顾不得其它,只仔细看那人,单看他容貌,不过五十出头,一头长发黑白相间,面容儒雅,文质彬彬,面带微笑,这模样怎么也不像是惊绝江湖的剑圣,倒像是个隐蔽山中的教书先生。 桃瓮躬身见礼:“老爷,白诺城白庄主已请到了!”接着,又转向白诺城说道:“白庄主,这位就是八十里桃源的主人!” 白诺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见礼道:“晚辈白诺城见过剑圣前辈!” 林浪夫笑道:“我听桃瓮说,天墓山庄一战,你未杀一人,你不怕他们到时候回过神来,找你麻烦?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事,江湖一直没断过。” 白诺城沉思片刻,答道:“晚辈曾师从于渡明渊苏慕樵长老,七年前,晚辈年少轻狂,未听师傅教诲多参研道法佛经,只沉迷于剑道,这才铸成大错,如今悔之晚矣!他老人家临终之际亦耳提面命,说与人搏斗时便是十分杀气也要留三分仁义,如今晚辈只是不想再走错一步,遗憾终生!” 林浪夫点点头,称赞道:“你有一个好师傅,进来吧!”随即,又对桃瓮吩咐道:“桃瓮,烹茶!” “是”桃瓮先他二人一步进门,已升了一炉微火正在烧水。林浪夫领着白诺城走进忘剑庐,白诺城刚进门便是一惊,只见满屋全都是书,随意排放着,书架上,地上,书桌上,层层叠叠到处都是……两人在一方原木小桌旁席地而坐,林浪夫随手将桌上的书扔在地上问道:“你为何杀掉凌虚鸿,抢走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 白诺城毫不犹豫,答道:“不瞒前辈,此事实乃是凌虚鸿恶心起于先,他欲躲我天墓杀剑剑诀,当时却不知悲骨画人便是晚辈派犂星先生假扮,他以仙上仙剑为诱饵意图串通犂星谋夺剑诀,又暗中给犂星先生使了蚀心毒蛊,却不知犂星对我忠心不二,故而后来我才在约定之日断他性命,抢走了神玉!” 林浪夫笑道:“可是你没想到,犂星前往鹿鸣阁治疗蛊毒的时候,被人发现竟然是白关。更没想到,他一死便给你惹来这么多麻烦。如今你口说无凭,不管是仙上仙剑的来历还是你的身份,谁人能信?” 白诺城点点头,叹道:“确实如此,不过仙上仙剑之事,晚辈问心无愧,可昭日月!至于晚辈的身份,正要请教剑圣前辈解惑!” 林浪夫盯着他看了片刻,淡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为此事而来的,不止你一个,索性等他们都来了,一并回答了吧!” 白诺城满脸惊疑,忙追问道:“还有别人会来桃源?” 林浪夫笑着点点头,道:“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昆仑青华二老,大空寺文殊院首座缘妙和尚,通古剑门的门主卜卓君,离忘川的掌门苏幼情四姐妹,流星半月阁的少阁主李庸,沧海派的诸葛连城,这些只是叫的出名字的;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当然,他们大多是为你而来,也有一些,是为老夫而来的!” 白诺城闻言,更是震惊不已,没想到来了这么多高手;随即垂头致歉:“晚辈借居桃源,给前辈添麻烦了!” 林浪夫摆了摆手,道:“无妨,桃源向来以理服人,若是理说不过,老夫还有剑,所以不麻烦!” 白诺城闻言,只是一阵苦笑,不敢再说。这时林浪夫又问道:“至于你说的凌虚鸿之事,你说天一剑窟的门人是希望他们故去的掌门是个被人设计坑杀的英雄,还是希望他是个卑鄙下作、自食恶果的小人,最后天一剑窟从此抬不起头,你与他们又拼杀得头破血流?” 白诺城闻言,略微震惊,片刻后咬牙说道:“晚辈知道了,凌虚鸿掌门是死在傅霄寒手中,晚辈得到消息后,一路追杀傅霄寒,最后才抢回了传功神玉。凌掌门赤胆忠心、义薄云天,实乃正道之楷模,我辈之典范!” 林浪夫笑着摇了摇头,道:“正义直言不难,要扛起天下忍辱负重,才是难上加难。记住,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而且,于你来说,这岂不也是以牙还牙的法子?” 闻言,白诺城长长叹了口气,此时桃瓮已烹好了茶,给两人倒上,这才出去,在潭水边站了一会儿,便听见远远的传来了船桨划水的声音,定睛一看,几首小船已穿过断桥,向忘剑庐驶来。 庐中,林浪夫笑着站起身来,说道:“走吧,贵客来了!”白诺城依言跟上,行出剑庐,果然见几十条人影正飞了过来,当真是青华二老等人。 青华二老也是林浪夫的旧识,虽然二十多年没见,但是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华阳子忙抱拳见礼:“二十多年不见,林先生风采依旧,我二人真是好生羡慕!”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心想:原来这位便是剑圣林浪夫。林浪夫笑道:“匆匆二十余载,两位更是老当益壮。”随即又看了看尚还处在震惊之中的众人,笑道:“老夫隐退多年,我这忘剑庐已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不知诸位掌门来此所为何事?” 这时,缘妙大师率先踏出一步,躬身见礼道:“不知林先生可还记得贫僧?” 林浪夫看了看,说道:“想必这位便是苦厄神僧的首徒,缘妙大师吧,当初我随你师傅出战聂云煞时,曾在滴云观中见过你一面!” 缘妙大师笑道:“林先生好记性,贫僧此次特奉家师之命,前来归还这部《占察善恶业报经》。”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部泛黄的经书,递了上去。 林浪夫眉间微挑,似乎略有些惊讶,随即命桃瓮接下。这时沈云涛踏出一步,说道:“晚辈乃是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本不该来此打扰剑圣清修,只因原天墓山庄庄主白诺城暗杀我前掌门凌虚鸿,又夺走了我派镇派绝学仙上仙剑,才不得不来此叨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前辈见谅!” 林浪夫点点头,道:“无妨,如此大事是该说清楚才好!”说着又转向白诺城,道:“白庄主,事关重大,你将方才与老夫说的原委,再给诸位讲一遍!” “是”白诺城踏出一步,将“原委”一字不落的道来,只见沈云涛的脸色由怒转惊,由惊变疑。白诺城最后从怀中取出传功神玉,说道:“事情原委便是如此,晚辈乃是剑道中人,得此无上剑诀后确有观窥,如今剑诀神玉在此,便物归原主!”说罢,便掷了过去。 传功神玉飞过,沿途一双双贪婪的眼光也跟着划过,沈云涛一把抓在手中,仔细收好后,又道:“白庄主所说,不过一面之词,如今凌掌门已死,傅霄寒远在海云边,谁能证明庄主所言?相反,庄主未经允许,偷学我镇派绝学却是事实俱在,单凭此一件,我就先要请教请教!” 说罢,手已移至腰间猛地拔剑,然而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仿佛剑和剑鞘熔在了一起。这才抬头一看,只见林浪夫正看着他,顿时惊的满头大汗,忙抱拳谢罪:“前辈赎罪,在下一时情急,竟忘了这里是前辈隐居之地!” 林浪夫说道:“白诺城所言无凭无据,确实可疑,不过沈掌门一样无凭无据,如此糊涂便要拔剑,岂不是有失礼数?”接着,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江湖事江湖了,看来今日免不了要动刀剑,不过老夫对这潭水剑庐有些念旧,也不想折腾,所以老夫只出一剑,谁能挡下一剑,老夫有问必答,不管是白诺城的身世,亦或是别的武学疑惑!”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无不是又惊又喜又疑惑。惊的是如今几乎全江湖最顶尖高手来了绝大半,剑圣竟然想一剑震退所有人;喜的是若胜了,便有问必答,不管是武功上的瓶颈还是白诺城的身世;疑惑的是,总不相信,一个人的剑法能修到那种地步,但想想落名峡,想想李师一的惊天一剑,心中又隐隐有些忌惮。 卜卓君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在下通古剑门卜卓君,请前辈赐教!” 苏幼情犹豫片刻,也行出来道:“晚辈离忘川第十七代掌门苏幼情,请前辈赐教!” 诸葛连城轻笑出声:“呵呵,在下沧海派掌门诸葛连城,请剑圣前辈指教!” 缘妙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本不该有所执念,但剑圣出手,数十年难的一见,贫僧也请指教!” 青华二老早有准备,双双踏出:“都说昆仑太白乃江湖中的泰山北斗,青碧、华阳子不才,还请阁下指教!” “巨剑门,海东青请剑圣前辈指点剑法!” …… 林浪夫点点头,又看向白诺城说道:“你也可以一起来,老夫说过,你们的问题,我会一起解决!” 白诺城惊疑片刻,想了想也站了出来,缓缓拔出纵横剑,抱拳道:“天墓山庄白诺城,请前辈指教!” 林浪夫扫视一圈,这才似乎满意地点点头,道:“渡云劫剑,十绝剑,心剑,金刚断玉手,八古龙杖,一指天尊和两仪碎星掌,以及天墓杀剑……不错,这才是我中原武林该有的风采。诸位,你们只有一次机会,不管你们想问什么,知道什么,都拼尽全力吧!” 说罢,只见林浪夫右手一抬,潭水中突然发出一声水爆,伴着一声龙吟,一道青光从潭水中冲天而起,最后被他稳稳抓在手中,原来是一口三尺九寸左右的长剑,想必正是他的佩剑——龙葵长剑。 长剑入手,龙吟不止,仿佛一条巨龙被他抓在手中,奔腾汹涌之势席卷而来,又仿佛是一条涛涛江水。众人衣衫被震的呼呼作响,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拔剑振臂,严正以待,突然林浪夫拔出龙葵长剑,只听一声轻啸,瞬时万籁俱寂,他人已消失,化作一道青光,化作一条巨龙,仿佛就在他消失的同时,林浪夫就已到了每个人身前,同时仿佛有数十个“林浪夫”,对不同的人竟然施展的还是不同的招式,众人瞳孔猛缩,只叹如此轻功速度简直惊为天人,连忙出剑推掌…… “一指天尊!” “两仪碎星掌!” “渡云劫剑!” “蝉潭心剑!” “八古龙杖!” “天墓杀剑!” “金刚断玉手!” “十绝剑第七式八步回圆式!” …… 满江湖最绝顶的高手,最绝顶的武功,刹那齐出! 然而,如此全江湖最顶尖的一批高手施展的最强杀招,刚刚出手就仿佛石沉大海,瞬间就融入了一片剑影青光,又极速射回潭中,只听“扑通”一声,原本被震起了涟漪的潭水瞬间恢复平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数十个林浪夫已经全部消失,只有剑圣还站在原处,桃花依旧,人面依旧,仿佛从未动过。众人心中直泛起惊涛骇浪,感觉不可思议,天下怎会有人将修为练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若非亲眼看见,便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众人茫然若失,似有感悟却又抓不住。 白诺城亦是如此,他虽也听过剑圣之名,但从未想到化境修为竟然如此超凡脱俗,竟丝毫不似人世间的剑法,仿佛来自九天之上…… 林浪夫笑道:“我这一式是为千潮怒沧总决式的第八式‘万境归空’!诸位都是我中原武林颇有潜力和名望的后起之秀,你们还有时间。不过,今日既然老夫略胜一筹,那么诸位想问的想说的还请咽回去吧,两年后,古道神盟会在太白山重聚,那时老夫不会再出剑,你们的问题,老夫也会如实回答,现在嘛,都回去吧!” 剑圣已下逐客令,众人也不敢再留,相继抱拳离开。青华二老之一的华阳子临走之际,突然对白诺城说道:“白庄主,我那不成器的徒儿柳习风拖我给阁下带句话,往事不可追,从此你二人恩怨两清,再无欠与不欠!”说罢,也转身离去。待众人走后,白诺城还愣了许久,终于也长长出了口气,这才上前一步问道:“前辈的意思,晚辈也要再等两年?” 林浪夫笑道:“那到未必,何时你的仙上仙剑能练成,能与我不分高下之时,你随时可以过来,我随时可以告诉你!”白诺城双眼一滞,暗叹一声:只怕这比等两年还难……随即也要离去,林浪夫却突然低声说道:“你暗中跟着天一剑窟,没有你,他们的传功神玉带不回去!” 白诺城沉思片刻,点点头,跺步飞出了桃源,直追沈云涛而去。桃瓮见白诺城不见了身影,走近两步说道:“老爷,太白山传来的消息,瀛洲两月内几乎所有门派均已落入沧海派手中,这诸葛连城横空出世,只怕还是扶幽宫在背后插手!” 林浪夫沉思片刻,说道:“看来是聂云煞等不及,在催我了,我与他还有一战,怕是也快了!” 桃瓮一惊,略有些担心:“老爷的伤还未痊愈,此时与他一战,怕是……” 林浪夫笑道:“世间哪有完满之事,二十多年都没好的伤,再过两年又怎能痊愈?我与他这一战,终究是避不过的,上次他来了中原,这次我便多走几步,去十洲海云边找他吧!” 说罢,便转身向忘剑庐走去。桃瓮垂头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第三十五章 巍巍昆仑,自有她的骄傲 却说各派离开桃源之后,也无颜再去太白剑宗做客,纷纷告辞离去,各奔东西。天一剑窟位于秦岭之南的巴州,故而沈云涛等人出了太白山便转西南官道而行。昆仑在西域,因此青华二老一路雇船沿江而上,欲穿幽州青州回昆仑。 宽大的管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星夜兼程,正是天一剑窟等人,直到马车路过一片山坳,此时夜已深沉,沈云涛等人才下车生火,弟子们已搭起了帐篷,看来是要在此露宿一晚。 火堆里的柴火烧得噼噼啪啪,将这片山林照的通明,沈云涛等人却丝毫不敢大意,个个凝神屏息神色警惕,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们自然清楚。果然,还没安静一会儿,突然火光印着一道冷冷的刀光闪过,沈云涛猛地站起,一剑向身旁的密林砍去,瞬间只听当的一声,剑气被挡开瞬间砍断几颗松树。十几条人影已纵身跃出,为首之人手持龙头铁杖,竟然是沧海派掌门诸葛连城! 沈云涛面色冰冷,冷哼一声:“诸葛掌门,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忍不住了,莫非你想挑起沧海派与我天一剑窟的斗争?” 诸葛连城怪笑道:“那又如何,为了仙上仙剑的秘诀,为了达到林浪夫那样的修为境界,与你天一剑窟为敌,也是值得!” 沈云涛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无话可说了,众弟子,给我杀!” “是……”身后十几名随行弟子立马拔剑跃出,与沧海派一众弟子瞬间搏杀在一起,山道上登时剑气飞扬,刀光闪烁。沈云涛纵身跃起,提剑便凌空劈下,诸葛连城八古龙杖猛的一抬,就将沈云涛连人带剑震开,沈云涛登登后退几部,惊呼道:“原来在剑圣面前你也一直隐藏修为,你们莫非真的与扶幽宫有所勾结?” “死人是没资格说话的!”诸葛连城大笑着冲来,沈云涛心中微凉,登时提剑相迎,两人招式极快,片刻之间就已交手百余招,诸葛连城突然龙头落下,直击胸口,如泰山压顶般呼的一声;沈云涛瞳孔一缩,立时提剑格挡,八古龙杖的金刚龙头瞬间打在剑身,剑身登时就被打弯,龙头余势不减,轰的一声直接撞在沈云涛的胸口,沈云涛顿时感觉胸中宛如火烧一般,又仿佛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喉咙一热,一口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忍了下来,如今他乃是天一剑窟的顶梁柱,若他一倒,天一剑窟上下无一能活。 故而他双手猛地一震,原本被打弯的长剑瞬间弹开,同时手腕用力一转,便挑开一剑。直刺诸葛连城的喉咙,诸葛连城面色大惊,龙头瞬间回防,叮的一声,剑气被挑开,却仍然划过脖子,擦出一条浅浅的血痕。他极速后退一步,最后一脚登在身后一棵腰粗的松树上这才止住身形。 抬手抹去脖子上的血迹,又盯着沈云涛,说道:“慧、戒、劫,上,渡云劫剑在长春宫四剑中,排名第二,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即便如此,你也必死无疑,而且你自作聪明,天一剑窟一分为二,你以为本掌门不知道吗?” 听了这话,沈云涛猛地大惊,暗叫不好,原来他为保仙上仙剑安全返回天一剑窟,本已做了必死决心,故而一分为二、声东击西。没想到竟然被诸葛连城识破,如此说来,那另外一路几乎可算是毫无高手的弟子又怎能活命,怎能保全传功神玉,不由得惊怒交加,一口血喷了出来,手颤抖的指着诸葛连城,说道:“你……” 诸葛见状,顿时大笑出声,飞身杀来还一边讥讽:“怪只怪你自作聪明,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传功神玉非我莫属,你也该去死了!”说罢,八古龙杖瞬间砸下,沈云涛满脸悲戚,举步提剑就要拼命,正当此时,一道剑气突然穿过火堆飞射而出,竟然直接刺向诸葛连城! 诸葛连城大惊失色,连忙回身劈下,一仗就击碎袭来的剑气,哪知刚刚挡下,竟然又有十来道剑气紧随而至,诸葛连城惊呼出声:“天墓杀剑,白诺城?!” 话语刚落,白诺城已一脚踏在树梢飞落下来,诸葛连城慌忙挡下十几道剑气,举起八古龙杖就在虚空一阵乱击,直把虚空打的呼呼作响,然而却毫无用处,忽然那道飘渺的剑气凌空射来,竟直接穿透眉心,后脑勺已破开一个拳头大的窟窿,瞬间双眼大睁倒地毙命…… 那沧海派的弟子见诸葛连城被白诺城一剑击杀,顿时乱做一团,纷纷逃命,或有负隅顽抗者也被天一剑窟诸多长老弟子围攻,片刻就丢了性命。 沈云涛面色尴尬,仍旧抱拳道:“多谢白庄主出手相救!” 白诺城摆了摆手,道:“沈掌门不必客气,我与天一剑窟本身并无仇怨,区区小事也不足挂齿!” 沈云涛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惊呼道:“不好,传功神玉!” 白诺城皱眉问道:“莫非沈掌门真的将天一剑窟一分为二,那传功神玉在另一队手中?” 沈云涛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垂头叹道:“确实如此,可是没想到如此小心,还是着了道!”接着,看了看白诺城,仿佛抓住了救星突然说道:“白庄主,你能领悟仙上仙剑,可见与我天一剑窟渊源匪浅,此时老夫也只能请庄主仗义援手,帮我们夺回传功神玉了!这块神玉决不能外传,若是落入扶幽宫的手中,只怕后患无穷,我天一剑窟也会成为中原武林的罪人!” 白诺城思忖片刻,他与扶幽宫早已势同水火,若是真叫他们得了传功神玉,怕也是自己的隐患。而且扶幽宫三番五次或明或暗设计害他,最后还杀死了犂星先生,此仇不报,怎能心安?便点头道:“好,沈掌门放心,此事便交给在下,我虽不敢说手到擒来,但是我必竭尽全力而为之!” 沈云涛大喜过望,立马就要跪下谢恩,却被白诺城一把扶住,说道:“沈掌门不必如此大礼,快将另一队方位路径告知,说不定我尽快赶去,传功神玉还没丢,也未可知!” 沈云涛点点头,连忙说道:“另一队是由江镜长老为首,为防惹人注意,只有两名弟子跟随,沿途也只可行山间小道,极为难寻。我令他们过了破军关以后便追上去与离忘川的萧掌门同行,我天一剑窟在巴州,离忘川在蜀州,关系素来不错,萧掌门的为人我也信得过!” 白诺城点点头,道:“好,既如此,我便直直奔破军关而去,若他们到了那里还安然无恙,想必也就没什么危险了!”沈云涛点点头,也道:“确实如此,老夫有伤在身,就只能有劳白庄主了!” 白诺城拱手抱拳,道:“好说,事不宜迟,在下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就沿着官道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也正有一辆马车在落名峡中穿行,丁冕听着青华二老对林浪夫那一剑的描述,心早已羡慕不已,只可惜被魏七拦在了桃源之外,未能进去亲眼一见。青华二老中,华阳子年纪较长,已至垂暮,多年来几乎不问世事,故而只有青碧长老还偶尔在江湖中露面,此次若不是想亲眼见见林浪夫的修为,怕是到死也不会再下昆仑山。 此时,华阳子看着丁冕叹道:“剑圣的剑法更胜当年,太白剑宗如今上有林浪夫、林碧照两兄弟,下有莫承允和林笑非一对师徒,真可谓是上天垂青,中原武林一家独大!反观我央央昆仑,却是青黄不接,我二人和你师傅都已年迈,时日无多,你们几个号称昆仑七杰,一时却难当重任,真是既叹也愁啊!” 丁冕面色难堪,垂头说道:“弟子无能,日后只怕还是要靠顾师姐撑起大局了!” 闻言,华阳子摇头苦笑:“傻孩子,你顾师姐再厉害也是女人,是女人总会嫁人的!近日她与渡明渊掌门叶郎雪越走越近,只怕不过一两年,也是要离开的。昆仑七杰之中,唯有你与柳习风可算天资悟性极佳,只是机缘难寻,否则也不至于落于叶郎雪和白诺城等人之后,咳咳……”说着竟然咳嗽起来。 丁冕连忙安慰,说道:“师叔保重身体,都是弟子们无能,让师傅和师叔们操心了!” 这时,青碧长老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唉,我昆仑原也不比太白差多少,只可惜小师弟中途叛门,你我因此身受重伤;若他当年及时悔悟,如今早已是昆仑之主!” 丁冕心中大骇,问道:“两位师叔,燕英师叔当时到底为何叛门?这些年里,我们昆仑弟子不许提、不许问,私下都猜测是他当年没当上掌门,故而心中有恨!” 华阳子摇了摇头,道:“非也,燕英当年可算是我昆仑第一奇才,若论天资,便是你也不及他,他醉心武学根本无心掌门之位,一切原因皆是因为你顾师姐!” 丁冕大惊失色,追问道:“与顾师姐何干?” 华阳子正要说话,青碧长老却突然止住,“嘘”,同时断喝一声:“何方宵小?也敢拦我昆仑的马车!” 话语刚落,突然一杆长枪从绝壁中射来,直接插在马车前方,轰的一声巨响,惊得马儿四处乱窜,三人一掌震开马车飞身落下,看清插在前方的画天神枪,顿时大惊:“燕英?” “哈哈,两位师兄,多年不见,可还记得师弟我?”接着,只听一声狂笑,燕英已从落名峡的绝壁上飞了下来,一把抽出画天神枪,站在路口。 青碧长老怒声喝道:“你这叛徒果然没死,如今既然现身莫非是想我二人再杀你一次?又或者,你请了什么帮手?” 燕英笑道:“师兄就是师兄,一猜就中!”接着,转头像身旁的密林喊道:“百里兄,既然我师兄都猜到了,你便现身一见吧?” 丁冕连忙转身防守,定睛一看,果然有一人从密林中缓步行来,只听他边走边轻笑:“少年时就听说青华二老威名赫赫,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与二位一战,真是荣幸之至!”说着,已走出密林,原来是个手持长剑的白衣男子,他眉如青山,高鼻薄唇,皮肤难得白皙,相貌不凡。 青碧二老对视一眼,沉声问道:“百里长卿?” 那人点点头道:“正是晚辈!”丁冕反应过来,说道:“原来是澜沧府的府主,武疆王府第一高手百里长卿!” 百里长卿略微一愣,盯着他说道:“不愧是昆仑,座下弟子竟也见识非凡,难怪人说先有昆仑,再有武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华阳子冷哼一声,讥讽道:“燕英,没想到你果然投靠了武疆王,当真是可耻可悲,难道你忘了,你父母就是死在将心岛吗?” 燕英却并不恼怒,说道:“我父母是死在前代武疆王之手,而这一代武疆王于我有救命之恩,师兄说这些就想挑拨离间,未免太过儿戏!” 这时,百里长卿说道:“燕兄,我看叙旧就先到此吧,等抓了他二人,自然有你师兄弟叙旧的时间!” 燕英笑着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就让我来看看两位师兄的天尊指和碎星掌到底练到了什么境界!”说罢,提起画人神枪便化作一道残影,飞速刺来。丁冕正要跨出,却被华阳子一把拉住,自己振臂迎上。 “丁冕,好好看着什么才是真正的一指天尊和两仪碎星掌法!”青碧长老大脚一跺,就向百里长卿攻去。他手中指法飞速点出,就如同一道道闪电划过,百里长卿左闪右避,天尊指在落名峡的绝壁上轰出一个个几丈宽大的窟窿,碎石如急雨一般落下,砸倒了一片又一片山林,百里长卿身法飘渺,虽提剑相抗,却多在闪避格挡,极少主动出剑。 青碧长老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原来他只想拖延到燕英击败华阳子,到时他二人围攻他一个,到那时即便丁冕出手,怕也是于事无补;故而手中掌法指力交错更换,两仪碎星掌打出一个个丈许宽大的金色掌印,落在绝壁上,就如同宝剑落在豆腐里,瞬间拍出一团团细细的灰尘,丁冕看的心惊,百里长卿却挡的心惊,忽然青碧长老左手使出一记天尊指,右手毫不停歇同时落下一掌,百里长卿纵身一跃,剑尖挑开指力,竟然期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指力变更方向,瞬间击穿碎星掌,轰的一声巨响,炸起一圈气浪,两人同时被震退,哪知青碧长老似乎早已知道他会如此应对,双手合十顿时倾尽全力,再点出一指,后一道指力撞上第一道,那第一道指力瞬间被弹回,速度更是快绝,百里长卿还没反应过来,瞬间就被一指天尊射穿右腿,血流不止…… 丁冕见状,立马飞身杀入,期望帮青碧长老拦住片刻,他也能前去给华阳子助阵。百里长卿连忙封住穴道,暂时止住鲜血,与丁冕缠斗在一起。 青碧长老转头一看,果然看见燕英处处杀招,所谓拳怕少壮,华阳子年已老迈,轻功掌法已远不及当年。处处落于下风,若不是经验老道,早已被燕英的画天神枪刺中,他呼呼拍出几掌,登时就抓住空档将燕英打退几丈远,燕英见百里长卿不仅没有拦住青碧长老,自己还受了伤被丁冕缠住,顿时怒吼道:“百里长卿,这就是你澜沧府第一高手的手段?你若再遮遮掩掩,想要得渔翁之利,小心你我都死在这落名峡!” 百里长卿见燕英顿时落入下风,也知他极限便是如此,也不敢再留手,立时倾尽全力手中长剑一震,立时剑气飞扬,瞬间就将丁冕震飞。接着脚下一跺,竟不管腿上的血又喷了出来,登时如同箭矢一样射了出去,同时劈出两剑就将青华二老分开。 燕英压力骤减,立马刺出一声音爆,华阳子耐力不及他,越打只能越疲弱。见他全力杀来,连忙后退,向青碧长老靠了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随即两人同时伸出一掌,贴在一起,燕英和百里长卿只顾杀来,也来不及疑惑,华阳子长老手掌微颤,顿时全身一震,燕英的画天神枪瞬间已在眼前,丁冕惊恐的大叫一声:“师叔”同时一剑射出,径直点在画天神枪枪头,画天神枪偏离方向,竟然径直穿透华阳子的腰间。燕英见状也是一惊,这时百里长卿也已经杀来,青碧长老双眼猛的大睁,一掌推出,这一掌比之方才的两仪碎星掌不知厉害了多少倍,百里长卿顿时惊恐不已,立马转攻为守,掌风瞬间将百里长卿的宝剑震成几段,叮叮当当碎落了一地。百里长卿也被打飞十几丈远,狠狠砸进了密林。 燕英见状,一阵大惊,已猜出几分,这时果然见青碧长老手掌一震,原本气息萎靡的华阳子顿时全身骨骼噼噼啪啪直响,猛地一指点出,一指天尊瞬间射来。燕英冷汗直冒,要退已来不及,上身一偏,指力瞬间穿过右肩带起燕英就倒飞而出…… 与此同时,丁冕也已冲了出来,纵身一跃,凌空就对着燕英和百里长卿坠落的地方点出几指,立时在密林中轰出一片烟尘!片刻后,燕英突然冲天而起,全身已破破烂烂、满脸的尘土,嘴角也有血迹,刚刚飞起,他直接一枪挡开丁冕,掠进密林一把夹住已经昏迷的百里长卿,几个接力就跃过落名峡,逃匿无踪。 丁冕落在青华二老身边,华阳子腰间血流不止,青碧长老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仿佛瞬间老了许多。丁冕连忙帮华阳子封了穴道,止住了血才问道:“两位师叔,这到底是怎么了?” 青碧长老说道:“我二人心神相通,功法内力全然相同,方才他将内力尽传于我,助我击退百里长卿。他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中了燕英一枪,后来我又将内力尽数转给了你华阳子师叔,这才将燕英惊退。 丁冕枉然大悟,心中又惊又奇,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功法。这时华阳子开口道:“青碧,如今你我二人的内力尽在我身,我却身受重伤,寿元将尽,看来……看来是时候了!”青碧长老眼神一滞,沉思片刻,说道:“看来只能如此了,丁冕,在附近寻一处密室给你华阳子师叔疗伤!” 丁冕点点头,四处看了看,没过片刻果然在绝壁上看见一个方才被两仪碎星掌轰出的大洞,立时就夹起青华二老飞了进去。 将两人安顿好,青碧长老突然看着华阳子笑道:“老哥哥,如今我内力全失,已成废人一个,只能靠你了!” 华阳子点点头,对丁冕说道:“孩子,你过来!”丁冕一愣,不明所以,却依旧跪着靠近一步;哪知华阳子长老瞬间点出几指,封住了他的穴道,丁冕大惊,急忙问道:“师叔,您这是?” 华阳子抬手按在他的肩膀,说道:“傻小子,你悟性天资都是极佳,心性也坚韧勤奋,只是却少机缘,如今师叔便送你一场造化!” 丁冕惊疑道:“什么造化?” 华阳子说道:“昆仑三千弟子中,唯有你和我徒儿柳习风堪为可造之材,十年前,我和你青碧师叔就决定在死去之前将一身内力尽传于你和柳习风,不过如今风儿不在此处,就只能交给你一个人了!” 丁冕大惊失色,连忙摇头道:“不,弟子一定会护送两位师叔安全回到昆仑山,您的伤也会痊愈的,如何便说这些泄气的话?” 这时青碧长老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愚蠢,以我和你师叔现在的状态,只怕撑不到回昆仑就会丧命,到时一身修为内力只能化为乌有,尽归尘土,古南海教你三十年,怎么如此不识大局?若没有一身旷古绝今的武功,你如何扛得起八百里昆仑,如何保护的了三千多昆仑弟子?” 华阳子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傅霄寒、燕英和百里长卿先后现身中原,如今又出了个白诺城,只怕天下和江湖的大乱就在眼前!孩子,我昆仑能屹立武林一千七百余年而不倒,靠的就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拼搏和无私传承,所以我二人这一身功力也非平白给你,日后的昆仑,就交给你了!” 说罢,也不等丁冕反应过来,长袖一挥,丁冕瞬间口不能言,同时忽然转过身去,华阳子双掌缓缓推出,稳稳地落在丁冕的背上,内力直冲任督二脉而去,慢慢汇入丹田。整整一天一夜,青碧长老望着洞外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丁冕口不能言,泪流满面…… 次日黄昏,华阳子的手才缓缓垂下,原本就很苍老的他已是满头银发,脸也苍老了许多,仿佛一片枯叶,青碧长老看着只不过比自己大几岁的华阳子如此形状,不禁悲从中来。 “啊”丁冕身子一震,瞬间冲开穴道,转头看了华阳子如今的样子,顿时惊了一跳,心中悲痛万分,握着他的手叫道:“师叔?” 可惜此时华阳子的双眼已一片漆黑,颤颤巍巍的伸手摸着丁冕的脸说道:“孩子,昆仑日后就交给你了,不要学燕英,不要学他……”还没说完,手陡然垂下。 丁冕惊呼一声:“师叔?”却再也叫不醒华阳子,青碧长老看了看,说道:“傻小子,你师叔已经走了,你可知为何燕英要拦住我们去路?” 丁冕问道:“为何?”青碧长老笑道:“因为他想抓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去要挟你顾师姐,如今老夫也已是废人一个,华阳子也死了,呵呵,真是生无可恋,身无可用!” 丁冕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师叔!”,立马冲上前去,哪知青碧长老突然伸出双指,猛地点在喉尖,眼中最后一抹夕阳划过,已垂头而亡…… 巍巍昆仑,自有她的骄傲! 第三十六章 雄关巨城中的飞鱼 白诺城一离开桃源,林笑非就被莫承允解开了穴道,哪知只听完白诺城安然离开的消息,林笑非当夜就辞别了莫承允和林碧照,搬出了太白山,在距离太白山五十多里的景秀山中买了一座“鹭岳山房”,就此安家! 此举立马惹得柳明旗一阵抱怨,夜深人静的鹭岳山房中,柳明旗怒气难掩,略有些质问的口气说道:“笑非,如今你搬出太白剑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跟剑神划清界限?难不成你连剑宗的宗主之位也不要了吗?” 林笑非微微垂头,说道:“我生死都是剑宗人,只是不愿在太白里住罢了!至于宗主之位,本就不是属于我的,舅舅还是不要想了!” 闻言,柳明旗更是急了,说道:“你说的什么话,如今天下这样的乱,若没个依仗,我们如何在江湖立足?舅舅知道,是舅舅以前惹得那些事最近给你添麻烦了,给你在太白丢脸了,可……可你也不能说走就走啊?” 听了这话,林笑非的情绪缓了许多,又道:“舅舅哪里话,你我既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笑非的事,过去了就不提了!我离开太白,也并非因为舅舅,而且只要我在,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你和霜儿!”说着,又看向身旁的温静霜。妻子向来对他极为谅解,也上前一把拉住柳明旗的衣袖,劝解起来:“舅舅,你便不要多心了,笑非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只要他开心,在哪住不都一样吗?” 柳明旗见状也知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咽下…… 破军关,乃是大周除了巨雄关之外的第二大城关。城厚三丈八,高五丈有余,城墙方圆九十多里,关内香城乃是有名的大城,人口数十万,真可谓是雄关巨城。此时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正有一老一少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走在城中,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这时又有一个青衫少年,转过一个巷道,挤开密密麻麻的人群迅速靠拢,对那中年男子作揖道:“长老,属下一路跟着,离忘川一行已暂时住在了城中的听香别院,距此不过一二里路,拐过两个街口就到!” 那中年男子满意地点点头,这时偏左的年轻男子看了看川流不息的人群,转头问道:“长老,这里人多眼杂,既然我们已进入城中,要不就去拜访离忘川苏掌门,然后跟她们一起回巴蜀?” 原来这一行三人,正是天一剑窟的另一队。几人依沈云涛的嘱咐,整整七天七夜从不走官道,只沿山间小道行走,白天藏身山洞树丛,夜里行走,如此果然一路安稳穿过破军关,进了香城。 长老江镜思忖片刻,摇头说道:“既然这一路还算安稳,我等又乔装改扮了,就先不要主动去拜访苏掌门,毕竟人心难测。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可距离他们超过三里,一旦遇到危险,再向他们求援也不迟!” 那两名小弟子想了想,都觉江镜果然老谋深算、思虑周全,连忙称道:“长老所言极是,如此确实两全其美,妙的很!”江镜点点头,吩咐道:“走吧,我们还是混在人群里,在听香别院附近寻一处客栈,暂时住下来再说!” 两个小弟子连忙点头应诺,走在前面领路,不多时已看见一座名叫“醉云楼”的客栈,立马招呼掌柜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好好洗漱一番,这才吩咐小二送来了一桌酒菜。 酒菜上桌,两个小弟子一路餐风露宿,早已偷偷咽了口水,却不敢动筷子。江镜对着一个弟子抬了一下头,那弟子瞬间会意,点了一下头,便挨个夹了一口吃下,又等了半晌也不见有毒,江镜这才放心的点点头道:“吃饭!” 随即三人便动筷用饭,等三人吃饱喝足,外面却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一个弟子连忙站起来问道:“什么人?” 门外有人说道:“取东西!” 那弟子一愣,又问:“取什么东西?” 门人那人又道:“饱死鬼的命和一块玉!” 江镜和两个弟子瞬间从桌子底下抽出宝剑,一个弟子踏出一步,一剑劈下,登时就将房门劈成两半,这才看清门外的人。原来是个不过三十左右的年轻人,容貌俊朗秀气,穿了一身乌云碧水袍,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江镜缓步踏出,将那弟子拉到身后问道:“阁下是谁?” 那男子缓步走进房内,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说道:“在下韩子非!” 江镜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将两个弟子拉在窗口,说道:“原来是扶幽宫第七高手,海云飞鱼——韩子非!” 韩子非看了看他,笑道:“我知道离忘川众人在附近,不过她们也救不了你们三人,你给我神玉,我给你们痛快;你给我找麻烦,你们就是死的麻烦!” 江镜咬咬牙,一掌震碎窗户将那两名小弟子扔了下去,两个小弟子哇哇叫着就砸在了人群里,身子顺势一滚就站了起来,江镜头也不回大声吩咐道:“去找离忘川的苏掌门!” 说罢,挺身就向韩子非攻去,韩子非微微一笑,将剩下的半杯酒随手泼去,常言道上善若水,可此时他泼出去的酒水竟然如暗器一样快,江镜瞳孔猛缩,连忙举剑格挡。 然而长剑不过三尺长,两寸宽,酒水这一泼出去,登时密如雨点,他能挡下的不过十之一二,雨点瞬间就在他身上打出几十个浅浅的血点,衣衫如同筛子一般,“啊”江镜疼的大叫一声,脚下步法却不敢停,飞速刺出一片剑花,韩子非脚下一点,瞬间化作一道残影,与他错身而过,同时飞速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的软剑,一剑就砍断江镜的佩剑,划破了他的咽喉,江镜脸色惨白,一头栽倒在地,血这才喷了出来…… 那两名弟子手持长剑,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大街上立马响起连片的惊叫和怒骂。韩子非纵身跃出客栈,在人群的头顶上穿梭飞遁,轻功飘逸,速度极快,原本就被两人撞得骚动的人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两名弟子回头一看,见韩子非越来越近,其中一个阔脸少年一咬牙,转头对同伴说道:“小六,你赶紧去离忘川,传功神玉万万不能丢!” 说罢,也不等那弟子回应,立马转身跺脚跃出,直冲韩子非挡杀而去,他武功低微,如此也不过是挡臂挡车。韩子非冷笑一声,一剑劈下,剑光拦腰横扫而来,眼看就要将那弟子劈成两半,那弟子早已吓得全身发软,满脸惨白;正当此时,却突然凌空射出一道青光,登时就将那横扫而来的剑气击散。这才救下那名小弟子,韩子非一脚踩在沿街阁楼的围栏上,蹬腿就站在了一座酒楼楼顶。 这时又有一个面容清瘦的女子纵身跃上楼顶,与他迎面对立,正是离忘川掌门苏幼情,苏幼情盯着那柄细长的软剑看了看,皱眉问道:“乌云碧水袍,紫云软剑,你是韩子非?” 韩子非笑道:“苏掌门果然好见识,不知今日能否行个方便?” 苏幼情低头向那两名弟子问道:“你等是哪派弟子?” 那阔脸少年连忙躬身作揖:“禀苏门主,我等是天一剑窟江镜长老座下弟子,我们身上有了不得的东西,万万不能落在这恶人手中!” 苏幼情闻言一惊,她何其聪慧,自然明白那了不得的东西正是前几日刚刚从桃源带出的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立马更是警惕了几分,但心中却无比忧虑:“若单轮剑法,我自认与韩子非不分伯仲,但是韩子非号称海云飞鱼,一身轻功独步江湖,只怕全天下也能排进前三,要挡他剑法自保不难,但是救人却有心无力,看来只能先下手为强,将他死死缠住,等城中守军过来,以长弓劲弩密集射住,怕是才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这电光火石之间的思忖,就已下定了决心,登时化作一道清影掠去,双手或推或划,立马就有几道剑气凭空射出。韩子非眉间微挑,朗声笑道:“早听说蝉潭心剑飘渺无痕,神异非常,正好领教一番!” 说罢,凝神屏息,耳听八方,只凭风声和气流捕捉飘渺无痕的心剑。突然耳边风声乍起,手中紫云软剑迅即点出几剑,只听几声炸响,酒楼的青瓦瞬间被震城碎片,向四面八方射出,快如暗器。乒乒砰砰落的满街都是,片刻就有几个阁楼上的看客遭了殃,立时头破血流、哀嚎连天,楼下看热闹的人立马都惊叫着跑远。 两人剑法越打越快,顷刻间已拆了几十招,酒楼屋顶剑气纵横,瓦砾横飞,没过片刻就有几根横梁被射穿,眼看酒楼嘎吱嘎吱直响,已摇摇欲坠,果然没过几息,酒楼轰然坍塌,瞬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烟尘片刻就笼罩了半条长街。 突然,一条人影从烟尘中射出,正是韩子非,这时又听苏幼情一声清喝:“小心!”已飞身追了出来,但韩子非却不再反身与苏幼情纠缠,俯身就像那两名小弟子冲去,吓的两人在人群里惊叫着到处乱撞,他轻功超绝,眨眼就如雄鹰扑兔,俯冲而下……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眨眼间就有十来个身着铠甲的兵士冲了出来,正好看见俯冲而下的韩子非,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平时都训练有素,也不惊慌,缰绳一丢,立马弯弓射箭。立时就射出几十只箭,密密麻麻,箭矢与韩子非相对射来,速度更是快绝,眼看韩子非就要被射成一个马蜂窝,血溅当场,长街上已有胆小的姑娘惊叫着捂住了双眼,哪知韩子非冷冷一笑,身子左扭右闪,长剑又挑又挡,竟然滑溜地全数避过,接着一剑劈出,片刻就将那十几个兵士连人带马劈成两半,血溅长街,同时一手一个就提起两个小弟子向城墙飞去。 这时城墙高处的兵士早已看出情形,号声立马响起,一时间满城皆惊。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城中巡视的兵士立马闻讯赶来,这时韩子非仰天大笑一声:“哈哈,扶幽宫韩子非在此,看谁能拦我?” 张狂之姿不可一世,破军关守将一听韩子非之名,皆大惊失色,站在城楼上就指着他吼道:“逆贼找死,众将士听令,这逆贼轻功绝顶,随我乱箭齐发,死活不论!” “是、是、是……”城中各处立马响起千百道回应,马蹄声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韩子非提着两人在城中各处飞奔,竟然仍将毫无负担的苏幼情甩出几十丈远。 “咻咻咻……”凡是韩子非所过之处,立马从下方的长街中射出一蓬又一蓬密密麻麻的箭矢,箭矢带起风声呼呼作响,把酒楼妓院的屋顶射穿了一个又一个,街上的人群、货摊被撞伤撞翻的更不知几何,全都乱作一团,然而却始终晚一步,根本追不上韩子非的身子。 “哈哈哈!”韩子非放声狂笑,在城中各处阁楼上肆意飞纵,却无一人能拦他分毫,他一脚踏碎一座六层八角楼顶上的青木瑞兽,纵身就踏在了城墙上,他在如同悬崖绝壁的高耸城墙上飞奔,简直如履平地,箭矢射出一批又一批,沿着他掠过的痕迹,在城墙上射出一条漆黑的箭矢河流,他却像是一条滑溜的飞鱼,竟然无一箭沾到他的身…… 突然韩子非身子一顿,将那两名小弟子向后抛出,那两人顿时吓的脸色雪白,心都要跳了出来,片刻只“啊”的两声惊叫就被射来的弩箭穿成了马蜂窝,死死钉在了城墙上,这时一块月白的美玉从一个弟子的怀中滑落了出来。 韩子非大手一挥,就将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吸在了掌中,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大笑道:“哈哈,如此无上剑诀,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接着又对城墙下沿着长街策马狂追的兵士和正在飞来的苏幼情喊道:“今日之事已毕,改日再陪你们玩,苏掌门,你若再穷追不舍,下次见面就让你做在下的压寨夫人吧!” 说罢,右脚在城墙上一点,顿时拔高十来丈,跃出城墙就向破军关外掠去。苏幼情听见他如此轻佻羞辱,气得直跺脚,心中更是羞愤难当,堂堂离忘川掌门,加上破军关数万守军,竟然拦不住一个韩子非…… 白诺城自从辞别了沈云涛众人,一路南下,至这日晚间才到了香城之中,不想刚进城中还没怎么打听就将白日城中大战的事听了七七八八,连忙按照听闻的路线,正好找到了正在听香别院给各派高手写飞鸽传信的苏幼情。 苏幼情见白诺城突然掠林院中,也是一愣,不禁问道:“白庄主,你怎么在此处?” 白诺城答道:“我在路上碰到了天一剑窟的沈云涛掌门,受他嘱托才一路追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不知苏掌门可知韩子非可能去向何处?” 闻言,苏幼情略惊,万万没想到原本还剑拔弩张的白诺城与天一剑窟如今竟然已经互相嘱托,化干戈为玉帛,想了想说道:“韩子非的轻功虽然惊绝江湖,但是剑法却堪堪与我相当,仙上仙剑又是当世最顶尖的绝学,料想他也不敢在中原逗留,想必定是一路驰骋尽快赶回十洲海云边,等回到了将心岛再潜心修炼! 白诺城垂头深思片刻,也觉推测在理,又道:“自从当年的大战后,十洲海云边与中原诸多海路皆已断绝,如今怕是只有瀛洲东南角的枫林渡还有史家的大船敢出海!” 苏幼情点头道:“确实如此,史家乃当今中原四大家之首,不管江湖还是朝中都人脉甚广,又深受当今陛下器重。也只有他们的商船才可出海,至于每年千百条大船最终到底去了哪,又载了哪些船客,怎能一一查清?”想了想又问:“听白庄主所言,莫非你想去追?” 白诺城点点头,道:“仙上仙剑神妙无比,决不可落入扶幽宫之手,否则后患无穷!韩子非轻功绝顶,我自认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若是能查出他在哪支船队,一旦船入大海,到那时四野汪洋、茫茫无垠,脚下不过方寸之地,或许还有拦下的机会!” 苏幼情忖度片刻,也点头同意:“确实如此,这怕也是唯一能拦住他的机会!” 白诺城已站了起来,拱手抱拳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在下连夜就追去枫林渡!至于史家那边,还请苏掌门联系诸位同道从中协调,若……若去了还是晚了一步,便是潜上将心岛,在下也会把剑诀带回来的!” 这一句仿佛击在苏幼情心中软处,她顿时一愣,双眸中神采飞扬,忙站起身来回礼道:“白庄主大义,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若他真从枫林渡出海,会尽量拖延等到你去!” 白诺城点点头:“那就有劳苏掌门了!”说罢,在不迟疑,转身就掠出了院子,消失在喧闹的城中。苏幼情一直看着白诺城的背影,目送他离去…… 丁冕已经回山,他的肩上扛着两口漆黑厚重的棺材,缓步走在千阶石上,青砖碎了一块又一块,却依旧难消他心头之恨、之痛。他日前已飞鸽传书给了古南海,昆仑三千多弟子已身着麻衣孝服在千阶石两旁伫立等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大雨磅礴,凄风凉凉,似在送别青华二老,丁冕独自扛着棺材走在石阶上,刚过一半,两旁的弟子突然拔剑指天,齐声怒吼:“杀,杀,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将地上的积水震的如同沸腾一般。柳习风、杜若飞,曲凭寒以及陆氏兄妹等几个青华二老的关门弟子,身着麻衣孝服跪在石阶尽头,古南海和顾惜颜两人则并列站在身后。 顾惜颜的泪水混在雨水里滴了下来,轻声说道:“我去杀他!” 古南海摇了摇头,道:“太危险,等丁冕日后出关再说!” 顾惜颜态度坚决,又道:“师兄,昆仑之威不可犯,也等不了;二老冰封暂不下葬,一月之内,我必取燕英首级回来!” 古南海再要说话,却被顾惜颜打断:“妹妹此意已决,师兄不必再劝!” 闻言,古南海不再说话,只专注看着那两口漆黑的棺材,心中暗自悲戚:“再是英雄,也有迟暮之时!” 当晚丁冕就在古南海的喝令下开始闭关,而顾惜颜则独自离开了昆仑山,消失在雨夜中…… 第三十七章 冤冤相报 景秀山,鹭岳山房,除了林笑非和温静霜两夫妇,其余三十多人全都是柳明旗原来的手下,其中以狄瑾最受柳明旗器重,狄瑾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为人却极为妥帖心细,狠辣果断之处又非常人能及,故而在山房中地位不低,下面的仆人私底下都称他狄小爷,狄瑾见风使舵、为人圆滑,便是原来在太白剑宗也混的风生水起,不过数月就交了几个脾气相投的好友,其中以王文阁算是最铁。 果然,刚刚搬到鹭岳山房两天,王文阁就提着两坛子好酒前来拜访。此时两人正在山房靠后的一处种满桂花的小院里谈天说地,只听那脸阔腰圆的王文阁说道:“狄兄,你如此人才,又雄心壮志,莫非真打算寄人篱下,在此处混上一辈子?” 狄瑾闻言,忙使了个眼色,正色道:“老兄哪里话,家主柳老爷对我大恩大德,他既然跟林公子来了这鹭岳山房,我自该追随,无怨无悔!” 王文阁顿时会意,此处人多眼杂确实不好开口,想了想又道:“近日我在太白城中结识了一位姓叶的同道,他为人豪爽出手极为阔绰,我跟他一见投缘。却不想还有件更巧的事,这位叶兄竟然说他认识兄弟你,你倒巧也不巧?” 狄瑾听了,也是微愣,忙问道:“哦?他全名叫什么?” 王文阁说道:“叶苍,据他自己说他乃是兄台的儿时好友,想要见一见你,又怕冒昧来此打扰了林公子,所以想要我与你定个日子,大家聚一聚,喝上两杯。” 秋瑾沉思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但听王文阁说此人为人豪爽、家底殷实,不由得动了心,说道:“小弟离家多年,儿时玩伴都忘了大半,只怕还得见了才能认识,既然如此,我后日倒是有时间,约那位兄台出来一见,倒也不错!” 王文阁听了,顿时大喜,只感觉那几十两黄金这下收得心安理得,立时便道:“如此甚好,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那咱们就定在后日正午在太白城中的富春楼见面,你道可好?” 狄瑾点头应诺,两人接着又聊了半柱香时间,便就此分别…… 又过两日,狄瑾如约而至,看了看地处闹市、装饰奢华的富春楼,满意地点点头。这时王文阁已满脸带笑迎了出来:“老弟一路辛苦,来来来,我们上楼先喝一杯!” 狄瑾见只他一人来迎,并不见那位所谓的叶兄,不由得有些微怒,却没发做,只赔笑着跟他上了楼。富春楼对面也是一家酒楼,二楼靠窗台边的一张酒桌上,呼哧喝刹手中的酒杯“砰”的一声被他捏碎,落在了桌上,酒也洒了出来。双拳紧握的咯咯作响,双眼微眯,咬牙说道:“果然是你,慧清!” 狄瑾随王文阁刚进富春楼就愣住了,此时正是晌午,富春楼乃是这一片最繁华的酒楼,本应该是酒客如云最忙碌的时候,但见此时楼中安静至极,竟无一人,顿时大为不解,王文阁见状笑道:“那位叶兄为了招待狄老弟,今日将富春楼包了,我说那位兄弟为人讲究豪爽吧?” 这时狄瑾才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那位叶兄现在在何处?”王文阁笑着正要回答,转头一看突见门口正站着一条人影,认清面容顿时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叶兄已经到了!” 狄瑾笑着回头看去,果然觉得有几分眼熟,然而等他忽然想起来,仿佛脑中落下一道惊雷,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脸都吓青了,往后退了两步,惊呼出声:“慧……慧叶?!” 呼哧喝刹已缓步走了进来,王文阁见狄瑾如此神情,大为不解问道:“狄兄,怎么了?” 狄瑾连忙闪开两步,盯着呼哧喝刹怒声喝道:“慧叶,没想你竟然没死,如今你将我诓骗出来,是要报仇咯?”说话间已经将腰间长剑缓缓抽了出来。呼哧喝刹冷冷一笑,道:“你说呢?” 狄瑾见他竟然发出了声音,顿时面色惊变。提剑纵跃,便刺了出去,这时的他哪里是呼哧喝刹的对手,只见呼哧喝刹长袖一摆,剑也未出就将他扫飞装晕在楼中。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顿时惊了王文阁一跳,忙踏出一步喝道:“叶兄,这是怎么回事?” 呼哧喝刹看了看他,并不动手,这时突然从楼上跃下一个玄衣男子,呼的凌空推出一掌,就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狄瑾震晕在地,落下来的正是执法长老侯星魁:“掌门,这人如何处理?” 呼哧喝刹说道:“不必伤他性命,听说门中有一门幻影魔音奇功,可以迷乱一些意志不坚之人的记忆,就让他忘记这几日的事吧!”接着,又看向倒在地上的狄青说道:“至于这个人,我自会处置!”说罢,一把提起狄瑾就掠进后院,扔进一口漆黑的棺材里,然后钉死封严,就手甩长鞭,一路驾车出了城。 出了城,呼哧喝刹驾着马车由官道转入山路,道路渐渐坎坷,磕磕碰碰,棺材里的狄瑾已慢慢醒来,此时眼前一片漆黑,伸手四处摸了摸发现原来躺在一口棺材里。顿时吓得全身冷汗直冒,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立马开口喊起来:“慧叶,慧叶,当初我都是被柳明旗逼的,你快放我出来,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哪知呼哧喝刹完全不理会,一句也不应他,狄瑾连喊了半晌嗓子都冒烟了,心却越沉越下,越来越凉。到下午,马车已到了一个小小的山坡,突然只听哐的一声,棺材盖被呼哧喝刹一掌震起,阳光照进了棺材,狄瑾跳起来就一掌轰去,却被呼哧喝刹手中长剑连鞘点出,顿时只听咔嚓两声,手臂骨骼已断,立马倒在地上嚎叫起来:“啊……” 呼哧喝刹也不管他,随手在马车上取下一个铁铲,就自顾自地在山坡上挖了起来,一铲又一铲。狄瑾看的更是害怕,他自然知道呼哧喝刹在干什么,当初埋慧叶的土坑还是他挖的,他这是要以牙还牙,将自己活埋呀! 随即立马惊叫着爬起来掉头就向山下奔去,呼哧喝刹转头一看,顺手就将手上的铁铲扔了出去,咻的一声,那黑不溜秋看起来极为笨重的铁铲瞬间化作一个飞快的暗器,瞬间就将狄瑾的左腿至齐膝盖处切断,一头栽倒在地,滚了几圈,满脸都被坡上的石子划破。 呼哧喝刹脚下一跺,已闪到了眼前。狄瑾抬头一看,吓得全身发抖,一把抱住呼哧喝刹的脚求饶起来:“慧叶,慧叶师兄的你就饶了我吧,我也是被逼的,这样……这样你放我回去,我给你做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柳明旗那个老混蛋!您就饶了我吧!”说着,竟然咚咚磕头来,不过片刻满头都是泥土石子,血已经流了下来…… 呼哧喝刹冷眼看着他,问道:“话说完了?” 狄瑾全身一颤,还没说话,呼哧喝刹一把提起他。锵的一声拔剑,猛地就刺进了狄瑾的肩头,狄瑾顿时疼的哀嚎起来,呼哧喝刹瞬间抽出长剑,往他张开的口中刺入,立时溅出一蓬血花。狄瑾一把捂住嘴,登登登后退几步,突然没站稳又倒了下去,嘴里呜呜呜的也说不出话,忽然一口没包住,连血带整根舌头都吐了出来。 这次是吓的站也站不起来了,爬着就往山下滚去,呼哧喝刹脚下一跃已跳出三丈远,狄瑾还没滚到身前,就猛地抬脚踢出,正踢在腰间,只听砰的一声就将狄瑾踢回了山坡,正好落在那个挖了一半的坑里。这次掉进坑里,狄瑾再也没有逃跑的勇气,只能立马跪在坑里扑通扑通继续磕头,嘴里呼哧呼哧乱响,想说话却再也说不出,呼哧喝刹冷眼看了看,也懒得再挖坑,抬脚踢在马车上,那口漆黑厚实的棺材呼呼在半空滚了几个圈,轰的一声正好砸在坑上,狄瑾“啊”的一声尖叫,就被棺材扣在坑里,立马再次暗无天日,伸手在四周一顿乱抓胡拍,想说话却口不能言,嘴里只能呼哧呼哧地乱响…… 枫林渡,位于瀛洲东南角,乃是碧怒江江尽入海之地,退可借碧怒江逆流往上,横穿瀛洲、并州、中州、幽州、青州直上西域雪山;进可出海,对外通商。 自从扶幽宫当年的大乱后,为防十洲海云边的间谍和杀手再次进入中原,绝大多数出海口均已被废弃,如今只有史家一手把控的枫林渡是个例外,因为史家的赋税足足占了朝廷税银的十之一二。不过即便如此,依旧出海易,进来就查的极为严格,此时正有一条人影沿江而下,在江面几个纵跃就站在了渡口边的一座八角楼上,楼名“追鹤”! 追鹤楼,高也有八层,上边几层都是眺望碧海的好地方,游客早已挤满了,正熙熙攘攘地在指点品评海景,此时正直黄昏,海天一色,红彤彤的落日印在海天尽头,波光粼粼,着实漂亮。 白诺城站在顶楼看景,从黄昏直到深夜,突然一声清啸传来,一只白头鹰划破夜空飞了过来,白诺城刚刚伸手,白头鹰就扑腾着落在了手臂上,轻车熟路地在鹰翅下找到一个小拇指粗细的小竹筒,抽出里面的白娟,上面写着一行字:初九,龙鲲号,珍重!”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白诺城手臂一震,那白头鹰展翅飞走,接着一掌震碎白娟,凝视着夜空细细捉摸了起来,今日已是初七,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初八了,还有一天,这已经是史家能拖的极限,再拖,怕是韩子非就要起疑,也难说他能找到其它出海的路,不过好在是赶上了,想了想,就取出一个芦花面具戴上。 第二日,枫林渡长长的码头上人潮涌动,比昨日明显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的马车和脚夫在码头上穿梭,将一包一包货物搬上一艘巨大的商船,船首贴着三个丈许宽大的金字,印着日头闪闪发光:龙鲲号! 白诺城在楼上看了一会,就转头回了渡口边小城里的客栈。这小城背山面海,此时万里无云,海风拂面,景色极佳,白诺城正坐在客栈的窗台边欣赏海景,这时楼中突然一阵喧闹,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姑娘上了楼,这姑娘个子中等,皮肤奇白,五官普普通通,但左脸一块青色的胎记从脸颊直延伸到耳边,着实影响美观,她右手拿着一柄黑把银鄂的长剑,像个初出江湖的女剑客。 上了楼,那姑娘也不计较其它酒客的议论,自己也在窗边寻了一桌坐了下来,余光扫过白诺城,见他戴着个莫名其妙的面具,略微一愣又迅速转开,这才开口喊道:“小二,一碟翡翠冬瓜,一盅山药羹!” “好嘞!”小二应声而去,白诺城却突然愣了片刻,好熟悉的声音,竟然与柳琴溪的如此相似,犹豫片刻走了过去,直接坐在她对面,问道:“姑娘的声音好熟悉,不知姑娘哪里人氏?” 话语刚落,楼里一群酒客顿时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如此丑女,竟然也有人搭讪,真是今日第一奇闻也!”立马就有人偷笑着小声应和:“一个是面具遮丑的奇男,一个是光天化日、招摇过市的丑女,真是绝配绝配,哈哈!” 如是,楼里的笑声更大了,白诺城手中酒杯随手一泼,立时使出一招千叶化匕,酒水做暗器,立马将那笑得最猖狂的几个酒客洒了一脸,脸上登时泛起红点,密密麻麻,火辣辣的疼。众人一看这出手就知是江湖高手,再不敢嘲笑,立马匆匆下楼离去:“快走,快走……”不片刻,酒楼中就剩白诺城和那女子两人。 那女子却不惊不惧,愣愣的看了看白诺城才说:“西门浅雪,本地人,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出海收点东西,公子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白诺城又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一口普普通通的清风剑,问道:“姑娘懂剑?” 西门浅雪说道:“不懂,爱用,防身!” 白诺城喝了一口酒,又在她脸上细细看了片刻,似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西门浅雪见他如此无礼,脸色越来越冷,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就迎面刺去。 白诺城身子向后一弯刚好避过,哪知西门浅雪一剑刺后又顺势往下劈出,白诺城立马上挥剑鞘挡开,双剑相击,西门浅雪的身子顿时被震的往后一仰,顺势回剑撑住地面这才没倒下去,两人再次翻身坐定,白诺城已收剑入鞘,冷冷地说道:“剑能伤人,也能伤己,若是不懂,最好藏在鞘中!” 西门浅雪眉头微皱,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男人!”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我若是无赖,你早就被扒光衣服站在我面前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生了一副好嗓子,好好留住性命!”说罢,转身就下了楼,这时那小二才颤颤巍巍的把酒菜给端了上来,心中直骂:“真是怪人,这样的丑女,没被脸吓跑却听人家声音好听,就上前搭讪!”那女子竟也不惊不怒,收剑入鞘,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次日,初九,白诺城登上了龙鲲号大船,正在偷偷找寻韩子非之时,又听船上一阵喧闹,转头一看,发现西门浅雪正踏着木梯缓步走了上来,西门浅雪这时也发现了人群中的白诺城,只看了一眼就转至别处。 龙鲲号极为庞大,长有四五十丈,宽也有七八丈,甲板上有一座六层木楼,大小房间百余个,装饰奢华,用料考究,是商旅们居住消遣的地方,远远看去颇为壮观。夹板之下又有两层隔断,专供船员休息,至正午,号声响起,龙鲲号拔锚起航。 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看不见海岸,甲板上已有商旅游客搭起桌子吃酒赌钱,消磨时光,白诺城在船中已找了许久,却根本没找到韩子非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担忧是否是情报有误,韩子非根本没上这条船,或者说根本还在中原,就藏匿在某处? 白诺城潜伏在船上,连续三天三夜,几乎混进了每个房间船仓,便是西门浅雪都被他又碰到了两次,却仍旧没有找到韩子非,心中已有些失望和担忧。又过两日大船已进入深海,夜间的风浪明显都猛烈了起来,白诺城站在灯火掩映的甲板上发愁。突然他抬头望了望那座六层木楼的顶端,那是船老大和副手们的房间,都是史家的家仆,也是他唯一没有进入的房间。 这时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高瘦的汉子提着两尺多长的阔刀正在追一个商旅打扮的男子,那提刀的男子满脸通红,人在一丈远外,酒气已然扑面而来,看样子喝了不少,嘴里骂咧咧:“输不起的狗东西,快给爷把银子拿来,否则叫你输财又丢命!” 那被追的男子仓皇跑到甲板上,夜间海风凌厉,全身哆嗦一下竟然也跳起来吼道:“谁输不起,大爷有的是钱,但是就是不给你这样的泼皮无赖!” 听了这话,那高瘦汉子顿时大怒,提刀就当头劈来。哪知他酩酊大醉,迷迷糊糊,手中长刀一个没拿稳就扔了出去,吓的那商旅满脸惨白,白诺城长袖一挥,就将那飞来的长刀震飞砍在柱头上。与此同时顶楼的窗户突然开了,从里面纵身跳下一个紫衣中年男子,满脸油光,蓄着山羊胡子,略微有些发福,一身的富态。男子一把将那酒醉汉子拍晕在地,随即看了看白诺城,走进两步笑着问道:“在下是这龙鲲号的船老大史荆,阁下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悲骨画人前辈?” 白诺城点头道:“悲骨画人是我,赫赫有名算不上!” 史荆笑了笑,又道:“前辈登临龙鲲号,蓬荜生辉,不知可否赏脸上楼一叙?” 白诺城点点头,便跟着史荆走上了顶楼。环顾四周,除了书籍海图,茶具檀香再无其它,史荆笑道:“出海比不得中原,甚是简陋,前辈见笑了!”说着,已亲自倒了两杯茶,递了上来。白诺城看了看碧绿的茶水,突然冷笑道:“史老大,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对我下毒的人吗?韩子非在何处?” 史老大闻言,面色陡变,飞速后退几步,同时从窗纱后抽出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满脸惊疑地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等白诺城回答,门外已响起了脚步声,一道男子的声音传了进来:“蠢货,他是唬你的!” 白诺城转头看去,门口已站了一个身穿乌云碧水袍的年轻男子,满脸的讥讽,看清面容竟然当真是韩子非! 白诺城笑道:“果然在此!” 韩子非却不惊不惧,缓步走进房间,随口问道:“我正是韩子非,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也确实在我手上,不过此时我更好奇的是,你到底是谁?” 说罢,锵的一声拔剑,剑气瞬间将厚重的木桌劈成两半,切口平滑,白诺城双脚轻点,顿时化作一道残影,与他错身而过,“当!”长剑交错,剑气冲霄,瞬间屋顶破出一个七尺大的窟窿,满天繁星,夜风呼呼涌了进来,房间里书籍海图到处乱飞,两人双腿微曲,纵身跃出窟窿,在空中极速交手几十招,剑光闪烁,火花四溅,将这片原本昏暗的海域照耀的时明时暗,如同连片的闪电划过…… “当当当……”两剑交错的碰撞声越发的密集,早已惊动了船里的商旅游客,众人跑到甲板上抬头一看,发现竟是两个高手在决斗,顷刻间就议论喧闹了起来。 白诺城顺势横拉出一剑,立马将韩子非震退七八丈远,韩子非手心已有些麻木,心中震惊不已,剑法竟不是对手。接着他突然大笑一声,竟然踩着海水几个接力便迅速融入了茫茫夜色,白诺城在楼顶一跺,也飞身追了过去,没过片刻,龙鲲号这一片小小的海域便又恢复了平静,白诺城与韩子非两人已彻底消失无踪…… 第三十八章 碧海剑影 韩子非轻功确实超绝,白诺城一路急追,却始终被他远远吊在后面,白诺城甚至怀疑是韩子非有意减慢了速度,一路在牵引着他。此时已离龙鲲号有十几里,若再跟他一路飞下去,只怕经过一场大战,不死在剑下也得内力耗尽而亡。 因此也不敢耽搁,白诺城的长剑在海面划出一圈,伴着“轰”的一声巨响,顿时两人之间的海面炸起一面几丈高大的水幕,韩子非回头望去,不禁愣了片刻,此时只听一道破风声从天而降,白诺城竟陡然跃过水幕,飞速杀来。 韩子非眉间一皱,厉声喝道:“扶摇登云步,你到底是谁?叶郎雪还是白诺城?”话语刚落,双脚在海面轻轻一点,伴着一圈小小的涟漪,他的身形已瞬间后退三丈,剑气径直射在海中,又是一声惊爆。 白诺城见韩子非的轻功如此匪夷所思,竟完全不用提剑防守,仅靠一身轻功竟轻松避开,如此以逸待劳,他绝技支撑不了多久。故而再也不敢留手,手中剑法陡然惊变,十三道剑气瞬间射出,立时断去韩子非的退路,韩子非提剑挡开几道剑气,顿时出声:“一剑十三重劲,你是白诺城!” “你猜对了!”白诺城大笑一声,手中剑法再不敢停,一鼓作气,试图以连片密如渔网一般的剑气将韩子非困在原地。突然,韩子非直感觉全身发毛,他此前虽未与白诺城交过手,但是姑红鬼和傅霄寒先后折在白诺城手中,他的画像早已传遍扶幽宫,他的天墓杀剑自然也早已被扶幽宫一众高手视为威胁,突然杀剑刚出,他全身猛地坠入海中,几乎没有惊起多少浪花,正如一条滑溜的鱼一般,白诺城大惊失色,低头一看,碧海涛涛,韩子非已消失无踪。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爆,白诺城立马回头砍去,竟然只是划开一帘水幕,水幕后并无人影,这时只感觉脊背生凉,一条人影从他站立的海面下冲天而起,心念急转,剑未收回,剑气已回身格挡,只听撕拉一声,后背登时被斩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若不是方才的心剑挡了半招,此时恐怕已被劈成两半。 韩子非也被震退几步,却只是几个轻点,又稳稳站在了海面上。白诺城转身看去,发现韩子非的衣衫和长发滴水未沾,心中更是如翻起滔天巨浪,冷冷的盯着韩子非说道:“不愧是海云飞鱼,如此轻功当真闻所未闻!” 这时韩子非也盯着他笑道:“知我雅号,还在海上与我搏命的,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大胆的人!不过看样子今日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既如此你我何不做个交易?” 白诺城皱眉问道:“哦?什么交易?” 韩子非缓缓走出两步,说道:“你轻功远不及我,但是对剑法的领悟却远胜于我。我得到仙上仙剑已有半月,但无论怎样尝试却都一无所获,仿佛身在迷雾之中!反倒是你,听说已摸到了门径,不如你告诉我仙上仙剑的秘密,我给你我的轻功绝技,至于恩怨,等日后你轻功能追上我时在算,如何?”说罢,已从怀中掏出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和一本青布包裹的薄薄的秘籍。 白诺城愣了片刻,突然冷笑起来:“剑下得不到的东西,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得到?既然你想看仙上仙剑,我便让你试试!” 韩子非闻言,缓缓收好东西,讥讽道:“若比剑法,我不如你。可是你的剑却抓不住我,能奈我何?既然你想功力耗尽,死在这茫茫大海,我便成全你!”说罢,双腿微曲,继而用力一震已窜入云霄,接着只听天空上破风声传来,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抬头看去,却看不到半点人影…… 白诺城双眼微闭,彻耳倾听,突然长剑挑起,顿时剑气冲霄!只见仿佛一条五彩斑斓的笔直的长虹直冲九霄,天空瞬间被印成一片五彩缤纷,海水印着天空,仿佛刹那间也变成了花的海洋,接着只听空中一声惨烈的尖叫:“啊!” 顿时在五彩斑斓的天空上某一处,突然炸开一顿红色的花朵,似有人影轰然坠落,拖着一条血迹,砸在海面上,仔细一看却只是韩子非的乌云碧水袍,此时乌云碧水袍已被染红,韩子非却消失无踪…… 白诺城在四周寻了片刻,也感觉不到半点气息,想想若不是韩子非施展轻功金蝉脱壳,便是死无全尸了,白诺城盯着乌云碧水袍说道:“你的轻功再快也快不过逍遥二字,我追不上你,但是我的剑法却可以!” 此时的韩子非却是听不见了,白诺城弯腰从衣衫中取出传功神玉和那本青布包裹的秘诀,可惜关键时刻传功神为韩子非挡住了那一剑,此时上面已有一条剑痕,秘籍更是成了一片片碎纸,如花瓣一样飘落在海面,古体小篆密密麻麻却再也无法复原,白诺城叹了口气,将传功神玉妥善收好,又在附近的海域寻了大半个时辰,才掉头向龙鲲号的方向掠去。 此时的龙鲲号早已乱成一锅粥,史荆好不容易花了一番心血才安顿下来,此时正在甲板之下一间宽大的暗室内,面色冷厉的对身前二十多个手持兵刃的劲装男子训话:“韩先生去追那悲骨画人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这么久还没归来,恐怕结果已经有出乎我们预料的可能了,各位都是沧海派的高手,此次随在下出海也可谓是生死与共,两天前伶仃洋已经有另外一艘龙鲲号启航驶向远海,载着这条船上一模一样的货物,去替我们完成后面的事,而我们也务必在后天清晨抵达将心岛!” 这时站在头排一个玄衣男子踏出一步,拱手抱拳说道:“长老有何吩咐,还请直言,来时掌门已交代清楚,此行务必听长老号令!”话语刚落,身后其它高手同时抱拳。 史荆满意的点点头,道:“现在事情渐渐超出掌控,我们已不能再等,稍后我会命船工全速启航,明晚,一进伶仃洋,就将那几个死活都要跟来的商旅处理掉,另外从此时此刻起,各位轮班值守,务必保持警惕,若悲骨画人出现,杀!” “是是是……”众人点头应诺,纷纷乔装走了出去…… 这时西门浅雪却正站在五楼的走廊中,看着海天交接的黄昏,愣愣出神,不知在思虑着什么。突然只听史荆一声令下,龙鲲号拔锚起航,西门浅雪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正在甲板上忙碌指挥的史荆和突然出现的几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却不惊不疑,又过半柱香世间,西门浅雪正要下楼却发现海天之间的夕阳下突然掠来一条人影,速度很快,越来越近,她定睛一看,惊奇不已:“活下来的竟然是他?没想到韩子非那般惊绝江湖的轻功竟然也挡不住他,到底是谁?” 此时发现白诺城飞近的自然不止西门浅雪一人,史荆远远看见那一面森白的面具,心已凉了半截,向身旁一个男子使了个眼便自己走向甲板之下。 白诺城速度极快,不过十几息就已跃上甲板,顾不得疗伤,在甲板看了看便冲进了木楼,这时木楼里几个商旅正在赌钱,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躲开,这时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一步跳出,便抱拳问道:“阁下便是悲骨画人前辈?” 白诺城点点头说道:“是我,有事?” 那男子听了顿时仿佛松了口气,再次拱手抱拳道:“在下梁平,我们发现龙鲲号的船老大史荆早已投靠了扶幽宫,此刻已被我们合力抓了,不过我等智计有限,什么也没拷问出来,既然前辈回来了,还望前辈能够出手!” 白诺城眉头微皱,盯着那男子看了看,点点头便跟他往甲板下走去,两人绕过高耸的货物不多时已站在一个木门口,那男子指着木门说道:“前辈,史荆就被我等关押在此处,请进!”说罢,嘎吱一声推开了房门,房间里烛火明亮,看起来一身淤青、气息奄奄的史荆就被绑在中间一根碗口粗的柱头上。白诺城微微皱眉,转头对梁平问道:“你知道高手与普通人的差距吗?” 蒋平全身一颤,脸上笑着问道:“请前辈指教!”白诺城说道:“高手不屑于用这么低劣的手段,而且船老大被抓,旅客还能安然赌钱?” 蒋平全身哆嗦一下,开口正要大喊一声,白诺城却突然抬手用剑把点出,瞬间封住了他的穴道,接着一手抓住他就扔进屋里。蒋平吓的满脸雪白,眼中全是惊恐,与此同时屋内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一团团绿色的毒气,同时呼呼声直响,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四处射来,这时只听屋内某个角落一声惊叫:“蒋平?” 白诺城已屏息掠进屋内,瞬间就冲出那片绿色的毒气径直对房门的几处死角劈砍出几剑,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啊……” 片刻又归于平静,屋内竟然隐藏了二十多个杀手,不过此时已全部毙命。白诺城转头看向史荆,此时的史荆早已吓得全身哆嗦起来,接着他突然似乎反应过来,猛地震断绳子掉头就像后方奔去,后面似乎还有一扇门,白诺城眼也不眨,一剑劈落,快如闪电,史荆吓得全身跳了起来,袖中突然滑出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连忙转身防守,哪知原本削铁如泥的匕首顷刻间就碎成几段,要看就要被剑气穿胸而过,哪知这时另一扇房门中突然射出一道剑气,又快又准,竟然瞬间就将白诺城的剑气击溃。 白诺城双眉微皱,房门已被震碎,那里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竟然是前几日交过手的西门浅雪。白诺城赞道:“好剑法,我竟没见过,便是隐踪侠录中也没姑娘这号人物,你到底是谁?” 西门浅雪不惊不惧,低头对一脸疑惑的史荆吩咐道:“你先去吧,这里交给我!” 史荆闻言,顿时如枉然大悟,大喜过望连忙爬起来,拱手抱拳:“原来你也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说罢,回头看了眼白诺城再不敢留,匆匆跑出了船舱。 这时西门浅雪才看着白诺城问道:“你既然能击败韩子非,必然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你的剑法我也没见过,你又是谁?” 白诺城缓缓走近,说道:“你可知他们已投靠了扶幽宫?你既然出手救他,莫非你也是扶幽宫的高手?” 西门浅雪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你知道他们是扶幽宫的人,你可知道这条船驶向何处?” 听了这话,白诺城的脑中如一道惊雷闪过,沉声说道:“莫非不是外海黑齿国,而是十洲海云边?” 西门浅雪点了点头。白诺城皱眉问道:“你既不是扶幽宫人,为何去海云边?” 西门浅雪沉思片刻答道:“我的两位长辈留了些东西在那,我要去拿回来,仅此而已!” 白诺城问道:“非去不可?” 西门浅雪点点头,态度坚决,白诺城却叹道:“可惜我刚刚取回了一件东西,也务必要尽快回中原,更去不得海云边!” 西门浅雪面不改色,也反问道:“非此时回去不可?” 白诺城点点头,西门浅雪叹道:“既然如此,就只有手底下见真章了!” 说罢,瞬间拔剑,人影已在拔剑的刹那跃出一丈远,两人近在咫尺。白诺城面色微变,心中直惊叹:“好快的剑!” 立时挥剑挺上,双剑交错,剑气纵横,桌椅被剑风掀飞,几根碗口粗的柱头被瞬间震断,船舱嘎吱嘎吱直响,摇摇欲坠,不多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后甲板瞬间塌了下来,两人一剑震退同时纵身跃出,立时化作两道流星站在了木楼顶上。 此时明月高悬,繁星闪烁,海面上已刮起了夜风,两人迎风站在楼顶,四目相对,似乎有几分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此时下方却已乱作一团,惊叫连连,船工和几个旅客围着几丈宽大的窟窿议论纷纷,只有史荆抬头盯着两人,脸上满是震惊和担忧,这时西门浅雪轻声喝道:“史老大,组织船工继续划船,不得有误!” 史老大犹豫片刻,立马应诺:“是,您放心!”这时其它船工和商旅才发现屋顶上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史老大立马开口喝道:“船工检修破损,继续划船;至于几位客人,在下劝你们还是回屋躲好,江湖中的争斗,少凑热闹才能多活命!”说罢,已领着船工开始检修。几个商旅听了这话,哪里还敢掺和,连忙跑进去躲了起来。 这时整个龙鲲号静的似乎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西门浅雪的呼吸又轻又稳,白诺城的呼吸却有些急促,背后的伤口又被震开,血还在流,内力也没恢复。还是西门浅雪率先出剑,剑光印着月光,却似乎比月光还快,看样子她想要速战速决。 白诺城见招拆招,剑法却不成体系,两人映着月光翻飞,剑气在楼顶飞射,不多时六层木楼只剩下四层,接着两人几乎同时跃起从船上打到海面,沿着月华下的波光,在海中击起一声声水爆。 西门浅雪突然身子一斜,向白诺城划出一剑,登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海面炸起一条长有十七八丈,高有五六丈的水幕,白诺城双脚踏着海面连连急退,刚刚站定,剑尖向下探出,瞬间点在水中两寸深出,猛地挑起,剑气穿过海水射出,也炸起一条水幕,两道剑气一前一后,威势更猛,水幕瞬间冲天而起,落下时噼里啪啦,宛如大雨倾盆。 两人同时跃出在倾盆大雨中错身而过,这才重新站定。四目相对,西门浅雪皱眉问道:“你的剑法中我似乎看到了太白剑宗的千潮怒沧剑法,渡明渊的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天一剑窟的渡云劫剑和离忘川的心剑决……你还真是海纳百川,博采众长,看来这就是你不断挑战各大派高手的目的吧!” 白诺城笑道:“好见识,不过在下见识浅薄,却不知姑娘使得是什么剑法!” 西门浅雪笑了笑,说道:“想知道,那就等你赢了再说!” 说罢,再次跃出,白诺城跟着迎上。哪知刚要交手时,西门浅雪突然中途换手,右手化掌竟然一把就抓住了白诺城的长剑,白诺城全身猛的一震,还没反应过来,西门浅雪已左手持剑猛地挑出,快若闪电,正好停在眉心半寸处,白诺城已经败了! 他却仍旧死死地盯着西门浅雪,突然想起了当初古禹说的那句话:“过几世或者千百世,或于尘世中有那么一两个与你经历心性情绪相近者,那你是不是又重生了呢?” 这样的问题,白诺城无法回答,突然看着西门浅雪有些失神的轻声喊道:“柳琴溪?” 哪知西门浅雪闻言,竟然登登后退两步,脸上神采万千,变幻莫测。白诺城快速逼近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西门浅雪突然趁他不备点出几指将他定住,接着一把扯下他的面具,双眸猛地大睁,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沉默良久才冷笑道:“哼,我还以为江湖中威名赫赫的悲骨画人是个怪老头子,原来竟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不过可惜,也是个浪荡子!” 白诺城紧皱着眉头,问道:“刚才那一招是谁叫你的?” 西门浅雪看了看手上浅浅的血痕,笑道:“以命相搏,这种手段还需要别人教么?倒是你,这种套近乎的把戏,太稚嫩了吧?” 白诺城叹了口气,也不再问,这确实算不得多精妙的手段。西门浅雪见他不说话,一把将他提着就追上龙鲲号扔进了自己房间,这才走出去找到焦急万分的史荆,对他吩咐道:“悲骨画人已被我所杀,督促船工加速航行,不可误了归期,后日一大早我要看到望乡崖和雪柳渡!” 史荆略惊,问道:“姑娘,可是宫主有令,望乡崖雪柳渡已二十多年不许泊船了!” 西门浅雪转头看着他,冷声说道:“轮不到你来操心,需要我再说一遍?” 史荆吓的哆嗦一下,立马点头应诺再不敢多言。西门浅雪这才转身返回室内,看了看闭目养伤的白诺城说道:“我必须要去一趟将心岛,后日到了雪柳渡,你不必下船,可以随船工直接返航回中原,这两日先好好呆在船上吧!”说着看了看他鲜血淋漓的后背,竟然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给他抹了起来。 背上传开一阵温热,白诺城猛地睁开双眼,说道:“你生了一副好嗓子,剑法也不错,最好别死在那!” 西门浅雪为他上好了药,突然坐在床沿笑道:“这便不用你操心了,本姑娘睡了,你就将就站两天岗吧!” 说罢,竟然拉下床纱,倚靠床头阖眸睡去。白诺城见状也闭上双眼,慢慢调整呼吸,静心疗伤…… 第三十九章 九州之外,海云之边 如此竟然又过一日一夜,直到第三日清晨,海上迷雾重重,船速突然慢了下来,整整过了半个时辰,迷雾渐渐稀薄,只听一声格外幽怨婉转的叫声传来,一只白头灰翅的海鸥穿过迷雾落在了破烂的木楼上。 “欧唔欧唔……”众人仔细一听,密密麻麻的海鸥声连片响起,纷纷奔到船头一看,迷雾前方已出现了一个影子,高大巍峨,举目望不到尽头。不多时船已穿过迷雾,原来那高大的黑影是一个高耸如云的悬崖,悬崖上又立着一个几十丈高大的人像,人像依山而建,怒目圆睁,拔刀指向中原的方向,海鸥环绕着人像巨大的手指纷飞…… 悬崖下面有一条长长的码头,码头两边种着许多柳树,此时临冬,已无绿意,码头靠海还有一座六角木亭,也有些破旧,似乎荒废已久。 西门浅雪站在楼上看着不远处的山崖和码头,转身为白诺城解开了穴道,说道:“这便是位于将心岛西北角的望乡崖和雪柳渡,你既不愿上岛,待会儿便领着船工返航吧,这两日多有得罪,告辞!”说罢,转头就向楼下走去。 白诺城看了看她匆匆的背影,皱眉问道:“将心岛方圆两千八百多里,你要去何处?”西门浅雪突然顿住,站在楼梯上回眸一笑:“扶幽花开之地,秋冥湖水之心,雾鹫峰之巅,扶幽宫!怎么,莫非你还想跟来?” 白诺城又道:“那里的刀举世无双,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最好别死在那!”西门浅雪双眉微挑,正色道:“我懂,所以我不会去那,你也不用跟来!” 说罢,转身匆匆下了楼,这时船首的甲板上,两日前被追赶的商旅皱眉看着眼前的码头,向史荆问道:“船老大,这就是黑齿国最大的码头?怎么这么破败,也不见有什么市集城镇!” 史荆冷笑起来:“黑齿国?哼哼,反正都要死了,在哪都一样,黑齿国还是将心岛又有什么区别?” 围在一起的五六个商旅听了这话,顿时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几步,一个男子惊呼起来:“将心岛?这……这是十洲海云边?船老大,你可……你可不要乱开玩笑啊!” 史荆只是冷笑,不愿在多说半句,突然抽出腰间的长剑就向商旅门劈砍而来,顿时吓得众人惊恐的四处奔逃,史荆纵身一跃,对着一个裹着白色长袍的商旅当头劈下,那商旅回头一看,剑已在眼前,顿时吓软,突然只听叮的一声精铁碰撞声,史荆的长剑瞬间被打飞,落在了海里。转头看去,竟然是西门浅雪,立马躬身问道:“姑娘,他们万万留不得,您这是?” 西门浅雪面色清冷,只问道:“之前叫你写的信,写好了吗?” 史荆不明所以,点点头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上去,西门浅雪仔细看了看,点头又问道:“船工里可有你的人?”史荆更是莫名其妙,摇了摇头道:“此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属下打算处理了这几个商旅,再去……” 西门浅雪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史荆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已捂住脖子倒地而亡,双眼一直睁着,死不瞑目。 “啊!”瘫软在地上的商旅这才吓的跳了起来,对西门浅雪连连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在下上有老下有小啊!” 西门浅雪说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也不是扶幽宫的人,你待会儿去通知其它旅客,一起去找楼上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让他带你们回中原,记得不要在瀛洲枫林渡泊船,离远点!”说罢,纵身已跃下龙鲲号,沿着长长的码头奔去…… 那商旅这才反应过来,匆匆跑进船里跟其它几个商旅商量了起来,不多时便打定主意,纷纷来到白诺城的楼上,此时白诺城负手站在窗台旁看着长长的码头,西门浅雪的人影早已消失无踪,前两日被白诺城救过的那商旅站出来躬身作揖道:“大侠,我们被船老大坑害,如今来到了海云边,万万不敢久留,大侠武功高强,我等想请大侠护送我们尽快返航回中原,这里有区区酬谢,还望大侠不要推辞!”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小心翼翼地递了上来。 白诺城转头看了一眼,把银票推了回去,说道:“召集船工,说明原委,立刻拔锚起航,返回中原!” 几个商旅大喜过望,立马匆匆下楼,召集了船工说明了原委,又施以重金,不过半刻钟,龙鲲号已拔锚起航,离开了雪柳渡…… 龙鲲号离开雪柳渡后,全速航行了整整半日,至正午已在伶仃洋深处,白诺城刚刚与几位商旅和船工商定了返回中原的停泊之地,此时海风乍起,吹动风帆,白诺城背上的伤突然一阵生疼,他突然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说道:“诸位,此地已远离将心岛,我们算是安全了。再者,瀛洲数年剿匪,一路上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海盗劫匪,诸位只需要按照徐船工的路线,想必已能安然返回中原,在下还有要事要返回将心岛,这就告辞了!” “大侠?”众人听罢,都震惊不已,来没来得及挽留,白诺城已跃出龙鲲号向将心岛的方向掠去…… 将心岛虽说是岛,但是方圆两千八百多里,幅员之辽阔不在青州之下,中间有横断山脉隔断,又分为东西两边,十洲海云边的统治者历代武疆王的王府位于东边的天海城中,而扶幽宫则处在横断山脉偏西的秋冥湖心,雾鹫峰顶! 此时,正有一队十几人护卫的车队正行驶在横穿横断山脉的青石大道上,排头的马车装饰奢华考究,周围七八个劲装护卫骑马伴随左右,马车里面坐着一位青衫老人,后面的三辆马车拉着几口宽大的木箱,车辙印极深,想来箱子里必有重物。 此时正当晌午,车队已行了半日,人困马乏、饥肠辘辘,恰好路过一座山间茶棚,立即停下在此歇脚,一个身材魁梧的护卫从马车里将老者小心翼翼地背了出来,原来那老者裤腿空空,双腿具残,那护卫指着身前的桌椅轻声问道:“荀老,咱们去坐这儿可好?” 老者摇了摇头,望着不远处一人独坐的白衣女子说道:“去那儿!” 那护卫疑惑不解,却依旧将他背了过去,与那女子正对面坐着,老者看了看那女子容貌,相貌平平却异常白皙,只是左边脸颊一道青色胎记颇为影响美观,他淡笑着问道:“好内敛的气息,好精纯的功力,老夫乃是扶幽宫铸剑室的首席铸剑师荀南子,敢问姑娘是哪派的高手?” 女子面无表情,从怀里递出一封信说道:“西门浅雪,沧海派,此行特来护送尔等押送伊人轻锋,前往武疆王府贺寿!” 荀南子微微一惊,取过信来看了看,果真是史荆的笔记,立马问道:“这么说史荆等人已押送货物,安然回到了将心岛?” 西门浅雪点点头:“放心,史荆和韩子非已经在回扶幽宫的路上,不过韩子非受了伤,否则这趟该他来。最近海云边不太平,不得不防,此行由我护送你们!” 荀南子的怀中抱了一个长长的木匣,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小心仔细的模样,如同抚摸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点头应诺:“此剑为老夫倾尽毕生心血所铸,宫主既然作为贺礼送给了武疆王,便不容有失;既如此,那就只好有劳姑娘了!” 西门浅雪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说道:“稍后我们尽快启辰,务必比预计提前一日抵达天海城,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准确行程!” 荀南子想了想,也觉有理,自然点头应诺。这时,西门浅雪突然看着木匣,问道:“传闻此剑本该数十年前成剑,以前辈的铸剑术,为何一拖再拖?” 荀南子满脸追思,说道:“此剑所用乃是宫主当年在伶仃洋中所发现的沉铁,本来是由宫主亲自铸剑,作为送给夫人的礼物,可是后来……所谓睹物思人,难免勾起愁思。后来铸剑一半到了老夫手中,老夫却无能为力,只能搁置一旁,过来了两年老夫丧妻,这才领悟那样的心境,重新开始铸剑,这一铸便是二十多年!” 闻言,西门浅雪沉默片刻,问道:“不知是否有幸一观?” 荀南子笑道:“反正不日也要送给武疆王,有何不可?”说罢,就双手递了过去。 西门浅雪小心翼翼接过来,却突然感觉手中一沉,竟然如此沉重,双眉微皱缓缓打开剑匣,立时一道青光闪出,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口长约三尺六寸的青把青鞘的宝剑。剑把入手微凉,缓缓抽出宝剑,剑光却不冷厉,反而柔和,就像是情人的双眸,波光闪烁。然而奇怪的是,却越拿越沉,西门浅雪收剑入鞘,小心翼翼放回剑匣内,递了回去问道:“既然叫伊人轻锋,为何反而如此沉重?” 荀南子双手捧着,笑道:“这只能说明姑娘虽是高手,却非伊人,更不是痴情人!自然使不得这伊人轻锋,这也是为何老夫一路亲自背着的道理,此剑在老夫手中只有五斤三两,但到了姑娘手中恐怕得有三四十斤不止了!” 西门浅雪恍然大悟,叹道:“果然奇妙!剑是好剑,千古难寻,但是主人却比剑还难寻!” 荀南子跟着笑道:“自古以来都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既要看剑的缘分,也要看人的缘分! 西门浅雪点点头,看了看四周护卫已整装待发,说道:“前辈,时日不早,我们动身吧?” 荀南子点点头,那护卫又将他背了起来,西门浅雪轻喝一声:“启辰!”,车队又开始向横断山脉东边驶去…… 却说白诺城中途折返,不过一个时辰就施展轻功已返回了雪柳渡,可是将心岛巨大无比,城池不少人海茫茫,纵是有心,又哪里去找西门浅雪。 这时突然想起两人分别时候,西门浅雪说的话,心里想着:“莫非她真去了扶幽宫?她剑法极高,便是这将心岛上,能对她有威胁的恐怕也只有扶幽宫和武疆王府的少数高手。说来我与扶幽宫恩怨匪浅,没想到有一日要亲自闯一趟雾鹫峰,这就是所谓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拿定主意,立马向沿着渡口奔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取得一张将心岛的地图,问清楚扶幽宫的详细所在。 雪柳渡虽然荒废,但所处之地却似乎并不偏远,白诺城不过疾行了一炷香世间便有一座小城映入眼帘,这座小城名叫香贝,城墙不过两三丈高,方圆也才十余里,人口不过万,比之当初的柳城还小。 白诺城也没戴面具,想必如此小城也没人认识他,他独自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东张西望,这时只听不远处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儿拉着一个六七十的老渔翁问道:“爷爷,爷爷,香贝城外是什么?” 那老渔翁笑道:“是降云郡!” 那小孩儿又问:“那降云郡外呢?” 老渔翁答道:“是整个将心岛啊!” 那小孩儿再问:“那将心岛外呢?” 老渔翁这次想了想,摸着他的头说道:“是神!是扶幽宫,是聂云煞宫主!” 小孩儿愣了片刻,指着西北方又问道:“那神的外面呢?” 老渔翁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爷爷就不知道咯?这天地间,只怕没有聂云煞宫主之外的人!” “有,是道,是规矩!” 这时白诺城突然蹲下来,看着那孩子说道。那小孩儿怕生,连忙躲到老者身后,老渔翁转头看了看他,笑着问道:“客官可是要买东西?” 白诺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在下初来乍到,想打听一下神住的雾鹫峰怎么走,不知老丈可有地图没有?” 老者点点头,跑回身后的铺子里取出一块面盆大小的羊皮地图,递了上来,说道:“这就是。” 白诺城收好地图,随手递上一张银票,那老翁双眼猛的挑起,白诺反应过来立马收了回去,又取出几两银子递上去才匆匆离开。见白诺城走远,那老翁突然拉住一个路过的年轻人说道:“阿青,你快去告诉杜城主,就说刚刚有个年轻人在我这掏出了中原的银票,还打听了神山的方位,看他来的方向,像是废除了二十多年的雪柳渡,快去!”那被他唤做阿青的年轻人听了这话,猛地一惊,惊呼道:“竟有此事?好,我这就去!”说罢,连忙向城中跑去。 巷子拐角处,白诺城微探出头看了看快速跑远的阿青和连忙收摊的老渔翁,眉头紧锁,叹道:“没想到如此偏远小城,竟也这样的警惕,看来必须加快行程了!” 打定主意,连忙出了香贝城,在附近不远的一座小镇里买了一身当地的衣衫,雇了一辆马车,连忙命人驾车向东北方行去。 “白公子,看您打扮,您这是要去扶幽宫拜师学艺吗?”离开小镇后,赶车的小厮弓布越发的多嘴起来,一路上没完没了。 白诺城点点头,闭着双眼一边养伤,一边随口应付:“这是自然,整个十洲海云边,也只有扶幽宫的武功,够得上本公子的眼!” 弓布连忙笑道:“那是,那是,不过扶幽宫可不是小的,见了银子就眼红,公子的银子在那怕不好使。扶幽宫、澜沧府、海牙帮和三岛剑派,这些门派都高傲的紧,小的倒是有一去练武学艺的好去处,不知公子听过往生谷没有?” 白诺城依旧闭着双眼,问道:“往生谷?是什么地方?” 听了这话,弓布那一双小小的眼睛终于睁大了许多,笑道:“往生谷是当年鬼医大师闻人羽创立的门派,专门传授奇门遁甲和医术,一本《圣手医经》独步天下。” 说着,又突然身体后倾,低声说道:“也就是唐伊伊夫人之前的门派,荣耀光辉的时候也有八九百弟子呢,不过如今少了许多,小的还是那门中第……第四代弟子呢?” 白诺城突然睁开双眼,沉思片刻,问道:“你既是往生谷的弟子,怎么做起了这样的营生?” 弓布长叹一口气,说道:“唉,公子有所不知,夫人一走,我们往生谷多受排挤和打压,自然比不得当年威风。再者,这些年武疆王殿下大肆扩充水军,所耗甚巨,若不是门中大师兄疯疯癫癫在那挡着,玉石山门都要被拔了,弟子们无可奈何,只能下山各谋活路了!” 白诺城沉思片刻,佯装怒道:“哼,如此落魄山门,你这小厮都留不住,本小爷去干什么?你活腻了是不?” 弓布连忙摇头,笑道:“不是不是,小的哪敢,我是看公子与我有缘,又这样的高贵不凡、气宇轩昂,我们往生谷现在还缺一位谷主三位长老,只要公子出得了银子,小的自然帮您登上长老之位,日后找回那些流落在外的师兄弟,重整山门!好歹……好歹也是一派长老,怎么也比去那些门派做那处处受人欺负的小弟子强,是不?” 白诺城顿时骂道:“除了一个疯子,一个车夫,半个弟子也没有,做长老又能学什么?跟你学赶车?小爷看你活腻了,赶紧赶路,明日到不了秋冥湖畔,看我给不给你银子?” 弓布听了这话,顿时吓得不轻,立马闭嘴再不敢多言,又似撒气的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一声嘶鸣,发足狂奔,眨眼间马车已远去…… 第四十章 孤立云端的宫殿 秋冥湖在横断山脉西麓,弓布赶着马车,次日一大早便到了秋冥湖边,按照白诺城之前的猜测,这里应该人迹罕至的修炼之地,却不想已有一座环湖的大城将湖水围在中间,繁花似锦,喧闹无比,大城沿湖而建,圆圆的一圈又一圈向外扩展开来,就像八卦图一般,白诺城此时已戴上了面具,就坐在弓布的身边。 白诺城抬头望去,发现大城的深处有一座孤立云霄的山峰巍峨壮观,云霄中白色如玉的宫殿若隐若现,山崖上松柏笼翠,鹤飞云流,宛如仙宫神府。 沉思片刻,白诺城又回到了马车内,取下面具吩咐道:“先沿着湖边走一圈,让本大爷领略一下秋冥湖的风光!” 弓布点头应诺,驾着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进了内城,随即便沿着河边的大道上闲逛,白诺城掀开帘子看了又看,这秋冥湖宛如护城河一般将雾鹫峰围在中心,看这湖面的距离,少说也用四五十丈宽,却无桥梁可通,全靠了十几条摆渡的小船在湖中来往穿梭。 秋冥湖极为宽大,弓布驾着马车慢慢悠悠足足行了两三个时辰才走完,白诺城又吩咐道:“在内城寻一家客栈,暂且住下,稍后你出去帮我出去打听打听消息!”说罢,突然从马车里扔出一锭银子,弓布立马接住,满脸欢喜的点头应诺:“是是,不知公子爷要打听什么消息?” 白诺城说道:“第一,打听一下如今有哪些高手在扶幽宫中,尤其是刀皇聂云煞宫主和傅霄寒、薛岳三人在不在;其次,问清楚原来排名第三的高手白关死后被葬在何处了?另外,打听下这两日可有一位叫西门浅雪的年轻姑娘上过雾鹫峰?” 弓布微微侧耳,一字一句仔细记住,道:“是,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尽快给您查清楚!”白诺城点点头:“走吧,先找一处客栈休息片刻!” 弓布点头应诺,驾着马车在内城湖边找了一处叫做尚云轩的酒楼,待白诺城安定后,这才匆匆跑出去打听消息…… 弓布武功虽差,但为人机灵,办事利落,手中有银子不怕打听不到消息。不过半个时辰,白诺城正在擦着一柄青冈剑,他已急冲冲的敲门进来,白诺城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皱眉问道:“查清楚了?” 弓布一口喝尽,点头说道:“白公子,都打听过了,因为后日是武疆王的四十大寿,聂宫主收到请帖,已经在两日前就离开了扶幽宫。至于薛岳嘛,听说自从押送回了白关便又消失无踪了,目前扶幽宫上下都是傅霄寒在打理,不过他可不管拜师学艺这些琐事。至于您说的那位姑娘,却是无人见过,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人拜访扶幽宫!” 白诺城问道:“白关埋葬于何处?”弓布说道:“白关被埋在雾鹫峰后山的神将林中,不过他的衣衫和佩剑被钉在雾鹫峰下一根七八丈高的木桩上,以儆效尤!” 白诺城突然怒吼道:“什么?”这一吼当真吓了弓布一跳,他快速后退两步,满脸疑问道:“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白诺城缓缓站起身来,想着:“不管是白关还是犂星先生都于我有大恩,又都是因为而伤,因我而亡!如今一世英名俱成空,故去后又被如此侮辱,怎能容得?既然扶幽宫容不下,我便带他回天墓山庄吧!” 沉思片刻对弓布说道:“你可知我全名?” 弓布疑惑不解,问道:“未敢请教?公子大名叫……?” 白诺城直盯着他说道:“天墓山庄,白诺城!” 弓布先是一愣,随即似乎反应过来,立马吓得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喊道:“你就是杀了姑月情,又断了傅霄寒手臂的剑魔白诺城?原来,你……你不是开酒楼的富家公子,呀,大侠别杀我,别杀我,我可没伤害过中原人!” 白诺城缓缓坐下,说道:“我自然不会杀你,不过若是叫旁人知道是你领我进的扶幽城,你说会怎么样?” 弓布顿时打了个寒战,思绪飞转,满脸苦涩和恐惧,叫道:“大侠,你为何害我呀?” 白诺城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不是害你,而是来助你脱离苦海的!” 弓布摇着头说道:“大侠骗我,在海云边得罪了扶幽宫,必死无疑,怎么是助我?” 白诺城说道:“此话在理,不过天下何其浩瀚,既然此处不容你,你无亲无故,也毫无前程可言,何不随我去中原?到了那里,从此逃出生天,重新做人,怎么也比在这将心岛上受人打压欺负的强!” 此话一半威逼一半利诱,弓布自知若叫别人知道自己将白诺城领入城中,必然说他暗中勾结,到时必死无疑,索性往生谷这些年处处受打压,他郁郁不得志,何不逃出生天,重头来过?立马点头应诺,道:“公子所言极是,日后弓布唯公子之命是从!” 白诺城满意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两锭金子放在桌上,吩咐道:“稍后你去外面买一口上好的棺材,再雇一个实诚的伙计,让他明天一早便赶车拉着棺材一路向北海的半月湾奔去,多给些银子,让他一定挑些好马,速度一定要快。你也去换两匹良驹,明早在后院等我,你可记住了?” 事关生死,弓布怎敢大意,嘴里喃喃自语,大致复述了一遍,重重点头:“记住了!”顿了顿,又问:“公子可是要去扶幽宫?” 白诺城点点头,却不跟他说明原委,免得吓破了胆,只道:“我不便出面,稍时休息过后,你便快去安排,今夜好生休息一晚,明日有的辛劳!” 弓布点点头,缓步退了出去,刚过正午便出去奔波安置,当晚却吓得辗转反复,侧夜难眠…… 次日一大早,白诺城便整理了衣衫向秋冥湖行去,此时他速度极快,不过半柱香世间就已到了秋冥湖畔,此时清晨的迷雾正浓,雾鹫峰已完全隐去,湖边只有一个撑船的白发清瘦老翁坐在长堤上苦候船客,看了看他,连忙站起来作揖问道:“客官可是要渡船?” 白诺城看着白雾蒸腾的湖面,点了点头,却没上船,只见他双腿微曲,纵身一跃,已落在湖中,接着在湖面几下轻点,已踩着水面向湖心的雾鹫峰掠去,刚刚跑过街角上气不接下气的弓布见状,已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连忙奔走。那白发老翁双眼微眯,长长叹了口气,又坐在长堤上等船客。 湖面被点出一圈圈涟漪,白诺城最后一个踊跃已踏上了湖心的雾鹫峰下,山脚下果真立着一根脸盆粗大的木桩,颇为显眼,这木桩高有七八丈,顶端一柄寒剑钉着一件白色长袍迎风飘扬。白诺城眉头紧锁,面沉如水,这时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突然跃出,提剑质问道:“未到开山之时,何人如此大胆?还不速速退去!” 白诺城仿若未闻,纵身跃起,一把抽出水骨剑,同时将白关的长袍披在身上,一剑横扫而出,剑风汹涌,登时将那弟子镇倒在地,说道:“上去告诉傅霄寒,就说天墓山庄白诺城只身来访,退,则人灭宗散;拜,则只杀一人,滚吧!” “你是……你是白诺城?” 那弟子听了白诺城三个字,顿时吓得打了个寒战,连忙爬起来向山上跑去。白诺城见他走远,在山道两旁的悬崖上看了看,纵身跃出,在山崖上攀岩接力,竟然灵活如猿猴般绕过山道向后山掠去。 雾鹫峰后山悬崖又高又陡峭,白诺城刚至一半,山中突然响起一道钟声,在山谷悬崖里来回冲击,整耳欲聋,想来必是扶幽宫敌袭预警的声音。 忽然,白诺城呼啸一声,提气跳出悬崖,一脚踏在一株松树枝头,纵身跃起,接着运功在半空几个接力竟直接跃出悬崖,一步踏在了后山林中。 山林中种满了松柏,许多都有三四人合抱粗大,想来种了不知几百年,林中开满了白色的不过一尺来高的小花,朝露正浓,却芳香扑鼻。 白诺城匆匆极行,片刻就穿过树林,身前是一片花园也是一片陵墓,立着几十块白玉石碑,白诺纵身跃到正面,仔细一看,每一块石碑上都刻着一位高手的名字,甚至还让他看到了姑月情的石碑,陵墓左边有一座新坟,石碑上刻着白关之墓。 白诺城缓缓垂头,正要行礼,忽然听墙外一阵喧闹,急促的脚步声后立马响起了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只听他略微不悦地质问道:“何人敲响警世钟?”声音沉厚,暗藏内力,立刻就将喧闹压了下来。 白诺城双眉轻挑,侧身屏息,轻轻跃出一步躲在墙边,此时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答道:“回禀师兄,守山弟子回报说白诺城闯山,正在雾鹫峰下,傅长老已经下山了!” 男子轻“咦”一声,冷笑道:“不知所谓,召集上林院弟子,随我下去会会他,另外回信给荀老,就说韩子非至今未归,叫他留意那个叫西门浅雪的女子,武疆王大寿在即,此时宫主也在天海城中,不能有丝毫偏差,若有嫌疑,宁杀错,不放过!” “遵命!”那男子躬身应诺,两人快步走远。 白诺城心中略惊,没想到西门浅雪竟然去了天海城,然而此时他却无暇他顾,他转身缓步走进白关的坟墓,躬身施了一礼,一剑落下竟将坟墓炸开,左手抬起棺椁就向身后密林掠出,刚奔出几丈,身前突然响起一声冷喝:“何人如此大胆,敢闯我扶幽宫后山?” 话语未落,一片刀光已然当头劈下,威势颇盛。 白诺城提剑扫出,剑气如虹,登时将那片刀光击碎,这时那原本凌空跃出的男子突然惊叫一声,被剑风冲击,急忙提刀挡在胸口同时后退几步,直撞在一根几人合抱的巨树上,这才止住身形,竟然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白诺城见他竟然只退了几步,却丝毫无损,略有些惊讶:“不愧是扶幽宫,如此年轻便有这样的修为,你叫什么名字?”那年轻人手提一口细长的柳叶刀,目光更加惊疑的看着白诺城,厉声道:“我乃是上林院弟子段新初,你到底是谁?” 白诺城点点头,道:“听说扶幽宫历代高手多半出自上林院,如今一见果然不虚,我是白诺城!” 段新初大惊,立时挥刀向天际劈出,一道雪白的刀光霎时冲天而起,刹那间如群狼呼叫,似乎在呼朋唤友,白诺城见状突然跃出,同时一剑挑起,剑气冲霄,立时将那刀光击散,天空顷刻间又归于死寂。 还不待段新初反应过来,人影已到身前,他瞳孔猛缩,长刀未落,右臂已被长剑钉死在树上,同时白诺城飞速冲出一拳,正中腹部,段新初疼的大叫一声却立马又戛然而止,白诺城看了看疼的满头大汗的段新初笑道:“回去告诉傅霄寒,就说白关的尸首我带走了,我在半月湾等他,他来,我就在!” 这时又听几道破风声传来,白诺城大笑一声抽出水骨剑,单手扛着棺椁纵身跃下悬崖。几乎就在同时,十几条人影竟然也跟着冲出密林,直接跳了下去,段新初大叫一声:“诸位师兄小心,他就是白诺城!” 上空风声呼呼作响,喝声连连,白诺城抬头一看,竟然有十来个手持兵刃的年轻高手随他跃下,此时正在相距不过七八丈远的高空,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阔脸男子怒声喝道:“无胆匪类,哪里走?” 这时,他身旁一个男子似乎瞬间会意,一掌拍在他背上,他陡然提速立时追了上来,剑光闪烁交错,杀气腾腾,白诺城凭空接力竟陡然止住下坠的身体,一脚踩在他横扫而出的剑身上纵身跃起,瞬间就冲进了上方的人群中,一众高手见他不退反进,立马同时出招,剑气刀光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极速穿梭,密密麻麻,招招致命…… 白诺城手中水骨剑已化作千百道剑影,笑道:“凭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上林院弟子,也敢在我面前说无胆鼠辈!” 刹那间,天空突然射出百十道剑气,接着只听一声声哀嚎响起,上林院数十位高手同时重伤向湖中落去。这时远方突然响起一道轰鸣,仿佛惊雷落下,白诺城神色严肃起来,他知道傅霄寒来了。然而此时却不能久留,扶幽宫高手如云,一旦被傅霄寒缠住,必死无疑,于是他单手扛着棺椁就陡然提速,直向城中掠去。 轰鸣声眨眼及至,一身青衣的傅霄寒踩在一艘小船的顶棚上,看了看狼狈的掉落在湖中的上林院弟子,喝问道:“白诺城逃往何处?” 这时,一个全身湿透的弟子跃上船,说道:“回禀长老,他带走了白关的棺椁,刚刚掠进城中!” 傅霄寒双眉紧皱,吩咐道:“召集上林院弟子,立刻封城,见白诺城只围不攻!”说罢,立时化作一条流星也跟着掠进了城内。 客栈后院的院门开了,一辆马车迎着朝露驶出,白诺城凝神屏息,弓布看着周围已经陆陆续续开门的店家,心有余悸,攥着缰绳的手还在发抖,犹豫片刻轻声问道:“白公子,我们真能逃出这里吗,似乎扶幽宫的高手已经在城里调动了!” 白诺城缓缓睁开双眼,说道:“只要东城门那辆马车已经驶出,你我的命多半算留住了!半柱香时间,必须出城,等到扶幽宫高手全部聚齐,想走就难了!” 弓布点点头,又用力抽了两鞭子,马蹄急促,加快了行程。 扶幽宫百余位高手在城中穿梭奔驰,屋顶上,街巷里,到处都是高手。这座沿湖而建的大城突然紧张了起来,傅霄寒单人站在一座酒楼的楼顶,一双冷厉的眼睛不停的扫视着大城。 不多时,一个满手鲜血的弟子突然踩着屋顶飞来,正是段新初,回道:“傅长老,白诺城恐怕已经出城,弟子与他在后山神将林遇上,他让弟子带话,他在出海的半月湾等您,您去,他就在!” 傅霄寒微微皱眉,说道:“此人多狡诈,所言多不可信。你去告诉上林院大夏首座,继续封城,挨家挨户的搜,另吩咐霍城主,飞鸽传书,以扶幽宫之名传令四方,即日起所有出海的船不许离港,直到抓住白诺城为止!” 段新初点头应诺,正要离去,又有一个男子突然奔来,躬身抱拳说道:“启禀长老,方才北门守将来报,说一辆马车拉着棺材刚刚出城,上林院弟子已经先一步追去了!” 傅霄寒面色微凝,沉思片刻,吩咐道:“跟我来!”说罢,立马领着两人向奔北而去…… 车队行驶极快,不过两日就已穿过横断山脉进入了将心岛东部的平原,这里土地肥沃,一马平川,将心岛乃至整个海云边一大半的粮食出自此地。加上天灾极少,民风勤劳淳朴,所以十洲海云边虽孤悬海外,远离中原,却自古以来粮食都是自给自足,丰年甚至还有许多富余。 西门浅雪轻轻掀起帘子,望着眼前的平原沃野,心有所思,喜忧参半,粮食能养活黎民百姓,也能招揽百万雄兵,手握重兵而无可约束,多半会滋长野心。 荀南子又倒了一杯茶,两人又谈笑了起来,说的尽是中原的风土人情和江湖大事。西门浅雪看着荀南子满脸堆笑地与她谈笑风生,心中却跟他一样着急,她知道荀南子在等一封信,就在她与荀南子碰头的那晚,还未出横断山脉,荀南子就偷偷放出了一只信鸽。 都是老练的人,都知道人性多狡诈,所言多不可信! 小城,细雨,连下一天一夜,道路上满是积水,一片泥泞,车队耽搁在客栈里,荀南子却松了口气,半个时辰前信已收到,笔记还是熟悉的笔记,西门浅雪果然是沧海派的高手,身份无疑。 不多时,西门浅雪撑着油纸伞,提着一包女儿家的香料脂粉回来了,荀南子笑了,再好的武功、再丑的女人也是爱美的,这是天性。 西门浅雪也笑了,看着屋檐下坐在轮椅上的荀南子,他的笑容自然亲切了许多,说明他收到信了,而且信了,天底下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笑容,相由心生,笑也有很多种,好的坏的,会心的、暗藏的,可是再细微的差别也逃不过她的双眼,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观察入微也是,她乐此不疲,以此去假存真,分辨人性…… 屋檐上的雨勾成线,像一串珠帘,西门浅雪轻轻抖落伞上的雨滴,看着荀南子说道:“荀老,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不能再等,今日便启程,如何?” 荀南子点点头,道:“确实不能再耽搁,我们必须提前一日到天海城拜见宫主!”接着转头对一直站在身后的魁梧男子吩咐道:“小官,吩咐下去整备行装,带足雨具,即刻启程!” “是!” 身后的男子躬身应诺,转头离去…… 第四十一章 倾城不老的容颜 两日后,清晨,有雾,晨光微露! 伴着晨曦,一座秀美如画的白色大城映入眼帘,大城建筑低矮却格外精致,青砖道,白石墙,彩贝和花石将大城点缀的分在美丽,房屋风格个中分明,绝非千篇一律。 未至城中,西门浅雪已觉不凡,常听人说天海城伫立在海天之间,四面不设城墙,也没有护城河,无论平明百姓亦或是达官显贵,皆可自由出入。城中各级府衙,门前皆设一座九尺多高的“广达纳言碑”,白玉所成,意为白玉照心,百姓凡有诉求或是冤屈,皆可公式于碑上,各级府衙当竭尽全力、审慎处理! 西门浅雪紧皱着眉头,心中止不住的惊叹,这座低矮的城市便是天海城,那个传言中伫立在海天交接之处最美最安逸的天海城,那个海云边爱民如子、执政有为,中原人眼里却野心最大的武疆王居住的天海城。 车队进入城中,西门浅雪仍然掀开帘子观望,湿漉漉的海风抚过情丝在城中穿梭,街巷洁净如洗;海鸥和雨燕在酒楼商铺的屋檐下筑起一个又一个巢,早起的鸟儿已出去觅食,雏鸟探出头来唧唧咋咋的叫着;夜间喝醉的酒客就躺在幽深的巷子里呼呼大睡;青石道,小巷里,摆着几盆红黄相间的美人蕉,招摇的样子就像一个红着脸蛋的孩子边跑边笑…… 她一生听过许多传言,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英豪,地位或低或高,名声或坏或好,但是最后她发现,世间流言蜚语大多言过其实,表里如一的地方不多,表里如一的人更少,但是这里,却是传说中的样子! 荀南子看着她惊诧的样子,笑了笑,去过中原的人来到这都是这样的好奇,索性陪西门浅雪下车让她慢慢步行。西门浅雪边走边观望,看的是风土人情,也感受着附近的高手,这里是天海城,普天之下名人高手之聚集只在中州皇城之下,而如今刀皇聂云煞也在城中,那是把全天下最霸道、最危险的快刀…… 她为了杀一个人,却不得不接近另一个更危险的人。但她必须去做,因为卑鄙永远比危险更让人憎恨;而她不是一个在恐惧面前,能容忍卑鄙的人。 又转过一条小巷,轮子磕碰石道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推车的男子施加内力有意为之,西门浅雪知道越来越近了,即便是她,虽然依旧面无表情、泰然自若,但全身仍然止不住地紧张了起来。 果然,不多时一座小小的院落已在眼前,院后一排房屋,约有四五间,门口站着一个青衫中年男子,双手抱拳,闭着双眼如山石一般伫立着,院子周围扎着篱笆,篱笆下种着一围白色的小花,西门浅雪闻见花香,略微一惊,这是扶幽花,沁人心脾、醒神明目,传说娇气无比,只在雾鹫峰能活。 院里有一棵四五人合抱的银杏树,遮天蔽日,金黄的叶子积压了一层又一层,树下,篱笆前,正有一位穿着粗布衣衫,光着脚的男子正在给扶幽花浇水…… 清风抚过,门口的中年男子睁开双眼,看了看荀南子微微一笑,又转头看着西门浅雪,却皱起了眉头。荀南子伸出双手比划了几下,男子会意,这才侧过身子让开了道路。 荀南子领着西门浅雪走进院里,对着那赤足男子欠身说道:“宫主,属下奉命护剑而来,这位姑娘是沧海派的新晋高手,西门浅雪。” 西门浅雪躬身见礼:“见过宫主!” 男子转过头来,白皙秀气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左鬓藏着一缕白发,仿若青山上朝露中的雪,聂云煞带着中年人包含沧桑的笑,轻声说道:“好,人美,剑也不错!” 荀南子不明所以,微微皱眉,西门浅雪却全身一颤,若换了常人她早已拔剑,但此时此刻却没有勇气,她若不说,还没有人能看出她面具下的脸,他靠的不是情报,是眼力也是功力。 聂云煞弯腰穿上一双月白的靴子,坐在落满银杏的石凳上,说道:“明天是萧山景的大寿,今晚你们好生休息,明早随我一同入王府!” 西门浅雪松了口气,看来聂云煞虽看出她本来面目,却并不清楚她的身份,随即与荀南子对视一眼,同时应诺:“是。” …… 耳边让人烦躁的咚咚声已经停了许久,呼哧喝刹不再挖土,因为他已经坐在一个七尺多高的土包上,心已不再烦乱,想想自己在一片漆黑中吃的那些让人恶心的蛇虫鼠蚁,想想那刺鼻的恶臭,想想汪洋霆的遭遇,想想自己一直不愿落发苦苦思恋却永不能再得的霜儿就躺在别人枕边的情形,柔软的心渐渐冷了下来,手中的铁锹如木鱼一般跳动,于是土就越垒越高,越夯越实。 人生之所以尝尽无奈,是因为本来就有许多事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比如原本以为会厮守一生的人,却偏偏分别,此生再难相见;爱上的人如天上月儿,不可拥有;青春不再,再美的容颜总会老去;又或者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最想要守护一生的人…… 我们总是在无尽的遗憾中追忆美好,却不知道以后的以后,现在也是追忆,美好正被我们辜负,或许简单而困难的就是顺着时间的长河去相爱去拼搏或者去放下! 呼哧喝刹坐在土包上,又从晨光微露坐到日暮西山,看着远方云卷云舒,心中思绪飞转,童年温静霜和师傅缘觉大师的样子不停在脑中闪过,眼眶渐渐湿润,夜也渐渐的深了,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草丛里的虫儿伴着微凉的夜风窸窸窣窣的叫着,以前的他很害怕甚至讨厌黑夜,因为黑夜意味着不可预知的恐惧,现在不知怎么,却突然喜欢这样遮蔽一切,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良久,山坡下一盏灯火慢慢走近,呼哧喝刹缓缓偏头看过去,脚步声很轻,就像怕惊醒梦里的人。 “掌门?” 候星魁微微抬高灯笼,看着呼哧喝刹嘴角微微翘起,怎么都感觉有些怪异的笑,略有些胆寒。 呼哧喝刹轻声问道:“前辈可知我与这棺中之人有何仇怨?” 再温柔的人,如果只剩半条舌头也发不出温柔的声音,他的笑容怪异,声音更怪异,就像是破旧的风箱,生锈的铁器。 言辞虽含混不清,候星魁却听的分明,他没有接话,只摇了摇头。 呼哧喝刹盯着他沧桑的眼睛说道:“幼年时我曾有过一个甚好的玩伴,女孩儿,关系极好,两家人本来要定娃娃亲,可是因为中途生变,不巧分散。多年后,我拜入一个名门正派做了掌教的关门大弟子,师傅对我深为器重,他有一独生爱女,名叫官鲮,貌美如花,温良恭谦,对我更是痴情一片,掌教想要亲上加亲,便欲顺水推舟将她许配于我,而后等他百年之时,便可传位于我。这本是一步登天,青云直上的机缘,可正要大婚之时,当年我那幼时玩伴突然出现,潸然泪下,对我诉说钟情,我虽无动于衷,却仍旧被搅乱了婚礼,更可恨的是这厮与柳明旗狼狈为奸,害死了我的爱妻官鲮,便是如这般,点了她的穴道,封在棺材里,让她活活饿死,而后竟然还反咬一口,将这等滔天大罪推卸到我的身上,害我被官府通缉,在山中躲藏数年,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候星魁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此深仇大恨,奇耻大辱,确实不共戴天,该报,也该杀!” 呼哧喝刹嘴角扬起,又问:“你可知,我那幼时玩伴叫什么名字?” 候星魁又摇了摇头,呼哧喝刹说道:“她是江南上虞人氏,叫温静霜!” 名字有些耳熟,略微愣了片刻,候星魁才反应过来,突然满脸震惊,说道:“如今剑君子林笑非的新婚妻子,温静霜?” 呼哧喝刹点点头,候星魁深吸一口气,又问:“掌门打算如何对付他们?” 闻言,呼哧喝刹突然面色微沉,眼中无限爱怜,低声道:“当年是我拒绝了霜儿,伤了她的心,她这才在万念俱灰之时嫁给了林笑非,再者柳明旗之恶并非她之错,我怎能对她出手。只是柳明旗罪恶滔天,我不杀他,誓不为人!” 候星魁点点头,略微躬身道:“请掌门下令,属下可随时再建杀堂,将他捉来,暗无天日的水牢里,三十六种刑法足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后悔来过这世间!” 然而呼哧喝刹突然站起来,看着漆黑的夜笑着反问道:“先生可知这世上最残酷的刑法是什么?” 候星魁低头沉思片刻,答道:“若属下没猜错,该是上古秦州的七十三刀剥皮法。” 呼哧喝刹笑着摇了摇头,候星魁想了想又道:“那是断南蛮海的千针穿骨术?” 呼哧喝刹的眼中突然闪过一缕火光,说道:“不,都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刑法是等死,想活不能活,想死舍不得死,只能在无尽的恐惧中挣扎,在漫长的等待中发疯、发狂。” 候星魁深吸一口气,点头应诺:“属下明白了,掌门放心!” …… 渡明渊后山悬崖,茫茫望不到边际的白色云海翻滚着划过横梗的龙脊山峰倾泻而下,就如大江决堤一般汹涌而来,云海中光华闪烁,剑气纵横,一条人影在雪白的云海中穿梭,突然他翻身跃出,稳稳的落在云海中微微冒出几丈高的山峰顶端,迎风傲立,手中握着天下第一剑,人也是天下第一等! 悬崖边,傅青画抱着一件雪白的披风呆呆的候着,望着那青峰上笔直的人儿,如痴如醉。 叶郎雪缓缓收剑,心还是没有平静,快半个月了,最近发出的几封信如石沉大海,不由得回忆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莫非哪里错了?但想想,又觉可笑,身为一派之尊,不多久也将到而立之年,这不该是自己应有的模样! 数月前白诺城在大殿中悲泣的样子历历在目,所以他忍住,不能去看,去拜访;然而再有毅力的人也只能管住自己的双脚,却怎能管住自己的心,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偏偏更加在意。此时,或许方才体会到,当初白诺城在山脚下苦苦守候柳琴溪时候的感觉了,时间过得真慢…… 红日初升,天海城就热闹了起来,满城乐声飞扬,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喜庆与欢笑。 聂云煞身后跟着两个人,荀南子怀中抱着剑匣,坐在轮椅上,西门浅雪推着车子,手中并无兵刃,这是规矩。 聂云煞走在前面,再喧闹拥挤的人群,一见到他都突然安静了下来,百姓分分让出一条路,自觉的跪了下来,扶手扣头,虔诚而庄重。 穿过几条街巷,一座不甚起眼的府邸出现在面前,府衙不高不低,府门不大不小,上面挂着一块半新半旧的匾额,刻着四个苍劲有力大字:武疆王府! 此时王府门前已站着三男一女,偏左的是百里长卿,右边的是燕英,手中同样皆无兵刃;只中间一个穿着荷花青衫、面容清冷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柄一尺两寸左右的短剑,她的旁边站着一位不高不低、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他一身紫衣面带微笑,已踏步迎上,抱拳说道:“刀皇阁下大驾光临,本王荣幸之至!” 聂云煞也笑着说道:“殿下大寿,本宫怎能不来?”随后看了看他旁边的三人,点头赞道:“天海城三大高手聚集,果然不俗!” 三人微微欠身行礼,萧山景摆了摆手笑道:“这三位若在别人面前确实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但在刀皇面前,却不值一提了,前辈请随我入府!”说着侧开身子,与聂云煞并肩走了进去…… 西门浅雪跟在后面,看了看萧山景背后的三人,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否则她很难走进这扇不起眼的府门。 昆仑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燕英;澜沧府第一高手百里长卿;还有旁边这位面若冰霜,右手握着短剑的年轻女子游萱萱,她沉默寡言,貌不惊人的身体下似乎藏着随时可以爆发的火山,“临别几好意,两心一分寒”! 她的小别孤剑,号称四尺之内天下无敌,她的剑只为了保护最亲近的人,杀的也都是最亲近的人。不算上周围乔装隐藏的高手,横断山东边武功最高的三个人已同时出现。 府中宾朋满座,热闹非凡,但是当见二人走来立马自觉的躬身退开,让出了一条路,异口同声地抱拳见礼:“见过大王,刀皇前辈!”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并肩坐在了为首的两张椅子上。武疆王视线扫过满堂文武大臣和富甲名流,笑道:“本王虚寿,本不欲铺张,承蒙各位挂念,尤其是刀皇阁下千里迢迢亲自前来,本王不胜荣幸,心中大悦;也请诸位无需拘谨,放开手脚,咱们也学那些普通的百姓一般,热热闹闹的欢庆一番!” “遵命!” 众人笑着应诺,重新坐回座位,开始分桌谈笑起来。哪知众人刚坐下,殿外忽然一阵喧闹,立时响起了一片打砸声和哀嚎声,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含含糊糊、断断续续地怒骂:“都给大爷滚开,什么你为王,我坐堂,他……他做寿的?都是一丘之貉,无非是泥里的王八,水面的乌龟,哪个能比哪个好看?” 脚步声急促,喝声连连,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众护卫中间围着的一个满身邋遢的中年男人,正在疯疯癫癫地乱骂,那男子的头发和一脸的络腮胡子都脏的打了结;如此寒冷冬季,他赤着脚冻的通红,一身衣衫又单薄又破旧,隔的几丈远都能闻到身上的一股恶臭,也不知几个月没有洗澡换衣。 百里长卿踏出一步皱眉呵斥:“哪来的疯子,守卫都干什么吃的,还不给我架出去?” 七八个护卫听了,立时蜂拥而上,但看武功修为,个个都不在昆仑七杰之下,但那邋遢男子左闪右避,如同滑溜的泥鳅,拳掌剑指皆不沾其身,一双又脏又臭的大手电光火石间就给了众护卫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嘴里仍旧不停地骂骂咧咧:“尔等是哪条阴沟的臭虫?竟敢僭越这云做的城池,仙官的府邸,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这时殿内宾客见他出手不凡,一顿差异,再不敢轻视,荀南子盯着他脏兮兮的脸看了片刻,突然惊呼道:“公良宸?他怎么会在这?” “公良宸?” “往生谷的疯人王公良宸?” 闻言,众人顿时面色惊变,都直愣愣的盯着那邋遢男子的脸,似乎在找寻一丝熟悉的地方。 邋遢男子见众人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立马怒骂起来:“看什么看,莫非你们也是来恭贺本王称帝的?哈哈哈……来来来,叫一声陛下,重重有赏!” 这时萧山景突然笑着站了起来,慢慢走近两步,竟然恭敬的施了一礼,说道:“先生对本王不满,何不直言相劝,做什么指桑骂槐,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是公良宸突然跳了起来,喝道:“萧老三,这可是你说的?想当年,我师傅往生谷谷主闻人羽,对你和你父亲都有救命之恩,他老人家一死,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就派人拆了我往生谷的门面,赶走了数百弟子,是何道理?” 接着又指着偏西一方桌上的一个满头白发的富态老者,骂道:“如今那秋山郡的活王八竟然还派人要拔了我的碧玉山门,说要典卖了充当军饷,给你招募兵俑,出征中原!此事在秋山郡人尽皆知,我十洲海云边虽孤悬海外,疆土辽阔比不得中原,但普天之下,何人不羡慕海云边的百姓生活富庶、风景秀丽如画,你虽无大才,但既然承继了你老子的王位,就该体恤民情,守一片疆土,安一方百姓,如此人心不足,蜉蝣撼树,岂非让我海云边给你陪葬?” 萧山景并不回答,转头看着被他骂的那白发老者,此时那老人原本红润的脸早已吓得铁青,立马踉跄的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起来:“冤枉啊!大王不要听这疯子胡言乱语,他往生谷的弟子都是自己出走的,山门也都还在,老臣再昏庸无能,也治理秋山郡四十多年了,绝不会说出那样的浑话,请大王明鉴!” 这时公良宸又跳了起来,抓起一个酒碗就砸在了那老人的头上,顿时头破血流,他还骂道:“不要脸的老王八,你敢跟着去往生谷看看吗?” 那老者左手捂着头,见他一口一个老王八,再不能忍,立时抓起一片碎碗抵在喉尖,涕泪交加地说道:“大王明鉴啊,老夫为秋山郡操心劳力四十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疯子辱我太甚,若大王不将他依法治罪,老臣立时死在大王面前!” 听了这话,公良宸立马笑着拍手叫好,道:“好好好,快撮进去,让大爷看看你的血是红的还是黑的!” 萧山景大怒喝止:“混账,都给本王住嘴,一个是江湖名宿,一个是三朝老臣,如此发疯撒泼成何体统?” 话语刚落,百里长卿踏步跃出,立时与公良宸对了一掌,百里长卿只退了两步,而公良宸却直接被震倒,在地上连滚了两圈才站起来。 看了看腰间洒了一半的酒壶,登时怒目圆睁,又要攻上。哪知刚刚抬头忽见一条人影诡异地出现在眼前,双眼一滞,脏兮兮的脸有些发红就跪了下来,垂头不敢直视:“宫主!” 聂云煞看着跪在地上的公良宸,轻声说道:“回去吧。” 接着便偏头看向武疆王,萧山景深吸一口气看着恭恭谨谨跪在聂云煞身前的公良宸,说道:“闻人羽前辈对王府的贡献,本王永生不忘,你今日这些醉话,本王也不打算治罪。你回去吧,至于往生谷,闻人羽先生走的时候是什么样,一个月内,本王就会让它变回什么样,你可满意?” 公良宸沉思片刻,说道:“好,一个月之后,我再看结果,若你食言而肥,别怪我不客气!”说罢,站起来转身就走,萧山景转头对百里长卿吩咐道:“送客。” “是”百里长卿点头应诺,踏步跟上将公良宸送出了王府。 这时萧山景笑着大步走出,弯腰俯身将秋山郡的郡守扶起来,说道:“堂堂三朝元老,何必跟这等疯汉计较,起来吧,本王还指望叔叔您再帮我治理秋山郡四十年呢!” 即有台阶,那老者再不敢以死相要挟,于是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躬身作揖,道:“只要大王不嫌弃老臣年老昏庸,老臣死也要死在秋山郡郡守的案台上!” “好!”萧山景含笑点头,又转向众人,说道:“本王刚说要像普通百姓家一般热闹,没想到这般热闹,继续吧,一场玩笑,不必扫了兴致。” 众人见武疆王亲自打圆场,谁敢不领情,立马赔笑着又热闹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便是出了门恐怕也无人敢提。 两人重新坐回,萧山景微微偏头,燕英略微躬身退入后堂,只游萱萱站在背后;聂云煞会意,也偏头看了看,西门浅雪躬身接过荀南子递上来的剑匣,也退了出去。 武疆王看着满堂宾客,又看了看自己发福的肚子,苦笑道:“前辈一身神功惊绝天地,足可名垂千古,可是本王今年已四十有余,只比前辈小三岁而已,有生之年却只能承继祖上光辉,自己碌碌无为,难有半点进展,为了安抚那昏君,甚至不得不将妹妹送入宫中,尝尽世间离别,实乃是本王心中一大憾事!也难怪公良宸那般轻视。” 荀南子心中略惊,原来武疆王果然不安于十洲海云边,已有征伐中原之心! 聂云煞笑道:“殿下自幼饱读诗书,当知剑分三种,本宫之剑虽强,然终究只能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乃庶人之剑,一旦命绝,无所用于国事,亦无所用于海云边。殿下口衔天宪,当持天子之剑,统领文武,善用刑威令法,以安海云边千万黎明百姓,此等丰功伟绩,便是不能名垂千古,亦能名垂海云边,足矣自傲!何必自降身份,跟一个醉汉计较?至于其它,只要殿下善用文武二法,我有手中寒刀,便无人可犯海云边,也无需做那样,大郡主想回就让她回来吧!” 萧山景听罢,不住含笑点头,心中微凉。 西门浅雪双手抱着剑匣,虽然越来越沉,却别无选择,因为今日整个武疆王府除了游萱萱手中的沉天小剑,再没有看到一个兵刃。 她在王府中穿梭,她在寻找先一步离去的燕英…… 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女子的怒骂自远处传来:“都是你,害的长卿哥哥的伤口又裂开了,再有下次,看我不把你这废物赶出去,此时你不去大殿保护父王,又在这里偷什么懒?” 周围的丫头仆人听见这一声怒骂,都面色微变,悄悄垂头远远地走开了。西门浅雪见状微微皱眉,寻声而去,穿过一个亭台,又过一座拱门,进入了一座精致的别院。 别院一间雅阁内,一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女子正双手叉腰,怒目瞪着正在低头喝茶的燕英。 燕英慢慢放下茶杯,沉声道:“郡主,百里长卿受伤我已跟你解释过了,而你姑姑入宫也是王爷的决定,并非如传言般是我的主意,你若再胡搅蛮缠,请恕在下不能奉陪!” 说罢,站起身来正要离去,哪知那女子登时大怒,抬手就向脸上打去。燕英一把将她的手抓住,脸上已有两分杀气,冷声喝道:“萧笙,我不是你郡府里的那些丫头奴才,你若再不知进退,别怪我心狠手辣,不知轻重!” 说罢,大手猛的一握,萧笙立马疼的尖叫出声,跳着脚大喊起来:“呀,好痛啊,父王,这刽子手要杀我,快来救我!” 闻言,燕英快速收手,撂下一句:“不可理喻!”说罢,立马提起墙边的画天神枪,快速掠出房门。 萧笙冷哼一声,似乎还不解气又追了出去,却见燕英并未逃走,竟然直愣愣的站在院子里,“你这废物怎么不跑了?是不是……” 话语未落,却见院内还有一人,偏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个相貌丑陋的女子,立时指着她骂道:“哪门的奴才,躲在这里偷听些什么,还不滚下去干活?” 西门浅雪并不理会,只是盯着站在前方的燕英,萧笙见她竟然仿若未闻,将自己视若无物,怒火更大,竟然从腰间掏出一柄七寸左右镶着七彩宝石的精致匕首,大步走开,骂道:“不知死活的小贱人,竟敢不答话,看本郡主不割了你的舌头,喂这一池的乌龟!” 一语说罢,竟然果真抽出匕首向西门浅雪迎头刺来。西门浅雪看也不看,抬手一挥,顿时狂风大作,萧笙瞳孔猛缩“呀”的一声尖叫,就被劲风震飞直接撞在一座假山上,接着扑通一声落在了水池里的一块青石上,一动不动,竟然直接被撞晕了过去。 燕英双眉微皱,说道:“不愧是扶幽宫的人,姑娘好大的威风,不过我劝姑娘还是将她捞起来吧,武疆王膝下无子,独宠这小女儿,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西门浅雪突然笑道:“没想到一代昆仑奇才,名满江湖的燕英竟然怕这么个刁蛮的女子!” 听见这话,燕英脸色惊变,看着西门浅雪惊呼道:“你的声音?”随即仔细打量了女子片刻,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惊疑的问道:“师妹?” 西门浅雪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的青色胎记越来越淡,容颜也跟着改变,不过片刻竟然变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竟然果真是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 燕英看着这样诡异的变化,却惨然一笑说道:“没想到,竟让你看到我这般窝囊的狼狈样子,师妹,你是来杀我的吧?” 顾惜颜沉思片刻,说道:“从我随师傅去昆仑,自幼你待我最好,你不该为了那本虚无缥缈的魔功,虚情假意的接近我,不该叛门,更不该害死青华二老!” 燕英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虚无缥缈的魔功?师妹,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你我相识三十年了,师兄双鬓白发渐生,也早已不复当年锐气;可是师妹你呢?这十几年,你的容颜丝毫未变,还是那般倾国倾城,还是那般年轻,谁能想到,你只比我小四岁而已?我想,长春宫的那本天下第一奇功就在你的手上吧,那本容颜永驻的《不老长春功》!” 顾惜颜摇了摇头,说道:“阴阳并存,此乃天道,要得到多大的结果,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看来你仍旧执迷不悟!” 闻言,燕英却更是轻蔑,声音都抬高了几分,说道:“什么是天道?师妹倾国倾城,一人独占天下三门奇功的两门,这便是天道?师妹,世人都会老去,而不管怎样的风云人物,练就怎样的绝世武功,一旦老去,手脚就会变慢,思维也会迟钝,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只会败得很惨、死的很快,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到那时候几十年功名都会毁于一旦!否则,傅霄寒怎敢挑战你的师傅昆仑三圣之一的元清丰,否则青华两位师兄,又怎会死在落名峡?因为他们都老了,再不复当年的模样!” 顾惜颜缓缓打开剑匣,抽出伊人轻锋,说道:“我还是叫你一声师兄,这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你猜的不错,我来就是为了取你项上人头,青华两位师兄会在地下等你,你该知道,这是我们昆仑的规矩,叛门弑师之人,门人共诛之!” 说罢登时化作一条青色的残影,如一缕光华,向燕英冲去。 燕英面色陡变,画天神枪瞬间劈落,却立时就被撩起的长剑弹开,当的一声巨响,燕英顺势飞起,然而刚刚飞起不过三丈,仿佛一团青色的云彩瞬间飘来将他包裹,顿时如陷入泥潭,又被拖了下去。 天下没有青色的云彩,那是密不透风的剑气,燕英手中的画天神枪可谓难得的神兵利器,却在这密密麻的剑气中被劈砍出无数道细如蚕丝的剑痕,这样的快剑将他死死封住,哪也去不了,这剑法乃是君之之约,不能改变,也不能逃避,这剑法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燕英双手紧握横扫而出,接着立时左手双指并拢,飞速点出几指,一指天尊霸道绝伦,更何况是燕英使出来,立时如划过夜空的闪电将阁楼和假山射出一个个窟窿,顾惜颜却不以一指天尊或者两仪碎星掌回击,原本快如疾风的伊人轻锋陡然缓慢了下来,爆射而来的指力击在剑尖,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却突然被紧紧黏住,随着她轻慢的剑舞,如同水滴一般跳动,燕英见状立时惊呼道:“太清上剑?慧、戒、劫、上,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悟出了长春宫最上乘的剑法!” 这时只听院子外几道破风声响声,原来已经有三个隐在暗处的高手听见响动过来查看 。三人持剑挺近,速度极快,为首一人断喝道:“何方宵小,敢来王府撒野?!” 燕英见有人来援却不助手,反而一跺脚向院外闪去。顾惜颜却根本不管那三人,连忙飞身去追,同时单手便划出一剑,剑气如一圈清波挡开,那三人却登时感觉寒毛直立,忙提剑格挡。剑气瞬间荡开,穿胸而过,直划在院墙和假山,顿时长剑斩断,假山崩碎,院墙轰然坍塌。 顾惜颜面若冰霜,手中伊人轻锋重如千钧,在她手中却依旧如轻如鸿毛,忽然伊人轻锋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青色的剑光似乎伴着女子轻声的呢喃冲天而起,燕英突然愣神,刹那间脊背冒出一身冷汗,立时挑开先一步射来的指力,又将画天神枪挡在胸前,希望挡住这一剑。剑气如流星划过,刹那既至,又瞬间消失,燕英双眼圆睁,画天神枪已断成两节,切口光滑似镜。昆仑一代奇才燕英,就此陨落…… 武疆王府,门口的两个守卫看了看晃悠着匕首走出来的“萧笙”,都微微一颤,缩头后退了半步:“郡主可是要出门?” “萧笙”背着剑匣,晃悠着匕首点点头,四处看了一圈,一剑砍断缰绳,纵身就骑上了一匹贺寿宾客的枣红色骏马,向城外飞奔而去…… “郡主小心啊?” 守门的护卫见状,只喊了一声,却不敢追不敢拦,连忙跑进去禀告。 第四十二章 乱山残雪夜,再见故乡人 人的一生中,多少会做一些没有道理的事情,就像弓布已买了船正在雪柳渡等候,而白诺城却正施展轻功在密林间奔驰,他已得到消息,傅霄寒已经下令封锁将心岛,严令所有船只不得出海,雪柳渡恐怕是最后能出去的地方,而且撑不久。 也不知西门浅雪的东西得到了没有,封海后她又如何回中原?一起来的总要一起回,而且她的声音太像一个人,古禹说的话或许是真的?即便如此快速的飞奔,黑色的披风上还是落了许多雪花,雪已经越下越大…… 同样飞奔的人还有顾惜颜,萧笙的模样太过惹眼,出了天海城她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又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脸,不是萧笙,也不是西门浅雪的另外一个人。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偏偏有了偏差,因为前方的青石崖正坐着一个人,偏偏还是这天地间最危险的人,刀皇聂云煞! 聂云煞转过头来,看了看这张陌生的脸和变矮的身躯,笑道:“原来是中原的奇骨百变,一箭双雕,有趣,难怪要挑拨我和萧山景;你叫什么名字?死后,本宫可以给你立碑!” 顾惜颜却没答话,只是看着手中的伊人轻锋,反问道:“没想到堂堂刀皇,竟然在这柄剑上做了手脚,你送给武疆王又是何打算呢?” 聂云煞笑了笑,身体突然原地消失,顾惜颜双眉轻挑,立时旋身划出一圈,剑气如春蚕吐出的丝一样细,细微如尘却霸道绝伦,如月儿洒下的光辉一样密,密不透风。 乱秦刀并不在手上,可聂云煞的身躯已经化成了一柄最锋利,最无坚不摧的宝刀,就像是后裔射出的剑,斩断愁丝的刀,单手就破开了足以砍断画天神枪的剑气,一掌落在胸口。 顾惜颜顿时真气逆乱,飞速后退几步,还没站稳,血已忍不住吐了出来…… 看了看如强弩之末一般站着的顾惜颜,聂云煞却脸色微凝,正色问道:“太清上剑?你与长春宫有什么关系?” 顾惜颜略微调息片刻,因为伤重声音都变了,说道:“我与长春宫并无关系,这剑法不过是机缘巧合得到!” 然而聂云煞却摇了摇头,道:“慧剑,戒剑,渡云劫剑,太清上剑皆出自长春宫;当年长春宫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虽然有少许俗家弟子流传下前三剑,而太清上剑却是长春宫不传之秘,外人是不可能得到的。” 想了想突然双眉微皱,声音提高了两分,再问道:“你和拜惊仑又是什么关系?” 听了这话,顾惜颜突然脸色微变,容颜已变回了本来的模样,昂首说道:“我乃是昆仑顾惜颜,拜惊仑是我父亲!” 闻言,聂云煞竟然也变了脸色,显然震惊不已,片刻后笑道:“原来是你,你既是拜惊仑之女,也算是长春宫之后,与我扶幽宫也算是渊源匪浅;今日本宫不杀你,你走吧!” 顾惜颜也有些震惊,却不知扶幽宫与长春宫有何渊源,只问:“你果真放了我?不怕我日后找你麻烦?” 聂云煞笑道:“对我来说,漫漫江湖,除了剑圣林浪夫,无趣甚久。我听傅霄寒说,如今中原年轻一辈中最有潜力的一个是你,一个是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你,我已见过,勉强算的,至于叶郎雪嘛……” 话语未落,只见他忽然跃出,顾惜颜连忙推掌迎去,只听呼的一声,顾惜颜的手腕已被抓住,两仪碎星掌登时打偏,在山崖上轰出一个一丈多宽大的掌印,碎石飞溅。 顾惜颜单手被治,反手便将伊人轻锋刺来,快如闪电,直刺聂云煞的咽喉,哪知聂云煞伸出一指叮的一声弹在剑身,竟轻松将顾惜颜的全力一剑破开,同时飞速在顾惜颜身上点出几指,这才走出两步,说道:“我方才施展乃是九变封死穴,五日一变,功力锐减,身体时如寒冰时如烈火,九变之后,功散人灭;普天之下只有渡明渊的纯阳真气可解,去找他,若他能救你,他勉强也名副其实!” 说罢,便化作一条残影远去,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当然,前提是你能在这无穷无尽的追杀中活下去……” 顾惜颜扫视一圈,见他果然远去,这才略微放松精神运功疗伤,却并不见那所谓的九变封死穴有何异状,甚至根本无处可寻,只能叹了口气,又变回模样,没入林中。 厉风,急雪,密林,杀人的夜! 横梗南北,划分东西的横断山脉中,必进之路,一片密林。剑光交错,兵刃相击的碰撞声比鞭炮还密集,刀剑交错擦出的火花将密林照耀的明光闪烁,恍如白昼。 林中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几具尸体,但是赶来的高手却越来越多,车轮战,堆人战,最简单粗暴,也最是难缠。 西门浅雪手中的伊人轻锋越来越重,速度却丝毫不敢减慢半刻,围在周围的高手已经有二十多人,里外三层,前仆后继将她死死缠住,若换了平时,她自然轻松无惧,但今日却有伤在身…… 最内层,七八人刚刚被击退,后面的高手立时扑上,她右手使剑,左手出指。 围上来的七八人立时就有一半被剑气重伤,还有两人被一指天尊洞穿,倒地哀嚎。但外层刚刚休息了片刻的高手立马又补了空位,他们都不敢离的太远,于是越逼越近,不停的压缩西门浅雪的活动范围,一旦她手中的长剑都使不开,到时再填上两个人的性命,挡住西门浅雪的指力,立时就能将她擒拿! 西门浅雪聪慧无比,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敌人的心思,右手猛地划出一个圆,手中伊人轻锋瞬间被脱手甩出,在四周飞旋着,顷刻间就击杀了五六人。 那些填补上来的高手,刚刚避过伊人轻锋,却立马就被西门浅雪的指力洞穿;这时的西门浅雪右手做掌,左手化指,招招无虚,伊人轻锋尚未落下,就又被指力击中,再次飞旋起来,一人竟然同时使出剑、掌、指…… 周围高手越来越少,只剩下四人,这四人武功最高,却再不敢靠近。忽然为首的男子向天空挑出一剑,剑气冲霄。接着大喝一声“撤”立马领着其它三人全力脱开战圈,没入林中远去。 西门浅雪皱眉不解,心中略有些不安,飞旋的剑又握在了手上。这时只听呼呼的风声突然响起,仿佛有千百群蜜蜂飞来,她突然双眉微皱,密林四周的天空突然射来数不胜数的弓箭,原来这些高手将她围住是在拖延时间,调拨驻军。 箭矢射穿树叶,穿透树枝,原本层层叠叠、繁茂不见月的密林顷刻间就变成了光秃秃的山丘。 西门浅雪剑光飞舞,身形极速飞转,但是仿佛有射不完的弓箭,弓箭不绝,她的剑就丝毫也停不了,人也就脱不开,敌人以逸待劳,死,只是时间问题…… 将死之际,往往是沉思过往的时候,原来这世上不仅有许多对不起她的人,有爱他的人,也有让她后悔愧疚的人!原谅他人,对此时的她来说,或许并不是最难的事;最难的,是没有得到别人对她的原谅,愧疚……原来这般折磨人! 漆黑的夜,朦胧的月,微凉的风,忽然一条白色的人影跃进箭矢如雨的山丘,千叶化匕瞬间减慢了箭矢的速度,十三道剑气紧随着冲天而起,仿佛在头顶上方撑起一把伞。 白诺城一把抓住西门浅雪的手,喝道:“跟我走!” 随即立马拉着她脱开箭雨,伴着山间的怒骂呼喝,跳过青石小溪飞速向山外奔去……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雪,比烟轻,比云柔,却越下越急;两个异乡来客在雪夜手拉着手狂奔,冬季,男人的手往往比女人要暖,但是西门浅雪的心却更凉! 突然她猛地抽回手,质问道:“我曾经那般对你,你为何舍命相救?” 她心中想着竹舍那一汪冰冷的潭水,那个抱着半具尸骸失声痛哭的男人。 白诺城略微一愣,轻笑道:“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况且你也帮我上过药,疗过伤!” 西门浅雪神情微滞,知他说的是船上的事情,目光闪烁又问:“那你也犯不着冒险来救我,你究竟有何目的?” 这句话本不是她这个年纪,历经这样多风雨之后的女人该问出的话,然而就在她不以为然之间,却突然仿佛回到了二八年华…… 白诺城看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道:“我在扶幽宫惹了麻烦,估计除了雪柳渡所有出海的路都封了,我不想别人因为我受累,所以前来告知;而且,我说过你的声音和手势很像我一个朋友!” 西门浅雪也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这个朋友对你很重要?她是怎样的人?” 白诺城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她是我的妻子,虽然已经去世,但仍旧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 西门浅雪突然鼻子发酸,看着白诺城满身的雪花,湿漉的长发和带苦的笑,他本没有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他本没有错……对不起自己的人,自己可以原谅,那样显得宽松而大气,可是自己对不起的人,拿什么来弥补? 她忽然伸出手,抚摸着白诺城冰冷的脸,似笑非笑,眼中含泪又未落下,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白诺城尚未反应过来,西门浅雪突然心神一松,血已吐了出来,晕了过去…… 茫茫大海,海鸥低旋,西门浅雪躺在温暖的床上,许久才悠悠转醒。 影子透过窗纱,托的很长,耳边是白诺城略微有些不满的声音:“你不是往生谷的弟子吗?怎么没有一点法子?” 门外,弓步显得尴尬不已,低头苦笑:“公子说笑了,这位姑娘受的伤太重,小的实在没见过,万万不敢乱用药的!” 白诺城叹了口气,走进房中,发现西门浅雪已经醒来,开口问道:“你怎会受如此重的内伤?是谁下的手?” 西门浅雪说道:“刀皇聂云煞!”白诺城大惊,西门浅雪接着说:“你不用再耗费真力,这是他亲自施展的九变封死穴,普天之下只有渡明渊的纯阳真气可以救!” 然而话语刚落,她就后悔了,连忙又道:“放心吧,等到了中原,我会去渡明渊一趟,请叶郎雪掌门帮我疗伤!” 说罢,就转过身去,不再言语,被子中蜷缩的身子冻得止不住的颤抖,原本雪白的脸却烧的通红。 白诺城听了更是惊疑,看着西门浅雪双鬓渗出的汗珠和冷的直颤抖的身子,弯腰凑近一步正要说话,西门浅雪突然冷冷地说:“你不要出手,要救我,小心你功力尽废,何况你我萍水相逢,不值得,我相貌如此,怕也还不了你的情!” “哈哈” 白诺城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两声,道:“我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便是死了又何惧?” 说罢,一把掀开被子,扶起西门浅雪,双掌快速落在她背上。背过身子的西门浅雪,那一汪始终藏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顷刻间落了下来…… 鹭岳山房,黄昏,冷风,一片萧瑟,上苍仿佛要将这世间一切的温暖都全部带走! 往日这时候,柳明旗本该躺在温暖的椅子上品茶观雪,但是最近柳明旗却有些手忙脚乱,因为原本帮他打理琐碎事物的狄瑾突然不告而别,全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等他失去了,柳明旗这才发现,一个恭顺能干又体贴上意的奴才果真不好找。 柳明旗刚刚骂了一顿账房,余怒未消,突然下人来报,竟然有人登门送礼。 柳明旗大惑不解,自从林笑非执意搬到这偏僻荒凉之地,往日旧友已少有往来,出门一看却是个车夫拉着一口黑漆漆沉甸甸的箱子,停在门口。 柳明旗看了看那冻的直哆嗦的粗衣车夫,脸色微沉,问道:“是何人派你送来的?” 那马车夫冻的全身哆嗦,搓着手说道:“是一位年轻公子,说是柳老爷的故友,特意送来这一箱子家乡的特产,还留话说,待改日雪消花开,他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 柳明旗皱着眉,有些不解,更有些遗憾:“特产?不过是些豆荚干菜,便是搬到这么远,那些穷亲戚还是要打听了住所,想方设法来攀附的。” 想到此处便再没了兴趣,对那车夫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回吧!” “是”那车夫转头离去,柳明旗转头对身旁的仆人吩咐道:“拉到后厨,叫张嫂处理!” “是,老爷!” 仆人见他心中不悦,连忙应诺,又回府叫了两个人一起将沉甸甸箱子搬了进去。 柳明旗看着门前两行孤零零的脚印,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胸中总有一股怒火在燃烧。原本以为攀附上林笑非和太白剑宗,从此便平步青云,横行江湖,哪知还没过两年好日子竟然就搬到了这样偏僻荒芜之地,几番劝解,软硬兼施,也不见林笑非再有返回太白之意,只叹人生过半,岁月蹉跎…… “啊……” 正在他感叹籍籍无为、虚耗光阴之时,一声惊恐的尖叫突然从后院传来,如此大的山房,竟然丝毫没能减弱分毫,就仿佛在自己耳边。 “鬼叫什么?” 断了思绪,柳明旗顿时大怒,转身大步走了进去,不多时已跟着闻声而来的几个仆人一起来到了后院,刚进院门,一股臭味顿时扑面而来,再一看,厨房门口,一个四十多岁的厨娘已经铁青着脸,吓瘫在地上,周围几个刚刚搬箱子的男仆也捂着嘴,满脸惊恐的看着箱子。 柳明旗皱着眉,踏步走近低头一看,顿时“啊”的一声尖叫,也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只见箱子里根本不是什么豆荚干菜,竟然佝偻着一个如同干尸的男子,那男子脸颊凹陷,干裂翘皮的嘴唇微微张开,漆黑的双眼圆圆地瞪着,两只手微微探出,如同鸡爪一样的怪异模样,十指上的指甲要么脱落要么上翻,死状之恐怖,简直惨不忍睹;再往下看,男子臭气熏天的衣服上放着一个紫黑色的东西,竟然是一条舌头…… 见到这一幕,柳明旗的身子突然如同坠入了冰窟,即便只剩下皮包骨头,但是他依旧一眼就认出来了,箱子里的这个男人就是刚刚失踪不到半个月的狄瑾,他并不在乎狄瑾的生死,只是这样的死法,这样少有残忍的死法,他是亲身经历过得,那就是他和狄瑾当初对付慧叶的手段…… 思绪飞转,柳明旗又看了看狄瑾的死状,竟然也吓瘫在了地上!“ 老爷,老爷……” 仆人们连忙上前去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柳明旗全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嘴里开始喃喃自语:“他回来了,回来了,他的冤魂竟然回来了……” 仆人们见速来狠辣稳重的柳明旗竟然吓成了这样,连忙出主意:“老爷,出了这样的事,要不要将姑爷和小姐叫回来?” 柳明旗连忙点点头,然而仆人还没转身,却又被他忽然喝止:“不行,给我回来!” 那仆人根本没走,立马跟其它仆人一起躬身等待吩咐,柳明旗缓了缓精神,说道:“此事决不能让小姐姑爷知道,谁若是敢泄露半句,老子让他死的比狄瑾还惨!” 说着,一双如恶鬼一样恐怖的眼睛扫过众人。仆人见状,都吓了一跳,哪敢多问半路,连忙点头应诺:“是,老爷放心,我等今日什么也没见、什么也没听………” 见众人点头,柳明旗这才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再不敢看狄瑾的尸首一眼,想了想吩咐道:“把他埋了,埋得远远的,埋完把你们身上的衣服全部烧干净,回来后也不用告诉我埋葬的地点,明白了吗?” 几个仆人面面相觑,大为不解,却不敢多问,仍旧点头应诺,连忙盖上盖子,匆匆将箱子抬了出去。 暖暖的房间里,柳明旗的心却比外面的冰雪还冷,外面的冰雪冷的是肌肤,从外到内。他的冷,是心,是骨头,从里到外! 酒能驱寒,也能解忧,于是一坛又一坛的好酒如同水一样,被他灌进肚子里,嘴里还开始说着稀里糊涂的话:“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对奸夫yin妇,霍侄儿,可不是世叔害你的啊。你看现在,那一对害你的奸夫yin妇又出去逍遥了,只留下我辛苦的超持家务,谁是坏人,谁吃苦受罪,你懂了吧?不要找我,找他们去,想当年提议两家联姻的,还是我……” 他本来酒量就不大,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半晌胡话,便一头醉倒,呼呼大睡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月儿升起却会再落下,夜进天明,柳明旗醒了过来,头还有些疼,恍然一梦,走出门来,看见底下仆人们那一身玄衣,突然想起昨日的事情,顿时如同一盆冷水浇过头顶,兴致全无。 仆人们对上他的目光,无不是唯唯诺诺、不敢直视,仿佛昨日的事从未发生,谁也不敢提起半句,柳明旗看在眼里,嘴里的话欲言又止,想问是否埋葬好了,又怕再勾起更多,看着满院子厚厚的雪和枯萎的枝头,胸中的怒火和恐惧再次升起,再厚的雪也会慢慢消减,到那时枯萎的枝头也会再次发出新芽,待的雪消花开,他还回来的…… 他武功虽差,人却老练,他知道人性天生是自私的,因为自私,所以恨远比爱更长久,爱多半会随着时光慢慢消磨殆尽,但是恨却会随着时光越发得浓郁,如同一个压抑的火山,压抑的越久,爆发的越激烈,如今的他就被架在了火山口! 茫茫雪山,突然不知从何出飞过一群乌鸦,“哇哇”的怪叫着,直透心间,一股冰冷的凉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突然怒吼道:“明天开始,都给我换一身光鲜一些的衣服,别他妈跟死了老娘一样,穿的像孝服!” 说罢,转身摔门又回到了屋子里,哪知刚进屋子,就发现床下有一口漆黑的箱子,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吓得跳了起来,“啊”的尖叫一声后却立马捂嘴止住。 门外仆人们快速走近,敲门问道:“老爷,怎么了?” 柳明旗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去忙你的!” “是”那仆人应声离去,柳明旗却靠着房门瘫了下去,全身止不住的哆嗦,似乎如同干尸一样的狄瑾正坐在床下隔着漆黑的箱子跟他招手。 原来自己珍惜无比的小命昨日就差点没了,他再不敢看那口漆黑的箱子,再也不想在这毫无防备的房子里呆上一天,他环顾四周,只有一盏夜里没有燃尽的蜡烛,散发着余温。 大雪覆盖的鹭岳山房,突然燃起一团炙热的火焰,红色的火焰在白色的雪山上跳动,山的另外一头,呼哧喝刹身上批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就站在埋葬狄瑾的坑边,微微的笑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厉经千般苦,方知世上人 十日后,海的边缘终于有了远山的影子,风中已混杂了些许泥土的气息。白诺城与西门浅雪并肩站在甲板上,西门浅雪瞥了一眼甲板角落漆黑的棺材,忽然转头看着白诺城良久,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如果有缘我们自会相见!” 说罢,她提起身旁的剑匣便跃出甲板,在海面轻点几下,已踏上岸边。 白诺城知道,这世间太多的有缘再见最后都因为无缘而不能再见,但他却不在意,看着西门浅雪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口棺材,吩咐道:“我们先去天墓山庄,把犂星先生安葬了!” 弓步应诺:“是,公子!” 风景秀丽的山涧,如画的山道上驶来一辆普通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位普普通通的女人。 西门浅雪坐在马车里,双眸微微闭着,心里想的是当初柳琴溪和翠儿的马车行经这条路时候的情景,那时春花烂漫,并无风雪;也想起叶郎雪的那句话:“你该来却没来,我该见却回避!” 蓦然她睁开双眼,伸出双指在自己身上点了几处大穴,鲜血溢出嘴角,气息顿时萎靡了许多……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一片,一条人影在云海山峰间翻腾轻跃,剑气在云海雪山上纵横穿梭飞射,他依旧是那张不惊不变的脸,手中的剑依旧握的又紧又稳,但是他的心却越发的沉闷焦急,仿佛被人用大手握住,又像是被关闭在了一个满是热气的黑色房子里,沉闷压抑,似有怒火升腾,仿佛遗憾未消。 云海的边缘,一个弟子躬身在傅青画耳边说了几句话,傅青画突然抱着披风跃出悬崖,仿佛就踩着软绵绵的云海落在了叶郎雪的身旁,说道:“掌门,山下有一女子求见,说是受了伤,想请您出手相救!” 叶郎雪微微皱眉,说道:“引上正殿,我看看。” “是”傅青画转身离去…… 不多时,渡明渊正殿中,西门浅雪蜷缩着颤抖的身子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椅上,叶郎雪看了看她脸上那一条青色的胎记,微微皱着眉问道:“我并非大夫,你有何伤势非我治疗不可?” 西门浅雪张口想说话,却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对着傅青画比划了几下,傅青画会意,命人取来笔墨,西门浅雪颤抖着写了两行字:“聂云煞,九变封死穴,非纯阳真气不可解!” 叶郎雪看了这弯弯曲曲的两行字,双眉突然紧皱,走下台来围着西门浅雪走了一圈,说道:“你能从刀皇的手中活下来,想必自有过人之处,可惜我的纯阳真气并不能解你身上的伤,无能为力,你到别处去吧!” 闻言,西门浅雪突然转头死死盯着叶郎雪,万千情绪尽在眸中;叶郎雪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眼神,也转过去与她对视,丝毫无惧,良久,西门浅雪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着叶郎雪欠身施了一礼,便蹒跚着走了出去…… 看着西门浅雪远去的背影,傅青画转头问道:“掌门,原来我们的内功心法叫纯阳真气啊?这世间真有如此奇怪的手法吗,九变封死穴!” 叶郎雪并不回答,语气微重只道:“练功。”两字说罢,立时转身离去。 山脚下,西门浅雪回头看了看渡明渊巍峨高耸的山门,叹了口气又慢慢站直身子,一跃踏上马车,命人疾驰而去。她不知与白诺城是否有缘再见,但是渡明渊想必无缘再来…… 破败的天墓山庄后山立起一座新坟,青石墓碑上刻着“犂星先生之墓”几个大字,坟前只有白诺城和弓布两人。给坟头烧完最后一叠纸,弓布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我们现在去何处?” 白诺城说道:“你去中州皇城,找一个叫屠狂南的人,我想以你的机灵,不是问题,找到他,他自会帮你安排!” 弓布脸色微变,显然有些担忧,却知道无法反驳,只能牢牢记住,又问:“那公子您呢?” 白诺城望着云雾遮蔽下远山朦胧的影子,说道:“我去还一样东西,行了,稍后你自己上路吧!”说罢,纵身跃下山峰,直向天一剑窟奔去…… 天一剑窟,上次来的时候正是杀凌虚鸿之时,白诺城从未想到还有再来的一天,而且还是被代掌门沈云和一种长老簇拥着,安然地踏步走进这座开凿在石壁里的千年古殿。刚走进大殿,沈云涛再也按耐不住,问道:“白庄主,您真的帮我们夺回了传功神玉?” 白诺城淡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青布包裹递了上去,沈云全身一颤,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传功神玉,顿时松了口气眼中已有泪光。这时旁边一个长老突然踏出一步,低头仔细瞧了瞧说道:“掌门,神玉上有一道剑痕!” “啊?” 沈云涛猛地一惊,抬起来仔细一看,果然有一条不怎么明显的细微剑痕,抬头看向白诺城。白诺城说道:“是我与韩子非交手时候不慎划伤的,不过我已仔细看过,并未遮挡秘籍,应该无碍。” 沈云涛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如此,这才安心收好,带着众长老弟子躬身谢道:“多谢白庄主大恩,还望庄主不要怪罪之前老夫的鲁莽!” 白诺城拱手抱拳,道:“无妨,在下也确实不该窥探贵派的绝学,这点还望沈掌门莫怪。” 沈云涛笑道:“庄主不必记挂于心,你两次为我们夺回神玉,已算还了情,天墓山庄虽不在八大门派之内,但只要阁下不嫌弃,日后我们天一剑窟与阁下还是永交盟好!” 白诺城笑着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掌门放心,这仙上仙剑的绝学,到了在下手上,便会止于在下这里,绝不会外传!” 沈云涛本有此担心,只是苦于不好开口,此时白诺城主动许诺,更是喜上眉梢再无不满,脸上笑容更甚,身后各长老也都松了口气,忙道:“白庄主为我天一剑窟如此奋不顾身,我看咱们要设宴款待才是?” 其它长老连连符喝,沈云立时反应过来,也出言相邀,盛情难却,白诺城只得留下来用饭。 席间少不了吹捧感谢,白诺城含笑点头,余光却留意着角落一个持剑的护卫,微微一愣,不由得对沈云涛笑道:“常听人说天一剑窟藏龙卧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如此年轻高手,竟然区区在这里做个普通护卫,真是少见!” 沈云涛和陪坐的几个长老寻声看去,发现白诺城说的是一个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小弟子,皆大为不解,但一想白诺城不可能无的放矢,便叫过来问道:“看你着装该是第四代弟子,你叫什么名字,师从哪位长老?” 那少年看了白诺城一眼,躬身走近两步,对沈云涛答道:“回禀掌门,弟子是芷山长老座下,左岸霄!” 沈云涛微微皱眉:“芷山师妹的弟子,你学了秀剑没有?” 左岸霄点头道:“弟子学了秀剑,也看师傅给我们演练过两次渡云劫剑,勉强会几招!” 闻言,沈云涛顿时大惊,与其它长老对视一眼,语气略重两分,又问:“天一剑窟不留信口雌黄之人,在客人面前更是如此,既然你说你会几招渡云劫剑,且使出来看看,若所言有虚,立时逐出山门!” 左岸霄不惊不惧,后退半步,立时抽剑而出,在室内一个角落施展起来,剑气时而如流云飞袖,又慢又柔;时而如惊雷闪电,刹那而过,动静之中已有几分模样,直看得沈云和几个长老目瞪口呆。忽然白诺城双指做剑,直刺而去,左岸霄登时大惊,剑法先急后缓,与白诺城错身而过,左肩瞬间中招,软了下去,但是暮然转身回剑只指心口,白诺城瞬间回防,叮的一声,双指已稳稳夹住剑尖,笑道:“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错!” 说罢,送开双指,左岸霄收剑入鞘,脸上已有些自豪。 听了这话,沈云涛和其它长老脸色大变,又惊又喜,沈云涛突然站起来说道:“左岸霄,明日起,你随我和大长老一起练功!” 左岸霄闻言,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应诺:“是,多谢掌门!”接着,又转头看了看白诺城作揖,说道:“多谢庄主!” 白诺城笑着点了点头,对沈云涛说道:“沈掌门,还有各位长老,多谢诸位盛情款待,此时酒足饭饱,在下后半日还有别的事,便不久留了,告辞!” 沈云涛等人站起身来,一番挽留终是无用,只能和两位长老亲自将白诺城送到崖边,看他远去。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慢慢走出,问道:“云涛,天墓山庄已经解散,既然你又有留他之意,方才为何没有明言,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沈云涛叹道:“大长老所言不虚,他目前是这世间唯一摸到仙上仙剑门槛的高手,我也确实想退位让贤,只是如今他身份不明,我们只能善交,却不能贸然让他执掌天一剑窟,否则一旦他身份成祸患,再大的天一剑窟也只能给他陪葬,再看看吧,等一切明晰了,也不迟!” 那老者沉思片刻,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还是你思虑周全,再者,方才那叫左岸霄的小子天赋极佳,你我善加培养,也可有一番作为,我堂堂千年剑窟,命运不可交在一人之手!”沈云涛也觉有理,点头同意…… 天下八大门派,有两家同在巴州,其一是历经千年而不衰的天一剑窟,另一个就是暗影楼,暗影楼有一门据说失传了两百多年的奇功——奇骨百变! 白诺城猜测,当初不管是谁假扮了柳琴溪,都极有可能是学会了奇骨百变神功;子时已过,昏暗的夜色却仍旧笼罩不了这座繁盛的大城,街巷里马车声、叫卖声、脚步声、呼喊声连成一片,白诺城踏步走在宽大的长街上,不久已看见了十字路口那座明显高出许多的沉黑色巨楼。 戴相澜死在他的手上,新掌门与他素未谋面,更无谈交情,所以暗影楼与他只有仇,如今再想探听别人的绝学,谈何容易? 不由得只能戴上那张芦花面具,做一回梁上君子,于是他悄悄绕到后巷,轻轻纵身便跃上了最顶层的阁楼。 柳明旗最近如同惊弓之鸟,被吓的不轻,少食多梦,夜里连连惊醒都没逃过呼哧喝刹的耳目。 夜已深成,呼哧喝刹仍旧在五楼仔细看着鹭岳山房周围的地形,估摸着下一群乌鸦从哪放,下一次红色的血杀字写在柳明旗的哪一扇门窗上。忽然一道风声划过,呼哧喝刹突然皱眉看向窗外,再平常不过的风声在高手耳朵里都能分辨出真伪,因此他轻轻拿起身旁的奠乙剑,缓步踏上了只有他和候星魁能够上去的顶楼。 白诺城提着一盏微微的烛火在如海的书架里仔细寻找着,即便周围满是朝中文武和各门各派的许多秘闻,他却丝毫不动心。忽然他双眉挑起,手中那盏微弱的烛火被他用力甩向楼道的方向,同时利剑瞬间出鞘。 “当当当……”漆黑的阁楼,微弱的烛火,交错的剑光照耀出两张怪异陌生的脸;“悲骨画人?” “暗影楼掌门呼哧喝刹?” 两人几乎同时惊呼一声,剑法更绝,白诺城从未见过这等剑法,出剑角度刁钻,转换之奇妙简直诡异,甚至完全不可想象,平常的剑法已不能应付,他只得使出天墓杀剑! 十三道剑气瞬间射出,立时将七八个书架拦腰折断,“天墓杀剑?” 呼哧喝刹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身子瞬间幻化的如同鬼魅一般,随着长剑在十三道剑气之间竟然丝毫无损穿了过去,正在此时他突然感觉脊背发凉,顿时如坠入深渊,因为他已感觉到了那隐藏的剑气,可惜为时已晚。忽然白诺城长剑猛的送出,后发先至,竟然率先一步击碎那道剑气,剑也叮叮叮碎了一地…… 呼哧喝刹这才落地站稳,深吸两口气望着悲骨画人想着:“一剑多重劲,天墓杀剑,原来他就是白诺城!”接着开口问道:“阁下为何手下留情?” 白诺城拍去身上的碎纸片,说道:“我来此地,不过是为了查一件事,你我并无仇怨,犯不着以命相搏;而且你的剑法甚为精妙,世间罕见,只是练的时间不久,否则当能与我并肩,杀之可惜!” 呼哧喝刹想了想,只觉果然所托非人,沈莫的墓冢中宝剑无数,他竟然不私藏一口,换个身份拿的是普通青冈剑;接着又问:“阁下想查什么?千官集录还是别的?” 白诺城摇了摇头,答道:“奇骨百变!” 呼哧喝刹听罢,略有些惊讶,想了想说道:“奇骨百变曾经确实是我暗影楼的镇楼之宝,只可惜两百多年前早已被千宝盗人罗无厌给盗走了,如今已不在楼中,门内更无一人得到传承!” “当真?” “当真!” 沉思片刻,白诺城还是不愿放弃,又说道:“可是若我猜测不错,就在数月前,就有人曾经使用过这门奇功!” 听了此话,呼哧喝刹面露惊色,连忙问道:“可是昆仑的人?” 白诺城大惊失色,也不回答只急忙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呼哧喝刹沉思须臾,说道:“数十年前,暗影楼的探子曾得到密报,说昆仑三圣中有人在断南蛮海找到了罗无厌的墓冢,获得了数之不尽的宝藏还有失传多年的绝学,当时本派掌门本要亲上昆仑去求证此事,以期寻回镇楼之宝,可是还未动身,江湖突然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狂人拜惊仑突然挑战各派,掀起一轮腥风血雨,之后事情更是出乎预料,天下七大高手围攻拜惊仑,大战两天两夜,最后竟然只有当年尚还是年轻高手的剑圣林前辈和苦厄神僧活了下来,其余包括昆仑三圣和本派掌门等高手全部战死在蚩崖山恶鬼涧。拜惊仑之事平息后,昆仑并未主动提及罗无厌之事,前掌门猜测想必是情报有误,故而此事在暗影楼也从未再提!怎么?按照阁下的意思,昆仑真有人施展了这门奇功?” 此事白诺城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原来自己并没有猜错,假扮柳琴溪的人就是顾惜颜! 外人不知道,他却清楚,昆仑三圣之一的元清丰现在也还活在世间。他心中直叹:“好漂亮的女人,好狠毒的心肠!”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是与不是,亲自去问问就知道了,多谢阁下告知,在下先走一步!” 说罢,正要离去,却被呼哧喝刹止住:“阁下请留步!” 白诺城回头看去,问道:“掌门还有何指教?” 呼哧喝刹怪笑着说道:“指教不敢当,不过若是阁下想去昆仑找麻烦,我劝阁下还是过些日子再去!” 白诺城又问:“为何?” 呼哧喝刹说道:“因为就在不久前,昆仑的青华二老被叛徒燕英设陷杀害了,如今的昆仑正在封山举行大丧!” 白诺城听罢,顿时大惊失色,不由得惊呼道:“青华二老死了?” 呼哧喝刹点点头,说道:“我也是下午才得到的消息,他们是死在从桃源返程途中,就在落名峡,算起来已半月有余,是大弟子丁冕带回的尸体,但是昆仑对外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两日前,消失许久的昆仑第一高手顾惜颜突然返回昆仑,她亲自从将心岛带回了叛徒燕英的首级,昆仑这才为青华二老安排下葬!” 此话如惊雷一般在白诺城脑中闪过,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又问道:“你确定顾惜颜亲自去将心岛带回了燕英的首级?” 呼哧喝刹点点头,说道:“虽然这消息目前只有暗影楼知道,但是想必明天就会传遍江湖,而且听说,她在将心岛的天海城还与刀魔聂云煞交过手,并且受了伤;当然,能从聂云煞的手中活下来,已不愧于昆仑第一高手之名了!” 沉默许久,白诺城面具下的脸开始变得怪异,突然他竟然怪笑起来:“柳琴溪、顾惜颜、西门浅雪,呵呵,哈哈哈哈……” 看着突然变得真的几乎如癫如狂的白诺城,呼哧喝刹说道:“不管阁下与昆仑有何恩怨,大丧期间,我劝阁下还是忍耐片刻;而且,既然阁下找的人很可能练会了奇骨百变神功,容貌身型更是难测,如果想要找出她,请一定记住她的声音!” 白诺城突然转头问道:“为何?” 呼哧喝刹说道:“奇骨百变虽是天下一等一的奇功,但是也有它不为人知的缺陷,那就是在施展此功之时,是不能改变声音的!” 听了这话,白诺城恍然大悟,原来当年顾惜颜说不想跟自己说一句话半个字,不只是因为恨自己,也有是因为这个原因! 忽然,他盯着呼哧喝刹质问道:“这应该是暗影楼绝不外传的秘密吧,你这掌门,为何对我多加提点,毫无防备?你有什么目的,说罢!” 呼哧喝刹笑道:“阁下不知,你曾经于我有恩!” 白诺城大为不解,还不待问,呼哧喝刹接着说道:“不过阁下无需知道了,而且阁下的身份,在下也绝不会对外泄露半点。只是今日之后,你我恩怨两清,从今往后,再无欠与不欠!” 说罢,脚下一点已向搂在掠去,同时反手将他的佩剑射了回来,刚好被白诺城一把抓住,呼哧喝刹的声音传进来:“此剑有能者居之,记住,从此后,你我两不相欠!” 白诺城取下面具,微皱着眉头,始终不解,他缓缓抽出宝剑,一道比黑夜更幽深的幽光闪过,剑身上两个古体小篆迎着月光分外惹眼:奠乙! 剑因为不凡的主人而有了生命;主人因为一口好剑,生命有了颜色;古剑奠乙,小剑沉天,同一块陨铁铸造的两口绝世神兵。 奠乙长三尺八寸,曾为江湖一代传说李师一所有,乃是大仁大智纯阳刚之剑;沉天却只有一尺二寸,专为小别孤剑剑法所铸,乃是至阴至柔凄美之剑,曾经属于扶幽宫第一代宫主薄云凉。 清冷的夜风吹着冰冷的脸,白诺城看向远方,那是昆仑的方向,第一次上昆仑找顾惜颜是为了她假扮的柳琴溪,这次是为了谁?设计害他的顾惜颜,还是同生共死过的西门浅雪…… 第四十四章 心有戚戚焉却无缘 满山飞白,昆仑果然在举行大丧,而且已经封山,所有祭拜的宾客一一被谢绝。山脚下几个身着孝服的守山弟子持剑竖立,面容冷峻,他们远远的看见白诺城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即快步上前拦下,抱拳道:“白庄主,此刻我昆仑正在封山大丧,庄主若要祭拜,还请再等两日再上山!” 白诺城抬头看了看被积雪覆盖的昆仑山,点头说道:“昆仑大丧,祭拜自该两日后再来,不过我今日前来,不为祭拜,实为访友!” 两个弟子大为不解,四目相对,又问道:“庄主所访何人,在下可代为通报。” 白诺城说道:“顾惜颜!” 两人听了这话,顿时微怒,另一个弟子深吸一口气,似乎压下怒火才说道:“顾师姐刚刚回山,一路辛苦,正在后山修养,恕不见客,大丧期间也不接受任何挑战!庄主还是请回吧,世人皆知,白庄主与我派顾师姐本没有什么交情,还请庄主自重,不要挑选这等时机上门挑战!” 闻言,白诺城微惊,原来两人以为他是听闻顾惜颜受了伤,此刻正是来趁人之危,上门挑战的! 白诺城也懒得解释,脚下轻点突然纵身跃过两人,直向山中奔去,两人见状顿时面色大变,连忙鸣钟示警,同时放声喊道:“白诺城闯山,白诺城闯山啦……”钟声、呼喊声顿时响彻昆仑。 白诺城却毫不理会,一路飞奔,哪知刚刚穿过封神台,还未过正殿,十几道剑气瞬间当头罩下,他立时拔剑挑出一片剑花,将四面八方射来的剑气尽数接下,几名守山弟子虽是精锐,却哪里是对手,顷刻间就败下阵来。 正当此时一道人影从正殿跃出,身似奔雷,极如飓风,纵身跃起三四丈高对着白诺城大喝一声“哈”,同时凌空一掌落下,掌风如泰山压顶轰然而至,白诺城连忙侧身闪出一步,同时顺势撩起一剑。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气浪如风卷残云,白诺城登登登后腿五六步,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丁冕,丁冕却丝毫不退,脚下猛地一跺卸去劲力,石道上厚重的青砖瞬间碎了一大片,紧接着丁冕又如箭矢一般射来,右手使两仪碎星掌,左手使天尊指,每每出手必是杀招,掌法之刚猛浑厚,指力的穿透性和速度绝非当年可比。 白诺城心中大惊,更不敢留手,霎那间剑气冲霄,天墓杀剑毫无保留施展出来,第十四道剑气“隐杀剑”瞬间出鞘,丁冕却面不改色,并不施展曾经顾惜颜破解使用过的一指天尊,反而双目微凝,猛地推出一掌,仿佛就在他推出两仪碎星掌的同时,身前四尺不到的虚空,轰然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气浪,两人同时各退了几步这才重新站定。 白诺城看着面不改色,脸不红气不喘的丁冕,不由得惊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好可怕的掌法,好霸道的指力,佩服!” 丁冕面不改色,负手而立,冷声质问道:“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闯我昆仑,这次若没有合理的交代,只怕再不能如上次那样来去自如了!” 白诺城缓缓收剑,说道:“我从未轻视昆仑,我来自有我的道理,而且是同上次一样,我来是为了找顾惜颜!” 丁冕听罢,双眉微皱看着白诺城,心中突然想起那个为他自刎而死的爽朗女子,良久才压下怒火说道:“每年不知多少江湖俊杰亦或是王公贵族、登徒浪子都想以此为由见她一面,可惜最终大多都是黯然而归;即便如此,为她痴心守候的江湖高手也不知几个,梧桐雨庐的黄易君便是其中之一,他尚且如此,你又何必再自讨没趣?你该知道,若这世间男人让她挑选几个最不想见最讨厌的,你绝对是其中一个,回去吧,何必徒增笑话?” 白诺城听了,略微一愣,继而突然大笑两声问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让咯?” 丁冕面色冰冷,踏出半步沉声道:“如今我代掌昆仑,我说不让,自然你过不了!” 白诺城冷笑两声,说道:“好大的威风,如此便剑下说话吧!” 丁冕针锋相对,丝毫不惧道:“奉陪到底!” 说罢,两人正欲出手,这时一声呼喊突然从后殿传来:“丁师兄且慢动手!” 两人转头看去,后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竟然是顾惜颜的贴身丫头翠儿匆匆跑下来,待她近身,丁冕不解的问道:“翠儿,你有何事?” 翠儿偷偷看了白诺城一眼,又对丁冕恭敬施了一礼说道:“回禀丁师兄,我家小姐说了,让奴婢带他去后山竹舍!” 丁冕闻言,顿时大惊,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道:“此话当真是顾师姐说的?” 翠云重重点头,道:“是小姐吩咐的,还请丁师兄行个方便!” 闻言,丁冕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转头向白诺城说道:“如此,你便去吧,不过如今乃是昆仑大丧,阁下还请严守山规,昆仑不想做那怒颜逐客之事!”说罢,便带着随身弟子转身离去。 白诺城看向翠儿,翠儿脸色顿时红了一半,低头说道:“白公子,请随我来!”白诺城随她向后山行去,行至山间,白诺城偏头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说?” 翠云红着脸垂头说道:“俾女身份低微,公子有什么话,还是直接问小姐吧!” 说罢,两人再不言语,不多时已看见了那一座小小的后山竹舍,寒冬腊月,芭蕉枯萎,竹林亦没有绿意,潭中结了薄薄的冰,整个竹舍一丝微风也没有,静的可怕,白诺城双眉微皱着随翠儿径直走了进去,竹舍内陈设简单,青色的纱帘,木制的桌椅,却没有人,白诺城随即不解的看向翠儿。 片刻后,翠儿却从里屋抱出一个两尺宽大的黑桃木箱子,放在桌上,说道:“白公子,我家小姐说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要闯进这里,就把这个给你看!” 白诺城走近两步,慢慢打开箱子,里面竟然全都是信件,许多信封已经发黄,显然颇有些岁月。 这时翠儿又道:“这里面全是那些年我家小姐和柳小姐来往的信件,当初柳小姐去世后,我家小姐去眉庄把她那里的也取回来了,都在这里,公子慢慢看吧,奴婢就在外面候着!”说罢,翠儿便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出去。 一听里面有柳琴溪的亲笔信件,白诺城心中微动,随手拾起面上一份柳琴溪写给顾惜颜的信件,细细读来,信中写道: “浅雪,本姑娘如约而去,掌门叶郎雪却自视清高,闭门不见,只派门中一白姓弟子应付,本姑娘大为恼怒,代你出手,却不料那弟子已练会纵横剑法,本姑娘大败而回,颜面丢尽!我约了三月后再战,此时正在归途,料想四日内必至昆仑,速想妙招,替我找回颜面!” 落款留名是随雨,日期乃是四月十七号,六年前的四月十七,正是他与柳琴溪初次见面的那天,那时万物逢春,山花烂漫…… 白诺城双眼微润,连忙又拿起一封信,这是顾惜颜的回信,落款日期是四月二十五号,信中写道:“短剑已有眉目,速来昆仑竹舍,我亲自教你!”落款人留名:浅雪。 明显,箱子里的信早已整理好顺序,白诺城心中越发的紧了,连忙放下,又拾起一封,日期已是七月,那是柳琴溪第二次上渡明渊挑战之后,信中写道: “鱼小贼狡猾至极,长剑攻,短剑守,被他识破,他依样画葫芦,以手化剑破了你的法子。本姑娘一败再败,呜呼,怒火冲天三万丈,同样三月后再战,若再不能胜,本姑娘便以身相许;此时青州连夜大雨,归途稍晚,速谋妙计!” 第四封信,白诺城尚未打开便已猜到内容,果然信中写道:“方法就在眉庄,一剑多重劲;此剑法乃是你家传绝技,我无能为力,请教你表兄快剑柳习风即可!” 白诺城的心越看越沉,翻过几封信,当年她与柳琴溪在芦风细谷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尽在其中。不多时,又被其中一封吸引住,那信封上一角黏了一支枯萎的芦花,白诺城打开一看,信中开头写的是元好问的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浅雪,如今的我,终能体会这样的情怀;不管千里万里,我寻他、念他、盼他、想他;管什么流言蜚语、世俗风化,说什么一言九鼎、儿女亲家,任什么江湖大义、青梅竹马,本姑娘只愿随他,做个贤妻良母,陪他海角天涯。呵呵,那时你来海角天涯寻我,看本姑娘能不能做个贤良淑德的温柔女子!” 白诺城缓缓放下信,薄薄的纸,却仿佛重若千钧,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心止不住的痛,似乎想要说话,却好像被人捏住了脖子,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突然一口血喷在了泛黄的信纸上…… 那个想要做个贤良淑德的温柔女子,那个踩着芦花翩飞的女子,再不能回,失去的真的已经不能回头,再不能回头…… 走廊上的翠儿听见屋里的桌椅登登直响,止不住好奇的回头看来,发现原来是白诺城撑着桌子的双臂不停地颤抖,猛烈地颤抖,泪水混着血水滴答落下,他却没说一句话。 翠儿有些害怕,却依旧壮着胆子轻声唤道:“白公子?” 白诺城紧闭着双眼,许久才舒缓了一口气,问道:“她在哪里?” 翠儿低下头,说道:“小姐说,她在只有你们知道的地方等你!” 白诺城睁开眼,点点头,是了,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那是芦风细谷,那里有一座伊人水冢,那里埋着那个贤良淑德的温柔女子…… 芦风细谷内,一片萧瑟,满眼尽是枯萎发黄的叶子和发黄的芦花,伊人水冢旁,顾惜颜身上穿了一件薄薄的青色衣衫,迎风站立着,像一支青竹,像一棵杨柳。 站在柳琴溪的坟前,此时她的心中却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不知他什么时候来,来了会怎样?一个耳光?是了,自己若是他,应该下得了手,毕竟自己曾经给过他一记耳光;她的手中也只有一柄剑,伊人轻锋,这是名副其实的伊人轻锋,荀南子的话或许会骗人,但是剑不会,因为这柄剑现在真的很轻,而且越来越轻…… 望着眼前这一片萧瑟的让人心凉的芦苇,顾惜颜心中烦闷,真想给它一把旺火,烧它个天昏地暗,烧它个轰轰烈烈,烧它个……重头再来…… 渡明渊,傅青画满脸震惊的接过弟子送上来的情报,匆匆向山中奔去。叶郎雪此刻没有练剑,他就站在悬崖边,同样迎风傲立,山风呼啸,叶郎雪的双拳同样握得咯咯作响,剧烈地颤抖着。 傅青画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说道:“掌门,弟子们传来消息,说昆仑的青华二老在返回途中被燕英杀害,而顾惜颜小姐前段时间潜入了将心岛,带回了燕英的首级,她也被聂云煞打伤了,她……” “你想说什么?”叶郎雪极少的打断了她的话,傅青画垂头说道:“上次前来求医的西门浅雪,很可能……可能就是顾惜颜小姐假扮的!” 叶郎雪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又问:“然后呢?” 傅青画知他平时稳重,如此说话,显然心中已是痛到了极点,却仍旧试探地开口问道:“要不要弟子亲自前去昆仑,跟她解释一下?” 叶郎雪突然转头看着她,沉默良久才说道:“你的时间很多吗?纵横剑法全都练成了?” 傅青画无言以对,只是垂头不语,叶郎雪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道:“天下要变了,好好练功吧,不要让我失望!”说罢,纵身便跃下悬崖,不知去向何处…… 双目微阖的顾惜颜忽然睁开双眼,偏头看向远方,那里一条熟悉的人影正踩着枯萎的芦花飞速接近。接着,她双脚轻轻一点,也跟着飞了起来,踩在了一朵发黄的芦花上,顷刻间,两人便四目相对。 白诺城看着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思绪飞转,心乱如麻,面色却丝毫不变,开口即问道:“是你假扮的柳琴溪?” 顾惜颜点点头,说道:“是。” “为何?” “最苦不过相思,最恨不过负心人!你既是负心人,我便让你尝尽世间极苦!” 白诺城再问:“也是你化名西门浅雪,跟我一起去的将心岛?” 顾惜颜又点点头:“是。” “为何?” “就像你带回了白关的尸首,我取回了燕英的首级,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道理!” 白诺城沉默片刻,又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惜颜这次摇了摇头,道:“无话可说,唯有以命相搏!” 白诺城深吸一口气,说道:“拔剑吧!” 顾惜颜依言缓缓抽出伊人轻锋,白诺城则拔出了纵横剑。 望不到尽头的芦花花海上,一件青衫,一身玄衣,两道人影伴着刀剑交错的锵锵声和呼啸的东风,你追我赶,踩着芦花边飞边打。剑风荡起芦花,满目净是萧瑟和苍凉!但此时,比枯萎的芦花还要萧瑟苍凉的却是两人的剑法。 苍凉却不带杀气,不带杀意偏偏要以命相搏,不知道为了什么?似有非有的难以言明的愤怒,将来而未来的极有可能的背叛? 说不清闹不明,顷刻间两人全力使出一剑,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周遭的千丈芦苇顷刻间倒去大半;两人同时踩着芦花极速后退,血已洒落在发黄的芦花上,最后两人纷纷落了下去,接着两道剑气忽然从两人落下的地方冲出,就像是地府伸出的两柄巨大的镰刀,瞬间将周围的芦苇尽数隔断,乌泱泱倒了一大片,接着两人几乎同时跃出,两剑相对,直刺对方心口。 正在此万籁俱寂,一切归零之时,萧瑟苍凉的芦苇荡中忽然闪出一抹新春方有的绿色,那是坟头上长出的绿色藤蔓,藤蔓上迎风傲立的紫色花朵。 “他是她最爱的男人,她希望他活的更好,我已伤他太深,欠他太多,还有什么不能原谅,还有什么不能放下,还有什么可以惧怕?” “她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她希望她过的更好,一切的恩怨只是因为友谊,我欠她太多,陪她太少,还有什么不能原谅,还有什么不能放下,此时死了岂不更好?” 伊人水冢上,两人的剑同时射出,射向坟头的两边,擦出一蓬耀眼的火花,照亮了震惊不已的两张脸,顷刻间两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都晕了过去…… 第四十五章 轮回不灭,业报不休 鹭岳山房的密室内,柳明旗不知第几次在梦中吓醒,密室的门加了一道又一道,多到最后前来送饭的小厮都快弄混钥匙的地步。 前不久,林笑非和温静霜夫妇已经回到了鹭岳山房,对于柳明旗卧房失火,最后搬到密室暂住的事自然费解的很,鹭岳山房厢房众多,绝不缺少房间,但是底下仆人闪闪烁烁一句也问不出实话,这却让两夫妇更是奇怪,这时又将平时伺候柳明旗一日三餐的小厮叫到了房间,一通盘问。 林笑非假意沉着脸,问道:“小七,老爷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是否有仇家来寻仇,所以老爷才搬到了密室住?” 那仆人垂头不敢直视林笑非,只趴在地上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公子爷怎么就不信小的,便是不信小的,公子爷也该晓得,只要有公子爷在,便是有些往日的麻烦,也是绝技不敢乱来的。又怎会逼的老爷藏到密室去呢?” “啪!”林笑非猛地拍了下桌子,怒声喝道:“大胆,在我面前也敢耍这样的心机,再不从实招来,看我如何收拾你?!” 那小七吓得一哆嗦,本想实言相告,但心里计较一番,依旧低头说道:“公子爷误会了,真没有什么事,老爷只是一时兴起才搬去密室住的!” 他如此说自然计较好了,林笑非为人正直,待人和善,便是发怒也不过呵斥两句,决计不会动手的;但若是坏了柳明旗的规矩,少不得要掉层皮…… 林笑非见如此也盘问不出,与妻子对视一眼,只能摇摇头。正要叫小七起来,互相夜风呼啸,林笑非断喝一声:“谁?” 说话间,猛地掠出房门,山房内灯火通明,一条黑影却如入无人之境在屋顶上踊跃,林笑非追了上去,那黑影立马转身奔逃。却哪里逃得过林笑非的轻功,不过片刻就被拦住。 林笑非看着下方门窗上的许多血红色杀字,又转向那黑衣男子,质问道:“藏头露尾,宵小之辈,速速报上名来,我的剑下没有冤死鬼!” 那黑衣人却不说话,立马拔剑冲上,剑气精妙,内力雄厚,看得出也是一名难得的高手!但如何是林笑非的对手,不过接了五六招,就被击落了佩剑;林笑非怒斥道:“再不露出身份,就不要怪我剑下无情!” 那黑衣人四周看了看,见冲杀无能又无处可逃,竟然抬手一掌就落在天灵盖,立时死去!林笑非见状,不由得大惊,立马上前扶住,一同落了下去。 这时已有仆人听到响动跑了出来,看见满眼的杀字和地上的尸首。立马吓得尖叫一声“啊”,这下顿时惊动了整个山房,顷刻间十几个护卫和仆人便陆续赶了过来,就连柳明旗竟然也从密室里跑了出来。 林笑非看见面容明显枯瘦憔悴了许多的柳明旗,连忙叫道:“舅舅,您这是怎么了?”柳明旗却不管他,抢先上前几步,一把就扯下了黑衣人的面纱,却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顿时大失所望,不由得叹了口气“唉……” 这时,林笑非突然惊叫出声:“舅舅小心,那面纱上有毒!” 柳明旗听了,顿时吓得不轻:“啊”的一声大叫,连忙后退了几步,正好被林笑非扶住:“舅舅快进屋,我给你去毒!小七,安排人把这刺客的尸首抬到后山焚了!” “是是,公子爷!” 说吧,林笑非立马扶着柳明旗进了屋。柳明旗抬手看来,掌心发黑,青筋暴起,果然剧毒无比。 林笑非运功去毒,温静霜换了一盆又一盆清水帮柳明旗擦拭手掌,足足三个时辰,直到晨光微露,毒才去了大半,林笑非这时也已经累的筋疲力尽。 温静霜见柳明旗面容枯瘦,又中剧毒;又看平时生龙活虎的丈夫累的满头大汗,气息微弱,不由得急得哭了出来:“舅舅,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快些跟笑非说了吧,不然长此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柳明旗叹了口气,他如何不想直言相告,然而却是真的有苦难言!他自然清楚林笑非和温静霜的脾气,想了想只叹道:“不过是些成年旧事,不好明说的,你就别问了。你们夫妻且把自己照顾好了,这次的事,就让舅舅自己处理吧!” 说罢,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密室走去,温静霜心有不甘还想继续追问,却被林笑非拦住:“相公,你为何不让我问,这样下去,总会出事的!” 林笑非摇了摇头,说道:“我何尝不知,但是看舅舅的神情,想必确实有难言之隐,说不得是当年什么男女旧情,总是不好明言的。日后,为夫多加小心,再派些高手勤加巡逻就是了!” 温静霜心有余悸,却也无法反驳,只能幽幽叹了口气,靠在林笑非的胸口,思来想去不由得泪水又垂了下来:“夫君,娶了我,你后悔了吗?舅舅给你惹了这么些麻烦,害的你远离师门,纵然来到这荒无人烟之地,麻烦也没断过。” 听罢,林笑非微微笑着,轻轻抚过妻子的脸颊,说道:“说的哪里话?得妻如你,便是我几辈子的福气,你我是要相守一生的,说什么后悔不后悔,拖累不拖累的傻话。” 温静霜听了,更是泪如雨下,只觉上天何等垂爱,怕是这世间最好的男人也被她遇到了罢?!别说自己没有了,若是自己再能挤出余下的一分一毫的爱,哪怕是在梦里,也要给他林笑非;于是靠的更近,抱得更紧…… 密室内,柳明旗越想越怕,越怕越觉得委屈,越委屈就越气,又灌了两坛子烈酒,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四周冰冷苍白的墙壁,忍不住又自言自语起来:“奸夫yin妇,都是为了你们,我才落得如此地步;你们天天笙箫,日日yin乐,却害我在这不是人呆的地方避祸……小鬼,你不是要报仇吗?你出来啊,给老子一个痛快!” …… 鱼,会飞的鱼! 一条修长的青色大鱼扑腾着跃出海面,迎着落日直冲天际,展开的鱼鳍就像一对宽大的翅膀,它迎风翱翔!太阳越来越近,大鱼身上的鳞片忽然被热浪掀起,纷飞如雪,瞬间鲜血淋漓! “啊?!”韩子非尖叫一声,大汗淋漓,只见一盏烛火划过眼睛慢慢远去。他躺在一张宽阔的石板上,准确的说是一口石棺上,偏头看去,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的青衫女子正背对着他摆弄着五颜六色的药瓶。 韩子非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纱布,忍着剧痛问道:“是你救了我?” 那女子声音轻柔,答道:“是了!” 韩子非皱着眉,再问道:“我中了仙上仙剑,这世间无人能治,你如何大言不惭能救得了我?莫不是冒领他人之功!” 那女子笑道:“若必死无疑,你为何拼劲全力也要跳到船上?淹死了岂不是更好?” “你!?”韩子非忍了忍,又问道:“阁下到底是何人,岂不知我的手段,敢如此说话!” 那女子再笑:“我自然知道你的手段,五岁还要尿床的海云飞鱼!” 韩子非听了这话,顿时惊坐起来,伤口裂开“啊”的一声惨叫,却又忍着剧痛质问道:“你到底是谁?再不说,别怪我以仇报恩,取你性命!” 那女子不慌不忙地摆弄完药瓶,这才转过身来说道:“不怪你不认得我,想我离开时,你才七岁而已!” 韩子非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再仔细看她容颜,只见她面如昆山之玉,眼似西湖明月,嘴角微微翘起,清淡处仿佛十八九岁的姑娘,恰似江南的烟雨;神韵言谈中又如同看尽人世风雨的中年女子,一双纤细修长的手上沾着些许五颜六色的药沫子…… 脑中恰如一道惊雷落下,顷刻间在灵魂识海中炸裂开来,这样的容颜,这等气势神韵,韩子非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满脸震惊的叫出声来:“夫人?!” 第四十六章 变 三月十三,一纸足有千言的讨贼檄文从瀛洲开始传遍天下,上至将军大夫,下至贩夫走卒,观此檄文者无不人心惶惶。 檄文虽长,又含沙射影,但其意却明,不过概括为:顾惜颜跨海夺命,有辱武疆王府,有辱十洲海云边;陛下交出顾惜颜,则天下太平;若是不交,则大战只在旦夕之间! 然而,发出此檄文者,却不是一洲之主武疆王;而是秋山郡的郡守公羊仲和澜沧府的府主百里长卿,一人代表海云边的朝堂,一人代表江湖! 檄文由此二人发出,分量很足,却又暗示仍旧留有一线,但是所有人都不会忘记这二人的背后站着的是海云边的四十万大军和刀魔聂云煞! 而且,就在檄文发出的第三天,就有出海打鱼的渔夫陆续归来说已经在外海看到了数十艘巨大的战舰,战鼓擂动,杀声震天,瀛洲官员压制不住消息,顷刻间就弄的天下皆知…… 仿佛一夜之间,大战将至,所有人都望着东海之滨,不知海云边的战舰何时会登岸,不知那把曾经屠戮皇城、搅得天下不宁的寒刀何时会再次踏足中土! 中州,皇城! 宫城依旧大开,一切如常,守卫不曾增加,兵马也未见调动!皇城保持着异于寻常的平静,更诡异的是,宫内太监传来的消息,说陛下已下禁言令,所有文臣武将不得提及此事,只留下一句:“谣言将尽,诸事皆安!” 昆仑,在外修炼的所有弟子都已归山,就连一些曾经退出江湖的前昆仑弟子也已经返回师门;古南海的书信早已发出,以为青华二老吊丧为名,各大门派的高手陆续向昆仑集结。 满山飞白的昆仑,杀死腾腾,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战火染成鲜红色!然而,却有一个门派在此时销声匿迹一般,古南海的书信只字未回,也没来一人,那便是太白剑宗! 太白剑宗确实没有来人,却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昆仑后山,车头上桃花落尽,只留一根枯萎的树枝迎风摇曳…… 后山竹舍,女主人已经许久未归,此时竹舍中只坐了两位老人,正是双目失明的元清丰和八十里桃源来的桃翁。桃翁放下茶杯,又看了看元清丰漆黑空洞的眼眶,叹道:“原来前辈真的尚在人间!不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 元清丰微微一笑,说道:“上天恩赐,苟活余生。却没想到,还能再一次遇到天下大乱,这次竟然来的如此急,如此猛烈!” 桃翁点点头,说道:“是啊,他们都等不及了。不管是武疆王,还是当今陛下;还有那些跃跃欲试的藩王守将,以及那些野心勃勃的江湖后辈!他们早已不满足这样的等待,早已不满足这样无聊的和平!” 元清丰叹了口气,道:“哎,说起来这次倒是我昆仑挑起了战火!” 然而桃翁却摇了摇头,说道:“前辈切勿如此想,老爷之所以派我前来,正是为前辈宽心。萧山景筹划多年,甲舰兵俑、粮草军备皆已齐全,便是顾小姐不杀燕英,此战也避免不了,不过早晚;关键是萧山景借故发难,陛下却不闻不问,这种诡异的默契不过都是厌倦了老爷和聂云刹维持的平衡。这偌大的天下,在他们眼中,不过都是棋子罢了!只是老爷让我给顾小姐带句话,还望前辈代为转达!” 元清丰深吸一口气,笑道:“没想到当年破例拉进来的年轻剑客,如今真的扛起了天下;他有何话,你但说无妨,老夫必然转达!” 这时,桃翁先施了一礼,说道:“老爷说,当年和诸位前辈一起围攻拜惊仑,使他丧命蚩崖山恶鬼涧,虽然是为大局着想,但终究让顾小姐成为了孤女。前不久在得知当年拜惊仑丧命时,尚有幼女在场,老爷愧疚不已,但是往事已矣,追悔无力,只盼此事过后,能消去顾小姐心中的几分仇怨!” 说着又从怀中套出一本泛黄的佛经,递了上去,说道:“这本《占察善恶业报经》乃是拜惊仑先生的生前遗物,从苦厄神僧那里转到了我家老爷手中,既然顾小姐尚在,今日特请前辈物归原主,期望能略解顾小姐思念亡人之苦!” 元清丰接过经书,翻了几页,看经书上注解甚多,还有许多翻动磨损的痕迹。缓缓合上,又深深叹了口气,“道门出生,竟然如此醉心佛经,看来在成魔之前,他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这等几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落得那般下场,真是可悲、可叹、可惜!” 听了此话,桃翁也不免叹息,接着又说道:“方才的消息,明天会由八十里桃源正式发出;老爷说,他走之后,希望昆仑和太白能够共同扛起这偌大的中原武林!老爷的话,晚辈已经带到,遗物也已送达,晚辈这就告辞了!” 门外的翠儿连忙进来搀扶起元清丰,将桃翁送走,元清丰便吩咐道:“丫头,去正殿把古南海叫来!” 翠儿点头应诺:“是,老太爷!”说吧,便匆匆向前山跑去…… 芦风细谷,两个几乎由死而生的可怜人,无聊的沉默着,都看着眼前的一滩湖水,或者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孤坟,只是视线再难对上一眼。白诺城咬咬牙,心一横,说道:“这里……” 然而刚刚开口,就被顾惜颜打断“我不会再来了!” “什么?”白诺城转头看去,略有些惊讶。顾惜颜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头与他对视,丝毫无惧地说道:“我说,这里,我不会再来了!这儿是属于你们的地方,清静的,只属于你们的地方!” 白诺城点头道:“是了,这本是属于我跟她的地方,我会在这里守着她,和当年一样!” 说罢,又转头看着那一座孤独的伊人水冢,看着它,让自己的话有了力道,似乎又坚毅了几分。 听了此话,顾惜颜虽然面色不改,心中却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柳琴溪没有看错人,即便过去多年,纵然伊人逝去,纵然红颜成白骨,纵然历尽千般苦楚,白诺城依然钟情于她,守望着她! 悲的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柳琴溪没有看错人,即便过去多年,纵然伊人逝去,纵然红颜成白骨,纵然历尽千般苦楚,白诺城依然只钟情于她,守望着她,只有她!!! 没有人比得过死人,更何况是一个让男人终身愧疚的女人,更是刻骨铭心,至死难忘!再没有待下去的理由,宣兵夺主、鸠占鹊巢的感觉,非常不好。“很好!”说罢,她转头就走。 “是的,很好!”怕是比当年柳琴溪信中提到那两个“刚到,骗人!”还要让她记忆犹新,但是当年的字,她只需要记住心中;如今这几个字,却仿佛用刀子刻在她的心间。 都说她是第一美人,却从没人说她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心细如尘,能从只言片语中领悟真谛的女人,因为这是女人的天性。所以她很清楚,“刚到,骗人”是藏不住的关心和爱;而“是的,很好”却是延绵无尽的不可能,纵使因为那些细致入微、毫无保留的书信,让她二人与白诺城的相识相差无几,但是她依旧明白什么叫不可能,这或许就叫:心有戚戚焉却无缘! 不,伊人湖畔,伊人水冢,伊人轻锋!难道这不能算是缘分吗?芦风细谷都是我告诉随雨的,难道这不是缘分吗?难道就因为那个“伊人”,不是我?! 她手中的剑轻如鸿毛,双脚却仿佛重如泰山,在芦风细谷艰难的走着,不敢回头,思绪万千甚至连轻功都忘了…… “啊?有人!” 突然一声惊叫将她唤醒,她转头看去,原来芦苇荡的尽头划来一艘小渔船,船上只有一对年轻夫妇,男的相貌平平、面容憨厚,妻子却娇美可人。 “傻瓜,你鬼叫什么,惊着人家了!”那女子率先开口,对顾惜颜赔礼道歉:“真对不起了,姑娘,我相公就是这么莽撞,请你别见怪!”这时,那汉子憨实一笑,连连点头告罪:“姑娘,对不起,对不起!” 顾惜颜摇了摇头,说道:“无妨,你们进这谷里做什么?这里是有主之地,若是无甚厉害之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这次那男子发现了顾惜颜手中的长剑,自然的将她妻子往身后挡了挡,率先开口了:“女侠别误会,我们不是要进这谷里,不过是想借道去上游的鲛鱼村,那是我的老家,我们是回去避难的!” “避难?!” 顾惜颜再往船上看了看,果然有许多包袱,又问:“避什么难?你们有仇家?” 那男子听了,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像我们这样的本分人家,能有什么仇人呢?姑娘怕还不知道呢,马上就要打仗了,天下都要大乱了!” 顾惜颜闻言,顿时大惊,又问:“如今四海升平,天下江湖皆有主人,何战之有,可是胡说?” “这这……” 那男子口笨舌拙,一时卡住了一般,正此时还是他妻子对着顾惜颜施了一礼,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天下江湖虽是有主,但是海云边的武疆王征伐中原之心,却路人皆知。前几日,十洲海云边以昆仑杀了燕英之事为由,已经下了战书,若一月之内不交出凶手,大战就在眼前。以小女子看,碍于威严,中原怕是不能交人的,所以此战怕是不能避免了。故而,我才和丈夫商议了,从瀛洲千里迢迢往他山中老家了去避难的,不过求个安稳度日,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这女子出言,着实不凡,见识情理都是有了;再看她容貌,着装,却很难像是普通渔家出来的村妇;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想竟然下嫁了这样的普通渔夫。 顾惜颜听罢,面色大惊,追杀燕英乃是她亲自出手,既然这女子能提起,想必出言不虚。接着她看着那汉子,说道:“你娶了一位好妻子,好生照顾她,这场大战与你们无关,要避祸就赶紧去吧,只是不要再这谷里逗留!”说罢,脚下一点便飞掠了出去。 那汉子见状,惊的目瞪口呆,仿佛新闻一般拉着他妻子,叫道:“娘子,你看,那姑娘好厉害的武功,你说要是多几个这样的人,这仗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他妻子用力敲了下丈夫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笑道:“傻瓜,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爱争就让他们争去,咱们只管好好过咱们的日子。清苦些有什么,只要你我和肚子里的小脂砚能够安安稳稳,就什么都够了!” 听了这话,那汉子仿佛听了天籁一般,憨实一笑,也抚摸着妻子的肚子,说道:“娘子大家闺秀,就是有学问,我就只会打鱼,能娶到娘子八成是老天可怜我。我平铁回去了一定要给你们娘俩好日子过,是吧?” 说着,有用力划起了船,仿佛已经看到了家长一家三口的宁静生活…… 顾惜颜刚刚回到离开芦风细谷,就看到许多的官道上都有大批的百姓正在举家搬迁,带着全部家当,扶老携幼,甚是艰难;顾惜颜看在眼里,愧在心中。 然而她还没回到昆仑,就听说了各大门派已经离开昆仑,各自返回。大战的危险也已经解除,武疆王在天海城亲口下命,所有海云边的兵俑全部回营,大小战舰不得出海,他依旧盼望着与中原的永久和睦,之前的讨贼檄文只是公羊仲和百里长卿在盛怒之下的一时无心冒犯,并非他的授意,他已经下令惩处…… 他甚至忧心的说剑圣前辈和聂云刹同为当世高人,绝代双骄,不该生死相搏!原来一切变化都因为另一封战书,剑圣林浪夫给刀魔聂云刹的战书,当今天下分量最重的战书! “于刀皇书:今闻宵小之辈猖獗于山丘,亦不绝于海云边;妄图霍乱天下,染指中原!天下将崩,武林将乱,你我一世双骄,本当救黎民于水火,扶乾坤于即倒;可恨跳梁已成群狼,蝇蚁多成鬼魅,且叹你我远有恩情不深,近有仇怨太过,唯有一战,以鼎定天下!故,明年,今日,此时;待的扶幽花开,我将携剑西来,海云之边,雾鹫之巅,一决生死,不见不散!” 此战书一出,百姓不用背井离乡,千里投靠;士兵不用抛妻弃母,持剑出征;天下为太平而庆幸!武林却为这场期盼已久的巅峰之战、化境之战而沸腾! 中州皇城最深处的宫殿里,武疆王府最隐秘的石室中,虽然万里遥遥、天各一方,但这这世间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两个男人、仇人,却同时发出了期待已久的癫狂般的笑声…… 顾惜颜安然的回到了昆仑,后山竹舍,元清丰将林浪夫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达了,手中接过那本薄薄的破旧泛黄的佛经,心重千万山,顾惜颜却一语不发,痴痴的望着远方,远方!仿佛视野望不到的尽头,就耸立着那一座被大战削去一半的山峰,蚩崖山。 普天之下,知道那场大战的人很多,亲眼见过的却极少,否则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一年后的那场双圣之战所惊叹期待,而她恰巧是少有的见过那场大战的人。 三十多年前她的父亲被当时武林七大高手围攻,就死在蚩崖山恶鬼涧,七大高手当场死去四人,昆仑三圣折去二人,元清丰被震晕,苦厄神僧身受重伤却因为是出家人被手下留情,而当时被众高手被护在最后,使出那夺命一剑的年轻人正是现在大名鼎鼎的桃源剑圣——林浪夫!毫无疑问,这活在世间的三人应该是她最恨的人,但是却终究恨不起来,因为一位是养育她的师傅,一个是救苦救难的高僧,至于林浪夫,只可惜那一剑,是她父亲自愿的…… 顾惜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佛经,泛黄如久远的记忆,她轻声呢喃:“魔功,到底是怎样的魔功让你如此沉迷,又如此恐惧:甚至最后甘愿自绝于天下,自绝于我!” “孩子,你恨为师吗?”元清丰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来。 顾惜颜转身将他搀扶到廊下,说道:“您养育我三十多年,是我师如我父,若我心中连您也恨了,那这世间于我,还有什么温暖可以留恋?” 听了此话,元清丰老泪纵横,说道:“好孩子,若你还听为师的话,记住永远不要练那门魔功,也永远不要让它重见天日;为师见过它的恐怖,为师如此痴迷武学,也宁愿自毁双目不再看它一眼,它真是天下第一魔功,它是长春宫永远的诅咒,即便隐姓埋名,到了滴云观也没能逃脱!你父亲临死前,怀中还揣着这本佛经,可见他已经尽了所有努力想要摆脱魔功的控制,他不愿意忘记自己,所以甘愿死在了林浪夫的剑下,为师不愿你重蹈覆辙!”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顾惜颜当时虽小,记忆却深;她比谁都清楚的记得她父亲在最后两年的挣扎与折磨,暗夜里,削肉挫骨一般的哀嚎犹在耳边。所以她也拉着元清丰的手,也哭着说道:“师傅放心,那本魔功弟子已经毁了,弟子不会修炼,此生也永远没有人可以得到!” 元清丰闻言,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好,好,毁的好;它本就不该存在这世间,既然来于恶鬼,便让它归于地狱吧!” 顾惜颜点点头,环顾四周,只剩下冰冷的潭水,枯萎的芭蕉;潭中鱼已藏,林中鸟尽飞……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为何突然间如此荒凉,如此没有一丝温暖,如此让人心烦意乱! 第四十七章 磨剑 江湖,沸腾的江湖;天下,太平的天下。林浪夫用沸腾的江湖,才换来了太平的天下! 小苍山,山前到雪已经化了大半,寺门前的柏树因为融雪的水又露出了新春的绿芽,柏树千万棵,不知那棵树下埋葬的的缘觉和尚是否已然安眠,又或者已超度到了佛前…… 文殊院中,龟裂沉黑的木桌上热气缭绕,融雪的水煮的新茶,平时爱茶的苦厄神僧却一口未品,看着新春微露的天地,却怎么都没有生气,等来的消息喜忧参半:天下已安,武林将乱! 多年前大战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老迈的身躯再不能如当年一般的神勇,身不由己的无奈,不由得长叹一声:“哎,舍江湖以保天下,小林先生,莫怪老僧不能陪你最后一战了!” …… 乌云遮蔽的夜晚,雪消过后的山风肆意呼啸,夹着凉雨,越发冷的刺骨,树梢上的鸟儿躲在巢里瑟瑟发抖;然而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中,有一座破败许久的道观,在冰冷刺骨的夜风下更显得残破不堪、时隐时现。 “轰”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巨大的声响就像是的怒吼,仿佛要将苍穹都撕成两半;划过的闪电瞬间将整个山川映照的如同白昼,这才看清,原来破烂的道观上悬挂着半副破旧的牌匾,牌匾上书:“滴云”二字,只是那个云字已被销去一半。 观内满是破烂倒塌的神像鬼塑,映着闪电和呼啸夜风,更显恐怖。 这等偏远荒废又惊怖异常之地,此时却有几个玄衣男子正站在倒塌的神像上商量着什么。左边那人身材高大,手持阔剑,正是扶幽排名第二的高手薛岳;居中者乃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乃是扶幽宫上林苑的天才少年段新初;背靠二人者却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背靠山门却看不清容颜。 待的雷电过后,略微沉默了片刻,薛岳问道:“为何如此匆忙,唤我二人前来?” 那背靠山门的男子说道:“傅霄寒既然让你二人同时过来,想必谋划不小,不过据我所知,昨日卯时,八十里桃源同样走出来九柄剑,魏七和赵阔带队,还有那匹十九岁的野马义渠邪,他们一路疾行,直奔瀛洲而去。” 那人顿了顿,看了看观外的疾风暴雨,声音略沉又道:“他们是去杀人的,双圣之战以前,任何侵入中原的高手,全部会被清理干净;他让我告诉你们,尽快撤走所有的精锐,回到海云边,一刻也不要停留,你们也一样!” 段新初脸色微变,有些惊讶,只得看向薛岳,此行他才是首领。薛岳沉默片刻,说道:“我相信他的判断,我会发信叫人撤退,但是怕已经为时已晚!” 闻言,那人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真正的高手没那么容易死,普通货色,救了也无用,死便死吧!你二人尽快走吧,这边有任何消息,我自会联络家里,否则一切等明年之后再说!” 薛岳点点头,对段新初说道:“你才十七岁,还有的是机会,现在还不是你们的时代,随我回吧!”闻言,段新初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点头应诺。随即三人相互抱拳,之后便趁着雨夜各自分散…… 瀛洲,沧海派的一处驻地,静的可怕,真正的鸡犬不留,只有屋檐上的血,滴答落下,在尸横遍野的地上漫成了一个血坑。 赵阔运功震落剑上的残血,收剑入鞘的同时已经跃上马背,周围另外两人也跟着翻身上马,赵阔大声喝道:“走,去下一个!” 与此同时,在瀛洲其他几处地方,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扶幽宫在瀛洲辛苦经营三年的帮派据点,和刺客探子,在一天之内全部被挖出,不接受投降,全部被杀;在此之前,所有江湖人都知道八十里桃源藏着许多高手,但是却极少见过他们出手,没想到他们第一次出手,便如此快速,如此不留情面! 此战中,八十里桃源冒出了一颗闪耀的新星,那就是只有十九岁的义渠邪,有一半匈奴人的血统,据说他的剑比柳习风更快,他的轻功可以与韩子非一较高下,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也只有他把林浪夫叫做“师傅”;江湖传言,此战一来是给扶幽宫示威,二来是为了给这匹野马磨剑! 要知道,当年围攻拜惊仑的时候,剑圣林浪夫也只有十九岁! 然而此时急着磨剑的却不只桃源,此时还有一人也在疯狂的磨剑,他又站在了梧桐雨庐前,面对的仍然是秋水剑,黄易君! 黄易君看着带着芦花面具的悲骨画人,面色惊奇,问道:“不知你我有仇,还是你急于求死?” 悲骨画人抬头看着梧桐雨庐,说道:“都不是,我只是想看看更高的剑法,你剩下的那两剑!” 还不待黄易君说话,他接着说道:“当然,你若是拒绝,我不介意收了你的命!” 黄易君的双眸缓缓缩小,杀意已藏不住,于是轻轻抽出秋水剑,剑尖直指悲骨画人,冷声说道:“既然苦苦相逼,就别怪我剑下无眼!” 说罢,瞬时杀出。 秋水剑,秋天的雨水本来细雨绵绵,此时却比夏天的暴雨还急,比闪电还快,剑光交错的声响一浪盖过一浪,丝毫不见中断。 空中,只见两道模糊的残影飞身交错,速度之快,竟完全分不清你我。 剑风震落了芭蕉上的万千雨滴,一化二,二化四……悲骨画人右手使剑,左手长袖顺势猛地扫出,万千雨滴瞬间化作暗器城墙向黄易君扑杀而去,避无可避,黄易君忽然长剑撩天,至上而下刮出一个圈,接着忽然纵身跃起,仿若灵猫扑兔,剑尖平举,径直向悲骨画人掠去。 剑风看似平平无奇,却愣是将空气破开,从剑尖处压出一道三尺多宽的火热气剑,气剑瞬间破开如城墙一般密集的雨点,蒸发的雾气腾腾。继而只听呼的一声,剑势陡然加快,刹那及至,悲骨画人早有准备,登时趁着破开的窟窿处点出一剑,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两口宝剑瞬间撞在一起,然而就在此时,黄易君竟忽然从剑尖处开始消失无踪,仿佛悲骨画人方才对剑的是黄易君的影子。 剑式太急,悲骨画人已收剑不住,身形瞬间扑空,向前飞了出去。正当此时,悲骨画人感觉脊背一身冷汗,忙的身子一旋,瞬间回身划出一剑,同时左手化掌,向原来的方向猛的推出。 秋水剑凭空乍现,瞬间带起周遭的水滴向悲骨画人刺去,水滴拉成线,速度之快,竟然比银针还要恐怖。 秋水剑瞬间穿透悲骨画人的左手手掌,呲的一声,掌中血花四溅,成线的水滴顷刻间穿透血花,尽数射在了悲骨画人的身上。 悲骨画人却余势不减,一把抓住秋水剑的剑颚,胸中剑气瞬间贯穿任督二脉,由心脉射出。径直穿透黄易君的腰腹,只见黄易君立时弃剑飞速后退几丈,一脚踏在了芭蕉树下,这才站定身形。悲骨画人低头一看,这时,全身才冒出许多密密麻麻的血滴,顷刻间,已将他染成血人,全身也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世人皆知断南蛮海的千针穿骨术号称天下一等一的酷刑,剧痛难忍,足矣叫人哀求速死;不想秋水剑竟然能做到异曲同工的地步,而且还更进一步,不仅剧痛难忍,而且奇痒难止,时而如削肉磨骨,时而如万蚁附身…… 悲骨画人疼的大汗淋漓,微微颤抖的口中,最后惊叹道:“好剑法,使出你的最后一剑罢,让我见识见识!” 说罢,左手猛地甩出,秋水剑瞬间脱手,在空中飞旋了一圈,顷刻间就被黄易君稳稳抓在手上,接着悲骨画人猛地在身上点了几下,索性封死了穴道,也可忍一时剧痛。 黄易君也顾不得腰间淌出的滚滚热血,脸色颇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悲骨画人,他不是第一个在这一剑下活下来的人,却是第一个活下来还想看另一剑的人,既非寻愁觅恨,也不是无故求死,竟然完全是为了磨剑,剑中痴者,然凡大痴者必有大恨、大爱、大执着! 年近不惑,他本是个冷静的人,但是人终归是人,更何况剑者的心往往是想通的。 于是纵然没有把握,他依旧缓缓抬起手中的秋水剑,雨停了,风静了,再没有疾风暴雨般的气势,剑,又缓又美,这才是真正的秋水剑…… 悲骨画人微凝着双眼,看着黄易君缓慢的剑式,仿佛看到了隐杀剑背后的那一招雁来羞,大道相通,原来剑法到了后面竟然也是相通的。 不过刹那,万物皆凝,黄易君剑势已成。此时的梧桐雨庐,风吹不进,飞沙落叶触之即成齑粉。 悲骨画人站在雨庐正前方,仿佛风暴中的孤树,手中的剑就是扎根在地下的根。悲骨画人也轻轻抬起了手中的古剑,动作又缓又沉,仿佛挥动在沼泽泥潭中,然而不过片刻,剑就越舞越快,仿佛将泥潭搅成了清水,又将清水搅成了云朵,突然悲骨画人在泥潭中纵身跃起,身,轻如鸿毛,剑,亦轻如鸿毛。 剑光交错,仿佛惊雷响在耳边,闪电划过眼前,只是一招,剑气却瞬间纵横四射,顷刻间就笼罩了整个梧桐雨庐。 剑风激荡,芭蕉和梧桐瞬间被削成几段、支离破碎,梧桐雨庐紧接着轰然倒塌,“噼噼啪啪,轰轰隆隆……”响声顿时连成一片,烟尘诈起,“呸”黄易君吐出嘴里的献血和泥沙,举目望着烟尘中掠过的那一条白色倩影,神情万般复杂,大声喊道:“他到底是谁,竟能让你来我的梧桐雨庐!” 顾惜颜一手抱着面具已经碎了一半的白诺城,头也不回,应道:“梧桐已死,潭水已枯,黄易君,天下从此再没有梧桐雨庐!” “哈哈哈……咳咳……” 顾惜颜话音刚落,人影就伴着白诺城的怪笑声消失在密林。 黄易君挣扎着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身前的潭水已被蒸发干涸,连潭里的水草都已枯萎发黄,他的秋水剑就插在干涸的潭底。雨庐已经坍塌大半,芭蕉和梧桐林也成一片废墟。 鱼无水则死,鸟无林则不栖,笑谈尚有一丝生机,如今却已无处可谈,缘分尽断……他说过,他的最后两剑,出剑必杀人!他也说过,若是悲骨画人喜欢上顾惜颜或者顾惜颜喜欢上悲骨画人,他才会出这两剑;他以为,不,他和悲骨画人都以为此生无缘再战,只可惜悲骨画人还是来了,最后两剑也出了,人却活着,被顾惜颜带走了,呵呵,多么荒诞的机缘! 芦风细谷,白诺城身上已经被上好了药,和当初一样。他看着蹲在伊人湖畔洗去手上血迹的顾惜颜,仿佛面有讥色,又似左右难安,开口道:“你说过……” 不想刚刚开口,就被顾惜颜打断:“君子一言九鼎,可惜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一瞬间,白诺城哑口无言,只是看着身上的伤说道:“伤好之后,我还会去挑战,下一次是八十里桃源的那几柄剑!” 顾惜颜听罢,突然顿住,回头喝道:“你疯了?你真想在双圣之战以前挑战林浪夫?” 白诺城点点头,道:“是的,这世上与皇帝老子亲近的人确实有几个,但是我不相信他们,我只能相信剑圣!双圣之战,谁也说不清谁胜谁负,虽然我见过林浪夫的剑法……但是我不能赌,所以若不疯狂挑战武林最顶尖的高手,一年后我毫无把握再去桃源!” 说着,他又看向顾惜颜,问道:“上次只有你见过聂云刹的刀法,他的修为如何?” 顾惜颜面色沉重,说道:“我败在他的第一招,而且他根本没有出刀!” 闻言,白诺城深吸一口气叹道:“我早该想到!” 顾惜颜看着似乎突然丧失了气势的白诺城,许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问道:“你听说过长春宫吗?” 白诺城惊疑片刻,点头说道:“自然听过,天下武功出于昆仑太霄洞,却盛于不老长春宫,只可惜两百多年前,长春宫所有内门弟子长老突然一夜之间离奇消失,否则如今的武林第一家该是长春宫才对!你为何有此一问?” 顾惜颜看着他走近几步,再问:“你可知长春宫最上成的剑法是什么?长春宫又为何鼎盛八百年?” 这时,白诺城却摇了摇头,道:“长春宫乃是多年前的秘闻,流传不多,我却不知!” 顾惜颜说道:“长春宫留有四门剑法,慧、戒,劫,上,其中最上成的剑法乃是太清上剑!而长春宫之所以力压昆仑、太白八百多年,也是因为此剑法,此剑法在在长春宫内被戏称为磨石剑诀,因为它最适合互相切磋,提升修为境界!而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学会了太清上剑!” 听了这话,白诺城的双眼突然有了光芒,顾不得身上的伤,突然站了起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顾惜颜看着他又渗出的鲜血,轻轻点头,说道:“真的,不过你不需知道我是如何懂得这门剑法,而且你必须听我的,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保证一年后,你的剑法能与林浪夫并肩!” 白诺城说道:“自然,我也没有完全奢望于他;若是一年后无功而返,我也有别的安排!” 闻言,顾惜颜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等你伤好以后,我们就开始;我能补偿你的,只有这些了!” 白诺城听了这话,面色复杂,说道:“你不必如此说……” 然而刚刚开口,顾惜颜却已飞身离去。白诺城看着她飘散远去的白色背影,愣愣的失神,喃喃自语:“一年么?又是一年!” …… 韩子非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此时他正抱着两株稀有的血兰花往石窟一角的小小花圃走去。 即便来了两月有余,看着眼前这简陋的石窟,粗糙的器皿,鼻子仍不觉有些发酸,他始终不敢相信,原本对生活用度那般讲究的夫人,会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快三十年…… 他抬头望去,石窟中间有座陡峭土丘,土丘顶端有一座小小的石室,石室门前是一楼冰冷的棺材,唐伊伊仍旧摆弄着棺材上的药瓶。 韩子非步法越来越缓,终究忍不住问出声:“夫人,您这些年……过的……好吗?” 声音很小,仿佛在同自己说一般。 但是唐伊伊仍然听见了,只见她手中动作突然顿住,接着淡淡笑道:“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知道没什么好与不好,只有安心不安心!” 接着,手中的药瓶又动了起来,她继续问道:“聂云刹呢?他过得怎么样?” 天下能直呼此名者不多,她却是其中一个,因为在天下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扶幽宫宫主,是武功超绝的刀皇、刀魔;但是在她眼中,他不过曾经的枕边人、丈夫…… 韩子非缓缓垂下头,说道:“不好,虽然宫主嘴上不说,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么些年过去,宫主对夫人早已没了怨愤,只剩下思念;夫人,请您随我回去吧!林浪夫已经给宫主下了战书,我怕……” 说到此处,韩子非突然停住,不敢继续说下去。 唐伊伊突然轻笑道:“你怕他输?” 韩子非连忙摇头:“不,不,虽然多年未见宫主再出手,但是我相信宫主是战无不胜的!只是……只是我也听说就在数月前,林浪夫在八十里桃源,只一剑就败尽中原数十位顶尖高手,我不相信宫主会输,但我怕他会受伤,而这天下唯有夫人能治疗那样的伤!” 唐伊伊听罢,沉默片刻,说道:“修为境界到了他二人的高度,早已不是普通高手靠人数所能取胜的,所以不管是林浪夫还是聂云刹,能一招败尽天下英雄,并不为怪!只是……从我离开那天起,就注定我再不能回雾鹫峰;并非因为他恨与不恨,而是因为我问心有愧,无颜面对他!” “夫人?!” 韩子非再想说话,却被唐伊伊打断,只见她抚摸着石棺说道:“非儿,若你真要带我回去,就把我装在这里面……再带回去吧!” 听了这话,韩子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夫人,您两次救我性命,子非便是再狠心,也不能对您不敬的!” 唐伊伊摇了摇头,说道:“医者,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你的命是老天给的,就像你与众不同的根骨,让你能练就一身傲视天下的轻功一般,这便是普通人没有的命。罢了,既然你顾念旧情,不愿杀我,那就留在我这忘情死墓,陪我说说话吧。” 眼眶湿润,韩子非俯在地上点点头,再不敢说话…… 芦风细谷,谷中的芦花又开了,就连数月前被白诺城和顾惜颜两剑斩断的地方,也重新开满了芦花,生命的坚韧并非想象的那般脆弱。 忘不到尽头的白色芦花,在微风下轻轻摇曳,就像是一片偌大的云海……然而天空却没有白色的云朵,更不那么单调,是五彩斑斓的天空,仿佛万千五彩缤纷的花朵汇成的五彩斑斓的河流映着星光在流动,但这分明是白天,又哪来的星光,是剑气! 顾惜颜的太清上剑,密如蚕丝,亮若青光,灵动如蛟龙。 只见她踩着芦花凌空跃起,手中伊人轻锋快若闪电,急如奔雷,伴着她绝美的身姿直向那霞光万丈五彩斑斓的天空掠去,刹那间剑气冲霄。 剑风在空中形成风压,飓风在天空激荡出一个十几丈宽大的窟窿,日光从窟窿里登时透出,明亮异常,顾惜颜不禁偏头眨了眨眼;突然五彩斑斓的天空从剑气冲开的窟窿处形成一道气旋,刹那间气旋形成锥子,锥子又拉长,最后拉成宝剑和人影,万千霞光瞬间凝聚,凌空落下,“轰”仿佛闪电伴着奔雷,落下的霞光瞬间将顾惜直冲霄汉的剑气击散,化作一圈清光,激荡开来…… 这一式剑光落下,真好似泰山压顶,又仿佛万箭穿心;顾惜颜经不住身子一颤,轰然坠落,但她本不是寻常女子,她是古南海口中的昆仑第一高手。故而,虽然她身形坠落,手中却不慌乱。 “当当当当……” 白诺城从那剑光中冲出,手中纵横剑仿佛也被烟霞所覆盖,五彩斑斓真是美轮美奂;刹那间两人又在空中对了十来招,顾惜颜突然身子一歪,白诺城以为她方才不慎受伤,连忙回剑伸手去拉,哪知手指还没触及她的衣袖,顾惜突然翻身撩起一剑,只见一道青光登时射出,一化二,二化四,四化万千…… 白诺城见状,瞳孔猛地一缩,两人近在咫尺,剑气又快,此时想躲哪里还还得及;立时大喝一声“哈”随即将宝剑挡在胸口,几乎同时只听叮的一声,仿佛一声金鸣,顾惜颜轻轻点出一指,正中他的剑身,将他连人带剑打偏两寸。 那剑气瞬时侧过白诺城的左肩,劈向了芦苇尽头的山峰绝壁,轰隆隆几声巨响过后,绝壁上留下几十条十来丈长的深深的沟壑。几乎与此同时又发出哔咔几声,白诺城左臂的衣衫已然碎裂,肩头又冒出几挑血线…… 再看他全身,此时几乎没有几处完好无损的皮肤,布满了又浅又密的剑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正在流血,这是与顾惜颜对剑的结果。 定了定散乱的真气,顾惜颜摇头道:“你出剑时总忘不掉天墓杀剑的影子,然而天墓杀剑此时几乎进无可进、已至极境,却又无法进入仙上仙剑的新门,所以,你虽能胜我,能胜天下许多高手,却终究胜不了剑圣林浪夫!” 她偏头看向白诺城身后的芦花和芦花下的江水,沉默片刻,又道:“此时你的剑法,堪堪与十九岁时的林浪夫相提并论!” 白诺城曾经在忘剑庐见识过林浪夫的剑法,他如何不知,即便如此,听了此话却仍旧一惊! 但仙上仙剑飘渺无痕,他虽触其门却不得而入,天墓杀剑倒是信手拈来,但是至雁来羞之后心中虽觉余势未了,却始终在难有精进,如此两门剑诀竟然同时到了瓶颈。 白诺城咬着牙,手中的剑越握越紧,咯咯作响,许久才说道:“林浪夫的天赋确实惊艳,但我是我,我有如今的境界靠的也不是天赋,再来!” …… 渡明渊,又称四季山,所谓一山融四季,绝非浪得虚名。 此时已至六月,渡明渊的山脚和山腰早已开满了山花,芳香扑鼻,然而此时渡明渊的山顶却依旧有些清寒。 傅青画看了看悬崖外的云海,纵身跃出,仿若飞鸟在那云海中飞掠,模样轻松很是娴熟,如此轻功早已堪称江湖一流高手。 不多时云海越加的稀薄,原来她已踏在了一块偌大的青石台上,石台后面乃是绝壁,绝壁之后更是高峰,正是天下第一高峰“指天峰”,据说高有万丈,峰顶常年寒风刺骨、积雪不化,此正是四季山的来由! 傅青画走到绝壁下,抬头望去,只见云雾锁闭,透过云层约莫可见高处山峰的黑影,却幽幽忘不到尽头。 傅青画咬咬牙,目光甚是坚毅,突然她抽出宝剑,单手抓住绝壁下一根似乎从天际垂下的乌黑铁链,猛地一拉,脚下蹬着绝壁向上掠去。 “叮当叮当……” 铁链在山风下仿佛轻的就像一根风筝线,剧烈摇摆叮当作响,“砰砰”傅青画拉着铁链,双脚在绝壁上又猛地蹬出两脚,身形再次拔高五六丈,又飞速将宝剑插入绝壁,手臂微微用力,宝剑弯曲,身子弹起已稳稳站在剑柄上,此时已到了方才所见之云端。 她却早已满头大汗,气衰力竭,再抬头一望,云端之上还是云端,云端之外还是黑影,仍旧望不到尽头。 “轰隆隆” 这时又听天空轰隆作响,雷音滚滚,仿佛在凝聚一场盛夏的疾风暴雨,一声惊动天地的雷鸣……傅青画大口喘了喘粗气,又摇了摇头,呲的一声抽出宝剑向下方落去,她的内力终究不足以支撑登上更高处。而且雷鸣落下,若恰巧轰击在这登山的铁链上,她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指天峰的峰顶,方圆有数百丈,极为平缓,山顶虽被积雪所覆盖,却并不单调,因为除了积雪和寒风,这里还种满了梅花。 鲜红的落了一地,突然山风刮来,梅花雪花顷刻间混在一起在寒风中飞舞,但那站在梅花林中,白雪之上的人儿却仍旧一动不动,梅花落在他的脸上身上,雪花凝结在他的眉梢发间,他已许久未动,嘴唇已经干裂。 忽然雷鸣滚滚,一滴水珠躲过寒风落了下来,就在叶郎雪的眼前,就在这时他忽然睁开双眼,手中亘古恒无剑猛地向那滴水珠拍去,噗的一声,水珠猛地射出,快若暗器,愣是在前面碗口粗的梅花树干上打出一个拇指大的窟窿,穿透而过最后埋入雪中。 叶郎雪剑疾如风,只见虚影不见剑身,他踏着诡异的步法在梅林中飞速穿梭,身似鬼魅,呼来逸去,仿若一道清风。 忽然仿佛一件物事闪过,只见中间那株梅树啪得一声拦腰被劈成两段,定睛一看原来是亘古剑,亘古剑快若流星直向地面射去,然而剑尖刚刚触及地上积雪却突然停住,原来是被叶郎雪一把抓住,接着他手腕轻挑,脚下一扭,剑尖瞬间划出一个圈,突然只听“轰”的一声炸响,剑下的雪花突然炸了起来,叶郎雪刚刚站定,炸起的雪花又给他落了一身。 “刷刷刷” 刹那间,剑式再起,叶郎雪的身体却原地不动,仿佛完全只在加快挥剑的速度…… “轰隆隆” 仿佛就在头顶不远处滚动的雷音,轰隆做响,就像一头猛兽在喘气,忽然一道闪电伴着惊天动地的雷鸣轰然落下,直指站在指天峰顶的叶郎雪,他的剑却越舞越快,几乎就在闪电落下的同时,只听他大喝一声“杀”顷刻间长剑撩天,一道雪白的剑光霎时冲天而起,瞬间就与那将天地照的通明的闪电对轰在一起。 闪电顿时被击散,剑气直入云霄,雷鸣渐渐偃旗息鼓;片刻后,暴雨倾盆而下,可还没接触到指天峰峰顶就已凝聚成了雪花,落在地上…… 第四十八章 春山好梦终有尽,问心有愧鬼长存 麓岳山房,林笑非带着一众护卫守候数月,却再没有任何刺客杀手再来骚扰。原本死气沉沉、人人自危的山房渐渐的也热络了起来,就连柳明旗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敢出密室,长期深居地下,原本黝黑的皮肤都变得苍白了许多。 林笑非本是聪明人,见自己在山房,敌人不敢来犯,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若不了结,始终如鲠在喉,于是便与妻子和柳明旗商量了计谋,次日便带着温静霜大张旗鼓的下山游历,当晚却独自偷偷返回,住进了山房不远的一个山洞,期望引蛇出洞,将对手一网打尽! 然而,他苦候半月却仍旧无丝毫动静,不由得也有些疑惑了起来,莫非数月前死在山房的刺客,就是敌人最后的手段? 雨,细雨,小城的雨仿佛如小城的夜一般温柔。连续数夜的绵绵细雨,打落了一地的海棠、芍药和芙蓉花,落得满庭院都是,石台上,花架下,污水坑中…… 呼哧喝刹踏着长靴,撑着黑伞又坐在了屋檐下那张油腻发黄的酒桌前,却不是为喝酒,只是愣愣的看着对面阁楼上那个印着烛火发呆的影子,黑色的影子映不出容貌,却看得清身姿,那是女人的影子,双手撑着下颚愣愣的影子…… “她,该是又在发呆吧?不知是回顾着幼时的玩伴,还是思念着刚刚小别二十一天的郎君?” 虽如是想着,呼哧喝刹心中却自有答案,于是他端起桌上的温酒,一饮而尽,却依旧难解心中凉意与愁闷,愁闷难当,他左手顺势划出一掌,刹那间仿佛千年寒风划过,老树上、花架下、庭院中,万千姹紫嫣红的花儿顷刻间凝成冰,碎成粉,纷飞着落入庭院,化在雨里、融在水中,五颜六色,恰似女儿家的胭脂…… 小阁中,红烛过半,郎君却不在身旁,担忧和思念揉在一起,如画的眉目微微蹙着、白玉无瑕的脸上布满愁容,温静霜烦闷难当,毫无睡意。 良久,咋一时,夜风骤起,但看窗外树影婆娑,渺无人音,方知夜已深沉;温静霜撑着方桌站起来,走出两步,敲了敲墙边,又闭了闭窗户,这才转身吹熄红烛,勉强睡去。 听见声音,两条修长鬼魅的人影瞬间落在屋顶和门前,树立守卫。对面屋檐下,人影已无,只剩下滴答的雨声和那张空荡荡的满是指甲刮痕的酒桌…… 又过半月有余,一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一队盛大的队伍却突然造访了这座孤寂已久的麓岳山房。开门的小厮见到这二三十人的阵仗,忙问道:“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来我麓岳山房有何指教?” 来人领头乃是一个老者,笑道:“老夫乃是暗影楼副掌门兼执法长老,候星魁,奉掌门之名特来拜访太白剑宗林笑非林大侠,还望小兄弟通传!” 那门房小厮见来人名头盛大,不敢怠慢,忙拱手作揖,说道:“原来是暗影楼的侯老前辈,有失远迎,还望勿怪,只是可惜,我家公子夫人已远游出去了,已有月余,归期不知几何!” 候星魁听罢,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又问道:“敢问此时山房是何人做主,老夫奉命而来,无论如此也得将我家掌门的心意奉上,无功而返,呵呵,岂不老脸丢尽了?!” 那小厮听罢,也觉有理,答道:“此时乃是夫人的娘舅柳明旗柳老爷做主,还请前辈稍后,小的立马去禀告一二!” 候星魁笑着点点头,道:“有劳!” 那小厮应声离去,匆匆奔向密室禀告。柳明旗听罢,独自在房内踱步,好似自言自语:“按你所说,这暗影楼的新掌门声名在外,还是个颇仁义豪爽之人!”又想了想,好似突然开窍,笑道:“哦,我明白了,过两年神盟之约就要在太白举行,他如今看来是想提前拉拢笑非,哼哼……大厅奉茶,好生伺候,待我更衣就去!” 小厮得令离去,果然将候星魁一行领入大堂,奉茶伺候。 不多时,一声朗笑从后堂传来:“哈哈,候老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勿怪!”话语刚落,柳明旗已穿着一声青色华服,踏步流星而来。 候星魁满脸堆笑,起身抱拳见礼,说道:“阁下哪里话,是我暗影楼有失礼数才是,只因前段时日老门主过世,新掌门继位,暗影楼上下忙的不可开交,否则我等是早该来拜访林大侠与阁下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海涵!这次掌门命老夫特地登门拜访,奉上区区心意,还请不要推辞才是!” 柳明旗看着大堂内的几个沉重木箱,心中窃喜,面色却极为镇定,笑道:“先生既如此说,在下实不好虚伪推迟。” 接着喝了一口茶,又道:“新掌门仁义满天下,在下听说连大空寺的缘妙大师都极为称赞,如此天纵奇才,真希望能有幸能一睹贵掌门的风采!” 候星魁拱手笑道:“我家掌门也早听说阁下大名,早有结交之意,只可惜阁下随林大侠隐居在这世外仙境、神仙福地,一直不好冒犯打扰。前几日,掌门才与老夫玩笑说,这双圣之战在前、神盟之约在后,如今来太白和麓岳山房巴结请益之人不计其数,想必也不差我暗影楼一家…哈哈,遂排了老夫前来叨扰!” 候星魁一番话说的柳明旗心中大悦,想来隐居在此已半年有余,越发的清冷孤寂,今日却有武林八大门派之一的暗影楼副掌门亲自拜见,如何不喜?柳明旗正要回话,只听山房外忽然一阵吵闹,他立时不悦站起身来喝问道:“张修,张修,出了什么事?” 话落不久,一个满脸鲜血的中年男子就被仆人扛着进来了,原来那男子的脸被划了一剑,伤口足有五寸长,从左眼下一直划到有脸上,鲜血淋漓,那中年男子捂着脸挣扎着喊道:“老爷,不好了,是铜山剑庄的鬼罗刹来了,他出尔反尔,欺负林公子不在家,已经伤了七八个兄弟!” “啪”柳明旗气的一掌拍碎桌子,宾客在旁,却被仇家找上门,真是颜面丢尽,顿时怒道:“妈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天堂走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候老哥,这莽夫欺负我山中无人,你先在此稍候,看我解决了这货,再来与你畅谈!” 哪知他刚要起身,就被候星魁一把拦住,只听候星魁也面带怒色地说道:“诶,如此二流货色,何劳阁下出手?” 说罢,立时对一直站在身后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随从吩咐道:“文四,你去处理,限你三招之内让他闭嘴,否则,提头来见!” “候老哥……”柳明旗本欲假装拦住,哪知话刚刚出口,那叫做文四的暗影楼随从已提剑飞了出去,“是”字刚刚落下,人影已然跃过院墙消失无踪,如此轻功,堪称一流高手! 柳明旗看的一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一阵呼啸风声,文四竟然真的提头来见,提的自然是那位名叫鬼罗刹的人头,切口平滑,鲜血滴答落下,乃是一剑致命,室内顿时一阵漠然。 突然候星魁一巴掌扇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候星魁骂道:“蠢货,还不速速扔出去,小心脏了柳先生的宝地!” “是”那文四一把脱下衣衫,将人头裹了起来,就扔过院墙,吓得墙外的山房仆人惊叫连连。 “白痴……”候星魁正欲怒骂,却被候星魁一把拉住,说道:“老兄何必如此动气?我看这位少侠轻功不凡,剑法超群,又如此忠心耿耿,甚是难得,阁下何必为如此小事责备于他?” 见有人求情,候星魁这才慢慢压下怒火,对文四喝道:“柳老爷为你求情,还不谢过?” 那文四听罢,立马持剑单膝跪地,道:“文四多谢老爷求情!” 柳明旗此时爱才,连忙躬身将他扶起,候星魁见状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协助柳老爷的一众高手好生护卫着,不得有误!” “是,属下告退!” 文四应声离去,柳明旗这时满是惊叹的问道:“候兄,莫非这位便是当年天字号的杀手之一?” 然而候星魁却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文四这样的身手堪堪只能在地字堂做事,哪里进得了天杀堂,柳兄说笑了!” 柳明旗听罢,更是惊叹不已,他与鬼罗刹乃是交恶多年,对方的身手他自然清楚,几乎与他不相上下,这文四既然能将鬼罗刹轻易击杀,武功自然选胜于对方。然而,如此高手,在暗影楼竟然堪堪进得了地字堂,那么传说中的天字号杀堂里的杀手又该何其厉害?! 惊叹之余,又觉庆幸,近几个月因为那幽灵鬼魅一般的惊吓,他完全疏于练武,今日鬼罗刹趁林笑非不在之时前来挑事,若不是刚巧候星魁让文四出手解围,今日他必然难看至极……脑筋一转,柳明旗一声长叹“哎” 候星魁见状,不解的问道:“老弟为何如此长叹?心中若有难事,何不与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分担一二?” 柳明旗何其老练,自然顺势说道:“老兄有所不知,所谓树大招风,我这麓岳山房时常有人挑战闹事,我和笑非都是不胜其烦,若笑非在时,宵小之辈自然不敢妄动;但是,一旦他下山游历,这些人立马就来闹事,我这山房也没有一两个撑得住门面的高手,说来也是让你取笑了!” 候星魁听罢,却摆了摆手,笑道:“我当什么烦恼,原来是这等小事,老兄何忧之有?稍后我将文四留下,暂且用着,待我回去之后再派两个杀堂的属下过来,供你驱使不就完了?” 柳明旗听了这话,仿佛天籁之音,大喜过望:“老兄此话当真?” 近来,虽得几月安然无虞,但是慧叶的身形容貌就如同幽魂一般萦绕耳边,让他寝食难安,此事又不能与林笑非明说,故而一直如巨石悬心,似芒刺在背;现在若如候星魁所言,能得到几位顶尖高手的护卫,自然问题引刃而解,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他都是愿意出的。 候星魁见状,却不答话,只见他对着窗外大喝一声:“文四!”顷刻间,文四便持剑闪身进来,单膝跪地,“在”。候星魁指着文四的头,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归柳老爷了!” 文四听罢,双眉微挑,面色却丝毫不惊;转身便对着柳明旗跪地俯首:“日后全凭主人驱使,文四万死不辞!” “哈哈哈,好好好……少侠请起!” 柳明旗见状,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将文四扶了起来。这时又吩咐道:“来人,速去我密室取黄金千两来,我要好好酬谢候老兄!” “诶” 仆人未至,却已被候星魁拦下,只见他面色微怒,说道:“柳老弟如此见外,岂不白费了你我投缘一场,若这样说,我此行倒是来占老弟便宜来了不是?若真要谢,再来清茶一壶,你这茶,一杯价值万金!” 见状,柳明旗自是心中窃喜,然而面上却叹息一声,抱拳道:“哎,兄台此恩,在下他日必然厚报!还请回去转告贵掌门,不管未来情势如何,我必撮合笑非与暗影楼站在一起。” 候星魁听罢,也笑道:“哈哈,那就有劳了!今日也不早了,新掌门刚继位,暗影楼中诸事甚多,在下就不打扰了。” 柳明旗见状,又挽留一番,终究无果,只得亲自将候星魁众人送出山房…… 不过数日,果然如候星魁所说,又派了两名高手前来护卫,一男一女,男的叫陈风玄,女的叫袖语,这二人皆以快剑和轻功着称,修为与文四只差毫厘。 得此二人,柳明旗果然安心了不少;更难得的是那袖语姑娘不仅剑很快,人长得娇美,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她的琵琶似乎能懂人意,能解愁闷,能定乱心;柳明旗得此三人贴身护卫,从此安然无虞,面色也越加的红润了起来,不久便搬出了密室,住进厢房。 明月当空,夜风清凉;此时袖语姑娘坐在屋檐上,手指轻拨,珠走玉盘,又轻又缓的琵琶声萦绕着整个麓岳山房。 柳明旗早已沉沉的睡去,睡得又香又甜,美梦连连……然而林笑非却愁闷的在房中来回踱步,温静霜睡意朦胧,却仍旧强震着精神又起来给他温了一壶酒,看了看桌上的两封信,不解的问道:“相公,自从你收到这两封信,几日来就一直闷闷不乐,到底怎么了?这信上到底写的什么,莫非又是舅舅什么仇家给你找麻烦了?” 林笑非单手拥着妻子,将她的衣服又掖了掖,说道:“这倒不是,这两封信并非来自江湖,而是来自朝堂。上面这封信,是西府大卿周元弼写的,信中倒是没提什么特别之事,不过都是寒暄当初同僚旧情罢了!至于下面这封,是长陵公李易的,里面除了‘李长陵’三个大字,再没其他!” 闻言,温静霜更是不解其意,问道:“相公曾经在朝为官,他们既然是你当初同僚,不过是寒暄旧情,为何信封上却不写原委,你为何如此愁闷呢?” 林笑非摇了摇头,说道: “夫人有所不知,当今陛下年近花甲,却因当年扶幽宫之乱,至今膝下无子,故而东宫一直无主;眼看偌大的天下将成无主之地,所以这些年,不少中州权臣和边疆封王都对此垂涎已久,这些人中,就属西府大卿周元弼和长陵公李易的势力最大! 扶幽宫之乱后,陛下日渐消沉,对朝堂之事大多有心无力,故而诸多朝政要务都交给了周元弼,起初几年周元弼确实尽心竭力办了不少好事,但是随着陛下的器重和自己势力扩大,最近这十几年他私设刑堂,巧列罪名,党同伐异;如今中州朝堂,至少一半都是他的人!不瞒娘子说,就连为夫当年出征瀛洲剿匪,甚至后面由四品荡寇将军升为一品神威大将军,也是他竭力保举的。” “竟有这事?那……那个长陵公李易呢?”温静霜听的颇为惊讶,此时困意全无。 林笑非拥着她双双坐下,抽出那张只有三个字的信纸,面色沉重继续说道: “但看这信,便知此人心智与狂傲,长陵公李易,乃是前皇后李诗筱的堂弟,年轻时在礼乐上颇有天赋,据说他三岁识文,九岁成曲,可谓少年成名,因陛下也好此道,故而非常喜欢,据说陛下曾当着满朝文武玩笑道‘疆土万万里,然除李爱卿,普天之下皆俗人!’ 此事两年后,有一次陛下出巡春猎,归途之中命李易与他同乘龙辇,哪知当车队路过一座深山时,突然两头猛虎由山涧跃出,惊了御马,龙辇被拖着在山道上一路狂奔,最后坠下溪谷,当时五万多随从几乎吓死,但是当他们找到陛下时,陛下除了龙袍破损外,龙体却安然无恙,原来龙辇在坠下溪谷时,书生弱体的李易硬是将陛下死死护在怀中,才保的陛下安然无恙,而李易自己的左腿膝盖却被尖石击碎,从此落下残疾! 因此两件事,李易就成为了陛下当时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加上他本身才华出众,恰又临皇后生怀龙种,正得陛下宠爱,故而朝中盛传,等三朝元老宋丞相隐退以后,必然是李易接任;要知道,当初那五万随从若不是因为他李易的冒死救驾和之后的苦苦求情,他们怕是只能自尽谢罪,埋尸山谷。所以,当初李易虽无一官半职,但是若论在朝中的风头声望,无人可出其左右!” 温静霜对江湖恩怨虽不敢兴趣,但是对朝堂趣事却颇为喜欢,忙问道:“那后来呢?” 林笑非见妻子难得有兴趣,拥着她淡淡笑道: “呵呵,可惜天不遂人愿,李皇后在生下皇子的时候不幸离世,更可悲的事,就在陛下要给那孩子定立储君之位前两日,小皇子却被宫女传染了风寒,不幸夭折。 因此连番巨痛,陛下将后宫的宫娥、太监、御医几乎杀了一遍……后来没了皇后的照顾,又怕陛下触景生情,李易便主动请调,离开了中州,陛下念及旧情,便封他为长陵公,领军驻守幽州。 不想这李易,年纪轻轻,不仅在声乐上天赋异禀,在军事上也颇有建树;当年他到任时,幽州全州守军不过十七八万人,而且不少都是老弱病残,还有一半都是混吃国粮的当地混子**,普通外调过去的夫长将军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了,不过多久便只能厮混在一起;但是经过他几次改编整治,如今据民间传闻,单单幽州风陵场就驻扎了四十二万常备军!另外在李易帅府周围,还驻扎了六万精锐的银甲军,如此加起来,他李易手下就有将近五十万大军,几乎是周边四州之合还多,恐怕便是陛下亲自指挥的中州杀神军,也不及他人多!” 这话却是吓了温静霜一跳,忙问道:“那皇帝陛下不管吗?” 林笑非笑道: “陛下当然想管,七年前就派了左御史大夫付大人前去幽州,名为封赏犒军,实则是去代王监军,伺机制衡削权。 可付大人到了幽州之后发现风陵场所有驻军,无一插皇旗,清一色全是李长陵的麒麟吞日旗。付大人的御赐兵符仿如废铁,军令几乎不出军帐;但是只要李长陵一句话,四十多万大军顿时士气滔天、呼声万丈,如此付大人不过三个月就被逼的托病回朝。 陛下知道后,龙颜大怒,欲杀却不能,唯有加封犒赏以稳定军心,可以说如今整个幽州,几乎便是他李长陵的天下,这两年就连相邻的青州和蜀州也有倾斜投靠之意! 朝中密传,说周元弼借故发难,请来塑星道人占卜,卦象说‘麒麟吞日,犹如猛虎骑龙,正是日月同天、乾坤逆转之兆!’,陛下听如此说,自然就想到了当年李易的救驾之事,故而将李易当成了除武疆王萧山景和刀魔聂云刹之后,最棘手的天命宿敌,也正因此,才会越发的器重周元弼,以期制衡!” 温静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他二人双双来信,想必就是为了拉拢夫君了?” 林笑非点点头,叹道:“是啊,他们都以为师傅以后我会是下一任剑宗宗主,而且我统领瀛洲水军三年,军中威望并不比冯老将军差,他二人此时来信自然有拉拢之意。” 看着闪烁的烛火,想了想又道:“不过那应该只是其一,这两年江湖疯传,说我师弟白诺城是陛下与唐伊伊私生子,虽说此事荒诞不经,但……但若是真的,那么这天下便该是有主的天下!若思及这一层,此二人的来信目的却又截然不同了。” 温静霜不得其意,又给他酒杯斟满,问道:“怎么个截然不同法?” 林笑非接过酒杯,却摇了摇头又放下,说道:“西府大卿周元弼生于清苦之家,后来靠贩卖军马才起的势,他为人圆滑老练,总能左右逢源,从不做赔钱的买卖,若我师弟真是陛下唯一血脉,他这信便是要借我之口以表忠心。但李易却全然不一样,他出身名门望族,加上天赋超群、手握重兵,自带一身狂傲,他此信却是要告诉我,纵然那传言是真的,这未来的天下,也只属于他李长陵一人,他是要我提前择主而事!” 温静霜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白师弟真的可能是当今陛下的儿子吗?” 夜风微凉,烛火摇曳,林笑非沉默许久,最终摇了摇头: “不知道,当时这传言刚出现时,我便问过师傅,白师弟也曾几次书信来询,但师傅却一口否认说他毫不知情,只说普天之下,只有剑圣师伯祖知晓内情! 一方面,我希望师弟真是天命之子,如今的天下,因陛下膝下无子,群龙夺嫡之势已越加显现,早晚必然大乱,到时又不知多少百姓要死于战火! 但……但我又不希望他是,在这暗潮涌动的江湖,还有那勾心斗角步步惊心的朝堂,若他真是,那样的担子该是如何的沉重?!师弟命运本就坎坷,老天实不该让他再承受这样的磨难……” 说到此处,林笑非突然大手一挥,原本挂在床头的宝剑突然飞出,被他紧紧抓在手中,宝剑嗡嗡作响,只见他双眸冷光闪烁,神色肃然道:“不过若真到了那一步,为夫这剑便会为他而出!” 想了想对温静霜又略有些歉意,柔声问道:“夫人,你怪我吗?” 温静霜看着突然严肃了许多的丈夫,忙摇着头道:“怎么会?自从听了夫君讲了当年原委,妾身早就不恨白师弟了,他也是苦命人,妾身恨之恨这江湖险恶,人心更恶!当年因舅舅阻拦,夫君没能在他为难之时伸手相助,妾身心中悔愧至今,私底下又想,如此……便算是给父亲报仇了吧,所以我对白师弟早就不恨了,日后夫君该怎么做便凭心而为吧,再也不要因为任何事违背你的本心!”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温静霜虽不是君子,却要比许多须眉男子更坦荡! 林笑非心中又喜又庆幸,想了想说道:“看来我是该依这二位所盼,与当年瀛洲水军的旧部联络一二了,若大战一起,瀛洲水军便是应战海云边的先锋,中原大地江水涛涛,未来也是一支进退皆易的大军!” 温静霜听了,真感觉朝堂比江湖更加纷繁复杂、步步惊险,不由得担心起来,“那夫君你打算如何回信呢?这二人可都是位高权重呀,稍有不慎,怕是就得罪了哪一家!” 林笑非想了想,摇头道:“已阅不回!等那个消息证实之后……” 刚说到此处,只听山房内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听声音果然是柳明旗,林笑非大喝一声“保护好夫人”,说话间已同时撞开窗户飞掠了出去。 距离柳明旗的厢房尚有七八丈远,突然两道剑气穿过层层房檐凌空射来,林笑非身形丝毫不停,提剑就横扫出去,剑势恰如风卷残云,瞬间将那两道剑气破开,在屋顶破开一个大洞。 几乎就在同时两道人影从破开的大洞上方轰然落下,“呼”的一声闷响,林笑非左手长袖挥出,落下的瓦片刹那间倒射回去,快如暗器,那落下的两人怎敢轻视,连忙提剑格挡,不免分心,就在此时林笑非纵身跃起两丈高,一挑一拔两剑就将那二人击退,同时一个旋身飞速踢出一腿,正中那最近一人的腰腹,只听“啊”的两声痛叫。那两道人影已撞开红墙,落在了院内,这时只听文四一声断喝:“住手,是林公子!” 此时,文四站在满头大汗的柳明旗身侧,手中的寒剑冷光闪烁,还未入鞘,摔倒的二人匆匆站起来,定睛一看,从墙洞中走过来的果真是林笑非,立马单膝跪地道:“我二人一时冒失,请林公子恕罪!” 林笑非抬头看了看,今夜朗月当空、天色不暗,袖语和陈风玄二人又是暗影楼多年培养的高手怎会犯如此错误,心中猜测怕是二人只闻他名,心中好奇想一试身手罢了,于是冷声说道:“你二人冒失倒无妨,若下次我收手不及,只怕你们性命难保!” “是”二人不敢反驳,只得告罪。林笑非收剑入鞘,身形一动已到了柳明旗面前,问道:“舅舅怎么了?” 柳明旗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面色依然铁青,显然心有余悸,却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不过噩梦一场,不想竟然惊醒了你;回去睡吧,有他们三人护卫,你不必操心了!” 林笑非心中大惊,是何等噩梦才会将柳明旗吓成这幅模样,但是他环顾一圈发现整个山房确实没有陌生人的气息,终究只能点了点头,安慰道:“麓岳山房有笑非在,舅舅权且放心安睡,无需忧虑,此时夜已深沉,舅舅早些歇息,笑非就退下了!” 柳明旗摆了摆手,“好的,你自去吧!”闻言,林笑非快步退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柳明旗一声长叹,文四开口赞叹:“林公子的剑法修为,惊绝武林,有他护卫即便是我们三人也没有出手的份,不知主人忧心什么?” 此话平常,但是柳明旗听了却兀自一惊,“文四,你方才说什么?” 那文四满脸不解,却仍然重复了一遍,“属下说林公子的剑法修为,惊绝武林,有他护卫,即便是我们三人也没有出手的份;纵然寻遍江湖,能与他比剑之人也屈指可数,主人不必忧心!” 此话真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柳明旗心中暗中思量:“文四所言有理,他三人武功虽高,但是若与林笑非相比却恍若云泥。若慧叶果真回来报仇,想必第一个遇到他的还是林笑非,而林笑非曾在大空寺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依他性情,到时必然手下留情,若是慧叶一旦全盘托出,一切心血岂不功亏一篑?” 想到此处,又看了看身旁忠心耿耿、身手不俗的三人,柳明旗突然有了离开麓岳山房的冲动。 看着柳明旗若有所思的返回房中,原本还一脸颓色的袖语姑娘突然站起来淡淡的笑了,月光倒映她的影子,又落在了青瓦上,夜风微凉:琵琶声又起了,但这声音仿佛有一双灵动的翅膀,只能传进柳明旗的厢房,仿佛只能传进他的耳朵。 柳明旗紧闭着双眼,也笑了,红罗软帐,异香芬芳,梦中又是他过世多年的夫人,夫人轻解罗裳、耳语温存,恰如新婚之夜的娇羞模样…… 突然,一道惊雷落下,红颜变成了青面,润唇里长出獠牙,顷刻间美艳的夫人就变成了一头惊怖异常的怪兽,那怪兽的头上光秃秃的,全身却爬满了蛇虫鼠蚁。 柳明旗直吓得全身冷汗直流,忙想翻身起来逃走,但是此时他的身体仿佛灌了铅一般,重若千斤,一动竟也不能动了。眼看那怪兽猛地扑上来,将他压在身下,放声嘶嚎,血盆大口中却漆黑一片,鲜血滴答,原来没有舌头……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日光终于穿过窗户纸,朦胧的洒进厢房,温暖的仿佛要将满天的寒气驱散。 然而,此时柳明旗却全身冰凉,他赤着脚蓬头坐在床边,汗水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印出他越发枯瘦的身躯,凉气从衣衫传到皮肤,又从皮肤传到心肝脾肺,最后传到骨髓里,他禁不住全身打了个寒颤。 神色呆滞地看着脚下温暖明亮的光,他缓缓抬起头、伸出手向那光线抚去,散乱的头发下,原本那双精明冷厉的双眼漆黑一片、毫无色彩,就连整个眼眶都凹陷了进去,周围全是黑的,仿佛笼罩了两团阴云,又是一夜不眠…… 俗话说的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可惜柳明旗此生做过许多亏心事,大的小的,明的暗的,有林笑非已经帮他摸平了的,也有久远的连自己都忘记了的。若真真计较起来,或许当年坑杀慧叶小和尚并不是他一生做过的最大的恶事,但是这头青面獠牙的秃头怪兽,却是敲门最频繁,噩梦最久远的那只鬼。 是怎么了?除了第一次少年时的恐惧,他原本早已习惯了做了亏心事后还能问心无愧,还能无忧的安眠!毕竟他常说,人在江湖,仿若风中落叶,身不由己!但最近是怎么了?杀手已数月不敢来山房,又或者慧叶已经死了,为何在这安然无忧的夜晚,自己却被鬼吓得寝食难安! 别无他法,林笑非夫妇也苦劝无用,柳明旗又住回了他那深埋地下的密室,期望换个熟悉的环境,以了此梦魇。又或许他以为这样,这就像把自己也活埋在了棺材里一样,期望求得慧叶的原谅。 晚风轻柔,树影婆娑,山间夜色凉如水,本是静谧安眠的夏夜,却如同一头猛兽慢慢地吞噬着柳明旗的精神。 琵琶声起,美艳的夫人如期而至,这次她的身旁还带着一块“古道神盟盟主”的镶金匾额,辉煌闪耀! 她缓缓伸出纤细柔媚的手,轻轻拨开红木雕花的门,踏着婀娜的碎步,嘴角微微笑着,缓缓靠近;哪知裂开的嘴角越张越大,雪白如玉的牙齿越长越长,慢慢滴下鲜血…… 躺在床上,柳明旗蜷缩的身子又剧烈的颤抖起来,头发已经打湿,却再没发出惨叫,原来他怕旁人听见,睡觉前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秀布,于是他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响…… 从此,柳明旗再不敢睡觉,更害怕睡觉,整日只是强震着精神愣愣地看着密室墙缝里长出的几株野草,喃喃自语:“雪已消,花已开,你怎么还不来?” …… 第四十九章 恶貔貅千金散尽,真小人断臂夺丹 噩梦缠身,夙夜难眠! 如此不过两个月,原本就已消瘦了许多的柳明旗更加憔悴,更加骨瘦如柴,仿佛病入膏肓、见风即倒。 林笑非夫妇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但反复查验,柳明旗全身一无外伤二没中毒,无可奈何,两人随即只能多买了些人参鹿茸给柳明旗补养元气,又多加宽慰。初期林笑非还坚持给柳明旗输送真气,可越到后面,柳明旗越是抗拒,越不想见到他;脾气更是阴晴难测。 密室内,文四三人见柳明旗这般消瘦憔悴,面色也极为焦虑,忽然那袖语姑娘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说道:“主人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也管不了其他了,只能靠门中那种神丹!” 听了这话,柳明旗愣了片刻,然而身旁的文四和陈风玄却全身一颤,显然颇为震惊,文四忙问道:“你说的是浮屠神丹?” 袖语姑娘点点头,正色道:“正是此丹,也唯有此丹能救主人。”文四犹豫片刻,道:“可是……”哪知还没说出口,却被柳明旗打断,只见他漆黑的双眼仿佛突然有了神采,一把拉着袖语问道:“姑娘说的什么浮屠神丹,能解我心中魔障?” 袖语被他这一拉吓了一跳,但是似乎此丹颇有些神秘贵重,她只能看向文四,在等他同意。文四见柳明旗满怀期待,面色十分不忍,终于点点头道:“主人待我们不薄,你说吧!” 柳明旗见状,感激涕零,大喜过望,忙洗耳恭听。只听袖语说道:“在我暗影楼中,有一种奇丹,名叫浮屠神丹!此丹奇就奇在,它既不能解毒,也不能疗伤,更不能增功;但是它却有一种这世间其他丹药都没有的奇效,那就是静心破障!能解大悲者之悲,能了至恨者之恨,能除大执着者之执着,总之,能净化世间万般心魔孽障,所以也叫净心破障丹!” 柳明旗听罢,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热泪盈眶,又似不敢相信,再问道:“暗影楼果真有此神丹?姑娘可别诓我。” 袖语点头道:“自然有的,据说此丹乃是凝聚世间诸多异草仙葩,以大空寺摩诃池中净水炼制而成,极为稀有!我看主人数月难眠,夜间多有惊梦纠缠,想必心中有余憾未了,故而也唯有此丹能救主人!只是……” 话到此处,袖语却突然顿住。此时柳明旗刚刚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肯放手,连忙急问道:“可是什么,可是什么?” 那文四接下话来,继续说道:“不瞒主人,此丹虽有,但是想要得到却是极难。因为炼制复杂,奇效非常,故而多用在暗影楼最顶尖高手在修为瓶颈,突破净心之时,便是如此,一年也出不了两枚,更是门中机密。所以外人别说见过,便是听也没听过的,便是有幸听过的,也是万金难求!” 柳明旗大急,忙问道:“那你们暗影楼中的高手是如何得到的?全看掌门分配?” 文四却笑着摇头道:“不,暗影楼历代掌门立下规矩,未免人心偏颇,有失公道,故而此丹不经掌门分配,门中弟子要得此丹,需做到两条!” 柳明旗忙问:“哪两条?” 袖语抢先一步答道:“捐尽万贯家财,闯过生死大门!数百年来,无一例外,掌门也无权干涉。” 柳明旗听罢,突然觉得全身一凉,又重复了一遍:“捐尽万贯家财,闯过生死大门!这……这这……一生操劳岂不……付诸东流?” 文四叹道:“是啊,不过祖上规矩如此,别无他法,想必这便是破开心魔的第一步吧!生死大门虽然难闯,但是袖语跟掌管此关的段师兄很熟,再加上侯老从旁提点关照,想必是不会太过为难主人的!” 柳明旗听罢,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想到刚升出一点希望,心却凉了半截…… 半月后,一封请帖被送上麓岳山房,原来是暗影楼的副掌门候星魁五十大寿,拜帖上却只请了柳明旗。柳明旗见此请帖,犹豫了一夜,次日便走出来密室,将林笑非夫妇唤来商议。 屋子里,林笑非颇有些惊讶:“舅舅要去赴宴?” 柳明旗点点头,说道:“既然别人专门送贴来请我,不去总是不好的。况且在这数月前,候星魁曾亲自登门拜访,所谓礼尚往来,这次怎么都是需要去的!” 林笑非听罢,与妻子对视一眼,温静霜笑着说道:“赴宴也好,趁这个机会,舅舅也出去散散心;我看有袖语姑娘三人保护,也没有什么贼人再敢冒犯了!” 林笑非想了想也觉有理,既然柳明旗在麓岳山房过得如此憔悴抑郁,不如出去走走,随即也点点头同意了。 当日正午未至,柳明旗便命人火速收拾了金银珠宝,整整拉着五口大箱子就下了山,直奔暗影楼而去…… 暗影楼中,呼哧喝刹打量着手中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的手绢,那是之前温静霜不慎遗落的。这时候星魁走上楼来,汇报道:“掌门,柳明旗今早已经上路了!” 呼哧喝刹突然坐直,冷笑着问道:“哦,是吗?他带了多少家当?” 候星魁答道:“整整五口大箱子,除了私藏的一千多两银票,几乎他所有家当都带来了!要不要把他私藏的那点给他烧了?” 呼哧喝刹摇了摇头,道:“算了,给他留着买棺材吧!对了,丹药做好了吗?” 候星魁神色微凝,点头道:“做好了,按照你的吩咐,用了最毒的蛇、最脏的蝗虫、最臭的老鼠和蚯蚓,碾磨成粉做成的,现在已经吊在茅房泡了几天几夜了!” 听罢,呼哧喝刹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辛苦候老了,等他来了之后,所带金银的一半分给本派的兄弟们,另一半就散给这城里的穷苦人吧!” “是”候星魁点头应诺,正欲转身离去,呼哧喝刹突然吩咐道:“对了,生死门之事,把段缺换下来吧,我亲自去,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他见血了!” 候星魁见平时和和气气的呼哧喝刹,一提到柳明旗就眼露凶光,又想出这些折磨人的法子,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气。可又听他安排,要将柳明旗所带之金银分一半给穷人,自己不占分毫,又可见他善心犹存,一时竟看不清他是佛还是魔,只道:“好的,我这就去安排!”再看他没有别的命令,只盯着手中丝绢,这才转身离去…… 数日后,柳明旗的车队如期而至,此时暗影楼奢华的六层大楼,红灯高悬,礼乐齐飞。他掀开帘布看了看这样的盛况,心中颇为感慨,忽然回忆起去年林笑非与温静霜成亲之时,那时在太白山上群雄毕至,争相来贺,他真可谓是风光无限。 何曾想不过区区一年光景,自己竟成了这幅模样,体虚气弱,枯瘦如鬼!候星魁大步亲迎,虽然心中早已有所准备,但是当他看到柳明旗的模样,仍旧经不住吓了一跳,惊呼道:“柳老弟,这才数月不见,你……你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柳明旗闻言,长叹一口气,偏头看了看暗影楼里,只见楼内虽有人员走动,却明显不多,不由得又感觉自己在候星魁心中的分量确实不轻,心下暗中庆幸片刻,却没说话。 候星魁见状,知他嫌弃人多口杂,连忙吩咐左右道:“安排厢房雅阁,周边多派守卫,不得打搅!” “是”左右属下应声离去,不多时便安排了一间雅阁,将二人领了过去。柳明旗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咳咳……候兄有所不知,老弟年少时曾有一件憾事,一直郁结于心,最近不知为何突然涌上心头,故而夜间惊梦连连,任是什么安神静心的方子也无用,这才借此机会来求助老兄啊!” 候星魁听罢,假意笑道:“为兄却不知阁下所言,我这里又不是药庐医舍,怎么能解此梦魇?” 柳明旗叹道:“候兄,既然我千里迢迢来到贵宝地,你就不要隐瞒了嘛,老弟若不是无计可施、走投无路,绝技不会下山来麻烦老兄的,来此便是为了贵楼那浮屠神丹!” 听见这话,候星魁霎时一惊,立时冷眼看向文四几人,显然怒色难掩;这时又听柳明旗说道:“老兄也不必怪罪他三人,我也不需你为难,贵楼的规矩我是懂得,我的所有家财全在方才的几个木箱中,还请老兄破例给卖我两枚,如何?” 候星魁沉默良久,说道:“阁下既然知道我楼中规矩,便该清楚,这浮屠神丹乃是本门至宝,千斤万金也是不换的。莫说是我,便是新掌门也没这样的权力,不过我与阁下一见如故,却是可以以本门之门规,破例给阁下一个闯门取丹的机会!” 柳明旗心中微凉,略有些不满,本以为千斤想赠又好言相说,估计不虚闯关即可取丹,不想候星魁竟然如此迂腐不化。心中虽如此不满,却不敢说出,只得长叹一声拱手道:“罢了,也不难为老兄,便给我一个闯关夺丹的机会。但是你看我如今功力大减,气血虚弱,在那闯关长老处,还望老兄多加关照!” 候星魁仿佛斟酌片刻,猛地在点头点,道:“罢了,柳老弟放心,此时包在我身上!” 听见这话,柳明旗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只过一晚,待柳明旗调息一夜再也忍不住连连噩梦,此时便要求闯关。 候星魁无可奈何,便火速安排下去,至当日黄昏便将柳明旗领着下了地下室去,几人直走了半柱香时间也不知埋在地下多深,最后行至一处只有七八丈深的甬道口,说道:“柳老弟请看,这甬道便是我们暗影楼所称的生死之门,你别看这甬道普普通通,其实里面暗藏了许多致命的机关暗器,此外里面还有两位本派执事长老驻守,普通弟子若然闯关可谓是九死一生!” 柳明旗听了,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忙仔细查看,只见那甬道乃精钢所制,高有三丈,宽经五六丈,甬道内只有墙壁上几盏青灯闪着幽幽的泛黄的火光,整个甬道昏昏暗暗,“那我……” 候星魁笑道:“老弟放心,我已交代了下去,所有暗器机关均已关闭,绝技不会伤你分毫:只是这执事长老中有一位仇长老颇为固执,怕是要靠你自己了。” 接着有指着甬道尽头说道:“你瞧,那甬道尽头的蓝光闪烁之处,便有一枚浮屠神丹!” 柳明旗定金一看,果然在甬道尽头有一处微弱的烛火迎风摇曳,顿时喜上眉梢,却又听说有一位什么仇长老竟然不识时务,顽固不化,心中虽有些担忧,却只能咬说道:“好,且让老夫看看这暗影楼的生死之门,是如何的九死一生!” 说罢,锵的一声抽出宝剑,脚下一跺便冲入密室中。 刚入密室,柳明旗眼前突然一黑,这时只听一阵密密麻麻的机括声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仿佛立马就有一蓬又一蓬箭失从甬道的四面八方射来,柳明旗却不蠢,立马向前翻滚一圈,然而却只听机括声连连,却不见有暗器射出,顿时放心许多,只想果真如候星魁所说。正当此时,眼前一片剑光突然闪来,在这昏暗的甬道内,仿若流星一般速度极快,柳明旗心中一紧,忙提振精神,双腿微曲猛地跃起,向那剑光迎去。 柳明旗的剑法在当今武林的高手中,只属末流,虽然花言巧语让林笑非传授了周天剑法,奈何柳明旗天赋平平,内力微弱,只学了皮毛。他自然也是清楚,加上身体虚弱,断不能久战,故而一旦出剑便拼尽全力,绝无保留。 “当当当……”两剑相击,顿时火花四溅,精铁的碰撞声密集如鞭炮一般。两人映着火花憨斗,柳明旗看清那人容貌,对手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眼如铜铃,面色铁青,脸上几道剑痕甚是可怖,这模样愣是吓了柳明旗一跳。 两人剑招越打越快,起初柳明旗还能应付,但是气力衰弱内力微薄,不过片刻就慢慢处于下风,被逼的连连后退。柳明旗心中大惊,灵机一动,猛的提剑扫出将攻势挡开,继而突然纵身向后跳去,不过一丈远就后背靠在了精钢墙壁上,他一把抓起身旁的灯盏猛地向对方掷去,那花脸长老泰然自若,剑尖轻轻一挑,灯盏已被拨开,火光霎时熄灭,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黑暗中好像一团什么物事炸开,那花脸长老顷刻间只感觉眼睛、鼻子奇痒难止,顿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大声骂道:“无耻小人!” “哼”柳明旗却不计较,只冷哼一声双脚在墙壁上猛地蹬出,立时向那花脸长老掠去。那长老眼中含泪,视野朦胧,顿时失了准头,双剑交错而过,虽然避过了要害却仍旧划破了他的右肩。柳明旗见一击得中,大喜过望,忙乘胜追击回身撩起一剑,直刺对方腰腹…… 正在此时,“呼”的一声,只见一条黑影闪过,登时一口长剑便与柳明旗的宝剑撞在一起,双剑相击过后却没有反弹分开,反而竟然像是黏在了一起,昏暗的甬道内,呼哧喝刹身穿玄衣,头带面具,大步踏出,柳明旗的剑被猛地拉扯,他一时没站稳,竟然踉跄几步向前扑倒。 呼哧喝刹突然止住身形,见柳明旗向前扑去,立时朝他后背劈下一剑,“啊……”柳明旗顿时惨叫一声,后背上被劈出一条二尺多长的口子,伤口极深,鲜血直流,怕是再入一分,就砍在了脊椎骨上。 柳明旗此时却无暇顾及,身体尚未扑倒便一掌拍在地上,连忙侧身翻了几圈,希望借此避祸锋芒,哪知刚刚翻身跃起,却发现那玄衣长老轻功非凡,真是如影随形,柳明旗顿时吓得冷汗直流,也顾不得身上巨痛,连忙提剑格挡,哪知对方剑法太高,每每出剑总能点在空门,不过几息,柳明旗全身上下已被刺了几十剑,仿若凌迟一般,几乎无一片完整肌肤。 好在对方出剑虽然凌厉,却点到即止,只破皮肉,不伤筋骨要害,柳明旗见实力悬殊,自己毫无胜算,眼中凶光闪过,突然在自己左边腰腹一拉,只听一阵机括声传来,突然柳明旗原本就刺破的衣衫被撑了起来,接着只听刷刷刷几声,竟然从柳明旗的衣服下飞射出几十片薄如鱼鳞、明亮如玉的精铁暗器,直向对方射去。 呼哧喝刹冷哼一声,仿佛早有准备,身体微微一颤,突然原地消失,那些薄如鱼鳞的暗器顿时打在精钢墙壁上,精铁撞击之声顿时响声一片,火花四溅。 柳明旗见此计不中,早已吓得三魂丢了两魂,连忙回身想要格挡,可是为时已晚,还不等他转过身来,只感觉一道剑光划过,他原本按在腰腹的左手瞬间被砍下,同时对方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这一脚势大力沉,柳明旗吓得静若寒蝉哪里还站的稳,顿时狼狈地向前飞扑而去,正好砸落在甬道尽头的石台下! “啊啊……” 柳明旗见自己左臂被斩断,鲜血狂涌,顿时吓软了身子,跪在地上嚎叫起来。正在此时,发现头顶上方一盏青灯闪着幽蓝的火焰,青灯下的石台上白玉小碟中放着一颗圆圆的丹丸,柳明旗顿时眼中神采飞扬,此时仿佛全身也没了疼痛突然站起来,想要伸手去拿,却甩出一片血花,这才发现左手已经没了,“妈的”嘴里大骂一声,一把甩开手中宝剑,伸手就将丹药抓了过来,直接塞进嘴里…… “颚……” 丹药入口,味道恶心至极,气味臭不可闻,柳明旗几乎直接要呕吐出来。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历经艰辛,散尽家财,甚至痛失手臂才夺来的“神丹”,仍旧忍着恶臭咽了下去。 “哈哈哈……” 昏暗的甬道中,呼哧喝刹一把扯下面具,狂笑起来。 柳明旗忍住恶心,转头看去,却只发现一条黑影伴着狂笑飞速掠出了甬道,消失无踪。 这时候星魁已快速飞掠了进来,一看柳明旗左臂被斩断,顿时面色震怒,埋怨道:“哼,这仇长老怎么如此不识大体?!柳老弟又不是我楼中人,怎能下如此狠手!” 柳明旗心中更是怨愤不已,但此时寄身此处,想发火也只能咽下去。看了看被斩断的左臂,鲜血还是流淌,头脑已有些发晕,更吓得心慌,忙催促道:“侯老兄,先别管这事了,先给我治伤啊!” 仿佛这时候星魁才反应过来一般,忙出手封了他的穴道,一把将他扶起,吩咐道:“袖语,你快去找肖大夫过来!” 袖语得令离去,候星魁将柳明旗扶了起来,说道:“我们先离开此处,赶紧去疗伤要紧!”柳明旗失血不少,一时头晕目眩,忙点点头,便被候星魁和文四驾着离开了密室…… 不出七日,柳明旗的断臂已没有再渗出鲜血,虽然断臂难续,好歹是扛了过去。再者还有一件事让他略显宽慰,便是自从服用了那一枚浮屠神丹之后,他就再没有做过噩梦,看来心魔已除,自己果然可以无忧的安眠。虽然那丹药的气味似曾相识,恶心至极,却碍于脸面,几次想要询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伤势未愈,加上暗影楼中有诸多高手保护,柳明旗一时便寄住在了此处。 雅阁内,呼哧喝刹看着眼前站着的年轻人,略微有些失神,因为他的脸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又仔细瞧了许久才赞道:“像,真像,这易容术果然不凡!” 身旁的候星魁笑道:“确实如此,虽然此法耗时耗神,但只要不亲手触摸,短时间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只是若与奇骨百变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呼哧喝刹却仍旧满意的点点头,道:“无妨,他断然分辨不出来的,别说触摸,他便是看见这张脸,也要吓得魂飞魄散,只是辛苦段缺了。” 原来这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是暗影楼中原来的天字号杀手,段缺!段缺听罢,躬身抱拳,道:“掌门严重了,掌门既然传我绝世剑法,属下自该肝脑涂地以厚报才是!” “不值一提!”呼哧喝刹摆了摆手,候星魁轻笑一声,又问道:“那我就安排下去了?” 呼哧喝刹斟酌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所谓张弛有度,又说登高才跌重,缓缓吧;这段时间把他养好点,再多传他两套剑法,让他尝尽这世间的无限风光、极乐享受,等死到临头之日,他才知极痛之痛,至苦之苦!” 候星魁沉吟片刻,点头同意,随后便领着段缺退出了阁楼…… 芦风细谷,此时早没了芦花,盛夏的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不过片刻,细雨就变成了倾盆暴雨,下的又急又重,愣是将满谷的芦苇压弯了腰;疾风经过山谷两旁的山峰挤压,速度又快又猛,风声大作,江上翻起丈高的浪花,水浪推到潮头,又被划过的飓风卷上天空,撕成雨滴,打在芦苇中。 白诺城此时正站在两峰之间的一块凸起的青石上,剧烈的山风迎面呼啸而过,夹着雨滴,拍打着全身,有些生疼。长发随风雨散乱,衣衫紧紧贴着身子,破帛声连续不断。突然,白诺城提剑跃起数丈高,脚下没了抓力,飓风如重锤轰来,他的身躯仿若一片风中落叶,顷刻间往后飘飞而去。 “破!” 就在此时,他猛地对着双峰之间劈下一剑,剑气如一条蛟龙逆流直上,愣是将迎面吹来的飓风暴雨瞬间劈成两半,如此双峰之中仿佛又立起一座剑锋,飓风瞬间一分为二,更是快绝。风压声顿时变得轰鸣尖锐,仿佛野兽呼啸,水滴石穿,风速快绝亦能断石分金,双峰之间的尖锐石壁瞬间被飓风切开,吹毁,直到变得光滑圆润。 剑气方才破开的那一刹那,双峰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片虚空,白诺城瞬间挺近数丈,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这时飓风再次降临,还夹渣这许多快若箭失的碎石,只见他飞快出剑,一剑便有十三重劲,却不只是分剑式,每一重劲力都仿佛是一朵绽放的花朵,将那迎面射来的碎石尽数击毁,在绵密狂野的飓风中破开一个又一个虚空窟窿,剑气穿透飓风却不仅止于飓风,竟然直接轰击在几十丈外地山峰上,山腰上剑气纵横,山峰一角不久便轰成了马蜂窝。 飓风越吹越急,他手中的剑在风压下重如千钧,双臂也像是被绑上了两块巨石,举手投足都要耗费许多精力,然而他的身法却丝毫不缓,剑法比之前更快、更快、更快…… 突然,前方朦胧的暴雨中多了一道青影,那青影自然便是顾惜颜,此时她手提轻锋,乘风而来,速度剑势都用到了极致。施展的不再是太清上剑,而是她曾经在昆仑施展过一次的十绝剑,正是那一招击退叶郎雪、凌虚鸿和剑神莫承允这三大高手的八步回圆式。 剑出,光华仿如暴雨中突然射出的妖异火焰,乘风而来,却后发先至,漫山的风雨仿佛都只是在推着这一剑,来不及思考,眼看刹那即至。 “啊……”白诺城大喝一声,本就残破不堪的衣衫瞬间震碎,上身青筋暴起,双臂上虬龙盘踞,他猛地一脚踏碎那块偌大的青石,双手紧握用尽全力向前撩起一剑,只见一道五彩缤纷的剑气瞬间射出,剑气刚出,原本迎面吹来的飓风突然停止,继而仿佛风云逆转一般,飓风竟然向山峰之外呼啸而去。 两道剑气在山峰中轰击在一起,“轰”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继而便是闪过一道似乎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华,猛地向周围激荡开去,天地瞬间归于寂静…… “叮……” 突然响起一声脆响,白诺城低头一看,只见手中的纵横剑已经碎了一道裂纹。还不等他叹息,远处的山峰从山腰处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无数的山石轰隆隆滚了下来,砸进了上游的山谷中,过了许久,暴雨冲开了碎石和烟尘,这才发现那两座相夹的山峰已被拦腰斩断,切口光滑如镜。 “呼呼……” 白诺城剧烈的呼吸几次,偏头看了看后方绛珠峰上的那座简装搭建的青石阁楼,那里,顾惜颜依靠着栏杆看着暴雨中的自己,点点头,突然笑了,花无人艳,人比花娇。 如此美人,这样的笑,白诺城看的突然一愣,心暖了,也点头回应。接着顾惜颜拂去面颊上的雨珠,转身进了青石阁楼,白诺城却纵身向山谷中掠去,远处的伊人水冢旁也已经筑起了一座简易的草庐… 第五十章 生当作人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八十里桃源,林浪夫穿了一件长长的旧黄衫站在桃花林中,轻声吟道。花期又至,漫山遍野的老树上又开满了桃花,微风拂过,落英缤纷,如云似雪,面前的潭水也映照的如女儿家的脸一样娇美……他心中颇有些感慨,又道:“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百岁老树尚能开新花,小林先生比老僧晚生二十多年,修为已臻化境,何必如此感怀?” 桃花林中,潭水边,有一楠木方桌,苦厄神僧坐在石凳上,手指轻敲桌面,就仿佛敲打在木鱼上,咚咚作响。沉默些许,苦厄神僧看着潭水旁一座青苔覆盖的石碑,突然问道:“听桃翁说,先生近日常来此地,莫非真如传言所说,这里曾是扶幽宫第一代宫主隐居之所?” 林浪夫点点头,长袖轻轻一挥,忽然见那密林薄雾之中一道青影伴着幽光闪过,他手中已突然多了一口幽绿色的宝剑。 步法轻缓,剑随人动,却无一丝杂风多吹落一片桃花,扬起一粒尘土,原来竟然丝毫没动用内力。剑法越舞越快,乍一时,林浪夫轻轻一送,宝剑立时脱手向水潭旁那一块五六尺高的石碑射去,快若流星,只听呲的一声轻响,宝剑竟然直接没入石碑,只留下剑柄在外头。 宝剑没入,石碑轻轻一颤,便震掉了上面的些许青苔衰草,虽然岁月侵蚀,却依稀可见石碑上刻着几行娟秀的小字:“ 妾未生,君已稀,虚度甲子两不期,休说长生曲!烟霏霏,雨凄凄,孤身女子无所依,太上忘情意! 情有终,意无穷,情短意浓,怎消人瘦花薨? 无尽头,有尽头,无有尽头,何处是香丘?是香丘,非香丘,是非香丘,揉碎桃花,寥落入清流!” 前半段用的是长相思的曲,后半段却是无有寻处,仿佛情之所至,随心而作,小词说尽哀怨,满篇情痴。看着这块青石碑,林浪夫轻声念道:“揉碎桃花入清流,正是她,薄——云——凉!” 苦厄神僧面露惊色,站起身来,看着那两行娟秀的小字,伸手拨开石碑上的几根湿漉漉的衰草,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刻痕,突然好似一根银针刺在指尖,脑中顿时飞星踏月,人物两忘,仿如身在世外,突然响声一声女子哀怨凄楚的嘶嚎,同时一道人影伴着哀嚎疯狂的舞剑…… 不过几息,苦厄神雨突然收回手,头上已渗出许多冷汗,再问:“刚才剑圣施展的,莫非就是长春宫的秘剑——情丝柔?” 林浪夫点点头,道:“当初我们出战聂云刹之时,诗凤眠得渔人之利,偷入桃源在此领悟了情丝柔剑意,又得了沉天小剑,之后传给她的徒儿游萱萱。当年的情丝柔,今日的小别孤剑,薄云凉与长春宫千丝万缕,但是到底有何关系,至今无人知晓!细致计算起来,当年薄云凉称雄武林之时,也正是长春宫销声匿迹隐姓埋名之时,虽然后来出了狂人拜惊仑,让我们知道了滴云观便是长春宫隐藏之所在,但是到底为何长春宫人要借此避祸,依旧一无所知!” 苦厄神僧看着那块石碑,沉默片刻,说道:“自逍遥二仙从昆仑太霄洞创立武学以来,纵观千年武林,将武学练至登峰照极之境,堪称能以一敌万的武林狂人,除阁下外只有五人;孟臣子、李师一、薄云凉、拜惊仑和聂云刹,这五人中的前两位分属天一剑窟和通古剑门,都堪称一时人杰;后三人虽相隔两百多年,却都与长春宫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莫非剑圣以为,找到这关系,或许就能悟出破解乱秦七煞刀的法门?” 林浪夫答道:“确实,我们虽未见过薄云凉,但是却见过拜惊仑的剑法和聂云刹的刀法,这二人武学路数虽截然不同,但是仍旧给我一种仿佛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二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说着说着,林浪夫也坐下给自己和苦厄神僧都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当年我因你之助,虽然胜了他一招,定下在我有生之年,他不得踏足中原之约;可是终究你我都身受重伤,至今也未能痊愈;却不知他在弱水之滨苦练三十年,刀法是否远胜从前!” “阿弥陀佛!” 苦厄神丹双手合十,看着眼前这片悠远静谧的桃林,问道:“不知小林先生,可还记得拜惊仑战死之时,嘴里吟的那首小词?” 林浪夫听了此话,仿佛一桶冷水泼来,顿时醍醐灌顶,只听他说道:“刻骨民心,自然记得,他说‘不是爱风尘,不是念霓裳,缘来缘散终有定,无非前世孽障!忆又如何忆,忘亦不能忘,待的长春道花开,与君携手共赏!’莫非……” 林笑非与苦厄神僧相视一眼,同时转头看着那块潭水边的清石碑,石碑上的小词,这两首小词似乎互为应答。 苦厄神僧起身抚摸着石碑上的刻痕,说道:“方才贫僧看见薄云凉留下的这首小词,立刻便想起了拜惊仑施主临死之际在蚩崖山念得那一首!小林先生应该听说过长春宫有一门奇功,能使人容颜永驻……贫僧的二弟子缘明曾经见过拜惊仑之女,也就是今日的昆仑天骄顾惜颜姑娘,若只看她容貌,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但是你我都知道,她是三十七年前就被元清丰抱回了昆仑,按时间算,如今怎么也快四十了吧,你说这女子会不会是拜惊仑与薄云凉的骨血?” 林浪夫听罢,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哈哈哈……没想到神僧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殊不知,便是拜惊仑有容颜永驻之法,可那位薄云凉,却是两百多年前的人物,只怕尸骨都已腐化成灰了,如何来的年轻女儿?” “哈哈”苦厄神僧抚摸着长须,笑道:“失算,失算!” 林浪夫又道:“如今堪称长春宫之后的,只有顾惜颜姑娘一人,只可惜她当时太过年幼,想必是不可能知晓内情的。便是知道一二,你我又有何面目去叫她相助么?” 苦厄神僧面色微沉,道:“阿弥陀佛,缘也,命也,无非前世孽障!” 这时只见原本平静的潭中波澜起伏,林浪夫面色皱凝,大手一划,林中清风乍起,划过潭水,潭水瞬间一分为二,正好也将一片桃花的倒影一分为二,久久不合。 倒影从划断处慢慢荡开,揉碎了融在了水中,潭水中仿佛有一个人影盘坐,因为太深故而看不清容貌。然而正在此时却从潭水中发出一道声音来,“师傅,你们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吗?” 听见声音,林浪夫看了看被内力震荡的波澜起伏的潭水和又合二为一的倒影,慈祥的笑了笑,答道:“没有,不过快了!” 这时潭水中又响起了义渠邪的声音:“他会不会害怕,就不来了?” 林浪夫沉吟片刻,与苦厄神僧对视一笑,说道:“不,他和你一样,虽然会害怕输,但是从来不怕挑战!” 潭中沉静了许久,水中的义渠邪突然睁开双眼,抬头看着潭水顶上的光华和林浪夫、苦厄神僧随波摇摆的影子,眉头一皱,运起内力道:“弟子想先去挑战他!” 潭水外传来了林浪夫的声音:“你不是他的对手!” 突然桃花潭中发出一声惊爆,水花溅起几丈高,原来义渠邪已经跃出潭水,落在了岸边,只见他单膝跪地,复求道:“正如师傅所言,弟子从不害怕挑战,求师傅成全!” 苦厄神僧赞赏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高徒年纪虽轻,剑法却妙,便是不能胜,只要白施主不下杀手,想必足以自保,何不让他出去试试!” “哈哈”林浪夫听罢,大笑两声道:“好,带上千尺剑,不过你若是输了就亲自为他赶马车,请他来桃源!” 义渠邪忙站起身来,只见他身形瘦高,皮肤黝黑,鼻子比中原人略高,虽稚气未消,却重重点了点头:“遵命!” 随即蹬脚跃出,一把抽出插在石碑中的千尺剑,便施展轻功向桃源外掠去 …… 麓岳山房,自从柳明旗下山之后,整个山房的仆人仿佛像是出狱的囚徒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神情悠然,步法轻快! 林笑非夫妇也算是度过了在麓岳山房一年多来,最安稳踏实的几个月,心中虽有些担心柳明旗的近况,好在总有书信传来,柳明旗在暗影楼一切安好,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又新结交了许多江湖中的英豪,虽数月未曾谋面,但言语之间喜色难掩,看来日子过得实在舒坦! 这一日,清晨的浓雾刚刚化去,林笑非练剑才只过一轮,大汗淋漓,衣衫尽湿,尚未来得及喝一口热茶,却见院门口的石阶上已站了一条熟悉的人影,静如山石,身似青松,似乎已经站了许久,看了许久。林笑非兀自一惊,轻声喊道:“师傅?” “剑法虽有长进,但你的觉察力却比以前迟缓了许多!” 莫承允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剑法未落,说明你毅力志气尚在;觉察力大不如前,可见心中不静,持剑不诚,你在忧虑些什么?” 林笑非一时语竭,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温静霜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走入院中,一见莫承允突然造访,连忙见礼:“见过莫前辈!” 说罢,便将原本给林笑非的茶递了上去,莫承允接了过来,点点头,却只喝了一口便轻轻放下,温静霜本就聪慧,见他师徒有要事商议,便自觉退了回去。 莫承允坐在石凳上,看了看林笑非,问道:“你还责怪为师吗?” 林笑非听罢,身子一颤,立马想起莫承允二十多年的教养之恩,二人名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便摇了摇头,答道:“徒儿不敢!” “你是不敢,不是不想!”莫承允笑了笑,又沉默几息才看着依旧朦朦胧胧的山房外,晨雾锁闭,层峦叠嶂,真是美如水墨的江山,说道:“白诺城已经发出了挑战,就在七日后,他要去八十几桃源挑战你剑圣师伯祖!” “什么?此话当真?” 林笑非顿时脸色惊变,惊呼道;莫承允听了眉头微皱,林笑非这才垂头说道:“弟子鲁莽,师傅说了自然无虚言,只是弟子一时实在难以置信!” 莫承允说道:“按照他的轻功脚程,想必此时已经过了青州地界,再有数日便能抵达。当年你问为师的话,为师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慎之又慎,否则便是搭上我太白八百年基业,又怎能挡的住滔滔洪流!时过境迁,你我都非孑然一身,如今,想必你能体会些许难处了吧?” 林笑非想起了自己妻子和周元弼、李长陵的两封信,点点头,突然单膝跪地说道:“弟子鲁莽,还望师傅恕罪!” 莫承允也不将他扶起,只叹道:“在唐伊伊此事上,你师伯祖当年便是引荐之人,事后又是他带领各大门派将聂云刹率领的扶幽宫高手尽数击退,逐出中原,也只有他才知晓其中内情!那时,白关书信与我,只说因你师弟与他有缘,又换上了他徒儿的姓名,不愿他被姑红鬼陷害,这才教我出手搭救。因此从头到尾,也从未提及任何有关他生世之事,故而白诺城数次来信相询,我都一一如实相告了,并未隐瞒。如今既然他主动去桃源挑战,想必便是为了这事,你若想知道内情,就得随我下山返回太白,你该知道,若他不是,自然诸事皆休,若他是,那么这次的杀手会远非上次天墓山可比!” 林笑非听了,顿时心惊,问道:“飞云堂有什么情报传来吗?” 莫承允点点头,说道:“刚刚得到密报,除了各派掌门外,李长陵帐下的两大高手,凌寂和客行南两日前已经离开了风凌场,去向不明;还有掌管大内铜牢的薛天凉,杀神军的左军统领冷仑,梵净斋的司神雨,司神雨重返中原,归云洞的李道秋就一定会出现……这些还只是叫的出名字且被飞云堂捕获到情报的高手,至于多少潜在水底,其中又有哪些人有杀他之心,尚不得而知,所以七日后的桃源,几乎全中原最顶尖的高手都会齐聚!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的剑法在整个太白山只在宗主与我之下,所以这次务必随我下山,和我等一起拱卫太白山和八十里桃源的安危!” 林笑非听罢,沉默片刻,若真如飞云堂情报所说,怕是中原武林几乎所有人杰宗师都会齐聚桃源,确实十万火急!于是他点头说道:“弟子这就去安排,即刻随师傅下山。” “嗯”莫承允点点头,转头看了看山房外,晨光透过云层倾洒而下,大地春回,然而就在此时此刻,整个江湖乃至天下却正凝聚着一场空前的暴风雨…… 碧怒江的尽头,有山石直立于江上,三面临空,形似春燕展翅欲飞,故而名为燕子矶。 此时黄昏夹细雨,海面无风无波,观潮看景的游客比平时少了许多,只有一架马车在悬崖绝壁下的长堤上冒雨等候着。此时有一玄衣男子立于马车前,只见他剑眉星目、满脸英气,漆黑的长发紧紧束着,梳理的极为讲究,无一丝杂乱,都说细微处才识真人,看来这是个一丝不苟做事认真的人。 他手握缰绳,任细雨湿透长发和衣衫亦不动如山,双眸只是愣愣的盯着细雨中毫无波澜的黄昏与海面。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海天交接的远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就仿佛雪白的纸上滴下一滴浓浓的墨,待那黑影缓缓靠近,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叶小小的扁舟,扁舟上却没有渔夫,只是站立着一个清秀的女子。清秀,因为她神如幽潭、眉如青山,身似垂柳,体穿青衫,手握青剑,青色的剑把,青色的剑鞘,恰似一根翠竹。 她右手撑了一把比黄昏还要美丽的油纸伞,细雨落在伞上,哒哒作响…… 玄衣男子转身对马车内轻声说道:“主人,司姑娘到了!” “知道了!”车厢内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不多时车帘卷起,走下来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公子,面容白皙,脸若刀削。他缓步行至江边,对着数丈外的女子躬身见礼,道:“杜隐,见过司姑娘!” 那女子脚下轻轻一点,便跃上长堤,仔细看了看身前这书生打扮,面带微笑的年轻公子,欠身见礼,说道:“原来是富春坊的杜隐先生,先生不在散花楼里吟风弄月,在这里做什么,莫非也贪恋这区区江景不成?” 杜隐却不怪她讥讽,笑道:“景色虽好,却比不得人杰,谁人不知梵净斋的司神雨司姑娘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女中豪杰,在下仰慕已久,故而特来此守候!” 司神雨笑道:“过奖了,若说天下一等一的女子,该是昆仑的顾惜颜、天海城的游萱萱或者离忘川的掌门苏幼情才是,至于在下,不过山门一孤女而已,谈什么人杰鬼雄!不过先生却说对了,我确实比不得你散花楼中那些女子,所以先生有话还请直说吧!” 杜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上去,说道:“西府大卿周大人的亲笔书信,虽然历尽艰辛,惹得陛下几度震怒,不过令尊大人的冤案,周大人已经帮司姑娘平反了!” 司神雨面色皱冷,全身一股内力汹涌而出,长提上登时狂风大作,江面波涛起伏。杜隐身后的男子忍不住登登登后退了几步,杜隐虽有所准备却依旧被司神雨的修为震惊了,心中直叹:“好强的内力!” 突然,司神雨将油纸伞往天上抛去,同时锵的一声拔出那柄青如幽竹的佩剑,猛地向杜隐刺去。 杜隐大惊,仿佛就在司神雨拔剑的瞬间,只一道青影闪过,剑光已到了喉尖,好快的速度,杜隐下意识快速往后闪了一步,左手飞速撩起,袖中原来抽出一口火红的宝剑,顷刻间就与司神雨的剑撞在了一起,长堤上的雨水顿时被两人的劲风震飞,洒入海中。 “妖火剑,有趣!” 司神雨一剑被阻,剑势却丝毫不停,反而更快,一剑快过一剑,剑势一招强过一招,剑法只攻不守,仿佛山呼海啸、暴雨惊雷……… “当当当当……” 双剑碰撞交错之声,密如暴雨倾盆,一青一灰两道人影在长堤上空翻腾纠缠,快的分不清你我。不多时,细雨纷纷的空中突然迸发出一团妖异的火焰,比晚霞还要美丽,还要鲜艳,因为杜隐的剑是火热的剑,就仿佛一根烧红的烙铁,烧的周围热气腾腾,落下细雨全部被蒸发。 两人又拆了不过十来招,杜隐的剑势就完全被司神雨压制,疲于应付,突然海风乍起,飘飞的油纸伞瞬间被卷起向海中落去,司神雨猛地扫出一剑,剑势如泰山压顶,杜隐身形巨震,轰然向长堤砸落而去,愣是在长堤上滑了五六丈远,才站稳脚。抬头一看,司神雨已抢先一步将油纸伞抄在手中,撑着它缓步走来,剑已入鞘! 杜隐一把将妖火剑扔给赶车的男子,对司神雨抱拳赞道:“司姑娘的山海剑经果然精妙绝伦,在下自愧不如!” 司神雨冷笑道:“周元弼派你来,不就是因为你的妖火剑与我相克吗?何必自谦,不过今日我确实胜你一筹!”过了几息,司神雨面色渐缓,又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杜隐道:“都在铜牢,姑娘可以随时提审,随时问斩!” 司神雨再问:“周元弼,他要我做什么?” 杜隐却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无所求,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从此世间再无冤案!” 司神雨冷冷一笑,“虚伪!” 杜隐也笑道:“姑娘说的是,周大人也说,若我如此讲,姑娘一定骂他虚伪,其实周大人的原话是想请姑娘出任巡天宗正,巡礼各州各郡府,帮他铲除异己,招揽心腹,以待时变!” 司神雨向来喜欢直来直往,再问:“我能得到什么?你该知道,我此番从断南蛮海归来,便是他不出手,我也能手刃贼人,或许还更加快意!” 杜隐点头道:“姑娘说的极是,姑娘的剑法,报仇不过探郎取物。周大人说,司姑娘乃忠义之后、当世人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高官厚禄,在姑娘眼中,想必都不过粪土,但是皇宫内藏有一剑谱孤本,若是姑娘应允,这孤本便是姑娘的!” 司神雨似乎猜到了什么,面色微变,问道:“什么剑谱?” 杜隐说道:“十……绝……剑!” 听了此话,司神雨震惊许久,这才说道:“世人梦寐以求,不知多少高手趁夜探入通古剑门,都未能如愿,原来那剑谱孤本竟然真的在皇宫大内!”想了想又道:“这等剑谱,便是那昏君也会视若珍宝吧,周元弼他确定能拿得出来?” 杜隐笑道:“当今天下,外有萧山景窥伺已久,内有李长陵拥兵待变,大小势力更是多如牛毛,若陛下和周大人还要互相猜忌,只怕亡国不远!所以,陛下与周大人心心相惜,早有默契,周大人的剑便是陛下的剑,因此姑娘不用担心!” 司神雨冷笑道:“世人皆知,昏君不过借周元弼之手制衡李长陵而已,却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默契?” 杜隐笑道:“制衡是真,心心相惜亦是真!” 说着他向身后男子挥了挥手,那男子便递上来一方木盒,杜隐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司神雨,问道:“巡天宗正虽然只是正四品,官位不高,但是既然代陛下巡天,自然身怀特权,便是普通州郡太守刺史见了,也只有巴结奉承的份儿,若无外事,身在长安,还可进枢密院议事;不知司姑娘,可愿接这宗正大印!” 司神雨咯咯一笑,道:“如今我两手不空,哪有余地接印,劳烦先生先收着,回长安再说!”说罢,踏步已跳进了马车,杜隐微微一笑,也跟了进去,吩咐道:“叶放,启程回京!” …… 幽州,蓟城,本是一座小城,因李易见此处是两山夹平原,又有洛水环绕三面,易守难攻,故而将幽州军的大营迁至此处,数十万大军吃穿用度,加上几十年经营,如今的蓟城已然是一座雄关巨城。李易的长陵公府就在蓟城中央,周围驻扎了六万银甲军,猛将如林,高手如云! 府内,无数的殿宇,层层叠叠,峥嵘宣峻;最中央,一处高大巍峨的暗红色巨殿里,有一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拄着一根青木云纹拐杖,一瘸一拐地穿过回廊,慢慢走进大殿,此时殿里已经站着两个中年男子,虽然二人在外面都是呼风唤雨一般的人物,但是在这这座大殿里,依旧毕恭毕敬。李易看了看二人,轻笑道:“怎么?二位先生同时出手,居然无功而返?” 两人相视一眼,都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偏左的男子说道:“回禀主公,我二人奉命前往断南蛮海招纳司神雨,可是她却冥顽不灵,对主公几多言语冒犯,我二人随即出手。” 李易也不怪罪,只笑道:“侯门出身,含冤受屈,没想到司神雨还是这般迂腐不化,不过看样子,两位以二对一,竟然没有占到便宜?” 那人又道:“本来我与凌寂已经占据上峰,没想到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突然出现,将战局搅乱,这几年叶郎雪在江湖中的声望日胜一日,我二人思量没必要无故多树仇敌,便没有再纠缠,任他俩自去了!” “叶郎雪?”李易念了一遍,仿佛哪里听过一般,沉吟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问道:“莫非是当年镇南大将军叶相南的独子吧?” 客行南答道:“正是当年叶大将军的儿子!” 李易突然笑道:“原来是他,若说起来,当年我和他父亲还有几分交情,想当年陈煜被猛虎所惊,坠下深谷,几乎吓死,回宫之后便将随军统领佘闻泰革职,连夜将叶相南从汉中调回长安,做了禁军统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猛将啊!后来皇后不幸殡天,我受各大士族排挤,被迫离开长安时,只有两人去渭水渡口送我,一个是老丞相宋遗,另一个就是他父亲叶相南,没想到几十年过去,老丞相辞官归隐,飘渺无踪,叶将军在函谷碑林被贼人刺杀,死于东风亭!” 这时凌寂接下话来,说道:“不错,当时微臣就在长安,听说叶将军在函谷碑林遭遇暗杀,当时一直强撑了一口气,本以为至少可以撑到返回长安,可是没想到,车队刚刚到安定门外十里,就在东风亭,叶大将军的伤势突然加重,不治归天!陛下知道后,亲自出城迎回了遗体,举国吊丧,长安城禁乐三日!” “物是人非事事休!”李易说道,“有机会,我倒想见见他!” 凌寂与客行南对视一眼,均点头同意,客行南说道:“主公英明,虽无实证,但据说叶将军是死在扶幽宫的手上,主公确实应该与他一见,一来本身叶郎雪在武林中威望不低,未来可作为一支有力外援,即便不能成外援,也不可与之为敌;再者,虽然叶大将军死去多年,但是当年他拔擢的将领,如今许多都已经身居要职,比如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仑,参军副将葛百弋、穆赤等等,那一批的将领都是过命的交情,最重情义,这些人多少都对叶家欠了一份人情债,既然叶将军已死,这份人情自然就落在了叶郎雪身上,所以叶郎雪又绝不仅仅是江湖人那么简单!” 李易拄着拐杖走进几步,看着客行南赞赏道:“先生不仅剑法绝伦,见识亦是如此不凡,就请先生不要推辞了,蓟城城主之位非先生莫属!” 这已经是李易第三次请他出任蓟城城主之位,客行南深知,在江湖便是自由身,来去随心,一旦出任官职,在如今的乱局之中,便是跟定了李长陵,若胜了,自然出将入相名垂千古,但若是败了,便是抄家灭族,遗臭万年! 他本欲再辞,但凌寂从旁使了个眼色,示意事不过三。斟酌片刻,客行南点点头,李长陵大笑两声道:“先生无需忧虑,若有遭一日,天不助我李易,先生可随凌将军一起再入江湖,以两位的修为,自保不难。” 两人对视一眼,都单膝跪地,说道:“我二人既跟了主公,自然生死相随,此生无悔!” 李易扔掉拐杖将二人扶起,笑道:“哈哈,老天虽断了我李易一条腿,却让我得了二位左膀右臂,此生何虑之有,何事不成?” 凌寂想了想问道:“因为那个传闻,如今许多高手正往八十里桃源而去,不知主公如何安排,是否需要我二人去一趟桃源?” 李易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一来有剑圣主持大局,其他高手便是去了,所能作为的也不多,即便不畏生死,能有所为,也不该是我们做螳螂,让萧山景坐上观虎斗!再者,要杀人也未必用剑,我已经让厉南宫准备了一份名单,请先生代我走一趟,去柳城带几个人回来!” …… 耳边已没了喧嚣和求救、喊冤声,眼前只有走不完的长廊,下不完的阶梯,转不完的弯。 司神雨踏着漆黑的长靴,走在同样幽暗潮湿的通道里,她的手上已经没有了油纸伞,左手提了一盏火红的灯笼,右手托着一块牌位……这里是大内铜牢,关的都是曾经位高权重却又永不可恕之辈,又转过几个弯,下了几个石阶,这才看见那间“亥”字号的牢房。 “老爷,好像有人来了!” 听见脚步声,牢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司神雨走进一看,阴暗潮湿的牢里有五六个人挤在墙角,面黄肌瘦,满脸污秽,身子冻的直哆嗦,都是妇孺,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长须男子身着囚服坐在石床上,挺胸拔背,双眼紧闭,拖着沙哑的嗓子道:“薛大人,今日又有什么新的刑法,想让老夫尝试啊?哼,如今陛下性情多变,说不准那一日就重新启用老夫,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司神雨将灯笼抵近牢门,看的更加清晰,只见那男子虽囚衣加身,衣衫上布满了鞭痕血迹,脸上威势却存,随即冷笑道:“朱大人还真是不死心,到了如此地步还想翻身,可小女子听说这铜牢内从未走出过活囚,何况是这‘亥’字号铜牢!” 这时那男子突然睁开双眼,看着司神雨,眉头紧皱,疑惑不解,问道:“姑娘是何人?” 司神雨道:“朱大人真是健忘,小女子司神雨,家父乃是前青州骊山侯,司青溯!” 听了这两个名字,那男子全身一颤,下床颤颤巍巍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司神雨秀美又熟悉的脸,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原来周元弼设陷害我,不是因为我上书弹劾,却是为了你,为了给司青溯报仇啊!” 司神雨抬腿一脚踢开牢门,将躲在墙角的妇孺吓的惊叫了起来,那男子顿时转头喝骂:“亏哭狼嚎些什么?往日荣华富贵、狐假虎威之时,你们怎么不嚎?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哭有何用?” 片刻后,直到哭声渐止,他又看着缓步走进来的司神雨,说道:“只是没想到,当年斩草未除根,给我朱云鼎惹来今日之祸,司家小女,你想杀便杀把,只求给老夫一个痛快!” “痛快?” 司神雨左手猛地扫出,劲风瞬间将朱云鼎扫飞,狠狠地撞在石壁上,立时响起两声骨碎的声音,冷笑道:“当年你给昏君进谗言,说我父亲恃功自大,私募兵俑,我司家一门三十七口,除我之外,全部含冤受屈而死,你想要痛快?哼哼,做梦,我要将你的家人剥皮削肉,抽筋拔骨,凌迟而死;我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在全长安游街示众!” “噗……”朱云鼎身受重伤,气血攻心,抬头一看石床上已经多了一块漆黑的牌位,牌位上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大周骊山侯司青溯之位! 司神雨怒喝一声:“贼子,给我父亲磕头谢罪!” 同时她右手一挥,几道剑气瞬间射出,射入角落的石壁,顷刻间碎石飞溅,将那几个妇孺吓得一阵惊叫求饶。 朱云鼎见状,挣扎片刻,果真跪下来磕头,脑袋撞在石板上咚咚作响,地上的鲜血被火红的灯笼映照着,更显惨烈。 足足磕了十几个头,朱云鼎突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躲在墙角的妻儿,对着司神雨说道:“当年扶幽宫之乱后,陛下性情大变,多疑弑杀,不知多少人借此铲除异己,老夫是如此,你父亲还不是一样?哈哈哈……” 说罢,他突然狂笑几声,猛地向石壁撞去,顷刻间头骨碎裂,生机断绝,血又撒了一地! “啊,老爷?” “爹爹!” 牢里的妇孺顿时跪着爬到朱云鼎的尸体前,哭喊起来…… 司神雨看了看朱云鼎的尸首,又看了看地上的鲜血,一把卷走灵位,就转身掠出了石牢! 铜牢一个转角处,早有官员守候,那官员全身玄衣,鹰眼高鼻,面容消瘦。见司神雨出来,忙躬身见礼,道:“司姑娘,敢问朱云鼎的家眷如何处理,是否……”他抬手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司神雨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人死仇消,便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那官员垂头沉思,不知司神雨是否不好明言、话外有话;司神雨顿了顿,冷声吩咐道:“记住,不要违逆我说的话,还有,从今天开始,叫我大人!” 一语说罢,司神雨便快步走出了铜牢,牢门口的马车等候多时,司神雨扔掉灯笼,接过杜隐递过来的宗正大印,在手中掂了掂,笑着问道:“你可知道为何周元弼只封我四品宗正?” 杜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司神雨冷冷一笑,说道:“因为凡是官至三品,都需要皇帝在太和殿亲自封赏,加盖传国宝印,呵呵,陈煜不愿见我,你去告诉周元弼,就说我此生也不愿见陈煜!” 杜隐笑道:“姑娘聪慧过人,据在下所知,姑娘七八岁时候便是长安士族子弟中的领头,就连当年叶相南将军的独子叶郎雪,中书令李淮大人的义子李道秋,这些人幼年也都跟着姑娘屁股后面转悠,不知姑娘与那二位是否还有联系!” “呵呵……”司神雨轻笑几声,摸了摸身前温顺的马匹,思绪如飞,说道:“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自从我被师傅救走去梵净斋练剑,就再没了联系。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是什么当年的孩子王,若真要论,还是当年景公主家的公子赵拙,他才是真正的孩子王,不管士族子弟哪个打架惹事,都是他判定解开的,小时候就像个判官,不知道这些年如何了!” 杜隐神色微沉,远远的看着西北皇宫的方向,想了想答道:“当年琼妃产子,景公主返京探望,恰临扶幽宫之乱,景公主和许多宫娥嫔妃被火火烧死在了朝阳宫,驸马赵良人千里赶来认尸,但是几百具尸首早已化作焦炭,熔在一起,如何还认得?赵驸马悲痛至极,只能带回去几支熔烂的金钗,返回孤城,之后不过数年便郁郁寡欢而死,至于公子赵拙,倒是颇具父母遗风,因治理孤城有功,前些年被封为雅侯!” 司神雨听罢,面色也略显悲凉,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微阖双眸,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说道:“杜隐,以后不要试图探我的话,我与谁联系,无需你来操心,我虽然答应周元弼做了巡天宗正,但是我的山海剑还姓司,还有,告诉他,我去桃源了!” 说罢,司神雨一把扯断缰绳,便骑上方才那匹温顺的骏马,混入长安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中…… 第五十一章 群雄聚桃源 雪径幽谷,深深,红尘心难藏 山高水远,悠长,伊人影未见 晨钟不解少年意 豆蔻难思幼时郎 为一丝执念,偏留青丝当年 只两痕秋水,恨把尘世看穿 恨穿尘世,尘世比江湖还远 尽断佛缘,佛缘比天涯更宽 情生情死谁懂我痴 佛留佛弃不减我执。 百聪一愚,奈何,情义不两全 将心神性,怎解,孤鸿意难圆 智勇丹心恨难藏 温良恭谦霜又降 似笑非笑间,自有痴情眼前 怎一双清眸,花红柳绿难辨 勘破红尘,红尘比佛缘难断 历劫渡难,劫难似秋水看穿 缘生缘灭谁懂我痴 佛弃佛留愿灭我执 江水潺潺,曲音悠悠,此时碧怒江上,没有风雨,只有情楼! 白诺城离开芦风细谷已三日有余,一路骑马跃涧、追星逐月,至飞仙关下遇到秦且歌等人,故人相见,自然煮酒话当年。 白诺城为人不羁,极少相信命运缘分,可不得不说他与风雨情楼缘分匪浅,想当年他被姑红鬼陷害坠入碧怒江,便是林笑非乘这风雨情楼将他寻得;从那开始更是几次相逢,更难得的是,当初许多人围攻他于天墓山,漫漫江湖,能以如此弱力而去相助的却只有秦且歌一女子…… 阁楼中的包厢里,香炉飞烟,异香扑鼻,白诺城视线离开那台上的女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向对面的秦且歌说道:“当初我练剑遭遇瓶颈,经过这里,遇到了莲心姑娘,她说,当年我被许多高手围攻天墓山时,秦姑娘将风雨情楼都贱卖了,请了几位英雄豪客前来助我;此番恩情,白诺城永生难忘,这杯酒先干为敬!”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且歌还是如当年一般恭谦,忙站起身来,却不知说些什么,犹豫片刻,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酒,又慢慢坐下,依旧沉默不语,不多时酒气上涌,脸色微红,眼中含露,才说道:“奴家虽是女子,却也羡慕那些江湖中的英雄豪情,只可惜出身卑微,胸无救世之才,手无缚鸡之力,听闻公子有难,也唯有贱卖了风雨情楼,才能雇了几个楼中的豪客前去相助,可是到了天墓山一看,可笑自己真是痴心妄想,蜉蝣撼树!回来之后,奴家本欲就此离去,可转念又想,公子爱这江上的清风,喜那小阁的自由,便又从苏门主手中将这情楼赎了回来,只要碧怒江江水未干,江上清风不变,这风雨情楼,永远给公子留着那间小阁!” 不知为什么,听他如此说,白诺城突然想起了他的疯母亲,那个死在眉庄的疯女人,鼻子发酸,点点头,这里是江湖边缘的微末,这里也是他最无忧无虑的地方,或许他本生也只是微末,在这微末无忧之处,方觉自在! 这时楼中歌女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又唱一曲:“ 离海壑,入高阁,思人梦乱今非昨! 山曲曲,路游游,忘穿清眸,满锁离愁; 谋,谋,谋! 人新瘦,风满袖,忍顾独上散花楼! 深宫恶,世情薄,十洲孤客,锦瑟难合; 落,落,落!” 声似天籁,乐飞高楼,引得楼下酒客一阵叫好,白诺城亦是听的如痴如醉,不禁好奇问道:“此曲叫什么?” 秦且歌答道:“满锁。” 白诺城又问:“可知是何人所做?” 秦且歌答道:“一个姓陈的寒门书生,命运多舛,少年生白发,未老身已躬,去年登过一次船,后面偶尔就寄些东西过来,换几两银子!” 白诺城点点头,叹道:“风尘之中多异士,词好,唱的也好!” 秦且歌犹豫片刻,又问:“公子每有烦忧之事,便来这风雨情楼,不知这次遇到了什么难事?” 白诺城笑了笑,答道:“没有,我只是要挑战一个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秦且歌心中一惊,面露忧色,“是什么仇人吗?非要较量不可?” 白诺城摇了摇头,“不是,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我只是想问他一句话而已,没有性命之忧的。” 听他如此说,秦且歌面色舒缓,这时江风透过窗户,灌满了风雨情楼,带走了一楼的酒气和喧嚣。白诺城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看着江上轻微的波澜,和波澜上摇拽的月色,自言自语的说道:“总该去看看她了!” 在这里睡觉,白诺城没有关门的习惯,江风穿过整个房间,凉爽轻柔。 白诺城已沉沉睡去,秦且歌坐的腿有些麻了,听见微微的鼾声,这才起身给他拉上被子,此时月洒西窗,江风微凉,看了看月色下他依旧青涩如当年的脸,秦且歌的嘴角微微翘起,顺手提起桌上那壶已经凉了的茶水,悄悄离开了房间…… 碧怒江与宿春江的交汇之处,有浅滩名叫雀尾滩,是水路两条进桃源的必经之地。清晨白诺城刚刚在此下船,便看见雀尾滩上停了一辆青布马车,车头上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迎风招展!马车前站着一位个子高瘦的年青人,衣衫褶皱,发间沾露,看来等候多时。 白诺城与秦且歌对视一眼,纵身跃下甲板,正好落在那少年前方不过两丈之地。那少年看了看白诺城脚下丝毫没有陷下去分毫的松软河滩,赞道:“好轻功!” 白诺城问道:“八十里桃源藏龙卧虎,不知少侠名讳?” 那少年双手抱剑,躬身见礼道:“晚辈义渠邪,特奉家师之命,来此迎接白前辈大驾!” 白诺城面色略惊,片刻笑道:“原来是剑圣高徒,论年纪,我不过虚长你几岁,说辈分,若真计较起来,怕是我该叫你一声小师叔才是,无需过谦!” 义渠邪摇头道:“达者为师,阁下剑法远胜于我,自然是前辈,今日一来是替家师相迎阁下,二来是想一睹仙上仙剑的风采,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白诺城看了看他手中凉如清水,幽如碧潭的千尺剑,说道:“我原本以为在此处守候的该是魏七、赵阔或者桃翁先生,没想到是你!” 义渠邪面色微红,说道:“一来今日桃源客人众多,几位师兄都要挨个问候,不能分身;再者晚辈年纪最小,所以他们都让着我,此行由我来迎接阁下,晚辈虽然不才,但是有我领路,路上同样能免去不少麻烦!” 白诺城点点头,随即缓缓拔出纵横剑,剑鸣嗡嗡,说道:“既然如此,就拔剑吧,我也早想见识少侠的剑法!” “多谢!” 义渠邪大喜,原本彬彬有礼的脸,突然变得狂热起来,猛地拔剑,拔剑速度极快,几乎就在拔剑的同时,剑气已先了声响一步激射而出,只听“轰”的一声,白诺城身后的江水瞬间被斩断,竟然能看见江底的青石河床。 一剑断江,大浪掀起,不远处的风雨情楼顿时猛地摇晃起来,楼里立马响声一阵惊恐的尖叫声,秦且歌双手死死的抓住栏杆,满眼担忧的看着白诺城,然而此时白诺城却突然消失。 义渠邪瞳孔微缩,右脚在河滩上一跺,猛地跃起五六丈高,千尺剑撩起,原本被劈开的碧怒江江水瞬间涌上天空,形成一条晶莹剔透的巨龙,随着义渠邪一剑刺出,登时伴着巨吼声向前方不过两丈开外的黑影冲撞而去。 白诺城的身影刚刚出现,那巨龙已冲击而来,只见他顿时化作一道比黑暗还要深沉的幽光,瞬间射入巨龙中,原本气势汹汹的巨龙仿佛就在瞬间被肢解,化作一阵瓢泼大雨落下,白诺城以身推剑,身在剑后,剑在身前,瞬间就与义渠邪撞在了一次,只是刹那,不过是错身而过的刹那,却瞬间激射出几十道剑气,射入两岸的悬崖山涧,顷刻间悬崖上巨石轰隆坠落,山涧中烟尘乍起。 白诺城先一步稳稳落地,仿佛轻身踏在云上,脚下松软的河滩依旧未陷下去分毫;而义渠邪却是轰然砸下,双脚陷下去两尺多深,河滩的坑里已经渗出水,鞋子已经湿透,身上青衫撕拉几声,已裂开几道口子。 义渠邪跳出水坑,神色有些惊叹,没想到,不仅败在第一招,而且白诺城施展的还并非是仙上仙剑,乃是他独门绝技——天墓杀剑!随即抱拳说道:“家师说过,这世间没有永远第一的武功,只有不断开山立派、创立武学的第一人,阁下的天墓杀剑,精妙绝伦,已堪称一代宗师人杰!多谢先生手下留情。” 随后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先生上车,晚辈带先生入桃源!” 白诺城抬头看了看依旧站在船头的秦且歌,挥了挥手,大声喊道:“秦坊主,请回去吧,在下告辞了,珍重!” 秦且歌眼中微润,却强忍着没有让泪珠落下,也用力挥着手道:“公子千万珍重小心,记得……记得这天下还有个风雨情楼!”后半句却只能在心里喊着:“风雨情楼中,还有个秦且歌。” 白诺城郑重的点了点头,又对秦且歌弯腰施了一礼,便纵身跳进了马车;义渠邪纵身跳上车头,扬鞭离去…… 虽然山路崎岖,但似乎义渠邪继承了匈奴人的血脉,马车又快又稳。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已行了四十多里,此时已至晌午,日光正盛,通过青色的幔子也将车内照的透亮,白诺城结束调息,掀开联系看了看时辰,问道:“少侠,剑圣前辈可是一直在桃源?” 义渠邪点点头,道:“是的,家师恭候阁下多日了,一直没有出桃源。而且,看来不止家师在等阁下,还有许多久未出山的名宿高手,也在等!”随即,义渠邪勒了一下缰绳,一声马嘶,马车顿时缓慢了许多,又道:“就在前面!” 白诺城偏头看了看,前方是落名峡,传言是当年一代武林传说李师一,一剑劈砍而出,即便此时剑法远胜从前,再看依旧不可思议。 峡谷一边的青石崖上,此时两个男子正负手而立,一个高鼻薄唇,细眼玄衣,手中握着一口又细又短的鹿皮宝刀;另一人个子中等,身披银甲,背负六尺长枪,那两人见白诺城看过来,只是远远地点头示意,却没有说话,也没有下山,目光片刻便转移了过去,看的是峡谷对面,那里也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叶郎雪,女的是司神雨。 白诺城面无表情,慢慢放下帘子,说道:“八十里桃源的马车,想必天下无人敢阻,请少侠继续赶车,申时我要与尊师见面!” 说完,又阖上双眼,继续调节内息。义渠邪点点头,继续扬鞭,马车径直穿过峡谷。 司神雨看了看身旁的叶郎雪,微微一笑,道:“众目睽睽,我以为你不会主动来见我,你就不怕他们起疑,你的计划全部泡汤?” 叶郎雪摇了摇头,答道:“正好相反,若你我刻意避开,反而更引人起疑,毕竟你我早有交情,又多年未见;既然别人不知道你我已知情,便和当年一样,装作不知道吧!” 司神雨略微愣了一下,笑道:“你果然还和当年一样,年纪虽小,却少年老成,最识大局!”接着又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李道秋,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你说的话,做不来你做的事,受不了你能受的委屈!” 叶郎雪偏头看了看她,双眼微垂,说道:“我却很羡慕他,因为这才是我们认识的李道秋,爱恨皆形于色,心中藏不下半句假话,不求英雄,只做真人!” 司神雨沉默片刻,咬咬牙说道:“是啊,可是他太过耿直莽撞,也最能惹祸,别的不说,若是看了我这一身官服,怕是也要闹上几个月,也未必罢休,当年李淮大人在时,还能管束一二,如今他长安无亲人,洞中无师长,谁能管得了他?今日若不是你来了,我还不知怎样一心二用,既能管住他,又能分身去盯着齐鱼侯呢!” 叶郎雪面色微沉,问道:“你能确定齐鱼侯已经回到了中原?” 看着下方缓缓经过的马车,司神雨双眼微凝,点头道:“确定,我当初书信与你,本想借你之力,一同铲除他,可没想到他狡猾至极,竟然先一步藏了起来,后来我寻遍断南蛮海也没打听到他的踪迹,想必他已先我一步返回了中原。若只是返回中原倒也罢了,如今天杀堂已经解散,他也算是自由人,正好脱离了江湖恩怨,逍遥自在;怕就怕,他虽然没有穿上官服,却私底下拿着谁家的俸禄,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可是他暗影楼第一杀手的家常便饭!”想了想,司神雨又问:“你是否有请赵拙大哥,去说服李道秋?” 叶郎雪摇了摇头,郑重说道:“时机未到,永远不要去找他,便让他好好做个雅侯,管好那弹丸小城罢!” 司神雨想了想也觉有理,随即说道:“既如此,李道秋和齐鱼侯便只能依靠你了,对面那二人,既然终究不放心,就交给我,至于其他那些高手,就只有留给太白剑宗和桃源了!” 叶郎雪点头应诺,“好,那此地就交给你了,我带领门人直接进桃源了!”说罢,脚下轻轻一跃,便跳下峡谷,向马车追去…… 对面的山崖上,那身披银甲的男子,身材壮硕,浓眉铜眼,他看着远处迎风傲立的司神雨,冷冷笑道:“我从军几十年,入朝百余次,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大周有女宗正官,还是巡天宗正,真是奇闻也!” 身旁那男子怪异的笑了笑,声音低沉,笑道:“呵呵,冷将军何奇之有?如今周元弼大人当权,只手遮天,莫说是侯门女子,便是青楼女子,路边乞丐,只要有本事,又忠心于他,哪个不能为我所用?”顿了顿,声音放低许多又道:“将军可知,为何陛下要调派你与我同行?” 冷仑沉思片刻,答道:“事关大统传承,陛下还是不信任周大人,一定要我杀神军出面?” 那男子笑道:“对,却不全对。” 冷仑微微皱眉,抱拳道:“愿闻薛大人高见!” 薛天凉看了看对面的司神雨,又看了看已经慢慢远去的马车说道:“陛下如此安排乃是一箭三雕,除了上面的意思,陛下也要借此告诉世人,他虽久不上朝,但是这天下最勇猛最精锐的杀神军还是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就如定海之柱,不周之山!同样也是在测试将军,陛下要看看杀神军的统领们到底有没有如坊间传闻般与周大人私下来往,甚至暗中结党;若在下猜的不错,此时被派来的高手,绝不止你我二人,你我的一言一行,也会被人如实禀告给陛下!” 冷仑听罢,脸色微沉,心中也如压了一块石头,郁闷难当。薛天凉叹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贤臣良将,皆是死在‘不解上意’这四个字上,这些人大多有功无过,却死的最惨最屈。陛下本就生性多疑,扶幽宫之乱后,更是变本加厉,朝中文臣武将哪个不是上朝如上刑,颤颤巍巍、战战栗栗,将军虽是统领了一半杀神军,极受器重,但是将军该知道乐极悲生、登高跌重的道理,就如同方才离去的那男子的父亲,将军当年的顶头上司,镇南大将军叶相南一般!” 冷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凉意,说道:“薛大人所言非虚,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刚才并没有上前,与他叙旧寒暄!” 哪知薛天凉却摇头笑道:“将军又错了!” 冷仑忙问道:“何错之有?” 薛天凉说道:“下官方才说过了,陛下生性多疑,将军乃是他父亲旧将,又是极重情义之人,将军若是与他交往过密,陛下自然起疑;相反,将军若是与他假做陌路人,陛下更要起疑,因为这本不是将军的脾气该有的所为,陛下就会怀疑,这是否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冷仑突然感觉一瓢凉水从头顶浇下,由头顶凉到脚底,过了几息才叹道:“这朝中的机关陷阱、尔虞我诈,真是比战场上还要险恶许多,我能率领数十万大军征战南北,却猜不透这尔虞我诈的斗争之心!”随即,对薛天凉抱拳道:“大人既然一眼识破,还请不吝赐教!” 薛天凉笑道:“将军不必忧虑,与叶郎雪,将军只需跟随本心,以礼相待即可,不可不谢,不可重谢!至于我,呵呵,将军还是如前几日一般,偶尔呵斥几句好些,回去之后,便禀告陛下,说将军以陛下和周大人之威相压,好歹完成了任务,不辱使命,但是薛天凉为人卑鄙,只知阿谀奉承,拉亲结友,将军深以为耻,不愿与他同行共事,如此陛下心安,将军亦安!” 冷仑听罢,心中更是惊叹,世人皆说,掌管大内铜牢的薛天凉乃是一个刀法平平、滥竽充数的无能之辈,更是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常常发明些新鲜刑具虐待铜牢里的囚犯,这其中还有许多都是忠臣义士,故而许多江湖侠士皆以能刺杀他为荣。不想前几日见了薛天凉的武功,却发现,传言并非属实,因为薛天凉的四十四斩柳叶刀绝非浪得虚名,天凉郡之首,确实名副其实,今日又有这番见解,更是让他刮目相看!随即冷仑笑道:“看来这天下人,大多看错了薛大人,本将军亦是如此!” 薛天凉自然明白他意思,摇头笑道:“不,天下人没有看错薛某,薛某是杀了不少忠臣义士,此话不假,不过都是陛下以及周大人下的催命符,薛某落下的断头刀!薛某能做的就是给那些忠臣义士一刀痛快,若是遇到那些陷害忠良的奸佞之辈,薛某倒是有兴趣发明些玩意儿,陪他们多玩玩。再者,薛某阿谀奉承也不假,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薛某的刀快不过聂云煞,权重不过周元弼,名望又不及林剑圣,更何况当今陛下?若不阿谀奉承,总不能用自己的刀,砍自己的头吧?呵呵,蝼蚁尚且偷生,在下可没有那几位大人的气节,恨只恨浊气盖苍黄,没有生在一个太平天下!” 此时山风鼓袖,心清目明,冷仑沉默些许,赞道:“若是太平天下,大人该是一位了不起的清官!” 薛天凉笑道:“哈哈,将军还是第一个说薛某能做清官的人,这才是今日一大奇闻也!”随即看了看突然朝这边飞掠过来的司神雨,说道:“将军,另一个奇闻也过来了,方才她可是一眼识破天机,与叶郎雪寒暄了几句,这司侯府家的女子,真不弱于须眉儿郎!” 司神雨还未落地,薛天凉率先抱拳,大步迎出,笑道:“哎呀,我道是谁,原来是司神雨宗正,恕在下眼拙,方才没认出来,告罪,告罪!” “咦,原来是眼拙,小女子还以为二位大人是害羞,不敢上前呢!”司神雨一顿打趣,咯咯直笑,接着对两人抱拳道:“司神雨,见过冷将军,薛大人!” 冷仑抱拳回应:“司宗正! 薛天凉笑道:“自太祖太宗创立大周以来,如此七百多年了,姑娘可还是第一位女宗正,还是掌握各州府衙门几十万大小官员生杀大权的巡天宗正,如此地位,这等权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薛某在此恭喜姑娘了!”接着面色略微沉郁,仰天抱拳,极为郑重道:“司老侯爷,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司神雨神色一滞,偏头看了看已经消失在峡谷山林中的马车,说道:“两位,既然白诺城已经入谷,我们也跟上去吧,如今天下大半宗师人杰都已聚在桃源,这等盛会,数十年难遇,若不进去瞧瞧,岂不可惜?以小女子拙见,这里就交给谷外的杀神军,如何?” “这……”薛天凉转头看向冷仑,似乎并不知晓谷外还藏有杀神军之事,冷仑想了想点头道:“二位既是同僚,本将军也不隐瞒,谷外确实秘密驻扎了三千杀神军,因为消息一旦被剑圣证实,二位就必须随我一道护送白诺城安然回京,此令乃是陛下金口密诏!” 司神雨狡谐一笑,又问道:“若消息是假呢?” 冷仑面色冷厉,毫不犹豫答道:“若是消息为虚,我们就要查清此次闻风赶来桃源的高手,哪些人原本是想来杀白诺城的,这些人就是将来的逆贼,正好一并铲除,这也是陛下的金口密诏!” 听了这话,薛天凉与司神雨对视一眼,薛天凉面露惊讶,司神雨冷冷一笑,仿佛早已看透,道:“原来白诺城倒是成了分辨忠奸的试金石了,真是可悲,可惜,呵呵……” 冷仑不以为意,回头看了看谷外静谧的毫无声音的密林,说道:“不过司宗正说的有理,有杀神军驻守,我们无需在此苦候,便一同进谷吧!” 薛天凉和司神雨皆点头同意,随即冷仑手掌拍击,两长三短五声之后,三人便一同掠下山崖,向谷中奔去…… 桃源之中,宿春江畔,咋暖还寒,一艘乌篷船划破薄薄的河冰,缓缓靠岸,船上走下来一个躬身驼背,全身裹着破旧黑色披风的长髯老者,老人蹒跚下船,手中撑着一根漆黑如墨的拐杖,走路颤颤巍巍,仿佛行将朽木,见风既倒。 这时候江畔不远处还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男子正在垂钓,见老者下船,刚走出几步,突然他轻甩鱼竿,竟然将那乌篷船给勾了过来。老者回头看了看,质问道:“年轻人,为何夺我老汉的船哟?” 那男子笑道:“这宿春江上游的鱼,常年食用桃花花粉,肉质鲜嫩,在下想请老先生在此用了晚饭再走!” 老者仔细看了看男子的鱼竿,笑道:“小伙子,你的鱼竿上没有鱼线,老汉怕是等不起你这条鱼!” 那男子也笑道:“没有鱼线也能垂钓,我听说在断南蛮海有一门点剑之技,专点那些不吃钩的狡猾鱼!”说罢,那男子手腕急转,鱼竿猛地抬起又飞速落下,只听江上“啪啪啪啪”几声尖锐的水爆之后,就有几条四指宽的白鱼浮了起来,接着男子竹竿轻挑几下,那几条白鱼就飞落在了岸上。 老者笑着赞道:“好剑技!” 那男子笑道:“老先生过奖了,区区皮毛何以言妙,我听说断南蛮海的齐鱼侯齐先生,只需要墨花剑轻挑几下,便是藏在海底最深处的巨鲸也能挑上来,却不知道齐先生什么时候舍海入江,喜欢我这桃源的小鱼了?” 那老者突然怪异的笑了起来,佝偻的身躯慢慢直立起来,说道:“不愧是魏七,当年我与你师兄李君碧交手之时,你不过十二三岁,只见过一面,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一眼便能认出我来,看来这些年剑圣没有白教你!” 魏七摘去斗笠,笑道:“魏七虽是晚辈,却对江湖中的名宿高手钦佩至极,每遇一人,便要将他的名字写在袍底,提醒自己时刻谨记,故而虽时隔多年,但齐先生的名字却依旧如新!” 齐鱼侯大笑两声,“好,没想到我久不回中土,竟然还是有人记得老夫,只可惜暗影楼中候星魁年老昏聩,将掌门之位让给一个黄口小儿,使老夫无容生之地,否则何至于来的如此鬼魅!”接着看了看周围,见果然并无他人,似乎没有了忌惮,又冷笑道:“魏七,你在此阻我,莫非便是桃源的待客之道?” 魏七笑道:“若阁下是走正道而来,桃源自然有好茶相侯,可阁下却偏偏隐藏真容,挑这偏僻小径;如此怕不是客人该有的礼数吧?” 齐鱼侯冷笑两声,说道:“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来,都是如此行事,岂容你这小辈来管,既然你身居桃源,想必学了些本事,便让老夫看看你有何能耐,敢独自一人在此阻我!” 说罢,齐鱼侯猛地一拔,竟然从那跟漆黑的拐杖中抽出一柄更加黝黑如墨玉的宝剑,剑身上有银线勾勒出几多白色的小花,点缀在上面,就像是夜空中的明星。抽出墨花剑,同时也仿佛打翻了天宫里的墨池,一团黑色的水雾顷刻间弥散开来,片刻就已伸手不见五指,就连落下的粉红色桃花,也被包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黑雾,飘飞落了进去…… 身在雾中,魏七不惊不惧,微微闭目,凝神屏息。齐鱼侯一身黑袍,剑也是黑色的,隐藏在里面完全分不清,突然剑气起四方,魏七突然睁开双眼,脚下轻轻一转,回身对着左后方就刺出一剑,只听当的一声轻响,双剑交错,碰撞出一团火花,就像是黑夜中绽放的明星……一击过后,剑气陡然加急,如同一盘银豆撒进玉盘,“当当当当……”黑雾之中,气流涌动,就像一条玄蛇到处乱串,魏七的剑越来越快,周围的墨雾中炸开出一朵朵花火。 突然漆黑如墨的迷雾中,射来一道雪白的亮光,魏七反应极快,抬手撩剑,猛地刺出,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叮的一声,魏七的剑竟然全部没了进去。魏七顿时感觉中计,脊背生寒,正当此时周围万千浓雾也尽数向那亮光涌去,刹那间,仿佛覆水再收,所有水墨迷雾全部收了回去,原来又藏进了那把漆黑的剑鞘,天光撒下,魏七这才看见自己的宝剑正插在齐鱼侯的剑鞘中,再也拔不出来…… 这时,齐鱼侯冷冷一笑,手中墨花剑猛地对魏七胸口刺出,势如闪电,快如奔雷,魏七立时后退半步,同时舍剑推掌,只听当的一声轻响,两人迅速分开,齐鱼侯看了看魏七只留下一条红色痕迹的手掌,更是惊叹:“没想到你跟随林浪夫学剑,怒仙掌竟然也没搁下,以一双肉掌当下我的墨花剑,李君碧之后你是第一人,果然了得!” 魏七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掌,笑道:“从我来桃源,能胜我的大有人在,但是能夺走我佩剑的,你也是第一人!”说吧,魏七一脚踏出,顿时向齐鱼侯攻去,掌风之刚猛竟丝毫不在昆仑绝学碎星掌之下,但是齐鱼侯却不与他纠缠,猛地甩出魏七的长剑,向后一跃,便踏进了乌篷船里,魏七一把接住宝剑,左手却不停顿,立时轰出一掌,掌风刚猛,小小乌篷船登时被打的粉碎,只是船内已无人影,这时乌篷船周围慢慢浮起一团墨水,片刻就将这一片江水染的漆黑。 “人品虽差,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魏七收剑入鞘,转身向剑庐奔去。 桃源门口,赵阔为首在迎接各大门派,一个门房站在他身旁,看了看紧接着这批队伍喊道:“离忘川苏掌门及座下高手拜见!” 苏幼情四姐妹,领着几个新一代的高手,对赵阔抬手抱拳:“赵先生!”随即便递上了一张拜帖。 赵阔回礼,做了个请的手势:“苏掌门大驾光临,请到忘剑庐用茶!” “多谢,请问已经到了哪些人?”苏幼情问道。 赵阔答道:“大空寺苦厄神僧五日前就来了,这两日陆续来了昆仑掌门古南海、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通古剑门门主卜卓君、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外海梵净斋的司神雨、渡明渊掌门叶郎雪,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仑、接下来就是苏掌门了!”想了想又道:“当然,太白剑宗的林宗主和剑神莫承允师徒也来了;据说暗影楼的齐鱼侯先生已到了桃源,就是习惯了翻墙爬院,至今还没到此送贴!” 苏幼情笑了笑,说道:“今日翻墙爬院的怕不止那老贼一人,不过他们是选错了地方!” 赵阔也笑道:“苏掌门说的在理,请!”苏幼情点点头,便领着念七卿等人进了桃源,直奔忘剑庐而去…… 此时忘剑庐周围,已经环湖建了一圈阁楼,各大门派的高手已经齐聚,只等今日挑战的主角,剑圣林浪夫和白诺城! 桃源之中,忘剑庐外的一间雅阁里,白诺城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林笑非,有些欣慰,说道:“师兄,从我离开了忘峰,我们该有两年多不见了吧?当时师兄大婚,我也未能亲去,还望师兄莫怪!” 林笑非比白诺城更是高兴,反问道:“当年傅霄寒挑战你,还有你被各大门派围攻天墓山时候,师兄都没能前去,你可怪过我?” 白诺听罢,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双目微垂,面露难色,想要说什么,却仿佛欲言又止。林笑非却早已猜到,“师弟仿佛有话要说?” 白诺城犹豫片刻,说道:“师兄当日太白大婚,其实我是去了,只是没有上山,只是远远的看着,因为……” 林笑非有些惊讶,知他后半句话想说什么,便主动接了过来:“师兄当时没能来救你,也是同样的原因!师弟啊,你嫂子本是温柔良善之人,更有难得的坦荡胸怀,师兄跟她讲明原委后,她便释然了,她说,当年眉庄之事,非你之罪,怪之怪江湖险恶,人心更恶!” 白诺城听罢,满脸惊疑,他万万没想到林笑非已经知道了此事,忙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笑非答道:“就在各派围攻天墓山庄之时,师兄本欲前去援手,那时你嫂子的娘舅才告诉我二人,故而才绊住了手脚,此事我和你嫂子一直悔愧至今,难以自赎!”接着又走出两步,拍着白诺城的肩膀说道:“师弟,当年在太白山时,我便与你说过,你我虽无血亲,但我视你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不管什么时候,师兄都会站在你的身后!” 林笑非一番话,说的白诺城鼻子发酸,心中更是感动,命运待他很薄却又不薄,说道:“我在世间虽无亲人,但上天垂怜,得了一位好师傅,又有两位好师兄,我白诺城此生无憾了!” 林笑非点点头,见他诸事已毕,心魔尽除,随即整顿了精神,叮嘱道:“挑战剑圣师伯祖,非同小可,调息好精神再随我出去吧!” “嗯”白诺城盘坐着调息了半柱香时间,直到剑意、气势皆到了巅峰,才慢慢睁开双眼,走出了阁楼。接着他缓缓拔出纵横剑,直指天际,突然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瞬间直冲九霄,光芒万丈,与此同时,白诺城朝着忘剑庐的方向运功大喝一声:“天墓山庄白诺城斗胆挑战剑圣林前辈!” 几乎同时,忘剑庐的方向,一条青色蛟龙忽然冲天而起,伴着龙吟风啸,林浪夫的苍劲有力的声音也穿透云霄,响彻八十里桃源:“接!” …… 第五十二章 欲与天公试比高 藏剑湖上,林浪夫穿了一身粗布麻衣,悠然而立,龙葵长剑被他稳稳握在手中,此时湖面无风,水上无涟漪,有的只有充盈八方四周的剑气,剑气在空中,剑气在水中,老树上桃花落下,在空中被剪成片,在水中被揉成粉…… 环湖起高楼,高楼上都是武林当代名宿高手,这些人每个在外都是了不起的宗师人杰,出行都是左呼右拥。可今日,他们只是普通看客,之一,因为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剑圣林浪夫便是天外天来的人上人! 静,静的可怕,没有议论,只是看着同一个方向。 过了片刻,波澜不惊的湖面忽然掀起涟漪,远处传来了波浪声。穿过一个弓形石桥,白诺城的身影出现了,他换了一身崭新的青衫,手持纵横剑,纹丝不动,却站在潮头,后浪推前浪,将他推进了藏剑湖。 林笑非远远跟在身后,可到了石桥下,便再也进不了身,前面仿佛有一面看不见的墙将他挡在外面,他只能看着白诺城一人进了藏剑湖,随即他对林浪夫躬身施了一礼,便转身跳上石桥,踏步走向了太白剑宗的位置。 “见过前辈!”走进藏剑湖,白诺城向林浪夫恭敬的施了一礼。林浪夫淡笑着,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不错,不枉我等候你多时。”接着他转头看向湖畔,“神僧,开始吧!” 这时,只见苦厄神僧从湖畔走了过去,双脚踏在水面,如履平地不起波澜,步法看似缓慢,却一步三丈远,片刻就到了两人身前,随即声如洪钟,说道:“阿弥陀佛!今日,老僧蒙林剑圣之邀,前来主持这场武林数十年难遇的巅峰之战,此战名为挑战,实为切磋,两位都是我中原武林的砥柱中流,还请点到为止!”接着,苦厄神僧扫视了一圈众人,吩咐道:“比剑之时,任何人不得干扰,这护卫之责,便交给桃源的赵阔先生和太白飞云堂的莫承允堂主!” “是”赵阔和莫承允二人同时跃出,躬身领命,随即分别驻守在拱门之上和剑庐下。苦厄神僧见他二人站定,又环顾高楼一圈,见诸人皆已到齐,便转向林浪夫和白诺城两人,双手合十,说道:“二位,可以开始了!” 楼上众人顿时凝神屏息,白诺城缓缓抬剑,说道:“天墓杀剑,请剑圣前辈指点!” 说罢,白诺城瞬间出鞘,仿佛就在拔剑的一刹那,剑气瞬间穿湖而过,藏剑湖的水仿佛瞬间被切成两段,林浪夫手掌一翻,身子轻轻微斜,龙葵长剑的剑尖在脚下的湖面轻轻一挑,突然脚下的湖面乍起一声水爆,顷刻间一堵水墙冲天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剑气激射在水幕上,仿佛一滴墨水滴在水潭,瞬间晕开,这一剑被轻松卸下。 正在此时,那刚刚炸起的水幕中出现一点亮光,仿佛依着水幕开出的荷花,又像是一颗激射而来的星火,刹那花朵绽放,星火也到了眼前。林浪夫剑意随心,势如奔雷,出如游龙,剑尖瞬间点在那亮光上,只听“叮”的一声金鸣,瞬间从那点出的地方荡出一圈气浪,原来那星光是白诺城的纵横剑。 双剑相击,一圈气浪席卷开来,如星火炸裂,气浪瞬间将水幕吞噬。白诺城双手推剑,见对面的林浪夫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白诺城手腕急转,剑势陡然加快,剑影如山,一重未消又起一重…… “当当当……” 藏剑湖上,双剑碰撞之声,初时密如鞭炮,稍时快如急雨,再片刻,已只听见声音,不见人影。 高楼上,许多高手带来的弟子却已完全看不到人影,只有林碧照、古南海、卜卓君等少数高手还能捕捉到两人的些许气息。 突然,藏剑湖上方的五六丈高的空中,两道人影凭空出现,林浪夫面带微笑,巍然屹立……白诺城双眉微皱,剑势急转,口中断喝一声“光”,突然剑势刺出之时,陡然聚光华,天空飞快变暗,宝剑越加的明亮,仿佛万千缕光华如游丝一般附在了纵横剑上,顷刻间四周已经一片漆黑,纵横剑的剑尖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白诺城的双臂青筋暴起,大喝一声,猛推出剑:“这一式名为夺日耀,请前辈指教!” 背后是漆黑的天地,脚下是明亮的高楼,如此奇异景象,一众高手早已看的目瞪口呆,仿佛呼吸都已经停止。这时林浪夫的脸上才有了异样的神采,笑道:“我等这一剑很久了!” 话语落下,抬起龙葵长剑顿时迎上,直指那明亮到极致,仿佛已快要变成一个黑点的剑光,没有声音,纵横剑和龙葵长剑同时穿身而过。纵横剑上光华散尽,白诺城飞速转过身来,同时飞速撩刺一剑,只听叮的一声,不管是十三道剑劲还是那朵本该盛开的花朵,还没刺出,就已经被林浪夫双指夹住,归于湮灭…… “剑,因杀气而有了势,因聚了势,而有了意!但是剑意却不是剑的极致,尤其是杀剑意,至少你此时的杀剑意不是!” 林浪夫一边说着,一边收回左手,接着他双指朝着下方的藏剑湖用力弹出,一道剑气从指尖登时射进湖中,这时下方的藏剑湖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水爆,偌大的藏剑湖顿时咕噜噜的煮了起来,不多时就蒸发了大半,原来方才那一剑被林浪夫卸下,转移到了湖中! 白诺城一直满脸惊讶的看着林浪夫仿佛风轻云淡的夹着纵横剑的双指,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想了想林浪夫方才说的话,不禁问道:“前辈莫非见过极致的杀剑意?” 林浪夫沉思片刻,点头说道:“见过,但是极致的杀剑意从来不是练出来的,因为这等剑法,剑意在后,成魔在前!”接着林浪夫笑了笑,又说道:“并不适合你,好了,热身到此结束,我听说你的天墓杀剑中还有一式至死而生的剑招,还有你的仙上仙剑,若再不施展出来,可要轮到我出手了?!” “得罪了,喝!” 白诺城听罢,深吸一口气,继而断喝一声,身上的青衫顿时被震碎。全身青筋暴起,如灵蛇一般涌动着,内力至任督二脉又贯穿心脉,尽数汇聚于剑上,白诺城的气息瞬间萎靡了许多,藏剑湖刚刚平静下来的湖水顷刻间又跳动了起来,四周剑气狂涌,湖面周围的水草和青石都被剑气搅碎,湖边的高楼被震的摇摇欲坠…… 这时,苦厄神僧手持佛珠,踏出一步说道:“阿弥陀佛,此时藏剑湖已被剑气充盈,未免稍候剑气外泄,殃及池鱼,老僧要请几位高手来巩固这阵法!” 这时高楼上,有人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响声一阵应和:“神僧有令,我等定无不从!” 苦厄神僧笑着点点头,环顾一圈,高声喊道:“离忘川的苏掌门还有其他三位仙子!” 苏幼情随即率领三人纵身跃下高楼,齐声答道:“晚辈领命!” 苦厄神僧又道:“昆仑的丁冕少侠!” 丁冕亦飞身掠出:“晚辈领命!” 苦厄神僧又连续喊道:“太白的林宗主,通古剑门卜卓君门主、暗影楼刚到的候星魁先生、梵净摘的司姑娘,杀神军的冷将军……” 几人纷纷得令落下,环湖站定位置,低头看了看已经少了大半的湖水被剑气震荡的仿佛岩浆一般的剧烈跳动,都有些心惊,纷纷凝神屏息,严阵以待的望着藏剑湖上的白诺城与林浪夫。 白诺城踏着扶摇登云步,脚下两声爆响,猛地出剑,就在他出剑的瞬间,空中顿时响声一阵连绵不绝的破风声,这时,剑不止在手上,身边的风是剑,气是剑,心也是剑,剑意已到了极致! “万物随心,皆为我用,此剑,你已出神!” 林浪夫满意的点点头,踏出一步,身体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又像一条青色的游龙,正是一年多前在众高手面前施展的千潮怒沧剑法的总决式——万境归空! 被包裹在如蛟龙的青影中,白诺城再次感受到当初那样的压力,仿佛赤身站在汹涌而来的巨石狂流中,身处这狂流之中才知道,万境归空,看似一剑,实则已化千万剑,剑气如万涓成水,汇入大江,不在乎一招一式! 青色的狂流中,白诺城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突然他仰天怒吼一声“啊……”,剑气直冲九霄,那是至死而生的白色藤蔓,藤蔓上瞬间又开出来五彩斑斓的花朵,那一道五彩斑斓的剑气逆流而上,冲天而起! 湖边的沈云涛和天一剑窟的许多长老,亲眼看到这一幕,同时目瞪口呆的喊出声来:“仙上仙剑?!” 是仙上仙剑,却不仅是仙上仙剑,孟臣子的剑难出亦难收,白诺城初窥门径,只能另辟蹊径,以天墓杀剑的终极一式“雁来羞”来推这仙上仙剑。 白色的气浪中射出那道五彩斑斓的剑气逆流直上,直贯九霄,“轰隆隆……”只听天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巨灵神雷动的百丈战鼓,许多高手禁不住捂住双耳,内力稍微薄弱者,口鼻已流出了鲜血,藏剑湖上的阵法瞬间破碎,四散的剑气如脱缰之马,向西面八方射出…… “出手!” 苦了神僧面色惊变,大喝一声,林碧照等人立马出剑推掌,却只能挡住七八分剑气,高楼上一阵惊呼,已乱作一团。 这时又有一道剑气从天而降,藏剑湖畔四散的剑气,仿佛野火遇春雨,顷刻间湮灭了下去,顿时万籁俱寂! 众人抬头一看,此时林浪夫与白诺城已并肩而立,只是白诺城气息萎靡,双臂垂落颤抖,手中已无剑,若不是林浪夫提着他的肩膀,或许早已坠落了下来;而林浪夫却是气定神闲,仿佛只是下了一盘棋,而不是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白诺城气息萎靡,神色颓废,叹道:“我早知道,便是拼经全力,此时也接不下前辈这一剑!” “可你还是来了!”林浪夫低头看了看已经被焚尽的藏剑湖,和湖底插着的那口纵横剑,俯视众人大声说道:“当年,海云边与中原剑拔弩张之时,恰临当今陛下身染奇症,中原万千医师苦思良久却素手无策,老夫为天下太平,举荐故交好友鬼医闻人羽的嫡传弟子唐依依来中原援手,陛下亦许诺,奇症若除,有生之年绝不用兵海云边!” 这一段往事,天下虽无人敢提起,却大多知晓,听林浪夫如此说,众人皆凝神屏息,自然知道后面才是正题;白诺城也转头看过去,满脸惊疑,心跳急如琴弦。 林浪夫接着说道:“唐依依来中原四个月,寻方试药,历经数次失败,最终陛下果然身体大愈,随即颁纸收兵,与海运边永缔不犯之约!可没想到,中途却突生变故,陛下与唐依依日久生情,更犯不矩之事,这就导致了当年的扶幽宫之乱,之后唐依依被囚神将林,后来她得扶幽宫第三高手云中剑白关相助逃出雾鹫峰,那时……她已怀有身孕!” 说到此处,林浪夫转头看着白诺城,底下众人自然猜到了结果,心中都如同泛起了惊涛骇浪,白诺城更是呼吸停滞,双唇轻颤:“我……我是……” 林浪夫点点头,大声说道:“不错,白诺城正是那个孩子,当年傅霄寒和薛岳一路追杀,白关护着唐依依一直逃到了柳城,最后避无可避,无奈之下躲进了风月之地——烟雨楼,当时恰逢烟雨楼的妇人王氏也产下孩子,白关为保万无一失,便将刚刚生下来两天的白诺城与王妇之子交换,王妇宁死不从,白关便强夺其子,以命相逼,以利相诱,许诺风头过后,两年之内必还他孩儿,没想到扶幽宫高手如云、暗哨太多,两年之约便一拖再拖,故而王氏思子成狂,就此疯疯癫癫!直到约十年前,王妇之子刚过束发之礼,白关自以为时隔多年,扶幽宫人已松懈许多,便领着王妇之子返回柳城,想要兑现当年诺言,没想到却遇到了血炼女姑红鬼,王妇之子被她折磨而死,白关不敌坠入深谷,毁了容貌,成了后来天墓山庄的护卫黎星先生,而那个孩子也因感念白关师徒的救命之恩,换上了他的名字,拜入渡明渊已故长老苏慕谯座下,也就是我旁边的白诺城!” 最后,林浪夫长叹一声,“命运就是这般讥讽诡变!” 白诺城神色复杂,气息急促,心如跳动的琴弦,再问道:“前辈所言可有凭证?” 林浪夫点点头,对着忘剑庐外大喝一声:“桃翁!” 这时,只见桃翁从那拱桥外大步掠来,手中还提着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正是鹿鸣阁神医萧柏庐。白诺城低头一看,问道:“他是何人?” 林浪夫没有答话,萧柏庐看了看周围的高手,有些害怕,犹豫片刻才施了一礼说道:“我是鹿鸣阁萧柏庐,我可以作证!” 白诺城双眼一滞,登时厉声质问道:“你不过是聂云刹刀下放走一小人,凭何为证?” 萧柏庐看了看林浪夫,缩了一下头,这才看着白诺城答道:“白关当年被姑红鬼所伤,心脉受损,几乎丧命,正是被我所救,因此他才告诉我了实情,他当时确实是带王妇之子去烟雨楼换你,没想到一时大意,王妇之子被姑红鬼所掳,使他有所顾忌,否则姑红鬼并不是他对手!据我所知,白关的尸首已被你夺回,你若不信尽可以去查验,他心脉尽断,右腿上腿骨被焦石撞断,也是后来我帮他接上的!” 白诺城听罢,见他言辞凿凿,又将种种怀疑汇聚在一起,知道此事再无虚言,先是一阵沉默,接着突然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又放声怒骂了起来:“狗男女,奸夫yin妇,无耻至极!” 样子癫狂不已,如疯如魔…… 林浪夫摇了摇头,对着桃翁吩咐道:“带他下去吧!” “是,老爷!”桃翁随即架起萧柏庐,纵身离开了忘剑庐,刚去不远,萧柏庐突然问道:“桃谦,你们要我说的,我都说了,可能放我离去?” 桃翁笑道:“扶幽宫让阁下说了同样的话,他们尚且没杀你,我们岂会为难?只是阁下这次离去,可要藏好了,魏七他们可不敢保证下次还能从扶幽宫人的手里,救下你!” 萧柏庐听了,全身有些发寒,点点头,承诺道:“放心,此生我宁愿不挂一诊,不救一人,也再不出世!”说罢,就见魏七领着几个高手迎面走来,身上背了几个青布包袱,看来是护送他离开桃源…… 忘剑庐下的湖畔,一众高手还在震惊之中,薛天凉突然跃下高楼,与冷仑和司神雨站在了一起,冷仑猛地将银枪插在地上,和薛天凉单膝跪地,说道:“公子,卑职乃是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仑,奉命协同大内铜牢御史监薛天凉和巡天宗正司神雨,一道护送公子回长安!” 白诺城冷眼相对,扫过三人,笑道:“你们没听到我刚才怎么骂他么?” 冷仑垂头说到:“末将什么也没听到,想必这里的所有人便是听到了,出了桃源也会忘掉!公子,我等奉命护送公子回京,落名峡外已驻扎了三千杀神军,还有数万守军在太白城中待命,此行,请公子无忧!” “哈哈,好大的派头!”白诺城大笑两声,突然环顾四周,冷冷的说道:“既然需要护卫,想必这里也有不少人都想杀我吧?想杀我白诺城的,就出来一起上吧!” 说罢,白诺城右手一抬,纵横剑突然从湖底飞起,被他一把抓在手中,强提内力,杀剑剑意又向四周扩散开来。然而环顾一周,却无人敢动手,薛天凉和冷仑站起身来扫视四周,司神雨微笑着踏出一步,说道:“公子乃是皇室血脉,帝王之后,谁敢以下犯上?请公子随我三人回长安吧!” 白诺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面面相觑的一众高手,突然笑道:“回去?劳烦几位回去告诉那昏君,让他最好不要期望见到我,否则,我一定一剑宰了他!” 接着也不等冷仑等人再劝,白诺城转身对林浪夫躬身施礼,“多谢前辈为我解惑,今日之事乃晚辈私事,请前辈和桃源一众高手就不必出手了!” 说罢,白诺城凌空掠出,落在了石桥上,接着对身后一众高手乃至背后广阔的桃源,运功大喝一声道:“我知你们在此不敢出手,想杀我的,就跟我来吧,白诺城在落名峡等着你们!” 接着,纵身一跃,果然向落名峡方向飞奔而去…… “师弟,莫要冲动!”林笑非见状,大喊一声,也提剑拼命追了出去。 “走”冷仑和薛天凉见状,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司神雨看着白诺城远去的背影,轻笑道:“有趣!”说罢也跟随而去。 忘剑庐的其他高手,面面相觑,想去却又心有顾虑,这时林浪夫运功说道:“请八大门派的掌门到剑庐奉茶,本盟主有要事相商,其他人,想去便去吧,今日神盟八大门派不会插手!” 众人都有些惊讶,这还是剑圣林浪夫第一次动用古道神盟盟主之位,发号施令。古南海、卜卓君、林碧照、苏幼情、苦厄神僧、李庸、候星魁、沈云涛相互对视一眼后,纷纷向剑庐行去,八派其余弟子便留在了藏剑庐驻守,而至于其他高手,见林浪夫下了逐客令,便纷纷告辞离去,带着方才那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奔向四面八方…… 刚进剑庐,李庸还有些可惜,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正好看见林浪夫出现在身后,连忙躬身作揖,“李庸见过剑圣前辈!” 林浪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世侄啊,若你听我一句劝,日后便不要再谋划杀他之事了!一来,经此一战,中原武林,他的剑法只在我之下,怕是我二弟林碧照也只能与他平手而论,虽然刚经大战,他内力耗损许多,但有了那三位相助,那些跟去的高手无一能是他敌手;再则……冤有头债有主,你父亲的仇,我已替你报了,所以无需再记恨于他!” 李庸不解其意,“前辈帮我父亲报了仇了?可我看那昏君可是活的好好的。” 林浪夫略微沉默,说道:“放心,世叔已帮你父亲报了仇了,只是干系重大,日后你自会明白的!”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剑庐,八大门派的掌门围了一圈,桃翁已经开始煮茶,卜卓君率先开口:“敢问前辈招我们进来,有何吩咐?” 林浪夫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坐下,众人席地而坐,林浪夫这才说道:“此次招各位掌门前来,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不日后,我就会离开中原,去雾鹫峰与聂云刹一决胜负,此战若胜,自然天下太平,诸事皆安;但此战若败……那么天下大乱就在眼前,古道神盟乃中原武林之柱,当早作打算,防范于未然!” 众人听了都有些心惊,却不敢发问,只看着林浪夫再听他下文。林浪夫接着说道:“这第二件,便是这古道神盟盟主之位,承蒙各位谦让,我已恬居二十多年,这一战之后无论胜负,盟主之位我都会让出来,故而我决定下一届神盟之约提前到今年年中,到时八大门派从新推选新盟主,提领中原武林!” 众人面面相觑,皆没想到林浪夫要提前让位,苏幼情开口道:“恕晚辈直言,剑圣前辈乃是我中原武林之魂,前辈坐这盟主之位,乃是众望所归!若前辈退位让贤,一时群龙无首,只怕又是一番争斗,那时岂不是辜负了前辈一番心血?” 林浪夫笑道:“苏掌门所虑在理,不过依我所言,中原武林从来不是哪一个人的武林,再说,中原武林已有强龙出世,并非群龙无首!” 这最后一句,众人自然听明白了,心中各有算盘,却不敢直言,最后还是苦厄神僧说道:“看来剑圣借此一战将天下和武林都托付了一人?!” 林浪夫却摇了摇头,笑道:“非也,自古以来,帝王传承确是尊血脉循法度,白诺城既然是真龙血脉,日后天下自然有他一位!但是这中原武林,神盟盟主之位,却是有能者居之,有德者居之,放眼当今武林,中年一辈有我二弟林碧照、卜卓君门主皆已超脱凡俗到了出神之境,可当重任;青年一辈有昆仑顾惜颜、丁冕双骄,太白莫承诺、林笑非师徒,渡明渊掌门叶郎雪,梧桐雨庐黄易君几人未来可期,所以无需担心群龙无首,盼只盼几位努力同心,共同扛起这偌大的中原武林!” 古南海问道:“剑圣是否想以今年的神盟之约,来定这强龙之位?” 林浪夫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所为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令,今年神盟之约,不定八派之限,盟主之位由天下豪杰共争之!” 听到此处,众人一时都有些惊讶,候星魁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剑圣前辈,那天道令……?” 众人转头看去,这也问到了他们心头上,林浪夫看了看神色颓废的李庸,说道:“天道令,依旧由八大门派分管,此令不变!” …… 黄昏时的落名峡更加的美丽、苍凉,白诺城持剑站在峡谷中那株最高的红杉树上,看着峡谷外的远方,江水尽头红彤彤的落日,有些失神,此情此景正如十年前自己第一次遇到姑红鬼当时的模样…… 这时后方破风声响声,白诺城转头看去,果然是林笑非和司神雨几人先后追来,当几人距离他只有十来丈之时,峡谷两边突然涌出几团黑雾,不多时就将夕阳遮蔽。这时只听林笑非在远处大喝一声:“师弟小心,来人是暗影楼第一刺客齐鱼侯,使的乃是墨花剑!” 话语刚刚落下,远处就同时响起几道兵铁碰撞之声,更远处,峡谷深处,浓雾边缘的一条狭窄山道上,一个身穿道士长袍的中年男子正缓步向峡谷走去,看似步法缓慢,却一步三丈远,轻功着实了得,这道士面容清秀,双眼却极为冷厉,手中拿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青峰剑,背上背了一常有四尺的黑色木匣。 过了几息,那道士转过几个弯,站在山崖旁便远远看见了在黄昏迷雾中慢慢淡去的人影,他缓缓抽出青峰剑,还不待他发难,就听山崖更高出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没想到做了道士,你的脾气一点也没改变!” 那道士循声看去,发现山道上缓步走下来一个年青人,白衣胜雪,正是叶郎雪,道士笑着问道:“那你今日是来助我,还是来阻我?” 叶郎雪说道:“我不能让你杀他,一来毫无道理,二来你毫无胜算,我不愿你去送死!” 那道士冷冷一笑,“从小到大,你看我有几次打架,是因为有必胜的把握才出手?要说道理,当年他老子为了逃命,以我父亲做饵,害我父亲身首异处;今日我抓他去做饵,杀那昏君,正大光明,有何无理?若是无理,也是天道无理,不是我李道秋!”说着说着,李道秋仿佛打量一个姑娘一般,看着叶郎雪说道:“怎么?你叶郎雪也和司神雨一样,身披官服了?” 叶郎雪却不怪他冒犯,继续走了下来,说道:“你果然和当年一模一样!” 李道秋双眼一滞,抬剑横于眉前,说道:“自然,既然你知我脾气,要想拦我,就自己动手吧,此时可没有赵拙帮你!” 说罢,李道秋瞬间拔剑,速度极快,剑鞘向后射去,径直插进了身后的山崖绝壁中。李道秋左挪右闪,步法极快,顷刻间满山崖上都是他的身影,一时竟分不清真假;剑影从四面八方杀来,直至距离他不过两尺远时,叶郎雪瞬间拔剑,只听一声悠远的剑鸣传来,剑气似月光荡开。李道秋那数十道人影忽然被击碎,只听登登几步,李道秋一脚踏在身后的山崖上,这才站定。 此时李道秋的青峰剑已叮叮叮碎成几段,落在了山道的石阶上,李道秋双眼愣愣的看着叶郎雪手中那口寒光闪烁的宝剑,脸上满是惊疑,“原来如此,看来,并不是官位买了你,而是这柄天下第一的神兵夺走了你的英雄气,只可惜你得到的只是一柄未开封的废铁!” 叶郎雪摇头叹道:“我今日不想与你争辩,此时你要么就此离去,要么取下你背上那口黄泉剑,与我再争高下!” 李道秋双眼微凝,飞速取下背上那口黑色的木匣,大手一拍,木匣的盖子瞬间被震开,这时一道仿佛百鬼夜哭的悲鸣哀嚎从那木匣中冲出,闻此声飞鸟惊落、百草具枯,叶郎雪听的一时心颤,忙震了震精神,这才没陷进去。这时,李道秋已经从木匣内抽出一口仿佛已经生锈的青铜古剑,上穷碧落下黄泉,正是天下第一凶兵,黄泉剑! “好一把绝世凶器!” 叶郎雪惊叹一声,正要出手,正当此时一道剑气从谷中射出,快若闪电,疾似流星,正好击中两人之间的山崖,将两人分开,这时白诺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李道秋,齐鱼侯,若要战我,便来这谷中,今日我给你们机会!” “不自量力!”李道秋冷哼一声,纵身一跃,便掠进了那漆黑的迷雾之中。 此时的白诺城仍旧站在那株最高的红杉树冠,只是四周再没有方才的孤寂,其他树冠上也站满了玄衣刺客,各个面蒙黑巾,身似鬼魅。此时一个看似领头的黑衣人听了听其他几处的情况,吩咐道:“冷仑几人已被暂时拦住,随我杀!” “是”周围一阵应和,听声音足足有几十人,果然,几十道黑影如地府爬出来的鬼魅,向白诺城蜂拥而至,白诺城划出一剑,将最快近身的三人挡开,竟然凭空接力一步跃出战圈,反其道而行之,向最外围的刺客攻去。那些刺客虽是难得高手,却怎么是白诺城的敌手,不过挡了两三招就被白诺城击杀,这时那领头刺客见白诺城剑法超群,远胜众人,突然大喝一声:“众志成城!” “众志成城!” “众志成城!” …… 这时环顾白诺城周围的刺客皆同声应和,白诺城似乎猜出了几分,忙一剑扫开,又立刻拔高两丈,这时那些刺客疯狂的向白诺城追来,同时身体突然膨胀起来,顷刻间就发出一连片的惊爆,顿时血花四溅,那些刺客也瞬间被染成了血人,向下方落去。 “有毒!” 血舞快速扩散开来,由红转绿,又由绿变黑……白诺城长剑狂扫,正要将毒雾击散,就在此时,仿佛一声鹤鸣传来,一道剑气至脚下的峡谷内冲天而起,剑势又快又猛,角度极为刁钻,正是墨花剑,正是齐鱼侯! 白诺城身子极速下沉,如雄鹰扑兔,径直迎了上去。 “当当当当……”两剑在空中相交,刚刚一顿,就又被白诺城压制着向下方快速坠去。齐鱼侯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震惊,没想到白诺城先经大战,又中剧毒,竟然依旧将自己问问压制住,就在两人距离地面不过三丈高,齐鱼侯以为要必死之时,又有一道人影伴着百鬼的哭嚎飞速靠近,白诺城偏头一看,大笑道:“来的好!” 说罢,手中纵横剑猛地一挑,竟然将齐鱼侯连人带剑挑开数丈远,径直砸落进了旁边的密林中,纵横剑点在地上,猛地弯曲又飞速弹起,白诺城在空中连翻几圈,对着杀来的李道秋就是一顿劈斩,片刻两人就缠斗在一起,白诺城越战越狂,李道秋越打越惊。 稍过片刻,齐鱼侯从那密林中掠出,想要加入战圈,这时落名峡内突降暴雨,黑雾快速被雨水洗刷干净,齐鱼侯见状惊叹道:“好一手山海剑,果然及时雨!” 说罢,再不敢逗留,转身便裹上黑袍如鬼魅般穿梭进了黄昏下的密林中。司神雨、冷仑和薛天凉三人飞速掠出,周围已经躺着七八十具尸首,全都是顶尖的刺客,全都是清一色的死士,嘴里只有四个字——众志成城! 冷仑吹起一声口哨,数里之外的峡谷口外突然响声连片的马嘶和铁甲碰撞之声,杀神军已经涌入谷中…… 司神雨见李道秋与白诺城战在一起,早已处于下风,她气的纵身飞去加入战圈,两人围攻,李道秋瞬间被白诺城击退,司神雨趁机一把将他拉住,还没等李道秋反应过来,却是一脚踢了过去,正中腰腹,这一脚来的突如其然,又快又猛,李道秋顿时被踢飞七八丈远,足足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站了起来,这才反应过来,再不走必然被围杀在此地,随即连退几步,纵身就向峡谷深处遁去! 冷仑和薛天凉微微皱眉,却不追赶,正要说话,却被司神雨抢先一步,“这一脚算是了了当年旧情,日后再见,必然手下无情!” 二人见她既然毫不隐瞒,率先开口,便不好再为难,冷仑和薛天凉还是转向白诺城抱拳说道:“公子,武林之中,英雄不少,宵小之辈也甚多,既然杀神军已经入谷,还请公子随我们一道回京,以策万全!” “三位若要相助,还请将在下的话一字不落的带回去!”说罢,白诺城纵身一跃,就向落名峡外掠去。 冷仑三人正要劝阻,哪知白诺城反身便斩出一剑,剑势迅猛,如断江平山,三人大惊,同时出手,竟然都被震退了几步才站稳,留不下,拦不住,无奈,三人只能看着白诺城远去的背影,一阵苦叹… 第五十三章 尽是胭脂妆粉地,谁管红颜老死时 “细谷蒹葭白苍苍,晚风夜水凚如霜。花飞人瘦心有恨,伊子湖冷跃娇娘。衡(恨)山远,怒水长,暮云寒月照眉庄。醉魂轻逐凌波梦,独枕西风此夜凉。” 芦风细谷,月圆之夜!十五的月色美得迷人,美得凄凉,美得叫人心碎。黑色的天幕下,只有白色的月光和纷飞的芦花,白诺城将最后一抔土压在土丘上,用力拍了拍,纵横剑已埋,酒壶中的酒,已经倒了一半在坟前,另一半被他一饮而尽,只见他依靠着墓碑轻吟了几句,又开始喃喃自语,“随雨,我要走了,要去一处九死一生之地,寻一对罪大恶极之人,讨回一个多年前的公道,纵横剑已埋,有它在,如有我陪你!若我此去,身首异处,你我正好黄泉相聚,呵呵,听说奈何桥畔有孟婆汤,你可别喝了,到时一定要认得出我这个负心人!” 清风依旧,坟上的藤蔓开着紫色的花朵,迎风摆了摆,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风谷崖下,碧怒江畔,一座不知名的山丘上也有一座孤坟,坟头长满了青草,四周的石头泥土都滑落了许多,看来许多年未曾有人祭奠。白诺城将坟头上的草一一拔尽,又将周围的石头垒了上去,重重拍实,这才将一路扛过来的墓碑放在正位,墓碑上有几个大字:慈母王氏筑玉之墓;立碑人留的是“九流”二字! 王氏非慈母,至少对九流是如此;今日九流亦非当年九流,有些已经原谅,甚至心有悔愧,有些新增了仇恨,越加的浓郁,压抑心头……白诺城在王氏的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郑重说道:“娘,孩儿骗了他们,就如同当年骗你一样,我要去长安了,我要去给自己讨个公道,也要为你、为天下人讨个公道!” 想了想,白诺城突然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道:“若有来生,你我还做母子,你少打骂些,我也不敢违逆了!” 江水涛涛,晚风依旧,白诺城看着昆仑的方向,想要去道别,却有些犹豫,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相见,就在此时一声鹰啼至远处传来,白诺城对着天空招了招手,过了片刻就有一只白头鹰落在了肩膀上,白诺城取下绑在鹰腿上的细细竹筒,抽出里面的信纸,里面只有四个字:“万事俱备”。 …… 桃源之战后,不出三日,满天下满江湖都在传白诺城就是当今陛下私生子之事,瞬间就成了当世最大最奇的新闻故事! 但是自从他挑战了剑圣林浪夫之后,世间从此无人再见过他,有人说他被陛下接进长安,不日就要正名赐封,入主东宫;有人说他在桃源当众辱骂他皇帝老子,之后更是发下毒誓此生绝不入长安,接着便离开中原去了绝地断南蛮海;更有人说他已经被李长陵和萧山景派出的高手刺杀身亡,尸骨无存……谣言满天飞,正好做了无聊看客的下酒菜! 红色的宫墙,金色的巨殿,黑色的玉阶,玉阶尽头的陈煜怒气未消,他的身前跪了一个人,正是冷仑。 陈煜今年已五十有四,身材早已不复当年,臃肿肥胖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龙袍从新做了一身又一身,头发白了一根又一根,只有下巴上那撮青色的胡须还能看出几分生机,只见他微闭着双眼,仿佛这才能让心中的怒气不至于爆发出来,许久他睁开双眼,竟然又仿佛有一丝欢喜,问道:“他真的这么说?他可有当众骂朕?” 冷仑的头垂的更低,说道:“回禀陛下,白公子确实说暂时不入长安,末将无能,没能带他回来!至于后面的……请陛下恕罪,末将万万不敢讲,末将若杜撰编造,便有欺君之嫌;末将若依实而言,又有侮辱圣上之罪,请陛下免臣不言之罪!” 陈煜此时心情大好,看了看他,并不怪罪,只道:“看你模样,朕已知结果,说与不说,倒也无妨。”接着他走出两步,看着夜色下层层叠叠的宫殿,问道:“爱卿,你既然见过他,你瞧他如何?” 冷仑答道:“天纵奇才,当世难遇!不过……臣有一事不明,却不敢言!” 陈煜说道:“说,朕恕你无罪!” 冷仑这才问道:“虽然剑圣乃是江湖中一言九鼎的人物,不过陛下真的不需要再调查一下?如此大事,仅听一面之词,终究……” 冷仑的后半句没有说出来,陈煜自然知道他的疑惑,只见他面色陡然冷如冰雪,说道:“放心,他若说了,定然是真的,因为……这世间最希望朕断子绝孙、江山后继无人的,正是他林浪夫!” 听了这话,冷仑心中如泛起惊涛骇浪,世人皆知,陛下和剑圣林浪夫自幼相识,关系极好,之后一人做了天下之主,一人做了中原武林之主,成了一段佳话!在陛下亲政的早些年,因林浪夫之故,朝廷对太白剑宗多加眷顾,使得太白直接力压昆仑,成为了当今武林第一大派;剑圣林浪夫自然投桃报李,几次救陛下于水火,就连当初的扶幽宫之乱,最后也是林浪夫率领中原八大派保住了陛下,并且最终将聂云刹和一众扶幽宫高手逐出了中原,否则怕是江山早已易主,故而天下人几乎都认为陛下与林浪夫几乎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今日却听陈煜如此说,冷仑心中怎能不惊,怎能不奇?但是陈煜不说,冷仑却不敢再问,只答道:“是末将多虑了!” “嗯”陈煜点点头,吩咐道:“人心险恶,他漂泊江湖,终究太过危险,也难成大器,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设法带回长安!” “遵命” 陈煜满意的点点头,“下去吧!” “是,末将告退!”说着,冷仑便慢慢退出了大殿。 不多时,殿内又只剩下陈煜一人,原本冰凉的心又炙热了起来,他突然自言自语,接着又大笑出声:“依依,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他是朕唯一的血脉,朕一定会好好培养他,让他日后承继大位!哈哈哈……我陈煜还有孩儿!” 放纵的笑声在孤寂的黑色宫殿里回荡,庆幸又悲凉…… 几家欢喜几家愁,雾鹫峰,神将林中,傅霄孤身站在原本埋葬白关的墓前,任大雨滂沱,他的心中依旧闷着一团火,一句谎言,一个小小的借刀杀人的计谋,怎么就成了真? 这时院墙外,薛岳的声音传了过来,“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白诺城真的是陈煜与夫人的私生子;其二,便是林浪夫撒了慌,如今中原九州眼看要成无主之地,林浪夫病急乱投医,顺着你的计谋将计就计,将一个勾栏小子变成了真龙血脉,在中原武林,他有这样的能耐!” 傅霄寒头也不回,双眼微凝,只问道:“你相信哪一种?” 这是薛岳已走进神将林,沉默片刻,说道:“不是我相信哪一种,因为当今中原,已经只有第一种说法了,所为三人成虎,何况是千万人,万万人之口说出的事,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傅霄寒眉头紧皱,最后长叹一声:“是啊,可惜我一着出错,留此大祸!”他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将神将林的树叶都整落了许多。 薛岳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劝道:“不要擅自行动,如今他的剑法已在你之上,你毫无胜算,若要杀他……除非你我联手!” 傅霄寒问道:“你可愿意?” 薛岳点点头,答道:“可以,不过此时他风头正劲,时机未到,况且我们在中原还留着一柄剑!” 傅霄寒沉思片刻,也点头同意,他身经百战,十分清楚,遇到比自己厉害许多的敌人,只有隐忍待变,只有耐心等待,才能在对方最虚弱最松懈的时候,发出致命一击;而他和薛岳正好是最能隐忍,最有耐心的人…… 水路转陆路,官道转小道,小道转山路,山路崎岖;长安路游游,才子千万愁! 赶车的小厮口若悬河的说着长安城中的繁华盛景、富贵风流,上到达官贵人的恩怨情仇,下到哪一家酒坊的酒最香,哪一家青楼的姑娘最靓,哪一家客栈的老板最黑,事事皆通,无一不知,无一不晓;长安城中,天子脚下,一般百姓的见识确实都高于别处,只是这小厮卖弄太多、招摇太过,白诺城只听着,极少答话。 又过两日,马车已到安定门外十里,东风亭旁,白诺城坐在马车里又守候了片刻,果然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向这里跑来,待他跑近,才看清容貌,正是白诺城从海运边带回来的往生谷第四代弟子弓布,也兼职干过车夫,只是如今穿的华贵多了! 所为同行如仇敌,车夫对车夫,话唠对话唠,立马一顿胡吹乱砍,驾车酬劳硬是被弓布砍去大半,那小厮才急忙拿了银子,拂袖而去。弓布亲自驾车,白诺城觉得自在了许多,问道:“城门守卫可打点好了?” 弓布拍着胸脯,答道:“放心吧,公子,早已打点好了,我都跟他们混熟了,酒都喝过多少次了!”心里窃喜的想着:“青楼也逛过多少次了。” 白诺城满意的点点头,又问:“屠狂南现在何处?” 弓布撇了撇嘴,又答道:“富春坊,借柳巷,留园;那小子一天足不出户,只知道练功练功,若不是我出去跑动,怕是别人早就怀疑我们了!” 白诺城笑了笑,说道:“好,你居功至伟,见了他,我叫屠狂南少打你两顿!” “这……”弓布一时语竭,片刻才低估道:“公子一来就揭我的短!”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安定门,弓布跳下马车与那几个守门小兵嘀咕了几句,又邪笑了几声便快速跑回来,赶着马车径直入城,无人查验,无人盘问,白诺城笑了笑,能有此效果的,一个是八十里桃源的桃花,一个是弓布的嘴。 所为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刚入城中,耳边顿时热闹了起来,沿街小贩的叫卖声,街上行人的呼喊声,马蹄声,酒楼小厮热情拉客的声音……一并汇聚过来,白诺城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果然是繁华富贵之地,道路比其他城郭都要宽阔许多,三两马车并行也可畅通无阻,街边摊贩多如牛毛,街上人流如织。 白诺城闭上帘子,吩咐道:“不必在此逗留,直接去留园!” “是,公子!”弓布点点头,轻甩马鞭,吆喝一声:“哟,让开咯,让开咯……” 马车足足转过十来个街巷,才慢慢停在一座闹中取静的府院门前,此时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视刀如命的屠狂南,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朴素的仆人,正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对从来没见过的留园主人颇为好奇,白诺城走下马车,屠狂南连忙迎了上去,“公子!” “嗯”白诺城点点头,抬头看了看,院子门头上挂着一块破有些岁月的匾额,留园! 白诺城见那几个仆人丫头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笑道:“怎么?你们以为我是个怪模怪样都糟老头子?” 那些仆人丫头一阵低头轻笑,只有一个胆大的丫头跳出来笑道:“是呢,小弓爷给的银子那么多,我们都以为老爷是个脾气怪怪的老头子呢!” 弓布听了,一下跳出来,敲了一下她的头,“叫你多嘴,去叫人烧饭去!” 那丫头嘟着嘴走远,白诺城笑了笑踏步走了进去,院门轻轻关上,大堂中,白诺城刚刚喝了一口茶,说道:“屠狂南,最近这一年多,辛苦你了!” 屠狂南摇头笑道:“庄主……啊,公子客气,屠狂南承蒙公子器重才有了今日的修为,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白诺城满意的点点头,问道:“稍后我会考教你刀法,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屠狂南闻言,先是一喜,接着又从怀中套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说道:“公子让我查的,全部都已查清,都在这册子里。” 白诺城翻开来,细致看了一遍,足足有一炷香时间,才合上书册,赞道:“不错,很详细,最近可有变动?她平时几月能出来一次?” 屠狂南答道:“最近尚未发现变动,她约莫两三月才能出宫一次,每次出宫也只能去散花楼听听家乡的曲子,见见故乡人!” 白诺城听罢,随即踏步行出,站在门口看了看约莫两三里之外有一座八层高楼,高楼之高,如鹤立鸡群,极为惹眼,问道:“那座便是富春坊里的散花楼?” 屠狂南点头答道:“正是,散花楼是目前长安贵胄最喜欢的消遣听曲之地,算是长安一景!” 这时,一旁仿佛等待已久的弓布急不可耐的跳出来接着说道:“正是的,而且不仅如此,那散花楼还大胆的很,门前原来写着一对有忤逆大罪的对联,至今也无人敢提!” 白诺城不禁好奇的问道:“哦?还有这种事,是什么对联?” 弓布想了想,一边走一边说:“借柳巷,散花楼,散花楼上人借柳?,深巷寄离愁!” 白诺城念了一遍,再问:“怎么只有上联,下联是什么?” 弓布挠挠头,说道:“那下半句因为有忤逆之嫌,被刀子刮去了,小的也没见过!” 这时屠狂南却走出来,说道:“下联是:神宫花,金池阁,金池阁中帝羞花?,神宫飞刀血!” “借柳巷,散花楼,散花楼上人借柳?,深巷寄离愁! 神宫花,金池阁,金池阁中帝羞花,神宫飞刀血!” 白诺城又念了一遍,果然后半句讥讽的是当年陈煜与唐依依所生不规之情,最后导致了扶幽宫之乱,只是这等事情,天下极少有人敢当众提起,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将它写在人来人往散花楼的石柱上;不禁好奇起来,向屠狂南问道:“你可知,这对子是何人所写?” 屠狂南点点头说道:“我当初年幼,跟着同郡的几个兄弟来京城谋出路,恰巧听了这一段;据说这幅对子,乃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景公主的驸马爷赵良人亲笔写的!当初扶幽宫人霍乱皇宫,景公主也不幸遇难,驸马前来认尸,结果只领回了几支熔断的金钗,路过散花楼时,赵驸马气愤难当,随即就写下了这幅对联。之后陛下顾念他痛失爱妻、一时气急,便饶了他的性命,让他安然返回了孤城,之后就只是命人划去了后半部分,就此一直延续至今! “敢作敢为,真男儿!”白诺城赞许一声,随即吩咐道:“弓布,你安排一下,明日我要见一见花嬷嬷!” “是,公子!”弓布得令快速跑出了大堂,白诺这才看着屠狂南说道:“辛苦了,进密室,我看看你刀法如何了。” 屠狂南闻言,大喜过望,数日前他就听说了白诺城挑战剑圣林浪夫之事,如今江湖人皆说白诺城的剑法乃当世第二,能有他提点,自然进步神速;随即,立马领着白诺城向密室走去…… 翌日,晨光微露,早的只有做包点稀粥的摊贩才零零星星的起床,白诺城掀开掀开帘子看着纵横交错的街巷,和街巷上满地的脂粉,问道:“弓布,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马车行的缓慢,弓布听的清晰,答道:“公子让我们在长安寻找当年与唐……”弓步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自称往生谷第四代弟子,若按往生谷的规矩,他该称呼师叔,若按白诺城与她的关系,又该叫夫人。这时白诺城说道:“直呼其名!” 弓布听了,犹豫片刻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寻找与唐依依有过交往之人,只可惜一直苦寻无果,后来我突然反应过来,想着唐依依在陌生孤寂的禁宫呆了足足四个月,难免升起思乡之情,若是如此,或许会在宫内找一两个故乡来的女子,吐吐心思;随后我跟屠狂南便按此线索查了下去,几经辗转,这才找到了花嬷嬷,她和唐依依一样,都出生在将心岛炀山郡!” 白诺城满意的点点头,“做得不错,好好赶车吧!” 弓布得令,继续驾着马车在晨光微露的街巷中穿行。马车里,白诺城冷冷一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厌恶,“若有思旧之心,怎生不规之情?!” 禁宫里的女人,身段位份相差之大,有如云泥之别,皇后之下是贵妃,贵妃之下是嫔妃,嫔妃之下是婕妤、才人,才人之下是秀女,秀女之下才是普通宫娥……所以花嬷嬷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只是一个普通宫娥,还是一个年老色衰之后被逐出皇宫的老宫娥,老宫娥姓花名锦,故而称她花嬷嬷! 花嬷嬷无权无势,只积攒了几分薄财,在长安这寸土寸金之地,她只能住在最邋遢脏破的桐花巷,再朴素的马车行在这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巷子里,多少都有些惹眼,白诺城让弓布加快了行程,又过少许,马车停在一座小院子前,这时花香已扑鼻而来,将巷子里的臭气掩盖了过去。 白诺城走出马车,细致看了看,这院落极小,地段便是在落魄的桐花巷也只是下等,因为它处在巷子的尽头,要走出去要花不少时间,但胜在安静。院落虽小,却装扮得极为精致,篱笆后,青藤绕着假山,红花缠着紫花,假山下有一汪小小的潭水,潭水里满是枯萎的荷花,荷花下有几条懒洋洋的锦鲤;此情此景,仿佛将皇宫哪处宫殿搬了过来…… 弓布上前敲了敲木门,连敲了几声,才听见嘎吱一声,院子里慢慢走出一位头发雪白、垂垂老矣的妇人,妇人还没走到院门,弓布就已隔着篱笆热络的招呼了起来:“花嬷嬷,小子弓布又来看您来了?你看我带了什么?”说着,弓布扬了扬提在手上的油纸包。 花嬷嬷轻轻拉开院门,笑道:“是老妇人最爱吃的芙蓉糕吧?”这一笑,仿佛将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这时花嬷嬷才看见了白诺城,问道:“好俊的后生,你是谁啊?” 白诺城看了看花嬷嬷,看她雪白的发髻上插着两支褪色的老式宫花,穿着极为考究,看着她,白诺城突然想起了当初他以悲骨画人的身份与叶郎雪在渡明渊比剑之时,他师傅苏慕谯穿的那身最华贵的锦袍,他笑着见礼却没有说话。 弓布见状,忙凑近两步,说道:“嬷嬷,您老又忘了么?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留园之主九公子,这一年多,也是我家公子命令小的好好照顾……” “我是唐依依之子!”白诺城截断了弓布的话,一反常态的直截了当,“花嬷嬷,我是唐依依之子,有几句话想要当面问你,不知方便不方便?” 弓布已呆在原地,但花嬷嬷听了,却丝毫不惊讶,黯淡无神的双眼中泛起了泪花,接着她便拉着白诺城向院中走去,堂屋里的青砖拼拼凑凑,颜色不一,却格外干净;堂屋一角放着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棺材上摆满了香蜡钱纸。花嬷嬷拉着白诺城坐下,沉默许久,才说道:“从这个孩子第二次来找我,我就猜到了跟依依小姐有关,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你,我以为是她!” 白诺城说道:“抱歉,花嬷嬷,我来是想听一听当年的事,唐依依与当今仁宗皇帝陈煜的事!” 花嬷嬷看着门外,东方红日已经升起,朝露渐渐散去,温暖的晨光照进了整个堂屋,她思绪片刻才缓缓说道:“多少年前了吧?大概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禁宫那场大乱后,老身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有人再问起当年的事!” 白诺城凝神屏息,没有接话,仔细听着。 花嬷嬷盯着白诺城看了看,仿佛要从他的脸上寻出唐依依的些许影子,最后笑道:“那是景成三十二年年初,仁宗陛下最喜爱的李皇后难产而死,最后虽然保下了皇子,然而不过数日,皇子却也一病夭折。短短数日连受打击,陛下一病不起,这时宫内战报连连,连后宫里都在盛传,说武疆王想要趁机起兵谋反!这时候,号称剑圣的林浪夫跟陛下建议,想请来扶幽宫的女主人唐依依给皇上瞧病,一来她是闻人羽的嫡传弟子,尽的鬼医真传,确实有能力入宫看诊,二来也可缓和僵局;当时满朝文武一片反对,都怕唐依依来此会探得病情虚实,甚至极有可能趁机下毒,与扶幽宫里应外合,帮助武疆王一举攻入长安,为此朝堂上整日的争乱不休,甚至有大臣以死相谏;最后,陛下力排众议,将唐依依小姐请进了皇宫!呵呵,那时你的母亲唐依依小姐只有二十出头,比你还小,真是娇美如花、灵气逼人,当年后宫里的嫔妃宫女都像是吓破胆的鹦鹉,退了色的宫花,无一人有她的颜色,无一人有她的爽朗气势,更无一人有她的风姿!” 白诺城似乎听的有些反感,说道:“嬷嬷,我想听的是当年她为何会与陈煜走在一起!” 花嬷嬷瞧了瞧他,笑道:“自入宫那天起,宫里的女人都在等待仁宗陛下的垂青,期望凭借一夜龙床,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是绝大多数的女人,都跟我一样,一生也难得见到皇上一面,最后只能在无尽的期待和孤寂中慢慢变老,但是纵然很多人寂寞一生,也未必明白,唾手可得的女人,怎能俘获帝王的心?而唐依依小姐,她却是最不一般的女人,她是掌握仁宗生死的女人,她是牵系着中原与海云边战和大计的女人,自入宫那天起,她横冲直撞,视六百年宫规如无物,甚至大到陛下上朝的时辰,大臣夜间急奏的次数,小到陛下的一日三餐和金殿中的檀香,都被她胁迫着变了又变、改了又改,她就像……就像一只撞破金丝笼的百灵鸟,一支宫墙外伸进来的无忧花,禁宫因为她而有了声音,有了颜色,有了趣味……所以,你问老身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老身只能告诉你,在红妆如尘的宫墙里,在寂寞如水的宫墙里,他们都没有错,唯一错的,就是陛下忘了唐依依还是聂云刹的女人,唐依依小姐忘了自己已经是聂云刹的妻子!” “之后呢?”白诺城咬着牙问道。 花嬷嬷答道:“之后等他们记起来自己身份的时候,就是含恨分别之时,只是没想到因为这一场荒唐的孽缘,引起了那么大的祸患,更没想到,之后有了你!” 白诺城终于忍不住冷冷的笑了起来,“不过一对奸夫**,在老嬷嬷口中倒似乎成了风尘中的痴情男女;既然是一场荒唐的孽缘,那作孽的人,就要承受孽缘结出的恶果!” 接着白诺城站起身来,说道:“多谢花嬷嬷,白诺城告辞了!”说着,白诺城已抬步走了出去,对着站在门口的弓布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派人守在这里,直到为老嬷嬷办完后事,才回留园!” 说罢,白诺城大步跳进马车,弓布略微一愣,连忙向留园方向跑去,他知道,从这日起,这座不起眼的小小院落,再无人出,更无人进…… 第五十四章 深深金宇殿,宫花寂寞红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高大的红色宫墙上闪耀着金黄的琉璃瓦,尊贵荣耀之盛,仿佛隔绝于世外,墙外的确有行人,他们身上穿着重重的甲胄,手中握着寒光闪烁的兵器,甲胄隔绝了体温,兵器断绝了人情,目光冷寂,厉如刀剑,因此他们对墙里的笑声充耳不闻,继续巡逻。 然而那墙内的秋千却依旧越荡越高,一个身着华贵宫服的娇美女子坐在秋千上,摆着双腿,看着墙角那支迎着寒风绽放的腊梅,放声大笑,眉如弯月,眼似秋波,左边脸颊那个浅浅的梨窝更添了几分清美! 那华贵的女子一边笑着,还一边吩咐道:“玲儿,静儿,再用力推高些,我都要看到散花楼了!” 下面两个小宫女,虽然推的气喘吁吁,但是见她越加的高兴,就更起劲,手上用力更是加重了几分,“遵命,娘娘,您可抓紧些呢!” 两根秋千的绳子,荡在空中,拉的嗡嗡作响,那女子的屁股都快要离开秋千,感觉要飞了起来,她伸着雪白的脖子,努力的举目远眺,宫墙之外还是宫墙,宫殿之外仍旧是宫殿;这时天光洒下,视野更宽,果然看见了宫外西北角那个高高的影子,正是散花楼,女子的心顿时一阵巨痛,仿佛千针刺来,又似被重锤猛烈敲击,顷刻间泪如泉涌,飞洒在空中,再也没了笑声…… 两个小宫女见主人突然没了笑声,都以为她吓傻了,忙喊道:“娘娘,您怎么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老太监转过宫门正看见此景,顿时吓得捂住了嘴,片刻后才对那两个小宫女骂道:“哎哟喂,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还不快把娘娘接下来,小心摔伤了,诛你们九族!” 这话把那两个小宫女吓得不轻,连忙帮那女子止住秋千,再一看,她已哭成泪人,顿时吓得两人跪伏在地上,连连求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那女子抹去眼泪,又笑着将她二人扶起,说道:“两个傻丫头,我并未怪罪你们,求饶些什么?”说着,那女子又转向那迎面走来的老太监,笑道:“槐公公是宫中的老人,何必吓唬她们!” 那太监躬身见礼,说道:“见过晨妃娘娘,娘娘金枝玉体,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奴才今日呵斥她们,是为她们好,日后她二人自然会感激奴才!” “劳你有心了!” 晨妃点点头,也不管那太监,便拉起两个宫女向自己的寝宫跑去,刚进寝宫,那两个宫女这才如蒙大赦,松了口气,其中那个叫玲儿的宫女一边给晨妃脱下袍子,一边嘟囔着嘴抱怨道:“娘娘,下次奴婢可不敢再陪您这么玩了,今日可真是吓死人了,娘娘若是出了事,哪怕是再小的事,那‘坏公公’也能捅的比天大,到那时,奴婢们受罚是小,娘娘不能出宫听曲儿才事大呢!” 听了这话,另一个名叫静儿的宫女眼珠子转了转,立马附和起来,“正是正是,我听宿雨宫的姐妹们说,最近陛下圣心难测,时而发怒时而狂喜,娘娘可不敢在这节骨眼触霉头。” 此时的晨妃,面色忧郁,一颗心如坠在漆黑冰冷的谷底,全没了方才的高兴,只见她垂头咬了咬下唇,问道:“还有几天?” 两个宫女见她如此模样,都有些心疼,轻声答道:“还有三十七天,娘娘,您前几日已经问过了!” 晨妃点点头,说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我想歇会儿!” 两个宫女听了都奉命离去,晨妃这才一头倒在床上,又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两个宫女刚走不远,便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哭声,都叹了口气,玲儿似乎有些不忍,拉了拉同伴的手,说道:“要不我们回去看看吧,娘娘平时待我们不薄!” 静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咬咬牙,将她拉至一个偏僻的角落,低声问道:“你听说了吗?宫外出现了陛下和唐依依的私生子的事!” 玲儿点点头,答道:“知道啊,怎么了?” 静儿骂道:“还怎么了,看你笨的,白痴都知道武疆王想要当皇帝,以前东宫无主,他还等得,如今突然出现了陛下的血脉,他可还等的了?” 玲儿疑惑不解,又问:“那又如何?” 静儿又骂她一句,“看你真是心大,你想啊,那武疆王若是等不及了,自然就有可能出兵中原;你莫非忘了我们娘娘是谁?我们娘娘可是武疆王一母同胞的妹妹,被送到这里,本就是个人质,若是两方一打起来,娘娘这个人质会有什么下场?” 玲儿这时才反应过来,忙吓的捂住了嘴,许久才松开,小声说道:“肯定是必死无疑啊!那我们……我们是不是要陪葬?” 静儿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若我们还呆在这里,早晚有一天必死无疑,要不你以为他们为何让我们两个毫无资历的新人来这里伺候晨妃娘娘,为何这里的奴婢换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没留下两个贴心人?是娘娘脾气差,还是她们笨手笨脚?不,都不是,是因为那些人早就看透了,特意欺负咱们呢,所以我们必须走,赶快另投他人!” 玲儿点点头,又问道:“可……可是去是留,又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这可如何是好?” 静儿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想起了方才那坏公公的话,不如我们就跟上头去说,就说我们资历浅薄、毛手毛脚,怕伺候不好晨妃娘娘,自愿减奉降级,调往别处?!” 玲儿却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垂头说道:“可是晨妃娘娘待我们不薄,这……这……” 静儿叹了口气,反问道:“那有如何?是身家性命重要,还是几个月的主仆情谊重要?傻瓜,再说了,你看晨妃娘娘对谁不好,你以为她只单独把你当姐妹哟,就你重情义,人家前面那些走了的都是笨蛋和狼心狗肺?不都是为了活命嘛,你也不想想,你若死了,你老子娘谁来养活?!” 说着又将怜儿拉近身来,扫视一圈周围,见四周无人才凑到耳边悄悄说道:“我还听说了,晨非娘娘入宫十四年,陛下从未踏进这梦袖宫半步,甚至内宫里根本没有刻娘娘的名牌!” 听她如此说,玲儿仿如大梦初醒,自己侍奉的主子原来是最不受皇帝喜爱的人;而且主仆情谊也的确没有性命重要,更无亲生父母重要,于是就点点头咬牙说道:“好,那我们趁热打铁,赶紧去吧!” “嗯”静儿应和一声,随即两人便向内务府的方向匆匆走去,路过花园,正看见槐公公命人在砍那支墙角的腊梅花…… 什么最难熬?无边的寂寞最难熬,痴痴的等待,看不到尽头的数日子最难熬,日子越数,过的越慢,可纵然如此,她也已经数了十四个春秋,十四个冬夏! 十四岁入宫,又十四个春秋,如今晨妃已经二十有八,女人最好的芳华就要到了尽头,可惜临近枯萎,也没能好好的绽放一次。 看着老太监领进来的两个不谙世事的稚嫩丫头,她们红着脸垂着头,双手不知所措的放着,神情就和之前来的那些女孩子一模一样,该叫她们什么名字好呢?晨妃转念一想,又有什么需要烦恼,反正已经用了几十次了,便笑着说道:“无需多礼,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去洗漱收拾,从今天开始你们便叫玲儿、静儿吧!” “是,娘娘!” 两个女孩子怯生生的应了一声,接着便放下手中那支风干的腊梅花,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 同样是高楼,同样的繁华盛景,柳明旗在暗影楼已经逗留数月,除了起初的断臂之痛,后面可谓是活的风流快活,乐不思蜀;几个月的奉承招待,这恨也早已忘的干干净净! 但是毕竟寄人篱下,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便耍了心机,以退为进要告辞离去,果不其然,他每辞一次,候星魁总能找到理由将他留下来,但是这一次却意外的同意了,正在柳明旗暗暗有些失望的时候,候星魁竟然提出要回礼,为他提前举办五十大寿,若不答应便不放他回去,这可真把他乐开了花。 太白剑宗,自从白诺城被确认为是陛下和唐依依私生子的时候开始,林笑非就没闲下来过,拉关系攀旧情,募豪杰聚英雄,竟无一天空闲。温静霜再是通情达理,心中多少有些幽怨,又是一天守候,已至黄昏,正在此时,柳明旗一封信更是让她少有的发了怒:“舅舅真是的,莫非在人家那儿呆上瘾了,家也不要了!” “娘子怎么了?” 正在此时,房门外忽然传来了林笑非的声音,温静霜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跑去开门,果然见林笑非提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口。 温静霜忙将他拉进屋,给他倒了一杯茶,才说道:“还不是舅舅,我上次回信问他归期,本来都说最近要回来了,可是今天又说被人拉着要给他提前办五十大寿,你瞧荒唐不荒唐?舅舅生日明明是九月的,这还差大半年呢,岂能说改就改?再说了,我们又不在,岂不是糊涂透了!” 林浪夫想了想,以为是柳明旗知道了白诺城的身份,一时不敢回来,所以故意找了这个理由逗留在暗影楼。随即,斟酌片刻,说道:“无妨,舅舅前些日子吓坏了,这一段难得逍遥,就由他去吧;至于说五十大寿,既然九月才是正期,我们到时候再补一个就是了,你说如何?” “嗯”,温静霜想了想,也觉有理,便点头同意;这时才看到桌子上方才林笑非带回来那个白色纸包,“夫君,这是什么?” 说话间,伸手便要去拿;不想却被林笑非抢先一步夺了过去,笑道:“你先猜,猜中了就给你!” 温静霜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花香如此浓郁,其实她猜也不用猜便知道是什么,但依旧装模作样的仔细闻了闻,说道:“是我最喜欢的香料!” 林笑非笑着递了上去,温静霜忙拆开来看,果然是用几层香料纸包裹的,但是内里却没有香料,纸包之下竟还有一层青布,“咦”温静霜好奇的解开青布一看,原来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香料,竟然是一件极美极薄的月白纱衣,这么一件长长的纱衣,裹起来竟然不足拳头大小,可见用料之精致,做工之考究。 这纱衣薄如蝉翼,轻似云烟,即不能避体亦不能御寒,当然不是穿给外人看的,闺房之中,自有乐事…… 即便成亲已经一年多,但是温静霜一想到此处,脸依旧红艳如火,火辣辣的烫,随即忍不住锤了林笑非一下,假装嗔怒道:“哼,越加没有体统,谁教坏你的?” “哈哈”,林笑非大笑两声,道:“自盘古开天地,女娲造男女,生而有别,何须人教?”接着一把将妻子搂在怀中,凑近它耳边,语气分在温柔地说道:“今日我路过城中布庄,看那一对老板的儿女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娘子,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这事往大了说,是传香火,继人伦;往小了说,将来也是你我老来的寄托!” 温静霜红着脸,倚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锣鼓喧天,礼乐齐飞,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暗影楼中,几个清秀中带着妩媚,妩媚里又藏着愁绪的女子正在跳舞,她们的腰肢如杨柳一般纤细,她们的手如羊脂玉一样雪白,她们的双眸在跳动,眼中柔波摇曳,仿佛在说话…… 大楼整整五层,坐满了武林中的高手还有这城中颇具名望的富贾名流,足足几百号人,然而他们都不是这场盛宴的主角,主角正坐在主角的位置上,享受着无尽的荣光! 柳明旗已经四十有九,早过了不惑之年,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但是纵然如此,纵然他已经竭尽全力装作镇定,但是脸上的志得意满依旧藏也藏不住,一杯酒又一杯酒下肚,他的脸已经有些发红,视野也开始朦胧。 但是当他扫过大楼一角,又看了看那个躲在角落喝闷酒的玄衣中年男人,顿时喜上眉梢,那人是铜山剑庄的庄主王辰,前不久死在文四手中的鬼罗刹正是他的师弟,说起来他跟柳明旗是旧怨加新仇,本该以死相搏,可今日却乖乖的来祝寿,即便是喝闷酒,也是恭恭敬敬地笑着给柳明旗敬了一杯酒之后的事了…… 说起来,这王辰本也是一个凶恶狠辣之人,但是柳明旗背靠太白剑宗,又有暗影楼称兄道弟,这小恶人遇到大恶人,也就凶狠不起来了! “柳老弟,有佳人不看,你在看什么呢?” 这时候星魁又端着酒走了过来,柳明旗大笑起来:“哈哈哈,候兄真会开玩笑,一把年纪了说什么佳人,倒是今日这盛宴,可是老兄多费了心思,老弟我感激不尽,再敬你一杯!” 候星魁笑着与他对饮了一大盏,正在此时一个守门的暗影楼弟子看着手中一张纸条大喊一声:“小苍山旧友送柳老前辈名画一副,祝柳老爷步步高升,早得佛缘!” 这时暗影楼中的宾客都愣了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骂,“酒都喝了大半,这是哪家不靠谱的旧友,送礼也能耽误了时辰!”都转过去看柳明旗颜色,哪知这一看可惊住了,只听叮的一声,柳明旗手中的绿玉酒杯瞬间从手中滑落,摔了个粉碎,柳明旗竟然已经完全呆在了酒桌前。 这时那弟子已经抽出一副画轴,缓缓展开,画一展开又引得一阵惊讶,众人原以为是什么南极仙翁或者八仙过海之类的祝贺之画,没想到竟然是一副让人毛骨悚然的黑白鬼画,画中背景是以重重的水墨泼出的一片幽暗的山林,近处是一口棺材,棺材里站着一个年轻轻的光头和尚,那和尚双眼凹陷、骨瘦如柴,就像是饥荒时候几天没吃饭的难民,他微曲着身子,抬头望天,双手伸像天际,眼中满是哀求…… 就在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的时候,柳明旗原本红润的脸已经吓的铁青,双腿已经在发抖,几乎就要站不稳了;就在这时候星魁突然走出几步仔细看了看,竟然大笑一声:“哈哈,柳兄果然交友四海,没想到竟然还与大空寺的高僧大能有如此交情,这画的意境可是高啊!” “哦?” 这时宾客中一个儒雅长衫的男子放下酒杯走了出来,也有模有样地仔细观赏一会儿,突然猛地一锤手心,大声赞道:“高,实在是高,凡俗之画皆是以长寿祝长寿,以生说生,以福道福;但此画却不然,反其道而行之,以死论生,以哀说幸,借苦说福,果然不俗!” 说着他又指了指那幅画的左下角,继续道:“你们看,这下面提的几个小字,‘至悲而生,极乐而死’,正说的是此佛理,高,风尘凡俗之笔,贪念妄断之心,决画不出这样的意境,廉某人断言,这画必然出自大空寺仅剩的三位高僧之手!” 大空寺本有四位举世公认的高僧大德,只可惜缘觉大师数年前已经不幸死在血炼女姑红鬼之手,仅剩的三位自然是武林泰山之望苦厄神僧和他的两个弟子缘秒、缘明大师!这廉洰本就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听他一言,众人顿时大惊,大空寺高僧亲自作画贺寿可是罕有,都猜测柳明旗与大空寺关系匪浅,交情颇深,连忙应和起来。正可谓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人多! “好画,好意境,恰似脱去凡胎、化茧成蝶!” “诶,岂止如此?似乎还有一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味道在里面!” “悲如警示刀,乐如穿肠酒,大梦当觉醒,诸愁拂事休!好画,好意境!” …… 观画之人越聚越多,没过片刻就围了十来个人,还有许多见下不来就在楼上扶着栏杆指指点点;除了几个请来的学问人,这里大多都是江湖中人,这些人大多重武厌文,诗书棋画一窍不通,本来觉得是一副不合时宜的胡抹乱画,经别人一说,也不由得赞叹祝贺起来,这时候,不懂也得装懂! 但是这些赞美和祝贺之词落在柳明旗耳中却是厌恶痛恨的很,柳明旗的脸已经铁青,心里一万句骂着:“一群蠢猪烂狗,一窍不通,好个屁,这是催命的符,临头的刀!” 一边骂着,心一边越加的沉了下去,“极乐而死,极乐而死,他果然是阴魂不散,一直都跟着我……” 就在这时,也不知哪个围观的宾客不小心将酒水泼在了画上,众人刚要转头去寻,突然一声剑鸣从画中射出,接着只见一道黑光瞬间从画里穿透而过,立时就有几个靠前的宾客受了伤,原来突然闯入的是一个玄衣持剑的高手。那黑衣人手握长剑,轻功极高,顷刻间已掠出三丈,宝剑寒光闪闪,直指柳明旗。 “有刺客!” 这时候暗影楼中的宾客才反应过来,立马返回座位去寻剑找刀,柳明旗更是吓得冷汗直流,抬手一挥就将身前桌子上的杯碟扫了出去,杯碟快如暗器,没想到那黑子人的剑更快,手腕急转,长剑左挑右撩,轻松将杯碟挑开,反而将前来相助的几个宾客砸了个头破血流,哀嚎连天! 正在此时,文四和陈风玄突然从两侧杀出,同样的快剑,出手更是刁钻,哪知那黑衣男子的剑,仿如鬼魅一般,剑影虚虚实实,身影忽近忽远,全然不像江湖中见过的剑法路数,文四和陈风玄二人同时联手,竟然没丝毫拦住他分毫。 柳明旗反应过来,连忙向身后的一扇门跑去,就在此时,那黑子男子竟然滑溜如泥鳅一般的错过文四两人的剑势,一脚踢在一根四尺多粗的石柱上,竟然将那石柱瞬间踢断,直接向那扇门砸去! “啊?”柳明旗大叫一声,连忙躲开,这时候星魁一脚踢翻身前的圆桌,也飞身前去助阵,那黑衣男子长剑劈下,圆桌瞬间被劈成两段,人影却不见了,候星魁大叫一声:“不好?!” 回头一看,果然见那男子在劈开圆桌以后,竟然诡异的越过自己,径直向柳明旗飞刺而去。柳明旗见候星魁三人齐上竟然拦不住他,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腿也动不了了,电光火石之间剑已到了身前一尺不到,柳明旗以为必死无疑…… “何方鼠辈,敢闯我暗影楼!” 正在此时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忽然从楼上传来,几乎同时,又有一股劲风轰然砸落。那玄衣男子身体一旋转,飞快躲开,劲风直冲地下,瞬间轰击在地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原本洒在地上得菜肴美酒瞬间凝结成冰,一股刺骨的寒气顷刻间笼罩整个暗影楼,仿佛一瞬间众人都站在了千年冰窟里。 劲风席卷开来,将那刺蒙面的黑巾瞬间击落,竟然是个秃头的年轻人,看起来更像是个和尚,那刺客大惊,一把抄起风中的面巾又蒙了起来。但是柳明旗却看的一清二楚,全身汗毛直立,吓得颤抖了起来,“慧……慧叶?!” 正在此时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从天而降,看了看站在暗影楼一角的刺客,怪笑着问道:“好厉害的剑法,你是谁?敢闯我暗影楼,让本掌门见识见识!” “本掌门?” 这时,柳明旗和楼中的其他宾客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就是暗影楼神秘莫测的新掌门呼哧喝刹?” 柳明旗来暗影楼数月有余,但是一直听说掌门呼哧喝刹出去修炼了,并不在不在楼中,今日才算见到了真人,可没想到居然带着面具,看不到庐山真面目! 此时,那刺客嘴里呜呜几声,却说不出话,呼哧喝刹略微惊疑道:“原来是个哑巴,能有这等剑法,不去外面闯一番事业,为何来我暗影楼行刺?” 那黑衣刺客又仿佛呜呜了几声,终究没吐出一个字来,过了片刻竟然继续攻杀而上,直接向柳明旗掠去,呼哧喝刹踏步杀出,怒喝一声:“放肆!” 立时将那刺客从半空截住,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刺客的剑快如鬼魅,却终究不敌呼哧喝刹的刚猛劲风,不过拆了十来招,就已落入下风,眼看就要丧命于呼哧喝刹的掌下,柳明旗握紧拳头,一颗心也都悬了起来,片刻后竟然忍不住大声叫喊:“杀了他,杀了他!” 正在此时,那刺客突然回剑收招,抽身急退,似乎要逃走,呼哧喝刹连忙追去,哪知那刺客身影一闪,竟然一把提起躲在角落的王辰向呼哧喝刹扔去,呼哧喝刹收掌不及,掌风瞬间轰在王辰的胸口,半空中王辰惨叫一声,一口血还没吐出来,整个人就瞬间化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冰雕落在地上,咔嚓几声,转瞬间就碎成了无数冰块,衣衫清晰,血肉可见,竟然无一块完整肌骨,从头到尾血都没流出一滴血…… 暗影楼中,看着刚刚还活生生的王辰,转眼间就碎成了千百块冰碴,众人的心比冰块还冷,这种死法闻所未闻,只看得众人全身发毛,冷汗直流;众人呆滞间,那黑衣刺客无人阻拦,趁机就逃出了暗影楼。 这时呼哧喝刹蹬出一脚,瞬间拔高两丈,踏在二楼栏杆上,扫视一圈满楼的宾客,抱拳道:“让诸位受惊了,是我暗影楼保护不周!”接着又对候星魁吩咐道:“候老,命人打扫干净,重摆酒宴,莫要扰了贵宾的兴致!” “属下遵命!”候星魁躬身领命;呼哧喝刹点点头瞬间就掠出了暗影楼,没做丝毫停留。 见呼哧喝刹离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仿佛万物逢春,春暖化冻!这时又有眼尖的宾客发现了方才那幅画,立马惊呼一声:“咦?这……这画上的和尚怎么不见了?” 旁边又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喝醉了,“还真是如此,莫非见鬼了不成?” 柳明旗跟众人凑近一看,果然看画中只剩树林不见人影,心中更是发毛,“莫非真是鬼怪作祟?” 不多时,候星魁就已命人快速打扫的干干净净,又重设了宴席,只可惜众人心不在此、情绪皆无,没过半柱香就人走席散…… 夜风呼啸,窗外树影婆娑,一声乌鸦的怪叫又把柳明旗吓了一跳,冷汗直流!柳明旗披上衣服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看着烛火思虑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柳明旗突然站起身来,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快步向候星魁的卧室走去。 “柳老弟深夜来此,有何贵干?莫非还是担心白日的行刺?”候星魁睡眼朦胧,问道。 柳明旗咬咬牙,颇为郑重的问道:“老兄见多识广,可知白日那刺客是人是鬼?” 候星魁听了这话,顿时笑了起来,“哈哈,怎么?老弟相信这世上有鬼魅之说?” 柳明旗摇了摇头,却又沉默了下来。这时候星魁才正色道:“他是人是鬼,老夫不知道,但是老夫却知道他使得是阴魂鬼物之剑!” 柳明旗忙问道:“哦?怎么说?” 候星魁说道:“本来我也不知,还是听本派掌门所说,那刺客使得竟然是失传多年的泥犂鬼剑,传说这剑谱几百年前已经随剑鬼沈莫埋葬于地下,神仙也寻不得,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莫非真是从黄泉地府?” 柳明旗越听越觉得害怕,心中猜测要么慧叶逃出生天又得了莫大的机缘,要么就真的是厉鬼来寻仇了。想了想,又问道:“老兄,我冒昧问一句,贵派呼哧掌门今日所施展绝技的可是叫做惊寒绵掌?” 然而听了这四个字,候星魁却忽然面色大变,许久才反问道:“老弟如何得知的?” 惊寒绵掌,乃是当年扶幽宫的第四高手绿衣天妖段九麟的独门绝技,段九麟死去多年,又没有传承弟子,见过他绝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是柳明旗却恰巧是其中之一,因为当年段九麟屠戮琴川剑派满门的时候,所施展的就是惊寒绵掌!当初柳明旗和温静霜的父母赶到琴川之时,那里的冰块才化了一小半,血水才刚刚流出来,当时的惨状,纵使柳明旗也毕生难忘。但是柳明旗却不敢直说,只道:“当初恰巧听过,不知可否属实?” 候星魁犹豫片刻,最后咬咬牙说道:“老弟也不是外人,不瞒你说,我家掌门日间施展的正是惊寒绵掌,只是这掌法的来路有些不正,名声也不大好,还请老弟不要泄露出去才好!”说到此处,候星魁郑重的抱了抱拳。 哪知柳明旗的眼中却似乎泛起了星光,满脸欢喜地拍手道:“好,好,好,正要此掌法才好克制那刺客,还请老兄万万在呼哧掌门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请他万万出手救我!”说话间,语气中的祈求之意不言自明。 这时候星魁却犹豫为难了起来,斟酌许久才说道:“老弟啊,此事非我能做主的,若你真想请掌门相助,只能靠你当面求他!” 听了这话,柳明旗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说道:“好,请老兄代为引荐!” 候星魁点点头,随即便领着柳明旗直接上了暗影楼的五楼,敲了敲门,“掌门,候星魁求见!” “进来吧!”里面传来了熟悉的怪异声音。 两人进门一看,呼哧喝刹还是罩在厚厚的黑袍下,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竟然在全神贯注的看书,头也不抬,眼睛也不看他二人一眼,只问道:“候老,你带这位先生来可是为了白天之事?” “是的,掌门。”候星魁将柳明旗介绍一番,说道:“掌门,柳先生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请掌门出手,除了白日的刺客!” 呼哧喝刹这才抬眼看了看两人,深吸一口气,说道:“候老,你先下去吧!”候星魁奉命离去,呼哧喝刹深深的看了柳明旗一眼,直看的柳明旗发毛,才冷冷的问:“我帮先生除掉他,我能得到什么?” 柳明旗准备多时,无片刻犹豫,立时开口允诺:“舍下还有积攒的几处别院和财帛黄金五千两,愿赠予掌门做小小心意;今年的神盟之约,我会竭力促成暗影楼和太白剑宗共进退之约!” 呼哧喝刹怪笑着看了看他,从桌上的抽屉里抽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少说也有几十张,每张都有黄金千两之巨;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三寸大小的白色美玉,扔在桌上,笑道:“黄金于我如粪土,至于这天道令么,剑圣提领中原,各派留之无用,不过鸡肋,这块玉在我这里也就是一块废玉,本掌门同样视它如粪土!” 柳明旗越听心越沉,却终究拿不出更有诱惑力的东西,在他眼里,这世间人追逐的要么为利要么为权和名,但是这呼哧喝刹一概不要,他不由得急了。直接问道:“掌门需要什么,又恰好是柳某人拿得出的?” 呼哧喝刹笑了笑,提起身旁一盏烛火缓步向六楼行去,柳明旗不明所以,只能跟了上去。 六楼放满了书架,书架上全是积满了尘土的书籍,呼哧喝刹一边走一边说:“我暗影楼有收藏秘密的习惯,尤其是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哪怕是天下最隐秘最卑劣的秘密也都在这里,这里有记载朝廷官员如何蹂躏百姓却又步步高升的千官集录,也有记录隐士高人隐居之所的隐踪侠录!不知道,柳先生的秘密可有兴趣摆进这里?” 柳明旗听了,不仅全身发冷,若秘密都存在这里,岂不是犹如授人以柄,再无自由身?随即就摇了摇头,说道:“在下武功微末不入流,江湖地位同样不入流,哪有什么值得浪费这里位置的秘密,掌门说笑了!” 呼哧喝刹果然怪笑了起来,说道:“泥犂鬼剑重现江湖,尚还没有闯出一番名头,刚刚现身,便来暗影楼刺杀柳先生,先生可不算微末不入流的人物!” 这话正中柳明旗下怀,他果然沉默犹豫了起来,这谎话确实不好编。 呼哧喝刹接着说道:“我的这双眼睛,能辨世间善恶,能分真心假意!但是即便如此,这里的许多秘密,也已经蒙尘多年,因为我对它们不感兴趣,只是规矩,就是规矩;既然柳先生不愿意以诚相待,还请明日就离开暗影楼吧,我这小庙保不下你!” 说罢,呼哧喝刹便转身向楼下走去,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仿佛踏在柳明旗的心头上,柳明旗的心越绷越紧,一脸的挣扎犹豫,就在呼哧喝刹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柳明旗突然喊道:“掌门,我的秘密可以交给你,但是请你务必让它永远留在此地!” 呼哧喝刹仅仅露出来的双眼,微微弯曲笑了起来,转头说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无仇怨;如你所说,你的身份地位也只是江湖的微末,便是秘密,也只能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听了这话,柳明旗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请掌门准备好笔墨,在下这就写出来!” 呼哧喝刹指了指楼下,说道:“早已备好,先生慢慢写,有的是时间;本掌门保证,从今日起,只要在暗影楼,无人可伤你分毫!” 柳明旗心中的巨石这才落地,慢慢走下楼梯,书桌上文房四宝早已备齐,柳明旗咬咬牙,额头上已冒出许多冷汗,又回忆了片刻,便开始奋笔疾书起来,白色的纸,黑色的墨,写出的全都是他血淋淋的“英雄事迹”…… 第五十五章 魔功难驯,野火七杀 八十里桃源,任义渠邪一求再复求,林浪夫依旧是那句话,“此行只桃翁随我前去,其他人一概留守桃源!” 其实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但是林浪夫决定提前,因为他手中的剑已经无敌于天下,所以他不是一个喜欢墨守陈规的人;此外,双圣之战,他也不希望太多旁人围观。八十里桃源的许多高手都还不知道,林浪夫只叫了几个人,自然是桃翁、魏七、赵阔和弟子义渠邪;趁着朝露,桃翁驾着马车缓缓驶出了桃源…… 又是落名峡,因为武林一代传说李师一的缘故,这里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地方,一年前昆仑青华二老在此被叛徒燕英和百里长卿截杀,丧命于此;白诺城也在这里被李道秋和齐鱼侯围攻,却活了下来。 今日,此时,这落名峡中又停了一辆昆仑来的马车,赶车的是个铜眼红面,身高九尺的巨汉,他身上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神情严肃冷厉,就像道观里的雕塑。 桃翁勒了勒缰绳,对马车内的林浪夫说道:“老爷,是昆仑奴,巫启天!” 西风卷帘,林浪夫已掠出马车,看了看对面的铜身巨汉,对他身后马车里的人,说道:“元前辈,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这时只见那巨汉掀开帘子,果然扶着一个垂暮老人下了马车,正是昆仑三圣的最后一人元清丰,元清丰无奈的笑道:“故人相见,只可惜物是人非,你能见我,我却瞧不见你今日的风采!” 林浪夫走近两步,看了看他凹陷下去的漆黑眼眶,叹道:“当年围攻拜惊仑的七大高手,如今只剩三人,确实物是人非,前辈不在昆仑山静养伤势,千里迢迢来这落名峡,莫非是为了送我?” 元清丰点头道:“送你确实其一,只可惜我和苦厄神僧已不能再战,否则当祝你一臂之力!” 林浪夫问道:“其一心领了,其二呢?” 元清丰笑道:“其二嘛,我昆仑从不欠人人情,这一祸是我徒儿惹出来的,本该由我昆仑自己解决,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偌大昆仑,竟无一人能够与聂云刹一战,要劳你大驾了;老夫来此,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助你一助!” 林浪夫不解其意,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只听元清丰继续说道:“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扶幽宫与长春宫也就是后来的滴云观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当初的七人中,只有老夫看过那本秘籍,参悟几十年,在老夫自毁双目前,也悟出了几分剑意!” 说着手一抬,那巨汉已经将一楼镶着七彩宝石的古剑递了上去,锵的一声抽出宝剑,剑一入手,元清丰原本颤颤巍巍的身体仿如突然换了一身血脉肌骨,竟然灵动了起来,剑,平常人看起来很缓慢平凡的剑,但在林浪夫的眼中却有非同一般的精彩,步法腾挪间一剑中藏了百剑,看到的人影也不是真的人影,那是百剑之前留下的残影…… “剑圣,请赐教!”元清丰大喝一声,瞬间向林浪夫攻来,伴着一声龙吟,龙葵长剑登时出鞘,“叮”双剑交错,一股苍凉悲怆的感觉从交错的剑身直灌脑海!一瞬间,就在那交错的一瞬间,偌大的峡谷被拉平,林中没了声音,花朵失了颜色,青山绿水也变得苍白……天地皆凝,万物同悲,上穷碧落下黄泉,莽苍天地,独一人…… 蓄万钧之力,倾毕生之痴,用不灭之恨,燃尽一世的情丝和嗔念,杀该死之人;因此这剑,以万钧之力起势,以毕生之痴化气,用不灭之恨聚灵,凭借燃尽所有的决绝,出的尽是悲怆、苍凉、孤独的斩情剑! 剑,再不是缓慢平凡的剑;急,比杀仇的心还急;快,比少男少女初见时那一瞬的动心还快;密,比盛夏的暴雨还密;猛,比积蓄数十年的仇恨爆发刹那还猛;烈,恰似野火烧在心头,盐巴撒在伤口…… 两个人,也只有两柄剑,却怎么似雷神一瞬间劈下一整年的惊雷,雨神倾倒了一夏的暴雨,连绵不绝,震天撼地,剑气在落名峡飞射纵横,巨石在飞落,参天大树在连片的倒下然后枯萎,烈火在烧,暴雨在下,却怎么也浇不灭! 元清丰的空洞无神的眼眶里仿佛也燃起一把烈火,林浪夫一剑劈下,元清丰大吼一声,径直扫出,出剑的速度角度分毫不差,似乎他的剑上长出了眼睛,剑气被他挡开,将不远处一块数丈高大的青石瞬间切成两半,光滑如镜;野火上,暴雨下,林浪夫片雨不沾身,赞道:“果然有些当年的感觉。” 这时林浪夫虽然面不改色,心中已惊,突然元清丰的身体凭空消失,仿佛已经浑浑浊浊融进了天地,周围无人影,但剑气却无处不在,林浪夫身子飞旋,纵横无匹的剑气瞬间激射四方,剑气一化二,二化四,四化万千,顷刻间,天空只剩下满天的光影剑气直冲九霄,气势之猛,仿佛要将苍穹刺破…… “阿弥陀佛,好厉害的魔功,不愧天下第一! 两人正斗得酣时,只听一声佛音落下,仿佛一瓢清水泼在醉汉脸上。两人瞬间收手,元清丰身子一颤,连忙将手中的剑扔了下去,脸上满是惊恐;林浪夫也突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落名峡巨石狂落,野火冲天,竟然几乎看不出之前的样子,心中惊疑,一场比剑,又非生死相搏,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直到看见远处行来的苦厄神僧才反应过来,也禁不住叹道:“确实了不得的魔功,竟能影响心神,到如此地步!” 苦厄神僧轻轻一掌落在元清丰的肩上,元清丰顿时感觉心澈神明,呼吸这才舒缓了许多,苦厄神僧笑着说道:“阿弥陀佛,没想到我们三人还有重聚的一天!” 元清丰收回心神,赞叹道:“多年不见,大师的佛法果然精深了许多!”接着他转向林浪夫,问道:“不知对剑圣有用否,是否能多两分取胜的把握?” 林浪夫点头道:“清晨我出桃源时,只有五成把握,经此一战,确有所悟,此时已有了六成把握!” 苦厄神僧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如此甚好,只希望就此了结,不要让弱水之滨的杀生石上,再添一缕怨愤!” …… 东海极远之地有弱水,弱水之滨有无根漂浮之奇山,名为“大灭悲冥山”,悲冥山顶上有一块青色巨石,巨石高有七丈七,宽经四丈四,风雨不动,已历千载,石上刻着几行血红的大字:“ 陈氏弱儿起高台,狐面狼尾万人拜。 一朝脱的金龙袍,露出下作猪狗态。 忘仁心,丢义身,偷的雨露伸头宰。 羞忠魂,辱慈恩,颠倒乾坤从头来。 忘我者,杀! 辱我者,杀! 挡我者,杀!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狐狼猪狗,杀杀杀!” 弱水之滨是他修炼之地,悲冥之山是他常居之所,弱水之滨千年不改,悲冥之山已厉万载,但那七杀决却是新刻,因为不是旧怨,而是新愁,就在景成三十二年,聂云刹踏入中原之前,当着扶幽宫十三名高手的面,刻下此碑。皇族已灭,禁宫也毁,所亡之人已不知几千几百,只是恨意依旧难平,因为还有一人逃出生天、苟活世间,这个人就是当今大周仁宗皇帝陈煜;而能挡下他的人,也只有剑圣林浪夫! 落名峡还是清晨,弱水之滨却已是黄昏,这里极少下雨,但今时今日却伴着惊雷闪电,下着瓢泼大雨,弱水三千鸿毛不举,雨水打在上面也击不起任何涟漪。弱水中心的高山上,有比高山更高的人站在石碑上,雨水已淋湿了身躯,耳边雷鸣滚滚,身前闪电劈下,将那石碑上几个鲜红的杀字映照的分在恐怖。 刀,刀在手上;怒,怒在心中…… 凌凌杀气冲九霄,怒在胸中誓不饶。 敢有拦路青剑客,叫他抬眼望天道! 青石无人,刀光满天,刀光比闪电还亮,气势比雷鸣还广。刀光划过海面,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海面顿时泛起十几丈高的巨浪,炙热的浪花尽头燃起了血红色的火焰,大灭悲冥山在巨浪中飘摇,弱水之上本无可燃之物,可是野火还在燃烧。转瞬间刀光飞旋了起来,接着刀光拖着弱水,弱水拖着火焰,逆风而起,如几十丈巨大的龙卷一般直冲九霄。 聂云刹独身提刀,站在火焰的龙卷之中,周围惊雷闪电,暴雨倾盆,他披头散发,气势却如一代杀神…… 突然,聂云刹一刀劈向苍穹,刀光冲天而起,将那黄昏下的天地照的如同白昼,同时一声怒吼,沿着野火焚烧的海面扩散千里,“杀!” 看,刀光之下,苍穹在怒吼,诸神在哀嚎,弱水在燃烧! …… 林浪夫的马车没有走史家的枫林渡,而是碧怒江尽头的燕子矶,燕子矶水浅,加上礁石密布,故而这里只能过轻舟,停不了大船;但是在海外的两里远处却停了一艘大船。 燕子矶上,苦厄神僧和元清丰虽是前辈,却对着林浪夫躬身施了一礼。苦厄神僧说道:“小林先生,我与元老在小苍山等你,凯旋之后,一起品茶论道!” 林浪夫看了看海天交接的黄昏,说道:“我十九岁出战拜惊仑,二十四岁囚禁了解天机,三十七岁出战聂云刹,此战当是我毕生的最后一战,此战过后,不论胜负,我将退隐江湖!” 苦厄神僧二人对视一眼,元清丰说道:“好,我们在小苍山摩诃池等着剑圣,那时品茶论道,再不过问江湖中事!” “哈哈,说得好,两位,告辞了!”说罢,林浪夫脚下一点,已飞向那艘远处的大船。 “神僧,以你之见,这双圣之战,最后是谁胜谁负?”元清丰问道。苦厄神僧看着黄昏下那艘远去的大船,说道:“双圣之战,看似刀剑之战,化境之战,实则不然,归根结底,其实是天道之战!此战谁胜谁负,就看天道是继续助中原,还是倾向海云边!” 海上景色美,黄昏映晚霞,林浪夫正立在船头看着海景,这时桃翁走近询问道:“老爷,我们可是直接去将心岛?”林浪夫斟酌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急,先去一趟断南蛮海,我要去见一个人,耽误不了行程!” 整个九州中原,再加十州海云边,很多地方都堪称惊险绝伦、九死一生之地,但是其中任何一处险地,若跟断南蛮蛮海比较起来,都会黯然失色,平平无奇。 断南蛮海的历史传奇,只怕比中原还要久远,传说那里曾是上古司海鲛的领地,海中自古有两柄宝剑,乃是上古代代相传,只可惜宝剑蒙尘一直未能开封,后来有险恶之辈混入司海鲛一族,暗中下毒,最后以司海鲛全族之血为宝剑开封,这便是后来闻名于世的双鲛剑;如今其中一柄双鲛剑已经落在了司神雨的手中,另一柄却下落不明…… 鲛人泣泪成珠,价值连城;开封的双鲛剑当世无匹,故而每年探宝寻剑之人不计其数!都说司海鲛一族含冤而死,阴魂不散,断南蛮海风高浪急,每每渔船经过这里总有许多触礁沉没,便是武林高手到了此处也是处处险境,九死一生!也正因为如此,却也成了许多江湖成名高手的历练修行之所,也包括曾经年少时候的林浪夫,因他的缘故,断南蛮海更加名声在外,这些年来此修炼之人更不在少数,昆仑的快剑柳习风,暗影楼的第一杀手齐鱼侯,梵净斋的司神雨,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 海上乌云滚滚,飓风呼啸,巨浪滔天,林浪夫站在船头,就仿佛一根定海之柱,大浪中的船竟然如同在静止的湖水中划过,一点也不摇晃。 忽然滚滚的乌云中仿佛多了几道飞鸟的声音,呼来呼去,速度极快。这时桃翁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乌云遮蔽的黑压压的天空,笑道:“这么多年了,断南蛮海还是这么欺生!” 林浪夫也笑了笑,“几十年没回来,估计断南蛮海的人都记不得我们三人了。”接着,顿了顿又看向那些耸立焦石的深处,黑云的最远处有一座模糊的高峰,说道:“或许只有他还记得!” “老爷果然是来见他!”说罢,只见桃翁飞速往天空点出几指,登时就射出几道剑气,剑气径直射入滚滚乌云之中,顿时就听乌云中响声一片兵铁碰撞之声,紧接着就是一片哀嚎,同时就从乌云中落下几条如鬼魅一般的人来,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牙齿又长又尖,仿佛从蛮荒里走出来一般。 一个怪人落在甲板上,捂着腰上的伤口,拖着奇奇怪怪的声音叫嚷起来:“呼呼呼……什么人?敢来这里撒野,你们可知道这里是蛮王的领地?” 林浪夫看了看他,笑道:“知道,正是老夫将他囚禁于此的!” 那怪人登时一愣,突然吓得后退几步,“你……你是剑圣林浪夫?”原本脏兮兮的脸已经吓得铁青,连忙翻过甲板跳入海中。 林浪夫却不管他,直看着飓风中焦石的深处,密密麻麻的焦石背后的那一座大山,山峰又高又陡,怪石嶙峋,有一半都笼罩在乌云之内。林浪夫运功大喝一声:“解天机,故友来访,你就这般待客吗?” 他的话语刚落下,突然从那陡峭的山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啊……林浪夫,你这混蛋,你将我囚禁在此四十多年了,足不出谷,还想我笑脸相迎吗?”这人内力之雄浑闻所未闻,人在数里之外,这声音传来却如风卷残云一般,直将那滚滚乌云尽数震散,落在海中的一群怪人忙捂住耳朵,惊叫着潜入了海中…… “哈哈哈……桃翁,随我去见见那老家伙!”林浪夫大笑两声,纵身就向那远处的高山飞去,桃翁一脚踏在甲板上也飞速跟上。 待飞的更近了些,也更看得清,大山之中有深谷,深谷之内有一片黑石巨殿,巨殿残垣断壁,杂草丛生,似乎荒废多年。林浪夫和桃翁却毫不停留,直接从巨殿中略过,向山谷深处飞去;山谷深处,在两峰连接之处有一线天,里面漆黑一片,山雨滴答,阴风阵阵,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林浪夫见一片漆黑,皱了皱眉头,止住了脚步。里面的人突然冷笑起来:“哼,怎么?如今高高在上的剑圣大人,不习惯这肮脏昏暗之地了?对了,怎么只来了两人,鹿西翁呢?他莫非是死在我前面了,啊!?” 里面顿时响声一阵铁链拖拽的声音,顷刻间就有一个男子冲出一线天直向林浪夫抓来。哪知距离林浪夫只有两尺远处,身子突然一顿,钩在锁骨和脊背上的几根粗大的铁链瞬间被拉直。林浪夫面不改色,仔细看了看身前这人,衣衫褴褛,臭气熏天,手上脸上满是污垢,已经打结的胡须足足有两尺多长,“解天机,当年你独霸断南蛮海,所造之杀孽不计其数,若是按照这里的规矩,把他们的尸骨熬成油为你点业报灯,任你有你有几生几世,也出不去!” 解天机狂笑起来,“托词,断南蛮海本就是屠人场、乱葬岗,又不是中原小苍山,哪有那么多轮回业报?你将我囚禁在此几十年,不就是因为我找到了鲛人族的宝藏,并且交给了武疆王吗?所为各为其主,你以为只有我是如此?昆仑三圣在这里找到了罗无厌的宝藏,不还是交给了李家,李长陵若不是继承了这笔财宝,他如何短短数十年之内立得起几十万大军?大周气数已尽,便是古道神盟之内也有私下反周之人,也只有你林浪夫还死死守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周朝廷,哼哼,如何?这次你去雾鹫峰与聂云刹决一死战,这等万古忠心,陈煜可有千里相送?” 林浪夫静静听他说完,淡笑着赞道:“不愧是武疆王府的第一谋士,第一狂人,即便在此锁闭四十年,也未能磨灭你的气势,更没遮住你静观天下的眼!” “哼”解天机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你是不是后悔没杀死我,现在你还有机会,即便解开这拘天镰,我依旧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别忘了,林浪夫,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交出双鲛剑永不出断南蛮海,你就不会杀我!” 说话间,解天机看了看林浪夫手中的龙葵长剑,原来这正是世人苦苦寻觅的另一柄双鲛剑。 林浪夫笑道:“那是自然,我今日本就是来放你的!”听到此处,解天机的头突然抬起来,双眼都有了神采,死死盯着林浪夫。只见林浪夫继续说道:“可惜的是,你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诺言,你虽然交出了双鲛剑,虽然一直囚禁在此处,但是你的野心你的眼线依旧布满天下!” 林浪夫走出几步,看了看山峰下惊涛骇浪的海面和黑云滚滚的天空,说道:“我确实要去与聂云刹决战了,陈煜也的确没来送我,既然已经这么寂寞,就只能拉上你这个宿敌了!解天机,此战若我胜,我必来还你自由之身;但是若我败了,你便与我同归九泉吧!” 说罢,林浪夫转头看着解天机笑了笑,纵身便飞掠向远海上的大船。桃翁这时才笑道,“阁下终究棋差一着,鹿西翁也还活着,过的还很是自在逍遥!”说罢也转身跟了上去。 “啊……林浪夫,你这个卑鄙小人,放我出去……萧山景,百里长卿,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鼠辈,若不救我,你们得不了天下!”高峰上顿时响起了解天机撕心裂肺的怒吼…… 第五十六章 仇心燃情 新来的静儿怜儿很懂事,也很乖巧,虽然有些不知规矩,但是胜在勤快好学,将梦袖宫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此时,晨妃正坐在水池边,脱了靴子,一双雪白细嫩的双脚无聊的划着水,这样的举止在后宫是不和规矩、有失礼仪的,但是没有人看的话,规矩和礼仪也都没了意义;就像她从不施粉黛,也不需要粉黛! 一直从午后坐到黄昏,长长的回廊上已经挂起来红彤彤的灯笼,将她的面颊照的娇美了几分,四周的寒气也已经扑面而来,双脚也已经冰凉,仿佛感觉不到。两个丫头取了一件漂亮的孔雀披风给她披上,轻声唤道:“娘娘?” 晨妃没有回头,但是却听见她笑了,只看她伸出手指着宫墙外的远方,远的看不到的地方,那里星空如海,说道:“怜儿,静儿,明天我们去那儿!”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皆一脸疑惑,“娘娘,那儿是什么地方?” 晨妃已经穿上靴子,掐了她们脸蛋一下,浅浅的笑窝里仿佛盛满了美酒,盛满了月光,笑道:“借柳巷,散花楼,是当初我兄长送我来的时候,最后分别的地方!” 说着说着,晨妃已拨开层层珠帘,快步走进了房间,心情似乎很是不错,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皆是疑惑,从来不知原来娘娘还有个兄长,怎么从来没听说呢?看来改日得打听一下…… 长安,遍地是诗人,满街是官员富贾的天子脚下,这里的酒楼在中州毫无疑问是最密集最奢华的,便是在这样富甲天下、名流云集之地,借柳巷散花楼都是数一数二的! 借柳便是分别,长安人有两处借柳送别之地,一处是安定门外十里的东风亭,那里是历来帝王送别出征将士之地,之后民间也有人效仿;不过若是普通人家的送别,一般都在散花楼,不仅因为这里够气派,也因为这里够高,高的可以看到长安城外几十里的大山,便是目光不能及,也要朝着亲人离去的方向,久久眺望…… 十四年前,武疆王为显诚意,亲自将妹妹萧临晨送进了长安,当散花楼上最后一支故乡曲结束,萧山景便返回了海云边;当时十四岁的萧临晨只对皇帝陈煜提了一个请求,每年三月杨柳绿,允许她出宫到散花楼,听一听故乡的曲子,见一见寄居长安的故乡人。后来变成了每半年一次,再后来变成了每一季,寂寞和等待如同拨动的琴弦,越来越急……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长安宽阔的大街上穿行,两旁全都是身穿漆黑重甲,目光冷厉的护卫,脚步沉稳,呼吸均匀,都是难得的高手,数十名大内高手中间围着一个十二人抬的巨大宫轿。宫轿全是由铁木做成,雕凤刻鸾,华贵无比,街上的百姓看见队伍都自觉的跪了下来,额头紧紧挨着地面,不敢抬起来看一眼。轿子两旁跟着的静儿怜儿,都有些惊奇,为什么这十二人抬的宫轿除了轿门,两边就没有窗口气门呢?两边封的死死的,若不是有个轿门,活像个漆黑笨重的大棺材。可当他们看看守在轿子旁边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禁宫首领,便觉得棺材也没那么冰冷难看了,这个首领的刀疤从左耳延伸到嘴角,仿佛少了一块肉,导致左边的脸看起来都要枯瘦几分,一路上说的话一只手数都得过来,表情更是僵硬的要死。 “过了麓花街了,再转两个弯,直行不过百步就到了!” 轿子里,晨妃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是要飞了出来,双手紧紧握成拳。轿子的帘幕华贵而厚重,能透进来的不过模糊的光亮,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是闭着眼,她也能知道距离散花楼还有多远,这条路她已经走过几十个来回,梦里更不只期盼了多少次…… 然而就在此时,刚刚转过第一个弯,清晨已经散去的雾怎么却浓郁了起来,再走几步竟然将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和跪在地上的百姓都淹没了去。一众禁宫高手如临大敌,都已将手按在了剑把上,果然刚过片刻,突然从四周的巷子里窜出一批蒙面高手来,只看雾中模模糊糊的影子,少说也有七八个人。 “啊……” 模模糊糊的长街上,惊恐的百姓到处四处乱跑,顿时乱作一团。那禁宫的首领显然历经大战,面色不惊不惧,猛地拔出腰间宝剑喝道:“内卫留守,其余人迎敌,誓死保护娘娘!” “誓死保护娘娘!” “誓死保护娘娘!” …… 周围的护卫立马同声应合,外围的几人拔剑便向来袭之人攻杀而去,其余人立马向轿子靠拢。他们的做法确实老实而精明,因为刚刚围上来的刺客不过二流角色,武功堪堪应付,但是其中一人却是高手,但他用的不是剑,而是刀! “当当当……” 好快的刀,好霸道的刀,好狂的刀,刀法如行云流转,气势破风断雾,只他一人便牵制了五六个大内高手,竟然还处于上风。那首领永远是一副死人一般的表情,一双眸子却格外冷厉精明,见属下处于下风,立马对着内圈的护卫吩咐道:“王猛、罗双、周百破,石宗,你们四人也去助阵,记住,速战速决!” “遵命!”四人同声应合,立时挺剑跃出,插入阵中。这四人配合极为默契,显然平时经常协同训练,一入阵中,那用刀的男子压力陡增,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放声挑衅:“申血衣,在下久仰你万人屠的大名,却没想到是个无胆鼠辈,哈哈哈……” 即便如此挑衅,曾经久在军中历练的申血衣依旧毫无怒色,对方已处于劣势,言语相击对他并没有作用! 然而正在此时,申血衣却突然双眉紧皱,因为雾中有味道,而且是香味,但是香味不该来源于方才的雾,否则他一早便能闻到,他扫视一圈双眼死死盯着那男子手中的刀,再仔细看了看,刺客的面巾紧紧贴在脸上,都有些湿,他立马大喝一声:“小心他刀上有毒!”说罢,他一把抓起身后两个被吓呆的宫女扔进了轿子,喝令道:“贴身护着娘娘,立马快走,穿过这里!” “是”抬轿子的护卫连忙向前奔去,申血衣贴身护着,那用刀的刺客借着围攻自己的高手都分心御毒,立时向着轿子劈下一刀,刀光眨眼及至,申血衣立时拔剑破开,立时也跟攻杀了上去,竟然忘记了十二人抬的轿子里从头到尾竟然没发出一点声音…… 华贵的轿子里,刚刚被申血衣扔进来的静儿怜儿已经晕倒在晨妃的身边,然而此时的晨妃却无暇顾及,一双美丽的眸子静静的盯着眼前端坐的男人,一个带着芦花面具的男人,她强作镇定,静静的不敢说话,不敢猜测的问一句,“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我并非来自天海城!” 男子轻轻开口,声音很温柔。晨妃的心突然沉下去许多,双眼都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但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不过我的确是来救你的,本来是英雄救美,我身负重伤救你逃出险境,最后你对我由谢生爱;可惜你的护卫或者说牢头太厉害,所以只能我亲自来了!”男子挠了挠头,语气中似乎颇为惋惜。 暖轿佳人,异香扑鼻,晨妃眉头微蹙,温声细语,“你不怕毒?” 那男子笑道:“佳人如此,何忍用毒?不过是梅花的香味而已!” 晨妃听到此处,心突然一滞,双眼中有了异样的神采,仿佛后花园角落那支被砍断的腊梅又起死回生、迎风绽放,但转瞬间却依旧冷冷的说道:“你不是本宫见过的最聪明最轻薄的刺客,却是最狂妄最诚实的刺客,你此刻离去,本宫不会通令追杀你!” 她手无缚鸡之力,袖子里的手上吓得全是汗,刺客与她挨得太近,不管是刺杀,还是轻薄,她都无可奈何。 “当然,自视才高八斗的人,往往都恃才傲物自以为聪明过人;在下愚钝,唯有以诚相待!”接着那男子站起身来,说道:“在下是悲骨画人,姑娘,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说罢,只见轿子的门帘轻轻动了一下,仿佛一阵清风卷起边角,人已经不见了,晨妃松了口气,心还在剧烈的跳动着。周围还是密密麻麻的刀剑碰撞声,但是她嘴里却只轻轻念道:“悲骨画人?” 晨妃的心中思绪飞转,这人是谁?是哥哥派来救自己的,还是当今陛下派来试探自己的?亦或是李长陵之类的人物派来刺杀自己,借此挑动大战,期望从中渔利的?晨妃的心越沉越下,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藏在袖子里轻轻的颤抖起来,十四年前她就是海云边送来这里的人质,她以为她的温柔和美貌便是在冷漠的禁宫也能获得皇帝的青睐,可是她错了,陈煜答应了她的要求,却从没踏进她的宫中,十四年了,未央宫的风依旧那么寒冷,她依旧还是孤身一人…… “‘撤” 这时外面突然一声断喝,那用刀的刺客便拖着几个受了伤的属下匆匆逃走,穷寇莫追,这时申血衣带领一众护卫迅速回防,看了看轿子周围安然无事的属下,顿时松了口气,说道:“下官无能,让娘娘受惊了,请娘娘赐罪!” 轿子里传来了晨妃的声音:“申将军护驾有功,何罪之有,无需忧虑,启程吧!” “下官遵命!”申血衣站起身来,喝令一声:“提高警惕,启程!” 车队继续前行,穿过两个繁华的街巷,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座高达十七八丈的巨大红楼前。这时杜隐已经领着七八个精明的下属在门口等候多时,申血衣踏出一步对他抱了抱拳,问道:“来人可是散花楼的杜隐杜楼主!” 杜隐踏出一步,躬身见礼,“正是草民,见过申将军!” 申血衣点点头,“杜楼主无需多礼,可依例安排好了?” 杜隐答道:“一切都安排妥当!” 申血衣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对着轿子问道:“娘娘,散花楼已安排妥当,是否现在下轿?” “好”轿子里传来了晨妃的声音。 “末将遵命!” 申血衣转身打了几个手势,立马就跑出七八个严正以待的将士抱着两块长长的黑布将两边的街道遮蔽的严严实实,其余大内高手连忙跑入楼中各处把守起来,散花楼除杜隐之外的其他随从也都立时背过身去,这时申血衣才对着轿子躬身作揖,“娘娘,可以下轿了!” “有劳将军了!” 玲儿和静儿两个丫头率先迷迷糊糊地走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晨妃搀了出来,此时的晨妃头上带了一个面纱,纵然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也只能看个模模糊糊,更何况申血衣和杜隐等人完全不敢抬头,只是弓着身子在前面领路。 晨妃抬头看了看那副残缺的旧对联,微微蹙眉,也就跟了上去。散花楼早已清空,原本安放酒桌的地方也被腾了出来,玲儿和静儿搀扶着晨妃踏上楼梯,一层又一层,直到最高的露仙台,才看着一围薄薄的白布后面站着几个女子,她们每人身前都有一种乐器,或是琵琶、或古筝、或箜篌,或箫笛鼓笙…… 那些女子看见晨妃上楼,立马跪下,同声拜见,“见过娘娘!” 晨妃缓缓坐下,看了看阁在白布后面的那些女子,她们虽寄居长安,但终究有些与自己相同的口音,顿时鼻子发酸,轻声说道:“无需多礼,快坐下吧!”接着又似乎仔细看了看,还是没看到上次相似的人,果然又换了一批,心中更是委屈,柔柔的问道:“你们都是哪里人士?” 这时,一个似乎是领班的女子凑近一步,隔着纱帘答道:“回禀娘娘,我们都是海云边来的,小女子是灵屋郡涿县人士,其他姊妹有弧良郡的,有鹧千郡的,有凤麟岛的……” 晨妃听了一遍,点点头,又问:“可有天海城来的?” 那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均摇了摇头,最后那领班才站出来说道,“回禀娘娘,天海城是海云边大城,比其他郡县富足许多,所以极少有出来谋生的!”但此话一出口,那女子顿时觉得不妥,立马吓得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女子并非冒犯娘娘!” 晨妃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无妨,你并未说错!” 那女子如蒙大赦,仔细问道:“娘娘今天想听什么?” 晨妃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看着偌大的长安和背后若影若现的青山的影子,说道:“什么都好,只要是天海城的曲子就行!” 那领班女子思虑片刻,随即躬身退后两步,答道:“遵命,那我们姐妹就为娘娘弹上一曲《雨上织》,请娘娘品评!” 少女们如玉的手,弹出了美妙的曲,那是熟悉的家乡的曲子,可是晨妃的心不在曲子上,而在远方。巷子里的柳树又绿了,生机盎然,远方的青山还是十四年前的样子,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就连这里弹曲的女孩子都永远是豆蔻的年华,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数过了十四个春秋,十四个冬夏…… 她记得这里的街巷,记得街巷里的青砖黑瓦,她记得散花楼附近的每一座酒坊,每一户人家,十四年间有些老人已经故去,有些夫妻还在吵架,当年她看着呱呱坠地的女孩子今天有些都早早的出嫁,离开了这里。她也记得借柳巷的每一株柳树,甚至每一个柳树分出的枝丫,她梦里来过无数次,可惜物是人非,送她来的人,一去便再没有回来接她! 泪水打湿了面纱,曲子还在继续,她却没有回头,沿着借柳巷慢慢看向远处,长街,城门,渭河,官道,山路……就是那条路。长安路游游,离人千万愁! “嗯?” 正在此时,余光扫过角落,借柳巷一处院落,那个熟悉的院落,那个卸任老太医和落魄白发生的院落,怎么坐着一个奇怪的人?他带着一面白如芦花的面具,竟然丝毫不畏惧的盯着这边,他是在看散花楼,还是在看自己?很快,晨妃就有了答案,因为那人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他竟然站起来,招了招手。 “放肆,大胆狂徒,竟然如此轻薄无礼!” 若换了过去,她定然吩咐楼下的申血衣立马前去捉拿,可此时却开不了口,熟悉的街巷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就仿佛死水潭中投下一颗石子,起了波澜……“他莫非真是来救自己的?”有些事她不敢想,只能这样猜测,随即转身对那些女孩子吩咐道:“你们且慢,把琵琶借我用一用!” “是,娘娘。” 那个领班的女孩子深深低着头,抱着琵琶送到了晨妃手中。晨妃接过琵琶,看着层层叠叠的商铺,错错落落的街巷,指尖轻拨,珠走玉盘,立时就弹出一首曲子来。那领班女孩子皱着眉退了回去,这曲子,似乎从未听过。 远处的街巷里,有一家铁匠铺,两个赤着上身壮汉正在打铁铸剑,“当、当、当……”千锤百炼,历经磨难,方出削铁如泥的宝剑,烧的火红的精铁又被快速地投入冰凉的水中,“呲”的一声,冰与火瞬间交融。 琵琶曲音由远及近,这时那满脸错落胡须的大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远方的高楼,和高楼上模糊糊糊的人影,对身旁的同伴吩咐道:“贺奔,关门!” “是,三哥!”说罢,那叫贺奔的汉子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关上了铺门。随即又跑进后院取来笔墨纸砚,一边研磨一边对叫三哥的男子问道:“纪三哥,双圣之战在即,小姐此时来信,莫非是想提前行动?” “嘘”那男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闭着双眼,仔细听着外面的曲子。待曲音作罢,那男子行至桌前,竟然执笔将晨妃谈的曲子给写了出来,又在四弦齐拨、重音乍急之处圈了出来,接着思绪许久才说道:“小姐的曲子,揉进了我们老家的几首童谣,《画仙笔》《悲秀莲生》和《顾雨听风》,四弦齐动,势如破帛之处,正是各曲之首,画、悲、顾……什么意思?” 那男子转头看向炉火,走近几步,思虑许久,突然双眉挑起,“悲骨画人!” “是他?”贺奔听到这个名字,兀自一惊,“听说此人乃是个剑痴,在一年多前接连挑战江湖各大门派高手,从未一败,剑法深不可测,却无人知其身份!可是已经一年多没有消息,小姐怎么会突然提起此人呢?” 纪三一把将桌上的纸揉成团,扔进炉火中,说道:“府中密报,说当年聂云刹离开中原前,曾今留下过一柄剑,我曾以为他就是;可是就在一年前,瀛洲有几个归来的商户说曾今在东海之中见过他,那时候他刚好击杀了海云飞鱼韩子非,此消息真假不辨,不过……一向狂傲不羁的韩子非确实已经一年没见了,若此消息属实,悲骨画人就极有可能是朝廷中人,或者也可能是李长陵的手下,甚至……甚至也可能是王爷的后手!” “那我们该怎么做?” 纪三想了想,说道:“查,查出他的底细,然后汇报给小姐!” “是,属下领命!” …… 第五十七章 禁宫最快的剑 凉夜如水,宏伟冰凉的宫殿里,大周仁宗皇帝陈煜看着迎风飘荡的幔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听说借柳巷中,有贼人企图截走晨妃?” 这时却从宫殿漆黑的角落里,走出一个比黑夜还要黝黑的人影,禁宫之中,他竟然身背长剑,毫无顾忌,只听他答道:“是的,陛下,申血衣回宫之后已经将今日之事上报给了微臣,那群贼人武功平平,便是领头之人,也只能与申血衣平手而论,看手法,更像是江湖蟊贼!” “哦?”陈煜似乎不信,接着冷笑一声:“江湖蟊贼可没胆子截大内的队伍,何况又如何清楚晨妃离宫的时辰路径?秦夜,你剑法绝顶,可是太大意了。” 秦夜点点头,答道:“陛下教训的是,属下立刻着人去查,三日之内,必一举擒拿!”顿了顿,秦夜又问道:“陛下,西府大卿周大人请旨,不知刚刚抓获的齐鱼侯如何处置?擒贼之人又如何回复?” 陈煜沉思片刻,说道:“叶郎雪和林笑非,既然二人合力擒拿了齐鱼侯,又上交朝廷,自然有表忠之意,这二人一个是前剿匪大将军,一个是叶相南之子,倒是可用,不过需要再略做观察,并不急在一时。至于那个齐鱼侯嘛……先审,让薛天凉好好审审再说吧,若是没什么价值,按例处斩即可,不必再行请旨了!” “是”,秦夜犹豫片刻,声音放低了许多,又说道:“陛下,属下无能,正如您所料,眉庄和湘王府那几人确实是被李易派人掳走,如今旧事重提,当年眉庄之案已经逐渐蔓延开来!周大人曾派人到幽州刺杀,但损兵折将、终究无功而返,昨日已通令各郡县府衙,严惩造谣传播之人,不知陛下可还有别的旨意没有?” 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静得可怕,秦夜不敢再说话,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仁宗皇帝略微粗重的呼吸,陈煜眉头微凝,片刻后才说道:“按大周极禁令执行,造谣者斩,传谣者斩,监管不力、执行不绝之官员守将,无论是谁,斩!” “遵命”,秦夜深吸一口气,缓缓后退,隐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周人以武立国,铁骑长弓里得到的天下,故而周人尚武,开炉铸剑,当街比斗者也不足为怪。 “当、当、当……” 巷子里,一个壮汉背着一匣子的宝剑正在沿街叫卖,手中铁锤时不时敲击着一块已经锃亮的铁块,“梨花溪百年老店,刀枪剑弩,棍棒锤斧,做工精良,价格公道咯!” 此时虽已开春,但是早间依旧寒气逼人,那壮汉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褂子,两条粗大的臂膀又黑又壮,加上他嗓门大铁声亮,顿时整条巷子都是他的声音,硬是把早点铺子的声音都掩盖了去。 “哎哟,黑胖子,大早上的敲什么呢?” 留园门口,一个早起的小丫头正患迷糊,却被他的声音顿时惊醒,立马打开院门就怼了一句。那壮汉透过门缝看了看空唠唠的院子,嘿嘿一笑,“大姐,劳烦帮忙问主上一句,可要宝剑没有?” “呸呸呸,谁是你大姐,看你又黑又胖的模样,少说也有三十了吧,小姐才十五呢!”那丫头碎了两句,就想赶他走,“快走吧,我家老爷是个斯文人,不要这些破铜烂铁!” 那壮汉笑了笑,就绕过长街向南边的小巷子走去,朝露微薄,巷子越走越窄已到了死胡同,两边都是高墙深院,耳边仆人丫头门洗地做饭的声音也都没了。那汉子取下匣子,将里面的宝剑一柄一柄的抽了出来,仔细的摆在身前,足足有九柄剑。忽然,那汉子深吸一口气,大手一划,身前的九柄宝剑刷刷刷的就飞旋了起来,瞬间略过高墙向院子里飞射而去,那壮汉脚下一跺,也跳了进去。 院子里,白诺城正在品茶赏景,正在此时,墙角里忽然射来九柄宝剑,宝剑快如疾风,急似闪电,刹那即至。他却没有回头,九柄宝剑,力度角度各有不同,仿佛同时是九个人同时出手。当宝剑距离白诺城不过七尺远时,白诺城手中茶杯一放,那些射来的宝剑突然凭空止住,仿佛有一面看不见的气墙横在了两人之间。 “好内力!” 那壮汉猛地在地上一跺,瞬间持剑挺入,“嘶”宝剑仿佛陷入泥潭,速度顿时减缓了许多,那壮汉大喝一声,双臂青筋暴起,双手握剑,几道更加重了几分。 “好剑,好气势!” 白诺城赞许一声,那堵无形的气墙瞬间消失,那壮汉和几柄宝剑瞬间冲杀而来,他依旧没有回头,因为心中有剑,万物皆可用,剑气起于朝露,藏于风中,心到剑到,正是离忘川蝉潭心剑的最高境界! “当当当……”精铁碰撞之声密如鞭炮,那飞射而来的九口宝剑顿时被挡开,四处乱飞,但那跳进来的壮汉就像是群龙之首,只见他手撂脚踢,那些四处乱飞的宝剑顿时又向白诺城射去,同时那汉子反手一抓,将最后两柄宝剑抓在手上,登时也向白诺城击杀而去。 双剑为主,飞剑做辅,那壮汉看似憨厚愚钝,双手却极为灵巧,九柄宝剑愣是被他舞出了一片复杂偌大的剑花。不过四尺远时,白诺城反手将茶水泼去,茶水洒成水滴,水滴拉成长线,长线变成宝剑,顿时宝剑密如雨线。雨线顷刻间将射来的宝剑切成碎片,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啊?!”那壮汉瞳孔猛缩,脊背生寒,只见他手中双剑飞速急挑,顷刻间就刷出两片剑花,再密的剑怎能挡的住急雨,登时一蓬雨线就射在壮汉身上,顷刻间全身冒出血滴,染成了血人。那壮汉还要出手,白诺城断喝一声,“你我并非仇人,再来,必死无疑!” 那壮汉脚下一顿,已知绝非敌手,犹豫片刻,立时转身跃出院墙,跳进了巷子里…… 高墙深院,没有哪里的墙比这里更高,也没有哪家的宫院比这里更深。一堵又一堵的高墙,一座又一座的宫殿,足以隔绝温暖,隔绝人情,隔绝信息;除非……是最非常渠道非常手段的信息。 内侍监又送来了新式的宫花,玲儿和静儿两个丫头正欢欢喜喜的挑选着,牡丹、芍药、寒梅、金菊、白莲、红杏……直叫两个丫头都挑花了眼。晨妃却只盯着匣子最底层,一支最不起眼的小小白花,白如雪,白如凝脂,无半点艳丽颜色,这不是中原的花,它只产于海云边的高峰之上,刀锋之下,正是扶幽花!闻名者多,见真容者极少。 “娘娘,娘娘,这些都赏赐给奴婢吗?”玲儿满脸欢喜的问道。静儿虽然不说话,但是双手死死抓住一直红杏宫花,从头到尾也没放手片刻。晨妃笑着点点头,“是呢,都是你们的。” “哇,奴婢多谢娘娘!” 两个丫头一人抓了几支艳丽的宫花,闹着往头上插去。晨妃捡起那支不起眼的白色宫花,吩咐道:“好了,我就留一支就成了,你们都拿出去玩吧,顺便分给你们的朋友!” “是,娘娘!”两个小丫头抱着匣子,就跑了出去。晨妃起身放下一层层的珠帘纱帐,双指掐住那白色的小花的花心处,轻轻左扭两圈,再右扭一圈,那宫花突然绽放开来。接着晨妃就从花心处抽出一支细长的纸条,轻轻展开,那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许久,晨妃望着那团燃尽的纸团,说道:“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这是第一场春雨,下的很温柔,却很阴冷。 如此黄昏冷雨,除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店,怕是也只有这里能让人感觉到些许温暖,“当,当当,当……”铁匠铺,纪三跟贺奔二人仍然在打铁铸剑,虽然生意清淡,客户寥寥,但似乎这是他们必修的功课。 不多时,一个相貌清秀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只见他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又在门槛上蹭掉了靴子上的泥巴,这才走进店里。贺奔转头看了看那男子,只见他身着青衣,背上背着长剑,如今还有这样陈旧的背剑习惯的人已经很少,连忙放下铁锤擦干了头上的汗水,笑脸迎上,“嘿,客官,请问您是买剑吗?” 那男子面色冰冷,仿佛没有表情,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的剑,你们铸不出来!” 贺奔眉头紧皱,转头与纪三对视一眼,发现纪三已经走上前来,随即又问道:“此为铸剑坊,客官不为买剑,不知有何指教?” 那男子看了纪三一眼,直接走到炉火旁,冰冷的双眸死死盯着那一团炙热的炉火,说道:“我的主人最近心中烦闷,难以入睡,故而来此!” 贺奔更是不解,再问:“贵主人失眠,应该找大夫寻医问药才是,这里是剑炉,来此何用?” 那男子冷笑着摇了摇头,“我家主人说,他的病不在身而在心,只有杀光他的梦中魔魇,他才能高枕无忧,安然入眠!” 这是纪三缓缓将贺奔拉到身后,低声问道:“你主人是谁?” 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搓了搓已经暖和的双手,说道:“我家主人是当今仁宗皇帝!” “砰”纪三一脚猛地踢在墙角一个石缸上,伴着水爆声,立时从缸中射出几块漆黑的剑胚,纪三与贺奔二人一人抓住一把,同时纪三率先踏出一步,挡在中间,沉声问道:“如此气势,莫非阁下就是大内第一高手,秦夜?” “秦夜?!”身后的贺奔听了这名字全身跟着一颤,握剑的手都紧的煞白了起来。那人更是冷笑,“本官从不怕人知道我的名字,尤其是死人,记住它,变成鬼再来找我,让我再杀一遍!” 秦夜突然抬手向后背抓去,贺奔以为此时空档,登时就想先下手为强,向他刺去,然而正在此时,纪三忽然断喝一声“让开!”,同时反身一脚蹬出,贺奔顿时被踢中腰腹,身如箭矢,猛地向铺门砸去。这时贺奔低头一看,发现一道血线已经从胸口喷射而出,双眼已有些眩晕,心中只想:“好快的剑!” “噼里啪啦”,铺门顷刻间被砸了稀烂,贺奔刚刚站稳,只听前方两声叮叮声传来,又见一条什么物事闪过,快若星火,手中的剑还没抬起来,双眼顿时猛缩,眼前已经一片漆黑,因为他的咽喉处已经刺出一口宝剑,从后脑勺飞速刺出的宝剑。 鲜血还没涌出,秦夜便一掌拍在贺奔的后背上,奄奄一息的贺奔顿时向纪三砸去,此时的纪三也极为狼狈,方才两剑接下,已让他失去一耳两指,此时只能换左手持剑,见生死不明的贺奔砸来,竟不管不顾,一剑扫在火炉上,火炉飞射而出,猛地撞在贺奔的身体上,顿时听见咔嚓几声骨头碎裂的声音,炉火四溅,贺奔顷刻间烧成了火人,而纪三却返身撞开窗户跳进了外面的河水中…… 秦夜缓步走到破损的窗台前,抬手看了看发黑的掌心,冷冷一笑,“无耻小人,不值一剑!” 第五十八章 花与剑 夜,便是繁华如此的长安城,到了这个时辰也已经静谧了下来,静谧的晚上,让无数的普通人无忧的安眠! 只有这里,仍然发出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这里是大内铜牢,在此处受刑的人,自然不是街巷里的蟊贼无赖、小鱼小虾,而是前暗影楼天杀堂第一高手齐鱼侯,天杀堂专司暗杀,因此齐鱼侯见过的刑法也不计其数,但这种只在民间谣传里出现的刑法却仍旧让他汗毛直立,正是七十三刀剥皮法! 他的双手上,赤裸的胸口上、后背上,都有一朵朵血色的花朵,小小的尖刀轻轻划开皮肤,用手指捏着,缓缓撕开,就像绽开的花朵…… 薛天凉轻轻放下手中小刀,如同放下一件完美的工艺品,继续说道:“看来齐先生还是瞧不起晚辈,始终认为我不够资格跟你说话,可你要知道,如今周大人对你没兴趣,陛下更没有,如果你说的还是那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怕是连本官都要失去兴趣了!”又盯着齐鱼侯看了片刻,见他仍旧无动于衷,随即长叹一声,“罢了,还是让那些粗人陪先生玩吧!”说着转身就走。 “慢着!”正当此时,全身鲜血淋漓的齐鱼侯突然叫住他,说道:“我……我已久不入中原,秘密只知道一件,是……是关于前任瀛洲剿匪大将军林笑非的!” 薛天凉冷冷一笑,“林笑非与叶郎雪一起抓了阁下,阁下如此说,怕是有凭空捏造,伺机报复之嫌哟?莫非,你以为本官是如此好糊弄的?!” 齐鱼侯也不与他争辩,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林笑非的结发妻子名叫温静霜,乃是江南上虞人氏,她的父亲叫温良庭,生前乃是一名略有名头的镖师,她的舅舅是如今暗影楼的座上宾客柳明旗,七年多前,这二人曾经在幽州眉庄与人结仇,一死一伤!” “幽州眉庄,七年前?!”薛天凉慢慢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幽州眉庄七年前似乎只有一件大事。齐鱼侯突然降低了嗓门,说道:“没错,与他二人结仇之人正是当年渡明渊的小弟子,如今陛下的唯一皇子,白诺城!” 薛天凉的心感觉突然一紧,这个消息不可谓不大。 齐鱼侯接着说道:“大人试想,温静霜与白诺城有杀父之仇,为何世人却极少知晓?当年白诺城先是被傅霄寒挑战,后又被江湖各大门派围攻天墓山庄,两度遇险,林笑非根本没有援手,为何等他功力大增,陛下派你等前去迎接之时才匆匆出手相助,而私底下却暗中联系当年在瀛洲的旧将部属,大人应该知道,如果海云边想要出兵中原,瀛洲水军乃是首当其冲!” 齐鱼侯此言不假,瀛洲水军乃是中原最前沿,若是这只军队溃散甚至投敌,那么海云边便可直入中原。薛天凉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说道:“这消息只能保住你的命,却救不了你离开铜牢!” 齐鱼侯咬咬牙,又说道:“薛大人,若在下猜测不错,如今天下应该满是当年眉庄惨案的消息了吧,这对白诺城,这位想要入主东宫甚至登临帝位的皇子,想必也是一件不小的丑闻吧?而且,恐怕如今陛下也正为此头痛不已!” 薛天凉冷笑着看着齐鱼侯,思绪却定在了一刻,陷入了沉默,最近死了很多人,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其他洲郡,因为他们嘴里说了不该说的话,甚至有些只是听了不该听的“谣言”,这“谣言”正是七年前的眉庄惨案!区区眉庄,江湖争斗,不过十几条人命,但是最近这半月因此而死的人已不知多了几倍,“眉庄”二字一时间成了禁忌,不能出于口,不能入于耳,更不能留于笔墨,写进史书传记中…… “听你的口气,似乎你能解除陛下的愁闷?”薛天凉似笑非笑的问道。齐鱼侯老脸上的皱纹缓缓展开,嘴角翘起,答道:“不瞒薛大人,草民胸中已有一箭双雕之良计,既能将黑变白,把惨案变成公子含冤受屈;也能惩奸除恶,为陛下和公子,一举除掉祸根!” 薛天凉的眼中泛起了光华,不禁好奇的再问,“哦?是何妙计?” 齐鱼侯面色怀疑,反问道:“大人真想知道?” “我为何不能知道?” 齐鱼侯竟然笑了起来,“大人何其聪明,陛下虽宠信周大人,让他独揽朝政,但是事有例外,此案关乎承继大统之事,只怕陛下并不愿周大人或者其他人知晓太多;此事,该是知道的越少,越能自保!大人以为呢?” 薛天凉冷笑两声,“呵呵,原来你是想见仁宗陛下!铜牢之囚,还能有你这样的野心,真是罕有,看来见了陛下,连是谁派你刺杀公子,你也能说的出口了吧!”齐鱼侯却不辩驳,答道:“在下希望绝处逢生是真,替大人着想,亦是真!” “这世道,真是无趣!”薛天凉一边说着,一边收好桌上的包裹,慢慢走出了铜牢…… 玲儿全身湿透了,裹在被子里,全身颤抖着,满脸惨白,她不是冷的,是吓得。她早上在花园里打水浇花,在水池中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头发,死人的头发,还有漂浮的小块残肢…… 静儿又给她端了一杯热水过来,晨妃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问道:“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咱们园子里怎么会看见那些东西?” 玲儿接过玉碗的手还在颤抖,不等她说话,静儿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接着忙压低了声音,又看了看禁闭的门帘,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此事可不敢说的,近来禁宫里死了好些个宫女太监,都是听了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听了这话,晨妃更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这般恐怖?你且说来听听。” 静儿一听,立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颤抖着求饶道:“娘娘饶命,奴婢万万不敢讲的,也……也什么都不知道,求娘娘不要逼奴婢,静儿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园子里!” 晨妃见她吓得体若筛糠,更是好奇,却不好再问,只是将她扶起来来。这时旁边的玲儿却开口说道:“娘娘,是关于新晋皇子白诺城的事,娘娘,日后无论是谁,只要听到‘白诺城’这三个字,娘娘立时就走,千万不要听,不要问,不要说,否则……” 还不等玲儿说完,静儿突然跳上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骂道:“哎呀呀,你不要命了,快不要提了,呸呸呸!”直等到玲儿点点头,静儿才松开手,这才跪在晨妃面前,求饶道:“娘娘恕罪,奴婢刚刚太莽撞了!” 晨妃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罢了,你能有什么错,日后我们不提、不问、不说,便是!”说罢晨妃便转头向外面行去,看着新春微露的花园,晨妃心中满是惊奇,“在这深宫大内,原本只有‘聂云刹’三个字是绝对的禁忌,不想这‘白诺城’三个字,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这人是何模样,又有怎样的原委故事?” 谣言,可以杀人的谣言;禁忌,大周极禁令上最高的禁忌! 正所谓旨上一滴墨,民间千家血!“白诺城”与“眉庄”五个字一时间成为了朝野的禁忌,“白诺城”三个字尚可用“公子”代替,但“眉庄”二字却永远无人再提,画作上、书籍中……凡事有这两个字的,大多数人家已经在第一时间翻出来投入了火炉中,任何可能被认为是含沙射影的提起,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六百年宫城,长安人见识很广,自然也很狂傲,繁盛无二,极爱笙箫;但最近却都早早的收摊歇铺,早早的闭门入睡,多话的嘴和凑热闹的好奇心,最近能少则少。 富春坊,借柳巷,散花楼……这些平日里最是热闹的地方,也变得萧条了许多,外面的曲子早早的就停了下来,墙外行人的脚步声,匆匆而又寂寥。 借柳巷中,小园名留,白诺城独自坐在庭院中,听着墙角春虫的声音,感受着这突然安静了许多的长安城,心中越发的烦闷和愧疚,如今他的剑已经很快,快得世间罕有,但是再快也没办法弥补当年犯下的错,七年前,眉庄,那十几条性命和柳琴溪都因他而死!如今,就快要被世人忘记的时候,突然有人操弄当年的见证者,旧事重提,愈演愈烈;又有人似乎想要帮他挽留住本就不怎么好的名誉,做下更大的杀孽…… 针尖对麦芒,苦的是普通的百姓,白诺城的心有些痛,有些恨,他抬头看了看宫墙的方向,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金灿灿的腰牌,腰牌上两个大字印着月色熠熠生辉,正是“大内”! 渭河支流,夜晚的雾聚的很早,才刚过酉时,城中已被浓郁弥漫,只剩些许商铺的红彤彤的灯笼印照着这静谧的大城。 晚风轻微,杨柳摇拽,雾中的河水泛起了温柔的涟漪,从青石拱桥的那一头悠悠的荡了过来,乍一时,突然响起了细细的划水声,过了几息,果然从哪幽暗的拱桥下划出一叶乌篷船,船上站了一个壮硕的人影。 那人影一边划船,一边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岸边的情况。乌篷船划过一片杨柳岸,不多时已看见岸边种了几株漂亮的樱花,花儿随风起舞,翩跹着落在水中也落在了乌篷船上…… 樱花树后有人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家,那人影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河堤上,左顾右盼了几下,便飞速窜了进去。 屋子里,烛火通明,只有一位中年女子正在纺纱,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宫花和丝线。那中年女子专心致志,头也不抬,开口既问道:“纪三,你觉得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顺利接二小姐回去更重要?” 纪三没有答话,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已经被斩断,右手已握不了剑,握不了剑的用剑高手,再也不是高手!那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看了看纪三残废的右手和失去的左耳,叹道:“好快的剑,能把你逼到如此地步,是秦夜?” 这次纪三点了点头,答道:“是的,若不是牺牲了贺奔,我也已经丧命当场;如此快剑,不知诗前辈可有把握?” “通古剑门,卜卓君徒有其名,自从袖林死后,他为情所困,心魔难除,此生修为已到了尽头。没想到,秦夜后起之秀,修为竟能先一步达到如此境界,真是有趣,真是一柄好剑,只可惜是敌非友!”那女子停止了纺纱,看了看烛火下自己的影子,说道:“四尺之外,他胜我败;四尺之内,他必死无疑!你若能创造如此机会,助我除掉他,你苟且偷生,甚至不惜冒着暴露我身份的风险过来,也就有了意义!” 纪三单膝跪地,应道:“晚辈自当遵命,数日前小姐命我等暗查悲骨画人一事,不知……” 那女子摇了摇头答道:“他不是我们的人,更不是王爷的人,至今也没能查出身份,只怕又是一个剑中痴者,江湖孤客!不过此人无需你再留意,双圣之战在即,我们只需静待时变,一旦雾鹫峰上分出胜负,我们就要行动了,要么救回二小姐,要么搅乱长安!” …… 第五十九章 禁宫挡不住的男人 未央宫,夜晚的星光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流动,如长河、似年华;宫墙外,巡逻的侍卫过去了一批又一批,但是除了专职的槐公公,从没有一人敢靠近这座梦箩宫,仿佛这里是一处修罗禁地,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坟荒冢…… 年轻的女孩子,就像是静儿和玲儿,永远都是十四五岁的年华,便是白日再怎样的害怕恐惧,此时也已经禁不住困倦,沉沉地睡去。此时,晨妃穿了一身紫色的纱裙,独自一人光脚坐在水池边一块青石上,时不时往那池中投下一颗雪白的石头,激起一圈圈涟漪。池中枯萎的荷花在她的双眸中飘荡晕开又缓缓合闭…… 深宫红墙,初春凉夜,清冷如斯,寂寞如斯! “细谷蒹葭白苍苍,晚风夜水凚如霜。花飞人瘦心有恨,伊子湖冷跃娇娘。衡山远,怒水长,暮云寒月照眉庄。醉魂轻逐凌波梦,独枕西风此夜凉。”正当此时,却有人在宫墙外轻轻的吟道。 晨妃兀自惊了一跳,心中直想:“言语如此轻薄,又口出眉庄二字,这人不要命了吗?”于是她豁然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人坐在了宫墙上,白如芦花的面具在月色下格外的妖异凄冷,但看他如此悠然自在的模样,仿佛就像是顽皮的学生翻过了书院的土墙,“原来是他,那个熟悉的陌生人!” 不知为什么,再次见面,此时的晨妃竟然丝毫也不畏惧,反而双眉微垂,看着平滑如镜的池水淡然地说道:“你以为我要跳下去?” 悲骨画人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想跳进这池水中,你是想跳出十里宫墙,跳出安远门,跳出长安!” 晨妃霎时愣住,紧接着嫣然一笑,仿若一朵昙花盛开,“你能帮我?” 悲骨画人轻轻伸出右手,晨妃只感觉脚下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气旋,竟然将她整个人拖了起来,直接略过水池向悲骨画人飞去,脚下无根,身轻如絮,她整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冰凉粗糙的手,是厚实的握剑的手;柔软温暖的手,是拈花扶水的手;悲骨画人双脚在墙瓦上轻轻一跃,便牵着晨妃直向宫外飞掠而去…… 轻,快,轻的就像羽毛,快的就像海云边的飞鸟,不需要三个月的等待,也不需要十七道宫门挨个的查问,就离开了未央宫,飞出了皇城! 街巷,夜里的街巷里人潮攒动,煮面的热气,烧菜刺鼻的味道,酒馆里打开了陈酿的香味,招呼声,吵闹声,马车声,婴儿啼哭声……一股脑的涌入眼耳口鼻,晨妃瞬间泪如雨下,再也禁不住,失声痛哭出来,这,才是活着的味道! 悲骨画人直接带着晨妃落在了留园里,这时正巧碰上一个正在端菜的丫鬟,那丫鬟见了他二人竟然不惊不惧,只好奇的问道:“咦?老爷,您又带上这个面具做什么呢?这位姑娘是……” 悲骨画人突然取下面具,笑着答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就叫她晨姑娘吧!” 那丫头看了看晨妃,怪笑道:“陈……陈姑娘,是吧?嘻嘻,我还以为是未来的夫人呢!” 白诺城似乎没好气的说道:“惯的多了吧?快去多加一双碗筷,晨姑娘要在这里用饭!” “是,老爷!”那丫头怪笑一声,便向后院的厨房跑去,这时晨妃仍旧一脸惊异的盯着白诺城,白诺城面色奇怪的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悲骨画人是个怪模怪样的怪老头?” 晨妃笑着点了点头,再问:“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是谁派你来的,你说过,你不是我王兄的人!” 白诺城盯着她的双眸,郑重的答道:“我不是谁派来的,我只是一个宫墙挡不住的人!” “宫墙挡不住的人?”晨妃略微一惊,随即再问:“可是我听人说,大内第一高手秦夜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莫非他也挡不住你?” “秦夜的确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八十里长安、六百年宫城只有一个秦夜,所以有时候他并不能分身;至于他能不能挡住我,我没试过,不过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说罢,白诺城微微一笑,向厅堂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蚵仔煎、荷叶香鱼、膏蟹米糕……都是地道的海云边家乡小菜,水准极高,显然早有准备。晨妃轻轻放下筷子,看了看白诺城,似乎想要问话,却又欲言又止。 白诺城笑了笑,说道:“去年三月初三,那日清明细雨,在下就在散花楼中饮酒,追思故人,可是酒未过半,散花楼忽然下令逐客,紧接着杀神军就一拥而入,接管了整条街巷。那时,在下初入长安,不明就里,一时好奇便躲进了谢老太医的府中,一看究竟……” 梦萝宫门处,晨妃面带怒色,态度甚为坚决,“槐公公,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宫,若是你不愿通传,就请回禀陛下,就说晨妃今日已溺死在碧螺池中!” “滴答滴答……” 细雨纷纷,在散花楼的屋檐下勾成一幕水帘,晨妃脚穿布鞋,身着一袭素衣,望向海云边的方向,焚香叩拜。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想来那一日当是姑娘哪一位至亲的忌日吧?” 晨妃的神色忽然黯然几许,微微点了点头,“公子猜的不错,那年乃是家母过世整整十年;我孤居长安,中原无亲故,左右无朋友,也不能让人代为给母亲上支香,只能在散花楼上寄托哀思!”说着,晨妃的语气忽然顿了顿,面色奇怪的看着白诺城,“只是没想到,当时公子竟然在此处!” 白诺城笑了笑,继续说道:“去年七月,那时蔷薇花开,夏日正烈,姑娘在散花楼中听了几支曲子后,便唤离左右,坐在栏杆上独饮至醉;若在下没记错,姑娘当时点的是《轻霓裳》,那也是姑娘唯一一次饮醉!” 清风杨柳绿,只了闹吱吱,晨妃轻裳薄衫却依旧心中烦闷,刚过了一只曲子便叫停了乐坊,又唤离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栏杆上喝起酒来。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 白诺城刚说道此处,晨妃的脸豁然嫣红起来。白诺城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去年深秋……” “公子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 晨妃止住了白诺城,端起一杯茶,噎了一口,低头不再说话。 白诺城偏头盯着她,问道:“姑娘当真明白?” “咚” 晨妃将茶杯用力一放,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咬牙说道:“明白了,你当真是个不要命的狂妄之徒,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说深宫贵妃、梦萝宫的主人?还是说,武疆王的胞妹、海云边的二小姐?” 白诺城似乎颇为不屑的笑了笑,“可是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被自己的兄长当做人质抛弃,远离故土孤独无依的女人!” 晨妃的心豁然一紧,双手紧握成拳…… 白诺城毫无顾忌,继续说道:“入长安前,在下曾经有幸在一家乐坊中听过一支很有意思的曲子,不知道姑娘是否有兴趣?” “什么曲子?” 白诺城偏过头去,看着庭外昏黑的月色,声音轻缓,说道:“离海壑,入高阁,思人梦乱今非昨。山曲曲,路游游,忘穿清眸,满锁离愁;谋,谋,谋!人新瘦,风满袖,忍顾独上散花楼。深宫恶,世情薄,十洲孤客,锦瑟难合;落,落,落!” …… 第六十章 黑白恩怨 空旷使人感觉渺小,权力让人心生畏惧,此时的齐鱼侯正跪在全长安最空旷威严的大殿里,也跪在这世上权力最大的男人面前,大周第三十九位帝王,仁宗皇帝——陈煜! 所以,即便是多年来杀人如麻的暗影楼第一刺客,此时的齐鱼侯仍旧有些害怕。夜色下,龙椅上陈煜的脸色更显沉暗,那模样好似隐怒待发,他还是没说话,他在等,等齐鱼侯说出能使他有丝毫兴趣的东西…… “草民被逆贼蛊惑,一时糊涂竟然偷袭皇子殿下,这本是抄家没族、束手待死之罪,但草民不愿陛下被奸人所蒙蔽,故而冒死前来见驾,请陛下明鉴!” 陈煜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看跪在远处的齐鱼侯,不耐烦的说道:“四海八荒,天下九州,共三百四十八郡,又一万六千四百五十三县,共五万万黎民!每时每刻,所涉及之大事小事无计其数,若你还是说不出让寡人有兴趣的东西,你这铜牢里搏出一线生机的狗东西,寡人立时将你临迟处死!” “是,是是是,罪人知道……”齐鱼候颤抖着身子伏在黝黑冰冷的石板上,说道:“罪人求见陛下,是要状告三人的滔天大罪!罪人所告的第一人,乃是幽州风谷崖,眉庄庄主柳方悟!” “眉庄,柳方悟?”陈煜双眉挑起,回忆片刻后,问道:“拒寡人所知,他早已身死数年,他何罪之有?” 齐鱼侯不敢抬头,答道:“七年前,白诺城公子在渡明渊拜师学艺之时,与柳方悟之女柳琴溪一见钟情,二人情深意浓,本是佳偶天成的一对,奈何其父柳方悟为人迂腐不化,数度从中作梗;他先是放出谣言,谎称早已将柳琴溪许配给了前湘王陈敬台之子陈浪,在此谣言被湘王和昆仑名宿青碧长老矢口否认之后,他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心生歹毒,虚造证据,污蔑白诺城公子与扶幽宫第四妖女姑红鬼暗中勾结,他在假意许可白柳二人亲事之后,却在成亲当日暗设毒计,陷杀白诺城公子!” 陈煜的身子缓缓坐直,眉间微蹙,嘴角却慢慢翘起,“口空无凭,此言可有证据?” “有!” 齐鱼侯斩钉截铁,“当年柳方悟散播谣言之后,湘王陈敬台和青碧长老都曾矢口否认,虽然如今时隔多年,当事二人又都已经因故死去,但是湘王府和昆仑还有不少当初的见证人在;再则,据罪人所知,那扶幽宫的妖女姑红鬼几年前也正是死在白公子的剑下,此事天下皆知,所谓白公子勾结扶幽宫一事,足见更是栽赃陷害!当时白公子深陷毒计,四面杀机,完全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奋起反抗;所以,以罪人所见,如今天下所谣传的白公子酿成眉庄惨案一事,才真是古今奇冤!” “呵呵”,陈煜突然发出的笑声让齐鱼侯打了个寒颤,接着只见陈煜单手撑着下颚,说道:“所言有理,不过……时隔多年,贸然翻案,干系重大,若没有十足的人证物证,只怕众口难平!”说罢,陈煜又挥了挥手,“不过,你说的让寡人有点兴趣了,抬起头来说话。” “罪人谢过陛下!” 齐鱼侯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却仍旧不敢直视,只是看着陈煜脚前的玉阶,继续说道:“请陛下放心,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然是千古奇冤,老天自然也会留下可以翻案的口子,自不会少了确凿的人证物证,这也正是罪人所要状告的第二人!” “第二人?是谁?” 齐鱼侯道:“这第二人,正是柳方悟之弟,幽州栖凤山的主人,柳明旗!” “哦?柳明旗,他又所犯何罪?”陈煜问道。 齐鱼侯答道:“回禀陛下,柳明旗所犯有两条大罪!第一条,他识人不明,从而助纣为虐,同其兄长柳方悟一道设陷于眉庄,妄图坑杀白诺城公子;眉庄血战中,白公子手下留情,使得他才能苟活于世间,而他在知道白公子含冤受屈之后,又受困于兄弟小义,知大罪而不纠,使得天下黑白颠倒、谣言横行,正义不得伸张,冤屈不能昭雪!” 陈煜沉默片刻,道:“如此说来,这苟活世间的柳明旗既是罪人,亦是证人!” “陛下圣明!” 齐鱼侯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有意思!”陈煜笑了笑,紧接着仿佛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再问:“寡人记得,你说此人有两条大罪,这第二条大罪是什么?” 齐鱼侯点点头,答道:“回禀陛下,这柳明旗的第二条大罪,本来只是一条江湖中普通的杀人罪,但是因为牵连甚广,故而此罪也奇重无比!” “他所杀何人?” 齐鱼侯答道:“他所杀之人,原名叫霍炎,不过是江南一个小小剑派的少公子,这霍炎少年时父母被恶人所害,他便被大空寺已故的缘觉和尚所救,收为弟子,赐法名——慧叶!” “江湖小人,不过谋杀一个小小沙弥,有何干系重大可言?”陈煜大为不解。 齐鱼侯缓缓躬身垂头,“陛下有所不知,柳明旗和柳方悟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脾气秉性、为人行事也极为相似,他之所以要费尽心机谋杀一个小小沙弥,也同样是为了攀附高枝,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当时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此人正是前一品军候,神武大将军、太白剑宗的青年俊杰,剑君子林笑非!” “林笑非!?”陈煜豁然坐直,显然惊讶不已,“柳明旗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了前瀛洲剿匪将军林笑非?” “正是!”此时,齐鱼侯也抬起头来,继续说道:“他也正是罪人所要状告的第三人,前瀛洲剿匪将军,如今太白剑宗飞云堂的副堂主,林笑非!” 大殿里的气氛瞬间凝固,陈煜微阖双眼,思忖许久才问道:“林笑非所犯何罪?” 齐鱼侯双手伏地,忽然将声音提高了两分,“林笑非所犯,共有五条大罪!第一罪,为人兄长者,在得知江湖恶贼围攻天墓山庄,白诺城危机四伏、命在旦夕之时,他却置若罔闻、不管不顾,此为不义! 第二罪,数年前,扶幽宫门下第一高手傅霄霄独闯中原,狂言要先剿昆仑,再灭天墓山,就在江湖群雄齐聚昆仑,共讨逆贼之时,他却隐身不出,坐山观虎斗,以期渔人之利,此为不忠! 第三罪,他贪恋美色,为求娶柳明旗的侄女温静霜,不惜唆使柳明旗潜入大空寺,暗杀温静霜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霍炎,此为不仁! 第四罪,他明知温静霜乃是上虞镖头温良庭之女,亦是柳明旗的侄女儿后,却知情不报,秘而不宣,要知道温良庭和柳明旗这二人当年在眉庄可是一死一伤,与白公子也可都是仇深似海,他却视而不见,反而一面讨好,一面暗中联络瀛洲旧部,居心不良、心怀叵测,此为巨奸! 第五罪,他欺负罪人初返中原、不明原委,又贪恋财帛、本性难改,竟然暗中以巨利相诱,唆使我暗杀白诺城公子;此事不成之后,他怕事情败露,又妄图杀人灭口,没想到途中生变,遇到了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才没有得逞,他将计就计,将罪人打成重伤又上交杀神军,他机关算尽,自以为先下手为强,等罪人进了必死无疑的铜牢,再反口攀咬他又有伺机报复、胡乱诬告之嫌,绝对无人听信,他就可以永绝后患、高枕无忧!” “你说什么?”陈煜忽然站了起来,“你说是林笑非唆使你暗杀白诺城?他的妻子,正是柳方悟的侄女儿,还与白诺城有杀父之仇?” “咚” 齐鱼侯一个头猛然磕在地上,“陛下明鉴,罪人一时糊涂,被奸人蛊惑,死不足惜;但是,林笑非此人才是真正的两面三刀、滔天巨贼,千万不可被他蛊惑呀,否则一旦瀛洲水军落入他的手中,我大周中原,危在旦夕!” …… 第六十一章 一贱双雕 风声,只有寒夜呼啸的风声在昏暗空旷的大殿内穿梭回荡;齐鱼侯凝神屏息,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不只是他,便是一直站在角落的秦夜也紧紧皱起了眉头,龙椅上,那个男人的震惊与愤怒正在交织盘旋…… “寡人听你说,那柳明旗既然与白诺城有深仇大恨,又是林笑非的舅父,他岂能愿意出来作证!”许久后,陈煜才轻敲着龙椅问道。 齐鱼侯的额头紧紧地贴在昏暗冰冷的玉石地板,答道:“陛下有所不知,那柳明旗虽然与林笑非关系匪浅,但是他也着实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再有一件,当初他虽然奉林笑非之命去大空寺暗杀霍炎,却没想到霍炎死里逃生,更机缘巧合地是,竟然让他练成了早已失传多年的泥犂鬼剑,如今他化名呼哧喝刹,已经坐上了暗影楼楼主之位!” “竟有这等奇事!” 天下奇闻不少,可如此奇闻巧遇也着实让陈煜有些惊异。 “是的,陛下!” 齐鱼侯点点头,继续说道:“如今霍炎的身份地位已然今非昔比,自然要寻柳明旗的麻烦,林笑非知道后,不愿徒生事端,开罪暗影楼,便将全部罪责一并推到了柳明旗的头上,所以如今柳明旗与林笑非二人表面上虽有侄舅之亲,实则暗中早已反目成仇!只要陛下首肯,罪人齐鱼侯愿戴罪立功,只身前往暗影楼救出柳明旗,到时,他这个当初的见证人,自然会出面为白诺城公子洗刷冤屈,同时也能一并揭露林笑非这个伪君子背君弃义的小人作为!” 陈煜斟酌片刻后,笑意难掩,果然满意地说道:“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齐鱼侯暗自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陈煜忽然冷笑出声,“不过……你这狗东西,在寡人派出冷伦后还敢暗杀白诺城,实在可恨至极!”说着,陈煜忽然高声吩咐道:“秦夜,给他长点记性!” “微臣遵命!” 角落里,秦夜身背长剑,一脸阴冷地缓步走了出来;齐鱼侯跪在地上,全身颤抖,却不敢抬头,也不敢求饶。 片刻后,只见秦夜的身子忽然一颤,人还站在原地,长剑却已经入鞘;一瞬间,齐鱼侯仿若遭受雷霆之击,豁然瘫软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流,却仍旧咬着牙不敢吭声,稍过几息,齐鱼侯的全身上下才开始渗出百十道不过方寸细小的血迹,那模样就像是全身刺入了千百道钢针,奇痒难耐,剧痛入骨,不是凌迟,却甚是凌迟…… “呼呼……”齐鱼侯颤抖着身子,挣扎许久才艰难地爬起来,“罪……罪人,谢过……谢过陛下不……不杀之恩!” “哼,你于寡人,不过狗命一条,死与不死,都无甚关系;不过……若是能使正义大道昭章于天下,洗刷那些不该有的冤屈和污名,你的狗命也才有了留存下去的些许意义!” 说着,陈煜站起身来,认真的撇了齐鱼侯一眼,一边向内殿走去,一边吩咐道:“秦夜,他交给你了。” “是,微臣遵命,恭送陛下!” 秦夜缓步走到齐鱼侯的面前,用脚尖勾起他苍老煞白的脸看了看,冷冷的说道:“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现在本官就送你去见阎王;第二个……” “罪人选第二个,日后,罪人唯秦大人之命是从,赴滔倒火,在所不辞!”还不等秦夜说完,齐鱼侯连忙调转方向,跪在秦夜脚下。 “哼哼,但凡无耻狗贼,大多聪明过人!” 秦夜冷笑出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丸殷桃大小的漆黑丹药扔在地上,说道:“此乃蚀生绝命丹,一月溃肌肤,次月断肝肠,普天之下只有陛下和本官身上才有解药;吃下去,你就是本官的人!” 齐鱼侯身子一颤,却仍旧毫不犹豫的一把将丹药抓过来,吞进肚子里,“日后,罪人唯秦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秦夜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向外面夜风呼啸下的层层叠叠的宫殿,吩咐道:“此事既然是由你首告,暗影楼又是你原来的本家,便交给你处理。切记两条,第一,柳明旗务必生擒活捉,带于我见;这第二条,便是如今暗影楼的楼主,那化名呼哧喝刹的霍炎,留他一命,交给我来处理!” 说着,秦夜低头看了看身后长剑在玉石地板上的影子,轻声说道:“本官倒想看看,到底是我的十绝剑更快更妙,还是那泥犂鬼剑更奇更绝!” “是,属下遵命,属下必将柳明旗亲自带到大人面前!”齐鱼侯伏在地上,连连应诺,想了想又道:“大人,如今柳明旗已经被呼哧喝刹设陷,困在了暗影楼,属下猜想,或许近日呼哧喝刹便要下手,未防万一,属下想连夜赶回去!” 秦夜斟酌片刻,也点点头同意,“此言有理,若呼哧喝刹按耐不住复仇之心,提前下手,柳明旗一死,便诸事皆休。” 然而,不待齐鱼侯站起身来,秦夜忽然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听你方才说,林笑非原本想杀你灭口,不过是因为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中途杀出,才搅乱战局;本官久居长安,这二人,也是早闻其名,不见真人,现在你正好与本官说说当日的情景,切记,一字不漏!” “这……” 齐鱼侯一时语噻。 秦夜瞬间皱眉,冷冷地说道:“怎么?莫非当日情景并非如你所言,你方才真是在陛下面前伺机报复、胡乱攀咬诬告不成?!” “不不不……属下只是在想该从何说起而已!” 齐鱼侯顿时被吓的不轻,连忙摇头摆手;接着,他思忖片刻才继续说道:“当日,属下被林笑非蒙蔽去暗杀白诺城公子,不想白公子剑法超绝,属下不是敌手,本来毫无退路可言,不想归云洞的李道秋中途杀出,一时竟解了属下之危;属下自知不敌,便趁机逃遁,没想到刚刚出了落名峡就被林笑非追上……” …… 第六十二章 番外篇 之 双英猎鱼——上 李道秋的中途杀出,着实解了齐鱼侯的绝命危局,他刚刚从密林中站起身来就见落名峡中忽然暴雨倾盆,转眼间就将那一团他静心准备的毒雾洗刷的干干净净…… “呸!” 看了看远处,司神雨、冷伦和薛天凉三人的身影越加的清晰,齐鱼侯吐了一口血水,再不敢停留,立时长剑急转,飞旋出一团黑雾便转身没入密林…… “三位,帮我照顾好白师弟!”远处,林笑非率先腾出手来,叮嘱一句便向齐鱼侯逃走的方向追去,“老贼,哪里逃!” “林笑非?” 齐鱼侯回头看了看身后紧追不舍的林笑非,立马连出数剑劈砍在绝壁上,一时间巨石狂落、烟尘乍起。 林笑非见状,明白齐鱼侯是想趁着黄昏和烟尘将他视野遮蔽,好逃出生天!林笑非又怎能让他如愿,立时一脚踏在石壁上,身子瞬时如陀螺般飞旋掠出,同时手中长剑飞旋急转,瞬间射出几十道剑气,愣是将那些落下的巨石烟尘尽数搅碎,冲击出一个偌大的窟窿…… “好个剑君子,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如此穷追不舍,等老夫哪一日腾出手来,定叫你鹭岳山房鸡犬不宁!” 刚放出狠话,齐鱼侯立马提足真气,陡然加速,径直向谷口飞遁而去。 林笑非见状,立马将手中长剑凌空射出,誓要挡住齐鱼侯的去路,同时也跟着运功提速,穷追不舍。 哪知齐鱼侯未至谷口,竟然一脚磴在一块突出的青石上,继而双腿微曲子猛然顿住,片刻后竟然飞速返身杀来,“魏七尚且拦不住我,你当真找死!” 两者相对而行,速度何其快绝,此时林笑非手中无剑,又吃亏在齐鱼侯生性狡诈、临时折返,不过交错瞬间,齐鱼侯便趁他不备当头罩下一片剑花…… 林笑非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却也是久经大战临危不惧,立时侧过身子,同时猛然推出数掌。剑掌相交,林笑非虽然避过要害,但是大腿和左脸却各中一脸,鲜血直流。 交错而过之后,先市失一阵的林笑非却丝毫没有退意,反而忍着剧痛横冲直撞,一把擒住方才射出的佩剑,双脚踏在方才那块青石上,转身就挡在了谷口,那模样,真好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哦?这么说,原本你是占得先机,那你后背的伤是怎么来的?” 大殿里,秦夜眉间微蹙,再问道:“据我所知,千潮怒沧剑法中可没有偷袭人后背的招数,莫非是你背后受敌,乃是拜叶郎雪所赐?” 齐鱼侯心下暗自一惊,暗道:“秦夜果然厉害,竟能隔物辨伤!”想了想,跟着长叹一口气说道:“大人慧眼如炬,正是如此!” 秦夜毫不客气的吩咐道:“不必刻意奉承,继续讲来!” “是” …… 齐鱼侯看了看单人独剑挡在谷口的林笑非,那模样就仿佛有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一般,见短时间硬闯不行,便开始利诱,“林少侠,据我所知那白诺城与你一样,多年前也曾经拜在莫承允的门下,当初他臭名昭着,不受待见也就罢了,如今他身份地位远超过往,你如此护他,莫非你不怕他日后顺手夺了你的宗主之位?还是说,你以为他能投桃报李,登基掌权后,会对你礼遇有加、百般器重?哼哼,别人不知道,难道少侠自己也糊涂,贵夫人可是与他白诺城有杀父之仇,你妻子的舅舅也与他仇深似海!如此积怨,在帝王家,谁能容你?” 林笑非一边暗自疗伤,一边冷冷发笑,“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齐鱼侯侧耳细听,发现一时间无人追来,咬咬牙又继续说道:“帝王家的人最是狠辣心肠,不管今日他与你多么称兄道弟,多么礼贤下士,可是一旦他登基掌权,必然要旧案重提,置你于死地!正如当年的仁宗皇帝和李易李长陵,只怕当初他俩的关系,远胜今日的你和白诺城,可如今呢?还不都是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说着,齐鱼侯顿了顿又整理思绪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少侠曾在瀛洲剿匪,在十万水军中颇具声望,加上又是太白高徒未来的剑宗宗主,如此声望气势,将来如何不是一个进退有据的本钱?!少侠啊,听老夫一句劝,大周气数已尽,早日切割,另择明主,切莫自误!” “好,好,很好!” 林笑非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继而冷眼打量着齐鱼侯,呵斥道:“看来你果然早就心怀鬼胎、另投他主,却不知是李长陵,还是萧山景?亦或是,西府大卿周元弼?” “你……” 齐鱼侯见自己苦口婆心,却毫无用处,一时气急,然而他刚刚说了一个字,又被林笑非打断,只听他说道:“不过都没关系,不管是李易、周元弼还是他萧山景,只要敢有不臣之心,敢起兵谋反,就是我大周的罪臣逆贼,也就都……该……死!” 一个“死”字刚刚说完,林笑非的身躯猛然一震,几处伤口的鲜血瞬间止住,衣衫无风自动,呼呼作响,接着只听他断喝一声“杀”,右脚猛地踏在谷口石壁上,身子瞬间向齐鱼侯冲去。 林笑非的剑法闻名天下,却同样以轻功见长,虽远不及韩子非那般诡异超绝,但是在整个太白剑宗却也是单手之数的高手,半空中,他的身子虽激射而出,却并非径直不变,反而如蛇形一般弯曲前行,剑气纵横四射,方向角度毫无琢磨的可能,立马将谷口死死封住…… “迂腐不化,那就是你自寻死路!” 齐鱼侯见自己费尽口舌,林笑非却仿若顽石不化,毫无商量的余地,反而彻底将他的去路封死,顿时气急,登时怒骂一声,便迎面杀去。 “当当当……” 暴雨中的落名峡,峡谷中的千丈崖,悬崖前盛开、炸裂着无数的墨花…… 苍天为画,宝剑做笔,持身为正道,乱世写墨花! 墨花剑出自寒山铸剑坊;创于铸剑狂人时寒山,盛于齐鱼侯的师傅席怀霖,传到齐鱼侯的手中之后,由他专研数年,早已炉火纯青,更山一层楼。 齐鱼侯,乃是原暗影楼天杀堂的第一高手,又在断南蛮海闯荡数十年,早已人如其名,如鱼中王侯,如今暴雨倾盆,他更是如鱼得水。搏斗片刻,林笑非早已全身湿透,他却片雨不沾身,东挪西歪,左飘右荡,恰如一条滑溜的老泥鳅! “好个滑溜的老贼,原来想以逸待劳!”追击片刻后,林笑非的体力已略有不支,立时明白了齐鱼侯的伎俩;“啊”,忽然林笑非猛地止住身形,仰天大喝一声,随着他的一声断喝,原本倾盆而下的暴雨竟然诡异地瞬间停住,垂直细长的雨线顷刻间变成了悬空的雨珠,就密密麻麻的悬停在空中…… “这……这是?” 任齐鱼侯见识广博,如此天地异相,一时间也将他吓愣住。然而,齐鱼侯反应不慢,那些雨滴刚刚顿住,他立马持剑狂扫,妄图趁机冲出,然而当他的宝剑接触到那些雨滴,却竟然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精铁碰撞之声,如此诡异景象,着实吓了齐鱼侯一跳,“这……”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林笑非的剑已经动了,此时的剑仿佛成了搅弄风雨的上古神器,随着宝剑的舞动,那些悬空的雨珠竟然也跟着舞动起来,万化千,千化百,百化十……万涓成水,最终汇流成河,一条剑跟雨的长河! “小子,老夫纵横半生,什么场面没见过,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天生异象,齐鱼侯虽然心有忌惮,但是狭路相逢毫无退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持剑冲上。 于是,一条滑溜的泥鳅固执地冲进了剑跟雨的长河中…… 若是平常的小河小溪,齐鱼侯当是如鱼得水,自在逍遥;可此时,他冲进的是滔滔怒江,还是千潮怒沧剑法汇聚而成的怒江! 剑气与水相融,林笑非是顺江而下,将齐鱼侯死死缠住;而齐鱼侯却是逆流直上,苍老的身子在剑河雨海中剧烈颤抖,疯狂搏命,那一朵朵在逆流中盛开的墨花剑,风雨飘零,摇摇欲坠…… “当当当当” 两剑相击,齐鱼侯的身法和剑法瞬间缓慢了许多,于用剑的高手而言,速度变慢,就意味着必死无疑! “哔咔哔咔……” 齐鱼侯的衣衫瞬间破开一道道细长的口子,鲜血狂涌而出,紧接着那被墨花剑染的昏暗的长河中忽然闪出一点亮光,光耀照人,宛如明星,齐鱼侯瞳孔猛缩,后背一瞬间汗毛直立,因为那飞射而来的不是什么星光,而是剑尖,而且是已经到了眉心的剑尖,再也顾不得其他,齐鱼侯立马拉开嗓子,惊叫出声,“林笑非,你不想知道谁是幕后指使吗?” “噗” 林笑非手腕急转,那已至眉心的宝剑瞬间偏离半分,猛地在齐鱼侯的肩头挑出一蓬血花;同时,林笑非身子飞旋,返身踢出一脚,正中齐鱼侯的腰腹,这一脚势大力沉,齐鱼侯瞬间倒飞而出,狠狠的砸在了悬崖绝壁上,一口血喷了出来,气息立时萎靡了许多…… “说,是谁指使你的?!”林笑非持剑而立,厉声质问道。 “呼……呼呼……”齐鱼侯喘了几口粗气,认真的看了看林笑非,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好似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向林笑非掷去,“干系重大,剑君子自己看吧!” 林笑非一把接住,想看看到底是何人的笔迹,然而那书信上竟然空无一字,反而刚刚接触手掌,竟然瞬间融烂,“嗯?”林笑非立时收回手掌,仔细一看,双指已经麻木发黑,果真剧毒无比,不由得怒骂出声:“好个狡猾老贼!” “哈哈哈……咳咳……”见林笑非不甚中计,齐鱼侯立时狂笑出声,“任你少年成名又如何,任你剑法超群又如何,这些年死在老夫手中的青年俊杰不计其数,也不差你一个!” 说着,齐鱼侯一脚磴在绝壁上,向林笑非凌空掠去,长剑所指,直取咽喉…… 第六十三章 番外篇 之 双英猎鱼——下 齐鱼侯速度快绝,如苍鹰扑兔之势,直取林笑非的咽喉要害! “那就让我试试!” 林笑非强震着精神,断喝一声,立时提剑挺上,然而那剧毒非同寻常,扩散极快,片刻间就已经让林笑非头晕眼花、神识模糊;故而他虽看似表面无碍,实则已成强弩之末。 生死危局之际,齐鱼侯全力施展的一剑,何其厉害,眼看林笑非的丧命不过旦夕之间;然而正在两人相距不过数尺远的瞬间,林笑非的剑势陡然转变,快绝奇绝,竟然丝毫不躲避齐鱼侯所攻的要害,反而径直挺剑飞刺,直指齐鱼侯的胸口,正是同归于尽的绝命杀招…… “啊!” 然而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威风凛凛冲杀而来的齐鱼侯却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仔细一看原来他的后背上忽然多了一条一尺来长的口子,鲜血狂涌,衣衫瞬间被血雨浸透。 惨叫刚刚发出,齐鱼侯也是反应迅捷,立马转身回扫一剑,哪知剑势刚成,就已经被凌空射来的一道纵横无匹的剑气率先冲散。 那剑气余势不减,瞬间轰击在齐鱼侯的身上,立时就撞断他几根肋骨,伤势顷刻间就重上加重,再无还击之力,立马如断翅的乌鸦,向谷口下方坠落而去,此时只听“嗖”的一声,忽然凌空射来一口飞剑,快若闪电,正中后领,径直将坠落下去的齐鱼侯钉在了绝壁上,垂手垂头,好似撞晕了过去…… “这么说,是林笑非暗中使诈,以带有剧毒的信件扭转战局,一时间几乎取走你的老命?” 空旷的大殿内,秦夜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脑中思绪飞转,仿佛在重演齐鱼侯口中的那场“大战”。 “正如大人所说,属下本来已经占据上风,没想到林笑非竟然花言巧语,暗施毒计,属下一时不查,几乎丧命当场!”齐鱼侯满身血污,强忍着剧痛点头道。 秦夜看了看齐鱼侯,冷笑着问道:“你二人苦战良久,你又是何等聪明,难不成中计势微之后,就没有借机求饶,或者表露衷心,以保全性命?” 听了这话,齐鱼侯登时一脸怨恨,只见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没有,属下没机会跟他说一句话,反而是他林笑非的嘴里不停地说着一句话。” “哦?他说什么?” 齐鱼侯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一般,“林笑非说,你齐鱼侯不死,我就活不了!”说罢,齐鱼侯惨然一笑,那模样好似所信非人,满脸自嘲…… 秦夜看了看他的模样,吩咐道:“继续说下去!” “是,属下身中剧毒,意识模糊,昏昏沉沉,林笑非本欲除之而后快,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 …… “亘古恒无剑?” 林笑非摇了摇犯晕的脑袋,再仔细一看,果然见一身素衣的叶郎雪正飞速掠来,连忙抱拳,“原来是叶掌门,林笑非多谢叶掌门仗义施援!” 叶郎雪在昏迷的齐鱼侯身上摸索一阵,片刻后向林笑非递上一个青色玉瓶,一边抱拳回礼,“林兄无需多礼,我早闻林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结识,实乃憾事;没想到,今日为了抓这老贼,你我竟然在此相遇,当真机缘巧合!” 林笑非服下丹药,神识已清醒了许多,想了想也郎笑出声,“确实,而且还有一样,你我竟同样都是白诺城的师兄,岂非是更大的机缘?” 说到此处,两人对视一眼,都觉缘分匪浅,随即相视而笑。接着,林笑非看了看被钉在绝壁上已经气息奄奄的齐鱼侯,问道:“不知叶掌门打算如何处置这老贼?” 叶郎雪沉思片刻,双眼微凝,杀气难掩,“依我所见,如今天下巨变就在眼前,这老贼不仅剑法超群、狡猾无比,更有背主求荣之心,我意若留之必后患无穷,不如杀之而后快,也可永绝后患!” 林笑非听罢,斟酌片刻后虽然点了点头,面上却并无喜色,叶郎雪不禁问道:“莫非林兄以为不妥?” “这……“ 林笑非淡然一笑,道:“倒也并非不妥,只是这老贼如今已是待死之囚,杀与不杀,倒是无关紧要;反而背后指使他暗杀白师弟的主谋,才是真正要挖出的巨贼,若是今日你我处死了他,虽然快意,但也着实可惜,不如……不如将他上交朝廷,顺藤摸瓜一查到底,如今正巧有三位官门中人还在谷中,那三人中,我信得过杀神军左将军冷伦,想必叶掌门也信得过司神雨姑娘。” 叶郎雪看着齐鱼侯,思忖许久,却仍旧有些忧虑,“林兄所言,我何不知?只是如今的长安非同往昔,怕就怕将这老贼送入朝廷后,又横生变故,到时你我鞭长莫及,难以掌控,就追悔莫及了!” 林笑非想了想,也叹了口气,“我曾在瀛洲水军中效力三载,也熟知长安官场这几年的风气;不过依我所见,如今外面有冷伦和司神雨二人作为见证,薛天凉并不敢专断独行,若齐鱼侯的幕后主使真是周元弼,也可趁机震慑一番,叫他知道,我大周男儿也不都是玩弄权术的宵小之辈,大周朝野也并非他能只手遮天!再者,这几年陛下虽慵懒军机政务,独宠周元弼,但是此事关系叛国背君之罪,又牵涉传承大统,想来陛下也当会亲自过问,到时此案多半会由铜牢转移给大内高手暗中详查,故而,我的意思,此人着实该杀,但是此时杀之,也确实可惜,不知叶掌门,你意如何?” 叶郎雪握紧了拳头,思索良久,因为这是一场赌博,很明显,林笑非押注长安,押注朝廷,押注仁宗皇帝会亲自过问此案,随后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甚至整个潜伏暗藏的眼线,之后对内肃清叛逆,对外调整布防,震慑强敌…… 他不知该押谁,更准确的说,他更想此时一剑了结齐鱼侯,永绝后患!但是,想了想方才林笑非身中剧毒之后,准备使出的那绝命一剑,他忽然顿住了,“林兄,方才在下赶到之前,你准备使出的那最后一剑,是否就叫做‘万艳同悲’?” “原来叶掌门认得那一剑!” 林笑非有些惊讶,随即点头说道:“不错,那一剑正是我派的‘万艳同悲’,虽名声不及十绝剑的最后一式那般响亮,不过用处却是一样,都是绝死无生之时,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剑法!” “林兄之义,叶某佩服!” 叶郎雪倏然起敬,随即看了看齐鱼侯,说道:“叶某不信他人,却信林兄,此贼便交给林兄处置了。” 说罢,叶郎雪纵身跃下,一把抽出恒无剑,便提着齐鱼侯随林笑非一道向峡谷中奔去…… “哦?这么说来,倒是叶郎雪救了你一命!” 齐鱼侯自嘲的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当时林笑非杀我心切,一直以永绝后患为由,想要杀我灭口;没想到,叶郎雪此人眼界更广,又态度坚决,这才使得他无法下手,只能将已经重伤无力的属下交给了冷将军和薛大人,后面的事,您就都清楚了!” 听罢,秦夜更是兴趣盎然,直道:“有意思,这二人果真不俗,等此事一了,本官若能出得长安,必要亲自会上一会,看看他们的剑法智计,是否真如你所言!” 说着说着,秦夜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本官目前更有兴趣的是那个名叫悲骨画人的神秘剑客,听闻他曾公开挑战各大门派的高手名宿,未尝一败,却不知他是否有胆量来长安走一趟,与本官一较高下!” “大人的十绝剑早已炉火纯青,功深造化,那悲骨画人虽强,又哪里是大人的对手?”齐鱼侯拍了两句马屁,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人,那属下……” “立刻启程,连夜赶往并州。”秦夜纵身掠出宫殿,一边命令道:“伤势途中再养,三日之内,本官要看到柳明旗站在我的面前!” …… 第六十四章 至悲而生 极乐而死——上 又是冬至,冰冷刺骨,小苍山上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厚的淹没了罗汉鞋,慧叶小和尚抱着比自己个头还要高出许多的扫帚正在扫雪,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师傅,缘觉和尚…… 忽然,一阵寒风刮过,小和尚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他捡起皑皑白雪中一片孤零零的枯叶,愣愣地问道:“师傅,佛是什么?弟子代发修行,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缘觉和尚长袖一挥,劲风荡开,顿时震落了许多已经枯败的树叶,落了一地,笑道:“佛,是智者把普通人的俗世痛苦灵魂化后的自我觉悟!” 一边说着,缘觉和尚一边走过来抚摸着慧叶满头的黑发,又道:“放心,只要秉持良善,就算带发修行,也一定见得到佛祖;就像……呵呵,就像你的父母叔伯,他们也已经见到了佛祖,到了极乐世界!” “爹娘?极乐世界?可是,我记得他们说,他们死后要变成厉鬼,要呆在九泉之下!” …… “孩子,快跑!妖人,你敢伤我孩儿,我夫妻俩就算变成厉鬼,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 光天化日,琴川剑派却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尸堆上,一对年轻夫妇满身血污,对着一个躲在角落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模样的稚嫩男孩儿大声喊道。 “哈哈哈哈……妙极妙极,我倒要看看厉鬼是何模样,是否也如霍夫人这般美艳动人,哈哈!” 然而,夫妇俩刚刚喊出这句话,就伴着一声张狂妖异的怪笑声,身首异处,人头落地;双瞳大睁,伴着绝望死不瞑目。 黑暗,只有永恒的黑暗和孤寂,没有声音,没有温暖,没有希望,真像是修罗鬼域、地府黄泉;慧叶拼了命的张大嘴,想要呼救,却只吐出了一条血淋淋的舌头…… “啊!” 寂静的暗夜中,呼哧喝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猛地坐起身来,惊魂未定,额头上却已经冷汗直流,衣衫也已经湿透。 “段九麟,姑红鬼,柳明旗,你们这三个恶人毁我一生,我恨你们!”呼哧喝刹流着泪,咬牙切齿得自言自语,“只可惜那对恶夫妇已经伏诛,我不能亲自手刃仇人,为爹娘师傅报仇雪恨,不过……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柳明旗,柳——明——旗!” 最后的三个字,呼哧喝刹的声音很是惊人,因为怨恨难平,所以不自主的运足了功力,刹那间仿佛一道惊雷响彻天地,整个暗影楼都在颤抖,所有附近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自然也包括当事人——柳明旗。 近日柳明旗剑法进步神速,加上宾客如云,阿谀奉承者更是络绎不绝,他更加的春风得意,自然睡的安稳,但此时也被这响雷一般的吼声惊了起来,“是谁在叫我?!” 柳明旗连忙裹上一件长衫就奔了出去,不想刚刚出门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候星魁,“咦,老兄,你听见了吗?方才是谁在叫我?” 侯星魁面色阴沉,仿佛隐藏着怒气,“是我派掌门!” “贵掌门?他……他为何深夜发出如此怒吼,莫非我所写所做,贵掌门还不满意?”柳明旗震惊不已,连忙追问。 “哼”,候星魁听了这话,突然冷哼一声,抬手指着暗影楼顶一个丈许宽大的窟窿,又道:“就在刚才,上次那个刺客又来造访了,掌门最讨厌别人搅扰他的清梦,如今因你之故,就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时时警惕,你说该不该怒?” “什么,他又来了?” 柳明旗也着实被惊了一条,随即他看了看候星魁满脸愤怒的神情,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结果如何,不知贵掌门可结果了那人?” “老弟说的轻巧,”候星魁一边走一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虽然剑法初成,不及我家掌门,但是身法诡异、轻功飘忽,又是隐在暗处,哪里是那般容易解决的,你当人人都是林剑圣呢?” 见平时称兄道弟的候星魁此时怒气冲冲,话中带刺,候星魁一时间脸色难堪,然而心中虽有怒火,但是寄人篱下又不敢发作,只得忍着脾气又道:“是愚弟的不是,给贵楼添麻烦了,但是你我兄弟一场,还望老兄在呼哧掌门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只要早日除掉那斯,我们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 听了这话,候星魁的面色也逐渐缓和了下来,最后好似无奈的撇了柳明旗一眼说道:“不必了,那贼人今夜失手后,就已经撂下狠话,要与我家掌门一决生死,时间就在后日黄昏,地点正是城外鬼泣岭的后山!” “真的?” 柳明旗听了这话,顿时大喜过望,按他所想,若是慧叶一直隐藏在暗处偷袭,着实防不慎防,但如今既然他被呼哧喝刹激怒,想要一决生死,自然再好不过。 而且在他的眼里,慧叶再是厉害,也绝非是呼哧喝刹的敌手,再者他单人独剑,毫无依靠,又怎么斗得过整个暗影楼,故而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真如天籁之音,柳明旗自然窃喜非常,心中只道:“哼哼,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想必也是被呼哧喝刹逼的不行了,才在盛怒之下约下对决!” 候星魁干咳两声,打断了柳明旗的黄粱美梦,听他又说道:“我家掌门叫我知会老弟,后日黄昏,你务必与他一道在鬼泣岭后山汇合,你可记住了?” “我也要去?!”柳明旗满脸惊疑。 候星魁长袖一挥,道:“哼,老弟,祸是你惹的,你是当事人自然应该在场见证;再说了,你若不时刻跟在我家掌门身边,你就不怕这是你那仇人设下的调虎离山之计?” 一句调虎离山,果真将柳明旗吓得不轻,他只思量片刻,便立马点头应诺,“候兄说的在理,还请兄台转告呼哧掌门,此次着实有劳他仗义出手了,后日老夫必然随他同去,绝不借故推诿!” “嗯”,候星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又走上前去拍着柳明旗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后日也不止有你和掌门,还有我和文四、袖语姑娘等人都会埋伏四周,定叫你那仇人有去无回、永绝后患!” “好,好,如此甚好!”听候星魁如此安排,柳明旗更是喜上眉梢,再无半点担心。随即他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心中好似一块巨石落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暗自叹道:“慧叶,我们之间的恩怨终于要了结了!” 正在此时,却看见一身黑袍的呼哧喝刹正站在楼上俯视着自己,柳明旗连忙挥手示意,然后双手抱拳深深作了一揖。 然而还不等柳明旗上来感谢,呼哧喝刹只冷冷地笑了笑,便转身走进了楼中…… “掌门,后日会不会太早?” 与柳明旗分别后,候星魁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呼哧喝刹的书房。 呼哧喝刹看了看昏暗的烛火,摇了摇头,“我已经等不急了,而且,后日的日期非同寻常!” 候星魁豁然一惊,瞬间明白过来,“莫非,当年就是在四月初七?” 呼哧喝刹合上那本他已经看了无数遍的柳明旗写的“英雄事迹”,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道:“好在不用为他挖坑了,当初狄瑾那个现成的,正好留给他用吧!” …… “对了,我记起来了,后日是四月初七,去年也正是四月初七,我上的小苍山!”或许因为大喜过望,柳明旗竟然也侧夜难眠,居然鬼使神差的记起了这个日子。 忽然想到此处,柳明旗原本炙热舒爽的心情瞬间凉下去半截,开始一个人在房间自言自语,“日子如此精挑细选,慧叶今日是真的被激怒才下的战约,还是胸有成竹,早有预谋?” 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难以决断,柳明旗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随即他盯着那炙热的烛火,自言自语得说了一句:“小命只有一条,决不能全部寄托于他人;看来,得做两手准备了!” 说罢,柳明旗立马摆出文房四宝,顷刻间就写了一份密信,绑在一只信鸽上连夜送了出去…… 第六十五章 至悲而生 极乐而死——下 “小姐,舅姥爷为何突然让您连夜赶往太白城呢,您最近总说身子困乏,姑爷又回宗门疗伤去了,您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闺房中,温静霜主仆俩匆忙的收拾着衣衫细软,丫鬟秀儿始终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 “这……”,温静霜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昨日舅舅忽然来信,言语急切的很,好似容不得半点耽误,却没道明缘由,怕是只能见了舅舅才能问清楚了!” 一边说着,温静霜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停留,又催促道:“快些收拾,只带两件换洗衣衫,赶紧出发吧,柳宗还在外面等着呢!” “是,小姐!” …… 鬼泣岭,当年呼哧喝刹只闻此山之名便决定了这里是最后解决恩怨的地方,即因为物是人非,小苍山再不能回,也因为他练得是见不得光的泥犂鬼剑! 复仇的心,就像是不断淤积堵塞的火山,又像是不断加快的密集鼓声;因为期待已久,因为急不可耐,所以来的很早很早。 呼哧喝刹一袭黑色长袍罩住全身,独自一人站在朝露锁闭的密林中,除了看不见的容貌,衣衫上占满了露珠,他始终低头看着山下的村庄院落和长河湖泊不发一语,背后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已经停止,暗影楼的属下在山坡上搭完了台自行离去,那是一座足有三四丈宽大的决战擂台,台上立着一排漆黑的木架,可奇怪的是,木架上摆放的并不是兵器刀刃,而是摆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 “嘎吱嘎吱” 过了许久,一辆被青色厚实帆布遮蔽的马车才艰难地上了山,马车周围,文四、袖语和陈风玄三人护卫左右,神情戒备,丝毫不敢怠慢,待马车停稳,陈风玄掀开帘子,候星魁和柳明旗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柳明旗抬头看了看站在山坡顶上的呼哧喝刹,原本还有些担忧高悬的心,一瞬间放下,满心说不出的欢喜和感激,连忙上前一步抱拳作揖:“呼哧掌门为在下之事抄心劳力,在下真是感激不尽,以后只要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掌门千万不要客气!” “咯咯咯”,呼哧喝刹怪异的笑了几声,道:“无妨,各取所需罢了,不过今日总算能了结恩怨了!” 呼哧喝刹怪异的模样,加上破损沙哑的声音总是让柳明旗有些头皮发麻、不寒而栗,不过仍旧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叹道:“是啊,这小贼害得我数月难眠,简直生死不能,今日总算要了结了!” 说着,柳明旗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西斜的红日,微微皱起眉头,不禁有些担心,“就怕这贼人食言而肥,见我们人多势众,他不敢前来,就麻烦了!” “不会的!” 呼哧喝刹头也不回,冷冷的说道。 “掌门何出此言?” “因为他已经来了!” 候星魁看着上山那条崎岖陡峭的路,说道。 闻言,柳明旗的全身豁然一震,立马转头望去,凝神屏息,果然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瞬间,柳明旗的心猛然抓紧,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脚下不自主地挪动,慢慢向呼哧喝刹靠近了些许。 灰色的僧袍,破旧的罗汉鞋,寒光待出的宝剑,还有满是怨愤的青涩容颜……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或者说,早就印在了脑子里。一瞬间,柳明旗全身都打了个寒颤,心脏几乎都要从口中跳脱出来,许久才惊叫出声,“慧叶,你果然还活着!!!” 慧叶和尚不发一语,锵的一声抽出宝剑就缓步向柳明旗走去,柳明旗顿时一愣,随即偏头看了看身侧的呼哧喝刹,壮着胆子吼道:“不自量力,今日有呼哧喝刹掌门在此,你还敢放肆,我劝你早日束手就擒,否则稍后抓住你,老夫定要你尝遍那台上的千百种酷刑!” 然而,走过来的慧叶似乎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脚步无丝毫停顿;柳明旗的心猛地一惊,因为他发现身旁的呼哧喝刹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不发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置身事外,柳明旗看着越来越近的慧叶和尚,不禁急了,“呼哧掌门,你还不出手吗?” 呼哧喝刹仍旧没有理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柳明旗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正当此时,原本缓步走来的慧叶和尚忽然脚下一跺,登时凌空跃起,飞刺而来,剑锋所指,正是柳明旗…… “啊?” 柳明旗惊呼一声,立马后撤几步,同时飞速拔剑格挡。 “当当当”,两人剑法极快,但柳明旗似乎始终慢上一筹,毕竟都是阿谀奉承吹捧出的高手,哪有多少真本事,那慧叶和尚剑法刁钻古怪,不走常路,不过刹那便抓住空门,一剑刺入柳明旗的大腿,接着一个旋身竟便连皮带肉生生削下一大块,柳明旗立时倒在地上翻滚哀嚎起来,“啊……” 柳明旗倒在山坡上痛苦哀嚎,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仿佛置身事外的呼哧喝刹,一时间心乱如麻,立马向站在马车旁的候星魁大喊起来:“啊,候老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候星魁好似不耐烦的撇了他一眼,叹道:“这还不明白?老弟啊,我家掌门在等你求他呢!” 看了看又缓步走近的慧叶和尚,剧痛钻心的柳明旗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了颜面,立马挣扎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呼哧掌门……哦,不不不,是呼哧爷爷,呼哧爷爷快救我吧,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给你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咯咯咯咯”,呼哧喝刹转过头来,怪笑几声,随即对着不远处的袖语姑娘吩咐道:“袖语,柳先生恳切之至,难以回绝,你先代我出手!” “是,掌门!” 袖语点头应诺,随即猛地从琵琶中抽出一口又细又短的宝剑,伴着一声轻喝,便凌空向慧叶和尚攻杀而去,身姿飘逸,如影如絮。 柳明旗见状,虽一时不解其意,但心中却安稳了些许,然而正当袖语的剑距离慧叶和尚不过两三尺远时,袖语的身姿豁然转变,宝剑忽然折转,径直向跪在地上的柳明旗削去,柳明旗毫无防备只觉眼前明光一闪,握剑的虎口便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发现右手拇指竟然不翼而飞,瞬间吓得脸色惨白,佩剑也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啊……你,袖语你疯了不成?” “哼”,袖语冷哼一声宝剑已经入鞘,紧接着水袖一挥,又给了柳明旗一记狠狠地耳光,骂道:“老家伙,你忘了?本姑娘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本姑娘为你抚琴安眠,你竟然色胆包天,想借醉占本姑娘的便宜,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你……”,柳明旗刹那间怒火中烧,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随即他立马转头看了看已经近在咫尺的慧叶和尚,几乎疯狂地吼道:“你到底给了他们多大的好处,竟能让他们这样费尽心机,百般算计我?!” 听了这话,慧叶和尚忽然顿住,嘴角微微一翘,笑着说道:“快意除老狗,你说这个理由够是不够?” 慧叶和尚的话仿若一道惊雷,将柳明旗彻底吓傻,“你……你,怎么可能……你明明没了舌头,怎么可能?”随即他愣了片刻,忽然向后猛退了几步直到撞到了擂台上才惊叫起来,“你的声音,你不是慧叶,你……你到底是谁?” “呵呵”,慧叶和尚怪异的笑了笑,随即抬手在脸上摸索了片刻,一把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精致非常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而且是熟悉的脸…… 柳明旗猛地惊呆,思索片刻,忽然叫出声来,指着他说:“你……你是那个车夫?不,你不是车夫,你到底是谁?” 段缺一脚踢出,正中柳明旗的腰腹,立马将他踢飞,又狠狠摔到了擂台上,“怎么样,柳老爷,那天给你送的见面礼还过得去吧?” 柳明旗顿时愣住,接着他扫视一圈,仔细看了看文四、陈风玄、袖语还有一直称兄道弟候星魁,最后是呼哧喝刹! “呼哧喝刹,呼哧喝刹,对了,他的声音……” 顷刻间,一股寒气从柳明旗的脚底板径直冲上了天灵盖,全身汗毛直立,冷汗已经净透了衣衫,全身冰冷的像一具尸体,他忽然吓得瘫软了下去,那模样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已经腐烂融化,双唇颤抖,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呼哧喝刹,你……你才是……” “候老,段缺,辛苦了,你们先下去吧!”呼哧喝刹慢慢转过身来,候星魁等人则已经沉默的下了山。 紧接着,呼哧喝刹缓步走上擂台,这才慢慢拉下漆黑的长袍……脸还是当年那张脸,熟悉,却又陌生;一年前还如同东升的旭日一般柔和;今日却像是百丈的深潭一样死寂幽怨。 “咚咚咚……” 呼哧喝刹轻轻踢了一脚柳明旗掉在地上的佩剑,翻滚几圈,正好踢到了柳明旗的身旁,冷冷的说:“捡起来,我给你一次机会!” 柳明旗早已得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去捡,过了片刻才好像反应过来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慧叶,不不,霍炎世侄,我也是被逼的,真的,我也是被林笑非逼迫的;你饶了我,好吧?你饶了我,不然……不然霜儿没有舅舅,她会伤心的,对对,你知道的,霜儿已经没有了爹娘,普天之下就剩我一个亲人了,我死了,她会伤心难过的!” “啪、啪、啪、啪……” 忽然,柳明旗用他只剩下四根指头的手掌疯狂的扇了自己几记耳光,右脸瞬间被打肿,血水从嘴角溢了出来,“世侄,我知道是我卑鄙无耻,但是求你看在霜儿的面子上,好不好,不要杀我,将来我给你做牛做马,不不不,做狗也行,你听,汪……汪汪……汪汪汪汪!” “哎”,呼哧喝刹长叹一声,慢慢收剑入鞘,接着他走到木架前,随手取下一对模样好似弯钩的漆黑刑具缓步向柳明旗走去,弯钩后两条细长的铁链在擂台上拖行,叮叮作响…… 酷刑当前,柳明旗却不敢退后半步,更没有出手反抗,直到呼哧喝刹已经走近仍然在磕头求饶:“世侄,我是一时糊涂,你看在霜……啊!” 忽然,跪在地上的柳明旗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见两道弯钩径直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钩了起来…… “啊……” 痛,撕心裂肺的痛;痛,销肉锉骨的痛;痛,仿佛山崩海裂、雷霆重击的痛;痛,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简直后悔来过人世间的痛! 呼哧喝刹面无表情的拖着琵琶钩,将双眼翻白,几乎痛地晕死过去的柳明旗慢慢拖到了木架上,又用铁链死死绑住。随即掌中运动真气,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顺着铁链弯钩瞬间传遍柳明旗的每一寸肌骨,原本几乎晕死过去的柳明旗立马醒来,更是一声惨叫,“啊……”,柳明旗双瞳大睁,血丝密布,那样子几乎眼珠都要跳脱出来,他的身子剧烈的颤抖抽搐着,震得木架和铁链当当作响…… “啊……霍……霍炎侄儿,别折磨我了!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啊……” 柳明旗的话断断续续,还不等他说完,呼哧喝刹忽然不耐烦的断喝一声“聒噪”,随即只见他用力一拉,柳明旗连着架子瞬间被拉倒,轰然砸下。 接着,呼哧喝刹便拖着不断嘶鸣哀嚎的柳明旗向擂台后走去,擂台后是一个更高的山坡,上坡上有个五六尺宽大的深坑,深坑底部却不是泥土,而是一个黑乎乎像是棺材又像是蚕蛹的大铁桶。 柳明旗看见这深坑,原本好似已经疼地萎靡垂死的他忽然又惊叫起来,“啊,不要,霍炎爷爷,我错了,我错了”,突然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柳明旗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已经刺进了他的嘴里,鲜血滴答落下,柳明旗忽然惊吓得“哇”的一声,一条暗红色的东西便裹着血水吐了出来,那是舌头…… “呜呜呜” 柳明旗呜呜的怪叫两声,接着竟然一把将舌头抓在手中,不停的往嘴里塞,然而正当此时,呼哧喝刹猛然抬脚,正中他鲜血淋漓的下颚,柳明旗瞬间惨叫一声甩向深坑。几乎与此同时,只见那好似蚕蛹的铁桶子忽然发出一阵机括声,紧接着那铁桶叮的一声向两边分开,再仔细一看,那铁桶内部竟然插满了密密麻麻、多如牛毛的钢针,每一根钢针都有一寸多长,正是当今极少能见的“千针穿骨桶”…… 柳明旗重重的摔进铁桶里,铁桶受此重击,立马重新合闭,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千万根钢针几乎同时穿透柳明旗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那种痛苦唯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形容,“呜呜……啊啊啊……”,柳明旗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间穿过铁桶,穿过山坡,直将那山林中的鸟儿都吓的各自飞走! 跳动的铁锹,比敲打小苍山的木鱼时还要轻快,铁桶里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来应该是解脱高兴的日子,但是却怎么感觉一瞬间缺失了一块重要的东西…… 对了,是意义,活下去的意义!如果不是为了报仇,那么隐姓埋名、从佛变鬼还能为了什么,莫非是霜儿? 霜儿是谁?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如今却是林笑非的妻子! 霜儿在哪? 或许,正在鹭岳山房,正在林笑非的枕边,甜甜的睡着! 红尘万千,唯念一人,笑也为她,哭也为她! 若有来生,愿只愿,萍水相逢,再不相逢! 呼哧喝刹张开他那只有半根舌头的嘴,抬头望天,红日,夕阳,残云,故人;他眼中含泪,嘴角翘起,却不是笑意…… “啊……霜儿在太白城!” 断了舌头的人怎么还能发出声音,呼哧喝刹以为自己幻听,于是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然而刚过片刻,泥土之下又喊出了模模糊糊或许只有他才能听清的声音,“霜儿在太白城,我把她送还给你!” 跳动的铁锹豁然停止,缺失的心,一瞬间就找到了唯一能弥补的东西…… 第六十六章 重逢的故人,已去的旧情 “哐”的一声巨响过后,那千针穿骨桶瞬间弹开,呼哧喝刹的身子如轻燕一般飘了下去,顺手便将里面的柳明旗提了出来。 “啊啊啊……” 此时的柳明旗再也看不出方才的模样,全身上下早已被鲜血浸透,脸上、胸口上、双手双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珠,一颗一颗渗出皮肤,比清晨山里的露珠还要圆润晶莹……他惊恐捂的捂着右眼惨叫着,因为右眼已经被钢针扎破,一片漆黑! 呼哧喝刹猛地用力提起他鲜血淋漓的衣襟,直接将他提领起来,双脚不着地,接着呼哧喝刹瞪圆了双眼、拖着他那古怪沙哑的声音,喝问道:“霜儿在太白城?老狗,快说,你把她怎么样了?” “咳咳……”或许是因为呼哧喝刹抓的太紧,柳明旗直咳出两口血来,才含含糊糊地说:“没……没……我没把她怎么样,我只是派……派人把她接到了太白城的宿云客栈,她……她在那儿等你……我把她还给你,饶了我吧!” 听了这话,呼哧喝刹的双眸中忽然闪过一道明光,却转瞬即逝,顷刻间又归于暗淡,“往事已矣,如今她已经是林笑非的妻子,此时再见,又能如何?” “不不不”,柳明旗连连摇头,继续说道:“林笑非不在她的身边,你若不去,或者收不到我的信,霜儿会给我陪葬的!” “老狗,你说什么?!” 这句话真当是触动了逆鳞,呼哧喝刹登时怒吼一声,内力直震得山林呼啸,震得柳明旗的双耳嗡嗡作响,“霜儿,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儿,你竟能下得去手,你当真是一头无恶不作的畜生狗贼!”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想死……不想死!”柳明旗气息奄奄,紧接着竟然诡异地淡笑了一声,又盯着呼哧喝刹愤怒的双眼说道:“你要快去,否则她就不只是林笑非的妻子了,我的那个属下也是个胆大包天的狗贼,哈哈哈……” “老狗,你找死!” 顷刻间,好似一道闷雷砸在脑中,呼哧喝刹目眦欲裂,一把将柳明旗用力甩回千针穿骨桶里,随即立马转身向山下掠去,“老狗,若是霜儿有一丝一毫的伤害,我必回来将你抽筋拔骨、五马分尸!” 千针再次穿骨,可这次的柳明旗再也发不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而只是轻轻地呻吟了两声,便痛得晕死过去…… 夜,初春微凉的夜,好似这小城的雨一般温柔!这座宿云客栈深处的庭院里又开满了花,正伴着夜风吹落飘零,那是海棠,那是玉兰,那是樱花,缤纷的百花树下是一围娇艳欲滴的金盏菊…… 一切都如往昔,只是今夜无雨,只是那张发黄的木桌前坐了其他愁闷客,只是那扇白亮却模糊的窗前少了她的剪影! 他像是一阵迟到的疾风,不再留驻于庭前的花,而是直接卷开了窗户,落进了芬芳的屋里…… 还不等他的双脚着地,那忽然瞪圆了双眼的男子便已经人头落地;还不等她张开的小嘴发出声音,她就已经昏迷;还不等夜里刺骨的寒风吹进,那一扇小窗就已经重新合闭! 柳明旗再次骗了他,柳宗显然不是恶贼,因为他刚刚顺手接住了柳宗掉落而下的檀香,不过,他已经不再愤怒,更不在意;因为他的眼光早已顿住,顿住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她熟睡安眠的模样,像一朵夜里绽放的白莲花…… 呼哧喝刹轻轻地放好香炉,又轻轻搬起一张凳子坐在她的床边,认真的看着她的脸,美丽而熟悉,或者说从未忘记;他把急促的呼吸尽量调整的缓慢,生怕将她惊醒,他滴汗如雨,却毫不在意,他庆幸,因为她安然无恙,可他又伤心,因为他知道,若是当初在小苍山他双目没有失明,哪怕时隔多年,他也能一眼就认出她,可是她却已经忘记! 整整一个时辰,她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又过了许久,温静霜忽然轻呢一声,随即翻了个身,一条雪白修长的臂膀忽然从被子里滑落了出来,美如凝脂、如云似玉…… 呼哧喝刹原本已经缓慢下去的呼吸忽然又急促了起来,紧接着头顶冒汗,脸颊泛红;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双指轻轻地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刮了一下,温静霜微微一颤,再次呢喃一声,这次她说得清晰,“相公!” 刹那间,仿佛一盆冷水浇过头顶,他的心骤然一蹙。指间的温暖瞬间消失,因为温静霜的胳膊忽然抱紧,他这才看清,她的手腕处露出一角黑色的长衫,男人的衣服,当然不是别的男人,而是她的丈夫,林笑非的衣服…… “咯……咯咯咯咯……” 他忽然垂下头去,发出怪异的声音,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一时间竟然忘了给温静霜拉上被子,她冷得从睡梦中醒来,立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啊!” 呼哧喝刹猛然抬头,一把捂住她的嘴,轻轻的对她摇了摇头。温静霜看着他的脸,先是惊恐、羞愤,再是疑惑,紧接着才反应过来,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呼哧喝刹慢慢松开手,温静霜立马拉着被子快速缩到床角,这才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你不是那次救我的小师傅么?” 呼哧喝刹一边点头,一边缓缓侧过身子,将地上血淋淋的人头挡住,这才看着温静霜,温柔地说:“刚刚没吓到你吧?” “咦,你的声音?”温静霜满脸的惊奇,随即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更是不可思议地叫出声来:“呀,小师傅,你的眼睛好了呢!” “嗯”,呼哧喝刹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忽然用力地摇着头,盯着温静霜的眼睛,郑重地说:“不,我不是什么小师傅,不是;霜儿,我是霍炎,我是琴川剑派的霍炎呀,你不记得我了么,霜儿妹妹!” “霍炎?”温静霜忽然愣住,脑子里开始翻开久远的童年记忆,夏日凉爽的小溪,小溪里的泥鳅,密林里的禅声,草丛里的蛐蛐儿,还有陪伴的哥哥,她的脸色忽然巨变,双眼死死地盯着呼哧喝刹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不可思议的叫出声来,“霍炎哥哥,你……你是琴川剑派的霍炎哥哥?!” “是的,是我,是我啊!”呼哧喝刹不停地用力点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温静霜也忽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立马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抱住,“霍炎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么?!呜呜呜……当年我听爹爹说你爹娘叔伯都遭难了,我让他们去救你,可是你去哪儿了,呜呜……我以为你死了呢!” “没……没有……我……我只是被我师傅救走了!”物是人非,心痛如绞,呼哧喝刹一边哭一边说,言语也已经断断续续。 两人相拥而泣,又哭了一阵,温静霜这才好似反应过来,忽然松开双臂飞速退到床角,重新拉起被褥将身子遮住,脸已经绯红,“霍炎哥哥,你当真是被高僧救走了么,那你后来为什么没去上虞找我,对了,那天在大空寺里,你怎么也不认我?否则,我该通知你的,可惜,你都不知道,霜儿成亲那天,你都不在!” 说着说着,温静霜的脸上忽然满是幸福的笑了,“对了,霍炎哥哥,你还不知道吧,我的相公,你也见过的,就是……” “我知道,是林笑非!” 呼哧喝刹打断了温静霜的话,接着他看着霜儿的眼睛,郑重地说:“不过都没关系了,我今天来,就是要带你走;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从头再来,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温静霜被他的话瞬间吓愣住,“我们……自己的生活?” “是的,只有你跟我,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呼哧喝刹用力地点点头。 然而温静霜却吓得脸色都变了,她不停的摇着头说:“不不不……霍炎哥哥,霜儿已经成亲了,我……我已经是林笑非的妻子,我不能跟你走,我要陪我的丈夫!” “不,你是我的,你本来就是我的!”呼哧喝刹忽然大吼一声,又垂头接着说道:“以前我只是个瞎眼的小和尚,我配不上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霜儿,你知道吗?拜柳明旗那老贼所赐,我现在已经练成了绝世剑法,而且我已经是暗影楼的掌门了,我配得上你,我要带你走,没人可以拦得住我!” “暗影楼掌门?拜舅舅所赐?”温静霜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她只是看了看呼哧喝刹一头的长发,问道:“霍炎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是在大空寺修行吗?怎么……怎么又成了暗影楼的掌门了?还有,这跟我舅舅又有什么关系?” 提到柳明旗,呼哧喝刹的心突然凉了下来,只见他咬着牙说道:“柳明旗,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当初,你回去后跟他说在大空寺见过我,他一心想将你嫁给林笑非,自己好攀上高枝,就千里迢迢去大空寺后山设下毒计,想害死我;他派人割断我的舌头,然后把我封死在棺材里,生生活埋了!” “什么?” 呼哧喝刹的话仿佛一道惊雷,立时将温静霜震惊的呆了下去,许久她才好似不敢相信地摇着头说:“不不……怎么可能?舅舅怎么可能去害你,他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呀!” 呼哧喝刹颤抖的双唇忽然张开,虽然他用尽全力,可是那条断了的舌头却怎么伸也伸不出来,恐怖的断口虽然愈合,但那形状仍然吓得温静霜脸色惨白、心惊胆颤…… 第六十七章 残舌说恩怨,烈女守真情 “这……这是……舅舅给你害的?” 温静霜终于放下捂着嘴的手,脸色虽然已经吓得惨白如纸,却仍旧不敢相信。在她的眼里,柳明旗确实并非良善之辈,他欺软怕硬,惹得麻烦也是从未断绝,可是她从未想过柳明旗会是这样的恶人,又或者说,她从没想过世间会有如此恶人……不,这不是恶人,这是鬼,是地府里爬出的最卑恶最凶残的鬼才能做出的事情! 呼哧喝刹猛然闭上嘴,心下涌上一股后悔和愧疚,那感觉就像是往刚刚才绽放的白莲花上吐了一口口水,彻底玷污。然而,事已至此却已无回头的余地,于是他点点头,目光闪烁片刻后,又说道:“是的,而且……他说他是受了林笑非的指使!”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目不斜视地看着温静霜,也想试探她的反应。没想到话音刚落,前一刻还柔弱惊惧的温静霜竟忽然怒吼出声来:“胡说,不可能的,我夫君绝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天底下最正气凛然的君子,绝不会做出这样下作卑劣的恶事!!!” 如果说之前的温静霜是一汪水,一团泥,柔软得人人可欺;那么此时的温静霜就是一块钢,一堵墙,坚硬得毫无商量余地…… 呼哧喝刹抬眼望去,这样愤怒陌生的温静霜,他从未见过,仿佛被触碰了逆鳞,他的心瞬间就已凉了大半,“是的,今日柳明旗的供词与当初大相径庭,想必多半只是他为了苟求活命,一时间胡乱栽赃而已!” “苟求活命?”温静霜这时才想起了自己生死未卜的舅舅柳明旗,急忙上前拉住呼哧喝刹的袖子,问道:“霍炎哥哥,你把我舅舅怎么样了?你不会把他害了吧?” 呼哧喝刹原本温柔的双眸忽然变得冷厉凶狠,仿佛一团火焰在燃烧,只听他满腔怨愤地说:“霜儿,他不配做你的舅舅,他只是一个见利忘义的狗畜牲,我本来想杀了他,但是我更想急着来见你,所以我留了他一条狗命!” “见我?”温静霜聪慧过人,又早已为人妻,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立马又缩到床角,遮掩了身子,摇头说道:“不,霍炎哥哥,我已经是林笑非的妻子,我不能……” “我不在乎!”呼哧喝刹断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双眼凝视,满是柔情,“霜儿,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温静霜不解地摇了摇头,呼哧喝刹凄苦地笑了笑,说道:“柳明旗,他把我活埋在大空寺的后山,就钉死在一个厚实的棺材里,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割断了我的舌头让我说不出话来,又点了我的穴道让我动弹不得,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小棺材里,为了活下来,我吃了地下最脏的老鼠、最臭的蚯蚓……在那样遥遥无期的地狱般的日子里,支撑我不顾一切活下去的理由,一个是报仇,另一个就是你!” 看着泪光闪烁的温静霜,呼哧喝刹温柔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我真的不在乎,我早就想好了,我们从头再来,天下苍茫无涯,总有你我能安居的所在!” “不……不不……”温静霜的思绪纷乱如麻,一半是怜惜呼哧喝刹所受的非人之罪,一半痛苦于柳明旗所做的不可饶恕之恶,竟丝毫未将呼哧喝刹所说的刻骨深情放在心底,只劝说道:“霍炎哥哥,我知道你受的苦受的罪,都是我舅舅的不是,以后你跟我们住,我和笑非会好好照顾你、补偿你的;对了,我记得你们家有遗传眼疾,分不清五色,我会叫我丈夫遍请天下名医也一定给你治好;至于舅舅,你已经惩罚过他了,求你不要再害他性命,成么?” 呼哧喝刹冷笑着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柳明旗罪恶滔天,他死有余辜,如今他已是奄奄一息的待宰之囚,于我而言,不过一只剑下蝼蚁!至于你,霜儿,我一定要带你走,明白吗?” 说着,他竟然直接伸手向温静霜拉去,温静霜登时吓了一跳,立马将被子死死攥住,缩在角落惊恐地喊出声来:“不不不,霍炎哥哥,我不能跟你走,我已经是林笑非的妻子,我不能跟你走的!” 此时的呼哧喝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还听得进去,立时隔空点出一指,便封住了温静霜的穴道,接着将她缓缓拉过来,一把抱进怀中,开始述说钟情,“霜儿,你知道吗?当初师傅把我救走后,我一直借故不愿落发,只愿意带发修行,就是为了你,因为我知道你还在上虞等我,我也一定要回去找你!可是后来,我师傅为了我死在了姑红鬼那女魔头的手上,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才落了发,你明白吗?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也从未忘记过你!” 说着,他将温静霜推出半身,想看看她的脸,却发现温静霜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呼哧喝刹一时误解其意,看了看温静霜近在咫尺的唇,简直比那庭院中的金盏菊还要美,情不自禁,竟然凑了上去。 “呜呜呜……不要!”一阵温暖和热流仿若电击,登时就将已经吓傻的温静霜惊醒,她瞳孔猛缩,立马哭着叫出声来,可是此刻的呼哧喝刹早已烈火焚身,哪里还控制的住,温静霜惊惧之下竟然用力咬了下去。 “啊!”呼哧喝刹疼得猛然推开温静霜,猩红的鲜血瞬间从嘴里流了出来,那原本已经愈合已久的半条舌头重新血流不止,不同的是上次是因为柳明旗,而这次是因为温静霜,只听她惊恐不已地喊着:“霍炎哥哥,你不可以这样,求你了,我已经是笑非的妻子,我不能对不住他,否则,霜儿只能以死谢罪!” 话音刚落,温静霜竟当真要咬舌自尽,呼哧喝刹登时吓了一跳,立马飞速点出一指,温静霜的身子瞬间瘫软了下去,意识也开始昏昏沉迷,只是她在最后清醒的几息,仍然死死地盯着呼哧喝刹的双眼,流着泪反复地求着:“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啪”,看了看温静霜伤心欲绝的模样,又想了想她方才几乎咬舌自尽的决绝,呼哧喝刹原本火热的全身瞬间凉透,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怒骂一声:“畜生,猪狗不如!” 接着,他俯下身去,轻轻地擦干了温静霜淌出的泪水,又拉过床角的被子,将她单薄的身子仔细盖住,立马转身提起屋内身首异处的尸体,撞破窗户,快速没入了冰凉的夜色中…… 第六十八章 狼狈 月黑,风高,杀人夜! 但此时齐鱼侯却没有杀人,反而异乎平常的救了一个人,他右手抓着一颗崖松的枝丫,左手提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戏弄般再次将他用力抛高;顷刻间,悬崖绝壁,深谷幽涧中再次回荡起齐鱼侯的笑声,“哈哈哈……愚蠢之辈不配活在这世上,枉费老夫救你,既然你贱命一条,就让老夫送你再做轮回吧!” 身子忽然拔高又飞速急坠,快若星矢,耳边夜风呼啸,眨眼间,悬崖下的礁石就近在咫尺,柳明旗昏暗无神的双眼陡然瞪圆,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惊恐地喊了出来,“啊,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原本急坠的身子却忽然顿住,柳明旗全身的冷汗混着血液已湿了一背,心跳快如急鼓,双腿吓得不断发抖。 齐鱼侯提着柳明旗再次猛然甩出,将他重新挂在了那颗崖松上,上下晃悠,自己却坐在悬崖边不急不慢地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耳边山风呼啸,下方是百丈悬崖,柳明旗忍着剧痛说:“前辈方才说得不错,是林笑非,是他,为了给他妻子温静霜报仇,暗中指使我买通你去刺杀白诺城的!” “哦?”齐鱼侯的模样甚为怪异,又问:“既然是他让你买通我去刺杀白诺城,为何他又要抓我,上交杀神军,这岂不是前后矛盾,自寻死路?这样说,你可是有胡乱诬告之嫌哟!” “不不不……”齐鱼侯连忙摇头,又道是:“林笑非为人奸诈,为了以策万全,他不敢与你直接联系,他一边买通你去刺杀白诺城,一边自己暗中观察,做骑墙之势!那日在落名峡中,他见齐先生出师不利、已无胜机,林笑非为了撇清嫌疑,又想杀人灭口,这才不得不出手,没想到中途竟然出来个叶郎雪,将他的计划打乱!” “哈哈,有趣,有趣!”齐鱼侯一边拍手一边说,紧接着忽然他又断喝一声,“还有呢?林笑非既然如此假仁假义,两面三刀;难不成他之前就没做过别的什么恶事?还是说……你顾念旧情,想替他扛了?” 柳明旗全身一颤,立时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又道:“不不,林笑非此人不仅悖君叛主,胆大包天,而且贪恋女色至极,当初他为了迎娶我的侄女儿温静霜,胁迫在下去大空寺暗杀温静霜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也就是当初在大空寺修行的慧叶和尚,如今……如今已然成为了暗影楼的楼主!” “哼哼,好个奸贼,还有呢……”齐鱼侯嘴角翘起,冷笑了两声。 柳明旗沉思片刻,立马又道:“对了,林笑非最近在暗中联络瀛洲旧部,我还听说他已经收到了长陵公李易和西府大卿周元弼的招纳密函,就在他的卧房中!” 齐鱼侯双眼微凝,沉思片刻后,又说:“你可小心了说,长安可不仅仅是天子脚下,有些人一样惹不起!你方才说,林笑非收到了谁的招纳密函?” 柳明旗何其狡猾,一点即通,立马改口,“前辈,小人方才说,林笑非收到了长陵公李易和武疆王萧山景的招纳密函,又暗中联络瀛洲旧部,意图不轨,绝没有错的,小人可以以命担保!” 齐鱼侯满意地点点头,取下腰间酒壶给柳明旗扔了下去,又问:“若依你所言,林笑非因他妻子之故与白诺城有血海深仇,但是当年眉庄一战,你也在场,同样身受重伤,如此推论,你与白诺城也当是仇深似海咯?” “这……”柳明旗一时愣住,稍后他猛灌了两口烈酒,又道:“前辈所言非虚,小人在眉庄确实曾经与白公子结怨,但是当年那都是被我兄长柳方悟所欺瞒坑骗,小人一时不查,才铸下大错,如今悔恨至极,小人对白公子绝无丝毫恨意!” “欺瞒坑骗?” 齐鱼侯那一双冷厉好似霜刀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明旗,再问:“如此说来,如今天下之中所谓的眉庄惨案,实在另有隐情,以你所见,白诺城公子,这位当今陛下唯一的皇子,是否有可能被人陷害,才不得不奋起反抗,眉庄惨案,实在非他之罪呢?当事人!!!” 话已至此,柳明旗哪里还有半点犹豫,立马点头应诺,“是是是,当初是我那势利小人嘴眼的兄长,觉得白诺城出生不济,便恶意栽赃陷害,当初白公子真的是被他活活逼成那样,当时眉庄之中杀机四伏,白公子又身中剧毒,若不奋起反抗,必然冤死当场!而且……而且小人可以作证,柳方悟并不是白诺城杀的,白公子当时深陷生死危局,却仍然顾念与柳琴溪的感情,没有对柳方悟下手,柳方悟是死在修罗鬼女姑红鬼的手上,对了对了,还有那些眉庄死的人,就连温静霜的父亲,也只是被白公子所伤,最后下杀的,都是姑红鬼,白公子从头到尾,都只伤人,未夺命!” “哈哈哈……狗东西,你的小命算是保住了,也不枉老夫与旧友反目,冒死救你一命!” 齐鱼侯听罢,立时狂笑起来,随即俯身掠下,一把提起挂在树上的柳明旗便沿着官道向长安方向奔去…… 第六十九章 大战前的情与仇 她们不敢说话,这梦萝宫中浮动树影的夜风也比她们呼啸大胆;不知何时起,往日唧唧咋咋、仿若百灵鸟儿一般的两个女孩子忽然经常垂头慎行,一言不发! “看来,她们已经有了知心的伙伴,可以偷偷分享秘密的伙伴!” 晨妃看了看忽然变了许多的玲儿和静儿,并不奇怪,也没有其他言语,更不再多问一句,多解释一句,因为早已习惯,早已料到;何况,她已经有了别的期待。 这感觉,就像花儿的开落,若无人欣赏,便只是开落;所有人欣赏,便不只是开落,而是喜忧…… 时间,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她摆了摆手,让两个静若寒蝉的女孩子如释重负般地远远退走,这才走到池水边,坐在青石上开始发呆,她沉静如幽潭的双眸不自觉的又看向水池对岸那一堵高高的宫墙…… “你是在等我吗?” 晨妃全身一颤,猛然转过身来,方才还沉静幽怨的神色瞬间舒展,仿若花开,“是呢,今天我们去哪?西山的钟古寺,还是北湖的雪梅林?” “都不是,”悲骨画人摇了摇头,随她一同坐在那块青石上,“我们今天哪都不去,就在这呆着,以前担心有人闯进来,现在估计不会了,她们再也不会忽然靠近过来!” 晨妃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说:“是的,不会了,而且她们很快就会离开;最近仁宗皇帝心情烦闷,宫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杂音,没人会在这时候徒生事端,自找没趣!” “为何?”悲骨画人微微皱眉。 …… “为何?”秦夜微凝着双眼,看了看齐鱼侯和瘫软在地上遍体鳞伤的柳明旗,就像看着两条又臭又脏的野狗,冷冷的说:“陛下近日心中烦闷,文武百官均一概不见,不管什么军机政务,皆一概不阅,全权交由周大人处置;不过你二人特例,随本官至大内杀神殿等候,日后陛下自会召见!” “那……敢问秦大人,不知陛下何时会召见我二人?”齐鱼侯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壮着胆子问道。 秦夜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那座最高的巨大宫殿,漆黑如墨,深邃如渊,仿若满天的星宿月光也不能将它照亮半点,冷冷的说:“双圣之战以后,三月初七之前!” …… “双圣之战?难怪我觉得近日禁宫的感觉有点怪,岗哨忽然减少了许多,但是暗中的警戒却更加森严,原来他也在等,只是没想到他对双圣之战竟如此在意!”悲骨画人偏头看了看晨妃,试探着问道:“莫非还有别的什么隐情不成?” 晨妃好似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我进宫当日见过他后,这十四年我再没见过他一面,就仿佛他已忘了我,我也忘了他!” 随后她沉思片刻,忽然又道:“对了,我听说我进宫的前一年,剑圣林浪夫曾经也进宫过一次,从那以后,仁宗陛下就性情大变,圣心难测,经常因小事而震怒,当年内宫之中,下到太医太监,上至权臣宠妃,不知多少人都因此而亡。或许,也是因为杀人太多,次年为了扩充后宫,周元弼就开始满天下寻找佳丽,我也是那时候进的宫。” “哦?” 悲骨画人顿觉惊奇,“剑圣进宫,皇帝震怒……不知这二者之间有何原委?” “不知道,”晨妃看了看悲骨画人白皙妖异的面具,皱了皱眉,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每次进宫都要带上这个面具?你为什么对禁宫的隐秘之事,这般好奇?你到底是谁?” 晨妃忽然间连发数问,悲骨画人却好像丝毫也不奇怪,回答更是毫不犹豫,“在这之前,我戴着这个面具挑战过很多高手,但是还差一个,他就是大内第一高手秦夜,待我挑战结束,扬名立万之后,我自然会以真面目示人!至于我是谁,我本来的名字叫陈丹峰,不过现在,我只是一个禁宫挡不住的人,一个会带你离开这里的人!” “带我离开?”晨妃沉静的双眸里忽然跳动着火焰,她一把拉紧悲骨画人的衣袖,急切又好似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什么时候?” 悲骨画人看了看她满是期待的脸,心中忽然一痛,却仍旧淡笑着说道:“双圣之战以后,三月初七之前!” …… “敢问秦大人,为何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啊?此时关系重大,不知……” 秦夜摆手打断了齐鱼侯未说完的话,他说:“双圣之战后,方能知道如何处置林笑非;而三月初七之后,陛下会有一个月不见任何人,所以陛下若要召见你二人,必在双圣之战以后,三月初七之前!” “以双圣之战的结果来定林笑非之未来?”瘫软在地上的柳明旗忽然全身发冷,却不是因为青玉地板上的夜霜,更不是凉风,而是骨头里发出的寒气。 他自然明白,若剑圣林浪夫取胜,他与齐鱼侯二人必然就是诬陷忠良的奸佞之辈,自然会成为仁宗皇帝给林浪夫以表信任和感激的厚礼;而若是聂云刹取胜,他二人才能成为仁宗皇帝清除林笑非,甚至一并扳倒太白剑宗和八十里桃源最好的证人,古往今来,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天下如同棋盘,黎民都是棋子…… “三月初七?我想起来了!”齐鱼侯好似忽然反应过来,然而话语刚刚出口,却又立马顿住,那惊恐的模样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 柳明旗抬头望了望模样怪异的齐鱼侯,又看了看双眼微凝,拳头紧握的秦夜,也瞬间反应过来,“三月初七,是了,那年正是三月初七,聂云刹带领扶幽宫十三位高手闯入长安,也闯入了这座六百年宫城!那年是景成三十三年,那年三月初七的晚上,曾经全天下高手都以为固若金汤的皇城在聂云刹的刀下仿若泥瓦,不堪一击;那年三月初七的晚上,曾经枝繁叶茂的陈氏皇族除了仁宗陈煜和几个贬王之外,几乎死伤殆尽;那年三月初七的晚上,满京城,满禁宫,只有血与火,留下的也只有孽情和血海深仇!” 秦夜转开他那一双好似霜刀利剑的眼睛,扫过漆黑高耸的长乐宫,看向禁宫的最深处,那里,有一片比黑夜还要幽暗深邃的密林,那里埋葬的全都是曾今的九五至尊,那里正是大周皇陵!上至太祖、太宗、慧帝、明宗……下至当今仁宗的父亲文帝,共计三十九位帝王均埋葬于此。 但是,大周六百多年,从没有一个帝王像当今仁宗皇帝陈煜这般的“勤勉恭顺”,从每年三月初七开始,至四月初七,整整一个月时间,他风雨无阻地抛开所有军机政务,深居到皇陵跪经。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大周六百年,不曾有任何一位他的先祖像他一般荒唐,一般罪孽深重,就因为一段情欲,几乎就成了亡国之君,几乎断子绝孙…… 九五至尊,第一高手,强敌来犯之时,身着内官太监的衣服仓皇出逃,这样的场景,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是那么历历在目,即便他们杀光了当年所有知情的人,却不能自欺欺人…… 陈煜之耻,同样为秦夜之耻,而耻辱最是不愿被人提起。 秦夜的双眼并不能看见大周皇陵,但是他的心早已到了那里,他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仿佛那片树影婆娑的密林中又站着那十道让他终身难忘的人影——太宗十剑士! 长驱直入,闯中原,入长安,败尽大内千百高手,几乎毁灭陈氏皇族……桩桩件件便成就了如今聂云刹的刀魔之名,让人闻风丧胆。但是,他们只用了一件事,就成就了与聂云刹和林浪夫齐名的地位,那就是施展十绝剑,逼退聂云刹。 青史会留存多久,耻辱就会跟随多久,秦夜和陈煜的耻辱跟随多久,聂云刹和太宗十剑士的名声就会留存多久…… 因为剑心不稳,所以秦夜背上的宝剑一直叮当作响,寒光待发;他的视线离开深邃漆黑的宫殿,看向遥远的东方,那里,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正在汇聚,风暴中站着两位当世天骄——剑圣林浪夫和刀魔聂云刹! “天骄当世,有他二人在,普天之下皆看客!” 悲骨画人心有所属,叹了口气,转头才发现晨妃不知何时从那株被砍断的梅树下挖出一个泥封酒坛,正捧了过来。 “砰”的一声,晨妃小心翼翼地解开盖子,酒香瞬间混着夜风弥散开来,她举起坛子,激动的说:“你闻闻,香不香?这可是我十四年前从家乡带来的,我母亲亲手给我酿的酒,本来是给我大婚用的,你尝尝呢!” 本来是大婚用的,可是没有用上,最终埋藏十四年,却让他喝……悲骨画人看了看她波光摇拽的眼睛,脑中挣扎纷乱,一把接过坛子猛灌了几口,醇香柔绵,不禁赞叹道:“果然好酒!” “呵呵,是呢!” 晨妃接过坛子,又仔细封好才递还给他,嘱咐道:“你带回去,不许给任何人喝,自己留着,慢慢喝!” “嗯,”悲骨画人点点头,站起身来又随手放下一支雪白的芦花,这才纵身跃起,“放心,作为补偿,我一定会带你走,一定!” 晨妃拾起青石上的芦花,好似嗔怒地说:“真是块木头疙瘩,送花,谁会老是送这样的芦花,哪个女孩子会喜欢这样的花?” 想了想,她默然抬首,双眸凝着残月,又笑道:“一坛子酒,一支芦花,一个承诺,只要你不食言,就好!” 酒香还没散去,水中的游鱼就已经如同饮醉般沉入池底…… 第七十章 决战扶幽宫——上 雾鹫峰,朝露刚起,此时红日方出,残月未隐,正是日月同天之时。 朦胧的秋冥湖畔,那撑船的老人听见声响便放下竹竿,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缓缓行来的一辆青布马车,他苍老佝偻的身躯豁然一震,快速走出两步,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老爷?” 清风卷动帘子,马车前已多了两条人影,两人穿过朝露,越走越近,只听一人轻声应道:“鹿翁,这些年辛苦你了!” 昆仑曾有“诗画情”三圣,撑起昆仑五十年屹立不倒;中州太白剑宗与幽州昆仑并列于世,亦是遥相呼应,故而也有“鹿桃林”三英,三人年轻时共闯断南蛮海,留下赫赫威名,原来这撑船老人正是“鹿桃林”三英中的最年长者——鹿西翁。 “真是老爷?!”鹿西蒙神色激动,立时便跪了下去。然而却被林浪夫用一股内劲扶了起来,鹿西翁问道:“老爷,您跟聂云刹约战之期,不是还有半月吗?怎么……” 林浪夫抬头看了看秋冥湖心那座朦胧高耸的雾鹫峰,淡淡一笑,说:“既然是来了结恩怨,何必弄的天下皆至,吵吵闹闹。” 鹿西翁急切地看了看林浪夫,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地说:“可……老爷,您的伤……” “天下之事,哪有完满?走吧。”说着,林浪夫便踏步向湖中走去,桃鹿二翁对视一眼,也举步跟上,他三人轻功绝顶,踏在湖面也如履平地,朝露披在三人身上,如隐了一件鬼魅纱衣,恰似天上来客,扶幽宫一路守山弟子竟无一人有丝毫察觉。 但是,却有一人与林浪夫心心相通,正是聂云刹;扶幽宫深处的庭院中,傅霄寒汇报完要事尚未离去,便已感觉到了聂云刹忽然变动的气息,便轻声问道:“宫主,怎么了?” 聂云刹看了看栏杆前落满残花的小池,双眼微凝,深吸一口气答道:“他来了!” “他?”傅霄寒一时不解,转念间便反应过来,瞬时脸色惊变,“林浪夫!?” “嗯,”聂云刹点点头,吩咐道:“总算要解决这一场恩怨了,将他迎上山来!” 说话间,聂云刹轻轻一抬手,那小池中豁然射出一口漆黑如墨的宝刀,那宝刀说是刀,却比许多刀都要窄上几分,它弯如残月,细如春柳,薄如蝉翼,冷如寒冰……正是聂云刹当年征战四方的神兵——七煞刀! 七煞刀,原名七杀刀,所谓七杀,乃是:杀仇、杀怨、断情、灭绝世上不平、斩尽人间娑婆、破开挡路神佛、焚燃噬心孽缘…… 刀,是绝情绝命的刀! 刀,是积怨不平的刀! 刀,是诛心裂魂的刀! 或许因为恩怨仍在,尽管七煞刀数十年未开封,寒光却依旧不减分毫。花儿瞬间枯萎,水池凝结成冰,就连傅霄寒一身浑厚的内力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他才反应过来,立马躬身退出院子,刚过院墙,一道剑光便冲霄而起。“当当当当……”,雾鹫峰上,扶幽宫中瞬间金铁齐鸣,响彻云霄,一时间满城皆惊…… “他来了?!”薛岳一边向大殿奔去,一边大声喝问。 那上林院弟子轻功远不及他,被他甩在后面,不由得拉开嗓子应道:“是的,薛长老,剑圣林浪夫已经上山!” …… 耳边钟声急鸣,林中人影穿梭,林浪夫三人却仿佛置若罔闻,继续向山上行去,三人看似步法缓慢,却一步数丈远,听见钟声的扶幽宫守山弟子拼命追赶却只能越拖越远。 “呲” 不多时,只听一声风鸣划破长空,一口寒光闪烁的宝剑忽然射出径直插在上山的最后一阶石梯上。宝剑嗡嗡颤动几下,傅霄寒也紧随而至,挡在了前方,宝剑已经入手,周遭的雨露正随剑势而凝聚…… “巴山夜雨剑!” 林浪夫与鹿西翁脚步丝毫不停顿,唯有桃谦桃翁踏出一步,拱手抱拳:“原来是傅霄寒傅先生,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剑势不凡,听闻去年你连番闯入中原,天墓山庄庄主白诺城,甚至昆仑三圣之一的元清丰老前辈都奈何你不得,今日老头子便讨教一番!” 傅霄寒的余光扫了一眼与他错身而过的林浪夫二人,却不敢有丝毫异动,只是回神看了看桃翁,也抱拳回礼:“桃翁之名,亦如雷贯耳,只是你手中并无摘星桃木剑,你要如何讨教?” 桃翁淡淡一笑,道:“无妨无妨,剑在心中,剑在风中!” 说罢,桃翁的身子豁然射出,双指并拢,竟然化气为剑,他的身躯虽老,但轻功剑法皆是绝顶,瞬间便破开那一层浓浓的山雾,就已到了傅霄寒的身前,三尺气剑直刺命门。 傅霄寒身子飞旋急转,夜雨剑又快又密,电光火石之间,便有一片密如急雨的剑气当头罩下,气势如寒山夜雨,摧枯拉朽。桃翁迎面冲去,如夜雨中的寒梅傲立,双剑登时相击,交错声瞬时连成一片,响彻山间…… 周遭的扶幽宫弟子越聚越多却无一人敢出手,林浪夫与鹿西翁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两人踏上最后一步石阶,宫殿前的巨大石台上已围了整整一圈扶幽宫的上林苑精英,足足有十七八人,正是以段新初为首。 段新初看了看林浪夫,自觉地移开了视线,对鹿西翁抱拳道:“饮风冒雪,孤舟独影,没想到,老先生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鹿翁前辈,您在我雾鹫峰下摆渡数十年不愿展露身手,今日晚辈们正想一试究竟!” “鹿翁,你就留在这里!” 林浪夫轻轻说了一句,身子微微一颤,再要看时人影已然不见,段新初和鹿翁同时抬头望去,那刚刚破开窟窿的云层又重新合闭。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普天之下,站在最顶端的唯有他二人而已,除他二人外,漫漫江湖皆是看客! 或许因为雾鹫峰够高,此时下面的拼斗声音已彻底断绝,只有朝露中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聂云刹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看容貌已逐渐清晰的林浪夫,淡淡地说:“前辈,不想你我一战过后,竟然三十年才再见! 时光荏苒,岁月如河,林浪夫亦叹道:“是啊,更没想到三十年未见,你我再见时仍旧是你死我活之时!” 聂云刹缓步走近几步,又说:“如今,我的态度依旧未变,前辈固执己见、挡我去路,实为逆天而行!” 林浪夫长叹一声,道:“当年仁宗陈煜感染奇疾,恰临中原与海云边因水师偏将逵海林误闯零丁洋之故而剑拔弩张,时隔十几年,萧山景故技重施,不过就是为了挑起战事,我为天下太平记想,便担保你夫人入宫诊治。哎,只是没想到竟然酿成一段孽情……当年的你一怒之下率领扶幽宫众高手闯入长安,陈氏皇族几乎全被屠戮,陈煜也重伤狼狈逃出皇城,你所做已远超陈煜之罪,况且他并非凡人,他若死,天下必然大乱,那时所伤所死的百姓又不知几何!如今三十余年过去,莫非你现在还不能罢手?” “非也!”聂云刹冷哼两声,又说:“于天下苍生而言,大周已历六百余年,到了如今,陈煜昏庸无能,他重奸佞而远贤臣,寡仁义且失恩德,况且又有狂妄傲慢、心中无畏天道,大周早已气数殆尽,如今正是改朝换代、乾坤重立之时!于私,他淫性贪色、背信弃义,辱我太甚,他若不死,怎能消我心头之恨?前辈连翻横加阻拦,于情于理乃至于天下苍生而言,都是逆天而行的大错也!” 林浪夫仔细听罢,也走出几步,随聂云刹一同看着脚下的云海,说道:“你所言非虚,陈煜确非明君,从他登基之后,长安之风已越加的浑浊糜烂;老丞相宋遗负气辞官归隐,王玄策借病归田,骊山候司青朔和中书令李淮含冤待雪,就连镇南将军叶相南也憾死东风亭……桩桩件件,他都难逃干系!可是,你想没想过,陈煜虽非明君,至少天下尚能稳定,如今外有武疆王萧山景蓄谋已久、虎视眈眈,内有李易手握重兵、以待时变,就连长安也是争权夺利派系繁复,更别说江湖,各大门派虽明面不动,实则暗中早已再选择靠山……陈煜虽罪孽深重,但干系重大,他若死,必然群雄并起共争天下,到那时,所伤所死,何止万记?” 聂云刹双眼微凝,冷冷地说:“前辈此言差矣!古往今来,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历经腥风血雨,尝过剜心锉骨之痛才换来的?当年商汤残暴,周太祖以区区夜侍书郎起兵,前后十八年,历经数百场生死血战,最后兵至朝歌,不也是几乎毁了半城才建立的大周?正所谓破后而立、浴火重生,今日之时正如当年!” “呵呵,周太祖,”林浪夫苦笑两声,摇着头说道:“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周太祖?萧氏家族虽野心勃勃、谋划数代,实则穷兵黩武、蜉蝣撼树;李易假公济私,不过是为了报当年陈煜轻视他家姐李皇后的私仇罢了;周元弼以贩卖军马起势,为人两面三刀、狡猾无比,所做也不过就是党同伐异、培植亲信……这三人,有哪一个可以自比周太祖?既然是破后而立,就该留下收拾残局,重整乾坤的贤能之人,可惜这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脚下云海翻腾,林浪夫顿了顿又说:“你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道,何必拉上全天下苍生?若只是为了公道,你当年毁灭皇城,屠戮陈氏千百无辜,可算报了一半的仇;那另一半的仇,老夫也在十五年前替你报了!” “替我报了?”聂云刹微皱双眉,一时不解其意。 林浪夫点点头,接着说道:“正如你所言,陈煜乃忘恩负义之辈,当年我组建古道神盟,率领八大门派拼死护他,他却暗藏心机,特地颁下八面天道令,引起江湖纷乱、互相残杀。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放心,所以他便暗中设计将流星半月阁的阁主李君璧骗入宫中,设伏暗杀!所以,如今天下所谓的天道令,实则已缺其一,永远也不可能合闭……暗杀李君璧之事被我发现后,我愤怒之极,连夜闯入皇宫,万般罪孽皆因他淫心色欲而起,老夫便断他祸首男根,让他此生再无子嗣儿女,也好逼他另选贤能,重整乾坤!” “此言当真?!” 林浪夫之言如天降惊雷,聂云刹一时竟然也震惊地不敢相信。 林浪夫点点头,叹道:“这些年,他为避人耳目,不断从各地选招秀女,却始终未能再生下一男半女,也是因此之故。所以,若真要计较起来,或许普天之下,他陈煜最恨的不是你聂云刹,更不是李易,而是我林浪夫!” “哈哈哈,当年那狗皇帝为了逃命,不惜脱下龙袍穿上内官太监的衣裳,没想到……哈哈哈哈,没想到如今竟然真成了太监,哈哈,有趣、有趣!” 聂云刹仰天狂笑几声,许久才回头看着林浪夫说道:“前辈大义,我佩服至极,不过尽管如此,却仍旧不能消我心头之恨,只要我活着,陈煜就必杀无疑!若论及天下,依我看来,天下苍生即如棋局,亦如野草,棋子若摆好,自然会有收拾残局的人,野草嘛,自然杀不尽斩不绝,纵观史书,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不管多大的腥风血雨,只要棋局重整,来年自然春风再生,乾坤依旧!” “当真是怨恨不平、心魔难除!”林浪夫长叹一声,缓缓抽出龙葵长剑,直指聂云刹说道:“既然如此,你我还是刀剑说话吧,也不知这三十余年,你从薄云凉留下的秘籍上又学到了几分,那本天下第一的魔功!” “魔功?呵呵,不过是痴情男女的情话罢了!既然前辈在先人留下的石碑上一观片语,想必也是有备而来,所谓天无二日,你我既然号称剑圣刀皇,今日之后便只能留下一个了!”说话间,聂云刹也缓缓抽出七煞刀。 刀剑刚出,气势已瞬时笼罩而下,山下的拼斗戛然而止,方圆数十里的刀剑兵刃同时诡异地从主人手中脱掌飞出,直向雾鹫峰顶飞去;不多时,密密麻麻的刀剑长河便射穿朝露云海,在雾鹫峰顶的高空汇聚成一个足足有数十丈巨大的“杀”字,刀剑炙热如火,杀气似黑云压城,一触即发…… 第七十一章 决战扶幽宫——下 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此时雾鹫峰的高处却炙热如火,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刀剑悬驻高空,好似熔炼时一般火热通红;炙热的高温瞬间将山顶的露气驱散,那一个偌大火红的“杀”字孤悬高空,仿佛一轮残阳娇艳…… 扶幽宫中,雾鹫峰下,环湖的大城里,千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高空那一个巨大的“杀”字,心中且喜且忧、又惊又叹。 喜得是双圣之战百年难遇,有幸一观,实在此生无憾;忧得是,一山不容二虎,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惊得是,从没想过凡人尘躯,能将武学修为练至如此不可思议、惊为天人的地步;而叹得就是,他二人修为之高,足可掌握千万人之生死,我命由他不由我得任人摆布、随波逐流,实在也是可悲可叹! 聂云煞与林浪夫两人四目相对,没有挪开一瞬,只片刻,刀剑、气势、意境都已到达了巅峰…… 聂云煞缓缓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前辈于我,恩情在先,仇怨在后,所以你先请!” 林浪夫神色冷峻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亦缓缓抬剑,忽然他脚下山石皆碎,手中龙吟阵阵,那高空的刀剑瞬间极速飞射穿梭,只片刻,“杀”字就已化做“剑”字。 林浪夫身子一颤,人影便如流星汇入其中,刹那间,好似莲出幽潭、龙开天眼,忽然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虎啸,那千万柄炙热欲熔的刀剑瞬间化作一条长河向聂云刹冲杀而去,一层推着一层,一剑快过一剑,摧枯拉朽、来势汹汹,而林浪夫正负手站在潮头浪尖…… 剑,比倾盆暴雨还要急促疯狂的剑,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好似一层天幕砸下。 “好剑!” 聂云煞断喝一声,双脚点住虚空凭空拔高,身子迎面冲去,手中刀光乍现,说是刀光,却明亮得不似刀光,反而更像是一道霹雳闪电轰然射出。 “叮叮叮叮……” 电光火石之间,刀光迎上剑阵,好似一圈月光荡开,那千万柄炙热欲熔的宝剑瞬间碎成星点,化作烟尘,其余宝剑余威不减,径直穿透残云,向雾鹫峰顶射去! 傅霄寒与薛岳等人看剑阵落下,登时惊得头皮发麻,立马运功齐声怒吼道:“下山!” “逃啊!” 一时间,雾鹫峰上下瞬间乱作一团,千百名扶幽宫弟子拼命向山下奔去。 剑阵如暴雨落下,瞬间射入山石宫殿,真好似刀剑落在豆腐上,那些原本坚不可摧的磐石巨殿瞬间被射穿斩断,巨石狂落,在那峰下的秋冥湖中掀起惊涛骇浪,几乎要把湖水填满;众人劫后余生,再回头望时,发现雾鹫峰竟然被削去十来丈高,虽是一瞬,却已觉沧海桑田,一剑之威,竟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所谓出神入化,他二人之修为之高,早已堪称神中之圣,今日刀剑之战,亦然是双圣之战! 周遭飞剑如雨,阵中二人却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冷静,刀剑交错,四目相对,只在刀剑接触的一瞬间,就仿若两颗星辰对撞,气势陡然拔高,同时出招。 快,快得已经看不清人影,也看不见谁在出招,更无论攻守,只有声音,只有刀剑交错碰撞的声音才能证明他二人的存在…… 一刀一剑,就像是他二人延伸而出的血肉手臂,刀剑交错相击,就好似握手击掌,是在请礼,也在试探。试探三十年未见的故人,是否依旧当世无匹,杀敌荡寇的心是否依旧坚定亦然! “叮”,忽然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刀剑相击紧贴,人影再现,两人伫立空中,长发狂舞,四袖巨震。这时,从那刀剑相击之出,忽然发出一声“咿呀咿呀”的嘶鸣哀嚎,仿若百鬼夜哭,就在这一刹那,聂云煞手握七煞刀猛然挺出,一道漆黑幽暗的刀光瞬间激射而出,直刺林浪夫的胸口。 那刀光漆黑如墨,深邃如渊,快得就像忽然洒下的月光,伴着一股强大的撕扯之力,和震荡神魂的哀嚎悲鸣,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林浪夫面不改色,手握龙葵长剑,如擒了一条青龙,猛然收剑回招。在他回招之下,七煞刀如同被青龙咬住刀口,豁然偏离方向,刀光直接射入云层,没入远方一座百丈偏峰,那偏峰瞬间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坍塌湮灭…… 聂云煞微阖双眼,侧耳倾听,稍许,他忽然睁开双眼,然而此时他的双眼中却一片苍白,仿佛被人夺去了瞳孔一般空洞,然而就是这样的聂云刹,才是真正的聂云刹,只听他冷冷的说:“前辈,该我了!” 话音刚落,聂云煞手腕急转,一招方过,又衍生出百招,刀法灵动诡变,虚实无定,攻击得却都是生死命门…… 林浪夫双眼微凝,前方飘忽急变的刀法忽然变得缓慢、缓慢……千化百,百化十,十化一,直至仿佛时间停滞、万物皆凝! 万千道飘忽射来的刀光中,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好似众心拱月,好似出头之鸟,顷刻间就已到了眼前,林浪夫眉间轻挑,心到剑到,那一道凌空射来的刀光瞬间被挡开,林浪夫借力打力,余势不减,登时点出一剑,直指聂云煞的后背…… 此时的聂云煞,与林浪夫不过错身数尺,如此之近又背后受敌,好似绝命空门,然而双眼空洞无神的聂云煞好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林浪夫剑势刚起,他已回身劈斩。 剑气,刀光,剑圣林浪夫的剑气,刀魔聂云煞的刀光,两道当世最绝命的杀招轰然对撞! “轰隆隆” 震耳欲聋,惊天撼地,那感觉真好似苍穹破碎、星空炸裂一般不可思议,一圈气浪瞬间荡开,雾鹫峰至上而下,巨殿轰塌,草木皆摧,秋冥湖的湖水瞬间化作洪峰巨浪,漫入城中,一时间惊叫连天、哀鸿遍野…… 聂云煞转过身来,与林浪夫当空而立,两人呼吸沉稳,衣不着尘,好似只是下了一盘棋,而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聂云煞双手抬起七杀刀,横于胸前,神色淡然地说:“恩情已报,仇怨当消,刀为七杀刀,吾名聂云刹,请前辈赐教!” “后生可畏,”林浪夫看了看他,淡然一笑,随即也将龙葵长剑抬起,横于胸前,“生死对决,无论恩怨,剑名龙葵,吾名林浪夫,赐教!” 话语刚落,林浪夫的龙葵长剑已缓缓斜垂而下,手中握剑,如擎着青龙大江,龙吟阵阵,峰下四处漫灌的秋冥湖水如受招引,竟盘旋着凌空倒飞而起,向林浪夫涌去…… 千潮怒沧剑法,连绵似江,浩瀚如海;内力融于天地,剑意不执己身,每一滴水,每一粒沙,每一阵风,每一片花,都是剑! 聂云煞心下微动,面色却丝毫不变,只见他左手忽然抓住刀身,猛然一拉,手中鲜血淋漓,鲜血融入刀身,七煞刀瞬间炙热如火,仿佛有了生命,正是人刀相祭之法,人刀合一,荣辱与共,性命相连,人死刀断,刀毁人亡…… 林浪夫的剑意,是天人合一,所以他求的是天道苍生! 聂云煞的刀法,是人刀合一,他要的是公道尊严! 因此,此战不仅是刀剑之战、双圣之战,更不止是化境之战、中原与海云边之战,也是天道与公道之战! 没有风,没有云,只有千万双复杂的眼睛注视这里,心跳如急鼓,呼吸都跟着急促…… 忽然,剑动了,虽然众人看不见林浪夫和他的剑,但是能看见天上江河流转,四野奔腾! 刀也动了,虽然看不见聂云刹和他的刀,但是那股怨愤、那股杀气,早已笼罩而下,压抑地让人几乎难以呼吸! 江河亦如星河,光华陡然汇聚,尽在此剑,它凌空射来,美得不似剑法,更像是十五的圆月,叫人心驰神醉…… 一道飞虹,是林浪夫六十年的修为和感悟,他手里握着龙葵剑,眼里却含着天下苍生! 双目苍白,空洞无神,雾鹫峰已化作废墟,环湖城中哀鸿遍野,但是聂云煞的心中却只有刀,七煞刀上只有苍凉悲怆和不灭的仇恨! 那是绝情绝命的刀,是积怨不平的刀,是诛心裂魂的刀;若要施展此刀,当蓄万钧之力,倾毕生之痴,用不灭之恨,燃尽一世的情丝和嗔念,杀该死之人;故而这刀,以万钧之力起势,以毕生之痴化气,用不灭之恨聚灵,凭借燃尽所有的决绝,出的尽是悲怆、苍凉、孤独的斩情绝命刀! 一缕刀光,是聂云煞三十多年的苦修与等待,此时他的眼中没有天下,没有飞虹,只有你死我活的决绝…… 天道对公道,化境对化境,剑圣虽老,但是那一道仿若天外的飞虹却像是老树上开出的新花,娇艳争春,更快一步! 聂云煞瞳孔猛缩,飞虹已至眉间,也照亮了他心有不甘、死也不能瞑目的脸…… 脸,熟悉的脸,当年他初入中原闯荡,被林浪夫救过的脸! 脸,熟悉的脸,三十年也不曾有丝毫改变的怨愤不平的脸! 脸,陌生的脸,一点也不像当年拜惊仑那般如疯如魔,不能自拔而只求一死的脸! 已至眉心的剑,陡然折转,径直射向天际,只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线;可是冰冷的刀,已经穿透心脏,四散的刀光瞬间切断每一寸筋脉,生机已绝…… “嗷呜” 一声哀嚎龙吟,龙葵长剑便坠落而下。 聂云煞一把扶住林浪夫,瞳孔猛缩,眼中尽是震惊与不解,一句“为什么”却久久说不出来;林浪夫也没有说话,只抬起手来,拍了拍聂云刹的肩膀,淡淡地笑着、笑着…… “啊,老爷!” 早已化作废墟的雾鹫峰下,立时传来两声苍老而悲痛地惊叫,响彻云霄…… 人中圣者,剑里君子,于焉坠落!!! 第七十二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人死侠骨留,身灭姓名存! 桃鹿二哭喊着猛地向高空掠去,想要抢回林浪夫的遗骸,聂云煞猛然回首斩出一刀,将他二人震开,此时傅霄寒与薛岳二人也跟着追来,就拦在他二人身前。 傅霄寒狂喜不已,看着他二人冷笑道:“剑圣尚且殒命于此,两位莫非还想蜉蝣撼树,自寻死路不成?” “若不归还剑圣遗骸,便是鱼死网破,我二人也不叫你扶幽宫称心如意!”听了这话,桃鹿二翁怒不可竭,立时断喝道。 “你……” 傅霄寒再要说话,却已被聂云煞忽然打断,“罢了,剑圣一世英名,今日虽身故于此,也该让他魂归中土才是,不必阻拦!” 说着,聂云煞轻轻一推,便将林浪夫的遗骸送了过来,桃翁一把接住,再看时已是天人两隔,顿时悲从中来,涕泪交加,“老爷,为何会如此,为何啊?老奴想不通啊,想不通啊……” 鹿西翁眼中含泪,扫视一圈不断聚拢的扶幽宫高手和城中满脸狂热惊喜的人群,强忍着悲痛说道:“老三,如今我们尚在海云边,此时送老爷返回桃源才是正紧,走吧!” 桃翁此时也反应过来,剑圣虽死,但是决不可让他的遗骸留在海云边,否则若是被奸恶之人拿来大做文章,必然会对中原武林乃至整个天下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故而也跟着点点头,连忙抱着林浪夫的遗骸向城外飞去…… 聂云煞一言九鼎,扶幽宫一众高手虽跃跃欲试却都不敢阻拦,桃鹿二翁刚走,聂云煞便转头向雾鹫峰后的深山掠去。 “不好!”傅霄寒与薛岳二人对视一眼,更觉不妙,连忙飞身追去。 果然,刚刚脱离众人的视线,聂云煞便一头栽了下去,薛岳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宫主,您受伤了?!” “噗,”聂云煞豁然喷出一口血来,洒在半空,气息立时便虚弱萎靡了下去,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好……好绝的剑……我身受重伤,你二人……不是桃鹿二翁的对手,放他二人自去,不必刻意纠缠;从此刻起,扶幽宫……外松内紧,小心提防!” “是”,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领命。 这时聂云煞忽然回头看向桃鹿二翁离去的方向,落日余晖,残影朦胧,他惨然一笑,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从今日起,本宫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咳咳……”说着,竟然又咳了起来。 傅霄寒与薛岳也是难得高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剑圣林浪夫,刀魔聂云煞,虽是仇人,亦是知己,如今只剩一人,漫漫江湖,苍茫十州,自然寂寞如斯! 道理虽懂,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才是,因为他二人虽与聂云刹情同手足,却不是知己…… 落日不是天涯,伊人才是归家! 长安,晚风,落日,丁香;寂寞时候,最易相思! 梦萝宫中,晨妃赤足踏在阁楼,步法轻缓,嘎吱作响,她那一对迷人的浅浅梨涡也被隐去,容颜虽美,却多了一分轻愁…… 此时的皇城隐在雨中,撕去威严,极尽温柔,如她,却不如她的眼里一片朦胧,思绪纷乱悠长如剪不断的春雨;她怕,以前怕离别,后来怕老,怕死,现在……怕相思! 最怕相思,已害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他会不会喝的太急太快,那样的酒,十四年;真不该给他!”五脏六腑问了千百遍。 七窍玲珑心冷冷一笑:“哼,与我有什么相干,好色还贪杯,更戏弄我于股掌之间,死了岂不更好?” 三魂七魄豁然惊呼出声:“且慢,他若死了,谁来救你返回海云边,若要他救你,就得先饶过他,事出有因,不难、不难!” 一颗红豆跳在眉间,指着它们哈哈一笑:“想他就说,干什么辗转难眠、遮遮掩掩?!” “想他!” 晨妃的身子忽然一颤,不是冷风吹动衣衫,而是春雨连绵的宫墙上忽然出现一个黑点;快,像是射来的箭矢,快,如同跳动的心弦…… 耳边细雨滴答,赶路的人儿却忽然在雨中顿住身形,止步不前,悲骨画人看了看远处站在小窗后的晨妃,她展颜一笑,梨涡里仿佛盛满了美酒,散发出丁香般迷人的味道,熟悉的味道;他记得八年前,有人也这样笑着,当时她说:“喂,呆子,你看什么呢?呵呵,怎么?不会是被姐姐迷住了吧?” 沉静的双眸忽然瞪圆,他立时止住了身形,再不敢前进半步;愧疚、罪恶一瞬间涌上心头,心痛如绞…… 剑,快剑,至远方射来,却眨眼及至;晨妃满目惊恐,还不等她叫出声来,那一道快剑就已经刺破了悲骨画人的腰间。 腰间的鲜血尚未涌出,另一道快剑已紧随而至,径直穿胸而过,不过这次只是残影…… 刚避过致命一击,悲骨画人猛然荡剑扫出,周遭那一片落下的春雨登时折转方向,朝下方的巷子射去。几乎同时,那巷子里忽然闪来一道青光,飞速将雨水冲开,与悲骨画人撞在了一起。 “当当当当……” 双剑相击的碰撞声,密密麻麻,丝毫也不停顿,却看不见人影,只能看见一黑一青两道光影在禁宫的空中交错纠缠。 “叮” 忽然一声轻响,两口宝剑就好似情人的烟波一般对撞,剑尖对剑尖。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从双剑相击之处传来,紧接着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由小变大,下方的内宫石巷、妃子庭院瞬间化作废墟。 两人错身而过,凭空伫立,悲骨画人摸了一把腰间鲜血淋漓的伤口,又看了看对面手持古鞘黑剑的中年男人,问道:“如此快剑,是大内第一高手秦夜?” 秦夜点了点头,看了看他的芦花面具和手中的长剑,冷冷地说:“我等你多时,只是没想到,你竟敢潜入内宫皇城来挑战我,而且带来的还是我通古剑门遗失两百多年的奠乙古剑,当真是不要命的剑痴!” “呵呵,”悲骨画人怪异地笑了笑,宝剑平指,说:“漫漫江湖,能与我亢手之人已寥寥无几,阁下之后,我会一路向东,直奔八十里桃源!” 秦夜神色微凝,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本官会是你最后一个挑战的对手;而且,今日之后,八十里桃源从此也不再无敌于天下!” “狂妄如我,彼此彼此!”悲骨画人冷冷一笑,猛地挺剑杀去。 好快,一个人,只有一柄剑,可是到了秦夜的手中,却瞬间化作了千百剑,一剑就是千百剑,千百剑的速度和诡谲多变;千百剑也是一剑,每一剑都仿佛是最后一剑般倾其所有的劲力和杀意! 秦夜的剑,是至刚至烈、至快至绝的剑! 没有人能比此剑更快,就像没人能比韩子非的轻功更高,所以悲骨画人出得是至柔至绵的剑…… 一缕剑丝,千百道剑丝,韧,韧得如藤如线;绵,绵得如云似水;却也锋利,锋利的可以分金断石,更能杀人夺命! “太清上剑?!” 就像再快的剑,斩在水中,也不能斩断;秦夜神色微蹙,忽然惊喝一声:“说,你是长春宫的后人,还是拜惊仑的弟子?” “如此急迫,那你再看!” 话语刚落,悲骨画人的剑势忽然转变,十三道剑气登时射出,秦夜面色再变,仿佛感觉一只地府伸出的看不见的手正向他抓来,立时身子倾斜侧过,同时撩天一剑,刺向那雨幕中诡异射来的空洞,“轰”的一声炸响,宫墙倾倒,瓦砾横飞…… “天幕杀剑?!” 秦夜震惊的脸色已不能再变,因为悲骨画人的剑势又再改变,这次施展的竟然是太白剑宗的千潮怒沧剑诀。那下一剑是什么?会不会是通古剑门的不传之密——十绝剑? 然而正在此时,悲骨画人却一剑荡开,二人顺势撤手;紧接着,悲骨画人看了看已经围拢的大内高手和禁宫卫队,对秦夜大喊一声:“哈哈哈哈,秦大人,此处庸人太多,不是你我决战之地;三月初七戌时,你我滋水河边,灞桥再见!” 说罢,悲骨画人忽然执出一封战贴,便立马转头,向宫外扬长而去…… 第七十三章 不想忘记 与 已被辜负 皓月当空,繁星如海;两山相夹的碧怒江,在月光的印照下,如同一条雪白晶莹的丝带,围系在万里江山的腰间! 此时,一道黑色的人影正在峡谷之中飞速穿行…… 耳边风声呼啸,白诺城的轻功已经施展到了极致,他在赶路,却不是去芦风细谷的路上,也不是去昆仑竹舍,因为无言以对,因为心中有愧;普天之下,或许只有那里,才能洗去他心中的烦恼与内疚,正是那座道尽人间风雨,说尽世间痴情的——风雨情楼! 有些事没有道理,有些人莫名就成了知己…… 船下江水潺潺,两岸猿啼风啸,秦且歌独倚阑干,拖着她那被月光照的美艳雪白的脸,独自发闷;月光下,她眉黛烟清,蜂腰柳躯,三分秀丽,五分柔情,还有两分自带的妩媚风流…… 身后情楼里的歌声婉转悠长,下面叫好连连,可她却仿佛置身事外,阁外地冷清寂寞。其实她已许久没有登台献唱,就像许多有了心上人的歌姬,大多都不愿意再抛头露面,她们的容颜只想为一人而展。 可是,这满天下乱飞的谣言,却更叫她忧虑不安! “咦?” 忽然,那远处的山崖上闪过一道黑影,秦且歌的心猛然一跳,待看清来人,她全身的血肉都仿佛登时活跃了起来,瞬间展颜,“白公子?!” 白诺城轻轻跃过栏杆,跳在了长廊上,抱拳见礼:“秦坊主,当真是巧,莫非你知道我要来,特地来这里候我不成?” 秦且歌面飞红霞,低眉含笑,“哪里,我还以为白公子早忘了风雨情楼,忘了我,哪里敢在这里候你!” 说话间,已领着白诺城向楼中行去,此时风雨情楼中聚满了南来北往的酒客,足足围了七八桌,熙熙攘攘,酒香满楼;他们三五成群,讨论得正是近日的热门新闻——双圣之战,或许因为林浪夫提前的行程,又或许是因为风雨情楼漂泊无定,消息晚了不少,此时众人还不知他们心心念念的双圣之战早已结束,甚至磨拳搽掌嚷着要去海云边助阵…… “此次剑圣前辈约战聂云刹,实在是深入虎穴,依我看来,咱们也该组织一批高手一同前往海云边助阵才是,决不可叫扶幽宫低看了我们中原武林!”一个腰系阔剑的红脸大汉饮了一碗酒,抬手吆喝道。 “说得好!” 他话语刚落,立时就引来一阵叫好,只见一个青衣剑客快速拨开人群,端了一碗酒就走了过去,说道:“正是此理,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如今不管我们各大门派平时怎样明争暗斗,但是面对扶幽宫,我们还是要拧成一股绳才是!依我所见,我们就该直奔八十里桃源,同时请太白剑宗林宗主发出神盟帖,组建中原武林各大派高手一同去雾鹫峰,以免扶幽宫暗中搞鬼!” “啪”,话语刚落,又有人将酒碗扣在桌上,正是刚才起头的汉子,只听他说道:“正是,而且等剑圣解决了聂云煞,咱们正好一并夺取将心岛,说不得就直接一统天下啦,哈哈哈……” “哈哈,妙极!” 此言刚出,立时引来一阵叫好,此时却又有一个玄衣青年忽然插话,说道:“话是如此,可是据我所知,半月前各大门派就曾送信桃源,说想要陪同林剑圣一同去海云边,可是都被退回去了!” “嗯?不应该啊,喂,小子,你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楼中立时有人质问道。 那年青人好似初出茅庐,瞬间红了脸面,却不退缩,答道:“我表兄就在太白剑宗飞云堂做事,我听他说的,绝对错不了;按他说的,剑圣前辈早已胸有成竹,自然无需咱们去捣乱!” 太白剑宗与八十里桃源本就出自一家,林浪夫与林碧照又是同胞兄弟,门下弟子的私交自然比别派更近,故而这年青人的话,众人虽然不解,却无人敢质疑。随即,各个面露喜色,已开始把酒庆贺…… 白诺城低头看了看下面狂热欢喜的人群,却提不起多少欢喜,他亲自领教过林浪夫的剑,当世无匹;却也从顾惜颜口中听说过聂云煞的刀,纵横天下;他二人的修为境界超脱尘世之外,普通人又怎能望断胜负,不由得一时有些走神。 “白公子?”秦且歌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原来已到了回廊尽头。 白诺城回过神来,灿笑着移开视线,走进了他的那间小阁。 “白公子,你先吃杯茶,稍后些许,妾身去给你炒几个小菜,温一壶酒来!”秦且歌手法熟练地给他倒了杯茶,又推开小阁的窗户便转身离去。 “有劳了!” 茶水渐凉,白诺城孤坐一人,看着窗外的青松悬崖,听着山间的猿啼鸟鸣,不觉有些失神,那感觉就如同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心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秦且歌的步伐很轻,几道家乡特有的小菜极尽了她所有的手艺和心思,一壶酒温热的恰到好处,壶嘴里溢出的酒香瞬间将屋子哄得温存了起来。 “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秦且歌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 白诺城回过神来,看了看她,点点头,又回头望向窗外的山崖,答道:“我想报仇,但是我不想对不起她!” 秦且歌不知道他口中的报仇,是跟谁,但是却很自然的认为白诺城说的“她”,自然指的柳琴溪,于是她问:“白公子的仇人是谁,跟柳姑娘有关系吗?” 白诺城的身子忽然一颤,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他觉得他的的仇人是陈煜和唐依依,但是对不起“她”,这个“她”,就在他刚刚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的却不仅仅是柳琴溪,还有萧临晨,和顾惜颜…… 顾惜颜,如果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么,有顾惜颜的地方,就有蜚语流言,他白诺城也难逃此俗。 “应该说是我的身生父母!”白诺城说得很轻,气息却很沉重。 秦且歌双眉轻挑,接着便坐在他的身旁,看了看他二人在月光下并列紧靠的影子,说:“公子跟妾身以前很像,妾身以前也恨我的父亲!” 白诺城偏过头来,略有些震惊。 秦且歌淡淡一笑,又道:“妾身幼年时,父亲嗜赌成性,把家里的田亩祖产输光了不说,甚至连家母也被她逼的走投无路、跳崖自尽,后来他依旧恶习难改,次年,我也被她输给了别人,只有区区十两银子!” 白诺城眉间微凝,不敢说话。 秦且歌将河风吹乱的青丝挽在耳后,继续说道:“后来,妾身积攒了银子给自己赎了身,就想返回家乡报复他,可是等我回去时候,发现他已经身染重疾、命不久矣,加上破衣褴褛、三餐无继,就连村头的幼童也常常欺负他,就在那一瞬间,妾身竟然就原谅了他,什么仇什么怨,都忘的一干二净!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骨肉亲情。” “骨肉亲情?”白诺城愣愣地有些失神,许久才咬着牙说:“或许吧,不过,就算是,教我养我的母亲也已经过世了。他们,不配!” 秦且歌看着白诺城,感觉他虽然面色沉静如海,但眉宇之间的怒火已遮掩不住,好似要把乾坤烧了窟窿,任凭这一江的柔情也不能将它浇灭…… 气氛瞬间凝固,直到秦且歌为他铺开一张小毯,搭在膝盖上,白诺城才转过身来,轻轻地问:“吓着你了?” 秦且歌摇了摇头,“没有,公子英雄无双,剑法超群,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你,想去就去吧,只是千万小心!” 白诺城笑了笑,又道:“劳烦您取些笔墨来,我不能白吃您的酒菜,白听这里的曲!” 秦且歌站起身来,应声离去,只片刻便已经取来了文房四宝,铺在酒桌上。 白诺城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即便写出一篇文字,抬头写的《燃情》: 说什么门当户对定良缘, 满口的青梅竹马月老牵。 不过是含金戴玉贵公子, 怎牵的纵马跃涧女裙边。 苦雨凄风,再挡不住痴心如癫。 蜚语流言,如何此情只增不减?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任它披风饮雨也不疲倦, 笑她束发单骥独过千山。 谢天意怜人惜缘做美眷, 恨无常嫉爱妒情断红线。 奋不顾身,哪怕万水千山阻断。 情烈似火,焚尽世间所有牵绊。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哪怕黄泉干枯、九霄云断, 任他天崩地裂、沧海桑田。 纵然白骨成灰,便是魂飞魄散, 不过是奈何桥上,你我从头再见! 无非是勾栏糟粕颜色贱, 逃不过贪生惧死肝胆孱。 哪来的知书明理豪杰气, 怎消受无瑕美玉痴心恋。 云泥有别,奈何有情花有情翩。 宿命无常,偏叫金玉情深缘浅! 长相思,长相泣, 长思细谷芦花飞,长泣眉庄血已干! 恨愚昧,悔多情, 愚昧不辨真假身,多情又被仇心燃! 勾栏糟粕性不堪,旧情未尝新愁欠。 非有来世从头改,敢有一语对君言? 哪怕不周山轰、乾坤逆乱, 任他孟婆水暖、轮回召唤。 纵然三生石毁,便是忘川水干, 不过是弃剑执笔,我再画出你的脸! 情之所至,落笔成曲,秦且歌低头仔细看着那张纸,认真读了一遍,心中一瞬间酸楚难言,却不解地问道:“公子,这是?” 白诺城长身而起,说:“我只是不想忘记,”接着他双手捧着递了上去,郑重地说:“有劳秦坊主了,若不嫌弃,请将这首曲子也挂在贵楼的风铃牌上!” 秦且歌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眼泪已在打转,却仍旧强忍着低眉应诺:“公子放心,这首曲子,等公子下次来时,妾身会亲自为您演唱的!”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小阁,这次步伐更轻,轻得快要听见抽泣的声音…… 第七十四章 风雨情楼闻恶讯,枫林渡口灭余善 峡谷里的山风很是清凉,这里的酒也足够淳香,就在满楼的商旅和江湖客还在枕风沉睡的时候,一声好似撕心裂肺的惊叫声忽然传遍整个风雨情楼,“啊……不可能,不可能……” 那声音颇为震惊悲伤,毫不掩饰地悲痛,立时便惊动了许多人,众人穿上衣衫循声找去,这才在船头的甲板上看见昨夜那玄衣青年,此时只见他一身单薄衣衫伫立风中,手里拿着一封信,怒目圆睁、不住地发抖…… “小兄弟,怎么了?”一个赤膊汉子走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 可那年青人仿佛置若罔闻,始终愣愣地呆滞在原地,眼色中愤怒、痛苦、震惊和难以置信交错纠缠。 那汉子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喊了一声,“小兄弟?” “剑圣死了!” 那年青人许久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扑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什么?! “你说什么?” “剑圣死了?” …… 话音刚落,人群立马乱作一团,都一拥而上冲了过来。 那年青人双目呆滞、好似神魂俱失,手上一松,那封信便被夜风卷走,正当此时,空中忽然闪过一条黑影,那封信便被他抄入手中。 白诺城伫立在船头的一根七尺木桩上,神色早已全部凝聚在了那封短短的信上,上面写道: “池韦吾弟:双圣之战提前,剑圣前辈已于上月二十七战死扶幽宫!武林失主,乾坤将乱,为兄已随剑宗赶往枫林渡接灵,无神它顾,各自珍重盼安!” 一字一句,都如晴天霹雳,白诺城瞬间也愣在了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耳边众人嘈杂纷乱,竟然也仿佛置若罔闻。也不知最后是谁把他狠狠拉下木桩,然后抢走了书信,一瞬间,整个风雨情楼的人都震惊、怒吼、哭喊在一起…… “不可能,不可能……剑圣前辈天下无敌,他不可能败,更不可能死!”昨夜那阔剑浓眉的汉子一边哭着一边提起玄衣青年怒吼道:“小子,快说,是谁让你在此乱喷狗屁的,啊?!” 可是那玄衣青年早已心神俱失、泣不成声。 “呜呜……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个面容消瘦的剑客自言自语,几乎奔溃,两把将书信撕了个粉碎,接着忽然翻身跃出情楼,踏着两岸的山崖松树就向远方奔去。 “我也不信,老子要去桃源看看!”那阔脸汉子甩开年青人,一把抹去泪水,也跟着远去…… 一个接着一个,不过片刻之间,风雨情楼就只剩下几个不懂武功的商旅和那个玄衣青年与白诺城。山风呼啸,众人却瘫坐在甲板上,沉默悲泣。 直到秦且歌领着几个姑娘和船夫赶来,才一一安抚众人回到了房间。最后,秦且歌将一件厚实的猩红大麅披在白诺城的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好似自言自语地问:“你说,剑圣真的死了么?” 秦且歌将白诺城苍白冰凉的手拽紧,沉默片刻后才柔声说道:“妾身愚钝,但猜想未必是真的;否则,这样天大的事情,还不早就传遍天下,怎会等到过了足足半月才传来消息?要知道,刚刚船上可是有好些个中州长安来得江湖高手呢,素日那些新鲜消息,他们可都是最灵通广达的;而且,世人皆知,当今皇帝陛下与剑圣前辈情同手足,若真有这样的大事,怎会如此平静呢?” 秦且歌的话,如一语惊醒梦中人,白诺城猛地抬起头来,脑子里忽然回忆两天前秦夜说过的那句话:“今日之后,八十里桃源从此也不再无敌于天下!”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白诺城摇着头,满脸的挣扎和愤怒,“他们真的情同手足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知道,却没有任何讣闻,昭示天下!” “白公子,你怎么了?”白诺城满腔的愤怒和不解,秦且歌的声音再次石沉大海。 “为什么?!” 忽然,白诺城仰天大吼一声,也跟着纵身跃出甲板,向瀛洲方向疾奔而去…… 雨,连绵两天两夜的雨,直接从伶仃洋一直下到外海;桃鹿二翁一身麻衣孝服站在暴雨倾盆的甲板上,苍老的模样就好似风暴中的两株百年老树一般风雨飘摇。 鹿西翁回头看了看船里那口漆黑的铁木棺材,又看了看眼前暴雨朦胧的大海,再次坚持地说:“老三,别跟我抢了,你送老爷回桃源;我去莾蓼山解决解天机!” 还不等桃翁再次说话,鹿西翁已抬手止住,又说:“为了监视扶幽宫,我隐姓埋名数十年,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你跟我,不一样!况且,我对断南蛮海的了解,远胜于你。” 桃翁一时语塞,最后只能点头同意。随即,他转身走向船里的那口棺材,说:“行,解天机交给你;我,送老爷回家!” …… 三月初三,正是清明,小小的枫林渡口早已围满了密密麻麻的江湖人;太白、昆仑、暗影楼、流星半月阁、天一剑窟、离忘川、通古剑门、渡明渊、青云门、巨剑帮……还有许多连名字也叫不上的门派,几乎全都倾巢而动,一层又一层,就像是一围厚实的堤坝城墙围在海边。 他们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大海的同一个方向,守候已久,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海天交接的黄昏尽头,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这黑点就像一根刺猛然扎在所有人的心间。 待那艘大船驶近,众人才看的分明,只见桃翁一身灰色麻衣,右手扶着一口漆黑的铁木棺材,棺材上放着一直绽放的桃花…… 太白剑宗的最前位,宗主林碧照缓缓抽出佩剑,运动内力,佩剑刮过剑鞘,嗡嗡作响,海天激荡;稍过几息,出剑过半,他忽然“锵”的一声猛然抽出宝剑,一道飞虹剑气直冲云霄,愣是将昏暗的苍穹印照得一片雪白。 林笑非、丁冕、叶郎雪和左岸霄等几个挑出来的青年一辈的俊杰,运足功力带头大吼一声:“杀!” “杀!” “杀!” …… 海边,一呼百应,怒吼阵阵,杀气冲霄,哭声和喊杀声顷刻间就混成一片,长堤下的海水被震得波涛滚滚;离忘川的方向,苏幼情劲装束发,横剑齐腰,运功大喝一声:“剑圣虽死,但英魂仍在!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一夫阵亡,我等晚生后辈当挺身在前,重整旗鼓、铸剑为墙!” “重整旗鼓,铸剑为墙!” “重整旗鼓,铸剑为墙!” …… 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刚刚落下,人群中,流星半月阁的方向,少阁主李庸忽然大吼一声:“铸剑为墙,为谁而守?剑圣前辈一生秉持正道、为国为民,如今他孤身战死他乡,朝廷上下可有派半个来人,发一纸讣告?!” 众人听的一惊,都转头看向李庸,李庸一身麻衣素袍,虽然年纪轻轻却丝毫不惧,反而踏步走出,面对众人又说道:“剑圣之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但是为谁铸剑守城,望各位前辈同道好生斟酌思量,我李庸绝不为无道昏君愚忠苦守!” 说罢,李庸纵身跃出,径直跳到甲板上,便对着林浪夫的棺椁跪了下去,重头叩拜之后,忽然扶着棺椁失声痛苦起来,“林师叔,侄儿来送你来了!” …… “剑圣前辈,晚辈白诺城也送你来了!” 远远的山林,白诺城远远地看着,正如李庸所言,他的视线扫过万千人群,却不见一人身着官服长袍。 白诺城缓缓站起身来,冷冷地笑,咬着牙骂了一句:“真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狗贼!” 说罢,他独自一人折转方向,往中州长安奔去;此刻,他恨意入骨,余善全无,此去长安,不是杀人就是灭亡…… 第七十五章 清明祭,走失犬,复仇心,远来信 灰蒙蒙的天空,好似压抑着哀思和愁绪的容颜! 顾惜颜一身单薄衣衫撑着一叶扁舟穿行在波涛汹涌的碧怒江中,如逆风翱翔的雨燕。稍过些许,江上清风骤冷,两岸景色荣枯斗转,顾惜颜抬首望去,只见那江水急转临瀑的尽头,一座好似环抱的黑色寒山高耸在这细雨蒙蒙、昏昏暗暗的天地间…… 这连绵环抱的山峰,如手掌微曲,五指探天,“掌心”的位置,是一片偌大的湖泊,湖泊与外面的碧怒江暗渠勾连,却无船道可以穿行。 所谓睹物思人,顾惜颜的心,一瞬间就如云一般柔软! 小舟上系着麻绳,竹竿穿绳而过,便如定海之柱,将小舟定在了江中。顾惜颜曲身提起一个被白布覆盖的青竹篮子,双脚在小舟上轻轻一跺,身子便如飞鸟般向山中掠去。 双眼在被缘觉和尚毁掉的双圣遗迹上凝住了片刻,身子便继续下坠,错过那块突出的青石,又错过一株已经枯死的崖松,刚过两丈,顾惜颜忽然从腰间抽出一口宝剑插进身前的悬崖绝壁中…… “当当当……” 宝剑在悬崖上撕拉出连片的火花,顾惜颜的下坠之势也忽然慢了下来,如此又过五六丈远,顾惜颜猛地将宝剑插入绝壁中,剑身瞬间弯曲,紧接着又豁然弹起,顾惜颜借势飞跃而起,对着对面绝壁一块三四丈巨大的青色巨石便推出一掌。 掌风看似飘渺轻柔,可落在那巨石上,巨石却瞬间就化作了齑粉,随即一股冷风登时呼啸涌出,卷出一股潮气,原来那青石背后是一个偌大的洞窟。 顾惜颜顺势跳在洞口,手指并拢,飞速点出两指,随即只见两条好似流星刮过洞窟的石壁,火花四溅,紧接着几个镶嵌在石壁上的青铜古灯瞬间被点亮,原来这是一个深有四五丈的巨大洞窟石室。 石室中,石桌石凳,石床石碗样样齐备,只是多年无人照看,早已蒙尘。石室中央是一个突起的孤坟,孤坟前并列插着两块墓碑—— 左边那碑上写:“慈母西门柔之墓!” 右边那碑上书:“慈父拜惊仑之墓!” 左下角又有一列落款小字:“爱女西门浅雪,立!” 暮暮朝朝,岁岁年年,石碑上早已落满了灰尘长出了藤蔓野草;顾惜颜认真地清理干净后,才从那青竹篮子里取出一个包裹,除了香蜡纸钱就是那本几经转折的《瞻察善恶业报经》。 青烟如绪,顾惜颜一边将钱纸投入火中,一边轻轻地说:“父亲,林浪夫死了,就在几天前,他死在了聂云刹的刀下,女儿专程来告诉你,你可以安息了,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她的声音在石室中穿梭回荡,久久不绝…… “你早就知道了吧?” 自从文四几人退了出去,整个房间就静得可怕,过了许久,呼哧喝刹才端了一张凳子,坐在候星魁的床边,问道。 躺在床上的候星魁,一脸苍白,毫无血色,仍旧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呼哧喝刹帮他将被子拉了拉,再问。 候星魁的嘴角勾着浅笑,说:“从缘明大师来祭奠戴相南,你说与佛无缘以后不久。” 呼哧喝刹默然低头,盯着候星魁,再问:“为什么?” “呵呵,看看上面那一屋子的书籍,就知道世人藏了多少秘密,这暗影楼里的人更是如此;所以,只要不是恶心怀着阴谋诡计而故意隐瞒,秘密再多,也没有关系。” 说着说着,候星魁突然笑了,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他说:“而且,是我把你带进了暗影楼,按照这里的规矩,我就是你的接引师傅,你就是我的后继门徒!” 呼哧喝刹忽然心中一蹙,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师傅缘觉和尚。缘觉和尚舍命救他于琴川剑派,又教养他足足六年,可是直到临死之际,他也未能丝毫报答缘觉和尚的救命和教养之恩,此时再看看躺在床上的候星魁,一时间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低声说道:“多谢候老!你只管放心养伤,别做他想,至于齐鱼侯暗中偷袭你带走柳明旗的仇,就交给我来处理。那条残舌断臂的恶犬,我也一定会把他抓回来的!” 说着,便走出了屋子,又对门外的文四等人吩咐几句,便带着袖语上路,往长安方向纵马奔去…… 因为来去匆匆,所以白诺城并未提前告知任何人。等他放下缰绳,刚一入城却发现整个长安仿佛一夜之间变了颜色,静,对,忽然安静了许多。 以前此起彼伏的热闹叫卖声,和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人流,仿佛突然谨慎小心了许多,即便偶尔三五成群围在一团,也只是低声细语,不敢大声说出口。 白诺城彻耳倾听,大多数开口都说了一句话:“你也听说了吧,剑圣林前辈战死了!”紧接着便是一声:“嘘,这事说不得……” 这话说得小心翼翼,仿佛怕召来祸事,白诺城惊奇不解,便将一个刚刚结束“密谈”的中年人拉进了巷子,剑已出鞘,那汉子文文弱弱,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求饶:“哎呀,大……大侠,你我并无仇怨,你这是为何啊?” 白诺城见他吓得体若筛糠、脸色惨白,便安抚道:“你不必慌张,我不过想一件事,最近长安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为何这般光景?” 那汉子原本以为白诺城是拦路打劫的悍匪,如今一听,顿觉心神巨松,连忙答道:“哦,有有,大侠说的是神秘高手悲骨画人挑战大内第一高手秦夜秦大人的事情吧?这事两天前就传开了……哎呀!” 宝剑忽然更近一步,喉尖已触及冰凉的寒刃,白诺城厉声喝问:“还敢装傻,谁问这个,我问的是剑圣陨落,为何长安百姓都如此战战兢兢,竟不敢高声议论?给我照实说。” 长剑抵颈,那汉子顿时吓得汗毛直立,连忙又说:“是是是,大侠有所不知,剑圣陨落,本是天大的消息,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的大人们好似下了禁言令,谁也不能高声宣扬议论,否则……” 说着话,那汉子忽然左顾右盼,许久后见周边无人,才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听说就在前日,东城的紫星剑派在门内为剑圣摆坛设灵,公开祭奠;可没想到,祭奠刚开始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批杀神军就忽然涌入,据说整个紫星剑派和受邀前去的江湖人全被屠戮殆尽,真正是抄家灭门一个不留啊,所以,大家得了消息,谁还敢当众宣扬?” “为什么?”白诺城垂下头,好似自言自语。 那汉子看了看白诺城怪异的神色,想了想又说道:“大家都说,估计是因为陛下跟剑圣前辈情同手足,一时受不了剑圣前辈战死的打击,所以就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提起。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手足兄弟?怎样的人,会在自己的手足兄弟为自己战死后,不许人祭奠追思?”白诺城冷冷一笑,骂道:“什么情同手足,简直乱放狗屁!” 说着,还不等那汉子回过神来,白诺城手指微颤,一道剑气瞬间窜进他的身体,那汉子瞬间脑中轰鸣,四肢无力,便晕了过去。 …… “进城做什么?” 那守城的兵士手擎银枪,高大威严,神色冷峻。 呼哧喝刹望着城门不发一语,只袖语姑娘抱着琵琶走上前去,展颜笑道:“我们家里走丢了一只恶犬,听说被人贩到了长安,故而来寻。” “啊?你说什么?!” 那兵士惊奇不已,以为自己幻听,又问了一次。 袖语姑娘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手掌一送,便滑到了对方的手中,又道:“我说,军爷你的金子掉了!” 说罢,那兵士低头看去,袖语趁机手掌回撤,顺手在琵琶上勾了一下,只听“叮咛”了一声脆响,那兵士原本严肃冷峻的双眼瞬间呆滞失神,嘴里有气无力得应了一句:“进去吧!” 随即,呼哧喝刹与袖语二人便进了长安城。 …… 歌声,美妙的歌声,声声不绝,已经三天三夜! 黑色的大殿里,十几个面如娇花的妙龄女子正在轻歌曼舞,她们长袖如云,身姿如柳,眼中含着春露,嘴角全是妩媚,舞动起来的模样,竟比殿内新添的红色纱幔还要飘渺灵动。 “叮叮当当……” 又是一个空酒壶被陈煜随手扔掉,咕噜噜混进了下方一堆的空酒壶中,因为心情大好,陈煜好似千杯不醉。 身旁的秦夜垂眼看了看那一堆空空如也的酒壶,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陛下,美酒虽好,却不宜多饮,切莫伤了龙体!” “秦夜,快过来!” 陈煜难得心情大好,将秦夜唤至身前,又提了一壶酒递过去,说道:“你忠心耿耿,护卫朕数十年,劳苦功高;来,今日朕开心的很,爱卿与朕共饮!” “谢陛下!”秦夜躬身上前接过美酒,却不敢饮,只说:“微臣职责在身,不敢饮醉,陛下隆恩,待微臣稍后再饮!” “你呀,”陈煜笑着指了指秦夜,更是满意,“殚精竭虑数十年,叫朕如何赏赐你才好?” “微臣职责所在,不敢……” “对了,”秦夜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陈煜打断,“朕听说,江湖上有个什么神秘剑客,要挑战你,上次都追到皇宫来了,是也不是?” 秦夜的身子猛然一颤,立马躬身请罪:“因微臣之故,导致江湖草莽闯入皇宫,惊扰了后宫安宁,请陛下赐罪!” 陈煜却摆了摆手,道:“江湖中人本就鲁莽好斗,你既然是我大内第一高手,又出身通古剑门,他出言挑战也合乎情理;只是,你防范不严、戒备疏忽,这才是最该反省自查之处!” 说着说着,陈煜的脸色渐渐变得冷厉严峻,又道:“禁宫的墙,已经有两个人视若无物,刚刚才死了一个,寡人不希望立刻就出现第三人,你明白吗?” 秦夜的后背已冒出冷汗,只轻轻应了一声:“是。” 陈煜重新饮了一杯,笑着问:“朕听说,他还给你下了战书,约你去灞桥决斗,是否属实?” “回禀陛下,传言属实。”秦夜不敢否认,却立马接了一句:“不过微臣已将战贴焚毁,微臣有职责在身,绝不会擅离职守。” “不不不,”然而陈煜却忽然摇头说道:“如今,林浪夫已经战死,聂云煞又闭关不出,或许真如你所言受了重伤也未可知。总之,此时你就是我大周一等一的高手,既然那人也有几分斤两,你便去会上一会,也好树立威严、杀鸡儆猴!” 听了这话,秦夜竟一时愣住,“微臣遵命!”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走来一个内官太监,脚步急促似有要事,随即只见他快步上前,在秦夜耳边低声说道:“秦大人,殿外杀神军统领冷伦深夜觐见,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亲自面见陛下!” “哦?”秦夜的脸色忽然惊讶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陈煜问。 秦夜躬身答道:“回禀陛下,左军统领冷伦深夜求见,冷伦掌军多年、素来稳重,深夜觐见,怕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冷伦?宣他进来!” 不过片刻,内宫太监便将冷伦领了进来,陈煜喝离宫女,问道:“爱卿深夜见朕,莫非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 冷伦躬身递出一封信,低声道:“陛下,半个时辰前,有人以杀神军特有的军机密道送来一封信,末将观之,觉得关系实在非同小可,片刻也迟误不得,故而连夜觐见,请陛下赎罪!” “哦?杀神军的军机密道素来是军中机密,偏将以下少有人知,谁能以此送信?拿来朕看!” 秦夜将信接了过去,又转交给陈煜。 陈煜缓缓打开,看信如看天上风云,神色几度变换,双目如炙,惊怒交叠…… 第七十六章 凝春怒,宫花剑,藏凶匣,生死亭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三月初五,再平凡不过的三月初五,整整一个昼夜,十二个时辰,萧临晨却没有一刻安眠。 她搭了一个花梯,也如同悲骨画人一般坐上了碧螺池后那一堵斑驳的宫墙上,看着日升日落,守着云卷云舒。忽然,她觉得虽然自己已经来长安整整十四年,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里的样子,疏阔高远的天空,层层叠叠的宫殿,和风云变幻的黄昏…… 一股怪异的陌生感和亲切感萦绕心头,交错纠缠;似幽愤难当,似依依不舍! 她心中反复思索良久,许久才顿悟,以前身在海云边,她以为自己是一只不着人间俗尘的孤鸿;后来进了未央宫,她以为自己成了被人挑选落脚的寒枝;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想做的只是那一片能落下孤鸿的沙洲。 有了孤鸿,沙洲便不再寂寞! “无底相思暮复朝,万斛离愁夜望晓;若得彩笺生双翼,人间夜夜是鹊桥……罢了!” 轻吟了几句,她忽然取下头上那一支雕着白色小花的玉钗,扔进碧螺池中,“咚”的一声,池水荡起柔波,缺月晕开一轮又一轮,玉钗坠入池底,落在了几条森白的鱼骨之中…… 水声,但是这里的水中却没有月色花影,有得只有昏暗和肮脏。 如果说夜里的长安,如同一头困倦了伏地酣睡的巨兽,那么此时的这叶轻舟,便正熟练地穿行在巨兽的血脉筋络中…… 四周都是水渠暗道,空气里弥漫着让人犯呕的刺鼻恶臭。纪三双眉微蹙,却并不是因为他讲究在意,他只是惊奇于船头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青碧衣衫,负手傲立,她双眉如峰,神色静然,如同一根臭水沟里长出的青竹,叫人不可思议。 纪三暗自惊奇,如何能想到这样的女子,往来穿梭于这阴沟暗渠传递讯息,竟然十四年寒暑不变…… “纪三,你知道什么人死得最快?”女子头也不回地忽然轻声问道。 纪三略微一愣,思忖片刻后躬身答道:“持心不稳,犹豫不决,就像剑圣林浪夫?” “呵呵,”女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英雄,所谓英雄命短!因为他们心中有比死亡更值得守护的东西,所以他们对自己的性命是轻视怠慢的,因此就死得最快!” 纪三若有所思,在猜想女子这话中的真意。这时,那女子又问:“虽筹谋已久,但此行前去依旧凶险万分,以你所见,若二小姐一时之间救不出来,又当如何?” “既然深入虎穴,自然不成功便成仁,师前辈放心,纪三早有准备!”这次,纪三回答得毫不犹豫。 然而,那女子却忽然回头一笑,道:“你错了,纪三,你要记住,历代武疆王没有一个人想做短命英雄,有的都是枭雄!” 说罢,那女子从袖中掏出一直银白色的钗子,插在头上,那钗子的钗头上是一朵雪白精致的宫花,映在这肮脏恶臭的沟渠暗道中,犹如一朵出尘不染的白莲。 女子的话已足够让纪三惊讶震撼,可是当他看到那支短小精致的钗子,心中忽然涌上一抹怪异的忌惮和羡慕,仿佛那并不是一支宫花,而起一柄寒光待出的绝世凶剑…… 马车,一辆马车借着夜色,慢慢悠悠地行进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 车夫,而且还是自称技艺精湛的“老车夫”,可此时驾车的弓步却心惊胆颤、冷汗直流,他不时地回头看一看车厢里那口漆黑的大木头箱子,仿佛看着一头绝世猛兽。 屠狂南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嘲笑道:“没用,至于吗?怕成这个样子?” 弓步强振着精神,颤笑道:“别急啊,这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再说了,城门早就关了,咱们去了也得空等不是?” “哼,“屠狂南不屑地冷冷一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扔了过去,“有这个,长安九门任你随时出入,快些赶路吧!” 弓步接过金牌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大内?呀,这可是个宝贝,你从哪里搞到的?” “少说废话,赶紧赶路吧!”屠狂南不耐烦得催促道。 “好嘞,”弓步抬起鞭子正欲甩下,余光中却好似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认真看了看,他忽然指着远处喊道:“喂,屠老大,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少装蒜,生更半夜的,哪里有人?”屠狂南不耐烦地说着,却仍旧掀开了帘子看了看远处,果真见远处一座被荒草覆盖的亭子里好似站了一个人影,“咦,还真有人,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来这破亭子?” …… “父亲,你怪孩儿吗?” 孤月空挂,满目荒凉,夜色如水一般凉透人心,晚风冷得如冰似霜。 叶郎雪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袍,独立亭中,寂寞地如一只寒鸦一只孤鸿,他伸手细细地抚摸着亭子西北角的一根石柱,柱子上有一个宽大深陷的掌印,那是当年他父亲镇南大将军叶相南留下的。 那是景成四十七年,就在武疆王萧山景将胞妹萧临晨送入长安的第二年开春,叶相南作为钦命特使奉命入海云边和谈,和谈出乎意料的顺利,可没想到就在叶相南的归途之中,在函谷碑林忽然遭遇刺杀,随行护卫虽然拼死击退刺客,然而叶相南却身受重伤。 随行护卫和军中医馆商议后,决定立即护送叶相南赶回长安,可刚刚到了东风亭,叶相南的伤势不知为何,忽然急转直下,最后命绝于此,据说叶相南生前曾在此处拍了一掌,却不知何意。 手掌在石柱上轻轻摸索,沙沙作响,指尖传来的触感,比夜色和人心更凉,叶郎雪闭着双眼,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孩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您告诉过我的,天下人的天下!” “嘎吱嘎吱” 远处的官道上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叶郎雪睁开双眼,看了看那辆悠悠驶来的马车和探出帘子的人头,他皱了皱眉,一把拉起长袍遮掩了身影容貌便踩着连片的枯杨衰草,飘然而去…… “为什么一定要我现在品尝,难不成这酒与上回给我的有什么不同?” 梦萝宫中,静儿怜儿已经“生病”告假好些天了,此时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她的女主人和白诺城两人而已,白诺城好奇地提起一个深青色的酒瓮,仔细端量了片刻,最后不解地问道。 萧临晨满脸喜色,生生抢过他的酒碗,倒了满满一碗才小心翼翼地推过去,“可不是么,上次给你喝的叫‘凝春怒’,这次喝的叫‘闭月心’,一阴一阳,这味道能一样么?赶紧喝吧!” 说话间,已经将酒碗端到了白诺城的唇边。 白诺城接过酒碗,仔细品了一口,却摇着头说:“我看没什么不同!” “傻瓜,可不是这么喝的,要一口饮尽才行!”萧临晨双手拖着碗底,不停地催促。 白诺城依言一饮而尽,这才看着空空如也的酒碗说道:“往日只听说命理体质分阴阳,今天可还是第一次听说酒也分阴阳的,当真有趣!不过可惜我是俗人一个,分不清差异,白瞎了你的好酒。” 萧临晨将酒瓮倒过来,见真的滴酒不剩,这才好似放心地坐下来,说:“明天……你是怎么安排的?” 白诺城神色微怔,答道:“明夜你我在宗灵殿汇合,到时我便会带你走!” “宗灵殿?”萧临晨的身子猛然一颤,惊呼道:“为何要去宗灵殿汇合,那里不是大周供奉历代帝王的地方么?” “是的,”白诺城点点头,随后便盯着她的眼睛,又问:“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情,才能走,你害怕么?” 听了这话,萧临晨的整颗心都跟着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双眸轻颤,她激动地问:“去宗灵殿,你是想当着他的面抢走我,然后带我出宫,是么?” 白诺城伸手穿过她的青丝,郑重地点点头,道:“是的,我最讨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你也说过——我是这天底下最狂妄最诚实的刺客,我要带你走,就要光明正大地带你走!你愿意去么?” “我愿意!” 萧临晨立马重重点头,泪水瞬间被甩出;紧接着,她的身子忽然向前倒去,瞬间倒在了白诺城的怀中,她斩钉截铁地说,“陈丹峰,我愿意,而且你放心的,我们都不会死,我早有别的安排。” 白诺城的身子忽然僵住,许久才轻轻将她抱住,低头在她耳边说:“是呢,你也放心,我也早有安排!” …… 第七十七章 又是一弯红月照长安 舟在湖上,湖在山中,山在庭院中;白蒙蒙的湖面上,一艘装饰富丽华贵的大船在朝露中缓缓行进着,船头上有一方楠木小桌,桌前坐了三四个人,居中是一位素衣宽袍的中年男子,他的左右又有几个衣着艳丽的妙玲女子,或捶腿揉肩、或斟酒摘果、或柔情抚摸…… “哟,淘气,”那男子被一个姑娘揉到非礼处,立时缩了一下身子,打情骂俏起来:“你再这样,老爷今儿这衣服还穿不穿了?” 那女子娇笑出声,媚眼如丝,极尽风流姿态,娇滴滴地说:“穿什么衣裳,老爷今儿个又不入宫,又无访客,再说了,今日山雾甚浓,谁也瞧不见,穿跟不穿我看也无甚区别!” “呵呵……呵呵……” 女子这话,顿时引得其他同伴一阵哄闹。 说话间,另一个女子又拿起方桌上一个七宝琉璃身,撇着嘴打量道:“可不是呢,您瞧,雾太浓,这瓶子都不透光了;你还说它是个宝贝,我看呀,就是个棒槌!” 女子这话刚刚说完,同伴正欲取笑哄闹起来,哪知这男子忽然目露凶光,冷眼扫去。众女子见状,顿时变了模样,原本嫣红的脸瞬间吓得惨白如纸,那说话的女子立时“啊”的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头猛磕下去,颤抖着说:“老……老爷,贱婢不敢了,请您赎罪……赎罪!” “咚”,男子顺手从方桌底下抽出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插在桌上,冷冷地说:“看来本官的爱驹又该用餐了!” 男子的话真好似一句地府的勾魂辞,顿时将那女子吓瘫在地上,全身颤抖抽出起来,她怕,因为爱驹并不是一匹骏马,而是一头凶猛嗜血的西域獒犬!而且还是一头吃了不少卑奴贱婢的西域獒犬…… “若是别人,本官斩她一指也就罢了;可自打本官第一次在乡下见你,就觉你的双手长得秀美非常,当真是舍不得,”说话间,那男子将匕首拔起,推递给她,又说:“这样,你自己选,看你是自己跳进爱驹的洞子,还是将你的父母弟弟扔进去?” “不,不……” 那女子如被一道惊雷轰在头顶,直瘫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话不成句,许久才看了看桌上的匕首,颤抖着将它取下。双手在颤抖,匕首的寒光在朝露中闪烁,许久那女子忽然横心咬牙,竟握着匕首向自己胸口扎去…… “噗……哈哈哈!” 然而匕首尚未插进胸口,男子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止住动作,接着狂笑起来,“有趣有趣,真有几分骨气孝心,这才像是本官初次见你时候的模样,今夜,就由你来伺候!” 说着,那男子一边抚摸着女子惨白如纸的脸,一边偏头扫过其他几个还没回过神的女子,呵斥道:“怎么?本官的玩笑不好笑吗?” “好……好笑……呵呵呵呵……” 其他几个女子哪里还敢有半点含糊,立马强颜欢笑起来,却再也不敢胡乱打趣。 那男子扫视一圈众人,见他们个个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此刻却要强颜欢笑、曲意奉承,顿时志得意满,心情大好,随手就将那桌上的七宝琉璃瓶扔进了湖中…… “啧啧……好气魄?如此宝物,便是与宫中太和殿的八卦飞云炉比起来,也丝毫不让,韩大人竟然说扔就扔,当真好气魄!” 静谧朦胧的湖上,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子声音。 男子听了这话,全身一颤,猛地站起身来,在湖上不停地张望,却始终不见人影,随即便立时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胡言乱语,你可知本官是谁?” 说话间,男子猛地将匕首射回船坞中,想来是示警。 然而过了几息,船坞中也悄无声息,同时,湖中忽然响起哒哒的水声,雾中渐渐有黑影走近,她“哼”了一声又说:“我们当然知道你,韩正韩大人,两年前还是区区五品禁宫司礼官,然而就在这两年之间,却平步青云,一路爬到了现在大周内廷总管的高位,难怪会有这样容山纳湖的家苑,更有这些国色天香的佳人相伴,当真是羡煞旁人!” 听了这话,韩正的身子猛然一滞,双眼微凝,直盯着那雾中踏湖走来的人影,忽然换了一张笑脸:“呵呵,不过是些身外俗物,不值一提,却不知阁下姓甚名谁,来见本官,又有何事所托?本官虽然官小权微,不过好在有亲君奏报之权,只要力所能及,必然竭尽全力,使你所求所愿上达天听!” “桀桀……” 这时,湖中忽然响起了怪笑声,那声音普通破碗刮蹭,直听的韩正和身旁一脸茫然的女子们头皮发麻、心惊胆颤,这时只听嗖嗖几声,忽然从那湖中射出几道水箭,快如流星,登时将那几个女子击倒在地,晕了过去。 “韩大人果然机敏过人,难怪能替周元弼截断上奏之门,为李长陵买凶暗杀杏林王,还有胆量吞没那些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宝!” 最后一道水声响起后,两条人影已落在了船上,一男一女,正是昨日刚刚入城的呼哧喝刹与袖语姑娘。 呼哧喝刹的话当真吓了韩正一跳,他立时警惕地退后一步,四顾张望,呼哧喝刹笑道:“放心,远山僻林,隔墙无耳,你的那些护卫都已经让我送去见佛祖了,没人会知道你我的对话!” 听了这话,韩正的脸色才舒缓了些许,接着他盯着呼哧喝刹与袖语看了片刻,问道:“不知本官能为两位做些什么,竟然劳动二位费尽周折,去调察得如此详尽。” 呼哧喝刹端起桌上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喝下后才说:“我走丢了一条恶犬,听说被人掳进了皇宫,正是韩大人领得路!” “恶犬?我领得路?”韩正兀自一惊,思量许久才试探着问:“莫非是齐鱼侯?若是他,可不算是本官领得路,那是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伦亲自抓回来的,本官只管奏报君前而已!” “不、不是他,”呼哧喝刹摇着头说,“不过他却是掳走我恶犬的罪魁祸首!” 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韩正立时反应过来,道:“哦,原来阁下说的是那个叫柳明旗的人,齐鱼侯把他带回长安,本来要求见秦夜秦大人,可是当时秦大人不在府邸,便由本官领进了宫城,不知阁下与他有何恩怨?” 呼哧喝刹再次怪笑起来,反问道:“怎么?韩大人还想与在下聊聊骑墙渔利、暗地扣宝的事,亦或是想聊聊大人是如何身色犬马、鱼肉百姓的丰功伟绩?” “啊,这……哈哈哈”,韩正听了这话,哪里还敢言语,虽怒气在胸,却仍旧哈哈一笑,敷衍了过去,随后直接问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知阁下需要本官如何助你?” “进宫!” “进宫?”韩正一时愣住,又问道:“就这么简单?!” 这时,袖语姑娘忽然笑道:“韩大人,对你来说,或许进宫如同家常小事,不过对我等江湖人来说,却是一道难闯的修罗鬼门,毕竟我等也不是最近那闹的沸沸扬扬的悲骨画人之流,更没有林浪夫和聂云煞那样的通天本领!” 韩正沉吟片刻后点点头,再问:“实也不难,二位想何时入宫?” 袖语偏头看向呼哧喝刹,只听他说:“今夜酉时,悲骨画人与秦夜灞桥决战之刻,就是我二人进宫之时!” “好吧,一言为定!”韩正点点头,不再说话。 “桀桀……韩大人放心,事成之后,你我便是陌路人,井水不犯河水!”说话间,呼哧喝刹已领着袖语跃出船坞,踩着湖水翩然离去…… “乒铃乓啷” 韩正咬牙切齿忍耐许久,见人影远去没了声音,抬脚就将方桌酒具踢翻在地。 迷雾之中,呼哧喝刹远远地看着大发雷霆的韩正,冷冷一笑,道:“天下当真狗官都是一丘一壑,袖语,将韩正的千官集录手抄一份,密信送给巡天宗政——司神雨!” “掌门,你不是说……”袖语一时顿住。 “放过他?”呼哧喝刹冷笑道:“非我违背誓言,杀他无需我动手!” “是,掌门!”想了想,袖语又问道:“掌门,你说悲骨画人与秦夜一战,可能谁胜谁负?” 呼哧喝刹沉思片刻后,说:“比起胜负,我更好奇的是,悲骨画人为何会挑战秦夜。” 袖语一时愣住,立马说道:“近年来,悲骨画人因挑战武林各大高手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秦夜虽然官居大内,但是毕竟出身江湖,又是剑中高手,悲骨画人挑战他,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吧?” “或许吧……”呼哧喝刹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是两人都是只有半只脚在江湖的人,又有这样的关系,拼死相搏,当真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莫非就为了出剑立威!” …… 长安城东,有石桥名曰灞桥,桥边筑堤数里,种柳万株,因柳有辟邪之意,此处又是临水送别之处,故而此处也是长安一景,只可惜景色虽美,却有些四野荒凉。 若换了平时,此时黄昏近夜,早已没了游人,但此时杨柳依依的堤岸上却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江湖人,他们在等,等一场武林中少有的决斗…… 长堤远处,司神雨掀开马车的帘子,偏头远远地看了看两岸拥挤嘈杂的人群,又看了看杨柳帘幕后那空无一人的灞桥,轻叹一声道:“果然还是他最了解。” 说罢,她放下帘子,吩咐了一句:“回城,直接进宫!” “是,大人!” 伴着一声马嘶,马车便调转方向,往长安城中疾驰而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小苍山上,门山的残雪早已化尽,枝丫上冒出的嫩芽将整个大空寺映照在一片新生的气息中,可惜此刻已到了黄昏,美景不在,亦正如此时黄昏垂暮般的苦厄神僧。 他身上盖了一件青色僧袍,坐在轮椅上,被缘妙大师亲自推到了廊前。缘妙大师看了看自从问询林浪夫死后,忽然就仿佛行将朽木般的师傅,犹豫片刻后,还是躬身下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师傅,白诺城化名悲骨画人已经对秦夜发出了战贴,就在今夜酉时、长安灞桥。” 双眸如海的苦厄神僧却并未有一丝波澜,沉默些许后,他只是叹了一句:“这些执念不悟的人啊,早晚都在劫难逃!却不知那幽冥钟上,还能刻下多少姓名。” 语毕,他缓缓抬起苍老颤抖的右手,轻轻一捏,一片廊下的枯叶便飞旋起来,被他抓在手中,随即只见他双指用力,那枯叶瞬间被弹出,快如暗器般向高空掠去,登时只听“咚嗡”的一声,一道幽冥钟声瞬间穿透山门、响彻夜空…… 大空寺众弟子,不管此刻是在打坐冥想还是在打扫出尘,都立时停下手中动作,对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不昧因果!” …… 长安城,富贵繁华,红尘浊浊! 美者颜如玉,画眉青似墨;梦萝宫中,萧临晨纯衣纁袡,对镜梳妆,她面带娇羞,嘴角含笑,双唇微微一抿,金花胭脂便将她的双唇点缀的娇艳欲滴,简直比花更艳、比火更热。 妆毕,她对着铜镜嫣然一笑,渡波千万里,饮风啖露十四载,花开在今宵! 不过,今夜无比庄重虔诚的亦不只是她一人,还有白诺城。 沐浴之后,白诺城将奠乙剑又认真地擦拭了一遍,接着他双指轻弹剑身,剑音嗡鸣回响,不绝于耳。 随后他自己也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衣裳,白的一尘不染,白的如云似雪,远远看去,真像一只仙鹤孤立,他纵身飞起,乘着夜风离开留园,飘然向皇宫方向掠去;此时红尘在下,苍穹在上,剑还藏在鞘中,杀气却已经冲破暗夜,直贯云霄,他忍不住抬头望了望…… 夜,凉凉的夜,凉得像水像冰像人心! 月,猩红的月,红得像花像火像鲜血! 第七十八章 恰似一夜风雨聚未央 “站住,皇城禁地,何人乱闯?” 身披银甲的将士将一辆马车拦在了宫门口。 弓布立身肃严,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闪闪的腰牌,答道:“奉秦大人令,护送军机秘简进宫,速速退开!” “这……”那军士接过印着“大内”二字的金字腰牌,仔细查验后,一时有些为难,“大人,并非末将有意阻拦,可今日乃是初六,内宫长史早已传下话来,说陛下今日不见任何人,不办任何事!” 弓步立时双眼瞪圆,怒声喝下:“混账,你是说……这任何人也包括秦大人咯?”接着,他身子前倾低声威吓:“小心了说,脑袋只有一颗!” 说着,他转身掀开帘子,躬身将腰牌递了进去,那兵士低头一看原来马车里还坐着一位青衣男子,这人胸前抱着一口鹿皮宝刀,背上背了一个宽大的黑木匣子,想必是那“军机密简”。他容颜冰冷如霜,只瞥了小将一眼,便似乎一股杀气传遍全身,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 屠狂南微眯着眼睛,压低声音冷冷地说:“待会儿本官还要出来,再问我这样的愚蠢问题,小心你的狗命! “这……遵命,”那兵士让开道路,高喊了一声,“开门!” 接着只听嘎吱几声,宫门大开,马车便进了未央宫。 “嘿,怎么样,屠老大,我刚刚扮的如何?”转过几道宫门,弓步便兴冲冲地问道。 屠狂南一边宁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一边不耐烦地吩咐道:“少废话,赶紧办事,今晚要跑遍四方十七道宫门,有你忙的!” 说着,已从怀中取出一张尺许宽大的地图,地图上各宫门走道,甚至穿堂回廊都一清二楚…… 若说起整个长安皇城,最尊贵威严之所在,除了皇陵墓群之外,那便是内宫宗灵殿! 脚步声,此时很轻的脚步声正在空旷而昏暗的宗灵殿里哒哒作响,一条修长的人影掌着铜灯微火缓慢前行,是白诺城,他走得很轻很慢,因为他正借着墙壁上铜灯的微光,仔细的看着每一块灵位。 上至开创大周的太祖、太宗,下至秀宗、文帝……大周六百四十余年,前后共三十八位帝王的灵位尽皆在此,层层叠叠的灵位后,挂着三幅巨大泛黄的帝王肖像,威严肃穆,正是太祖、太宗和平定四州之乱、开拓太平盛世的独耳明宗。 空气中弥漫着沉香木和禋祀的香味,白诺城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所以他走得更慢,看的更仔细,直到一道开门的嘎吱声传来,他才回头望去,只见宗灵殿西北方的那扇五彩琉璃门忽然被推开,一道倩影瞬间映入眼帘…… 月光透过五彩琉璃门,照在萧临晨的身上,愣是将她玄色的衣裳也映照的五彩斑斓,她看见白诺城回头看来,顿时笑了,高贵灿烂如牡丹花一般,她雀跃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你一定会来的!” 说话间,她就已快步走到了身前,白诺城盯着她略施粉脂、光彩夺目的脸和晶莹闪烁的眸,笑道:“我当然不会骗你,我说过今晚一定会带你走,我说到,就会做到!” “嗯,”萧临晨重重地点点头,接着双颊绯红,忽然身子前倾,依偎在他的怀中,贴着胸膛,柔柔地说:“陈丹峰,有你这句话,就算今晚你我命丧于此,我也再不怕了。” “是呢,既然到了这里,今夜死也不怕了!”白诺城伸手抚过她的青丝,抚过她柔软颤抖的脊背,心中不觉叹了一句,“要是个子再高些就好了。” “你说什么?” 白诺城轻轻一笑,“我说……我想见见他,想看看这位九五之尊到底是何模样!” “呵,”萧临晨噗呲一声笑了,“看到了,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除了那张沾满鲜血、堆尸如山的龙椅,他不过是的其貌不扬的胖子!” 白诺城也笑了,紧紧将她拥在怀中,说:“没关系,反正都已经失望透顶,也不在乎再见见他臃肿卑鄙的模样,我等他!” …… “呼呼呼呼” 三十二人抬的巨大金辇在月光下缓缓前行,更显威严,巨大的华盖遮蔽了霄汉星空,锦绮做的幔子隔绝了凉风人情,更加上金辇四周围的足足三层大内高手,各个神情冷峻,手持兵器严整以待。这样的庞然大物在宫里行进,一时间遮蔽了大半的长廊。 “申血衣,秦夜那边如何了?” 金辇里忽然传来了仁宗皇帝陈煜的声音。 申血衣躬身走近两步,低声道:“回禀陛下,刚刚得到传信,秦大人回话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请陛下放心!” “嗯” 金辇里再没发出声音。 这时却从金辇的另一侧发出了一个小女孩儿清脆鸣铃般的声音,“陛下别怕,有烟罗和大个子在,就算我哥不在身边,烟罗也会保护陛下的!” 此话刚落,申血衣忽然怒目扫去,厉声喝止,“烟罗,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原来这说话的人,当真是个模样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只见她穿了一身水绿的纱裙,脑后扎着一条尺许长的辫子,在月光下更显得清新淡雅。不过奇怪的是,她却也跟陈煜一样是坐着的,不同的是,陈煜是坐在龙辇中,而她是坐在一个九尺壮汉的背上,那壮汉一身麻布粗衣,单手背着小女孩儿,肩上扛着一口七八寸宽大的黑色巨剑,远远看去,真像一座小山。 巨汉对申血衣的话置若罔闻,只那小姑娘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扫了一眼申血衣也瞬间挪开,“哼,我哥说了,我们从不跟打不过自己的人讲话!” “你……” 申血衣一时语竭,语竭是因为说到了痛处,因为所言非虚。 “哈哈哈……”金辇里的陈煜忽然大笑两声,顿了顿又问道:“可是寡人也丝毫不懂武功啊,烟罗为何愿意跟寡人讲话?” “这……”烟罗想了想,笑着答道:“我哥说了,陛下用的剑是看不见的天子剑,那是全天下最厉害最霸道的剑法,所以陛下才是当今武林的第一人,烟罗喜欢跟陛下讲话!” “哈哈,说得好,不枉寡人将你从韩城连夜召回,哈哈哈哈……” 静寂无声的宫廷回廊里,狂笑声瞬间又响了起来。听听笑声,申血偷偷松了一口气,继而缓缓退回原位,领着队伍继续向宗灵殿走去。 …… “屠大爷,你到底弄好了没?” 一座角楼的墙根阴影下,战战兢兢的弓步探出头偷偷看了一眼,再次催促道。 “嘘”,话音刚落,立时被禁声止住,随即只见一道黑影极速坠落又快速跃升,便见屠狂南一把提起弓步掠上了角楼,同时一把捂住了他多言的嘴。 弓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就在方才自己藏身的不远处,有一个暗沟石渠的窟窿,几尺宽大的窟窿口被一个铁栅栏围住。 弓步一时不解,又过稍许,忽然听里面传来了非常微弱的声音,两人仔细定睛看去,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只见一道剑气从窟窿里射出,那铁栅栏瞬间被斩断推开。 接着便从里面走出一对中年男女 …… 第七十九章 父与子,情和血——上 只听“砰”的一声,那窟窿处的铁栅栏便被剑气斩断推开,随即便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正是纪三与师凤眠二人。 角楼高处的弓步与屠狂南直看的一惊,却不敢出声。 行走间,纪三不着痕迹的抬眼看了看身旁的角楼,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师前辈……” “无须理会,我们先去闻天阁!” 师凤眠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两人便加快脚步,快速消失在了悠长的深宫回廊里。 “嘿嘿嘿,屠老大,你瞧这宫里的宫女太监还真是花样多,这样私会的地方都能找的出来!”见人影远去,弓步忍不住偷笑两声。 屠狂南无奈的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两人离去的方向,略有些担忧地说:“少凭嘴,那两人都是高手,尤其那个女人,一定是个用剑的顶尖高手!” 弓步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 “直觉,”屠狂南冷哼一声,又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追上去试试,或者赶紧给我去放好最后一件东西,然后好赶去宗灵殿!” 说话间,他轻拍了一下背后黑色的木匣,纵身就跳下角楼。 “老大等等我!”弓步早被屠狂南“欺负”惯了,哪里敢反驳,连忙快步跟上…… 依偎怀中,萧临晨的身子已经不再颤抖,然而就在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后,白诺城却在兵临城下时又止步不前,她不懂缘故,却羞于颜面不敢多言。 就在这时,宗灵殿外忽然响起了密集沉重的脚步声,萧临晨心下一惊,身子又不自觉轻颤了一下;更奇怪的是,这样的声音,对于身前的男人来说,却仿佛成了催情的酒,他忽然将萧临晨推出半身,对着她嫣红娇嫩的唇,用力吻了下去…… “呜呜~” 刹那间如电击雷鸣,萧临晨双眼瞪圆,蓦然一惊,却没有将他推开,瞬间的惊惧很快就变成了万种的似水柔情,妩媚亲昵的喘息声跟着在宗灵殿内传开,“嗯嗯……” “嘎吱” 宗灵殿的大门忽然被用力推开,月光洒下,愣是将一个原本臃肿肥胖的身躯也拉的细长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那人止步门前,冷冷地问。 白诺城搽了一下湿热的嘴唇,看了看门口那背着月光昏暗的面,瞬间拔剑,旋即只见一道明光闪过,宗灵殿内所有的火炉铜灯瞬间被点亮。 他这才看清,那个站在门前臃肿肥胖的中年男人,那个龙袍加身也没有丝毫威严的胖子——仁宗皇帝陈煜。 看着他虽然愤怒不已,却依旧沉静如水的脸,白诺城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萧临晨看清来人,心中猛地一惊,忍不住往后躲了躲,可白诺城却丝毫不惧,他微微抬首,冷冷却好似玩味地看着陈煜,答道:“知道,她是梦萝宫的晨妃娘娘,海云边武疆王萧山景的胞妹,更是你的女人——萧临晨!” 陈煜的胸口起伏剧烈,呼吸急促,却仍旧努力压低了声音,又问:“那你可知他又是谁?” 这次他看向了只露出半个身子的萧临晨。 萧临晨忽然愣住片刻,接着咬咬牙,也鼓起勇气,学着白诺城方才的口吻答道:“我知道,他是江湖上声名显赫的神秘剑客悲骨画人,他是昆仑宗主古南海的世孙,四年前的殿试榜眼——陈丹峰!” 听罢,陈煜冷笑着摇了摇头,再也不看萧临晨一眼,双眼只死死地盯着白诺城,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再问:“你知不知道,按照义理,她长你一辈,可以做你的母妃?你知不知道,寡人为了给你洗掉外面的风流污名,花了多少心思,杀了多少人?你又知不知道,你是未来必须扛起大周江山的人,哪怕出一点错,都可能声名扫地、万劫不复?” 陈煜的话真好似晴天霹雳,萧临晨顿时吓愣在原地,白诺城不答话,却一把拉过全身僵直的萧临晨,抱在怀中,冷笑着问:“呵呵,老淫棍,屁话这么多,你又可不可以告诉我,被别人玩弄女人的感觉怎么样?” “混账东西!” 陈煜再也忍不住,立时怒骂出声,“你知不知道她是萧山景的妹妹,这天底下哪个女人你都可以要,唯独这个萧氏家族的红颜祸水,是我们陈氏皇族的宿命天敌,是我们的修罗克星!大敌当前,虎狼在畔,你怎可如此放肆,如此恣意妄为?!” “铛”,白诺城一剑斩下,登时斩断一围白玉栏杆,碎在玉阶前,随即他也破口大骂起来:“你个不要脸的老王八、臭乌龟,还有脸在这里教训你老子?你又做的甚么威风鸟事,对得起这里的列祖列宗?当年,李皇后母子才死了几天,你这无情无义的混蛋,宫里千百的佳丽也不够你老乌龟享用,还要到处去沾花惹草,弄的天下大乱、仇家林立!你又对得起谁?聂云煞让唐依依来给你治病,你们这对狗男女干的什么好事?林剑圣为了给你这乌龟王八稳住江山,花甲之年还要只身犯险,独闯海云边,最后客死异乡,你奶奶的一句话也没有,也不派人去接灵送葬,这些个丧风败俗、薄情寡义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有什么脸面来教训你老子?啊!” 白诺城出身勾栏,什么三教九流的客人没见过,什么粗鄙不堪的话没听过,这几句话骂出来,当真把陈煜骂的愣了半晌。 “孽障啊、孽障……” 陈煜出身皇族,位居九五,哪里听过这些民间骂人的野话,顿时气的七窍生烟,立马跑进来指着白诺城吼道:“竟敢对朕如此无理,你当真以为朕没了你,就不能维系大周江山吗?你当真以为朕没了你,陈氏皇族就后继无人吗?孽障,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都盯着这个储君之位,多少人就算求着朕,也得不到分毫,你竟然如此不知天恩厚德!” 说着说着,陈煜又指着他身旁面色惨白的萧临晨,道:“就为了报复寡人,你就想以牙还牙,去勾搭这个女人来气朕?可笑,你可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不是朕,不是!你的仇人是李易,是萧山景,是林浪夫,是全天下觊觎咱们大周江山、目无君上的乱臣贼子!” “你……” “你不是悲骨画人,也不是陈丹峰,”白诺城的话还没说出口,萧临晨已经挣脱他的身子,颤抖着双唇,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是……你是白诺城,对吗?” 对上她的双眼,白诺城的心忽然一阵刺痛,可想想旁边的陈煜,他的心忽然又硬了下来,他说:“我答应会送你离开这里,就是现在,你走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萧临晨心神具碎,上前一把拉住白诺城的双肩,剧烈地摇晃着,怒吼着。 白诺城心痛如绞,不敢直视她炙热如火的双眼,狠心咬牙,他忽然抬手轻轻一点,便封住萧临晨的穴道,随即回身一剑劈开宗灵殿后的一处墙壁,将偷偷围在四周的大内高手尽数震开,刹那间宗灵殿外哀嚎连天;几乎同时,早已守候多时的屠狂南忽然手持寒月妖刀,劈开几人,跃了进来。 “带她走,不要再回来!” 白诺城将萧临晨推了过去,吩咐道。 “庄主?!” 屠狂南喊了一声。 白诺城厉声喝下:“滚!” “是,庄主!” 说罢,屠狂南便扛着泪雨婆娑的萧临晨奔出了宗灵殿,这时的宗灵殿外,弓步早已驾着马车守候,同时皇宫的几处宫殿忽然火光冲天,整个皇宫顿时乱做一片。 外面的火光和喧闹对殿内的二人早已不值一提,白诺城手持奠乙剑,缓步走下台阶,慢慢向陈煜走去。 陈煜丝毫不退半步,始终站在原地,毫不畏惧地问道:“逆子,你真想悖父弑君吗?” 白诺城冷冷一笑,边走边说:“在老子眼中,你蠢如猪狗,奸如狼狐,何来悖父弑君之说?若真要比较起来,我那烟雨楼里的疯母亲,也比你和唐依依两个狗男女,坦荡高洁得多!既然你如此卑鄙无耻、枉为人君,丧尽了天道人心,那就用血来偿还!” 话音刚落,白诺城脚下猛地一跺,径直向陈煜凌空杀去…… 父子恩仇,禁宫情血,尽在此夜! 第八十章 父与子,情和血——中 清冷,昏暗…… 洁白的月光止步门前,昏暗的宗灵殿内,四周黑色的帷幔在夜风中舞动,倒影随着铜灯里微弱的黄色火焰轻轻摇拽。 一道剑光破开暗夜和寒风,凌空射来,比月光更白,比夜风更冷,比禁宫更无情,刹那就已到了身前,仁宗陈煜的脸色竟丝毫未变,白诺城手中的剑却忽然偏离,像左边挑开…… 只听“叮”的一声,那忽然冲出又飞速后退的人影,就已经被白诺城看清,竟然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女孩,模样稚嫩清秀,可惜的是她只有半个身子,腰腹以下的双腿只有七八寸长,几乎被水绿色的裙子彻底遮住,只有一双紫色的绣花鞋露出半点。 “呀,原来真的这么厉害!” 秦烟罗轻功绝妙,刚坐回那壮汉的背上,便抖了抖发麻的双手,手中两柄短剑还在震颤,嗡嗡作响。与此同时,那壮汉“呼”的一声将手中厚重的巨剑给举了起来,指向白诺城。 白诺城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忽然从殿外涌入的十二名身着黑色劲装、头戴鬼头面具的护卫,面色微沉。 这十二人个个手持长剑,围城一圈将陈煜护在中央,他们体型相似,衣着无二,加上气息内敛、呼吸同步,若非亲眼所见,真好似同一个人的分身一般。 …… “师前辈,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抹去脸上的血迹,站在尸堆中的纪三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闻天阁”三个字,忍不住问道。 师凤眠轻轻点出一指,一道细若蚕丝、微不可见的剑气登时射出,将闻天阁偌大的铜锁劈成两半,只听她说:“来找一部没有人能练成的剑谱孤本,这也是二小姐在这十四年间最大的收获!” 说罢,师凤眠便抬步走了进去,纪三却还愣在原地,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许久才反应过来,“李师一的十绝剑?!” …… “呵呵,韩大人,人都已经进来了,怎么你的手还在发抖呢?” 回头看了看已经远去的宫门,又看了看对面吓得脸色铁青,身子不住的颤抖的韩正,袖语姑娘忍不住取笑起来,“放心,韩大人,我家主人说话算话,说了事成之后放你走,就一定会兑现诺言!” 韩正捏了捏僵硬颤抖的双手,又偷偷看了一眼仍然在闭目养神的呼哧喝刹,小心翼翼地说:“姑娘有所不知,今夜乃是初六,大内所有的护卫高手都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虽说秦夜可能去了灞桥决战,但是这偌大的禁宫,你们以为真的只有一个秦夜吗?我知道两位武功高强,但是只要有半点差池,咱们都得丧命于此!” “除了秦夜和申血衣,大内到底还藏着多少高手?”这时,呼哧喝刹已经睁开双眼,好奇地问道。 韩正犹豫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说:“我虽久居长安,但是看阁下的身手,想必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十绝剑?” 呼哧喝刹双眉微挑,答道:“剑中神话——通古剑门李师一的十绝剑,如雷贯耳,自然听过。可是据我所知,这偌大的天下,数百年间,没有谁能单独一人练成十绝剑,只有驻守皇陵的太宗十剑士才合力施展过,莫非他们今夜不在皇陵,也在宫里?” “那倒不是,”韩正摇了摇头,又说:“太宗陛下曾有铁令,十剑士决不可离开皇陵,这个铁令代代相传,这几百年来,不管天下遇到多么大的风雨,他们都未曾踏出过皇陵半步。”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道:“就连当年扶幽宫之乱,他们都未曾主动现身,更何况今日。” 袖语姑娘追问道:“那你是何意?” 韩正沉思片刻后,说:“当初扶幽宫之乱后,陛下发现除了剑圣林浪夫,普天之下只有十绝剑才能与聂云刹一较高下,可惜十剑士奉命代代驻守皇陵,他也无权指派,所以……” “所以他就以假乱真?” 呼哧喝刹试探着问道。 果然,韩正点了点头,又道:“据我所知,陛下曾密令秦大人在大内高手中,精心选拔了十二位高手,数十年来闭关宫中,只练十绝剑阵,专门克制那些绝顶高手,多年过去,想必也该有些样子了吧?” 听了这话,袖语姑娘不觉有些担忧起来,呼哧喝刹的脸色果然也阴沉了许多,思量片刻后,只听他又道:“既然苦心修炼数十年,想必就是为了时刻护卫仁宗皇帝,既然我的目的不是他,那么便无须过度忧虑,至于那十二位禁宫高手,就留给那些有弑君夺位野心的人去招呼吧!” …… “铛铛铛铛” 比惊雷闪电更急更快的剑,比夜风春雨更密更持续的剑,却遇到了比城墙山岳更厚更硬的盾! 那十二人围成一圈,心神相通,功法相同,内力、剑气、意境瞬间都达到了巅峰;人影穿梭,剑光漫天,片刻间就在陈煜的周围形成了一层坚硬如刚的剑阵气墙…… 白诺城的残影在宗灵殿内四处冲击闯荡,剑气在剑阵气墙上层层炸裂,朵朵绽放,希望从这十二名大内高手的剑阵中寻得一丝空隙,可是他发现并没有,他们比城墙都坚硬厚实的剑阵中,没有丝毫可以见缝插针的地方。 虽然同样是十绝剑阵,却与太宗十剑士所修炼的完全不同,因为这不是杀人的剑阵,这只是保护人的铁壁铜墙! 而对于白诺城来说,更凶险的是,前有撞不开的城墙,后有穷追不舍的杀手,而且还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个杀手…… 那女童看似稚嫩,轻功身法却精妙非常,使用起两柄短剑来也极为刁钻毒辣,招招无虚,处处都攻击要害,快得就好像一对夺命的剪刀;那壮汉也是一般,样子虽看似呆滞木讷,可手持重剑,舞动起来,却灵巧无比,剑风席卷开来,直震得宗灵殿的柱头横梁都在嘎吱作响。 这十余人攻守兼备,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然演练已久;如此,双方虽然拆了数百招,却仍旧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小别孤剑——师凤眠,久仰大名,我等你很久了!” 昏暗的闻天阁里,忽然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随即便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师凤眠蓦然回头,原来闻天阁左后方的角落里正走出来一个身背古鞘长剑的中年男人,一身玄衣,神情如冰似霜。 师凤眠却好似丝毫不惊,只冷笑着说:“狂剑秦夜,我以为你该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没想到为了等我,竟然也故意放出风声,说要去灞桥应战!” 秦夜缓缓抽出身后的长剑,笑着说:“阁下不必试探,我绝不会给你近身的机会,因为我相信,四尺之内,你的小别孤剑真的天下无敌!” “过奖了,”师凤眠抬手取下头上的金钗,右手捏住花朵那头,轻轻一抽,那支金钗中竟然抽出一柄只有五六寸长的细小短剑,接着她好似戏谑地回头看向正在往后急退的纪三,又道:“纪三,看来你真的很听话,把我讲的原封不动一字一句的说给了他!” 师凤眠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纪三脊背生寒,立时对着她劈斩两剑,同时立马蹬腿后跃。 可师凤眠只是一动不动,远远地看着他,仍旧在笑;看着她诡异的模样,纪三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恐惧,就在他双脚触地的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头颅就忽然摔落了下去,身子却还站在原地,手持兵刃作势防守…… “咚咚咚” 头颅滚动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闻天阁内,秦夜虽然面色不变,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抹刺骨的寒意,直叹:“好快,好狠,好绝的剑!” 第八十一章 父与子,情和血——下 “好快、好狠,好绝的剑!” 看着师凤眠手中那一支短短的金钗小剑,秦夜再次忍不住叹道:“临别几好意,两心一分寒,小别孤剑,果然名不虚传!” 师凤眠淡淡一笑,低眉看了一眼轰然倒下去的纪三的尸首,又道:“能将纪三这样的人都收为己用,秦大人的剑才是狠绝非常,妇人自愧不如。” 秦夜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满是嘲讽的冷笑,“是人就有弱点,纪三的弱点就是自认为忠心不二,实则贪生怕死、两面三刀!” “有道理,既然如此,就让我来领教一下秦大人的十绝剑,是否如当年的李师一一般,纵横无匹、毫无弱点!” 说罢,就如微风摆动,师凤眠的身子忽然轻颤了一下,人还站在原地,身旁的昏黄烛火却诡异地变细拉长,眨眼间就变成了几道火焰长剑,向秦夜飞刺而去。 秦夜的双眸猛地一挑,再看师凤眠的身子,虽然身形看似还在原地,但是白玉地板上却已经没有了她的影子,“烈火藏身,以气御剑,果然精妙!” 说话间,秦夜脚下腾挪,腕转剑挥,猛地舞出一片剑花,将那几道射来的烈火剑气尽数挑开,剑尖碰撞火焰,火焰瞬间炸裂成万千星火,明亮至极,映照得他的双眼陡然一白,略有灼痛…… 转瞬间,苍茫一片的白色中忽然出现一个细小的黑点,就像烈日上的耀斑,飞速靠近;几乎同时同刻,又听“呼”的一声破空碎响,那支宫花短剑忽然从星火炸裂的虚空中射来,快若星矢,电光火石之间,就已到了眼前。 秦夜的全身骤然冷如寒冰,心中震惊不已,还不待他彻底反应过来,握剑的手就已先一步斩出,这是数十年苦修养成的不自觉的习惯…… “轰” 双剑相击,好似星矢碰撞,一圈凶猛的气浪宛如镰刀般席卷开来,巍峨庄重的闻天阁在这一刻仿若泥塑,轰然坍塌,秦夜纵身从破碎的屋顶中跃出,四顾一圈,师凤眠的人影早已不见…… “哪里逃?!” 距离马车还有三丈远,申血衣已纵身跃起,对着马车当空劈下一剑。 驾车的弓步早已吓傻,屠狂南举刀相迎,回身斩去,同时身子向后纵跃,便与申血衣错身而过。 错身的刹那,刀剑瞬间相击,火花四溅,精铁碰撞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层盖过一层,“铛铛铛铛……”,两人在空中边飞边打,刹那间就已拆了数十招。 看了看屠狂南略有些熟悉的眼神和精妙霸道的刀法,申血衣好似忽然反应过来,厉声喝下:“妖月寒刀,原来是你!” “哈哈,申大人当真好记性,不过是又如何?”屠狂南大笑两声,手持寒刀,不退反近。 申血衣双眼微凝,剑法也陡然加快,刀剑碰撞之声,倾盆暴雨般,立时急促了许多。 “刀疤大人,尝尝小爷的霹雳雷珠!” 话音刚落,才躲进马车里的弓步忽然掀开帘子,对着申血衣就远远执出五六颗龙眼大小的黑色丹丸。 申血衣听见声音,运足内力,狂扫一剑将屠狂南震开两丈,同时身子飞旋,肘碰脚踢,便将那几颗丹丸轻松弹开。 正当此时,屠狂南忽然抓住空档,折身挺进,对着那几颗丹丸便左劈右斩,接着只听“砰砰”几声,那几颗丹丸瞬间炸裂,刹那间一团团褐色的烟雾伴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席卷开来…… “趁机下毒,无耻小人!” 申血衣左手拉住袖子一把捂住口鼻,右手丝毫不停,仍旧拼命地向屠狂南攻去。 屠狂南回头狠狠地瞪了弓步一眼,寒月妖刀再次挺上。此时,借助申血衣视野模糊,双眼又刺痛发红,屠狂南借势斩出一刀,登时将申血衣震退数丈,双袖也被刀光波及,全部碎裂成片。一朝得势,屠狂南立时乘胜追击,迎面冲去…… 哪知正当此时,一道剑光忽然从回廊转角处射来,快如闪电,只一剑便将屠狂南连人带刀挑开数丈,来人竟然是秦夜。 屠狂南看了看他的模样,已猜出身份,立马站起身来,用刀背狠狠的拍了一下马身,那马儿抬脚嘶鸣一声,便飞速向前奔去。 这时,屠狂南面目狰狞,横心咬牙,立马持刀挺上,向秦夜冲去;同时他左劈右砍,刀光狂漫席卷,竟然将秦夜和申血衣二人都一并罩在其中,看样子只是想拦阻片刻,早已做了必死无疑的打算。 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时又有一条黑影忽然窜出,如苍鹰扑兔,快如流星,忽然冲进远处的马车里,“二小姐,跟我走!” 话音刚落,便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马车的车盖瞬间被撞开,就见师凤眠单手抱着萧临晨飞速远去……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秦夜一时气急,身子猛地一颤,已瞬间冲到了屠狂南的身前,屠狂南脊背生寒,立时举刀相迎,却哪里还来得及。刹那间,宝剑错开横劈而来的寒月妖刀,径直刺穿屠狂南的左肩。同时,秦夜身子飞旋,踢出一脚正中他的腰腹,屠狂南登时砸进了下方的回廊中。 “申血衣,杀了他!” 秦夜冷冷地吩咐了一句,便径直向方才师凤眠逃走的方向追去,哪知刚掠出两丈远,又有一道角度刁钻的剑气忽然凌空射来,秦夜双眉微凝,腕转剑斜,飞速接下。 一招刚过,回廊尽头便传来了美妙的琵琶声,同时就看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这一对男女正是刚刚入宫的呼哧喝刹与袖语姑娘二人。 袖语弹的琵琶,声音凄美醉人,宛如天籁,竟然一时间让秦夜和申血衣都双双失了神…… 天赐良机,屠狂南与呼哧喝刹二人怎会轻易放过,对视一眼,二人立马飞身冲去。哪知还没近身,就见秦夜忽然断喝一声“破”,那声音嘹亮清远,宛如洪钟,登时就将二人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一刀一剑,再快又怎能快过秦夜,秦夜左挑右播,只轻轻两剑,便将他二人的威势化去,同时对着申血衣厉声吩咐道:“你去追师凤眠和晨妃,同时立马通令九门驻军和冷伦,从现在起,长安城只进不出;违令者,杀!” “是”申血衣毫无犹豫,领命离去。 这时秦夜看了看袖语姑娘,语气略有些惊讶的说:“竟然是幻影魔音奇功,当真闻名不如见面。”说着他又看向呼哧喝刹,仔细打量了片刻,道:“幻影魔音,乃是暗影楼不传之谜,看来阁下就是暗影楼本代掌门——呼哧喝刹吧?” 呼哧喝刹看了看片刻间便已回过神来的秦夜,略有些震惊地说:“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秦大人,这等修为定力,着实让人望尘莫及!” “哼,再望尘莫及,也不如阁下更胆大包天,”秦夜冷冷地说,“既然敢私闯禁宫,意图不轨,那么便让本官看看尔等到底有何能耐!” 话音刚落,秦夜猛地飞旋劈出一剑,登时将三人一起纳入战圈…… 她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从小就是如此,更何况是今天,她冲那多言唠叨的守将扔出一方宗政大印,抬脚就将他踢翻在地。 手中青竹游龙般的宝剑瞬间出鞘,伴着一声龙吟风啸,登时就将那两个即将冲出宫门的女子罩在里面…… 漫天的剑气当头罩下,师凤眠只略微一惊,却丝毫不惧,抬起手中那支又细又短的宫花小剑,没有任何花样招式,没有片刻犹豫迟缓,径直向那剑花中心刺去,“轰”空中忽然发出一声雷鸣般的炸响,一圈气浪瞬间席卷开来,两个同样优秀的女人同时抽身急退。 司神雨身子倒飞,直到撞在一座角楼的白玉围栏上才止住身形。 师凤眠在空中虚度轻点,最后稳稳地站在了一株黄花树的树尖。 萧临晨却已经被剑气波及,震晕了过去,被她轻轻放在那株黄花树下的青丘小坡上。 夜风下,两个当世最顶尖的女中豪杰迎风背月、持剑对立…… 长袖中,司神雨偷偷松了松被震得麻木生疼的手,再次将宝剑握紧,才笑着说道:“好个情丝柔,好个小别孤剑;当年家师在世时,就对前辈的剑法推崇备至,我却始终不信,如今亲眼一见,果然精妙绝伦,让人好生羡慕!” 师凤眠仔细打量了司神雨片刻,面色骤然冷厉起来,“原来是梵净斋佘香菇那贱人的徒弟,你还真是与你师傅有缘,她是外秀内淫,夺人夫君;你是恩仇不辨,认贼作父,当真是一脉相承,有她的风范!” “呵呵,”听了这话,司神雨不怒反笑,又道:“我师傅曾说,最羡慕前辈之处就是你的断情绝意,为了练成小别孤剑,竟然手刃亲夫,这等狠辣决绝的手段,怕是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女人做得出来罢?” 师凤眠听了这话,双眉微蹙,心中一股深藏的杀意如瞬间被点燃了一般,可转念想了想周围的情势,又被她强行压制了下来;月光下,她看了看司神雨那张娇俏秀美的脸蛋,又打量了一下她修长如柳的身姿,诡异得笑了起来,“小辈,你早晚会明白的,在这乱世之中,越是美丽出众的女人,越是没有好下场,我是这样,你师傅也是如此,将来你也逃不过!而且,除了手中秀剑,谁也靠不住。” 说罢,她回头看了看越加嘈杂纷乱的禁宫和正极速追来的申血衣,又低眉看了看躺在青丘上昏昏迷迷的萧临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的身子陡然坠落,双脚刚刚落在青丘上,手中那柄宫花小剑已向萧临晨眉心豁然刺去…… 司神雨见状,整个心骤然抓紧,双眼陡然瞪圆,想喊一句什么,却已经来不及。 昏昏迷迷间,萧临晨只看见一个漆黑如渊的黑点背着月光飞速靠近,黑点后,师凤眠那熟悉却冰冷如霜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痛苦。眼中热泪还没滚下来,剑就已经近在咫尺。 生与死,往往就在瞬间! “轰” 然而正当此时,身旁那角楼中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角楼瞬间坍塌,一道雪白的剑光忽然凌空掠下,将师凤眠的宫花小剑撞开,随后折转方向,直冲霄汉…… “轰轰轰……” 几乎同时,未央宫四方十七道宫门的不同位置,也跟着发出连片的轰鸣坍塌声,一道又一道剑光划破夜空,冲天而起,径直向宗灵殿的方向飞射而去! 此时的宗灵殿,已成断壁残垣,白诺城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一条猩红的血线从手臂缓缓流淌到奠乙剑上,他狂扫一剑将左右围攻而来的秦烟罗二人震开,接着长剑撩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剑来!” …… 第八十二章 宝剑归待恩情死,烈火焚尽孽情缘——上 突如其来的白色剑光,挑开了刺向萧临晨眉心的小别孤剑,也挡住了劈向屠狂南和呼哧喝刹咽喉的快剑;袖语姑娘的琴弦已断,她却毫不在意,因为此时的她正满目震惊和恐惧的望着夜空,望着夜空中那几十口飞射穿梭、杀气腾腾的绝命凶剑…… 雪,在这躁动的长安之夜,却突然就下起了雪,不知是老天想要冷却复仇的疯狂之血,还是要冰冷本就死寂的人心! “哼哼,有趣!” 师凤眠双目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随后她看了看同样愣愣失神的司神雨和慢慢转醒的萧临晨,再不犹豫片刻,纵身掠出,便蹬着宫城的青砖古瓦逃出了未央宫。 司神雨没有追去,她死死地盯着夜空,心中不觉涌上一抹刺骨的寒意,心下暗叹:“看来,他当真要把长安搅的天翻地覆,才能罢休了!” 接着,她飞身掠下,轻轻扶起晨妃,低声安慰道:“事已至此,悔之无用,还是自己珍重些吧!” 这样的语气,不是巡天宗政与晨妃之间该有的对话,这是女人与女人的对话。 萧临晨双目无神,仿佛被抽空了三魂七魄,人没有一丝生气,眼中没有半点光彩。此刻,谁胜谁负,谁死谁生,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了半点意义,她嘴里只是不停地自言自语:“我是仁宗的妃子,他是仁宗的儿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哥哥你也要杀我……”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如幽魂般缓缓向梦萝宫走去。 驾着破烂的马车在未央宫的青石大道上一路狂奔的弓步远远就看见了她,立马用力挥手,大声喊道:“晨妃娘娘,晨……” 第二个“晨”字刚刚落下,弓步的身子忽然僵直,随即双眼翻白、倒了下去。 申血衣一把提起弓步,抬头看了看空中的凶剑,心中不觉有些胆颤,再不敢犹豫,立马提着弓步向宗灵殿奔去。 “庄主?!” 满身伤痕的屠狂南,他肩上的血还在流,提刀的手也还在颤抖,却仍旧看着高空的飞剑,惊呼出声。 呼哧喝刹抹去嘴角的鲜血,催促道:“兄弟,不能再等了,否则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赶紧走吧!” “不,你们先走,我要去帮忙!” 屠狂南挣扎着说。 此时袖语姑娘已筋疲力尽,一头栽了下去。呼哧喝刹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扶住袖语,再折身提着屠狂南的肩膀,便向宫外冲去,此时屠狂南的身子仍旧止不住的颤抖,没有半点力气,哪里还有一战之力…… 鲜血涌上奠乙剑,原本银色的剑身忽然变得火红了起来,仿佛要融化一般,大雪下的宗灵殿,热浪滚滚,好似要燃烧起来! “天墓杀剑,破!” 白诺城断喝一声,旋身斩出,剑势汹涌,如泰山一般撞来。 秦烟罗的眼睛忽然瞪圆,一股寒流涌上心头,想要抬剑格挡,却为时已晚。正当此时,一个壮如山岳的影子忽然掠过,挡在身前,紧接着就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两人便被撞飞着,冲出了宗灵殿。 “结剑阵!” 护卫仁宗皇帝的十二人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十二人同时振臂推剑,那圈铜墙铁壁般的气墙忽然扩散开来,与白诺城的剑气,径直撞上。 “轰隆隆” 好似一道闪电在耳边炸裂,巨响呼啸而过,宗灵殿穹顶上的木梁青瓦瞬间被震碎震飞,转瞬间,偌大的宗灵殿就只剩下几处断墙,一座空架子。 夜风卷着急雪呼啸而入,三宗的画像在墙壁上刮得呼呼作响,台上的灵位神牌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畜生,你想毁了祖宗的千秋基业不成?” 围在中心的陈煜,看着几乎毁去大半的宗灵殿,立马指着白诺城怒吼起来。 白诺城长发狂舞,疯狂地笑着:“老家伙,你看看,是不是比聂云煞那晚还要让你胆寒害怕?!哈哈哈……” 话音刚落,他的双脚在地上猛地一跺,身子瞬间掠出宗灵殿,直向那些飞射而来的宝剑冲去。 正当此时,一条黑影忽然至高空掠出,后有折转方向,径直俯冲着当头落下一剑,正是刚刚赶来的秦夜。 白诺城心中一惊,顾不得其他,立马撩天回剑,双剑相击,一圈白色的气浪瞬间席卷开来,仿若一层白色的天幕夹着滚滚雷鸣顷刻间就覆盖了整个未央宫,未央宫中瓦砾横飞,草木皆摧,尖叫声、呼救声立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啊,逃命啊!” “快跑啊!” …… 两人硬对一剑,却丝毫不退,登时纠缠在一起。同样是快剑,同样是高手,同样的决绝和悍不畏死,不过白诺城却更胜一筹,因为那些飞射而来的凶剑早晚会射穿秦夜的心脏,斩下他的头颅。 “嘶嘶嘶” 十几道飞射而来的剑光径直刺向秦夜的胸口和头颅,眼看只有七八尺远,正当此时,两人周围纷飞的雪花却忽然顿住,紧接着便听见一声龙吟传来,一道凌厉的剑气穿过黑夜和急雪,登时飞旋着将袭来的凶剑尽数挡开、折断。 对剑中,两人余光扫了一眼,来人竟是司神雨,一手山海剑经,当真精妙绝伦。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高空中,秦夜怒吼一声。 话音刚落,下方保护陈煜的十二人中,登时掠出八人,向秦夜和司神雨冲去,誓要合围白诺城。 见众人齐上,转眼已成合围之势,白诺城却丝毫不惧,反而战意更浓,仰天怒吼一声:“要杀我,就一起上吧,我又有何惧!” 紧接着只见他双手握剑,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对着合围攻来的几人便划出一剑…… 一剑,万物皆凝;一剑,乾坤巨变;一剑,黑暗的夜就变得五彩斑斓! “这就是仙上仙剑?!” 虽然每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望着异相陡生的天空,众人的心都止不住的提到了嗓子眼,握剑的手也在颤抖,却丝毫不敢后退半步,因为此时后退必死无疑,唯有以命相搏,或许还有半点生机。 “啊” 办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秦夜、司神雨和那八名大内高手同时挺身、推出一剑。十几道剑气瞬间射入五彩斑斓的天空,射入剑气如林的星空花海。 白诺城笑了,因为他赢了,因为对方的剑气已瞬间被嚼碎、吞没! 可他刚刚勾起的笑容,忽然就散了,因为他手中的剑忽然就断了后续之力,就像即将花开的一刹那,有人切断了生机,就像风筝——断了线…… 不远处,秦夜忽然推出一掌,拍在司神雨的背上,司神雨原本顿住不前的身子豁然冲了过去,凌空一剑就刺入了白诺城的腰腹。 “不” 剑气登时冲入四肢百骸,双手瞬间脱力,紧紧握剑的手已垂了下来。 司神雨猛然收剑,鲜血狂涌而出,白诺城的身子登时往下方的宗灵殿落去;此时,两道人影忽然掠过,白诺城便被架了起来,稳稳落在落在宗灵殿内,落在陈煜的身前。 看着被两名大内高手架住的白诺城,看着他颤抖脱力的双手和腰腹上不断涌出的鲜血,陈煜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直到秦夜飞身落下,才淡淡地问道:“你知不知道,秦夜为何没去灞桥赴约?” “呸,无耻狗贼,都是一丘之貉,食言而肥也再正常不过!”白诺城怒吼着想要冲上前去,却又被拉了回来。 陈煜笑了笑,缓缓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在身前晃了晃,又道:“并非秦夜食言而肥,而是有人提前给寡人送了一封密信!” 听了这话,白诺城原本疯狂狰狞的脸忽然僵住,他死死地看着陈煜手中那封信,脑子里不断的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顾惜颜、缘明和尚、苦厄神僧、林浪夫、桃翁、阿吉、叶郎雪、傅青画、呼哧喝刹……” 他头痛欲裂,咬着牙自言自语地说:“是谁背叛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是谁?” 陈煜长叹一声,冷笑道:“逆子,你怕是猜不出来的!” 说着,他抬手拍了两下,紧接着,一个内官长史便抱着一个长长的木匣走了进来,躬身递了上去。 陈煜缓缓抽开木匣,一道寒光忽然射出,他笑着说:“他说要把这个归还给你,还说,从今以后,你们君臣有别,再不是同门兄弟!” 木匣倾斜,一口寒光闪烁的绝世好剑忽然印入眼帘,那是亘古恒无剑;当年他师兄林笑非顶着获罪的危险,派人送还给他,之后又被他送给了另一个师兄——叶郎雪!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白诺城不停地摇着头,说着说着,最后怒吼了起来。 陈煜将那封信递给秦夜,秦夜缓缓打开,走出几步,最后放在白诺城的眼前,信上字迹分明,再熟悉不过,上面写道—— “陛下天威在上,草民叶郎雪今日有秘本启奏: 臣闻日前有江湖中之神秘剑客,号称悲骨画人者擅闯禁宫,后又狂言挑战秦夜大人之事。臣因知晓其中内情,彻夜难眠、心有不安,故特来秘奏陛下;此悲骨画人者,实乃白诺城之化名也,日前他因身世暴露一时难以接受之故,对陛下多有误会,今以化名挑战秦大人,恐急怒之下、另有图谋,望陛下明鉴,早做准备。 另,草民已随信奉上绝世神兵‘亘古恒无剑’,请陛下代草民转还于白诺城,并留言如下——既有君臣之别,当弃兄弟之情,日后草民必忠心辅佐陛下公子,拱卫大周,绝无二心! 草民叶郎雪,百拜扣上!” 信中一字一句再熟悉不过,身前亘古恒无剑亦寒光濯濯,残雪之中,白诺城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烈火,他剧烈的挣扎着、挣扎着,直到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怒吼:“啊……叶郎雪,你这无耻狗贼!” …… 第八十三章 宝剑归待恩情死,烈火焚尽孽情缘——中 耳边,呼救声、惊叫声连成一片,可萧临晨却充耳不闻,只是愣愣地回到了梦萝宫,回到了这十四年来,不是家的家…… 或许是被呼救声惊动了,称病告假数日的玲儿和静儿也匆匆地跑了过来,两人看了看坐在水池边呆若木鸡的晨妃,对视一眼后,上前低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别怕,咱们这没着火,那些着火的地方,水房的太监们都扑去了!” 晨妃回过头来,竟然淡淡一笑,说:“无妨,都过去了,对了,我要走了,数日里劳你们辛苦照顾我,过了今晚也不用了;咱们好了一场,虽说名为主仆,我却视你们情同姐妹,今夜咱们醉饮一场,明日便分了吧!” 玲儿和静儿,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窃喜,再看看萧临晨柔弱单薄的身子,憔悴消瘦的容颜,又有些可怜,便点了点头道:“全听娘娘吩咐,不知咱们今晚喝什么,需要奴婢去拿着酒来么?” “不用了,”萧临晨摇了摇头,指着那株开了新芽的梅树说:“就在那梅树地下,有一坛子酒,是当年我从家乡带过来的,今日一别,再不能见,去挖出来咱们分饮了罢!” “是,娘娘。” 二人领命退去,片刻后便寻了一个锄头去墙根树下刨了起来,不多时果真刨出一个密封的酒坛子,才刚刚出土,香气瞬间扑鼻而来,“娘娘,这酒好香哩,有名儿么?” “有,它叫‘凝春怒’!” …… 看着已经吼的有些筋疲力竭的白诺城,陈煜推开身前的护卫,走近两步再问道:“你可知道,方才为何你中途力竭,不能久战?” 白诺城抬头怒目而视,恨恨地说:“卑鄙无耻,你们何时给我下的毒?” “不,”陈煜摇着头说,“寡人并没有给你下毒,给你下毒的是那个萧家的祸水红颜——萧临晨!” 白诺城的双眼忽然瞪圆,摇着头说:“不可能,若她要下毒,我早该知道了,不必等到今天!说到底,你还是很在意,对吗?昏君!” “你喝过她的酒。” 白诺城的心忽然惊了一下,“那又如何?” 陈煜边走边说,“那酒名叫‘凝春怒’,是萧氏家族秘制的毒酒,本来是给朕准备的,可是却给你喝了;逆子啊,其实,她之前想杀你!” 白诺城仍旧不敢相信,立马反驳道:“那我为何没有毒发生亡?” 陈煜冷冷一笑,又道:“因为她后来又救了你,这世上根本没有一种叫做‘闭月心’的酒,那不过是她在里面放了解药而已!” 白诺城已彻底愣住,他自然明白萧临晨为何起初想杀她,也不难理解为何后来又要就她,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痛楚,“是我对不起她,你可以杀我,但是放了她。” “哼哼,”陈煜忽然冷笑起来,又道:“事到如今,她唯有死路一条,才能堵住未来的悠悠众口,放心,她死了,全天下还有无数的女人等着你挑,等着你选!甚至,如果你愿意,那些宫里的女人,你都可以拿走。” “无耻昏君,你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不敬天道人伦,早晚会遭报应的!”听了这话,白诺城再次怒骂起来。 陈煜原本冰冷的双眼忽然变得柔软了下来,他抬了抬手,身后的一众护卫尽数退了出去,只有秦夜和架住白诺城的两名护卫留在殿内;接着只见他抬手轻轻一撕,嘴上那一撮青色的胡子便被撕了下来,下巴上光溜溜一片,没有半点毛发…… 白诺城见状,忽然震惊的瞪圆了双眼,仿佛猜到什么,却不敢相信。 陈煜走近两步,低声说道:“十五年前,林浪夫因李君璧之事对寡人怀恨在心,他趁夜闯入禁宫,要挟朕重设禅让之制,寡人不愿,他竟对朕痛下毒手……从那以后,禁宫的所有妃嫔,再也没能剩下一儿半女,因为朕碰都没碰过她们,说到底,寡人的大周江山早晚都会给你,你若是想要她们中的哪一个,等寡人死后,就去吧。但是,除了她不行,那个萧氏家族的女人,她必须死,必须死!” 顿了顿,陈煜又说道:“而且,你不用心存幻想,今夜闯入禁宫的人,都活不了;周元弼虽然野心勃勃,但是这个时候,他知道怎么吩咐手下的人,包括刚才那个司神雨!” “司神雨?” 白诺城这时才想起司神雨,想起早已安排好去路的屠狂南和弓步,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宫门口,马车里的韩正早已等的不耐烦,再次开口问道:“小武,看看他们人来了没有?” 过了片刻也不见有人答话,韩正提高嗓门,又喊了两声:“小武,你个狗东西,又……” 话还没说完,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掀开,韩正抬头一看,走进来的竟然是司神雨! 看见她,韩正忽然打了个寒颤,面上却仍旧笑着道:“哎哟,司宗政,可真是巧了,在这遇到您!” 司神雨嘴角翘起,勾起一抹怪异的冷笑:“不巧,我是专程来找你韩大人的。” 韩正心下一惊,手慢慢向后方探去,“找我?司宗政有何指教?” “呵呵,”司神雨忽然笑了起来,“韩大人不必徒劳了,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是我一剑之敌!” 韩正的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问道:“司宗政,你我并无仇怨,若你要说当年令尊被冤死之事,可是与本官半点也不想干,当初本官还只是个传令的司礼小卿,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而且,你我现在同在周大人底下做事,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的是,你说呢?” 司神雨嘴角的笑慢慢消失,她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韩正,又道:“你说的不错,你当初不过只是个传令的司礼小卿,官职虽小,可没想到,你却有一个比天还大的狗胆!当年,昏君的圣旨上说,要灭我司家满门,可是你这狗贼不过收了朱云鼎区区五千两银子,竟然在颁旨的时候私下篡改,将满门说成满族,我司家宗家三十七口,分家一百六十五口,全死在你的狗嘴里,你说你该杀不该杀?” “司大人,冤枉啊!” 韩正听了这话,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道:“司大人,我……我当初真是被逼的,你放过我,我们都在周大人手下做事,我还有很多关系,你放过我,对你有好处的。否则,如果叫陛下和周大人查到是你杀了我,你会给自己惹麻……” “噗” 韩正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剑光划过,就将他忽然掏出的匕首和脖子都斩成两段。 司神雨收剑入鞘,冷冷地说:“今夜禁宫大乱,死的何止你一个,你又算什么货色!” 说罢,她转身就掠出了马车,扬长而去…… 第八十四章 宝剑归待恩情死,烈火焚尽孽情缘——下 禁宫的大乱,早已惊动了周围十余里的百姓,再大的雪也挡不住看热闹的人群;大街小巷里围满了人,都满心恐惧和担忧的看向未央宫,这景象仿佛三十年前,那一晚聂云煞带领扶幽宫十三名高手长驱直入,闯入长安,屠戮陈氏皇族、几乎毁了大周江山,那么今夜又是谁? 所谓登高望远,此时杜隐正站在长安城东最高的散花楼上,迎风冒雪,黑色的蓑衣上已经一层雪白……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踩着青瓦掠上楼顶,正是叶放,只听他躬身道:“主人,屠狂南已经被人所救,逃出了宫,正沿长靖街向西山马场方向奔去!” “查出是谁突然出手相救了没?” 杜隐淡淡地问。 叶放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查到,不过根据城门守将那边的探子说,今晚除了参与禁宫大战的司神雨,在更早的半个时辰前,内廷总管韩正韩大人忽然入宫,说是有急事求见陛下,可是刚刚不知何故,又忽然驾车离开了皇宫” “屠狂南被人救走,韩正连夜入宫又去而复返……”杜隐双眼微凝,自言自语,忽然他双眉轻挑,道:“西山马场,对了,韩正在那里有一座私宅,看来那贪财好色的狗官在其他地方也有把柄!” 说罢,杜隐纵身跃下散花楼,“走,随我去西山马场!” …… “掌门,我们不去西山了?” 疾驰而过的马车里,已经醒过来的袖语姑娘问道。 呼哧喝刹点点头,“嗯,不去了,既然司神雨杀了韩正,又没有对我们设下埋伏,想必给我们指的路不会有错,便信她一次吧!” 袖语柳眉微蹙,满脸疑惑地问:“我这就搞不清了,司神雨既然帮助秦夜围攻白诺城,又为何会帮助我们逃脱,她应该知道是我们救走了屠大哥的;如此反复无常,不知她到底站在哪一边,又目的何在,莫非就因为咱们给她写过一封密信,告发韩正?” 呼哧喝刹沉思片刻,又看了看被他捆住身子点了睡穴的屠狂南,道:“司神雨此人本就高深莫测,她虽然拜师于梵净斋,但是却出身侯门,心思自然也比别人深沉许多。以前都说,因为周元弼帮她报了杀父之仇又平反了冤屈,她跟了周元弼,可现在一看也不尽然,只是目前她到底替谁做事,我一时也没弄清楚,不过看样子,她此次协助我们脱身却是真心实意的。哎,只是可惜了白诺城,那样的人物,如今受困宫中,生死不明。” “是啊!” 袖语轻轻应了一声,看了看呼哧喝刹略有些疲惫的脸,不再说话。 马车在宽阔空旷的青石大道上飞驰远去,城外那座孤寂荒凉的东风亭已经隐隐出现在视野中;冰凉如水的天地间,破晓还没来临,黑夜依旧漫长无边…… “逆子,你可知错?” 陈煜指着已成残垣断壁的宗灵殿,和殿里落得到处都是灵位神牌,冷冷地问道。 “我错了,”白诺城忽然怒吼起来,“我太错了,错就错在放着好好的妓院九流混蛋不做,竟然成了你跟唐依依两个狗男女的野种;我错就错在学艺不精,没能手刃你这昏君;我错就错在信了叶郎雪那个道貌岸然的虚伪狗贼;昏君,你今夜若不杀我,迟早会死在我的剑下!” 陈煜静静听完他疯狂的怒骂,呼吸沉重急促起来,似乎想要发怒,却又压制了下去,最后竟然冷冷一笑,道:“很好,至少还有些胆色,不过既然你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武功绝顶,寡人就让你看看,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事是你的武功解决不了的!” 紧接着,陈煜忽然断喝一声,“把他给寡人带进来!” 白诺城的心陡然一惊,转头看去,只见申血衣忽然从殿外拖进来一个人,那人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头发、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奄奄一息,垂着头看不出模样。 “抬起他的头来!”陈煜吩咐道。 “是,陛下!”申血衣抓住那人的头发,往上一拉,便露出一张男人的脸,同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脸,白诺城却一眼就认了出来,瞳孔瞬间猛缩,惊呼道:“弓步?!” 此时的弓步哪里还有半点原来的样子,双腿已残,只留下半截,耳朵也被削去了一个,腿上身上流出的鲜血从殿外一直拖进来,宗灵殿的墨玉地板上,滚烫的鲜血和冰冷的雪花——瞬间交融…… “啊……陈煜,你这狗杂种,你滥杀无辜,将来不得好死!” 白诺城再次怒吼起来,同时剧烈地挣扎着,眼见那两个护卫就要按制不住,秦夜再次点出两指,封住了几处紧要穴道,这才勉强又按了下去。 陈煜看了看白诺城那如疯如魔般的模样,双眉紧皱,眼中泛着冷光,凝视许久,又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不管是自诩孤高的文人,还是学了些皮毛功夫的江湖武人,在你们的眼中,就只有宋遗和林浪夫,何曾有过朕,何曾畏惧过君臣之礼,畏惧过浩荡天威?!” 说着,他又低眉看了看白诺城始终紧抓不放的奠乙剑,继续说:“寡人丝毫不懂武功,不过寡人今天就给你上第一课,让你知道什么叫九五之尊,什么叫天子之怒,什么叫座下百万兵、手掌天下权!” 忽然,陈煜抬手指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弓步,厉声喝下:“用白诺城的剑,将此人凌迟处死,即刻行刑!” “是,陛下!” “不……” 白诺城惊讶恐惧的吼声还没落下,手中的奠乙剑就已被秦夜一把夺去,同时申血衣手臂用力,豁然将弓步抛向天空! 黑夜,银月,暴雪纷飞,残血如雨…… 招招命中,剑剑入骨,却无一剑致命;高空中,弓步只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痛苦呢喃,就见一片血雨洒下。 滴滴答答,血雨落在陈煜头顶的黑色大伞上,也落在了白诺城的脸上和衣服上,全都是弓步的血。紧接着,他坠落的身子轰然砸在漆黑冰冷的地板上,砸落在白诺城的脚前,只听咔嚓几声碎骨的声音,他蜷缩如蚕的身子剧烈颤抖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声音,没了呼吸,没了性命…… 从头到尾,没说出一个字半句话,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求饶,或许他没有,又或许之前早就对申血衣求饶了千万遍! 白诺城瞳孔猛缩,死死地看着弓步那双满是恐惧的血红眼睛,刹那间,仿佛一道撕裂心肺的痛楚和愧疚瞬间传遍全身,“啊啊啊……陈煜,你这老杂种,无道昏君,你这狗娘养的老王八,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瞬间传遍未央宫,可是听见这声音的人,上到宠妃贵人,下到太监宫女,没有一个敢靠近,反而只能偷偷退开,死死关闭了房门。 足足半盏茶的时间,白诺城一直在吼,一直在骂,一刻也不停歇,直到最后声嘶力竭,声音沙哑地再也骂不出来。 陈煜这才缓步走近些许,好似嘲讽般地看着他,低声问道:“逆子,朕若是昏君狗贼,你又算什么?你还是朕的种,就像萧临晨,你对她而言,跟我又有何差别?你一样利用了她,伤害了她,所以你跟朕很像,很像,而且早晚你会理解的,等你坐上朕的位置!” 语气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你说对了一点,只要你还有武功修为在,凭你莽撞的性格,什么也学不到,或许还真有一天会弑君悖夫;既然如此,寡人就帮你一把,教教你如何长大,教你知道什么才是权谋正道,什么才是足踏山岳、手掌乾坤的天子之剑!” 说罢,陈煜忽然转过身子,对秦夜吩咐道:“切断他的筋脉,废去他的修为吧!” …… 暴雪连天的夜晚,远处传来的怒骂声已经彻底停止,萧临晨看了看再次寂静无声、毫无温暖可言的梦萝宫,又看了看身旁已经醉倒的玲儿和静儿,慢慢站起身来,缓步上前取下角落那一盏红彤彤的烛火。 “嘶……呵呵呵呵……” 青葱如玉的手指在烛火上撩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轻吟了一声,过后竟然又痴痴的笑了起来。 “悲骨画人,白诺城,我恨你……” 忽然,烛火被她执向角落那一围垂下的青色纱幔,梦萝宫中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焰。 烈火红焰中,疼醒的静儿和玲儿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可萧临晨却微笑着抬头望天,宛如一朵无忧花在烈火中绽放,“我们来生再见!” …… 第八十五章 一身修为.化云烟,半张****泪干 “切断他的经脉,废去他的修为吧!” 仁宗陈煜的话落下许久,宗灵殿内仍旧一片死寂,竟然无人应答,因为,即便是秦夜也愣住了。 陈煜抬眉看了一眼秦夜,不悦地问:“朕说的不够清楚吗?” 秦夜这时才反应过来,立时躬身道:“陛下,于习武之人而言,筋脉丹田乃是要害关键,若是贸然毁去,不仅这一生都不能再修炼,便是体质也会比寻常人虚弱许多;公子虽然一时鲁莽,冒犯了陛下天威,但是还请陛下三思啊!” 陈煜闻言,也犹豫了片刻,但是当他看见白诺城那张愤恨疯狂的面庞,神色又瞬间冰冷了下来,“若他痛改前非,日后天下都是他的,无需用剑;若他执迷不悟,死了又有何妨,动手吧。” “这……是,陛下。” 秦夜犹豫着慢慢走近白诺城,低声说了一句:“公子,圣命难违,得罪了!” 接着,只见两道剑光闪过眼前,奠乙古剑瞬间切断白诺城的手筋脚筋,同时秦夜左手飞速推出一掌正中丹田气海,白诺城登时“啊”的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然而惨叫过后他却忽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四肢上鲜血淋漓,白诺城一边笑,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挣扎许久也爬不起来,刺骨的凉意从伤口蔓延全身,他却仍旧在笑,这笑声诡异至极,直听的秦夜心惊胆寒,陈煜却只是冷冷瞥了一眼,道:“秦夜,带他上路,我们去那个地方!” “是” 秦夜心下一惊,却再不敢多言,随即给一旁的申血衣使了个眼色,申血衣便背着白诺城,随陈煜一起走出宗灵殿,登上一辆玄色的马车,向禁宫深处驶去…… “扑通” 绿色的精致玉蝶忽然从掌中滑落,掉进了水池中,翠儿见状立马问道:“小姐,怎么了?” 顾惜颜顿了顿紊乱的思绪,揉了揉冰冷僵硬的手,问道:“宗里最近有没有那个悲骨画人的消息,前几天不是说他要挑战秦夜吗?” 翠儿摇了摇头,道:“没呢,这几天大雪封山了,传信都慢了些,小姐,你认识这位悲骨画人么?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问了。” “第三次了?我怎么不记得。”顾惜颜兀自一惊。 翠儿斩钉截铁地说:“真的三次了,翠儿记得清楚,小姐,那位悲骨画人,你认识么,奴婢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你见过的,只是他没有带面具罢了。”顾惜颜淡淡笑道。 翠儿低头沉思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小姐,悲骨画人不会是他……他吧?” 顾惜颜点点头,接着又看了看那波澜未静的池水,道:“是他,就是我们扔在池子里泡了几个时辰的他。” 翠儿惊讶的捂住了嘴,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问:“小姐,那他这次去长安是干什么去?是认祖归宗吗?” “认祖归宗?呵呵……” 顾惜颜忽然笑了起来,“他怕是要把那些大周的列祖列宗气得跳脚吧,可是就怕他太过莽撞、筹谋不足,到时候身陷困境、害人害己!” “不会吧?他的剑法修为不是很好了吗?小姐都说不是他的对手。”翠儿不解的问。 顾惜颜叹道:“是啊,可惜这世上有太多东西不是用剑就可以解决的,比如阴谋诡计和难解的恩怨,也正因为如此,林浪夫才会战死海云边!” “哦,这就是小姐常说的,英雄大多命短!” …… 火光冲天,梦萝宫中的大火已足足烧了大半个时辰,宫里的树木花草早已被烤的枯萎焦黄,就连碧落池中的水都已经被赶来扑火的太监宫女们舀干,也没能把火扑灭下去,直到梦萝宫里再也没有可燃之物,大火才在暴雪中慢慢熄灭。 等太监宫女们进去再看,不管是桌椅板凳、立柱横梁,还是残缺不堪的尸首,全都化成了一堆焦炭,再也不能分辨…… 这景象,真像三十年前血炼女姑红鬼烧的那把火,当年烧死了包括景公主在内的许多皇族血脉,今夜却是萧临晨自己点的火,发自心里的火! 火,周围全都是火,瞬间就把自己吞没…… “啊” 幽静的石室内,一声惊恐的尖叫忽然响起,萧临晨突然从石棺上坐了起来,此时她全身有一半的地方都缠上了纱布,原本娇美的容颜也遮了一半,全身火辣辣的疼,仿佛被人生生撕掉了一层皮,痛彻心扉…… “你醒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陌生女人的声音。 萧临晨猛地回头看去,发现原来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容颜清美的女人,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衣裳,手中拿着捣药的铁杵,正笑着朝她走来。 “你是谁?我在哪?”萧临晨问道。 那女人将手中的铁杵放在石馆上,看着她,温柔地说:“别怕,咱们是故乡人,我也来自海云边,不过你是天海城的,我是汤山郡的,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可以叫它忘情死墓;至于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唐姨!” “唐姨?” 萧临晨愣了愣,接着看了看前面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瓶和奇花异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缠着的纱布和扑鼻而来的药香味,好似忽然想了起来,立马惊呼出声:“唐依依,你是扶幽宫宫主聂云煞的夫人,唐依依?!” 唐依依淡淡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一死了之!”萧临晨神色黯然。 唐依依将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手心,安抚道:“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改变,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当年的事,因我而起,我救你,算是帮我减轻一些当年的罪孽吧!” 说着,她又看了看萧临晨露出来的半张娇美黯然的脸,说:“而且,咱们有缘,当年我虽然离开的早,没有见到锦瑟怀上你,但是我们是有缘的,孩子,毕竟我跟你母亲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我母亲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有过朋友。”萧临晨惊讶的说。 唐依依神色黯然,好似自嘲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不愿在孩子们面前提起伤心往事。不说也罢,现在要紧的是你的伤,无论如何也要听我的,才能把你治好,放心,我会让你恢复原来的样子!” “不,”萧临晨忽然惊呼一声,低头沉思片刻,她咬着牙说:“夫人,如果你要救我,求你不要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不要,我想你帮我从头再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想换一张脸,从头再来!” “换一张脸?换成谁的?” 萧临晨的眼中忽然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幽州,眉庄,柳琴溪!” 唐依依的脸色顿时僵住,许久才低声劝道:“柳琴溪个子高挑,非一般女子能比,你即便换上她的脸,也无济于事,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吧!” 萧临晨摇摇头,态度坚决:“您号称神医圣手,肯定有办法,我曾听说这世上有一种断骨再生之法,可以改变人的身形个头,对吗?” 唐依依的脸色忽然变了,沉思许久才点点头,道:“是有,可是孩子,你可知道这断骨再生之法是何等的惨不忍睹吗?它不仅需要生生敲碎你的肱骨,还要剖开血肉,在上面涂抹生骨凝血草,缝合之后再以硬力拉伸四肢,如此反复数次,历经数年才能成功,这样天长日久、撕心裂肺的痛苦,你如何承受的了?” “我能,我也愿意承受!” 萧临晨斩钉截铁地说。 “值得吗?我可以治好你的脸,然后安排人送你回家,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完全可以活你自己的人生!” 萧临晨惨然一笑,道:“夫人,我已经没有家了,我也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我更不要什么其他的生活,我就想看看他最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然后我想带着这样的脸去见他,那时候想必他不会再骗我了吧?” 一瞬间,唐依依的整颗心都被揪在了一起,看着萧临晨那决然凄美的脸,除了疼惜,就是怜悯,不由得暗叹一声:“都说苍天有眼,如果真的有眼,为何尽是牵成这般痛苦折磨到没有尽头的孽缘?可见,苍天有眼却无珠!” …… 第八十六章 千冢,十人,地府幽魂 禁宫最深处,有一座山,名叫青邙山,被玄学占卜之人公认为是大周之龙脉所在,因为大周历代帝王,包括太祖太宗在内,无一例外均安葬于此。 青邙山高耸入云,且三面悬崖,只有南面有一条长长的青石大道可以进出,道路两旁种满了松柏,每棵树下都有一座青铜古灯,昏黄的火焰从大周太宗元年开始一直燃烧到今天,不分昼夜,寓意着世代永昌、薪火不断…… 此时,一辆玄色的马车在夜色中缓缓前行,办着马车顶上叮咛的铜铃声,后方层层叠叠的宫殿琼楼已远的看不到影子,不多时,山门口一个偌大巍峨的白玉牌楼映入眼帘,月色下,牌楼上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分在清晰: “英魂永继,万世恒昌!” 申血衣偏头看了看一脸肃穆的秦夜,心中那点激动慢慢按耐了下去。 马车继续前行,秦夜的双眼忽然顿住,因为前方的白玉牌楼下,突然诡异地出现了一条人影,那人来的没有声音,没有征兆,与夜色密林融为一体,仿佛本来就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他穿了一身宽大的的黑色乌羽长袍,遮掩了身形样貌,只露出一双冷如风刀的眼睛,好似能看透人的脾肺心肝…… 秦夜缓步上前躬身见礼:“剑四先生,在下奉命前来,还请先生代为领路。” 那被他称作剑四的人不发一语,只扫了一眼秦夜和申血衣,刹那间周围清风骤停,两人瞬间如坠泥潭,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身子被禁锢在了原地,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接着那人又偏头看了看马车,这时马车里传来了陈煜的声音:“是寡人吩咐的,申血衣可以留在这里,你且领路吧!” “是” 那人应了一声,便转身向山上走去,他脚步缓慢,却一步三丈远,在陡峭的山间行走,亦如履平地,宛如鬼魅无常。 “你在此守候。” “是,大人!” 申血衣将已经晕过去的白诺城放在秦夜的背上,随后便看着仁宗皇帝和秦夜随那人向山上走去。 直到人影远去,周身压迫的气势才瞬间烟消云散,申血衣轻轻抬手,风继续吹,落下的叶已碾成了灰…… 刚入山中,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白诺城悠悠转醒,他偏头看了看陌生的山林和两旁不断出现的巨大墓冢,拖着沙哑的声音问:“老王八,你要带老子去哪?你还不杀我,是等着我将来将你碎尸万段吗?” 秦夜不敢说话,前方领路的剑四微微回头看了看好似奄奄一息的白诺城,又回过头去。 陈煜冷笑出声,“呵呵,寡人等着,不过如今你修为尽废,如何报仇?想要报仇就好好反省,好好学学权谋恩威之道,再来找朕吧!” 夜风呼啸,白诺城冷眼凝视许久,忽然一缕清风被极速压缩成剑,陡然提速向身旁的陈煜斩去…… “陛下小心!” 蝉潭心剑,如此之近,等秦夜察觉出来,为时已晚,立时惊呼一声。 陈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可是那道藏在风中的剑气还没临身,就忽然散去。白诺城努力地偏头看向前方仍旧缓步前行的剑四,心中震惊不已,嘴上仍旧骂道:“又是一个愚忠不悟的狗官!” 剑四也不回头,也不说话,仍旧向前走。陈煜全身冷汗直流,怒不可竭的质问秦夜:“朕不是让你废去他的修为了吗?” “陛下赎罪,微臣确实已经废了公子的气海丹田,刚刚那一剑是用的胸中之气,催动的禅潭心剑,看样子,是最后一道剑意了!” 夜风很冷,可秦夜的额头上依旧冒出了更冷的汗。 “哼,”陈煜冷哼一声,再看白诺城时,心中那半点的柔情也彻底抹去,呵斥道:“逆子,你久在民间、太过顽劣,寡人会让你好好尝尝天子之怒,好好学学忠君顺意之道,寡人等着你来求我!” 白诺城听了这话,挣扎着还想回击怒骂,可眼前出现的景象忽然让他神色俱凝…… 墓冢,不是一座两座,而是成百上千,参天巨树后,一座连着一座,一层隔着一层,漫无边际,全是大如山丘一般的墓冢。 “大周第十七代凌王之墓!” “大周第十四代慧帝之墓!” “大周第二十五代明宗之墓!” …… 山与林之间,夜与月的夜晚,一座座墓冢石碑不断印入眼帘,看着这些墓碑,好似一个个巍峨的君王站在眼前,凝视着后辈子孙。 白诺城瞬间反应过来,“大周皇陵,看来他还是要杀我,只是要带我来这里处斩,可笑,竟然要与这些陈氏帝王归葬皇陵!” …… 秦夜的脚步忽然缓慢了下来,两旁的墓冢也越加的密集古老,白诺城这才发现这些墓冢全都朝向一个方向,那是整个青邙山最高最中央的地方,一南一北两座数十丈高大的墓冢巍然而立—— 北面那碑上写:“功盖千秋,名传万世,大周神武圣王——太祖之墓!” 南面那碑上书:“泽被苍生,恩加九州,大周文圣武德——太宗之墓!” 正是大周太祖太宗之墓,刹那间,白诺城的整颗心瞬间顿住,如坠汪洋,几乎要忘了跳动。 便是他区区勾栏出生、江湖武人,也知道大周历代帝王中,不乏功绩卓着,被后世成为明君圣主之人,比如明宗皇帝陈良承,又如大改吏治、整朔贪腐的文帝陈相;可是再多再巍峨的功绩,一旦放到这二人面前都显得渺小至极,身故六百年,圣名仍流传不绝,这就是太祖太宗,仿若苍穹之上的两个神灵,怀着慈祥的笑,俯瞰世间…… 两座大墓的南北相夹之间,有一座八卦祭坛,祭坛中央又有一座不过一丈多高的青丘坟冢,坟前有一石碑,碑上无字,却插着一柄生锈的铁剑。 铁剑剑把上拖着几条细长的铁链,延伸到四面八方,每一条铁链的尽头都盘坐着一个人,共八人,皆是乌羽长袍遮面,腿上都放一口宝剑。 加上剑四,太宗十剑士,已出其九! 白诺城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接着,剑四对着那青丘坟冢缓缓躬身,道:“大周第三十九位帝王仁宗陈煜携子前来,请剑首大人开启往生门!” 陈煜缓步踏上祭坛,负手而立,秦夜则把白诺城轻轻放在祭坛上,便躬身退了回去。 声音落下许久,只听一道青石滑动的声音,那块没有字迹的石碑竟然缓缓推开,变成了一个石门,石门处一道人影已经出现,那人的黑色长袍上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眼睛空洞无神,竟然没有眼白,诡异的样子,不似活人,更像是从地府幽冥走来…… 第八十七章 英魂厉鬼,仇人与我共眠——上 陈煜看了看那人漆黑空洞的双眼,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愤怒,面色却依旧和缓:“剑首,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是整整三十年,仁宗陛下今日来此,所谓何事?您应该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不救人,不传剑,不涉江湖事,更不管朝中恩怨!” 说话间,那人已缓步走了出来,行动间,仿佛一股劲力冲出,震落了身上的灰尘、枯叶,乌羽长袍在月光下整洁如新。 陈煜道:“十剑士的规矩,寡人清楚,寡人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是想送他进去,磨练磨练!” 剑首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白诺城,一双空洞如渊的眼睛,仿佛要将人的神魂吞没,他拖着低沉的声音说:“幽冥地府之中,没有磨练,只有折磨,陛下当真舍得?” 陈煜转头看向雪夜下静寂无声的青邙山和外面耸立的历代帝王的坟冢,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一不是要历经磨难,他若不能雕琢成器,玉碎又有何妨?剑首无需顾虑,只管按规矩办事就行!” “昏君,你……” 白诺城的话还没说完,剑首忽然低头看去,刹那间,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剑首微微躬身,凝视了白诺城片刻,扫过他筋脉尽断的四肢,最后摇了摇头,“一把好剑,可惜了。” 接着,他又转向陈煜道:“既然陛下舍得,我便将他带走了,一步踏入往生门,日后再见,不是大彻大悟,就是阴阳两隔!” 说着,他缓缓转身,白诺城的身子紧接也着被一股内劲托起,随他一同进了那扇石门,“咚” “大彻大悟,阴阳两隔——” 石门已关闭许久,陈煜依旧站在原地,直到秦夜低声喊了一声:“陛下,陛下?” 当陈煜回过神来,发现剑四都已经远去,他看了看盘坐阵中,宛如石雕的十剑士,别无他话,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若非亲眼所见,白诺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小小石门之内竟然别有洞天,这里是一座巨大的洞窟,偌大的暗红色洞窟内,有一条巨大无比的盘龙雕刻,盘龙鳞甲分明、栩栩如生,身躯蜿蜒向下,那模样好似要钻入地底…… 盘龙雕刻的身下又有一条长长的陡峭石阶,不知走了几千几百,也不见尽头,越往下,洞窟越大,好像整个青邙山都被掏空了一般。 又走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蜿蜒向下的石阶旁,忽然出现一个向内凹陷的石窟,白诺城只瞥了一眼,身子便瞬间僵住,只见那石窟内锁着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一具骷髅,那骷髅身上罩着一件麻衣长袍,风霜侵蚀,早已破烂不堪,也不知死了几十几百年…… 若说第一个已经足够白诺城震惊,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些麻木;因为越往下,石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就像马蜂窝一般,几乎三丈一座,每一座石窟内,都囚禁着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老人、小孩儿、男人、女人、书生、和尚、道士,天下各色人等齐了大半…… 白诺城双唇颤抖,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剑首走在前面,仿佛背后也长了一双眼睛,他说:“从某种程度上说,死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们所犯的罪孽和对大周的危险程度,远不是铜牢那些小人物可以相比!” 他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家常小事。 “书生、和尚,道士,小孩……他们能犯什么罪孽?”白诺城说出了话,因为禁制已经解除,就像胸口搬走了一块巨石。 “哼哼,”剑首冷冷一笑,“谁说这些人不能有罪?文帝在位的第九年,书生郑怀信只因屡试不中,便心生怨愤,最后他以反诗鼓动同乡好友天云关的边将张莽起兵谋反,朝中派兵镇压,他却拒不受降,反而强征男丁,又以城中妇孺为质拼死抵抗,最后杀神军不得不强攻破城,血战一宿,导致十里云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堆尸如山,十七万百姓,只剩一半,你说他的罪孽有多大?” 白诺城大惊失色,道:“十里云城,我只听说那年是因为蝗灾不断,加上天灾地动,才死了许多百姓!” “有些事,并不能写在史书上。”剑首淡淡地说,声音无丝毫波澜。 “那其他人呢?那个小孩儿和断臂的女人呢?”白诺城再问。 剑首怪异的笑了笑,道: “那个小孩儿?他不过是天生畸形,体若孩童罢了。明宗十三年,幽州奎未县,此人因为多年受乡人讥讽羞辱,便趁夜在自己的村子里和奎未县的县城中,共计数十个井水中投放剧毒,短短两日,奎未县中毒身亡者俞六百余人,更可恨的是,此人在投毒之前,竟然在家中毒害了自己的父母双亲,扬言是以血祭天! 至于那个女人,她却并非中原人士,她名叫章佳旗玉,出生自飞拔拓夜族,在惠帝登基的第二年,她化名柴淑勾结惠帝的兄长,当时是姜王的陈厥,从青州旗云关起兵,直发长安,短短半月连破七城,最后遇到老将梁破才兵败函谷;兵败后,她设计亲手毒死了姜王和帐内亲兵,焚毁营帐,企图金蝉脱壳,至于她的断臂,不过因她左臂年少骨折,与常人有异,她才不得不断臂求生。这样果决狠辣的女人,怕是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比得上她,她杀的人,比你剑下,不知多了千百倍!” 白诺城越听越惊,直到最后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剑首又道:“这里囚禁埋葬的两千三百七十九人,要么是天理不容的大奸大恶之辈,要么是对大周江山有倾覆之危的仇敌,要么就是不能对外言明存在或者死去原因的人!” “为何要将他们囚禁在青邙山的皇陵之下,岂不晦气?”白诺城满心的不解。 “既然英魂与厉鬼并存,便让仇人与我共眠!” “什么意思?” “这是当年太宗的原话!” 剑首身子一顿,转头看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洞窟,又说:“自盘古开天地,世上便有清浊二气,清者生正道,浊者养邪魔,一阴一阳,一正一邪,共存世间。太宗曾说,此处乃是阳刚汇聚、正气浩然之所,正好用来归葬英魂,也能镇压邪魔!所以,上到历代帝王之宿命天敌,下到民间惨绝人寰的不赦恶人,不论生死,都被囚禁在此,永世镇压,不得轮回!” 白诺城冷冷一笑,问:“我是属于哪一种?” 剑首答:“哪种都不是,你是属于第四种,不正之身,无罪也罪!” “不正之身,无罪也罪?帝王家想要杀人,真会编排理由……”白诺城满脸的嘲讽。 剑首毫无顾忌,淡淡地说:“帝王家,有时候杀人有道理,有时候不需要道理。”说着,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巨大龙首,又道:“反正,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话音刚落,石窟之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啊,陈煜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进来啊,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 第八十八章 英魂厉鬼,仇人与我共眠——中 雪还在下,青邙山上已经一片苍白,山下大道上的马车早已远去多时,车辙印都快要被急雪掩埋,可是山腰上,那层层密林后的人依旧挺身伫立,稳如磐石,是剑四…… 他顶风冒雪,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好似层层叠叠,灯火渐渐熄灭的深夜远方,那空中舞剑的白衣女子的倩影犹在星月之下。 “你去见过他吗?” 东风亭中,叶郎雪抚去司神雨肩上的残雪。 司神雨摇了摇头,“立场早已不同,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知道我活着回了长安,我知道他活着成了剑四,就够了!” “当年,他有他的苦衷!” 叶郎雪又道。 司神雨笑出声来,“人生于世,谁又没有苦衷,说到底,我不怪他,他不念我,就够了!勿言其他。” 说罢,她转过身去看了看叶郎雪空空如也的腰际,道:“你又何尝不是,经此一事,只怕他会恨你一辈子,以后你要防的人,又多了一个!值得吗?” 闻言,叶郎雪沉默良久,随后他抬手指着亭外被风雪压弯的荒草和青石破碎的官道,轻声说:“记得吗?小时候这里无论刮风下雨,到了夜晚都有很多等候进城的商贩,后来渐渐的就成了一条流动的小街,混杂着各地来的美食和稀奇古玩,咱们经常溜出来混吃混喝;可是你看看现在,除了你我,只有荒草一片,我不喜欢这样,我想,你我的父辈们所期望的也不是这样。” 司神雨双眸闪烁,抬眼看着他,嫣然一笑:“懂了,你是想找回那个如画的江山!” “是啊,只有如画的江山,才能开出最灿烂的花,就像你,从前穿针引线的手,如今却拿起了杀生夺命的剑!” 叶郎雪回首看去,思绪已追回了许多年前。那时的司神雨,乃是骊山候府的千金,虽然横冲直撞、骄纵顽劣,针织女红却也一样不落,可是如今她的手中除了茧就是剑。 “真的不能跟他明言?” 这句话,司神雨已经忍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叶郎雪沉默片刻,终究摇了摇头,“他有两位师兄,一个是我,一个是林笑非,当年林笑非为了他,先是代师传艺,后又辞官赠剑,可结果呢?就像你探查到的,齐鱼侯重罪入宫却未死,反而住进了杀神殿,加上数日前,紫星剑派为给剑圣祭奠反而落得满门被诛……雨,天,已经变了,很多人都会死,而且死的很惨,所以我只能钦佩他的为人,可是我怜悯他的将来。于白诺城而言,我无颜以对、甚至猪狗不如;但是于天下而言,我问心无愧、坦荡安然!” 司神雨抬手放在他冰雪覆盖的肩上,道:“我知道你的雄心壮志,也知道你心中的如画江山,不怕,天虽然变了,但是我们和我们的剑还在,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已经启程,我们并不孤独。” 叶郎雪转头望去,凝视许久,最后灿然一笑:“大姐啊,你早点回来该多好!” 司神雨先是一愣,接着碎了一口,嗔道:“废话,自古以来,哪个青梅竹马敌得过一见钟情!” “哈哈哈哈” 东风亭下,知己相伴,余夜无话 …… “哥,这真是师祖的奠乙剑?” 暖阁卧房中,脸色苍白的秦烟罗将一口宝剑抱在胸前,久久不愿撒手。 秦夜将她滑落的被子向上提了提,点头道:“千真万确,此剑已被陛下所赐,重归我们手中,不过,你就算要试,也得伤好了再说!” 秦烟罗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急切地问道:“言师兄么,他没事吧?” 秦夜安抚道:“无妨,不过受了些内伤,多养养就好了。” “哥,他在哪,我伤好了,还要挑战他!”秦烟罗坚定的说。 秦夜略微一愣,道:“他被陛下关了起来,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要挑战他,先得养好伤,然后回韩城等着,有机会,我会给你安排;记住,你现在再也不是通古剑门的小师妹,你是韩城的守城监军,守城比决斗更重要,明白吗?” “嗯,烟罗会好好守城的,但是如果陛下把他儿子放出来了,哥,你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好的,一言为定!” 秦夜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想道:“若非大彻大悟,便是阴阳两隔,按照他的性子,要么自尽其中,要么癫狂成魔!” …… “陈煜,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进来啊,我定要你碎尸万段!” 怒吼声好似从山洞里传来,越来越大,直震得白诺城双耳发鸣,紧接着便听见涛涛水声由远及近。 白诺城低头细看,发现下方那巨大的龙首张着巨口,口中吐出一条猩红的舌头,足有两丈宽大,舌头弯曲而下,下方竟然有一条江河,鲜红如血的江河。 此时那江河中波涛滚滚,被震得如同沸水一般,此人的内力之强,便是傅霄寒与薛岳二人相加,也远远不及,当真闻所未闻。 听见声音,剑首怪异地笑了起来:“时隔十余年,隔着往生门,相距如此之远,也能分辨来人,当真好功力!” 他话音刚落,洞窟内忽然响起连篇的哀嚎声、怒骂声、求救声,四面八方汹涌传来,瞬间连成一片,直震得江水翻滚,洞窟也跟着颤抖起来,碎石灰尘应声落下,一时间地动山摇…… “啊,放了我,我要出去,我要疯了!” “老子才是王,老子才是王!” “秦夜狗贼,你来了吗?莫要做缩头乌龟,再来与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杀啊!” …… 这时剑首抬头望了望洞窟的上方,忽然一圈白色的气浪宛如钟声倾泻而下而下,“嗡嗡嗡”,刹那间便将鬼哭神嚎般的声音淹没了下去,洞窟再此恢复平静。 这时,剑首才重新领着白诺城前行,只片刻便从那蜿蜒的龙舌中走出,原来那江中早已停了一艘黑木小船,船身在江中摇摆不定,磕着石壁咚咚作响,剑首凌空虚度,踏步上船,白诺城身不由己,也被劲力卷着飘了上去…… 小船顺江而下,很快便没入了一个昏暗的溶洞,溶洞里那些怒吼声余音未绝,反而越靠越近…… “不用奇怪,你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溶洞里,剑首负手而立,淡淡地说。 第八十九章 英魂厉鬼,仇人与我共眠——下 溶洞里发出“唔唔”的怪叫声,就像是一群濒临死亡的猛兽聚在一起呜咽哀鸣;周围弥漫着从江水中渗出的浓浓血腥味,让人隐隐作呕。 小船在洞中前行,不多时眼前再次恢复光明,紧接着,一个红色的巨窟映入眼帘,那巨窟上窄下宽,上下足有百丈高,下方更有两里方圆,样子就像一个扣在地上的大钟,巨窟下则是一个血色的湖泊,小船正从溶洞驶进湖泊中…… 湖泊上无风无浪,只有湖泊中心,那一块冲出水面三丈多高的青石分外惹眼,青石上刻着两行猩红的大字: 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轮回不渡,佛法无缘! 短短十六个字,全是无可奈何的悲凉与放逐,没有半点生气,没有丝毫活路;白诺城深吸一口气,又抬头细看,发现巨窟四周的悬崖绝壁上密密麻麻如鸟窝一般,有千百个石窟,每一个石窟洞口都有一道黑铁巨门,同时石窟下又有一条条细长的凹槽延伸而出,正从里面慢慢淌出鲜血。 千百个石窟的血槽汇聚,又顺着悬崖绝壁,流淌进了下方的湖泊中,白诺城这才明白了这血色湖泊的来由,他心中顿时明了:“原来外面囚禁的都是死人,里面才是活囚!” 剑首进入湖泊中,就像猛虎进了羊群,整个石窟瞬间寂静无声,接着只见他将小船停靠在青石旁。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漆黑如墨玉的宝剑,在空中飞速划了几下又收剑入鞘,刹那间,那石壁上的千百道黑铁巨门同时剧烈地摇晃起来,当当作响,剑首随即运功大喝一声:“十几年了,今天给你们带来一个新的成员!” “啊……过来,送到我的旁边,让本侯爷尝尝鲜!” 前方,十余丈高处,一个满头红发,枯瘦如柴的男子忽然摇晃着铁门,疯狂地叫喊起来。 他话语刚落,左后方的水中忽然射来一股气劲,直冲白诺城,却被剑首回身击散,白诺城转头一看,气劲来自囚牢的最底下一层。 那一排石窟有一大半都淹没在了湖水里,只露出一张好像被鳄鱼啃过的脸,他一双恐怖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诺,狂吼道:“滚开,你懂什么,凌剑首,把他放我身边,我更有办法,保证三天之内就把他弄疯掉,哈哈哈……” 一边狂笑,他一边抬出水中枯瘦如鹰爪的手,用力拍了拍左边,那个石室空空如也、虚位以待。 “放我这,放我这……” “啊,杀死他,快杀死他,给大家分了!” …… 疯狂的吼声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 剑首冷眼扫视一圈那些探出身来、疯狂如恶鬼一般的囚犯,视线最后定格在了巨窟的最上层,那里有一个比别的囚牢更大更宽更粗的铁门,那里面寂静无声。 他运功喝道:“你们不用抢了,他会被囚禁在地孤室的旁边,他将是地魔室新的主人,白诺城!” 话音落下,原本躁动疯狂的巨窟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原本几乎要冲出来的疯狂囚犯个个面具惊惧地退了回去。 “跟我来!” 剑首一把提起白诺城,在小舟上轻轻一点,两人便向高处飞去,不多时便已停驻在那宽大的铁门前,那铁门门头的石壁上刻着三个字:“地孤星。” 石窟内一片漆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甚至没有一点声音,但就是这寂静无声的景象,却异样的让人有些胆寒。 “他,白诺城,将是你新的同伴,希望你日后对他也有方才的气势,让他要么早早自尽,你落得清静;要么早日成疯成魔,你也有了同伴!”剑首淡淡地说。 石窟内仍旧没有回音,剑首却一直在等,等得下方那些囚犯都冒出了冷汗,心惊胆颤…… “轰” 忽然,那石窟内涌出一道刚猛至极的掌力,如星矢撞击般,直向剑首轰去,剑首面不改色径直刺出一剑,平平无奇,好似没有任何精彩的一剑,却将那如山似海般的掌力瞬间击碎。 掌力气势骤减,穿过二人,瞬间轰击在后方的石壁中,登时地动山摇、碎石飞溅,等烟尘稍过,再细看,那十七八个囚牢石窟竟然瞬间被轰塌,里面囚禁的犯人瞬间毙命,鲜血淌出一片。 掌风余势未消,波及甚广,几乎同时,那对面的石壁上就惨叫连连…… 这时,石窟内才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若不是你们不断地夺走我的精血,不断吸走我的功力,第一个被我杀,被我逼疯的,应该是你,剑首大人!” 紧接着,那石窟内便响起了脚步声和铁链拖拽的声音,片刻后,一个身穿破烂黑袍的中年男人便走了出来,那男人面如刀削,棱角分明,虽然胡子已经足足两尺多长,可他一双冷厉清明的眼睛,却分明不过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但是却有一头银发,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 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他的肩上、腰腹上、手臂和大腿上,都被尖锐的弯钩贯穿,身后拖着七八根沉重的铁链,已经被拉直悬在空中,伤口上的鲜血不断涌出,破烂不堪的黑色长袍再次被鲜血浸透。 剑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道:“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即便真的有,我也未必同意与你单独较量。” 那黑袍银发的男子瞥了一眼白诺城,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是如何得罪的狗皇帝?” 剑首道:“他和你一样,不正之身,无罪也罪!” “阁下是谁?”白诺城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人双眼微微轻挑,看了看白诺城却没有答话,直接转身走了回去:“那就留下吧,但是我不能保证,你下次提审他时,他还有全尸!” “哼哼” 剑首怪异地笑了笑,随后看着白诺城说:“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如果你能活到那个时候,或者如果你提前想通了,告诉我,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不是大彻大悟,就是阴阳两隔;当然,如果是阴阳两隔,死的那个也只会是你,不是陈煜!” 忽然,他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陡然瞪圆,白诺城登时一惊,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只见几道漆黑的影子闪过眼前,身上各处立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 “啊……” 低头一看,两对琵琶钩已经穿锁骨而过,三对黑色的弯钩则分别穿透肋骨和大腿,几条细长的铁链被剑首抓在手中。 只见他振臂用力,猛地将白诺城摔向旁边的石窟,冷冷地说:“地魔星,欢迎来到幽冥地府!” …… 第九十章 黑雨,黑剑,囚龙脱困 重如铁铅的黑雨,在别处或许还很稀奇,但是在断南蛮海,却再平常不过,一年十二个月,足足有七八个月都在下雨;冰冷,潮湿,没有温暖,没有生机,仿佛这里是一片被上天遗留或者放逐之地,它始终保留着最残酷,最野蛮的样子,永远都在抽泣。 有人说过,即便是再动荡不安的年代,恶一样还有容忍的边际,但是如果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让所有的卑鄙和罪恶都肆意狂流,那么就是断南蛮海…… 寸草不生,在风雨中荒凉孤寂的黑色山峰,一柄宽大的黑伞撑开连绵不绝的黑雨,踏过陡峭嶙峋的山道,缓缓走进那个两山相夹的山涧,来人一头雪白的头发已被暴雨打湿了大半,正是——鹿西翁。 他穿了一身麻衣孝服,脚步停在了一线天的入口处,冰冷的风雨从夹缝中呼啸而来,衣衫很快湿了大半。 “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鹿西翁,看你的模样,林浪夫战死了,是也不是?”漆黑狭窄的夹缝中,解天机那阴森暗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鹿西翁面色沉静,答道:“你猜的不错,所以我来送你归西!” 声音刚落,鹿西翁忽然向那阴冷潮湿的夹缝中推出一掌,身前落下的雨水陡然改变方向,朝那夹缝中冲去,急雨细如银针、快如暗器,石壁周围的青藤被尽数斩断,苔藓瞬间被急雨冲刷干净,打出一个个细小的窟窿。 紧接着,铁链拖拽的声音响起,解天机逆着风雨走来,一头灰色如枯草的长发在雨中狂舞,脸上的皱纹都已经拉平,他毫不掩饰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林浪夫又如何,剑法独步天下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在了聂云刹的刀下,可见,这世上最厉害的不是千潮怒沧剑,也不是乱秦七煞刀,而是世间人心!” 鹿西翁看了看近乎疯狂的解天机,一股发自心底的厌恶油然而生,他冷冷地说:“是啊,就像将你囚禁在此,整整二十多年,你也未能醒悟;如今,便只能尊崇老爷的生前承诺,送你归西!” 说罢,鹿西翁撑伞的手忽然下沉,“撕”的一声,竟然从那伞柄中抽出一柄细长黝黑的宝剑,径直穿透急雨,刺向解天机的咽喉…… 这一剑快如流星,眨眼即至! 解天机瞳孔微缩,右臂用力划出几圈,那些铁链顷刻间旋绕在手臂上,“叮”,宝剑在铁链上刮过,一片星火在雨中绽放。 一剑被阻,鹿西翁收剑上撩,紧接着凌空劈下,恰如弯月洒落。解天机双眼轻挑,震臂推出一掌,掌风似呼啸龙吟,威势甚为赫人,鹿西翁却丝毫不惧,双脚在地上一跺,身子瞬间如暗器般冲入。 剑尖,一点锋芒破万法,掌风瞬间被破,眼看黑剑已经到了解天机的眉心…… “叮” 正当此时,那一线天的夹缝中,忽然从解天机的背后射出一剑,双剑相击,登时将鹿西翁的黑剑打偏寸许,同时解天机左右化掌,用力划出。又推出一道弯月似的掌力,径直轰在鹿西翁的左肩…… 只听咔嚓一声,鹿西翁的左肩瞬间耷拉了下来,他却毫不在意,手腕用力一转,剑势丝毫不停,仍旧刺向解天机的咽喉。同时飞身踢出一脚,那落下的黑伞登时合毕,同时化作暗器向那夹缝中刺去。 “哈哈哈,鹿西翁,你还真是不自量力?”解天机狂笑两声,猛地向外拉拽,原本应该禁锢在夹缝石壁中的铁链瞬间被扯出,飞舞着向鹿西翁甩去。 同时忽然从那昏暗的夹缝中忽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不愧是鹿桃林三英中的老大,果然胆色过人,明知以一敌二没有胜算,仍然丝毫不惧!” 说话间,一个身披蓑衣的男子缓步从解天机的身后走了出来,那男子面如冠玉,眉如卧峰,嘴角翘起带着邪笑,神色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阴柔,正是澜沧府第一高手——百里长卿。 “断南蛮海海域辽阔,武疆王府果然好本事,竟然能寻到这里。” 鹿西翁的视线在解天机与百里长卿之间来回扫视,面色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心中却泛起惊波骇浪。 百里长卿淡笑道:“整整数十年才寻到这里,说来惭愧,只是没想到老前辈在林浪夫死后,还是这般顽固不化,要知道,如今大周气数已尽,即便如剑圣林浪夫也不能力挽狂澜,前辈何苦逆天而行,如今天下纷乱在即,正是我王用人之际,前辈何不另投他主,闯出一番功勋,也好青史留名!” “老夫年已老迈,热血已冷,心中顾念的只有家主的指令,至于青史留名,于我没有半点意义。” 鹿西翁全身一震,原本苍老佝偻的身躯忽然好似换了一副骨血,速度陡然加快,灵动如少年人一般。手中那一口墨玉般的细长黑剑豁然向两人斩出,那坠落的急雨瞬间被拦腰斩断,剑气横江断雨正是此意。 百里长卿飞速踏出两步,挡在前方,同时猛地撩起一剑,那剑似长虹贯雨,登时两剑相击,周遭落下的豆大急雨瞬间被蒸发殆尽,形成一个偌大的空洞。 那空洞中无风无雨,甚至没有半点声音,鹿西翁凌空跃起,好似一缕幽魂般没有半点阻碍,抬剑便挑开百里长剑迎上来的宝剑,直接向解天机冲去…… “生灵剑!” 百里长卿猛然一惊,忙回身去追,哪知正当此时,原本向解天机冲去的鹿西翁忽然中途折转方向,回身便飞刺一剑,正中百里长卿的腰腹,竟然是声东击西! 百里长卿却也是果决狠辣之辈,见鹿西翁一剑得手,却丝毫不惊,反而直接一把抓住他的剑身,抬剑便斩向对方咽喉…… 然而诡异的情况却发生了,百里长卿那原本斩向鹿西翁的剑忽然落空,竟是残影。百里长卿见状,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接冲上天灵盖,因为那柄漆黑如墨的宝剑,诡异的出现在了他的后脑勺的地方。 眼看近在咫尺,距成功只差毫厘之时,鹿西翁的身子却忽然被撞飞,一口猩红的鲜血已经喷了出来:“噗”。 解天机甩了甩弯钩上的血迹,冷冷地说:“以一敌二,鹿西翁,你还以为现在是几十年前吗?” 背上衣衫爆裂,肩上鲜血淋漓,两人看了看已成强弩之末的鹿西翁,立时左右围攻而去。 鹿西翁咬咬牙,震剑迎去,气势上明显差了一筹;正当此时,那左侧的悬崖下忽然跃出一条人影,光影闪动,那人对着解天机和百里长卿便当头罩下一片剑花,竟然是罕有的一剑十三重劲。 鹿西翁看了看忽然跃出来增援,解了性命之危的年轻人,趁势长袖一挥,立马卷着他,跳进了旁边波涛滚滚的海水之中…… “断南蛮海还真是藏龙卧虎!” 解天机将弯钩扔在地上,抬头看了看黑云滚滚的天空,厉声喝下:“百里长卿,派人给我搜,不管是谁,我只要人头,不留活口!” “是” …… 第九十一章 帝王,小人,狼狈为奸 阴雨连绵的悬崖绝壁,一缕昏黄的幽光从洞窟里透了出来,洞窟里,一堆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将洞窟烘烤的有几分暖意。 年轻人帮鹿西翁调息完伤势,便坐在火堆旁愣愣发呆,双眸中跳动着火焰,可是脸色却沉静如水,许久才问道:“鹿前辈,林剑圣真的……真的身故了?” 鹿西翁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年轻人黯然的神色,叹道:“是的,我亲眼所见,老爷的遗骸已经送回了中原。” 年轻人双手抱膝,将头埋进里面,默不作声…… 鹿西翁往火堆里投了两枝干柴,问道:“一剑多重劲,你是幽州柳家的人,还是天墓山庄白诺城?” 年轻人抬起头来,“晚辈柳习风。” 鹿西翁淡笑两声,道:“看来我没猜错,果然是快剑柳习风,我听说你自幼师从于昆仑华阳子,仅仅十六岁便只身来断南蛮海闯荡,可是为什么你的剑法却没有到达应有的地步?” 柳习风瞳孔微缩,脸上有些发烫,忙抱拳见礼:“这……还请前辈指点!” “何为快剑?”鹿西翁问。 柳习风沉思良久,答道:“速度,精准,连绵不绝,一剑强过一剑,所谓剑未至气先到,正是以快打慢,制敌机先!” “以何使剑?”鹿西翁再问。 柳习风仍旧沉思片刻,才道:“手腕的劲,胸中的气!” “人有心,剑是否有灵?”鹿西翁三问。 柳习风瞬间呆滞,沉默良久,不言…… 鹿西翁缓缓抬起那柄漆黑的窄剑,双指运力,轻轻一弹。剑身轻颤,声音悠扬清亮,嗡鸣不绝,这时鹿西翁指着身前火焰说:“看那儿!” 柳习风定睛细看,只见那火焰在剑鸣声中摇摆跳动,仿佛活了一般,整颗心瞬间如被撞击似的,一种莫名的感觉萦绕纠缠,却无法言明…… “唰” 宝剑瞬间插入火堆,继而用力一拉,那一堆跳动的火焰瞬间被抽离柴堆,粘在黑剑的剑身,仿佛一条细长的尾迹。 鹿西翁缓慢舞剑,长长的火焰在洞窟内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忽然他长剑一送,剑身上的火焰登时射出,又落在了柴堆上,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 “叮” 收剑入鞘,鹿西翁又道: “剑客用剑,当有三层境界—— 第一层,剑为利刃,有身无灵,使出的剑,不过借其锋芒,求其速度快慢、招式精妙刁钻,此为快剑利剑之境! 第二层,人有情,剑有灵,既是以人御剑,也是剑献于人,人剑合一,方得其灵,这样的剑便有了速度之外的意境神韵,也就是所谓的剑意剑心之境! 第三层,有我无我,有剑无剑,浑然一卓,万物随心,不拘于外物,此乃无剑无我之境!” 一字一句都重似千斤,柳习风喃喃自语又重复了一遍,心头好似翻起惊涛骇浪,一个困顿许久的疑惑就要找到开启的钥匙,“剑意剑心之境?” “嗯,”鹿西翁点点头,又道:“昆仑以两仪碎星掌和一指天尊盛名于世,若你选择其中任何一种,凭你的悟性毅力都应该有一番作为。可是,昆仑无剑,至少没有天底下最顶尖的剑中高手,才耽误了你!” 话已至此,柳习风瞬间明白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去,“请前辈指点迷津!” 鹿西翁淡淡一笑,抬手将他扶起,感慨道:“三十年前,我曾与你师傅华阳子约战芒山之巅,他醉酒误事,最后败了半招却不肯承认,我们便约在下一代晚辈再战。可惜,老夫前半生没有师徒之缘,一直到他身故,也不能兑现诺言,没想到命运作弄,竟然安排你我此时相见。罢了,你于老夫有救命之恩,华阳子与我有再战之约,老夫便传你剑意,日后你代师出战,了他憾事吧。” 柳习风心神巨颤,拱手抱拳:“前辈大恩大德,柳习风此生不忘!” 这时,鹿西翁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洞口,外面冷雨凄风,可此时在他眼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平静,“不过你得答应老夫,剑意未成之时,决不可返回中原!” “为何?”柳习风跟上前去,不解地问。 鹿西翁看了看波涛汹涌的海面,和怪石嶙峋的黑色山峰,道:“因为练剑需要静心,而从今以后,这里将是全天下最平静安稳的地方!” 闻言,柳习风的心陡然一惊,瞬间反应过来,剑圣一死,中原失柱,江湖无主,当年被各大门派看作是鸡肋的天道令,会再次成为引动战火的关键。 同样,林浪夫死后,扶幽宫宫主聂云煞再也没了忌惮,武疆王萧山景自然如虎添翼、蠢蠢欲动;若萧山景一动,驻守幽州手握重兵的李易怎会安于平凡、固守一隅? 断南蛮海的风雨或许比任何地方都要凄冷,但是此时中原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股更大的风暴正在聚集;江湖高手个个跃跃欲试,百万铁骑已经擦亮宝剑、弯弓上马,到时大战一起,降下来的就不是雨,而是鲜血和人头…… 柳明旗的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冒出的冷汗再次把衣衫打湿,他却不敢抬头,因为前方的龙椅上坐着全天下最位高权重的仁宗皇帝。 陈煜面无表情地看完秦夜递上来的千言血书,又看了看跪在殿内的柳明旗,问道:“柳明旗,寡人再问你一次,你血书中所写,是否句句属实?” 柳明旗压低了身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呜呜……回……回禀圣上……句句……属实!” 因为只有半条舌头,柳明旗许久才勉强吐出几个字,仁宗也未必听得清,可是他实在没有兴趣听他再说一次。 只是偏头看了看柳明旗的身侧,除了同样跪在地上的齐鱼侯,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人穿了一身紫金青蟒袍,个头中等、浓眉阔脸,皮肤略有些黝黑,他神情注目,一双细长的眼睛格外有神。 陈煜问道:“爱卿,你贵为百官之首,以你之见呢?” 原来这人正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府大卿——周元弼! 周元弼躬身作揖,低眉含笑,道: “回禀圣上,以臣所见,此言可信。 一来,林笑非此人虽然看似表面敦厚,实则心胸狭窄且暗藏野心,当年他还在瀛洲水军剿匪时,作风就一贯的专断独行,便是老将军冯闻广也屡次被他当面顶撞,冯将军曾为此几度上书控诉,不过微臣顾念瀛洲剿匪大局,才勉力安慰支撑过去。 二来,此人在外虽有君子之名,但是据信息来看,白诺城公子之前数度遇险,他都不闻不问,等此次白诺城公子身份明了之后,却忽然出面支持,也足可见此人乃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若再细细想想,他之所以隐瞒发妻温静霜与白诺城公子的眉庄之仇,自然是有见不得人的顾虑;加上他近日暗中联系瀛洲旧部,称兄道弟,种种迹象推理,加上人证在此,微臣相信此血书所供诉的罪名!林笑非此人乃国之巨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卫正道,不杀不足以清乾坤!” 闻言,陈煜不觉笑了起来,“寡人记得,当时竭力保举林笑非赴瀛洲剿匪的,正是爱卿吧?” 周元弼微微躬身,道:“臣有失察之罪,请圣上降罪,臣甘愿领受!” 陈煜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再次笑了起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爱卿严重了。依你之见,何时处理此人才好?” 周元弼沉思片刻,道:“林笑非自幼拜师太白剑宗,臣以为,暂时不宜打草惊蛇;据臣所知,江湖中下一次神盟之约,将在六月举行,不如等那时各方混战正憨,太白剑宗势薄力微之时,再施以雷霆手段,也可斩草除根!” “哈哈哈……” 陈煜忽然大笑两声,道:“爱卿与寡人想到一处去了,说起来这神盟之约虽是江湖中事,不过因为干系重大,所以这盟主之位,务必抓在手中;此事,便由爱卿与秦夜协同办理,不得有误!至于林笑非之罪,先派人到大空寺和瀛洲军中收集证据,等时机一到,也可一击必中,斩草除根!” “是,陛下!” 秦夜与周元弼二人对视一眼,瞬间领命。 趴在地上的柳明旗,只感觉心底发冷、汗毛直立,此时才明白那句话——俗人夺命,权贵诛心…… 第九十二章 秋水入世,鸿鹄归林——上 空山深谷,春雨连绵! 山谷相夹的一条青石山道上,有人影冒雨独行,那人剑眉星目,面如刀削,一身青衣,右手撑了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左手拿着一柄青色的宝剑。 人如青松,剑似秋水,只身冒雨,映在山中…… “黄易君,梧桐已死,潭水已枯,从此天下再没有梧桐雨庐!” 春雨时候,最易勾起愁绪,没了梧桐雨庐的黄易君便不再是独守练剑的黄易君,手中的伞微微后移,他抬眼看了看山谷尽头的悬崖上,那细雨如帘的远方,一座弧形的青石阁楼露出半边,恰似一弯清月挂在山间。 正是八大门派之一的流星半月阁…… 山风呼啸的阁楼中,李庸手中的信一直在颤抖,周围的弟子们都埋着头,不敢说话,只有阁楼外的春雨肆无忌惮的敲打着青瓦,噼里啪啦。 “剑圣遗嘱,神盟之约提前到年中举办,就在六月十三,八大门派携天道令前往太白山,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李庸将战贴放在桌案上,扫视一圈。流星半月阁最有资历的两位长老,已经年过古稀,不能再战,其他中层精锐这些年陆续出走了大半,留下来的都是一批修为平平的年轻人,短时间不堪重用。 一圈七八人,没有一人开口,许久还是一个黄眉老者躬身道:“少阁主,剑圣一死,武林很快就会混乱起来,以我们目前的实力……确实没有争夺之力,我思量一夜,有上中下三策献上。” “哪三策?” 众人转身望去,李庸问道。 那黄眉老者说: “老阁主在世时,我们便与太白剑宗和八十里桃源关系不错,如今虽然剑圣仙逝,但是林碧照此人也不可小觑,当年老阁主就曾说林氏兄弟,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彼此本领只在伯仲之间,林碧照的剑道修为或许无法与他兄长相比,但是他的眼界韬略却更胜一筹。 他经营太白剑宗数十年,即便林剑圣身故,太白剑宗目前仍旧是江湖第一大派,便是昆仑也比之不及,所以,此次神盟之约,盟主之位八成将是林碧照的,我们不如提前拜访,表明态度,到时即便江湖生乱,我们一样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此为上策!” 众人沉思片刻,皆点头同意,只李庸暗自叹了口气,寄人篱下,别人可以,他却不甘,只道:“言之不无道理,徐长老,中策呢?” 那徐张老看了看李庸不甚喜悦的样子,犹豫片刻后,又道:“此次神盟之约的八大门派中,不乏有与我们同病相怜者,比如暗影楼,自从他们前代楼主戴相澜离奇暴毙之后,新任掌门呼哧喝刹就从未露过面,或许是资历尚浅、修为平平的缘故,不如我们主动联系,与之结成同盟,到时共同进退,也可有些助力!” 听罢,李庸双眉微凝,道:“家父在世时,就对暗影楼嗤之以鼻,若他老人家知道我们与暗影楼结成同盟,九泉之下如何安宁?天一剑窟如何?凌虚鸿也死了,沈云涛资历虽深,剑法却平平无奇!” 那黄眉老者转头看向另一位长老,那老人拱手道:“少阁主经常闭关,有所不知,天一剑窟最近出了一名后起之秀,名叫左岸霄,此人不仅出身巨贾之族,家底殷实;而且虽是低辈弟子,但是剑法精湛、进步神速,加上秘传他曾经在白诺城的天墓山庄做事,所以近来天一剑窟访客如织,风头也有些旺,怕是……” 那老者犹豫不敢再言,李庸摆了摆手道:“罢了,我懂了,天一剑窟也不做考虑。那下策呢?” 那徐姓长老叹了口气,道:“手持天道令,送上太白山,流星半月阁举全派之力拼死守卫,多半玉石俱焚,人财两失!” “啪” 李庸一掌拍在桌案上,怒斥道:“什么玉石俱焚、人财两失?徐长老,你只需要献策就可以,其他的,勿用多言!” 徐长老苍老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任身旁的老者拉也拉不住,只见他拄着拐杖踏出一步,道:“少阁主啊,非是老朽贪生怕死,若是老阁主在时,凭他一双怒仙掌,我们哪里不能去?可是,今非昔比了,我们……” “那倒未必!”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众人陡然一惊,转头看去,发现青石阁楼的窗台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一手撑伞,一手持剑,窗外却是悬崖峭壁…… “唰唰唰” 四五个弟子飞速抽出兵刃,围成一个弧形。那徐长老看了看男子,心下大惊,却仍旧强作镇定地厉声断喝:“阁下是谁,为何闯我流星半月阁?” 那男子翻身跃进,抖落伞上的雨水,慢慢放到墙角,才说:“在下黄易君!” “黄易君?” “秋水剑——黄易君?” …… 众人顿时大惊,李庸拨开弟子,示意放下兵刃,拱手道:“原来是梧桐雨庐的秋水剑,我们与阁下素无往来更无仇怨,阁下突然造访,不知所谓何事?哼哼,若是想找顾惜颜姑娘,阁下可来错了地方!” “呵呵,”黄易君笑了笑,又道:“天下已没有梧桐雨庐,在下冒昧前来,不为其他,正是为贵阁解决麻烦。” “哦?” 李庸几人陡然一惊,一时间不明所以,与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后,问道:“不知阁下所言何意?” 黄易君将秋水剑插在地上,拱手抱拳道:“在下的意思,是想加入流星半月阁,为贵阁亲战太白山神盟之约!” 说着,他认真地看了看李庸,语气怪异的说道:“而且,我想少阁主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你想报仇的话。” 李庸身子一颤,心中震惊不已,随即偏头看了看楼下的山道,守山弟子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但是并没有血溅当场,看来只是被黄易君打晕了过去,这才略微放心。 随即他摆了摆手,对其他弟子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外面雨大,将那些受伤的弟子带回来。” “是,少阁主。” …… 待弟子们退去,楼中就只剩下李庸和两位长老,以及黄易君。李庸看了看黄易君,问道:“阁下是从哪里知道的?” 黄易君淡淡一笑,道:“少阁主放心,我与你是一路人,你只需要知道,你若想夺取天道令,报杀父之仇,只能靠我,就够了!” “阁下要什么?” 另一个长老,问得更加直接。 黄易君拿起秋水剑,目光如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扬名立万,博取美人心!” 三人瞬间一滞,这理由,果然很黄易君…… “若我不同意呢?”李庸问。 黄易君突然笑了起来,转身看着阁楼外雨中的山谷,“这样的雨,不需要一天,再多的血也能冲洗干净!” “为什么找上我?”李庸再问。 “越弱的门派,越能显示我的本领……我是不是说的太直接了?” 确实很直接,直接地没有礼貌,两个长老已经愤怒地站了起来,却被李庸安抚了下去,李庸双眼微凝,道:“句句属实,字字在理,大权给你,事成之后,你要名声和美人,我只要狗皇帝的人头!” “君子之诺,一言九鼎!” …… 第九十三章 秋水入世,鸿鹄归林——下 她已经撕的够慢够小心,可是看见布条上猩红的血迹,泪水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做声。 自从嫁给林笑非,她就有了觉悟,林笑非是剑,她就该是藏锋的鞘,而不是熔剑的炉,女人的温柔乡很容易成为熔剑的炉,可林笑非不是普通的男人,他的女人也不是普通的女人…… 偷偷拭去泪水,重新上好了药,又再次将雪白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缠在伤口上,才抬头看着林笑非,道:“相公,这么快就要回太白山么?” 左脸上的剑痕尚未痊愈,虽然有些惹眼,但是林笑非的笑依旧温柔,“嗯,神盟之约只有两个月了,飞云堂诸事繁杂,师傅忙不过来,我得回去。” 温静霜点点头,沉默良久,才鼓起勇气道:“如果我想跟你回太白山,会不会耽误你正事。” 林笑非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一股浓浓的愧疚感忽然涌上心头,拉过她的手,说道:“不会,我答应过你,若非死别绝不生离,此次回山的时间会很长,自然带上你。” 听了这话,温静霜顿时欢喜无限,笑颜如花,“那我去跟秀儿收拾行装!” 话音刚落,温静霜便匆匆向闺房跑去…… “呀,小姐,你怎么了?” 秀儿刚打扫完屋子,走出门便看见温静霜扶着院里的假山在那里作呕,连忙叫了一声,飞跑过去。 温静霜顺了顺气,才站直身子,夫妻成亲两年,近日连连作呕,自然是有了生孕。 “小姐,你是不是有喜了?” 秀儿瞪大眼睛,满脸惊奇地问道。 “嘘,”温静霜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才低声道:“不要告诉姑爷,近日门中事情繁多,他本就分身乏术,不要打扰了他,等过些日子再说!” “真的哩!呀,是不是上次小姐说头晕,让我叫来了大夫才知道的?” 温静霜与秀儿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秀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惊喜的问道。 “嗯,”温静霜笑着点点头,正想叮嘱一番,心底却莫名其妙的涌上一股寒流,全身顿时汗毛竖立,连忙将秀儿拉进房中,关闭了房门才低声问道:“秀儿,上次在宿云客栈,我当时说我睡着了,你醒过来的时候,当真房里什么人也没有,我……我的衣服也都好着呢?” 秀儿笑道:“小姐,你就放心吧,当时真的什么人也没有,门窗都关好了,你就原样地躺床上呢。怎么?你还是担心那个突然失踪的柳宗对你做过什么?哎哟,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他一个傻愣愣的木头疙瘩,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平日里跟我说句话,他都要脸红的,再说了,您第二天不也自己瞧过了嘛,没事的,您可别胡思乱想了!他或许就是被柳老爷打骂怕了,就偷偷溜了。” 听了这话,温静霜细细又想了一遍,上次大夫就说她已怀胎一月有余,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是我多想了,没事的,他跑了就跑了吧,咱们赶紧收拾东西,今晚就跟姑爷回太白山。” “嗯” …… 林笑非做事雷厉风行,只半日便收拾了紧要的东西披星戴月,启程上路,然而启程不过两个时辰,便被人拦在山道上。 月夜下,一个身着青衣的蒙面女子,单人独骥,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林笑非走出马车,看了看被打晕的车夫,抬眼看了看来人,虽然遮掩了容貌,却一眼便认出来她,兀自一惊,抱拳见礼:“司姑娘,哦,不,现在应该叫司宗政,宗政深夜等候在此,不知有何事吩咐在下?” 司神雨取下面纱,仔细看了看林笑非,也抱拳见礼,道:“果然好眼力,林公子不必客气,无论江湖声望,还是朝中功绩,司神雨皆远不及公子。而且,本来我也不该来此,至少……不该此时来见你!” 林笑非一时不解,“不知司姑娘所指何意?还请明言!” 司神雨沉吟片刻,道:“齐鱼侯没死,也没有再被关进铜牢,他现在只是大摇大摆的住进了杀神殿。” 林笑非心下大惊,“为何?他并非什么小鱼小虾,他的嘴里应该能橇出不少东西才是!” “道理原该如此。”司神雨点点头,又道:“可事实摆在眼前,或许他的嘴里真的说出了什么诱人到足够保命的秘密,但是没人知道是什么。不过,我想林公子应该小心为上,江湖中的阴险小人有多恶,朝廷里的阴谋诡计有多毒,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 说到此处,司神雨犹豫片刻又道:“长安里的消息关的紧、来的慢,不过太白飞云堂闻名天下,想必公子应该已经听说了,紫星剑派在数日前被灭门,原因只是因为给剑圣公开祭奠而已!” 听到此处,林笑非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去。 司神雨紧勒住缰绳,马儿调转方向,她临走之际又道:“公子,千万小心,这昏暗的天下,还需要公子这样的浩然正气!” 马蹄声在山间回响,人已远去…… 林笑非的心越沉越下,最后仿佛到了深渊之底,“枫林渡口接灵,朝廷没有派人,紫星剑派被诛,齐鱼侯不仅没死反而住进了杀神殿……难道真如宗里传言所说,剑圣与陛下只是表面和善,实则暗中早有嫌隙?若种种迹象都是预警,难道陛下真的要对剑宗下手,如果是,他又会从各处下手?” 夜里的山风很凉,林笑非的心却冰冷如霜。 “相公,怎么了?” 温静霜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掀开帘子问道。 思绪被打乱,林笑非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小七困的睡着了,我来赶车,夜里凉,快进去,咱们回了太白山再说!” “嗯” 温静霜刚刚退回马车,林笑非忽然问道:“对了,近日忙晕了头,舅舅最近有传信回来吗?他在暗影楼待的如何?” 好似一盆冷水浇过头顶,温静霜忽然打了个寒颤,“来……来信了,他说他好着呢!” “那就好,下次回信告诉舅舅,外面再好,也是寄居别家,如果不开心,早点回来,有我在,太白山就有他容身之处!” “嗯” 刹那间,对呼哧喝刹的怜惜与害怕,对柳明旗的厌恶与担忧,对林笑非的感恩与愧疚,都一股脑涌上心头。 温静霜躲在马车的角落,面色苍白如纸,任马车里有再多安眠定神的香,也注定这又是一个辗转不眠之夜…… 第九十四章 野马脱笼,新刀试锋——上 蚩崖山,恶鬼涧,这等阴森鬼魅之地,极少有人愿意来此;若有人来,必然有故事,就像顾惜颜,就像此时的苦厄神僧和元清丰,当今天下,资历最深,辈分最高的两位老人…… 随着最后一叠由苦厄神僧亲手抄写的经书也投入火炉,微风中烧纸的香味渐渐散去。 “我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他输了!”元清丰拄着拐杖道。 苦厄神僧沉思片刻,说:“公道是最微末最基本的天道,他赢了聂云煞的寒刀,却输给了自己的公道,我们终究没能把他拉回来!” 元清丰点点头,“言之有理。” 苦厄神僧转头看了看双目失明的元清丰,问道:“神盟之约在即,此次鏖战再不会像往年那般平静,必然是群雄逐鹿、腥风血雨,不知昆仑有何打算?” “哎……”元清丰长叹一声,道:“身在江湖之中,又怎能置身事外,就像昆仑地处幽州腹地,门内上下许多弟子都已经被李长陵所收服,即便我与古南海想要平静不争,门内弟子又怎会同意。” 苦厄神僧想了想,劝道:“如今的中原武林,虽然小林剑圣仙逝,但是太白剑宗的高手之多仍旧是无可匹敌,宗主林碧照、剑神莫承允和他徒弟林笑非,再加上随时可能加入的桃源高手桃谦、魏七、赵阔、义渠邪……这是无论哪一派都无法与之抗衡的。既然结局已定,何必徒劳内斗?要知道,海云边外,扶幽宫还在雾鹫峰上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再次踏入中原!” 元清丰点点头道:“是啊,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很多人拼命去争、去抢,这也不是现在才有的江湖秉性,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就像当年昆仑、长春宫、天一剑窟、通古剑门……当这些门派如日中天之时,其他门派也在争,只是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了太白剑宗而已,不是吗?” “阿弥陀佛!” 苦厄神僧双手合十,叹道:“天道令争夺再起,天下霸主之战也隐隐待发,这场六百年未有的乾坤巨变又不知要坑杀多少性命。” …… 凄风冷雨,清潭桃花! 八十里桃源,一夜风雨将老树上的桃花打落大半,落得残红满地,景致不再,恰如主人仙逝、风光已过。 桃翁为首,魏七、赵阔等足足三十多个高手伫立在清潭边,身前是那口黑木大棺材,棺材旁边是当年薄云凉在此练剑时候留下的那块青石,只是在那青石上的小词背后多了两行字:“ 不是爱风尘,不是念霓裳,缘来缘散终有定,无非前世孽障! 忆又如何忆,忘亦不能忘,待的长春道花开,与君携手共赏!” 这字与林浪夫之死毫无干系,但是他生前早有交代,好像这碑中两首词文并列,才完整了些许。 桃翁偏头看了一眼那笔直伫立在青石旁的年轻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麻衣孝服上落满了桃花和枯叶,有的已经腐败不堪,也不知在此站了几天几夜。 他心中有些满意,也有些担忧,“义渠邪,随我们起棺!” “是” 说罢,义渠邪好似石头一般的身子轻轻一闪,便到了面前,接着桃翁、魏七、赵阔和义渠邪四人躬身抬起棺材四角,纵身便跳进了那深潭之中,其余高手同时跪地目送。 四人运足内力,凝神闭息,抬着棺材越沉越下,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落在潭底。 潭底,又有一座尖锐的礁石倒垂而下,像一把利剑空悬,众人从礁石下穿过,又向上方游去,原来这里竟然是一条弯勾状的暗渠,又过稍许众人破水而出,眼前登时光明。 这是一个偌大的洞窟,中央有一座圆形白玉石场,周围有几根白玉做的蟠龙石柱,每条巨龙蜿蜒向上,都张着大口,空中含着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将整个洞窟照得通明。 再细看,广场后,石碑林立,层层叠叠少说也有五六十块;竟然是一个墓冢群,原来这里正是林氏家族的族墓之所在。 前面的几层石碑均有刻字,最后面的却是空文白碑,几人抬着棺材到了一处空坟,桃翁双指并拢,猛地点在石碑上,运力腕转,竟然飞速在那石碑上刻下几行字: 人中圣者,剑里君子; 无愧天下,无愧本心。 剑圣——林浪夫之墓! 接着,他对石碑后一个封闭的青色石门隔空推出一掌,只听呼的一声,石门打开,里面是一处墓穴,墓穴上方也镶着一颗夜明珠,大小刚好可以放进一口棺材。 “孩子,送你师傅最后一程吧!” 桃翁和赵阔、魏七等人似有默契的同时松手退了半步。 义渠邪呼吸沉重,垂头扶着棺材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默念了一句:“师傅,您在天有灵,一定保佑弟子,弟子在此立誓,必让扶幽宫人血债血偿!” 说罢,双掌轻轻一推,那口黑木棺材便被送进了墓穴之中,石门关闭,阴阳两隔…… 桃源剑庐之中,众人凝神闭息,缄默不言。 桃翁扫视一圈,率先开口:“各位都知道,老爷在世之时,也没有强迫过大家的意愿。如今老爷过世,按照他生前的交代,诸位若是厌倦了江湖纷争,可以自行离去;但若是还留恋这烽火刀剑的江湖,也可以去太白剑宗挂名,如今神盟之约在即,以各位的身手,想必林宗主会很是器重!” 众人对视一眼,魏七问道:“那前辈您呢,作何打算?” 桃翁淡然一笑,“我从此不再出桃源,更不涉足武林纷争,只想守好这八十里桃源和老爷的墓罢了!” 接着,他看了看魏七,又道:“李君璧失踪多年,若还活着,以他的修为,早就有了音讯,如此看来,想必多半是遭遇毒手,你虽不说,大家却也猜出了大概。你藏身桃源数十年,想必就是为了这个,如今老爷仙逝,这里无人可以为你师,若你还是不愿回半月阁,不如去太白看看吧!” 魏七垂头思量片刻,道:“从我离开就没想过回去,行,我带他们去太白。”说着,转头看向身旁的赵阔,“如何?” 赵阔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听说林宗主是个深谋远虑、胸怀韬略的人,这样的人虽是雄主,但是大多秉性不直,我不喜欢弯弯绕绕,我还是浪迹江湖罢!” 桃翁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义渠邪,多了一份慈祥,柔声问道:“你呢?” “我想重走师傅的路,去断南蛮海闯荡几年!”他说得毫不犹豫,显然早已打定了主意。 桃翁看了看他的眼睛,皱着眉似乎不信。 义渠邪猜出几分,笑道:“您放心,我现在不会傻到去海云边报仇,我知道现在我远远不是聂云煞的对手,但是我可以等,所以我会好好活着,想尽一切办法地活着,然后我要在他最得意忘形的时候切断他的脖子!” 即便说到最后,他依旧在笑,这样的笑,藏着杀意,仿佛能碾碎仇人的骨头…… “断南蛮海,那是吃人不吐骨头,拿血混酒喝的地方,你当真要去?”桃翁看着他认真地问。 义渠邪重重点头,眼中掠上一抹狠色,“您放心,我年纪虽小,但是骨头却硬,谁想要吃我,牙齿也得崩掉几颗才行。” 见他态度坚决,桃翁再劝之意只能作罢,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玉佩,递了过去,“想去就去吧,到了那边,如果遇到鹿老,把这个给他,他会照顾你的!” 义渠邪接过玉佩,又对桃翁和赵阔等人一一行过礼,转身便走出了剑庐;赵阔、魏七等人对桃翁拱手抱拳,当夜也离开了桃源…… 江湖的人越靠越拢,血腥的路越走越近! 第九十五章 野马脱笼,新刀试锋——下 海云边,秋冥湖畔,不管是雾鹫峰,还是山下环湖的大城中,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热闹场面。 惊天动地的双圣之战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多月,但是城中的污泥和破败楼阁仍然没有清理干净,破碎的酒旗和商铺的帆布还没立起,城中却已挂满了喜庆的灯笼,因为林浪夫死了,天地间唯一可以与聂云煞匹敌的男人死了,整个海云边都在狂欢和庆祝。 但是,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不识时务…… “喂,没长眼睛啦,没看见我的酒旗呀?” 圆脸小眼的老板怒目圆瞪,叉着腰厉声喝下。 身前走过的是五六个粗衣汉子,普通的粗布衣衫,普通的模样,看一眼就忘的人。 那走在首位的青衣男子,好似没听见,看也不看他一眼,抬脚又将泥巴都蹭在了酒旗上,接着抬步便走。 “嘿呀,你爷爷……啊” 那老板抬起拳头,正欲冲上前去,奈何脚下一滑,大叫一声后仰头便摔了下去,可身子还没倒地,就已人首分离……一阵风卷起酒旗,瞬间就盖住了他的尸体。 那五六个男子继续前行,有人挑担,有人算命,有人卖花果,有人卖烧饼。过了一处十字街口,几人分散开去,沿着一条条忙碌的巷子朝那个只剩下一半的雾鹫峰走去,雾鹫峰后山是悬崖断壁…… “我从没想过,刀快名小,有一天这会是一件好事,直到……” 段新初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悬崖下被藤蔓覆盖的厚重石门,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激动和庆幸。 与林浪夫一战后,宫主聂云煞有所感悟,正在闭关,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为聂云煞护法这样的事会轮到他,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他——名小而刀快…… 刀,是一口新刀;铸刀的铁,却是旧铁。因为这是燕英的画天神枪熔炼之后,荀南子亲手为他铸的刀,虽然比不上寒月妖刀,至少绝非凡品。 新刀还未试锋,手心已经握的出汗,他微阖双眼、凝神屏息坐在悬崖上那一块悬空突出的青石台上,听着每一处风吹草动…… “为什么一定要坐这么远,你确定如果有风吹草动,我们及时赶得过去?” 距离后山悬崖,足有两里远的一座还在忙碌清理的酒楼上,傅霄寒与薛岳正在对饮。 傅霄寒饮了一碗,道:“远,一定要远,越远越看得到更多的东西!” 薛岳抬眼盯着他,问:“你想看到什么?” 傅霄寒笑道:“我想看看,林浪夫死后,会是谁最先沉不住气,率先派人过来试探扶幽宫的防备,和宫主的……安危!” 顿了顿,他问道:“你猜是谁?” 薛岳沉思片刻,道:“狗皇帝陈煜,他应该最害怕,林浪夫一死,中原武林于宫主而言,如入无人之境,想必他最想趁这时候派人暗杀!” “有些道理。” 虽然如此说,傅霄寒却摇了摇头,“不过陈煜远在中原,虽然这些年安插了不少高手在海云边,但是势单力薄、孤军深入,成不了什么气候。” 薛岳是足够聪明的人,一句孤军深入,他已经能想到所有的东西,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微凝着双眼,冷冷地说:“若有人真敢鸟尽弓藏,甚至过河拆桥,就要看看他的命够不够硬。” 听了这话,傅霄寒冷笑两声,“放心,再硬的命,也能劈开;况且,我们有周全的准备,来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段新初忽然睁开双眼,纵跃而起,同时顺势朝着那悬崖的边缘劈出一刀。 一弯刀光划过,悬崖边陡峭嶙峋的山石瞬间被切去一片,后面却空空如也…… “嗯?” 他眉头紧锁,立时回身后跃几步,可防御之势未成,那悬崖的两边忽然同时跃出四人,手持长剑,分两面飞速冲来,“诛杀狗贼,为剑圣前辈报仇!” 四人喊声还没落下,人影就已经到了身前,全是快剑,太白剑宗的周天剑法、天一剑窟的渡云劫剑、暗影楼的幻影手剑、还有渡明渊的纵横剑法瞬间出招,刹那间剑气纵横四射,直取段新初的几处要害。 段新初虽是年少,却也临危不惧,身子一歪便躲过一剑,同时身子倾斜,顺势飞旋着斩出一刀,刀光如月光,瞬间晕开,将那四人略阻了片刻。 随即,只听“叮叮”几声,四名刺客登时折断两剑。段新初余势不绝,一刀过后一刀又起,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顷刻间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周身便罩在一片如陀螺般的刀光之中,向几人径直冲去。 “铛铛铛铛” 密不透风的刀光中,刀剑相击,四柄宝剑瞬间被弹开,那几人明显也不是普通高手,立时脚步腾挪聚在一起,同时立马振臂推剑,全身内力、劲力全集于一点。 刹那间,四柄宝剑同时刺在一处,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那密集的刀光中瞬间被破开一个几尺宽大的窟窿,窟窿里面,段新初刀势骤减、空门大露。 一股剑气冲来,电光火石之间,就如泰山般撞击在段新初的胸口,他喉头一热,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却又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可是气息却已经萎靡了许多。 四人见一击得手,立马分散开来,将他围在中间,四人单剑瞬间又变成了剑阵。 正当此时,那悬崖正前方,忽然从段新初方才劈砍的地方掠出两条人影,这两人轻功更高,速度极快,看也不看段新初一眼,立马兵分两路,向悬崖后的青石巨门冲去。 “宫主小心!” 段新初瞳孔猛然,立马惊呼一声。 “杀!” 两人齐声断喝,同时对着那石门便推出一掌。只听轰的一声,两道雄浑的掌力撞击在石门上,石门却只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竟然丝毫未损。 两人对视一眼,脚下猛地一跺,同时飞旋着刺出一剑…… “铛铛铛铛……”,石门上火花四溅,忽然只听“咔嚓”一声,那厚重的石门瞬间从双剑轰击之处裂成几块,砸落了下来,同时那两人身子陡然加速,便俯身冲进了石室之中。 “宫主?!” “轰” 段新初刚刚喊了一声,那石室中忽然发出一声惊爆,紧接着,便看见那二人惨叫着被撞飞了出来,“啊……” 倒飞而出的两人在地上猛退了七八步才站稳,此时再看他二人,手臂上的长袖已经震碎,握剑的手还在发抖,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两人凝神屏息,厉声喝下:“可是刀魔?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滚出来送死!” 说罢,两人丝毫不惧,再次提剑冲去。然而此次还没冲到洞口,便看见一道红色如烈火般的影子夹着一声怒吼飞了出来,“哪儿来的小崽子,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惭!” …… 第九十六章 修罗大夫,无间地狱——上 “哪儿来的小崽子,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惭!” 粗狂好似闷雷一般的怒吼声倾泻而下。 那红烈如火的影子如疾风般掠出,随即就见那二人再次被撞飞了回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胸口巨痛,时而如烈火焚身,时而如同坠入寒冰地狱,惨叫一声,血已经喷了出来,“啊……” 两人忍着巨痛翻身跃起,抬眼细看,这掠出来的男人身上穿了一件红云长袍,脚上踏的是黑色水纹长靴,腰间系着双龙吞日的紫金腰带,肥胖胖的身躯,满脸络腮胡子,头顶已经一片留白,只有周围一圈火红的头发,像杂草般直冲天际,这模样活像个夜叉鬼差。 “夏侯翼?” 两人心下巨颤,同时惊呼出声。 原来此人正是扶幽宫上林苑的首座大人——夏侯翼。武功高,脾气怪,爱好兴趣更怪,甚至怪的残忍,怪的没有人性…… 夏侯翼一双铜铃大眼扫视一圈,最后对一个方才围攻段新初的年轻男子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来了六个人,也就你的胳膊还能勉强用得上,其他人都是废物;段新初,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扶世流霜刀!” 说罢,他双掌做刀,登时化作一道火红的残影,冲入阵中。刹那间,真像是猛虎入羊群,刀光漫天席卷,几口宝剑瞬间碎成数段…… 那为首的两名刺客见势不妙,立时想要冲过去助阵,然而刚踏出一步,便突然顿住,满脸惊惧的盯着夏侯翼,冷汗都流了下来。 此时,只见方才那围攻段新初的四人已全部毙命,死状甚是凄惨,而夏侯翼的手中却提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来回地看,那专注的神情好似在看一个绝色美人一般…… “接着,给你伍师弟用!” 夏侯翼将胳膊直接甩给段新初,自己转身便想那二人冲去。那二人见了夏侯翼修罗恶鬼般的模样,又常闻他平时的名声,气势都弱了些许,抬剑相迎之时只晚了半招,便被他一双利爪穿心而过。 “当真是个魔鬼!” 只说了一句,两人便垂头毙命。 “哼,”夏侯翼冷哼一声抽回血淋淋的手,好似愤愤地说:“若不是你二人强行增功,体质败坏,老夫也将你们拆的七七八八,给别人安上去!” 中原人,大多称聂云煞为刀魔,其实只说对了大半,除了他刀法精湛无双,和与中原结仇为敌之外,还有三成都是别人所赐,其中一半是段九麟和姑红**妇,另一半却是因为夏侯翼。 段九麟弑杀好色,yin人妻女,可谓人神共愤;姑红鬼喜怒无常,滥杀无辜,也是凶名远播;而夏侯翼却是因为他荒诞恐怖的兴趣,准确的说,是医术,他把从唐依依手中学来的医术,用在了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人体改造、拼接、最后是游戏…… 比如,他经常会把扶幽宫抓来的犯人,张三的胳膊移植到李四的身上,又把李四的头换给王五,就为了试探他们能活几日。 就连傅霄寒当初被白诺城斩落的断臂也是被他所续,可以说天下间最是荒诞且毫无人性的医术被他用到了极致,他甚至还大张旗鼓、引以为傲,故而人送外号——修罗大夫! 夏侯翼的武功虽高,但是在聂云煞的面前却不值一提;但若是论凶名远播,有些时候,怕是聂云煞也比之不及…… “师傅,您怎么在里面?” 段新初脱下长袍将血淋淋的胳膊裹了起来,才问道。 夏侯翼面色一沉,不悦道:“不然你以为呢?若是宫主真在里面闭关,交给你小子来护法,能成的了?” 段新初的脸瞬间一红,低头道:“我就说这样的好事怎么交给我,原来早就有了周全的安排。” 随即,他犹豫片刻又道:“师傅,弟子想离开雾鹫峰,出去历练历练。我听说,宫里还没有定下来去寻找韩子非师叔的人,我想去,请您准允!”说着,便单膝跪了下来。 夏侯翼眉头一皱,问道:“上次不是跟薛岳去过中原了吗?” 说到此处,段新初顿时泄气,“去是去了,但是恰巧碰上桃源派人清理棋子,我们中途折返,根本什么都没做。” “竟有此事。” 夏侯翼沉思片刻后,才点头应允:“行,个人性命,自有天定,如今流霜刀已全部传授于你,索性让你出去闯荡闯荡,看你能闯出个什么名堂!” 段新初闻言,顿时大喜过旺,“谢师傅,弟子必不辱没您的威名,弟子会像黑子师叔那样,像一根刺扎在敌人的后背上。” “哈哈哈,说的好!” 夏侯翼闻言,甚为满意,随即又道:“放心去闯,等我扶幽宫大军踏入中原之时,只要你还有一条性命,就算只剩下一个脑袋,师傅也能让你重新站起来!” “谢师傅!” …… 中州,长安,青邙山! 夜里的青邙山静的可怕,可是山峰之内的巨大洞窟,依旧没有一刻宁静。 “你是谁?” 洞窟内,剑首的声音回响起来,却不见人影。 “我是瀛洲临水县阎季。” 血色湖泊的中心,那块青石上坐了一个人,这人骨瘦如柴,双手畸形如鹰爪,指甲已经全部脱落,他穿了一身破烂不堪满是血迹的衣衫,长发和胡子都已经脏的打结,模样十足像个行将朽木的老乞丐,他淡淡地笑着,一双眼睛满是平静和欣喜。 “你做过什么?” 剑首的声音再次落下。 “我呢,以前是东海黑龙帮的帮主,手底下有五十多个兄弟,差不多十几年时间吧,打劫了大概……两百多艘商船。后来,临海县府衙想要抓我,我就设计把他们骗到了海上,都毒死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好似在讲述一个很小的故事。 “杀了多少人?” 阎季低头努力的想了想,最后抬起一只手,“大概五六百个吧,其实也不全都是我杀的,主要是海上风浪大,有时候粮食跟不上,不够吃,就只能把他们扔海里淹死了。” “你还想说什么?” 剑首的声音再次落下。 阎季笑了笑,摇头道:“没了,反正还是等了很久,终于轮到我了,终于可以死了,还是很高兴,可惜没有酒。” “你想怎么死?” 剑首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高空,他背靠悬崖绝壁,左手抓着一个黑铁巨门,那铁门门头的石壁上刻着“地魔星”三个字,他回头看向里面,白诺城盘坐在昏暗潮湿的牢里,禁闭双眼,沉默不语。 “这……”阎季顿了顿,“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不是由这里最讨厌我的人决定的吗?” 他话音刚落,巨窟最底层那个好似被鳄鱼啃过脸的男人,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是,这是老子决定的;老子们是想死死不了,既然你这么走运,这么快就抽到你了,老子就要让你试试好玩的,‘开口笑’和‘鼠豹戏春’,你自己选一个!” 听了这话,阎季原本还淡笑平静的脸忽然僵住,脸色惨白如纸,身子也开始止不住的发抖,冷汗如雨,瞬间就打湿了衣衫。 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说:“鼠……鼠豹戏春!” 第九十七章 修罗大夫,无间地狱——下 智者说,死是宁静的夏夜,可以让人无忧的安眠。可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对待死亡,依然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是因为长埋地下,不是因为腐朽成泥,而是因为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感觉,没有情绪,更没人证明你来过这世界! 身子在发抖,冷汗已经打湿了破烂腐朽的衣衫,过了许久,阎季才拖着颤抖的声音说:“鼠……鼠豹戏春!” “哈哈哈……” “哈,有趣有趣,好久没看啦!” “挑些又肥又大的,这洞子里多的是!” …… 他话音刚落,洞窟内顿时响起一连片的怪叫声和疯狂的呐喊声,有人抓着铁门猛烈摇晃,好似群魔夜宴将启。 “地魔星,今天的可有趣,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见!” 昏暗潮湿的石牢里,白诺城全身多处被弯钩穿透,冰冷刺骨和撕心裂肺的巨痛几乎已经麻木;身体上的伤已经不能让他再感觉到痛楚。 不过,这里似乎从来不以身体上的折磨为傲,那只是最低级的兴趣…… 剑首瞥了白诺城一眼,抬手隔空点出一指,一缕剑气激射而出,瞬间便将底层水牢那人的铁门打开,接着只听他大声吩咐道:“地奴星,东西在外面,你去为他准备。” “哈哈,有趣,有趣。” 那人跳出水牢,蹬腿便窜进了溶洞之内,接着便听见吱吱吱的怪叫声从远处传来,过了许久再闻踏水声,就见他提着一个大麻袋进来;麻袋里面似乎装着许多活物,来回攒动,同时不断传来怪异的叫声。 接着,只见剑首猛地抬手,青石旁的血色湖泊中忽然发出一声惊爆,一根细长乌黑的铁链瞬间射出被他抓在手中,随即只见他猛地向上一拉,就见一个铁笼子被提出水面,悬在了青石旁,里面空空如也、虚位以待。 阎季抹去头上的冷汗,脱下身上的长袍,打开笼子,赤身luoti便钻了进入,这才看清,原来他全身上下早就扎满了手指粗大的钢钉,密密麻麻,有的已经快要与血肉长在一起,有的还在流血,看来是不久前的杰作。 他钻进的笼子也很小,不过五尺长宽,几乎刚刚容得下一个人,他钻了进去,也只能蜷缩起来,完全伸不开双腿。 这时,被唤作地奴星的男子怪笑着走了过去,忽然他打开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进笼子里,唧唧吱吱,原来是一群漆黑发臭的老鼠,密密麻麻足有十七八只,还有利爪蓝眼的野猫也有五六个,一股脑都挤在了笼子里。 狭小的笼子里,老鼠和猫在身上背后来回钻,来回窜,阎季吓得汗毛直立,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接着,地奴星一把将麻袋套在笼子上,随后点燃一串鞭炮,豁然就扔进了笼子里…… “噼里叭啦噼里” 鞭炮声瞬间响起,那笼子里的老鼠和野猫受了惊吓,登时在狭小的笼子里来回抓、来回跑、来回撕咬。 “啊啊啊……” 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瞬间在巨大的洞窟内来回冲击,直听的人全身汗毛直立,心惊肉跳。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白诺城,他虽然紧闭着双眼,却听的分明,头上已经冒出冷汗,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惨叫声更仿佛就响在耳边,似乎要抽筋拔骨、撕碎人心…… “哈哈哈哈” 然而洞窟里的其他人,却忽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手舞足蹈,好像这只是一个午餐前有趣的游戏,而不是在折磨一个生灵,即便他曾经罪大恶极。 这样没有人性的地方,这样不以人之为人的地方,不是人间,是无间地狱。 白诺城缓缓睁开双眼,咬着牙走向铁门门口,此时阎季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虚弱,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一个生命瞬间湮灭。 “哟,这么快就死了,这小子真是走运!” 地奴星好奇意犹未尽地一把扯下麻布袋子,里面的景象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只见此时的阎季,全身上下无一处完整,布满了被撕咬和抓过的恐怖痕迹,满脸惊恐模样,双眼圆睁,大口张开,死状惊怖异常。 笼子里的两只猫被拦腰扯断,老鼠诡异的少了五六个,看样子已经钻进了他的肚子里…… “喂,新来的地魔星,如何?” 地奴星站在青石旁边,抬头笑着问道,语气淡然而戏谑。 白诺城皱眉看着他,咬牙切齿地回道:“呆得太久,囚犯都成了人鬼不分的东西!” “哈哈哈哈……”地奴星狂笑两声,接着摇了摇头,突然指着他说:“你错了,我不是问你他的死法如何,我是问你——味道如何?” 白诺城的双眼陡然瞪圆,全身都打了个寒颤,满是不可思议地厉声喝下:“你说什么???” 地奴星那惊怖异常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怪笑,他远远地喊道:“这还不明白,足足四天了,你可有看见过剑首带食材进来,莫非你不知道你前几日吃的那些是什么东西?” 全身瞬间僵住,心里、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白诺城双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立马扶着铁门呕吐起来…… “呕唔” 几乎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直到过了许久,肚子里再也吐不出东西,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冷汗把全身浸透,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剑首和地奴星疯狂地怒吼起来:“你们不是人,你们是鬼、是魔、是畜生,你们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剑首冷冷一笑,摇头叹道:“没想到,到了此时你仍不知,这里已经是修罗地狱,而且不用死,因为这里的死,是最大的荣幸。” 接着,他转头看向地奴星,又道:“所以,你该感谢他,他刚才只是想把你吓死,让你早日解脱而已。” 白诺城兀自一惊,转头看向地奴星,只见他咧嘴笑了笑,忽然用力咬下,看来是想咬舌自尽……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个什么物事闪过,瞬间被扔进了地奴星的嘴里,血流不止,原来是一块石头。 “呜呜呜” 还不等地奴星反应过来,剑首的身子竟然诡异的出现在身旁,接着只见他长袖猛地一挥,便将地奴星摔进了水牢之中,弯钩飞射,再次穿透身体各处,将他像一只蜘蛛般紧紧困在了水牢中心。 “啊啊啊” 惨叫声和疯狂的呐喊声继续回荡,在如血的洞窟里来回冲击。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真是人世修罗、无间地狱…… 正应了那石碑上的字: 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轮回不渡,佛法无缘! 第九十八章 青竹与飞鸟 他,呼来逸去,似风似云,更似飞鸟! 她,静若处子,如峰如玉,更如青竹! 她是离忘川里的主人…… 他是客愁林中的飞鸟…… 苏幼情一身青色衣衫在风中极舞,脚下踩着青竹,轻功早已施展到了极致,却仍旧越追越惊,因为眼前的男子始终在他身前三丈之地,不远不近,显然故意。 足足追了两个时辰,呼吸已经开始急促,额头开始冒汗,握剑的手也已经有些发软;速度不觉就放慢了下来…… 韩子非一身乌云碧水袍,就像一条滑溜的飞鱼在云中穿梭纵横,回头看了看慢慢拉开距离的苏幼情,淡然一笑慢慢放缓了速度,咧着嘴,远远的嘲弄道:“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苏掌门为何如此有毅力,足足追了在下两个时辰,莫非真要让我入赘离忘川,你才罢休不成?!哈哈哈哈。” 苏幼情闻言,登时羞怒在心,不过身为一派之尊,自然定力非常,她忽然顿住身形,站在一根青竹梢头,冷笑道:“也是,我也没见过你这般胆小如鼠的男人,以后你不叫海云飞鱼,索性改名叫海云飞鼠罢了!” 一语说罢,她身子忽然一沉便落进了客愁林中。 “苏掌门……咦?” 韩子非略微一惊,喊了一声,却见她当真折身离去,也立马坠入林中,追了过去,“我说苏掌门,你看上次在巨熊关咱俩刚见了一面,你就追我;这次又因为夫人相聚在此,你还是穷追不舍,你说这是不是缘……” 一个缘字刚刚落下,韩子非的身子忽然顿住,心都跟着惊了一下,因为一片竹叶已经将他的长袍划破,血已经渗了出来。 再抬眼看前方的青衣倩影,已经如云烟散去…… 竹叶纷飞落下,如刀海剑林,飞鸟则陷入林中。 “好个以退为进,看来这次苏掌门是动了真怒!” 听见风声,韩子非豁然回身起剑,猛地斩出,击的却不是兵刃,而是风是叶,因为剑不在手中,在风叶之中。 “叮叮叮叮” 客愁林中,剑气纵横,远远看去,却只有一个人,好似韩子非独自在林中练剑。可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他的每一剑都用尽了全力,然后剑势刚起就被打偏了寸许。 他脚步飞速腾挪,身子诡异的在空中飘来逸去,几度飞纵而起,想要冲出竹林都被一道诡异的剑气凌空阻断。 渐渐的,他收起了风轻云淡、满是戏谑的笑容,一双冷利如鹰的眼睛在四周来回扫视,忽然,好似一缕更急更快的风在林中乍起,如箭矢般凌空射来,韩子非陡然一惊立时手腕急转,撩剑刺出…… “叮” 风中出现一点星光,是宝剑的剑尖,苏幼情好似在风中撕开一条口子突然跳了出来。剑已经临近了咽喉,眼见就要穿喉而过,却忽然偏离半寸,飞刺过去。 韩子非站立不动,左边脸颊已经被剑气划出一条猩红的血痕……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苏幼情走近两步,宝剑已经架在了韩子非的脖子上。 伊人近在咫尺,呆若木鸡的韩子非忽然咽了咽口水,苏幼情见状,柳眉微凝,杀意已起。这时韩子非却忽然说道:“不,不是,我只是防无可防、避无可避,实在甘拜下风!并不是因为觉得因为夫人的缘故,你会对我手下留情。” 苏幼情冷眼凝视他稍许,忽然收剑入鞘,“夫人是夫人,你是你,就像段九麟跟你一样,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因为你当年未曾踏足中原,也未曾伤害我门中弟子而已!” “日后躲远些,别让我在客愁林中看见你,你一身轻功,自己跳崖去吧!”说罢,她扭头就走。 韩子非愣了片刻,忽然喊道:“苏掌门,我听说昆仑七杰中的陆离、陆书瑶兄妹日前曾经找过你?” 苏幼情忽然顿住,略显惊疑地回过头来,皱眉问道:“此事与你何干?” 韩子非不敢靠近,仍旧站在远处说:“你们中原的神盟之约在即,陆氏兄妹此时登门拜访,必然是笼络人心,想要与太白剑宗一较高下;不过,此时乃是多事之秋,我劝苏门主还是置身事外、隔山观虎斗的好,否则一旦卷入其中,怕是离忘川从此永无宁日!” “哼哼,”苏幼情冷冷一笑,又道:“你们扶幽宫不正是盼望着中原武林纷争再起,你们也好坐收渔翁之利嘛?身为扶幽宫弟子,你如今这般说,当真怪异。” 韩子非兀自一惊,略微愣了片刻,才笑道:“许是掌门不知,如今本小爷已经退隐江湖,这里落得清静,我也清静。” 苏幼情看着他戏谑的样子,心中再次涌上一抹愤懑,不再搭话,转身便走,“此事与你无关,还是那句话,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事实上,她早已拒绝了昆仑,甚至拒绝了任何前来拉拢的门派势力,两虎相争甚至群狼环饲之时,尽量站远些,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可越是浅显的道理,自恃聪明的人越容易迷失其中,比如近日跃跃欲试的流星半月阁,又比如当年他的师姐叶袖林…… 于飞鸟而言,苍穹最是翱翔纵意之地! 于韩子非而言,一身领秀天下的轻功,让他九州四海无所不能及! 哪怕是再高的悬崖,他也如履平地…… “嘭” 脚蹬悬崖纵身跃起,登时跳出七八丈高。 哪怕是再陡峭嶙峋的绝壁,他也见缝插针…… “啪” 单手抓住一块突出的青石,身子如灵动的猿猴般向前一跃,便跳进了两山相夹的一道只有四尺多宽的绝壁缝隙之中。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几遍,此时即便不用火折子,再昏暗的通道他也能快速的侧身通过。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刹那间飞瀑悬挂、柳暗花明,眼前竟然是一片花海药林,芳香扑鼻,花海之后是一处青丘坟冢,坟冢上一块青色石碑巍然伫立,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忘情死墓! “啊……” 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忽然从寂静的墓中传来,好似分筋错骨、裂肺撕心…… 第九十九章 低调与高傲 圆润似珍珠的献血从宝剑上缓缓滑落,滴在灰烬上,瞬间绽放…… 尸横遍野的庭院中,死一般寂静,黄易君手持秋水剑策马独立,过了许久,才从穿堂回廊和后花园中陆续跑出来十几个流星半月阁的高手。 一个玄衣为首之人对他拱手抱拳:“前辈,青沙帮除降者之外,已阖门被诛!” 语气中满是震惊、欣喜和自豪,那是一种被压抑很久的仇恨瞬间得到解脱的松快,那是曾经李庸给不了的威风和霸道。 所以只短短数日,包括他在内,整个流星半月阁的弟子再看到黄易君时,眼中已没了生分和畏惧,有的就只是钦佩和敬重…… 黄易君在断壁残垣中冷眼扫视一圈,确定没了半点生机,才收剑入鞘,满意地点点头,道:“把它划掉,我们去下一个。” 人是英雄,马儿都有了傲气,只轻轻一勒缰绳,它便抬脚向门外奔去。 那为首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本黑色的羊皮簿子,笑着轻轻打开,在“青沙帮”三个字上划了重重一笔,这感觉真像地府的判官阎罗,抬手之间便可断人生死。 男子合上簿子,重新揣进怀中,抬手喝道:“兄弟们,走,我们去看看巨剑门是不是还那么嚣张跋扈?” “哈哈,走!” …… 伴着声声狂笑,一行十七八人便快速跟了上去。 没有人愿意低调,低调的人要么是自甘堕落,要么忍辱负重、等待爆发…… 耳边山风呼啸,冰冷的却绝不只是身体,脚下的宝剑早已凝结上了一层薄霜,手中的铁链更是寒冷刺骨,那感觉就像徒手抓着一根冰柱,已经冻的麻木。 傅青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竟然瞬间凝结成雾,融在了身旁的云海之中。她抬手拭去额头上冰凉的汗水,抬头望了望,铁链依旧很长,山峰依旧高远…… 她歇了口气,抓紧铁链再次向上一拉,身子如燕,飞速向高空窜去,同时脚下在宝剑的剑格上轻轻一钩,宝剑瞬间抽出,又飞旋着向上摔去,只片刻听“撕”的一声就插在了更高的绝壁上。 她抓着铁链纵身跃起,再次顺利的站在了十几丈高的地方,如此周而复始,又连续做了七八次,才勉强看见了指天峰的峰顶,那里云海悬崖边,两株红梅探出头来,迎风傲立…… 指天峰上,叶郎雪一身单薄素衣,独自站在大雪覆盖的寒梅林中,衣衫、长发、甚至青峰般的双眉上都落上了雪花,一动不动如同泥塑。 与往常不同,此时他手中没有了天下第一的亘古恒无剑,因为剑已经还给了白诺城,以背叛之名。此时他的手中只有一根两尺来长的梅枝,上面两朵红梅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剑,施展的竟然是最陈旧版的七十二式纵横剑法,认真的样子,好似初入山门。 稍过些许,他的剑法招式陡然转变,风格与之前完全迥异,这是精进之后的千秋纵横剑法,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已精炼的只有二十四式,其余的四十八式全都藏在了两剑转换之间的瞬息片刻,所以就没了破绽。 然而这样还没有停止,他手中舞剑的动作忽然快了起来,梅林中慢慢响起了“呼呼呼”的破风声,然而那两朵寒梅就好似生了根一般,紧紧地黏在了枝头上。 他的剑快了起来…… “叶郎雪,给我杀了她,我已经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给我杀了她!” 眉庄风谷崖上,白诺城凄厉的声音犹在耳边。 他的剑再块…… “你能从刀皇的手中活下来,想必自有过人之处,可惜我的纯阳真气并不能解你身上的伤,无能为力,你到别处去吧!” 渡明渊正殿中,自己决绝冷漠的声音记忆犹新。 他的剑再快、再快…… “陛下天威在上,草民叶郎雪今日有秘本启奏……另,草民已随信奉上绝世神兵‘亘古恒无剑’,请陛下代草民转还于白诺城,并留言如下——既有君臣之别,当弃兄弟之情,日后草民必忠心辅佐陛下公子,拱卫大周,绝无二心!” 未央宫中,宗灵殿内,白诺城仰天怒吼的模样,即便远隔千里,也能猜的大概。 他的剑,再快,再快,再快…… “啊” 忽然,手中那支寒梅变成了一柄最是凌厉无匹的宝剑,一道剑气从那梅花枝头激射而出,穿透梅林,穿透草庐,射入红尘云中…… “轰隆隆” 忽然间,只听云雾遮蔽的远处发出一声惊雷般的轰鸣,紧接着突然地动山摇起来,再过几息,远远就看见那厚厚的云层中间破开一个偌大的窟窿,窟窿如石溅涟漪,越来越大,最后竟卷起一层龙卷风般的烟尘,呼啸袭来。 待烟尘远去,这才看清,原本叶郎雪练剑时候最爱伫立的那座点眉高峰,已经坍塌湮灭,只是他一剑而已…… 地动山摇已渐渐停止,可是指天峰上,风还在吹,雪还在下,就像长安城外的十里东风亭一样,荒凉孤寂。 “天呐?!” 傅青画的佩剑已经被震落,此时她双手紧紧抓住刚刚平稳下来的铁链,看着远方在一剑之下忽然消失的山峰,心中泛起惊涛骇浪,震惊的目瞪口呆。 “江湖险恶,以后不要走神!” 忽然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紧接着身子一软,就松开了铁链。 回头一看,原来叶郎雪已经将她抱住,向山下坠去,心在一刹那停止跳动,眼神在一刹那凝聚,她想了千言万语,最后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叶大哥!” 叶郎雪如剑的眉忽然微凝,顿了顿,吩咐道:“弯弯,我相信你现在能爬上指天峰了,只是以后不用再上去,也不允许再上去,明白了吗?” 傅青画愣愣地点头,“是,掌门!” 她以为叶郎雪担心她的安危,叶郎雪却想着那儿是他唯一可以放下所有包袱和面具,肆意发泄情绪的私有之地! 毕竟,再卑鄙无耻的世界,也得给人一块清静寂寞的自留地…… 第一百章 第二的无奈与庆幸 “铛铛铛铛” 青龙石场上,铁锤挥动雕琢的声音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 八百年太白山,青龙石场从开宗立派之始,便成为了弟子们互相较量切磋的地方,可以说,太白山的八百年历史长河中,不管出了多少惊艳绝伦的高手,他们第一次稚嫩的切磋都在青龙石场。包括已故的剑圣林浪夫,也包括当代宗主——林碧照! 可是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人的雕像被允许放在此地,直到此刻…… 林碧照抬眼看了看青龙石场中央,那十几个能工巧匠正在挥汗雕琢的花岗岩巨大人像,足足有七八丈高,林浪夫眉目如峰,挥剑的样子潇洒自如、栩栩如生,心中不觉泛起一抹无奈和庆幸。 无奈的是,兄长林浪夫的光芒太盛,几乎遮蔽了太白山所有的光辉。即便他已经隐退桃源数十年,但是一旦提起太白剑宗,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仍然是剑圣林浪夫。 庆幸的是,他一人一剑就扛起了中原武林,扛起了大半的天下。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可以松快的喘口气,可以有时间韬光养晦。 “宗主。” 晚辈弟子多不敢打扰,是莫承允快步走上前来,拱手抱拳。 林碧照淡笑着点点头,问:“其他门派如何?所有神盟贴是否都已收到回复?” 莫承允点点头,现在旁边一起看着雕塑道:“收到了,如您所猜测的,离忘川和大空寺率先出局,他们已经表示虽然出席,但是不参与此次盟主之争。天一剑窟在信中有攀附之意,想必也不足虑;暗影楼的掌门呼哧喝刹仍旧隐身不出,由长老候星魁代理,但是态度闪烁,不知其真意。我想既然昆仑都开始笼络人心,我也派了笑非前去暗影楼一探究竟。此次与我们能有威胁的除了昆仑,就是通古剑门。” “好” 林碧照点点头,又问:“流星半月阁呢?黄易君最近在做什么?” 莫承允语气微顿,神色严肃了起来,“杀人,还是在杀人,半月阁方圆数百里,在李君璧死后所有曾经叛离的附庸门派都被陆续清理,如今青州泾河以北的大小门派,几乎全都归顺了黄易君!” 听罢,林碧照沉思片刻道:“飞云堂多盯紧黄易君,看看此人背后到底是谁在插手,神盟之约在即,他突然横空出世,必然所谋不小,绝不仅仅是为了争夺盟主之位这般简单。” 莫承允点点头,“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只是此人常年隐居,又以恋色之心遮掩,怕是要废些时日。青州与我们唇齿相依,按照他的速度,料想三天之内必到寒山铸剑坊,我已收到张门主求救书信,我意亲自出手,一探究竟!” 听罢,林碧照略微沉吟片刻,道:“也好,你先出手试探修为,他若与我们同路人,自然会表明心意,若他起了杀心,便是敌非友,到时只能除去。” 语气顿了顿,林碧照又道:“对了,还有一个人也要留意,此人剑法出众且与李庸的恩怨相近,想必黄易君多半也会依样画葫芦,出手拉拢。” 莫承允微微一愣,想了想,瞬间领悟,“归云洞,李道秋?” 林碧照点点头,道:“正是此人,他义父中书今李淮大人也是折在陈煜之手,上次他冒险偷袭白诺城,就可见他报仇之心甚烈,也足见他剑法虽高,心性却实在单纯。黄易君深不可测,若想拿下他,只需要以助力报仇相诱,他多半都会跟去!” “明白,我传信笑非,命他暗影楼之事罢了,便折身去巴州。让他只出言说服,也不刻意拉拢,免得落人口实。”莫承允斟酌片刻道。 “嗯” 林碧照点点头,看向已经完工大半的雕像,心中涌上一股热血,“就看这次谁能一战定江湖了!” …… 古往今来,瑜亮之争就从未断绝,正如林浪夫之于林碧照,又如秦夜之于卜卓君。 一人已经仙逝,被雕刻成了石像永远铭记;一人还在世间,且站在比石像高出无数倍的山峰之巅,迎风傲立! 通古剑门,万剑神山! 这里,通古剑门一千多年间死去高手的佩剑全插在山上,等着下一个主人的到来,这是通古剑门独有的传承之意,而并非因为缺少银钱财帛,才老剑新用。 实际上,通古剑数百年来都是全江湖最富有而低调的门派,因为这里的弟子大多都是世家子弟,甚至很多出身达官显贵之家,原因就是秦夜在朝廷中的显赫地位和因此带来的陛下信任以及更加宽敞的晋升之道,毕竟大内高手中,十之八九出自通古剑门。 山下,成百上千的弟子密密麻麻围了一层又一层,都抬头看向山峰的顶端,满脸的钦佩和敬仰,那里,秦夜手持奠乙剑,挺拔傲立。 片刻后,只听他运功喝道:“剑门的姑娘小子们,今日是我通古剑门三百年来最高兴的一天,因为李师一先祖的佩剑奠乙剑已经重归神山,今日提前举行万剑共争大典,谁若能打败我,奠乙剑便是谁的,谁若能在我手中走出五招,便随我返回长安,入住杀神殿,效忠陛下左右,从此光耀门楣、平步青云!” “好” “秦师叔威武!” …… 呼喊声震天撼地,千百弟子个个面色激动,磨拳搽掌。只有卜卓君站在人群远处,含笑不语。 “开始吧。”秦夜运足功力,猛然将奠乙剑插在山巅,只听“轰”的一声惊雷般的炸响从山顶传来,一圈海啸般的巨浪瞬间席卷而下,原本插在山中各处的宝剑登时被震飞在高空,万剑齐飞。 “冲啊!” 也不只是谁先喊了一句,那成百上千的通古剑门弟子忽然呐喊着向山上奔去,汹涌之势,好似群马奔腾,万剑山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山中各处都是剑,每人可以随意取用。 人在挑剑,剑也在选人,没有优劣,只看机缘。 秦夜手持奠乙剑,瞬间化作一道残影俯冲而下,在人群中纵横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掌门,此次秦师弟回来,就只是为了举行归剑大典而已吗?” 一个长髯消瘦的老者看着漫山遍野的疯狂人群,走近几步,低声问道。 卜卓君笑着说道:“老家伙,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神盟之约在即,陛下忽然让他返回剑门,是否是有意命令我们夺下盟主之位!可是你错了,陛下没有这么做,我们终究只是站在幕后的人而已。” 老者略微一愣,不解的问道:“为何?如今的局势,昆仑和太白必然是两虎相争,到时再设计让黄易君也插一手,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正好,这样中原武林顷刻间就在掌控之中,陛下为何会放过这等好机会呢?” 卜卓君冷冷一笑,“弃剑不用,未必等于放弃,或许只是有了更好的选择而已。” “更好的选择?” 那老者面色微沉,仍旧猜之不透,“武林之中,除了通古剑门外,陛下还有更好的选择?” 卜卓君抬手指着万剑山上豪气干云的秦夜,笑道:“或许吧,毕竟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嘛。” …… 第一百零一章 说剑 最怕处在尴尬的境地,人处在尴尬的境地容易里外不是人,门派若处在尴尬的境地便左右不逢源。 此时的寒山铸剑坊,就处在了最尴尬的境地。 青州与中州虽然唇齿相依,却泾渭分明,中州武林,毫无疑问是太白剑宗的根基腹地,虽然通古剑门也在中州且又深得历代帝王的信任,但是除了李师一那一代人外,通古剑门只能算平平无奇,即便这一代出现了秦夜和卜卓君两大高手,但是若真比起太白剑宗,却也稍逊一筹。 而青州却大为不同,虽然有大空寺,但是因为是世外佛门,无意江湖纷争,所以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任何附庸门派,直到十几年以前,青州几乎全是流星半月阁的天下,一直到了李君璧忽然消失无踪、生死不明,这才成了无主之地,大大小小的门派纷纷脱离附庸,不再接受流星半月阁的指令。 而这些小门派中,又以寒山铸剑坊为首,因为它曾经确实并非小鱼小虾,加上又出了齐鱼侯这样的高手,自然从李君璧失踪的消息传开,就第一时间脱离附庸关系。然而事到如今,却到了最尴尬危险的境地,门中只有庸人,没有高手,齐鱼候更是早就置之不理,直到黄易君已经兵临城下,掌门张青子才慌忙之间给太白发出了求救书信…… 水中有山,山中有雪,雪里有火热的洞窟。 通红的火炉里炭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七八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正在打铁铸剑,“叮当”作响。 莫承允静静扫视一圈洞窟四周的墙壁上,那一圈高高的铁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宝剑,玲琅满目,不由得赞道:“不愧是奇物天工府之后的第一铸剑门,果然技艺精湛,竟然全都是神兵利器。” 掌门张青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却生的一双滑溜的小眼睛,此时正谄媚的躬身领路,“剑神谬赞了,早就听说剑神之名,一直未能前去拜访,真是惭愧,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莫承允淡然一笑,说:“无妨,青州和中州本就以碧怒江为界,既然铸剑坊在大江以西,自然份属青州,是流星半月阁的范围才对,掌门无需多虑。” 闻言,张青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前辈说笑了,若是以前李君璧阁主在时,我们自然愿意甘为附庸,可是您也知道,他已经消失无踪十余年了,多少附属门派都是近几年才陆续退出,这也是江湖上默认的规矩。怪只怪近日黄易君忽然入住半月阁,想要一举吞了青州各大门派,这才故意挑起事端,妄图杀鸡儆猴,提前杨威。其实,若是他好言相劝倒也罢了,偏偏此人为人行事霸道至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蔽派实在不愿意与虎谋皮,这才暗中联系剑神阁下出手搭救,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莫承允笑着摆了摆手,又道:“若说起来,我们与贵派还有些渊源,据说数百年前,太白先祖纪云海纪宗主无意间得到一块天外陨铁,想要用以铸剑,奈何始终不得其法门。最后还是被我派长老带到了这大如峰才寻到了破解之法,当时执掌剑宗的唐宗主便与贵派祖师时寒山老前辈借了一座洞窟,用以铸剑,这一借竟然就是两百多年,这才是有缘。其实数年前,我们取剑之时便有意拜访,奈何当时贵派正在商讨脱离半月阁之事,为了免人口舌,我们便绕道而行,还望兄台见谅。” “岂敢岂敢,哈哈哈,若这样说起来,我们两派当真是缘分不浅呐! 听到此处,张青子顿时笑了起来,原本这话他早已准备好,却不知从何说起,不想竟然被莫承允主动说了出来,如此关系自然更进一步,又顺势问道:“数年前,贵宗就取回了那柄绝世神剑,但是据说当时并未开封,不知此时是否已经成功了?” 说到此处,莫承允面色微沉,却仍旧带着笑意,道:“此剑几经辗转,此时已经到了渡明渊掌门叶郎雪的手中,不过却没听说是否开封。” 张青子自然知晓,亘古剑最先因太白大典之故,归属林笑非所有,之后由林笑非以胜之不武为名转赠给了白诺城,一年前才由白诺城换给了叶郎雪。 他心中不由得更是佩服起了太白山,竟然能提前巴结白诺城,如此便更加深信了自己的选择,李庸当年先是袭击白诺城于天墓山庄,近日又在为剑圣接灵之时当众羞辱仁宗皇帝是昏君,如此胆大包天,怕是早晚都要大祸临头。 而反观太白剑宗,眉庄惨案后,先是莫承允派弟子林笑非救回白诺城,又顶着声名受损的风险收他为徒;接着林笑非更是代师授艺、慷慨赠剑;最后就连仙逝的林剑圣,也对白诺城有提携庇佑之恩;这两厢一对比,依附太白剑宗,显然比重新归顺流星半月阁要划算许多。 心中一阵欣喜和满意,脸色更是舒缓了许多,便开始侃侃而谈起来,“亘古剑,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绝非凡俗兵刃可比,它早已有了灵性;若想为这等绝世神兵开封,自然难上加难,还好在下略微懂些粗浅门道,等到了神盟之约,我说于他就是。” 这一说,自然还想巴结白诺城的另一位师兄。 “兄台还真是能找机会广结好友!”莫承允不觉笑了笑。 张青子以为莫承允心中不悦,连忙解释道:“剑神有所不知,未开封之剑犹如璞玉一块,这璞玉到了不同的匠人手中会被雕刻成截然不同的东西,宝剑也是一样。若以至诚至正之心开封,出鞘的必然是正气凌然、整肃乾坤之剑;而若是以嗔念怨恨之心开封,忌炼出的就是邪魔杀生、为祸天下之剑。所以,为宝剑开封,既要看剑,也要观人,只有用情至极的人,才能开封出当世无匹的剑。” “有理!”莫承允沉思片刻,点点头,又道:“对了,黄易君的帖子上说,要掌门何时归降?” 张青子渐渐收起笑容,拱手作揖:“就在今夜,而且今晚是最后的招降之期,过了今晚若还不受降,他明日必然踏平寒山铸剑坊。” …… 第一百零二章 狭路相逢沦落人——上 “他真的这么执着?” 昏暗的阁楼里,呼哧喝刹眉头紧锁,站在他身前的是袖语和文四、陈风玄三人。 袖语无奈地点点头,道:“是的,这两天时间里,属下几度劝说,始终没有半点效果。” …… “林公子,我们掌门当真不在暗影楼中,您身份尊贵,若数日在此枯坐,岂不耽误了功夫?” 夜已深沉,红花庭院中,袖语姑娘提着一个红彤彤的灯笼慢慢走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前来探问。 但是林笑非依旧只是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品茶观景,神情闲怠,“姑娘自己忙,不用管我,我相信贵楼的呼哧掌门一定会出来相见。” 说罢,他抬眼看了看庭院对面暗影楼的高处,淡淡一笑,好似那里有人在与他对视。 …… “你确定用尽了所有方法,他仍旧丝毫不动容?” 漆黑昏暗的阁楼中,几人都几乎看不清容貌,只有窗前洒进来的月光,略微照着他清秀冷峻的脸。 袖语无奈地笑了笑,“是的,属下无能,属下确实已使尽了所有的招数手段,可他就是无动于衷,就像一块顽石,油盐不进。” …… 夜风刮过,红花飘落,凉风吹得她全身都起了一层疙瘩,揉了揉胳膊,转身便披上一件红色的披风,抱着琵琶,踏着莲步走来,也轻轻坐在林笑非的身旁。 月色美人,香气如兰…… 接着她伸出一双青葱如玉的手,手指轻轻拨弄,朱唇微启,便唱出一首名伶般的小曲:“笑公子无趣,不解烦忧,论辩天下王侯事,不过几人恩怨情仇。苦伊人久候,将军无意红袖,太白山上千丈高,怎有这小阁温柔?” 她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死地盯着林笑非的脸,时而楚楚可怜,时而媚眼如丝,仿佛要勾走魂魄,直到一曲罢了,她才身子前倾稍许,柔柔地说:“公子,你看夜已深沉,晚风骤冷,不如咱们到屋子里歇息,明日再说,如何?” 说话间,就要抬手向林笑非拉去。 “好个幻影魔音神功,你的师傅是当年的神风无影?”林笑非也丝毫不避讳,看着她问道。 袖语忽然一惊,脸上的笑慢慢变得冷厉,“太白飞云堂,当真不凡,便是我暗影楼中的机密之事,也能了如指掌。” 说话间,原本伸出的手又重新收回,按在了弦上。 林笑非看了看她的手,笑道:“看来你的剑藏在里面,不过你最好不要拔剑,我也未必有怜香惜玉的习惯。” “呵呵,”袖语嫣然一笑,讥讽道:“常听人说,林公子乃是人中龙凤、剑里君子,没想到不仅不解风情,还如此地不识时务;我暗影楼若非顾念公子颜面,早已下了逐客令,公子何不自知?” 茶水比夜色还凉,林笑非却一饮而尽,“这我自然知晓,不过我也清楚暗影楼的规矩,不死不休,若非身死,绝不退隐,所以我特意带了黄金千两特来聘请贵掌门亲自出手,帮我杀一个人!”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在桌上。 …… “他要杀谁?” 呼哧喝刹和文四几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袖语面色一沉,递上银票,苦笑着说:“他自己。” …… “怎么样?袖语姑娘,这样便不算是破坏规矩了吧,你们可以驱逐江湖中的不速之客,却不能驱逐诚心的生意人吧?”看着一脸震惊的袖语,林笑非淡笑着说。 袖语咬咬牙,冷冷地说:“公子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闻言,林笑非哈哈大笑两声,道:“我听说,自从贵掌门执掌暗影楼以来,便一直深居简出,不见外客,便是大空寺的缘明大师来了,也不曾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如果,鄙人区区一条性命,便能一睹贵派掌门的芳容,也是荣幸!” 激将法,不过袖语当真动怒,嘴角在笑,眼中却泛起杀意,“阁下的话,小女子会如实带到。” 说罢,立时转身离去。 …… 阁楼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文四几人的忽然都沉重了起来,都在等呼哧喝刹的回应。 呼哧喝刹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桌案前洒下的月光,那月光凉的好似太白城中的雨,美得又像那一晚温静霜滑落出的雪白臂膀。 “你们不用出手!”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刹那间四目相对。 这时候没有黑袍,更没有面具,他一张冷峻的脸就印在窗前,印在林笑非的眼中,林笑非的双眼先是一愣,稍后陡然瞪圆,惊呼一声:“是你?!” …… “你是谁?” 陆书瑶与陆离是一对龙凤胎,她只比陆离晚出生一盏茶的功夫,脾气性格却稚嫩火爆的多。此时,她已按着长剑,朝那坐在茶寮的枯瘦老者质问道。 那老者容颜枯槁,双眼冷厉,随手将趴在桌上那个死去多时的小二扔了下去,却始终不发一语。 “你……” 陆书瑶正欲发怒,却被兄长拦下,陆离看了看老者,躬身作揖:“老丈,我二人是昆仑陆氏兄妹,师承于青碧长老,不是前辈名讳?” “嗯,这才像个昆仑后辈的样子!” 那老者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站起身来,一双如鹰的眼睛好似盯着两头绵羊,问道:“你二人可是要去暗影楼?” 陆氏兄妹略微一惊,对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答道:“不敢欺瞒前辈,正是如此,不知前辈是……” “老夫是齐鱼侯!” 陆氏兄妹大惊失色,世人皆知齐鱼候乃是杀人如麻的刺客,恶名远播,而且早已叛离出了暗影楼,陆离连忙将陆书瑶拦在身后,道:“原来是暗影楼的齐老前辈,不知前辈在此等候,有何吩咐?” 齐鱼侯看着忽然间脸色巨变的两人,心中更是满意,接着他嘲弄般的看着二人说道:“常听人说,昆仑之中门规森严,门中所指派的任务比自家性命还重要,简直可以与暗影楼前天杀堂相提并论。既然你们此行的任务是去拉拢暗影楼,老夫便提前答应你们,此事必然圆满完成,而且会比你们去做还要事半功倍,这样你们也算死得瞑目了吧?” 听到此处,陆氏兄妹心下大骇,立时全身戒备。 “既然心愿已了,就让老夫送你们归西吧!” 话音刚落,齐鱼侯将酒桌一掀,砸向二人;同时,他蹬腿跃出,瞬间化作一道残影,紧随而去。 “快走!” 陆离一把提起陆书瑶,将她向后摔飞两丈多远,同时纵身跃出,猛地向那袭来的酒桌拍出一掌。 只听“咔嚓”一声,那木桌瞬间被拍成几段,然而木桌后却空无一物。 “啊……”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陆离心下登时凉了半截,回身就点出一指,齐鱼侯单手扼住陆书瑶的咽喉,挑剑就将那袭杀而来的指力挡开。 陆离断声大喝:“齐鱼候,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快放了我妹妹;你若想要什么尽管说,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陆小侄,你可是差点就手刃了自己的妹妹哟!”齐鱼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戏谑般的笑着,接着只见他抬起枯瘦如柴的手在陆书瑶雪白的脸上刮了一下。 陆书瑶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又怕自己被他侮辱,立时破口大骂:“老贼,你要杀便杀,本姑娘就是瞧不上你这等离宗叛门的老贼!” “呵呵,是么?” 齐鱼侯怪异地笑了笑,忽然一把扯下陆书瑶的衣衫向陆离摔去,陆书瑶“哇”的一声尖叫,陆离登时眼神一滞,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便已身首异处…… “哥?!” 赤身luo体的陆离瑶瞳孔猛缩,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老贼,我兄妹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罢,便欲咬舌自尽,哪知刚刚张口,全身上下便僵直了下去,再也不能动弹。 齐鱼侯走到她身前,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叹道:“如此美人,真是可惜,放心,你想随你兄长一同赴死,老夫会成全你,不仅如此,待我用过之后,我还会让你们鸳鸯同穴,来生能做夫妻,哈哈哈哈” …… 第一百零三章 狭路相逢沦落人——中 因为重情重义,所以林笑非努力记住生命中每一个曾经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即便他是多么微不足道。 因此虽然时隔两年多,但是林笑非仍旧只一眼便认出了他,他豁然起身,看着高楼上的呼哧喝刹,惊呼道:“是你?大空寺的那位小师傅!!!” 呼哧喝刹居高临下,双眼冷冷地凝视着他,心中一股熊熊的火焰瞬间被点燃,他却尽量压低了声音,淡淡地说:“我听袖语说,阁下花了重金买自己性命,我暗影楼向来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现在我便履行诺言!” 说罢,呼哧喝刹翻身跳下暗影楼,“唰”的一声,凌空便劈下一剑,那剑气似月光洒落,眨眼即至,登时便将两人之间的一株碗口粗大的红花树劈成两半,刹那间漫天的红花在剑风中飞舞。 “你的声音?” 林笑非听见他沙哑怪异的声音陡然一惊,瞬间拔剑,只听“叮”的一声鸣响,那凌空射来的剑气瞬间被破,几乎同时,呼哧喝刹就已鬼魅般落在庭院中。 剑,刁钻狠辣,若非亲眼所见,决不能想到一个男人能做出那些柔美的动作,刺出那般不可思议的角度,他施展的是灵犀诡步。 呼哧喝刹横扫一剑,林笑非如苍鹰般纵身跃起,看似躲过。哪知呼哧喝刹脚步腾挪,身子忽然诡异的扭曲起来,都说剑气易出难收,然而他的剑势刚出,却又在即将达到巅峰之时陡然折转方向,向刚刚跃起的林笑非撩刺而去。 下方传来一道破风声,宝剑已近在咫尺,林笑非在飞速在空中飞旋一圈,解去劲力,同时忽然折转方向,向下方冲来的呼哧喝刹迎去。 “铛铛铛铛” 两人在空中交错,剑气纵横四射,所谓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庭院中的石桌石椅全部震碎,红花树上的花朵也瞬间被震落,在两人周遭飞旋狂舞。 “林笑非,莫要瞧不起我,你若仍旧手下留情,小心死在我的手中!” 呼哧喝刹陡然大喝一声,左手猛然推出一掌,刹那间,庭院中好似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阵刺骨的寒意陡然迎面袭来,空中飞旋的红花瞬间凝结成冰,又在风中碎裂成齑粉…… “惊寒绵掌?!” 冰冷的空气,凉得好似千年寒冰在侧,林笑非脚下轻点,豁然飞退两步,手中宝剑平举画圈,好似一道漩涡将袭来的掌力尽数化去;不过头发和眉梢上,已经凝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见一击奏效,呼哧喝刹立时飞身追去,右手使剑,左手化掌,更是凌厉。 林笑非兀自一惊,断喝一声,立时足磴青砖,迎面冲去,他手中宝剑飞舞,周遭的气流好似受了招引,在他宝剑上极速流转。 这时,不管是呼哧喝刹刺来的剑,还是推出的掌,都忽然扭曲了起来,还未临身就已偏了方向。 “破!” 紧接着,只听林笑非忽然断喝一声,手中的宝剑瞬间刺出,快得就像星矢飞射,无丝毫阻碍,顷刻间就破了呼哧喝刹来势汹汹的招式…… 夜风缓缓停止,林笑非已经还剑入鞘;呼哧喝刹稳了稳急促的呼吸,也慢慢收剑。 红花飞舞,两人伫立院中…… “真没想到,暗影楼的掌门竟然是你。”直到此时,林笑非看着他,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不禁好奇地问道:“小师傅为何离开了大空寺,莫非还俗了?” 呼哧喝刹双眼微垂,叹道:“被恶人所害。” 林笑非满脸惊色,“莫非你的断舌也是被人所害?” 呼哧喝刹点点头。 林笑非深吸一口气,许久才说:“是何仇怨,竟然能对一个方外之人下这样的毒手!” 呼哧喝刹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一个无耻狗贼,为了攀附权贵,便设计抢走我未过门的未婚妻,将她许配给他人罢了;就在你们走后不久,他暗设毒计将我骗到后山,割去舌头,又将我封在棺材里,然后活埋了起来。” 林笑非听得脸色巨变,最后咬着牙叹道:“世事无常,人心险恶,没想到真有如此卑劣无耻之人。” 说罢,又看了看呼哧喝刹,道:“如今,小师傅的修为早已日进千里,又已经贵为一派之尊,想必应该已经报仇了吧?” 呼哧喝刹登时一愣,笑道:“罪魁祸首已经小惩一番,不过最后却让他侥幸逃脱了。” “因果报应,屡试不爽,即便暂时逃出去,早晚也会得到应有报应。”林笑非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日后若是需要我协助擒拿那等恶人,尽管书信与我,我必赶来相助。” “好”,呼哧喝刹看了看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恶人之仇容易报,可是,我的未婚妻早已嫁做他人妇,以阁下所见,我又当如何?” “这……” 这话顿时将林笑非问住,犹豫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只是长叹一声,“世间之事,唯有一个缘字一个情字,最难说清,若那姑娘对你仍旧念念不忘,兄台也可全力去争取。” “争取?哈哈哈……”呼哧喝刹突然笑了起来,最后他神色微沉,眼中尽是悲戚,“过去的再不能回,失去的也再不能得,阁下虽是剑君子,可你不懂我伤悲!” 林笑非闻言,心下也有些怜悯,却不知如何安慰,想了想便欲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你我也算有缘,我们当年在大空寺便见过一面。如今我夫人的舅舅也在贵楼做客,叨扰如此之久,不知他可在楼中?对了,想必兄台已经知晓,我夫人你也认识,就是你亲自治过伤的温静霜温姑娘,只可惜当年你双目失明,未曾见过,日后有机会我带你见见,如何?” 呼哧喝刹的神色陡然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摇头道:“罢了,多谢阁下美意,既然当年未曾见过尊夫人一面,想必佛前无缘,不必再见。至于柳明旗,他数日前已经离开暗影楼,听说去了长安,日后不久我还要再去那里,到时我再转达阁下的思念之意。” “去了长安?” 林笑非略微一愣,顿了顿又道:“好,在下最近诸事繁多,那就有劳了。我此次特地来访,就是为了两月后的神盟之约,本来想请阁下到时前往太白山一趟,不过如今见了你,既然你无心门派之争,又被私事所阻,我便不再多劝,告辞!” 说罢,林笑非转身就走。 呼哧喝道看了看他匆匆离去的样子,忽然说道:“林少侠,实际上,在下已经答应了一个朋友,会前往太白山,不过是为昆仑助力,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再手下留情,你我痛痛快快打一场!” 林笑非忽然顿住,回头震惊地看了看他,最后灿然一笑:“好,人各有志,六月十三,我在太白山上等你。” 说罢,他纵身便跳出了庭院,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片刻,寂静的庭院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原来从回廊角落走出来一个人,他一身粗衣素衫,腰间挂着一口青鞘宝刀,正是屠狂南,不过此时他的眼中多了一份汹涌冷厉的杀意,“多谢掌门!” 呼哧喝刹摇头道:“你要为弓步报仇,我要为自己杀贼,各取所需,何须言谢;而且,这冤案四起、官官相护的天也早该变变了。” …… 第一百零四章 狭路相逢沦落人——下 “想必阁下就是太白莫剑神吧?” 雨夜,青石小道,没有别的旁路,整个山间只有一条,显然等候已久,因为狭路——必然相逢。 黄易君手中撑着黑伞,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冷笑,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 莫承允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独身一人站在前方,像一个渔翁,手中握的却不是竹竿,而是剑,“正是,久仰秋水剑大名,却一直未能拜访,惭愧。” 黄易君看了看他脚下被内力震得如同沸水般跳跃的雨滴,赞道:“剑神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今夜有风有雨,你输了天时地利!” 莫承允笑道:“若占了天时地利,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颠覆乾坤却也可笑,岂不知天时地利之后,还有人和,不知阁下是否三样占尽?” “太白拥护的人,都还没浮出水面,我的人自然也藏在鞘中。”顿了顿,黄易君又道:“放心,肯定不是同一人,所以你我今夜之战,避无可避!” 一语说罢,黄易君陡然拔剑,剑还没刺出,漫天的雨滴就像暗器般改变方向,朝着莫承允疾射而去。 “砰”,莫承允双脚在雨水流淌的石阶上用力一跺,身子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冲了过去,剑在前,人在后,速度都很快,忽然见他手腕用力一拧,宝剑猛地一卷,便在雨中穿出一个窟窿,那窟窿越来越大,最后就好像是在雨中撑开了一把伞,瞬间将飞射而来的雨水弹开。 “噼里啪啦” 雨水似暗器般射进山道两旁的树林中,顷刻间,就将两排白桦树打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 一个是秋水剑,一个是千潮怒沧剑,两名剑意相似的高手在雨中相遇,瞬间交错…… “铛铛铛铛” 昏暗的小道上,两道残影在空中交错,星火迸溅,声音好似电闪雷鸣。 莫承允看黄易君,是见人不见影,因为速度很快,心之所至,身之所及。 而黄易君看莫承允,是见影不见人,因为虚实无定,逐磨不透,好似藏身风雨。 可是,秋水剑黄易君,他才是那个剑如秋水,藏身风雨的人…… 于是,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一道青色的剑气从昏暗的雨夜中迸发,青的就向倒影的柳叶,柔的就像水波涟漪,快得就像昙花一现,而黄易君的身体也刹那间从视野中散去。 比剑,不仅比剑意和内力,同样比的也是经验和定力,而莫承诺恰好是经验老道,定力非常的人。他盯着那诡异射来的青色剑光,无丝毫犹豫,运足内力,全神贯注,径直挺剑刺去…… 强强相对,没有预料之中的轰鸣巨响,却只是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只见那道青色的剑光瞬间炸裂开来,变成了黄易君青色的衣衫,他站定身形,长袖一挥,里面藏着的剑,忽然刺向莫承诺的咽喉,快得就像一只箭矢。 莫承诺身子一歪,顺势猛地向后倒去,背后是万丈悬崖…… 黄易君纵身跃出,正欲追去,哪知刚刚冲出悬崖,只见莫承允中途折返,猛地回身踢出一脚,正中他腰腹,他豁然被踢出三丈高。 莫承允趁胜追击,长剑撩天,飞刺而来,剑未至而气先到,剑气瞬间破开虚空,炸裂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 黄易君大意挨了一脚,却丝毫不惧,身子瞬间如仙鹤般顿住高空,接着忽然飞身坠落,“无需试探了,让我来领教一下剑神的绝技吧!” 他手中秋水剑由繁化简,又由简至极,悬崖深谷中轻盈的雨水瞬间如同泥潭一般将人禁锢其中,这一剑,避无可避! 山外狂风大作,此处却宁静无声,莫承允瞳孔微缩,目**芒,接着足下轻点虚空,再次拔高数丈,同时那风压剑芒登时疾射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剑芒就已到了黄易君的两丈之处,却忽然顿住,好似被一道无形无影的气墙所阻,诡异的是,雨尚能穿透而过,剑,却不能再近半寸。 雨水落下,黄易君的剑也已经落下,眨眼间,就已近在咫尺;忽然,莫承诺双手推剑,断喝一声“破”,只听“砰的一声,那剑芒中空而裂,瞬间射出千百道细小的剑光,似飞针般飞旋穿刺。 “蚕丝雨剑!” 黄易君惊呼一声,手中长剑极速飞舞……刹那间,双剑相击,偌大的深谷绝壁,就只剩下精铁碰撞之声和群山的回响。 稍过片刻,剑声倏止,空谷无音。 黄易君全身湿透,站在一株悬崖边的松树上,鲜血已经沿着树干和针叶落入崖底。 而莫承允却站在悬崖对面的山上,蓑衣斗笠都已经破碎,大雨磅礴,全身已经湿透,一道闪电过后,他说道:“足下剑法超群,可是你莫非以为仅凭你一人,便能在神盟之约中一举夺魁,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黄易君缓缓收剑入鞘,笑道:“蜉蝣怎可撼树,一人之力自然无法力挽狂澜,但是江湖很大,沦落人多,在家并不寂寞。否则,剑神阁下又怎会派剑君子折返赶往巴州?岂不就是担心我们孤剑相聚?” 听到此处,莫承允陡然一惊,派林笑非折转巴州归云洞之事,除了宗主林碧照和传信的飞云堂高手,其他人决不能知晓,不由得惊叹道:“看来阁下果真没有苦守梧桐雨庐,这些年,你的眼里一直装着逐鹿天下的野心。” “哈哈哈哈” 黄易君忽然狂笑两声,说道:“世人皆贪慕虚荣,在下本非圣人君子,自然要早作打算;不过……”说到此处,他的语气忽然怪异地笑了起来,“不过江湖路远,险恶丛生,剑神确定你的徒弟能安然抵达归云洞?” 看着他阴冷怪笑的脸,莫承允的心中忽然涌上一抹难以名状的不安,面色却丝毫不能输了气势,“放心,我的徒弟我很清楚,无需阁下担心,至于你我未尽之战,便在太白山上,再做了结吧。只是,有我在此,寒山铸剑坊,阁下怕是过不去的。” 黄易君缓缓抬头,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空,笑着说:“剑神在此,在下自然礼让三分,不过……天一破晓,所有的黑暗和罪恶都会显露真身,希望到时候剑神阁下还有精力与我狭路相逢。”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莫承允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匆匆背影,那股不安更是浓郁……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滴血 黄易君说得对,这样的大雨,再多的血,不需要一夜,也能冲刷干净,但若是身上刻下的字,那就未必。 “月下庸才觅娇娘,雨中佳人会情郎。” 前半句刻在陆离的身上,从左边脸庞一直延伸到腰腹;后半句则刻在陆书瑶的胸前,从双ru之间一直延伸到大腿根部,两人身无寸缕,赤裸相拥。 再仔细看,陆离的额头上还刻着:“jian夫yin妇,有眼无珠”,陆书瑶的额头上刻着:“蜉蝣撼树,君子留笔”。 如此淫靡又凄惨的景象,所见之人皆满脸死灰,如坠地狱,因为他二人虽死去不久,死状却惨烈至极,就连身躯都已经被雨水冲刷的惨白如纸,只两对漆黑的眼眶里充满了血水,眼珠已被剜去。 此时,五六个玄衣小吏在山道上围成一圈,那为首的中年男子捏着胡子又弯腰细看了片刻,问道:“你当真确定这二人乃是昆仑七杰中的陆氏兄妹?” 说话这人,乃是韩城小吏李冼。虽任职七八年,可是死状这样惨烈的案子并没有几起。 这时,李冼身旁一个浓眉小眼的瘦高属下毫不犹豫地躬身答道:“是的,大人,我曾在上一次的神盟之约上见过这二人,确定他们就是昆仑陆氏兄妹,他二人是一对龙凤胎,面容也有些相似,这错不了。” 李冼闻言,豁然一惊,再细看片刻,才点点头,“果然,这就怪了,说起来,这二人也算是昆仑后起之秀,修为自然不弱,看这死状,想必袭杀之人的修为远高于他二人,江湖中谁与昆仑有如此血海深仇,竟会下如此毒手?” 说罢,又看向刚才那护卫,问道:“你来得晚,又久在江湖游历,可有头绪?” 那男子看了看他们身上的刻字,犹豫片刻后说道:“属下只是猜测,神盟之约在即,这次有机会问鼎盟主之人的必然是昆仑和太白其中之一,听说最近陆氏兄妹到各派走动关系,只怕就是因此遭遇横祸。” 说着,他又指着陆书瑶额头上的刻字,道:“您看这,「蜉蝣撼树,君子留笔」,江湖中,太白剑宗飞云堂的林笑非素有剑君子的名头,会不会……” 说到此处,那护卫犹豫顿住,不敢再言。 李冼想了想,说道:“素问林笑非为人正直刚毅、有勇有谋,怕是很难做出这等莽撞愚蠢的事。再者,他虽然身处江湖,却曾今也是一品军候,在瀛洲水军中威望甚高,不可胡乱猜测。此事干系重大,随我带回尸首,呈报仇薛二位大人,再做定夺!” “是,大人。” 男子的话音刚落,远处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几人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身穿青色飞鱼袍的中年男子骑马伫立在茶寮旁边,只盯着李冼,却不近身。 “仇大人?!” 看清来人,原来正是顶头上司韩城城主仇良,李冼猛然一惊,连忙飞奔过去,拱手作揖,“仇大人,属下正有事禀报,您怎么来了?” 仇良面沉如水,骑在马上远远看了陆氏兄妹的尸首一眼,低声说道:“本官原在关西巡检,半日前得到飞鸽线报,说这里发生了惊天命案,特来查看,他们死去多久了?” 李冼陡然一惊,心想这命案刚刚发现,仇良远在关西巡检,如何得知?却仍旧不敢犹豫,便如实答道:“回大人,经下官初步查验,他们的死亡时辰应在昨夜戌时和亥时之间,大人,这两人身份已经查实,乃是昆仑七杰中的陆氏兄妹。” 仇良听了这话却丝毫不惊,道:“此事本官知道,而且就在本官来的路上,韩城中就已经传开。这二人本来是要去暗影楼,可是据说太白剑宗林笑非却先人一步到达,只可惜暗影楼并不买账,已经拒绝了林笑非,而且今早已经通令江湖,说日后暗影楼与昆仑会同气连枝。” 闻言,李冼又惊又疑,心想他才刚刚得到村名报案,就已经闻讯赶来,前前后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尚未上呈案情,更未对外通报,韩城远在四十里开外,如何竟会提前传开? “大人,下官以为此事或许蹊跷,好像……” “李冼,”仇良忽然将他的话打断,“此案事关重大,非我韩城府衙所能管辖,你只管整理案情线索,如实呈报与我和薛天凉大人即可,不必妄自推断猜测,更不要自作聪明,明白了?” 说话间,仇良微微弯腰,冷眼直盯着欲言又止的李冼。 李冼久在官场混迹,自然一点就通,哪里还敢反驳,立马点头应诺,“是,大人,属下这就整理案情线索,今夜就呈报您和薛大人。” 说着,他又看了看横在山道上的陆氏兄妹的尸首,问道:“那他们的尸首……” 仇良沉思片刻,吩咐道:“穿好衣衫,再买两口上好的棺材,派人连夜送往幽州昆仑山,记住,此事一定要快,一夜之后,不要让任何线索和案情再留在韩城之中,你可明白?” 李冼自然明白,因林浪夫之故,据说太白剑宗一直被仁宗陛下器重,地位超然;而昆仑地处幽州,这些年早已被李长陵所浸染,李长陵争逐天下之心更是路人皆知,这昆仑、太白自然也就成了双方争逐江湖的利器。 此案蹊跷至极,又如此张扬血腥,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却不知是李长陵暗中施展苦肉计,有意借此铲除太白剑宗;还是仁宗皇帝暗中设计,想要以构陷忠良之名,挑动事端,提前一举拿下昆仑山;亦或只是仁宗皇帝想借此震慑江湖中人,不要与李长陵有私交往来? 不过这都不是他关心的重点,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无论哪一方,他们都惹不起,这烫手山芋必须尽快丢出去,他连忙躬身应诺,“大人放心,属下今夜会全部安排妥当。” …… 层层密林中,有人影如箭矢般极速穿梭,卷起的疾风,将林中的树叶吹的呼呼直响,他面沉如水,脑子里全是半个时辰前的画面…… “喂,你听说了没?韩城昨天的那个大案子!” 巴州与青州的交界之处,一座无名小镇的酒楼中,两个男子正一边喝酒,一边小心翼翼地讨论最近的新闻故事。开口的,是个浓眉铜眼的中年男子。 酒桌上,他对面的红脸汉子听了这话,陡然来了兴趣,忙接下话来,“知道啊,怎么能不知道,这事昨夜就传开了,听说死的是昆仑七杰中的陆氏兄妹,啧啧啧,那可真是死得惨,不仅陆书瑶被侮辱了,身上还刻了字,就连眼珠子都被挖掉了,两兄妹就赤身luo体抱在一起,哎,真是惨不忍睹!” 这时,方才那开口的男子又神秘兮兮地问:“那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红脸汉子摇摇头,对方立马得意起来:“嘿嘿,我就知道,听说是太白剑宗的林笑非,就是剑神莫承允的那个大徒弟,那个号称剑君子的林笑非,以前还去瀛洲剿过水匪的。” “啊,是他?!” 红脸汉子听了,陡然一惊,立马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真是没想到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以前好好的一个人物,怎么下手这么狠。说起来,原本林剑圣在世的时候,昆仑太白还能和气相处,怎么剑圣刚一死,就自相残杀了?” 酒楼角落,刚刚离开暗影楼一日的林笑非忽然站起身来,箭步冲上前去,手掌在桌上一拍,高声喝问道:“你们说什么?!” 两人不过是山中猎户,见他手持长剑,一副江湖武人打扮,登时吓了一大跳,那红脸男子连忙解释:“大侠,我们只是在说早上听到的新鲜事情,是昨天发生在韩城的血案,这……这你没听说?” 林笑非神色震惊不已,忙问道:“你们是从何处道听途说的,竟敢在此造谣?” 那汉子连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我哪敢造谣,我是听早上从韩城那边过来的商队说的,这事昨天就在韩城传开了,说林笑非因为被暗影楼拒绝之事恼羞成怒,趁夜袭杀了昆仑的陆氏兄妹。” 林笑非瞳孔猛然,呵斥道:“胡说,我就是林笑非,我堂堂正正,怎会因此小事袭杀陆氏兄妹;说,他们现在在何处?” “你……你是林笑非?!我我我……” 那男子顿时吓得全身发软,镇定良久才说道:“我……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听说陆氏兄妹的尸首已经被韩城官吏运往昆仑山了,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林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们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 “到底是谁,设下如此毒计,想要挑起昆仑与太白之间的斗争?是黄易君?是李易?是聂云煞?是萧山景?还是一直深藏不露的卜卓君?” 林笑非运足轻功,在密林间极速穿梭飞驰,纵然心中疑惑万千,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昆仑山! …… 第一百零六章 碎骨裂魂——上 “他真的这么固执?” 巍峨冰冷的宫殿中,仁宗皇帝陈煜正脸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 玉阶下,秦夜躬身道:“回禀陛下,据微臣从剑四先生那里得到的消息,公子确实没什么改变,也没有丝毫退让认输的迹象!” “你确定剑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他依旧无动于衷?”陈煜再问。 秦夜的头压得更低,“是的,陛下,皇陵帝窟里面所有的折磨手段都已经用尽,公子依然没有丝毫动容。” 陈煜深吸一口气,双眼微凝着走下玉阶,看向殿宇外漫天的星宿,说道:“既然寻常手段都已没了作用,就把晨妃和那个弓步的尸首,还有那柄剑带过去,告诉剑首,让他杀人,他若不动手,他在留园里的那些家丁、仆人都会被处死在他面前!若是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动手,你告诉剑首,他可以全权专断,他该知道怎么做。” 秦夜双眉轻挑,心中涌上一股寒流,犹豫片刻后,低声劝道:“陛下,如此一来,怕是您和公子的关系真就有了裂痕,再难挽回了。” 听了这话,陈煜的身子忽然顿住,沉默良久,才说:“我和他之间不需要父子之情,既然生在帝王家,他就该有这样的觉悟,去办吧。” “是,微臣告退!” 秦夜躬身离去。 当空旷的大殿内再次只剩他一人,陈煜冷厉的双眼渐渐变得温柔了些许,夜风呼啸,他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宿,好似闪烁的眼眸,喃喃自语:“依依,你放心,在他幡然悔悟之前,我就会还他一个万人敬仰的名声,会帮他清理掉登基路上所有的阻碍,不管是李长陵、郑怀苑和萧山景,还是他的师兄林笑非、太白剑宗、八十里桃源,甚至那个屡犯天威的江湖,他们都得死,都得死!” …… 「生不如死」,这是萧临晨现在唯一的感触。 此刻,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如同削肉磨骨一般疼痛,简直痛不欲生,冷汗淋漓,将衣衫浸透了一遍又一遍,她疼晕了一次又一次,却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不管是唐依依,还是偶尔进出墓冢的韩子非,她都没有再多留意一眼。她静静地躺在石棺上,只是目光微移,看着墓冢角落绽放的那一围扶幽花,愣愣失神,因为一样白,白的就像那人戴着的芦花面具。 现在的她全身都裹满了布条,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蚕蛹,在等待破茧成蝶的那一天,全身已经疼得连咬紧牙关的力气都已经失去,她心底仍旧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白诺城,你等我,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活到我们下次见面的那一天!” …… 群魔还在呼啸哀嚎,直到数日不见的剑首忽然走进皇陵帝窟,一众牛鬼蛇神才立马止住声音,细看下,只见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偌大的麻袋,很长一直拖到腰际,他步伐轻快,不过片刻就坐在了那块青石上。 他放下麻袋,抬头看着白诺城的洞窟,运功喝道:“地魔星,我给你带来了有趣的东西!” 铁链拖拽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过了片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男人艰难地走到了铁门边,这人眼眶发黑、枯瘦如柴,脸上无半点血色,好似被抽干了鲜血精魂,原本那双冷厉清明的双眼已变得疲惫不堪、黯淡无光,谁能想到这模样邋遢,就像乞丐一样的男人,竟然是白诺城。 白诺城双手抓着铁门,低头看了看坐在青石上的剑首和他身旁的麻布袋子,拖着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什么东西?” “哼哼,”剑首忽然冷笑出声,答道:“都是你久违的故人。” 说罢,他猛地向上一提,那袋子里的东西就一股脑的倒了出来。竟然是一具被烈火焚毁得只剩一半的焦尸,和一具已经快要腐败的男尸,他双腿的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全身衣衫上更有千百道细小的口子,密密麻麻,好像渔网一般。 “弓步?!” 白诺城原本疲惫的双眼陡然瞪圆,双唇颤抖,忽然他猛烈地摇晃着铁门,目眦欲裂地吼了起来,“陈煜,你这畜生,连死人也不能让他安眠吗?” 洞窟内,怒吼声撕心裂肺,来回冲击。 过了良久,数日颗米未进的白诺城终于气衰力竭,渐渐平复了情绪,又看剑首依旧诡异地站在原处不发一语,这才注意到弓步身旁被烧焦的尸首,女尸,白诺城的心陡然一惊,颤声问道:“她是谁?” 剑首将空空如也的麻袋扔进湖中,淡淡地说:“一个女人,一个被你利用抛弃,最后又因你而死的女人。” “被我利用抛弃,因我而死?” 听了这话,白诺城的心瞬间颤抖了一下,脑中思绪飞转,满足这个条件的,以前只有柳琴川,可是这人显然不是柳琴溪,那么……刹那间,他似乎想到了某种难以置信的可能,忽然惊呼出声:“萧临晨???” 说话间,他登登后退了两步,眼神中尽是震惊。 闻言,剑首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忽然瞪大,好似有了兴趣,终于点头道:“是的,她正是梦萝宫的主人,仁宗皇帝陈煜的妃子,武疆王萧山景的妹妹——萧临晨!” “不……我明明已经安排屠狂南送她安然离去!”白诺城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 剑首摇了摇头,道:“秦夜都没去赴约,你以为他们走的了吗?而且即便走的了,她也未必愿意,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点燃了梦萝宫,然后引火自焚。”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几分,目光如渊,“地魔星,这样的景象,我想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就像当年的柳琴溪,在幽州眉庄,不是吗?” “柳琴溪,眉庄,萧临晨,梦萝宫……” 然而,此时白诺城对他的话好似充耳不闻,他全身的骨头好像已经寸寸折断,人已经站不住,就瘫软般依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喃喃自语,“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就像当年的柳琴溪,就像当年在眉庄,原来这些年,我什么都没改变,我竟然什么都没改变,还是这样愚蠢至极、自私自利的负心人!” 忽然,他猛地冲上前来,猛烈地撞在铁门上,“啊……不,我不信,我要出去见她,你告诉陈煜,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剑首看了看仿佛一瞬间就疯狂起来的白诺城,冷笑道:“皇陵帝窟,九州重地,岂是你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不过,陈煜确实给了你一个选择的余地……” 说到此处,只听“呛”的一声嗡鸣,忽然从他宽大的袖中甩出一口宝剑插在青石上,正是天下第一神兵——亘古恒无剑,随即只听他高声喝道:“用此亘古剑,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你就可以出去!” 白诺城瞳孔猛缩,好似被一道惊雷轰击在心口,过了许久才斩钉截铁地怒斥道:“做梦,我不会杀这里的任何人。” “王萧,张真,杜雅苑,刘老妈子……” 剑首冷笑着念出一串名字,拖着怪异的声音说:“一命换一命,他们不死,那些被你偷偷遣散的随从、仆人就得死,而且死法会比那个弓步凄惨千倍万倍!再者,或许……也由不得你。” 接着,只见他抬眼扫视一圈那些探头观望的人,最后指着白诺城,运功喝道:“此人,白诺城,乃是当今仁宗皇帝陈煜与聂云煞之妻唐依依的私生子,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大周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所谓父债子偿,你们所有想对陈煜发泄的愤怒和怨恨,都可以让他儿子来偿还!” 顿了顿,他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当然,杀了他,你们……也可以出去!” 说罢,他抬手轻轻挥出,指尖登时射出万道剑气,瞬间斩断了囚徒的牢笼,也将白诺城扯下高空,只寂静瞬息,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狗皇帝的野种,杀啊!” …… 第一百零七章 碎骨裂魂——下 “是呢,小弓爷给的银子多,我们都以为您是个脾气怪怪的老头子哩!” 留园门口,杜雅苑抿嘴笑道。 王萧是留园里最老实的匠人,一天不超过三句话,没有一刻不在干活,老来得子,还不到半月,虽然话少,见人总是笑嘻嘻,“嘿嘿,不累,我是闲下来就手脚都痒得很,习惯了。” 刘老妈子曾经在海云边经营酒楼,年过半百才回到长安,不过求个落叶归根、安度晚年。这半月多来,白诺城即便回去再晚,她也定会留饭,“年轻人,再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吃饭,也要休息,不然以后老了可毛病多的很。” 萧临晨和弓步都很喜欢她做的菜,可是现在,一个被凌迟,一个引火自焚,都摆在眼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至于修为尽数被废,手筋脚筋被挑断的人,还能不能使剑,一个冲在最前面、赤膊红发的大汉做了第一个实验。 “啊” 随着一声凄冽的惨叫,一柄冷白如月的剑,只在眼前一晃,便瞬间刺入他的大腿,他身子一歪,轰然向前倒去,头颅狠狠地撞在了青石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洒在上面,淌入湖泊中,临死之际,他却惨然一笑,好似解脱。 他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数百个囚犯一边呐喊着,一边疯狂般向白诺城奔涌过去,像潮水,像蝗虫,杀了白诺城,他们就仇怨得报;而死在他手中,就轮回超脱,怎么看都很划算…… 白诺城身子虚弱,四肢无力,手中勉强握住的剑更是虚浮至极,手不住的颤抖,但是胜在剑快,胜在心狠,胜在余愿未了,胜在都是一样的魑魅魍魉,他微眯着双眼挑、刺、劈、斩,如此醉鬼般的舞剑,竟敢招招不虚,剑剑夺命。 “哈哈,都是一群废物,让老子来讨教一番!” 青石下,小山一般的尸堆上,溪水一般的血流中,一道粗狂熟悉的声音瞬间盖过众人的喊杀声,白诺城劈开一人,回头看去,冲上来的是几日前那个想要吓死他的地奴星。 这人一双拳头坚硬似铁,刹那间就撞开众人,后发先至。 只可惜他的内力好似被抽干了一般,有些虚浮无力,这一拳丝毫没有威胁,然而白诺城震惊的双眸忽然一滞,竟然忘了出剑也忘了格挡。 地奴星猛地冲出一拳,正中白诺城的面庞,登时“砰”的一声闷响,白诺城瞬间被打飞三丈远,摔进了湖泊中。 “若继续手下留情,可是会死在这里的!”剑首站在一座高处的洞窟口上,古井无波地俯视着,冷冷地说。 他话语未落,地奴星果然紧跟着纵身跳了进去,在湖泊中举拳轰击,水爆连连。 鲜血模糊了疲惫的眸子,水浪吵杂了双耳,他怒吼一声,紧闭着双眼仅凭直觉,抬手向上刺出一剑,平平无奇却精准至极,正中咽喉…… “嘶” 一声闷响从身旁传开,宝剑刺入咽喉却没有涌出血花,而是残影,瞬间散去,地奴星的真身忽然从背后出现,举拳便向白诺城的头颅狠狠砸去。 白诺城的心登时一怵,脊背上汗毛直立,转头抬眼一看,一双铁拳已经到了眼前,他没有丝毫内力的手再想格挡,也有心无力…… 然而,正当地奴星的拳头与白诺城的头颅只有咫尺之距,一道雄浑如山岳的掌力忽然从天而降,那掌力汹涌澎湃却快如闪电,刹那间就轰击在了地奴星的后背上。 “噗” 顷刻间,只听咔嚓两声,地奴星原本飞速冲来的身子瞬间被打成弓形,刚刚喷出一口血,紧接着头一歪,还没看清出掌之人就瞬间毙命。 直到毙命,鲜血才慢慢从全身各处喷涌而出,把那个最后的青色角落也已经染红,青色的石头,瞬间披上一层猩红的纱衣。 白诺城抬头望去,原来是一直没再露面的地孤星,他满头银发,一双铜铃巨眼蹬着白诺城,问道:“你当真是陈煜那狗皇帝的儿子?” 闻言,白诺城陡然一惊,咬牙道:“我绝不承认这样卑鄙无耻的狗皇帝,你又是谁?” “哈哈哈……”地孤星突然狂笑起来,许久才好似满意地说:“好好好,骂得好,所谓虎毒不食子,陈煜果然是狗皇帝,竟然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居然送到这无间地狱里来受尽折磨!” 说罢,他偏头看了看一直坐在不远处看戏的剑首,拉了拉身上的铁链,问道:“剑首大人,我是谁,不如由你来告诉他?” 剑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道:“你知道我这儿规矩,不救人,不传剑,不涉江湖事,更不管朝中恩怨。” 说罢,他纵身便向那水渠暗道掠去,此时溶洞里面传来了他最后的回音:“从今以后,你二人就留在此地,今日杀了很多人,想必你们许久不愁吃穿用度,一月后,我再来看谁生谁死!” 声音还在回响,人影却已经远去…… 白诺城艰难地爬上青石下的小小山丘,抬头再问:“既然是前辈名宿,何必故弄玄虚,你到底是谁?” 地孤星低头俯视着白诺城,忽然扬起一抹怪异的冷笑,“我是李——君——碧!” …… 第一百零八章 往事、坠名——上 “我父亲是李——君——碧!” 巴州多山多水,在群山秀水的深处,有一座千年洞窟,原本只是道士们修行论经之地,后来到了商汤混乱多战的末年,才由丹眉道人开始创立武学,取名归云洞。 丹眉道人虽被归云洞历代弟子尊称为天创祖师,但是武学修为平平,甚至他之后的数代,归云洞都只是江湖中微末不足道的边缘绝色,充其量只能在乱世自保而已。 直到李道秋的出现,才打破寂静,他出生不俗、天资非凡,在洞中闭关七载,悟出一套杀气腾腾的剑法——黄泉剑;归云洞才从此走入江湖中心,成了除八大门派之外的一方不俗势力。 但是即便如此,在他风头最劲的时候,也没有人说过“古有李师一,今有李道秋”,因为这名头早已被另一人摘去,正是流星半月阁的老阁主——李君璧。 “古有李师一,今有李君璧!” 他一双与昆仑两仪碎星掌相媲美的怒仙掌法,惊绝武林。流星半月阁因他掌法而盛,也因他失踪而衰,正是因为这样相似的命运,李庸才庄重的在门口等了三天三夜,不畏风雨,“李洞主,我想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和仇人,所以我们更应该在此时同舟共济!” 李道秋站在洞门口,不出不进,不搭不理,直到听了这话才似乎有了兴趣,“李少阁主,你与我,能有什么共同的仇人?” 李庸素闻他秉性爽烈,随即也快人快语,“世人皆知,洞主的义父,当年的中书令李淮李大人,就是在扶幽宫之乱时,被仁宗皇帝陈煜用来做饵,最后死在了聂云煞的刀下。所以,除了聂云煞之外,你最大的仇人怕就是狗皇帝——陈煜。” 听了这话,李道秋原本淡然自若的脸色忽然阴冷了下来,他盯着目光如炬的李庸,认真地问道:“这么说,令尊李君璧前辈,果真也是被狗皇帝所害?” 李庸点点头,“当年,扶幽宫之乱,聂云煞屠刀降临,陈煜为了使八大门派为他卖命,在滴云观中许下诺言,余生必痛改前非,做一代明君。为此,他还颁下八块天道令,称若有一日他昏庸失察,只要集齐八面天道今,就可上斩昏君下诛佞臣!可是……” “可是如何?” 李庸忽然冷笑出声,“可是,这八面天道令,不过是他为了分化八大门派,引得大家自相残杀的工具罢了。当年的天道令之争,是多么腥风血雨,想必洞主比我更清楚。便是归云洞这样的道家门派,也疯狂的参与其中,你的师傅、各位师叔又皆因此而死,若不是剑圣出面阻拦,怕是如今的江湖高手还要折去一半。” “然后呢?” 李道秋的眼中掠上一层霜雾,似在追忆。 李庸继续说道:“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哪怕只有一点点天道令集齐的可能,他也要亲手扼杀。所以,十五年前,陈煜送迷信给我父亲,说有十万火急的机密,要与我父亲商讨。没想到,竟然早已在宫中摆下鸿门宴,我父亲一去未归,十五年来查无可查、毫无音讯,想必早已被他暗害,我们流星半月阁的天道令也因此失落无踪。” 李道秋猛然一惊,“如此说来,如今天下只有七面天道令?那即将到来的天道令之争,岂不成了一个大笑话?” “是啊,”李庸笑着点点头,“陈煜给了全天下一个慷慨而完美的承诺,可是最后却只剩下无耻的背叛和残缺……这样的狗皇帝,我们还能效忠吗?此次神盟之约,天道令已经名存实亡,要争夺的,就是盟主之位,还请洞主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李庸躬身作揖。 “若我不同意呢?”李道秋问。 李庸答:“为人子者,必为我父亲报仇雪恨,即便刀剑加身,即便飞蛾扑火,我也绝不退缩半步。如今我流星半月阁上上下下,都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此次不得盟主之位,便是杀进长安,也要让狗皇帝知道我们江湖人的秉性。” 看着他,李道秋的眼中掠上惊异的神色,笑道:“虽然资质平平,但是你的脾气还算和我对口味,回去告诉黄易君吧,太白山上,我会和他站在一起。” 闻言,李庸顿时大喜过望,立马拱手抱拳道:“多谢,如此,我们就太白山上见。” “嗯” 李道秋点点头,转身便走进了洞中,石门再次关闭。 李庸心中一颗巨石落下,抬头望着即将破晓的天空,他喃喃自语,“父亲,孩儿天资愚钝,修为平平,但是孩儿一定会为您报仇雪恨,不杀狗皇帝,我誓不罢休!” …… “我是李——君——璧!”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怪异,但是却像一记惊雷响在耳边。 白诺城震惊不已,始终不敢相信,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道:“世人皆传言,说李君璧已经失踪多年不见踪影,都以为已经故去,没想到前辈竟然被囚禁在此处!” 李君璧冷冷笑道:“是啊,十几年了,很多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却没想到,我还在这里承受夜以继日的折磨。” 白诺城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看来真是陈煜害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会儿事?” 李君璧拖着铁链慢慢走了出来,最后坐在了洞窟边缘,道:“那年扶幽宫之乱,聂云煞带十几名高手闯进未央宫,大内高手毫无防备,也无一人能挡。秦夜便独自带着陈煜,换上内官太监的衣裳逃亡皇陵,聂云煞在皇陵被十剑士所阻,为了逃过其他扶幽宫的高手,两人又折道逃出长安,最后在青州滴云观与我们相遇,哼哼,狗皇帝当时真是假仁假义,声泪俱下就给剑圣林浪夫跪了下来,并且许诺日后必然痛改前非,做一代明君。我们历经两月血战,扶幽宫之乱终于平复,聂云煞也败在了林浪夫的手中,并且立下了再战之前的不得踏足中土之约。我们都以为天下就此平复安定,没想到天道令次年就掀起了一股腥风血雨。” “后来呢?” 李君璧冷冷一笑,“后来,林浪夫力挽狂澜,江湖就此平静,正在此时,陈煜忽然给我发来金蝶密函,自称得到密报,说在中原武林中,聂云煞还留着一把剑,想要我协助找出来。没想到,等我来后,他却和秦夜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将我擒拿。” 白诺城深吸一口气,道:“他是想要回你的天道令,让它永远不能集齐。” 然而,李君璧却忽然笑了起来,“不,正好相反,他并没有抢走我的天道令,反而将它碾碎,全部灌进了我的肚子里。” …… 第一百零九章 往事、坠名——下 “不,正好相反,他并没有抢走我的天道令,反而将它碾碎,全部灌进了我的肚子里。” 李君璧说的淡然,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白诺城却震惊地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语。 顿了顿,李君璧又道:“他说,他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就让天道令永远地留在我的身体里,谁也夺不去!” 刹那间,一股寒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因为这不是人该有的作为,这是魔鬼才有的恶行。 白诺城咬着牙,一字一句都重如千斤:“难道天道轮回,在他眼中,就丝毫不值得敬畏吗?” 李君璧听了这话,忽然仰天大笑,那样子就像听了什么村童稚嫩的话语,“敬畏?!在他眼中,他就是天赐真龙,没有什么值得敬畏,就算有,除了聂云煞和帝师宋遗,怕偌大的中原九州也只有剑圣林浪夫一人而已,也不知十几年过去,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白诺城双眼微凝,黯然叹道:“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李君璧瞳孔猛缩,显然他听清了,只是难以置信而已。 白诺城看着他,郑重地说:“剑圣林浪夫已经在月前的双圣之战中败给了聂云煞,战死海云边!”顿了顿,白诺城又加了一句:“这是我亲眼所见,我去枫林渡口接灵了,是桃翁亲自将遗骸送回来的。” 这次,该李君璧彻底愣住,脸上满是悲戚,眼中掠上一抹黯然,叹道:“没想到,一代剑圣,化境高手,竟然也死了,莫非聂云煞的刀法,真的已经超脱尘世,凡人不能敌?”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因为双圣之战足足提前了半个月,没有人做任何准备,就听到了海云边传来的噩耗。” 深吸两口气,李君璧许久才从震惊和悲戚中回过神来,又问道:“那狗皇帝呢,林浪夫一生为国为民、居功至伟,他死后,陈煜是否依照大周特例,将他的画像供奉凌云阁,遗体埋葬皇陵?” 听了这话,白诺城眼中涌上一抹愤怒和遗憾,甚至还有些羞愧,“没有,朝廷没有派人去接灵。” 听了这话,李君璧先是微愣,随后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果然是兔死狗烹的手段,这狗皇帝,早晚要逼的全天下都反他了才肯罢休。” 片刻后,他盯着白诺城又问道:“你又是因何事而进来?” 白诺城道:“因为,我要刺杀他。” 李君璧瞳孔猛缩,兀自一惊,过了良久才惊疑地问道:“你为何杀他?莫非你不知道,你若是顺从他,你能得到什么?” 白诺城点点头道:“我知道,只要我低头,将来的九五之尊、皇帝之位,就是我的,他也这样说过,但是……我不愿与他同流合污,我不愿意成为一个眼中只有权力和杀戮的人,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而已。” 李君璧满脸惊诧,愣了片刻,才笑道:“难怪他会毁掉你的一身武功修为,我看得出来,你曾经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说到此处,白诺城的脸色忽然变得悲戚了许多,缓缓抬起自己颤抖无力、沾满鲜血的双手看了看,道:“在他眼中,没有什么不可以背叛,没有什么人不能处死,重要的只有独掌天下、人人敬畏的权!” …… 君子,这世上背负君子之名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名副其实的人却很少,因为君子之名虽美,却往往意味着牺牲和奉献,而大多数人都是自私且不自知的。 林笑非是君子,更是聪明人,所以为了正名,为了不让暗中出手的人奸计得逞,他正走在前往昆仑的林间。 昆仑山壮阔巍峨的影子,已远远得印入眼帘,可是他却困在此处一个多时辰了,因为有人挡道…… “呼呼呼” 破风声大作,但是林中却没有风,这是密集如雨的箭。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箭头在阳光下闪着碧绿的幽光,美丽明艳,剧毒无比。 他左挪右闪,手中宝剑变幻万千,愣是将那些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尽数挑落,“叮叮叮”地落在地上,同时运动断喝一声:“何方鼠辈,如此藏头露尾,还想与我林笑非一战?” “贼人狂妄,拿命来!” 他话音刚落,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怒吼,随即只听一声惊爆在林中炸响,一道霸道的指力忽然破开虚空,从后方射来。 林笑非豁然转身,横拉一剑,将那快绝的指力破开,接着眼中一道黑影似疾风般闪过,他登时微惊,却丝毫不退,反而脚下猛地一跺,瞬间推剑,追刺而出。 “嘶” 黑影落地的同时登登退了几步才站稳,原来是个蒙面刺客,他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惊呼道:“好个伪君子,果然有些本领。” 林笑非皱着眉头,盯着他边走边说,“我是伪君子,却敢以真面目示人,阁下是明正言顺,反而面蒙黑巾、藏头露尾,真是有趣。不过,在昆仑山中,有资历学习一指天尊又小有所成的青年一辈,除了少宗主丁冕,怕就是曲凭寒了吧!” “狗贼,”曲凭寒一把扯下黑巾,怒目而视,“杀了我昆仑的人,到了此处竟然还这般狂妄,你当真以为我昆仑畏惧太白剑宗不成?” 林笑忍下愤怒,慢慢说道:“陆氏兄妹非我所害,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当面澄清此事,以免我们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自相残杀!” 曲凭寒略微一愣,“自证清白,你有何凭证?” 林笑非肃然挺身,“我独自一人来到此地,就是最大的凭证,还请带我见过古南海掌门,我会亲口向他解释清楚。” 曲凭寒看着他犹豫片刻,道:“可以,想要进山,在此解下佩剑,以显诚意!” 林笑非皱眉看了看他,振臂用力向前一送,佩剑便激射而出,插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曲凭寒慢慢走过去,取下佩剑,在手中掂了掂,忽然戏谑地笑了起来:“常听人说,伪君子大多道貌岸然、自以为是,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长剑指向林笑非,眼中凝着杀意…… 林笑非盯着他看了看,也笑道:“看来,泄露陆氏兄妹行踪,想要挑起昆仑太白之战的,就是阁下了,却不知你孝敬的到底是哪一位大人物?” 曲凭寒冷冷一笑,“死人没有知道的必要。” “那我呢?” 林中忽然响起一声冰冷的女子声音。 曲凭寒身子一颤,猛然回头,看清来人,顷刻间如同坠入寒冰地狱,“顾师姐?!” …… 第一百一十章 冤冤相续无止休——上 “那我呢?” 这声音很熟悉,以前很柔美,现在剩下的却是如坠寒冰的恐惧。曲凭寒猛然回过头来,脸已在瞬间吓得惨白如纸。 顾惜颜踩着枯枝败叶,慢慢走来,淡淡地说:“你父亲是杀神军的偏军校尉曲远奎,看来他把你安排到幽州来,早就另有目的。” 曲凭寒瞳孔猛缩,惊惧的说不出话来…… 顾惜颜看了看他惊诧的脸,又道:“看来你仍旧弄不懂,为何我会提前在这林中等你。”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一封书信,“世间小人,大多以为自己很聪明,而且世上皆小人,只会互相猜忌,可是你错了,这世上虽然有小人,也有君子,更有知音!” 说到此处,她看了一眼林笑非,这是他昨晚连夜送来的飞鸽传书。 “曲凭寒,你该知道我们昆仑山的规矩,毕竟,素日里你和陆家兄妹关系最亲……” 顾惜颜缓缓手,双指并拢,指尖的空气已经开始扭曲,是指力,也是剑气。那是昆仑山上战过当世三杰,独闯海云边,击杀过叛徒燕英的剑气。 曲凭寒没有任何抵挡的能力,只能逃,他豁然推出一掌,林中的枯叶灰尘瞬间腾空而起,可是还不到一尺高,只见一条清影如同游龙飞虹般极速掠过,喉咙里还没发出惨叫,就已经飞血四溅,生机断绝…… “林少侠,我想此事已足够让你我警惕!”顾惜颜看着林笑非,郑重地说。 林笑非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猜到了,朝廷没有派人去枫林渡口接灵,紫星剑派满门被诛,加上这次……我猜到了。可是,我不懂为什么,外面强敌未死,虎视眈眈,他为何要折断自己的剑?” 顾惜颜柳眉微蹙,沉思片刻,道:“或许,上面一辈人,有我们不知道的恩怨;又或许,他有了更强的剑,中原武林,对他来说威胁大于助力,就像你刚刚看的这座山,无论我们愿不愿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它多半已经属于李长陵,这是我们无法选择的事情,毕竟不是我们昆仑选择的李长陵,而且陈煜将他发配到了这里!” “我懂,”林笑非点点头,叹了口气,“希望这次失败以后,他能以天下为重,及时收手,毕竟只要我们两派不首先内斗,我找不到他下手的由头。” “少侠曾在军中为将,应该知道,伴君如伴虎,帝王家做事,有时候不需要由头!” 顾惜颜犹豫片刻,继续道:“即便真的需要,又何愁找不到,少侠自是忠勇刚正,就怕他找到你意想不到的罪名。” 听到此处,林笑非的整颗心好似瞬间被装进一个闷热的罐子里,几乎窒息,过了许久,他长叹道:“大好江山,如画美景,何时才能有个清明?!” …… 何时? 李道秋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同样是阴冷潮湿的风,凄凄沥沥的雨,眼前仍然是惊怖惨烈的遗迹,可是他就是想不起来,上次碰到缘觉和尚是什么日子,人一死,果然就忘的快…… 正好,今天没人再阻止他! 李道秋取下背上背着的一卷足足有五尺多长的白色卷轴,猛地向对面的悬崖绝壁甩出,“哗啦”一声,卷轴瞬间展开,上面全是长长的墨痕,正是上次匆忙之间拓印下的残缺印记。 “嗖嗖嗖嗖” 长袖挥出,登时从里面射出十几根两三寸长的漆黑钢钉,四面八方,就将那画卷钉在了绝壁上…… 残缺加残缺,瞬间完美无缺! 黄泉剑配上复仇心,更是增强修为的捷径! …… “杨将军,司宗政面前,可不能含糊其辞、犹疑不决!” 甲舰如林的港湾中,那艘最大的黑色战舰的指挥室里,冯闻广因为惜才,已经一再提点。 可是那身披银甲的将军,依旧昂首挺立,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甚至依旧看也不看一眼司神雨,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林笑非与我书信来往,只是寒暄同僚之情,绝没有探听任何军中机密,更没有意图掌军谋反!” 阳光从舷窗洒进来,他银色的战甲熠熠生辉,光芒闪烁…… 司神雨喜欢这样的将军,所以她坐在冯闻广的旁边,一直微笑不语。 这样的神态和表情,这样的境地,很容易变成杀人前的送行,所以当冯闻广转头看了看她依旧不变的样子,更是忧心,更是怒不可竭,忍着伤痛站起身来,抬脚便把那青年将军踢倒在地,呵斥道:“大胆,此时此刻,你还不醒悟!莫非你不懂的,一旦离开军中,就不能再有私信往来的规矩?你素日谨慎,为何此时糊涂?还不速速如实招来,我和司宗政,必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以保全你杨家几代的忠义之名!” “哈哈哈……” 突然,那年青将军忽然大笑起来,接着他略过冯闻广,一双大眼死死盯着司神雨,质问道:“正是我杨家几代忠良,我才正义直言,像林笑非将军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意图谋反!若是司宗政非要找出点罪名,还请去别处,我这里,绝无可能。” 语气顿了顿,他双眼微沉,又道:“若是林将军这样的人也会谋反,怕就是天道不仁、乾坤逆乱了!” “杨锦,你不要命了!” 冯闻广瞬间被吓得脸色铁青,魂不附体。 “呵呵,”司神雨忽然轻笑出声,“无妨,杨将军下去吧,有事,本宗政会再来劳烦你的。” “哼,告辞!” 杨锦冷哼一声,迎着落日余晖,拂袖离去。 冯闻广大汗淋漓,连忙告罪,“司宗政,这些将军当年跟林笑非是有些私交,不过都是军中情义,绝不会沾惹其他,便是有,大多也是林笑非书信暗联在先,还请宗政不要怪罪,回去后在陛下面前为这些年青将军们多美言几句!” “老将军多虑了!” 司神雨摇头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第九个了吧,林笑非带出来的人,都是这样的吗?真是有趣,有趣!” 说着,她翻开一本厚厚的书册,将杨锦的姓名也加了上去。 冯闻广见到这一幕,整颗心瞬间如坠地狱,凉意传遍全身,暗自咬牙长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冤冤相续无止休——中 海风扑朔,仰望星空! 武疆王府的庭院中,萧山景听着虫鸣,在仰望星空,“道长啊,依你之见,本王何时可以踏上中原?” 原来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长眉长髯的黑袍道人,他拖地的长身黑袍上,七星北斗在后,阴阳八卦在前。 道人合眼沉思,许久才缓缓睁开双眼,道:“西方主星幽暗,似有油尽灯枯、摇摇欲坠之境,不过旁星闪耀,又有宣兵夺主之势。以道人看,王爷用兵,当等到主星秽落,旁星刚起之时再说!” “呵呵,”萧山景轻笑两声,“道长说的是局势,不是运势,本王岂不知该等到陈煜死后,李易和其他势力混战疲惫之时再入中原?可是,李易此人智勇双全,不可以常理琢磨,况且近日又有陈煜私生子的传言传遍天下,本王岂能不急?世人都说,宿星道人能窥测天机,知晓未来过去,莫不是只有这点本事吧?还是说,周元弼都请的动你,本王却不行?” 宿星道人闻言,身子一颤,低头道:“大王息怒,等道人再卜一卦。”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星空,又闭目沉思片刻,直到头上冒出冷汗,才说:“大王,我曾经在未央宫中说,麒麟吞日,犹如猛虎骑龙,此事不假,我料定,当今仁宗,最后必然会死在李长陵的手中。但是李长陵的命运也会就此终结,因为猛虎骑龙,就要面临云霄之危,巨龙翻覆,猛虎不死也伤,而大王家族的战旗是以血色巨枭为志,巨枭遇猛虎,只需要以麋鹿为饵,再施以凌空一击,便可将它推入深谷!” “麋鹿为饵,凌空一击?” “嗯,”宿星道人点点投。 “那么,谁是麋鹿?”萧山景又问。 宿星道人沉吟片刻,低声道:“这将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给你助力最大的人!” “最亲近,助力最大的人……”萧山景边走边说,“不瞒道长,虽然此事被我压制,还没有传到海云边,但是我的胞妹萧临晨已经在未央宫引火自焚,此时距离本王最亲近的只有我的幼女萧笙和天海都尉百里长卿。” “不行!” 萧山景的话刚说完,回廊尽头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急切喊叫。回头一看,竟然是萧笙匆匆走来,想必偷听已久,立时怒斥道:“混账,父王在谈要事,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下去?!” 萧笙大步走来,推开宿星道人,一把拉住萧山景的长袖,便摇晃了起来,“父王,我是您最疼爱的女儿,长卿哥哥是您最得力的助手,怎么可能是我们呢!肯定是这个破道士妖言惑众、胡说八道……” 说着,她转头就指着宿星道人呵斥道:“老道士,竟敢挑拨我们父女关系,你有何居心,不怕被本姑娘五马分尸么?” 宿星道人一阵苦笑,连连摇头,“不敢不敢,郡主和王爷都误会了,贫道所指的绝不是你们。” “哼,那你指的是谁?你们这些臭道士,就爱故弄玄虚,让别人胡乱猜疑,你今日不给本小姐说清楚,我今晚就把你扔进蛇窝里,你信是不信?” 宿舍道人连连苦笑,道:“是是是,道人所指的这只麋鹿,乃是一头两世寄养王府的老鹿,这等残年风烛,最适合用来做饵!” “两世寄养……” 萧山景喃喃自语,低头沉思片刻后,忽然惊呼一声,“莫非是他?!” 萧笙满脸疑惑,忙追问道:“是谁啊,父王。” 萧山景脸色阴沉,呵斥道:“没大没小,这岂是你能问的,不动你的百里长卿就是了,还不下去?” “是,父王!” 萧笙正要离去,却又被萧山景忽然叫住,“对了,今日所见所闻,还有你姑姑的事情决不可透露,尤其是百里长卿,你明白吗?” 萧笙略微一愣,还是咬牙点点头,“知道了,成亲之前,我都不会告诉他。”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道长所言,当真句句属实?!”萧山景微笑着问道。 宿星道人点头道:“当然,王爷大可放心。” “好,很好,”萧山景拍了拍手,又道:“如此,就有劳道长在王府中多呆一段,就不要到处餐风露宿了,也让本王好好敬敬地主之谊!” 说罢,他抬手晃了晃,立马从漆黑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两个黑衣人,夹着宿星道人便极速退去,“大王,大王,贫道句句属实,还请大王开恩,放我离去……” 直到宿星道人的声音远去多时,庭院中再次恢复寂静,萧山景才好似自言自语地问道:“萱萱,你觉得可信么?” 角落里,游萱萱单薄的身子慢慢走了出来,她却摇了摇头。 “为何?” 萧山景满脸惊疑。 游萱萱抬起那把只有一尺二寸的沉天小剑,道:“人定胜天,否则练剑何用,苦修何用,筹谋何用?” “哈哈哈,好,说的好,本王就是要人定胜天,这等道士的疯言疯语,不过戏玩而已,岂能当真!” 说着,他伸手抬起游萱萱冷如冰霜的脸,仔细打量后,满意地说:“云梦山一门的女人,从来没有让我们萧氏家族失望,你也一样,本王很满意、很喜欢,今夜由你侍寝,日后,你就真正成为本王身旁的女人。” 游萱萱的身子微微一颤,“是。” 于是,萧山景身旁最亲近的人,又多了一个…… 断南蛮海位于海之东南,与中原和海云边,几乎成三角之势。 中原的海港已经入夜,这里却还是黄昏,只是乌云盖顶,看不甚清明。不过似乎已经没有关系,因为天上的黄昏看不见,海上连绵无边的战舰上的灯笼却也印照出了另外一片红色的海天! “咚咚咚,轰隆隆……” 虎皮做的鼓,人头做的锤,把周遭的海水都震颤得波涛汹涌。 解天机身高不到七尺,一身肮脏的破旧衣衫也没换下,头发已经油腻打结,脸上也污浊不堪,可是当他负手站立在海边的一座孤峰上,俯视而下,当真气势凌人,他按了按手,雷鸣般的鼓声戛然而止,随即他运功喝道: “我知道我会活着出来,就像我知道你们会一直等我,因为我是能带领你们杀入中原的人,而你们是我亲手培养的勇士,你们是全天下最勇猛的恶狼,海云边小小的领地,不能让你们驰骋,小小的将军、都尉、夫长,也绝不是你们的志向!” 说着,他抬手指着西北方,“那里,就在那里,有全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繁华的城池,最漂亮的女人,还有最柔弱的士兵,最昏庸的帝王。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兵锋所向,他们要么开城投降、世代为奴,要么我们破关屠城,用他们的女人再造一座我们自己的城!” “咚咚咚……” 战鼓声再起,震耳欲聋,群山皆颤。 “不要怕他们的剑,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剑!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最强的剑,也已经折断,而且就死在海云边,可笑的是,回去后连狗皇帝的陵墓也进不了。他们的所谓高手更是一群自相残杀的狼,对外迎敌的犬,所以,不要怕他们的剑,不要怕他们的高手,因为他们早晚会被我们挂在城楼上,埋在粪堆里!”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冤冤相续无止休——下 海云边,原本寂静舒缓的天海城,在今天忽然战鼓喧天,把停驻城中的飞鸟也都驱散。 萧山景一身华贵考究的紫色长袍,带着武疆王府上上下下和海云边的大小官员数百人,已经在海边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传令兵的讯息每半柱香一道,此时总算看见了海天交汇处的黑压压一片的战舰…… 战舰最前沿,舰首的位置,一个红木雕刻的巨大血枭腾空欲飞,不过此时在血枭的背上却负手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面如刀削,眉如青山,胡子刮干净了,脸颊几乎瘦的凹陷,正是解天机! 猛虎骑龙,麋鹿为饵,血枭在前…… 此情此景,游萱萱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看了看萧山景,他仍旧在笑,不失威仪不失和暖,过了片刻,等舰队驶入港湾,萧山景郎笑着张开双臂,“解大都督,本王盼你盼的好苦啊!” 说着,他立马转头向身后站立的文武百官,高声吩咐道:“诸位爱卿,快见过大都督,他可是我们武疆王府的两任大都督,功高至伟!” “见过大都督!” “见过大都督!” …… 一呼百应,众多文武官员,立时躬身见礼。唯有秋山郡的郡守公羊仲,只偷偷抬眼瞄着解天机,面色略有些惊惧,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解天机纵身跳下巨舰,径直落在萧山景的旁边,对视一眼,也不说话。 直到萧山景淡笑着,再次主动说道:“解都督,这几十年来,本王可是对你日盼夜盼,无一刻不在寻找都督,无一刻忘记都督的安危,我心高悬不安呐。” “哦?是吗?” 解天机怪异的笑了笑,“我还以为大王觉得微臣不中用了,就忘记了当年天海城的那一夜,老王爷的叮嘱和王妃的遗言呢?” 听到此处,萧山景的全身猛地一颤,脸色登时变得铁青,却又瞬间被他掩去,“怎么会,都督真会开玩笑,都督是我海云边的两世元老,又是开府以来唯一两任的掌军都督,本王怎能忘记都督的功劳?” 说着,他抬手,大喝一声,“来人呐,取印来。” 话音落下,立时从百官之后走出一个内官太监,手中捧着一个黄布包裹的大印,躬身递了过来。 萧山景道:“都督,这是我海云边三军主帅的掌军大印,本王今日就交托给你了,相信你能率领咱们海云边的大好儿郎,再创不世功勋!” 解天机接过大印,笑着问道:“大王不就是想入兵中原,一登九五吗?” “这……” 萧山景登时一惊,全然没想到他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如此突然,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然而,解天机却丝毫不惧,反而转头看着港湾中如林的战舰,密密麻麻的兵士,运功喝道:“告诉我,你们想不想杀入中原?” “杀、杀、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萧山景听的一惊,脸色微变,中原李长陵,此处解天机,岂非一般。 这时解天机微微靠近,低声道:“大王别怕,我们并不是势单力孤,还有人与我们同舟共济!” 说到此处,他忽然转头看着层层人海后的一间青砖小院,高声喊道:“内力如此精纯内敛,想必两位就是扶幽宫的傅霄寒和薛岳吧?” “正是,久仰……” 两人拱手抱拳,剩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解天机打断,“对了,聂宫主神功盖世,这次没来迎接老友,不会是在双圣之战中,受伤了吧?” 傅霄寒和薛岳登时脸色铁青,对视一眼后,傅霄寒拱手抱拳,高声道:“都督说笑了,我二人来此就是替宫主送上请帖,邀请都督抽空去雾鹫峰商议要事。” “哈哈,好,本都督一定去,而且就在明天!”解天机郎笑着说。 这时,萧山景看了看解天机,一把拉起他的手,笑道:“都督归来,是天大的好事,咱们王府再聚!” 说罢,便不再理会众人,拉着他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向王府方向奔去…… 马车外,人群山呼海啸,马车里,解天机东张西望,笑道:“数十年不见,大王的胸怀真是广阔了许多。” 萧山景笑着摇摇头,又请教道:“可是如今,纵然本王有征伐中原之心,却没有正当的理由和时机,还要请教都督。” “呵呵,大王过谦了,萧临晨二小姐之死,不就是一个正当的理由吗?否则,大王为何迟迟不发,不就是等着那一天?” 闻言,萧山景略微一惊,愣了片刻才拍手称道:“都督果然神机妙算,此事除本王和小女外,便是百里长卿也不知道,都督在断南蛮海竟然也能知晓天下事,当真神人也!” “不过有几双眼睛罢了!” 解天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道:“不过,大王眼前就有两件要事要办。” “哦,哪两件?” 萧山景凑上前去。 “拿下往生谷,处死公羊仲!” 解天机说得淡然。 萧山景微微皱眉,不解其意,“还请都督明言。” 解天机道:“我海云边有一大半药材都出自往生谷,大战将至,沙场上刀剑无眼,以后需要用的地方数不胜数,所以往生谷务必控制在军急司手中。至于公羊仲,他手握秋山郡,辖地良田何止万倾,可是这些年,他明知大王要征伐中原,日后粮草耗损甚巨,他却仍旧我行我素,中饱私囊,不仅如此,他更有昏庸无能,重用亲眷,将偌大的秋山郡,变成了他公羊家的私家田亩,弄的民怨愤腾,所以此人必斩无疑!” 萧山景沉思片刻后,点点头道:“都督所言有理,只是一来,往生谷是唐依依曾经的山门,聂云煞宫主多少有些旧情,贸然强取,只怕为难。二来,这公羊仲虽然昏庸贪财,但是毕竟是三代元老,若没有更大的罪名理由,怕是海云边的百官寒心不服啊!” “哼哼,”解天机冷笑两声,道:“若分开来处置,确实两头不落好,不过据说公良辰和公羊仲曾经在大王的寿宴上闹得不可开交,几乎见血,不如索性借刀杀人,再依法治罪,岂不是一箭双雕之计?” 听了这话,萧山景恍然大悟,往生谷的疯人王公良辰和公羊仲早就仇深似海,不可开交,不如设计让一方致死另一方,到时再以杀人罪论处,自然妙哉。 不由得连连称道:“都督智计无双,堪称当今天下第一人也!” 解天机笑了笑,瞬息后脸色又微沉了下去,喃喃地说:“当今中原,狗皇帝昏庸无能,能战的武将,能算的谋臣,已经被他杀的所剩无几。能想到还可能活着的那几个人,只要宋遗老贼和他的徒弟王玄策不出来,我们出征中原,就丝毫无阻了!” “宋遗?他是大周三朝老臣,所谓两任帝师、三届宰辅,现在怕是早就白骨成灰了,都督如何提到他们师徒了?” 解天机摇了摇头,说:“因为我曾经看过他们合着的《奇兵略》,堪称精妙。不过,他或许早就死了多年,王玄策当年也是抱恨出走,也当不足为虑。此时,我反倒是担心另一个人的消息!” “哦?谁的消息?”萧山景问。 “那个据说是陈煜和唐依依的私生子,白诺城的消息!”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的消息——上 青竹新绿,山风微凉,昆仑后山竹舍,冷夜笼罩下,寂静的可怕,像翠儿这样无忧无虑的丫头,早已枕风而眠,辗转反侧的都是那些心思深沉、牵挂忧虑的人! 一张小小的藤椅,一袭素雅绿衣裳,顾惜颜披散着如瀑青丝,静静地坐在上面,眼神空洞,像是望着庭前的芭蕉,芭蕉后的深山,深山外的远方,却又愣愣地像什么也没看…… “他,还是没有消息?” 身后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元清丰拄着拐杖走来,如师如父的他,号称情圣,自然明白女儿家的心思。 顾惜颜回过神来,摇了摇,将他牵到回廊,坐在藤椅上,“没有,从那以后长安再没有消息传来,就连灞桥的决战都好像从没有发生过,没有任何人说,没有任何人提,我担心……” 她欲言又止,元清丰接下话来,“你担心他命丧未央宫?” 顾惜颜点点头,如花一样的容颜却冷如冰霜,她说:“毕竟,陈煜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他做得出比虎更毒的事。” 元清丰沉默片刻,道:“若是其他儿子,或许他会,但是我曾经从你师兄口中听说过关于陈煜和唐依依的事,加上他现在是大周唯一的储君人选,那就有一线生机,你若担心,就去长安走一趟吧!” “师傅,神盟之约在即,我怎能此时离去?”顾惜颜略微一惊。 “呵呵,”元清丰突然轻笑两声,道:“等你到了师傅这样的年纪,就会知道,咱们修炼不是为了名声,不是为了宗门,不是为了江山,而是为了自己问心无愧、问心无悔!” 语气顿了顿,他又说道:“去吧,你去长安看看,打听下他的消息,如果能够提前知晓内情,对你古师兄日后的抉择也有很大的助力。” “是,师傅放心,六月十三之前,弟子必然赶到太白山!” 顾惜颜微微躬身,次日清晨便独自一人离开了昆仑山,往中州长安而去…… 同样是辗转反侧的夜,而且是距离昆仑山只有百里的蓟城,凌寂和客行南正在李易的府中饮茶,神色倏然,多少有些拘谨。 为人之下,最怕的就是正题开始之前的宴饮和寒暄!于是客行南率先打破了寂静,“主公,最近可是在为神盟之约而愁闷?” 凌寂也抬眼望去。 李易淡笑着摇了摇头,“两位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手,既然按照两位的猜测,此次古道神盟的盟主之位多半会归于太白剑宗,我们忧虑何用?再者,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太白剑宗未必就会获得陈煜的支持和认同,情况未明,此时无需过度忧虑。我此时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个人的消息!” “另一个人?”客行南略微一惊,与凌寂对视一眼,问道:“主公说的,可是那位传言的仁宗之子,白诺城?” “嗯” 李易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这是半个时辰前刚刚送回来的密信。” 两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脸色几度变幻,显然震惊不已,过了许久,凌寂才深吸口气,道:“如此说来,这白诺城便是之前在江湖中四处挑战各大门派高手的神秘剑客——悲骨画人?可是据属下所知,他曾经在落名峡中亲口拒绝了回长安的旨意,为何此时又化名回去,还要挑战秦夜呢?” 客行南皱眉深思,也不解其意。 李易道:“两位可看仔细了,他虽然挑战秦夜,却没有赴约。而就在那一夜,未央宫中忽然发生了几处打斗……” 两人豁然抬头,对视一眼后满脸的震惊,“莫非,那在未央宫中掀起打斗的,就是他?!如此说来,他是想弑君悖父?” 李易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来,说:“我曾经派人调查过他,大略也知道一些他的过往和秉性,按照他的脾气,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两人闻言,登时大喜过望,凌寂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就叫他们父子去自相残杀,毁的也是他们陈氏皇族的名誉,主公只做壁上观,就得渔人之利。” 李易笑着摇摇头,道:“若是如此简单,自然再好不过,可是未央宫一战后,便再也没有了他的半点消息,或许他们已经和解,又或许他被关了起来,关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而我们所能查到的,就是最近陈煜的心情很好,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很好,他甚至偶尔开始坐朝理政,偶尔开始过问粮草军机!” 客行南低头沉思片刻,道:“陈煜虽然昏庸,但是精明时候却也心思缜密,或许他只是在展示给外人看,又或许真的已经解决了父子间的隔阂,也未可知。不过,以属下所见,若是真正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么陈煜必然会广布天下,震慑四方,如今推理,至少还没有这样的迹象。” “有道理,”凌寂接着说,“若他们父子真的和解,必然会广布天下,甚至可能以此为由,招各大边疆藩王和守将返回长安,为白诺城正名赐恩,也好震慑一番,表明仁宗驾崩之后,这大周也是有主的天下。” 李易慢慢听他二人说完,他听得极为仔细,最后收回密信,顺手投进火炉中,他盯着摇拽的红色火焰,淡笑着说,“或许是因为他跟我一样,都在等,等神盟之约结束,等江湖先成有主之地。先决武林,再战天下!或许,他跟我有了同样的默契。” 两人微微一愣,低声问道:“是否需要我们派出些高手入宫查探?” 李易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用了,先去查他以前的事情,以前只以为他是个莽撞的剑客,做事只凭心思好恶,不问结果,可是现在从他的种种作为来看,此人心思深沉,也不简单。此时之所以劳烦两位,一则是想请两位亲自跑一趟太白山和渡明渊,甚至他挑战过的门派,查查此人到底有多少江湖往事,他又有什么命门要害,我们也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二来,最近长安风声骤变,紫星剑派阖门被诛,古怪离奇,他们到底因何获罪,或者说陈煜和太白剑宗之间是否也有什么隐秘恩怨,都需要二位仔细查探。” “是,主公。” 两人领命离去,李易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庭院中,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办得如何了?” 这时庭院假山后慢慢走出来一个黑衣人,躬身道:“已经办妥,给昆仑的牌匾在神盟之约前,一定会送到昆仑山;明日开始,蓟城也会举全城之力,为剑圣林浪夫开设超度法塔,拜祭大礼则定在后天!” “好,”李易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冷笑着说:“如果陈煜不是作假,他愿意自断臂膀,我们自然要欣然笑纳!”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的消息——中 平凡的人,没有人会记得你,没有人会在意,从这平凡的世界里消失,埋进泥土,归藏黑暗,没有声音,没有气息,没有回忆!没有什么比未曾存在更可悲,所以我们逆流直上,不是为了丰功伟绩,只是为了留下足迹…… 因为绝世独立,有的人注定不平凡,就像林浪夫,就像聂云煞! 秋冥湖重新灌满了水,山上点缀上满了绿意,几十根粗大的铁链从山顶一直垂到湖中,像蜘蛛布下的丝,将破败倾斜的山又稳固在了湖中。 解天机掀开帘子看着重新回归静谧繁盛的大城,一股敬意涌上心头,因为他要来见的是这全天下修为境界最高的男人,林浪夫已死,所以没有之一…… 双圣之战后,所有人,包括城中的人都猜测聂云煞一定受了伤,只是不知道轻重而已,他今日来便是为萧山景、也是为全天下一探究竟,扶幽宫那口最快最绝的刀,是否仍旧锋利如往昔。 往昔…… 身着巫袍的女人从黑水林中将他拾回,他十三岁,萧山景十五岁。 “夫人,为什么他处处用度都比我好?我每每都要让着他?” 他不经意间问出了最愚蠢的话,桌案上的玄机木鸟被踩得粉碎。 女人笑了,抱着他说:“因为他是未来的王,而你不是,虽然我对你视如己出,但你不是我生的儿,没有他的命,便是我给你找来全天下最厉害的轻功,你也没有他飞的高。可是,如果你想,你可以做他的翅膀,做他的衣裳,跟着他一起翱翔!” 女人的双臂慢慢用力,他近乎窒息,“你可以点头,也可以放弃,只是你如果放弃,我会把你送进黑水林中,让蝰蛇吞噬你的肉,血枭吃掉你的眼。” 为了看到明天的太阳,他重重点头,“夫人,我永不放弃,只是怕他……” 女人笑的灿烂,安抚道:“放心,他不会辜负你,即便临死前我也会告诉他,永远信任你,如果背叛,在最风光的时候,他也会死在最亲近的人手里。” 第三年,他十六岁,萧山景十八岁。两人策划了镇边水军误闯零丁洋之事,几乎挑动战火,可是最后败了,败在宋遗的计谋和林浪夫的剑下。海云边损兵折将,他因此长跪不起。 “你可知错在哪里?” 王坐在首位,平日里对他格外温柔的女人也只能安然静坐身旁,不敢求情。 他长揖到地,“无能和鲁莽!” 女人垂目叹息,王摇头说:“不,是你们太心急。” 他豁然抬头,王目光冷厉,继续说:“瓜还没熟,就想提前去摘,势还没到,就要强行去取。” “大王,什么时候时机才到?”他焦急地问。 男人说:“等陈氏皇族败尽所有的运,等扶幽宫那把新刀成为天下第一,等你能取能舍、知退知进……记着,这天下之争,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游戏,所以你可以死,他不能错。” 他身子颤抖,再次俯下身去,“我懂了,明日我会挑战林浪夫,零丁洋两军交战之过,皆因我一人而起。” 王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女人淡笑着走来,将他轻轻扶起,“不要怨恨在心,我会一直为你祈祷,即便是在最苦恶的黑水森林,你也安然独活,相信再多的苦,你也能扛过去。我们会等你回来,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我也会在弥留之际叮嘱他——永远信任,绝不背叛你!” “夫人,为什么我们要把希望放在小聂的身上?他不过也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女人笑了,“毛头小子总会长大,就像你成了王府的第一军师,而他早晚会成了第一高手,刀虽然在他手上,但是我们要牵住他的手,劈向我们需要的地方。” “天下之争,不是一朝一夕的游戏;握住刀的,未必是手,也可以是运!” 余音犹在耳边,故人已腐朽成泥。 …… 等他回过神来,马车已停在怪石嶙峋的山道前,解天机被傅霄寒、薛岳二人领着,徒步前行,两旁几乎枯死的树上已零星发出了嫩芽,但是山中的风依旧藏着刀锋剑意,让人感觉刺骨的冷,三人运足内力护住全身,解天机却忍不住好奇,伸手向那旁边的白花摘去…… “嘶” 指尖瞬间传来一阵刺痛,血珠已经渗了出来,他皱眉长叹:“好快的刀,好绝的剑!” 抬头看了看蜿蜒崎岖的山道,他皱了皱眉,纵身跃起,踩着悬崖绝壁飞去,“两位,老夫先走一步!” 薛岳皱眉,眼中一股不悦,本要追去,却被傅霄寒一把拉住,摇了摇头说:“这位从来就不守规矩,带到这里,就让他自去吧,宫主自然会照顾他。” “有道理。”点点头,薛岳问道:“中原神盟之约在即,安排的如何了?” 傅霄寒道:“放心,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手中,而且我还派了段新初过去。” 薛岳略惊:“又派他去,毛头小子,你也真是放心!” “哈哈哈,”傅霄寒大笑两声,道:“上林院弟子,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他虽然不弱,但是在外面没有名头,不会有人在意。而且,谁不是从毛头小子开始?让他去吧,中原很快会乱做一团,他现在不过是泥潭中的一条小鱼,日后是龙是蛇,看他自己造诣。” 薛岳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素来谨慎,傅霄寒却多一分狂意。 …… 任他素日狂意,解天机此时依旧止步山崖,双眼死死盯着那扇扶幽花海中的石门,心瞬间就提了起来,过了片刻,运功扬声道:“聂宫主,老友解天机来访,你要让我在此苦侯许久?” “轰隆”一声,那厚重的青色石门瞬间被推开,一道玄色的影子飞速掠出,快若闪电,眨眼即至。 是人,是刀光,这一刀去势快绝。 解天机瞳孔猛缩,猛地向前推出一掌,掌风刚出,便与他黑影撞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解天机登时被撞飞出山崖,还不等他定住身形,那黑影忽然加快速度,从眼前闪过,背后涌上一股凉意。 他猛地回身,一双锋刀利剑般的眼睛便出现在眼前,只有两尺之距,全身陡然颤抖了一下,手上运起的掌力偷偷散去,咧嘴笑道:“数十年不见,聂宫主的修为更上一层楼,佩服佩服!” 聂云煞一直冷笑着盯着他,直看得解天机全身发毛,才说道:“你也以为我受伤了?刚才你那一掌可运足了十成功力。” 解天机笑道:“三十多年不见,有些好奇而已,宫主不会怪罪吧?” “不,若是怪罪,你已经死了。我不是林浪夫,我的刀,从不犹豫!” 说罢,聂云煞转身向山崖飞去,那里已经摆上了桌椅茶具,夏侯翼已经站在悬崖边等候。 解天机笑了笑,也跟了过去,拱手道:“夏侯兄,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英武神韵啊。” 夏侯翼一圈火红稀疏的头发直冲天际,撇嘴骂道:“神韵个屁,要不是全天下只有我能换脑袋,我真想给自己换一颗,倒是你,枯瘦如柴,内力虚浮,有兴趣,老夫给你换一副身子骨,你说如何?” “这……哈哈,罢了,罢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围坐在一起。夏侯翼为三人斟好茶水,转头看下聂云煞,看样子在等他消息,聂云煞道:“我知道你想动手,但是现在不可以!” “哦?为何?林浪夫已死,中原武林成了一盘散沙,毫无斗志,何不趁此时一举攻入中原?” 顿了顿,他又说:“若是等到他们重新选出盟主,万一拧成了一股绳,那时候再去,怕是事倍功半吧?” 聂云煞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早就有了安排,中原武林卧虎藏龙,若是强取,便是一时攻下,也未必能久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此说来,宫主早就有了万全的安排,愿闻其详!” 聂云煞微凝着双眸,道:“我曾经在中原留下过一柄剑,如今筹谋多年,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手中;所以我的意思,先决武林,再战天下,到时候内外相应,大业必成!” “计是好计,”解天机双眉轻挑,犹豫片刻后说:“但是,三十年未曾再见,宫主就不怕那柄剑,被中原的风尘富贵所沾染?” 聂云刹冷笑道:“无妨,积怨不平的人,仇恨会时时刻刻擦亮他的眼、磨砺他的剑!”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他的消息——下 哒哒的马蹄,踩着春风杨柳的长堤,徐徐前行,前方是一条清溪,溪水上架着石拱桥,青苔枯草,已然衰败破旧。 “这就是他约定的决斗之地?” 马上的年轻“公子”,微微勒住缰绳,脸上略有些惊疑。他长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眉似春柳弯弯,眼角一刻小小的青痣平添了一分魅意。 “是的,宗政大人!” 身旁一个玄衣小官拱手抱拳,又说:“他早就和秦大人定了决战之期,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一个都没来这里。” 说话间,这小吏偷偷看了他两眼,心中的震惊和欣喜仍旧难以平复,没想到堂堂巡天宗政会让一个当地县衙前来带路。 他扫视一圈周遭,无论男女路过皆惊疑的脸,心中更是生起一股痴迷。早就听说司神雨宗政很美,没想到穿上一身男儿装,更是英气夺人…… 公子凝视拱桥,不过片刻便被拱桥后的茅屋吸引,公子却非凝视茅屋,而是茅屋后倚门伫立的老妇人,她容颜已旧,双鬓如霜,鬓上却插着花钗,样子就像一个垂暮的歌姬,脸上略施脂粉,但是她一双眼睛,又静又清明。 “你留在这里。” 她吩咐一句,便骑马行去。 “老妈妈,您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老妇人点点头,笑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 女子双眉轻挑,点点头,“是的,可是我好像来错了地方,他确实没有过来赴约。” 老妇人笑道:“是来错了地方,但是你问对了人。” “哦?怎么说?” 老妇人道:“他是没来赴约,好多人都这么说。但是,事实上,他提前来了一趟,那晚上,就站在柳下,站在溪边,自言自语,还花了三两银子,让老妇人给他弹了一首琴曲。” “柳下、溪边、琴曲……” 她的眉慢慢舒展,人没错,是他,“是他,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里,只是他没来赴约,有没有说他会去什么地方?” 老妇人低头沉思片刻,说:“我记得,他说,他要去天底下最风云诡变的地方,杀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他特意让我给他做了一顿家乡的饭菜,吃完了才去。” 女人的心陡然一紧,全身都紧张了起来,但是仍旧淡笑着说:“他的确是这样的人,谢谢你,老妈妈,等我找到他,我会带他来这里亲自谢你。” “好,”老妇人点点头,又看了看她身上考究的官服和超脱出尘的气质,道:“反正看姑娘也不是普通人,这样的人物气质,怕是皇宫也进得去!” 说着,便微微躬身,回头关了房门。 “未央宫么?” 女人深吸一口气,叹道:“终究还是走上了最鲁莽的路。” …… “除了解天机,最近萧山景和李长陵可还有别的举动?” 陈煜最近心情大好,此时问话,已在芳香扑鼻的后宫花园中。 周元弼躬身跟在他后面,道:“有,据密报说,宿星道人的失踪正是与萧山景有关,五天前有人看见他出现在了天海城,但是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他的消息传来,目前生死不明。” 陈煜顿住身形,微微皱眉,“既然解天机已经公然宣布叛逆,那么萧山景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如果宿星道人给他卜的卦乃是对他有利,他必然会公之于众,以振军心。反之,既然他闭口不言,哼哼,多半对他不利,这竖子匹夫,不过偏安一隅,也敢与寡人争锋。对了,李长陵呢,爱卿方才似乎欲言又止?” “只怕触怒天威!”周元弼身子压得更低。 “寡人恕你无罪。” 周元弼低声道:“李易在蓟城为林浪夫公然开设祭坛,请数百个僧侣诵经超度,号称要举办七天七夜,封圣拜祭大礼也在昨天完毕,是由他亲自主持。” “哐当” 手中的茶碗被摔得粉碎,陈煜登时燃起怒火:“哼,好个李易,处处与寡人作对。你以为你如此做,就能笼络太白剑宗?你以为笼络了太白剑宗,就能抓住中原武林?你竟然还以为寡人会让太白林氏夺得盟主之位?真是痴心妄想!” “陛下息怒,等古道神盟的盟主之位落入我们手中,只要公子再出现在芒山大典上,所有这些佞臣贼子,都会丧失斗志。” 陈煜慢慢舒缓了情绪,点点头吩咐道:“提前筹备芒山大典,太白之争一了,寡人就要在芒山之巅会会这些人物。” “是,陛下。”周元弼犹豫片刻,低声问:“公子那边?” 说到此处,陈煜刚刚舒缓的眉再次皱了起来,只见他咬着牙说:“此事,爱卿不必担忧,你只管筹备芒山大典,到那时,寡人会叫他安安稳稳地出现在大典上。” “是,微臣告退。”周元弼转身离去。 等后花园再次安静下来,陈煜才问:“爱卿,剑首那边近日可有消息传来?那个畜生,是否依旧像石头一样,不愿意求饶松口。” 秦夜缓缓走出,摇了摇头,道:“属下无能,只知道现在整个皇陵地窟的囚犯大多已丧命公子剑下,只剩下公子和李君璧两人而已,其他的……剑首不愿作答。” “李君璧对朕恨得咬牙切齿,他一定会好好折磨白诺城!” 说到此处,陈煜咬咬牙,又道:“不过,也好,正好让他看看违背寡人意愿的下场。同时你再替寡人带去口谕,告诉剑首,让他加快进度,太白之战结束的十天之内,寡人一定要在芒山之巅看到他,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施展任何手段。” “遵命,微臣今夜再跑一趟。” “嗯,”陈煜点点头,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刻意降低了声音问:“寡人叫你秘查宋遗和王玄策的行踪,可有什么消息?” 秦夜摇了摇头,“没有,自从他们离开后,微臣就一直在寻找,可是始终没有半点讯息。恕微臣直言,老丞相离开时,就已经八十有六,王玄策又有遗传痼疾,如今多年过去,怕是早就……” 陈煜沉默片刻,摆了摆手道:“罢了,他们若是能出现在芒山大典,自然锦上添花;若是没有,也就罢了。寡人真正担忧的,是这位老师会不会暗中培养什么人,替他出来搅弄风云!” “毕竟三届宰辅、两任帝师,他对我大周知道的太多也太清……”陈煜叹了口气,“当年你晚了一步,真是可惜。” …… 为什么支线分散,为什么人物众多? 从白诺城被囚禁到“皇陵帝窟”开始,就有人这样问: “为什么支线分散,为什么人物众多?镜头切换太快,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你要写什么?” 的确,出场人物越来越多: 鹿西翁、柳习风、黄易君、林笑非、义渠邪、段新初、林碧照、卜卓君、呼哧喝刹、屠狂南、顾惜颜、师凤眠、解天机、萧山景、苏幼情、韩子非、温静霜、聂云煞、夏侯翼、李长陵、司神雨、叶郎雪、宋遗、王玄策…… 为什么要在近期插入这么多角色? 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单纯主角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精彩的定位和角色,因为世界本来就多姿多彩,主角也并不具有我最欣赏的性格。 也因为,《江湖篇》即将走到尾声;接踵而至的,是《风雨篇》。到了《风雨篇》的天下混战,这些铺设好的人物,才会在激烈的碰撞中,显露出最耀眼的光彩。 诚然,最近读者看得很累,我也写的很累,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因为人物越来越多,每个人物,又都想给他一个听了就不会忘记的故事…… 其实,我希望用最短的文字,让读者记住《江湖篇》中每一个人物的名字;看到《风雨篇》中他们每一个人洒血执念般的拼搏;最后感慨在《情篇》中,他们每一个人壮烈而凄美的挽歌…… 单一主角的爽文,或许更简单容易,速度上也可以占据优势。 但是,这从来不是我写作的初衷,因为那样,这世界就太无趣、太无聊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剑噬魂、语乱心——上 血色的洞窟,血色的湖泊,血色的石碑,就连长发和衣衫也是猩红的,浸透了一遍又一遍,烘干了一次又一次,他的全身几乎脱力瘫软,但是握剑的手却越来越稳。 不……准确的说,是剑——握住了他的手,越来越紧! 因为他不能停,剑也不能停,余光扫过石碑上空,那个被铁链悬吊的赤身女人,还左摇右摆、惊恐地尖叫,声嘶力竭,是留园的丫头——杜雅苑。 “啊……” 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耳边炸裂,直穿心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和骨骼都震碎。 下方,石碑周围,一批又一批被送进来的囚犯,攀岩着石壁,从水里跌倒又爬出,如一群修罗恶鬼,双眼放光的看着她的躯体,疯狂冲去,却并不是因为淫心魔欲,只是因为剑首的那句话,“仁宗说,杀了她或者侮辱她,你们就可以无罪豁免!” 求生欲,可以将懦弱的人变成战神,也可以把秉性良善的人变成恶鬼。 戴着面具的鬼,三四个,衣着鲜明,从囚犯簇拥中冲出,看样子早有预谋,他出剑,去势快绝,手轻轻一送,剑却像飞虹,长剑刺破咽喉,切断命脉,将面具劈成两半…… “老爷,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张真的面具最先脱落,他原本种花锄草的手现在只剩下一只,捂着被刺穿的胸口。 “啊,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妻儿,害死我父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王萧的脸上血流不止,他原本清明的眼中布满血丝,满脸惊怖表情,他疯狂地怒吼,“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 刘老妈子,双眼死寂,她没能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她劈向杜雅苑的厨刀便顿在半空,剑就已划破咽喉、人命已绝…… “呵呵” 他孤身立在石碑上,诡异地笑,他双眼空洞,亘古剑毫无章法的胡乱舞动,冲上来的人一个个倒下,跌落湖泊中,又再次爬起来。 持续一天一夜…… 白诺城,他已经没有了声音,早已骂的声嘶力竭。 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不是他的手在握剑,是他的复仇的心。 他已经没有了人性,囚犯和熟悉的人在他的剑下一个个倒下,鲜血将湖泊染的通红而温暖,他却麻木的没有了感觉。 此时的他,是鬼是魔,不是人…… 李君璧则坐在高处观望,似笑非笑,不言不语…… “叮” 他纵身跃起,一剑斩断了铁链,女子跌入怀中,她哭泣、惊惧、又决绝,她看着白诺城空洞麻木的眼,拉起他颤抖的手,猛然向前一送,不是刺向白诺城,而是自己,血花在咽喉处绽放,喷了白诺城一脸,“王萧、张真他们……是被逼的,我不恨他们,我只恨你,老爷,你有这么高的武功,为什么保护不了我们?为什么?” 质问中,她的生命就此终结…… “呜呜” 咽喉里发出呜咽怪叫的声音,像野兽的悲鸣,他低头看了看沾满鲜血的剑和血色滚烫的湖泊,喃喃的说:“陈煜、叶朗雪,我生不能杀你们,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举剑向咽喉刺去,毅然决绝。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原本冰冷的剑瞬间炙热如火,仿佛手里捧着一颗滚烫跳动的心,亘古剑顿住在他的喉尖两寸之地,再不能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剑噬魂、语乱心——中 白诺城瞳孔猛缩,因为停驻在咽喉的剑,忽然炙热如火,仿佛从里面长出了血脉肌骨,寸寸相连,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啊……”生死不能,他目眦欲裂,拖着沙哑的声音怒吼着,“陈煜和叶郎雪坑害我,你这破剑也要反客为主吗?!” 他手臂青筋暴起,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然而此时的亘古剑就像一个弹簧般,遇强则强,不进反退,突然调转方向,倒射而出,转瞬间就拖着白诺城一头扎进了血色的湖泊中。 原本就温热的湖水似乎被放到了火山口,突然开始沸腾起来,“咕噜咕噜”的冒着水泡,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让人几乎作呕,可是湖水却在沸腾中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清,因为湖泊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周围的血水好似受了招引,翻滚着向白诺城跌落的地方涌去。 “哼哼,果然是太白剑宗的那柄!” 李君璧坐在高处,双眼死死地盯着漩涡中心,勾起一抹怪异的冷笑,“陈煜啊陈煜,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是你却比虎更毒,哼哼,可是你千算万算,也比不过老天爷的机缘诡辩,你做的那些孽,看来找得到人偿还了。” …… 雨巷里,她抬眼看着破败的门口,微微皱眉,“留园”二字都被销去一半,门也被踢烂,倒在了院子里。 “司大人,上头前两天还说您去瀛洲查案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京了,您这干练本领,当真让下官佩服!” 那身子肥圆的小官一路吹捧,到了留园门口仍旧不闭嘴,虽然弓着身子,但是他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仍时不时偷偷在她的身上打转。 她不答话,撑着伞慢慢走进院里,残垣断壁中,桌椅板凳、杯碟茶碗都仔细看过,仿佛在找寻白诺城的痕迹。 “嘿,司大人,上面说这园子的主人犯了案子,让下官直接带领杀神军冲进来的。” 说罢,他贼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回头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院落,又低声道:“这位虽然住在最繁华的借柳巷,其实是个穷鬼,除了一些刀刀剑剑,什么都没有,大人您不用……嘿嘿!” 她转过身来,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胖胖矮矮的小官,肚子肥圆,官服几乎都要撑破,皱眉问道:“看来你路子不小,你是怎么进的杀神军?” 小官嘿嘿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的杀神军没那么难进,以前有个贩药材的给了我银子,我让他做了阙城的县令,叫闭无才。后来他每年给我孝敬不少银子,我又用这些银子去孝敬上头,嘿嘿……司大人,咱们有缘,下官也在周大人下面做事,而且当年司侯爷在世时候,小的也去跑过腿呢,咱们是一家,日后还请司大人多多提携。”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了上去。 她接过银票,掂了掂,分量不轻,每一张更是千两之巨,不由得笑道:“有趣,你从这里抓了几个人?” 小官想了想,伸出双手道:“五男两女,一共七个人。” “送去哪里了?”她再问,只为确认。 “宫里,连夜就送过去了,是禁军护卫申血衣申大人亲自接走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一双美丽的眸子盯着小官,笑道:“很好,现在可以交出你那对狗眼了。” 说罢,只见呛的一声嗡鸣,一道青芒闪过,那小官的双眼登时漆黑一片,双目已被毁去…… 眼前漆黑一片,不是双目失明,而是被浓郁的血水遮蔽,浓得昏沉,红的发黑。 血水翻滚汇聚的湖底,白诺城的身子猛烈地抽搐颤抖着,如受雷击酷刑,他努力睁开眼,却看不清方向。 只是朦胧中,仿佛有声,“……朝歌殇,陈王开,周立六百年,孤兴三十载;势悠悠,路坦坦,若得乾坤从头变,怎允小城坐安然……” 湖底,女声,怪异,断续! 打破断续的,是握剑的手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血脉鼓起蠕动,仿佛千万条细小的毒蛇一股脑地钻进了身体里。此时明明沉在水中,身体却开始诡异地发烫,由里到外,五脏六腑和全身的骨骼都仿佛要燃烧了起来…… 一天一夜,湖水越来越清,直到最后一滴鲜血也消失无踪,湖水中忽然发出一声惊爆,水花溅起几丈高,亘古剑忽然拖着白诺城凌空跃出,又窜上了青色石碑。 他再次睁开眼,却仍旧看不清明,不知是血红的发遮蔽了血红的眼,还是这血红的皇陵帝窟里已没了生机…… 不,还有生机,他睁开血红的眼,努力抬头望去,“嗷”一声似人声又像兽语的吼叫忽然传来,比钟声还要轰鸣响亮,在皇陵帝窟中来回冲击回荡。 李君璧低头看着他,心中止不住的欢喜,他笑了,纵身跃下,如飞鹰坠落,凌空便拍出一掌,掌风似泰山压顶。 白诺城筋脉已断,内力全失,他却飞了起来,是剑,是火热通红的亘古剑牵引着他凌空刺去…… “嘶”的一声轻响,那剑轻而易举就划破长空,穿透李君璧的掌力,血花溅出,李君璧却仍然在笑,身子丝毫不停,一掌拍在白诺城的肩上,登时将他打落下去,轰然砸在石碑下,滚在尸堆上,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 水声,耳边响起,似芦风细谷中伊人湖畔的水在拍打绿竹轻舟,似碧怒江中的波涛在拍打风雨情楼,像柳琴溪波光倒影的眼眸,像顾惜颜的竹舍清潭…… 他血红的双眼恢复一丝清明,他剧烈的摇晃着脑袋,咬紧牙关,用尽所有的力气艰难吐出几个字:“前……前辈,杀了我,求你杀了我,让他……断子绝孙,为你自己报仇,这不是你正希望的吗?快杀了我!” “苦海无边,回头无岸;轮回不渡,佛法无缘。孩子,死,在这里,只是最大的荣幸。” 李君璧稳稳的落在石碑上,看着他挣扎变幻的脸,淡然地说:“而且,我不是陈煜,我不会杀你,反而我会帮你,帮你离开这里,让你出去。” “轮回不渡,佛法无缘,当年缘觉和尚就不愿意收我,现在出去……” 白诺城剧烈的摇着头,“不,不,不,我现在不能出去,我也不想出去了,你杀了我,杀了我!” 一边说,他一边甩,手中的亘古剑却怎么也甩不掉。 于是,他咬破舌头,换取脑中一丝清明,他找准方向,纵身跃起,朝着那块青色石碑,鱼跃着撞过去。 然而,终是徒劳,剑拉着手,凌空划出一圈,石碑瞬间被切成两段,他虽然撞破石碑,却只是跌落在对面的尸堆中,晕了过去。 李君璧轻轻落下,看了看石碑上光滑如镜的切口,心中骇然震惊,又狂喜不已,“好快的剑,大如峰上数百年铸炼,不愧天下第一!好魔的心,都是你陈煜一手的杰作恩怨!”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剑噬魂、语乱心——下 “我是否成魔?” 他,坐在断裂的石碑上,血红的头发胡乱披散,低眉垂首,像一个认错的孩子,不敢抬头看。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开封了一柄亘古恒无的魔剑!” 李君璧虽是囚徒,他却依旧站的高远。 “那为什么照不出我的影子,我的脸?” 红色穹顶,嶙峋石窟,密布的蜘蛛网……全都倒影在石碑的断裂切面,清晰可见,唯独少了坐在切面上的他,仿佛透明一般;若是活生生的人,如何会成空成幻? “呵,是的,但这不是你的错,只是魔剑把‘回头无岸’和‘佛法无缘’都切成了两半,苦海之中,此时纵然回头,也无缘再看见你往昔的脸!” 李君璧笑得轻快,说得淡然。 “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记得是我杀了他们。” “你记错了。” “不,我记得很清楚,是我,就用这柄剑。” 他抬起手,手中已看不到剑。 “我的剑呢?” 李君璧看了看他手中紧紧握住,却自己看不见的剑,说道:“没了,它窜进了你的身体里面。” “我的身体里,哪里?” 他站起身来,左顾右盼,最后脱掉衣衫。 李君璧指着心口,郑重地说:“这里,剑在这里,这里的剑杀人最快,招式最毒,伤害最深。” “这里?”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心口,慢慢陷进去,剑已经穿胸而过。 李君璧的双眼陡然瞪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天下第一剑,竟然对他没有一丝伤害…… “是的,就是那里的剑杀了他们,你……只是想救人而已,你不记得了吗?王萧和张真侮辱了杜雅苑,你只是想救她,不被其他囚犯伤害而已,你并没有错。” “那她为什么还是死了?” 石碑下,杜雅苑的遗体就躺在尸堆上,已经冰凉发青。 李君璧抬起手,再次指着胸口,“是她自己杀了自己,用这里的剑!” 他,将脱下的长袍轻轻盖在杜雅苑的身上,鲜红如血的泪已经流到唇边,自言自语,如梦中呢喃,“不,不是,是天道不公的剑,是昏庸无道的剑,是浑浊苍茫、恶鬼当道的剑,是卑鄙无耻、无能为力的剑,是愚蠢至极、自以为是的剑!” 他抬头望向苍穹,苍穹已被洞窟遮住,“是我白诺城的剑!” …… 他抬头望向苍穹,苍穹已被乌云遮住,“老四真的出去了?” 他问的轻声,语气却很重。 身后一个同样穿着乌羽长袍的男人缓步走来,点点头道:“是的,如果所料不差,他应该是去找司神雨了。” 剑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为了完整的剑阵,现在的十剑士已经是六百年来的最弱。老三,你应该清楚,再这样下去,如果聂云煞再来一次,我们自保都难!” “我懂了,我亲自去带他回来,如果不行,我会开始物色下一个人选。” 剑首点点头,“好,你出手我才放心,即便他愿意回来,你也要告诉他什么是规矩。” “我懂。” 剑三像一缕幽魂,慢慢退出密林。 剑首看了看山下被白雪覆盖的道路,两行脚印已经慢慢淹没。接着,他回头看了看山峰之顶的那做巨大陵墓,自言自语地说:“太宗陛下,我们十剑士代代相传守护皇陵,镇压这些恶鬼邪魔,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将大周唯一的血脉也囚禁在里面,你看到了吗?他在里面受的折磨,这样下去,他到底是成圣,还是成魔?” 顿了顿,他长叹一声:“孤注一掷的大周,还能有几个十剑士?” …… “我愿意成魔?” 他,依旧坐在断裂的石碑上,血红的头发胡乱披散,抬头望着苍穹,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有些惊讶,却双眼放光、期待已久。 这次他将嘴唇也咬破,用以维持断断续续的清明,“我已经控制不住这柄剑了,与其让他将我吞没,成为剑奴,不如按照你的方法,维系一点清明,至少让我知道谁该杀,谁该活!” “你怎么知道我有办法?” 李君璧淡笑着问。 他又将手臂抓破,为了不顷刻间成魔,“像你说的,虎毒不食子,你不会希望我出去了见人就杀吧,那样的话,你的儿子李庸,肯定是最先死的那一波。” 仿佛被击到软肋,李君璧的双眸闪过一丝忧虑,笑着说:“正是,你很聪明,我能助你成魔,不过万事你要听我的。” 白诺城颤抖着身子点头,血红已慢慢涌上双眸,“放心,除了你,我已经别无选择。” …… 没有内力的人能不能施展出“蝉潭心剑”,那块石碑再次做了实验。 一缕剑气,虽然微弱,却仍旧斩在了剩下的半块石碑上,留下一道细如蚕丝般的剑痕。 “魔念由剑入心,本来无可救药,可是你的心脉与众不同,你曾经修炼过离忘川的绝学——‘蝉潭心剑’,你的心脉比常人坚韧许多,我们要逆势而为,将剑中杀气、怨气,从心脉入,任督二脉出,若是能够成功,当能为你保存一丝清醒。” 细微如风的剑气,在石碑上留下密密麻麻、细如蚕丝的剑痕,一道又一道。 “你要用这样的剑气,再次切断石碑,我知道,这比水滴石穿还难,但是你跟我都别无选择,而且你务必要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否则,等剑首进来,你就真的只能彻底成魔,而且是在这里。到那时,你真的只能以他们为食,以杀戮为乐!” “我知道,但是……但是如果我没能成功,一旦彻底成魔,你一定要在剑首来之前杀了我!” 白诺城血发狂舞,看着残缺的石碑疯狂练剑,血丝密布的眼中只有四个字:“无岸”、“无缘”。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妄来去 黑色的夜,黑色的禁宫,残月清冷,寂静无声,好似六百年未央宫一瞬间没了人烟生机,因为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因为噤若寒蝉。 流言,又是可以杀人的流言,关于宗灵殿的那场大战,成了会割掉舌头、乃至诛灭九族的大罪,所有人保持着皇城里独有的缄默,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真巧,又是一夜连天飞雪,她披了一件红色的长袍,罩着巡天宗政的紫色官衣,独自走在未央宫的巷子里,去的方向,正是已经成为了废墟禁地的宗灵殿。 那是太监们口中唯一能逼出的地方,她去,是为了白诺城的消息。 …… 宗灵殿里,比黑夜还幽暗的乌羽长袍上已经落满了晶莹的雪花,剑四站立已久,全身上下,他唯一露出的那双眸子,此时分外温柔地看着身前残垣破败的宗灵殿,似在追忆,久久不语。 这是上次她现身的地方,他来,自然是想再次见到司神雨。 凉风席卷全身,他回过神来,长叹一声,“你终究还是恨我的,否则明知道我在青邙山,走不了,怎会不来见我,二十多年了,还是不肯原谅我。” “嘎吱嘎吱”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她定睛细看,回廊尽头,宗灵殿里…… “司……雨……” 熟悉而美丽的瞬间映入眼中,就像那晚分别时候的月,他一时间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他竟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剑四,看了看他身上奇特的乌羽长袍,虽然他眼神轻柔,可他怎么看去都像一柄利剑,心中一凛,刹那间展颜轻笑,“真巧。” 剑四的身子豁然顿住,他以为见面不是生死相搏,就是破口大骂,万万没想到竟然如此淡然,莫非岁月真能磨平痕迹? 他的眉眼微弯,嘴角翘起,语气更多了一分柔情,“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怎么,你还需要在他身上查些什么东西?” 他?指的八成是白诺城吧,怎么会把十剑士都给扯进来了。 “嗯,上次太匆忙,遗漏了很多东西,在留园那些仆人们口中还没问出什么,就被匆匆送进了宫。” 顿了顿,她尽量放缓了语调,显得更加自然,“他们,被关押到哪里去了?” “同一个地方。” 她的眉慢慢皱起来,再问就怕穿帮,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她确实已经有些着急,“什么地方?” 剑四原本柔软的心一瞬间被抓紧般,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他看着她清冷的脸,愣了片刻,接着慢慢走近,淡淡地说:“大内铜牢,我跟秦夜两人一起押过去的,你忘了吗?” “铜牢,很好,我自己过去吧,其他的我们下次再叙。” 她转身就走,手已经按在了剑柄。 果不其然…… “呼”的一声嗡鸣,背后的风中射来一道剑气,似飞星闪电,她脊背生寒,瞬间出鞘,回身斩去,只听“叮”的一声,双剑在飞雪中交错相击,周遭的积雪瞬间被气浪席卷开来,在空中乱舞。 红色的长袍脱身,飞旋着掠去,裹挟着雪花,好似暗器,正是从白诺城那里学来的千叶化匕。 “好高明的易容术,你到底是谁?” 剑四眼神丝毫不变,手中那一柄细如柳枝、四棱状的漆黑怪剑飞速刺出,速度极快,竟然后发先至,黑剑在虚空激射出一圈圆形的气浪和破响,飞速席卷而来的雪花顷刻间被震成齑粉…… 剑四的剑,是快剑,霸道的剑;这样的剑,需要以柔克刚。 眨眼间,黑剑只有两尺之距,她的身子忽然飞旋起来,千百道青丝般的剑气激射而出,将那黑剑包裹缠绕,剑的速度登时慢了下来,剑四的身子也忽然笨重了许多,感觉如坠泥潭。 此时,他的双眸中才有了异样的神色,惊呼出声:“咦,竟然是太清上剑,当真有趣!” 说罢,他的身子轻轻一颤,也不见他怎么用力,豁然就冲破那团青色剑光,好似破茧而出的蝶,势不可挡。 顾惜颜瞳孔微缩,手腕用力极转,一身内力尽数倾泻而出,剑尖上登时汇聚上一点明亮星火,噼啪直响,她迎面刺去,刹那间光华尽出,好似一弯月光冲击开来…… “十绝剑?!” 剑四的神色陡然巨变,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因为他凌空落下的也是同一式「一剑寒光式」,两剑相击,针尖对麦芒,必有一伤,此时想要回剑收招,为时已晚。 剑风率先荡开,他长袍上的乌羽被震碎倒飞,顾惜颜的嘴角溢出了鲜血,如此下去的结果,就是剑四—伤,顾惜颜—死…… 双剑瞬间相击,虚空突然出现一个黑洞,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将两人吞没。正当此时,一圈柔和的剑光忽然凌空射来,将那黑洞击碎,同时左挪右挡,眨眼间就将两人分开。 顾惜颜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几乎就要站不稳,剑四则转头看向一边,那里一条黑影诡异地出现,“三哥?” 剑三的个子又高又瘦,看上去就像一根青竹,虽然全身都罩在黑袍下,但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却泛着惊疑的光彩,他盯着顾惜颜,问:“长春宫的不传绝技——太清上剑,暗影楼的镇楼之宝——奇骨百变,还有天墓山庄白诺城的——千叶化匕,甚至是李师一的——十绝剑,姑娘一人身怀数门绝技,也不知师承何处?” “本姑娘无可奉告!” 顾惜颜抹去嘴角的鲜血,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看了一圈,故意嘲笑道:“没想到传说中从不出皇陵半步的十剑士,不仅不守规矩,对付一个女人,也能以多欺少!” “哈哈哈,”剑三大笑两声,道:“我们十剑士是太宗创立,本来就不受历代帝王的管束,所谓不守规矩一说也是无稽之谈。至于姑娘,你可不是普通的女人,不过也不需要以多欺少,你本就不是剑四的对手。” 顾惜颜略微稳定了下虚浮的气息,震落剑上的残雪,道:“或许可以一试。” “不必了,”剑三摇摇头,道:“我本无意伤害姑娘,更不会把你交给仁宗皇帝,你现在就可以离去,如果你不怕我诓骗你,距此两里的永和门下有一条暗渠可以直通宫外,或许可以帮你顺利逃出。” “为什么?” 顾惜颜惊疑不解。 剑三笑了笑,“十剑士虽然不涉江湖恩怨,但是我们仍旧不希望扶幽宫再次踏足中原。姑娘在我这里,只会成为一具尸体;但是在外面,你却可以是抵抗外敌的首领,走吧,一旦秦夜赶来,此时的你,无法活着回去!” “老四,跟我回去。” 说罢,将人便纵身向青邙山掠去。 而顾惜颜也咬咬牙,转身向永和门奔去…… 第一百二十章 预言和规矩 “我记得,第一次就带你来过这里!” 密林凉夜,剑三又高又瘦,独自走在前面,剑四则紧紧跟在身后,他偏头看了一眼身前被荒草覆盖的成百上千的低矮土堆,点点头:“是的,你说过,我们是没有名字没有牵绊的人,活着是这样,死了也不用立碑,因为没有人会来祭奠。” “我记得,你答应过我,帮你们家从虎口活命,你从此就永远留在青邙山,再不踏入红尘恩怨!” 剑三边走边说,凡是他走过之地,坟丘两旁的杂草都被无形的剑气斩断。 剑四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是我违背了诺言,我知道这里的规矩,你是我的接引人,你可以动手,就像刚才你放走那姑娘,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替换我的准备。” 说着,他慢慢掀开黑袍,胡须错落、棱角分明的脸上本来俊秀非常,但是左边脸颊一个用烙铁烙下的“囚”字分在惹眼。 剑三回过头去,看着他,古井无波、毫不畏死……最后他又问:“你可知道太祖太宗之间的‘帝陵青丘’里,原本埋葬的是谁?” 剑四点点头,“我听说是当年朝歌的妖妇——南宫婉。” “是她,你可知她为何被称为妖妇?”剑三再问。 这次,剑四摇了摇头。 剑三道:“南宫婉出生在降云郡,本来只是普通农家女,可是却生的秀美逼人,故而自幼心高气傲,不甘于清平,十三岁便进了韩城做歌姬。后三年,太祖起兵攻破韩城,一眼就相中了她,自此后寸步不离、一直随军征战,直到创立大周,她都是恩宠集于一身。太祖晚年,智计陷于昏聩,群龙夺嫡之势愈演愈烈,南宫婉便在几个皇子之间施展美人计,挑拨离间,引起了诸皇子在安远门外的大战,战后她又假传神旨想要扶六皇子陈朔继位,成为她的傀儡,太宗识破她计谋,连夜从梁城起兵,攻入长安。当夜,南宫婉见野心败露,伙同亲属部下退守青邙山,双方血战一夜,青邙山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后战败,她在山顶上引火自焚,当火焰吞没她的身体,她的嘴里却一直唱着一首奇怪的曲子。” “什么曲子?”剑四急切地问。 剑三摇了摇头,“据说当时歌声中夹杂着哀嚎,模模糊糊只能听清楚一句「周立六百年,孤兴三十载;若得乾坤从头变,不过小城亦安然」。” “周立六百年,孤兴三十载;若得乾坤从头变,不过小城亦安然。”剑三又重复了一边,道:“莫非这‘孤’指的是她自己?她是否相信了什么方士胡言,才妄想登基九五。” “不知道,”剑三摇了摇头,又道:“当时的叛军也被生擒了一些,据她的随从将军说,这歌谣是南宫婉从她的梦中所得,她当年之所以去韩城,也是因为受到了梦中指引。” “哼,不过装神弄鬼而已,江山自有仁君得,一首不知真假的童谣,怎能当真呢?”剑四冷笑不已。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这样想,太宗治下,天下荣昌,怎会乾坤有变,可是……” 剑三的语气顿了顿,忽然严肃了起来,“可是就在她死后的第十七年开始,青幽两郡连续两年没有滴雨落下,草木具死,何况人畜?连碧怒江的江水也彻底干枯,不久,就有百姓在碧怒江的河床之底发现了一条青色蛟龙,而且是被枯竭而死的蛟龙!更诡异的是,「青幽无雨,蛟龙涸毙」这八个字曾经在她的遗物中出现过。” 听到此处,剑四的脸色突然巨变,显然震惊不已,“后来呢?” 剑三道:“此事震惊朝野、人心惶惶,太宗陛下也忧心不安,便开始派人密查南宫婉的身世过往,这才发现,原来她的双亲在她九岁之时就因为感染恶疾双双归天,她九岁到十三岁之间的四年是一片空白,而那四年里有一场浩劫曾经席卷天下。” “大周之前的四年?” 剑四低头沉思片刻,豁然抬起头来,脸色巨变地惊呼道:“魔王—丰将羸赫血屠四十城?!” “对,”剑三点点头,语气更是沉重了许多,“商汤末年,烽火四起,商幽王为了镇压义军,使了很多方法,其中势力最大、手段最惨绝人寰的就是魔王丰将羸赫,他嗜血成性,连屠四十城,所杀之百姓何以万计?最后,还是连山七剑客将他成功刺杀,他们和之后太宗的三名近身护卫,组成了第一代的十剑士。” “南宫婉与丰将羸赫有关?” 剑三点点头,“青丘坟冢上插着的那柄残剑,那柄南宫婉谋反时候随身携带的佩剑,正是丰将羸赫遗留之物。除此之外,再不能查到其他东西……太宗认为,朝歌虽灭,但是余孽犹存、阴魂不散,便将这青邙山作为皇陵之地,以大周之龙脉气运镇压邪魔,也是为了镇压那一道诅咒。” 剑四震惊地久久不语,原来大周还有这样的隐秘过往,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惊疑地问道:“这应该是太宗创立十剑士最深的用意和机密吧,为何告诉我?” “为了让你知道担子有多重,世间有多毒!” 剑三看了看他,道:“老四,男人是剑,可这世间情怨大多都是熔剑的炉、绊脚的绳,只要你一步踏进去,就会深陷其中,要么慢慢熔烂、要么跌得头破血流。女人更是如此,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是没有道理,何况你与司神雨又都是当世利剑,又有旧怨未了,若再见面,必然也是双剑相击,非死即伤。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下山?” 剑四垂头沉思良久,长叹道:“我知道了,可惜为时已晚,现在你可以动手了,我死而无憾。” 剑三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忽然抬手点出一剑,正中他的胸口,一阵穿心刺痛一闪而过,两人的嘴角竟然诡异的同时流出鲜血……剑三满脸震惊地转头看去。 原来,剑三施展的是十剑士的连心之术,心神相连,性命相继。平时练十绝剑的时候常用,却从来没有到达这个程度。 抹去嘴角的血迹,剑三走上前去,把他的长袍重新罩起来,将脸遮住,才低声道:“我是你的接引人,在老大那里我已经用性命作保,若你再擅离职守,一旦突生变故,你我千古罪人,都要自裁于太宗陵前,这就是另一门规矩!” 扑通一声,剑四跪了下去,咬牙说道:“剑四对天立誓,此生永守皇陵,再也不出青邙山半步。”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归家) 黄昏晚景,人影稀疏,唯有院子里的几树樱花飘飘落落,略微有些孤零。 胸中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急切的心仍然起伏难平,为了尽量让自己沉静,她又重新坐在机杼前,把这剩下一半的红纱织完…… 她房门半掩,听着外面的风声雨落,杀神殿的高手没有来,只是白日里路过的江湖客越来越多,谈吐之间的神情越加的激烈亢奋,她知道她现在要做的,不是继续疗伤,不是苦候无果,而是——归家。 敲门声由远及近,一家挨着一家,终于轮到这里…… “老夫人,我们是送葬的队伍,一直从东城过来的,没想到今天城门临时关了,我们出不去,这委托的人也都是江湖客,我们回去不好惹,客栈酒楼又嫌我们晦气,也不让我们住,劳烦夫人行个好,看能不能让我们兄弟在这住一晚,明儿一早就走。” 那憨实的汉子抹了一把汗,又加了一句,“对了,我们也付银子,按照客栈的规矩,您看如何?” 她扫过几人,除了说话的汉子,其他三个人都只管作揖点头,没有答话,接着她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漆黑棺材,随口问:“还没到时辰,城门为什么关了?” 那汉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才低声道:“听说是抓刺客,什么人都不让进出,不瞒老人家,我还是疏通了关系,明天天不亮就得绕道走宫城偏门出。” “哦”,她点点头,再问:“送的是什么人?” 那汉子憨实笑道:“是一个老嬷嬷,原来是宫里的,前日归天了,她的几个侄孙托我们送出城去安葬了。” “嘎吱”一声,她打开院门,“放院子里吧,就一晚。” “好的,好的,打扰夫人了,我们明日天不亮就走。”那汉子千恩万谢,连连点头,忙招呼左右,“快,起棺,仔细放在园子角落,小心别撞了老夫人的树。” 静夜如水 …… “果然是个老宫女,得罪,要委屈你葬在这樱花院落了。” …… 次日,果然天没亮,几个汉子便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可是怎么敲门,也不见有人应答。 “符哥,许是老人家睡熟了,或者提前出去活动了,天快亮了,咱们要不把银子留下,启程吧。”一个穿着青褂的男子催促道。 “这……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男子犹豫片刻,只能同意,随即便在房门口放下几两银子,起棺离去。 ……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名声也是一样,关于昆仑陆氏兄妹惨死山野的流言早已传到了太白山,一众弟子虽然不敢公然议论,但是私底下难免嚼嚼口舌。 有人说是因为他苦候许久,暗影楼却突然转投昆仑,让他恼羞成怒,林笑非要给双方一个下马威,顺便震慑其他门派。 有人说是因为温静霜有了身孕,不能侍奉左右,故而剑君子才一时糊涂,见色起意。 也有人说是因为昆仑陆氏兄妹早已投靠了李长陵,林笑非是想借此向仁宗皇帝表露忠心,期望太白剑宗在神盟之约中得到他的支持,或者自己被重新启用。 流言蜚语,最是杀人的刀剑……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全宗上下人尽皆知,温静霜虽然深居后山别院,也只晚了片刻。 “小姐,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就不相信咱们姑爷会做出这样的事。” 秀儿看了看她忧虑不安的神情,忙俯身安慰道。 温静霜摇了摇头,道:“我自然知道,虽说江湖中纷乱仇杀不断,但是陆氏兄妹也没听说是什么奸恶之辈,笑非是绝不可能杀害他们的。更何况,说什么笑非欺辱了陆姑娘,更是胡说,夫君是怎样的人,我们都清楚,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安危,也不知这陷害他的人会怎么对付他,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说到此处,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中,让她的心瞬间如坠深渊,“会不会是他,霍炎哥哥……”转瞬间,她又摇了摇头,心想:“不,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秀儿自然不知她心中忧虑,闻言,好似松了口气地道:“我还以为您也信了那些流言呢,您放心吧,咱们姑爷无论是剑法,还是智计都是顶尖儿的,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给大家说清楚。” 说着,她又看了看温静霜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安慰道:“您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安神养胎,不然姑爷回来指定得怪我。” 说到腹中骨肉,温静霜原本愁容满布的脸才渐渐松快,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多了几分慈爱,“孩子啊孩子,你要快快出来,快快长大,好为你父亲分分担子。” “呵呵”,秀儿噗呲一声笑了,“小姐这么聪慧,有了身孕也竟说胡话,这十月怀胎的,哪能说快就快的,再说了,也指不定就是个姑娘,莫非您还让她跟姑爷舞刀弄剑不成?” 闻言,温静霜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娘也可以,我听说这江湖中有好些个女剑客,都是了不得的高手,像什么昆仑的顾惜颜姑娘,离忘川的苏幼情掌门,还有司神雨姑娘……个个都是女中豪杰!” 说着说着,又羡慕地叹了一声,“哎,只可惜同为女流,我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之人,否则也能帮笑非分担一点事物。” “小姐可不能这么想,姑爷不是常说嘛,这天下的人,不以修为地位分贵贱,只以仁义品行论高下,您和姑爷都是难得的君子淑女,当真真的是天生一对、地上一双,可不能小瞧了自个儿!” 温静霜笑着将她拉过来,坐在身旁,打趣道:“看来没白教你读书识字,现在能说会道的很,等姑爷回来,让他也给你找个谦谦君子,把你送出去。” “哪有?小姐就打趣我。” 秀儿瞬间红了脸面。 温静霜想了想,突然低声叮嘱道:“对了,你抽空去前山跟小七他们打听打听,问一下这次神盟之约,暗影楼是谁带队过来。” “哦,怎么,小姐在那里有认识的人?”秀儿问。 温静霜斟酌片刻,说:“你忘了,不是舅老爷还在他们那做客嘛,我想问问他这次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 “哦,我都忘了,行呢,我伺候您吃了午饭,就去打听消息。” “嗯,”温静霜点点头,心中又不觉涌上忧思,“舅舅,你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怪霜儿没有让笑非去找你?” …… 此时正值晌午,山道上尤其闷热,但是周围的空气却很冷寂,就像人,突然就寂静无声,只点头示意。 不过,林笑非却不在意,即便平时多么熟络奉承的人此时只尴尬地点头示意,他也并不在意。 这世间太大,彼此懂得人却少,于他而言,在世的只有几个人,宗主林碧照,师傅莫承允,师弟白诺城,妻子温静霜…… 除此之外,都是奢望。 早有书信报过平安,师傅知他回来,早就在山上等候,但是温静霜却未必知道,持家守道的小女人而已,她自然更加担忧,于是回到太白山,第一件事就是归家。 晌午热气涌上,出门打探消息的秀儿还没归来,温静霜只能自己摇着扇子坐在长廊上守望。 忽然背后凉风吹来,驱散了热气,她回头说,“秀儿,怎么样……”话语未落,便瞬间愣住,笑颜如花地叫出声来,“相公!” 说着便站起身来,林笑非连忙放下扇子将她搂入怀中,“小心些。” “嗯” 她紧紧抱住,埋头肩上,是熟悉的味道,泪水涌出又收住,许久才松开,接着就只是拉着他坐在廊中,细细述说这分别几日的繁琐事情,对那流言绝口不提。 绝口不提,是因为绝对信任,她没问,林笑非也没说,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看着远山,谈笑自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江湖新客) “砰”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两个醉酒的壮汉摇摇晃晃地并排走着,碰撞间,手中提着的酒坛子没拿稳,瞬间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嘿呀,妈的!”一个汉子登时抬头怒视已走到身前的轿夫,“不要命的狗东西,走路不长眼睛了?碰掉了爷爷的美酒,你怎么赔的起?” 那青衫轿夫距离他还有三尺之距,根本没碰到,一脸茫然无措,忙解释道:“大哥,您这……我还没碰到您呢。” 闻言,另一个壮汉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怒冲冲走上前来,抓住轿夫的领口,呵斥道:“什么意思?你是说,咱们两兄弟讹你咯?” 匕首抵着胸口,那轿夫自然害怕了起来,双腿打颤,脸色都吓青了,“我……我没说……” “你们确实是讹人。” 然而正在此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男子清亮的声音。 众人寻声望去,左顾右盼,却不见人影,两个大汉四顾一圈登时叉腰怒骂起来,“什么人,敢放屁不敢出来?” “啪啪” 二人话音刚落,紧接着就传来两道响亮的声音,同时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年轻男子已经从旁边的酒楼上翻身跃下,就落在两人身旁。 脸上火辣辣的疼,两人同时不明不白地挨了一巴掌,再看这来人身手不凡,已经有了几分惧意,但周遭旁人众多,不好当众落了颜面,便硬撑着将他左右围住,持剑呵斥道:“你是谁,敢管我们的事情,你可知道我们是流星半月阁的弟子?” 年轻人看了看他二人的制式衣衫,反而冷笑道,“如此就更该打。”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长刀,呼的一声就要连鞘向二人头顶砸去,然而正在这时,一道娇滴滴、让人心神具酥的女子声音忽然从轿子里传来,“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动刀动剑的,不如几位大侠卖妾身一个薄面,就此作罢如何?” 说话间,轿子前方的帘幕已经被一双青葱般的手拨开,一道倩影伴着一阵如兰似麝的香味走了出来,这一出顿时满场皆惊,男人们都双眼顿住,再也挪不开一瞬。 只见这走出来的女子,一身紫色和粉红色相间的薄衫只遮住了她不到一半的身躯,其他大半都露在外面,两条细长笔直的腿白的就像羊脂玉一般,腰腹以上一对露出丘壑的豪放,就更是汹涌。 往上看,她的脸不是月色的白,反而是桃花的粉,嫩得好似婴儿般吹弹可破,鼻子又高又挺,唇又红又艳,尤其一双眸子更是诡异,眼波流转,好似扑闪扑闪的在说话。 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两个已经傻愣在原地的壮汉,勾起一抹妖媚的笑,娇滴滴地说,“两位侠士,小女子的轿夫们抬了两天两夜的轿子,难免脾气有点急了,小女子代他们赔罪了。” 说着,微微欠身,那两个汉子只管盯着她弯腰时候露出来的两团雪白,早已经如痴如醉,仿佛没听见一般,完全失了神。 说着,那女子笑吟吟,又道:“既然二位壮士不答话。我就当你们是原谅我了;对了,我这几位轿夫大哥连续走了两天两夜,实在辛苦的很,两位壮士不知能不能帮忙抬一阵子?” 周遭众人听了这话,皆感觉不可思议,哪知那两个汉子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如坠深渊,再也抽不出身,竟痴愣愣地点头,异口同声道:“好的。” 说着竟然当众扔掉兵刃,把轿子夺过来,一前一后稳稳扶住。 众人见状皆目瞪口呆,只有那年轻男子愣愣地看着女子的眼眸,没有说话。 那女子莲步款款,略有些惊疑地走上前来,问:“小女子焦红夜,不知公子名讳?” “段新初。” 男人语气冷漠淡然。 “呵呵,”女子闻言,竟噗呲笑出声来,“公子当真与众不同。” 段新初皱眉问道:“怎么说?” 女子低眉看了看他手中的刀,说:“首先公子的兵刃就怪,这世间江湖客,凡有兵刃,十之八九都用剑,直来直去,公子却用刀。再则……” 女子媚笑着凑近些许,几乎就要靠近他耳边,低声道:“再则公子的名儿也怪,又段又初,不知是不是像你的刀一样,还带着漂亮的弧线?” “你?!” 段新初闻言,先是一愣,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瞬间红了脸面,就连耳根也是火辣辣的烫。 “呵呵,有趣有趣!”女子见状,更是志得意满,随即一双如水如渊的眸子盯着段新初,缓缓地问:“旅途长远,小女子无一可靠之人傍身,公子可愿劳动尊驾,为小女子护卫几日呢?” “劳动尊驾,劳动尊驾,护卫护卫……”段新初的耳中不断嗡鸣回响,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头好像就要不自觉的点下,“我愿意”三个字几乎立马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此时,他咬着舌头,“呛”的一声拔出宝刀,一道清脆嗡鸣划破长空,登时让他的灵台重归清明,再细看,周围只剩下一圈好奇围观的人群,那顶香气芬芳的小轿已经远去不见…… “他们要去哪?” 海边,细雨连绵的黑色断崖,一处被草丛遮蔽的不起眼夹缝,两个男子偷偷探出脑袋看着下面聚在一起的几百个衣衫褴褛的人。 “嘘,邪,你小声点!”同伴止住他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他们都是以前这里的蛮王解天机的手下,听说又要打仗了,现在正召集人手呢。” 义渠邪大惊失色,“解天机没死?” “死?你听谁说的?”同伴更是不解,“剑圣在这里把他囚禁了三十多年都没死,哪有那么容易,听说前一段鹿西翁来杀他,反而重伤逃遁,他们追捕了很久也没找到人,哎,多半也是死了。” “鹿西翁?!”义渠邪双眼瞪圆,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切,你当然不知道,这是你来之前发生的,你没问,我也忘了跟你说了。” 刚说到此处,男子立马又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指着下方说:“别说话了,他们要开始了。” 义渠邪定睛看去,原来人群中忽然竖起来三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各顶着一件衣裳,其中两件熟悉得很,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都是林浪夫和桃翁常穿的样式,另一件玄色长袍,应该是鹿西翁的。 这时,一个长发散乱、牙齿又黄又尖的男子站上高台,扬声道:“哈哈,兄弟们,老大再次确认了,林浪夫那狗贼千真万确已经死了,咱们又可以重见天日了。” “真的?” “哈哈哈……” “死的好,这天打雷劈的狗贼,让爷爷们这几十年来,好生憋屈!” “铛铛铛” 刹那间,呐喊声、兵刃的碰撞敲击声响成一片。 那为首的男子压了压手,待声音渐歇,又道:“林浪夫已死,入兵中原指日可待,蛮王现在正在招募高手和兵勇,兄弟们既然今日来了,自然是愿意随我去投靠的,今日咱们就在这儿,焚烧这三个老家伙的衣裳祭天。” 说着,他一把大火将三根旗杆尽数点燃。顷刻间,人群中疯狂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顿了顿,那人又说:“蛮王说了,死了的林浪夫等咱们到了中原,要刨出他林氏的十八代祖坟,撒尿鞭尸,给兄弟们报仇解恨;活着的桃谦,到时候生擒活捉,留着狗命就让他去做龟奴,正好就将八十里桃源开成一个大大的妓院,中原那些女高手,还有皇帝老儿那些后宫佳丽全都装得下,供兄弟们享受;至于那个龟缩逃走的鹿西翁,咱们这么大的阵仗,他都没有出现,多半也是死了,日后找到他的尸体,咱们再做论处,如何?” “哈哈哈,好的很呐!” “就这么办,开出一个大大的妓院,皇帝老儿的未央宫也做个分店。” “好,登船!” …… 一字一句都好似刀锋刻在心头,义渠邪目眦欲裂,身子猛烈的颤抖着,若不是同伴死死按住,早就冲了下去。 看了看陆续登上一艘黑色大船的人,他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了下来,咬着牙冷冷地说:“老季,我想这里我不能呆了,我要走了。” 老季皱眉问道:“你想去哪?你可别冲动啊!” 义渠邪盯着黑云笼罩的海边,那艘细雨中的大船,眼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海云边!”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树欲静) “东西送过去了吗?” 太白剑宗的雅阁内,宗主林碧照刚刚练功完毕,便向进来的莫承允问道。 莫承允点点头,“送过去了,我安排飞云堂亲自去送的,分成虚实几路,万无一失。” 林碧照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就好,神盟之约只有半个月,这时候不能再有差池,任何谣言和恩怨都要尽快解决,以免落人口实。” “似乎跟弟子有关,”旁边的林笑非好奇地问:“不知宗主和师傅送的是什么东西去昆仑山。” 林碧照和莫承允二人对视一眼,淡笑着说:“是挂在藏剑阁的那副——双英对弈图。” “双英对弈图?”林笑非恍然大悟,躬身作揖,“多谢宗主和师傅的一片苦心。” …… 一座洞窟中,丁冕冷眼看着桌上这幅古画,甚为不解,“什么意思?” 元清丰问:“他们送来了什么?” 丁冕躬身答道:“回禀师祖,太白剑宗送来的是一副画,画中描绘的是,在一座孤峰之上,古榕树下,有两人正在对弈,一人着青色长衫,一人穿粗布麻衣。” “双英对弈图?”元清丰瞬间站立起来。 丁冕微微皱眉,“您知道?” 元清丰点点头,解释道:“在四十多年前,太白剑宗和昆仑曾因为弟子们被恶人设计挑衅发生过冲突,你来我往,仇怨越积越深,闹到最后,两派几乎就要发生血战。后来,由当时的赵驸马和景公主夫妇二人从中调和,约了当时我的师兄费华南和太白林浪夫去云栈山下棋,他们二人以棋局为战局,下了两天两夜,后来不分胜负,两派的恩怨也在谈笑中,尽数解除。” 语气顿了顿,他接着说,“看来,林碧照已经知道我还活着。” 丁冕略微一惊,却不知这幅画后还有这样的往事,斟酌片刻后说:“如此看来,太白剑宗是想借此平息陆家兄妹的案子,让我们不要心生怨恨。” 元清丰点点头,道:“你顾师姐昨天已经回山了,她也给我说过此事,既然当时林笑非敢来昆仑解释,又遇上曲凭寒中途截杀,几乎可以断定他是被冤枉的。这不过是有人想挑起昆仑太白之战,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曲凭寒的父亲在杀神军中任职,看来真是当今……” “嘘,此事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说不得,”元清丰止住他话语,顿了顿,又说,“即便有了确凿证据,目前我们也只能私下处理动手的人,不能再往上牵连。昆仑本就处在幽州,早就因为被李易渗透而在长安被人说三道四,若是此刻我们再因为陆氏兄妹之事往上牵扯,那么世人对我们就只有一个定论——借机造反!” 丁冕全身打了个寒颤,“弟子懂了,那太白那边该如何回复?” 元清丰皱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急,先等你师傅和师姐那边有了消息再说,看看李易突然遣客行南来此,到底要做什么,我们之后再做打算。” “遵命,”丁冕点点头。 …… 昆仑大殿内,掀开红布后,瞬间金光闪耀、熠熠生辉,不是日照太烈,而是那殿中之物上反射出的夺目金光,让人难以直视。 那是一块巨大的匾额,金丝楠木做底,千年沉香木做边,长足有两丈多,高也有七八尺,当中纯金雕刻的几个大字刚劲有力、龙飞凤舞,写道: 「万古第一宗」 古南海和顾惜颜对视一眼,先是一愣,随即皆默契地笑了笑,顾惜颜道:“呵呵,客城主,您真是人如其名,太客气了!我昆仑如今青黄不接,名声凋落,如何当的起这「万古第一宗」之名?这匾额……您怕是送错了地方吧?” “哈哈,”客行南大笑两声,放下手中茶碗,拱手道:“两位过谦了,这天下谁人不知,天下武学皆出自昆仑太霄洞,贵派历经一千七百多年而不倒,门中俊杰更是数不胜数;不说两位,年轻一辈的还有丁冕少侠、快剑柳习风少侠、以及已经在银甲军中带兵多年的杜若飞将军等等,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昆仑,对这万古第一宗之名,着实实至名归的。” 说着,他对着殿外抱拳又到:“再则,我家主公说了,昆仑和长陵公府同在幽州,唇齿相依,荣辱与共,此匾额虽然不及长安帝君的有分量,但是也代表了他一分真挚钦佩之心,望两位不要过谦才是!” 两人本欲再辞,哪知还没开口,客行南又道:“当然,若是两位觉得客某人人微言轻,不足以来送这匾额。我家主公也说了,等他处理完军中要事,不过几日就可亲至,曲曲两百多里,即便他身有旧疾、不能纵马,几日也该够了。” 此话一出,两人已知拒无可拒,古南海笑道:“客城主哪里话,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匾额收下,有劳回去后替老夫谢过长陵公,另外帮老夫带句话。” “掌门请说。” 古南海慢慢站起身来,单手抓住那沉重无比的匾额,用力一摔,匾额就飞旋而出,挂在了正殿上,“请转告长陵公,江湖的事,我们昆仑会依照江湖的规矩料理清楚;其他的,只要天下百姓拥戴,江湖也该无有变数,毕竟——江湖也在百姓之中。” “哈哈,掌门说得好!” 客行南满意地大笑两声,长身而起,“在下也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只要江湖有了昆仑做定海之柱,天下幸甚,我主公也幸甚。其他的,无需掌门忧虑在心。” 说着,他拱手抱拳,“古掌门,顾姑娘,既然此事已了,在下就告辞了。也预祝昆仑在此次神盟之约上大显身手,古掌门一举夺下盟主之位,告辞!” “好走,送客。” …… 待人影远去,古南海才摇头长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在乱世江湖,终究是躲不掉的。” 顾惜颜沉思片刻,问:“既然李长陵已经表明心意,想让我们代他拿下江湖,就不知仁宗皇帝作何选择,莫非就是通古剑门?” 古南海想了想,答道:“或许吧,不过我们也不用胡乱猜测,等今日之事传开,相信不久后,仁宗皇帝也会表明态度,好给大家一个选择。” …… 短短两日之间,几道消息飞速传开,震惊武林,而且全都跟昆仑山有关。 第一件:手握重兵的长陵公李易,送了一块「万古第一宗」的纯金匾额给昆仑派,拉拢之意不言自明。 第二件:原本以为已经仙逝多年的江湖元老、昆仑三圣之一的元清丰前辈,竟然还活在世间,此次神盟之约,昆仑将由他和掌门古南海一起带队。 第三件:昆仑陆氏兄妹并非死于林笑非之手,林笑非已经亲自上太白山解释清楚,此事已由顾惜颜证实。真正下毒手的另有其人,而且昆仑七杰之中的曲凭寒也已经被害,不过目前还没有线索,昆仑仍旧在追查之中。 几件大事相继传来,江湖新人瞬间沸腾,而那些老一辈的江湖人却感觉如坠漩涡…… 而流星半月阁的少阁主李庸,此时却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阁楼里来回走动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还是按耐不住,“黄长老,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此次神盟之约将是三局两胜制,被挑战之人不可以推辞,三天三夜的挑战之后,再由胜出的门派之首来争夺这盟主之位。太白山林碧照之下,就有莫承允、林笑非师徒和刚刚加入的魏七;昆仑除了元清丰和古南海,又有丁冕、顾惜颜和已经结盟的呼哧喝刹;就连通古剑门,卜卓君之下,秦烟罗和秦匡兄妹也已经离开韩城,更何况还有那个剑山老鬼张青……我们么,单凭您和李道秋,只怕双拳难敌四手,即便挑战上赢了,内力怕也难以支撑到最后之战啊!” 黄易君慢慢睁开眼,不耐烦地问:“少阁主到底想说什么?” 李庸深吸一口气,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势单力薄,确实没有办法一举夺下盟主之位。不如转而支持昆仑,既然李长陵已经明确表态,想必昆仑此生与昏君就算断了干系。只要他们赢了,我一样有希望报仇雪恨!” “哼,那我能得到什么?” 黄易君冷笑着,又道:“再则,你真以为元清丰在世,就能一举扭转战局?太白山,林碧照深藏不露,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昆仑赢了,你就认定他们会替你报仇?痴心妄想,你别忘了,他们虽然收下了李长陵的匾额,但是也同样为林笑非洗刷了罪名,世人谁不知道,仁宗皇帝除了通古剑门,就是支持太白剑宗,单单朝廷没人去给剑圣接灵,并不能证明什么,现在的局势看,他们昆仑一样也是两头讨好,做骑墙之势。即便你现在去投靠昆仑,投靠李长卿,他们也给不了你任何承诺,除了我!” 说着,他慢慢凑近些许,低声说:“只有我才能夺下盟主之位,夺下其他人的天道令,也只有我才知道,流星半月阁的那块天道令——早就遗失无踪。所以,除了赢,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要我们拿下盟主之位,再一步步夺取其他门派的七面天道令,再伪造一面补上,世人都会相信,天道令已经被我们集齐,到时武林在手,令牌在手,何忧不能报仇?” “这……”李庸一时间犹疑不决,“可是我们人手不足,若是车轮战,您武功再高,也未必熬得住!” “呵呵,”黄易君站起身来,笑道:“若是这个,少阁主就更可以放心了,名花有主的高手名宿虽然已经被他们占尽;但是凭我隐踪侠录第一的名头,也不见得就是孤家寡人。” “呵呵,第一就是第一,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霸气,难怪让小女子心心念念、忧思不断!” 正当此时,一道娇媚的女子声音自远处传来,瞬间打破了半月阁的宁静,黄易君嘴角翘起,“她来了!” 李庸快步走到窗台,向下看去,只见十几个半月阁的高手,正目光如炬地簇拥着一个穿着曝露的红衣女子,慢慢走上山来。 围在男人群里,踏在青山石阶上,她莲步款款、姿态妖媚,双眸摄心夺魄,仿如一朵娇艳的玫瑰,正是焦红夜……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女中豪杰|) 焦红夜走的又轻又缓,四周紧紧跟随的半月阁弟子仿佛如痴如醉,眼神空洞,没有半点神采…… 对上她如水如渊的眼眸,就连李庸一瞬间也陷了进去。 “哼,”黄易君冷哼一声,运动内力,振袖扬起一阵刺骨的凉风,众人登时感觉一盆冷水浇过头顶,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满脸惊惧,好似完全不知情就丢下了杀敌的兵刃,跟着她上了山。 李庸面色发烫,难堪至极,呵斥道:“丢人现眼,还不退下去。” “是是是” 一众弟子吓得面色发青,再不敢看焦红夜一眼,匆忙退了出去。 黄易君看着焦红夜,赞道:“十几年不见,你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 焦红夜面色一沉,假装嗔怒:“你这人最没意思,说话拐弯抹角,你不就是说我十几年没见长进,都不是姑红鬼那恶婆娘的对手,等她死了才敢出来么?” “我可没这意思,”黄易君无奈的摇了摇头,指着李庸开始介绍,“这位是流星半月阁的少阁主李……” 他话还没说完,焦红夜就已经主动凑了过去,肆无忌惮地绕着李庸打量了一圈,笑道:“这位就是李庸少阁主吧,果然英俊儒雅、气宇轩昂,不愧是李君璧老前辈的后人。” 说话间,一股迷人的香味忽然扑面而来,同时她眼中一点白色的星光飞射而出。 “叮”的一声轻响,黄易君忽然拔剑挑开一枚飞针,冷声说道:“好了,收起你的飞针和毒气吧,这里不是我们的战场,也不需要试探身手。” 李庸脊背生寒、额头上冷汗直流,稍许才俯身捡起那枚已经一半都射入青砖的银针,仔细一看,银针虽小,铸造却极为精妙,只见它针身中空,针末好似燕尾环抱。 见状,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再看焦红夜时,已是一阵惊呼,“伏龙千针术,原来姑娘就是隐踪侠录上排名第二的千雨刺——焦红夜姑娘。” “呵呵,”焦红夜一把夺过银针插在发髻,又道:“少阁主真会安慰人,什么千雨刺,满江湖都说我射的是「眼中钉」,发的是「销魂毒」,不用为我遮掩。” 李庸一时觉得尴尬,可焦红夜笑了笑又道:“但本姑娘不在意,反正姑红鬼已经死了,也没人会笑话我。”她转向黄易君,问:“这次你请我出来,是让我对付谁?这次,我可不想再跟女人打交道。 黄易君笑了笑,“不会,这次,太白剑宗的三个男人随你挑。” “哦?”焦红夜突然有了兴趣,挑眉问道:“为什么不是通古剑门或者昆仑这样的门派,一定就是太白剑宗?” 黄易君道:“因为通古剑门一定会先我们一步挑战昆仑。” 焦红夜低头沉思片刻,好似恍然大悟,“我懂了,昆仑接受了李长陵的匾额,仁宗皇帝一定会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通古剑门又是仁宗的御用门派,所以他们两派之间必然水火不容,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不可。” “一点就通。” 黄易君满意地点点头。 焦红夜媚笑两声,“我常听人说,太白剑宗最出君子,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真名副其实、坐怀不乱。” …… 长安最繁华的街巷,一座巍峨峥嵘的府邸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这样的手笔气魄,除了皇宫之外,满城无双,正是大周西帅府——周元弼的府邸。 周元弼坐在首位,静静的翻看完手中奏本名册,才淡笑着问:“司宗政,我看这十一人所犯的也不过都是无关痛痒的小过,为何你主张将他们全部罢免呢?” 说着,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指着上面一个名字,继续道:“呐,就像这个杨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瀛洲水军中掌管箭羽营的统领,据说年纪轻轻,却兵法娴熟、屡立战功,为此冯老将军还曾当面提过,这……不过是营中饮酒,冲撞上官,就罢免,是否可惜了?” 司神雨起身道:“大人,这十一人虽然犯得都不是什么重罪,但是身在军中,尤其是前线时刻备战的瀛洲水军中,却喝酒闹事、打架斗殴,更有甚者甚至顶撞统帅将军,如此知法犯法,完全不把军纪铁律放在眼中,实乃统兵之大忌;再则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得不防,所以我主张将他们全部罢免,立刻遣散归乡,永绝后患。” 周元弼无奈地点点头,“有些道理,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司宗政,我是让你去查有关林笑非与瀛洲水军中将领私下串联勾结之事,你给我这名单……” 司神雨拱手道:“大人,这事简单,经过连日祥查,除了这册子上的十一人,其余几位参军以上的将领,都或多或少与林笑非有过私下联系。下官之所以将这十一人单独列出来,将他们率先罢免归乡,也是担心林笑非会将这些本就野马难驯的将领也扯进来,到时更加棘手。” “哦?呵呵,如此说来,除了这十一人,其他人都有密谋之嫌疑咯?”周元弼嘴角翘起,笑得很是怪异,“司宗政,你还真是独辟蹊径、用心良苦啊。” 司神雨淡笑着说,“难道大人不希望这样吗?” “司宗政啊,这样做,本官是要担负很大风险的。”周元弼斟酌片刻,神色微沉,“你该知道,既然陛下下令彻查,心中早就有了决断,若是一旦发现我们阳奉阴违,只怕性命不保。” 司神雨淡笑着走近两步,低声说:“的确,不过想必以陛下对周大人的信任,不管什么风险,大人都能安然度过,而且……有什么风险,比瀛洲水军名存实亡、毫无战力,更可怕呢?” 顿了顿,她边走边说:“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若是根基坏了,大厦一倾,怕是扶也扶不住的……说到底,陛下现在要的只是几颗人头定罪安心,走个过场,并不会过问这些人的姓名,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折断手中杀敌的利剑,而不是把那些逢战必退、只会内斗的庸才顶上去呢?再者,仁宗不会永远是陛下,如果有一天新君继位,到那时若林笑非还活着,未必没有重新出山的可能,此时我们留有一线生机,岂不也是买个日后的万无一失?” 正所谓狡兔尚有三窟,聪明的人从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这样的作为,大多数时候并不可取。 周元弼沉思片刻,慢慢走出来,笑着赞叹道:“不愧是侯门出身,见识果然不凡!所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不错,本官也不希望强敌来犯时,瀛洲水军到时候无兵愿出、无将可战,可若是不杀鸡儆猴,却又无法向陛下交差,看来……你给了我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好,明日我会亲自面呈陛下,说明原委,该罢免的罢免,该舍弃的就舍弃。” 司神雨拱手道,“大人英明!”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女中豪杰||) 这世上,没有人天生平庸,但是却有人天生就与众不同。 这种人,有时候平易近人、深藏不露,有时候又特立独行、一眼就能认出他,好似鹤立鸡群、好似万绿重中一点红。 红,是的,今日她穿了一件粉中带红的纱衣,独立马上,腰间挂着宝剑,手中勒住缰绳,衣袂飘飘,清眸冷寂;这样子远远看去,很像一个人——柳琴溪。有时候,如果你很羡慕一个人,或多或少,就会去靠近…… 晨光透过层层密林洒在脸上,脸颊白的像玉,美得像花,每一处轮廓都好似神刻仙画;此时,山中朝露朦胧稀薄,却挡不住她夺目光华,更挡不住数百个昆仑弟子灼灼似火的眼睛。 她是昆仑三圣之一元清丰的徒弟,她是江湖第一美人,她是昆仑第一高手……她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告诉全天下,这世上真有完美无缺的东西。 “咳咳” 多少年来,纵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但是多少有些尴尬,毕竟他才是此次带队的发令人,古南海只能无奈的干咳两声,将一众弟子从痴迷妄想中拽出来,“此行远赴太白神盟之约,意义非凡,我等去后,诸位长老各司其职,众弟子门人刻苦修炼,不得有误!” “遵命” 众弟子躬身作揖、齐声高呼,几个长老踏出一步拱手道:“我等在昆仑静候师祖和掌门好消息。” “嗯,出发!” 古南海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就进了马车,与元清丰同乘一辆,赶车人是巫启天。丁冕和顾惜颜则骑马分立左右,带着随行十七八个精英弟子便启程上路…… “顾师姐,上次你让我查的那个老妇人,等弟子们赶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行至山道,丁冕纵马靠近,低声说。自从得了青华二老的传承,他在昆仑的地位早已非同往日,许多不能为弟子们知道的事,也不得不与他分享。 顾惜颜微微蹙眉,“此人易容术高明,我看过她的手,是一个用剑的高手,她主动找我,想必就是为了让我去给她打探消息,她坐收渔利。所以,即便我出了未央宫也有人跟踪我,若不是借助那送葬的队伍,怕是不见血就很难摆脱。” “的确如此,”丁冕点点头,笑道:“可是她却弄错了地方,在师姐面前施展易容术,真是班门弄斧。” “这不是重点,”顾惜颜摇了摇头,“重点是,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既然她能告诉我那些,说明她多半是参与了那一晚未央宫里的大战,而且活了下来。未央宫中高手如云,又有秦夜和司神雨在场,她竟然能安然而归,有这样手段的女人,全天下也屈指可数,只是我竟然看不透她是谁。” 丁冕沉思片刻说,“江湖之中多异世,偶尔冒出一两个也不足为怪,何况是这龙争虎斗的神盟之约。根据昨晚才传回来的消息,隐宗侠录中排名第二的焦红夜突然重现江湖,已经住进了流星半月阁,会不会跟她有关?” 顾惜颜沉思稍许,摇了摇头,“不会,首先焦红夜擅长的是飞针和用毒,不是剑,所以她的手跟剑客的手完全不一样。再者,传闻此人狂妄自负,尤其是对自己的容貌更是如此,当年就是因为江湖中人将她的艳名放在姑红鬼之后,她才勃然大怒,约了姑红鬼决斗,却没想到败了一招,就此她输了赌约,隐退江湖,所以想让她乔装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妇人,只怕比要她性命还难!” “原来如此。”丁冕斟酌片刻,又说:“既然她想做黄雀,我们要不要投其所好,散步一点白诺城的消息,将她引蛇出洞?” 顾惜颜摇了摇头,叹道:“计谋是好,但是暂时不必了,神盟之约在即,不宜多生事端,一切等神盟之约结束再论。” …… “所以,你们几个人都一无所获?” 一座潮湿的渔村竹楼上,师凤眠掀开她身前的珠帘,语气淡然地说。 她语气淡然,可是对面单膝跪地的那四五个渔夫打扮的男子却神情畏惧。一个看似领头的男子吓得冷汗直流,垂头说:“属下们无能,完全没想到她竟然躲过了我们的耳目,混出城;更没查清楚她的身份。” 他话语刚落,只见眼前一道剑光闪过,几人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耳朵都只剩下一个。 可是只惨叫一声,又忽然止住,几人不敢有丝毫愤怒和不满,反而异口同声地说:“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师凤眠无奈地摆了摆手,吩咐道:“从现在开始,那个女人的线算是断了,多查无益。你们现在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那个所谓的‘芒山大典’上,古往今来,芒山大典只在封神祭天之时才有,若是我猜测不错,此次芒山大典多半与白诺城有关。” “前辈的意思,是狗皇帝可能要当众为他正名?”那领头的男人问。 师凤眠点点头,“很有可能,否则我想不到最近有什么大事值得开芒山大典这样隆重的祭典。而如果真是如此,就更好办了,那女子肯定是为了白诺城而来,到时她肯定会去。” 顿了顿,她又说:“你们记住,如果你们不小心失去了自己的猎物,就去它最后要抵达的终点去守着,不过早晚,它一定会出现。” 几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的低声应喝:“多谢前辈指点。” “嗯,”师凤眠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不过去之前,你们再去替我办一件事。” “请前辈吩咐。” 师凤眠双眼微凝,说:“根据之前传来的关于紫星剑派的消息,似乎仁宗陈煜和太白剑宗有一种我们还不知道的间隙,既然一时间查无可查,我们就自己去试一试。” 几人面面相觑,“请前辈明示!” 师凤眠说:“数日前,并州韩城曾经发生一起命案,昆仑七杰中的陆氏兄妹被人辱杀,虽然现场留下的证据都指向太白林笑非,但是明显疑点重重、漏洞百出,似乎只是有人想要挑起昆仑与太白之战,坐收渔利,不过昆仑太白也非寻常门派,最后也对外澄清,还了林笑非的清白,不过对于是何人所做,他们却始终讳莫如深,似乎别有隐情。” 语气顿了顿,她又说:“据我得到的密报,此案甚为蹊跷,不仅韩城中人好似未卜先知、提前传开,而且如此大案,根本没有经过勘验祥查,便在城主仇良的指示下,直接封卷呈送薛天凉,似乎想要直接拍案定罪,这种种疑惑都可能指向长安……既然世人皆说陈煜因为林浪夫的缘故,对太白剑宗格外恩宠,可是最近几起异变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如给他们双方一个冲突,看看双方是否已经貌合神离。 说着,她继续吩咐道:“秦氏兄妹已经启程赶往太白,韩城对你们来说不过如入无人之境,今夜就启程,去一趟韩城,用太白的剑法处理掉韩城城主仇良和金面捕头李冼,就说他二人‘上君无德、下臣无能、陷害忠良,罪该万死’。然后我们就等,如果仁宗皇帝真的已经与太白剑宗分崩离析,欲除之而后快,那么不管真假,他必然会以此为由、大发雷霆。当然,如果他们仍旧像昆仑和太白一样,是铁板一块,我们也好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遵命”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凡俗有善恶,江湖无冤案) 韩城,红灯高挂,欢歌夜宴! 此时的仇良正在因为监军秦氏兄妹的离去而左拥右抱、欢颜畅饮,堂中宾客满座,全都是韩城的达官显贵;而同样是作陪的李冼,却因为背负草率落案又被澄清的昏庸之名而闷闷不乐,同样也是因为一对兄妹,昆仑陆氏兄妹。 仇良看出他心思,当众打趣道:“李铺头,有什么可忧虑的,这天下每日每时辰,都有多少冤假错案被判,你何必在意?再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本官自会为你开脱的。”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毫不顾及,都不是外人。 李冼抬眼苦笑,因为人微言轻,所以不敢搭话…… 见状,仇良端着酒碗,搂着一个衣衫曝露的女子摇摇晃晃地走近,又道:“再说了,这些个打打杀杀的江湖人,有什么冤不冤的?今天你杀我弟子,明天我杀你门人,都是杀生夺命的狂徒,又不是普通凡俗的百姓,他们死了都是活该,所以本官一直说「凡俗有善恶,江湖无冤案」。既然有人要设计除掉林笑非,一定是有他该死的理由,管什么冤不冤的,江湖人,没有冤死的,只有该死的。” “是是是,城主说的在理。” 李冼见仇良醉醺醺的,完全没有素日的沉稳谦虚,怎敢反驳,只能点头应诺,举杯相迎。 这时,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说的正是,看来也不需要再跟你啰嗦,反正官场也是江湖。” 满场宾客回首望去,原来是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一道银白如月的刀光伴着一个面容清秀冷峻的年轻人忽然映入眼帘…… 月色下,高耸的城已经映入眼帘。 一队黑衣人快马加鞭,连夜抵达韩城,本来担心城门已关,要等到明日才能入城,可是没想到,刚到城门楼下便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只见韩城的城墙上挂着两个赤条条的男人,身无片缕,满身全是伤口,皮肤惨白,鲜血从头流到双脚,又从双脚流到城墙上,淌出两条长长的血迹,两人鲜血浸透的长发在夜风中轻摆,鲜血如雨滴般吹落洒下,显然死去不久;而城门楼上的十几个值夜守军也歪七扭八的倒着,看来是死了无疑。 虽是寂静凉夜,可是几人却借助月光看得分明。 “老大,这二人就是仇良和李冼,可是现在……”队伍中,一个身形消瘦的蒙面男子看着手中一副画卷说道。 这时,排头那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接过画卷仔细看了一遍,冷冷地吩咐道:“取下来看看。” “是” 话语刚落,左右两个男子便纵身跃起,拔剑斩断绳子,将两具尸首取下来,“是剑伤,不过奇了怪了,老大,这二人的尸身冰冷如霜,就像刚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一样。” “哦?” 为首的男子略微一惊,看了看仇良和李冼的伤口,伸手摸去,果然触之极冷,好似全身上下都凝结了一层霜雪,他思忖片刻说:“看似单纯的剑伤,却隐藏着至阴至寒的内力,这样的功夫,据我所知,名声最望的,都出自扶幽宫,一个是段九麟的惊寒绵掌,一个是他妻子姑红鬼施展的扶世流霜刀!可是这二人都已经先后毙命多年,又是谁在施展这样的绝学?” 身旁,一个属下忽然指着仇良后背上一道两尺来长的恐怖伤口说:“老大,看来他的致命一击,出自这里。” 为首男子低头细看,伤口平滑齐整,里面的鲜血也才慢慢从冰冻中融化,过了片刻说:“是刀法,只是被刻意隐藏,看样子,像是流霜刀。这一刀从右至左,速度极快,且路线笔直,看样子是在他几乎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斩出,差点将他劈成两半。” 几人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一具,李冼的尸首。 为首的男子说:“他丧命在眉心的一刀,看似外伤浅薄,实则灵台已碎,好快、好秀气的刀!” …… “说的正是,看来也不需要再跟你啰嗦了,反正官场也是江湖。” 陌生的声音刚刚落下,仇良还没从迷醉中回过神来,一记刀光就劈在后背上,刹那间撕心裂肺般的巨痛传遍全身,仿佛后背被人生生撕成两半,全身瞬间瘫软,回神看了一眼,也为时已晚。 那是酒桌不远,拱门石阶下,一张青涩陌生的脸,他面色冷峻,挂着莫名的冷笑。 “啊……” 仇良惨叫一声,视野渐于黑暗,双手在四周乱抓,只撤掉了桌上的红布酒坛,耳边有人反应过来,放声怒喝,“来人啦,有刺客!!!” 满堂宾客一瞬间就被刀光气浪震晕,出声的只有李冼。他一边说,一遍将一坛子酒从头顶浇下,瞬间清醒了许多,连忙从怀中探出一把匕首向后极速退去,同时提起身边的酒坛杯碟就向来人甩去。 空中酒水乱洒,还未落地,一记刀光瞬间劈下,酒水瞬间凝成霜雾雪花,周遭的空气登时冰冷至极,仿如一夜入冬。 李冼心中大惊,全身汗毛直立,连忙抬起匕首,对着那刀光便迎面刺去,刹那间,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匕首碎成几段,李冼的额头上一道血线已经流出。 他双目圆睁,满脸惊恐,颤抖着说:“为……为何杀我们?” 来人收刀入鞘,淡淡地道:“因为你们说「凡俗有善恶,江湖无冤案」,所以我想让你们试试看,你们的算不算冤案?再则,我初来乍到,尚且需要一份见面礼。” “林……林笑非派你来的?”说完这句,李冼轰然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而亡。 来人走近两步,低声道:“扶幽宫,段新初,不过想必告诉你,你也听不到了。” …… “晚辈段新初,以后有劳前辈指点提携。” 群山深处,昏暗的道观内,段新初单膝跪地,身前站着一个黑衣人,他说:“上次你跟薛岳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时机未到,你为何又匆忙而来?还是说,你自己为是的杀了韩城城主,嫁祸给太白剑宗,就觉得天衣无缝,可以在中原混了?” 段新初身子一颤,低头答道:“不敢,只是神盟之约在即,雾鹫峰又不缺人手,晚辈才央求师傅准允我来到中原闯荡,希望能够为前辈分担一点。”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即便晚辈无能,不能为前辈分忧,也绝不会成为负担。” 接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方两寸大小的黑色木盒,递了上去说:“前辈,这是家师让晚辈带给您的。” 黑衣人接过木盒,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笑道:“夏侯翼那老家伙,还是喜欢搞这样的手段,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可以留下,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你一旦遇险,我的身份,未必能够出面相救。” “多谢前辈,我明白的。” 黑衣人满意地点点头,“既然来了这边,自然听我差遣,我现在交给你两件大事,要你去办。” “请前辈吩咐,新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段新初抱拳说。 黑衣人道:“第一件,韩子非突然消失无踪,海云边又查无行迹,那么他如果还活着,就一定在中原,我要你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第二件,我听说,你曾经跟白诺城交过手,你去中州长安打探一下他的消息;再则,我料神盟之约后,仁宗皇帝必有作为,我要你顺道去查查周元弼和仁宗皇帝的近况,如有紧急万分之事,我们还是滴云观碰面。” 段新初不敢含糊,一字一句都牢牢记住,“遵命,晚辈明日便动身。” 黑衣人想了想,突然问:“新初,你可知道身在敌营,最可怕的是什么?” 段新初思忖片刻,答道:“只身一人,孤立无援。” “呵呵,不,不是……” 黑衣人忽然笑了起来。 段新初皱眉说:“请前辈指点!” 黑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郑重地说:“是真真假假,虚实难辨。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怕相处久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到时下不去手,脱不开身……” 他一双深邃冷寂的眸子盯着段新初,“你要记住,如果真有那天,就算你的人抽不开身,你的刀也要做到毫不留情!” 段新初心下一惊,好似被什么猛烈地撞了一下,“是,晚辈记住了,就算我的心是热的,我的刀一样可以做到冷如冰霜。”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秘密) 因为江湖不安,因为山雨欲来,所以大多数门派都在选择志同道合的互相结盟或者说抱团取暖…… 因此,巴州的天一剑窟早早出发,一路向东,直奔中州而去,欲在所有人之前抵达太白山,表明立场。而相距不过数百里的蜀中名门离妄川却在掌门苏幼情的带领下,一路北上,赶往青州骑云峡与大空寺一众高僧汇合。 险峰深涧,一条崎岖陡峭的山道上,苦厄神僧和苏幼情正并肩前行…… “善哉善哉,三十年了,亏的苏掌门还记得这里,真是武林之福。”苦厄神僧老态龙钟、眉眼含笑。 苏幼情双手合十,“神僧言重了,晚辈当时虽然年幼,但是您与剑圣前辈在此创立古道神盟,力挽狂澜,拯救天下的事,却记忆犹新,师姐在世时候,也常常教导,离妄川上下务必与大空寺共同进退。此行太白,离忘川上下全听神僧吩咐!” 说话间,众人已行至山腰,抬眼望去,那高出薄雾掩映之间,一座破败的道观已显出些许模样,正是滴云观。众人不敢再上,只他二人缓步踏入云雾之中…… 身侧是残垣断壁,眼前是如画江山,静谧微露之中,苏幼情轻声感慨:“三十年前,剑圣前辈与您一呼百应,八大门派共聚此地,将扶幽宫一众逐出中原;没想到,今日外敌未除,又要内乱,难道这江湖就没有个安稳太平年?” 苦厄神僧扫视一圈周围的断壁残垣,问:“苏掌门少年即位,不知可曾听袖林仙子讲过拜惊仑之事?” 苏幼情点点头,“偶有一提,不过浅尝则止,只说他是家师在位时候的一位江湖狂人,武功修为之高简直匪夷所思;其他的……却是一无所知!” “也是在这滴云观中。” 苦厄神僧扶起一阵清风,扫去了塑像上的灰尘,露出些许本来面貌,仿佛掀开久远的记忆,“四十多年前,武林之中突然冒出一个新星,名字很奇怪,叫做「了忘」,他四处挑战,在短短半月之内就以一身精妙绝伦的剑法打败了几乎当时江湖中的所有高手,甚至连当初号称第二个李师一的通古剑门掌门赵怀林都奈何他不得,最后还是在昆仑三圣的合力之下才败了半招。败北以后他忽然销声匿迹,直到这时昆仑三圣才发现,他施展的竟然是早已失传两百多年的长春宫不传绝学「太清上剑」!” “太清上剑!?”苏幼情震惊不已,“武林第一宗门—长春宫,不是在两百多年前,突然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吗?怎么会……” “是啊,长春宫消失之谜乃是武林数百年来的第一悬案,可惜等大家发现时,他已遥去无踪;直到五年后,他突然以拜惊仑之名重出江湖,然而这时候,他却已经走火入魔、性情大改,修为却不退反进,甚至可以说是日进千里,当时江湖之中无人可出其左右,甚至无人是他一招之敌,当年被他所杀所伤之人不计其数!眼看武林浩劫当前,最后,由昆仑三圣提议,由他们三人,加上通古剑门前任门主赵怀林、贫僧、天一剑窟前掌门箫辰,以及当时还是江湖新秀的林浪夫,共七人组成诛魔联盟,一同将拜惊仑引入蚩崖山恶鬼涧,才合力将他诛杀。那场大战持续两天两夜,当时去的七人中,最后只活下来三人,说起来,老和尚惭愧得很,还是他最后手下留情才能活到今天!” 苏幼情震惊不已,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问道:“如此大战,为何后世晚辈极少知晓,就连那几位掌门前辈的故去,各家门中也只是寥寥数笔带过,从不敢多问?” 苦厄神僧点点头,说:“是啊,这里面最深的原因,就是因为此事的不宜外传。当年很多人都知道拜惊仑的修为匪夷所思,但是只有我们几个亲身经历过的才知道他所练的武功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没有人性,他的武功杀的不仅是别人,也是自己,更是人性,那是最纯粹的魔功,绝不该再重现世间的灾难!拜惊仑死后,我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私下查访,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找到这「滴云观」。可是等我们找到这里时,这儿已经是一片废墟,我们又经过在周边的数月打探,才知道了大概的情况。原来,拜惊仑之前不过是这里一个普通的小道士,除他之外,这里还有他的师傅和师兄共计十二人,普普通通的深山道观,普普通通的方外道士,香客寥寥,也从未显露过武功,可是突然有一段时间,了忘离开了滴云观,等他再回来时候,就被他师傅大大的责罚了一顿,从此滴云观立马关门闭户,不再接待任何香客。直到过了几个月,有樵夫为了避雨不得已再进观内时,发现里面的人除了了忘之外,已经全部丧命,尸身也已经腐坏。后来,我们根据山民指引,找到了他们的坟墓,重新验过尸骸,全部是剑伤,更诡异的是,每一个都并非他杀,全部是自尽身亡!我们又仔细查验过他们的根骨,看样子,全部是用剑的高手。” “隐姓埋名,莫非滴云观就是长春宫之后?” 苦厄神僧点点头,“应该错不了,太清上剑乃是长春宫不传之秘,了忘或者说拜惊仑年纪轻轻,就算有秘籍,也不可能无师自通,也就是说他师长的修为多半在他之上……长春宫化名滴云观,本就已经让人匪夷所思,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十二人需要饮恨自尽呢?思来想去,结合最后拜惊仑的惊世修为,怕是只有可能是因为拜惊仑从这里带走了魔功秘籍,而这本秘籍的守护之责比他们的性命还要重要,甚至很有可能这也是当初长春宫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无踪的原因。到底是怎样的魔功,才有这样的恐怖影响呢?这个答案,也已经随着拜惊仑的死去而归于尘土,贫僧只知道,当初与我们七人对战的,还只有半个魔,若不是最后他还保留着一点清醒,我们七人去必定无人回,也就没有后来的老和尚和桃源剑圣了!思来想去,这样的魔功不该存在世间,这样具有诱惑力的探秘也不该给世人留下幻想,所以我们约定门中绝口不提拜惊仑和长春宫、滴云观之事,就让它慢慢隐埋在历史长河中。” 苏幼情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过神来,最后叹道,“是啊,若是知道世上可能存在这样的魔功,还可能与长春宫有关,怕是天下又要大乱了!既然如此,神僧为何告知晚辈呢?” “因为我们发现,聂云刹所施展的乱秦七煞刀与当初拜惊仑施展的魔功有几分神似之处!”苦厄神僧脸色微沉。 “这……这怎么可能……”苏幼情大为不解,“莫非扶幽宫与拜惊仑或者说滴云观、长春宫也有瓜葛?” 苦厄神僧微微皱眉,点点头说:“长春宫消失之时,正是扶幽宫创立之际,之间区区间隔两三年,很难说是巧合。再则,扶幽宫创派宫主薄云凉曾经在借居桃花潭之时,练过长春宫的秘剑“情丝柔”,也就是现在更名换姓的天海城绝学「小别孤剑」,这种剑法当年即便是在长春宫内也是极为隐秘的绝学,所以说薄云凉肯定与长春宫存在某种目前不为人知的联系,如果能查清楚这种联系,或许会成为我们日后能否破解聂云刹刀法的关键所在,这也是林剑圣在去海云边之前最后的交代!” “神僧,您今日将这些江湖隐秘告知晚辈是……” 苦厄神僧淡淡一笑,说:“贫僧老了,也不知还有多少光景,这样的秘密不该随我而去,江湖纷争近在眼前,如果有朝一日老和尚也随林剑圣去了,还请苏掌门谨记我们今日的谈话。” 还不等苏幼情劝慰,苦厄神僧又说道:“外敌的秘密说完了,看来现在要说内乱了!” 说着,他偏头看向山道,果然一条人影越来越近,苏幼情定睛看去,发现竟然是司神雨……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站队) 太白山,剑宗正殿:金霖殿! 正殿之上,当空悬挂着偌大的九州山河图。图中那几处彩旗标记的地方,这几天已经变了又变…… “报,回禀林师兄,流星半月阁一行昨夜已经出了青州,按照他们的脚程,三日内便可进入太白地界!”一个白衣弟子飞奔进来,将最新的消息报与林笑非。 林笑非点点头,只问:“李道秋呢?是否已经与他们汇合?” 那弟子摇头答道:“没有,目前他们一行仍旧以黄易君和焦红夜为主,按您的吩咐,华长老已加派人手,若李道秋一旦露面,会第一时间送信回来。” 林笑非抬手一挥,山河图上那一面小黄旗已插在了中州地界,他再问:“其他几路呢?” “大空寺三位高僧和离忘川苏掌门一行,两天前已经在青州骑云峡汇合,他们一同登上了神盟古道,参观了滴云观之后便向我太白赶来。但是不知为何,滴云观之后,他们的脚程突然慢了许多,按此速度,恐怕要在大会前一夜才能抵达。相比之下,昆仑和暗影楼的脚程是最快的,昨日黄昏就已经进入了中州地界,不过发信之时双方尚未碰面,但是按照双方的行程路线,想必此时已经汇合于飞仙关附近,他们这一队,最快明晚就可以抵达!” 林笑非思索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传令下去,命飞云堂撤回大空寺和离忘川一队,不必再探,全部人手转移到昆仑和暗影楼上,消息变成两个时辰一报。” “是,弟子这就下去!” “等等……”林笑非皱眉思索片刻,又吩咐道:“除了李道秋和昆仑、暗影楼一行,让飞云堂的暗子最近也留意一个人的行踪。” “是,师兄,请问是何人?” “原暗影楼天杀堂第一高手,墨花剑的传人——齐鱼侯!” …… “呼哧呼哧……” 魑魅魍魉大多藏于阴沟暗渠之中,方能行阴谋诡谲之事,此时残舌断臂的柳明旗正像一只卑劣的小鬼,趁夜躲在雄关之下的密林里张扬舞爪。 “闭嘴吧!”齐鱼侯早已听得不耐烦,头也不回,一双冷利如膺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山崖高处的飞仙关上,灯火通明处,两只队伍正在汇合。正是昆仑与暗影楼一行,那个让柳明旗恨得咬牙切齿的呼哧喝刹就在其中,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哼哼,别看他们今日闹的欢,过不了几日,便让他们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说罢,头也不回便退入深谷密林。柳明旗冷笑着点点头,“呸”了一声也悄悄跟上。 …… 飞仙关上,灯火通明,帐篷林立。 “呼哧喝刹掌门,久仰大名!”丁冕抬手抱拳,身侧顾惜颜的余光却盯着呼哧喝刹身后的屠狂南。 丁冕继续说道:“风闻掌门身怀绝技,竟然是传说中失传多年的泥犂鬼剑!家师在世时,就对这门剑法赞誉有加,可惜临终前也未能一睹真容,抱憾终身,没想到在下竟有这等福缘,看来今次神盟之约,呼哧掌门会技惊四座了!” 此时的呼哧喝刹没有遮蔽形容,已露出本来面貌,他淡然一笑,拱手回礼,拖着沙哑怪异的嗓音说道:“少侠过谦,江湖之中能人辈出,这小小伎俩算不得什么;此行太白,已如我信中所说,必会拼尽全力助昆仑拿下魁首。” “哈哈,好!”,丁冕大笑两声,抬手引路,“阁下这边请,本派掌门早已等候多时。” 呼哧喝刹点点头,跟了上去,临走时偏头吩咐道:“屠老弟,你留下来安排一下门中琐事!” 说罢,两人便进了一座偌大的帐篷之中。 待众人识趣地散尽,顾惜颜才走近两步,对屠狂南说:“我们见过,我记得你叫屠狂南。” 此时的屠狂南早已没了当年的朝气爽朗,一双眼睛仿佛充满了死寂和怨恨,他只是愣愣地轻轻点头,“是的,当初在天墓山下。” 顾惜颜又低头看着他手中紧握的鹿皮宝刀,追问道:“刀在你这,他人呢?”还没等屠狂南开口,顾惜颜突然加了一句,“别跟我撒谎,我去过留园、灞桥,也去过未央宫和宗灵殿,告诉我,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屠狂南登时一惊,突然瞪大了双眼,盯着她许久才说:“秦夜没有去赴约,那一夜庄主被他们围攻,秦夜、秦烟罗和秦匡三人,还有司神雨、申血衣和仁宗狗皇帝的十二个贴身护卫,庄主势单力孤……我被呼哧喝刹掌门救走了,所以庄主现在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这个连暗影楼也查不出来,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练功和等待报仇!” “果然被围攻了!”顾惜颜眉间微蹙,心已凉了半截,少许又深吸一口气,再问道:“可曾有太宗十剑士出手?” 屠狂南摇摇头,“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屠狂南盯着顾惜颜的双眼,问:“诉我直言,顾小姐,你是想救庄主,还是想害他?!” 顾惜颜心中一紧,片刻便掩去柔情,冷冷地说:“本姑娘若想杀他,他早就死在昆仑了。” 屠狂南暗自松了口气,说道:“我没看见太宗十剑士,不过我从呼哧喝刹掌门那里听到一个秘密,那就是狗皇帝让他的贴身护卫修炼了十绝剑阵,时日不短,据说已经小有所成,不知道这个消息对小姐而言,是否有用?” 显然,这个消息很是惊人,顾惜颜也愣了片刻,才说:“有用,而且用处很大,只是现在我们的重心不在这儿;不过你可以放心的是,据我查到的消息,白诺城应该还活着,他就被关在某个地方,只是我还没查到具体在哪!” “真的?!” “嗯。”顾惜颜点点头,又安抚道:“不过你暂时不要去查了,我行事比你更方便,如果哪天查到了,我会找人通知你。你现在能做的,只有练功,报仇的事急不得。” 屠狂南深吸一口气,才点点头,因为他经历过未央宫之战,真正体会过什么叫有心无力,“顾小姐,如果您哪天查到了我家庄主的消息,请你务必通知我,屠狂南虽然武学修为不济,但是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好”,顾惜颜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又问道:“对了,那一夜除了司神雨之外,你可还见过其他用剑的女高手没有?若我的情报无误,当晚应该还有一个女高手,而且并不是仁宗皇帝的人。” “用剑的女高手?”屠狂南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或许有,但是当晚混战较多,根本来不及看,即便有,或许可能是对方轻功太高,未能察觉,也未可知。” 顾惜颜暗自叹一口气,“无妨,你只管练功,若是我有任何信息,自然会知会你。同样的,如果暗影楼那边有什么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一言九鼎!” …… “既然阁下有此顾虑,看来掌门与大空寺别有渊源?”帐篷里,古南海与丁冕对视一眼,抚摸着长长的胡须说道。 呼哧喝刹点点头,说:“晚辈不敢隐瞒,我少年时曾拜师于大空寺,如今虽说一去数年、物是人非,但是毕竟旧恩犹在,实在不忍刀兵相见,所以晚辈这个不情之请,还是前辈见谅。” “这倒无妨”,古南海摆了摆手,说道:“大空寺已明确表示,他们不会出手争夺盟主之位和天道令,所以呼哧掌门可以放心,你们不会在擂台上相遇,即便有,我昆仑也会派人应战。至于阁下说的与林笑非未尽之战,君子成人之美,自然成全。” 呼哧喝刹站起身来,躬身见礼,“多谢前辈!” …… 江风烛火,歌声还在继续,叶朗雪却依旧站在船台上,眺望远方,任江风鼓动衣袖,他仍旧一动不动。 “这就是他当年去太白的路吗?” 一别数年的姐妹早已叙旧大半夜,即便是在渡明渊多么严厉的傅青画,回到这里,也只是含羞焦作的弯弯。 “确实是个俊郎又体贴的人呢!”秦且歌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又推了她一把,才将她推上甲板。 红灯映照下,弯弯平添了几分娇美,她咬着嘴唇,鼓起莫大的勇气,小心翼翼的走近,将一件黑色的披风披在叶朗雪的肩头,“多谢掌门,若不然,也不知何时才能与秦姐姐见面。” 耳边香气如兰,叶朗雪眉间微蹙,仍旧看着远方问道:“弯弯,我记得你说过,他在这里有一间独有的雅阁?” 弯弯点点头,以为叶朗雪想住,不由得面露难色,“是的,不过……白大哥不在的时候,秦姐姐都是锁起来的,连打扫也是她亲自动手。” 叶朗雪突然沉默了下来,仿佛瞬间顿悟:“明白了,这就是你心中的指天峰吧!” 看别人成双成对的时候,最是思念悠长的时候,秦且歌已转入风雨情楼,不自主的哼唱起了那曲《燃情》: 说什么门当户对定良缘, 满口的青梅竹马月老牵。 不过是含金戴玉贵公子, 怎牵的纵马跃涧女裙边。 苦雨凄风,再挡不住痴心如癫。 蜚语流言,如何此情只增不减?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任它披风饮雨也不疲倦, 笑她束发单骥独过千山。 谢天意怜人惜缘做美眷, 恨无常嫉爱妒情断红线。 奋不顾身,哪怕万水千山阻断。 情烈似火,焚尽世间所有牵绊。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哪怕黄泉干枯、九霄云断, 任他天崩地裂、沧海桑田。 纵然白骨成灰,便是魂飞魄散, 不过是奈何桥上,你我从头再见! 无非是勾栏糟粕颜色贱, 逃不过贪生惧死肝胆孱。 哪来的知书明理豪杰气, 怎消受无瑕美玉痴心恋。 云泥有别,奈何有情花有情翩。 宿命无常,偏叫金玉情深缘浅! 长相思,长相泣, 长思细谷芦花飞,长泣眉庄血已干! 恨愚昧,悔多情, 愚昧不辨真假身,多情又被仇心燃! 勾栏糟粕性不堪,旧情未尝新愁欠。 非有来世从头改,敢有一语对君言? 哪怕不周山轰、乾坤逆乱, 任他孟婆水暖、轮回召唤。 纵然三生石毁,便是忘川水干, 不过是弃剑执笔,我再画出你的脸! “这是何人所做?”听见曲子,叶朗雪回过头来,满目惊疑得问。 弯弯快速跑进去,片刻后又折返,此时曲音已断,“掌门,这是白大哥做的,那次过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看来她说对了。”沉默些许,叶朗雪自言自语地说。 弯弯不禁疑惑,“掌门,谁说对了?” 叶朗雪摇了摇头,“没什么,弯弯,风雨情楼这里是江湖的边缘,如果你希望它永远不要被扯进泥潭,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说罢,他纵身一跃便跳下大船,踩着江水飞速远去,此时他身轻如絮,却心头如堵,“旧情未尝新愁欠……司神雨,你又猜对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群雄聚太白 江上夜雨,心中如堵的叶郎雪施展轻功在江上疾驰如风,两岸幽深的山崖密林里静的可怕,竟没有一丝声音,又转过一个河道急弯,突然被一条漆黑的如鬼魅的人影挡住了去路。夜雨中,那人站在一块凸出的礁石上,全身罩在一件宽大的斗篷下,看不清面容,瘦高的样子直像个夜叉。 耳边风声雨落,两人迎面独立,却静立不语……稍许,叶郎雪眉间微蹙,看了看来人,只见对方双拳握的咯咯作响,依旧不做声,率先道:“既不偷袭,便是同路人,如此便不闭遮掩形容,有什么话当面说。” “呲呲”那人怪笑两声,松开拳头,拉下斗篷,咧着干瘪的嘴说,“叶掌门还真是健忘,这么快就把老朽忘记了” “齐鱼候?!”叶郎雪略微一惊,他确实没想到齐鱼候竟然敢主动来找他,只冷笑两声:“怎么?阁下深夜拦路,莫非是要一雪前耻不成?” 齐鱼候面色难看,只摇摇头,说:“非也,叶掌门是聪明人,又与司神雨宗政交好,想必早已知道如今咱们共事一主,自然是友非敌,当初的种种不愉快,老夫也不再计较追究。况且,老夫在陛下面前不仅没有说过半句有损掌门的话,反而还以德报怨,大大的称赞了一翻叶掌门。” “哦?如此说,在下是该摆酒设宴款待阁下咯?”叶郎雪冷笑出声。 齐鱼候亦笑道,“那倒不必,今日老夫主动追上阁下,是有三件事要办,第一件,便是想与阁下冰释前嫌,不再为敌;第二件,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想必阁下已然知道,今日老夫便是来送上副本文书,以供阁下提前观阅,也好让阁下提前做好筹谋打算;第三件,便是来道喜的。”说罢,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段竹筒便扔了过去,叶郎雪接过竹筒,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有两份公文,取出细看其文,神色顿时巨变…… 同样的苍穹之下,另一方天地却是有风无雨,星空下是静谧安详的小城,城中是人声鼎沸的红尘。小城不远处一座普通的山顶上,树影婆娑里,只有司神雨、苏幼情和苦厄神僧三人并立,在沉默良久之后,苏幼情问:“司姑娘,如此算计,想必筹谋多年,为何详说如此,示于我等?” 司神雨深吸一口气,看着城中如繁星般的灯火,嘴角微翘却满目愁绪:“曾经我见过满天下这样的红尘男女、暖灯烟火,可是如今却已经只剩下民不聊生,大好河山也摇摇欲坠,司神雨虽是女子,可每每想到此处,却也心痛如绞;神僧、苏掌门,自林剑圣仙逝后,各大门派皆心怀异志,中原武林早已名存实亡、成散沙一盘,实不足以成大事,如今武林中能完全秉持中立又心系天下的只贵门派两家了,小女子为求援手,已将我们的计划全盘托出,也带两位亲身来观,不知二位能否全力支持?” 苏幼情面露难色,如此大计,左右天下格局,一时之间似乎仍旧没有下定决心,她看向苦厄神僧。 “出家人本不该过问方外之事,更不该明知设陷害人却不加阻拦反而助力,可是……”苦厄神僧顿了顿,忽然叹口气,“可是这天下终究是不能再走错一步了,舍江湖而保天下,没想到老和尚一语成谶,竟来的如此之快!” …… 太白山 作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以前太白剑宗也曾举办过神盟之约,可是从未有过今年的规模和慎重,山上山下简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明里暗里更不知有多少飞云堂弟子来回巡查。 千阶石前,林笑非身卓盛装、腰配宝剑,亲自携一众精锐弟子,迎候各大门派,已伫立多时。 “报,林师兄,昆仑古南海掌门和暗影楼呼哧喝刹掌门请帖拜山!” 林笑非点头吩咐,“收贴,迎客,金霖殿奉茶!” “遵命” “报,林师兄,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请帖拜山!” 林笑非问:“随者何人?” “除半月阁弟子外,仍然只有黄易君和焦红夜,并未见到归云洞主李道秋。” 林笑非微微皱眉,“好,收贴,迎客,金霖殿奉茶;李道秋那边继续探查!” …… 太白山上群雄并至,然而作为太白之首的剑宗宗主林碧照此时却不在山中,他在一片微风轻拂的桃花林里。站在青石前已有多日,一遍遍抚过剑痕,一遍遍看着石头上的诗词刻文,始终静立不语,直到有人靠近,“你终于来了,桃兄,你可知薄云凉当年为何来这桃园隐居?” 从林郎夫仙逝后,桃翁一直穿着麻衣素袍,他的视线也看向那块青石,“老奴幼年曾听老宗主说,似乎当年薄云凉修炼了一门厉害的剑法,挑战各大门派,连当时的剑宗宗主也不是她对手,她赢了之后的条件便是借居桃园,修身养性,免受打扰。” “挑战是假,修身养性却是真!”林碧照摇了摇头,接着说:“自从当年剑圣师兄与聂云煞对战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查薄云凉与长春宫之间的联系,时至今日,可以肯定的是薄云凉一身修为大半出自长春宫,而且长春宫中的那门魔功就极有可能是薄云凉和长春宫之间最紧要的联系!” “林宗主莫非有新的发现?”桃翁问。 林碧照点点头,说:“最近剑宗弟子在整理几位老宗主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沓手记,只言片语中提到薄云凉当年也曾因练功入魔,她之所以来桃园,大半也是为了远离世俗,修身养性。若按如此说来,就与几十年前的败惊仑几乎如出一辙了。” 桃翁沉思少许,说:“林宗主的意思,现在那本魔功才是关键,那为何聂云煞未曾入魔?” “这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目前只能猜想,败惊仑修炼的那一本魔功还是最初长春宫的版本,后来被薄云凉精进改良,才脱离了魔性的束缚……不管怎么说,现在了解这本魔功才是打败聂云煞最稳妥的办法!”林碧照犹豫片刻,问:“现在在哪?是否在元清丰的手上?” 桃翁刹时一愣,笑道:“看来林宗主对于此次的神盟之约早已胸有成竹,关心的早已是成功之后的打算了。” 林碧照不置可否,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说到底中原与海云边之争,并不在于谁在中原武林领袖群雄,而在于谁能击败聂云煞;剑圣师兄没有完成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处理的,桃兄,有些事外人不知,但是你应该清楚,如今太白剑宗看似巍峨,却早已处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人灭宗亡,若我不先人一步,如何能护住偌大的宗门!” “哎”桃翁叹了口气,说:“那本秘籍曾经确实被元清丰所得,但是那魔功太过诡异,强如元清丰也不能控制,最后他不惜自毁双目以断了修炼的念头。时至今日,那本魔功怕是早已毁了,所以,林宗主还是不要作这个念头想了吧;而且如今因为神盟之约的缘故,太白剑宗与昆仑势同水火,便是留有存本,怕是也不会拿出来的。” 林碧照面沉如水,皱眉说到:“着实可惜,如此只能另作他想了。” …… 夜色笼罩下的深秋,四野都是一片静寂与黑暗,唯有太白剑宗今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金霖殿内,林碧照为大家接风洗尘,各大门派的掌门首座大多列席参加,唯有暗影楼的呼哧喝刹没有露面,由候星魁代理。列座时,太白剑宗早已刻意安排了座次,暗影楼挨着昆仑;天一剑窟挨着莫承允;流星半月阁虽然仍旧是李庸坐在主位,但是谁也没留意到他,因为风头早已被焦红夜夺去,一身红色霓裳、面上粉红带羞,焦红夜四处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豪情胜过所有须眉男子,而像莫承允这样的高手便只盯着饮水不饮酒的黄易君;华丽巍峨的大殿里,众人谈笑风生,心里却都明白,过了今夜的寒暄,明天开始的就是你死我活的搏命争夺了! 夜色里,总有人笑里藏刀,总有人彻夜难眠…… 那座半山小阁,那扇通明的小窗,伊人居其内,熟悉的样子仿佛越过山岗、越过记忆的长河,回到江南上虞,守在屋檐下呼唤挚友妹妹的模样。 呼哧喝刹穿着蓑衣长袍,静静地像一只呆立许久的乌鸦,站在山间小溪的青石上,看着高处时而走过的剪影,满目的情痴,“霜儿,就在这几日,我一定要带你走;时间会消磨一切,你终究是我的。” 小阁里,檀香早已燃尽,温静霜穿着单薄的衣衫,来回踱步坐立不安,她在等消息。 丫鬟秀儿匆匆忙忙的进来,累的气喘吁吁。 “怎么样?”温静霜急忙问。 “小姐,没……没人,听说是如约来了,就是晚宴上没看到人;坐在首位的好像是叫候什么的长老。”秀儿回答。 温静霜沉默片刻,追问道:“那舅老爷呢,你瞧见了没?” 秀儿摇摇头,“没呢,舅老爷一直没消息,问了许多人,都说没瞧见,应该没跟他们一起回来。小姐,您担心个什么劲呢,这是在太白山,有什么可害怕的。您最近都瘦了,您不看谁的面子,也得为肚子里的小主人想想呢,怀着身孕呢,哪有像您这样操劳的。” 常被噩梦惊醒,夜里总是难眠,饮食没有胃口,怎能不消瘦。 温静霜给秀儿递上一杯茶水,宽慰说:“没事儿,秀儿,你这几日辛苦些,帮我多留意着,如果有舅老爷的消息,或者说相公要跟什么人比试,你一定要来跟我说。” 秀儿将她扶坐床边,“好的好的,小姐您就放心吧,秀儿给您留意着,你赶紧睡吧。” …… “屠狂南,你说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投靠暗影楼了?”大殿外的偏僻一角,左岸霄已经有些急了,“你……是不是知道庄主的消息?” 听到此处,屠狂南死寂一般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亮,是怒是怨,他咬着牙点点头,挤出两个字,“知道。” “在哪?”左岸霄急忙追问。 屠狂南深吸一口气,说:“被擒了,应该在皇宫。” “什么?”左岸霄惊呼出声,立马警惕地看看周围,将屠狂南拉到更偏僻的假山下,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说,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解救庄主!” …… “怎么样?你有这样的本领吗?” 闻言,左岸霄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我们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屠狂南略微一惊,“什么意思,你想请帮手?谁肯冒如此风险去救人。” 左岸霄思索片刻,说:“此事急不得,也切不可声张,这几日你我仔细观察,看看能不能拉拢几个跟庄主有旧的高手去救人。禁宫里高手如云,要想救人一定要仔细谋划,没有七八成把握不能贸然行动。” 屠狂南点点头,“这事只有你来做,我干不了这个,什么时候救人,你谋划好了只管给我说就成了,另外,昆仑的顾惜颜姑娘你可以留意一下,她曾表露过心意,愿意出手搭救庄主。” “哦?如此更好,顾惜颜号称昆仑第一高手,如果能帮忙,就多了几分胜算。放心,庄主对我恩同再造,此事我暗中谋划,有了详细的计策,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 “阿弥陀佛!” 一声静夜里的佛语,瞬间打破寂静。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呼哧喝刹全身打了个寒颤,猛地回头望去,果然见一个和尚正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三丈之地,夜色下面容清明,是缘明大师。虽然来时就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此时脑中依然一片空白,直愣了半晌,也不知如何招呼。 “当真是你,慧叶,没想到你就是暗影楼新晋掌门。”缘明大师双手合十,慢慢走近,像看待一个孩子般慈祥的说,“当初发现你失踪后,全寺上下整整找了你两天两夜都毫无音信,不想你竟然遭遇那般大劫,苦了你了。” “扑通”,呼哧喝刹也不愿问缘明和尚是如何知道内情的,只是瞬间跪了下去,摇着头哭道:“不,不,不……师叔在上,大空寺对弟子恩同再造,只是弟子命里佛缘浅薄,遭此劫难;事到如今,慧叶有愧师恩,有愧佛门,早已罪孽深重回不了头,如今这般逆影藏形、阴谋鬼祟,只想了解一段尘世情怨,请师叔成全!” “哎,孩子,你告诉我,当初密信给天墓山庄白庄主,请他向我们示警后山有沈莫之墓的是否就是你?” 呼哧喝刹点点头,“是弟子,弟子也是在那墓中修炼的沈莫剑法。” “那就好!”缘明大师满意地点点头,将他扶起,抬手指着周围的深山和山外的夜空,说:“你看,佛缘有时候像山一样厚重,有时候像风一样轻盈,有时候像水流一样随意无形,有时候像你对温姑娘的情一样坚定,它无处不在,却被条条丝线牵连着,只要心存善念,手上就握着这根佛缘的线,慧叶啊,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劫,师叔希望你记住你师父给你说过的话,度过这劫,你才得心安,心安就是佛缘圆满!” 说罢,缘明大师将一串念珠放在呼哧喝刹的手心,继而转身走远,“你的事,我们不会干涉,也无法帮衬,寺里你的禅房还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心安了,什么时候回来。” 缘明大师转身即走,呼哧喝刹望着半山阁楼,静立许久,心中直想:“事已至此,如何还能回头?!” …… 剑圣林浪夫在世时,锋芒盖过中原九州,甚至满天下都快认为太白山只有林浪夫一柄剑!但是莫承允和魏七等人,以及哪怕离去的赵阔和留守桃园的高手们都知道,其实太白剑宗一直都有两柄剑,一柄所向披靡、剑锋之盛满天下,自然就是林浪夫,另一柄却是韬光养晦、藏锋多年,这人便是剑宗宗主林碧照!就像除了聂云煞,没人知道林郎夫的剑法有多高;也没人知道林碧照的城府有多少深。 晚宴后,等一切归于宁静…… 太白剑宗,深入山中的剑室,已封闭多年,青铜烛火昏暗,这里没有一口兵刃,却站着几柄隐隐待发的宝剑! 林碧照、莫承允、魏七、林笑非。 四人站在一起,林碧照的剑气破体而出,充盈在整个剑室中,烛火剪成碎星,墙壁摩出剑痕,却没有半点声音,凝固死寂的氛围像冬天躺在一片冰冷的泥潭里。 “笑非,念!”林碧照说。 “是,昨夜丑时,飞云堂得到密报,太白城中新入驻了两万杀神军,而这批新入驻的杀神军并不是直属于最近的中州凉城,而是来自长安,是仁宗陛下真正的嫡系心腹,军中外号皇字军,对陛下忠心不二,对外铁血无情,此次由冷仑统领,内廷参事李度监军,大队人马一入城中便人不卸甲、马不解鞍,开始秘密操练,所图不明。” “还有呢?” “长安来的消息,陛下已命人开始在芒山搭建露台,密报说,就在神盟之约后半个月内,陛下要举行芒山大典!同时,杀神军西军统领袁公昭也已经率领大部西路军入住关山平原,似乎有对李易震慑之意。” “再说。” 林笑非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弟子昨夜接到密信,瀛洲水军中凡是曾与我有旧或是被我拔擢过的十几位将领,已经于两日前全部被免职,甚至有另外几位将军已经被秘密夺权关押,生死不明。” 林碧照点点头,面沉如水,“军机调动,芒山大典,这三条消息本来都与我们没有直接干系,但是……关键是,我们竟没有得到半点消息或者说起码的暗示。” 魏七心中泛起惊涛骇浪,脸色已变了,莫承允和林笑非似乎早有察觉、唯有叹气,林碧照的目光扫过三人,沉声说道:“我们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甚至随时可能被取代,所以,不管是为了把中原武林握在手上,还是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展现实力,此次神盟之约,我们只许胜不许败,因为这早已不是盟主之争天道令之争,而是八百年太白剑宗的生死存亡之争!” “是”三人单膝跪地,同声应道。 …… “刚过易折,慧极必伤,”林碧照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直叹:“师兄啊,你一生傲视天下,恣意随心,却不知身后为太白为天下留着多少隐患杀机!” …… 第一百三十章 神盟之约(一)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太白剑宗青龙石场上,林碧照穿了一身淡青色长衫,就坐在林浪夫巨大的雕塑下,晨光迎面洒下,照得他格外的威严。 此时下方各大门派的高手已然集齐,莫承允、林笑非、魏七三人并列他左右,林碧照的目光依次扫过元清丰、苦厄神僧等几位江湖前辈,点头示意后,抬手按了按,待场中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后运功说道:“各位同道,三年神盟之约如期而至,感谢各位掌门首座前来太白,今年神盟之约依旧按往届的安排,三局两胜,可随意挑战,获胜一方参与明日的角逐!另,依照林剑圣生前的盟主令,本次神盟之约不设八派之限,盟主之位供天下能人共争之!” 接着,他站起身来,扫视全场,运功高声喝道:“下面,我宣布神盟之约正式开始,不知哪派高手愿意讨这个头彩?” 林碧照声音落下,全场顿时雅雀无声,一时间竟然无一人上场,直到一声清脆的笑声打破寂静,“二哥,既然大家都这么谦让,那就让我们先来吧!” 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原来是通古剑门的秦烟罗;似乎大家都有默契,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又转向了昆仑的方向。 果然,秦烟罗坐在秦匡的肩上,一边走向青龙石场一边指着昆仑的方向,毫不避讳的直接高声喊道:“顾师姐,早就听说你是江湖第一美人,数日前你又收了李长陵天下第一宗的匾额,如此,便让我兄妹二人来领教一下这天下第一的本领吧?”说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她撩起自己的水绿色长裙,露出罗袜下天生残疾的双腿,“当然,如果师姐认为我二人上场是以多欺少,妹妹我也可以单独指教。” 顾惜颜浅浅一笑,瞬间百花具羞、颠倒众生,“无妨,只要你不说我以大欺小便可。” 说着,身子轻轻一颤便如落叶飘到了台上。 秦匡面色黑油,沉静如水,直像个钟馗,他的黑色巨剑,其实并不像剑,更像是将一把七尺多长的巨大厚重尺子握在手上,但是被他舞动起来,却是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灵巧无比。剑风刚猛迅疾,如排山倒海的气势登时席卷开来…… 青丝狂舞,衣裙呼呼作响,顾惜颜的身子瞬间站不稳,被席卷进剑风之中;“吃我一剑!”秦匡在剑风中稳如泰山,蹬脚跃出,顺势横扫而去,威势甚是迅猛,剑气未到,风压已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秦烟罗瞬间跳跃进战圈,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向顾惜颜左侧的空门刺去,双剑夹击。 攻势近在咫尺,只见顾惜颜的身影忽然轻颤一下,秦烟罗的双眼顷刻瞪圆,两柄短剑登时改变方向,“二哥小心!”,电光火石之间,便与秦匡的黑剑擦身而过,残影暗淡,顾惜颜已消失在原地。只见“呲呲”几簇火光崩现,秦烟罗单手抓住秦匡的肩膀猛地拔高身体,如飞鹤一般向高空刺出。 高空,顾惜颜凌空落下,猛然推掌,掌风刚猛之势如泰山压顶…… “碎星掌?!” 两人同时惊呼一声,立时横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秦氏兄妹猛然下坠砸在青石场上。 “轰隆隆”石坑中,秦匡双手护着秦烟罗,自己身受重伤,踉踉跄跄挣扎片刻才站起来。秦烟罗抹去脸颊上的尘土,又看了看顾惜颜,满脸惊异道:“扶摇登云步,从未听说昆仑还精通渡明渊的绝学。“说着,她的目光看向叶郎雪的方向,叶郎雪面色沉静丝毫未变,咬咬牙,她又转向顾惜颜,冷笑着问:”顾师姐,听说你也用剑,今日为何不见?” “怎么?不服气?没关系,我可以让你三招,不过若是我仍旧赢了,你要问答我一个问题。”顾惜颜负手而立,淡淡一笑。 “什么问题?”秦烟罗满脸的警惕。 顾惜颜笑了笑,“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我自会去找你。” 听到此处,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唯有司神雨双目微凝,靠近叶郎雪低声道:“看来她终究是不放弃的!” 叶郎雪沉默片刻说:“我不想和她擂台相见,按你说的做吧。” “好,”司神雨点点头,暗笑一声“有趣!” 秦烟罗咬牙犹豫片刻,又重新看向秦匡,见对方点头才答道:“好,就依你,不过若是你丧命在这三招里,也是你咎由自取!” “呵呵,好”顾惜颜点点头,随机转头看向昆仑的位置,丁冕立马站起身来,将一口暗黄色木匣扔了过去,顾惜颜接在手上,缓缓打开,将伊人轻锋取了出来。 众人见此剑,豁然一惊,只见这伊人轻锋完全不似一般冰刃般锋利冷锐,没有开刃,看起来异常轻柔,如云似水一般,剑身上一层淡淡的青色幽光缓缓韵开,又像是情人的眼波一般让人心醉。 “这是什么剑?”秦烟罗问。 “伊人轻锋!”顾惜颜答。 秦烟罗微微皱眉,高台上坐在角落的张青子猛地站起身来,满良惊讶的盯着这柄剑,莫承允看了看他惊诧的神情,似乎想到什么,朗声问道:“顾姑娘,从未听说贵派有这柄宝剑,此剑莫非是你从海运边带回的战利品?” 众人闻言色变。 顾惜颜点点头,“不错,此剑的确非中原之物,它出自海云边扶幽宫铸剑师-荀南子之手。” “难怪,”莫承允点点头,坐了回去,张青子双眸凝视着伊人轻锋,是惊诧是羡慕是怒气,百感交集,许久才谈道:“荀南子,荀南子,没想到奇物天工府之后,除了我中原寒山铸剑坊,海云边竟也有了这样的铸剑宗师,竟然也是个瘸子!” 此话刚出,张青子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忽然脊背生寒,几乎同时,一件物事忽然飞射而来,快如闪电,顷刻已至眉心,却只听“叮”的一声,那黑影瞬间被弹开,原来是秦烟罗的短剑。 莫承允收剑入鞘,“张青子掌门一时语失,有口无心,秦小妹何须动怒?” “哼,”盯着满脸惨白的张青子哼了一声,秦烟罗才转头看向顾惜颜,“既然是如此神兵,便让本小姐看看到底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说罢,秦匡将她猛地向顾惜颜甩将过去,自己豁然劈出一剑,剑气汹涌而出,所过之处,青龙石场的厚重青砖瞬间碎裂。同时,秦匡运足内气,猛然冲了过去,剑气在前,人在后,人追着剑气,人亦推着剑气,竟是十绝剑的逐波极剑式,场中众人登时色变。与此同时,半空的秦烟罗,忽然将方才射向张青子的那柄短剑射入秦匡的剑气之中,一时之间,仿佛风助火势,速度快绝难敌…… 顾惜颜面不改色,手势轻轻抬起,对着剑来的方向飞速划出一圈,看似力若剑轻,却忽然从伊人轻锋中射出无数道蚕丝办纤柔的剑气,纤细轻柔却霸道绝伦,如光似水,无孔不入。 秦匡的剑气和秦烟罗的佩剑眨眼便至,却忽然顿住,诡异非常。秦匡双目瞪圆,“啊”忽的一声狂啸,双足发力狂蹬,手中重剑猛地刺出,一点星光汇于剑尖,“通罡穿盾式,给我破!” “一人两剑!” 场中不少人忽然站起身来,心中直想:“这秦匡隐藏好深,竟一人习得两剑。” 本以为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却不想沉静如水,没有半点声影,仿佛枯叶坠海。与顾惜颜不过两尺之距,秦匡的剑顿住,人亦顿住,任他双臂上青筋暴起,双腿发力颤抖,也不能再进半寸,重剑上青丝旋饶,如藤蔓一般。 “果然好剑,二哥,让我来!” 见顾惜颜的剑气均用来抵挡秦匡,秦烟罗抓住空挡,掠过头顶后,忽然返身向顾惜颜的后颈刺去,还是前后夹击。 危局如此,却有招可破,只需单手以一记天尊指还击即可;但是……三招未过,还击便是败。忽然,顾惜颜猛地转头看去,左手用力一挥,一股莫名的风势拔地而起,石场上方才被秦匡震碎的碎石忽然如暴雨飞针般射出,使得竟是白诺城的绝学【千叶化匕】 “嗯?”先机已失,匆忙间,秦烟罗只得格挡袭来的碎石暗器。 “秦小妹,三招已过!”说话间,顾惜颜用力一震,青丝剑气瞬间牵引着秦匡的黑剑,将他连人带剑猛然甩开,“还要比么?” 坐在秦匡的肩头上,秦烟罗看了看他黑剑上被磨出的密密麻麻的剑痕,犹豫片刻忽然又看着顾惜颜怪异的笑起来,“不比了,也不必了,顾师姐身怀数门绝学,我兄妹二人自知不是敌手;只是没想到,顾师姐竟然还有失传多年的长春宫绝学-【太清上剑】,还真是让小妹又惊又羡呢!” 说着,秦烟罗转头扫视一圈场上惊讶或贪念的众人,心中志得意满。见状,顾惜颜也淡然一笑,“妹妹年岁虽小,心思却深,若要论说起剑法之巅,谁能比过贵派的十绝剑呢?如今看来,这些年拜访贵派的那些个梁上君子,可都是找错了地方。” 话语间,她有意味颇深的看了看秦匡,这个江湖中一直以为只是秦烟罗愣愣呆呆的二哥,谁能想到竟然隐藏如此之深。 见秦烟罗的脸色豁然变得难堪,顾惜颜更是摇头苦笑,“罢了,妹妹记得你还欠我一个答案便是了。”说罢,还剑入鞘,转身便掠回昆仑的位置。 “姑娘剑法超群,更是聪慧无比,如今江湖中的几位女中豪杰大半聚在此间,姑娘当算一位。” 说话的是通古剑门的前辈人物-张青,论辈分是掌门卜卓君和秦夜等人的师兄,以剑法诡异多变而闻名江湖,常年守护万剑神山,人称剑山老鬼。张青一边说,一遍拄着青竹拐杖走入场中,仍旧看向昆仑的方向,“元清丰老前辈,晚辈早已仰慕前辈大名,还望不吝赐教!” 众人看向昆仑,心中不免期待,传闻早已仙逝的昆仑三圣--元清丰,本来就是一本活生生的江湖历史。张青自然聪明,挑战元清丰,若是胜了不仅能大挫昆仑的气势,还能一战名天下;便是败了,输给这样的风云人物,也不会有损半点颜面,众人直想:“果然老奸巨猾。” 元清丰大笑一声,“老夫早已隐退,不问江湖中事,此番前来只是来听听热闹,见见故人;张先生要挑战,自有更合适的人选。” 话音刚落,呼哧喝刹便站了起来,“暗影楼呼哧喝刹,请教张前辈剑法!”说罢,纵身一跃,便落在场中。 “好奇怪的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呼哧喝刹,原来这人便是暗影楼新晋掌门?” “原来是他,不想竟如此年轻!” …… 自继任暗影楼掌门以来,呼哧喝刹从未拜访任何门派,故而江湖中人对这位暗影楼神秘的新晋掌门着实好奇。就在众人熙熙攘攘间,唯有大空寺的方向,苦厄神僧和缘妙、缘明两位大师,均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苏幼情见状,不禁问道:“神僧认得?” “嗯” 苏幼情双眉轻挑,略有些惊讶:“难怪,闻说此人刚掌管暗影楼,便改了许多规矩,暗影楼如今也少做了许多恶事!”可转念又想,似乎又觉不解,“既是佛门故人,可……为何如今会站在昆仑一边呢?” 苦厄神僧叹道:“诸事因缘而起,各中因缘纠葛一时难以细说,说起来,这还是司神雨姑娘告知本寺的;如今他既已自立门户,所作所为,亦非寺中能左右的了。” “暗影楼掌门?”张青拄着拐杖,来回走了几步,细细打量了半晌,最后笑道:“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阁下如下年轻,便已是一派之尊,真是让人羡慕非常,可……老夫久在山中,竟孤陋寡闻如此,也不是何时起,暗影楼竟开始与昆仑同气连枝了?这昆仑在幽州,可暗影楼却在巴州,天子脚下、关山平原腹地,阁下可曾考虑清楚了?” “非也,如今的天下官由财进,狱以贿成,平生了多少冤案,实在让人痛恶,”呼哧喝刹拖着沙哑怪异的声音说道:“更何况,古语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并非因幽州与巴州之山川异域而应有所异也。”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张青胸口起伏不平,一口怨气淤积在胸,最后竟然怒极而笑,“哼,好个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自太祖太宗以来,大周已立世六百余年,若是不能再立世六百年,便是因为有了尔等这样的逆贼狂徒。”说着,他缓缓抽出拐杖中的一柄细长寒剑,傲身挺直,直指呼哧喝刹,“既然冥顽不灵,便让老朽来看看,阁下到底有何本领,竟然敢发如此狂背之言!” 话应刚落,张青已化作一条残影向呼哧喝刹冲去,“咚”青竹拐杖刚刚落地,人便已到了呼哧喝刹的四尺之处,好快的速度,张青年已花甲,身法轻功竟比许多年轻一辈还要迅疾! 张青很快,他的剑更快,毫无花哨,第一剑便用尽全力,直取咽喉…… 然后,呼哧喝刹却没动,直到剑尖已在喉咙两寸之处,毫厘险地,只见他右脚向下一滑,全身猛地向地上倒去,“啊……”众人一声惊呼,莫非死了? 然后就在这时,只见他倒下的身体忽然向蛇一样弯曲弹起,不多不少,刚好避过张青的夺命一剑,接着双脚更是诡异弯曲蹬出,身子豁然前冲,宝剑猛地向张青的腰间划出,只听“嗤啦”一声,张青的腰间长衫忽然崩出一条三寸多长的口子,鲜血已经涌了出来,衣衫浸透一片。 转过身来,摸了一遍腰间滚烫的鲜血,张青冷眼似鹰,“好诡异的步伐,果然是灵犀诡步,还有呢,把你的泥犁鬼剑也使出来吧,让老夫见识见识,传说中沈莫毕生所创的绝学,到底有何诡异妖邪之处!” 场中静默,继而哗然。 年轻一辈大多不知,但是场中不乏见识渊博之人。 “泥犁鬼剑,剑鬼神莫的泥犁鬼剑?!” “贰佰多年前的那个剑痴?不是说他孤家寡人,没有传人吗?” “早已失传多年的太清上剑和泥犁鬼剑,今日竟同现于世,今次神盟之约,当真历届之最!” “如此英雄辈出,也不是这一代是祸是福!” …… 场中哗然,呼哧喝刹却静默,心想:“张青在通古剑门德高望重,想必是秦夜将闯宫之事告知了他。” 张青见他静立不语,冷笑出声:“禁宫都敢闯,如今却不敢当众出剑吗?” “该来的总是会来,想避的未必能避……若是犹豫,何苦来这太白山!”想到此处,呼哧喝刹再无顾忌,忽然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多了几分诡异邪气,让人平生寒意,“放心,自不会让阁下失望的。” 这次先出手的是呼哧喝刹,只见他身形似鬼魅,左右腾挪闪转,只眨眼的功夫,张青四周便全是他的影子。张青的双瞳左右转动,不敢有一丝懈怠。忽一时,周遭有剑气射来,张青见残影许多,双目难辨真伪,索性闭目听风,登时身子向后倒飞而去,同时转身便刺出一剑。 “嗤”的一声,之间张青的长剑径直穿透呼哧喝刹的右肩,张青登时一惊,心中喜色还未显,便见呼哧喝刹诡异一笑,这才发现原本刺中的肩头竟然未有见红,“残影,糟了!”张青猛然抽剑回扫,一圈剑气荡开,残影具散却不见真身,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再想回防为时已晚,一口宝剑已抵在后颈。 原来方才刺中的就是真身,呼哧喝刹竟然以如此搏命的方式骗了经验老到的张青,可是为了长剑入体,却不见血?呼哧喝刹自然不会回答他的满目的惊疑,因为胜负已分,张青咬牙长叹:“不愧一派之尊,果然年轻有为,够狠,够果决!” 说罢,慢慢走回远处;呼哧喝刹也还剑入鞘,只摸了一下肩上的伤口便回了原位。 众人惊叹不已,这时才反应过来,通古剑门开局便已输其二,按照规矩,比与不比都没有了干系,却不知卜卓君要如何抉择……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盟之约(二) 首战便败,且连败两场,身为一门之主卜卓君的脸色却始终未变,仿佛场中的胜负跟他没有半点干系,直到众人目光聚来,这才好似应付的站起身来,笑道:“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两位后生都是天资奇才,既然两位开局得胜,按照规矩,我通古剑门自不在角逐本届盟主之位!”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曾想到通古剑门竟然会首届出局;今年不比往年,剑圣已仙逝,谁能夺得盟主之位,谁就能领袖群雄,故而见他如此洒脱,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只见林碧照站起身来,“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胜负本就是兵家常事,我宣布,本场角逐,昆仑和暗影楼一方获胜。那么,接下来,哪一派的高手愿意一展身手?” 场上再次沉静,众人大多还在盘算卜卓君的怪异举动、权衡利弊…… 焦红夜跃跃欲试,本欲上场,却被黄易君抬手制止。 “既然都不上场,便让我来领教!” 这时,一声狂啸忽然自山外传来,轰隆声似雷鸣大作。 众人向山外看去,却只听轰鸣声大作却不见人来,不过所谓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叶郎雪沉色凝眉,司神雨猛地站起,转头望着远处,咬着贝齿自言自语得说:“可恨,他还是赶来了!” 话音刚落,一套青影便飞掠到了青龙石场上,青色道袍,凌然气势,果然是李道秋,只见他身后背着黄泉剑,一身风尘仆仆,他昂首挺胸傲视全场,扫视一圈后抬手指着林碧照的位置,大喝一声:“早听闻魏七先生剑法超群,又在剑圣座下参悟多年,今天正好请教先生的两分剑法!” 魏七眉间微皱,着实没想到太白山第一个被挑战的竟然是他,他偏头看向林碧照,林碧照面不改色,淡笑着点点头。魏七瞬间拔剑跃出,“不敢当,我也听说阁下在双圣遗迹前参悟多年,如今风尘仆仆赶来,想必定是新有所获,望不吝赐教!” “放心,面对阁下,我不会藏拙!” 李道秋缓缓拔剑,黄泉剑中那百鬼夜哭般的怪叫声瞬间响彻全场,内力薄弱的众派弟子皆禁不住捂住双耳,与此同时只见一阵黑漆漆的薄雾忽然从剑匣中汹涌而出,片刻就笼罩了大半个石场,李道秋足蹬青砖陡然拔高,临空落剑,“先吃我几剑再说!” 魏七双目微凝,只扫了一眼凌空落下的人影,却不阻拦,反而转身向后劈落而去,“叮”,只听一声脆响,双剑相击,刚猛的气浪荡开,震碎了落下的剑气人影,原来是虚晃一招。 “好眼力。”李道秋冷笑一声,双剑相击之处猛地一拉,只听“呲呲”一阵怪响,魏七面色陡然巨变,一阵让人心惊胆颤的怪异剧痛和哭声互相从握剑的手上直灌脑海,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斧在一寸寸的劈砍脑仁。一瞬间,只是一瞬间,他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心底惊叹不已“黄泉剑当真诡异”,魏七是江湖老手,随机应变能力自然非同一般,只见他忍着剧痛,运足内力猛地将两人震开,忙的后退几步。 如此天赐良机,李道秋怎会错失,瞬间就紧贴上去,一场剑法高手的对决,竟片刻间变成了贴身过招,魏七脑中嗡嗡直响,耳边也是半点听不到声音,全靠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道秋握剑的手,见招拆招,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手百余招。 见一时间拿不下,李道秋忽然变换剑招,竟然不进反退,猛地后退几步;魏七自认为经验老道,此时也不乘胜追击,也飞退几步,希望等到方才的伤势进一步消散。然而,就在一瞬间,魏七的身后忽然响起两声清脆如鸟鸣的响声,“不好”,暗叫一声,黑雾遮蔽之中想要回剑格挡却为时已晚,两根银针瞬间刺入后颈,内息瞬间散乱,身子还未站定,黄泉剑已快到了眉心。 如此险境,唯有破釜沉舟! “破”,忽然魏七爆喝一声,全身真气猛然爆发而出,方才射入后颈的两枚银针登时被震了出来,倒射入地砖之中,同时刚刚靠近的李道秋瞬间被一圈刚猛的气劲冲退数丈远。魏七看了看地上的两枚银针,发现原来是黄泉剑上一根细如蚕丝的线连接在上面,看来应该是在李道秋后退时候下的暗手…… 内气破体,散劲发功,本就是未伤敌先伤己的招式。 李道秋轻轻一震剑身,连着银针的丝线瞬间断裂,见魏七如此搏命,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羞臊和敬意,“前辈,我此战务必要胜,非常手段,勿怪!” “这里只有胜败!”魏七抖了抖麻木的手臂,看了看林碧照的方向,转头又说:“而且,很巧,我此战也务必要胜。” 说罢,只见魏七改为双手握剑,剑势再起,这次起的慢而轻,然而他抬剑的双手竟然在剧颤,仿佛手中握着千斤重担;周遭的薄雾仿佛受了招引,似翻江倒海般,忽然疯狂涌动起来,这不是剑招,这是剑势,是意! “千潮怒沧的剑意!” 熟悉这剑意者,莫过于林笑非和莫承允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对魏七又多了几分敬意;拼命催动如此剑意,看来他是要趁着功力散尽之前速战速决。 李道秋看着风起云涌的青龙石场,激动万分,忽然狂啸一声:“好剑势,让晚辈接你这招,你我一招定胜负!” 说罢,只见李道秋忽然左手握着黄泉剑,猛地一拉,手中鲜血狂流却没有一滴落下,竟然全部被黄泉剑吸收,“咿呀咿呀——”剑上那百鬼夜哭的凄烈惨叫忽然提高了几分,加上周遭黑屋汹涌惨淡,真是叫人感觉如身处修罗地狱,心惊胆战。 见此招式,苦厄神僧和林碧照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此时的李道秋长发狂舞,原本白皙的脸色忽然变得暗淡憔悴了许多,然而他的神情却越发的疯狂,“前辈,此剑便是晚辈耗时多年所悟,正是人剑相祭,剑人合一之法!” “人剑相祭?”叶郎雪等人面色巨变,司神雨已经站了起来,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混蛋,真是不要命了!” “哈哈,来吧!”李道秋狂笑一声,猛地刺出一剑,黄泉剑豁然射出,一道黑色的剑芒乍现;刹那间仿佛万钧雷鸣卸下,所过之处,周遭青石落叶具成齑粉。 魏七咬牙振臂,微阖双目,忽然脑中雷鸣消失、风声消失、高台上众人的惊诧哗然消失,只有伴着那一道黑色剑芒射来的呜咽哭声,剑芒就在三尺五寸之处,不远不近,虽是电光火石,不过好在他的剑也够快,只见他豁然睁眼,猛然向上划出一剑,就是这一剑,仿佛碎裂虚空,手中佩剑瞬间碎成数截,“嗷呜”一条风与黑雾纠缠而成的蛟龙瞬间呼啸而去,顷刻间就吞噬了那射来的黑色剑芒……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瞬间席卷开来,凶猛的气浪掀翻青龙石场的厚重青砖,向四周飞射而出,快比暗器;众人连忙起身格挡。 片刻后,直到声消劲散,众人这才看向青龙石场,只见两人依旧迎面而立。 李道秋躬身撑剑,满脸灰尘,一身素色长袍破破烂烂,胸口起伏剧烈,呼吸急促,握剑的手也在不断的颤抖,鲜血已经从剑上嘀嗒落下;若不是黄泉剑撑在地上,怕是早已倒下。 反观魏七,更是惨烈,两条长袖都被震碎,双臂鲜血狂流,脚下已经一片血红;只是他依旧傲身挺立、风姿凛然,手中死死握住那只剩下的剑把也在轻轻的颤抖。 众人看的心惊,不想这一战竟然如此惨烈,可是如此结果,尚未有一人倒下,又如何判定胜负? 林碧照、苦厄神僧、古南海,三人对视一样,又看了看黄易君,都点了点头。 “二位都是当世豪杰,此战精彩绝伦、不分伯仲,以平局论定!”林碧照说。 见几人已成默契,众人谁敢反对,都拍手称道。 李道秋叹了口气,似乎略微遗憾,也只能摇摇晃晃地慢慢向流星半月阁的方向走去。 见状,魏七这才扔掉剑把,转身看了看焦红夜的方向,高盛喊道:“伏龙千针术,果然名不虚传。”说罢,他轻身一跃便落在了林碧照的身旁,躬身道:“让宗主失望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必记挂心上,好生养伤吧。”林碧照随即看向林笑非,“笑非,这场你来会会流星半月阁的英雄~” “是,弟子遵命。” 林笑非纵身跃入场中,直接看向黄易君和焦红夜的方向,拱手抱拳:“不知哪位再来赐教?” 黄易君似笑非笑,静坐不语;容颜艳美、风姿撩人的焦红夜娇笑着站起身来,说:“人言公子世无双,入朝能率领水师安天下,在江湖更是少年成名、剑中君子,如此名满天下的俊杰,当真万里无一;小女子仰慕已久,今日正好见识见识,”说着,她忽然低眉浅笑,面带娇羞,“公子,奴家可是女儿身,你可要温柔谦让些哟。” 焦红夜踩着妖娆的步伐,缓缓走来,带起一阵蚀骨销魂的奇香;她莲步款款,蜂腰翘臀,两条雪白的长腿在日光半透的纱裙中若隐若现。 众人见这艳丽风姿、软侬细语,不禁都想起那两句陈唐旧诗: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君骨髓枯。 这时四周暖香扑鼻,林笑非却双目清明,他缓缓拔剑,嗡嗡的剑鸣响彻全场,令许多功力浅薄的弟子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千雨刺,红袖香,姑娘的本事可是胜过十个男子;姑娘不必过谦,既在台上,在下必是全力以赴的。” “呵呵,真是不解风情的人儿。”说着,她笑容骤消,“那就让本姑娘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也名副其实!” 话语刚落,只见她忽然飞身掠出,像一团冲出的火焰。长袖一挥,只听“呼”的一声闷响,便从袖中爆射出密密麻麻的一片银针,数量之多也不知几百几千。 迎面冲去的林笑非,忽然脚下一扭,腰间用力,身子忽然飞旋起来。手中宝剑飞速舞动,剑尖极快的挑、拨、撩、斩……看起来好似杂乱无章,然而顷刻间,便听见一片“叮叮叮”的声音,银针应声落下一片。 “呵呵,剑君子,妾身的银针可不是做暗器用的!” 只听焦红夜娇笑两声,双手纤细的手指忽然跳动起来,而那些被击落弹开的银针忽然重新“活了过来”,竟从不同的方向朝林笑非射去。 “竟然用内力操控银针,好精妙的控制力,”高台上,莫承允双眉轻挑,“这等本领,真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魏七提醒在先,焦红夜凭这点本领,怕是赢不了林笑非!”昆仑的方向,丁冕说。 顾惜颜摇摇头,“未必。” “哦,为何?”丁冕不解。 “因为不止是银针,而且有毒,而且不仅银针有毒,她所过之地都有毒。”这次答话的是呼哧喝刹,“在《隐踪侠录》上,焦红夜排名第二,只在黄易君之后,其实若只论伏龙千针术的精妙操控力,她进不了前五,最关键的是她的毒,她身上红袖香,此毒取自天涯海角的塑骨红香花的花蕊,轻者迷乱心神,重则痴狂而亡,能解此毒者,天下不超过五人,而且已经有两个死在她手上了!” 《隐踪侠录》出自暗影楼,呼哧喝刹作为掌门,说话自然有分量。 丁冕紧锁眉头,“看来,不仅人毒,而且心更毒!” 古南海说:“据说贵派有位天字号高手的绝技「幻影魔音」也能迷乱心神,却不知若让她与焦红夜一较高下,这一音一毒,谁更胜一筹?” 闻言,呼哧喝刹思量稍许,点点头答道:“不错,确有此人,不过她在数年前便已隐退不知何处,如今此曲虽有传人,只是尚不成气候。”说着,回头看了看全神贯注盯着场中的袖语,后者之至,完全没有听见他说。 …… 几人说话间,却看场中,林笑非在“针林毒海”之中穿梭,全靠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罡将飞针挡在三尺之外,但是赌气却不是剑法所能挡住。莫说最靠近焦红夜的林笑非,便是青龙石场的边缘,许多内力薄弱的弟子在闻到奇香后也再次头晕目眩,不得不自觉的向后退出数丈远。 “咻”,密密麻麻的飞针之中忽然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鸣响从左侧传来,那是一记更快的飞针,针尖带着一点艳丽的红,这一针藏的切,来得快,却没逃过林笑非的耳朵。只见他咬破舌尖,头脑瞬间清醒,手腕转动,宝剑飞旋起来,残影千百道,快的看不出那一道是剑身,顷刻间便将周身靠近的飞针尽数挑开。紧接着,头部下沉,腰部下压,立时躲过那一针,还不得站起,脚下一扭,身子飞速弹起数丈,凌空便向焦红夜当头罩下一片剑花。 刹那间,青龙石场轰隆声大作,烟尘四起,焦红夜散出的赌气瞬间被冲散。林笑非见状,立时临空坠落,想要乘胜追击;哪知刚刚落下不过一章,浓浓烟尘之中突然射出一条红色的倩影,自然是焦红夜,只见她衣衫整洁、泰然自若,仿佛没有受到半点损伤;她凌空飞起,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软剑,便与林笑非撞在一起,“当当当当”,一片密集如鞭炮一遍的精铁撞击声响起,两人越打越急,越飞越高,几乎到了数十丈的高度。 众人抬眼望去,阳光已有些刺眼,两人刚错身一剑,焦红夜忽然身躯猛地一震,全身上下的霓裳衣衫里竟忽然同时射出千百道银针,那样子着实像个发怒刺猬一般。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林笑非如何挡得住,顷刻间便有十几根银针射入大腿和腰腹之中。真气瞬间散乱,焦红夜见一击得手立时乘胜追击劈下一剑,匆忙间林笑非横剑格挡,一记重力传来,林笑非伤上加伤,径直向下方飞坠而去,片刻便坠落在烟雾笼罩的石场上,瞬间响起“咔嚓”一声碎骨的脆响。 “输了?!” 场中一震惊呼。 如此天赐良机,焦红夜怎能放过,几乎就在林笑非坠落的同时,她也飞身追去。立时又射连续射出几蓬飞针,哪知正当此时,忽然从林笑非坠落的地方响起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剑鸣,房屋一只孤鹤的放声鹤唳。一圈气浪瞬间将石场上的烟尘赌气瞬间重开,同事只见原本重伤的林笑非纵身跃起,竟然全不顾迎面落下的密集飞针,迎面刺去…… “这……”众人的心脏和呼吸仿佛都在此刻顿住。 “万艳同悲?!”高台上,叶郎雪双目瞪圆,惊呼出声。 “罢了!”就在此刻,忽然一声叹气响起,只见一道剑光凭空乍现,顷刻间就冲开了焦红夜密密麻麻的飞针,也将林笑非的剑势打偏。两人同时错身落地,同时转头看向高台,那是黄易君的方向,只见他已经收剑入鞘,对着焦红夜说:“你输了!” “放屁!”焦红夜顿时骂道:“方才他已成强弩之末,最后一招,只能是我伤他败!” 黄易君也不管她粗言秽语,说:“方才那一剑叫万艳同悲,是同归于尽的招式,本来你们可以平局论,但是方才你最后一招却弃剑用针,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你死他活,活着的人,才是胜者!” 闻言,焦红夜身子一颤,回头看向林笑非,只见他面容冷峻、泰然自若的看着自己;想了想,竟然摇摇地走过去,当着满场群雄在大庭广众之下抬手在林笑非的脸上刮了一下,娇笑起来,“好个剑君子,原来也是个热血男儿、多情种,竟然想与我同归于尽,这天下怕是没有这样的好事。”说着,又大笑着转身离开。 林笑非收剑入鞘,走回太白的方向。 “哼,不要脸的臭婆娘,”青龙石场外的偏僻一角落,温静霜的丫鬟秀儿眼睛死死的盯着焦红夜,啐了一口愤愤地骂道,“臭狐狸精,也敢勾引我家相公,早晚叫你不得好死。”骂完,她看了看林笑非又看了看高台上的呼哧喝刹,赶紧向后山跑去。 青龙石场上,众人的视线都在太白和流星半月阁的方向来回看,果然见黄易君慢慢站起身来,身子一颤,再出现时已落在了场中,众人惊叹不已,“好高的轻功。” 黄易君身材修长,眉目如锋,他静立不语,只是看向太白,果然莫承允也站起身来,说:“正好不过,数日前你我那场未了的决斗,便在今日有个了结。”只听一个“结”字落下,人也站在了青龙石场上,气势风度丝毫不落半点。 两人同时缓缓拔剑,直指对方,两道凌厉的剑势瞬间冲击、交融,然后震荡开来……顷刻间,青龙石场的所有的兵器都好似安耐不住,剧烈的跳动嗡鸣…… 众人心下暗自惊叹:“秋水剑黄易君,剑神莫承允,看来这场决斗,不是剑招的较量,是剑气和剑意的对决!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盟之约(三) 黄易君和莫承允二人迎面而立,只拔剑相对,且静立不语。两人平指相对的宝剑中间仿佛多了一条线,周遭的空气变得扭曲跳跃,一圈圈凌厉无匹的剑气从两人的站立之处震荡开来。青龙石场上的所有兵器都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嗡鸣震动、跃跃欲试……若非各大高手都用力护着自己的兵刃,否则怕是早已脱飞而出! “莫剑神,我用秋水剑,你使的是千潮怒沧剑决,你我同在水中取剑,剑意相仿,今日之战难得一遇,要战就来个天时地利,战它个轰轰烈烈,你道如何?”黄易君嘴角挂着那怪异的笑容,脸上却是疯狂之色。 莫承允沉思稍许,想着如今太白先胜一局,宗主林碧照还没有出手,而流星半月阁一方却已经高手尽出,这一战无论胜败,太白都已然晋级,正好可以借此看看黄易君真正的本领,便是不胜也能让他筋疲力尽,何乐不为?思及此一处,便当即答应,“来者是客,便依你所言又如何!” “哈哈,不愧剑神之名,爽快!” 黄易居难得的大笑两声,随即两人运足剑气几乎同时推剑靠近,两人足下的青砖噔噔作响,碎了一片又一片,裂纹似蛛网一般密集,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这时只听两剑相交之处的空气忽然剧烈的扭曲悦动,雷鸣般的响声骤然加急,青龙石场上忽然狂风大作,所有兵刃更是几乎快要安耐不住,仿佛受了招引一般就要脱飞而出。 黄易君想了想,忽然转头望着渡明渊的方向,高声喊道:“梵净斋的司姑娘,水意剑诀中你的「山海剑经」堪称一绝,可否助我二人一臂之力?” 司神雨兀自一惊,继而淡笑着站起身来,抱拳道:“好说。” 说着,只见她缓缓拔剑,剑出其半,忽然提速猛地抽出,“嗷呜”只伴着一声龙吟清啸,一道青色的剑气瞬间射入两人的剑劲之中。 这一下仿佛火上浇油,无论风声雷鸣的威势都陡然大增,接着两人似乎颇有默契的同时手腕一转,两柄相对的宝剑瞬间直指天际,只见一条蜿蜒扭曲的气劲瞬间射入苍穹,只一瞬间,天空中顿时雷鸣大作,直接从那气劲射入的地方晕开一团厚重的乌云,不过稍许,太白山上便黯淡了许多,仿佛天狗食日,恰似黄昏将近。 “下雨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抬头一看,点点豆大的雨滴已经嘀嗒落下,太白剑宗的弟子们早已取来雨具,各大门中的弟子赶忙撑开一把把大伞。 仿佛就在雨落下的瞬间,各大高手的兵刃就立时安静了下来,然而落下的雨滴却将青龙石场周围的树林和大殿上的青瓦打出一个个细小的窟窿。 “小心!” 众人见状猛然大惊,抬头一看,发现用厚实犀牛皮做的大伞上,就在那雨滴落下的地方,都忽然薄了许多,快要透明,看来马上就要穿透,这时还是司神雨喊了一声:“雨中有剑气,大家用内力撑住吧。” 闻言,各大门派立时跳出几个内力雄厚的高手将内力注入伞上,这才罢休,雨水顺着大伞落下,足下青砖都好似滴水石穿般慢慢侵蚀,众人见此异状再看看青龙石场外原本茂密的树林片刻间就变得光秃秃的样子,又看看站立在青龙石场上、风雨中却丝毫无损的二人,心中惊诧莫名,暗叹:“好霸道的剑气,好诡异的剑雨!” “来者是客,你先请!”莫承允缓缓抬手。 “剑神发话,自当尊崇!”黄易君微微一笑,只见他身体微微一颤,忽然原地消失,众人双目圆睁,“呼”的一声闷响传来,落下的雨滴忽然改变方向,雨滴横拉成针,针拉成线,忽然向莫承允射来。黄易君残影再现时,已经距离莫承允不过一丈之地。 莫承允双眉轻挑,身姿轻盈的向后滑了一步,接着忽然双手握剑爆射而出,宝剑是一柄剑,人也是一柄剑,快的瞬间就冲开射来的剑雨,与黄易君撞在一起…… “当当当当……” 快,没有丝毫犹豫,两人的剑瞬间交错碰撞,一瞬间的精铁碰撞之声密集得就像是十几串鞭炮同时炸响。 青龙石场上,剑气纵横四射,千百道剑影,快的看不清是谁在攻,是谁在守;忽然间,两人好像有默契的同时顿住,但顿住只是瞬间,一刹那,两人同时拔剑刺出,针尖对麦芒,剑尖对剑尖,剑未到气先至,一声轰鸣巨响瞬间炸裂开来,伴着气浪席卷,滚滚似排山倒海。 众人运足内力挡住了袭来的气浪,目不转睛的盯着双剑相击之处,不少人都捂住双耳等着下一次剧烈的炸响。然而,就在双剑相击的瞬间,黄易君的佩剑好似忽然成了豆腐一般,竟然被莫承允的剑直接切成两半,这一幕诡异非常,接着莫承允的剑瞬间穿过黄易君的身体,果然没有鲜血溅出,是残影…… 莫承允好似早有所准备,刚刚穿透残影,脚下瞬间顿时,手腕急转毫不犹豫的将宝剑从左腰向后刺出,速度快绝。 “好” 雨天路滑,如此快的速度,莫承允却能顿住不差分毫,又立时反击,众人拍案叫绝,然而一个“好”字刚刚出口,就瞬间色变。莫承允精妙的一剑竟然扑空,黄易君并未在身后出现,而是正前方,莫承允双目瞪圆,一式快剑已到了喉尖……众人心下大惊,不想他竟直取要害,这黄易君不是要比剑,是要杀人?! 然而,秋水剑并没有穿透莫承允的咽喉,电光火石之间,莫承允脑袋一偏,秋水剑擦着脖子飞刺过去,莫承允右边的脖子瞬间被切除一条三寸多长的口子,鲜血已涌了出来…… 莫承允摸了一把伤口,顾不得止血,赞赏道:“好精妙的藏剑之法!” 黄易君先声夺人,却好似尤不满足,并无喜色。 “砰砰”莫承允点了身上几处大穴,止住了鲜血,再次看着黄易君说:“既然在下侥幸留着人头在,阁下就不要藏拙了,方才剑意未尽应当还有一式,便让我见识一番真正的秋水剑意是如何的神鬼难挡!” 黄易君皱着眉头,好似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他忽然还剑入鞘,说:“罢了,既然此剑躲过,你胜也是胜,败也是胜,无需再比了!”接着,他扫视一圈最后看着林碧照,“流星半月阁退出了。” “黄易君,你干什么?” 李道秋和焦红夜几乎同时站起身来,怒斥道。 黄易君仿若未闻,站起身来,径直向太白山外走去;李道秋和焦红夜同时追出,片刻间流星半月阁方向竟然人去楼空。 众人见这般情形,个个面面相觑,不想号称志在必得的黄易君与卜卓君淡然认输一样让人费解。 林碧照站起身来,运功压下喧哗,说:“既然流星半月阁中途退出,我宣布太白剑宗晋级!”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依旧阴雨绵绵的天色,又说道:“今日众位高手都耗损不少且大半有些损伤,今日暂时罢了,各派高手今夜在「太白二十四桥」修整一晚,明天由今日晋级的昆仑与太白剑宗来争这神盟盟主之位!” …… 太白剑宗弟子和长老们的住所,都在大殿后方的剑舍之中,来往宾客的住所却在山腰间依着悬崖峭壁建立的环形楼阁内,这些楼阁都以巨木支撑在悬崖峭壁中,远处看去好似悬空而立;楼阁之间以环廊相连,环廊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将环廊映照的像一条红色的丝带挂在山腰上,如此奇特建筑被剑宗弟子称为「太白二十四桥。」 顾惜颜凭栏独立,今夜乌云遮蔽,无星亦无月,她却愣愣的盯着远方,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忽然一道脆嫩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喂,第一美人儿,你想问我的是什么?” 顾惜颜回过头来,果然是秦烟罗从环廊不远处过来,不过今夜她没有坐在秦匡的肩上,而是自己坐在一张木制的轮椅上。顾惜颜笑了笑,说:“别急,需要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等神盟之约结束之后再说吧。” “不行,”秦烟罗果断的摇摇头说:“你不问,我睡不着觉,哼,你如果现在不问,可别怪我失信于人!” 顾惜颜略微一愣,笑了笑慢慢严肃起来,盯着秦烟罗明珠般的双眸说:“好,我可以现在问,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得有半句虚言,也不得有半点隐瞒,你可能做到?!” “看来是很机密的事,”秦烟罗不自觉的警惕了许多,思忖稍许才咬着牙点头说:“好,愿赌服输,你问吧,只要不是我派十绝剑的秘籍,其他我知道,我定全部告诉你。” “白诺城被关在哪儿?”顾惜颜问的很直接,问完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秦烟罗,似乎要把她看穿。 秦烟罗全身打了个寒战,心中忽然一紧,想了许久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可是胡说,”顾惜颜斩钉截铁,语调忽然提高了几分,“秦小妹,你休要骗我,既然我能找你询问,自然早已打听清楚了,当时白诺城化名悲骨画人挑战你大哥秦夜,被他识破,在未央宫宗灵殿发生了大战,你和秦匡都参与其中,你如何会不知道?” 秦烟罗的双眼睁得又大又圆,心中更是惊诧不已,“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么多!”接着,她仔细想了想才点头说:“不错,我的确参与了那场大战,不过我落败的早,也确实不知道白诺城到底被关在了哪里。后来,我只是听我大哥说,他连同司神雨、还有陛下的十二名贴身护卫合力将白诺城擒下,后来陛下怕白诺城难以驯服,命令他挑断了白诺城的手筋脚筋,然后费去了一身的修为,后面就找了一处很远很远的隐秘之地将他囚禁了,至于这隐秘之地到底在哪,我却是不知道的,我也没有问我大哥。” “什么?挑断了手筋脚筋?!”顾惜颜少有得惊呼出声来,失了她平素所有的恬静冷寂,心脏好似被什么猛烈撞击,她呼吸急促心里暗暗的说:“废去了一身的修为,岂不是成了废人一个,他……如何受得了。” “不错,起初我大哥也没告诉我,后来还是我不停追问要继续跟白诺城比试,他才说的,”秦烟罗不解的问:“怎么,你关心他?可我听说,他坑害了你的朋友——眉庄柳家的大小姐,你不是该恨他入骨吗?” 顾惜颜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或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就要垂泪而下的脸,深吸两口气后只静静地说:“这些……你不懂得。” “哼,”秦烟罗不悦地哼了一声,又说:“什么我不懂,不就是男男女女那点扭扭捏捏的事情么,你不说,我也不想听哩,既然如此,左右我也给你说明白了,咱们可就两清了。” 说着转身就走,顾惜颜也不管她,只是看着远方静谧幽暗的夜空,深邃的不知道尽头,自言自语的说:“看来你的命并不比我好多少,可是上次绝境是林笑非来救你,如今我却连你在哪儿也不知道,又如何来救你?” “那倒未必?”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顾惜颜一时失神,竟然未曾察觉有人靠近,猛地转头看去,发现环廊另一头,又有一个女子走近,她一身素白,步履款款、衣袂飘飘,婉约如诗的气韵下又有一丝难得的英气,是司神雨。 顾惜颜双眉轻挑,也不怪她偷听,直接反问道:“何为未必?” 司神雨慢慢走近,不说话,却绕着她走了一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两遍,好似在欣赏一块无暇美玉,“啧啧啧,果然是国色天香也俗气,古今满篇辞赋竟然没有一个词能形容姑娘的容颜,莫说那些臭男人,便是我这个女子见了,也不免心生钦慕嫉妒,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顾惜颜也不回话,仍旧静静的盯着她。 “呵呵,莫怪,我早想见你一面了,”说着,司神雨也跟着站在廊下,两人距离不过两尺而已,她声音故意压低了许多,低的只有两人能听清,“我喜欢叶郎雪,叶郎雪喜欢你,你心里却只有白诺城,白诺诚心里又住着你故去的旧友柳琴溪,你说好这鬼怪的缘分好笑不好笑?” 顾惜颜的眉微微拧在一起,淡淡地说:“不好笑。” 司神雨转头看了看她,忽然叹了口气,也看向山外漆黑深邃的夜色,说:“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甚至可以教你如何救他,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顾惜颜问。 “今夜就离开太白山,不得参加明天的决战!”司神雨说。 顾惜颜忽然转头看着她,思绪如飞,许久才好似恍然大悟地说:“难怪你今日没有站在通古剑门的一方,难怪卜卓君一身修为还没展示就宁愿退场,你们处心积虑,更要引我离去,到底要筹谋些什么?” 司神雨也惊讶地看向她,四目相对,稍许后司神雨忽然笑道:“好聪明的人儿,偏偏又生了这样漂亮的脸蛋,真是叫人嫉妒是不是老天有意偏袒你。” 语气顿了顿,她才接着说:“不错,我们自然有我们的计量,不过这都与你无干。你只需要知道,不管你在或者不在,我们都会成功,只是少了你,我们会更加容易;而且,你此番离去,并不是为昆仑添麻烦,正相反,昆仑远在幽州,所谓长鞭莫及,便是侥幸夺魁也根本不能掌控中原武林;而且如今中原各大门派,虽不满朝廷者多,但是敢有反意者少,区区李庸和黄易君、焦红夜之辈,根本是蜉蝣撼树、孤掌难鸣。此时若昆仑助李长陵夺取了盟主之位,只怕是祸非福,除了引火烧身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顾惜颜看着她的眼睛,沉默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问:“他在哪?” “禁宫深处,青邙山,大周皇陵!”司神雨答。 顾惜颜心下一滞,再问:“太宗十剑士?” “不错,”司神雨点点头:“大周皇陵之下有一处绝密非常的囚笼,关押的全都是六百年来的非常之辈,白诺城也在其中,也被太宗十剑士守着。换句话说,他在里面绝对安全,因为没人杀得了他;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除非仁宗皇帝改变主意,否则他再难重见天日。” “十剑士修为惊绝天下,如何能救?”顾惜颜问,不过此话刚出,她似乎就想到了什么,“剑四?!” “呵呵,果然聪慧过人,”司神雨笑着点点头,说:“看来上次假冒我的样子去查探消息的,当真是你。不错,你想救人,就要利用剑四的弱点去;否则绝无半点机会。” 顾惜颜再次沉默,良久才说:“你要我如何做?除了这个不是消息的消息,你能给我什么帮助?” 司神雨说:“我要你今夜就离开太白山,不得告知任何人;明天你在落名峡等候,自然会有人来跟你汇合,一起去救人。” “是谁?”顾惜颜问。 这次是司神雨深吸一口气说:“太白剑宗,林笑非!” 顾惜颜皱着眉头说:“神盟之约在即,今次不比往年,太白剑宗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个盟主之位,他便是有心相助,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司神雨摇摇头,“此言非虚,不过,所谓时势比人强,只怕他想要助力太白才是有心无力。”想了想,她笑着说:“而且,你也看错了林笑非,虽然他也想太白夺得盟主之位,但是他和林碧照,甚至和他师父莫承允的目的都是不一样的,林碧照他们是要为太白山再加固一层城墙,让它固若金汤,而林笑非却是只想利用这掌控江湖的便利,来助力白诺城登基大统。白诺城,他有一位好师兄,在这个师兄眼里,怕是除了自己的妻子,这天下间再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得了!” “怎么样,你考虑的如何?”司神雨追问。 顾惜颜斟酌良久,才咬着牙说:“成交。” …… “他——我是说那个暗影楼的掌门,真的这么厉害?” 小阁中,温静霜听着秀儿的回报,满脸的惊诧。 “是呢,看模样也不过二十出头,可就是这么厉害呢。我听说那个通古剑门的张青,人送外号剑山老鬼,也是成名几十年的老江湖了,但是若论起狠厉和心机,却都不及那个怪名掌门。当时,那剑就指在他的后颈上,就在这儿,这么近,”秀儿说的眉飞色舞,时不时还比划起来:“他要是不认输,怕是人头顷刻间就要落地!” 温静霜听了,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又问:“对了,你刚刚说相公去哪养伤了,伤得重么?他是自己走回去的,还是旁人搀回去的?” 秀儿也聪明,见温静霜担心不已,连忙过去将她搀扶着坐下,安抚道:“小姐,你放心吧,咱们相公何等的人物,自然是自己走回去的,看样子伤得不重,就是几根破针而已,害不到他的。” 可是温静霜却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又站起来在房间来回的走了几个圈,忽然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拉着秀儿就吩咐道:“秀儿,你现在就回去,去大殿找剑宗弟子,让他们带着你见相公去,就说我今晚要见他,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回来一趟。” “这……”秀儿面色一时为难,“明天就是最关键的决战了,这时候相公正在养伤,怕是难得回来吧?” 温静霜摇摇头,“不管这些,你现在就去,就说我肚子闹腾的厉害,让他无论如何也得回来一趟;他素日疼我,你如此说,他一定是要抽空来的。” “这——好吧,我现在就去。” 说着,秀儿又向前山跑去。 屋内一片静寂,温静霜坐在窗前,声音凄楚,喃喃地说:“霍炎哥哥,对不起,我相公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丝毫不会那些害人的阴谋诡计,我——不能叫你害他,也断不会叫他害你,只是他是我丈夫,我和他之间不该有秘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神盟之约(四) “夫君?”小阁里的气氛静谧的可怕,静的让人呼吸都小心翼翼。温静霜看着坐在身旁的林笑非,仿佛他顷刻间变了一个人,让她有些陌生和害怕。 林笑非静静的坐着,就像一座雕塑,脑中思绪乱飞,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着从大空寺碰见慧叶和尚,到后来柳明旗将他与温静霜撮合在一起,乃至后来柳明旗被暗杀以及在麓岳山房的种种怪异举动,整颗心好像被闷在一个潮热密封的罐子了,让人喘不过气,快要窒息一般…… “夫君?你……”温静霜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啪,”忽然,林笑非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圆圆的木桌瞬间碎裂开来,他怒斥道:“简直糊涂至极!” 情绪激烈,加上用力过猛,原本已经包扎妥当的伤口重新裂开、渗出血来,惹得温静霜顿时泪珠滚滚,“夫君,都是舅舅糊涂,都是他的罪过,你可别气坏了身子。”一边说着,一边连忙从床边的木匣里取来白布给他裹上。 然而林笑非却摇了摇头,满脸的挣扎痛苦,“不,万事皆由我而起,舅舅之所以要加害与他,也不过是为了拉拢我罢了。”他叹了口气,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怎能脱得了干系?” 话到此处,温静霜的身子忽然一颤,满脸的惊诧和悲戚,良久才颤声说:“相公若是如此论理,叫妾身如何自处,若真要计较起来,妾身岂非是祸水红颜,如此在那乱岗贼匪袭杀时,就该死了更好,也能免了这些恩怨纠葛。那样,舅舅不必做下这些卑劣的恶事,相公也不会因此愧疚于心,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呜呜……”说着说着,泪珠儿更是倾泻如覆水,再难收住。 两人成婚数年,伉俪正笃,从来都是相敬如宾,何曾红过脸,一时间林笑非不禁手足无措,连忙告罪,“娘子错怪我了,为夫怎会是那个意思,只是依你所言,若慧叶句句属实的话,舅舅的所作所为简直比鬼更恶、比匪徒更狠,为夫一生坦荡,除了当年没有去搭救白师弟外,此生再没有做过有亏良心的事情,如此一遭,我也不知将来怎样面对慧叶。” 闻言,温静霜抹去泪痕,想了想便靠近林笑非说:“夫君,你来时我便是想好了的。既然舅舅有愧于霍炎哥哥,那我们就代他谢罪,据我所知,霍炎哥哥一门有遗传的眼疾,个个不辨五色,分不清柳绿花红,夫君交友广阔,我们便寻访天下名医,将他治好,也算弥补了些许罪过。你觉得如此可好?” 林笑非沉思片刻,亦点头说:“只能如此了。而且,咱们还有一件要事要做,舅舅被慧叶设计带走已经一年有余,如今生死难料,若是有机会,还是要设法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境况,无论如何,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至少对你对我,舅舅都是没有错的。” 说起柳明旗,不知怎的,温静霜心底竟然升起一股厌恶,从她与林笑非成亲以来,柳明旗不知惹了多少祸事,若非他的缘故,她与林笑非这些年本该过得更加快乐,林笑非也能轻松坦荡许多…… “好,那等这个神盟之约了了,我们一起找霍炎哥哥聊聊,看他怎么说吧。”说完,好似不想再提起柳明旗三个字,便看了看林笑非的伤口,问道:“夫君,你伤得严重么?明天你能不能不要……”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她不敢说完。 林笑非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强振着精神安抚道:“皮外伤,不足挂齿;明日乃是神盟之约的决战之日,魏七师叔的伤比我严重许多,所以明天我是免不了的。” “夫君……”温静霜欲言又止。 林笑非看了看她,说:“你我夫妻,性命都是连在一起的,还有什么不能明说的?” 温静霜咬咬牙,点头道:“夫君,妾身虽是见识浅薄的妇道人家,但是若我猜的不错,明日霍炎哥哥必然是要挑战你的,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是怕你输,我是怕你因此手下留情害了自己。今夜为妻思绪许久,一直左右为难,怕不告诉你,以如今霍炎哥哥的修为和心思,我怕你吃亏在太过仁义上;可又怕告诉了你,你因此心生愧疚、刻意谦让,因此误了自己、误了师门剑宗。夫君,你——懂妾身的心思么?” 林笑非见她一晚上都郁郁寡欢,满面愁容,原来担心纠结的还有这个,想她一个柔弱女子思虑过盛,不禁心生爱怜,便将她拥在怀中,“我知道的,你无需忧虑,太白昆仑之争是为公,不仅为宗门也是为天下,我们与慧叶之恩怨是为私,为夫公私是分得开的,你只管安心养胎,无需忧虑在心。” “嗯,”温静霜点点头,忽然面飞红霞,咬咬红唇低眉轻语说:“夫君,今晚你能不回前殿么?” 林笑非见她娇羞模样,明白她心思,轻轻楼在腰间,“不回了,今夜我陪你。” 温静霜摇摇头,似有笑而容颜未展,似有泪而未垂落,她一双深情的眸看着林笑非,轻轻地说:“不,今夜让妾身伺候你,”咬咬牙,只见她抽动腰间丝带,霓裳滑落,里面穿的竟只有上回林笑非带回来的月白纱衣,只一瞬间,林笑非的眼睛便顿住了,只一瞬间,温静霜的耳根都红的发烫,她一字一句说的分明,“我要夫君知道,我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苍天可鉴、日月可评,无论今生来世、极乐泥犁,妾身的一思一念一愁一喜,都只为相公一人与关!” 正所谓: 春色恼人浓抵酒,风前脉脉如招手; 只应缟袂闺房秀,尚带天香汗漫游。 …… “丁冕,可有找到你顾师姐?”二十四桥的昆仑居所,古南海等人正要出门,却不见了顾惜颜的身影。 丁冕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在师傅的窗沿边发现了这个。”说着,他将一个三寸见方的黑色锦盒的拿了出来。 “里面是什么?”元清丰问。 古南海打开一看,眼皮挑了一下,原来里面是一对死去的秋蝉和螳螂,“螳螂和蝉!” 元清丰沉默稍许,皱眉说,“颜儿不辞而别,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有让她不得不当即离去的理由。螳螂捕蝉,今日乃是神盟盟主争夺之日,其意不言自明,可若我们和太白是螳螂与蝉,那么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黄雀?” 古南海与丁冕对视一眼,又与呼哧喝刹相顾而视,说:“赴约的八大门派中,除了我们和太白,以及已经率众离去的黄易君,唯一有能力夺取盟主之位的便是通古剑门的卜卓君,他一直没有出手,退出也极为怪异,莫非他要食言而肥,等我们与太白斗得两败俱伤,才来挑战?!”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呼哧喝刹将锦盒拿在手里看了看,说:“恕晚辈直言,这会不会是太白的计策?昨日大战中,太白所出三人均有损伤,尤其魏七更是动了根基,林碧照会不会故布疑阵,让我们不战而退?要知道,顾惜颜姑娘一身修为岂是易与,即便走的再匆忙,只言片语,一封简信总是能留下的,为何独独弄这么个「螳螂捕蝉」,有没有可能是顾惜颜姑娘被设计引开,然后太白才动的手脚?” 只是他话音刚落,忽然有暗影楼弟子走近身跟旁边的袖语说了一句什么,袖语顿时凝眉色沉,呼哧喝刹问:“何事?” “屠狂南,也失踪了!”袖语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他倒是什么讯息也没留下。” 众人只觉一股寒流涌上心头,可呼哧喝刹却不自觉的想到了一个人——白诺城,似乎他是唯一一个能将顾惜颜和屠狂南联系起来的人。 “声东击西,莫非是趁着神盟之约要去救人?” 有如此猜测者非他一人,然而却始终想不通两人为何不辞而别,更想不通到底谁是黄雀。 古南海压下忧虑和震惊,吩咐道:“丁冕,派昆仑弟子继续探查你顾师姐的消息,不过从现在开始只能暗查,不得宣扬。”说罢,又望向元清丰说:“师叔,事已至此追虑无用,先将神盟之约了了再说吧?” “嗯,只能如此,不过既然颜儿留下这黄雀之警,我们需留个心眼了。”元清风说。 “嗯” …… 太白山,青龙石场,晨曦刚至,人群已经密密麻麻,来的最早的是太白弟子,除了少许掌门的座次外,他们靠的最拢,站的最近,便是最新一批的太白弟子也知道,本次神盟盟主之位对太白有多么重要。 林碧照也早早地到了,他没有坐,也站着,就站在林浪夫的巨大雕塑下,身形显得渺小,但是却有一股凌云般的气势散发出来,不怒自威、仿如一柄藏鞘十年,寒光待发的宝剑! 他深渊般的眸子扫过陆陆续续入座的各派高手,等看到最后入场的昆仑和暗影楼众人,不觉微惊,因为少了顾惜颜,在他看来,今日盟主决战,太白必然全力以赴,顾惜颜举足轻重。 “各位同道,经过昨日数轮苦战,晋级者有太白本宗与幽洲昆仑,”说话间,他的目光在昆仑方向停驻,抱拳道:“古掌门,今日将由贵我两宗角逐盟主之位,昆仑高手来者是客,你们先请。” 这时丁冕站起身来,足踏青砖,纵身一跃便如洪钟一般落在了青龙石场上,“轰”的一声巨响,青砖碎了一片,一圈刚猛的气浪席卷开来差点将众人掀翻。丁冕继承了青华二老百余年的内力,威势非同小可,场上顿时一片唏嘘、一片哗然…… 哗然者自不必赘述,单凭这一身雄浑的内力,只怕整个青龙石场无人能比。 唏嘘者也有唏嘘的理由:昆仑一门七杰,个个少年成名、惊才艳艳,曾经都被给予振兴昆仑、挑战太白的厚望,然而不过数年过去,陆离、陆书瑶兄妹和曲凭寒三人都已相继惨死,仅剩的四人中,池静松因陆瑶之死,已沦落为贪杯好酒的废人一个;快剑柳习风失踪多年,不知近况;如今能有几分名声者也就只有在银甲军中效力的杜若飞和留守昆仑的丁冕了。当初虽然古禹横空出世让人眼前一亮,却不过昙花一现,若非顾惜颜撑住场面,昆仑青黄不接的局面依旧尴尬无比。对此最有感悟者除了昆仑,怕就是与七杰交过手的叶郎雪了。 “昆仑七杰已死其三,仅剩的四人中最出色之人,果然还是丁冕!”叶郎雪与司神雨对视一眼,说。 司神雨点点头,看了看碎裂的青砖赞叹道:“好个丁冕,不想竟然看走了眼,竟有一身当世难匹的内力,若是他没有他师父的食古不化,或许可以一试。” 叶郎雪闻言,与远处的苦厄神僧和苏幼情对视一眼,都点点头,看来都是这个意思…… 丁冕看向太白的方向,乘人之危的事他是不会做的,于是他对着昨日伤势最轻的莫承允抱拳见礼:“莫前辈,晚辈早有切磋之心,奈何之前没有机会,如今借着神盟之约,还请前辈成全!” “少侠过谦,昆仑有君,幸盛;昆仑七杰,有君,幸盛!”莫承允站起身来,亦抱拳回礼。 说罢,身影已落在了石场中。 莫承允横剑于眉,丁冕先发制人,大喝一声,右手猛地推出一张,掌风刚猛无比,瞬间将周遭的厚重青砖尽数掀飞,如暗器般向莫城允射去。莫承允左突右闪,手中的一把青釭剑舞出数十道剑影,挑、砍、刺、撩,剑剑无虚,忽然一道掌风后发先至,莫承允登时挺剑刺出,“轰”的一声巨响,莫承允顿时飞身急退,蹬蹬蹬直踩碎了七百块青砖这才展位,心下直叹:“好刚猛的劲。”又低头看了看手中仍然不停震颤嗡鸣的佩剑,忍不住赞赏道:“两仪碎星掌,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纯阳至刚的掌法!” “哈”丁冕发出一声断喝,人影已在五丈多高半空,他腰身一扭便凌空落下两掌,只听“呼呼”两声巨响,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整剧烈的风压瞬间席卷开来,莫承允怎敢怠慢,立时原地飞旋刺出,如飞鹤腾空而起。掌风瞬间落下,电光火石之间便与莫承允撞在一起,只听“钉钉”两声,莫承允的青釭剑瞬间碎断,掌力拍在青龙石场上,瞬间整个石场都抖动了一下,刹那间碎石飞溅,烟尘四起。此时,丁冕凌空飞坠而来,剑神手中却已无剑,众人拂去烟尘,定睛细看,场上一整哗然,然而正在此时,莫承允忽然双指并拢,飞速点出一指,却不是普通指力,而是剑气。 这一招变换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丁冕身前一道无形而霸道的指力忽然射来,普天之下,能有如此霸道指力的,唯有昆仑派的另一门绝学—天尊指! 剑气撞上指力,虚空顿时出现一点白光,白的耀眼无比,让人不能直视。忽然间,那一点白光瞬间炸裂开来,荡开一圈白色的气浪,顷刻间就破开晨雾,冲出了太白山,远远看去,仿佛从太白山顶忽然韵开一片月光。 丁冕和莫承允二人同时被弹开,莫承允狠狠砸在早已破损不堪的青龙石场上,双腿膝盖以下全部没入碎石中,全身满是尘土。丁冕在半空如流星般向后飞坠而下,蹬蹬蹬退了几步,眼看就要退到场外,他猛地一跺,身体顿时如钉子板顿住,再没有后退半步。 莫承允微微皱眉,显然也没想到丁冕后起之秀,竟然能有如此本领,只见他抽身站出来,环顾一周几乎面目全非的青龙石场,又看着丁冕赞赏道:“好霸道的碎星掌,好霸道的天尊指!” 接着他大喝一声,“非儿,剑来!” 林笑非双指夹住捡把猛地射出,顷刻间就被莫承允抓在手中,此时他的脸色更显肃然,“自古英雄出少年,能与君一较长短,吾亦幸盛。” “前辈威名赫赫,剑指也是难得绝学,只是晚辈身后是八百里昆仑,晚辈此战决不能败!”说罢,丁冕忽然弯腰,将双掌用力插入地下,接着好似他抓住了什么,大喝一声“起”,只听“轰隆”一声,竟然有一块巨石被他举了起来,这巨石宽约两丈,长过三丈,棱角分明,线条笔直,原本竟然是太白剑宗当初建宗时铺在青龙石场下的花岗岩之一,这一块巨石不是多少分量,竟然被丁冕举在头顶,直看的众人瞠目结舌。便是莫承允见了,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直叹:“好恐怖的力气。” 丁冕将巨石举在头顶,脚下瞬间陷下去几寸,然而只见他腰身一震,竟然飞奔起来,速度竟然丝毫未减半分。“呼”的一声,他抬着局势狠狠向莫承允撞去,莫承允立时飞身急退,同时运足十分功力猛然劈下一剑,只见火光四溅,伴着呲呲两声,巨石上已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然而却没有劈成两半。 忽然,巨石那头的丁冕对着巨石便用力推出一掌,巨石瞬间颤抖了一下,诡异得是,丁冕竟然穿过巨石忽然出现在眼前,莫承允双眼猛然瞪圆,丁冕已推掌冲来,不过咫尺之间。众人呼吸骤停,心都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都以为莫承允要闪身避开,不想莫承允竟然不退反进,只听“嘭”的一声轻响,丁冕一掌拍在莫承允的左肩,莫承允却飞速挑剑抵在了丁冕的咽喉两尺处。 丁冕满脸惊诧,缓缓手掌,只剩敬意。莫承允左手垂落,左臂已废,从此剑神只剩独臂…… 莫承允伤,丁冕输! 高台上,林碧照和古南海的脸色同样难看。如此惨胜,代价太大,就连满山的太白弟子也无一人欢呼出声,只是目送着莫承允回到座上,林笑非偏头看了看镇定无声的师父,忍不住鼻子发酸,眼中波光浮动。林碧照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尽力压制住怒气和哀愁,说:“此一战,太白先胜一局,不知哪位高手再来赐教?” 这时一身亮色乌羽长袍的呼哧喝刹站起身来,慢慢向场中走去,他看似慢,每一步却有一丈来远。仿佛早已有了准备,还不能等他约战,一袭白衣的林笑非便跟着步入场中,顷刻间,一黑一白刹时分明的两人便四目相对…… “今日我来,是为争盟主之位,却并非全为争盟主之位!”呼哧喝刹冷冷地说。 “今日我来,是为与阁下履定再战之约,却亦并非只是为此!”林笑非淡淡地应。 呼哧喝刹微微拧眉不解。 林笑非神色复杂,声线压低:“原来我只知你是大空寺缘觉大师座下的慧叶师傅,后来我又知你还是暗影楼呼哧喝刹掌门,直到昨夜我才知道你还是琴川剑派的少门主——霍炎!” 呼哧喝刹的双眼陡然瞪圆,面色巨变,说不出的震惊,过了半晌转念一想又是说不出的痛苦,知他身份底细又会如实告知林笑非者,唯温静霜一人也。 “夫妻同心、亲密无间、朝夕相处、坦诚相见”…… “坦诚相见、赤身相拥、敦伦之姿、周公之礼”…… 一瞬间几个词汇划过脑海,仿如一根银烧红的银针插在骨髓中,叫人痛不欲生。“呼哧呼哧”他喘着粗气发出怪异响声,先是摇头苦笑,继而脸色忽然变得扭曲狰狞,“林笑非,你我之间今日没有点到为止,世上只有一个霜儿,就注定我们是宿命的恩怨、天生的死仇,这个仇叫剜心之痛、夺妻之恨!天下痛之深者,恨之大者莫过于此,今天与你对手的,不是慧叶,也不是呼哧喝刹,而是霍炎,我们今天只能活一个,活下来的那个才能陪着霜儿。” 林笑非的眉紧紧拧住,凝视他许久,竟淡然一笑,“如君所愿。”说话间,他运足十分内力,缓缓抽出宝剑,宝剑嗡鸣之声瞬间响彻全场,只听他忽然高声断喝,“林笑非应战!”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盟之约(五) “锵”只听一声嗡鸣,霍炎猛的拔剑,拔剑的速度很快,他脚下步伐更快,剑音未绝,人和剑光就到了林笑非身前。 林笑非脚下腾挪,身子恰如其分地错开半步,刚好躲过,同时他挺剑直刺,取得乃是左臂腋下极泉穴。 剑身穿人而过,却扑了空,只见霍炎身子一歪向右倒去,忽然又诡异似蛇形一般扭曲,继而竟又豁然弹起数丈高,场上一阵惊呼哗然,“这人莫非没有骨头么?”林笑非抬头望去,只见霍炎的身体忽然悬住虚空又诡异的凌空扑来,这等诡异奇绝的身法剑招即便第二次亲眼所见,仍旧让人难以置信! “当当当当……” 霍炎在半空忽来逸去、左飘右荡,身体轻得像鬼魅,落下的剑快如奔雷闪电,林笑非抬头望着他,见招拆招。两人斗的都是一个快字,只刹那间,整个青龙石场便已是剑光漫天。 忽然,剑光之中的霍炎狂喝一声,身子飞旋一圈猛的当头劈下一剑,只听“呼”的一声风啸闷响,强烈风压直让人喘不过气来,显然这一剑用足了十分劲力。 “来的好!”林笑非猛地跺脚,当空砍出一剑,也是倾尽全力,电光火石之间,双剑相击,一圈刚猛的气浪瞬间席卷开去。 霍炎借力用力,猛的跃起数丈后又忽然飞坠而下,左手忽然推出一掌,一道刚猛的掌力伴着一股让人刺骨的寒气登时拍下,众人只感觉忽然之间如坠冰窟,浑身战栗。 大空寺方向,缘妙大师几人与苏幼情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喊出声来“惊寒绵掌!” 中原武林中,这二人对「惊寒绵掌」格外熟悉,因为苏幼情的师姐前离忘川掌门袖林仙子便是折损在段九麟的「惊寒绵掌」之下,而段九麟最后却是被大空寺缘觉和尚所杀,几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作为段九麟生死仇敌的霍炎竟然会使得仇人的绝学。 掌风阴冷至寒,却刚猛无比,配上「泥犁鬼剑」更是互相补差,林笑非立时飞身速推暂避锋芒。衣衫一角慢了半步被殃及池鱼,竟然瞬间凝结成冰又轰然碎裂一地,场上众人看的目瞪口呆,都倒吸一口凉气,“好诡异阴寒的掌法!” 林笑非低头看了看破碎的衣角,站定身形忽然将佩剑插入地下,猛地挑起,刹那间本就破碎的厚重青砖就如风卷残云般向刚刚落地的霍炎翻滚冲去。 那霍炎见密密麻麻的青砖飞射而至,却不惊不退,反而径直迎面冲去,还不待众人惊疑出声,他竟然扭曲飘忽着身子从那密密麻麻、缝隙不过尺许的青砖中安然穿过,蓦然刺出一剑,剑走偏锋,看似直刺大腿,却中途折转又刺向腰腹,直教人防不胜防。与此同时,他左手呼呼呼连拍数掌,却不是想那左右夹击,竟然是推着剑气而去,掌风推剑气,闻所未闻,然那剑气的速度果真登时就快绝难比。 这一剑几掌使出,霍炎好似被人抽干了精魂,瞬间就面青垂臂、神色暗淡…… 掌法刚猛阴寒,剑气刁钻狠辣,周遭的空气凝重似泥潭,已被杀气剑意禁锢。显然,这几掌倾尽所有,这一剑避无可避! 然而林笑非回的却不是太白剑宗的至上绝学「千潮怒沧总剑决」,反而使得竟然是许多长老和精英弟子们练的「周天剑法」,场上众人惊疑不解,只想:剑君子托大轻敌,怕是要死于此地;唯林碧照和苦厄神僧二人嘴角含笑,在心下赞赏一句“使得秒处!” 周天剑法以柔和韧着称于武林,算不得无上精妙法门,却是一门以弱胜强的巧剑术。只看林笑非剑随腕转,持剑飞旋,剑光旋转若陀螺般,一层两层三层……层层叠叠,剑光好似一山围了又一山。霍炎凌厉刁钻的剑气眨眼即至,轰然击碎一层,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再毁一层时,劲力已减寸半,层层叠叠总有尽时,最后还不到林笑非身前,便已消磨殆尽,气散风止,只留些许寒气萦绕周边亦不足挂齿。 霍炎见状,顿时羞愤不已,自己全力一剑竟然被林笑非取巧破开。心想莫非自己真的处处不如人?忽然,他猛地直起身来,连点身上几处大穴位,疯狂催动内力,一时间断了秀带落了发簪,长发狂舞,面目疯狂难看,“林笑非,我便不信,我一生处处都被你所制!” 他疯狂催动剑意,手背上青筋暴起,忽然只见他身体好似轻轻一颤,林笑非顿时脊背生寒,练剑三十年的手好似有感召的自然横剑格挡,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见眼前人影闪过,胸口已经噗的一声喷出一条血线。林笑非一把扯掉破碎的衣衫,上身近乎赤裸。低头一看,胸口处一条四寸来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人呢?” 场上已有人惊诧地站起身来,环顾一圈青龙石场却不见了霍炎的影子。 “呼”忽然一声风啸响起,又是一剑刺来,这次不是胸口而是腰腹,宝剑直入半寸,被林笑非一把抓住猛地一拉,满手的献血瞬间沾满宝剑,这时众人却仍旧只能看见半截鲜血淋漓的宝剑悬在半空,却不见人,不由得汗毛直立,许多后辈弟子面面相觑,呢喃说:“泥犁鬼剑,莫非真是鬼练的?” 可世上哪有鬼怪,否者以沈莫嗜剑如命的癖好,怎会让人盗墓偷剑,毁他陵寝?是残影,是灵犀诡步施展到极致后,身体轻的像烟,快的像电,“呲”宝剑忽然消失,残血瞬间滑落,一股寒流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这一剑直取心口…… “她是我的!”一声怒吼凭空炸响,似雨夜惊雷一般。 “破”忽然,林笑非狂喝一声,原本被焦红夜用银针刺穿的伤口瞬间崩开,立时射出十几道细长的血线,其中腰腹的两道血线喷在了霍炎的衣衫上,一点红,便是寻得真身。脚下砰的一声爆响,林笑非身子前倾猛地冲将出去,霍炎的剑当胸而过却偏了半寸,林笑非的剑直取咽喉却停在半寸! 霍炎显出真身来,手就抵在林笑非的胸口,剑已经穿胸而过,鲜血如柱,手心手背一阵滚烫。林笑非看着他惊诧莫名的脸,竟淡然一笑,这次却满是苦涩,微微靠前上去再次压低声线说:“抱歉啊,霜儿是我妻子,我不能把她还给你,她不是随意买卖的货物,她也是我心心念念的人!” 说罢,林笑非一步一步缓缓走开,宝剑抽出,鲜血更是喷涌如瀑,他眼前一黑,人瞬间就栽倒下去,太白剑宗立时跃出两位白发长老,将他扶助抬走。忽然,霍炎心松功散,也一口血喷出来,歪歪斜斜就要倒下,候星魁和袖语姑娘立时轻身跃出忙将他扶住,袖语眼中全是怜惜,“楼主?” “罢了,走吧,回去……回巴州!” 呼哧喝刹说的有气无力。 袖语和候星魁对视一眼,点点头,将他扶回,慢慢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一场如何定胜负,要说林笑非胜,他却受伤最重,也最先倒下;要说呼哧喝刹胜了,可最后一记明显是林笑非占了致命要处。 “平局吧!” 林碧照和古南海叹了口气,异口同声地说。 这时林碧照缓缓站起身来,随手将身后一个扛着剑宗大纛小弟子腰间的普通佩剑抽了出来,慢慢走向场中,语气沉静无波,边走边说,“古掌门,你我三十余年未曾交手,今日看来不免一战了,不过……”林碧照话锋一转,再说:“不过,我听说上次神盟之约,贵派顾惜颜姑娘以一记十绝剑一人敌三,堪称江湖美谈,今日林碧照有心学之,还望昆仑诸位成全!”还不等众人惊诧出声,他忽然平剑指向昆仑,“古掌门,丁冕少侠,还有久不出山的巫启天壮士,可否接林某拙剑?!” 青龙石场喧哗满天。 太白弟子热血沸腾。 唯有魏七和莫承允等人心下明白,念过半百的林碧照,之所以要以一敌三,是因为太白顶尖高手伤重过半,他要用这一剑来打消所有明暗敌人的幻想! “林宗主的气魄非凡,不熟家兄,不过我昆仑还没有在比武场上以多欺少的先例。”说话的是元清丰。他拄着拐着站起身来,笑着说:“老朽虽然目不能视,但是方才也听的清明,最后一招该是剑宗林少侠伤,暗影楼呼哧掌门死,胜负已有明了,三局两胜已有结果,林宗主何须谦让,何须再战。不过……老朽听了林宗主的豪言,却心痒难止,不知林宗主可愿纡尊降贵与我这瞎老头子比划一二,当然这不是宗派盟主之争,纯当武学切磋罢了!” 古南海皱眉不解,忽然想起顾惜颜留下的那黄雀之警,自然不再多言,便止住了跃跃欲试的丁冕。 “这人,果然是越老越妖,老人家当真眼盲心不盲,竟然让古南海抽身退出,大战两日昆仑本宗竟然无一折损!”远处的司神雨淡淡一笑,轻声道。 林碧照扫视一圈,见昆仑的主动退出无人反对,也点点头:“前辈是当世高人,愿意指点,林某人自然领命!不过……”说着,只见林碧照忽然在长袍上一扯便撕下一块寸许宽的布条来也把双眼蒙上,“现在公平了!” 元清丰虽然目不能视,但是耳力却非凡,只听破帛之声便猜的一清二楚,笑着赞道:“林宗主之诚亦不输与尊兄也!”说话间,只见他手中青竹游龙拐杖轻轻一抬,再点在地上人已经身在石场之中,与林碧照不过两丈之距。 这二人,一个是昆仑元老,一个是剑宗宗主,一个真瞎一个假盲,倒也是今次神盟之约的奇闻了! …… 正当太白山上群雄鏖战之时,一队约五百悍骑的队伍悄悄出太白城,卷起一路烟尘直向太白山方向奔去。这五百悍骑各个腰佩长刀,手擒长矛,身背劲弩,面色冷峻,肃杀之气浓郁至极,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队伍中间围着一驾马车,马车周身都用厚实青布遮蔽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 官道不远处,一个牵着青牛的老农被烟尘波及,快步退后,然而刚刚侧身一步,便被几只飞来的箭失射翻在地,瞬间毙命。 …… 大殿后,太白剑舍之中,林笑非躺在床上,剑宗的医师正在敷药治伤,费时许久,胸口的血总算彻底止住。因莫承允在此,温静霜便是万千泪珠成河,也只能默默淌下,不敢做声。 “梁老,这伤可有碍性命根基?”莫承允低声问。 那鹤发医师的小徒弟帮他抹去满头大汉,才说:“回堂主,幸在最后一剑偏了半寸,并未动害性命根基。不过如此重伤,疗养半年是少不了的了。” 这时莫承允和温静霜一颗悬住的心才算安定。不过顷刻间,莫承允忽然冷眼转头,看向窗外,同时一道女子的声音飘然传来:“我看未必,若是林公子此时不速速离开剑宗,怕是不仅要命断于此,还要声名尽毁了!” 说话间几道劲力隔窗打来,立时将温静霜和一对老医师师徒都击晕了过去。 “司神雨?” 果然,莫承允话音刚落,只听嘎吱一声推门,进来的果真是司神雨。 莫承允见过大风浪,处变不惊,只问:“姑娘何出此言?” 司神雨看了看昏睡的温静霜,反问:“太白飞云堂闻名天下,林夫人的娘舅柳明旗与白诺城之间的纠葛,想必剑宗只是知而不言的吧?” 莫承允双眉猛地一挑,沉默片刻后点点头说:“不错,不过这还不足以我去干涉他们之间的事情。柳明旗虽是小人,但是修为平平,翻不起什么浪来。” “哎,可惜了,”司神雨摇头苦笑,“世上最是小人可恶至极,他们虽然貌不惊人、修为平平,却最能搅弄风云。剑神虽然将柳明旗这人打听的一清二楚,可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又怎会知道这里面还牵扯着一个早已灭门的小小琴川剑派,这剑派里还有个日日牵挂着温静霜的痴情人儿。这闹出的恩怨纠葛,可就一言难尽了!” “牵挂温静霜?”莫承允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呼哧喝刹?!” 司神雨点点头,说:“此间恩怨难以与剑神详说,不过我看今日高徒与他的搏命决斗,想必高徒是一清二楚了,若是剑神有兴趣,届时等风头过去再细问不迟。此时,还请速速着人带着高徒夫妇赶紧下山,否则迟疑一步,悔之晚矣!” 莫承允追问:“何出此言?” 司神雨上前一步,抵近低声说了几句,莫承允顿时面色巨变,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只见他双袖狂舞、衣衫无风自动,整个剑室的桌凳茶具都在剧烈颤抖,深呼吸几次,他仍旧压不住怒气,最后咬牙切齿地说:“宵小鼠辈,无耻之徒。” …… 不到半柱香时间,同样有一辆马车匆匆下山,不过走的却不是太白正道,而是隐秘的后山小径。马车周围几人,都是莫承允平时随身护卫,他们个个如临大敌,神色阴沉。 莫承允安排妥当后,飞速奔向后山一座石窟,石窟上方青石雕刻的飞檐下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飞云堂。 “呀”莫承允来的匆忙,一个急速奔出的飞云堂弟子也出的匆忙,差点迎面撞上,莫承允飞速旋身,顺势长袖一卷将他扶定,问道:“匆匆忙忙,怎么了?” 那弟子抹去头上冷汗,立时躬身递上一份密信,禀告:“回禀堂主,刚刚得到密报,两个时辰前,有一队新进驻扎的杀神军忽然离开太白城,直奔我们而来。” “两个时辰前的消息,为何现在才报?!”莫承允怒气难掩,声音陡然提高了两分。 那弟子满面通红,垂下头说:“他们出城前,我们在城中许多布置都受到了袭扰,甚至还有所折损,看来谋划许久了。” 莫承允的脸色更是难堪,再问:“有多少人?” 那弟子答道:“约莫五六百骑,全是悍勇久战之士。而且密报上还说,虽然出城的只有这一股骑兵,不过就在他们出城后,所有太白城中的守军都忽然行动了起来,各大营寨都厉兵秣马,整装待发。” 莫承允一颗心忽然好像被寒冰包裹,冷到了极致,又好似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就要落下,“知道了,不计后果多派人手,继续探查。另外,通知今日负责守山的执事裴长老,让他速速密令全宗上下即刻进入戒备状态,所有还在山中的妇孺老幼,即刻着人安排从后山离去,无命不得速归。”匆匆撂下几句,便折身向青龙石场方向飞奔而去。 “希望还来得及!”他喃喃地说。 …… “林宗主,先接老夫一记碎星掌试试!” 只听元清丰一声狂喝,猛地推出一掌。这一掌若论赫赫威势之盛尚不及丁冕,然而此掌刚出,登时便听见轰隆两声闷响,好似虚空破碎,愣是将周遭的天地都打的扭曲震颤。 这一掌远隔数丈,却即出即到。 林碧照飞速划出一个圈,那袭杀而来的刚猛掌风就好似被他黏在了剑上,只见他轻轻一挑,便将掌力卸去,掌力瞬间落在不远处一座青峰绝壁上,瞬间炸出一个五六丈宽大的掌印,碎石飞坠,烟尘四起。众人直看的目瞪口呆,怎料到这小小一记碎星掌竟然如此震天撼地…… 还不等众人反应,原本看似垂垂老矣的元清丰忽然化拐为剑,向林碧照奔去。只见他步伐腾挪,忽左忽右,猛地右手出剑,左手推掌。林碧照身子前倾,似风推轻舟般飘逸,他豁然出剑,一剑却划出千百道剑光,一剑便是满川江河。 “当”的一声惊天巨响,元清丰忽然冲入万千剑光之中,瞬间被包裹起。万千剑光瞬向中心射去,元清丰旋身划出一掌,立时将周遭的剑光荡开数丈,那剑光形成的圆球瞬间扩大却不破散。 元清丰失明三十多年,耳朵早已练得比许多人的眼睛还要敏锐,任何风吹草动,哪怕三丈之内谁的一根眉毛动了一下他都一清二楚。于是他毫无犹豫的侧身点出一记天尊指,指力霸道好似裹挟着电弧雷鸣,劈啪作响,却没有破开袭来的剑气,反而被剑气中空而裂。 林碧照乘风而来,推剑疾刺,快的像电像月光洒下。 元清丰毫无迟疑的抬剑格挡,双剑相击,呲的一声擦出一片火花,把元清丰空洞的双眼映的深邃而恐怖,宝剑刺入肩头却戛然而止。林碧照原本泰然自若的脸色瞬间巨变,脑中轰然只剩一片空白,一股苍凉悲怆的感觉瞬间直灌脑海。 那感觉,就好像在一瞬间,天空没了飞鸟,大地没了江河,山间没了树木,花朵没了颜色……这不是人间的味道,也不是地狱的折磨,这是世上一切的圆寂! 林碧照瞬间抽回长剑,一把扯下布条,嘴唇有些微颤:“这——这是?” 元清丰慢慢放在青竹拐杖,也不管肩头的伤势,淡淡地说:“数月前,在剑圣先生去海云边之前,老夫也曾与他讨论剑意,他接过此剑之后说,他胜算由五增六,却不想他最终命丧雾鹫峰。今日,我与林宗主也讨论剑意,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只是希望林宗主能有与尊兄不一样的感悟,如此,天下幸盛;更不枉宗主当日重提双英对弈之盟。”他语气顿了顿,又说:“而且,若我所料不错,只怕今次神盟之约难以善了,贵我两宗很可能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说罢,元清丰微微叹了口气,对他抱了抱拳,慢步走了回去。 林碧照持剑独立,沉默间,看起来略有些孤寂。最后,他仍然环顾一周,说:“今次神盟之约,初战决战都已完毕,事实具在眼前,结果想必就不用在下再自告封赏了吧?!” “嗷,赢啦,我们赢啦!” “林盟主,林盟主……” 青龙石场上,太白剑宗万人沸腾;各派高手也都连连点头,不敢有异议,然而正在这时,一道颇显得不合群的声音忽然响起,“林宗主,若在下没有记错,本次神盟之约并未设八派之限的吧?” 众人闻言大惊,寻声看去,说话的竟然是神盟之约上一直没有发声的渡明渊掌门——叶郎雪。不由得都惊疑不解。 林碧照双目微凝,眉头紧锁,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仍点点头说:“确实,神盟之约开初本宗主也说过这个。” 叶郎雪明显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慢慢走向场中,“叶某不才,却愿意一试!” 林碧照扫视一圈问:“唯君一人?” “呵呵,场下看的久了,手痒的很,不若小女子也来见识见识。”这时,司神雨紧接着也缓步走进场中,与叶郎雪并肩而立。 林碧照的脸色有些冷厉难看起来,不过刹那间,他的脸色就更是无比凝重,甚至更多的是惊诧,因为苦厄神僧、缘空、缘妙大师和苏幼情四姐妹,以及原本已经退出的卜卓君和秦匡、秦烟罗兄妹都已经站起身来,慢慢走入场中,站在叶郎雪的身旁。 此时,不仅林碧照的脸色难看至极,便是满场的各派高手都瞠目结舌,包括昆仑在内,所有人心中好似泛起惊涛骇浪,这下便再是个憨呆迂腐之辈也该知道了,本次神盟之约其实早有预谋…… 林碧照握剑的手在颤抖,却不是害怕,而是在权衡这个漩涡的深度,显然他仍心怀不甘,然而正当此间气氛浓重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御史监奉命拿人,无干人等速速起开!”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便看见七八个穿着青衣官服的押差拨开人群疾步走来,领头的是大内铜牢的薛天凉,还有一个是身旁腰圆滚滚、累得满脸通红的官员——太白城主关若平,他们身后跟着一队挎刀背弩的军士,密密麻麻威势如猛虎群狼,少说也有几百人;再后面便是一群蜂拥上来的太白守山弟子,这些剑宗弟子各个面容冷峻、杀气腾腾,宝剑早已出鞘只等号令,他们与刚刚还在欢呼的太白弟子天差地别,为首的是莫承允。 只看薛天凉腰配长短柳叶双刀,扫视一圈全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林碧照的身上,抱了抱拳,高声问道:“林宗主,敢问林笑非何在?” 林碧照看了一眼莫承允,后者拧眉摇了摇头,林碧照反问道:“此间乃是神盟之约之所在,江湖群雄皆聚于此,薛大人何故独此一问?” “本大人接到密报,林笑非干系一桩买凶杀人案,更兼有私下串联瀛洲水军部将图谋不轨之嫌,特来拿人!诏令文书在此。”薛天凉看似不想多费口舌,直接从袖中拿出一套金黄的卷轴抽开来,也不指望这等宗师人杰跪下听旨,直接宣道: “孤闻前水师掌军统领神威将军之林笑非者涉买凶杀人之嫌在先,更有卸甲不离军、交权不交兵之不轨图谋在后,特诏令御史监拿人详查,各州郡文武须竭力配合之,若遇绿林草莽之顽抵,可调令州郡守军剪除之,因干系重大,特敕御史监首薛天凉临敌决断、先斩后奏之权!” 太白上下一阵哗然,唯林碧照沉静如水,他深吸一口气,只问:“林笑非提领水师剿除匪患不过数年,他忠勇之名举世皆知;如此罪名之大之奇叫人难以置信,可有人物两证?” 薛天凉面色一沉,斥道:“陛下诏令在此,宗主何敢问陛下要缘由?” 林碧照咬着牙摇摇头,缓缓抬起手中佩剑,说:“不,我是替它问缘由!” 此言一出,青龙石场上,万人皆惊。 薛天凉忍怒深吸一口气,收好诏令卷轴,挥了挥手,立时便有两个手下从人群后方拉着用一条铁链锁住穿着囚衫的男子挤了进来,林碧照看清此人,脸色登时巨变,竟然是林笑非的妻舅——柳明旗。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是何人?”薛天凉刻意运足内力高声问,声音浑厚,响彻全场。 柳明旗答道:“罪人是林笑非的妻舅,柳明旗。” 薛天凉道:“事关重大,既然告发,便当众详说从头,以免让人误以为我御史监真是冤狱恶牢!” “是,罪人从命。” 柳明旗便真的当众“详说从头”: “两年前,也就是景城五十七年,罪人远在江南上虞的侄女儿温静霜忽然前来投靠,那时与她同行的还有另一男子,便是林笑非。那时据我侄女儿所说,林笑非曾在路途之中救她过她性命,我自然感激不尽,将他迎回府中设宴款待。可不久之后我便发现,原本林笑非救我侄女儿是相中她的美色,所谓男未婚女未嫁,当时林笑非又是声名显赫、修为惊艳,我自然不敢反对。可是……” 柳明旗语气顿了顿,脸上好似掠上一抹挣扎,接着说:“可是不过半月,林笑非便私下找到我,说救我侄女儿时两人曾逗留于小苍山大空寺中,那寺中帮侄女儿上药的瞎眼小和尚对我侄女儿好像别有情愫,似乎曾是旧识,便让我去详查一翻。我连夜出发,亲自前往小苍山查看,发现那名叫慧叶的小和尚原来是与我侄女儿差点定下娃娃亲的上虞琴川剑派的少门主霍炎,只因当年琴川剑派被扶幽宫的绿衣妖人段九麟屠戮满门后失散而未能成事,归来后我将实情原委告知林笑非。本意告诉他,霍炎早已出家为僧又双目失明,让他不要忧虑,谁知林笑非说慧叶不死,他如鲠在喉、彻夜难眠;于是他便对罪人我威逼利诱,命我前往大空寺为他斩草除根。” 众人听到此处,都不自觉的露出满脸惊讶之色,却不敢打断。 只见柳明旗接着说:“罪人到了大空寺,将霍炎骗出山门之后,几度犹豫,终究顾念旧情下不了手。便折身离去,只命一亲近属下代为处置,后来我得知那属下割断了霍炎的舌头,封死穴道,将他埋在大空寺的后山之中,令他自生自灭。可天意弄人世事难料,谁知道那大空寺后山之下竟然埋着剑鬼沈莫之墓,霍炎因祸得福,竟然修炼了一身惊绝武林的绝学——泥犁鬼剑和灵犀诡步!”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一片讶声哗然。 “什么?沈莫之墓在大空寺后山?!” “是他?!他竟然出自大空寺。” “暗影楼的掌门,是他?!” “难怪他们方才要搏命相杀。” …… 柳明旗好似苦涩的点点头,说:“不错,诸位英雄猜的正是。当年那小苍山的慧叶小师傅,琴川剑派少主霍炎,也就是今日的暗影楼掌门——呼哧喝刹。霍炎学了剑法,逃出升天后,因为他不知缘由,第一件事自然便是找我报仇。我在麓岳山房中,不知被他设计暗杀了多少次,简直受尽折磨,这桩桩件件整个麓岳山房的弟子仆人都可以作证。本来,我想无论如何,我那也算是为了林笑非才得罪的他,再者我侄女儿也已经与林笑非成婚,怎么算,唇亡齿寒,林笑非也该救我一命吧?可是,谁曾想,神盟之约在即,林笑非为了拉拢呼哧喝刹为他所用,竟然兔死狗烹,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我一人身上。害我被呼哧喝刹设计擒拿,尝尽了世间极致的酷刑惩罚。若非林笑非如此冷酷绝情,我也不会在逃出升天之后去举发他的恶行,既然想要我死,我便也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伪君子的丑恶嘴脸!” 如此离奇曲折的故事,众人听得心惊,满脸的不可思议。正在此时,作为林笑非的师父,莫承允忽然高声冷笑道:“哼,好巧妙的故事,不过如今呼哧喝刹也好,林笑非也罢,都不在此处,全凭你这一张巧嘴,莫非就想构陷一代忠勇名将?” “哎,莫剑神,我知道林笑非是你弟子,你待他如师如父,但是我又何曾不是他的亲人,可是又能如何?”说着,柳明旗猛地扯下衣衫,露出上身来,又猛地张开大嘴。 众人登时看的目瞪口呆,一股寒流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 只见柳明旗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完整皮肤,前胸后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针孔,左臂齐肩断裂,让人看得头皮发麻,他的嘴里就更是恐怖,舌头断了大半,若不是他嘴巴长的大,只怕半点舌根也看不到。 柳明旗放下衣衫,满脸悲戚拖着怪异声音说:“众位英雄,试问谁能平白承受这样的酷刑,但是,即便对我施加这样酷刑的呼哧喝刹,柳某人也是不恨的,这是我罪有应得,我最恨的是那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林笑非。不瞒诸位,待在下逃出升天后,我甚至暗中查访过,当年在乱山岗上截杀我侄女儿的山匪多半也是林笑非一手安排的,我就说怎会那般凑巧,让他恰巧能够不差分毫的现身救人。桩桩件件摆在眼前,由此可见,林笑非此人之恶、之奸、之巧言善变,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哼哼,好个之恶、之奸、之巧言善辩。”说话的是林碧照,他顺手将剑插在地上,漫不经心的边走边说:“柳明旗,从头到尾,这些都不过是你片面之言,本宗可没有见到半点实证?” 柳明旗见林碧照走来,不自觉得缩了缩头,看了看冷面肃颜的薛天凉才鼓起勇气说:“不瞒林宗主,林笑非此人生性狡诈,确实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留下证据。不过,我柳明旗是温静霜的舅舅,也算是林笑非的亲人了,我有何道理要陷害于他?这于我,又有何好处?据在下所知,就在半个时辰前,林笑非正在此地与呼哧喝刹搏命相杀,若我猜的不错,他们那一场应该比任何高手的对决都要狠辣决绝的吧?相信众位英雄都是慧眼如炬的高人,他二人的比斗是单纯的为了神盟盟主之位的切磋较量,还是因为私仇的拼杀,自然心中有数。林宗主若真要证据,关于此事的,柳某人确实没有;但是若要识辨林笑非此人之虚伪,在下倒是还有另一个证据。”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递了上去,“这是去年林笑非与瀛洲水军旧将的来往密信,在下因为当时也住在麓岳山房,才侥幸截得一份。世人皆知,林笑非此人自命清高,当年他就以在太白剑祭之时胜之不武为名一怒之下辞去官职,自此神游四海。诸位试想,如此孤高清傲之人,怎会在辞官数年后,又言辞切切的旧事重提,与瀛洲旧部私下联络呢?此事本来我也好奇,后来我还是听霜儿无意间说起,她说林笑非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感慨懊悔;说当年不该以退为进,贸然辞去官职。在下这才幡然醒悟,原来,林笑非当年剿匪成功后,就发现自己行伍上仕途已极,若是不能再进一步入驻长安,此生便彻底到了尽头,他本想借助太白大校上夺取恒无剑的名气再进一步,奈何迟迟没有等到陛下的垂青加恩;他便自作聪明,以退为进。不曾想自命不凡的他,竟然走了一步烂旗,朝廷从此再没有启用他的意思,林笑非懊悔之际又耐不住寂寞,便私下串联原来的旧部将领,想要架空年事已高的冯文广老将军,做个成木之舟,逼迫朝廷重新启用。这等心思谋划、阴谋诡计,哪里还是个人前和顺谦谦、句句天道酬勤的剑君子,分明就是个挖空心思、为了博取功名不择手段的地道小人!” 薛天凉使了个颜色,身旁一个押差立马将书信接过来,先拿给林碧照、莫承允看了,又环步一圈让周围的各派掌门都看了一遍,果真是林笑非写与瀛洲风火营将军杨锦的书信,言辞热络恳切,前半部确实是为了寒暄旧情,而后半部却是拉拢人心。 “林笑非的字迹,想必林宗主和莫剑神再熟悉不过了吧?” 莫承允怒火中烧,冷眼拧眉,“字迹可以模仿,书信可以伪造!” “哼,”这时薛天凉冷哼一声,说:“人证物证具在,是否是伪造,也不该由莫剑神和太白剑宗判断。我御史监奉命拿人,便是为了带回去逐一详查,怕是容不得太白山依宗抗命。” 莫承允也不与他争辩,深一口气说:“林笑非不在太白山。” “狡辩,”薛天凉说:“林笑非身受重伤也不过半个时辰,他不在太白山养伤,能去何处?我劝莫剑神还是不要藏匿罪人、因小失大,害了这六百年巍巍剑宗吧?” 莫承允咬着牙说:“我说不在,便是不在;林笑非当年与我生有间隙,早就搬到麓岳山房自立门户,此事原委,柳明旗再清楚不过。不错,林笑非方才的确是斗法受伤,不过他斗法结束便自行下山去了,若是薛大人要去拿人,也该去麓岳山房,不该来我太白剑宗。” “你……”薛天凉一时语竭,怎料莫承允既然撇清与林笑非的关系,咬咬牙忍了许久才说:“好,好,好得狠呐,在下这就去麓岳山房拿人,若拿的到,也就罢了;若是拿不到,回到长安,本官必将今日之经过如实回禀陛下。走!” 说着,薛天凉转身欲走。然而他刚刚迈出一步,忽然一道声音便让他脚步顿住:“我让你搜山!” 薛天凉转过身来,脸色有些惊讶,林碧照深吸一口气微阖双眸重复一遍:“我说,我让你搜山。” “还是林宗主知进退、懂大义!” 薛天凉抱了抱拳,长袖一挥,高声喝道:“来人,搜山!” 他话音一落,那数百悍勇之士便分成几路向太白山各处奔去。 场上再次寂静…… “林宗主,似乎我们这里还没结束。”打破寂静的是叶郎雪。 林碧照回头看了看,八大门派叶郎雪已聚其三,无论卜卓君还是大空寺亦或者离忘川都是丝毫未损,尤其是明明早已声明要退出争夺的苦厄神僧和苏幼情为何要食言而肥,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于是他需要求证,“神僧,敢问如今暗影楼的掌门可是出自小苍山?” “阿弥陀佛!”苦厄神僧双手合十,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曾经确实是鄙寺缘觉禅师的座下弟子,法名慧叶,也确实是在两年前失踪的。” 闻言,林碧照不由得暗叹一声:“大势已去,事不可为。”于是他咬着牙道:“罢了,林某年岁也大、热血已冷,这等风光耀眼的位置也坐不长久,太白,退出了!” 场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惊讶,有的只有扼腕叹息,还有太白弟子的满腔怒气和滚滚男儿泪,腰间三尺青锋,心中一腔热血,却淤积于胸、一无是处…… 林碧照忍痛而笑,环顾一周强震着精神说:“今次神盟之约,历时两日,经过数轮苦战下来,唯有渡明渊的叶掌门笑到最后,本宗既是承办门派,即刻宣布,今后三年的神盟盟主之位乃是属于:叶——郎——雪!” 叶朗雪身后,傅青画激动得满脸娇红,兴奋的呐喊几乎就脱口而出,看向叶朗雪的神情一片炙热、满是痴狂…… …… 数百悍勇老兵耗时一个多时辰,将太白山翻了个遍,最终也没找到林笑非,薛天凉咬咬牙只得作罢。最后他给旁边的关若平使了个眼色,“关大人,该你了。” “这……好吧,林宗主,陛下对今日之事的各种结果已有处置安排。”关若平作为太白一城之主,也从袖中取出一个黄色卷轴,“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 “太白剑宗,空立中州六百年,虽有尺寸微末之功,然竟养虎为患、识人不明至此,毫厘之差几乎铸成大错,危及江山社稷。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特责令莫承允即刻下山擒拿林笑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宗主林碧照即刻封山自醒,所有剑宗弟子长老,无朕旨意不得下山,山下由太白城主关若平驻扎叁万杀神军,太白若有私自下山、抗命不尊者,一人抗命,阖宗尽诛!” 师徒相残、封山连坐! 众人听的心惊肉跳,只感觉脊背上一阵冰凉,心下都暗骂:好狠辣的惩罚。哪知林碧照竟然面色不改,全都一一应承下来,“太白剑宗谨遵圣旨!”说完,林碧照便带着怒火渐炽的莫承允和一众太白长老举步向内殿走去。 事情顺利的让薛天凉和关若平有些意外,他们愣了稍许才走向叶郎雪,脸上堆笑抱拳道:“恭喜叶盟主,贺喜叶盟主,少年有为,不过而立之年便一统江湖,如此壮举,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叶郎雪面带浅笑,也抱了抱拳,不过他扫视一圈见人人都是只做他顾,根本不待见他,看来对他未动刀兵却取了江湖甚为鄙夷不满,不过都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他嘴角勾起淡淡一笑,轻轻抽出佩剑,双指捏成剑指轻轻在剑身一弹,立时嗡的一声剑吟响彻太白山,众人兀自一惊抬眼看他,只见叶郎雪风轻云淡地说:“叶某不才,今日承蒙林宗主和古掌门谦让,恬居这盟主之位,叶某愿以一剑相谢!” 众人闻言凝视,只见叶郎雪缓缓抬剑,看似很轻,周遭的空气却忽然噼啪啪啦响了一片,接着众人只感觉脚下生风,自己的身体忽然都轻了许多,仿佛就要飘飞起来,忽然叶郎雪猛地出剑,快,快的即出即收,好似只对着远山画了一个圈,顷刻间万籁俱寂。 “轰隆隆” 忽然,伴着鸟飞兽吼,远山一阵轰鸣巨响,就是方才那被元清丰轰出一掌的青峰悬崖顷刻间拦腰而断,原本印在悬崖上的掌印连同小小山峰被切成两半,切口光滑似镜;山谷里巨石飞坠,鸟飞兽散,烟尘轰隆升腾。 地动山摇中,风浪席卷而来,叶郎雪衣衫狂舞,只见他负手而立,剑眉星目不着半点尘土,环顾一圈满脸惊诧的各派高手后,他昂首傲然道:“吾辈居孤峰,十年磨一剑,这一式乃是千秋纵横剑法的终极一剑,吾命为「元始一剑!」” 接着他单手拈成剑指,指着山外西北方,正是黄昏夕落处,说:“诸位,三年后神盟之约,本盟主在云崖白海为各位煮酒静候!” 众人面色巨变,面面相觑许久,终是说不出的震惊心颤;原来,能得到仁宗皇帝的重任,能说服本已明言退出争夺的苦厄神僧和苏幼情食言归附的叶郎雪,果真不是易于之辈,见叶郎雪已借盟主之名自居,众人也不敢怠慢,都点头应诺,不在话下。远处,已快走入内殿的林碧照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那被削平的山峰,双眉轻挑,手中早已松开的剑气又隐隐凝聚,终究意难平…… 有人意难平,有人却一把旺火烧的痛快不已! 巴州,繁华落处的街角中心,一座巨大高耸的木楼正染着熊熊大火,烧的木梁噼啪直响,夜空里大火似怒龙般直冲天际,将周围数十里都映照的一片赤红。一队约莫两百人来人的巴州军堵住两条街口,将木楼围得水泄不通,只管火势不迁延开来,却不扑救。任里面的人哀嚎多么撕心裂肺,周遭虽然密密麻麻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却无一人能靠近去扑火。 越骑校尉蒙泰和州府参军郭书轶两人纵马立在军前,火光中,脸色都映照的通红,一封一封书信从他二人手中飞向四面八方,信上无它,都只有同样一句话:“景成六十一年七月十九,暗影楼秘藏藏书阁年久失火,已焚毁殆尽、片瓦不存。” …… 暗影楼的大火烧的轰轰烈烈之时,作为掌门的呼哧喝刹却刚刚离开太白山,正穿过一片密林山谷直奔巴州,外面暖阳残照,此处却阴风阵阵,飞鸟断绝,只恨信来迟。 骑马的是文四,驾车的是陈风玄,候星魁坐在马车里给呼哧喝刹搭脉治伤,袖语则跪在旁边拧着热乎乎的毛巾一次又一次的为他擦干全身上下的冷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想到竟是他捡了天大便宜。”呼哧喝刹依靠在马车里,脸色白的像纸,吐气如游丝。 袖语忙放下汗巾,将一碗药香扑鼻的汤水递在唇边,呼哧喝刹慢慢饮尽又说:“叶郎雪得到狗皇帝的支持,一跃成为神盟盟主,候老,你对暗影楼的将来作何打算?” “掌门可知,此峡谷叫什么名字?”候星魁手脚未停,不答却问。 呼哧喝刹皱眉摇摇头,“不知。” “双虎峡,掌门可知,它为何叫这名字?” 呼哧喝刹再次摇摇头,“候老赐教。” 候星魁正色说:“据说当年李皇后还在世时,仁宗陈煜与李易关系甚密,二人虽然名为君臣郎舅,实则也算知己。景成二十九年,陈煜出宫春猎,命李易与他同乘龙撵,不想途经此处,忽然从山上跃出两头白额猛虎,惊了御马。车架在崎岖的山道上飞奔疾驰,瞬即摔下山谷,危难时刻李易书生弱体却拼死护住了仁宗皇帝,至此落下腿疾,成了长安士族口中的李瘸子。从那以后,这无名峡谷,便被人称为双虎峡……双虎峡,双虎峡,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一个万里疆土,天赐君王。如今看来,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上天的预兆,李易被排挤出长安后,就此龙入大海,反而成了一方霸主。” 说话间,候星魁将最后一根银针拔出,见没有再渗出黑血,才松了一口气说:“此次我们孤注一掷相助昆仑,其实在外人看来,就是站在了李长陵的营帐下。我其他不惧,怕只怕真应了张青老鬼那句话,仁宗皇帝暂时不想与李长陵撕破脸皮,就捡软柿子捏,净拿我们下手。” 呼哧喝刹眼眉微垂,不知是不是有些后悔,淡淡地说:“等出了双虎峡就放出暗鹰,叫门中长老弟子先分散隐没一阵,同时将藏书阁的《千官集录》等密藏都分部掩埋,等你我命令再说。”语气顿了顿,他忽然又说:“对了,叫人小心着齐鱼候那个老鬼,等我们腾出手再去收拾…” “小心!” 一个“他”字还没出口,车外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电光火石之间,袖语扔掉手上的汗巾,立时拉来旁边的古琴,四指齐拨,猛地一弹,一声尖锐的琴音忽然响起,琴音好似一圈气墙,蓦得冲出马车,冲进密林,将周遭射来的密集暗箭都弹落在地上,叮叮落了一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江湖之变 琴音未绝,袖语已经抱琴跃出马车,身旁文四和陈风玄早已拔剑出鞘严正以待,“知道是谁了吗?” 文四摇摇头,“没露面,不过看来很明显了。” 说话间,文四猛的跃出,一剑挑开一支射来的偌大弩箭,右手虎口已震出血来,这弩箭一丈来长,碗口粗,虽然罕见他却并不陌生,曾经他在陪同戴相澜围攻天墓山时候见过。 “小心点,刚刚只是热身,而且此时我们进退两难。”马车顶上,陈风玄持剑而立,提醒道。 袖语和文四余光扫视一圈,发现此时马车停在半山腰上,前面的狭窄山路已经被巨石阻断,右边是悬崖,左边是深山,悬崖对面绝壁耸立,密林中窸窸窣窣的攒动,显然藏着不少人。当真是一处绝佳的埋伏之地,此时要么尽快破敌,要么葬生于此。 “文四,袖语,不要中计,破开巨石,冲出谷地。”马车里的侯星魁大喊了一声。 “遵命”袖语应了一声,运足内力双手齐弹,琴音骤急,刹那间一圈圈无形的气浪四散开来,所过之处兽走鸟惊、石飞树裂,两面夹射而来的精铁弩箭尽数被弹落而下,她娇声喝道:“四哥,开路!” 还不等她话音落下,文四已身在三丈之外,他身子飞旋冲出,瞬间就撞在当道的巨石堆上。刹那间,火光四射、碎石飞溅,只听他断喝一声“斩”,爆步冲出,挡路的巨石瞬间被他冲开,他眼眉一挑,抬手喊:“走……” 一个走字才说了一半,忽然间他双目圆睁,满脸惊恐,一柄漆黑如墨的剑忽然从一团黑雾中刺出,又从他口中穿过,直贯后脑,命已断绝。 “四哥!”袖语怒目圆睁,惊叫出声。正要冲上前去,却被人一把抓住,连人带琴甩回了马车,侯星魁闪身奔出,猛的推出一掌,将那团黑雾打散,才发现原来齐鱼候站在前方,只见他诡笑着抽出文四口中的墨花剑,讥讽道:“暗影楼已毁于一旦,老东西,时至今日,你该后悔将暗影楼错负于人了吧?”接着他偏头看着马车,故意提高嗓门放声冷笑:“黄口小儿,出来让老夫看看,你如何能做一门之主?” 侯星魁冷眼沉眉,忍着心中绞痛说:“陈风玄,我来挡住他,你不顾一切驾车冲出去!”说罢,他纵身冲出,先发制人猛得斩出几剑,立时便将齐鱼候拖入密林。 “驾”陈风玄驾车直往前冲,密林和对面的悬崖上箭矢急射如雨,马车里袖语用后背将呼哧喝刹挡在角落,不让他冲出去,同时十指飞舞,愣是将射来的弩箭都挡了下来,但是弩箭掉落的地方越来越近,袖语额头上已经冷汗淋漓,明显支撑不了许久。 眼看不远处便是山崖尽头,再过去就是平坦官道,那里正有一队熟悉的人飞奔而来,陈风玄一边甩鞭一边放声大喊,“袖语,坚持住,马上就冲出去了!段缺已经来接应了。” 嘴唇发紫满脸惨白的袖语听见这声,立时震着精神,强硬运气,伴着娇喝猛的一弹,锵的一声金鸣后,袖语瞬间力竭瘫软在了呼哧喝刹的怀里,“袖语?!”呼哧喝刹满身是伤,用尽全身力气竟也不能将袖语扶起。 这时远处的齐鱼候放声大喝“封死谷口,休让他们逃了出去。” 这时密林中忽然蹿出十几名黑衣死士,直向马车扑来,陈风玄见状,立时狠拍了一下马尾,接着跳下马车,挺剑挡去,顷刻间便与死士战成一团。 马车顺利冲出谷口,那里正奔来七八人,领头的正是段缺,只听他远远的大声喊道:“快救掌门!” 袖语大松一口气,眨眼间段缺便挑飞一名接近马车的死士跳了上去,一股脑钻进马车,远远地只听侯星魁喊了一句“小心”,袖语刚刚平缓下来的精神还没反应过来,立马被身后的呼哧喝刹用力拨开“闪开”,断缺一剑刺出,去势快绝,使得是泥犁鬼剑,刺的是呼哧喝刹的胸口…… “叮” 然而,剑尖距离心口三寸之处,却被一件飞来的物事磕飞。段缺反应也快,立时撞开马车,一把擒住配剑飞退几步。再看那忽然飞射而来的物件,原来是一把四棱金锏,此时正被一个身着紫衫的中年男人握在手中。 那男子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红脸卷须,模样甚是雄武,他面如钟馗声似洪钟,盯着段缺冷冷地说:“恩将仇报,卖主求荣,该死!” 段缺手掌生疼,又见来人气势,不敢大意,脑子里闪过许多江湖名宿,忽然间他瞳孔微缩,面色剧变,讶声道:“金锏紫衣,赤面卷须,你是历南宫?!” “无耻之徒,不配叫本大爷的名字!”历南宫轻蔑讥讽道。 世人皆知,历南宫乃是李长陵的贴身随扈,论修为,即便是在整个风陵场也能进入三甲。然而便是如此高手,却是憨直痴人,对李长陵简直忠心不二,可以说是李长陵少有的心腹,被敕封为忠义侯,李易曾经当众戏言,“无忠义侯驻于门外,吾不敢眠也!”可以说,历南宫就是一根肠子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弯曲,李长陵说什么,他就一字不落的做什么…… 段缺畏惧他威名,面色已变,不敢回呛只是悄悄后退。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放肆冷笑:“哼,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暗影楼掌门呼哧喝刹为一己之私,与陛下做对,必然引火上身,我等是弃暗投明。反倒是你——历南宫,你历氏一族自慧宗、景帝起,已是三代忠良,可谓世受皇恩,你却愚忠于一心谋反的李长陵,你不怕地府的历星柘老将军英魂难安吗?” 历南宫转眼看去,原来是齐鱼候与侯星魁二人已分将开来。他看着满脸讥讽的齐鱼候回呛道:“原来是潜行阴沟暗渠,专门背后放冷箭的老不羞,何谓天命大道,你自是不懂,本大爷亦不屑与你做口舌之争,你若不服,来战便是。今日,我看你能不能带走一人!” 说罢,只见他手一抬,立马从密林深处窜出数十名精锐高手,弯刀劲弩,身手不凡,立时就解了陈风玄之危,再看那对面山崖,只听一阵拼杀呐喊,顷刻间就有军士器械被推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见对方也是有备而来,齐鱼候双目微凝,咬咬牙只得作罢,“历南宫,与仁宗做对,你必死无疑,到时历氏三代忠名也将毁于一旦。”说罢,他纵身一跃便与段缺一道跳入崖谷,隐踪遁去。那些被围住的黑衣死士没了主心骨,片刻间便被历南宫的属下斩尽杀绝。 历南宫蹲下身子,给袖语掏出一瓶丹药,看着呼哧喝刹说:“前天夜里,我们得到密报,暗影楼已经被焚毁殆尽,凡事忠于阁下的长老弟子都已经被处决,掌门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愿意拐弯抹角,既然仁宗皇帝已容不得诸位,不若随我西去幽州,投靠我家主公。” 袖语和候星魁同时看向呼哧喝刹,只听他反问道:“若我不答应呢?” 历南宫似乎早有准备,想也不想便答道:“我家主公又说了,若是贵掌门习惯了江湖中的自由,昆仑以东,整个幽州境内,阁下可任选一座小城或者名山大湖以做根基,重开暗影楼,我主人必然倾囊相助;或者若是阁下厌倦了江湖纷争,他也可以安排铁甲巨舰护送掌门出海,从此野鹤闲云,落得清净自在。” 呼哧喝刹与侯星魁对视一眼,见他点头,便强振着直起身来,抱拳道:“早听人说长陵公是名门高才、智计无双,既然承蒙不嫌,又临危相助,还请阁下代为引见!” 见状,历南宫喜形于色、朗笑出声:“哈哈,好,我家主人最是爱才,必然喜出望外,绝不会怠慢了诸位。” 说着,便命人收拾了残局,一路护送呼哧喝刹等人奔西而去…… 太白山下,昆仑一行还未行出数里,便有弟子匆忙来报,送上的是一封拜贴,拜贴的主人正是古道神盟的新任盟主——叶朗雪! “师傅,师祖,此时我们刚刚下山,叶朗雪便送上拜贴,想要我们几大宗门一同上路,这莫非刚刚坐上盟主之位,便要发号施令了?这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丁冕不解地问。 古南海斟酌片刻却摇了摇头,说:“非也,反而这叶朗雪不愧是少年雄才,他这样是为了拉拢我们,先展现一点诚意而已!” “该是如此,”元清丰也点点头说:“既然他有心率先示诚,那我们也不要扭扭捏捏,索性就一同上路,这样既保障了安全又可以借此向仁宗示弱,如此或许可以短暂落个左右逢源,未免成为下一个太白剑宗。如今对我们来说,安然回到昆仑山,养精蓄锐比什么都重要。 落名峡,山风吹得青丝狂舞,衣袖鼓动,顾惜颜坐在一间悬崖绝壁上的石室中,这恰是当年丁冕与青华二老暂歇之地,当初这里是三人,今日依旧是三人,除了顾惜颜,还有屠狂南和左岸霄。如今这二人只是江湖中的小角色,并不算坏了司神雨的规矩。 听了左岸霄带回来的消息,顾惜颜微微叹息,只说:“幸在林笑非先避一步,否则一旦撞面动了刀兵,太白山上必定血流成河,二位,如此看来,此行闯荡禁宫,唯我等三人了。” “左右不过烂命一条,任凭姑娘吩咐!”屠狂南报仇心切,寒月妖刀已经擦了一遍又一遍。左岸霄为人谨慎,小心翼翼地问:“禁宫内高手如云,此行必然九死一生,我与屠狂南性命都是庄主所赐,死不足惜,但救出庄主事大,不知姑娘可有良策?” 顾惜颜扫视他二人一眼,点点头说:“嗯,屠狂南熟悉禁宫的路径,左少侠细腻沉稳,我们三人一道,可以演一出好戏,至于能不能救的了他……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芒山大典(1) 青州,四季山,渡明渊。 自从叶郎雪兵不血刃夺下神盟盟主之位的消息传开后,这里便已经访客如云,从早到晚竟无一刻停歇,这当是渡明渊开宗立派以来从未有过的风光场面,渡明渊上下长老弟子各个神采飞扬,谈吐中都多了几分豪气。 叶郎雪一行昨日就与众派在青州飞仙关分离,深夜归山,今日一早便沐浴净身换了一身绣着飞鹤逐云的华丽衣裳,正走在前往大殿的石阶上,身后数尺之地只跟着亲传弟子傅青画,其余长老弟子和消息灵通的来客都站在两旁,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石阶尽头的大殿正中站着七八个人,当首的是一位留着山羊胡子面容清瘦的庙堂之人,他鹰眼高鼻,风姿冷峻,正是内廷参事李度,其余数人都擎着杀神军独有的青龙黑曜旗,迎着山风鼓动。 “李大人!” 站上石场,叶郎雪拱手抱拳。 李度点点头,随即一个随扈从手捧的木盘中抽出一卷金绫玉轴递了过去,李度接过玉轴,扫视一圈漫山遍野的人群后,扬声道:“叶郎雪听封。” 叶郎雪立时单膝跪地,李度运足内力故意提高嗓门,高声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诏:古道神盟盟主叶郎雪,文武全才、忠勇无双,特敕封为武威大将军。” 合上卷轴,顺势递了过去,“恭喜叶盟主,叶将军,将军啊,颁布诏令,这本是大内司礼官的活儿,将军可懂得陛下特地命我来为将军颁布敕令的良苦用心?” 叶郎雪接过诏书,微凉的晨风中诏书炙热如火,他点点头,答道:“李大人替王监军多年,是陛下的口舌心腹,陛下是为了让在下的位置站得更高,坐得更稳。请李大人替在下回禀圣上,就说叶郎雪会为陛下管好江湖的刀剑,也会为陛下守护好偌大的江山,我会像我父亲一样,一生忠于陛下,忠于大周!” 李度满意地点点头,“镇、神、威、龙,威武将军乃是正一品的上将军,下官只是从二品,叶将军不必客气,将军的话,下官会一字不落的带回去。另外,下官起行时,陛下让下官特地从蜀郡益州旧地为将军带来了一些家乡的特产,并传给将军两句诏书之外的私话,陛下说——虎侯旧子,疏为亲厚,盼早日一见,以解思念旧人之愁。” 听到此处,叶郎雪顿时一揖到地,声音微颤,“郎雪如父,必不负陛下。” 李度满意地将躬身将他扶起,后退半步,叶郎雪转过身去,抬手将玉轴举过头顶,刹那间,渡明渊山呼海啸,喝声震天! …… 是谁的声音? 是谁在叫我? 白诺城一头血发,上身赤裸地盘坐在断裂地石碑上,原本圆润的石碑布满了密如蛛网般的剑痕。他紧闭双眼,不时摆着头,脑中还是断续的声音: “白诺城,火,烧的我好疼!” “冷么?西冥湖的水!” “傻瓜,我的双腿还在碧怒江,你找到了吗?” “你来,你来,我在碧怒江,等你!” 白诺城忽然睁开双眼,纵身跃起一头扎进湖中,湖水清澈,眼中却是血红。石碑之下,是越加壮大的石柱,再往下数丈,一条偌大的青色蛟龙盘柱而下,蛟龙龙口方向湖底咬去,那里安放着一口青石棺材,八条黑色的巨大铁链将石棺固定在湖底。石棺正上方,刻着几个字:朝歌妖妇,万世难赎! 蛟龙虽然死去多年,但威势赫赫凶光犹在。白诺城刚刚靠近石棺,脑中忽然好似千针炸裂,顿时痛彻全身,他猛烈地摇着头,再看石棺时,石棺竟然已经开启,一个红衣女子竟从石棺中坐了起来,她明眸皓齿,眼眉含笑,扬了扬捆在手腕的的铁链,好似嗔怒地说:“傻瓜,还不快帮我解开?!” 看她模样,竟然是柳琴溪,白诺城神魂具痴,扬手便挥出一剑,只听叮的一声,一根铁链瞬间被击飞,再次落下一条剑痕,却未断裂。白诺城瞳孔微缩,更加的血红,立时扬手再欲斩去,却被奇怪的一股劲力忽然拖出池底,顷刻间就回到了断裂的石台上。 白诺城用力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恒无剑放下,双目的血红慢慢散去,好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吃力地问:“她是谁?湖底的那个人。” 李君璧看了看他身旁的剑,叹了一声,随即拖着密密麻麻的铁链坐在洞口,懒懒地说:“一位倾城佳人,一位祸国殃民的绝世妖妇,太祖为她痴迷,大周几乎因为她分崩瓦解,青邙山亦因她而建,她是整个陈氏皇族数百年都不愿提起的女人,对于陈氏皇族而言,她的名字比聂云煞还要禁忌,她就是南宫婉。” “比聂云煞还要禁忌?区区内宫妇人,源自何故?” “哼”,李君璧冷冷一笑,“此女绝非凡人,她不仅妖媚诡邪,更兼通巫神之术,她生前的诸多预言都已经成真,而她最后的预言是大周将延续六百年而终,有人会取而代之。虽然南宫婉最后丧命在这青邙山上,但是这个预言一直是陪伴陈氏皇族的噩梦,所以太宗才将皇陵建在此处,期望镇压。太宗之后,历代帝王都怕,都怕这个女人的存在会被世人知晓,更怕她的预言会公告天下,所以任何关于她的文册史书亲朋故人都焚尽斩绝,十剑士更是奉命代代守护此处,从未离开,也没有一位帝王可以驱使,你看,便是你的恒无剑,也要带你远离,她……是整个陈氏血脉的禁忌。当年陈煜之所以挑中我,也正是因为我无意中知道了这个秘密。” “区区内宫妇人,竟成了帝王无能的替死鬼,真是可悲。待我将她的尸骸带出去,将她的预言公告天下。我倒要让世人看看,大周六百年而终,非是因她之故,而是因为我!” 说罢,白诺城将恒无剑远远甩开,再次扎进湖中。 …… 叶郎雪先做盟主又封将军,短短数日时间,已经是武林之主、一品大员,渡明渊上下早已鼎沸如火,然而宴席未消,叶郎雪却早早地辞别众人,独自站在了云崖白海边。黄昏下,那里有一座老人的墓显得格外清冷,正是苏慕樵的坟冢。叶郎雪站在墓碑前,好像与人对视,久久不语。 傅青画转过石径花丛提着竹篮走来,一双如水的眸子楞楞地看着他,半眸痴情半眸怜惜,她小心翼翼的走近,对着苏慕樵的坟冢恭敬施礼,又把带来的祭品仔细放下,然后轻声问:“掌门,您现在即是江湖之主又是朝中新贵,咱们渡明渊访客如织可算是如日中天,不知您何故忧虑?” 叶郎雪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说:“五天前,另一个一品大员、江湖名宿几乎被逼得丧命太白山,如今虽然侥幸脱身,但声名尽毁已成通缉要犯,同一天武林的泰山之望太白剑宗落得个封山自省。福兮祸之、刹那无常,不到最后谁也无法论定。弯弯,命季长老他们吩咐下去,渡明渊弟子近日严守门规戒律,无故不出山门,违令者严惩不贷。” “遵命” 直到傅青画远去,叶郎雪才独自把她带来的纸铂焚尽,“师叔,想必这样的风光你也是不屑于见的,但这样的天下,弟子也是不愿意见的。自古以来,忠义难两全,要想换个天下,没有尸骨堆成山,血泪汇成海,终究是不成的。” …… 幽州,蓟城,夜月凉风,静谧无声。此时除了寥寥数人,无人敢靠近这座深处的院落,最不敢开口的事总是留给了李长陵身边的近臣——客行南。 月色下,李易一身白色素衣负手而立,他面色沉静,好似古井无波,不急不缓地吩咐,“再念一遍!” “遵命” 可行南点点头,再次打开一封诏令,念了起来: “周立六百年,今国运昌隆,民殷德厚。孤受命于天,近日又得文圣太宗先帝赐梦感召,决议于六月十七,率领宗亲藩王、文武百官,于芒山之巅,举行封禅祭天大典!” 李易将手中的鱼食尽数倒入池中,拍了拍手,问道:“先生以为,我是否该奉命赴会?” 客行南摇摇头,“主公自然去不得,如今仁宗刚刚拿下江湖,风头正劲,此时借机举行封禅大典,又诏各地守将藩王一同赴会,必然想要借此为白诺城正名,既然如此,恐怕这封禅大典上是难免不见血的。依属下之意,主公无需理会,依旧例遣人称病不去即可,只要我们安心养兵屯田,等天下有变,我们兵多粮足以逸待劳,自然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李易淡笑着点点头,转头问:“南宫,你以为呢?” 这时,历南宫缓步从廊下走来,躬身答道:“属下以为,先生的计策确实上上之选,仁宗先得白诺城,又取江湖,也着实锋芒正盛。但……若是主公问我心意,属下只知道若有人向我示威,属下是绝不会退的。日前我随主公巡视风陵场,便听下面的将军们议论说袁公昭自率领西路军入驻关山平原后,不足半月,大小操演不下数十场,大有向我示威之意,根本不将我幽州军放在眼中,如若任此下去,将士们难免心中委屈生怨。属下是粗人,不及主公先生思虑周全,若有失言之处,请主公先生勿怪。”说罢,即向二人拱手施礼。 客行南拱手抱拳,李易大笑出声,“这是你的性子,何罪之有。”顿了顿,又吩咐道:“两位都先退下吧,我自有定夺。” “遵命” 待两人退去,李易缓步穿过一座青石拱桥,往庭院更深处走去,直到一座假山下,才停下脚步坐在石凳上,夜色昏暗,树影婆娑。 “怎么会是他?”李易拧眉沉思良久,始终不得其解。 假山的阴影里,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不敢搭话。 李易接着说:“所有的,所有有希望夺得盟主之位的宗门我们都有安排,可为什么最后却是他?” 这次黑衣人伏身更低,终于开口,“是属下无能,给了主公错误的计策,让主公处于如今的被动之地。属下没想到,一向不涉庙堂的叶朗雪竟会突然获得陈煜的支持,更没想到连一直宣称置身事外的大空寺和离忘川会当场食言而肥,也转向支持他,属下惭愧,至今仍未查明缘故。” 李易沉思片刻,叹道:“所谓虎父无犬子,或许正是此意吧,叶相南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黑衣人问:“此时太白被禁,昆仑也成骑墙之势,历南宫虽然拉来了暗影楼,但他们势单力孤,短期内难成气候,请主公示下,此时该如何应对?” “解铃还须系铃人。” “属下不解,请主公明示。” 李易缓缓走出几步,抬头看那夜空,薄薄的乌云后弯月压星河,他轻声吟唱:“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庭院门外,夜风萧瑟,厉南宫回头看了看庭院里,许久仍不见动静,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先生,主公每每犹疑不定,都会召询那人,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先生见过没有?” 客行南笑着摇摇头,“未曾见过,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影子,他或许就是主公的影子,他能帮主公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他的事,主公不说,我劝你也别问。” 厉南宫沉默片刻,点点头说:“有理。那芒山之行呢,先生以为,主公到底下定决心了没有?” 客行南沉思片刻答道:“其实芒山之行,并不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只取决于主公的心意,而是取决的青州和关山平原的局势。” “哦?怎么说?” “以前郑怀苑依附主公,关山平原就是青州军和我们幽州军的内院,但是自从那个老狐狸听说仁宗收服了白诺城,立马就像换了一张脸,竟然大开关隘,放袁公昭的大军进入关山平原,甚至粮草都是他负责供应。所以,青州的转变就成了一个变数。当然还有另一个变数,就是叶郎雪,以前郑怀苑依附主公时,青州只有一个韩城可以说是我们的眼中钉,但是如今又多了一个叶郎雪,这也是个不小的变数。所以,主公去不去芒山,取决于能不能稳定青州,能不能震慑住袁公昭的贰拾万杀神军。” 厉南宫听的头大,苦笑着摇摇头说:“这……我可想不了那么多。我只管主公的安危,其他的先生去操心吧。” 正在此时,只听庭院内忽然传来琴音歌声,悠扬凄婉,“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哎,”客行南长叹一声,说:“看来,主公已经下定决心了。” …… 封禅祭天大典,乃是大周最神圣隆重的国礼,大周立国六百余年,也不过举行过三次,第一次是太祖立国,第二次是秀宗追太宗为文圣,第三次便是明宗平四乱之后祭天告祖、大赦天下,每一次封禅大典,必是有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不到短短十日,仁宗皇帝的诏令便已由各州郡下达至每个村落,乃至大典还没开始,谣言便已传遍天下,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隐秘谈资。 有人说,仁宗要借此为白诺城正名,让他入驻东宫,日后承继大统,以安定人心。 有人说,仁宗是想借此设下鸿门宴,将赴会的外地藩王和阳奉阴违的守将都一举枭首,永绝后患! 也有人说,仁宗刚刚借叶朗雪拿下江湖,是想震慑武林中人,甚至要将变革江湖,将古道神盟变成另一支杀神军。 …… “师父,他要在芒山举行封禅大典了。” 崇山峻岭之中,一条蜿蜒陡峭的狭窄山道挂在悬崖绝壁之中,在山道尽头,有一座小小的悬空道观,道观里一位穿着粗布麻衣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跪地而坐,手中捻着一枚白子久久没能落下。 他的对面,侧卧着一位须发皆白长眉长髯的耄耋老者,老者手执黑子,直到听见他声音才睁开好似困倦的眼睛,问:“什么?” 男子身子前倾,凑近又说了一遍,“仁宗要在芒山举行封禅大典了!” “芒山大典?什么时候?”老人问。 “六月十七,还有不到半月了!” “哦,”老人点点头,继而轻蔑一笑,略有些嘲讽地说:“哼哼,明宗后,不知多少帝王想在芒山封禅祭天,让自己留名青史,最后都因为群臣反对,没能成事,没想到他倒是不顾脸面,竟然要做先帝都不敢做的事,倒也合了他的品性,只是苦了前面那三位,竟然要与他齐名天下了。” 中年男人点点头,面色犹豫,似乎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还不到几息,只听叮的一声,老人捻在手中的黑子已经落在了地上,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双目微合,重新酣睡了去。 男人小心翼翼的起身,将布衾给他重新盖好,才蹑手蹑脚地缓缓退了出去,将房门合上。房门口,一个穿了身旧黄道袍身背黑鞘八面剑的消瘦男人不耐烦地问:“怎么样?” 男子摇摇头,叹道:“或许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安享一生了。” 黄袍男子沉默半晌,最后长叹一声:“哎,我还以为上次老头让你师弟出去,是动了重新出山的打算,没想到封禅大典这样的举国大礼都搬不动他,看来此生无望了。” 消瘦男子站在廊下,看着山下远处的密林梯田、缕缕炊烟,苦笑道:“罢了,老人家争了大半辈子,估计也是不想动了,这把寿岁已是古今难得,就好好安享晚年吧。看现在的样子,也折腾不得了。” “你呢?” “我?”男子怪异得看着对方,笑道:“你不用打我的主意,我可没有解药,而且,我也不想折腾了,折腾来折腾去,都是为了他陈氏的天下,不值得,罢了。不如安心管好我那几亩田地,种些瓜菜让我爽快。” “哼,你们一个个都是口是心非的主,若真是大彻大悟,给我解药还我逍遥自在,何须困我于此?”说罢,那黄袍男子冷哼一声纵身便跳下山崖,似野鹤闲云,乘风而去。 …… 散花楼,最顶层,平素萧临晨不来的时候,这里是不必要封锁的,但是今日却被另一个人包了场子,略微显得清冷寂静。 “司大人今日好雅兴啊,竟然有空来我这散花楼看景!”杜隐缓步上楼,因为明面上同样效忠于周元弼,所以略显熟络一些。 司神雨却没回头,只是看着皇宫角楼的方向,问:“听说晨妃总是喜欢来这散花楼,故而好奇,想来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杜隐淡笑着说:“晨妃自海云边而来,是为异乡人,十四年前也是在此处她与胞兄萧山景分别,自此便成为了禁宫金雀,再不能返回故土,来此不过是为了一解思乡之苦。司大人是在长安府宅里长大的士族名门,想必难有这样的苦楚。” “呵呵,是么?”司神雨回过头来,怪异地看着杜隐,问:“不日便是封禅大典,杜楼主是周大人身边的红人,不知是否会一同前往芒山?” 杜隐摇头苦笑:“惭愧,芒山之行何其庄重,区区在下还没有这样的身份。司大人呢?此次芒山大典,陛下格外看重,周大人和秦夜秦大人都已经忙碌了大半个月,想必新贵叶盟主也定是要率领各大宗门一同前往的,司大人便是不想与陛下相见,但是朋友之邀,恐怕还是要去的吧?” “呵呵,去的,多少人一世都难得一见的封禅大典,自然是要去的;仁宗这把赌这么大,想必今年的大典一定是精彩绝伦的,你说呢?”司神雨笑得怪异。 杜隐淡心里明白,也笑着点点头,跟着也上前一步看着禁宫的方向。目光所及,不过伍里开外,层层叠叠的巨大宫殿高耸起伏竟如山峦,在黑云和黄昏下显得格外的厚重威严。 “霹” 忽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夜空,惊骇之声好似撕裂乾坤,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芒山大典(2) “爱卿,你瞧他,以你眼力,可能看出什么差别没有?” 未央宫中,陈煜死死盯着身前三丈之地那所跪男子的面庞,看得极为细致,如欣赏美玉一般。 秦夜饶着那人走了一圈,末了点点头说:“若只观身形样貌,在三丈之外,卑职也是难以分辨的,足可以假乱真。不过……这气势神韵却差了许多。” 经他如此一说,那人全身一颤,原本就噤若寒蝉的身体立时哆嗦了起来;但只看这人五官相貌,竟然与白诺城一模一样。 陈煜面色微沉,看着跪在旁边的齐鱼候怒声呵斥道:“这就是你给寡人说的高手?寡人再给你三日,若是需要用时,他上不了台面,寡人就将你和他一同五马分尸。” “是是是,小人立时带回去多加训教!”说罢,齐鱼候连忙爬起来,将那人领了出去。 “陛下,这段缺和齐鱼候都是背主求荣的宵小之辈,将他二人留在身边,卑职总觉得心中不安。”秦夜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顾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陈煜说:“无妨,能用时你且用之,等大典之事一了,没了用处,斩了便可。” “是” 陈煜沉默片刻,又说:“爱卿,芒山大典前,你陪寡人去一趟皇陵,若是他能大彻大悟,也就免了这些折腾。” “卑职遵命” “对了,把周元弼叫进来。” “是” 不多时,秦夜便领着周元弼进了大殿。 “陛下。” “大卿,各州守将藩王接诏后有何反应?”陈煜问。 周元弼躬身答道:“禀陛下,各州守将藩王都已接诏,包括李易,也已经明确表示会如期而至。蜀州刘梓益因为去岁就瘫了,所以这次会由他的儿子刘苪代替。青州郑怀苑,已明确表示会应诏赶来,袁大将军驻军在侧,他是断断不敢抗旨的。” “那几家呢?” 周元弼再答:“史家自不必说,家主史原为将功折罪,一直带着族中子弟在芒山行宫守着,宿夜不眠地盯着工匠。清河崔氏、香城左家和孤城赵雅侯都已领旨谢恩,凉州和益州有秦薛两位大人在,自然没有后顾之忧。百越泪渠家山高海远,纵然接旨也难以万里奉招,他们能管好蛮荒夷越已是难得。至于旬阳卢氏……”说到此处,周元弼忽然顿住,好似不敢再言。直到仁宗看了他一眼,才躬身说:“卢氏居功自傲,多年前已不奉召,近来还与李易共铸金叶钱银,反心已炙,司礼屈少卿手持圣旨不仅未能入得旬阳城,反而被棍棒打出,请陛下息怒!” 陈煜冷脸沉眉,“卢氏一门,本就是稽诡圆滑的墙头草,不必管他,孤已授命公昭将军,他自会处置。” “陛下圣明!” 接着陈煜又问:“秦夜,你那儿如何?” 秦夜答道:“陛下放心,叶郎雪已发出神盟令,到时候他会率领各大门派前往芒山,为防万一,我已命他让昆仑和流星半月阁驻守原山不得擅出,届时芒山外有杀神军,里有大内高手和古道神盟,陛下只要下令,任他们带再多的宗师人杰,陛下也可随时在芒山廓清奸佞。” 陈煜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忽然长身而起,大步前行向大殿外走去。是夜朗月长风,秦夜和周元弼恭敬的跟在后面,只见夜风鼓动龙袍呼呼作响,最后他站定在墨玉般的石阶上,抬头看着满天星宿,嘴角微微翘起,微阖双目张开双臂,好似环抱九州天下! 秦夜和周元弼对视一眼,蓦然一阵心颤,好似当年意气风华果决霹雳的仁宗皇帝又回来了,于是连忙躬身静立在侧,不敢打扰丝毫…… 指天峰上,司神雨终究不能接下这最后一式「元始一剑」,两人默契的错开,那一剑直入云霄,将黑压压的层云都射穿,然后迅速震荡开来,如静水投石。 还剑入鞘,司神雨拭去头上微汗,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说:“你这一式绝了!完全可与十绝剑相媲,只是耗损甚巨,又需要蓄势许久,只怕遇到卜卓君林碧照这样的人难以久战!”说着她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双眸微凝又补充道:“等这次芒山大典了了,周元弼会给我十绝剑的前两式,到时我拿给你看看,希望能用得上。” 叶朗雪沉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到时给我我就不客气了,我们所谋甚大,不成功便成仁。” “我答应过她,芒山大典前,我不会露面,也教了她法子,”司神雨摸索着杯盏犹豫片刻说,“不过,所谓百密一疏,若中途稍微有变,她必死无疑,你真能忍心?可若侥幸让她成事了,她俩之间那剩下的一糊薄纸怕也就透了,你当真甘心?其实……你本不用输的。” 叶朗雪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一抹渗人的凉意瞬间浸透全身,他忽然想起当日顾惜颜更名易容上山求解救之法却被他拒绝后的眼神……是惊诧,是失望,是决绝! 眼中的云海苍茫渐渐朦胧,他握紧拳头久久沉默,最后咬牙说了一句:“世上既无双全法,怎能奢求两不负?信送出去,尽了仁义,断了念想,缘也就该到了尽头。” …… 好像就在昨天,旧人都还在眼前,但是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单人只影,屠狂南站在败落的留园里,腰间的寒刀被内力震动得叮叮作响。左岸霄不能体会他与留园众人的交情,更没见过弓布等人,不便搭话,夜雨中,他只能将带来的祭品逐一放好,陪他苦守。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一辆黑色马车停在昏暗的留园门口,顾惜颜掀开帘子,喊道:“两位,此地不宜久留,走吧,我们还有很多正事要办。” 直到此时,左岸霄才伸手搭在他肩上说:“走吧,救庄主要紧。” “嗯”说着,二人也跳上马车,飞快离去。 马车穿过长街,也不过就是转过几个街巷,最后在一座名叫“沈园”的小院门口停下。屠狂南满脸惊讶,因为他和弓布曾奉白诺诚之命秘密查访萧临晨出宫之后的细碎点滴,前后足足一年有余,就曾多次租借过这座小院的隔壁,那里曾是一位姓谢老太医的故居,可惜辞世多年。不想两座院落,竟然只隔了一堵高墙一围桃花而已,他不仅讶声问:“就这儿?” 顾惜颜点了点头,又向左岸霄使了个眼色,他便点点头整理了衣衫跳下马车去叩门。 “咚咚咚” 三声过后,等了片刻也不见人来,他正要抬手再叩时,忽然嘎吱一声,院门打开,门内站的竟是一位纤纤女子,观他年龄约莫二十五六。她眉目如画,青衣窈窕,桃红色的腰带束得体态玲珑有致,容姿秀美清丽却有些憔悴。她疑惑的双眸撇了一眼马车,声音脆美如细雨滴泉,“公子有何贵干?” 左岸霄拱手作揖,“姑娘勿怪,我是路过的书生,冒昧叨扰,只想讨口水喝!” 这一句再平常不过,落在女子耳中却仿佛惊雷划过耳边,她面色骤变,目光瞬间移开,定定落在了马车上,满是期待声音轻轻颤颤地问:“是……是你么?” 约莫停了片刻,马车掀起一帘,顾惜颜与她四目相对,淡笑着说:“你好,舒婉姑娘!抱歉,我不是古禹。” 舒婉原本满是期盼的脸色忽然暗淡,仔细看了看她,如此姿容绝美不似凡间,简直平生未见,转念一想就问:“可是昆仑顾师姐?” “正是。” “快……快请进!”说着,她连忙推开房门,将几人领了进去。又安排一个耄耋老仆过来打点。 “劳烦两位安顿一下,我们稍后再商议!”顾惜颜说。 屠狂南二人识相的离去后,舒婉便地将顾惜颜领入书房,急切地问:“顾师姐,他……他怎么样了?最近可有消息?” 顾惜颜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说:“自从两年前的那场比试过后,他就独自下了山,前一年偶尔还与丁冕有书信往来,后面不知怎么突然就断了联系,之后山门也派人下山打听过,却一直没有半点音讯。” 舒婉神色暗沉,握紧拳头,泪水已在眼里打转,却始终忍住没有落下,只低着头说:“那我就继续等他。” “哎,”顾惜颜轻叹一声,又道:“古师弟走后许久,我们才知道他为了催动功力,服用了绝物「三尸绝命丹」,此物本就是世间剧毒,加上他内力被催丹田也毁,恐怕……寿数难长。若我猜测不错,书信断绝之日,或许他已不在人世,故而我此行前来,一为借居谋事,二来也是受人所托,前来相劝姑娘。五年前,古禹瞒着宗门家族,化名陈丹峰只身来长安应试,期间承蒙姑娘的照拂勉励,他才能一举得中榜眼,若他就此一鼓作气从此弃武从仕,或许天下多了一位贤才,与姑娘也能成就一段美满良缘。可惜,他因双亲之事蒙蔽双目,即受宗门家族所累而不能自主,又有性格执拗、想法怪诞难以圆润融世又不能孤高隐遁,最后才酿成这一番痛事。说到底,此事终究是古禹辜负了姑娘,他一生渴求言达四海名传万世,却辜负了姑娘的一片挚深痴心!若要追究起来,我古南海师兄,乃至包括我和丁冕在内的整个昆仑上下都难辞其咎,唯姑娘是最可敬可佩之人;于古师弟而言,为友为知音,姑娘慷慨解囊为他勉励博功名之德,可谓仁至义尽;为情为佳人,他一去无踪,婉姑娘却不计亲朋的反对苦等他数年之久,所谓古之情深意切也不过如此,盼姑娘怜惜己身,切莫要再因此误了终身!” 听罢,舒婉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却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顾惜颜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肩上,又劝道:“姑娘是位兰心蕙质的佳人,我想古师弟也不愿姑娘因他之故而在郁郁寡欢中憾渡此生,否则即便凉夜清梦,即便托生来世,他又有何颜面再见姑娘?” “呜呜……”听了这话,舒晚顿时心如雷击,伏在书案上失声痛哭起来…… 顾惜颜看着她的样子,一阵莫名的绞痛萦绕心头,佛陀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其中最后两苦,真是为极苦之苦,否则有情人终成眷属就不会是千年佳话,万一难得,因为世间大多夫妻眷侣,都不过是齐眉举案,心中意难平! 想到此处,她不仅转头看向窗外,西南方黑云层叠厚重,雨幕朦胧阴霾,那是皇陵禁宫的方向,那里困住的那个人,只怕心中的怨愤嗔痴更是极致,若能化作怒火,怕是要将长安都烧成地狱…… “姑娘的意思,是要等到芒山大典,趁禁宫防备空虚我们再去救人?但……我担心这次芒山大典就是为庄主所开,恐怕到时庄主未必就在禁宫,或者会去芒山!”左岸霄问。 顾惜颜摇摇头说:“不,我了解他,没人可以控制得了他,即便是仁宗,也做不到。芒山大典何其庄重,仁宗不会允许有半点差池,所以他一定会被留下,到时候我们就要趁禁宫防备空虚,或许才能有一丝胜算。” “可十剑士从不离开青邙山,恕我直言,凭我们三人,怕是难以成事,姑娘有何妙计,还望直言!”屠狂南问。 顾惜颜看了看二人,说:“两位不计生死跟来,我自然不会藏私。十剑士的修为的确远非我三人能及,所以他们若苦守皇陵,我们绝没有半点机会。必须要将他们引将出来,所谓声东击西,才能有机可乘。再者,如何进入地窟我也探得其他路径,只要能引出几位,我们再从秘道进入,或许便能救出他。还有,十剑士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处于全盛之境,地窟之内布有一座「连山归藏法阵」,乃是当年太宗为了消煞前朝杀孽和南宫婉的诅咒请红蝉大师所设,这大阵威力非同小可,却也有缺陷,那就是每年的七月初四,法阵都会开启,这时候就需要十剑士寸步不离的守在法阵阵心,这也是十剑士不能擅离皇陵的另一个原因。这缺陷延绵多年,他们虽然也想尽了办法弥补,但即便如此,只要法阵一旦开启,至少也要六位剑士死守其中,整整两天两夜不能动弹分毫,而这段时间就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惜颜所透露的信息着实令人震惊,无论是那「连山归藏法阵」还是皇陵秘道怕都是十剑士内的秘密,能有这种消息的人自然来自内部。但左屠二人都非普通人,自然知道不便追问,只问:“不知姑娘有何法子调虎离山?” 顾惜颜站起身来,看向窗外的月轮,说:“数百年来,十剑士极少离开皇陵,但也有例外,就如当年他们轮流出山到闻天阁参悟十绝剑一样。我手上虽无十绝剑,却知道有另一门武学他们更加在意,二位放心,我早有安排。” 二人听她如此说,为了避免窥探绝学之嫌,自然不好追问。随即二人同时抱拳道:“全凭姑娘吩咐!” 说着,顾惜颜忽然向左岸宵看去,微微施礼说:“大事之前,尚有一桩心事想要劳烦公子相助。” 左岸宵被她大礼惊了一跳,立时站起身来,拱手道:“姑娘何以如此客气,若有吩咐,左某定无不从。请姑娘吩咐便可。” 顾惜颜愁容浅笑,说:“此乃私事,想来不管能否一救,事后我的身份都将曝露,到时只怕连累了昆仑上下。不远处就是散花楼,那里南来北往,消息聚散都快,故而想劳动左公子帮我放出一段风去,就说顾惜颜在太白山紧要关头无故离去,致使昆仑在盟主之争中一败涂地,元老一气之下已将我逐出昆仑。” 屠狂南兀自一惊,转眼也就释然,他自己早已是孤家寡人,自然比不得顾惜颜要顾及许多。左岸宵却面露难色,“这……这倒不过小事一桩。不过,怕就怕元清风和古掌门未能体会姑娘良苦用心,若留言传开,他们却出面反驳,到那时岂不是弄巧成拙?” “不会的……”顾惜颜摇摇头说:“我有些难以明言的身世,所以早已与家师想到这一层,有遭一日若我身份暴露,我就会提前放出风去,算是最后的暗语,他自会配合。” 左屠二人略有些惊疑地对视一眼,却不再追问,屠狂南拍了拍左岸宵的肩膀,说:“姑娘顾虑得在理,我孤家寡人,无关紧要,然你左家却是名门大族,未免祸及他人,你也一并交代了吧。” 左岸宵点点头,拱手道:“姑娘放心,此事左某办了,正好我也休书一封辞别家门。” …… 还没入秋,但是连绵的细雨落在山中,已经格外的清冷。穿着乌羽长袍的剑首就像一只偌大的乌鸦,此时他正与陈煜并肩站在青邙山悬崖边的一株古松下,陈煜独自撑伞,因为秦夜站在五丈之外不敢靠近,脚下是悬崖,悬崖下的百丈飞瀑掀起轰隆水声,教他无法听清不远处的对话。 半个时辰前的画面还在眼前,久久不能散去,堆尸如山的洞窟中,满身破烂血红的白诺城正一剑一剑的劈砍,不过片刻后又发疯似地怒吼,吼声中只有两个人的名字,叶朗雪和他陈煜,咬牙切齿,可见恨意入骨! “凌剑首,你真的没有其他法子?”陈煜从未对人说得如此轻柔客气,客气得有些小心翼翼,语气中却竟是诧异,“难道这九州天下,万万黎民,竟不能叫他动心?” 剑首沉默些许,却终究摇摇头拖着怪异的声音说:“虽有冒犯,不过恐怕陛下看错了他。他虽从小混迹于微末江湖,但权位却并非他的钟爱,反而他还是个吃软不吃硬、恩怨分明的人,有恩他一定会报,有仇他恐怕也是要以牙还牙的。李君璧引诱他将杀怨二气导入心脉,再由任督二脉出,不过是让他饮鸩止渴,照此下去,他早晚成魔!再则,如今南宫婉的怨气帮他的宝剑开封认主……魔心配魔剑,实在魔煞已深,日后若让他出去,只怕比南宫婉更毒,比聂云煞更狠,陛下啊,这是你一手制造出的魔。” 顿了顿,剑首语气忽然冷厉地说:“陛下,此子乃是个嗔痴具极之人,到今日地步,早已无有回头之路,若陛下依我建言,此子宜杀不宜留,留之,必成大周祸患!” 陈煜罕见得没有发怒,只是摇摇头,更加沉静轻柔得说:“不,他是依依为寡人生的孩子,他若死了,日后黄泉地府我无颜见她。” 听到此处,剑首也摇了摇头,却是因为到了如此地步,陈煜脑子里唯一浮现的却只有唐依依一人的样子,想来不管是猫是狗是瘸子是哑巴,只要是唐依依为他生的种,都没什么分别,都能坐上龙位,执掌天下。想到此处,剑首整个心都如坠深渊,心想着怕是六百年大周的运势到此也是该终了了,于是他不再说话。 陈煜思忖许久,又说:“劳你再想想法子,再不济,让他在这里呆着。寡人……不相信她死了,所以还在找,若是能找到她,凭她的医术,或许尚有转机也未可知。” 说罢,陈煜便转身离去,剑首头也不回,纵身便跳进了飞瀑之中。 回宫的路上,是秦夜亲自赶马车,车驾里的陈煜一言不发,只是拿着一封泛黄的手书发呆,这是多年前送来的一封谢绝前事、不念来生的决绝信…… 六月初七,距离芒山大典还有不过十日,芒山之巅在三万大军和数万苦力的日夜赶工下伐树平山,已伫立起行宫巨殿。周元弼和冷伦先行抵达,和祀礼官、内务府、杀神殿逐一安排大典事宜,同时一封封军令奏报不停得从四面八方送来。 “报!回禀周大人、上将军,青州太守郑怀苑昨日已从梁梦城起行,随行只不过百人,青州军全部驻守营地,未见异动!” “可带家眷?”周元弼问。 军士答:“家眷未有同行,郑怀苑起行不过两个时辰后,所有家眷都已经袁詹青将军接走,安置在了西路军中。” 周元弼露出笑意:“好,虎父无犬子,詹青将军果然有上将军谋略。”说着,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冷伦,冷伦沉声吩咐道:“消息半日一报,郑怀苑一行入中州后你等就可交差,后面由杀神殿申血衣大人负责安排随扈,保他一路安然上芒山。” “遵命!” “李易呢,可有消息?”周元弼又问。 军士答道:“半个时辰前的消息,李长陵前天夜里丑时起行,随行只有车驾一辆,幽州军和银甲军都没有异动,一如往常。” “只一辆马车?” 周元弼与冷伦对视一下,都有些惊讶,冷伦问:“随行都有哪些人?” “禀上将军,随行一共三人,客行南、凌寂和贴身随扈历南宫,而且为万无一失,我们盯得仔细,确实看见了李易本人出现在马车中。” “好,这三人都出现,看来他真的回来了。”周元弼点点头,却见旁边的冷伦拧眉不展,便不解地问:“上将军莫非有什么担忧?” 冷伦点点头说:“据我所知,李易此人心思缜密、颇善筹谋,他该知道此行芒山上危机四伏,可他的最大依仗那四十多万幽州大军却未有半异动,这可不像是能把付大人逼得称病还朝的人物该有的作为。我以为他起行前至少应该让王湛率领一支幽州军入驻关山平原,与公昭将军对峙一二日,以显示军威保他山上性命,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而且,为何偏偏深夜丑时起行,当真匪夷所思。” 周元弼向那军士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后才说:“李易行事向来不讲章法,周某人也不懂军武,故而回答不了将军的第一个问题;不过李长陵为何深夜起行,或许我还是知道一些,想当年李易尚在长安时,最后两年被世族宗亲们排挤打压,身边几乎没有了旧人,当年离开长安之时,正是在接到陛下分封诏令的当夜,就独自一人起行,算算时间,那晚应该也是丑时。陛下曾说,李长陵……他是个念恩也记仇的人,可惜这世上已经没了他的恩人,所以他每走一步都是要弑君夺权,都是为了公报私仇。” 听了这话,冷伦眉头更紧,沉默片刻才说:“那我就更想不通了,为何舍弃大军不用,独带三人赴会,莫非他真以为这三人齐至,便可保他无虞?若是如此想,这便不是李长陵了。” “这……”周元弼一时语塞。 “——莫不如让在下来说个猜疑?” 正在二人愁眉不解之时,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穿来,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叶朗雪已走了过来,两人同时抬手抱拳。 冷伦追问:“叶盟主有何高见?” 叶朗雪正色道:“避锋芒,南下蜀州。步军下成都,铁骑迂回北上中州。” 冷伦眉头一皱,略有些惊讶,可只转念沉思片刻就又摇了摇头说:“蜀道难,大军不易行,刘梓益虽有归附之意,但数日之内,不足以数十万大军进入蜀郡,更不用说北犯中州了。再者,如今刘梓益瘫了,他儿子刘芮便是他的心头肉,刘芮已然起行,有他在芒山为质,刘梓益投鼠忌器,更不敢陪李长陵犯险。” 叶朗雪点点头,笑着说:“将军分析的极是,但漏掉了一处旧地。 “哦?什么地方?” 周元弼和冷伦同时看去,叶朗雪神色微凝,只说了三个字:“碎叶城。” “碎叶城?”周元弼有些不解,但是冷伦却神色具变,陷入沉思。 叶朗雪接着说:“剑阁确实不易大军通行,但是碎叶城还在,虽然断壁残垣多年,但也曾是幽蜀二州的最大关隘,李长陵大军四十万,可投鞭断流平山填海,何况冲开一座虚有其表的碎叶城?” 冷伦的脸色已经变了,叶朗雪继续说道:“一旦碎叶城开,蜀州各郡犹如一马平川,到时步军分兵南下成都,蜀中刘主暗弱无能又久惧李易威名,必不战而降,另一部铁骥直穿青州南麓,芒山就近在眼前了。真到那时,谁是执手,谁是旗子,可就难说了!” “我为何没听过碎叶城?隶属何地?”周元弼不解地问。 冷伦看了看叶朗雪,说:“大卿勿怪,碎叶城本就不是凡俗城郭,也不属于青幽二郡,乃是军中机密重镇,少有人知。” “哦?!还有这等密地?”周元弼犹豫片刻,问:“将军直属陛下,不知这碎叶城事,本官可否有权知晓?” 冷伦沉思片刻说:“大城已毁,驻军也撤离多年,倒是无妨。” “那本官就洗耳恭听了!” 冷伦目光看着远山,神色恍然得说:“那还是慧帝在巡视天下的时候,忽然旧疾加重,在青州行宫归天。年仅十五岁的太子赶往青州匆忙即位,也就是后来的明宗,哪知明宗即位第一年就遇到五州大旱,当时只是太子少保京兆尹的宋遗老丞相与明宗商议后只能征调其他四州的粮食赈灾,不想旱灾未消,第二年就发生了四王叛乱,战事摧枯拉朽,只不过三个月,战火就烧到了长安城下,宋老丞相与仁宗商议后决定发布罪己诏以平息战事,并同意幽州太守张孟和蜀郡太守郭蔺池的联通两郡、互为后援的要求,让他们开始在两郡之间修筑巨城坦途,但是作为条件,巨城只驻军不养民,这便是碎叶城。大城开始修筑以后,两郡同时从中州退军,可是退军当年,张孟和郭蔺池就食言而肥,开始强征两州百姓入驻碎叶城,并且大力地开山屯田,誓言要把碎叶城做成军机重地,永久大城。不曾想天意弄人,第三年,张孟忽然病重,他为了在死前让陛下封其子张梁继承太守之位,竟然伙同郭蔺池邀请陛下和宋丞相去碎叶城教军,以期震慑,实则想要陛下许下世袭罔替永不削权之诺,没想到的是,陛下和宋老丞相真的去了。而且是一仗仪队只身前往,没有带上中州军……” “后来如何?”周元弼追问。 冷伦继续说:“张孟二人没想到,宋老丞相在碎叶城早已谋划三年,竟然隐藏了数百的精锐高手,那一夜谈判破裂,红楼染血,数万守军也没护住张孟和郭蔺池的性命,兵败后,他二人被明宗下令车裂于碎叶城楼,尸身也被军马踏成肉泥。当晚等陛下和宋老丞相撤回青州行宫后,中州军连夜攻入碎叶城,开始屠c……一连五天五夜,碎叶城方圆数十里鸡犬不留,最后直到碎叶城没了任何生机,大军便毁城焚山,并炸毁了两郡之间所有的栈道。碎叶城此事,张郭二人虽然毁约在先,但是陛下和宋丞相动杀心也早而且殃及池鱼、杀生太多,故而无论在哪边的军中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碎叶城私底下也被知道来龙去脉的将军们戏称为「毁诺城」。明宗平四乱之后,天下由乱转治,加上中州军被赐名杀神军后格外恩厚,很快就扩军精武,各州郡太守们再不敢有半点不臣之心,加之明宗后来在芒山祭告天地,与太祖太宗一样一日封圣,从此碎叶城之事,谁还敢提?慢慢的,知道原委的将军们相继故去,故而也就真成了军中的机密旧事了。” 想到此处,冷伦看向叶朗雪的眼光更加惊奇,“没想到叶大将军将此事也告诉了你。” “冷大哥,你总算肯认我了!”叶朗雪说。 冷伦心中一颤,镇定地说:“你父亲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记在心中,不过你我如今同为陛下效力,该知道公私分明的道理,望你谅解。” 周元弼哈哈一笑说:“两位一个是掌军统领,一个是神盟盟主,既然又是有旧故之情,何必如此生分。今日由我做中,咱们清茶叙旧如何?” 说着,便领着二人向殿内走去。 书香茶室中,银枪树立,冷伦的甲胄在烛火中泛着冷冷幽光,周元弼看了看他轻噎了一口茶水,问:“不知上将军觉得叶盟主的推疑是否在理?” 冷伦说:“当年我还只是偏军校尉时,曾亲自去过碎叶城,城郭几乎尽毁于当年大火,官道城门也全部炸毁,若是李易真有声东击西的念头,必要派出一支先遣军大兴土木,开山开路不成,只要我们派出探子一探碎叶城,若是真有人在开路,那八成便是如此。” “有理。”周元弼点点头,接着想了想,又看向叶朗雪,笑着说:“不过我想,既然叶盟主有此猜疑,恐怕早已先人一步,不需要我们此时再做安排了吧?” 叶朗雪笑着说:“不敢当,不过确实借周大人的威望,请司宗政亲自出马了。” …… 同样是连绵的山脉,不过与巍峨华丽的芒山行宫相比,这里却是一座破败的残垣断壁,在深沉的星夜中,就像一头受创的猛兽,卧在山峦之间。 一座破败的大殿中央,燃着一团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李易坐在柴火前独自看书。客行南和凌寂坐在对面不敢打扰,历南宫则像门神一样站在破破烂烂的门口。忽然,一条黑色的人影如鬼魅般靠近,在历南宫耳边说了几句便再次遁去,历南宫折身进入殿内低声道:“主公,卢家主到了。” “请进来。”李易头也不回得说。 “遵命,”接着历南宫快步奔去,片刻便领了两男一女进来。为首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留着齐胸长髯,鹰眼薄唇的枯瘦男子。身侧一男一女却都是俊美非常,看年龄也不过二十五六。长髯男子首先拱手作揖,笑道:“长陵公,多年不见,如今更有帝王气韵了!” 李易放下手书,拄着拐杖站起来,“普天之下,敢将大逆不道之话说得如此放纵的,也只有你钧策兄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芒山大典(3)之移花接木 “哈哈哈哈,”卢钧策大笑两声,又说:“上君无德,早该退位让与贤兄,我当面尚且不惧他,背后说他两句又能如何。”接着他看向李易身侧二人,见二人气质非凡,便拱手道:“这两位想必就是长陵公的左膀右臂,客行南和凌寂两位先生了把?卢某久仰大名!” 客行南与凌寂亦同时抱拳,客行南道:“卢家主客气,世人说,天下之财共九分,旬阳卢氏独得其三,我等也久仰家主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韵非凡人中龙凤!” “呵呵,”不想话语刚落,那卢钧策身边的那位俊美青年忽然上前一步拱手笑道:“两位,主上们在此枯坐叙旧,我等武人何不到门外切磋一番,我夫妻二人早闻两位大名,今日难得一见,不禁手痒的很,还望不吝赐教。” “两位是?” 卢钧策淡笑着说:“凌先生莫怪,这二位是卢某新交的朋友,正是邢知寒与杨沁蝉夫妇,他们对二位可以仰慕的很呐!” 凌寂眉目生光,呀声道:“原来是知寒蝉鸟,贤伉俪五年前就已经共列《隐踪侠录》,后来突然隐没江湖,没想到如此年轻,卢家主不仅有泼天富贵,更有通天本领,竟然能等到二位相助。” “呵呵,先生对《隐踪侠录》倒是了如指掌啊,也不知暗隐楼到底隐了个什么踪。”,杨沁蝉娇媚一笑,“前辈莫要抬举,我二人年轻位卑,若不是听说此番能见见两位,恐怕是无幸前来的。还请二位不要推辞才是!” “这……”二人一时惊诧犯难,只能看下李易。 李易观书不言,卢钧策笑道:“二位先生,此处虽是废城,不过在下可知道,城中不知有多少高手隐在暗处,围得铁桶一般,还怕我乘机坑害了长陵公不成?” “既然盛情难却,二位便去吧,切记点到为止。”李易这才点点头。 “遵命,”二人应了一声随即跟两人大步出去,殿内只留李易和卢钧策二人,厉南宫却似木人般守在门口一步不曾挪动。 待众人走后,卢钧策也在火堆旁席地而坐,接着他环顾一周的断壁残垣破烂帅台,说:“数日前,我接到兄台来信,说在此处议事,就知道尊驾走的是一步险棋。如今,郑怀苑临阵倒戈,使得青州门户洞开,关山平原乃至整个幽州早已无险可守。蜀州刘氏也是墙头草,他们既不愿得罪与你,也不敢与陈煜撕破脸皮,所以他既许你连通两郡之诺,转身又将儿子送上芒山以表忠心,加上外有萧山景黄雀在后,在我看来,此时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尊驾手中,实在未到须要放手一搏之日。尊驾特地约在此处,想必也知道此城的来历,此城在军中又被唤做毁诺城,千古明宗和宋老丞相尚不足信,何况这二人,故而还望三思!” “所以钧策兄认为,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千金一诺?”李易看了看他,笑着说:“钧策兄所言,不像是来相助与我,倒像是闻天阁里培养出的长史说客。” “长陵公,我……” 听了这话,卢钧策正要辩解,却被李易抬手止住,只听他继续说:“兄台早年在绣川书院读书,之后又多游历于幽蜀二州,所听所闻也都是两州旧将百姓的秘传口述,所以对于碎叶城之事,兄台并未知道全貌。当年明宗和宋老丞相之所以毁诺屠城,实则也是被张郭二人所迫,当年他们兵发长安,几乎酿成大战,最后还是在安定门外的东风亭中,宋丞相与张郭二人约法三章,碎叶城可铸,但是其一是两州驻军不可超过叁万,其二是决不可迁民而居,其三就是两州守军不可合兵操演,亦不可扩军侵犯相邻的巴州和青州。没想到,不过两年,张郭二人便食言而肥,开始在两州之中抽征兵勇囤积粮草,扩军备战之态路人皆知,当年声势鼎盛之时,传闻仅仅碎叶城中就驻扎了十五万大军,日日操演。往直了说,他们要世袭封地是假,实则是想分裂九州,自立为王,却又因为出师无名不敢贸然动兵,故而就有了阆中谋士参楚柯的请君入瓮再恫疑虚喝之计。何曾想,明宗和宋老丞相技高一筹,更早便布局了悍勇精锐,这才使得张郭二人落得个生死族灭碎s喂犬的下场。碎叶城,毁诺城,哼哼,世上哪有什么毁诺城,不过成者王侯败者寇罢了,所以不管是郑怀苑还是蜀中刘氏,我并不在意他们心中到底偏重于谁,我只需要他们心中对我的畏惧比对陈煜多一分,我对他们的恩比陈煜重一分就够了。” “尊上见识广博、能言善辩,论理,我说不过你。”卢钧策看了看他,再问:“便是如此,长陵公又何须亲自去那芒山赴会?不过称病推脱,遣一司礼行官足矣。” “呵呵,要去的,”李易淡笑着摇头道:“三十多年不见,陈煜邀我,我不去,岂非让他小瞧。” “芒山杀机四伏,兄台何必执意亲身犯险?我知道门外那三位都是当世高手,但怕只怕深入虎穴,双拳难敌群贼也。” 李易说:“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听闻陈煜此次要在芒山鼎定东宫,我也想看看,这名满天下的白诺城,这差点让大周陈氏族灭国破的孽缘之种,到底是何等人物。至于芒山之险,呵呵,不正是因为芒山之险,今夜也才能与钧策兄久别重逢吗?此番怕是又要劳动阁下了。”李易环顾四周,又道:“这碎叶城乃是一块蒙尘宝玉,如今破败多年,也只有你财倾天下的本事才能尽快将它重整起来。” 卢钧策似乎并不甘心,摇摇头继续说:“刘梓益的那个宝贝儿子刘芮已经出发了,此子沉溺裙钗全无气概,一旦他在芒山为质,刘梓益必投鼠忌器,那时他到底是敌是友,只怕都未可知。你就真敢孤注一掷,不怕万一腹背受敌,你又远在芒山鞭长莫及,就此失了幽州根基?” 李易淡淡一笑,“贤兄无虑,若无十足把握我怎会轻上芒山,不瞒你说,刘太守是我让他瘫的,既然能让他瘫,我也能让他随时清醒过来。至于刘芮刘子衡,刘太守哪里舍得这个心肝宝贝一路颠簸劳苦,所以起行芒山的也不是刘芮本人,不过是从小培养的替身而已,我命他带着一批剧毒死侍化妆成军士同行,芒山上陈煜要动手,到时祖宗蒙羞朝臣蒙难,他自会成为千古笑柄!” 卢钧策深吸一口气,不觉寒气浸透周身,仿佛如坠冰窟,因为刘梓益不是近来才瘫了的,而是去年深冬,据说冬猎时不小心遭遇刺杀,撤退时摔下快马才重伤而瘫。而且伤势还是经过仁宗派去的太医们查验过的,说他目光涣散动作呆滞,甚至遗矢难持,确系重伤所瘫,太医也说刘梓益此生怕是不能下榻了,一想到此处,卢钧策怎能不胆寒心悸。 “原来你早就有所安排,竟在一年前。”说着,顿了顿似乎咬咬牙又道:“此事关乎你我阖家性命,我倾尽家财也助你一臂之力。与我多少时日?”卢钧策问。 李易转头看着他,语气凝重地正色道:“明日勘验,后日开动,四日可过军,一月能养兵。半年之内,我要在这里重开烟火,从此幽蜀二州连成一体,互为攻守。” 卢均策沉默地看着火堆,思量片刻后说:“好,我必竭尽所能,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李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那本手抄的《佛说三十七品经》放在他膝上,笑着说:“若君矢志不移,我定得志不忘。将来旬阳卢氏之贵,定为众家之首!” “但愿……尊驾能谨守诺言!”卢钧策微微躬身苦笑着说。 …… 卢钧策离去之后,客行南与凌寂二人也大汗淋漓而返。李易见他二人形状,有些惊异地取笑道:“果然江湖之中隐藏了许多能人异士,没想到那年纪轻轻的夫妻能将二位逼成这样。” 凌寂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二人以为是点到为止,那两位可真是以命相搏,着实不敢留手。” “哦?”李易不仅有些惊疑,转念想了想又笑着点点头道:“卢钧策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客行南好似才缓过气,也笑着点头道:“确实,更圆滑老练了,他知道什么该藏能藏,什么该露必须露了。方才我二人将他们送到龟慈门外,呵呵,卢家主故意当着我二人的面吩咐,要邢氏夫妇先行一步返回旬阳,让兴字辈以上的族中子弟提前聚拢,等他归去。” 这两人总是最有默契,凌寂思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机面色却愈加沉重缓缓道:“主公啊,如此看江湖中的能人异士着实远超设想,此次东进之凶险恐怕亦是如此,我二人始终放心不下。”接着,他躬身抱拳:“属下再请,望主公下令奇袭梁梦城夺取咽喉天险,让袁公昭首尾难顾,叫仁宗在大典上有所忌惮,或只遣一长史佐官代行大典之事以策万全。” 李易看了看他二人,未立即答话,却是思量片刻后才说:“天机不能尽探,人事不可尽算,既然已经筹谋多年,布局多年,也就不用尽求完满,何况世上本没有无懈可击的筹谋!”李易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破旧的殿门走去,“而且,只要胆怯之人能同气连枝,骑墙之势没有退路犹疑,我们一样无需忧思过盛。”说着他看向历南宫,笑着问:“算日子,杜若飞应该回到昆仑了吧?” 历南宫点头道:“是,杜将军已经传飞鸽传书,因昆仑近日内斗激烈,古南海前天传下话来,明后两日昆仑全宗将举行封宗大辩。辩题有二,其一是因为顾惜颜在神盟之约上无故失踪,致使昆仑败北,昆仑中有人要求将她依照宗规逐出山门,这次三圣遗老元清丰却没有制止;其二便是昆仑上下目前关于是否明确支持主公的最终落定,我们虽根植多年,但因牵涉重大又事出紧急,目前确实分化激烈。” “哼哼,封宗大辩。我记得上一次昆仑封山,还是给青华二老做大丧。” 李易冷笑着说:“昆仑全宗,自首座宗主古南海以下全是刚直武人,当年我们榜下招贤被古禹严拒之后,我便曾笑言,昆仑八百里路三千众,却唯有杜若飞一颗玲珑心,文能掌七赋武能悍马取敌首,凭他一颗赤胆满腔热血外加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在大辩中令四座叹服,全无抗手。” 李易看着二人目光坚毅地说:“此行要么我们就留颗脑袋在中原腹地,要么就带点东西回来,我从来不做不赔不赚的无聊买卖” 说着,李易忽然提高声线吩咐道:“客卿,传书萧邗,命他后日黄昏前率领前军肆万进驻碎叶城,等卢家把城关打开,前军直扑葭萌关,蜀城若能威迫而开就尽量不强动刀兵,入城后只准驻军待命,不可轻敌冒进。命刁霖领中军铁骑在碎叶城修整三日,便取阴平道直奔青州南麓,到了龙亭也只可修整一夜,次日一早即奔赴青骑岭待命。令都尉沙摩率领后军叁万,再十日后从风陵场开拔,入驻碎叶城后负责供给前军和中军的粮草军械,同时协助卢钧策重铸巨城。整个军中只有他有这个耐性,我相信不到一年他就会还我一座坚不可摧的巨城。至于袁氏父子,就交给王湛去操心吧。” “这……”客行南一时作了难。 “怎么了?” 客行南有些犯难地说:“主公,其他将军们都好办,但阴平道崎岖难行,刁霖年纪轻轻,所率领的中军又都是北马铁骑,在西凉平原奔驰惯了,我怕他经验不足未必能如期而至,坏了主公大事,是否换老将田覃担此重任?” 李易摇了摇头,笑道:“放心,他会的,令中告诉他,他既然敢在吞日旗下当众立誓,芒山大典前,我就一定要在青骑岭看到他,要么是他的人,要么……是他的首级。” “遵命!” …… 荒山静林,疏影月光下,一驾好似幽灵般的轿子在山道上飘忽疾行。仔细一瞧,原来是四个穿着黑衫黑靴长相颇异的男人抬着轿子,这四人躬身驼背,驿马骨奇高,就像长了两个犄角,长颈长臂,疏发猴嘴,似人似猿;更神奇者这四人容貌一模一样,竟然是孪生兄弟,他们脸上气定神闲,脚下功夫也是了得,抬着轿子在崎岖山道上疾行却如履平地,稳得甚至轿中卢钧策手中的茶水都未洒落一滴。 自出了碎叶城,卢钧策的身上仿佛就被一座五行大山压着,不能松一口气。他端起茶盏复又放下,掀开帘子看山外夜深月冷,皱眉催促道:“再快些,寅时之前务必回到旬阳城!” “诺”那四人异口同声,登时脚下生风,如飞瀑激流般向山下奔去。 …… 陈煜正要用晚膳,有一内侍轻声走进来,见此形状不敢上前,只能向旁边一个看起来将近花甲的公公耳边说了句什么便悄悄退去,这公公望了一眼刚刚勉强咽了一口鹿肉的仁宗皇帝,犹豫着不敢打扰。见状,陈煜轻叹一声,问:“槐荣,怎么了?” 原来这内侍长正是当初在芷萝宫伺候晨妃的槐公公,自打晨妃死后,便又被仁宗调回未央宫,做了内侍首领。槐公公缓步上前,躬身低语道:“陛下,太长卿董呈和礼部孔尚书在殿外求见!” “啪”仁宗忽然急怒,将手中的金箸重重甩在桌上,将碗碟砸碎了好些,怒斥道:“这两个老顽固,朕还要如何宽慰,他们才懂得朕的难处,如今朕连用膳都不得一刻安宁。”说着,他愤怒地站起身来,一把拉过槐公公疾走两步,一边指着黑漆漆的殿外说:“槐荣,你去……去告诉他们二人,他们愿意跪,就给朕永远跪着,他们跪死了,正好出缺,多得是人等着补任。” “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那槐公公吓得不轻,立马劝道:“马上就要封禅大典了,陛下可要保重啊。” “呼”直听了这话,陈煜才深深吸了口气,又在槐公公的搀扶下坐回了椅上,双目直冷冷地看这被自己砸碎的杯碟,良久才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就这么容不得朕安排,倚老卖老的狗东西。”接着,陈煜又冷静了些许,忽然抬头看着槐公公,好似惨然一笑问:“槐荣,如此看来,朝中对此事有非议者不在少数啊,若换了当年,朕怎能容得。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槐公公躬身道:“想想秀宗先帝,七十五岁还能出宫秋猎,可见陛下如今正直壮年。陛下之所以容得二位大人,是念及他们都是肱骨老臣,不忍动龙颜之怒而已。至于公子之事,奴才不敢妄言。”说着,只是给陈煜换了一幅簪子,又为他夹了些菜在玉碗中。 陈煜摆了摆手,说:“朕恕你无罪,你若不说,朕让你把这一桌子吃完。” “这……”槐公公犹豫片刻,躬身道:“奴才觉得大人们中虽确有非议此事者,但大多都是忠贞谏臣,乃是出于对陛下的一片忠心,不过有些固执而已。公子之事,朝堂中之所以流言四起,有一半是因为陛下至今可还未为他正名入宗庙,若如流言般突然就要在封禅大典上直接鼎定东宫,这委实是古之从未有过的先例,奴才想到这一层,便认为大人们的顾虑就多少有些能理解了。” 陈煜端起金樽饮了一口,双眼微凝说:“古之先例?你是说,先封王再立储?” 槐公公腰压得更弯,不敢接话,意思却了然。 “哼哼,你的建言倒是与袁公昭一样。”槐公公听了这话,既然杀神军袁大统领也提了,便暗自松了口气,只见陈煜继续说:“朕岂不知他们最在意的就是‘名正言顺’这四个字,但是既要封王,必得先入宗庙族谱,要入宗庙必上追其母。哎,不追封还好,大典上寡人搞个专断独行木已成舟,满朝文武也不当如何;但若提前正名追封,恐怕不仅徒生祸端,原来敢来的也不来了,如此岂不误了大事?” 说罢,陈煜又看向槐荣:“你说呢?” 槐荣这下可不敢再言,立马跪在地上求饶:“陛下,此乃陛下圣心独裁之事,奴才实在不敢再言,求陛下饶了奴才吧!” “咚”陈煜将金樽用力放在桌上,一声重响吓得槐荣体若筛糠,仿佛千把寒刀抵在脑门上,不过几息冷汗都滴了一片,这才将头磕在地上说:“陛……陛下忘了,景成三十二年,宫中怀有龙种者还……还有一位!” 陈煜双眸猛地瞪圆,思绪瞬间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 “是啊,那年还有一位嫔妃身怀龙种,而且已是足月即将临盆,可是在扶幽宫之乱中她和前来探望的长公主一起被姑红鬼一把大火烧死在了朝阳宫中,最后焦尸相融,不能分辨。那便是琼妃!” …… 琼妃出身高贵,乃是清河崔氏长女,本名崔莹,她十五岁入宫,因容姿秀美更兼诗书奇佳,故而恩宠多胜于旁人,十七岁便怀上龙种。太医们早已看过,说琼妃腹中怀的必是一位皇子,此事宫中人尽皆知,清河崔氏何其精明,将风声也放了出去,故而其实朝堂内外都是知道的。当年未央宫中,除李皇后之外,便是她最受陈煜喜爱。自李皇后难产而死,本要封为太子的小皇子又不行早夭之后,琼妃和她肚中的孩子便是整个后宫中的众星之月,若非凭空出现个唐依依,恐怕如今陈煜最爱最宠之人,便是琼妃无疑了。 “要寄名在琼妃名下吗?岂不负了依依?” 为这两难境地,陈煜在房中来回踱步,竟一直熬到了破晓也一刻未眠。面色憔悴枯黄,眼中都布满了血丝,但见熹微晨光洒进宫城,他独自推门出来,这才惊醒了守在门口的槐公公,陈煜一言不发地径直穿过大殿,果然看见两个古稀老臣已经瘫睡在石阶之下,眼中又是怒气,又是无奈,心中忍了又忍到最后都化成一声叹息,“罢了!” “咳”他轻轻咳嗽一声,紧紧跟在身后的槐荣连忙躬身上前一步,陈煜吩咐道:“传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 “遵命” …… 清河崔氏主业营商,在朝为官者不多,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算是这一代的主心骨。崔冰今年三十九岁,未至不惑之年就已官至四品都官司郎中,专职囚狱鞫决,只比薛天凉低了半级,也确实青云路顺、堪为大才。崔冰身形消瘦,眉目如锋,一身褐色官袍穿的甚是得体,竟有些道门风骨,“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煜难得眉眼带笑道:“平身。” “谢陛下!” 崔冰站起身来,仍不敢直视,近日刑狱无要案,仁宗却无故招他,一时让他摸不着深浅凶吉。更让他忐忑不安的是刚刚进殿前看到两位重权老臣竟然昏死在冰冷的玉阶下,周遭满是铁甲却无人上前,便十分得惶惶不安了。 “槐荣,赐座。” “是” 说话间槐公公果真端了一张凳子过来,这让崔冰简直如坐针毡。 陈煜道:“崔郎中,朕记得第一次见你,还是景成四十七年,那年你高中探花,朕出的题是‘论礼’,你写的却是一篇《平疆策》,当年主考官礼部沈尚书说你风马牛不相及,字里行间即清高狂傲亦失礼妄言。”说着陈煜抬手,槐公公已经将一卷玉轴送到掌上,陈煜撕开封条,看了片刻笑着说:“这末尾有一句‘所欲有甚于生,所欲有甚于义,所恶有甚于死,所恶有甚于耻不义而苟活执行,唯为万民之大善为大周之大忠也!’这话是出自爱卿的手笔吧?” 崔冰听了这话,以为陈煜听了什么谣言,以为当年他有舞弊抄袭之嫌,立时吓得跪在地上急声道:“陛下,这确实出自微臣之手,绝无半点虚假。” “唉,急什么?”陈煜忙抬手说:“快坐下。” 崔冰依言坐下,却悬心吊胆,好似随时可能人头落地一般。 陈煜将卷轴又交给槐公公,笑着说:“本来沈尚书是主考官,朕不该越了他的权驳了他的意,但是当朕看到这一句,便力排众议,定了你的探花之位。这其一,是朕也认为这一句虽有失仁义古礼,但在纷争天下中却不失为炙心真言;这其二嘛……”说着,陈煜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台阶,靠近几步说:“你还是琼妃的族弟,说起来还是朕的亲人呐。” “是,微臣常感陛下慧眼圣恩。” 陈煜笑着按了按崔冰的肩膀,让他又坐了下去,继续道:“扶幽宫之乱中,宗亲蒙难,朕心痛如绞,这些年不仅政务废弛,也亏待了你们。近日发生了些大事,朕才想起你们清河崔家在朝中竟唯有爱卿一人而已,此乃朕之疏忽,不过……” 说话间,陈煜已来到崔冰身前,负手而立,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说:“好在近日杀神军寻回了朕与琼妃的皇儿,呵呵,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令堂,当年她也来朝阳宫探望琼妃,是时逆贼闯宫纵火,她抱着皇儿躲进了清婷浴池之中,才得以幸免于难,想必这即是你崔氏祖辈积的恩德宽厚,亦是阖族之幸。” 崔冰听了这话,顿时如同雷击脑中,一时竟大胆地抬起头来,看着仁宗皇帝,满脸惊诧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啊?陛下……这……这这……” 这时槐公公见势,将一杯白雾袅袅的茶快步端了过去递给崔冰,笑着说:“崔大人,吃杯茶,不急,慢慢想,慢慢说。” “嘶”崔冰捧过茶盏,却并无半点余温,反而竟是冰凉刺骨的寒意,好似刚刚从冰窟里取出一般,顷刻间直窜脑门,立时清醒了许多。脑中思绪飞快闪过,想着族中子弟数百性命,更加年少时候的棱角又早已磨平,不过片刻就站起身来道:“陛下说的是,这都是陛下的仁德宽厚,也是咱琼妃娘娘在天有灵,这才有了此等的千古奇缘,清河崔氏上下矢志不移,愿为陛下和皇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哈哈哈哈”见崔冰已经见势下坡,陈煜满意得大笑几声,道:“好,甚好!清河崔氏,果然满门英杰,朕心甚慰。不日后,朕将在宗灵殿举行宗庙大礼,爱卿即是皇亲国戚,也可与令郎一同参加。” “犬子?”崔冰一时不解。 陈煜给槐公公使了个眼色,槐公公立马从怀中拿出一金卷玉轴,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崔冰听旨!” 崔冰一愣,立时伏身跪地。 “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二十二年丹心如故、克忠勤勉,即擢升为刑部侍郎。崔冰之子崔皓,少年英杰、才华斐然,特由吏部荐察后宜子继父业,仕进为刑部都官司员外郎。崔冰之母崔祝氏玥萍,临危不惧、护主有功,特追封为三品巾帼淑人,钦此!” 这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崔冰一时惊吓过度一时大喜过望,此刻简直如上云端,朦朦胧胧竟再次呆住。 槐公公近身一步,笑着提醒:“崔大人,还不接旨谢恩?” “微……微臣领旨,叩谢陛下天恩!”崔冰连忙双手颤抖得捧过圣旨,叩首拜谢。 “呵呵,崔爱卿,快起来吧。”陈煜笑着将他扶起,“崔氏都是朕的亲人,无需多礼,待封禅大典后,朕会再赏崔家。过几日宗庙大礼,你携员外郎一同前来即可,今日你族中想必该有诸多安排,朕也不留你用膳了,且自归去吧。” “是,微臣谢恩!” 说罢,崔冰手捧圣旨,躬身退出了大殿。 看着人影远去,陈煜指着他的背影,大笑道:“如你所言,这崔冰倒是个明白人。” “呵呵”槐公公也笑了,一边将陈煜扶上龙椅,一边说:“这刑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大元,崔大人一步青云,自然欢喜无限,而其子崔皓本来是家中闲人,并无一官半职,如今被陛下直接授任为从五品的员外郎,更便利处,又管在他自己门下。而且,这崔大人还是个远近闻名的至孝之人,陛下如此重恩,他怎能不喜,怎能不感激涕零,怎能不明白。” 陈煜微微淡笑,随即吩咐道:“下旨,立即招周大卿和秦夜回长安。” “是” “肱骨之臣,至孝之人……”陈煜看了看刚刚被侍卫们抬走的孔岚和董呈,面容微沉地看了看昏昏暗暗的宫城远处,说:“或许,是该去那个地方了!” …… “陛下” 槐公公手捧卷轴缓步随行,石阶越往下越加潮湿,一股难闻的臭味浓烈刺鼻,这是他第一次来铜牢,更是他第一次下到这最底下的第四层。禁宫之中没有绝对的隐秘,对他这种内臣来说更是如此,所以他大概猜到了什么,于是他屏住呼吸,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就像身旁一手撑着昏暗黄灯笼一手提了把高脚椅子的薛天凉,烛火被风吹动的呼呼声也比他二人加起来的呼吸胆大。 “他这几年可曾说过什么?” 陈煜此时未穿龙袍,而是特地穿了一身湛蓝云锦袍,裹着圆圆的身子,活像个江南富商。 走在最前方领路的躬身老者是刑部尚书葛鸿正,他压低本就佝偻的身子回道:“回禀陛下,寒字囚从五年前起就一言未发了,起初老臣怕他咬舌自尽,派人查看过,却……不小心被他隔空撕成两半,后来不得已老臣领薛天凉亲自来查验,见他口舌无碍,就没有再看了,只每日派人递水送饭。” “嗯”陈煜点点头,说话间终于到了最下一层,这一层低于外面沟渠,故而已经积了一尺多高的污水。昏昏暗暗下,死老鼠死蛇漂浮在水面,恶臭刺鼻。陈煜皱了皱眉,指了指脚下污水稍浅之地,吩咐道:“就放这儿吧。” “遵命”薛天凉将椅子放在地上。 陈煜走下石阶,也不顾水中污秽恶臭,径直淌过去就坐在了椅子上,随后就向三人摆了摆手说:“槐荣留下。” 三人得令,葛鸿正道:“陛下,臣等二人就在门外候着。” 陈煜点点头,眼睛却直视着身前的暗黑水牢,待二人离去闭上牢门,才轻声道:“殷师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水牢里寂静无声,陈煜仿佛在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二十一年前,我派人来问你是否愿出铜牢,你当着他的面将我大骂了两个时辰。十三年前,我又命人来问你,你将他吸成白骨。七年前我还派人来问你,你又将他风裂,加上五年前葛鸿正的部署,事已过三,我不再追究新仇,望你也莫记挂旧恨。” 水牢里仍旧寂静无声,陈煜又好似感慨地说:“想当年,你我还有王玄策,同在宋老名下受教,三人中,我和王玄策没有练武的天分,你却是此中奇才,堪称文武双全,我当年就想,若我能夺嫡成功一登九五,必与你二人共掌天下,王玄策继承宋老衣钵做百官之首,你帮我掌控江湖做武人之主,如此军中有了袁公昭和叶向南,我们必然一统海云边,开创一个盛世皇朝。只可惜,扶幽宫之乱后你们都要弃我而去。我……不怪你们,前几次我派人前来是为私,今日我亲自前来却为公,我要重开芒山大典,借此上告天地,下告列祖列宗,就此鼎立东宫,以免天下为帝位而再燃战火,涂炭生灵。只是,如今朝中对此事非议颇多,你素来德高名望,我需要你再助我一臂之力。” “哼哼”这时水牢中突然响起了铁链拖拽的声音,一道沙哑低沉的冷笑声从水牢中传出:“就是你跟那妖女的孽种?!” 这人内力雄浑,水面竟震得泛起涟漪。 “你竟知道?”陈煜诧异得问。 “你把朱云鼎安排在亥字牢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莫非真的只是为了拉拢司家的小丫头?”黑暗中,那人顿了顿继续讥讽道:“陈煜,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弯弯绕绕,看来是皇位坐得久了,这些把戏都顺手拈来了。” 陈煜深吸一口气,答道:“高处不胜寒,未曾身受岂能感同。” 那人冷笑讥讽:“哼哼,我倒是想身受,你敢让我坐上去试试吗?” “殷泗!” 陈煜怒喝一声,似要发怒却又压了下来,他沉默片刻叹道,“事已至此,悔之晚矣,言之奈何?海云边送来线报,说聂云煞要趁着芒山大典潜入中原。如今林浪夫已死,整个中原无人能挡得住他,若我呆在未央宫还有十剑士可退敌,但是到了青州芒山,恐怕难以自保。如今故人相继离去,左右凋零无心腹,故而我才屈身此地亲自来请你一助,便是不看在同门之义,忘不了前尘旧怨,至少作为宋遗的门生,也就请看在天下人的福祸性命上助我一臂之力罢!” 说罢,陈煜微微垂首弯腰,作为帝王这已经算是行了一大礼。 黑暗水牢中,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因为同门之义,就因为为天下苍生计,我才劝你将当年的隐秘公之于众,你却是不听,我要捉拿妖女为你争个渔翁之利的机会,你反而设计拿我,一困三十年。陈煜,如今先机已失,你知道悔之晚矣又有何用?我当年不是聂云煞的对手,如今依旧不是,我帮不了你,你走吧。” 陈煜沉默少许又道:“我记得当年太学求教时你跟我说过,当初先帝在位时令尊殷仕詹官至瀛洲定海督护,二十余年殚精竭虑、护边有功,在瀛洲亦颇有贤名,加上与宋师交好,所以在一众士大夫中,他本来最有望入闻天阁成世代楷模。可是临近卸甲之时却不慎中计误闯零丁洋,几乎挑起战火,之后想戴罪立功,却又在持节海云边和谈时的王霸之辩中输给了瓯越巫女叱灵瑶,辱没了朝廷威严,先帝愤而贬之,令其挂职清要织室令,自此令尊郁郁寡欢、最后憾憾而终。所以以前你口中总是三句不离‘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我给你个既往不咎从头再来的机会,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场交易;你助我最后一次,我不仅赦你大不敬之罪,放你出铜牢,更为令尊追封闻天阁供奉之位,从此殷氏一族成关中名门,也算完成你父亲的遗愿,至于芒山大典之后,你愿意入朝就入朝,愿意闲散逍遥就去逍遥,如何?” 那人沉默。 陈煜接着说:“我曾派人看过林浪夫与聂云煞之战,他确实先让林浪夫出手……你一样曾有恩于他,而且是救命之恩,我想他亦会如此,这样你就有了先手之机。再者,叱灵瑶和萧衡虽已亡故,但解天机还没死,不久前萧山景已重新启用他为掌军都督,当年令尊一世威名多半就折在他手,我料你应该想跟他有个了断的,不是吗?” “解-天-机!”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水牢中再次响起铁链拖拽的声音和哗哗水声,然后便看黑暗中走出一人影,昏暗黄灯下,只看那人身高体瘦,面如刀削没有半点余肉,蓬头垢面邋遢至极,胡须齐胸好似山中毛人,一双眼睛却透着冷厉,这模样活像个枯骨饿鬼,只见他盯着陈煜问道:“绶我何职?” 陈煜站起身来,微露笑意,抬手,槐公公便靠近一步,将手中圣旨朝他展开。 陈煜道:“三公上卿-御史大夫!芒山大典鼎定东宫后,若你愿留在朝堂,便请兼领太子太师之职,与老顽固太常卿董呈一起教导他为君之道。”说着,他缓步走去,近身秘语说:“师兄啊,这些年我神魄耗损过盛,恐寿数难长,但我死前必会立下遗诏,待吾儿登基,让他首要便是裁撤西府大卿之职,拜你为丞相,继承宋师衣钵。” “御史中丞、侍御史等一干门下属官皆由我自提,你不得干涉。”殷泗斩钉截铁地说。 “准!” …… 夜色下,巨大的黑色龙撵如同一头蛮荒巨兽在大道上穿行,家家关门闭户,满城街巷都已封闭,巷角城楼上全是杀神军和禁宫高手。龙撵中,陈煜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吩咐道:“槐荣,明日你陪殷泗一同去宣旨,令礼部尚书孔岚、太长卿董呈、司天监使柯玉宫,三部一同草拟宗庙大礼事宜,后日卯时之前务必呈递与朕。事宜有二,其一是为白诺城正名入族谱,赐「昭明」,字「显勋」,敕封晋王位;其二便是追封晋王之母-已故琼妃为「蕙献皇后」。” “是” “慢着”槐公公正欲躬身退去,陈煜忽然叫住他,神色微凝地说:“宣旨时,你带上杀神殿副使罗森和申血衣,还有朕的钧天剑,殷泗知道怎么做。” 槐公公心中大骇,杀神殿、钧天剑,谁不领命,必然血溅当场,九族尽诛。 “奴才领命” …… 第一百四十章 芒山大典(4)之人杰赌半城 常言道,天下之财共九分,卢氏独得其三;卢氏不仅经商有道,治城亦有道,经过数代励精图治,旬阳城早已是仅次于长安的大周第二座大城。 长安之盛,其因在权与名,故而趋之若鹜的文人墨客、大夫士族者多;旬阳之盛,其因在财,故而商贾伶人更盛,平日里繁花似锦、灯火通明,更没有宵禁,乃是一座真正的无夜之城。但是今日却不同以往,夜深雨冷,加上已过了丑时,再是哄闹的人也基本酣睡了,街巷中除了稀稀落落几个匆匆避雨归家的路人,便是一顶顶华贵无比的轿子在长街上穿梭疾行。 两个醉酒归家的汉子人手提着一坛子泥封老酒,摇摇晃晃得差点被抬轿人撞倒,刚要抬拳骂人,却见轿帘上一个碗口大小用金线勾勒的“卢”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登时像被人捏住了咽喉哑口失言了,“躲开”抬轿人明显急匆匆也不予计较,只怒喝了一声,连忙快步走了。醉汉看人走远,才对视一眼后愤愤得骂了句:“妈的,吓死老子了,差点撞到土地龙!” 两人刚刚转身,忽然只听“呼”的一声,就隐约见一道雪白的倩影从头顶掠过,这人影速度极快、飘忽如鬼魅,“啊”两人顿时头皮发麻,立时一声惊叫,其中一人如陀螺般原地转了两圈,就听砰的一声,一坛子酒瞬间摔了粉碎。再抬头一看,只见高远的城楼上隐约有一白衣女子背着月光负手而立,手中提着个圆圆滚滚的黑东西,形状大小活像个人头。 “鬼啊!” 其中一个胆小醉汉立时吓得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同伴见状也是吓得满脸惨白立马抛下他折身就跑,“妈呀”那摔倒在地的汉子见状立马连爬带滚,不过几息,两人就消失在了长街上。 楼高月明,冷夜微雨。 司神雨一袭白衣白裙,独立于墨色城楼上,绝美得似飞来凌波仙,正应了那句“含香体素欲倾城,芍梅牡丹皆后生”。她抬手一掌拍开泥封,极爽利地灌了两口黄酒算是驱除了身上的寒气,随即便坐在了百尺飞檐上,目光清冷地俯视着远方的官道,她在等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晨曦未至,只是远方的天空略有一点鱼肚白。司神雨双眸轻挑,定睛一看,果然从远处的官道上有一个黑点越来越近,速度极快却没什么声音,直到近处一看原来是四个异相怪人抬着一顶深褐色的轿子,距离城门口将近十来丈似乎仍然没有发现自己,司神雨站起身来,又饮了一口酒,接着猛地一用力便将酒坛朝对方掷下,那抬轿子的四人似乎感觉到什么,立马止步,只听“碰”一声,酒坛就碎裂在轿子前不过两丈之地。 四人抬眼看去,发现有人独立在城楼之巅。看她昂首俯视、垂眉冷眼,明显在挑衅,顿时怒目凶光,嘴里发出呼呼的怪声。 “怎么停下了?”卢钧策掀开帘子出来,抬头一看,立时双眸闪过一丝诧异,随机抱拳道:“姑娘是?” “巡天宗政-司神雨!” 司神雨眉目带笑,却是冷笑。 卢钧策兀自一惊,心想怎么这女人会在此地,又是此时,莫非仁宗早已知道,亦或者她也是李易的旗子。不仅雅然一笑,抱拳道:“哎呀,原来是司宗政,真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不知司大人将卢某拦在此地,所为何事?小小司礼少卿被打,怕是不会劳动司大人的吧?” “卢家主还真是财倾天下,好大的口气!”司神雨冷冷一笑,道:“屈少卿虽官职卑微,但是手中有圣旨皇命,如同仁宗亲至,你竟敢动手,莫非真想助纣为虐吗?” 卢钧策见她并非李易的人,便不再客气,道:“难道……这不是路人皆知的事了么?宗政何须再言,若宗政想要动手,旬阳城怕不是大人的撒野之地,若大人想要做客,卢某倒是愿敬地主之谊。不过此时嘛……卢某有事在身,赎不远送了。” “哼哼”司神雨缓缓抽剑,轻身便如飘絮般落在了城门口,挡住了去路。“这旬阳城如此繁华,我看卢家主就不要舍近求远,去碎叶城谋生了吧?” “你……”卢钧策听了这话,登时大惊。碎叶城之事,除了李易和他身旁几个心腹,怕是只有自己知道,目前整个卢家都还没通知,司神雨怎会知道?这让他顿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佯装做伪:“什么碎叶城,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卢家主经商有道,岂不知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道理。”司神雨一边说一边持剑缓步靠近,“南方多霉雨烟瘴,道狭路险,北马怎能久持?况且,凡雄才立国,必先杀功臣;卢家主举阖族之命做的,可是一场输不起的惊天豪赌。” 卢钧策见司神雨既然已经了如指掌,也不与她故意遮掩,“啪啪啪啪”即拍掌冷笑嘲讽道:“好气魄,好口才,不愧是侯门虎女。不过说起以阖族之命豪赌的,怕是说不到我卢家头上吧,当年令尊司青溯老侯爷官至一品,数十年鞠躬尽瘁,最后却落得个悬梁自尽麻席裹尸,大人一家如今何在?哼,可见擅杀功臣者乃是仁宗,阖族豪赌而尽诛者乃是大人司家;大人说我助纣为虐,我再送大人一个认贼作父,全当回礼。如此,大人还要劝我乞降陈煜吗?” “呵呵,卢家主也是利齿能牙。可惜此中却有几道错处,首先我离湖入朝是受西府大卿周元弼相邀请,与仁宗并无干系,周大卿为我司家平反昭雪,我这是知恩图报。再者,正因为我司家有过覆车之鉴,我才深知君疑臣则臣必死的道理。”司神雨似乎早有准备,也不动怒,又道:“而且,谁说我要卢家主归降仁宗或周大人了?” 听了这话,卢钧策立时惊异,问:“哦?那卢某倒是愿闻其详了!” 司神雨道:“我要卢家主抽身局外,做个富贵闲人。” “哈哈哈哈”听了此话,卢钧策顿时大笑起来,“司大人啊司大人,这话竟从你口中说出,岂不显得可笑了?这旬阳城虽然地处青州,但是却在关山平原以西,据此二百里就有王湛统领的十余万幽州军,莫说你,便是袁公昭将军也不敢说能保得住我,普天之下,我卢氏除了投靠唇亡齿寒的幽州李长陵,我还能投靠谁?富贵闲人,哼哼,我倒是想,可惜啊,乱世之中最不能长久的就是富贵闲人,我坐壁上观,必被两家所弃,我投靠一家,起码能赌一下,难道不是吗?” “嗯,卢家主所言在理。”司神雨点点头,忽然却又怪笑起来:“可惜啊,所谓语以泄败事以密成,如今碎叶城之计已经被我识破,只怕我放出风去,你说李长陵会相信是谁泄露了他的筹谋秘计?李长陵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即便是他今日为了让你倾财铸城而许下重诺,但是事成之后,恐怕早晚会鸟尽弓藏的。” 卢钧策全身一颤,心中升起一道寒气,但是思量片刻仍旧咬着牙说:“司大人,还是不要在此行离间之计了,如今箭在弦上,卢某不会自断盟约。你说的这些对我没用,至少我没看到长陵公对我有任何隐瞒猜忌,大人千里独行,想凭借一条肉舌便叫我退缩,怕是妄想了。” “哈哈,好”司神雨忽然大笑两声,道:“卢家主,我们不如打个赌吧?” 卢钧策眉头微皱:“赌什么?” 司神雨笑道:“既然你说李长陵对你知心相交,上下绝无嫌隙,那我就与你赌这个。若我猜的不错,他定是告诉你他一定会亲上芒上大典,当然你不用回答我是也不是,但是我告诉你他骗了你,他一定不会去的。不知卢家主,可敢与小女子一赌?” 卢钧策思量片刻,道:“赌注是什么?” 司神雨轻轻抬手,衣袂飘飘:“小女子身无长物,唯有自己了。” 卢钧策双眉猛地一挑,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还说她已经家败族破,时下竟真的仔细打量了一下司神雨,见她面若桃李、峨眉蜂腰,当真国色天香,再加一身惊艳修为,绝非凡俗妖姬艳女可比,堪称绝代佳人。 接着司神雨又说:“不过若是卢家主输了。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再来旬阳,到时这边就是我的了。” 说罢,只见她忽然回首落剑,只听咻的一声剑吟,官道上、城墙上、高楼上、旬阳城中具被一剑劈出一道深深剑痕,剑痕由近及远,城墙石碎灰落、高楼飞檐瓦破角掉、远处的城中已经能听到吃痛的嚎叫声。 “你竟要半城?!” 卢钧策眼中神色异彩纷呈,极是怪异,也不知是惊还是什么。 “呵呵”司神雨还剑入鞘,纵身如孤鹤般飞去,半空中她高声道:“卢家主,我司神雨自诩人杰,何止半城!”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芒山大典(5)之夜话龙亭 “主公本就行动不便,直取官道多好,这山路崎岖难行,何苦为之?” 梅雨时节,山中黄泥似胶。厉南宫才将满脚泥泞、汗雨湿身的李易扶回龙亭帐之中,才得空抹去自己满脸的雨水,忍不住摇头一叹。 客行南在不远的连廊上生火煮酒,听见这话,便笑着向他招手:“厉兄弟,过来饮一杯。” 厉南宫快步走上前去,咕咚灌了两大口,继而满意地抹了一把长卷的胡须,拱了拱手。低声笑问:“先生听见了?” “嗯”,客行南闻言笑了笑,说:“看来你还不是了解主公,主公虽不从军中起势,但是治军多年能被将军们所叹服,便是因为每行一令必有依照缘由,绝不会纸上谈兵,我们此行成败的关键就在刁霖的中军,就像你看到的这阴平道崎岖险峻,主公这是要身先士卒,亲自为他蹚路而已。” 厉南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这只为其一……”语罢,客行南故作神秘,竟开始独酌。 厉南宫见状,立马将金锏一放,拱手笑道:“敢请先生教我,等日后返回幽州,我送美酒千坛与先生做谢礼。” 客行南看了看周遭,低声问:“你可知为何幽州军旗乃是麒麟吞日旗?” 厉南宫闻言一愣,他虽在幽州呆了数十年,倒确实从没在意过这个,便老实地摇了摇头。 客行南偏头看着雨中的山道凉亭,听见帐中传来幽幽琴声,低声道:“据说那还是先帝在位时,有一年主公和李皇后的生母陶氏怀有身孕时烦闷至极,便携事时只有八岁的李皇后一同外出游历,行经此地忽然狂风骤雨,周遭无洞穴庙宇可以遮蔽,便只能在龙亭暂歇,家丁们伐木围亭,勉强做了女眷们一夜的住处。那一晚暴雨惊雷不断,山中还时有怪异的吼叫声传来,据说其音甚异,说似虎非虎、似鹿非鹿,时而浑厚时而低鸣,便是出生山林的家丁也从没听过。次日醒来,李皇后说她做了个怪梦,梦中有一怪兽伴着雷电踏着黑火走出山林,那怪兽鹿身龙鳞、马蹄牛尾、头生羊角,着实怪异。众人一听,这形状约莫像传说中的瑞兽麒麟。这时,主母陶氏兀自一惊,说她居然也做了同样的怪梦,梦中见麒麟兽腾云吞日,继而忽然撞入她腹中,当即天下骤暗;至此就被一声惊雷吓醒。众人皆叹奇妙,然后更奇妙者,次日晌午一行人刚欲上路便遇到了「天狗食日」,众人皆说主母腹中孩儿日后必是人中龙凤,故而咱们主公出生时候,主家便赐名「易」,字「龙亭」,家丁老仆们却经常叫他麒麟少爷,后来长姐入宫伴圣,主家为了避讳,遂改字「重亭」,家中也再不许提麒麟二字了。” 厉南宫听得入神,稍许却满脸狐疑地问:“嘿,我比先生更早三年侍奉主公左右,为何这些奇闻异事我未曾听说,先生是据哪个说的?” “兄弟不信?” 客行南笑道:“那我问你,你可曾与给主公喂了四十年马的丘老仆喝过酒?可曾把他灌醉过?” 厉南宫兀自一惊,瘪嘴说:“先生可是为难我,我常年护卫主公左右,哪有这闲情逸致。再说了,多少年来,我就从没见主公骑过马,哪里去认识什么喂马的丘老仆?” “呵呵,这便是主公的宽仁之处!” 客行南神色略微镇定地说:“丘老仆从先主公在世时就在府中喂马,主公少年时也是他教的御马之术,只是……后面你都知道了,自从双虎峡之事后,主公再也不能御马。但是这丘老仆,除了喂马,一概不会,主公怕他自己嫌弃年老没了用处,便一直留在府中喂马。这也是我认定主公是仁君明主的原因,大凡雄主,多薄情重利,少有对无用属下有这等宽仁爱惜之心者,就如同像你自诩幽州老人都不知道丘老仆的存在,可见主公之仁如润物之雨,似上善之水。” “确实如此。”厉南宫沉思片刻,点头附和。 正当此时,只听一道破风声忽然传来,二人扭头一看,原来是凌寂归来了。只见他急匆匆落在廊下,蓑衣上清流如柱,面色更是阴沉难看,对视一眼就问:“怎么了?” 凌寂仿若未闻,一言不发地快步直向龙亭奔去,厉南宫和客行南二人见状,连忙跟上。 方才听见声音,李易已经掀帐出来,看凌寂如此脸色也有些惊异,即问:“发生了什么?” 凌寂道:“回禀主公,间者来报,长安事情有变。” …… “琼妃之子?” 李易面沉如水,双目微凝,沉思了许久才说:“有了正大光明的名,招了清河崔氏的心,移花接木,一箭双雕,这是谁出的主意?” 凌寂摇了摇头,答:“事出突然,目前还在查,周元弼和秦夜也是在这事后才被急招返京的,想必不是这二人。您说,会不会是殷泗?仁宗竟破例赦他大不敬之罪,重新启用,会不会便是因为他出了这移花接木的妙计?对了,间者还回报说,昨日前往三部宣旨,让筹备宗庙大礼的正是殷泗,礼部尚书孔岚怒斥了他一顿,骂他是直士变佞臣、骨结尽软,殷泗当即便持钧天剑销了他的胡子,孔岚不堪受辱,次日便自毙家中。” “这已经不重要了!” 客行南连忙接过话来,道:“主公,看仁宗这匆忙之间所行的霹雳手段,属下断定,芒山大典上,仁宗必会不顾天下史记九州非议,也会展开一场屠戮。他此次重新启用囚禁了三十多年的殷泗,便是为了给白诺城扫清障碍,期望日后制衡周元弼,如今属下有上下两策,上策是主公宜舍弃芒山之行,再行分裂周殷二人之计,使其内斗为上,我们静待时变。下策是……若主公一心上芒山,请命王湛将军领大军直取梁梦城,兵发芒山以西至韩城对峙,方可让仁宗在芒山上有所忌惮,亦可保主公无虞。” 说罢,三人都看着李易在等他的决定。 “殷泗,殷泗,哼哼,持剑断玺殷季斋,好一手移花接木的妙计!” 李易拄着拐杖来回踱步,沉吟良久才吩咐道:“客卿,碎叶城之命不变。再下令王湛可伺机发兵青州,与袁公昭对峙,须钳制但不宜轻易邀战。令老将军田覃为主将,柴赣为副将,待西路军大部被王湛钳制后,二人率银甲军东取北凉,袁詹青羽翼未丰,想他定不是田覃的对手,银甲军合北凉军后即整军南下,我要他在北疆俯视长安。陈煜要移花接木,我们便指南攻北;他敢在芒山动杀心,我便直捣黄龙,叫他做无京之君。另外,凌寂先生,你飞鸽传书瀛洲神纪间,东海太平静,冯文广也安逸太久了,给他找点事做吧。” 闻言,客行南三人相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忧虑,凌寂犹豫片刻后道:“主公,之前您已经调令三位将军南下,合军已过十万;如今又把最精锐的银甲军抽调东进北凉。我怕王湛将军所剩军力,难以抵挡二十万杀神大军。如果袁公昭不受钳制,冒险出战,我怕我们会丢了幽州根基。” “先生多虑!”李易冷冷一笑道:“如今陈煜所有心里都放在了大典上,此时对他来说军武上会务求稳定,毕竟海云边还窝着一只看戏的黄雀;所以我料定,他或许敢在芒山动武,但是绝不会贸然动兵。” “按理确实如此,”凌寂又道:“但……若主公和群雄都在芒山,他知幽州群龙无首,可谓天赐良机,他或许就敢冒险一试了。” 客行南点点头:“凌寂所虑不无道理。” 李易沉思片刻说:“我若不去,许多人都会退缩,着实两难呐。” “这有何难?”这时厉南宫忽然插话说:“咱们不让别人知道主公不去不就成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唯有李易微微一笑道:“好了,是否上芒山,此时不议,到了青骑岭再定!” 说罢,李易便又折身返回帐中。 “诺” …… 空山微雨,最宜安眠,但是心事重重就未必了。 “素日你最懂主公心思,你猜主公到底怎么想的?”凌寂问,见不过三尺外的客行南半晌不回话,便坐过去用手肘碰了碰他,“喂,我知道你没睡。” 客行南这才睁开双眼,叹道:“其实,在主公令田老将军东取北凉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不好明说而已。主公既想借着自己亲去的风声,叫其他群雄都过去,或许再使些法子推波助澜,让仁宗在芒山上大杀四方,名声扫地。又因事情突变,想改变路径,不用亲自犯险。但是这两者难以兼得,毕竟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的动向,斥候细作一波又一波,不都是在探听我们的风声吗?” 凌寂思量片刻,点点头“有理”,忽然又笑道:“切,你这不等于没说吗?” 客行南道:“哪里等于没说,下午厉南宫那句话其实就说出了主公的心思。明去却实未去,关键在于怎么叫人相信主公就在车架之中而已!” 凌寂恍然大悟,垂首沉吟片刻,叹道:“看来,主公现在只是犹豫如何在我们之中挑人选,也在想怎么开口了。” “正是,”客行南重重点头,“但是为人臣者,怎么能不为主上排忧解难,我方才就在想不如明早便跟主公自荐,免得主公为难。” “你?”凌寂摇了摇头说:“罢了,你是军师首脑,如何能让你犯险,还是我去吧。” 客行南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行,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出注意的人,我若在,他们更加相信。而且,若要万无一失,我还要再带一个人。” 说着,他扭头看了看龙亭下如门神一般阖目站立的厉南宫,道:“主公做事,向来未雨绸缪、滴水不漏,这么些年传出去的风声,普天之下人尽皆知,都说厉南宫是主公的心腹、影子,主公在哪,他必在哪,换句话说,他在哪,主公就在哪;或许主公早就料到了有这需要的一天吧。酉时主公将他唤入龙亭帐中密谈,事后又让他放了一只信鸽,或许就已经在做后面的打算了。” 说着,客行南看了看微微失神的凌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妨,等你跟随久了,就知道了,主公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说罢,便继续依在柱头上阖眸休憩。 凌寂愁眉看了看他沉静的样子,脑中似乎已经想到了明日李易会何等的故作不舍,客行南会何等的坚定代行,想着这等行事风格与江湖果然大不相同,不禁觉得胸中郁闷难当,良久便化作长叹一声“哎……”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芒上大典(6)之昆仑大辩 幽州之心,有山曰昆仑。东西横亘数千里,青鸟亦难通,尚需在三危山蝶湖歇脚方可越之。由此可见,昆仑弟子口中的绵延八百里不是自夸反而自谦,又因天下武学皆出自昆仑太霄洞,距今已有一千七百余年,故而昆仑又被尊为万祖仙山。 昆仑主峰,连续两日封闭上山路径,谢绝了所有亲朋游客,正举行着关乎未来宗门命运的封宗大辩。玉英殿中,数百人对立而坐,不眠不休,历时两天两夜,双方都已争论得面红耳赤,围绕最多的自然便是顾惜颜的去留和与李长陵的关系;辩到激烈处,若不是丁冕站在石阶上俯视大殿,恐怕就要动起手来。其中最醒目者,乃是是一个白衣银甲、眉目俊秀刚毅的男子,正是极少回山的杜若飞,他身边围了一圈弟子为他马首是瞻,他开口时,旁人都自觉禁言。 大殿后,听着里面传来言辞激烈的喧闹辩声,似有分裂之迹,一宗之主古南海愁眉沉脸。与他对面而坐的正是三圣遗老元清丰,只听他说:“看来这些年李长陵对昆仑的侵浸已深入骨髓了。” 古南海点点头道:“是啊,这事早就发现了,但是也不能改变,只是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昆仑地处幽州,门中弟子和长老大多都是幽州境内的士族子弟,他们的家室亲族、故交朋友都与李长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撇不清的。本来我们想先静观其变,待大势明晰后再做决断,但是恐怕李长陵不会让我们有选择的机会,若飞前日归山时曾连夜秘拜于我,说李长陵为了保芒山大典无虞,恐怕要动刀兵。一旦动兵,他不会在腹地留一个骑墙观势的隐患,让我们早做打算。” 元清丰沉吟片刻道:“仁宗之怒是天高日远,李易之患却是卧榻之险,既然不能两全,便只能先顾及眼前吧。” “我意也是如此。” 古南海又道:“说到仁宗,我倒是想起了顾师妹,她让我们将她除名,想必是要做些什么,担心事后累会及宗门吧?” 元清丰点点头,道:“嗯,若我所料不错,该是与白诺城有关,他应该是被囚禁了。上次颜儿冒险赴长安,便是想救他,却无功而返,这次忽然从太白离开,恐怕也是为此事。” 闻言,古南海登时一惊:“可长安的弟子传书说,昨日仁宗才在宗灵殿举行了宗庙大礼,白诺城亲自列席,被赐以陈姓,着玄朱色皇子服冠,还敕封了晋王位。” 元清丰道:“是么?若是如此,我猜要么是他被动了手脚,不能自主,要么就是个偷天换日的冒牌货。我虽目不能视,但却也有几分识人之能,按照颜儿对此人的形容,恐怕他不是个束手待缚、任凭安排的小子。” 古南海微微颔首道:“如此说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与仁宗对立了。” 元清丰却摇了摇头说:“那倒未必,仁宗如今已近花甲,幽州有李长陵,外海有萧山景,如此忧思过盛,寿数未必长久。若颜儿能与白诺城结燕婉之欢,我们将来倒也未必就孤注一掷依附在了李易这边。只是如今恐怕须得先撇清关系,以免今日依附李易,明日长安又得罪陈煜,岂不是给自己徒添麻烦,给了仁宗发难的口实。” “明白了” 说着,古南海站起身来道:“师叔,玉英殿之辩该有个结果了,再吵下去就不妙了。” “嗯,走吧。” 说罢,二人便一同向玉英殿行去。 此时玉英殿中还在激辩,舌绽莲花面红耳赤,竟然没察觉二人走来,还是站在玉阶上的丁冕率先看到了二人,立时运功暴喝一声:“安静!”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见这昆仑辈分地位最高的两人齐至,都知道今日势必要有结果了。 古南海道:“为期两日的封宗大辩,如今已近尾声,这两日我们广开言路并未干涉,本宗和元老也在后堂听见了诸位长老、弟子们的想法,但如今看来,大家的争论便是再过两日也未必有结果。为宗门和睦计,便由我和元老一同定夺。关于顾惜颜的去留,我和元老商议后,一致认定顾惜颜不顾宗门大义,临阵脱逃,是为大忌。故而,即日起将顾惜颜逐出山门,日后她与我昆仑再无半点瓜葛。” 此言一出,满堂哗变。 顾惜颜无论在昆仑还是在江湖,都声名赫赫,可谓是昆仑的一张门面;加上她辈分虽高,修为虽强,但是在昆仑中却从没做出过孤傲轻视子弟的事来,反而格外亲和,时不时还要对弟子们指点一二。这两日宗门之辩虽然激烈,但是大多争论都在李长陵之事上,对于顾惜颜之事却基本只有寥寥数人挑起而已,众人完全想不到古南海竟然真得将她直接驱逐出宗。 立时便有人忍不住求情: “宗主,顾师姐虽有过,但是也有功,当年青华二老被害,正是她独闯海云边,诛杀了叛徒燕英呐!还望宗主网开一面。” “是啊,宗主,顾师姐一心为宗门,上次突然离去必有不得不为的缘由。何不招她归来,问清来龙去脉,再做定夺不迟啊!” “是啊,宗主,还请网开一面。” …… 一时间玉英殿再次喧闹起来。 “咚” 忽然,元清丰将拐杖在玉阶上猛地一落,夹杂着雄浑的内力,只听一声巨响,好似巨石投在镜湖中,石阶顷刻间震碎了大片。一道汹涌的气浪紧接着席卷开来,这突如其来的惊动,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得吓了一跳,立时又恢复了安静。 元清丰虽然双目具失,但是仍旧对着殿中缓缓转头,那模样就像看了一圈众人,然后运功说: “自逍遥二仙在太霄洞中创立武学始,如今已有一千七百余年,我昆仑能在历朝历代的兵戈战祸中,在一次次武林的血海拼杀中幸存至今,所依靠的无非两点。其一,就是一代代昆仑子弟们的勠力同心和殉身无悔;你们的青华二老是如此,日后你们亦当如此!这其二,便是我们宗规严厉,赏罚分明,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我昆仑还从没有将功抵过的先例,这一条不应以任何人任何事而有所异也,所以……即便顾惜颜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儿,你们宗主依然该将她逐出宗门,此乃宗规,亦为大义!若依照你们所言,网开一面,今日一面,明日一面,早晚四处透风,我昆仑还有何处可守?而一旦我们丧失了这两点,昆仑与别派又有何不同,我是又老又瞎了,但是你们,我的孩子们,你们都睁开眼看看吧,看看那些倒在我们前面的,那些曾经巍巍赫赫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武学之盛-长春宫,如今何在?剑道之巅,天一剑窟,如今何样?满门英杰的太白剑宗,出了一代剑圣的太白剑宗,如今……又是何下场?” 一席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尽皆哑口无言。 元清丰继续道:“昆仑之所以巍峨,正是因为有比我和你们宗主还要巍峨的宗规铁律。顾惜颜之事,就此落定,不得再议!若再有擅言惑众着,以宗规第一条「不敬师长、不遵宗令」严处之。” “遵命” 见状,丁冕带头,众人皆躬身应是,不敢再言。 见顾惜颜之事已毕,古南海上前一步继续说:“大辩之二,关于本宗与长陵公李易之关系,我想告诉大家,唇亡齿寒的道理最是浅显。所以,我们与长陵公,虽不至于指天为誓、歃血为盟,但却是唇齿相依之邻。故而,必要时,昆仑也不会只做壁上观。” 说着,古南海扫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杜若飞一群人中,又道:“将我的话带回给长陵公,也带回给大家的族中亲朋。” “弟子遵命!” 古南海点点头,忽然高声道:“即日起,杜若飞升任玉英殿掌殿使,协助少宗主丁冕一同掌管宗门事务。” 至此,昆仑大事谈定,杜若飞松了一口气;丁冕却因昆仑提前卷入纷争而心悬在口。 …… 密室之中,只有四人。元清丰、古南海、丁冕和杜若飞。 古南海问:“若飞,长陵公让你带来了什么消息?说说吧。” 杜若飞拱手向三人一一抱拳见礼:“回禀师叔祖、宗主、丁师兄,弟子也是今晨才得到的最新消息。长陵公欲舍弃芒山大典,改道长安,因幽州军中高手已被全部监视不能动身,故而想让我请宗门派出一二高手助之,以策万全。” 丁冕问:“改道长安?这与芒山何异,都是深入虎穴,长陵公此举何故?” 杜若飞摇了摇头,道:“真实缘故,弟子着实不知。唯有自己猜测,可能与当年李皇后有关。此次芒山大典,仁宗的高手大多都已调往青州,所以其实彼时长安反而要安全些。再者,长陵公其实也不止向我昆仑邀援,同样也已经秘送给了暗影楼,估计也是会请他们派出一人。自太白山败北后,暗影楼途中遇袭被厉南宫所救,半月前长陵公又将御宫山星月湖一带都送给了他们,现已重新召集遗散旧部,基本算是扎根,想必如此恩情,他们多半不好拒绝,应当会派出一人。” 闻言,古南海和丁冕对视一眼,丁冕沉思片刻道:“师父,既如此,便由弟子去吧。弟子在,李易就在;李易在,昆仑就在。” 古南海思量些许,点头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宜外传,确实只有你去了。” “弟子遵命。” 说着,丁冕忽然目光严厉地看着杜若飞,问:“杜师弟,此番我去,即是为昆仑与长陵公之近邻之善,也是为宗门之永续大计。但,有道是世事多变、不可尽算,此刻,我且当着二老的面问你,若有朝一日昆仑与长陵公意见相左,甚至最后不欢而散,你……选哪边?” 听了这话,杜若飞登时大惊失色:“你我同长于昆仑,相识二十余年,丁师兄何故有此一问?” 丁冕望向古南海,见他点头,即正色道:“你可知陆氏兄妹死于何人之手?” 杜若飞闻言一惊,愣愣地摇了摇头:“我久在军中,只听说被贼人所害,但是一直没有查出是谁,莫非有了眉目?” “曲凭寒!” 丁冕一字字咬牙切齿。 “凭寒?” 杜若飞神色巨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我们一起学武,一起长大,可都是比亲兄弟还亲的人呐!” 丁冕深吸一口气,复又长叹道:“是啊,他素日里与陆氏兄妹最亲,总是腻在一起。若不是顾师姐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为了挑拨昆仑与太白,他竟能泄露陆氏兄妹的行踪,害得他们含冤受辱而死,害得静松成了贪杯图醉的废人。当年昆仑七杰,如今已死其三,废其一,所剩三人,柳习风独闯外海,经年没了消息,此地只剩你我二人而已。我不愿日后同门相残,所以,我今日才自作主张,当着二老的面问你,昆仑对我们都有养育栽培之恩,但曲凭寒却能因为他父亲曲远奎之故,不念兄弟之情、同袍之意,陷杀同门。如今,你贵为幽州军将军之位,可谓权重名望,我观你在大辩上的激辞豪情,亦非当年可比,想来也当十分感激长陵公的知遇之恩。故而才有此一问,你如何作答?” 杜若飞满脸惊诧,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事中回过神来,直呆立许久。他忽然正视古南海,抬手指天,高声道:“宗主,若飞生于昆仑,长于昆仑,若无师门,我恐怕早已成了山林野兽的腹中食。我在此立誓,若有朝一日有负师门,哪怕动此半点邪心恶念,必遭天谴,纵死不渡苦海、不得轮回!”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芒山大典(7)之大驾出长安 “嘎吱” 如水的静谧夜色下,槐荣轻轻推开一扇尘封的朱红色木门,一股霉味和尘土铺面而来,槐荣连忙用袖袍扫开。左手掌着宫灯,右手去搀扶仁宗,“陛下小心。” 此时的陈煜穿的随意,只穿了一身金黄色内衬衣衫,外面披了一件大红色袍子。他抬手将屋子里的些许挡住的蛛网拂掉,这才好好看着这满是灰尘的屋子,屋子里四面都是顶天立地的小格子,密密麻麻的像是蜂窝一般,每个小格子上都写着一味药材,原来这是未央宫的御药房。 陈煜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手掌在桌案上、药格药碾上轻轻抚过,眼中尽是追思;接着他来到药房内侧一处已经发黄发霉的竹帘下,槐荣赶忙上前掀开帘子领着他进去,又点燃了桌案上的油灯。原来,这里面是一间小屋子,大小不过方圆丈许之地,陈设也是极为简单,一张水曲柳木的小床,一排简简单单的榆木架子便是全部了,连个凳子都没有,槐荣连忙跑到药房里端来一张凳子,将自己的衣衫也脱下铺在上面,陈煜这才坐下:“槐荣,如今也只有你才能陪寡人来此地了。” “奴才请陛下宽心。” 陈煜仔细打量着每一件物事,突然问道:“这么个局促的屋子,她怎么就能住了几个月呢?” 槐荣道:“唐小姐不是普通人,当时陛下本想让她暂住最近的甘泉宫,但是她自己说想住得离药房更近一些,方便琢磨方子,便在这当值侍医的临时屋子住下了。” 陈煜又问:“你说,她还活着吗?” 槐荣身子一颤,低声道:“唐小姐是多福多寿之人,又是鼎鼎有名的神医圣手,她定然还在世间。陛下莫非忘了吗?当年唐小姐说,她最喜欢听见细水流,闻着草药香,或许此时她正住在这样的地方。” 听见这话,陈煜似有些感触,双目微润。嘴角竟然泛起笑意,“可惜寡人拥有天下,却给不了她这样的地方。如今,就连孩子,都要记挂在琼妃的名下,想必她若知道,心中定然是恨极寡人的。” 槐荣闻言,道:“陛下已经尽力了,唐小姐是一等一的聪慧之人,定能体会陛下的一片苦心。” 陈煜扭头看了看他,笑骂道:“老东西,你又知道。” 槐荣笑笑不语。 陈煜道:“明日便要启行,方才寡人忽然梦见了她,才想起这里来。或许是她也知道了寡人的心意,此次芒山大典,寡人要群雄束手,要四海归心,让天下的每一寸地方,都知道大周有了名正言顺的后世之君。呵呵,想必她即便在那山高海远的流溪药香之地,也该知道的吧?” 槐荣重重点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必是如此!” …… 今日散花楼可谓是人潮涌动,若不是杜隐命叶放派人堵了门口,只怕人群都要踏碎门槛,重量都要压垮高楼。不过今日大多数人却都不是聚会饮宴,而是观景,准确地说是看稀奇。顶楼密密麻麻,脚挨着脚,人挤着人,挤得面红耳赤、骂骂咧咧,都使出浑身力气看向安定门的方向。 此时安定门大开,正有一队大军列阵城门口,密密麻麻粗略一看,起码也有三五万之众,为首的两排立着一面面硕大的青龙黑曜旗,锦旗在风中飞扬,壮阔得如海浪一般。和散花楼的长安看客们一样,众军士皆目视安定门方向,约莫过了几息,忽听清脆马蹄声传来,便见一银枪白马的将军单骑奔出,原来是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仑。 只见他纵马出门后银枪指天,在军阵前面跑了一圈便又回到安定门内。再过约一盏茶功夫不到,便看一队约数十人手擒皇室龙旗的骑队率先出城,骑士们各个身高体壮,虎背熊腰,骏马匹匹都是神骏非常、千里挑一。接着便又是一队共十二排手持横刀、身负强弓的赤旗军士,是为“引驾十二重”,十二重后跟着司礼监的礼仪乐工、鼓瑟笛箫等一干引驾车队,立时鼓乐声起。 乐工仪仗之后,便看申血衣亲自擒着一面高牙大纛快步出来,接着才见仁宗皇帝的龙撵大驾缓缓从城门露出真容,大驾之壮,高有一丈,宽几乎与城门齐,周身镶满七彩宝石,金线勾勒的龙纹帘帐随着大驾的前行轻轻摆动。龙撵前后各十六人,共三十二人抬着,极是峭拔威武,龙撵两侧又各有六人带着青面獠牙的鬼头面具,手持长剑随行,正是仁宗效仿十剑士所培养的贴身随扈;这十二人之外,左面是秦夜骑马在侧,右边是冷仑银枪白马护卫。等大驾尽出安定门,冷仑再次高举银枪,大军立时高呼“万岁、万岁……”,吼声简直山呼海啸般,似大地都在震颤,似层云都要驱散。 大驾之后又跟着数十乘小驾,周围皆有杀神军骑兵护卫,想必便是周元弼等一干朝廷大元,再往后便是数百手执长矛的重甲骑士紧随而至。骑士之后,便是留守长安的一众文武大臣,皆伏地跪送。待所有车架都行出安定门,列阵已久的杀神军便列队分别跟在末尾的重甲骑士后,前后绵延十余里,向青州方向行去。 皇族之贵,帝王之重,只这冰山一角便显露无疑! …… 如此场面,纵是自诩见过大世面的长安人也是第一次见,立时让散花楼的看客们面红耳赤地议论起来: “我的娘呀,这世面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过!” “一辈子?许是很多人几辈子都未曾见过这样宏盛的阵仗了。” “看来这次陛下就要在大殿上定未来的皇上了,不是前两天才封了晋王的嘛。” “嘿,那肯定是啊,不过这样也好,早点封了,以后不用打仗,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也可以安生过日子。” “妇人之见,你说不打就不打,那个什么海云边的武疆王,还有那个幽州的李瘸子,他们能罢休?你们一辈子没见过这场面,那两个可是想那什么也想了一辈子了。” …… 密密麻麻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顿时闹成一片,等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等大道上的黑影远得瞧不见边,人群才慢慢散了。这时,却有弱冠男子一直站在窗边,将手中一件用麻布裹住的似刀剑样的物件放在桌上,这才坐下,不过目光仍旧看着大队离去的方向,神情微凝、若有所思。 “符伯,上些酒菜。” “好勒!” 这时一道声响忽然响起,男子偏头一看,原来也是一个年龄相仿的青衣男子,已站在对面三尺之外。他微微皱眉道:“我没有叫菜。” 叶放淡淡一笑,直接坐到了对面,道:“我知道,这是送的。” 那男子有些警惕问:“素不相识,何故?” 叶放目光转向桌上那被包裹的物件,说:“宝刀!虽然被裹了起来,但是数丈之外都能感到它的寒气。” 原来这人便是扶幽宫上林苑的段新初,听了这话,他将刀往自己这边放近了一些,冰冷冷地说:“不卖。” 叶放笑道:“阁下误会,我散花楼开门做生意而已,我看阁下在这里坐了两天了,故而有些好奇。再者在下也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只是看阁下的神韵气度和这神兵,想必不是凡人,故而想结识一翻。” 段新初虽然初来乍到长安,但是却知道散花楼背后的东家是周元弼,上次那人让他查的两件事,一件是找失踪的韩子非,另一件便是查周元弼和仁宗的近况。他四处查访已有数月,但是韩子非最后一次露面还是回海云边之前的破军关,在那里他仗着轻功大闹一场过后便再没了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至于这第二件事,仁宗和周元弼都身居高位,若不近身,能打听到的消息,基本上就像散花楼这种地方,都是一些只言片语、道听途说。他想着若能借散花楼接近周元弼,也不失为一条路,只是若是立马同意,恐怕对方反而觉得有鬼,便只能推辞掉。故而道:“想招揽我?我是闲散野人,初来长安,还没玩够,所以暂时没兴趣。” 叶放讶声问:“阁下不是长安人?” 最近因为芒山大典,天下大半高手都去了青州,有的能上芒山,像叶郎雪、大空寺几位高僧和离忘川的四位女侠等等,有些上不了山也基本都在山下的小镇等着看热闹;却少有反其道而行之来长安的,不禁便多问了一句。 段新初摇头道:“在下是巴州人士,此番来长安不过是听说这里繁华之盛乃是天下唯一的,故而一时好奇,来看个究竟。” “原来如此,”叶放点点头,此时酒菜都已上齐,便亲自给段新初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说:“阁下远来是客,略表心意,我先敬一碗。”说罢满碗一饮而尽,最后还向段新初扬了扬空碗。 段新初在犹豫片刻后,也端了一碗一饮而尽。 叶放见了,笑意慢慢上脸,道:“说起长安之盛,确实名不虚传,此乃九州之都、中原之心,这里汇聚了大周最有权势、最有名望、最有野心抱负的人,也汇聚了全天下最盛的佳肴、最美的女人。” 闻言,段新初不禁也笑道:“哦?可我怎么在你这散花楼里听说,最美的女人是刚刚被幽州昆仑除名的顾惜颜呢。” “这……” 叶放一时哑然,笑道:“哈哈,据说是如此,不过在下没见过顾惜颜本人,不敢评说。但是像梵净斋的主人,如今的巡天宗政司神雨,在下倒是见过,确实是一等一的女中人杰,而且也是难得的绝代佳人。” 段新初不愿在这无聊的事情上纠缠,便看着街对面那座空唠唠院子里有一个坐在树杈上饮酒的中年男人道:“那位看来也是不凡,阁下要招揽,该找他才是。” 叶放朝着他说的方向俯视看去,果然见一个衣衫黄旧的男子正窝在树上,这种穷酸打扮显然没有投靠哪一方势力,然而他却摇头叹道:“哎,这位可请不动,不仅我请不动,我们掌柜坊主也请不动。” “哦?”段新初见他如此说,想必已经去试过了,不禁好奇地问:“此人是何方神圣,竟然连杜坊主也请不动。” 叶放见他忽然有了兴趣,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顷刻便掩饰了过去,笑道:“八十里桃源!” 段新初手中的酒碗忽然一颤,酒水都洒了些出来,只见他目光骤然一凝,桌子下的手已经紧握成了拳。刹那间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散开来,叶放猛地一惊低头一看,只见杯中酒已经凝结上了一层薄冰,那裹着宝刀的麻布上也凝结上了一层冰霜,“好强的杀气,阁下与桃源有仇?” 段新初这才发现失态,连忙凝神收敛,笑道:“素昧平生,谈何仇怨?只不过八十里桃源威名赫赫,简直如雷贯耳,一时手痒了而已,见笑了。素问桃源里高手如云,却不知这是哪位?” “百战一败赵狂人!” 叶放一字字说得重如千钧,最后却哑然一笑:“不过啊,现在已成了游侠赵阔,这等顶尖高手,谁若能得到必然如虎添翼。不过自林剑圣升仙后,这位当即便拒绝了太白林宗主的留山相邀,可见名利与他无用,这些时日我们也使了些法子,可惜这位既不爱财也不好色,唯有武学剑道能让他痴迷,可惜这散花楼中无人能与他共论剑道,故而不敢再去叨扰。” 段新初神情凝重:“原来是他。” 他话音刚落,忽然感觉一道目光看穿了他的全身,扭头一看原来是赵阔看了过来。那眼神,直让他全身冒出冷汗,这感觉他只在傅霄寒、薛岳和他师父夏侯翼身上体会到过,一时失神之下只听“砰”的一声,竟然不小心捏碎了手中酒碗,不禁凝眉叹道:“果然是难得的高手!” 说着,他便向叶放拱手道:“多谢今日阁下的盛情款待,在下还有事情要办,便不久留了。阁下说的事,等我哪天想好了,若要在这里吃长久不要银子的酒菜,便自己就来了。今日就先告辞!” “好,那在下就恭候大驾了。阁下好走。” 说着叶放便将他送出了散花楼,看着远去的背影叶放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此人跟桃源干系匪浅,而且多半有仇。” “少掌柜,要派人盯着吗?” 这时方才应声的符伯走到身边低声问。 叶放沉思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说:“罢了,最近到处风声鹤唳,没搞清楚来历之前,先不要贸然出手,万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开罪了更是不好;稍晚等坊主回来,我自会禀报。” “是。不过那个赵狂人,我们就真的不想法子了?那可是柄利剑。” 叶放还是摇摇头:“不用了,上次我陪坊主去请他,他居然当着坊主的面说,要请他须得把楼上的锦鲤王给他烹杀了。” “啊?”符伯面色陡惊,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叶放答:“不知道,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知道了,但是我们赌不起,坊主说既然他自命清高,也当有自知之明,只要不乱说话,与我们就不是敌人,既然不是敌人,就不要自找麻烦。所以,暂且就不要记挂了,再是宝剑,也要能为我所用才是,否则万一伤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明白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芒山大典(8)之青泥小剑关,白衣公子桃花面 “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远。手写留屯奏,炯炯寸心丹。对青灯,搔白发,漏声残。公子勋业未就,妨却一身闲。梅岭绿阴青子,蒲涧清泉白石,怪我旧盟寒。烽火平安夜,归梦到家山。” 破破烂烂的剑阁道上,有一马队停驻,约莫有十余人。此时阁楼上有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站在城墙靠近悬崖的一角正故意高声吟唱,似乎想要借故淹没飞流声。看他容貌,中等的个头,眉目如朦胧的远山,皮肤竟白皙如女子,当得雅秀二字,可如此放浪无羁的形状却无半点俊公子的品质。 车架旁无论军士还是服侍的随行丫鬟都不敢抬头望,军士们还好,丫鬟们直接羞红了脸头埋得只能看这脚尖,前人登高是为祈福思故,公子登高却是净手吟诗。 那男子整好衣衫直接跳了下来,看了看面飞桃红、低眉捏手的随行丫鬟顿时笑道:“羞个什么,回龙汤洒大剑溪,正好!嘿嘿,你们猜我方才远远得看见什么了?” “公子,您……过几日就要面见陛下呢,明日出了蜀州地界,可不能这么胡来了。”一个衣着酡颜色罗裙看似像个丫鬟头头的姑娘羞臊地瞪了一眼道,又问:“公子又瞧见什么了?” 那男子神神秘秘地说:“离忘川客愁林的那几位仙女,远远的跟着,就在那山后面。” “噗呲” 闻言,那几个姑娘登时笑了,有个胆大的天水碧衫丫头打趣道:“公子,人家苏姑娘可是说了,若是客愁林再收到你的淫辞艳赋,定要提剑去成都的,若你真见了她,她必见着了公子,那……公子这样胡来,你不怕她飞剑断……呵呵呵” “哈哈哈哈” 一时间,其他丫鬟们也都红着脸捧腹笑了起来,莫说他们,便是周围的军士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嗯,好像有理。” 接着,那男子猛地双手叉腰,温怒似地瞪了一眼众人,恨恨地道:“哼,我会一一记下的,等日后回了成都,我会一字一句得向老夫人说你们对我这些没有礼貌的待遇,作为你们的子衡公子,一路上又是如何受尽了你们的白眼和奚落,等着屁股绽莲吧。” 原来这公子正是蜀州太守刘梓益的独子刘芮-刘子衡。蜀中人言,刘子衡是纨绔里的头子,裙钗里的英雄。蜀中的佳丽对他的大名可都是如雷贯耳,他对秦楼楚馆的佳丽妖姬亦是如数家珍,不过许是世俗红粉厌腻了,前几年居然打起了离忘川掌门苏幼情的主意,时不时伴着一些歪诌的淫辞艳赋,送些珠玉绸缎,不过都被苏幼情一一拒在客愁林外,他却不知收敛继续胡作非为,最后苏幼情实在不厌其烦,便命人送了一对断舌而死的寒皋,果然吓住了刘子衡,不曾想他竟然不知耻地改口说是为别人求娶的苏幼情,却不说人名,这便成了蜀中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不过此后却也再不敢依仗身份造次了。 离忘川的人影自然没看到,却在几人谈笑间,听见剑阁山那头隐约传来声音,众人极目远眺,原来是正有四个轿夫抬着一定柔蓝色的肩舆从山上迎面而来。狭路相逢,如此凑巧,军士们顿时紧张地握紧横刀,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那迎面而来的轿夫也是一愣,停在原地,抱拳回应道:“返乡的,我们奉命送小姐回峨眉,路经此地还请诸位让个方便。” 军士们再问:“回峨眉?从何处来?” 轿夫又答:“长安。” 听了这话,军士们猛然抽出刀剑,拉满弯弓,将刘子衡和一众丫鬟挡在身后,低声向一脸诧异的刘子衡说:“公子,山路崎岖险峻,这几个人抬着轿子却气定神闲,绝不是普通轿夫,又是从长安来的,小心为上。”接着,再次厉声喝道:“为免误会,请轿中人出来一见!” 几个轿夫对视一眼,见对方如此狂悖无礼,都有些怒气,正要爆喝回去,却听轿中忽然传来声音,“诸位大侠切莫动怒,小女子行止有礼、无干法纪,没什么不敢见的。”接着,便见一个身着桃红色衣衫,腰间系着青绿色丝绦的女子卷帘走了出来,她身形苗条如柳,眉目如雾如烟,悠悠立在那里,恰如青山中的一树桃花,只看她微微欠身,柔柔地说:“小女子舒婉,因长安亲人亡故,故而想返回峨眉祖籍投靠家姊,行经此地,还望诸位军爷行个方便。” 众人一见她柔柔弱弱、憔憔悴悴的小家碧玉模样,这才松了口气,一路上他们生怕是有人投刘子衡所好,弄个美人计,半道使什么手段,此时便都回鞘松弓,正欲让开一条路,却见身后的刘子衡已经被舒婉的美色所迷,痴痴憨憨得呆立在原地,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不挪半寸,双目都是精光。不禁汗颜,“咳咳,公子,这位姑娘要回峨眉了。” “啊?哦,这是自然。” 刘子衡这才侧身让开山道,等轿夫们抬着轿子走过丈许,才摇着头好似遗憾至极地长叹道:“青泥小剑关,碧玉桃花面,哎,如此佳人,可惜她要回峨眉,我要去长安,这样的异道殊途,可就生生错过了呀!”说罢又过了几息,也不知怎么地,忽然对着就要远去的轿子大喊一声:“喂,姑娘,你在长安住哪里啊,那边既无亲人,你走了,我可以去帮你看宅子,日后若是宅院有事,我还可以书信告知你呢,如何?” 听了这话,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七情上脸,若非职责所在,实在不愿站在他五尺之内。不过好在直到轿子远去,也没了声音,或许是太远对方没听见,刘子衡顿时满脸愁绪。 然而过了稍许,众人正要起行,忽然听见下方的山道上传来急促脚步声,原来是一个轿夫急忙奔来,只看他递上一张粉红小笺拱手说:“富春坊,散花楼对面,沈园。我家小姐说,公子气质非凡,必不是俗人,若不嫌弃,她许公子去了长安可以去那里常住,但是有个条件,若有朝一日有一位姓陈的书生或是一个姓古的侠士去那里寻她,还请公子务必先留下他,然后飞鸽传书到峨眉这小笺中所注之处,小姐必有重谢!在下话已带到,告辞。” 说罢,轿夫行了一礼便匆匆走了。 “噗呲……哈哈哈哈” 一时间,丫鬟们又笑作一团。那个绿衣的胆大丫头笑得最是厉害,简直直不起腰来,“一个陈书生,一个古侠士,公子呀,你便得了芳心,也是这个了呢。”说着,便竖着三根青葱手指对他扬了扬,接着又好似极钦佩地说:“啧啧,看来这长安的女子果真不凡,可不像咱们蜀中的姑娘那么独宠你哩。” 刘子衡的脸早都绿了,许久才给了那丫鬟额头一个暴栗,故作得意地说:“笑什么?你们方才听见人家舒婉姑娘说什么来着,说本公子气质非凡人,你们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就没有这眼力呢。再笑,等到了长安,本公子去侯服玉食肉山脯林,把你们捆成一车都卖了去,我正好换几个得心应手的使唤。” 说罢,抬手一看,小笺上字字娟秀,果真写的是一个住处:“峨眉山下罗目县丞褚清流。”顿时瘪嘴讥笑:“哼,原来是一个县丞家的姑娘,见了本公子,居然没有认出来,真是叫人大大得失望。”说罢便将小笺收入怀中,催促说:“走吧走吧,先去芒山,然后去长安看看!”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芒山大典(9)之四方云涌 此时虽是六月,但是深夜的山间夹着微雨,就像深井的水一般清凉彻骨,山间一座小小客栈靠近悬崖边的雅间里,苏幼情正对镜梳洗。忽然山风骤起,卷起微雨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青衣素衫的贴身女弟子快步走到窗前,将灯烛往屋子里挪了挪,这时苏幼情的耳边似有一声轻响传来,她蓦地扭头看向窗外,只见一个好似鬼魅般的人影隐约飘荡在绝壁悬崖的窗纱外。女弟子功力低微毫无察觉,苏幼情眉头微蹙吩咐道:“蕊宫,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名叫蕊宫的女弟子作揖道:“是,掌门,您早点歇息,弟子告退。”说罢,便退出房,闭上了屋门。 接着,那鬼魅般的影子好似急切地在纱窗上轻轻敲了几下,苏幼情长袖一扫,将窗户打开一线,顷刻间山风呼啸灌入,只看烛火摇动间一道黑影闪过,屋内已经多了一个人影。这人皮肤白皙,面容雅俊,个子高高瘦瘦,穿着一身乌云碧水袍,脚上踩着月白靴子,头上湿漉有些狼狈,却负手而立,微微一笑拱手道:“苏掌门,你可是活菩萨,再过半炷香时间,我就得摔个粉身碎骨啦。” 见到韩子非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苏幼情的面色冷若霜雪,道:“有事就说,下次再乱闯,有如此桌。”说着,她冷眼一撇,忽然一道剑气凭空划过,结实无比的桌案顷刻就被销去一角,切口光滑似镜,蝉潭心剑的鬼神莫测,可见一斑。 韩子非咽了咽口水,点头笑着说:“那是那是,我来此自然是有正事的。”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瓷瓶,捧着递了过去道:“这是夫人让我给苏掌门带来的,都是疗伤解毒的妙药,若不是苏掌门走得匆忙,我也不至于一路追到这里了。” 苏幼情伸手接过,屋外凄风苦雨,瓷瓶上却满是暖香,心中微暖,嘴上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有劳了。” 接着,只见韩子非也不退走,竟然直接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起了茶水。“还有事?” 韩子非嘴角挂着不羁的浅笑,轻声问:“苏掌门,我好生好奇,您与夫人到底有何渊源,这又是借居隐退,又是千里送药的。” 苏幼情冷冷地说:“此事与你无干,若你真是好奇,就回去问你家夫人。”说罢,拿起桌上一卷书简就塞在他手中,然后抬手运气便卷起一阵强风,似要把韩子非扔出窗外,这时又听韩子非急声道:“哎呀,这大恩人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就下逐客令,真是大大的失礼!这样吧,我们交换一下。” “怎么说?”苏幼情皱眉问。 韩子非神神秘秘地四顾一圈,低声道:“巴州,巴州有人也在去芒山路上,近日苏掌门远远跟在刘子衡背后,那人却远远跟在苏掌门背后。” 苏幼情猛地一惊,沉声问:“谁?” 韩子非语气讥讽不屑地说:“哼,一个欺世盗名的小人,他自称夜雨剑是我扶幽宫先师从他们祖上窃取,可笑的是,当年他老子被傅霄寒用夜雨剑打败了,羞愤自绝。如今,他鬼鬼祟祟的跟着苏掌门,定是居心叵测,掌门可得小心了。要不要,我将他打发了?” “不必,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此间最居心叵测的人就是你了。莫想胡编乱造,要问自己回去问夫人;而且,以你的轻功追到这里,不过是游山赏花、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也敢邀功?”说罢,运起内劲一推,韩子非立时蹡蹡后退。 哪知韩子非一边退着,一边竟噗呲笑了起来,“喂,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方才顺道去了趟连云栈阁,给刘子衡上上下下的饭菜里加了点佐料,想必此时他们肚子里正雷霆咆哮,异香漫山,这可算是给苏掌门出了恶气的咯,哈哈哈”说罢,折身长袍一卷就如山风似的掠出了屋子,落入夜色悬崖中。 等窗户重新关上,苏幼情才觉得啼笑皆非,过了片刻回想韩子非方才的话,面色渐凝,暗自道:“巴山人,夜雨剑,莫非是迁居青城山的那个?哎,此事引得四方云涌,皆因白诺城而起,也不知他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当年在客愁林中,她为了给离忘川寻一条后路,便自作主张慷慨赠剑,如今若按叶郎雪所说,恐怕白诺城已经身陷囹圄,自身难保,更妄谈分心他顾。自己虽有心相助,但被宗门所累,又不能贸然施以援手,只想着当年在破军关听香别苑中的匆忙嘱托,那时他的豪情雄志依旧历历在目,记得他说“便是潜上将心岛,也会将剑诀带回来。”他确实做到了,可如今却成孤身困囚,可徒一叹! …… “掌门师姐,你歇了吗?”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屋门外,一身碧衫面如玉脂的陆秋月似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轻敲抠门。 “来了,”苏幼情随手将袍子套在中衣上开门将她迎了进去,为她倒了一杯茶水,笑问:“陆师妹,山里夜深露重,怎么还不休息?” “这……回禀掌门,我实在是心里有事,辗转难眠。”陆秋月犹豫片刻道:“掌门,此事本不该师妹越权过问,但……毕竟事关我派存亡大事,故而一直悬心难安。” “我们姐妹性命相连,有何顾忌?但说无妨。” 陆秋月道:“还望掌门莫怪,师妹绝非有意,只是方才我刚巧路过外面,听见了些屋里的声音。” 苏幼情略微一怔,继而嫣然一笑道:“哦,你是担心我和韩子非会有什么?” 陆秋月点点头道:“韩子非虽然当年未曾踏足中原,但毕竟是扶幽宫里挂了号的高手,如今我中原武林与扶幽宫势同水火,本来当初收留唐依依已经是破例,也好在她数十年深居简出,从未出过变故;可如今若再与飞扬不羁的韩子非扯上干系,我怕有朝一日若事情败露,本门上下在中原无法立足,又会因私藏唐依依开罪扶幽宫,一时陷入双输境地。师父和大师姐走得早,掌门少年继位,这些年为离忘川上下操心劳力,这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谢在心中的,只是师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等都是女子,我实在怕掌门一时为情所迷,重蹈覆辙,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有林剑圣执掌中原武林,天下擎天有柱,纵有小乱也无大祸,可如今剑圣驾鹤西去,这武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杀机四伏,离忘川是万万不可走错半步的了。” “师妹担心不无道理,”苏幼情点头道:“但我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为了宗门永续?想当年,袖林师姐不顾师傅师叔们反对与卜卓君私定终身,甚至在外产女,最后若不是师傅怕辱及门风将女婴送走,只怕已成天大笑话。便是如此,师姐继任掌门后也与卜卓君余情未了,几乎将离忘川都要做了通古剑门的分支,八派绞贼中师姐奋不顾身一人当先,在与扶幽宫妖人的拼杀时,师姐本来占据上风,却被段九麟借此丑事多翻辱骂,才急火攻心乱了定力,不然怎会受辱殒命。上有覆车之鉴,四围群狼环嗣,我熟能不知?当年我自作主张将唐依依容留枯叶崖,除了报恩,也是留此人质,想着若真有一日中原武林尽遭毒手,聂云煞上门捣乱时或许因为她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容留唐依依是如此,当年我独断专行将心剑总决密授白诺城亦是如此,如今我留韩子非于后山却斥而不逐也是如此,甚至数日前我派云烟和念师妹去阳曲操持那「又是师娘又是鬼」的怪事还是如此……生逢乱世巨变,吾等女子更加艰难,我脚下如履薄冰,身有千斤重担,不得不左右逢源,为得就是夹缝之中给离忘川的师妹们多留几条后路。所以,师妹尽可放心,我与韩子非异心殊途,绝无私生情弊之嫌,我曾说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即便有朝一日我们四人为时势分离,我也是最后守护客愁林的那个,因为我是离忘川第七代掌门人!” 苏幼情之话出自肺腑,发于内心,直听得陆秋月鼻子发酸,眸里包泪,忙直起身来恭敬施了一大礼,“是师妹妄想了,掌门师姐霁月光风,师妹心中钦佩万分,我也可睡个好觉了,师姐放心,离忘川上下同心协力,必然能在师姐带领下光荣永续!如此,师妹就先告退了,掌门早点歇息。” 说罢,屈身抱拳缓缓退了出去。 苏幼情心中暖意腾升,陆秋月深夜上门质询,虽然略有冒犯,但至少说明门中上下从无猜疑嫌隙。这离忘川四大高手中,苏幼情作为掌门自然是首脑核心,陆秋月人如其名,品格爽利,如冰壶秋月,是她左膀右臂,谢云烟和念七卿剑法虽高却心智尚浅,没有自己的主意,好在奉令不问、执行无差,私下二人经常自嘲是苏幼情的两条应声虫,倒也使唤如意。至于门中其他弟子,大多是妙龄女孩子,嘴里叫她掌门,心里喊她姐姐,倒是让她甘心地疼惜爱护,所以她自接任掌门之日起,便打定了主意,要做那如师如姐,如亲如故的角色,给众家姊妹寻出一条安稳活路来。 只是负重之人身神都不能轻盈,她自知坐了掌门之位,婚嫁已不算大事,只能排在门派和姐妹之后了,故而即便心有所属,也不能畅言倾吐。只能在夜深人静,门派琐碎都安排妥当之后,才能独自对月吟心:“此生无缘分,望你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珍重!” …… 天地间一片昏暗,似沙漠戈壁,又像汪洋大海,他站在黑暗无极的荒原中,茫目四顾,心中是刺骨的寒意,周身是被恐惧惊骇出的冷汗贴衣。如同一颗小小的心脏,被人用满是铁锈的链子拴住,要抽走他所有的温度,要压迫他每一寸血肉。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然一道蓝色的幽光至天际倾斜而下,这才看清,原来脚下是墨色汪洋。那幽光所落之处,凸起似一座百丈小岛,岛上寸草不生却有一株硕大的双生菩提树遮天蔽日亭亭如盖。这双生菩提半荣半枯,好不怪异。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耳边炸裂般,直冲灵台,仿佛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被铁锤敲醒,剧痛再次席卷全身。 “白诺城,你知罪吗?”耳边,那诡异的女声再起响起。 他连忙垂首紧闭双目,不想再看那一遍遍浮现的画面,然而仿佛冥冥中的召唤,眼帘都不听使唤,脖子又高昂向前,那菩提树下一条条腕粗的藤蔓缓缓垂下,一只圆桌大的蓝色蝴蝶在枝叶间翩飞而来。可白诺诚看它,怎么都不像一只蝴蝶,反而像个女子,她又问:“白诺城,你知罪吗?” 白诺城疯狂摇头,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发现似乎被人捏住了咽喉,用尽全力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他想逃走,却发现双脚重如泰山,一步也无法挪动。接着,不过只是一个眨眼,那岛那树那蝶忽然就到了跟前。 头上的双生菩提树上一条条藤蔓围绕着他,一圈两圈,缓缓垂下,接着下端慢慢打结变大,就像要开出夏花,长出果实。然而,最后却既无鲜花更无果实,反而长成了一颗颗血污的头颅。柳琴溪、柳方悟、姑红鬼、凌虚鸿、萧临晨、弓布、王萧、张真、杜雅苑、刘老妈子、地奴星……那些死在他剑下或因他而死的旧人,他们都挂在半空朝着他笑,先是浅笑,然后是狂笑,双瞳睁得骇人的大,嘴巴张得吃人的宽。 灵台像烈火烧炙的痛,白诺诚心神剧颤,瞬间虚脱,瘫软跪下,连呼吸都要使出周身气力,他战栗着轻轻回答:“我知罪。” “轮回不渡,佛法无缘。你是微贱的命,孽缘的种,你是过去在世未来的魔,你是历三世大劫也不能赎,夺慧命而生,坏功德善本的波旬摩罗。” 那蝴蝶翩跹落在他身前,刹那间节肢变成嫩软柔白的脚,双翅变成霜雪月白的腕,触角成云鬓,身躯已是娇花妙妇。她赤身挽臂将白诺城低垂湿冷的头抱在圣洁如母体般温香的怀中,好似母亲一般温柔地说:“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是我,我是你,我就能替你分担这难挨的劫。你可愿意?” 她抬起他的头,他痴痴地望着,她问过一千次一万遍,不愿沉沦,他总是拒绝。可他如今怕熬不过这一遍遍彻夜无休的折磨,更不能让世上欺辱他的人于天地间放肆的笑,亦不能叫痛彻心扉的仇一笔勾销,他咽下舌尖血咬着牙说:“我愿意!” 忽然,一头青蛟从墨色汪洋中冲天而起,张着血盆巨口,只片刻就将那些垂挂如果实的头颅尽数吞没。它紧紧地缠绕着菩提树,周身燃起熊熊烈火,顷刻间漫天烈焰将苍穹墨海照的通红,一只手掌大的蓝色蝴蝶在烈焰中冲出,望了白诺城和女子一眼,发出好似人声的叹息:“哎” 随即(诸相)烟消云散,自此(白诺城)噬心难返! …… “神僧,我夫君伤势如何了?” 大空寺禅院中,温暖的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斑驳地洒进禅房,一扫数日的微雨清冷,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然而却没扫去温静霜满脸的忧虑,她焦急地问。 原来自下了太白山还没出城,他们一行便遭遇了埋伏,剑宗弟子虽然拼死力战却不敌对方人多,好在大空寺神僧派了几位罗汉堂的金刚高手暗中保护,否则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太白一战中,林笑非先被焦红夜毒气银针所伤,又被霍炎的泥犁鬼剑当胸而过,实在受伤颇重,好在来到寺中才免了颠沛之苦,不过便是如此,日夜悬心寡淡三餐也让她憔悴消瘦了许多。 “林夫人放心,林少侠已经渡过了最要命的时候,如今伤势已经有愈合之迹,日后只要按时用药安心静养,不过数月便能痊愈,日后也不会有隐伤。”苦厄神僧安抚道。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温静霜眼中含泪就要跪下,却被神僧用劲风扶起,又说:“林夫人不必客气,说起来此番过节,敝寺也难辞其咎。实没想到慧叶出山后,竟然给两位带来了如此大的麻烦,真若是林少侠此番遭难,日后老和尚如何向剑圣交代得了。” 温静霜抹去泪珠,摇头说:“神僧切勿悬心自责,此事原委小女子再清楚不过,与宝刹无干,其实也不怪霍炎哥哥,一切都是小人……”她顿了顿,咬牙说:“都是我舅舅作怪,也是命里使然,我与夫君谁都不怪,日后只盼能安稳度日便好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林夫人伉俪委实都是大善之人,大善人必有大福源,此事过后,二位必然柳暗花明、否极泰来。” “借神僧吉言!” 苦厄神僧微微一笑,又道:“说起来,两位与敝寺实在缘分匪浅。当年林少侠年幼时随父母翻山贩药,途中遭遇窃宝悍匪,全家遭难,只有林少侠被路过的莫剑神救下。当时正值莫剑神与秀山宛氏的千金在执手胶漆之时,不想带着尊夫,便领着他来到敝寺,老和尚当年也一眼就相中了林少侠,说他慧根难得、佛缘匪浅,本有意收为弟子,可惜林少侠终不是我佛门中人,当时他侠心炙烈,执意随剑神回了太白山。没想到,数十年后,夫人竟然与林少侠也有相同遭遇,巧的是也在敝寺之中短暂一度,这真可谓是难得的缘!” 温静霜不想林笑非还有这样的往事,也有些感叹机缘难测,只是如今林笑非被九州通缉,太白被封山自省,听说莫剑神在最后的夺首之中更是惨断一臂,心中顿时腾起人如浮萍、世事难料之叹。 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神僧又说:“林夫人放心,贫僧已命人传信给了莫剑神,想必不日便能师徒重聚。至于莫剑神的断臂之伤,老和尚确实没有断肢重续之术,不过所谓福祸难料,莫剑神少年成名,心智甚坚,只可惜近十年却剑术精进有限,或许断臂之痛能让他再燃热血也未可知,所以倒不用过分忧虑。” 温静霜点点头,合手按腰屈身福了一礼:“谢神僧宽慰。” …… “夫人,这便是苏掌门那里取回的消息,芒山大典在即,您看需要非儿去芒山把他带回来么?” 韩子非递上书简,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唐依依,一时不知她到底是何打算,在他眼里,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能容忍自己的骨肉去认其他女人为母,更何况孤傲的唐依依。只是她一边给角落的药铺浇水,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似乎在沉默,又似乎毫不在意。 这时躺在高处石台上被白布裹得如同蚕蛹般的女人忽然剧烈的挣扎颤动了起来,唐依依微微皱眉,高声呵道:“萧临晨,若你再不镇定点,裂了伤口,你离开此处的时间还要后延。” 然而萧临晨却好似不管不顾,仍然剧烈挣扎着,眼看就要从石台上滚落下来。唐依依向韩子非使了个眼色,韩子非伸手便隔空点了萧临晨的穴道,让她昏睡了过去。 唐依依缓步走上高坡,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她的断骨再生之处除了有些细微血迹渗出没有其他异样,才放下心来,淡淡地说:“人各有命,不必了。若你要去照顾苏姑娘,你便去吧,我这里暂时忙得过来了。” 韩子非一阵沉默,唐依依瞧着他犹豫模样,淡淡一笑,继续说:“你才刚过而立,不用陪我在这死墓中枯守终老,苏掌门是个好姑娘,若你们情意相投,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自然婚嫁无碍,不必因我和那些世俗双双耽误了。” “夫人,当年您为何会选择在此归隐,莫非与离忘川有旧?”韩子非终于问出了心中深埋已久的疑惑。 “呵呵,”唐依依轻轻笑着,“这就是你一直想问,却又在苏幼情那里没有问到的事情?其实很简单,虽然扶幽宫与离忘川有不死不休的血仇,但是我不是扶幽宫人,反而当年对她们姐妹有救命之恩,准确地说是对离忘川掌门有再生之恩,故而在此借了这后山枯叶崖作为归隐终老之地。” “掌门的再生之恩?”韩子非兀自一惊,“莫非她以前差点丧命?” 唐依依摇了摇头,说:“事关女儿家的名声,你自己问她吧,她愿意说自会告诉你,她不愿意你也别再问我了。非儿,你轻功绝世无双,出去自然无碍,但是若不小心被扶幽宫人发现了,就不要再回到这里了,明白吗?” 韩子非老实地点点头,“是,夫人。” 唐依依解开麻绳,张开书简,上面字迹娟秀写着:“自太白神盟之约中,黄易君忽然中途退出后,便与李道秋和焦红夜二人分道扬镳。江湖传言,李道秋下太白山即返归云洞,焦红夜为泄此愤,临走前趁黄易君闭关练功之机将他打成重伤,目前黄易君养伤半月阁,自此江湖中再无消息。”看完来信,她好像松了口气,顺手就将书简埋进药园中,做了花肥。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芒山大典(10)之四方云涌 青州,芒山之下原本寂寂无名的南薰镇,近半个月来早已成是人声鼎沸之态。起初来的还都是史家招来的大批工匠,不过也是成千上万,已经将小小的镇子塞的满满当当。近来芒山大典的消息传遍四海八荒,各种显贵世家,江湖豪杰,落魄书生、纨绔公子,泼天巨贾都在短短几日如洪流般汇聚于此,更是将镇子几乎挤得肩摩踵接、寸土叠人。 许多人为睹天颜,不远千里半山涉水原道而来。落魄不得志的孤寒书生,开始在镇子里传颂自己的诗辞鸿文,其中二三成是纯纯彰显自己文采韬略,更多五六成都是借臭骂扶幽宫来表露忠心报国之志,剩余两成是失恩被贬的官员,大肆吹捧仁宗,甚至将他与文圣太宗相比,期望重新启用;也有略窥门径的读书人,以诗文为白诺城传扬美名,也可谓是另辟蹊径。 读书人卖弄学问,商家就花心思在器物景致上,期望仁宗驻足一问,有滑头机敏的商户听闻仁宗素喜牡丹,便在山中高价租借了许多农户田地丘陵,又从各地搜罗各色奇异品种,连根带土费力运来,在田里种满牡丹,花朵小如拳头,大若碗口,片片姹紫嫣红的牡丹花海点缀在碧绿山中,倒也别有一番美景。如此类似这等良田种牡丹的,也有全镇免费送酒水的,倒腾胭脂簪花的……各种奇异门道可谓层出不穷。 许多家有绝色丽人的士绅大户也瞧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想办法将女儿带到镇里,绞尽脑汁耗费万金的托关系找门道,求个圣驾前献曲献艺,甚至斟茶递水的脚色也心甘情愿,只乞求被陛下或者刚刚入宫的晋王殿下看上一眼,万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鸡犬升天,也是几世休来的大福源。 如此各色人等,万般讥诮心思都汇聚在这不足千户人的镇子里,真可谓的热闹非凡,就是镇小人多,十足得拥挤不堪。好在有商家看到机遇,立时沿着街道巷子填土筑楼,平山建馆,又加上各家豪绅开始兜售牛皮帐篷,这才勉强将陆陆续续来看热闹的人都安顿了下来。因为短时间各色人等蜂拥而至,各种争执斗殴时有发生,县衙抽调的兵勇衙役如何管的了,开始都乱做一团,好在最后杀神军介入,这才将治安控制了下来。 骑马走在拥挤泥泞又吵闹不已的长街上,一向喜静的苏幼情和陆秋月不禁微微蹙眉。忽然一道高亮的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来人可是离忘川的苏掌门?” 苏幼情抬眼一看,原来不远处的客栈楼上正站着一位青衣女子,锦衣束发别有一番英气,便回应道:“正是。” 那女子一笑,翻身跳下阁楼,跳跃似得在匆匆驶过的车架上轻轻数点,落在地上后又似泥鳅般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断游攒,几息便到了眼前。只见她先从怀中掏出一枚黄玉制的渡明渊令牌,颇恭敬地拱手道:“见过苏掌门,陆女侠,在下是渡明渊弟子傅青画,奉鄙派掌门之命在此恭候大驾。”说罢,吹了一声口哨,立时从四周跃出两个同样衣着的渡明渊女弟子,抬手便利索地接过了苏幼情和陆秋月坐骑的缰绳,道:“两位前辈,芒山上层层盘查,我们领着上山要便利许多。” 苏幼情和陆秋月对视一眼,见她们这腾挪间的身手已然不凡,便拱手道:“原来是盟主高徒,贵派实在客气,这里确实是摸不着门路,那就有劳两位少侠了。” “无妨” 说着,傅青画一抬手,两个快步迎来的男弟子便在前面拨开人群勉强开出一条路来,这次领着二人向山中行去。 山道两边竹林如海,从几人刚刚进山,一声声怪异如鸟啼的口哨便陆续传来,想必是杀神军之间传递的秘语,两人看着山道上许多密集的杀神军岗哨不禁色变,好生大阵仗! 又过半炷香时间,几人未至山腰,便看一块硕大的驻马场,平山伐木,新土新色,显然是不日才垒建的,里面养了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一两百匹骏马。这是马场依山一侧有一宽达五六丈的蒙皮大帐,里面走出六名军士牵走了两人的马匹。又有一阔脸铜目的将军走来与傅青画交割了几句,又查验了手令说了句什么暗语,这才拱了拱手,放人上山。 接下来山路渐狭峻,几人只能步行,傅青画见两人有些凝重的神色,低声笑道:“苏掌门,陆前辈,晚辈初见时也是这般惊诧莫名。封禅大典百年难遇,守卫之严委实罕有,这进山之路十步一哨,百步一亭,每一哨都有四名杀神军军士驻守,人人都持横刀背劲弩。每亭由一夫长率领十余将士驻守,合十亭设一校尉营帐,营帐除了大量精锐弩兵,还有水龙队,是为了防止歹人炎日纵火。二十帐又设一中郎将大营,大营中不禁有杀神军数百人,还有数十位通古剑门和我渡明渊的高手从旁助阵;这十余位中郎将皆归左军都统兼领禁军执金吾冷仑统领,内廷参事李度监制;所有神盟高手为鄙派掌门指挥,通古剑门的卜卓君掌门协助。这几日每两个时辰变一次暗号,暗号只有校尉以上才知道,所有人要凭此暗号才能上山。” 闻言,二人对视一眼,皆感这般防卫真的似铁桶一般。陆秋月笑着道:“叶掌门乃盟主之尊,自该统领各派。” “前辈客气,全仰仗各位支持。” 傅青画心里满是自豪,嘴上却极为谦逊。 此时六月,山花烂漫开满山间,石榴、夏鹃、合欢花、月季、金线蝴蝶……群芳争艳,愣是将漫山遍野点缀的如诗如画,如此美景,一行又多是女子,一边赏花一边登山,倒也乐在其中,不急不缓。 众人又向山中行了半个时辰时间,此时已经穿过了层云,气微渐凉,几人扭头远眺,只看白茫茫的云雾如同一张硕大无边的盖子,将大地都罩在了下面,只有远处几个模糊的黑色山尖如同竹笋般露在白茫茫的云层上,顿时腾起身登仙界、豪迈凌云之感。其实,芒山并未天下第一高峰,天下第一高峰为渡明渊的指天峰,第二高峰是昆仑深处的不周山。但历朝历代的帝王之所以独爱在芒山举行封禅大典,其一是因为青州崇山之中,此山最高,而且周围百里都无其他高峰,只要登临金顶,俯瞰而下实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韵。其二是因为此山位于九州中心腹地,含义自然比偏远之地又有不同。 这时只听云雾笼罩的更高处有人感慨道:“真是好景,好河山!” “是啊。”又有一人应和说:“可惜,可惜……” 几人面面相觑,苏幼情凝神片刻,抬头运功高声问:“可是小苍山的缘明大师和天一剑窟的沈掌门?” “咿”上方有人闻言也是一惊,只听脚步声传来,便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山道上快步下来,一个素衣僧袍,慈眉善目,正是缘明和尚。另一人鬓间霜斑,胡须灰白,确实是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只见他二人对视一眼,皆相视而笑。 缘明和尚作揖道:“原来是苏掌门,蝉潭心经果然神妙,隔空识人的本领可是了不得。”他接着看了看苏幼情身后,面露疑色,“听闻离忘川四仙子如衣盘扣,素不相离,怎么只有二位来啦?” 苏幼情也作了一礼,道:“承蒙叶盟主信任,吩咐了一件差事,晚辈派门下谢念二位师妹去料理了。” “原来如此。” 苏幼情问:“方才沈掌门说可惜什么?” “这……”沈云涛微微一愣,继而看了看缘明大师,笑着说道:“我与大师方才行至上方‘折云台’时,颇有感慨,都说锦绣天下、如花江山,可惜我二人都垂垂老矣,门中青黄不接,年轻一辈没有像苏掌门、陆女侠这样的俊杰,这着实可惜了。” 闻言,苏幼情笑而不语,显然方才沈云涛说的“可惜”不是因为门中之事。芒山有一偏锋,名叫云栈山,山非奇山,峰非险峰,但是胜在云霞之景乃是一绝。四十多年前,太白剑宗和昆仑曾因属下弟子冲突累月,弟子长老泰半搅陷其中,最后几乎酿成举派血战,后来还是前长公主和赵驸马从中撮合才罢手止戈,而三方会约之地正是云栈山巅的老榕树。 芒山折云台乃观景之妙处,恰好可以远望云栈山巅。这事已隔多年,许多江湖晚辈都一无所知,但是各派掌门却是一脉相传,都把这事当做教训和典故口述给继承人。当年昆仑太白能化干戈为玉帛,如今却不复往昔,不说神盟之约上双方为了盟主之位你争我夺,丁冕更是断了莫承允一臂,看最后林碧照一反多年隐忍韬略的印象要以一战三之姿态,恐怕从此太白昆仑不能和睦如初。而且昆仑如今被李易裹挟甚深,太白又被仁宗下令封山自省,无论谁人看来,最后林碧照为了阖宗未来之全局,早晚必然对仁宗俯首,俯首必拿投名状以示忠诚,这宿命所指恐怕最后还是昆仑。这恐怕才是“可惜”二字之来源。 见掌门一时含笑不语,陆秋月连忙打圆场,笑道:“沈掌门真是自谦了,晚辈可是听说贵派芷山长老的嫡传弟子中有一位姓左的少侠,可称为天赋异禀,一手秀剑使得出神入化,就连贵派绝学渡云劫剑也颇有造诣,今日怎么不见二位前来呢?” 这本来是一句夸赞,可是沈云涛一听却登时色变,满脸的难堪。支支吾吾说:“这……这……哎……不瞒陆女侠,鄙门芷山长老醉心剑艺,已经多年不曾下山,就连我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至于那左姓弟子自从上次太白神盟之约后,就不知所踪,这许多天来了无音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怪事。说起来,倒是与前昆仑弟子顾惜颜无故失踪一样怪异。” 沈云涛心中暗自酸苦,又不可明言。自从上次白诺城上门归还剑诀时当众点拨了左岸霄开始,天一剑窟便发现他剑法上颇具天赋,阖门栽培,同时又秘密查探他的过往,发现他不仅是香城左家的贵公子,还曾在天墓山庄做事,这下可是喜不自胜。本来天一剑窟押宝太白剑宗已经错过一次,仁宗为白诺城正名入皇室族谱又加封晋王位的消息传开,对天一剑窟来说是最好的机会,谁知左岸霄却忽然人间蒸发,不禁感觉押宝连错两次,着实可惜可憾。 “或许左少侠忽然剑法有感悟,去深山寒潭闭关了也未可知,这种事对我等习武之人倒也不为怪。”陆秋月闻言面色微变,与苏幼情对视一眼,都不好再言,只宽慰了一句,苏幼情便拱手说道:“大师,沈掌门,既然在此相遇,不若一同上山,此时陛下还没到,我等身无拘泥,可以先上金顶一览风光。” “正是如此,两位请。”说着,几人便一同上山。 几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忽然苏幼情聊到了新晋的御史大夫殷泗,问:“两位,苏幼情是晚辈,对这殷大夫的来历秉性大都是道听途说,不是很明白,未免在大典上不知深浅,不知两位可否赐教一二?” 出家人不好背后品评长短,沈云涛犹豫片刻说道:“殷泗,殷季斋,是前瀛洲定海都护殷仕詹的长子,其祖殷若珺在慧帝时曾官至左丞相。殷世一族可谓是世居长安的世家大族。当年扶幽宫之乱时殷泗正在巡视百越扶民,此人虽在官场,却少有官场作风,嫉恶如仇,性格爽冽。当年因为怒冲太殿、持剑断玺被拿下狱,世人都以为他被秘密处死了,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重现天日,不仅开赦巨罪,还官升一品,位极人臣,几乎与周元弼并列左右。从前几日他奉旨颁诏,又挥剑斩断孔岚的胡须,恐怕当年爽烈脾性都被囚狱苦刑折去大半了。此人与周元弼做比,一个是真奸雄,一个是伪大夫,倒也不知孰胜孰弱了。” 话音刚落,或许是觉得言语中有冒犯权臣的把柄,忽然想到太白斗法时候苏幼情毫无缘由地倒向了被仁宗授意的渡明渊,怕徒惹麻烦,顿时觉得言语有失。沈云涛连忙咳嗽两声,又笑着说:“呵呵,这都是外界传言,老夫也不过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 “掌门多虑了,此处只有山花清风,没什么谗言佞语。”苏幼情一听口气陡变,就知道他顾虑,连忙接下话,她自然不担心缘明大和尚,又看向傅青画一行,问:“盟主高徒以为如何?” “呀!”傅青画故作惊讶:“苏掌门说什么?属实失礼啦,方才晚辈只顾着观云看花,一时失神了。” 众人心领神会,继续向山上行去。 …… “主公,青骑岭已到。” 厉南宫靠近马车,低声道。 李易掀开围帘,见月明星稀,马车停在一座山岭小道上。山中静得可怕,似死水一般。他眉间微蹙,说:“太静了,再等等。” 客行南和凌寂似乎猜到了什么,对视一眼都点点头不再接话。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忽然林间鸟惊兽散,山中又传来惨叫和金铁交鸣的搏斗声,然而只不过片刻就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这时只听一道破风声划破夜空,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轻轻落在山道下,月色下只看这人雄躯虎背,身后背着一杆用玄布包括的长枪状物事,依稀的舒月下可以发现他脸上、衣衫上、厚实的双掌上布满血迹,看来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单膝跪地道:“张良褚参见主公。” 这时厉南宫才掀开帘子,扶着李易下了马车。李易面容清冷如秋,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张良褚点点头答:“全部肃尽,一个没留。” “好。”李易笑着满意地点点头,又扫视了众人一圈语气悠然地说:“应该都猜到了罢,因为事情突变,所以芒山我是不能去了。但是我不能让他们也都不去,我要借陈煜的手帮我处理些麻烦,所以要劳烦你们二人代我犯险了。”说话间,目光在军师客行南和厉南宫两人之间看了看。 两人瞬间会意,躬身抱拳:“遵命。” “今夜翻过青骑岭,你们直上芒山,凌寂先生和良褚就随我回幽州。马车里有件东西,你们替我带给陈煜,你们的事就算办完了。芒山之上,杀机四伏,但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安然回来,到时我亲自为你们接风洗尘。”李易正色道。 厉南宫肃然道:“主公放心,大典之上,我等绝不落了主公的威风。” 李易淡笑着摇了摇头,拍着厉南宫的肩膀道:“不,我不在乎什么威风,我要你们都安然无恙地回来。所以,从即日起,你要听军师的话,凡他所命,即如我命,不可有违,否则军法从事。另外,我再送你们八个字,‘如履薄冰,谨言慎行’。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厉南宫正色道:“遵命。” “有劳了。”李易对客行南道。 客行南躬身道:“主公放心,我二人必不辱命。事不宜迟,我和南宫这就上路了。” 李易点点头:“好。” 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青骑岭的尽头,车轮辘辘的声音也一路行远,最后复归于寂寞无声。李易双目远眺月色下幽暗的山岭,久久不愿离去,直过了半晌,凌寂才低声道:“主公,山里夜深露重,我们走吧。” “好。”李易回头看了看他,又转向张良褚问道:“他们在哪?” 张良褚说:“回禀主公,若飞将军传书,他们已经在佘家堡等候。” 听闻此言,凌寂登时一惊,讶声道:“佘家堡?可是杜城佘家堡?主公……您……您是要转道长安?” 李易笑着点点头:“是啊,三军尽出,钱粮耗损甚巨,我怎可无功而返。我不仅要转子午过杜城赴长安,还要在蓰阁与人做一桩大买卖。”说着顿了顿,问道:“先生可是怪我没有对他二人实言相告?” “属下不敢。”凌寂道。 李易摇头说:“无妨,你是该这样想,换做我也会这样。他二人与我名为主仆,实为知己,我绝不犹疑他们对我的赤诚忠心,不过实在事关重大,芒山上又群雄聚集,我只担心有什么能人异士有能让人被迫吐出实言的本领,故而才有所隐瞒。我等要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凌寂深吸一口气,躬身道:“主公英明,事有大小,本就该察其大而忽其小,凌寂深明此理,心中绝无怨言。” “先生深明大义,吾之幸也!” …… 盛夏时节,六月的早麦已经成片金黄,一队庞大而威严的队伍正穿过麦田小路拓成的大道,缓缓向前行进。沿途所遇之百姓,各个伏地叩首,不敢抬头探望。 天子出行,大典浓重。消息早已传达九州,各州郡县首府早已备齐了沿途的行宫,若时间允许又税赋富足的,无不占山围湖大建楼阁殿宇,望求陛下留宿一宿,或许龙颜大悦,沿途官员都可提拔晋升,青云直上。至于那些本就贫瘠的郡县,便利诱加恐吓,从那些乡绅大族的宅院抽调,临时修整征用,以为应变。 即便是陛下沿途所经的路线,看什么样的景,见什么样的人,也早已打点妥当,沿途的麦田一定要颗粒饱满,不许有一片衰草荒田,要让人一眼便能生丰年民殷、粮谷溢仓之感。就连田边的沟渠也要清理得水可照人,要拘手饮之清冽微甜。凡路过所见之百姓田屋,一一修缮装饰一新,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务必穿上年节时候珍藏的衣服,凡是那些破衣褴褛还不听劝阻执意外出的,各个棍棒相伺,打得是遍体鳞伤,叫他下不得床,出不了门,以免有碍观瞻。 谁知上下官员公门折腾如斯,却没有哪个行宫楼宇能留下圣上一夜,数日绞尽脑汁折腾安排的“盛世景象”也没入圣上龙眼。因为从出了长安,陈煜对于沿途官员,无论品秩高低、司职如何,竟然谁也不理,谁也不招,就连龙撵也没怎么出过……不知是害怕被暗害,还是为君已久,便是不看也知道沿途大小官员会怎么安排折腾,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假”,索性眼不见为净,。 “报!” 一骑斥候席卷烟尘和麦浪追上队伍,将一卷情报送到一位偏将手中,接着偏将又将卷轴传递给了冷仑。冷仑抽开卷轴仔细阅览后,神色微变,“陛下,末将有事奏报。” 一鬼面骑士掀开车架的帘子,陈煜道:“何事?” 冷仑道:“斥候来报,碎叶城之事如我们所料,李易果然兴兵十余万直奔碎叶城。目前探报,幽州军分三批进发,前军是由萧邢率领,约三四万人,过碎叶城后只修整了一夜便奔袭南下,直扑葭萌关,蜀州守军发警报但未抵抗便放萧邢所部入城,入城前后两军未交战,未合兵,未扰民,也未再进半步,看似应该定了什么约定。第二批是中军,由半年前才新任的刁霖率领,全部是风陵场精锐的北马铁骑,入碎叶城后只修整了两夜便突然开拔,之后便断了消息,素问刁霖此人年轻气盛,又胆大喜功、好剑走偏锋,末将猜测,他应该是冒险走阴平道,妄图袭扰我青州南麓,借此为大殿上的李易壮胆扬威。这第三批是由沙摩率领,约三万人,入城即扎营,目前正与旬阳卢家在修缮官道和废弃的府衙军营,多年前末将曾与此人打过交道,此人素来稳重谨慎,不善攻却善守,看情形,李易不只是想借道,恐怕还想重铸碎叶城。” 陈煜阖眸片刻,问:“杀神军如何因应?” 冷仑不假思索,答:“回禀陛下,末将已命穆赤、费有方二将率精兵伍万直奔青骑岭,青州崇山峻岭,路狭坡陡,北马行军不易更不可久持,加上即将进入梅雨季节,我军更占天时地利,若刁霖敢妄动,末将有九成把握将他们聚歼于山岭之中。至于萧邢一部,因为远在蜀中,我军鞭长莫及,末将已命探子时刻盯着,若是他们出了葭萌关一路向南往涪城去,末将请陛下赐巴州军之暂领之权,末将有意请巴州掌军刺史彭世济彭将军取兵西北,断他后路,出兵远征最忌粮草路断,只要粮草一断,他三五万人翻不起浪来。” 冷仑掌军多年,安排自然算是妥当。陈煜沉思片刻点点头,却又突然问道:“如若蜀州军也心怀不轨,与萧邢合兵一处,沙摩又领兵出城,到那时彭世济寡不敌众,更兼腹背受敌,又当如何?” “这……”冷仑一时语塞,沉思片刻道:“昨日营帐奏报时,末将记得蜀州公子刘子衡早已过了剑阁,有他为质,末将料想刘太守不会弃他不顾。” 陈煜勾起冷笑,道:“军国大事,岂因区区一稚子而左右?” “这……” 陈煜问:“殷爱卿,你以为如何?” 殷泗笑道:“陛下早已胸有成竹,何必再为难冷将军。至明宗和宋师始,钳制蜀州刘氏的就不是中州杀神军,乃是当年留在蜀州的那三千绣衣高手。” 陈煜道:“冷仑,大典过后,他们就是朕赐你的东西。” 冷仑兀自一惊,难掩喜色:“末将谢过陛下,赴汤蹈火,必不辱命。” 冷仑统军多年,但是名头一直都只有左军统领,这左军统领之衔只是正二品,以他才干,可谓屈就。要知道统领另一半杀神军的袁公昭,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晋封一品镇北大将军,与当年他的顶头上司镇南大将军叶相南并驾齐驱,是为军中双雄。 前些时日,叶相南之子叶郎雪竟然一步登天,直接晋封为正一品的威武将军,虽说是手下无兵,是个空头虚衔,但是多少让他心存不满。此时仁宗示意要将如此机密的绣衣直指归他辖制,自然是要晋升一步。一想到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与袁公昭并驾齐驱,他又怎能不喜。 陈煜摆了摆手,说:“只要忠心耿耿,朕自然论功行赏。”说罢,又看向左侧的周元弼,问:“周大卿,其他几人行至何处?” 周元弼道:“回陛下,巴州裴太守年老体衰,巴山险峻车架难行,他实在难以动身,昨日复上书乞罪,请陛下体谅。雅候赵拙孝心可嘉,自领旨之日起便轻装上阵马不停蹄,昨夜已经过了阳曲城,不过两日必到芒山,他人未到信先至,算是最知礼、行程奏报也最及时的一位。青州郑怀林怕陛下怪罪,早已在芒山下等着陛下,已经守了两天两夜。瀛洲太守苏清玉也已经进入青州地界,应该会比我们早一日抵挡芒山侯驾。蜀中刘子衡正如方才冷将军所言,前两天过了剑阁,现在距离芒山也不过一两日路程,即便他再贪玩好耍,怎么着也会在大典前一日去山下侯驾。并州褚太守本就是带病出行,不敢颠簸,恐怕要大典前一夜才能抵达,不能候驾,已经连续两日上书乞罪,念在其情可免,臣求陛下宽恕。百越沮渠家,虽然陛下恩旨他们不必千里奉诏,但是他们倒也知道礼数,人没到礼却已经提前到了,据说沮渠伽罗派人积攒了几大箱子珍宝灵草,蛮牛烈马都累死了几十匹才送到行宫大殿,对陛下尊崇之心可算真切,臣请陛下恩赐来使,以示浩荡皇恩,心系百越。凉州太守薛奚仲因为身兼掌军刺史之职,幽州军又虎视眈眈于西凉,故而不敢擅离职守,上书扣请陛下降明旨一决。” 指尖轻扣扶手,陈煜阖眸思虑良久,道:“槐荣拟旨。” “是。”槐公公躬身靠近,笔墨已备。 陈煜继续说道:“裴鸿儒本就是书生弱体,这些年管治巴州不易,无论苦劳功劳都是有的,明旨免罪,命其珍摄身体,为朕掌领巴州咽喉。褚衡堂带病远来,朕心甚慰,命杀神殿护卫太医前往诊治,也免其不能侯驾之罪。百越长使,跋涉万里,忠心可嘉,赏金万两,赐锦衣玉带、钧瓷美器,大典过后命各州守军沿途护卫,安然带回百越,以示朕关切远疆之心,其余恩典朕会在大典上宣诏。秘旨薛奚仲,北凉军身兼钳制幽州东进之路与拱卫长安北门户之重责,免其芒山大典之行,令与袁公昭将军所率之西路军、袁詹青所率之墨城军互通情报,互为攻守臂膀,切不可各自为营。” 说着又语气渐柔地对秦夜吩咐道:“含英乃长公主遗孤,是朕的骨肉亲人,这些年治城有功,贤名在外,朕远在长安亦时有耳闻。更难得他孝心可嘉,朕心甚慰,但并州蟊贼刺客猖獗,他轻装简行随从不足,未免有袭扰之险,你从随行侍卫中遣一队杀神殿使前去护卫周全。” “遵命” 陈煜又问:“李易到哪了?” 秦夜答道:“回陛下,昨夜已至青骑岭。但派出的探子发出消息后也随即断了联系,今早又派了一队人去查探,但是却没有发现他们踪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们都是臣精心挑选的一等一忠心的精锐,绝不会被生擒,微臣猜测,他们恐已殉职,山岭之中也确实发现了搏斗痕迹,但是却没有留下血迹和尸骸,应该是被清理干净了。” “周大卿,你以为如何?”陈煜皱眉问。 周元弼思忖片刻道:“李易出兵十余万,闹出这么大动静,人又明确探清楚的确到了青骑岭,臣猜测应该是李易临时增加了暗桩卫士,故而清理了各路的探子。” “殷大夫,你以为呢?” 殷泗道:“周大人分析地在理,但是我听说李易此人行事诡异,难以常理论之,只要他人不在大典上露面,总是存在万一。我意,应不理会他是否介意过了青州还有探子环绕,该探即探,该查即查,只是不要贸然起冲突就好了。” “报” 正当此时,又一高声响起。有一看似樵夫的便衣斥候送了一卷抽到了秦夜手中,秦夜摊开细看,面色倏缓,立时奏报:“回陛下,发现李易了,他们今早已经过了铁山,被乔庄猎户的探子发现,两个时辰前在水阳镇歇脚,身边的护卫确实多了不少,客行南和厉南宫也都在随行队伍中。” 陈煜暗自松了口气,他不计后果筹谋许久,就怕李易这条大鱼不上钩,想了想又问:“可见到李易其人?” 秦夜道:“探子说,并未见到李易本人,但是车架中确实有声音传出,餐食酒水也还如往日般由厉南宫送至车架里,他们沿途还向山民采买了些祛湿镇痛的草药,料想应该是李易腿疾复发,不便下车。因为对方随行护卫和暗子都增加了不少,探子们不便靠得太近。” 陈煜点头道:“好,继续探,一定要像之前一样看到李易本人” “遵命” …… 蜀中入长安之道,属子午道以险峻难行着称,多年来几度被天灾人祸毁坏,又几度修缮易名,因为险峻异常,时而被山石洪水毁坏,线路几度更易,故而熟悉此道者不多,所取之人更十不足一。李易冒险取子午赴长安,自然用得一个“奇”字,这倒是与他用兵之道如出一辙,奇兵使用得当,往往能有数倍乃至数十倍之功效。可惜子午道险峻难行,一边是宛若斧劈的陡直悬崖,一边是涛涛江水,所能行人之地不过悬空于绝壁之上只有五尺宽的狭窄木板小道,木板密布青苔衰草,又湿又滑,扶手围栏也腐朽不堪、摇摇欲坠,三人不得不舍去车架,由张良褚背着李易前行。 “撤去真气。”李易睁开微阖的双眼,淡淡地说,语气中隐有薄怒,“我还没有老。” 张良褚连忙撤走真气,复归丹田。“主公,山间湿冷,属下只想为尽心护卫,绝无他意。” 真气一撤,原本温热的周身顿感寒气逼人,李易本就不通武艺,更加觉得骨澈如冰,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然而他的淡然语气却始终如一,“我知道。正因为你身负重责,才要格外珍重功力。事有轻重,不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少虚耗内力。因为——”他缓缓抬头,看向峡谷江流朦朦胧胧的上方,那里云山雾罩,群峰层叠,透着一股神秘,“我要见的人,需要你跟凌寂先生格外小心。”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芒山大典(11)之见琴如故 蓰阁听着像是阁楼,其实不过是绝壁小道上一座半壁悬空的黑色小楼。因为依绝壁而建,故而只有半边,小楼下方只有七八根腰粗的木头伫立水中,以做支撑。小楼一共三层,下方镂空可过行人。自第二层起便是小小的雅阁,第二层尚有窗户可供观景透风,第三层却严严密密封死了所有的窗户,里面全部用玄布遮蔽,连一丝光线也透之不进。张良褚手持烈枪站在翼角飞檐之上,铜目四顾。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分神留意着小楼里的状况。 “我以为你此时应该在芒山。”说话的是李易,只是黑漆漆的小楼里,看不见人影,只有听音辨人,“他派你来,还有什么话说?” “公子去了芒山,”有一人应答说,这人的声音轻柔和暖,听起来像个谦谦君子一人的年轻男人。他接着说,“家主特地潜在下来告知长陵公,免生误会。” 小楼中沉默片刻,李易没有接话,却是凌寂追问道:“公子是何时出发的,是收到我家主公的书信之后,还是早就如此?” 说话的虽然是凌寂,但是明显已经感觉到了李易沉重呼吸之下的怒气。那人似乎早有准备,毫不迟疑地答道:“未敢隐瞒,从成都出发的就是公子本人。”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曾阳汐呢,他在哪儿?”终于李易的声音再度响起:“如何来信与所为,全然不同?” 那人说:“因为雷禅发现了主公的诈病之秘,曾阳汐重伤被劫,如今生死难料。主公迫不得已,还望长陵公勿怪。也正因为如此,所有来自蜀中的书信都不可靠,故而才潜我面呈长陵公,以示歉意。请……” “事实证明,他还活着,说明他活着还明目张胆地背弃了对我的承诺!”李易截断对方的话,怒气如同楼外的滚滚山河一般汹涌,“而我目前既没看到他的迫不得已,也没有看到你所谓的歉意和诚意。” 那人沉默片刻,喃喃地说:“明白了,请赎在下失礼。”说着忽见漆黑之中闪过一抹雪白剑光,只听咔嚓几声,原本被玄布遮蔽的窗户豁然洞开,山风和日光瞬间穿过刚刚跳下的张良褚的身畔,一股脑透入小楼,内部景象瞬间明示在天地之间。 小楼里,李易独自端坐,他身后站着凌寂,面如峻岩,眉头紧皱。对面却是一个白衣男子傲然挺立,这人长得甚是俊美,身形修长,双肩比一般男子略窄,几乎与女子相近。他肤色奇白,高鼻薄唇,弯眉如隐峰,双眸清亮如朗朗日月。若说是男子,他偏偏比世间许多佳丽女子还要白皙明艳,若说是女子,俊美中又昂藏一股大丈夫英气,如果只露头出来,可能难辨雌雄。如此白衣胜雪的奇人就定定地站在那里,若非山风鼓动衣袖,简直就像一座玉雕也似,竟俊美得如同天神下凡,总不似人间!若偏偏要形容,恐怕唯有“仙容玉质,世无第二”八个字勉强可誉。 这容颜,便是见惯佳丽俊杰的李易和凌寂见了,也是陡然一惊。 就在两人惊异间,只听那人语气淡然地开口说:“请赎在下冒犯之罪。”说着将一柄通白长剑斜插腰间,抬手缓缓卷起雪白的衣袖,露出缠满布条的左臂,然后只看他撕开层层布条,原来整个臂膀无一丝血色,黑里透紫,表面的肌肤布满裂纹,如枯老树皮般粗糙无比,一条条血管鼓起就像盘虬的乌黑小蛇一般趴在手臂上,大体看起来像是被气血所阻,又或是中毒已极,与他的英俊白皙相貌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别。 “凌先生。”李易眉头微皱。 “遵命。”凌寂走近两步,细细端详,那人便一动不动的拉着手臂让他慢慢细看,连眼皮也没跳一下。过了几息,凌寂回头说:“主公,像是截脉指一内的指法,截断了整条手臂上的血脉,致使气血不畅,乃至最后全然腐坏废弃。” 李易追问:“可能确定否?” 凌寂点点头,又望向对面白衣男子,拱手道:“可否让在下一探究竟?” 那人淡淡说:“有何不可,全请自便。” 闻言,凌寂快步走上前去,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轻轻搭在腕脉上。“嘶”竟然只轻轻一碰,一股寒气便从双指直窜骨髓,他忍着彻骨巨寒,透出几丝真气仔细探了许久才收回,而后又对男子抱拳作揖,姿态庄重,再不似方才的冷傲,这才慢慢退了回去。对李易道:“确实是雷禅的‘枯朔截指’,截脉断息,气绝血阻,冷凝如冰。” 李易面色舒缓,问:“可有解法?” 凌寂不知李易为何有此一问,沉思片刻点头道:“有,自古阴阳相济,武学也不出此道。此阴寒指法,唯有纯阳至刚之内家绝学可解。普天之下,若论内家绝学,昆仑的太霄真气堪称当时第一,若能得古宗主相助,或许……”说道这里,凌寂面色丕变,轻声说:“好狠毒的计谋。” “你听到了,所以我不能请古南海以太霄真气为你疗伤,否则即证实了你是刘梓益的门客,也证实了我与刘梓益暗中来往之事,到时陈煜以此为由大肆追溯讨伐,贵我双方却都无言以对,所谓理不直气不壮,‘名正言顺’四个字在天下大事面前尤为重要。”李易隐去那一丝难能的可惜,接着说:“相信刘梓益在派你来的时候,已经说了一遍同样的话。” 那人点头,慢慢缠上布条,放下衣袖。淡淡地说:“不劳长陵公忧挂在心,否则一旦被陛下抓住把柄,对尊上,对我家主公都是不利。” 李易手指轻扣着陈旧的木桌,阖眸淡淡地说:“本来我想跟刘梓益做一桩大买卖,可没想到,刘梓益让你一来就掀了摊子。”那人微微躬身没有接话,只听李易继续说:“既然他说他迫于无奈,把芮公子送上了芒山,又让你来此与我示诚,想必也是游移不定。往难听了讲,说他是一根墙头草也不为过。既然如此,索性咱们就一起,做一桩惊天动地的豪赌吧。” “愿闻其详。” 李易睁眼凝视着他问:“你是巴山人吧?” 那人眼皮轻挑,点点头:“是,在下祖上世居巴州,后来几经辗转才去了蜀中。” 李易继续问:“这么说,雷禅目前也分不清你是刘梓益的人,还是裴鸿儒的暗桩?” 那人浑身一震,“是。不过……”他顿了顿,抱拳继续道:“家父与裴鸿儒早年有隙,因此才撇下宗门离开伤心地,这陈年旧事虽时隔多年,但是也非尘封棺阖,恐怕雷禅只需稍加查探便能知晓。” “无妨,陈煜生性好疑,越是撇得干净,他越觉得必有隐情。所以——让我们打个赌吧。”李易淡笑着摇了摇头,继而站起身来,走近对方身前,轻轻地说:“我听说过你,你跟许多江湖人不一样。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既然少侠早有舍生赴死的决心,何不为我和刘梓益一探究竟?” 那人微微皱眉,“在下愚钝,请长陵公明示。” 李易边走边说:“我不喜欢刘梓益的骑墙之态,纵然他遣你过来,也不过是不想我将怒火引向他罢了。我猜想,自神盟之约后,自陈煜召回殷泗,重新理政后,他又开始对陈煜抱有幻想。既然如此,就请少侠帮我们试试吧。你去芒山,如果陈煜真的一改过往,想要好好治理这个天下,就认认真真找个贤能的后世储君来。我李易不贪恋那个位置,他尽可效法圣贤,倾九州之广博、纳天下之民心,好好找一个这样的人出来,我李易第一个赞成,也第一解甲归田,他刘梓益——权且可做第二个罢。如此九州同心,想必萧山景也该断了黄雀在后的妄想,天下足可大定,万民也可免于战火。” 听到这里,白衣男子从始至终的淡默神情已经震惊地难以言表,双眸中满是清亮的光彩,“如若不然呢?”他问。 “如若不然?”李易轻蔑一笑,“如不然,便是他固执己见,要背弃天下万民的期望,让一个勾栏贱种来立主东宫,甚至未来窥窃大周帝位……这是我李易纵死也不能答应的!想必少侠学的那些礼制圣贤学说也不能同意,大周历代三十八位先帝不能同意,少侠已故的父亲祖父更不能同意。身为帝王,一念之间便决定天下战和大计。我跟他分别三十多年,我不想见他了,少侠帮我个忙,也帮刘梓益这个忙,你去芒山亲口问问他,带着大周三十八位先帝的灵位去问问他,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六百年大周的昌盛永续,他可愿意放下一己私念?” 白衣男子点点头,然后转念一想,满目惊诧。 “是的,”李易点点头,继续说:“我带来了大周三十八位先帝的灵位,就在小楼下面。” 白衣男子震惊的神情还没消散,就听李易继续说:“我出生微末,本无称帝夺位之心,而且毕竟早年时,陈煜待我不薄,只是后来欺人太甚……如若少侠一席话,能让他拨开云雾回心转意,你告诉他,我李易第一个解甲归田,我的那些门客猛将,他要用则用,不用只要赐一屋可容身,三餐可果腹,我保证他们绝无二心。” 他走近白衣男子,双眸如钉子一般望着他,语气极郑重地问:“如此滔天豪赌,少侠可有此兴趣?” 白衣男子没有答话,只是卖力地缓缓抬起似乎已经要废弃的左臂,与李易郑重地连击三掌。 “君子死知己,一诺千斤重。”李易抬眼看他,难掩惜才之情,“此去,九死一生,义士自然勘破生死皮囊,但玉质仙容、凛然风骨,岂可无后?” 男子摇头道:“在下孤身一人,习惯了。如有亲眷,恐难以赴死无悔。不劳尊上费心。” “非也!纪氏满门忠烈,不该无后。”李易望向破窗外的山景,说:“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本来是该等你到了长安再跟你相会,看来要提前了。虽然比不得离忘川的苏掌门那般赫赫威名,却也绝非俗人。如果有缘,且在这清风山景之中,相见吧。” “是谁?”男子皱眉狐疑地问。 李易忽然笑了起来,故作神秘地道:“若然遇到,无需只言片语,你二人一眼便能相识如旧。” …… 杜城位于长安城南不过百里之距,城虽小位置却极重要,算是扼守长安南天门。与北凉之墨城,可谓长安南北门户。然而与袁詹青重兵驻守的墨城不同,杜城权望最重的却不是郡守府衙,乃是西北角一座巨大城堡的主人。这城堡占地广阔,达方圆十余亩,墙高比城高,墙厚比城墙更厚,女墙密集,箭楼高耸,城堡主人的身份自然也非郡守可比。 “霍掌门,这里以前叫‘啸林堡’,中间几经易主,最后才铸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可知这佘家堡的主人是谁?” 两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整个杜城尽收眼底,甚至天朗无云时极目眺望,长安城的影子也隐隐可见。此时。落日西风卷动一面面锦旗,哗哗作响,丁冕的声音被遮蔽,也只有身旁的霍炎隐约可以听见。 霍炎沉思片刻,道:“若我猜测不错,该是二十多年前的禁军统领佘闻泰老将军吧。” 丁冕笑了笑:“正是,当年佘将军因为双虎峡之事,差点被抄家灭族。能活到今日,也是托了长陵公冒死救下仁宗的福。我以为长陵公雄霸幽州,成为仁宗眼中钉之后,佘家为求自保早就与他断了联系,没想到啊,今日一见,恐怕这佘家上下是铁了心向李不向陈了。以我这两日的观察,这堡内甲士高手可是不少,比许多士族豪门犹有过之。” 霍炎点头道:“世人常言,长陵公不仅音绝天下,智谋也是奇才难得。虽说此次长安之行是临时起意,但他在中州的布局恐怕早就准备多年。贵我两派,一边是救命之恩,一边是唇亡齿寒,实在深陷其中,无法自传。但正如上回尊师古掌门所讲,依如今大势,天下早晚烽烟四起,人似浮萍柳絮,骇浪惊风之中,又有谁能自主自专?”说着,他眼绽冷光,微微咬牙又说:“再则,总规我也是厌恶这官虎狼吏、一丘之貉的世道,既然不能孤绝于纷争之外,就只能择贤而仕。虽也曾听说海云边武疆王贤名远播,但毕竟孤悬一隅数百年,加上又新晋认命了虎狼野心的解天机,恐怕也非是那传言中的温和仁善之辈。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了;虽难免有公报私仇之嫌,但就如同我助长陵公一臂之力,虽有感激救命之恩和御宫山重建宗门之馈赠,但说到底也是为了一个太平人间。” “说得好!”丁冕倒了两盏黄酒,道:“霍兄句句在理,字字说到我心头,你我共饮此杯。”说罢,两人痛饮一盏,丁冕又说:“若叫我说,霍兄还遗漏了一处。” “请少宗主指教。”霍炎抱拳道。 丁冕眉头紧锁,道:“李长陵与仁宗之争,虽然既有公报私仇之嫌,也有天子权柄之斗,但绝非幽州百姓与中州百姓之争。如今世道,百业凋敝,普通百姓心中的陈氏大周之心已淡薄如烟水,所以除了士族大夫、豪门巨贾之外,到底他二人谁坐天下,都与百姓没什么想干,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幽州与中州普通百姓便绝无可能因此刀兵相见。但中原与海云边却是截然不同,中原九州与海云边,从朝堂到民间,积怨数代何止百年,早已深入骨血。 “霍兄试想,如若仁宗一统天下,难道只是让扶幽宫和武疆王府鸡犬不留?我看恐怕未必。路人皆知,海云边百姓早已奉萧不奉陈,横断山下的沃野平原才培养了数十万雄兵,将心岛上的万千渔民才培养了铁甲霹雳的水军,如此隐患,仁宗岂能忍得?到时海云边必上下革新,反抗者必被屠戮夷族。反之亦然,若萧山景得了天下,即便他大梦成真,想适可而止,但几十万骄兵悍将,战场上失去的手足兄弟,数百年压抑的怨恨怒火……岂是他一道圣旨就灭得了的?到那时,不知多少人要送了性命,从此仇恨怨愤、世代延续,更妄谈善了,什么太平世间,什么冰释前嫌,恐怕都是梦幻。” 丁冕这话,真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什么仁宗、李易,什么周元弼、殷泗,什么郑怀林和蜀州刘氏,闹来闹去都是中原人自己的争夺,但是海运边却截然不同。虽然历代萧氏都尊大周皇帝,也都称臣纳贡,但一直貌合神离,私下或真或假不知宣扬了大周多少丑事,又播下了多少仇恨和嫉妒。 这不是萧山景这一代才有的作为,是他父亲萧衡,他祖父萧仓素,他曾祖萧元烈就开始播撒的种子,整个萧氏先祖,除了第一代武疆王萧云羡是对当时的宣宗算是忠心耿耿之外,其子孙后世代代都是阳奉阴违的野心之辈。只不过萧元烈和萧仓素在世之时羽翼未丰,虽然暗地里韬晦隐忍,但是明面上还算恭敬,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到了萧衡一代,本就惊才绝艳,又娶了才女叱灵瑶,堪称珠联璧合。之后发现了解天机和聂云煞这文武双绝更是如虎添翼,加上又大刀阔斧整顿吏治,便渐成一虎。到了如今萧山景这一辈,兵马粮草、甲舰水军早已齐备,可谓武功已极,从民间到军中的野心和仇恨嫉妒也都已亟不可待。 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只需要一次轻微的地动,就会瞬间打破岌岌可危的平衡,迸发出焚天烈焰!或许萧山景就在等着这样的一次机会,一次点燃战火和仇恨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余光凝了一眼丁冕,二人虽同在江湖,但从这短短素日交谈看来,丁冕的见识广博远非他可比,这既是丁冕幽州豪族的出生使然,也源自昆仑古南海的悉心教导。想自己幼年便拜入大空寺,从此与青灯古佛为伴,可谓尘烟断绝,见识也断绝,所以眼中心里只有好坏和恩怨,并没有那样的深刻思量,这两厢一比较,既有羞愧遗憾也有艳羡钦佩。 漫漫江湖,同辈之中能与丁冕相比者,恐怕也只有林笑非了。他二人,一个是昆仑高徒,一个是太白俊杰,拿自己做比,真当如萤火之于皓月,委实难堪。而且他知道,这见识之差,恐怕一辈子都难以追赶,不由得他忽然想起师父缘觉和尚说过的话,“纷纭世间,茫茫众生,一辈子都在做两件事,弥补缺憾和自我宽恕。” 以前他年岁轻浅,不得法门,如今可算初尝其苦,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弥补缺憾,追求那些没有的、得不到的亦或是愤愤不平的,温静霜是如此,找柳明旗报仇是如此,因为被人设陷害了汪洋霆想要赎罪也是如此。 可自我宽恕又是什么?除了汪洋霆,他还错了什么吗? 万千思绪拧成一团乱麻,却不得其解。他抬头望向堡外的落日烟霞,比起脚下这铜墙铁壁似的笔直刚硬,居然是这般沉静柔美。下山这些年,他愈发懂了一句话:什么最美,太平盛世最美,心神安宁最美!随即心中不由得悠悠一叹,竟有些想念小苍山的宁静了。 …… 虽然异域山川,但此时小苍山上,却也有人在看着这落日烟霞,是林笑非和温静霜夫妇。这些时日经过苦厄神僧几人倾力的运功调理,又因为众人都自觉地隔绝了山外的消息,让林笑非得以安心静养,倒是恢复的不赖,如今面色渐好,也能勉强下床走动,这时二人便依靠着庭院的石凳上欣赏晚霞。 佳人俊杰,空山红霞,堪为一景。 山里的晚风有些清冷,恰好驱散了夏日的燥热,温静霜格外喜爱这难得的安稳和平静,没有外界的干扰,没有柳明旗的仇家上门跳闹,没有半点江湖恩怨和朝廷纠葛,故而她也是难得的笑颜常驻。她看了看林笑非仍有些愁绪的眉眼,沉吟片刻道:“相公,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呢,我们一家三口永远这样。” “是啊,”林笑非刚出口,也登时反应了过来,面色中满是惊异地扭头问:“三口?娘子,你是说……是说……你有身孕了?!” 温静霜面露羞色点头道:“嗯。” “真的?”林笑非大喜过望,连忙将身上的袍子取下披在她身上,将她的双手攥紧,四手相合轻轻贴在小腹上,“几时知道的?怎么没告诉我。” 温静霜说:“上次我们回太白山之前,那时候山门事情多,我不想分你心。” “那有两个多月啦,好,好啊,太好啦!”林笑非简直喜出望外,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哈,我林笑非有后了,此等喜事,真想痛饮一翻呐。” 温静霜嗔怒似地扯了扯他衣角,倏然又笑道:“相公,切不胡言,这儿是佛门清净地!” “呀,”林笑非登时一惊,尴尬地挠头笑道:“我倒忘了,这里是小苍山呢。” “是呢” 见林笑非多久没似这般疏阔高兴,温静霜心中也暖意腾升,看着他舒展的眉眼,仿佛所有愁绪都被山风吹散,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林笑非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小腹,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疼爱与温柔,真如春水杨柳一般,过了稍许又自顾自地傻笑起来。温静霜噗呲一笑问:“相公又想到什么呢,高兴成这样。” 林笑非道:“哦,娘子啊,我在想,若是个女儿,便由你教她琴棋书画、礼记女工,日后长大了做个像娘子一样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若是个儿郎,便由为夫教他,教他兵法、剑术,兵法可保国安民,剑术可惩恶扬善,誓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大好男儿,也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其实自打温静霜知道有孕开始,便只盼以后孩子能三餐有继,安度一生,并不求什么扬名万里、广达四海。但是见林笑非这般高兴,也笑着点点头,免驳他心意。 “阿弥陀佛,真是一腔浩然气,满山快哉风!” 这时一道沧桑的声音身后从不远处传来,如山风一样和暖。 二人寻声回头,原来是缘妙大师推着苦厄神僧坐轮椅过来,缘妙大师风采依旧,颌下稀疏白须在风中轻摆,挺胸拔背的身姿,似羽化仙人。但是苦厄神僧却看似枯木落叶一般,苍老至极。二人连忙起身作揖,齐声道:“见过神僧、大师。” “两位切勿多礼,”缘妙大师笑道:“两位可莫怪我和师傅偷听,实在是恰巧路过这里,不想听到两位这般大喜之事,当真是可喜可贺啦。” “岂敢,还要再谢贵寺的收容救助之恩。” 缘妙道:“林少侠想饮酒,现在可是不行,一来尊驾身上伤势未愈,此时着实不宜。二来嘛,昨日我缘明师弟已经书信联系上了剑神莫先生。按照信中所说,以他的脚程,想必再过半月就能到敝寺,到那时,和尚们给三位在后山的法苑针林中搭一茶寮,那时三位是品茶还是饮酒,便都随心所欲了。” “多谢大师,多番救助我师徒二人,还想的如此周道;林笑非感激不尽!”林笑非躬身抱拳。说罢,他看着苦厄神僧那苍老不已血色全无的面容,见对方只是看着他笑却未说话,便轻声问:“神僧可是法体违和?” 苦厄神僧笑了笑,伸手将林笑非的手握住,为他把了把脉,轻声道:“无妨,好多了。”神僧吐息气若游丝,区区几个字,说得又缓又轻,仿佛用尽了周身的力气。 缘妙说:“自林剑圣仙逝后,家师心神巨震,身体确实不如往日,故而未能畅言,只能由贫僧代劳,还请二位见谅。但自从两位到了寺里,真如这清爽山风卷走浮热,家师心中越发得高兴了。” 林笑非知道缘妙未尽其言,听温静霜说当时他重伤来小苍山时,苦厄神僧的神色还算尚可,但是如今短短不足半月便已似行将就木般气息虚浮,恐怕多半是因为连日替他运功疗伤有关。随即眼色微润,鼻子发酸,单膝跪地道:“神僧大恩,笑非铭记于心,日后必多造善德,以做报答。” 苦厄神僧见他如此模样,勉力运功提振精神,抚摸着他的头说:“我们有缘,如果你当年没有跟莫先生离开,现在你也该是缘字辈了。”说着,他又看向温静霜,道:“还好,你们都是有慧根善本的好孩子,难得珠联璧合好姻缘,以后若再遇到难处,还来寺里。” “神僧之恩,我夫妻二人永世不忘!”说着,温静霜也屈身跪了下来。 “好。”苦厄神僧慈祥地笑了笑,接着看了看红彤彤的落日烟霞,如佛光般普照大地,将几人的影子拉的又长又远,最后轻轻摆了摆手道,“可惜,回去吧。” “是,师父。”缘妙应声,又对二人道:“贫僧送家师回去了,二位请便。” 说罢缘妙便推着苦厄神僧缓缓离去,消失在烟霞映照的回廊尽头。 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林笑非正色道:“娘子可知,除了我师父,为夫这一生最钦佩两个人,一位是我剑圣师祖,另一位便是苦厄神僧。他二人即是我中原武学修为之巅,也是大善大慈悲的圣贤大能。若是人间有真仙活佛,恐怕就是他们的样子了。”说着,突然想到方才苦厄神僧触景生情说的“可惜”二字,也叹道:“可惜啊,确实可惜,师祖刚刚仙逝,神僧又如此年迈……” 大空寺中,苦厄神僧坐下一共三位大师。首座缘妙师父乃文殊院首座,素来严谨,一项主内;末徒缘明大师生性宽和善言,历来主外,是联络各大盟派之关键。而次徒缘觉大师更加生性跳脱,也是三人之中之悟性最高,本来最有望继承神僧衣钵,可惜不幸圆寂已有数年。 “嗯。”温静霜亦深觉如此,也点点头。 妙门环廊,残阳夕照。山风卷动僧袍,灌进衣袖,仿佛让枯老的身躯感受到一丝丝清凉生机,苦厄神僧枯瘦耷拉的双手缓缓握紧,似乎要抓住流过的山风。 “师父,您方才说可惜什么?”缘妙见状,忍不住终于问道。 “人中君子,维摩善女,”苦厄神僧睁开微阖的双眼,拖着沙哑如游丝般的声音悠悠长叹:“真是珠联璧合好姻缘,可惜命途多舛,难免不得善终。”说话间,他回头看了看缘妙,道:“那孩子与我无缘,但是与佛有缘,或许与你也有缘。” 听闻此言,缘妙登时心中一凛,只思忖片刻便问道:“可是慧叶?” 苦厄神僧道:“慧叶佛缘尽断,但是孽缘未断。他秉性纯良,但是对情之一字却执念过甚,所谓贪必怒,怒即嗔,嗔主凶,难免他们还有一场血光之灾。” “阿弥陀佛!真是冤孽。”缘妙心中黯然,最后唏嘘而叹。过了稍许,看了看苦厄神僧满是忧心的苍老模样,心中不忍便宽慰道:“弟子请师父宽心,正所谓佛法大海,无处不渡人,加上剑君子有般若智慧,林夫人乃无垢善人,慧叶也有纯良秉性,或许三人能早日出离冤孽苦海,各自超脱也未可知。” 苦厄神僧轻轻一笑,“那是最好。” …… 清晨,山崖古道,如画一般的男子定定站住。此时山间无风无云,无息无声,所以他格外专注,知道避不了,所以他循着优美的歌声走来,到了这里他已经相信了李易的话,他见到了李易口中那个他一眼便觉得如旧识一般的人。 不出所料,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一身水绿长裙,定定地站在必经之路的山崖老松下,头上用青绿丝带束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形容倒是与崖边古松相映。此时山雾似纱,朦胧中如入仙界,便更有了几分神秘。二人相隔三丈,一动不动地静立片刻,那景象不似生人,倒像是一对刚刚吵完架的爱侣在隔空置气。 又过稍许,隐约中,看那女子轻轻抬手,拈指揭开面上那一样青绿色的面纱,就在面纱落下的瞬间,周围的朝雾也似被她轻轻撕开一般,顷刻便散去,这才看清她真容。 只看她朱唇一点樱桃红,皓齿两行雪白玉,眉如春柳,秋水横眼。青绿霓裳如萼,月白娇面似花,真正是白日嫦娥旱地莲,月神花貌应如是。此等容颜便是男子也为之一惊,他脑中一念闪过,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昆仑顾惜颜?” 女人先是一愣,忽然蹙眉怒色,全身直僵了半晌。男子顿觉叫错了人,正要致歉,不想那女子却又嫣然一笑,微微摇头,盈盈欠身,姿态端庄,吐字如莺:“小女子不敢与昆仑佳人比肩,小女子姓赢,名梦兰,纪公子可以叫我梦兰,我娘就这样叫我。” “嬴姑娘拦我何为?”纪姓男子冷然问。 嬴梦兰朱唇微张,颊飞酡红,似乎有些惊讶,“这……我以为他跟你说过。”接着,她深吸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公子是一诺千金的伟丈夫,小女子虽不能比,但也重信守诺。长陵公对我家有恩,我欠了他一份天大人情,这样的人情,只有最宝贵的东西才可偿还,或是性命,或是……贞洁……”说到这里,她双耳通红,面颊如被火燎,便是语气中故作镇定,仍旧难以掩尽羞色,“我本来应该在长安等你的。” 男子微微压眉凝眸,冷冷地看着嬴梦兰,那眼神真如剥了她的青绿衣裙游街示众一般。嬴梦兰顷刻间羞得满脸通红,只刹那又转为同样的冰冷,只听刷的一声破风锐响,男子瞳孔陡然微缩,反手拔剑抬剑便与一物在胸前尺余处相撞,原来是一只碧绿玉簪。没想到这看似羸弱女子,竟有如许迅捷身法和剑技。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尺余,鼻息已经能闻到一股幽兰花香,他才发现女子抬望的眸子里竟有一丝罕有的琥珀色,但是眼神一样的冰冷如霜,甚至透着一股野兽般的狠厉,她咬牙冷冷的一字字地说:“女子贞洁重于性命,与我而言,诺言还重于贞洁,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还清欠下的账,并非不是个天生自轻自贱、不知廉耻的女人,所以……你若再敢用方才那种眼神瞧我,我一定杀了你!” “对不住。”男子缓缓收剑示诚。嬴梦兰这才气消似地抽回簪子,正要往头上插去,忽然间束发的丝带豁然崩裂,满头青丝垂落而下,这才明白方才男子若想取她性命,此刻已经身首异处,狠话只能留与阎王说去。 “对不住,赢姑娘。不过,真的不必,姑娘此时就可自归家中,全当已经偿恩还情。”男子目光霜冷,片刻后续道:“放心,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说罢,他饶过女子,径直穿过山道,向上走去。嬴梦兰一头青丝披肩,转身望着他欣长的背影,愣愣出神,最后似乎下定决心般,咬牙跟了上去。然而刚刚走了几步,就见那男子忽然站定身形,头也不回地陡然问道:“你可知,为何长陵公要你为一个将死之人做如此牺牲?” 嬴梦兰毫不迟疑地答道:“公子仙容玉质,凛然傲骨,做的也是为国为民的大事,自然不该落得无后的下场。长陵公和公子都是当世英雄,惺惺相惜……” “不。”男子忽然打断她的话,转身看着她格外郑重地说:“不是。姑娘容姿明艳端庄,堪称绝代佳人,更难得剑法深湛,重信守诺。如你所言,这是只有一回的天大人情,换了任何一个聪明人或是买卖人,都会用在最紧要的地方。而我,此行无论成败,都必死无疑。姑娘以为,以长陵公这样绝顶聪明的人物,会白白浪费这样的人情么?若我猜得没错,依照长陵公原本的筹算,我若代替芮公子去了长安,姑娘就该做那个监视我的人,或许安排我们在长安成婚。日后遇到时机,他会命令姑娘刺杀仁宗皇帝,到时候我名为芮公子,你名为刘氏儿媳,自然可以给陛下一个征讨蜀中的借口。而我家主公若是澄明你我身份,便落的欺君罔上之罪,若不敢澄明,更加是弑君无疑,到时候他只能在欺君罔上和弑君大罪之中选一,可惜每一条都是灭族大罪。为求自保,便只能孤注一掷,倾尽所有依附于长陵公,从此再无二心。此计,只赢不输,包赚不赔!” “你……”嬴梦兰凤目圆睁,满脸惊异,良久才脱口叹道:“你跟我娘亲说的分毫不差。那……以你所猜测,既然计划有变,长陵公为何还要让我千方百计提前截住你,与你……”说到此处,她面色再次羞红了起来。 “剑池一脉只我一人啦,想必,他是以为我身上有什么秘密,临死之前必然不舍得带入墓中。”男子自嘲似得一笑,这一笑直看得女子微微愣神,顺势又问:“那你身上有这样重要的秘密?”话音刚落,便觉后悔。看男子皱眉的样子,分明在说:“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竟然这样问我。” 没想到男子竟然沉思许久,才说:“鄙门虽有几百年传承,剑法上也略有建树,但是却没出过什么惊才绝艳、撼动江湖的人物,除了她……罢了,姑娘,既然话已说明,你再不用自毁清白,回家去罢,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只要你自己不说,普天之下再无第三人知了,告辞。” 说罢,男子在不迟疑,大步向山上走去。 “既是必死之约,那你是为了什么?”女子高声问。 “士,为知己者死!” 男子清冽的声音在山间激荡不绝。 …… 静夜,浓云闭月,深山孤岭,老树寒鸦。 “啊!” 一声惊恐的叫声抓破寂静,瞬间响彻山间夜店。 “侯爷,你怎么了?”紧接着便传来男子急切的呼救声,“徐阶斐,侯爷出事啦!” 店小二和掌柜匆匆裹上衣衫奔上阁楼,只见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躺在雅间的门槛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出头的老者将男人翻过身来,立马仔细查验一遍,见身上并未伤口和血迹,唯有脸色惨白如纸,双唇却暗黑如墨,立马喊道:“应该是中毒了,店家取水来!” “啊?是是是,狗儿赶紧取水!”店家早已吓得满头冷汗,拉着店小儿就匆匆向后厨奔去,却被一个也飞奔赶来的青年男人一把抓住胳膊,断喝一声:“他去,你不能走!” 说着,只见那男人轻轻一用力,店家掌柜只感觉身如浮毛,就被那人一步三丈远得提到了老者面前。 待店小二取来清水,那老者也已经从房间匆匆拿了一粒朱色丹丸,赶忙给男人服下。然后老者又吩咐道:“徐阶斐,放了店家,与他无关。快,送侯爷去最近的阳曲城,找大夫要紧。” “是”说罢,那名叫徐阶斐的男子立马将男人抗上后背,匆匆向阁楼下奔去。 这一时间的惊变吓得店家全身颤栗,店小二手中半碗水都抖得洒了个干净。夜店外的漆黑山林中,两条人影缓缓从参天巨树后现出身形,空林夜色中只看细腰长腿该是两个女子。 …… 杜城,佘家堡,正堂内。 “两位,长陵公此时与佘堡主正在叙旧,稍后会亲自宴请二位。此时且容我引荐一二,”说着,凌寂指着身边一位尘沙披面的灰袍男子道:“这位是我幽州军的张良褚张校尉,没有别的长处,枪法却算是一绝。” 两人抬眼打量这人,见此人身长八尺有余,虎背熊腰、魁梧了得,面上满是风沙侵蚀的粗糙和黝黑,背上背着一杆约莫丈长用玄布裹着的物件,人站在那里,几乎是两人相和的体态,加上他长髯阔耳的模样,就如一尊高大威严的神像。 霍炎初次到幽州,继任暗影楼掌门后又关闭了天地二杀堂,撤回了许多探子,一时也认识不得。然而旁边的丁冕在思忖片刻后,却有些惊讶地说:“原来这位就是风陵场上龙首湛金的枪王,真是久仰!” 原来风陵场曾设大武场,供给幽州高手一较长短。最后数十轮苦战,最后诞生了风陵场四大极峰高手。前三甲分别是赤面金锏厉南宫,六合撕碑手凌寂,文武双全客行南,第四便是这位枪王张良褚。只是这位官职不高不低,素来名头不如前三位那么响亮,故而风陵场外也非人尽皆知。 张良褚面容魁梧,乍一看去似乎像是个不苟言笑的憨实将军,但是客套起来倒也在行,忙拱手笑道:“徒徒虚名,怎敢与二位相比,末将此行不过为主公牵马坠蹬,给大家打打杂,有幸见到两位高才俊杰,才真是三生有幸。” “客气” …… 佘家堡一间密室内,烛火幽暗,摆设极简,只有两人对桌品茶。 “长陵公,多年未见,末将可是时时惦记着您,没想到这一别再见,竟然就是整整三十多年呀!”说话间,那对面的老者又要躬身跪下。只看这人约莫五十出头,须发灰白,却精神矍铄,高大的身形如直棍一般挺拔,丝毫不见佝偻,他面如刀削,剑眉入鬓,年龄虽是迟暮,却自带一股英武之气。 李易亲自将他扶起,笑道:“佘将军客气,当年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要说恩德,当年我不过一句话,你竟然当真,让你为我在此困守多年才是受苦了。” 佘闻泰摇头道:“不苦,末将全家的性命都是长陵公所赐,本就该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更何况这些年若没有您的扶持,我这弹丸之地,怎能立足。” 李易也不继续与寒暄,问:“长安最近可有什么大事?” 佘闻泰正色说:“有,最大的事就是上次未央宫深夜发生了一场激战,当时许多长安百姓都远远瞧见了,当晚可谓天生异象,如灿海映天,好不奇异,但是最后却不了了之。末将无能,一直未能探清到底是何原委,宫中之人皆隐晦莫深,如谈鬼刹地狱。”说着顿了顿,亲自给李易续上茶水,又说道:“不过上次您吩咐的事,末将是查明了,那人此时还在长安,末将的探子时时都盯着,您想见他随时都可以。不过……这人孤傲自负,不仅末将派人试探过,散花楼也试探过,都无功而返,甚至还碰了一鼻子灰。主公想收服他,恐怕要费一番手脚。” “举凡英雄大才,自然有独到的品性,这倒并非难事。”李易说着,又问:“对了,外厢二位也是江湖豪杰,不知将军可有见过?” 佘闻泰苦笑着摇头说:“未得您的明示,末将尚未露面。他二人这几天在堡内,不是在厢房饮食,就是在相聚墙楼观景,并未四处窥探打听,倒也知礼明事。” 李易斟酌片刻,道:“一个是昆仑少宗主,一个是暗影楼掌门,都是青年俊杰,自不是泛泛之辈,恐怕早已猜出七八分,索性坦诚相见,以免未生三分情已有心头嫌。佘将军,且随我一同大大方方见人去罢!” “哈哈,遵命。”佘闻泰朗笑出声,“主公,这边请。” 说罢,李易便抬手拉着佘闻泰笑着往外行去。 “两位英雄,老夫先来赔罪了!”佘闻泰虽年近花甲,但是中气十足,字字雄浑清冽,人未到就已笑着赔起罪来。 房中几人循声看去,便看李易和佘闻泰携手而来。霍炎和丁冕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抬手抱拳道:“长陵公,佘老将军。” 佘闻泰朗笑道:“两位英雄可莫怪罪,老夫未能得到主公明示,不敢贸然与二位一见,但是心中仰慕钦佩之情,却是按捺已久,好不压抑。今日听主公说,二位少年英雄,都是我同道中人,还万望海涵见谅。” “岂敢。”二人齐声道。丁冕拱手说:“江湖武人,初到宝地,未免不懂礼数,还请老将军海涵。” “哪里哪里,老夫最钦佩的就是江湖豪俊。” 李易说:“佘将军素来谨慎,二位莫怪。我听说二位一收到请帖便马不停蹄赶来相助,如此千里尘沙远途,李易着实感激不尽。”说着先拱手一礼,二人立马还礼。李易继续又说:“自掌军幽州后,我断酒多年,但今日即是老友重逢也是初见两位少年英雄,正所谓佳期难逢,酒以成礼,稍后请老将军莫要吝啬,且搬出些珍藏佳酿,我等痛饮三碗。” “好,遵命,哈哈哈”佘闻泰笑道。 当夜,几人便在佘家堡饮酒畅谈,寒暄细末自不足言。 …… 覆盖四野的白云之上,一座墨玉颜色的行宫巨殿如滔天巨兽伫立在芒山之巅,卧在白云之上,巨殿周围又环抱着几座偏殿,更显主殿的巍峨壮阔。 谁能想到如此巍峨华丽的行宫,仁宗竟然只给了史家几个月的时间,恐怕普天之下除了旬阳卢氏,便只有史家有这平山伐木,数月起楼阁的本领。单看那几根栩栩如生的盘龙巨柱和满地铺满的打磨得铜镜一般光滑的青玉石板,就知道所费之庞大,能工巧匠的技艺之精湛。 此时巨殿第一步石阶前,史家当代家主史原正带着几个史家年长一辈恭敬地跪在冰冷的石阶下。在外,他们是膏田千亩、部曲佃客过万的豪门巨贾,可谓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但是商不敌官,所以在这里,他们也不过是石缝之中苟行残喘的几只蝼蚁而已。 只听熙攘声由远及近,远远的一大队人穿过云层向行宫走来,为首的自然是陈煜,身旁紧随的是刚刚赐封晋王的“白诺城”和未央宫第一高手秦夜,再后两侧自然是西府大卿周元弼和御史大夫殷泗,二人再后便是一众阁老和六部之首。陈煜驻足阶前,槐公公上前两步,躬身在耳边低语了几句,似乎在说明所跪之人的身份。 “请陛下为此殿赐名。”待槐公公轻身上前,已能看到黑靴足尖,史原压低身子,俯首道。 槐公公轻轻挥手,便有早已恭候多时的内侍速速捧来笔墨桌砚。 陈煜仰视青天,此时风日晴和,又看了看四野腾身翻滚的白云,真如身登仙界、五脏皆清,只思忖片刻便在纸上写道“瑞天宫”三个大字,纵横挥洒,苍劲中又不失飘逸,颇具几分国师大家风范。 内侍们抬走桌案,仁宗这才垂眉看了看史家几人,各个憔悴形容,各个双鬓星星,想起满山的百花争艳,和方才登山时候周围适时飞掠而过白鹇鸟和穿林瑞兽,显然史家耗尽心思,只为博他一悦。 陈煜九岁继位,早年由袁公昭之父袁太宰和宋遗监国辅政,而后十六岁立后亲政。执掌天下数十年,他心中再明白不过,封祀天帝虽自古有之,历代帝王皆垂涎不已,然而真正成事的却寥寥数次而已。因为如此耗损巨财的举国重典,不仅需要功盖天地的名声,也得有祥瑞降世以服摄世人。陈煜虽是九五之尊,但这些年文治上重用周元弼使得朝堂无箴言;武功上袁公昭虽是擎天一柱,但是年近花甲,独木难擎;李易和萧山景又拥兵自重虎视眈眈,可谓是文武二者皆无建树,自然也知分量轻浅,更妄谈那玄妙难觅的祥瑞。今日所见,可知史家着实已竭尽所能、勉力为难,即对史家柔声安抚道:“爱卿辛苦了,史家忠心可鉴,随朕一同入殿。” 史原等人闻言,立时如蒙大赦,暗松一口气,耗损如此之大,数月没有安稳觉,几人哪个不是年过半百,哪个不是世家巨富,为了工期,竟然轮夜值守,便是睡也合衣睡在主殿外,冻得瑟瑟发抖也片刻不敢挪身。今日换得仁宗这句话算是了结了之前史家官船私连海云边之事,也算是换回了全族之命。 “谢陛下。”几人如卸去千斤重担,连忙颤颤巍巍地扶腰站起,躬身自觉地退到队伍最后。 众人穿云破雾,登阶直上。直到踏上最高一条玉阶,视野豁然广阔,原来是一个硕大的青玉广场,广场中央树立着一块高有丈许的白玉石碑,石碑正面刻着“大业千秋”四个湛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参见陛下,参加晋王殿下!” 石碑后,大殿前,一边是未到山下迎驾的文武豪杰已经分列左右在躬身迎候,个个锦衣官帽,玉带华服,但是人群后方却有一人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只见这人原本是站在人群最末,但是他身形格外高大,长九尺有余,身上穿着乌红相间的兽皮,头上插着翠羽,双耳穿着铜环,巨臂虬髯,肌肤黝黑,断发文身。如此雄伟体魄,莫说其他人,便是历南宫也要矮他半个头。众人一看他身形体魄、奇异打扮,自然猜到这就是百越来使。 百越之地,因地偏而多烟瘴毒虫,除了被发配的重犯囚徒之外,中原九州之人少有涉足知悉,除了听说中原与他们有些丝帛换玳瑁的货物买卖外,大多数人对百越的了解都留在了宋遗的《扶远策》中。宋遗好游,他在年轻时曾独自竹杖芒鞋穿百越游历,回来后历时八年着书传世,他在书中描述百越之地,说那里: “博土却荒,东至瓯越,南到黎土,多川泽蛮林、瘴气毒虫,部族过百,信仰各异,少庙祀广巫坛,文礼不与中原同。百越诸族之中,瓯越、供人、禽人、苍吾、稽余、句吴等为大族,且兰与濮人之后苍吾沮渠氏为百越诸族之雄,曾率南夷军与太祖太宗会盟伐商,立巨功,太祖立周后,翌年定沮渠氏百越共主之名,赐玉琮,享尊位,居天灵鹿城。” 书上又说百越之人,讲他们: “少城郭邑里,多种性、好杂处,无论男女,多披发文身,不火食,不粒食,常年衣羽毛穿兽皮,喜穴居少干栏,好巫蛊,多鸡骨占卜、凿齿漆牙之风,文鄙故礼薄,身壮而性野,好凶尚武,尤善施毒驱兽、水行舟战。” 这还是有学问的人能有的些许了解,大多数中原人对百越都知之不祥,又常以蛮夷土着和盘瓠遗种贱慢之,所以即便这人身居来使之尊位,一众达官显贵无论派系都不约而同地有意远离他,以免自轻身份,故而他本就高大的身型就更显得突兀。 陈煜迎面走来自然一眼就看见了那人,竟然越过众人重重视线,对他招手淡笑着问:“你是百越来的?” “是。”众人自觉躬身让出路径,那人连忙上前两步,扑通跪地,恭恭敬敬地道:“百越熊族勾辛雎,参加无上天公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看他粗野形容,以为他只会南越的鴃舌鸟语,并不通晓中原文语,没想到竟然能讲出这一堆来,虽吐字略有生涩,也都有些诧异。 仁宗罕见的抬手将他扶起,笑道:“百越路远,一路辛苦,稍后也随朕入殿。” 见此形状,众人更是不解,不明白为何陛下对这百越来使如此恩重。 殿门另一侧便是叶郎雪所率领的神盟高手,除了昆仑、太白和流星半月阁,五大门派高手齐至。仁宗扫视一圈,心中腾生一股久违的豪迈,仿佛快要枯朽的脊骨一瞬间精力丰沛。他快步穿过巨殿,径直坐在湛金龙椅,晋王站在东侧,秦夜站在西侧,各距六尺左右。陈煜扶手道:“众爱卿免礼赐座。” “谢陛下!” 众人得令依次落座,西首第一人乃是百官之首西府大卿周元弼,周元弼之后乃是御史大夫殷泗,再次之后是刑部尚书葛鸿正,吏部尚书王霖,兵部尚书蔡守仁,户部尚书隗崇泽,礼部因为孔岚羞愤自绝故而由礼部侍郎朱恩慈代行尚书职务……这些六部阁首的身后第二层又是新晋的刑部侍郎崔冰和其他各部侍郎。六部之下便是一众封疆大吏,如瀛洲太守苏清玉,并州太守褚衡堂,巴州代太守裴鸿儒前来的长史邓安明,蜀公子刘子衡,百越来使勾辛雎……他们之下第二层又是随行属官。青州太守郑怀林因干涉私联李易之嫌,故而只落在末座,身前也只有简矮小几一方,大典未开,已经形容枯槁,满面灰败。 东侧首位却是古道神盟的盟主叶郎雪,梵净斋司神雨,在他二人之后分别是通古剑门门主卜卓君,大空寺缘明和尚,离忘川掌门苏幼情,天一剑窟掌门人沈云涛。其余随行人等,自然无位可落,只能站在自己尊首的身后。如卜卓君身后的剑山老鬼张青,苏幼情身后的陆秋月,叶郎雪背后的傅青画等等。 如此大典,落座格外讲究礼仪。按理说西侧是百官首辅和六部阁首大元,自无异议。东侧一厢怎么也应该是一众封疆大吏和远疆来使,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区区江湖门派,便是神盟盟主的地位再高,又怎能高的过手握一州数百万庶民生杀大权的权臣大吏。故而方一落座,众人便面面相觑,心中便各有猜疑。最多的推论,不过是觉得因为林浪夫已死,陛下眼前要仰仗这些江湖门派来对付扶幽宫妖孽……或者是陛下顾念旧情,对叶相南的公子格外亲厚恩待等等……但都知道无论什么缘故,礼部如此意外安排,自然是经过仁宗授意,众人心中疑惑,嘴上谁敢提半个字来? 陈煜扫视一圈大殿,受命之人几乎全来,中原九州大半权柄高人都聚在此殿,心下有些得意。直到看见司神雨安坐江湖武人的东侧,面上一抹怒气便乍现倏隐。他自然知道,司神雨以梵净斋掌门之位坐在东侧,而不是巡天宗政身份的西面,自然是余怨未消,心下稍忍也不予计较。但是看着西边一侧,原本给李易留的长案前却空空如也,只有客行南坐在第二排偏位,腿上放着一张乌红旧琴,而厉南宫似门神般直挺挺得站在后方,殷泗和周元弼见状相视一眼,都皱起来眉头,看来李易并未如探报说的赴约大典。而殿内其他人,如刘子衡、郑怀林之一干人等观形察色,也猜出七八分,都不由自主地暗自松了口气,只是不敢露出形色来。 “李易既已奉命,为何不至?”陈煜面沉如水,目光中怒火难掩。 此言一出,整个宫殿立时鸦雀无声。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幽州来人应答有失,使者人头落地是小,一旦李易的欺君犯上大不敬之罪当众落下,恐怕大典之后就有一场惊天大战。 此刻万千目光聚来,直如刀山剑林般迫人,换了旁人怕是早已如坐针毡,汗湿衣襟。客行南却不缓不急,躬身答道:“回禀陛下,长陵公此举乃是奉了陛下您的旨意?” 陈煜微微皱眉,“寡人的旨意?” 客行南点头道:“是的,陛下。长陵公说,景成三十一年秋,长陵公奉命离开长安的前夜,陛下召见了他,陛下金口玉言说‘远去幽州,久不见君,留下随身爱琴,见琴如见故人。’景成五十七年,陛下派前左御史大夫付之玉付大人到幽州犒军,又将此琴又带给了长陵公。近日长陵公腿上旧伤复发,但自受命后仍义无反顾地赶来青州,却不想行至青骑岭下便剧痛难忍,虽尽竭全力,依然不能再进寸步,故而未能亲上芒山;特命下官呈上此琴,望陛下体谅边陲苦寒,长陵公又旧伤隐痛缠身,亦如当年所言,见琴如见故人。” 说罢,客行南竟然恭恭敬敬地将那张旧琴捧着放在了主位上,他和厉南宫二人则躬身回了偏位,那模样似乎真的把琴当成了李长陵一般遵从。 没有事前的上书陈述,就连昨夜上了芒山,客行南作为长史也没有代为奏请,便直接在大典上搞了个「旧伤复发,以琴代人」的把戏,李易之狂,竟丝毫不将仁宗放在眼中! 众人见此形状,心下如万鼓锤动,有得暗自窃喜,更多是担忧,生怕仁宗一时动了雷霆天怒,呵骂客行南是小,或是直接将他分尸当场也非不可能。 陈煜呼吸沉重,眉角气得突突直跳,片刻后冷声问:“此刻他在何处?” 客行南淡然道:“家主已返回幽州。” …… 第一百四十八章 芒山大典(12)之白衣骨结葬此山 “芒山之巅,群雄汇聚,作为幽州之主,长陵公为何来这粗鄙市井之地?” 长安城,一座不起眼的面摊,因为地处偏狭,食客寥寥,就连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子也陈旧不堪。赵阔胡须错落,面色无波,不慌不忙地仔细吃完一大碗素面,才问道。 今日的李易穿了一身灰衣长衫,腿上靠着一根青竹拐杖,做派儒雅,如同一个初老书生,与他对立而坐已是许久。身后一直站着的是枪王张良褚,旁边坐着的是六合撕碑手凌寂,之前赵阔在吃面,他们就一直看着,等着,一直没发一言。此时,李易淡然一笑说:”汇聚是真,群雄却未必,即便是群雄,他们多半也是盼着我不去的。” “哦?为何?”赵阔皱眉问。 李易笑着答道:“因为我不去,他们都能活,我去了,他们都得死。” 赵阔瞬间陷入沉默,良久才舒眉点头:“有理,长陵公一人关乎全局。”说罢,赵阔看了看已经面色惊惧的面摊老板,便起身让出位置,自己一屁股坐在了街前的青石条上。 “赵先生一身修为冠绝江湖,实为不易,何不不选择明主,为民请命?莫非真要让这一身的修为尽归黄土?”李易将拐杖倚在门边,与他席地而坐。 赵阔笑着摆了摆手,答道:“诶,在下粗人莽汉一个,进不了庙堂,也不喜欢争权斗势。” “难道先生以为我亲自来这里,是为了让先生会去摆弄阴谋诡计吗?”李易笑着说,“我视先生如利剑巨斧,能开天辟地,再造河山;故而不辞劳苦敢冒风险,远行一千八百余里,亲自拜访,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共襄大业。” “哼,”赵阔侧首看了他片刻,最后冷冷一笑,竟毫不顾忌地讥问道:“阁下先是仁宗妻弟,备受恩宠,尊姐死后,又受仁宗之恩,提领幽州之首,本该一片忠心报天子,如今却拥兵自重不敬上君,甚至想要起兵谋反,取而代之。敢问阁下,你所作所为,与萧山景何异?某虽出生微末,但祖上清白,为何要为阁下卖命,留得身后骂名、祖上蒙尘?” 如此羞辱,若换了旁人必然发怒,但李易却不怒反笑,“先生果然是个直性人,甚合我意,不过先生之言却不敢苟同。”他抬手伸出三根枯瘦手指,说:“我与萧山景虽都割据一方,但也有三同三不同,第一,我与他的确都要起兵,不过萧氏一族是谋划数代,狼子野心久矣;而我却是被逼无奈,怪只怪陈煜恩将仇报,先逐我出长安,后又容不得大才,欲除之而后快,我只不过为求自保而已。其二,我与萧山景的确都是世受皇恩,不过萧山景是祖上荫萌所续,自己并无尺寸之功,而我却是受之无愧,先生虽未亲见,但也当知当年双虎峡之事,当年陈煜的龙撵被猛虎所惊,若非我拼死相护,恐怕天下早已易主,何能延续至今。其三,我二人虽同为起兵,但萧山景造反,不过是想只手遮天,成为下一个陈煜;我起兵是为了成为下一个文圣太宗,重整河山、再造乾坤!因此萧山景是反陈也反周,我是反陈不反周。哼哼,这些道理世人大多不知,恐怕萧山景和陈煜也未必能懂。故而,这么多年,萧山景看我是一个低下伶人,不配与他齐名;陈煜看我是一根芒刺在背,更兼忘恩负义;可我看他们,不过是一个无道昏君和一颗狼子野心。” 李易的话,让赵阔深深地陷入了沉默,心中翻江倒海,原来这就是李长陵,难怪能让幽州军只为他一人肝脑涂地。 就在赵阔沉默之时,李易已经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对他恭敬地施了一礼,说:“先生是江中的蛟龙,九霄的鲲鹏,即便不随我去,也不该在这沟渠巷陌间埋没了本领,今夜我会进一趟皇城,若是先生是我同路人,我在甘泉宫等你!” “慢着!”赵阔忽然起身将李易叫住,“虽然秦夜带很多人去了芒山,但是莫非阁下就以为禁宫可以任你出入吗?以阁下的身份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易淡淡一笑,答道:“普天之下,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先生若是不弃,今夜你我在甘泉宫把酒对饮。” 李易已经走远,赵阔仍然呆立在原地,满目惊诧。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李易要冒险前往甘泉宫,因为当年李易的姐姐李皇后,便是甘泉宫的主人。陈煜和李易都曾经是那里的常客,当年他们三人既是君臣夫妻,也是难得知音,而如今一个做古,两个成了宿命仇敌。 赵阔不喜欢权臣雄才,也不喜欢文人雅士,但是他欣赏性情中人,何况权臣雄才之中的性情中人更是古今难得,再说……数十个寒暑苦修求剑,数年在桃源为奴做仆,怎能寂寂无名便埋骨黄土?想到此处,赵阔的嘴角微微翘起,想着前人说士为知己者死,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吧? “叮” 三个铜板飞落进面碗中,“想长命,管住嘴!”冷冷地话语落下,赵阔的声影便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素问长陵公辩才无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街巷转角,丁冕和霍炎两人缓缓走出。 霍炎也不知丁冕所言,到底是夸赞还是外合里差的讥讽,只看着被周围几双眼睛有意无意盯着的面馆老板,说:“且看我等离开之时,这儿换不换东家就知道了。” “有理!”丁冕哈哈一笑,两人又悄悄跟上。 …… “伶人就是伶人,提领了幽州这么些年,还是忘不掉以前的身份!”陈煜眉目生火,怒气积胸,最后终于忍不住竟然发出一声满是讥讽和怨毒的冷笑。 此言一出,满堂色变,此等羞辱,饶是早已做好准备的客行南也登时一惊,厉南宫更是双拳紧握,目眦欲裂,原本就赤红的面庞更是如火一般。他正踏出半步,就被客行南抬手按住,客行南横眉怒目狠瞪了他一眼,随后低声笑道:“陛下说的是,长陵公虽然腿脚不便,但是记性却是最好的,他说陛下的眼光堪称当世一等,他记得陛下就曾当着在座各位大人的面夸赞过他的琴曲之才,说疆土万万里,雅士却并不多,长陵公算是一位。但即便如此,长陵公也对我等一众微末出生的粗野属下礼遇有加,从不轻贱慢待,如此才能有今天幽州上下一心、三军同力的境况来。” 客行南回的话,倒也堪称不卑不亢,即维护了李易的颜面,宣扬了幽州的上下同心,也没有当面顶撞仁宗。但叫陈煜听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自己的眼光当世一等?仁宗的确夸过李易曲艺奇才,说他能脱口成诵、发声成歌,也说疆土万万里,除了他,普天之下皆俗人。但是当年也是自己将李易放逐于幽州,原本只想让他做个远离长安士族争斗的闲散贵人,谁能想到李易竟然出人意料地撑起了一面大旗,甚至已经威胁到君威皇权。所以,这话听着像拍马屁,实际是在嘲讽他有眼无珠,故而陈煜越品,越觉得老脸微烫,但面色却沉静无波,一时间大殿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诡异的沉静持续了几息,殿内众人不敢看仁宗脸色,只感觉气塞胸闷,冷汗涔涔,仿佛一片乌云盖顶。直到有人朗声说了个“好”字。 “好,好,好啊!”殷泗连说三声好,又道:“没想到多年不见,长陵公手下竟有如此多的能人异士。早听说客长史学贯九州满腹经纶,本以为是个说书伦理的高才,没想到口齿竟也是如此凌厉,简直刀剑也似,属实是让人意外了。” “大人过誉。论才干,怎比得过……” 客行南的自谦之言说了一半,便被殷泗摆手止住,接着就看殷泗扭头看向仁宗,拱手道:“陛下,客长史乃是难得高才,长安同僚多有耳闻,如此经天纬地之人放在已经上下一心的幽州也只能埋没了本领,臣请陛下留下客长史,御史中丞狄大人门下正好出缺一位持书待御史,请陛下成全。” “狄卿,是吗?”陈煜问。 这时,殷泗侧位坐着的一位留着山羊须的老者看了看殷泗,自然会意,立马笑道:“回禀陛下,正是如此,老臣为此缺位头痛良久,请陛下成全。” “陛下,这万万不可……”客行南正要言辞拒绝。哪知仁宗完全不给他机会,立时吩咐道:“好,大典结束后,客卿家不必再回幽州,直接随狄照回长安赴任去吧。” 大庭广众之下,九五之尊金口之言,客行南知道已无半点回环余地,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下神态也随即萎靡不振。 “哼” 陈煜冷哼一声,转头拂袖离去,晋王白诺城和秦夜快步跟上。 槐公公这时站出来高声道:“诸位大人,众家掌门,按照仪典,明日陛下会在此瑞天宫颁玉牒诏书,之后携晋王殿下和宗亲大人们共登点星台,封祀祭天,上禀天帝,下告列祖。具体仪典规程,稍后会由礼部朱大人和太长卿董大人派人为大家详说,此时各位大人可各自归去,好生休息,明日朝见切不可迟误。” “领命” 说罢众人便四散退去。 …… 仁宗住在行宫之中,而一众大臣便住在山腰上临时搭建的官署行舍。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一座青瓦官署内,好不容易等司礼官说完一整套繁琐的规程离去,厉南宫便急声道,“你决不能去长安,否则羊入虎口我无法回去向主公交代,左右今日已经见过皇帝了,琴也送到,话已说明,不如你我连夜下山,自返幽州?凭你我身手,想离去并非难事。” 客行南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行,我二人既然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大典未开我们就擅自离去,岂不是正好给了陛下讨伐幽州的借口,所以大典不结束,我们绝不可私自离开。” 厉南宫道:“可是一旦大典结束,先生如何脱身?先生若是想教我弃先生不顾,独自离去,我断然不愿,否则回到风陵场,我如何向主公交代,如何向凌寂大人交代?” “你莫不是忘了,主公说过来到这里,一切听我吩咐!你如此浮躁,你要抗命吗?”客行南压低声线呵斥道,“你忘了临行前主公吩咐的‘如覆薄冰,谨言慎行’八字真言了吗?” “这……”厉南宫一时语塞,沉思片刻后似乎镇定了些情绪又问:“莫非先生有两全其美之法?” “并无,”客行南摇头道:“但主公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怎可因私废公。我与主公早有言在先,若你我不能安然返回幽州,无论传来什么消息,都不必当真。所以,你放心罢,即便是真被裹挟回长安,我心亦向着风陵场。若被陈煜勒令与主公为敌,我又不能脱身,自当碎骨捐躯以尽忠,断不会对不起主公,也不会叫幽州的故友们轻看半分。”说罢,他近身一步抬手拍了拍厉南宫的肩膀。 厉南宫心中极为佩服,抱拳道:“先生大义,南宫钦佩不已。先生放心,大典后我们一同设法返回。若事不能成,主公也定会设法搭救先生,如果仁宗殷泗等人敢戕害先生,幽州数十万将士定叫他们血债血偿。” “唉,”客行南说,“主公送咱们八个字,我也送你八个字,欲谋大事,百忍成金。这天下大势,真是如履薄冰,切不可意气妄为,否则一遭棋差,满盘皆输。正如海云边之萧氏一族,数代谋划,百年隐忍,尚且观天时算运势量民心,我们怎可大意?” “先生教诲,我自然谨记在心。”厉南宫说着,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事,又道:“对了,先生今日客有注意那新封的晋王-白诺城?” 客行南点头道:“略微看了一下,只看相貌形容,也算是器质非凡,若还真有传言中那样的修为手段,也可说是一大劲敌。你何故有此一问?” “我总觉得有些熟悉,但是思来想去又确实未曾见过。”厉南宫皱眉说。 “哦?”客行南倒显得有些惊奇,“你与我都久居幽州,他倒也没听说去过那里,许是你看错了。今日匆忙,明日大典你再仔细看看吧。” …… “帝君煜,威加四海,德纳宇内;明德仁善,盛莫大焉。今登芒山,上启天帝,下告列祖,为大周之永续万世之基,特立此诏:晋王显勋,皇后之子,器质高洁,仁善德本,今天意所属,兹谨告天帝、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继万世之统,以定四海之心。” 瑞天宫中,槐公公高声咏诵。 “陛下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众人齐声扣首。 皇太子“白诺城”气质非凡,嘴角含笑但眉目却凌厉清明。 付青画凤目中异色连连,虽然早已做好准备,但是今日能仔细抬眼看他时,却还是感觉完全换了一个人,除了容貌没变之外,竟一点也没有她认识的白大哥的感觉。他的眼中透露着高洁的气韵,眸底好像还有一丝淡淡的忧郁,他挺拔的身躯就如支撑这瑞天宫的盘龙玉柱一般伟岸,满头青丝修整的一丝不苟,华贵无比的冠冕衣衫穿在身上是那么得体,唇上颌下也都很干净,甚至比她的面容还要精致,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完全没了半点江湖人的潦草和随意。 他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扫视过来后,与她相视一瞬,竟然毫不停歇,连她自以为起码会多驻留一瞬也没有,就如同见了一位陌生人。纵然早就做了准备,但是她心底仍不免一凉,那感觉如坠冰窟,她收回目光,心下暗自喃喃地说:“权力地位,真的可以将一个人变得完全不一样啦。” “不对,还是不对。”厉南宫如铜铃般的虎目盯着白诺城,许久摇了摇头说。 “什么不对?”客行南压低声音问。 “他的眼神,”厉南宫深吸一口气说:“白诺城的眼神不对,虽然看起来镇定凌厉,但是总感觉少了一些东西,我还是说不上来。而且,他的眼神,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时,假扮白诺城的段缺心中也升腾起一股惧意,就好像豺狼见了老虎,就算披上了虎皮,心中的畏惧怎么都消弭不去。于是他竭力的昂起头冷眼道扫视全场,不敢与厉南宫四目相对。 “哦?”客行南闻言,也有些惊讶,心中隐隐似乎猜测了什么,又看了看云台高处,最后还是轻轻摇头:“可惜我没见过他,难以下定论。” 这时陈煜抬手道:“众爱卿免礼。” “谢陛下” 众人起身落座后,都自觉得微微侧目,不敢直视。陈煜又抬手说:“众爱卿忠心可嘉,朕自有封赏。”说着给槐公公使了个眼色道:“槐荣,颁旨吧。” “是” 槐公公前行一步,高声道:“陛下有旨……” “慢着!” 槐公公话语刚出,忽然就被一道异常响亮的声音打破了这看似井井有条的沉闷场面。 众人立时循声扭头,见瑞天宫大门口挺拔站着一个男子,这人背着晨光而立,坐在龙位上的陈煜看不清他面容,只有两旁近处一些的人才能看清他脸。只看这人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双肩狭瘦,一身白衣如山上梨花般洁净,手中两柄剑,一长一短,长白短黑,背上背着个硕大的黑布行囊。 众人面色都大为惊异,山下高手如云,又有冷仑领着数万驻军,他竟然能悄无声息地闯上山来,可见绝非池中物。而秦夜却盯着他的双脚看了一眼,靴子一尘不染,身上未沾山露半点,护卫在外面的大内高手又毫无示警,多半不是方才登山上来,恐怕早就藏匿在瑞天宫,他心中只有三个字:“有内应。” 殿内十几位玄甲将士反应迅捷,快步奔出,如猛虎般扑去。只见白衣男子身形轻轻一晃,就如鬼魅般抽出包围,同时回身扬袖挥掌,就看姿态雅美如微风浮动杨柳一般的轻微,那再次扑上的玄甲将士却各个如受撼山重捶般噗出大口血箭倒飞撞去,实实砸在地面,挣扎着也站不起身,全没有再战之力。这时男子回首望来,又近得丈许,面容已能看清。 “这人生得好俊美!”众人瞳孔萎缩,心中一震。 这人比女子的肌肤更白,双眸灿若星海,双眉如雾如柳,薄唇红润,皓齿如玉,琼鼻高挺。若穿了女装,怕是普天之下也没几个女人能比他能美。偏偏他星眸中多了一份男子的英气,傲然挺拔的气概又如擎天山岳。如此这般兼美于阴阳至极诱惑的人,怕是一生难见。 “是他?!”陆秋月娥眉倏蹙,扭头看向苏幼情,见她也是凝眉不解。 司神雨和叶朗雪对视一眼都不认识此人,然而坐在末位靠近一些的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却一眼便认出了他,惊呼道:“纪羽宗?!” “纪羽宗,是谁?”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秦烟罗看向兄长秦夜,他也摇了摇头。这时安坐西侧的殷泗才说:“百鹤蕉林,巴山剑池,他应该是夜雨剑纪白眉的后人。他手中剑一长一短,长的叫百羽,短的是专鱼。” 秦烟罗不禁柳眉微蹙,疑惑地问:“夜雨剑不是扶幽宫贼子的剑技吗?怎么他也会,莫非他是扶幽宫人。” 这时,沈云涛接下话来,摇头说:“非也,巴山夜雨剑本就出自巴山,乃是百鹤山剑池一派的绝学,据说许多年前,扶幽宫的创派祖师薄云凉曾经就是剑池弟子,后来不仅叛逃出门,最后学成绝学重出江湖时候,第一个被灭门的就是巴山剑池全宗,这纪氏一脉是当年的幸存者所延续。宗门遭难后,纪氏祖上多次迁居,其祖纪汉海,其父纪劫云都是剑中高手,更难得两人都是博学识广之人,曾受邀在石室精舍中做过夫子,颇受尊崇,与前礼部孔尚书是故交。” 天一剑窟也在巴山,沈云涛的修为虽不算江湖顶尖,但毕竟是老一辈资历,这些巴山偏门的老黄历没人比他更清楚,而且天一剑窟自凌虚鸿死后剑法上无有顶尖高手,但是却也别有长处,便是历代门主皆喜欢研考天下诸派武学剑艺,痴迷程度犹如文人治经史。故而他的话众人自然信服,都叹这暗影楼的《隐踪侠录》虽称遗人宝书,看来也有漏网明珠。 只见纪羽宗丝毫不顾众人议论,把背上那重重的黑布行囊用力甩开,众人怕有毒器都按住兵刃严正以待,没想到行囊打开后竟然飞出一块一块的灵牌,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少说也有二三十块,再看上面的文字无不惊骇失色,这些竟然是大周历代帝王的灵牌,古朴黑熏,本来一直供奉在未央宫宗灵殿中,没想到竟然被他偷偷搬到这里来了。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一时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仁宗皇帝见了这些灵位,神色更是难看至极,这时秦夜踏出一步,运功喝问:“今日封禅大典,竟然无旨擅创,你可知是诛九族之罪?” 纪羽宗朗声笑道:“我纪羽宗双亲早故,上无长辈,下无妻女,我一人便是九族,既然敢来此,何惧人头落地?只是这封禅大典名不正言不顺,鼎立东宫之位更是荒唐至极,故而我带着大周历代先皇的灵位,就是要叩问皇帝陛下,他白诺城乃是海云边妖女唐依依的孽种,又长于肮脏勾栏,所谓章台中人乃九流之末,尘垢粃糠,怎能做得大周的储君之位。再则他心无大善亦无胸襟谋略,于幽州眉庄之上害杀未婚妻和岳父柳氏阖家十数口,可谓十足的一个江湖凶徒鄙人而已。还请陛下收回圣命,否则便是能强以王令堵得了天下悠悠之口,也锁不住猜疑不敬之心,更改不了后世的竹书青史。上古有禅让圣举,公子丹朱德配天下,帝尧尚不敢因私废公,如今即便皇室宗亲蒙难,陛下也该为天下万万民择明君以永续大周,怎能因利一人而病天下?” “一派胡言,”秦夜暴喝一声,内气雄浑直震起一道气劲扬起了风尘,道:“晋王殿下乃是已故蕙献皇后为陛下所生皇子,一直以来化名白诺城在宫外求学问道,上有太医院于玉碟造册,下有清河崔侍郎全族为证,中间也有罪徒柳明旗亲口承认当年构陷污蔑之事实,你这狂徒,不听朝廷诏令,却信民间那些胡编乱造的谶言妄语,如此居心叵测,你当真狗胆包天!” 纪羽宗似乎不愿与秦夜多说半个字,直接对殷泗拱手长揖,做了个十足的晚辈之礼,“殷大人,您祖上都是大周朝堂里高风亮节的肱骨栋梁,如今您更是望众士林的中枢首脑,难道也能闭口不言?” 殷泗微微一愣,与身旁的周元弼对视一眼,二人竟然同时哈哈笑了起来,“少年人勇气难得,可却是条糊涂虫。你这小小伎俩就不要殿前卖弄了,我断断当不起‘望众士林’四个字,百官首辅乃是周元弼周大卿,我与周大卿一见如故,互为引重。岂能因你的小小伎俩,便暗生猜疑?” “可惜可憾……”纪羽宗摇头叹息,他家学渊源,博览群书,莫说在江湖武人之间,便是许多文士书生的学问恐怕还没他深厚。他自然知道殷泗当年持剑断玺的风骨,当时那可是一众士子大夫心中钦佩的伟岸英雄,也听了些近日他复出之后便害死了礼部尚书孔岚的传闻,但是始终都对殷泗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如今亲眼所见,果然落空。 他清亮的目光又转头看向西面第二行,双目炯炯如烈日,扫视过来,就像一大面精光铜镜一般刺目,目标竟然是崔冰,“暠夕先生,你也是这般说法么?他白诺城真是你崔氏血脉?他真是琼妃娘娘骨血?” 原来崔冰少年时也曾是策马狂歌的诗学痴人,又因家底殷实,性格舒朗,曾于鹿山溪畔筑书斋以会天下诗文豪友,书斋名字便是“暠夕”二字。期间也偶有佳作诗文流传于外,提名便是“暠夕居士”。不过书斋诗会方半年而已,便因崔家族长以荒废祖业为由勒令停罢,故而知晓这陈年旧事的人却是极少。 崔冰一听这人陡然喊出几乎连自己都快忘记的斋名,不由得浑身一颤。刹那之间,少年时的风发意气、舒风朗月和如今地位家室、亲族骨血等等一怒脑全涌上灵台,面色几度青红变化,不过也只三五息便见他豁然站起,剑指前冲,怒目呵叱:“宵小狂徒,我崔氏一门,忠良数代。与你既无旧怨,也无新仇,为何无端构陷?” 这时,身旁的周元弼躬身谏言道:“陛下,此人妖言惑众,居心叵测,臣请陛下下旨诛杀此人,以免搅扰乱大典。” “臣等请陛下降旨!” “臣等请陛下降旨!” …… 一时间,朝廷的权贵大臣,谁敢不附和请旨,即便场中许多江湖武人与纪羽宗有相同想法,却也不敢开口,只能沉默叹息。 “哈哈哈,”见状,纪羽宗忽然狂笑起来,目光如剑锋般一一扫视过众人,怒斥道:“前有扶幽宫贼人欺世盗名,说我夜雨剑是魔宫绝学,今有满堂自诩的宗师人杰、大夫士族,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为勾栏贱种立名,如此龌龊可耻行径,简直古今罕有,比之诸位口中的扶幽宫贼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着他又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一根石柱下微微阖眸的白发老翁和老翁身后的两名中年侍者身上,怒指喝问:“那你们呢,太史令骆大人、左右作册尹樊大人和卢大人,大周的青竹丹书上,你们可敢昧着良心欺瞒后世?《帝经本纪》上,你们要怎么写?” “原来他就是当今太史令骆玉清骆老大人。”本来偏坐自娱的刘子衡略微一怔,身侧一个随行下属立马跪步上前,在耳边低声道:“公子,听说这骆老大人与纪汉海和我们石室精舍的文大人是故交好友,这三人脾性相近,秉直刚毅,若非担心有结党之嫌,早年就结金兰之交。如今两人作古,只剩他一人而已。依照这位的脾气,恐怕此事难已善了,公子不宜多言。” “哦?”刘子衡轻咦一声,继而点点头,只管自饮自酌,不再留意殿内情形。 当纪羽宗将矛头指向骆玉清,陈煜心中就倏感不妙。历代周帝都崇学重史,骆玉清辅佐两任君王,更是德高望重,这樊卢二人不仅都是他的得意门生,也俱是举世闻名的学问大家。可是撰史之人,大多固执且从不参与朝政,皇帝行止圣明他们多不当众夸赞,皇帝荒淫无道,他们也不上书劝谏,只管依实成言。故而虽然历代帝王都尊而重之,亦敬而远之,所以几乎却没怎么在意。今日若无纪羽宗当面发问,他们恐怕也只是安坐殿内一角,缄默如石,不发一言。 众目睽睽之下,果然樊卢二人都望向鹤发老翁,老翁拄着拐杖长身而起,毫不迟疑地朗声道:“帝君煜,经扶幽宫之乱而无继,于景成五十七年五月立其与唐氏妇人之子白诺城为晋王,为正其名,遂借已故琼妃之子名而假之于身,后又于景成五十七年六月于芒山大典之时立为皇太子,是为后之显勋昭明太子是也。” “妖言惑众!” 听到此处,陈煜已经怒气冲霄,猛拍拍案,直震得杯盏倾倒,琼浆洒落,扬声道:“葛鸿正,骆玉清该当何罪?” “这……”葛鸿正浑身一震,扭头看了一眼骆玉清,他对此人也素有敬仰,故而神色中破有不忍,迟疑片刻后才答曰:“禀陛下,骆玉清所犯,乃是大逆不道大不敬罪。” “如何处置?” 葛鸿正低头垂目不忍说出口,骆玉清抢口说:“回陛下,许多大周律令还是有老臣的祖上一同参与拟订的,这大逆不道大不敬罪乃不赦之罪,大周铁律,凡不赦之重罪,或车裂,或凌迟。然国有国法,史亦有古律,陛下行事,史官们以实成言,先皇是如此,陛下亦是如此。老臣侍奉两任君主都是这秉性,我的前任太史令程老是如此,微臣还是如此,此乃‘君举必书’之古律。今日国典隆盛,不宜血染宝殿,败坏圣明,臣请陛下允臣自返家中,自绝以全上君之命。”说着他回头向两位中年侍者吩咐道:“你等切记,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凡有发生,字字不落,片言不可差!” 说罢便拄着拐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步履蹒跚地走出瑞天宫。 陈煜眉目生火,又看向躬身相送的二人,扬声问:“樊兴丹,太史令骆玉清妖言惑众,已被朕革职。你又如何写?” 这樊兴丹青衣长袍,颌下留着一撮胡须,风骨烁然。他先恭敬地作了一个四方揖,继而昂首道:“帝君煜,经扶幽宫之乱而无继,于景成五十七年五月立其与唐氏妇人之子白诺城为晋王,为正其名,遂借已故琼妃之子名而假之于身,后又于景成五十七年六月于芒山大典之时立为皇太子,是为后之显勋昭明太子是也。大典之中,巴山刺客纪羽宗问太史令骆玉清何以记青史,何以昭后世,骆玉清秉直刚正,言‘君举必书,实言入史’,骆因此而获罪,为免重典染血,太史骆求免凌迟车裂之罪,帝不悦而罢之,允其归家自绝。” “混账!”陈煜怒叱道,群臣吓得皆垂首伏案,凝神屏息,不敢片言。陈煜高声道:“樊兴丹、卢佳翡乃骆玉清同党,免左右作册尹之职,打入铜牢待审。”说着只听秦夜一声断喝:“拿下!”立时便从殿内角落掠出数位玄铁甲士将樊卢二人拖了出去。 这时陈煜又看向一身着七星袍的中年人吩咐道:“柯玉宫听令。” 柯玉宫起身道:“微臣在。” 陈煜道:“司天监使柯玉宫即日起兼领太史令之职。” 柯玉宫全身一颤,霎时间面色如土,陈煜此举无疑将他架在刀锯沸鼎之上,若允诺必然遗臭万年,若不允诺,自然身首异处,阖族连罪。陈煜见他数息不应,不悦地“嗯?”了一声。柯玉宫心神如碎,低声道:“微臣遵……” “哈哈哈,好生无耻!” 这时,纪羽宗忽然清泪长流,大笑着辱骂起来。接着只见他身躯一震,顿时一股气劲席卷散开,竟震得盘龙巨柱颤动,几案翻飞,修为稍弱之人只觉气血鸣动,眼前一花,心身都为之一晃。众人面面相觑,皆叹这人好雄厚的内力。 不过此间众人,许多都是江湖顶尖高手,眼力非凡,一看便知道他这夸张的内力虚浮不定,根本不属于自己,恐怕是短时间内吸纳了许多人的功力强行炼化。 普天之下吸人内力真元而化为己用的法门不止一二,但是此等速成冒进之法大多出自邪道,唯有如昆仑丁冕之受青华二老的传承才算上乘,不仅耗损几无,而且毫无隐疾。只看这纪羽宗浮夸的内力便知道这传功之法不仅仓促,而且也属末流,一旦真元散尽,必然人死道消。 只听纪羽宗厉声呵斥道:“我纪氏一门赤胆忠心,三史大人也是赤诚忠言,如今冒死血谏,竟然陛下不允,何必再为难旁人,便让我送一份大礼。” 说罢,纪羽宗忽然抽百羽剑做撩天一刺,一道剑光如闪电般穿透巨殿穹顶,直冲云霄。刹那间,瓦砾坠落木屑四射,好在殿内许多高手,通古剑门的剑山老鬼张青忽然划出一掌,便将坠落的瓦砾木屑拍成齑粉,接着袖袍一卷,便烟尘尽消。与此同时,芒山四周的低矮群山中忽然如受感召的冲起数十道剑气,登时风云骤变,方才还是阳光普照的芒山之巅,此时却层云席卷,狂风大作,直吹得巨殿的瓦片哒哒作响,似乎一场倾盆大雨骤然而至。 司神雨抬头望天,心中有些钦佩,这是她除太白一门和黄易君之外又见到的一个水中取剑的高手,而且还是难得的剑阵,此人的气节忠勇更是难得。她仔细端详剑阵方位,思绪飞转,忽然凤目圆睁,高声喝问:“可是千叠灵渊剑阵?!” “嗯?竟然有识货之人。”纪羽宗只看了一眼司神雨便不再理会,双目如电地看着陈煜高声笑道:“皇帝陛下,巴州裴太守让我给你带句话,既然陛下没有圣君之德,就不要怪臣下有不忠之心,他以这剑阵为谢,从此巴州自立门户,不再奉大周令!” “裴鸿儒?他敢!” 仁宗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公然抗命要反他的不是萧山景,不是李长陵,更不是卧床的刘梓益和随风倒的青州郑怀苑,竟然是一向恭敬的巴州书生太守、他的天子门生裴鸿儒。他一掌猛拍在桌案上,肉掌都巨疼入骨,双眼中却只有炙烈怒火,仿佛要把满山焚毁,他想了想忽然示意即将翻手抽剑的秦夜隐退后,看向叶朗雪道:“寡人听说威武将军有一式绝剑,曾在神盟之约上技压群雄,今日便由你来诛杀此贼。” “冤枉啊,陛下!切莫信这刺客胡言诬陷,裴太守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这时才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的长史邓安明立马连忙奔出,扑通一声跪到殿内,高声喊冤。但此时谁还在意他的片面之言,陈煜龙袖一挥,立时便涌出几个内宫侍卫将他铁锁加身,拖了出去。 “叶盟主?”陈煜声色如霜,又提高了几分。 叶朗雪身躯微颤,满心都盯着纪羽宗那一双眼睛。“清亮!”是他想到第一个词,纪羽宗那双眼睛如同孩童一般清亮,仿佛映在镜湖之月,无半点浑浊。这种眼睛他曾见过,也曾有一个人是这般清冽高洁的清亮之眼,正是剑君子林笑非。 如今林笑非已经被害得声名扫地,九州通缉。他实在不想与纪羽宗动手,更不想杀他,但是仁宗指名让他出手,一是让天下武人都再一次看到,中原武林已归顺仁宗。其二便是要当面测试他的忠心,无论哪一件他都无法拒绝,他身不由己,于是长身而起。“领命!” 这时司神雨起身在他耳边低声叮嘱:“我曾听师傅讲过,这剑阵乃是天下一绝,没有阵眼,却处处是杀机,最精妙是持阵人可将剑气藏在雨中,难以寻觅,可说防不胜防,万万小心。”说着她环视一圈又用蚊蝇之声道:“还有,这剑阵并非巴州所有,据说是一部古老的瀛洲宝典中所记载,这阵法非一人能成,且布置耗时不短,纪羽宗恐怕还有帮手。” “霹” 一声惊雷在层云中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没有半点缓余。陈煜周围一众高手瞬间推掌,仿佛一道气墙形成,将瑞天宫穹顶破洞中倾泻而下的雨都压往了大殿中央。 叶朗雪点点头,缓缓站起身来,握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已经骨结发白,他翻身跃进场中,顷刻间暴雨落下却不沾其身,彷如落在一圈无形的气墙,尽在衣衫寸许之地被弹开,他高声道:“纪羽宗,你若败,便埋骨此山,我等踏尸而过,日后九泉之下也必让你见到一个太平天下。我若败,你我共埋此山,黄泉再战。” 说罢,锵的一声抽出佩剑,那剑通体古色,似旋有淡淡白色光晕,由木质剑柄上那些游动着奇异的纹路通达周身,才使得他落雨不沾、疾风不侵。宫殿东侧的苏幼情目光一滞,偏头向身旁的缘明和尚问道:“大师,这剑似有水火不沾之妙能,莫非是贵寺法苑针林中的贤劫剑?” 缘明大师点点头:“物赠有缘人,玄恽祖师留下此物后空置数百年,敝寺中又无习剑之风,家师遂将此剑赠与了叶盟主。” “原来如此。” 叶朗雪先人一步,持剑踏雨前冲,如流星般刺出,如一道寒茫凌空飞来,身法迅疾,连周围的雨水都被他冲出一个空洞来。纪羽宗眉间一挑,一个旋身左手抽出短剑专鱼,将他剑势挑开,右手抽出百羽,顺势斩向后背。叶朗雪极速止步,折身回扫,双剑相击,只听一身巨响,脚下石砖如蜘蛛网般顷刻间碎了一大片,两人毫不停歇,激刺要害。刹那间,剑影和人影在雨中汇成一片朦胧。 霹雳惊雷,狂风骤雨席卷在瑞天宫中,巨大的烛火摇曳不断,忽明忽暗的大殿中,叶郎雪回剑扫过后腰,将游射无方的专鱼短剑磕飞,如闪电射出,砍在一根盘龙柱的龙身上。只听“啊”的一声嘹亮尖啸,众人扭头看去,原来是坐在柱下的刘子衡吓得钻到了桌案底下,沉腰埋头只露出个屁股,全身抖如筛糠…… 如此丑状,不仅众人汗颜,就连刘子衡的随从也面色难堪、双耳赤红。 众人顾忌颜面,都自觉移开目光,但陆秋月却盯着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心中蔑笑,嘴里小声嘟囔道:“如此窝囊废,也敢窥伺掌门的绝代风华?” 瑞天宫中,两人两剑斗得正酣。芒山的沟壑山坳之中,却升起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剑气催动暗沉如铁的乌云和暴雨向主峰滚滚而去,一层快过一层,暴雨所过,鸟兽嘶鸣奔走,草木都摧枯成残。 宫殿外,申血衣面色铁青,自纪羽宗闯进瑞天宫门,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一半,芒山之巅的护卫之责自圣上抵达之前就被杀神殿接下,山腰以下才是有冷仑的大军负责,如今突然冒出个刺客搅扰大典,山下却毫无动静,显然刺客是暗藏宫中的概率更大,此事一旦做实,杀神殿上下必有重罚。 “叮”—— “嘿嘿,他妈的,这人怎么来的?老子们亲自检查了几十遍,莫说刺客,便是个穿花细蜂,也得拔了毒刺才放。就差把大殿从里到外舔一遍了,他总不能睡在茅房粪坑吧?”抱怨的人是罗森,他磕碎一道削首剑气,振了振剧痛的双臂,嘴上切齿地骂着,脸上却是怪异的笑,那模样就像临死前的自嘲。 与他贴背而立的申血衣趁这间隙的无虞低头看了一眼方才被西北方射来的两道雨幕剑气所穿透殒命的三名杀神殿高手,又看了看剑气冲霄的几处地方,暗自咬牙思量:若不破阵,恐怕难以速绝。可惜我一人只能挡住两道剑气,却抽身不得。 忽然山谷山坳之中又是密密麻麻的剑气似乎裹在雨幕冲来,直看得他头皮发麻。他运足内力,一震后背,将罗森弹开丈许,让他脱开剑阵所聚,陡然大喊一声:“罗森,派人去搜拿出剑之人,否者剑气不止,徒劳费事。” 这时又有两道剑气夹杂着暴雨已从东南穿透黑云刺来,如利箭电闪般迅疾,还不待申血衣潜人应对,只听一声娇喝便将剑气击散,“慌什么?!”秦烟罗坐在秦言的肩上,两人慢慢走了出来,“二哥,今日便让我们见识见识江湖中的这些贼子有何本事。” …… 楔子 · 归途与恩怨 “娘亲,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空山深谷,晚风阁楼,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看了看双眸凝望着青石阁楼外,痴痴守候的母亲,摇着手臂问道。 那女人转过头来,抚摸着她的脑袋,展颜一笑,刹那间仿若月坠星河,满目柔波,“他是一个值得娘亲至死等候的人!” “他是个大英雄?”那女童攀坐在女人的腿上,双眸闪烁,洁净地不着一尘。女人摇头笑了笑,“不,他的剑法虽然很高,但是名声并不怎么好!” 那女童略微一愣,低头沉思片刻后又豁然抬起来头,再问:“那他相貌俊朗,才华横溢?” “也不是,他相貌平平无奇;胸中笔墨,也不值一提!”那女子笑着将女童的小手攥进怀中,略微挡了挡阁外微凉的晚风。 “那……”女童微微蹙眉,女子嫣然一笑,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说:“在别人眼中,他为人时好时坏,修为或低或高,出生偶尔微末如尘,偶尔与天同高;他相貌平平无奇,胸中笔墨寥寥,有时一诺千金,有时两面三刀……” 随后她抬起女童稚嫩的手,指向阁楼外满目纷飞的芦花,“不过,在娘亲眼中,他就像我们住的黛山,就像山下伊人湖畔的芦花,绝无仅有,世间难找!” “娘亲,那他会回来么?”那女童将母亲紧紧抱住,鼻子微酸,双眸已挂着露珠。 女子举目远眺,好似望穿晚风,望穿阁楼外的星海山河,点点头,坚定不移地说:“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与娘亲发誓会同生共死,娘亲还有三天,所以三天内,不管天涯海角,他一定会赶回来的;因为,这天下已经没有了能挡住他脚步的剑,也没有能挡住他归途的恩怨!” “或许,只有那口因冤而生、搅动天下的乱秦七煞刀!”女子微微蹙眉,在心底喃喃的说:“归途之中,就怕恩怨挡道。” …… 第一章 人生爱恨由缘起 分离聚合随风散 “都道是缘分天注定,今生得相见; 哪知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甜言蜜语的、口是心非的, 口出耳入,哪个进了心田? 无非是藏不住的月意风情,掩不了的富贵华年。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分离聚散岂无缘? 哪知命运偏多坎,红颜知己两难全。 忠贞贤惠的、痴情一片的, 心暖身冷,几个笑面如昨天? 无非是道不尽的苦辣酸甜,如人饮水,自知冷暖。 都道是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哪知缘分由心定,青丝红线本无关。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分离聚散岂无缘。 哪知聚变穷通时运连,风中飘絮,可悲可叹。 聚散分离处,白发回首时, 悲一句,叹一声 人生爱恨由缘起,分离聚合随风散。” 再熟悉的歌声也挡不住九流的脚步,更何况眼前这一片枯萎的衰草,纵使呼吸急促、全身脱力,但他依旧将自己的双腿化成了一柄利剑,劈开一条道路,不断的向前、向前! 烟雨楼里的歌声渐渐远去,但是身后粗犷的怒骂却越加的清晰:“妈的…呼呼…小杂种,等五爷这次抓住你,非得砍了你的狗腿,让你趴在地上倒尿盆!”一声怒骂过后,接着又是一声应喝:“对,让你这小畜生做人棍,看你还成天跑,累死老子了……” “不能回去,不能回去……”九流双眼无神,对后面的怒骂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只管往前跑;正当此时,只听前方一声马嘶传来,九流顿时抬头望去,只见荒草尽头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他眉头一皱,顷刻间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时扯开嗓子喊道:“妈的,来这么晚,我在这,快来救我!” 说话间,顿时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纵身跃上官道,只听一声马嘶伴着一声痛苦的呻吟传来,马车稳稳地被拦了下来,顾不得其他,九流立马伏在马背上喘起粗气。 不过几息,三个七尺大汉也纵身跃出,拦在官道前方,其中两人手持四尺长棍分立左右,一身居中却赤手空拳,三人衣衫皆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看上去有几分狼狈,喘了几口粗气,那居中男子只瞥了一眼眼前这破破烂烂的马车,再次厉声喝道:“嘿呀,好你个三教九流的下流坯子,竟然又勾结外人了,倒是应了你那疯老妈子的品性,这次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装神弄鬼,给五爷出来!” 说着,那大汉也不对九流出手,一个踊跃竟有一丈多远,如泰山般稳稳砸落在马车上,他怒目圆睁一把掀开那席草帘,一道气劲却突然如潮水般汹涌而出,荡出一圈圈气浪,接着那大汉便如同泥塑了一般,纹丝不动! 九流年方十六,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一时不明所以,而另外两个大汉却顿时感觉不妙,立马远远地喊了一声:“五哥?” 那大汉如木桩一般,仿若未闻,但这一声却惊了马匹,那马前脚一跆在原地踏了两下,不想马车抖动下那大汉竟一头栽了下来。 九流三人先是一惊,再定睛看去,登时吓得双腿发软、脊背生寒,只见那大汉怒目圆睁、大口张开,满脸满身的血,却看不到伤口。 三人吓得呆了些许,左边那汉子率先反应过来,立马后跃两步,同时将手中长棍猛地向马车掷去,嘴里还骂道:“什么鬼东西,给老子出……” 然而话音未落,马车中又是一圈气浪涌出,快如剑气,如闪电,只听咔嚓几声,那掷出的长棍立马断成几节,那汉子也落了个同老五一样的下场,顷刻间便栽倒在地,涌出一滩血水… “啊,妈呀!” 片刻间,两名同伙诡异横死,那最后一名青衫汉子立时吓尿了裤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再顾不得其他,返身便沿着官道踉踉跄跄的跑去,然而刚跑出几步,也一头栽倒在地,全身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当是死了无疑… 九流哪里见过这般景象,此时夕阳落下,红云如血,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魑魅魍魉,吃人的恶鬼,立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求饶道:“大……大仙,小人不知招惹的是您老人家,一时鬼迷心窍,想用您做挡箭牌,罪该万死。我出生低微,一身臭气,简直臭不可闻,您就放过我这土里的蚯蚓,沟里的臭虫吧!” 说话间,也不知磕了几个响头,但里面没发声说话,九流这头便是不能停了…… 过了约莫十几息,那马车中竟飘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呵呵,好俊的娃儿,即便隔了一丈远,本姑娘也能闻到你身上香喷喷的鲜血味道,又怎么是臭的呢?” 话语刚落,只听一道破风声传来,帘卷影出,一道红色的倩影如落叶飘落在九流身前,九流立马紧捂双眼,当是害怕看见那青面獠牙、白骨露露的恶鬼模样。正当此时,那道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竟是一声冷喝:“抬起头来,不然我先挖了你那对没用的眼珠子!” “啊?不要!” 经此一吓,九流立马抬头看去,顿时愣住,眼前这女子哪里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反而竟是个容颜绝美的女子,她双眼如杏、嘴角微启自带几分妩媚,高鼻薄唇却生的一对剑眉,又有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只是她青丝飞舞、一身血红的长裙在这红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妖异! “原来是仙子救我,敢问仙子名讳,日后九流自然常念仙子大恩,日日沐浴净身,焚香叩拜!” 那女子听了此话,顿时娇笑起来:“呵呵,好机灵的小滑头,谁说本姑娘要放了你的?”说着见九流面色一沉,当是吓得不轻,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本姑娘见你尚有几分机灵,如果你能乖乖听话,绕过你这条小蚯蚓倒未尝不可。” 说话间,竟毫不避讳的在九流身上来回得看。九流出生勾栏,人事早通,立马吓得夹紧双腿,连连点头:“是是,姑娘说怎么就怎么,九流唯姑娘之命是从!”然心里却又是一阵惊惧,想着:‘世间怎有如此大胆放肆的女子,竟比烟雨楼里的李三娘还要放浪;可她偏偏又生的如此貌美…人说恩怨情痴色贪疑皆有主事的鬼怪,莫非她是这一流的?啊!”不想刚刚出神,竟被那女子长袖扇倒在地。 “下次再傻愣愣的发呆,小心真被我削成人棍!”说着,那女子再不看九流一眼返身离去:“起来,给我上车!” “是”九流应声上车,等他掀开帘子一看,只见里面已经躺了一个年轻人,年纪与他相当,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紫云锦衣颇为考究,想必家底殷实,但看他面容消瘦、脸上无半点血色,满头大汉又全身哆嗦,活像被人吸干了血一般。想到此处,九流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女子,越发害怕的紧了。 “走了!”那女子轻喝一声,拉车的马儿似乎能听懂她的话,漆黑如宝石的眼睛闪了闪,立时拉着马车沿官道奔去。 车厢的抖动似乎惊醒了少年,只见他痛苦的呻吟了两声便缓缓睁开双眼,他偏头看了一眼那女子,眼中竟无半分惧色,接着又看了看九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见他捂着左手疼的冒汗,竟拖着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骨折了!你……你懂穴位么?” 九流不敢应答,转头看了一下身旁的红衣女子,见她仿若未闻当是默许,便对少年摇了摇头,道:“不会!” “罢了!”少年努力的往左偏了偏头,又道:“我左边衣衫底下有一瓶药,朱红色的,你拿去抹在疼痛处,早晚一次,日后再找人给你正骨,半月就好了!” 闻言,九流暗自一惊,心想这少年与他初次见面,自己尚且一身伤痛、自顾不暇,竟然这样好心,又看了看他一身考究的衣衫,不由得叹道,这有钱人家的少爷也不都是仗势欺人的主,想来肚子里多了几点墨水还是有好处的,忙抱拳谢道:“那多谢了,我叫九流!”话语间,已找出那瓶药自己抹了起来。 那少年闻言,竟然笑了笑:“我姓白,白诺城,一诺千金,价值连城!” 闻言,九流心中不禁暗自叹道:“咦,这有钱人家的名字,都这样讲究,果然比我的三教九流要好听多了!” “都不痛了?”似乎两人的谈话惹怒了红衣女子,她突然睁开双眼看了看两人说道。九流吓得不敢再说,低下头去只管抹药,但白诺城似乎却半点不惧,开口就骂道:“妖女,你要杀便杀,咳,真等你找到我师傅,恐怕你就没机会了!” “呵呵”,那女子听了,竟然不怒反笑:“不愧是白关的弟子,倒有他的几分傲气,不过说起来你还算是我的师侄,所以我不杀你!” 说罢,她便再不理二人,也不知从哪取了一坛酒,自顾自的出去坐在车头上喝起来。那少年却看着车顶,双眼无神,愣愣的发呆,九流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不过这一来二去,九流算是听出来几分,原来这女子竟是少年的师叔,不过此时看来是带着少年去找他的师傅报仇。九流暗自惊讶,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下这样的狠手,看这少年萎靡颤抖的身躯,也不知还能活几日! 逃亡了整日,九流早已精疲力竭,但想到车头那迎风独饮、杀人如麻的女子又不敢睡去,如此挣扎了半天,又过了两个多时辰,还是挡不住疲倦,沉沉睡去…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间,九流感觉有人在叫他,如梦如幻。 次日,时隐时现的阳光让九流醒了过来,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不想日光正烈已过正午,这一觉果真舒坦,不过一想起那红衣女子,九流不禁又害怕起来,但左顾右盼也不见人影,疑惑片刻,又检查了左手的伤势,疼痛果然减了许多,心下对那少年的感激又重了几分,见他还未醒来,便轻声叫来:“小哥,小哥?” 然而那少年似乎睡的太沉,竟然没有丝毫反应。见状,九流撇了撇嘴,伸手去摇他的胳膊:“嘿,小哥,别睡了,都…”话语未落,九流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往那少年手上一探,一阵冰凉,哪还有半点生机,顿时吓得回退两步,惊叫出声:“啊…死了?” “再鬼叫,把你舌头割下来,再挑了手筋脚筋把嘴巴也缝起来!”正当此时,那女子的声音忽然从车顶传来。 九流忙捂住嘴巴,那女子翻身跃下,提着酒壶进来,说道:“昨晚就死了,没想到这般不禁折腾。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他!说起来,他昨晚还叫了你两声,问你睡着了没…莫名其妙!” 九流瞳孔一缩,还没说话就被女子顶了回去:“你闭嘴,听我说。你应该知道,我要去找他师傅的麻烦,不过他师傅武功不在我之下,要想赢他可不容易。只能智取,最好的法子便是以他为质,让他师傅投鼠忌器,高手相搏,生死只在一瞬,只要他白关出神半刻,我也能要他性命!” 说着,又转头看向白诺城,道:“可惜,如今他已成了个死人,所以只能依靠你,你假扮他,给我争取那一刹那的时机,明白吗?”说着一把抓起九流,又拉近了几分。 九流被她吓了一跳,看着近在咫尺的妖异面容,略微沉思说道:“女侠,我和他容貌声音完全不同,如何假扮的了?” 女子一把甩开九流,冷笑起来:“哼,谁说让你露面了?再说了,也没让你去跟他高谈阔论,只需在关键时刻喊两声‘救命'',须臾之间,谁能去仔细分辨?你这条小命是本姑娘救的,再啰嗦,我立时收回来,让你去陪他作伴!” 听了这话,九流哪里还敢拒绝,忙点头应道:“是是,女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不敢不从,全听吩咐!” 那女子甚为满意,笑道:“如此甚好!呵呵,你放心,只要你助我完成此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说不得还能送你一番造化,让你鱼跃龙门从此平步青云!” 九流闻言,赔笑着点了点头,哪里当真,只问道:“敢问女侠,你那对头何时到来,若你二人果然拼斗起来,我又该如何助你?” 那女子转头看了看窗外,说道:“我已传信给他,他这宝贝徒弟在我手上,想必早则明日,晚则后日,他必到!”接着又与九流说了诸多细节,这才把他撵出去赶车,自己倒头在马车里睡了。 车头上,九流听见里面传来微微的鼾声,心下叹道:“人说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这般设毒计害人,片刻便能安然入睡,真是让人胆寒!” 如此又平静的过了一日,第二日黄昏,那女子让九流把马车停在一个陡峭的山崖边,山崖一边是滔滔江水,一边却是百丈平地,远远一条官道蜿蜒而下,眼前是九流再熟悉不过的柳城,转头看了看站在车顶迎风孤立、沉默许久的女子,九流知道,那白关要来了! 果然,不过半柱香时间,那女子突然睁开双眼对九流喝道:“人来了,进去!”九流忙点点头,两步跃上马车,钻了进去。 又过几息,只听一道破风声传来,正西方一条黑影飞掠而来,此人速度极快,目光所及距此近百丈远,他竟然毫不落地接力,可见轻功之高。 片刻,那人影落在女子前方两丈之地,原来是个手持黑鞘长脸、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虽相貌平平却菱角分明,面如刀削,脸上略有些错落的胡须,一身青衫半旧半新,看模样有些疲倦,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明冷厉,开口说道:“弟妹,没想到是你第一个找到我!”男子声音分外轻柔。 这一声弟妹似乎让女子格外在意,目光中异色闪过,片刻回过神来,笑道:“呵呵,三哥,你与先拙夫交情甚笃,既然叫我一声弟妹,那小妹自然有言相劝,还望三哥莫怪!” “但说无妨!” 那女子又道:“当年,夫人有愧于宫主,铸下大错,宫主将其幽闭在府中已是顾念旧情,法外开恩。谁曾想她竟然还怀了孽种,你不明事理,竟带她逃出宫中,一躲便是十余年,你自问可对得起宫主提携栽培之恩?如今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宫主的气也消了大半,正是你协夫人回宫请罪之时,所以,带我去找夫人,回宫可好?” 那男子也不怕她偷袭,望着远方长叹一口气,道:“情之一字最难了,弟妹啊,段九麟死去这些年你可曾对他忘却半分?你对缘觉和尚的恨意又是否减了半分?有些恨,只有鲜血和生命才能偿还,有些耻辱,哪怕将仇人挫骨扬灰恐怕也难以清算!凡人尚且如此,况且,宫主是何等人物?” “白关!”男子话语刚落,女子突然疯癫般断声喝下:“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忘恩负义色痞的名字,缘觉和尚杀我夫君,我早晚叫他大空寺鸡犬不留!你应该知道,我要报仇就要学得至上武功,既然你不愿成全,那我只能带着你们的人头回去了!” 说罢,她翻身跃下,接着右手一探,一阵狂风涌起,马车内白诺城的身体登时飞出,一把被她抓住了咽喉:“这小孽畜跟你逃了十几年,最后不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上,你是自断筋脉随我回去,还是我带着你二人的尸首回去?” “诺城!”白关将他视如己出,名字也是自己取的,见他此时生死未卜浑身是伤,顿时惊叫出声:“你!没想到,当年温文尔雅的姑月情,竟然真成了心狠手辣、人惧神厌的姑红鬼。既然如此,我便不能让你活在世间!” 说罢,白关瞬间拔剑,剑鞘如同暗器,划出一段弧线,从左至右飞射而去;同是,白关脚下一跺瞬间飞进一丈多远,长剑极速斩出,竟不怕伤了白诺城,原来剑气刚出竟诡异划出一道月弧从右至左,直向姑红鬼后背劈来,这白关剑法果然非凡! “哼,滚开!”姑红鬼见状也是不惧,顺手将白诺城扔回马车,一双纤细雪白的玉手飞快探出,顷刻便抓住了飞来的剑鞘,只发出当的一声,不想姑红鬼的一双手竟然如此厉害,她顺势拖着剑鞘向后劈下,铿锵一声巨响,姑红鬼借助剑势,瞬间飞出,喝道:“试试我这双菱推花手”,说着她身形幻化鬼魅,速度更是快绝,立时便与白关缠斗在一起。 “铿锵…轰!”电光火石间,两人已交手几十招,山崖上剑气纵横,碎石飞溅,一时间竟然难分高下!二人同时飞身落下,手中招式却是却来越快,姑红鬼的一双手早已化作千百双,难分真假却招招都是要害;白关的剑亦化作片片剑花,但纵使剑气纵横却每每被他巧妙的避过马车,性命相搏之间还能一心二用,如此看来,白关的剑法确实要比姑红鬼高上半分! 姑红鬼见白关尚未识破,更加的放纵无计,双手时而化爪、时而做掌,陡然提速,突然一掌避开白关直向马头落下,如此一来自己也躲不过白关的这致命一剑,白关虽嘴上要夺她性命,但仍念及旧情,瞬时收剑,剑尖在姑红鬼肩头挑过,刺出一篷血花!然而此时想要挡下掌力,却也为时已晚,掌力轰然拍在马头上… “嘶”一声惨烈的马嘶,那匹黑马立马后退几步,踉踉跄跄便向悬崖栽去,马车内,九流感觉马车向悬崖落下,立马惊恐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如此,更加逼真了。 白关见状,也顾不得被击退的姑红鬼,立马飞身跃出,一掌拍碎车棚,竟然见到两个少年。顾不得多想,一手抓住一个脚下猛然在车头一跺,立马就要跃上悬崖,哪知正当此时,一道雄浑的掌力从背后穿胸而过,同时左手传来的冰凉感让他心痛如绞,原来自己的徒儿早已死去,立时撕心裂肺地怒骂道:“啊…好毒的妇人!” 说罢,一口血喷了出来,溅了九流一脸。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把九流也吓的呆了,直到鲜血溅出,他才反应过来,立马大声求饶道:“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我也是被逼的!” 白关转头看了看他,也是一惊,双眼大睁不知多少复杂神情,目光几度闪烁,突然大喝一声,一道柔和的掌力拍在九流背上,九流只感觉身体飘忽,睁开眼已经摔落在了崖顶。回头一看,只见白关已经抱着白诺城的尸体落入万丈深渊,滔滔江水!心中顿时如刀绞、如丝乱,是他串通姑红鬼害死了白关,他竟然以德报怨… “呵呵呵…哈哈哈哈!”远处,姑红鬼捂着伤口慢慢走来,她先是轻笑,片刻后突然狂笑起来:“任你英雄如此,又能如何?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上,谁要挡我报仇谁就得死,哈哈哈哈…” 姑红鬼恩将仇报、背后偷袭,九流心中对她越发的厌恶,对白关师徒却更加的愧疚和敬重,奈何手无缚鸡之力,着实无可奈何!又见姑红鬼越发的疯狂,怕她杀人灭口,随即率先开口道:“姑娘既然如愿,想必再也没有用到九流的地方,在下这就告辞了!”说着便要离去。 “站住!”姑红鬼一声喝止,娇笑着走近九流,说道:“呵呵,你是怕本姑娘杀人灭口吧?放心,本姑娘虽一介女流,但也说话算话,我自不会杀你。而且,我说的送你一场造化也决计不假,拿着!” 说罢,便给九流扔了一个物件,九流闻言,先是一愣,还是接了下来,抬手一看原来是一方两寸大小的绿色玉牌,玉牌上有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小蛇,九流不明所以,望向姑红鬼。 姑红鬼踏出两步,指着远方道:“此处往东六百余里,有城曰翁城,城南又二十余里有座高山,因此山奇高亦怪,一山容四季,故而又名四季山,山中有名门大派唤作:渡明渊,我与那渡明渊的前掌门江寒客乃是故交,虽然他已然仙逝,不过如今却是他的弟子叶郎雪承继大位,我曾经有大恩于他们,你持我这信物‘青蟒小玉’前去,只要报上我的名头,混个亲近弟子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九流犹豫了片刻,又问道:“都说物是人非、鸟尽弓藏,既然那江寒客已死,万一他弟子抵赖不认呢?” 闻言,姑红鬼顿时大笑出声:“呵呵,不会的,风闻那叶郎雪虽然年不到双十,却剑法超群又极重诺言,再则即便这些晚辈不认,你只需去找他师叔苏慕樵,当年的恩情他是再知道不过了,呵呵…” 说罢,姑红鬼便化作一道红影伴着怪异的笑声渐渐远去… 看着姑红鬼远去的方向,九流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得贴身摸了摸,还好那包辛苦积攒的碎银没有丢失。这时又顺手摸出一个红色玉瓶,是那白诺城送他的,看着药瓶,九流心中愧疚难当,不想自己竟然勾结姑红鬼枉杀一个好人,是的,一个好人!算起来,自己便算是坏人、罪人,贪生怕死只想逃离柳城的蚯蚓和臭虫,一个没有姓氏不知道生父是三教九流哪路货色的胆小鬼… “白诺城,你有恩于我,我却害死你师傅,我欠你们的,已无法偿还。都说人死如灯灭,你我年岁相仿,那我便换上你的名、你的姓,替你再活一世人,若你泉下有知,便当我是你,你是我!从今天起,我姓白,白诺城,一诺千金,价值连城!” 第二章 泥做的尘,雨化的雪,命换的鱼 九流,不,是白诺城!他揣着二十几两碎银子紧了又紧,几日随商队几日跟戏班,后又雇船沿江而下,这六百多里路程,却总共花了一月有余。 这一日正午,刚刚还是两岸景色好、阳光暖如春的画面突然变了,两岸的柳绿花红渐渐变成了漆黑陡峭毫无生机的绝壁山崖,温暖柔和的江风也突然变得阴冷刺骨了许多,那感觉就好似一瞬间入冬。 白诺城打了一个哆嗦,连忙从包袱里取出一件陈旧的袄子裹在身上,这才发现原本如往常一样安静的小小花船突然躁动了起来,仿佛天空都一时间阴暗了许多,船老大自觉地在船头点了一盆篝火,船客们围在一团,就连平时那几个少言寡语的船客也都混入唧唧咋咋的人群中,指着江水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峰,议论纷纷。 “我的妈呀,这也太冷了,难不成那儿就是蚩崖山恶鬼涧?”一个红脸的中年男子搓着冰冷的手,问道。 话语刚罢,便有人接下:“正是蚩崖山恶鬼涧,当年剑圣前辈与聂云刹那巅峰一战正是在此,传闻那一战惊天撼地、鬼哭神嚎;大战之后,因为两人杀气太盛,久久不散,导致那里草木不生、鸟兽不存,常年只有呼啸的阴风,绝无暖意!” 白诺城与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开口的原来是个面容秀气的年轻人,素衣薄衫,迎风傲立,虽衣着清贫,却别有一股气势神韵。 众人看他言谈不凡,都有几分钦佩,这时却又一人好似不屑的“呸”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信,都说人走茶凉,哪怕他二人修为再高,人都离开多年,还有个什么杀气,真是胡言乱语!” 那年轻人显然对剑圣和聂云刹二人颇为钦佩,听了这话,顿时怒斥道:“你懂什么?常言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影,他二人修为境界到了那等出神入化的地步,岂是常理可以解释的?!否则,你以为那些顶风冒雨,千里迢迢前来观剑的都是傻瓜吗?” 几句反问,直扫了那长髯汉子的脸面,他顿时反唇相讥:“嘿,我却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傻瓜,只知道此处却有一个人云亦云的傻瓜!” 任谁听了这等侮辱,也决计是忍不了的,果然那年轻人豁然转身,抬拳就要与他动手;然而正当此时,人群中突然一声断喝:“都别吵了,快看山上,好像有两个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山顶薄雾遮蔽,看不甚分明,根本不见人影,只能看见在那山峰内的绝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恐怖痕迹。 如此远也能看清,想必那痕迹少说也有数十丈长,几丈宽大,那恐怖的痕迹就仿佛是什么滔天巨魔用手抓出的一般…… 众人看的心惊肉跳,那原本出言讥讽的长髯男子顿时没了不屑的语气,只小心翼翼的问道:“喂,你说的人在哪呢?” 这时候,船又驶近了些许,白诺城忽然指着那些划痕的下面,激动的喊道:“在那呢,快看!” 众人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就在划痕下方,不过几尺远的地方,一块突出的绝壁青石上,果真站着两个人。 看衣着打扮,好像一僧一道! 那僧是白眉老僧,那道是年轻小道。 两人并列于突出的小小青石上,阴冷的细雨已经打湿了身躯,只听那老僧看着痴痴望着划痕的小道士,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李道友,你年纪轻轻,已尽得归云洞的真传,为何还十年如一日的在此痴迷观剑,莫非你不懂执念成魔的道理?” 那年轻道士头也不回,仍旧直愣愣的盯着那些划痕,只笑道:“缘觉大师佛法精深,晚辈自愧不如,但是晚辈此时需要的不是斩断红尘的佛法,而是一击致命的绝世剑法,我手中虽有黄泉剑,却无法送我的仇人下黄泉!” “哎,冤冤相报何时了啊!”缘觉和尚长叹一声,忽然盯着那些痕迹说道:“这些双圣遗痕,不知误导了多少年轻俊杰,虚耗岁月,既然如此,便一了百了,让贫僧将它们尽数刮去吧!” 那李姓道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缘觉和尚忽然跃出青石,脚下是千丈绝壁,这一下引得江上的船客惊呼出声:“啊,天呐,这和尚不要命了?!” 因之前见过白关与姑红鬼一战,白诺城算见过几分世面;他死死地盯着缘觉和尚的身子,果然见他跃出青石后,突然凌空拔高两丈,运足内力,对着那些绝壁上的划痕呼呼呼便推出几掌…… 他掌法刚猛,气势如山,顷刻间就在绝壁上轰出几个巨大的掌印,一时间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那李姓道士见他要毁遗迹,连忙跟着跃出,举剑相迎,同时口中大喝一声:“缘觉大师,你这是何苦?即便你毁了这遗迹,也毁不掉我李道秋的复仇之心!” 两条人影,一僧一道,在风雨中穿梭,在悬崖绝壁上边飞边打,这情景比之白关和姑红鬼一战还要精彩,只看得船上的白诺城等人目瞪口呆,满脸的羡慕。 白诺城心中只想,“不知此生,我是否也能有这样的神妙修为!” 正当此时,高空中的缘觉和尚一掌震退李道秋,发声说道:“蚩崖山,恶鬼涧,皇帝墓,英雄冢!你师傅交给你黄泉剑的时候,应该给你提过,拜惊仑和聂云刹,两任武林狂人均在此败北,一死一伤,此地尽是冤孽杀气,绝不是你练功的好地方!” 李道秋见自己修为根本不是缘觉和尚的对手,低头看了一眼江中的花船,咬牙说道:“大师若要断我复仇之路,晚辈只能叫他们跟我陪葬了!” 说罢,猛地朝江中斩出一剑,船客们顿时吓愣,不知谁喊了一句,“逃命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跳船逃生,缘觉和尚面色惊变,呼的一声猛然掠了下去;剑气先一步落下,却只是斩落在江中,看来李道秋只是要引开缘觉和尚,并无杀人之心。 剑气入江,瞬间掀起巨浪,船身剧烈摇晃,水中船客胡乱扑腾求救,缘觉和尚一脚踏在船顶,仿佛定海之柱,花船立时就稳定了下来。接着,缘觉和尚纵身跃下,在江中几个轻点,便将落水的白诺城等人尽数救起,扔在了船上。 等他再抬头一看,只见李道秋手中快速收起一块巨大的有拓印的白布,飞身远去…… 缘觉和尚摇着头,长叹一声,却再也无可奈何。 这时,白诺城仿佛反应过来,脑经一转,如此高人,哪里去寻?随即扑通一声给缘觉和尚跪了下来,求道:“大师大师,相逢就是缘,您修为佛法如此高深,求您收我为徒,传我武艺吧?” 其他船客,尤其是那青年男子听了这话,心中只叹:“好机灵的滑头!” 缘觉和尚也被他突然的磕头拜师惊得愣了片刻,才笑着将他扶起来,问道:“小施主,入我佛门,可是要落发为僧的,你可愿意?” 白诺城听了这话,惊了一跳,随即摸着头问道:“常听人说,可以带发修行的,不知大师的寺庙里,可有这样的规矩?” 那缘觉和尚大笑两声:“有是有,不过一来,佛度有缘人,小施主的师徒之缘并不在贫僧这里,只怕为难;再者,贫僧已经有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徒儿,也就够了!” 说罢,又对挨个众人作揖,接着在船上轻轻一点,就翩然离去…… 拜师不成,白诺城摸了摸怀中的青蟒小玉,想道:“看来真得去渡明渊了!” 如此又过半月,银袋子早已空空如也,好在沿途做些小工杂活,才没落得个乞讨的地步。进了瓮城,在城门楼下找了家茶坊,装模作样的点了碗清茶,又跟小儿问了渡明渊的确切方向,正要折返却被那小二拦了下来:“小兄弟,看你样子,莫非是要去拜师学艺?” 白诺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小二闻言,又问道:“兄弟来此可有什么前辈名宿介绍,或者本就有些武功底子?” 听了这话,白诺城不禁一愣,想了想怀里那快青蟒小玉,沉默片刻又摇了摇头。小二见状,猜到他两者皆无,不禁笑了,接着他将手中茶壶一放,竟然虎虎生风打出一套拳法来,看得白诺城目瞪口呆,那小二见状,自然满心得意,但面子上还是装的镇定:“不知小兄弟觉得我打的拳,如何?” 闻言,白诺城先是一愣,自然拍手称道:“自然精妙,小弟羡慕的紧!”这一席话直说的小二心花怒放,不过却摆了摆手,笑道:“兄弟说笑了,我这一套粗浅拳法空有架势,真打起架来都不一定管用,去年我也想拜山入门,结果使出一套拳法后,被渡明渊的前辈骂的狗血喷头!我看小兄弟,一无家底二无根基,想要拜入渡明渊,只怕难上加难啊!” 听了这话,白诺城心里不免一沉,但又见小二神秘兮兮的笑着,自然还有后话,只等他求,说不得又偷偷拿出一两银子盖在碗底,郑重的抱拳请教:“我看李大哥绝非常人,自然还有妙计,不妨说与小弟听听,若小弟真有一日学成下山,自当重谢!” 小二一把抓开茶碗,见了银子更是喜上眉梢,凑近一步,低声说道:“二者皆无,想要拜入山门确实难如登天。不过世事无绝对,渡明渊中有位苏长老,辈分甚高,他年过花甲,一身的伤却极好酒肉,尤其是天香酒配冬骨鱼。天香酒自不必说,一坛陈酿抵得上十两金,想也白想;唯有冬骨鱼,虽有些麻烦,却也不失为唯一的法子!” “哦?想来是那位苏慕樵苏长老吧?不知冬骨鱼如何个麻烦法?” 那小二“啪”的一声拍在桌案,继续又道:“正是他,说起冬骨鱼只在城外的西冥湖湖底才有。那湖原也不大,宽不过五六丈,说是水潭也毫不为过;但是多年来四季寒冰不化,深处有几十丈,最浅也有五六丈深,可恨那冬骨鱼又狡猾无比根本钓不得网不到,只能徒手去抓,几十丈啊…这人一下去若无雄浑的内力支撑,稍不留意,就得冻成冰坨子,可要命得很!” 闻言,白诺城沉思许久,他当然知道李小二这几句话也不知卖了几家茶客,不过咬咬牙又抱拳道:“既然如此,刀山火海也只能去一趟了;小哥,你帮我个忙,到时我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接着又把想法跟小二说了一遍,二人相约选了个天朗气清、日光正烈的正午前去… 西冥湖离城不过二三十里,两人只半个时辰便已到了湖边,白诺城抬头看了看烈日,又敲了敲眼前这厚实的冰冷湖面,摇头叹道:“当真是一大怪事!” 那小二也搓着手道:“谁说不是呢,当初许多人都猜测说这湖中或许死的人太多了,阴气重;也有人说有什么宝贝,不过就是没人敢沉下去看看,大多游到一半就回来了,就连苏长老吃的那几条鱼,还是门下弟子为了孝敬他,在这轮流蹲守,不知守了几个月才侥幸用长弓射中的!” 说话间又看了看白诺城腰间捆着的手腕粗的麻绳和脚下的石头,再次问道:“白兄弟,你真想冒险?虽说或许能进渡明渊,但万一要是失手呢?小命可只有一条!” 白诺城咬咬牙,来都来了,还怕什么。说着两人快速凿开一个四尺大洞,白诺城抱起石头,转头对小二说道:“李大哥,我的小命可就抓在你身上了,拜托了!” 说着还抖了抖腰间沉甸甸的银袋子,李小二的目光盯在银袋子上,手上的绳子又抓紧了几分,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白老弟放心,一有不妙,我立马拉你上来!” “多谢了!”白诺城深吸一口气,抱起个石头一跃便跳进了冰湖… 刚入湖中,白诺城便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冰冷刺骨,仿佛全身的骨头被裹在冰块里面。好在湖中并不十分昏暗,他努力睁开双眼,向湖底看去,模模糊糊似乎有什么在游动,却不十分清晰,他还需要往下沉,他抱的石头很大,早已经跟他的双手冻成了一体,所以他沉的很快。 湖面上的李小二早已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白诺城下去后便再没了动静,他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事先说好,白诺城一旦支撑不住,便拉绳示警,不想二人都小瞧了西冥湖的寒气,此时白诺城刚刚下沉一半,便已经冻的昏迷了过去… 湛蓝色湖水,一群模样奇奇怪怪长着犄角的小鱼在游动,鱼群,从未见过如此密密麻麻的鱼群围绕着白诺城游动!他顿时大喜,就要伸手抓去,然而身体却止不住的往下方落去! 眉毛、头发、衣衫全都冻结在了一起,难看的石头变成了菱角分明的冰块,白诺城双眼紧闭,嘴角却微微翘起,如孩子般的笑,他在抓一大群冬骨鱼,身体却在往下沉,越来越快,下面一片漆黑,鱼群渐渐远去,他惊恐的叫出声来:“救我,前辈救我,我是被逼的!” 如同孩子玩耍自家的黄狗,牧民骑上驯服的烈马,那些本来远去的鱼群仿佛听到他的号令,分分转头向他游过来,越来越快,却越来越少,八化四,四化二,二化一,顷刻间万千鱼群竟然变成了两条六尺来长的大鱼。 大鱼鳞片飘散,鱼头长出青丝,鱼鳍和鱼尾变成四肢,犄角变成了宝剑!是他们,白关和白诺城,白诺城笑着递上一个红色玉瓶:“抹点药,早晚一次,一个月就好了!别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答应的,一诺千金,价值连城!” “小贼!”正当此时,一声怒喝传来,一把长剑刺中白诺城胸口,又穿透另外一个白诺城,白关愤怒的骂道:“是你害了我们师徒,是你,是你…” “你是谁?”湖面上,李小二早已急不可耐,正要往上拉绳子,只听“嗖”的一声,湖面上忽然掠过一道蓝色的影子,他顿时吓得全身一颤,立马扯开嗓子壮胆:“谁?你是谁…小爷可不怕你,给我出来!” “嗖”他话语刚落,又是一道怪声,湖面上立马多了一个蓝色的影子,抬头一看,湖中心三丈高的空中竟然飘着一道蓝色的人影,李小二虽出生微末,但是因为接触各色人等,也知道天下没有这等飘飘忽忽的轻功,立马想起西冥湖那些鬼怪传说,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哪还管得了白诺城:“妈呀,鬼呀!”说着,立马扔掉绳子,一溜烟跑了。 李小二刚走,那飘忽的人影便真的飘了下来,双脚轻轻点在湖上,竟然是个身材修长、容颜俊秀的美男子,看其容貌不过双十年华,只见他缓缓褪去蓝色衣衫,内里原来还穿了件月白长袍,接着手中内劲一震,蓝色长衫顿时化作万千花朵般的碎片落在湖面,看着洞口那蜿蜒的麻绳,他叹了一口气:“真是烦不甚烦!” “不是我,不是我!” 白诺城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原来自己已到湖底,双脚陷在泥中,原本手中抱着的石头也落了下去,此时全身僵硬,动弹半步都仿佛万千金针刺骨,痛不欲生。 便在此时,他竟然还不忘冬骨鱼,然而四周望去,一条活物都没有,不由得怀疑是否被那李小二匡了,正当此时,脚下一条活物钻过,一阵滑溜,本以为是泥鳅,片刻便反应过来,定是冬骨鱼! 白诺城不禁大喜,好似胸中燃起一团烈火,也顾不得全身刺骨的寒意,立马弯腰在泥土中挖了起来“难怪这般难捕,原来都在钻进了了泥土!” 出身低微的小子,哪个不是掏鸟的行家、摸鱼的高手,只片刻便被他抓出一条滑溜溜胖乎乎的黑色怪鱼,不经细看,一拳头敲了个半死,立马塞进衣服里。正要游回去,却见一柄黒鞘古剑插在湖心,幽光闪烁,这西冥湖万般寒气皆是从古剑中发出… 白诺城憋了一口气后,脚下一蹬便游了过去,接着双手猛地握住古剑,双腿猛地蹬出,“呲”的一声传来,宝剑便被他紧紧抱在了怀中。不想用力过猛,一口水呛了进去便再也没有止住,“救……咕噜噜”一句话也喊不出来,也没了游上去的力气,此时能指望的只有腰间的麻绳,白诺城拼命的拉绳,拼命的拉,却没有回应,双眼也慢慢的模糊,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莫非他看出来银袋子里都是石头?是了,真不该骗他…” 正当此时一道温热的暖流沿着麻绳直窜上全身,接着原本冻结成冰条的麻绳快速软化,一道凶猛的拉扯力传来,不过片刻白诺城便被拉出湖面。 湖面上,那月白长袍的男子扔掉手中麻绳,散去功力,直盯着昏迷过去的白诺城和他怀中不断透着寒气的长剑,忍不住惊叹道:“纵横剑?真是幸运的小子!” 接着他弯下身来,内力缓缓涌上手掌,至腰腹向头部推去,片刻白诺城呛入体内的湖水便吐了出来。这时,他怀中突然有东西抖动起来,男子掀开一看,那二尺来长的冬骨鱼立马扑腾了出来,男子满脸不可思议,惊呼:“一条鱼?当真是不要命了!” 说着那男子转头飞身进入旁边的树林,不多时便用木头销了一个匣子,将那胡乱扑腾的冬骨鱼装了进去,这才飞身离去… 直到黄昏,白诺城才慢慢醒来,怀中一摸竟空空如也,不由得吓了一跳,立马坐起来这才看见旁边的木匣,打开一看发现冬骨鱼在里面游着,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却一脸疑惑,恍恍惚惚,似乎有人救了他,却记不分明!只得摇了摇头,又见快要入夜,人生地不熟,只得原路返回往瓮城跑去。 “白兄弟,我真没骗你!” 李小二见白诺城衣衫褴褛、带剑而来,顿时吓得不轻,还不经威胁便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因无可查证,白诺城也只能半信半疑,又想自己尚没有住处,长剑往桌上一扔,吓唬道:“好了,今晚也就住你这儿了,明儿个再走!”说罢,还不等他回应,便大步进门将前厅李小二的床给占了去… 次日一大早,李小二便伺候白诺城沐浴更衣,送走了这位大爷。今日,白诺城特意顾了一辆马车,后背长剑,手捧木匣,直往城南的四季山疾驰而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马车到了四季山,白诺城抬头望去,果真见山腰绿意葱葱,山巅耸入云霄不知多高,着实雄壮瑰丽! “此乃我渡明渊山门所在,小兄弟若是游玩,还请不要在此逗留!”就在此时,两个青衫背剑的守山弟子,飞身跃出,抱拳说道,态度甚为恭谦。 白诺城见状,也依样画葫芦抱拳回礼道:“少侠莫怪,在下不是来游玩的,是来拜师学艺的,我想求见一下苏慕樵苏前辈,还望通传一声!” 说着就把那木匣递了上去。俩少年见状,相互望了一眼,那年龄略大两岁的少年面色奇怪的望着眼前的木匣,问道:“你这匣内,可是有一条西冥湖里的冬骨鱼!” 闻言,白诺城顿时大惊,问道:“少侠是如何知道的?”那俩少年见状先是点点头,又都奇怪地笑了笑:“嘿,昨夜掌门传下话来,若近几日有人抱着一条冬骨鱼来求见苏师叔祖便不用通传,直接带去见他,不想你今日便来了!小兄弟,随我二人来吧。” “莫非那人是渡明渊本代的掌门,叶郎雪?”白诺城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小兄弟,快跟上,四季山中云厚雾浓,若是跟丢了,可危险的紧!” “是,劳烦两位少侠了!”说着,白诺城快步跟上。 如今身在山中才算体会了什么叫一山容四季,山间道路婉转曲折却并不随意,一步有一景,时而是百花齐放的山谷,沿山谷蜿蜒向上又是一片片枫林,直走了半柱香时间,又转过一帘瀑布,眼前顿时柳暗花明,地势瞬间平坦,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五六百亩大小,上面伫立着七八座古朴的殿宇,高低错落。一个少年将白诺城领入居中的青木大殿,另一个跑开,想必是通传去了。 “小兄弟,你在这坐着,我去倒杯茶来!”那少年随意指了指两旁的木椅,说着还不等白诺城回应,便转身离去,没过片刻便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递了上去,又见白诺城仍旧站着,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不必拘谨,掌门是不拘这些俗礼的,你只管坐下品茶!对了,还不曾请教,小兄弟贵姓,在下楚东林,城中镖局楚家的,不知小兄弟是哪位前辈推荐的,竟让掌门如此在意?” 白诺城随他落座,抱拳笑道:“小弟白诺城,出身微末,比不得楚兄乃名门之后,所以…也没什么前辈引荐!” “哦?”楚东林闻言,略微一惊,心中的猜疑又笃定了几分。当他再要问时,只听一道破风声传来,转头一看,一个身着白衫的年轻男子已然坐在了上位,如此轻功不可谓不高,楚东林立马躬身抱拳道:“参见掌门!” 白诺城这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看,只见掌门果然是个年轻男子。他肌肤白皙自有几分秀气,目光沉静清明仿佛洞穿世事,嘴角微微翘起说不出的神秘,当真是容颜化雨:“辛苦了,下去吧!”声音沉静内敛。 “是,弟子告退!”楚东林闻声离去,转头还用胳膊碰了白诺城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躬身见礼:“无名小子白诺城,参见掌门,多谢掌门昨日救命之恩!” 叶郎雪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不必多礼,一诺千金,价值连城,好名字!昨日几时醒的,没受伤吧?” “多谢掌门挂念,昨日黄昏就醒了,粗鄙贱体,未曾受伤!”白诺城再抱拳说道,说着又跪了下来,双手捧起木匣,道:“晚辈自知文武不济,但是晚辈拜师学艺之心坚若磐石,日后必勤加练习、不辱门楣,还望掌门成全!” “不必多礼,你先起来!”说着,叶郎雪突然看着白诺城身后的长剑问道:“你可知,你身后所背的是为何剑?” 白诺城闻言,霎时一愣,也不知何意,又想叶郎雪昨日早已见过此剑,只得如实道来:“此剑正是昨日在西冥湖底所得,但昨日晚辈借宿别家,未敢细看!” 叶郎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此剑名为纵横,乃是奇物天工府以西海寒铁所铸,期间十三位铸剑师整整耗时八年,剑成之后历经多位剑客,又几经辗转到了我师祖手中,成了我渡明渊的掌门佩剑,可惜只传了两代,到我师傅江寒客手中时,因他身中剧毒到西冥湖养伤未果而遗失!” 白诺城听的目瞪口呆,但却不笨,犹豫片刻解下纵横剑正要双手奉上,又听叶郎雪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想收回来?呵呵,纵横剑虽是稀世神兵,可我叶郎雪还不需要一柄宝剑来确定我的掌门之位!” 话语间,他已缓步走了下来,又道:“须知宝剑虽好,却是双刃,用的得当自然如虎添翼;但若是执念于宝剑之锋利,本心怠惰,其害处,便是蚀骨的毒药也比不得。你要记住,终究是人驭剑,而不是剑驭人!” “人驭剑,而非剑驭人!”所谓听君一席话,甚读十年书!白诺城沉思片刻,恭敬的抱拳道:“多谢掌门指点,晚辈记住了。” 叶郎雪摇了摇头,道:“你我年岁相差不多,不必自称晚辈。” 接着,又看了看白诺城手中的纵横剑,说道:“恩、怨、情、痴,皆由缘起,我在西冥湖边徘徊数月,几度下水亦不可得,最后却落在你的手上,岂非一个缘字?你既与家师有缘,我却不好代师收徒,想来你搏命换的这条鱼,不如拜在苏师叔门下,如此,你我师兄弟相称,倒也正好,不知你可愿意?” 听了这话,自然大喜过望,哪有半点不愿意,立马躬身抱拳:“多谢掌门,弟子愿意!” “如此甚好,随我来吧,苏师叔在明渊阁中!”说着,叶郎雪便领着白诺城径直出了大殿。 一路走来,不少弟子见叶郎雪竟然亲自领着个陌生少年往明渊阁走去,皆是满脸疑惑,你看我我看你,却都无人知晓,只得对叶郎雪躬身见礼,丝毫不敢上来打扰;白诺城见状,心下惊叹:“叶郎雪不过比他年长几岁而已,如此年纪便有这等修为,又成一派掌门、人人敬服,难怪他说不需要纵横剑;想来怎么也是难得的宝剑,昨日他自可取剑离去,亦无人知晓……想必这便是人家常说的少年英才吧?自己跟他比起来,便只能算得上可笑二字!” 就在白诺城走神时,二人已到了一座两层红木古楼前。楼高余四丈,阔门巨柱,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青石古道,匾额上“明渊楼”三个大字浸透着岁月的沧桑,朱红色的漆已剥落了大半。 “咚…咚咚!”叶郎雪一长两短敲了三下,不等回应,便轻轻推门带白诺城进去,两人径直上了二楼,顾不得满楼的书架,白诺城一眼便看见了窗台旁一位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这老者廋骨嶙峋、容颜枯槁,除了脑袋,全身都套在厚实的衣服下。见两人上楼,老人笑了笑! 叶郎雪掩了掩盖在老人腿上的白色虎皮,率先开口道:“师叔,这就是昨夜我跟你说的少年,他叫白诺城!”闻言,白诺城立马躬身见礼,“小子白诺城见过苏前辈!” 苏慕樵看着白诺城,笑了笑问道:“真是幸运的小家伙,不过……一条命换一条鱼,值得吗?” 白诺城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值得!在前辈眼里,这或许只是一条鱼一盘下酒菜,但是对晚辈来说,这或许便是进入另一片天地的钥匙!晚辈虽出身微末,文不成武不济,但却有几分执念,既不愿寄人篱下,甘为庸人驱使;也不愿坑蒙拐骗,亦或上山为匪下海为盗,行那等奸恶之事。晚辈只想抓住机会,自己拼尽全力,挣出头!” 说着,又犹豫片刻突然笑道:“其实…其实昨日本是谋划好的,不想陪我同去的那茶楼小厮中途变卦,否则,也没那么危险!” 听了这话,苏慕樵和叶郎雪相视一笑,道:“根基虽差,好在心性坚韧,也难得实诚。既然你说有一颗坚如磐石的心,那便留下来看看吧!” 白诺城闻言,顿时大喜,转头又看向叶郎雪;叶郎雪只笑道:“苏师叔都同意了,还不拜见?” 叶郎雪立马单膝跪地,抱拳见礼:“白诺城拜见掌门,拜见师傅!” 哪知苏慕樵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师傅?”片刻间,两人都望向叶郎雪;叶郎雪只看着苏慕樵,笑道:“师叔虽腿脚不便,但一身修为皆在脑子里,若是不流传下来,岂不可惜?再则,鱼都收了,所谓吃人嘴软,这弟子便也一同收了吧!” 闻言,苏慕樵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看着白诺城,正色道:“既然你与我渡明渊有缘,我便收你为徒也并非不可,不过事先你得应我三个条件!” “请前辈示下!” 苏慕樵盯着白诺城,正色道:“第一,我渡明渊乃名门正派,你终生须行正道,做义事,决不可口是心非,行那等奸淫掳掠的大奸大恶之事!第二,同门如手足,手足如兄弟,我派虽比不得昆仑、太白那般巍峨,但立派两百余年而不倒,凭的就是同气连枝四个字。手足相残,乃是禁忌之最高!最后,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要求你学那通古剑门的李师一,一生只拜一个师傅,但若是你任何时候犯了以上任何一条。为师杀不死你,我会让叶郎雪出手,若他这一派掌门也杀不得你,为师,便自刎以谢师门!以上三条,你可愿意?” 听了第三条,白诺城仿若五雷轰顶。虽说子不教父子过,教不严师之惰,但徒弟作恶,师傅自刎谢罪,当真让他震惊地久久难言。这不比学一门手艺,纯纯为了谋个生路,如此荣辱相连,生死与共,这才是真的拜师? 沉默许久,白诺城双膝跪下,手指苍天,道:“我白诺城发誓,此生不背正道,不叛师门,不伤手足;若有违此誓,苍天为鉴,日月为凭,定叫我刀斧加身,万箭穿心!” 闻言,苏慕樵满意的点点头,苍老的脸顿时笑了起来:“今夜炖鱼烧酒,再行叩拜之礼!哈哈哈” “这…是,前辈!” 苏慕樵颤颤巍巍的伸出布满怪异青斑的右手,摸着白诺城的头,慈笑道:“没那么多规矩,可以改口叫师傅了!”闻言,白诺城惊喜交加,恭敬见礼:“是,师傅!” 至当夜开始,原本冷冷清清的明渊楼突然热闹了起来;本来一个照顾苏慕樵起居的小弟子次日就搬离了出去,因为,从此明渊楼多了一个名叫白诺城的弟子,这弟子岁数不大,辈分却不低,众弟子只能称他…小师叔! 幽州柳城人士,父母双亡,不是名门之后,不是世家子弟,没有武学根基,也难说他练武奇才,只因为一条鱼,成的小师叔!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日,渡明渊三百余号弟子杂役便人尽皆知,又不出半月便有人私底下叫他愚人师叔或者鱼师叔…… 第三章 鱼师叔,纵横剑,最闲人,真英雄 白诺城满以为拜了如此慈爱的师傅,第二天便能学得绝世武功,成为一代剑侠,万人敬仰,哪知慈爱了仅仅两三天的师傅就突然变得严厉苛责起来,绝世武功也变成了一本本知乎则也! 原来,拜师次日,卯时未到,白诺城就被苏慕樵叫了起来,开始考较他基础,哪知不管四书五经还是拳掌剑指,全都一问三不知,气的苏慕樵差点从太师椅上跳起来。最后只留下一句:“三餐从简,睡觉减半,所谓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这才气消。白诺城问:何时可学剑法?又被一顿臭骂,按苏慕樵的说法,不知四书,便不晓伦常;不懂兵法,便不知进退,充其量算个莽夫;不读老庄,便不懂天道;不识佛经,就不知轮回业报……总之,百家学文,被他说了大半,直吓得白诺城夜不能寐……自此开始,白诺城除了一日三餐挑水做饭,基本不出明渊楼。 偶有胆大的弟子,好奇新来的小师叔每日大门不出,闭关修炼,也不知苏长老教了什么绝世武功,趁夜扶窗偷偷一听,不是知乎则也,就是阿弥陀佛,直愣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如此新闻,第二天便传开了,立马就成了渡明渊众弟子间的笑谈。从此,愚人师叔、阿弥陀佛师叔,鱼师叔…彻底成了名人! 不久,叶郎雪也来了一次,白诺城仿佛看到救星,一阵诉苦,只换来严肃的‘应当如此’四个字。底下弟子们的玩笑,白诺城自然清楚,但是有口难诉,门内又严禁争斗,只得忍着装作没听见…… 如此又过三月,白诺城仍未学得一招半式。偶有一日,执事堂有好事张姓弟子约白诺城比剑,推不脱躲不掉,又怕太过推诿有伤师傅颜面,白诺城只得应了下来。年轻人出手不知轻重,只两招下来,白诺城的腿上便被挑出一篷血花,直吓得那弟子脸色发青,连连赔罪央求不要告诉上头……白诺城心如死灰,点头应了,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次日,苏慕樵见他腿上有伤,立马询问,一句不慎摔伤,哪里骗的过,奈何不管苏慕樵怎么问,也问不出半点。苏慕樵立马叫来了原来伺候他的小弟子,片刻就问的一清二楚,想来早已传的满门皆知,顿时气的七窍生烟!立马将那张姓弟子找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又罚抄了几本佛经这才放走。此事传开,白诺城在渡明渊算是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连续数月,几百号弟子再没人敢叫他鱼师叔…… 后来,苏慕樵发现白诺城越发的心不在焉、萎靡不振,知道他心结已种,只得长叹一声,从贴身处拿出一本用丝绸仔细包裹的剑谱,扔了过去,没好气的说道:“好了,别要死不活的,明日便开始学剑!” 白诺城先是一愣,接着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忙的拆开一看,上书几个古体小字:七十二式纵横剑! “师傅?”白诺城抬头望去,苏慕樵冷哼一声道:“你是我的弟子,莫非老夫还能亏待了你?这七十二式纵横剑法乃是我派最上乘武学,历来只有掌门和长老们有权修炼。你个没出息的小子,竟然盯着底下弟子那些基础剑法发呆!你现在可知为师为何让你先学那些劳什子玩意了吗?不懂伦常,不知进退,不明善恶的人若是学了这等剑法,一旦为恶便是人神共愤的大恶!” 白诺城听了,顿时一惊,也觉有理,不由得点头道:“师傅教训的是,弟子谨记教诲!”闻言,苏慕樵摆了摆手,长叹一声:“世事最无常,否则又哪来身不由己一说!为师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只盼你日后练剑时也要常持正道佛心!否则,纵使教你天下第一等的剑法,也是害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 苏慕樵见他双眼不离剑谱,心知今日再说怕也听不进了,只得摆手让他退下。白诺城匆匆回到卧房,哪还有困意睡觉,立马捧了剑谱,一字一句读来。直到夜深才抱着剑谱,沉沉睡去…… 次日,苏慕樵又传了一套内功心法,一门名叫扶摇登云步的轻功,这才开始一字一句地细致讲解起来。近半年的知乎则也、阿弥陀佛倒是让白诺城这门外汉的悟性增长了不少,剑法、内功、轻功,无论遇到何处不解,只要苏慕樵稍微指点,他便醍醐灌顶,偶尔还能举一反三,这等悟性让苏慕樵也心生宽慰。 白诺城对于剑法的痴迷和执着远远超出了苏慕樵的认知,自从开始练剑习武,白诺城早将什么四书五经、六道轮回扔到九霄云外!慢慢的,甚至开始忘了做饭、忘了睡觉,有时候练到紧要处,可以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待在密室中,哪里还顾得上他;无奈,苏慕樵只得又把原来的小弟子叫了回来打理日常起居。白诺城见状,只得连连告罪,可不到两日索性连自己的窝都搬到了密室…… 听说白诺城现在连苏慕樵的起居也不用打理,整日的把自己关在密室,吃住也不离开,众弟子都笑话说小师叔在练更高深的阿弥陀佛,顿时又成为一段笑谈。就连不少长老,偶尔在训练弟子辛苦时,都要提他两句,说他真是渡明渊两百多年来的第一号闲人了! 岁月匆匆,如此不想将近三年过去,前来送饭的小弟子阿吉已经越发看不清白诺城的身影。他的轻功开始莫名的诡异,剑法也越来越快,时而看到整个密室,密密麻麻到处是剑影,但是刹那间又全部消失无终! “啊!”少年手一缩,端来的碗吓得落了下去,顿时脸色大变,只听叮的一声,剑尖稳稳的将碗挑起,“怎么,阿吉,你不让我吃饭啊?” 阿吉看着眼前出现的这熟悉少年,脸一红,立马端起碗来,躬身道:“小师叔哪里话?是我刚才吓到了!” 此时的白诺城比两年前成熟了许多,个子也高了一节,显得俊朗了几分。端起碗,吃了两口,问道:“近来门中可有什么大事?” 阿吉忙道:“有的,半月前说的昆仑弟子约战掌门的事有了结果,飞鸽传书今天回来了!” “哦?结果如何?” 闻言,阿吉一脸自豪,拍了拍胸口道:“嘿,自然是掌门赢了!昆仑年轻这一辈的七大高手出了四个,但是掌门不跟他们比,说位份不等,若是要比就让他们四人齐上。他们本来还不服,后来说不过只能依了,没想到四个全上也只在掌门手中走到第五十五招就都败下阵来,现在江湖都说,咱们掌门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白诺城听了也是一惊,自言自语:“第五十五招?该是飞星逐月,那出手的四个人都是谁?”阿吉想了想,说道:“若弟子没记错,该是排名第三的杜若飞、第五的曲凭寒、第六第七的陆离和陆书瑶兄妹!” “他们几个?丁冕、柳习风还有池静松三人呢?”如今的白诺城再不是两三年前的吴下阿蒙,现在即便他已分不清老庄,但是各门各派的成名高手却是如数家珍。沉思片刻,阿吉又道:“丁冕跟您一样都在闭关,快剑柳习风据说去了外海,至于池静松他当时倒是在场,不过之前似乎受了伤,故而并未出手。” 白诺城点点头,放下碗筷问道:“掌门师兄有没有说何时归来?” 阿吉道:“说了,算上飞鸽传书的时间,约莫四五日后便能回来了。小师叔,这次您该出关了吧?这么大的事!” 白诺城点头道:“是的,该出去了,怎么也得迎接下掌门师兄,我闭关之时他几次前来,都没见上面。” …… 这次几乎三年未见的白诺城突然出现,再没有引起什么浪花,因为如今整个渡明渊都如潮水般翻腾热闹,只因为掌门叶郎雪,一人败尽昆仑四大成名高手,英雄、高手的流言和传说彻底碾碎了针对这个闲人的几句玩笑。 四日过后,叶郎雪如期回山。 “参见掌门!” 潮水般的欢呼瞬间淹没了渡明渊,久久回响……白诺城虽是闲人,好在辈分不低,站在近处看的更加清晰,三年不见的叶郎雪更显内敛,仿佛一柄掩尽锋芒的宝剑,即便收剑入鞘,也能感觉到他凌厉的寒光! 叶郎雪轻轻按下双手止住久久不断的欢呼,接着不过几句再平常不过大义凌然的激励,让众弟子又是一阵欢呼,白诺城心中惊叹不已,不过三年光景,他言谈举止间已有几分一代大师的风范,这是装不出来的!接着,他突然明白了当初叶郎雪说他不需要纵横剑的真意,因为只要他在,他站在眼前,他就是唯一的掌门,他就是那柄无坚不摧、光芒万丈的纵横剑! 叶郎雪送走最后几位新晋的长老,又与苏慕樵和白诺城商谈了半柱香时间这才离去;说是商谈,不过大多时间白诺城只有听的份… 看着叶郎雪远去的背影,苏慕樵眉头微皱,说道:“你掌门师兄怕是受伤了!”白诺城闻言,一阵惊疑:“是吗?弟子怎么没看出来,师傅是如何知道的?” 苏慕樵摇了摇头:“为师也是猜的,因为他故意单独找你我商谈,却忘了问你的剑法如何,你们可快三年没见了!” 白诺城想了想,道:“师兄或许是忘了,也难说的!”不过,苏慕樵却摇了摇头,道:“你师兄的一生比你曲折许多,他本是将门之后,却幼年丧母,十二岁时候他父亲叶相南也驾鹤西去。家道中落,来此拜在我师兄门下,也没过几年太平……他十六岁时,我师兄伤重而去,我亦自身难保,叶郎雪匆忙之间接下掌门之位,可以说这几年,渡明渊是他撑起来的。所以我知道,他受了伤也不会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再者,你师伯走后,往日和其他门派的交情早已散尽。常言道,雪中送炭者少,趁火打劫者多,渡明渊内虽然平静,可外面却是暗流涌动、虎狼环饲;此次你掌门师兄之所以应下昆仑的约战,也是想借此震慑一番!” 闻言,白诺城沉默许久,突然取了天香酒猛灌一口,问道:“若是真受伤,不知伤势如何?”苏慕樵想了想,道:“重伤瞒不过我,轻伤又不必故作掩藏,想来,不重但也轻不了!” “如此,便好!” …… 第四章 不是对的人 遇上 不是对的人 叶郎雪对昆仑四杰一战,彻底让渡明渊走出了江湖的边缘,站在了风口浪尖。 昆仑和太白剑宗是当今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两者之下,大空寺、流星半月阁、通古剑门和天一剑窟、暗影楼紧随其后,屈居二流。至于渡明渊、青云门等等便只能算是三流门派。尤其江寒客死后,渡明渊更是快要被江湖忘记,它之所以还被人记得,只是因为叶郎雪的横空出世,他让渡明渊开始变得不一样,也让沉寂已久的江湖变得不一样…… 所有人都在打听昆仑的一举一动,若古南海派出青华二老难免授人以柄,说是以大欺小;而若是年轻一辈,看那叶郎雪的剑势,只怕就算丁冕出关,胜负亦未可知! 不过数日,一道消息从昆仑向四面八方传播开来,昆仑竟然派出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不远千里往渡明渊拜会掌门叶郎雪! 美人计!消息传出,几乎所有关注此事的江湖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世人皆知,顾惜颜生的倾国倾城,美艳不可方物;而且,她在昆仑内的辈分颇为奇怪,第四代的弟子敢称她师姐,但掌门古南海却称她师妹;同时她在昆仑的地位也是极高,不在青华二老之下。古南海派出这等人物,冰释前嫌以及拉拢之意不言自明!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太白剑宗上有剑圣林浪夫,虽说也已年过花甲,但是精神矍铄,剑法更胜当年。其下还有剑神莫承允,却正值壮年;再者宗主林碧照虽罕见其出手,但能身为一宗之主,又能教出莫承允这样的弟子,自然暗藏韬略、深不可测! 反观昆仑派,至昆仑三圣陨落之后,虽然有古南海和青华二老坐镇,但均已年近古稀,所谓英雄迟暮,总有支撑不住的一天。其下这年轻一辈的弟子,经过与叶郎雪这一战,可见都还略显稚嫩,几年之内恐怕还难当重任,更不必说接掌昆仑这等大派。即便有被寄予厚望的丁冕和柳习风,但若没个十来年磨砺,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说到叶郎雪,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一身修为却是同辈罕见,如此少年英才,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又有好事者,将渡明渊的历代掌门查了个遍,发现第七代掌门苑恒南曾经师从于昆仑,只因门内嫌隙这才愤而转投。如今古南海使出美人计,是想两派联姻化为一派,虽然渡明渊从此销声匿迹,但是日后由叶郎雪接掌昆仑以做补偿,着实两全其美、老奸巨猾!这等惊世骇俗的流言,最受喜欢,顿时传的满江湖沸沸扬扬,只不过听者多,信者少,大多不过一笑而过…… 风景秀丽的山间,如画的山道上驶来一辆漂亮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位如花儿一样娇美的女子。那女子听了车头上绿衣丫头的汇报,顿时笑的花枝招展、前仰后合,全然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模样:“哈哈……是吗?竟然还有这等传闻?那我柳琴溪岂不是要代人去相亲了?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又突然好似生气的哼了一声,道:“翠儿,回去可得将这些告诉你家小姐,我这趟可是太不容易了!” 那名叫翠儿的小丫头,连忙点同意:“嘿嘿,是是,翠儿回去,一定告诉我家小姐,说柳姑娘可是冒着名节受损的风险,只身前往狼窝的!” 柳琴溪听了,立马拍手叫好:“说得对,不过据说那叶郎雪乃是当年镇南大将军叶相南的独子,不仅剑法超群,还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这等人物,若是被我看上了,你家小姐可别后悔!” “柳小姐又拿翠儿打趣,谁不知道,您早跟湘王府陈公子定了娃娃亲。” 被少女识破,柳琴溪也不恼,只笑道:“你这丫头懂什么,所谓货比三家,买件衣服还要挑挑呢,何况是过一辈子的丈夫,陈浪顶多算第一家。说起来,这次本来是你家小姐举手之劳的小事,却害我冒这天大危险,连赶了十来天的路,若不寻回个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岂不是亏大了?” 翠儿知她开玩笑,也不跟他分辩,只点头道:“是是是,柳姑娘貌美如花,不管是潘安还是柳下惠,都会被您收入麾下!” “好你个死丫头,也敢拿我打趣,信不信,遇到下一批毛贼,我就把你卖了!” “翠儿不敢,把我卖了,我怕把人家吃穿穷了。嘿嘿……柳姑娘,您还是饶过他们吧!” 车外两个贴身护卫听了,只得苦笑摇头。如此,两个女子你来我往的打趣斗嘴,这千百里的远途,倒也不怎么寂寞无聊了…… 又过两日,叶郎雪突然将白诺城叫去书房。白诺城匆匆赶来,刚坐下,叶郎雪便轻笑问道:“呵呵,三年闭关,纵横剑练到第几式了?” 白诺城见他言谈之间更显随意,想来即便有伤,怕是也好了大半,不觉松了一口气,如实道来:“小弟不才,刚刚练到第四十七式渊飞残虹!” 叶郎雪闻言,面色微变:“毫无根基,三年不到便能练到第四十七式,已数难得,也没亏了你那般辛苦。但即便同一式剑法,不同人试出来也有不同的境界,改日,你我二人切磋一下!” “正想如此,但是掌门师兄日理万机,又不敢打扰!” 闻言,叶郎雪笑着摆了摆手,道:“也不差那些时间,不过今日找你前来却为另外一件事。你应该听到了江湖上的传言,算算时间大概三两日后顾惜颜应该就会送上拜帖。虽说那些流言大多都是无稽之谈,不值一提,但我渡明渊也确实不需要他昆仑做倚仗。等她来时,你替我相迎,不必格外客套、故意亲近,只需以礼相待即可!若她谈起我与昆仑四杰一战,你只说君子切磋,公平公正,心中并无半点不满就是了。” 白诺城点点头,认真记下,想了想又问道:“若她问起掌门师兄,我就说……” “闭关!” 果然,刚刚第三日清晨,便有拜帖送上,但名字却不是那传言中的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而是衡山眉庄柳琴溪。 “柳琴溪是谁?”白诺城转头看向阿吉,他没听过的名字,想来不是什么名宿高手。阿吉想了想,道:“回禀师叔,这柳琴溪是眉庄庄主柳方悟的女儿,他唐兄便是快剑柳习风。” “那她也是昆仑的弟子咯?”阿吉却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她唐兄已拜在昆仑,她便要继承眉庄,所以学的乃是家传的八步剑意,并无别的师承!” 白诺城闻言,面色奇怪的看着阿吉,道:“她既不是名宿高手,也非昆仑弟子,你为何如此清楚?”阿吉面色微红,道:“师叔只对江湖高手感兴趣,自然不知道。这柳琴溪乃是顾惜颜闺中密友,虽不及她那样倾国倾城的貌美,不过也是个难得的佳人,而且为人性格爽朗,与其他诸多女子不同。故而,江湖中那些酒后杂文都是有的!” 白诺城想了想,也瞬间明白过来。底下弟子们除了辛苦习武,闲暇时间多混迹于酒馆茶楼,这等地方最多的便是江湖上的奇野杂谈、风流韵事,以及那些有名的江湖美人!这些弟子自然也羡慕那些成名的江湖高手,但是若真要比较起来,还是这些流言更贴近生活,故而流传甚广也不奇怪。随即点点头,道:“厅堂备茶,叫人请上山来!” “是”阿吉得令离去。 山脚下的柳琴溪早已等得不耐烦,负手而立,心中微怒:“这叶郎雪好大的排场!”又过了半柱香时间,这才见一个十四五岁小弟子匆匆下山拜见:“柳姑娘,请随我来!”柳琴溪随即留下两个随身护卫,只带了翠儿跟上。 行至山间,那弟子似乎这才想起什么,忙躬身作揖道:“柳姑娘,我家掌门闭关未出,特嘱咐小师叔接待姑娘,望姑娘莫怪!” 柳琴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立马脸色一沉,道:“你家掌门可真会挑时间闭关!”那小弟子不敢反驳,只得赔笑。又过一帘瀑布,他似乎不太放心白诺城的为人,突然将迎面走来的一个杂役拦住问道:“小师叔可在正殿?” “小师叔?哦……你说阿弥陀佛鱼师叔啊,是的,刚刚过去!”那弟子行色匆忙,撂下一句就走。身旁的柳琴溪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一皱问道:“你家师叔叫什么?” 那小弟子闻言,顿时脸色大变,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己弟子私下打趣也就罢了,若叫别人听去,那还得了?随即正色道:“我家小师叔,姓白,白诺城,是师叔祖苏慕樵长老的关门弟子!” 柳琴溪见状,也猜他有难言之隐,与翠儿对视一眼,打了个眼色。翠儿从小伴读本就聪慧,瞬间会意,上前一步就拉住那小弟子的长袖不停摇晃,语气娇滴滴的说道:“小哥哥,我分明听见方才那人说什么阿弥陀佛鱼师叔的,你就说给我们听嘛,又有什么打紧!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弟子哪敢乱说,忙摇头道:“姑娘听错了,真没什么新鲜,快随我来吧!鱼师叔……啊,不不,是白师叔该等急了!” 翠儿娇哼一声,甩开他的长袖,威胁道:“哼,你也说鱼师叔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待会儿见了你家师叔,我也这么叫他,就说你教的!” 那小弟子听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拉住秀儿,求饶道:“别别,小女侠,这可不敢!我说,我说还不行嘛?不过两位可千万不能在他面前讲呀,不然苏师叔祖会打死我的!” 柳琴溪二人对视一眼,皆好奇的点点头,只听他下文。那小弟子随即将白诺城如何拜师,如何如何有了这奇奇怪怪的绰号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两位姑娘,大致就……就是这样! 见他说完,柳琴溪和翠儿两人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顿时笑的花枝招展;那翠儿更是直笑的扶腰蹲在地上,半晌才站起来,笑道:“我看,该叫他阿弥陀佛咕噜咕噜鱼师叔,那么大了才学私塾里的东西,怕是喝水喝傻了吧?呵呵” 那小弟子哪里敢接话,只得赔笑:“两位可不敢在别人面前乱说得。”柳琴溪笑罢,慢慢反应过来,面色也越加不悦,心想道叶郎雪竟然派这等无能闲人来接待自己,岂非也是一种轻蔑?既如此,便给他一点教训,将叶郎雪给逼出来!想着也不再纠缠,忙跟了小弟子向正殿走去…… 白诺城在正殿等了片刻,果然见一小弟子领了两位女子前来。那中间女子一身紫色衣衫,个头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便是一般男人也比不得,身形修长,眉如墨画,面带春风,果然是一个难得美人;她身后半步的女子略小几岁,也生的格外可人,看她着装和位置,当是随身丫头。 白诺城起身相迎,向前两步抱拳见礼:“柳姑娘一路辛苦,在下白诺城!”柳琴溪也微微欠身,礼数周全,道:“小女子眉庄柳琴溪,见过白师兄,让师兄久等了!” 白诺城忙领着柳琴溪坐下,又让阿吉奉茶,对那弟子道:“你可以下去了!”那小弟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忙奉命离去。 随即白诺城与柳琴溪便寒暄了起来,尽是旅途遥远可遇戝匪,金秋转寒注意保暖之类的客套话,不值一提。当柳琴溪提起叶郎雪与昆仑的约战,白诺城便说“君子之约,公平公正,并无怨愤不满,反而对昆仑悠悠千年的传承颇为钦佩。”如此,两人一个说者无心一个听者无意,不多久便无话可说,越发觉得无聊……正当白诺城以为首日接待到此为止,就要让阿吉安排客房时,不想柳琴溪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敢问白师兄,那叶掌门果真闭关了?莫不是又去西冥湖抓鱼去了吧?” “呵呵呵!”话语刚落,身后的翠儿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诺城见二人形状,再笨也看了出来,但念及掌门所托,柳琴溪又是前来冰释前嫌的贵客,故而隐忍不发:“掌门师兄确实闭关,柳姑娘此话何意?”柳琴溪慢慢站起来,对白诺城抱拳说道:“既然贵掌门觉得我身份低微,不值他一见便罢了。白师兄年纪轻轻,辈分竟如此高,想必剑法亦是超群,还望不吝赐教!” 沉默片刻,白诺城起身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献丑了,不过既然切磋便点到为止,如何?”哪知柳琴溪竟笑道:“放心,我不会伤了你的!” 白诺城也不与她争辩,随即领二人退出大殿,到了殿外青石演武场。周边路过的弟子见状,再看两人架势,竟然是要比武!顿时惊的目瞪口呆,这柳琴溪虽不是成名高手,但既然能被柳方悟当做继承人培养,手中剑法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但这位小师叔,众人却是再清楚不过,除了念些知乎则也、阿弥陀佛,哪里见他练过一招半式;本有人要帮忙解围,但迫于辈分太低,又不敢出手,只能看着着急。 柳琴溪看着两丈远外的白诺城,想起那小弟子的话,不觉跟他比武有些可笑,想想又觉白诺城有几分可怜,摇了摇头道:“放心,我不会伤你的!”说罢,拔剑跃出,一阵剑光瞬间落下。白诺城眉头一跳,纵身飞出,瞬间拔剑,与柳琴溪错身而过,只听当的一声,白诺城剑势陡然一变,这才落地…… 一众弟子被这电光火石之间的交手吓了一跳,突然见两人平稳落地,皆未受伤,不觉松了一口气,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白诺城。突然,他动了,白诺城缓步向柳琴溪走去,上前一步说道:“我也不会伤害你的!”说罢,双指在他肩头一点,柳琴溪突然身体一颤,恢复自由…原来白诺城方才破开她的凌空一招后突然手腕一转,用剑把点了她的穴道! 小师叔竟然赢了?众弟子个个目瞪口呆,你看我我看你,惊的说不出话来…… 柳琴溪更是羞愤,竟然一招便败了,都怪那小弟子胡言乱语,随即拔剑而起,道:“我不服,方才不算,我是轻敌了!你我重新比过,你可敢来?”白诺城看着她,语气微沉,说道:“若是生死决斗,你早已死了,死人是没有重来的机会!不过,既然你不服,尽管再来便是,还是那句话,你来者是客,我不会伤你!” 柳琴溪听了这话,更觉是在羞辱她,立马纵身跃出,步伐极为诡异,忽左忽右,转换极快,两人还有五六尺距离时,顷刻出剑,剑法更快,角度刁钻无比!两人交手速度虽快,白诺城却看的清晰,她的剑法虽精妙,但想必柳琴溪练习不久,招式衔接略有些生硬。看准时机,白诺城每每落剑,均点在要害,不过五六招,柳琴溪的剑势便被打乱,心中虽有精妙招式却使不出来,不由得心急如焚,白诺城见状剑势陡然提速,瞬间刺出一片剑影,柳琴溪疲于应付之际,剑影突然消失无终,接着只听锵的一声收剑入鞘,原来白诺城用自己的剑鞘将她的宝剑套了进去! 白诺城向前凑进一步,轻声说道:“柳姑娘,承让了!”话语已落,但呼吸声犹在耳边。白诺城缓缓抽出剑鞘,嗡嗡声传遍演武场…… 柳琴溪收剑入鞘,面色几度变换,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突然上前一步笑道:“呵呵,不想你这小师叔如此深藏不漏!也罢,今天本姑娘输的心服口服,不过三月后,我还会再来请教的,到时候你可别托人告诉我,你在闭关,我可不是君子,就算闭关也得把你撵出来!” 说罢,还不等白诺城答话,直接转身拉了翠儿丫头就走,只见她一边走一边摇着手喊道:“不用安排了,我今日就走,三月后的今天,不见,不散!” 白诺城目瞪口呆的看着柳琴溪离去的背影,连一句‘我还没答应’都没说出,人就已经走远。 “小师叔威武!”突然,演武场爆发出一阵哄闹,有弟子匆匆向外跑去,有弟子高声呼喊,更有胆大的弟子将白诺城抬起来,呼喊着抛向天空。白诺城看着远处那一片红艳艳的云彩,喃喃的说:“姑红鬼,没有靠你的东西,我白诺城靠自己也一样学了本领,呵呵,对了,这群小子以前不是叫我鱼师叔吗……” “柳小姐,我还没吃饭呢?”山脚下,马车前,翠儿嘟囔着嘴抱怨道。柳琴溪用剑把敲了一下她的头,咚的一声:“还吃,我的脸都丢光了!去翁城吃,吃完了买两匹快马,我们连夜回去!” 数日后,渡明渊之事的消息传开,在江湖上引起一个不小的波澜。众人没想到前往渡明渊的不是顾惜颜,而是眉庄柳家的千金柳琴溪;更没想到的是,渡明渊突然冒出一位深藏不漏的小师叔白诺城,竟然只一剑便败了柳琴溪!既然能作为眉庄下一任庄主,柳琴溪自然有几分本事,既然一招也没接下,众人多是猜测,只怕渡明渊中白诺城的剑法只在叶郎雪之下,如此二人,真可为一时双壁。都感叹,一个三流门派,怎得上天如此垂怜? 第五章 怎叫君心知我心,共担相思情 师傅苏慕樵乐地喝了整整一坛子酒,一众弟子再也不敢叫他鱼师叔,却开始拉着白诺城让指点剑法。白诺城过去一看弟子们的基础剑法,却是一招半式都不会,只讲了半天剑意便灰溜溜的逃了。 若真要说指点,倒是叶郎雪开始亲自指点白诺城。高手过招才最有长进,二人没几天就要在明渊楼后的悬崖云海边斗上好几个时辰,直打的剑气纵横、云海翻腾!期间数度停下互相讨论指点,起初自然是叶郎雪说的多,白诺城只得洗耳恭听,但后来他偶尔也能插上两句,倒是让叶郎雪刮目相看! 如此,三月匆匆就过,白诺城早将柳琴溪的话忘到九霄云外。整整一千七百多里,乘坐马车往返就需一月,即便不眠不休,疯狂练功,两月不到又能有多少长进?想想那三月之约,只怕不过是她一时气话罢了! 哪知,又过两天,就在今日,就在此时,一道拜帖却如期而至,不早,不晚! 门下弟子汇报,此次柳琴溪并未乘坐马车,乃是单人独骥骑马而来!白诺城闻言,不由得一惊,一个女子单人独骥奔袭一千七百多里?苦笑着摇了摇头,脑中约莫有了她此时大概的模样。但当叫人匆忙领上山时,见到她的模样仍旧一惊,还是那身紫色衣衫,一头青丝紧紧束在后面,这模样竟不像个江湖有名的美人,却是个率军杀敌的将军! “喂!呆子,你看什么呢?”柳琴溪见白诺城盯着她愣了半晌也不说话,顿时娇笑着打趣:“呵呵,怎么,被姐姐迷住了?”闻言,白诺城不由得一阵苦笑:“柳姑娘,我以为你一时气话,不想你还真的来了!” 柳琴溪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道:“这叫什么话,你们男人说话就一言九鼎,我说话就轻如鸿毛?少说废话,看剑!” 剑还是那柄剑,剑法还是那套剑法,轻功步法也不见有什么突飞猛进,只是柳琴溪的左手上多了一件东西,一柄一尺二寸的短剑!长剑攻,短剑守,破绽还是破绽,但是却被紧随而至的短剑隐藏了起来。 看得见破绽,还是一成不变的破绽,白诺城竟然束手无策,他心中的惊讶不比任何时候小,到底因为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还是那一战以后,我以为自己不再是简单的人? 两人交手已有三十多招,柳琴溪原本还有些生涩的双手剑越发的纯熟,虽不能说心到剑到,但也变得行云流水般自然,直至慢慢转守为攻。第四十三剑后,白诺城面色陡然一变,竟一手抓住了柳琴溪紧随而至的短剑,猛的甩开,随即快速使出第四十四剑,稳稳停在柳琴溪的眉间! 看着白诺城鲜血淋漓的左手,柳琴溪面色大变,叹道:“没想到,你竟然依样画葫芦,以手为剑;这次,我还是输了!”然而白诺城却摇了摇头,道:“不然,若是你再练三个月,一出手便如同最后几招那般纯熟,我早就输了,怕是等不到想出这样的办法。” 柳琴溪闻言,突然灿灿一笑,道:“说的有理,既如此,还是三月后,还是今时今日,你,还在这里等我,不见,不散!”说罢,又转身离去,一边走又一边摇手喊道:“不用送了,回去疗伤吧!” 然而,白诺城这次却坚持将柳琴溪送到山脚,看她骑了一匹黑色骏马绝尘而去,这才返回明渊楼。只简单包扎,又跟苏慕樵讨论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便再次闭关…… 时间,开始变得有趣! 又是今日,又是此时此刻,但该来的马蹄声却久久未响。白诺城在山脚又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直至晌午,不由得有些焦急,或者说担心……又过半个时辰,密林山道间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仿佛正踏在白诺城的心间,看见还是那件紫色衣衫,还是那个人,松了口气,会心一笑! 此时,柳琴溪的模样有些狼狈,衣服褶皱,似乎淋过一场大雨。白诺城眉头微凝,还没发问,她已抢先开口,笑道:“中途大雨,耽搁了行程,等久了吧?” “刚到。” “骗人!” 剑还是那柄剑,剑法还是那样的剑法,轻功也不见有多大长进,只是手上少了一件东西,还是那柄一尺二寸的短剑。 破绽还是那个破绽,一成不变,但是白诺城却再次束手无策。因为此时此刻,柳琴溪挥砍挑刺的每一剑,都有三道剑气,招招凶险,竟然是罕有剑客能够掌握的一剑多重劲!白诺城终于叹服,比起这个不简单的女人,自己仅仅是简单的人…… 恐惧,绝大多数时候来自于对新鲜未知事物的一无所有,一但熟悉,再恐惧的东西也要平凡几分。正如柳琴溪的一剑三重劲,若要练到精妙,必须要一心多用,如此剑意随心,多重剑气才不会像孪生兄弟一样,没有分别。对付这样的剑法,唯有一个快字能够应对,果然柳琴溪败在了第四十九式:剑疾流沙。 “呼呼呼……”柳琴溪喘了几口粗气,拍了拍手,略有些失望,叹道:“没想到还是我输了!” 若是以前,白诺城该要说,这一剑多重劲,我也惊叹,同样羡慕不已!只是,柳姑娘初学,似乎还未能做到剑意随心,虚实结合,这才被我侥幸获胜,若是姑娘多练几个月……但是这样的话语再不敢说出,只道:“快要入夜,你的马,我已让弟子牵去马厩。今晚,我师傅说无论如何也得留你用饭,我下厨!” 柳琴溪听说要白诺城的师傅要见他,面色一红,本要拒绝,但听白诺城要自己下厨,不禁有了兴趣,笑道:“哟,没想到你不仅提的了宝剑,还拿的了厨刀,真是羞煞我也!” 这一句羞煞我也,顿时化解万千尴尬,随即,白诺城便领着她进了明渊楼。几个家常小菜,一壶清香花茶,苏慕樵笑声不止,两人各有心思…… 当晚,苏慕樵罕见搬到了密室,一楼还是白诺城和阿吉的位置,但是二楼却留给了柳琴溪。 夜,慢慢深沉。阿吉熟悉的呼噜声,又在不远处响起,外面的蛐蛐儿声、风吹落叶声却听的分明! “白诺城,你睡了吗?” “九流,你睡了吗?” 白诺城猛地坐起,脑中闪过那少年的样子,一身冷汗,愣了半晌,楼上柳琴溪的声音又响起,“白诺城,我问你睡了吗?” “哦,没,没睡!”沉默片刻,又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三月后,我不能再来了!” “哦……为什么?” 楼上沉默半晌,“我们找另外的地方吧,离我们都不远,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好吗?” “好,你知道这样的地方吗?” “知道的,芦风细谷!” “好的。” “呵呵,那睡吧,晚安!” “晚安!” …… 柳琴溪次日一大早便离开了渡明渊,除了白诺城和两个山门弟子,没有惊动任何人!不多久,柳琴溪夜宿明渊楼的事就传遍了山门,成为一时风流佳话。好在阿吉出面澄清,白诺城与柳琴溪二人乃是君子之交,以礼相待,绝无任何越轨行径,这才止住流言…… 自那日起,弟子们发现原本从不出四季山的白诺城开始经常出去几天。最开始是三个月一次,后来慢慢两个月,再后来一个月、半个月、直到最后逗留一个月也不回来。但他的剑法却是越加的难以捉摸,可谓进步神速,叶郎雪本有意顺势将一些门派事物交给白诺城,但见他心不在此,只得作罢! 昆仑和眉庄在西,渡明渊却在东,其间横跨西域、青州和幽州,两者之间的青州狭长地带丛山峻岭甚多。其间,有一座秀山名黛,山中又有一奇峰名约绛珠峰;峰中有山谷因芦花多而美,得名芦风细谷…… 白茫茫望不到尽头的芦花花海上,一件青衫,一身杏红,两道人影伴着刀剑交错的锵锵声,你追我赶,踩着芦花边飞便打。剑风荡起芦花,如云似雪,轻,柔!但此时,比芦花还要轻柔的却是两人的剑法。 凉风,有情,且情意无边,好似芦花下的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此刻,宝剑的寒光映着情人的娇笑,也变成了迷人的眼波;诡异灵动的轻功只能用来点缀柔美飘逸的身姿。此等比斗,纵然还有三分剑意,也暗藏七分柔情,哪剩半点杀气? 说尽闲情,无日不匆匆。又是黄昏,剑收,人止! “夜宿云中小筑,月挽香风细入。醉依长虹七彩栏,影映迷离玉兔。红颜深藏百花处,冰肌玉骨,掩面却尘舞!牡丹羞做无语蝉,暗香群芳妒,群芳妒,梦里何处寻归路?无寻处,无寻处?冷心悸动镜湖!”柳琴溪盘坐在青竹小筏上,轻吟着这首白诺城半月才憋出的雁来羞,心中别有几分暖意。词非好词,牵强附会,漏洞百出,但其中暗藏一问一答,也别有些巧妙。但那些,都有什么关系? 看着不远处,撑着竹筏的白诺城,柳琴溪沉默片刻,说道:“我兄长要见你!” “快剑柳习风?”闻言,白诺城不由得一愣,想了想,又道:“如此甚好,我也想会会他。” 然而柳琴溪却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怠惰了不少,你不是他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但是,你一定要赢,至少……不能输。因为,这很重要,很重要;可惜我帮不了你,能给你的,都给你了,除了我的身子!” “我知道的,但是经历过的都是有意义的,否则哪来的这般情怀?不过剩下的,都交给我!什么时候?” “九月初九,昆仑之南,茫山之巅,不见,不散!” …… 次日,白诺城突然回到渡明渊,紧接着便开始闭死关。又过两日,一则颇有些震撼的消息突然传遍江湖,渡明渊第二代弟子白诺城,要挑战昆仑七大年轻高手中排名第二的快剑柳习风!偏偏这个消息很奇怪,是从柳习风口中传出,整个渡明渊上至掌门叶郎雪、长老苏慕樵,下到弟子杂役,事先竟无一人知晓。最后,还是送饭的阿吉传来白诺城的回应,“传言不虚,确有一战!” 一时间整个渡明渊突然沸腾了起来,有人说白诺城想要效仿叶郎雪,一战成名;也有人说,一年前白诺城曾三度战败柳琴溪,柳习风护妹心切,自外海归来便率先挑衅,哪知白诺城索性送上战帖,一决胜负,只是不知他为何选在重阳…… 眉庄柳式,早年入仕不顺后入江湖,在江湖上名气虽小,只属末流,但家传之八步剑意却别有精妙。世人都知一心一意、术业专攻方能成事,但八步剑意却偏偏能叫人一心数用,这样便能练出江湖上极为罕见的一剑多重劲!柳习风之所以称为快剑,便是因为他不到而立之年,竟能使出惊世骇俗的一剑七重劲! 一剑七劲,虚实结合,路径不一,劲道亦不同,仿佛同时要应付七人,这等剑术当真天下一绝!故而,几乎没人认为白诺城能赢,只好奇他能走出多少招,因为这一战比之一年前叶郎雪那次,其艰难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白诺城闭关期间,叶郎雪本也有心相助陪他练剑,可惜他的剑法路数与柳习风全然不同,根本帮无可帮;故而任凭他将七十二式纵横剑法练到极致,也只叹有心无力…… 闭关两个月后,白诺城突然出关,在山腰间的枫林坐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沉默不语! 次月,白诺城坚持拒绝众人,单人独骥,一路绝尘而去,那情景恰似当年的柳琴溪。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正是拜亲访友、登高赏菊的好日子。然而对于白诺城来说却不是,他也登高,却不为赏菊,是为决斗! 两旁的江湖客见有人此时上山,再看他着装年纪,自然猜出了身份,纷纷让开一条山道。然而白诺城的眉头却微微皱起,因为他发现越往山顶,江湖人越多,最后甚至密密麻麻。看他们着装,怕是各门各派都有来人,他尚有自知之明,自己的那点名头还请不来这么些人,只有快剑柳习风…… 柳习风一身麻衣,面容消瘦,站在一层厚厚的枯叶上,颇有些仙风道骨。看着身前眉头微皱的白诺城,笑道:“不用奇怪,除昆仑和眉庄外,青云门、太白山、巨剑帮、暗影楼这些人都是我请来的!”说着,又突然转头看向远处一块巨石上一位正在饮酒的青袍老者,道:“对了,还有不属于江湖的湘王府!” 白诺城微微一愣,转头看了过去,道:“她于我说过,却不知你是何意?” “你赢我,或者,我无法败你,你我便是兄弟!日出比剑,日落赏菊!” “若我输了呢?” “死!” 说罢,柳习风又笑了笑:“不用怀疑,这不是随雨的本意,是我的!而且,今日她被我关在家中,帮不了你。再者,你须知湘王府虽一不参政二不掌兵,但毕竟祖荫犹在、余威尚存。所谓恨之大者,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她与陈浪二人,虽未成亲,但毕竟已有名分。你既要横刀夺爱,自然要拿出本领,否则,不过害人害己!” 白诺城点点头:“此言在情在理,故而,我才应下这一战!” “哈哈,好,虽不知你剑法如何,不过看来还像个男人。”说罢,柳习风长剑一颤,荡出一阵剑风,“现在,该看你手上的本领了!” 话未落,剑已出,一剑七劲,七劲各有不同。如弯月,如闪电,如灵蛇,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轰然落下……白诺城拔剑跃上,身化残影,剑气纵横交错。片刻,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已出第五十七剑,却仍旧半点没有粘到柳习风的衣衫;反而白诺城的肩头已然渗出一片血红,如此下去,不过再有十来招便要丧命于此。 突然,白诺城轰然落地,脚下猛地一跺!万千枯叶瞬时飞起,轻,柔,如云似雪。接着他手中纵横剑轻轻一点,划出千百弧线,突然似乎有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将枯叶全都穿在了一起,跟着他的纵横剑极速飞扬……最后,突然一片枫叶割下柳习风衣衫一角,“千叶化匕!这是我近日所悟,柳习风,你且试试!” 枫叶、松针、白桦、黄菊,如铺天盖地般将两人围在其中。白诺城,剑快不过柳习风,故而只能不时借用暗器一般的枯叶保命;柳习风,一剑七重劲,自然快过白诺城,但却苦于应付四处纵横飞扬的枯叶,一时竟也拿不下他。如此。两人便僵持了下来…… 但是,这终究没有转化成一场比拼内力的战斗。不多时,众人只见白诺城的剑势突变,竟然使出一件三重劲!众人面色惊变,疑惑不解,但此时剑气纵横,只听一声巨响,枯叶已落,二人相视而立,收剑入鞘! 众人细致一看,白诺城肩头染红,柳习风衣衫褴褛、密密麻麻的几十道口子。如此一战,竟然两败俱伤,不分胜负?果然,柳习风刚刚收剑,突然仰头一笑道:“哈哈,好,不错,果然暗藏妙招;走,饮酒,赏菊!” 见状,被请来观战的江湖客一脸茫然,同时更是疑惑不解,不解为何白诺城最后竟然也能使出一剑多重劲,柳家从不外传八步剑意,莫非他真是练武奇才,过目不忘? …… “叮” 两人再碰一碗,一口饮尽!白诺城本就不胜酒力,早已有些恍惚:“琴溪,她在何处?我想去见她。” “眉庄,不过现在你最好别去,我这好过,随雨的父亲,难!要见她,去一个只有你们知道的地方,回去……回去我会放她出来,她该知道去哪找你。”接着,柳习风看着白诺城,正色道:“记住,你也不要去湘王府,这与你无关!我柳家的事,我们自会处理,会给你一个清清白白的柳琴溪!” 闻言,白诺城略微一惊,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便依柳兄之意,不过,若有需要我效力之处,但说无妨,不用客气!” “呵呵,我从不与自家人客气,前提是你对得起随雨。记住,不要辜负她,你该知道。跟你在一起,她要付出多少艰辛!你若背弃,我会杀你,我柳习风说到,就能做到!”说罢,柳习风纵身一跃,消失在夜空…… 白诺城又喝了一碗,看着芦风细谷的方向,喃喃自语:“怎么会?” …… “嘎吱” 关了一整天的门终于打开,柳琴溪满脸泪痕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柳习风的双臂,猛烈地摇晃着:“哥,你把他怎么样了?啊,你是不是把他杀了?” “别摇了,再摇就散架了,刚跟他喝了一顿酒!” 柳琴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惊喜交加:“喝酒?他没死?这么说,他……他赢了?” 柳习风冷哼一声,道:“你个没良心的,就这么想你哥输?好歹我也是快剑柳习风,给我留点脸面行不行?他没赢,不过,也没输,算是旗鼓相当吧!” “是吗?太好了!”说着,突然明白了过来,一把抱住柳习风,眼泪又落了下来,“哥,谢谢你,我知道,是你手下留情了。不然,他不是你的对手!” 柳习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柳琴溪的头,道:“傻丫头,从小到大也没见你流过这么多眼泪,若我真杀了他,你还不恨我一辈子?放心吧,过两日我会请师叔去湘王府说情,他当年有恩于湘王,有他帮忙,加上今日这一战白诺城的名头,退亲应该问题不大!” 闻言,柳琴溪哭的更是厉害,“下辈子我还做你妹妹!” “呵呵,去吧,去找他,去那个只有你们知道的地方!” …… 残月,下弦月,有风,微风,芦风细谷! 两道人影紧紧拥抱在一起,哭声不止却久久不语,仿佛融进了这片天地,化作万吨礁石,此生不移! 任它朝露,闪电,*****,只要你在,你回来,我就在那里,此生不移! 凭它时间,空间,轮回,业报,只要你在,你回来,我还是我,我就在那里,此生不移! 白诺城伸手轻轻拭去柳琴溪的泪痕,抱着她说道:“你瘦了!” 闻言,柳琴溪噗呲一笑,嗔道:“真老土!怎么,你想我变胖啊?小心我变胖了,你可就抱不动了!” “要是胖成那样,我就索性把你扔进这湖里,让你做个怪模怪样的胖头鱼,看你还敢笑我!” 柳琴溪闻言,一愣,嗔道:“好呀,你这人心眼比女人还小,都一年多了还记得清楚!说起来,你还没跟我说过你的过去,给我讲讲吧!” 白诺城沉默许久,看着柳琴溪的眼睛说道:“好,既然你想听,我就给你说……其实,我本名叫九流,出身勾栏。不知道父亲是谁,我母亲生下我不久就疯了,妓院里的老板取笑说,也不知这是哪个三教九流生的野种,便给我取名九流,没有姓氏……后来,我换上白诺城的名字拜入渡明渊,再后来的事你就大概知道了,因为一条鱼我就莫名其妙成了苏慕樵的弟子!” 看着柳琴溪略有些奇怪的神色,白诺城轻声问道:“你在意么?” 柳琴溪狠狠的摇了摇头,手中抱得更紧,眼眶早已湿润,“我只会更疼你、怜你、爱你!若我早知道,第一次见面,便不会那么欺负你!”说着,突然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湖水,此时残月落在湖中,湖水映在眼中,双眸闪烁,问道:“冷么?西冥湖的水。” 白诺城看她一双眸子,美,仿佛落在西湖里的月亮,不明所以。突然,柳琴溪松开白诺城,纵身跃出,一头扎进湖中!白诺城大惊失色,立马也跳了进去。 待两人跃出湖面,唇已紧紧wen在一起,一瞬便是永生! …… 第六章 眉庄惨血 “不!士可杀不可辱,我绝不同意!”一间密室内,一个长相清秀看起来颇为儒雅的年轻人,推倒一桌的书卷,突然疯狂的怒吼起来:“当年青碧老儿的救命之恩,我陈浪宁愿以死相报,也绝不答应这等无耻的交易! “啪!”湘王一巴掌扇过去,骂道:“逆子,你懂些什么?这些年你只管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吟风弄月、花天酒地,哪知道世间的烦恼?如今陛下垂暮,却因当年扶幽宫之乱,至今膝下无子。许多封疆大吏虽表面忠诚,但早有不臣之心,皆有裂土封王之意,眼看天下将要大乱,为父一不参政二不掌兵,空空挂了个虚名,日后如何保你性命,如何保护这偌大的湘王府?既然那女子,对你无情,你又何苦念念不忘。索性,让昆仑、眉庄和那什么渡明渊都欠咱们一桩人情,日后总是用得上的!再者,青碧长老已经想了法子,不会伤我湘王府名声!” 陈浪听了,冷冷一笑:“哼,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么?我不会同意的,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湘王听了又要一掌下去,但见他已满脸鲜血,手到空中又收了回去,叹道:“痴儿,你还不明白?自从那白诺城使出什么一剑三重劲,她柳琴溪早就不是你的女人了!” “啊”陈浪听了,怒吼着又是一通乱砸…… 湘王陈敬台缓缓退出,关上房门,转身对两个守卫吩咐道:“今日开始,盯着公子好生念书,没我吩咐,不得出房门半步!” 守卫对视一眼,“遵命!” …… 眉庄庄主柳方悟,早年曾在朝廷做一偏将,与湘王陈敬台颇有些缘分交情,后又在一次狩猎中救了湘王一命,故而定下这门娃娃亲。 自从听女儿说在外另有爱人,早已大发雷霆。奈何夫人早走,女儿从小跟他长大,年过双十也没什么女儿家娇滴滴的矜持,反而爽朗刚烈。因此打不得骂不得,只得以礼说礼,奈何柳琴溪偏偏又生的一张巧嘴,自己刚说两句,便被她一大堆道理堵了回来。 后来甚至听柳琴溪说要退婚,早已怒不可竭,平生第一次动手,却换的女儿以死相逼,无可奈何之下又听昆仑二老之一的青碧说湘王已同意退婚,这才一声长叹,按下怒火。 不久便与苏慕樵飞鸽传书,匆匆定下婚期,以免再横生枝节。苏慕樵双喜领门,自然欢喜,立马选定正月初九,正是男婚女嫁的黄道吉日! 白诺城和柳琴溪听了这话,早已喜不自胜,只叹万千艰辛也是值了。只可惜腊月初一到初九乃是昆仑年终大典,如此一来柳习风和顾惜颜都不能来了…… 江湖新晋高手白诺城,将要迎娶眉庄千金柳琴溪,本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又加上之前白诺城挑战柳琴溪的兄长快剑柳习风,以及更早的柳琴溪三顾渡明渊,这等消息连在一起,着实可说是一段风流佳话! 但是,江湖人多半知晓,柳琴溪曾是湘王府公子陈浪的未婚妻,如今却与白诺城成亲,不由得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过三天之后,眉庄、湘王府纷纷出面澄清,所谓陈浪与柳琴溪所定亲事,纯属谣传;次日,德高望重的昆仑二老之一的青碧长老出面证实,作为湘王和柳方悟的知己故友,也不曾听说二人私下有定这门亲事,如此“谣言”便真成了谣言,世人大多数相信,像青碧长老这样的前辈高人是绝对出言不虚的! “公子,你不要冲动,请公子稍等片刻,我等这就去禀告王爷!”看护陈浪的两个守卫早已吓得面色发青,连忙安抚。 陈浪右手握着一块碎碗抵在喉尖,骂道:“给我滚,再不退开,本公子立时死在这,看那时,你们给不给我陪葬!”说着,碎碗往前一送,已然见血。 “慢!”左边那护卫吓得断声一喝,“公子,你走吧,我二人不拦就是!”说罢,拉着同伴让开一条道。 陈浪见状,立马夺路而逃;两人见他跑远,这才匆匆去找陈敬台…… 陈浪本要出城,但人还未到,就见城门已关。想必是他父亲的命令,又想无处可去,不觉只能寻了一处酒楼开始喝起闷酒。 如今酒楼中人已坐了大半,喧闹无比,讨论的尽是最近发生的江湖大事,其中最多的自然是跟本城湘王府陈浪公子有关的那个谣言…… “古老四,我就奇怪了,当初明明从湘王府中传出陈公子跟那柳小姐早已定亲,今儿个怎么又说都是谣言了?”靠窗一桌,一个黄袍大汉刚加了两个小菜,就拉着身旁一个双眼细长的男子问道。 那古老四,一只脚放在长凳上,说道:“谁说不是呢?可是那柳家老儿和咱们王爷都说是谣言了,再说,这不还有青碧长老嘛,那还能有假?那前辈可是年近古稀,德高望重!” “倒也是,来来来,喝酒!”那大汉喝了一口酒又道:“听说那柳姑娘长的是美若天仙,那姓白的小子可是有福了,对了,他叫啥来着?” “白诺城,什么一诺千金,价值连城。那可是渡明渊最近新出的高手,可了不得!那姑娘虽美,也得有本事的人才能得到不是?再说了,人家下月初便要成亲,想也没用!” 那黄袍大汉碎了一口:“想想又不犯法……哎呀,谁!”哪知刚刚说完就被人一把提了起来:“你说什么?成亲?什么时候?” 转头一看,竟然是个年轻儒生,立马大怒一把将他推倒,骂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滚一边去!” 陈浪翻身起来,从腰间亮出一块腰牌,大汉顿时吓得脸色发青,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又扇了自己一巴掌,求饶道:“陈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陈浪顺手拔出那大汉腰间一把匕首,指着他的脑袋,质问道:“你刚才说,那对奸夫**何时成亲?” “奸……奸夫**?”那大汉不由得一愣,随即突然反应过来说道:“哦,白诺城和柳家小姐,定在下月初九迎亲!” “畜生!”陈浪怒吼一声,一把拉起黄袍汉子,吩咐道:“出去,出去告诉其他人,就说不是谣言,那对奸夫**,都该碎尸万段,快去!” 旁边的古老四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拉着黄袍汉子,连忙点头:“是是是,公子放心,我们这就出去说!” 说着,两人转身就往外跑。“啊”然而两人刚要出门,只听一声尖叫,黄袍汉子转头一看,只见身旁的古老四头上穿了几根筷子,鲜血直流,两眼翻白已经死了。立马吓得尖叫起来,顿时惊动了整个酒楼。 酒楼中其他人也见到这般景象,立马一阵惊叫都往外跑。这时一道红影闪过,顷刻间,整个酒楼顿时鸦雀无声,除黄袍汉子和陈浪,其他二三十人都已毙命…… “终于清静了!”这时,一道声音从酒楼角落传来,原来那里还坐着一位容颜妖艳的女子。 此时,陈浪也早已吓得全身颤抖,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是谁,不要杀我,我可是湘王府公子!” “王府?”那女子随即一笑,问道:“这么说,你是陈氏皇族人咯?” 陈浪以为吓住了女子,忙点点头道:“对,我爹是湘王陈敬台,我是他公子,陈……”陈浪一个字还没说完,双眼顿时一瞪,猛地捂住脖子,哪知还是一条血线喷了出来,接着眼前一黑,倒地身亡。 那女子笑了笑,说道:“难怪能活到今天,原来是贬王,当年果然还是没杀干净!” 说罢,她又缓步走近早已吓瘫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的黄袍大汉,道:“你们方才说,要成亲那年轻男子叫白诺城?他是何时拜入渡明渊的?不说话,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那大汉反应过来,立马跪在地上磕头:“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那人确实叫白诺城,大概是四五年前拜入门的,据说辈份不低,师傅姓苏!” “苏?苏慕樵,呵呵……哈哈哈哈!”那女子突然大笑起来,独自沉思片刻,自言自语:“不想当年手底下放走的一条小臭虫,不仅没死,如今竟然也有了一点名头!”说着,又转头看向大汉,吩咐道:“去湘王府,告诉陈敬台,就说他儿子死在我的手上了!如果他再找白诺城的晦气,我就送他去跟他儿子陪葬;如若不服,下月初九,眉庄见。告诉他,本姑娘是姑红鬼!” 说罢,姑红鬼化作一道红影,跃出窗户闪身离去。 湘王府正厅,陈敬台被下人们扶着,双手轻轻捧起陈浪苍白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血炼女,姑红鬼,刀魔聂云煞座下第四位高手。小畜生,没想到你跟这等鬼怪妖魔还有勾搭!来人,给我查,去渡明渊还有柳城,把白诺城那小畜生的底细给我查个清清楚楚,记得,不要声张!” “是”…… 眉庄,自从柳琴溪和白诺城婚期定下,早已忙了大半个月。渡明渊排名第二的高手和眉庄千金的婚礼,所来宾朋、宗亲和江湖同道自然不在少数,即便只是简单的迎亲,也务必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柳城,幽州一座再平常不过的小城,突然来了一群外地豪客,出手阔错,拿着画像到处打听一个名叫白诺城的男子。 渡明渊,不知情况的小弟子嘴里滔滔不绝的跟初次见面的江湖人讲诉白诺城的入门过程。乃至最后阿吉也加入了进来,感叹小师叔成名后,来打听他日常起居的人都突然多了起来。幻想着,自己说的这些,或许不久后就变成了远方哪个茶楼酒馆里的传奇谈资,就如同自己以前听的那些关于柳琴溪和顾惜颜的一样。不由得,感觉自己在创造历史,于是越加口若悬河;最后找不到话题,竟然开始偷偷翻起小师叔的包裹,那是他从拜师时候就背来的包裹,只是从未打开过…… 正月初七,深夜,一封密信被传到柳方悟手中。密信上,只有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和一方两寸小玉的拓印! 正月初八,同样有几封密信,被柳方悟亲自送出。当晚,原本几家正在赶路的宗亲挚友突然终止了行程。 然而,早在两日前,一辆红色的马车,驶出了柳城,一路换了六匹马,极速向眉庄方向奔去。马车上,只有两个护卫,和一个衣衫破烂、疯疯癫癫的中年女人…… 眉庄,红灯高挂,如血一般嫣红的纱幔在冷风下摇曳……一间秀阁中,柳琴溪看着父亲双鬓间的一缕白发,泪雨婆娑,紧紧抱着父亲:“爹,女儿不孝,这些年只顾纵情胡闹,全然没有报答您二十二年教养之恩!哪知当女儿懂得的时候,已然要为人妇。父亲,原谅我吧!女儿只是不想多年之后,当我子孙满堂却要死去之时,他们问女儿此生可有什么憾事,女儿苦笑着告诉他们,女儿这一生唯一的憾事,是没有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柳方悟目光闪烁,轻轻抚摸着柳琴溪一头的青丝,笑道:“傻丫头,为父知道的。为父不怪你,日后也盼你不要怪父亲,你需知道,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说罢,骤然伸出双指在柳琴溪肩头一点…… 正月初九,晴,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白诺城一身红色锦衫,缓步走在山道上,此时寒意正浓,百花已枯,山道却一片嫣红,映着他的衣衫,满上遍野,远处看去,好像一片火红的云彩。 “白诺城,你为什么喜欢我?我不是最漂亮的,我也不是最温柔可人的!”芦风细谷,柳琴溪站在竹筏上手捻着一朵芦花,问道。 “因为天上地下,前世今生,只有你一个柳琴溪。即便,那一天的马蹄声不再响起,我也会去找你!” 两人冲出水面,唇紧紧相吻,片刻后,柳琴溪看着白诺城认真的说:“现在我全都给你了,只留下我的命,陪你过一生!” 白诺城紧紧拥着她:“我也会陪着你,比天荒地老更长久,比海枯石烂更遥远!任他物换星移,乾坤颠倒,也不改变!” “白诺城,三月后,我不能再来了!” “哦……为什么?” 柳琴溪蜷缩着身子,沉默许久,“我们找另外的地方吧,离我们都不远,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好吗?” “好,你知道这样的地方吗?” “知道的,芦风细谷!” …… 山风吹来,乱了他的思绪。白诺城嘴角含笑,春风得意,步伐轻盈,不多时眉庄已在眼前。此时庄门大开,鼓乐齐鸣,琴瑟合奏,满堂的宾客,看着白诺城面带潮红,暗藏笑意。柳方悟一身云锦,手牵着盖上盖头的新娘,对白诺城招了招手,笑道:“诺城,过来,饮了这杯相知酒,再去会会这满堂的宾朋!” “是,岳父大人!”白诺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转身对着大堂抱拳道:“诸位同道宗亲,我白诺城今日能娶得如此佳妻,实乃…嘭!” 哪知白诺城话语未落,只听嘭的一声,一道雄浑的掌力打在他背上,白诺城瞬间被打飞两丈,砸碎一方酒桌摔在地上,立马喷出一口血。 “噗”白诺城转头一看,出手之人竟然是柳方悟,顿时面色大惊,脑中瞬间万千疑惑不得解,问道:“岳父大人,为何?” 柳方悟伸手一指,断声喝下:“哼,你这不知哪个三教九流生下的小畜生,不配叫我岳父!” 听了这话,白诺城顿时如五雷轰顶,抬头四面一看,原来这十来桌坐上宾里竟然没有一个女人小孩儿,此时他们个个手持兵器,冷面怒视自己。他瞬间反应过来,难怪山下门客以习俗为名拦住叶郎雪等人,只让他一身上山,原来此处竟然变成了杀他的陷阱!又想起方才喝下的那杯酒,突然视野朦胧,头痛欲裂,竟然是毒酒! 只是她不会,白诺城转头一看,见柳琴溪无动于衷一言不发,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不由得心凉了半截,又转头看向柳方悟,说道:“柳庄主,白某虽出生卑微,但自问并未做过有损正道之事,问心无愧。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莫非便因我白诺城出生卑微,便要置我于死地?” “呵呵,好个问心无愧,那你给本王看看这是什么?”柳方悟尚未答话,一道略有些苍老的男子声音已然响起,同时一个身穿蓝色锦衣的中年男人从柳方悟身后走了出来,正是湘王陈敬台,此时他手中拿着一块两寸大小的绿色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天栩栩如生的小蛇。 白诺城见状,顿时面色一惊,沉思片刻道:“不过一块玉佩,乃是我偶然所得,能证明什么?” 陈敬台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偶然所得?你可知,此玉乃是当年绿衣天妖段九麟的的随身之物,段九麟***女,人神共愤,最后被大空寺缘觉大师一掌毙命。他死后,此玉归他发妻姑月情所有,也就是如今江湖上恶名昭彰的血炼女姑红鬼!姑红鬼嗜杀成性,一生如疯如魔,所杀之人不计其数,你说这块玉是你偶然所得?既如此,半月前姑红鬼杀我孩儿陈浪时,为何威胁本王不要找你麻烦?”说着,陈敬台突然垂头一叹:“我儿已死,我一生再无留恋,哪怕死,本王也要先杀了你这罪魁祸首!” 听了这话,白诺城心中更是如翻江倒海,他知道许多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但是姑红鬼却不在此列!为何能有这等恶名?她恶名昭彰,却突然出手杀了湘王之子陈浪,又陷害于他,这等心机深沉的恶人当真世间罕有,难怪人称姑红鬼,原来她果真不是人,她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白诺城看着陈敬台,分辩道:“我是被姑红鬼陷害的,我白诺城若真要杀你孩儿,我自然会光明正大地去挑战。”然而,陈敬台却摇了摇头,又道:“我儿已死,我也不想再听,如今,本王只想要你去跟他陪葬,给我杀!” 陈敬台一声令下,乔装成宾客的手下立马跃出,向白诺城杀去……白诺城上山迎亲,纵横剑留在山下,此时十来个江湖好手一拥而上,白诺城只得顺势扫腿将方才砸碎的酒坛碗碟当做暗器,一招千叶化匕倒也解了危难。 “啊”一片碎碟划出弧线,割破一个男子的咽喉。白诺城顺势夺过他手中长剑,七十二式纵横剑法他早已练的炉火纯青,刹那间剑气纵横,再加上那四处飞射的暗器,电光火石之间便有十来个高手死在他手中! 场中其他杀手见白诺城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武功,也着实吓了一跳,再也不敢近身,只是将他围在中间。陈敬台和柳方悟对视一眼,也有些惊惧,会意点点头,陈敬台突然喝道:“白诺城,你再敢动手。我便叫你真成孤家寡人,来人啦,给我带上来!” 白诺城转头一看,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灰尘油渍,疯疯傻傻的中年女人已经被陈敬台抓住咽喉。见了那女人,白诺城突然面色一滞,继而鼻子发酸,泪水已然涌上,大声喊道:“娘?” 柳方悟冷冷的看着白诺城,说道:“没想到你先中剧毒,后又挨了我一掌,还有这等功力,果然非同一般!不过,放下你的剑,束手就擒,否则也莫要怪我等心狠手辣!” 话语刚落,湘王一把按下,将白诺城的母亲按跪在石阶上,她本就疯癫不懂言语,此时一阵尖叫,伸手乱抓。白诺城双眼如裂,怒吼道:“娘!啊……陈敬台,若我白诺城今日不死,日后我必将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陈敬台听了,却半点不惧,反而更加疯狂:“既然如此,那本王先让她死!”说罢,正要碎裂白母的咽喉,哪知先碎裂的竟然是他的脑袋! 突然间如鬼魅般出现的姑红鬼一爪抓碎陈敬台的脑袋,转身长袖一挥,将柳方悟震退三丈远,柳方悟刚刚战定,已经一口血喷了出来,气息不稳,看来已受内伤。这妖女几年不见,武功越发精进。姑红鬼一身血红色纱裙,抖了抖手上的鲜血,看也不看柳方悟一眼,只盯着白诺城笑道:“呵呵,小家伙,没想到你这土里的蚯蚓、沟里的臭虫,不仅活了下来,竟然还闯出了几分名堂,倒真是让本姑娘刮目相看呀!呵呵” 白诺城看着姑红鬼,一腔怨愤再也控制不住,怒吼起来:“妖女,你为何如此害我?” 姑红鬼却反笑道:“本姑娘何时害你了,当初叫你拿了青蟒小玉去渡明渊拜师,你为何去了,却不听我言?若是你早听了,何来今日的苦恼?” 她话语刚落,只听一道破风声传来,一身月白长袍的叶郎雪突然飞落在屋顶。原来,叶郎雪在山脚等了半晌,也不见白诺城迎下新娘,又听眉庄内乐音骤停,故而心中不解,独自闯了上来。看着满院的尸首,又看了看已经双双受伤的白诺城和柳方悟,不禁怒声问道:“柳庄主,不知你这是何意?” 柳方悟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青蟒小玉,扔了上去说道:“咳咳,白诺城勾结血炼女姑红鬼,叶掌门不除妖孽,何来问我?” “什么?”叶郎雪一把接住,低头一看确是青蟒小玉。看了看白诺城,摇了摇头,又转向柳方悟冷声说道:“柳庄主,你以为仅仅栽赃一块玉佩,就能引得我渡明渊兄弟相残吗?” 闻言,柳方悟突然笑道:“哈哈,栽赃?这青蟒小玉,乃是你门内弟子阿吉从白诺城包裹里取得,若是叶掌门不信,自然可以与他对质。不过我看也不必了,杀你师傅江寒客的姑红鬼就在现场,你如何不去问问她?” “什么?” “什么?” 白诺城和叶郎雪同时惊叫出声,白诺城没想到当年害死渡明渊前代掌门的竟然是姑红鬼,那当年姑红鬼让自己拿着青蟒小玉去拜师,岂不是早就有了借刀杀人之心?叶郎雪更没想到,姑红鬼竟然就在现场,他低头一看,果然看见柳琴溪旁边站着一个容颜妖艳,腰配寒刀的红衣女子,起初他以为是柳琴溪的贴身丫头,谁曾想竟然是人憎鬼泣的一代魔女! 叶郎雪长剑一指:“你是姑红鬼?” 姑红鬼盯着叶郎雪看了片刻,怪笑了起来:“呵呵,没想到江寒客那个窝囊废师傅,还能教出你这等弟子,真是有趣,有趣,呵呵!” 叶郎雪再问:“那白诺城与你是何关系?” 姑红鬼转头看了看白诺城,竟然面色含羞道:“他与我,孤男寡女在一辆马车上呆了两天两夜,呵呵,你说是什么关系?” “无耻妖女,你乱说什么?”还不等白诺城解释,叶郎雪剑已出鞘,同一式剑法,不同的人使出来也有不同的境界,叶郎雪一出手比之白诺城使出来,更有几分精妙! 姑红鬼见叶郎雪出手不凡,立马拔刀相迎,竟然是一把薄如蝉翼只有一寸多宽、长不过两尺的短刀,刀法妖异霸道,一出手便如鬼哭神嚎。只十招不到,叶郎雪已落入下风,柳方悟毕竟虚长十几岁,见多识广,似乎认出了姑红鬼所施展的刀法,顿时如同真见了恶鬼般,惊叫出声:“流霜刀?叶掌门小心,这妖女使得乃是刀魔聂云煞的成名绝技流霜刀,我来帮你!”随即,忍着剧痛纵身飞起来助阵,同时厉声喝下:“白诺城已身中剧毒,功力大减,快,出手杀了他,提头有赏!” 叶郎雪惊叹:“巴山夜雨剑,扶世流霜刀,果然名不虚传!”随即与柳方悟联手,跟姑红鬼缠斗在一起…… 院中剩余的人听说白诺城身中剧毒,又看他全身颤抖冷汗直冒,再不惧怕,立马蜂蛹而上!白诺城摇了摇头,双眼又清明了几分,立刻提剑相迎。中毒已深,此时再不敢留手,他化做一道残影在人群中左突右击,出剑必见血,没过多久,场中又多了七八具尸首! 空中,姑红鬼以一敌二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刀法反而越加凶狠凌厉,招招凶险,直打的叶郎雪二人疲于应付。突然,一刀破开叶郎雪的剑势,姑红鬼转手就对着刚刚被她一掌震开的柳方悟凌空劈来,柳方悟见状目光陡然一滞,吓得脚未落地就一把抓来白诺城的母亲扔了出去…… “娘?” 刀光如昙花一现,一闪即逝,白母不再尖叫乱抓,血已从头顶流了下来,顷刻间已然毙命! “啊”见状,白诺城的双眼突然一抹血红涌上,一剑劈开身边的男子,继而凌空跃起,使出一剑三重劲。变化只在刹那,柳方悟先挨姑红鬼一掌,气息虚浮,匆忙之间挡下三重剑气已属难得,哪知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将他穿胸而过! 柳方悟双眼大睁,一把抓住白诺城的胳膊,想要再提剑杀他,手中已没了力气。见白诺城此时已杀红了眼,似乎又顾及柳琴溪的性命,突然凑近了些许,说道:“随雨,她……她被我点了穴道,身不由己,你不要杀她!”说罢,这才垂头死去。 白诺城听了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转头一看,从头到尾柳琴溪未发一语,也未挪动半步,这才恍然大悟。转身飞落,长剑拉出一条血柱,他掀开盖头,柳琴溪双唇微颤、泪雨婆娑,已打湿了红妆。他伸手想要解去她的穴道,可是看了一眼长剑上的鲜血,又转头看了看这满院的尸首,手又收了回来,双眼也已经湿润,此时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才想起苏慕樵的那句话,“世事无常,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姑红鬼!我要与你同归于尽!”心痛如绞,生无可恋,白诺城突然转头猛喝一声,扶摇登云步顷刻间施展到极致,任由姑红鬼一掌落在他肩头,也不能阻挡片刻。白诺城猛然撞在姑红鬼身上,一把将她死死抱住,两人撞开院墙,冲出眉庄,落下悬崖,下面是涛涛碧怒江!叶郎雪见状也立马飞身追去…… 耳边狂风呼啸,看着上方三丈远处的叶郎雪,白诺城大声喊道:“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女!” “呵呵,想要跟本姑娘同归于尽,你还嫩了点!”姑红鬼运起内劲,不停的想要震开白诺城,哪知白诺城嘴角鲜血直流,却始终不肯放手,只是大声吼起来:“叶郎雪,杀了他,我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给我杀了她!” 叶郎雪双眼微凝,叹了口气,一剑落下。 “不要!”直到此时,姑红鬼才尖叫一声,想要脱身逃离却为时已晚;剑光瞬间穿透两人,刹那间,除了风声,再没了声音。 如此,白诺城便抱着姑红鬼向碧怒江落去,看着叶郎雪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嘴里微不可闻,喃喃的说:“叶郎雪,欠你们的,我白诺城已经还了!” “噗通” …… 第七章 江上夜歌,风雨情楼 涛涛碧怒江,西起西域雪山,一路向东,经幽州、青州、中州和并州、瀛洲,最后汇入东海。 此时一艘长有十七八丈宽约六七丈的红色大船正沿江而下,此船不仅宽大船身也高,船上有一栋三层木楼,顶楼正门上挂着匾额,上书:风雨情楼,四个大字! 船上红灯高挂,乐声飞扬,好不逍遥,原来竟然是一家乐坊的私船: 雪砌亭台玉雕楼,白虎赢氏贵无忧。 旦闻妇人出贫贱,白绫三尺绕颈喉。 烟波缭绕萍雀生,梦里江南夜回眸。 莫问残月锋几许,汇入星汉任自流。 寻声而去,此时二楼中,一位年过三十略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一曲刚罢,又来一曲,听她唱道: 轻纱罗曼花间绕,胭脂含羞面如桃。 春风伴夜入梦来,吹动多少心跳。 门前洞庭,院后芭蕉, 不留碧波潭下阴阳鱼,难宿梧桐枝上鸳鸯鸟。 少年志在凌云,美人倩影飘渺; 若无痴情不渝,但求红颜不老。 好一句,“若无痴情不渝,但求红颜不老!”女子此曲刚罢,楼中立马响起一阵叫好声。女子躬身见礼,随即又转身向身后一角微微欠身行礼,原来那里坐着一位年纪二十五六、丰神如玉的年轻男子,此时他正手抱琵琶坐在一群女乐之中,也向那女子笑着点头做礼! “秦姑娘,可否再来一曲?”此时,下方有一男子出声问道。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应喝,那女子笑了笑,说道:“只要诸位客官不嫌弃,秦且歌便再来一曲,又有何妨,却是不知这位客官想要听什么曲子?呵呵,荤的,我这可没有!” 女子说罢,人群中又是一阵怪笑。那男子脸色一红,连忙摇头:“秦姑娘说笑了。” 说罢,只见他转头看向窗台边,那里挂着三十来个风铃,叮咛做响,每个风铃下又挂着一方小小竹块,上面写着曲名:踏雪寻觅、古楼密语、红村旧事、醉魂引梦、暮雨星辰、寒林野客、聚散缘空、琴心似月和湖畔林语等等…… 这些曲子与那极具宫廷色彩的千阙楼不同,那里弹奏的是九霄凌云志和盛世的锦绣繁华,而这里演绎的尽是凡世的分离聚散、离合悲欢。 然而男子看着半晌,却摇了摇头,又道:“听闻如梦乐坊最近做了几首新曲,不知能否有幸?” 闻言,整个楼中,几十号人都满脸疑惑地看向秦且歌,似乎并不知情。秦且歌笑了笑,说道:“公子当真消息灵通,既如此,小女子便献上一曲乌江月,请各位客官品评!”说罢,红唇微启,一曲悠扬悲戚的歌声传来: 忆昔郎君春去路,拔剑欲为红颜故。 烽火连天伴月照,铁甲冰凝血纵目。 梦里,心归哪方,欲留何处? 是那魂牵梦绕君王禄,衣锦还乡万人妒; 还是那秋风寒夜,异乡无亲苦? 英雄所谓,精忠报国,杀敌饮血; 将军不问,宝剑也述, 赤胆忠心多糊涂,只为君王欲无度。 长空剑戟留荒野,夜伴寒鸦何人顾。 原想,拜将封侯,青史留名英雄冢; 可笑,小小兵丁,无名枯骨乱葬岗。 血肉嘛,呵呵,只有那饥狼饿虎知归处! 呜呼,君不知, 原本绣户小阁碧玉出,嫁与渔人为何如? 昨夜西风凋碧树,空留落花风前舞。 秦且歌此曲落下,台下却一阵沉默。因出身机遇不同,每个人虽然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尘世的离合悲欢总是大同小异的。任你是绝顶高手,还是下三流的混混,一生风雨坎坷中,总归逃不过一个情字! 故而此楼名为风雨情楼,顾名思义,道尽人间风雨,说尽世间痴情! 见众人万般情丝涌上心头,秦且歌笑道:“诸位客官,今日子时已过,夜已深沉,还请回房休息吧!” 说着,挨个送走台下七八桌客人,这才返回楼中,再次对着男子欠身行礼,道:“多谢林公子出手解围,否则,今日我这曲怕是唱不了了!” “秦姑娘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盼我这不成气候的乱弹,没有坏了姑娘的天籁妙音!”接着,林姓男子又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秦姑娘,帮我照顾那位小兄弟。” 闻言,秦且歌却摇了摇头,叹道:“公子客气了,若真要计较起来,公子才真正是仁义无双,萍水相逢竟然能舍命相救,不愧是剑君子林笑非,妾身着实佩服不已!” 原来这男子竟然是太白剑宗剑神莫承允的关门弟子,林笑非! 说起他来,又别有一番故事,传闻二十多年前莫承允下山游历,从一伙强盗手中救下尚还年幼的林笑非。因他父母双亡,亲人难寻,莫承允于心不忍只得将他带回太白山,被当时尚还是剑宗宗主的林浪夫看到,甚为喜爱,于是便赐与林姓,又亲自取名笑非,意为似笑非笑之间,暗含许多世间人情。从此林笑非便跟着莫承允习文练武,有名师相助加上自身刻苦,不过二十来岁,已然成为一代剑侠高手,武功人品都是绝佳;故而,得到剑君子的美名,也确实实至名归! 林笑非笑了笑,问道:“不知那小兄弟,今日伤势如何了?” 秦且歌,答道:“公子放心,有公子连续五日的运功疗伤,我看他面色红润了不少,想必毒已去了大半。只是内伤难治,怕是还需要些时日。不过林公子放心,妾身已吩咐弯弯好生照顾了!” 林笑非,点了点头,随即抱拳谢道:“如此,就多谢秦坊主了,改日我再亲自拜谢弯弯姑娘,在下不再打扰,先告辞了!” “公子慢走!” …… 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一个十五六岁长相秀气的姑娘正红着脸,帮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搽脸!年轻人躺在床上,呼吸不匀、气息不稳,看来受了重伤。这年轻人,正是几日前抱着姑红鬼同归于尽,最后一同落入碧怒江的白诺城! 此时白诺城人在水中,明月亦在水中,波光浮动,明月变成了眸子,是柳琴溪的眸子,她轻声问道:“冷么?西冥湖的水!” 白诺城瞬间跃出水面,只见柳琴溪站在湖面,梨花带泪、失声痛哭:“呜呜,白诺城,你为何杀我父亲?你知不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呜呜呜”她的眼泪滴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波光浮动…… 还不等白诺城说话,柳琴溪突然拔出纵横剑,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我父亲,害了那么多被你杀死的叔伯。我是个罪人,罪人!”说罢,瞬间拔剑自刎。 “随雨!” 白诺城大叫一声,突然惊坐起来,内伤剑伤瞬间让他大叫一声:“啊!” “呀,你醒了?”这时,方才那帮他搽脸的小姑娘突然冲了过来喊道。 白诺城看了看她有些娇俏但是陌生的脸,又茫然的看了看周围同样陌生的环境,问道:“你是谁?我在哪?” 小姑娘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答道:“我叫弯弯,是秦坊主派来照顾你的;你在我们风雨情楼上!” “弯弯?风雨情楼?”白诺城摇了摇头,感觉房间有点摇晃,又问道:“这是一艘船?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 听了这话,弯弯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说道:“怎么,你没听过我们风雨情楼吗?我们现在在碧怒江上,昨日已过了青州地界,现在已经进入中州了!” “中州?皇城所在之地,我怎么会在这里?” 弯弯坐在床边,认真的说道:“你受伤了,落在了碧怒江,是林笑非林公子救了你的命,也是他为你疗伤解毒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他们。”说罢,弯弯匆忙跑了出去。 “太白林笑非?怎么会是他?”白诺城摇摇头,怎么也不明白,本是必死的绝境,却竟然遇到了这等人物…… 弯弯跑出去没过多久,秦且歌和林笑非就匆匆赶来,见白诺城果真醒了,林笑非走近两步,笑着问道:“小兄弟,伤好些了吗?” 白诺城点了点头,抱拳道:“好些了,方才听弯弯姑娘所说,还是林公子救了我,白某真是感激不尽!对了,在下白诺城,无名小辈。” “我知道你的,可不算什么无名小辈。”说着,又转头看了看秦且歌和弯弯,沉思片刻说道:“再者,你也不用谢我,我此行下山,正是为你而来!” 秦且歌见状,也知两人恐怕有些渊源难以为外人道,随即拉着弯弯出去了。 白诺城心中不解,他与太白剑宗从未有任何交集:“为我而来?这从何说起?” 林笑非道:“半月前,我奉家师之命前往渡明渊寻你,哪知到了贵门才听说阁下已前往眉庄迎亲,我继而转道眉庄。不想去时,已是人去楼空,多方打听,才知道阁下两日前被姑红鬼所害,一同坠入碧怒江;我又雇船一路南下,不想真被我在一处岩礁旁发现了你。说来也是阁下命不该绝,或者你我缘分匪浅!” “剑神莫承允之命?”白诺城听了,不由得更加疑惑,但一听林笑非说去过眉庄,立马拉着他焦急的问道:“林兄去过眉庄?那可曾听说眉庄千金柳琴溪后来……后来去向何方?” 林笑非看了白诺城许久,道:“眉庄惨案后,全庄上下除了女人孩子外,死伤大半。我去时,早已人去楼空,倒并未听说柳千金的去向!” 闻言,白诺城面色微沉,挣扎着就要起来,但是他一身内伤,还没站起来就又倒了下去。林笑非见状,连忙扶起来,安慰道:“你身受重伤,此时别说上眉庄,只怕走路都成问题。不如依在下之言,万事先养好了伤再说,可否?” 白诺城想了想,点点头,又对林笑非抱拳行礼道:“林公子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在下拜托林公子一件事,麻烦帮我打听一下我妻子柳琴溪的消息,白某感激不尽!” 林笑非一把扶起白诺城,说道:“这算什么,等你到了太白,只管安心养伤,我亲自跑一趟去帮你打听,如何?” 白诺城闻言,却摇了摇头:“晚辈与剑神前辈并无交集,只怕不好打扰,我想我还是在中州寻个地方也是一样的!” 不想林笑非却正色道:“白兄此言差矣,我师傅既然命我千里迢迢寻你,自然渊源不浅,索性兄台在中州也无别的去处,正好与我共上太白山,难道你不好奇,为何我师傅命我去寻你么?” 白诺城随即眉头微皱,他心下确实疑惑不解,又见林笑非年纪轻轻,但气度人品皆是不凡,想必其师傅剑神莫承允也绝技不差,便答应了下来。 见白诺城应下,林笑非也是欣喜,随即寻了个轮椅,麻烦弯弯推着白诺城去船头散心,此时刚过午后,楼中酒客甚多,正在央着秦且歌唱曲,正是一曲醉魂引梦: 暖群芳娇艳争春,冷红梅傲雪独醒。 红尘弄里风月情,直教英雄夺空名。 莫非前尘已注定,为何是你? 不顾那,春尽花落心将老; 只盼得,繁华过后人渐静。 花落去,繁华尽, 却依旧,朱门楼宇燕莺笑; 红墙外,刀光剑影血如雨。 指尖韶光化烟尘,遮掩了千年密语。 轮回盘里恩怨心,激荡起梦里涟漪。 要到何处寻觅,莫非是你? 总将红尘作铅华,欲把恩怨尽洗。 探密语,判恩怨, 却总是镜里藏花,只听得白外黑里。 终究是,痴缠梦里泣红尘; 后知了,爱恨相依难清分。 秦且歌一曲唱罢,自然引得满场叫好,正当此时,坐在船头的白诺城突然回头问道:“敢问秦坊主,可会唱一曲聚散缘空?” 柳眉微皱,秦且歌却依旧点点头:“妾身不才,却正好会唱这首柳城小曲,既如此,那便献给白公子!” 话语刚落,妙音已起: 都道是缘分天注定,今生得相见。 哪知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甜言蜜语的、口是心非的, 口出耳入,哪个进了心田? 无非是藏不住的月意风情,掩不了的富贵华年。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分离聚散岂无缘。 哪知命运偏多坎,红颜知己两难全。 忠贞贤惠的、痴情一片的, 心暖身冷,几个笑面如昨天? 无非是道不尽的苦辣酸甜,如人饮水,自知冷暖。 都道是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哪知缘分由心定,青丝红线本无关。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分离聚散岂无缘。 哪知聚变穷通时运连,风中飘絮,可悲,可叹。 聚散分离处,白发回首时, 悲一句,叹一声 人生爱恨由缘起,分离聚合随风散。 歌声未落,眼已朦胧。看着前面的滔滔江水,白诺城久久沉默…… 第八章 最是天下可怜人 船又在碧怒江中行了两日,第三日清晨在一片百花齐放的山谷下抛锚落定。 白诺城站在船头,早就看见山谷后面不过几里远的地方,一座巍峨壮阔的山峰伫立在云间,仿佛像是一柄宝剑,直冲九霄! 林笑非站在身旁,颇为自豪地指着那山峰说道:“那便是太白山,我太白剑宗在此创立宗门已有八百余年,本代宗主乃是师祖林碧照!白老弟,随我一同山上吧?” “好”白诺城点点头,随即二人辞别秦且歌等人一路向太白而去…… 林笑非在太白山显然威望甚高而且人缘极好,从山脚到山顶,凡是见面的弟子无不对他躬身见礼、热情之至,林笑非竟然也一一回应,一个也不怠慢! 不多时,林笑非将白诺城安排在一间客房中,又仔细吩咐了照应弟子,这才独自去找莫承允。 山顶薄雾隐隐,一间草庐内,刚过不惑之年的莫承允一身青色长衫,正在看书,竟然是道家入门的《蝉潭心经》。林笑非恭敬行完礼,这才禀报道:“师傅,弟子已奉命带回白诺城,师傅是否现在便要见他?” 莫承允放下古籍,叹了口气,说道:“若非故人所托,此时为师着实不愿将他留在太白山,你既已去过眉庄,就该知道此子杀孽深重,跟你绝非一路人!” 然而听了这话,林笑非却立即反驳道:“师傅,眉庄惨案后,虽然柳氏族人众口一词,但是据徒弟这两天与白诺城交谈下来,看他虽有几分戾气,但绝非滥杀无辜之辈,其间恐怕误会不小!再者,既然飞云堂已送回情报,师傅想必也知道,白诺城那未过门的妻子也已经自刎身死,此时渡明渊又对他误会重重,如今,他回不去师门,也去不了眉庄,最是天下可怜人,师傅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见徒弟这般维护,莫承允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非儿,你自幼跟为师习文练武,如今也算是文武双全。可为师还有一样没教过你,那便是世间的无尽险恶!白诺城敢与姑红鬼同归于尽,为师自然知道他有些难言之隐,但是无论多大的误会,那可是二十八条人命啊!况且,他横刀夺爱在先,后竟然又杀了岳父柳方悟,这等狠辣心肠,日后只怕比姑红鬼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傅,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太白山如此巍峨,如何便不能给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闻言,莫承允只得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既如此,你把他叫来吧!” 林笑非闻言,顿时大喜,立马跑了出去。不过半柱香时间,已将白诺城领了过来,“白兄弟,这便是我师傅,莫承允!” 白诺城见莫承允剑眉星目,丰神如玉气度不凡,只是面色微沉,似有不悦,但依旧躬身见礼:“剑神之名,如雷贯耳,晚辈白诺城见过莫前辈!” “起来吧!”莫承允摆了摆手,说道:“我知你心中疑惑,如此我便告诉你,我救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于何人所托,现在却不能告诉你,总之你记住,只要你在太白山规规矩矩,老夫活着一天便会保你性命一天!因此,至今日起,你我权且可以师徒相称,但我却不会教你一招半式而且,作为保你性命的条件,你终生……不得再下太白山!” 莫承允一席话,直听的白诺城震惊不已,就连身旁的林笑非也是一脸惊疑,目瞪口呆。终生不下太白山,这岂非与囚徒无异? 白诺城沉思片刻,挣扎着站起身来,对着莫承允抱拳道:“晚辈出身卑微、资质平平,当不得剑神之徒,因此也不敢再留在太白山,这就下山离去,望前辈莫怪!” “白兄弟!”林笑非急得一把拉住,不想白诺城却固执非常,只道:“林兄救命之恩,白诺城永生难忘,日后肝脑涂地也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说罢,再不迟疑,转头就走。 哪知刚走两步,一道内劲突然击中双腿,白诺城本就伤势未愈,受此一击,哪里还站得住,立时就倒在了地上。转头一看,莫承允已站起身来,走出两步看着他,语气冷厉,说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以为我太白剑宗是什么地方?再者,我派林笑非寻你,他又救你一命,你的命便早已不属于你自己!” 白诺城挣扎着说道:“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 然而莫承允却笑道:“哦,是吗?那眉庄死在你手上的二十八人,他们的性命是否也属于他们自己?事实证明不是,他们的命属于你,只因为你的剑比他们快!而现在,我的剑比你快,所以你的命暂时属于我。若你真想有生之年再下太白山,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让你的剑比我更快、更凌厉!但在这之前,你只能做两件事,练剑以及面壁思过!” 白诺城挣扎着还想说话,却被林笑非一把拉住:“师傅说的极是,我这就带白师弟出去!” 莫承允止住二人,说道:“慢着,带他去了忘峰玉玑湖自行寻一处居所,练剑思过!” “是”闻言,林笑非顿时一愣,随即便拉着白诺城匆匆出门。见两人远去,莫承允微微叹息,喃喃自语:“留下此子,也不知于我太白,到底是福是祸!” …… 林笑非拉着白诺城匆匆出了大殿,这才松了口气:“师弟,我带你去了忘峰!” 听他叫自己师弟,白诺城连忙摆手,说道:“林兄何必笑我,剑神前辈并无收徒之心,我亦无拜师之意,我可当不起这一声师弟!” 林笑非不置可否,只领了他直接下了太白山,又走了两个时辰的崎岖山路,这才到了距太白山二十多里的一座侧峰,停下脚步,林笑非指着眼前一座孤峰,说道:“这便是了忘峰,取自了然、忘记之意!” 白诺城抬头一看,这座山峰高绝怪绝,虽不如太白山那般雄浑壮阔,但是悬崖峭壁甚多,且并无一条可见的稳妥山路,山间松柏不少,鸟兽奇多;确实是一处避世思过练武的绝佳宝地。 接着,林笑非领着白诺城找了一条被巨树隐藏的陡峭山路,两人足足爬了一个时辰这才到达山顶。到了山顶一看,白诺城更是一阵惊讶,只见山顶上有一个四五十丈宽大的湖泊,湖泊周围种满了银杏、海棠,此时落了一地一湖,将湖面装扮的五彩斑斓,如同一副山水画,着实漂亮…… 接着,两人放下包裹又忙活半天,这才在玉玑湖边造好一间木屋。 “林兄,我拜托你的事,有劳你帮我尽快打听一下,在下心急如焚,一旦得知我妻子下落,必要寻她而去!” 林笑非点点头,道:“师弟放心,我近日便动身启程,亲自去西域为你打探一番,你在这了忘峰,只管养伤练剑,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还不等白诺城答话,林笑非便纵身跃下山崖,如此七八十丈,竟然毫不借力,可见他轻功之高,此时林笑非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你虽不认我这师兄,我却认你这师弟!” 白诺城一愣,不由得想起叶郎雪,他心中并不怪叶郎雪,只怪天意弄人,想着又叹道:“不想没拜师傅,却多了个师兄!” 说罢,又扎起一圈篱笆,这才回房。这了忘峰就他一人独居,扎下篱笆不为挡人,只为拦些夜间捕食的猛兽大虫。 第二日起,白诺城便开始在了忘峰顶、玉矶湖畔,一边养伤一边练剑,一边等待林笑非带回消息…… 时光匆匆,不想两月已经过去,白诺城的内伤早已痊愈,心中却更加焦急,因为林笑非还没回来。这两个月,正如莫承允所说,他并未传白诺城一招半式,甚至看也未曾来看过一眼,就如同忘记了世间还有他白诺城这个人。 一日,一道人影在悬崖峭壁上几个借力便跃上了忘峰,看他模样,正是将近三月未见的林笑非。正在湖畔练剑的白诺城见到林笑非,立马上前拉住他,问道:“林师兄,怎么样,可有我妻子柳琴溪的消息?” 林笑非沉默许久,欲言又止;白诺城不禁急了,抓住他的胳膊,猛地摇晃道:“林师兄,你说话呀!” 林笑非深吸一口气,道:“师弟,弟妹已经自刎而亡了!” 白诺城顿时如五雷轰顶,只感觉天旋地转,嘴里楠楠的说:“自刎而亡,自刎而亡……不,不可能,师兄,你是听谁胡说的?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非你见到我妻子的尸骸了?”最后,白诺城已经开始怒吼起来。 林笑非道:“师弟,其实早在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便听说弟妹自刎而亡了。这两月我又去了一趟,多方打听,答案都是一样的,据说当时你抱着姑红鬼坠入碧怒江后,弟妹就被后面上山的人解开了穴道,看着满院的尸首还有……有她父亲的、叔伯的,她心如死灰,最后自刎而亡!” 白诺城猛烈的摇着头:“不,我不信,我不信,师兄,她在哪,她在哪,我要亲自去看看!” 然而林笑非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弟妹并没有坟墓,自刎后,她说她罪孽深重,死后不堪入族墓,遂抱着你的纵横剑自沉于涛涛碧怒江!” “啊!不!”白诺城抱着头,跪在地上,疯狂的用拳头捶打着地面,顷刻间,青石碎裂,拳头上已鲜血淋漓。 林笑非也跟着坐在地上,轻声说道:“当初我救下你后,也心有不甘,又在眉庄那一片碧怒江找了两天两夜,可惜……” 白诺城已然趴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喃喃自语说道:“是我害了她,该死的人是我,是我,不是她!” 林笑非见白诺城已有求死之心,连忙按着他的肩头说道:“师弟,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否则如何报你的血海深仇?” 柳琴溪已死,白诺城也顿时心如死灰,只感觉了无生趣:“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大仇?” “有,因为她还没死,血炼女姑红鬼,她也逃过一劫,并没有死!” 听了这话,白诺城猛然抬头,面目狰狞,那模样就像是吃人的恶鬼,怒吼道:“你说什么?那妖女没死?” 林笑非点点头,道:“我这次途径青州听到的传闻,最近青州几个门派死了不少高手,作风手段,正是姑红鬼!” “妖女!”白诺城怒喝一声,“你毁我一生,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见状,林笑非却正色道:“姑红鬼是扶幽宫宫主聂云煞手下排名第四的高手,她心机深沉、性情多变,自从练了流霜刀,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要杀她,殊为不易啊!” “扶幽宫?不是中原门派?” 林笑非摇了摇头,说道:“外海摘星扶幽宫,弱水三千澜沧府!扶幽宫和澜沧府,同属于十州海云边,并不是我们中原门派。这两派中,扶幽宫声势最高,宫主聂云煞武功深不可测,绝学是乱秦七煞刀,故而人称刀魔,十州海运边则称他刀皇!据说当年跟师伯祖剑圣林浪夫交过手,两人不分胜负!” “如此厉害?”闻言,白诺城不由得一惊,剑圣林浪夫乃是如今中原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武功修为早已出神入化,没想到扶幽宫的宫主竟然能跟他并驾齐驱。 林笑非点点头,又道:“确实如此,而且他一生最为疯狂的还并非是与剑圣一战而不分胜负;而是在此之前的景承三十二年,他率领扶幽宫其余十三名高手,闯入皇宫,当时大内高手如云,却无一人可挡他的锋芒!一时间如同群狼入羊圈,闯入皇宫之后,他们见人就杀,皇族宗亲不管皇子、公主,不管年龄大小,更是一个没放过,就连陛下也差点在那场大乱中驾崩。最后,还是陛下逃去皇陵,守陵的太宗十剑士才将聂云煞拦了下来。可即便如此,那场扶幽宫之乱也害死了几乎所有皇室宗亲,就连皇宫也被姑红鬼一把大火,烧去大半。也是在那之后不久,才发生了聂云煞与剑圣的巅峰一战,可惜最后却依旧不分胜负,他扬长而去!” 白诺城听的如同传说,又问道:“姑红鬼排名第四,那排名前三的是谁?太宗十剑士又是谁?既然他们能拦下聂云煞,武功修为自然绝顶,岂不是说只要学了他们的武功,我报仇就指日可待?” 林笑非想了想,说道:“扶幽宫自聂云煞之下,排名前三的分别是傅宵寒、薛岳和已经叛离的白关!至于太宗十剑士,乃是太宗晚年创立的一队守陵人,他们武功极高,但是从不涉足江湖,甚至不归后世历代陛下驱使,只管镇守皇陵,神秘至极。至于他们的武功,师弟还是不要想了!” 闻言,白诺城疑惑不解,急忙追问道:“为何?剑圣前辈早已不问世事,这是我报仇最万无一失的方法!”然而林笑非却摇了摇头,答道:“他们练的武功你确实学不了,因为他们所练的乃是李师一的十绝剑!” 白诺城惊声问道:“李师一?通古剑门的李师一?” “是的”,林笑非点点头,又道:“师弟想必也听说过,李师一的一生极富传奇,他一生只入一个门派,拜一个师傅,创立一套剑法,收一个弟子,甚至只爱一个女人!传说,当他油净灯枯之时,由他口述,弟子抄录,创出最后一式,成了后来的十绝剑!” 说着,林笑非突然轻声吟诵起来: “青锋疾流秋月明,逐波极剑行,通罡穿盾,破波分心,一剑寒光竖如月,分丘横断横似镜。八步回圆轻舞,败神断渊重情,绝地回剑空落名,十绝同归西寝!这首小词中藏着十绝剑式的名字,分别是青锋疾流式、逐波极剑式、通罡穿盾式、破波分心式、一剑寒光式、分段横丘式、八步回圆式、败神断渊式、绝地回剑式和最后的十绝同归式!十绝剑,剑法成后两百多年间,通古剑门悟性最高的弟子也只能练到第七式。就在世人认为十绝剑太过霸道绝伦,无法出现在世间的时候,没想到当年扶幽宫之乱竟然被施展了出来,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将十绝剑巧妙拆分,十人分而练之,将单人剑法变成了十人剑阵!” 白诺城闻言,深吸一口气,叹道:“确实精妙绝伦,闻所未闻!” 林笑非深有同感的点头道:“是啊!师傅曾在半醉半醒之间品评天下英雄,曾说,若将十剑士看作一人,那么这漫漫江湖,苍茫十州,已经将武功修为练至化境的在世高手只有三人。他们分别是:剑圣林浪夫、刀魔聂云煞以及太宗十剑士!” 白诺城心中不觉有些惊讶,剑圣林浪夫隐居桃源多年,早已不问世事;若按林笑非所说,太宗十剑士也从不涉足江湖恩怨;那么岂不是说这天地间再没人能拦得住聂云煞? 摇了摇头,白诺城说道:“只要我不去扶幽宫,也不必遇到什么刀魔刀皇,我便不信,我堂堂男儿就比不过她一个妖女?” 林笑非点头道:“此话有理,可是姑红鬼行踪飘忽不定,这茫茫天地,你又去哪里寻她?” “大空寺!”白诺城想了想,说道:“姑红鬼曾说,她的丈夫死在大空寺缘觉和尚手中,她疯狂练武就是为了报仇,如今她已练成流霜刀,她就一定会去大空寺报仇。只要按着这条线索,一定能找到她!” 闻言,林笑非点点头又安抚道:“此话有理,既如此,师弟你便安心练剑,不要做那等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白诺城点点头,道:“师兄放心,我不会比姑红鬼早死的!”继而,林笑非又是一阵嘱托,这才安心离去。 白诺城独坐于悬崖边,看着明月映照下朦胧的远山,远山下一条宽阔的大江就像是一条白色的丝带,蜿蜒奔腾,那是碧怒江!波光浮动,却不知是江水中的波光,还是白诺城眼中的波光!只听他喃喃自语:“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随雨,你等着,等我报了仇就来陪你,不会让你孤单的!” 青州的崇山峻岭中,属小苍山名声最高,但却并非因为此山本身,而是因为这山中有一千年古刹,名为大空寺。大空寺文殊院中,首位坐着一黄袍白髯老僧,正是本代方丈苦厄神僧。方丈之下又坐着三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和尚,都是缘字辈的高僧。 苦厄神僧转头看着左侧一个独臂和尚,说道:“缘觉,你可想通了?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那姑月情女施主,因报你当年杀她夫君之仇,近日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就是为了逼你离开小苍山。你可后悔,当年固执己见杀他夫君,而不是设法度化他?” 缘觉摇了摇头,说道:“弟子从未后悔,依旧坚持我之佛道;当年杀段九麟乃是出自弟子本心,本心即是我的佛道!” “师兄…”缘觉身旁,一个约莫年轻几岁的和尚正要说话,却被缘觉打断:“缘明师弟既有善心,便已恶恶,因此你只是善菩萨,而非空佛陀。为何不进一步?” 缘明问道:“如何进?” 缘觉道:“弃善心,断念想,做石头,成佛陀。” 听罢,缘明不由得大惊:“这…这如何会是成佛之道?” 缘觉摇了摇头,说道:“如何是佛道?如何不是佛道?何处是佛道?何处不是佛道?是那削发利刃断红尘?还是中空木鱼独做声?” 苦厄神僧右侧,一个长眉躬身的老和尚突然开口:“师弟之佛道未免太过执着,当年你明明可以留他一命,为何非要取他性命?须知尘世间万般罪恶皆是因执念而起的。” 缘觉站起身来,对着那老和尚微微行礼,不答却问:“缘妙师兄身为文殊院首座,早已寂灭定心,断念成佛,不知师兄心定何处,念归哪方?” 缘妙毫不犹豫的答道:“心定涅盘时,念归浮云处。” 缘觉再问:“可是涅盘脱了轮回道,师兄又怎知那浮云深处是罪烦恼还是乐逍遥?” “这…” “如若不知,为何不退一步,再问佛道。” 缘妙问:“如何退?” 缘觉看向门外,说道:“入红尘,没伦常,品行色,历生死,饮那薄纱红烛酒,尝那挥泪生死别。” 苦厄方丈微微站起身来,走到缘觉身前,问道“缘觉,你心中是否已有定数?” 缘觉和尚点点头,跪下说道:“是的,师傅。弟子始终认为小乘灭心,大乘导中道非有非无心。非有心在灵山,以佛为名;非无心在红尘,以众生为本。而且心中之佛只能渡己,佛行路上却能渡人!” 苦厄神僧转过头去,沉思片刻,说道:“好,为师就如你所愿,允你下山去入红尘,没伦常,品形色,历生死,了结这一段恩怨!到时若你仍能回到小苍山,为师就传你无极法相神功!” 次日,缘觉和尚便领着一名带发修行,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慧字辈小和尚,出了寺门…… 第九章 太匆匆 花儿开了,又落;燕子南来,又归;银杏和海棠落了一湖又一湖,在湖底积了一层又一层;积雪越来越薄,树枝又发了新芽,不想又是一个春…… 自从白诺城搬来这了忘峰后,两三年间只有林笑非时常过来,仿佛江湖中没了他这个人,又或许他本就是个江湖边缘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换林浪夫或者聂云煞消失几年,恐怕早已天下大乱。 林笑非经常来聊聊江湖,聊聊那些白诺城以前不知道或者没在意到的人或者门派;再者,便是陪他练剑。剑神莫承允一次没来,正如他所说的不会传白诺城一招半式,然而林笑非却经常代师传艺,一边讨论剑理一边传授剑法,从太白山基础的清薇八式剑到高深的周天剑法,无一不在其列;但是白诺城只看,却始终不学! 白诺城发现林笑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仗义却没有许多江湖人的鲁莽;他博览群书、熟悉兵法,剑法超群又温文尔雅;他使剑时候是个绝顶冷厉的剑客,闲暇时却十足是个秀气的儒生。他总是嘘寒问暖,且不早不晚,按时送来粮油,完全没有架子,如同像个豪门府邸里精明的老管家,又或者是个无微不至的兄长。 只是白诺城不知道的是,当年丧命在盗贼手中的不只有林笑非的双亲,还有他的弟弟,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总之,白诺城发现,林笑非是真正对他可以肝胆相照的人,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林笑非不在的时候,白诺城总是一个人练剑,只是他的剑开始变得奇怪,慢慢的不像七十二式纵横剑,甚至不像任何他看到过的剑法,有时候像是随心所欲的乱舞,时快时慢…… 或许只有白诺城知道,若是他的剑法突然缓慢了起来,变得轻柔,那一定是他又想起了柳琴溪,想起了芦风细谷那漫山遍野的芦花!而若是他的剑法陡然提速,变得凌厉无比,杀气腾腾,那一定是他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叫姑红鬼! 又一年,深秋,某一天。 林笑非跃上了忘峰,面色难言,似喜似愁。 白诺城收剑入鞘,脚下微颤,身影已瞬间前出五六丈远,站在了林笑非面前。见他面色奇怪,便问道:“师兄,怎么了?” 林笑非递上一个金黄色的卷轴,说道:“瀛洲海患丛生,老将军冯闻广年事已高又身染寒疾;陛下征召,封我为荡寇将军,尽快出征!” 白诺城闻言,顿时大惊,打开一看果然是征召圣旨,立马恭喜道:“师兄文武全才,陛下慧眼识人,正是师兄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为何师兄面色不喜?” 林笑非面色微沉,叹了口气道:“生当男儿,为国尽忠建功立业,自然义不容辞;只是我走后,恐怕这了忘峰就再没人来;从此,就只剩下师弟一人了!” 白诺城一愣,不想林笑非烦恼的竟然是这个,心中不由得微暖,只笑道:“原来师兄烦恼的是这个,师兄走后,我只专心练剑,你我同是剑道中人,也知道只要痴迷于剑道,岁月只嫌少,不怕多。师兄只管去瀛洲除匪,闯出一世功名来,也不负剑神前辈和一众太白弟子的期望!” 林笑非点点头,这等粗浅的道理他自然知道,随即也只能叹了口气,嘱咐道:“师弟,我走后你若是在这了忘峰呆的无聊,便搬回太白山,虽然师傅因为当年眉庄之事罚你在此孤峰闭门思过,但是这两三年过去,再大的气也消了许多,不必这般执拗!” 白诺城笑着点点头:“好的,师兄不必担心!” 接着,林笑非又是一阵叮嘱,这才放下一本秘籍,转身离去。白诺城打开一看,竟然是太白剑宗的上乘剑法:千潮怒沧剑诀! 白诺城依然只看不学,但是从此却多了一个使千潮怒沧剑法的对手,那对手有时是他的影子,有时是无孔不入的夜风,有时是纷飞的落叶,那对手无处不在却仅仅来自他的脑中……吃饭、睡觉,脑子里全是剑法,就连做梦也在跟人比武。 孤独的人总是更容易沉静,沉静的人总是更容易专注一件事,因为专注,所以更能成功。 林笑非走的最初两年,了忘峰还有些鸟兽与白诺城为伴,但是后来随着白诺城的剑法越来越快,越凌厉,越狠辣刁钻,杀气越来越重,鸟兽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整晚除了自己的呼吸,再听不到半点声音,当真是千山鸟飞绝,万迹人踪灭! 深夜,月圆之夜! 白诺城迎风独立,突然他对着玉矶湖对岸一块悬崖边的巨石,随手挥出一剑。巨石上瞬间留下十三道迥然不同的剑痕,竟然是一剑十三重劲,哪知还不待细看,那巨石嘭的一声顷刻间炸裂开来,化为灰烬,随风而散!没想到,第十三道剑劲之后,竟然还暗藏一道更为凌厉霸道的剑气,这道剑气微不可见,却精妙绝伦,犹如神来之笔!仿佛昙花一现,至美即死,之前那十三重剑气不过是花萼,这隐藏的一剑才是突然开出的花朵,一篷血色的花朵…… “姑红鬼,若你真是十八层地狱爬出的恶鬼,我白诺城便以天为墓,来为你送葬!此剑法为杀而生,是为天墓杀剑!” ……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自从林笑非走后,白诺城便真成了山中野人,不知秦汉。只约莫记得又过了三个冬,算算来到这太白山已经整整五年! 整整五年,自从创出天墓杀剑后,白诺城多少次摸着手中这柄青钢剑,自言自语:“不知能否与莫承允一较高下?”他始终记得上山时候,莫承允的那句话,如果你要下山,就要让你的剑比我更快、更凌厉! 这年盛夏,已经升为神威大将军的林笑非突然返回太白山,一为白诺城,二为太白剑祭。 “剑祭?”白诺城为林笑非倒上一杯茶,有些惊讶的问道。 林笑非喝了一口茶,这才细细道来:“大约三百多年前,我太白剑宗第二十八代宗主纪云海前辈意外得到一块天外陨铁,这陨铁与世间所有精铁不同,它通体明亮如月而且分量极轻,一年四季基本没什么改变!” “通体明亮的精铁?”白诺城闻言,也是满脸惊讶,只叹道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林笑非点点头,继续说来:“是的,纪宗主喜不自胜,便交给奇物天工府用以铸剑,哪知天下第一神兵世家奇物天工府在摸索了大半年后,原物奉还,说此物过坚、无法熔炼,乃是一块废铁!纪宗主不信,遍寻天下奇火,不管是熔岩之火还是深潭鬼火,全部试了个遍,那精铁依旧纹丝不动,故而只得放弃,如此便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后又过了两代,机缘巧合之下,那块陨铁被门下长老带到了大如峰,竟然有了反应,大如峰地势奇怪无比,那本是一座火山但山顶却常年被冰雪覆盖,当时的宗主猜测那块陨铁若要熔炼,需要阴阳两极并存,便在大如峰开凿冰室,又取里面的熔岩之火来铸剑,果然可行,只是过程极为缓慢,如此又代代相传,直到上个月才成剑送回太白山。” “那剑祭的便是那柄宝剑?” 林笑非点点头:“对,半月前宗主突然向所有太白弟子传出太白令,命众人回山参加剑祭,同时举行宗门大典,第三代以下弟子全部可以参加,最后拔得头筹者便得那柄绝世神兵!” 白诺城问道:“这等绝世神兵确实有能者居之,师兄此次回山,便是为了它?” 林笑非点点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回山之前陛下特意召见我,语气委婉,但却暗示我要夺得桂冠,我这才反应过来,恐怕此次祭剑别有深意。仔细想想,宗主早有隐退之意,他若效法剑圣前辈生前让位,那么师傅便是下一代宗主。而我历代宗主都出自飞云堂,师傅若成了宗主,飞云堂堂主一职便空了出来,必然另选贤能,所以,这次祭剑,实际上也要选定师傅之后的下一代剑宗宗主!” 白诺城心中惊讶不已,不想这一场祭剑竟然暗藏如此深意,随即看了看林笑非,笑道:“第三代弟子中,林师兄武功最高,名望最盛,如今又得陛下重用,在整个太白山年轻一辈,无论剑法名望,都无人可与你相比,这场自然是师兄拔得头筹!” 闻言,林笑非沉默片刻,看着白诺城正色道:“你我虽是兄弟,但你也是太白弟子,一样可以参加。虽然我不知你现在武功修为如何,但想必也远非当年可比,自然也应该参加!” 林笑非这话让白诺城愣了半晌,原来林笑非跟他说明那些厉害关系,竟然是为了让他参加祭剑,这等朗朗心胸,当真世间少有!想了想,只得摆了摆手,说道:“师兄说笑了,我虽认你是师兄,但是我却从未承认自己是太白弟子,太白剑法,我也并未学过一招半式!” 林笑非听了,顿时微怒,猛地站了起来:“师弟何出此言?既然我将你带上太白山,师傅也留下了你,你自然就是我太白第三代弟子!师弟若是不参加,师兄即便最后拔得头筹,也遗憾胜之不武、取之不德!” 这还是白诺城第一次见林笑非发火,却是为了他,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苦笑道:“好吧,既如此,我参加便是,不过我只会渡明渊的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只要剑神前辈不觉得我丢他颜面,我倒没什么!”闻言,林笑非这才安下心来,“师弟放心,只要你全力以赴,胜负又有什么关系?” 白诺城点点头,此事就此作罢。 三日后,八月初八,太白山上至宗主林碧照,下到新入门的第五代弟子,总共两千余人全部出席剑祭。 白诺城和林笑非站在莫承允身后,时隔五年,莫承允见到白诺城依旧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是面色却自然随和了许多。白诺城转头向首位看去,林碧照相貌平平,穿一身白色长袍没有半点点缀,最后一道钟声过后,他站起身运起雄浑的内力,说道:“自我太白得天外陨铁,已过去三百八十五年。历经挫折,去年方才成剑,本宗与诸位长老商议后,决定以今日之剑宗大典决定它的有缘人,望诸位拿起你们手中的宝剑,全力以赴,上不负宗门所托,下不负师长栽培!” “是”呐喊声撼天动地。最后,莫承允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喊道:“大典开始!” 林笑非跃入场中,但白诺城却没有,它早与林笑非商定好,不管谁人拔得头筹,他都会出手挑战!此时倒是乐得轻松,只作壁上观。 一场又一场较量下来,白诺城发现林笑非对待每一个对手都无比认真,但绝不伤人,几乎全是点到即止。至申时,场中比试已全部结束,林笑非毫无悬疑夺得桂冠,正当众人以为大典就此结束时,林笑非突然长剑指向莫承允的方向,白诺城缓缓站了起来,纵身跃入场中,抱拳道:“白诺城请林师兄指教!” 他这一出场,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白诺城?看他坐的位置,是莫师叔的弟子吗?怎么从没听过?” “这名字,我好像有点耳熟。对了,五年前,震惊江湖的西域眉庄惨案不就是他做的吗?” “啊,他在太白?怎么从未听说?” …… 这时,林碧照的声音突然响起:“白诺城已拜入太白剑宗,师从于飞云堂堂主莫承允!”此话一处,台下又是一阵骚动,却无人再敢质疑。 林笑非看着白诺城,认真地说道:“师弟,此战望你全力以赴,不要留手!”白诺城点点头:“林师兄放心,我自会全力以赴!” 说罢,两人同时拔剑,化作两道残影缠斗起来。林笑非的千潮怒沧剑法,讲究的是剑势连绵不绝,一剑强过一剑,剑气雄浑,囊括范围极为广阔,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施展这套剑法,非内力雄浑精纯之人不行。而白诺城的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却极为精妙,讲究以点破面,需要悟性极高,能一眼看出对面招式中地破绽,方能制胜。 这两套剑法谈不上孰优孰劣,只看是施展千潮怒沧剑法之人内力雄浑还是施展纵横剑法的人悟性更高!但是在分出胜负之前,确实千潮怒沧剑法的连绵气势稳稳将白诺城压了一头,仿佛一个穷追猛打,一个疲于应付…… 第六十九式孤星斩月使出,被林笑非抓住空档,极速后退间突然反手使出一剑,将白诺城手中长剑打落。白诺城揉了揉手,记得这一招并非是剑谱上的,看来是林笑非临时想到的,确实危险而精妙! 随即,白诺城抱拳笑道:“师兄剑法精妙,在下心服口服!”显然林笑非也十分满意刚刚那一剑,也对白诺城抱拳见礼,“侥幸,师弟承让了!” 莫承允自然欣喜,然而林碧照却眉头微皱,而后站起身来,说道:“林笑非,取剑!”接着,从身旁一位长老手中接过一方乌木剑匣递了上去。 林笑非单膝跪地接过剑匣,当众打开,抽出一把三尺来长、不足一寸宽,薄如蝉翼的细长宝剑。宝剑入手如鸿毛,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林笑非想了想开口问倒:“敢问宗主,此剑可有名字?” 众人皆转头望去,只听林碧照说道:“此等绝世神兵,苍洪冥冥,亘古恒无,便叫亘古恒无剑!” 第十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太白剑宗大典,剑君子林笑非战败群雄,夺得天下第一神剑亘古恒无剑,一时名满江湖;再加上他两年多在瀛洲剿匪,颇有建树,既有民心又深得陛下器重,一时间风头无两。只是他公务繁忙,大典结束第二天,便起程回了瀛洲。 然而,江湖却也有另外一则消息,因此扩散开来,那就是五年前制造眉庄惨案的白诺城竟然也跟姑红鬼一样,活在世间,不仅如此,居然还拜入太白剑神座下,听者只叹: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所谓人无完人,玉有微瑕,剑法又何尝不是如此。为磨练天墓杀剑,白诺城又在了忘峰呆了半个月有余。然而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黄昏,竟然有人造访了忘峰玉矶湖。 莫承允如果不来,他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白诺城竟然能创出这等剑法,突然一道剑气越过玉矶湖,刹那及至,莫承允使出一手剑指挡了下来,人豁然后退两步…… “剑神前辈,来此可有指教?”话语未落,白诺城已到了湖这边。 莫承允心中如翻江倒海,但面色却依旧镇定,说道:“没想到果然如宗主所说,你跟非儿比试,故意留手了!” 白诺城不置可否,只说道:“晚辈对那剑宗第一的虚名不感兴趣,对那柄绝世神兵也不感兴趣,且林师兄待我不薄,我自然要以礼相报!” 闻言,莫承允沉默许久点点头,说道:“如此看来,你还有几分仁义!不过你说得不错,你确实不需要那等虚名,也不需要那柄宝剑,因为此时的你,本身就是一柄绝世杀剑!” 白诺城沉默片刻,说道:“前辈来此,可不该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这时,只见莫承允从怀中掏出一物扔了过去,白诺城化去上面的内劲稳稳接住,竟然是一封信,眉头微皱,尽是疑惑,只见上面写道:剑宗白诺城亲启! 白诺城拆开信封一看,顿时只感觉一道惊雷落下,头晕目眩,信中写道: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九月初三,芦风细谷,伊人湖畔,不见,不然! 来信之人,留名:群芳妒! 白诺城双眼盯着“群芳妒”这三个字,腿却已经站不稳,颤颤巍巍走了两步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信已被打湿,白诺城双手颤抖的捧着那封信,自言自语,“随雨,随雨,你原来还活在世间,你还活着,哈哈哈哈……” 莫承允见白诺城先是不明所以的喃喃自语,最后竟然疯狂大笑起来,心中惊讶万分,正要开口询问,白诺城却突然抬头看着他,面色严肃又急迫说道:“前辈,我要离开太白山,立刻,现在!” 闻言,莫承允先是一惊,随即看着白诺城认真的说道:“你应该记得,你上山时,我说过的话吧?” 白诺城点头:“铭记于心!” 莫承允说道:“既然如此,若要下山,便打败我!”话语一落,玉矶湖被夜风荡起的涟漪突然静止了下来,一圈圈铺在湖面,就像是老人的皱纹,风中的落叶被无形的剑气一分二、二分四、最后化为粉尘落在地上…… 白诺城深吸一口气,轻轻挥一剑,将湖水劈成两半,涟漪再次荡起,湖面合二为一;落叶还是落叶,只是落在地上留了全尸。轻轻抱拳,见礼:“请前辈赐教!” 两人脚下一跺,同时拔剑。“锵锵锵……”,两人击斗着越过湖面,湖水顿时如煮沸了一般,翻腾汹涌。两人边飞边打,落下悬崖,又踩在树尖,精铁碰撞的声音惊醒了山谷和林中的鸟儿,却无一敢靠近,只是鸣叫着匆匆飞远…… “轰隆隆”树林一片片倒下,悬崖被劈砍出一道道剑痕,碎石飞溅,烟尘四起。莫承允号称剑神,剑法浑源醇厚,变化无穷,剑势如同滔滔大江,又似高山飞瀑,连绵不绝,气贯长虹。白诺城的剑是杀剑,但杀的是怨,是愤,是恨;剑法诡谲,气势易出难收。两人在山谷里飞扬,剑气纵横,动静越传越远,不多久已经有太白山的巡山弟子发现,待看清是莫承允和白诺城,惊的目瞪口呆,连忙上山禀报! 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高手的心,往往是想通的。突然,两人剑法几乎同时提速,看似一剑刺出,其实也不知出了多少剑。白诺城脚下一点,突然凭空借力,凌空再度跃起,正是扶摇登云步,猛地落下一剑。莫承允眉头一挑,顷刻间剑影如山,匆匆挡下十三重剑气,已是筋疲力竭,此时只见白诺城如同飞鹰扑兔,化作一道剑光落下,等在再要挡时,剑已在胸口半寸处停住…… “前辈,承让了!” 沉默许久,莫承允长叹一声:“身化剑气,果然精妙不凡。我输的心服口服,不过我看你方才那一剑十三重劲后,似乎意犹未尽,仿佛还有半招,为何没有使出?” 白诺城收剑入鞘,摇了摇头道:“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天墓杀剑;而我的剑,只杀该杀的人!” 莫承允闻言,顿时大惊,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罢了,既然如此,你下山去吧。如今你天墓杀剑已成,这天下能拦得住你的人,已屈指可数,希望日后,你万事留下半分怜悯之心!” 白诺城点头,抱拳道:“前辈于我有收容庇护之恩,前辈教诲,晚辈铭记于心!” 莫承允点了点头,又沉默片刻,说道:“当年托信让我出手救你的人,是白关!” “白关?”白诺城大惊失色,惊呼道:“他还活着?” 莫承允点了点头,说道:“他一身武功,是三十几个寒暑辛苦练得,姑红鬼区区一掌,还要不了他的性命!只是他为疗伤,伤了根本功力大减,再不复当年风采!” 白诺城沉默许久,道:“我当年被姑红鬼所胁迫,害他性命,不想他竟然以德报怨!” 莫承允看着白诺城,欲言又止,又沉默片刻只说:“这世间万法,皆逃不过一个缘字,许多事不是道理二字能讲的清的,就如同你差点害死了白关,却换上了他徒儿的名字一般!“ 见白诺城又要说话,莫承允却突然打断:“你也不必问他去处,如果有缘,他自会见你,这是他的原话!” 见状,白诺城也只得作罢。想起那封信,他再不想迟疑半刻,随即抱拳道:“既如此,日后若是有缘,我自当报答白关前辈大恩,晚辈有十万火急之事,就先告辞了!” 莫承允点点头,白诺城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太白山…… 青州,绛珠峰,芦风细谷! 一道粉色倩影手撑一支长蒿,沿着芦苇环绕的河道,缓缓漂流向远方,不多时,芦苇看尽,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湖面。月夜,月朗星稀,女子放下竹篙,愣愣的看着映在湖中心的月,喃喃的说:“你把微笑散落在了街角,却把满世界的寒气融进了丝线,编织成了这湛蓝色的月光纱幔。笼着它的灵动的瞳,如同注入了灵魂的露珠。我知道,你在梦中睁开的这双眼,一只用于憎恨,一只用于临刑前的爱。” 声音凄迷,看她面容,竟然真是传言已经自刎而亡的柳琴溪,接着她喝了半壶酒坐了下来,双脚荡着湖水,似乎要把那月光冲散,又说:“柔情的因,却没种出醉人的果,慈悲是因为爱过;若要不忘,恨,也未尝不可!” …… 自接到书信,白诺城心急如焚,沿途换了四匹马,但是到了一片荒山前却依然皱起了眉头,此时眼前的荒山迷雾正浓,他整整呆了半天也不见散去,不得已只得转道水路。不想竟然遇到了熟人,正是沿江卖唱为生的风雨情楼,秦且歌。 几多忧愁几多嗔,红帆过后初定神。 本是悸动复苏日,哪知寒冬附上春。 秦且歌一曲唱罢,见白诺城突然从窗户跃进楼中,先是一惊,看清面容又会心一笑,说道:“下面妾身为一位久别故人献上一曲:燕难归!” 说罢,就清唱一曲:“ 旧时亭台,新帘半卷, 又是两两行人,耳语轻软。 忆往昔少年, 醉梦沙场舞断剑,碧空万里摇锦幡。 只为青史争名去,日暮琴台别红颜。 又怎知? 凌云志,在双唇间; 行路难,在两脚下。 无奈回还,佳人已作他人伴。 寂寞相望,不是天上人间,只在江左右岸。 莫问芳心谁许?人生如过季, 误了春归时候,空留相思雨。” 白诺城不懂音律,但觉声音凄美悠扬,确实好曲。不多时,秦且歌送走一楼的酒客,这才来应付白诺城,开口即问道:“白公子,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那林笑非林公子呢?” 白诺城摇了摇头,笑道:“师兄已不在江湖,入朝为官,秦姑娘不知道?”闻言,秦且歌略微一愣,摇了摇头:“妾身孤守风雨情楼,不知楼外春秋,让白公子见笑了!” “不妨事。”白诺城摇了摇头,又拿出一袋银子说道:“不知秦坊主能否帮忙安排一间客房?” 秦且歌将银子推回来,笑道:“这有什么,还是让弯弯来照顾白公子,这几年她倒是经常提起您!” 说罢,转头就给白诺城安排了一间客房,又让弯弯来照顾茶水。不知怎么,白诺城发现在这风雨情楼中,他睡觉比别处踏实,大开着窗户,任河风穿梭,船身摇摇晃晃,歌声悠悠扬扬…… 次日,风雨情楼穿过了那片迷雾荒山,白诺城见风雨情楼中除了船夫皆是女眷,也无护卫可以保护周全,便将七十二式纵横剑法略做改变,交给了弯弯,算是谢礼,这才离去。 瀛洲,海港中,一艘更加宽大的飘着林字号战旗的黑色甲舰上,年过花甲的冯闻广看着将桌上的帅印,语气有些激动:“林将军,你何必这般固执?如今你已是朝廷大将,位高权重,何必在意那些江湖虚名?” 船台上,林笑非望着广阔无垠的海面,摇了摇头说道:“冯老将军,林某在意的不是江湖虚名,而是我确实胜之不武,心中有愧。如今,我并未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只得辞官谢罪!再者,海患已差不多结束,将士也训练出来了,这儿,已经不需要在下了!” 见林笑非如此固执,冯闻广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哎,老夫真是没见过像你这等固执的人,既然你要离去,那天下第一剑呢?交给老夫吧,让老夫面呈陛下,以作交代!” 然而林笑非却摇了摇头:“亘古恒无剑,乃是我太白剑宗三百多年的心血,我已命人将它送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 闻言,冯闻广顿时大怒:“林将军,你可知陛下对此剑极为重视?你如此私下处理,是会给自己惹祸的!” “在下已不在朝中,冯老将军,林某不会连累你的。从此,我会浪迹于江湖,陛下天威再大,也请让人来江湖找林某吧!”说罢,林笑非纵身跃出战舰,离去时,随手一剑砍断了飘扬的林字号战旗…… 芦风细谷,芦花纷飞如雪。 白诺城踩着芦花,在芦风细谷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又担心那封信会不会有假,慢慢的胡思乱想起来,在伊人湖畔来回走动,不由得有些焦急。 “胖头鱼,看剑!” 正当此时,一道陌生女子的声音从湖中响起,随即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女子突然从湖中跃出水面,持剑向白诺城刺来。白诺城听见这陌生的声音,本要出剑,但一看见那女子面容顿时如同泥塑了一般,愣在了湖畔,心中万千思念、惶恐、柔情和愧疚全部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只换作一声:“随雨?” “嗤”的一声,剑已刺进心口,再入半分,大罗金仙也难救他,却偏偏停了下来。柳琴溪见白诺城不闪不避,双眉微皱,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白诺城突然上前一把抱住柳琴溪,柳琴溪吓得“啊”了一声,忙抽回长剑,嗔怒道:“你不要命了?” “你杀我,我也不怪你,是我有愧于你!”白诺城将柳琴溪死死抱住,“你的声音?” 柳琴溪一把扔了满是鲜血的长剑,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怒道:“你把你喉咙割了试试?” 白诺城点点头,说道:“都是我不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柳琴溪道:“你有高人相救,我便不行吗?” 闻言,白诺城点点头,不再乱问,只紧紧的抱住柳琴溪,仿佛一松手,她便会消失无终。如此想着,突然在柳琴溪耳边说道:“我们再不要分开了,再也不要!” 柳琴溪却突然挣脱他,手按着白诺城鲜血淋漓的伤口,问道:“若是我突然消失无踪,让你一辈子也寻不到,你,是不是会比这一剑还痛苦?” “当然,要比这一剑痛苦十倍、百倍、千万倍!”白诺城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说道。柳琴溪微笑着一把撕开他的衣衫,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说道:“最苦不过相思,最恨不过负心人。当初我被点了穴道,无法言语,你为何也不信任我?放心,我说过,不会伤害你的!我的衣服湿了,升一堆火吧。” “嗯” 白诺城在湖边快速升起一堆火,两人便依偎在火堆旁,聊如何相识,如何被姑红鬼设计,聊这五年多的经历,最后只感叹命运弄人。 如此,两人在湖畔谈天说地,仿佛那刻骨铭心的恨和怨,一时间都化为乌有,烟消云散,最后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三日,白诺城醒来,往身旁一摸却空空如也,哪还有人? “随雨?”白诺城焦急万分,疯狂地在芦风细谷找了两天两夜,又等了两天两夜,仍旧不见柳琴溪回来。不由得想起了柳琴溪的那句话,“若是我突然消失无踪,让你一辈子也寻不到,你,是不是会比这一剑还痛苦?” 这才幡然醒悟,叹道:“柳琴溪,这才是你对我真真的惩罚么?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 又等了两天,白诺城再也按耐不住直接向眉庄奔去。以他如今的轻功,只半日便到了眉庄,不过如今的眉庄早已是一片残垣断壁、人去楼空,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家仆。 “老人家,我是贵庄千金柳琴溪的朋友,不知柳小姐可在?” 老人看了看白诺城,愣了半晌才说道:“公子啊,我家小姐已经去世五年了,你为何现在还不知道啊?” 白诺城闻言,顿时一愣,又问:“我知道,但是柳小姐不是被渔夫所救,大难不死吗?难不成,她没有回山庄?” 那老人被白诺城的话吓了一跳,惊呼道:“公子,你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老奴我是看着我家小姐自刎,而后又跳入碧怒江的。那喉咙都割断了,血撒了一地,怎么还活的了?你怕是做梦了吧!” 听了这话,白诺城心中更是有些不安。可是,前两日柳琴溪明明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温柔缠绵犹在耳边,如何能有假,随机又问道:“柳小姐真的从未回过山庄?” 老人摇了摇头,叹道:“就算回来,也只能是她的冤魂了!” 白诺城心乱如麻,见此处找不到答案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问道:“敢问老人家,柳小姐可有孪生姐妹?” 闻言,老人家突然笑道:“我是看着我家小姐长大的,整个眉庄就她一个小姐,哪有什么姐妹,更别说孪生姐妹了!” 白诺城摇了摇头,真感觉自己像是疯了,这样的问题居然也能问出,即便是孪生姐妹,又怎么知道他与柳琴溪二人之间,许多私密不为他人知道的事? 白诺城恍恍惚惚刚下眉庄,突然有两个身穿战甲的兵士从旁边的树林中跃出,拦住去路,白诺城疑惑不解,其中一名甲士拿出一幅画对比了片刻,率先开口问道:“敢问公子可是太白剑宗的白诺城白公子?” 白诺城疑惑不解,点点头:“正是,有何指教?” 闻言,两名兵士仿佛突然松了口气,抱拳道:“指教不敢,白公子,我等是林笑非林将军手下贴身侍卫,奉命将此物送还,将军说此物本该是公子的,希望公子不要拒绝,否则将军心有不安!” 说罢,便将一个长条木匣奉上,白诺城疑惑不解,打开木匣顿时惊住,木匣中竟然是亘古恒无剑!想了想,恐怕是自己战败莫承允的消息传到了林笑非的耳中,才有了这等事。不由得更是佩服林笑非的为人,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天下第一剑,他竟然说舍弃就舍弃…… 白诺城正要拒绝,那两个兵士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立马开口道:“请公子千万不要拒绝,我等只负责将此物送到!”闻言,白诺城只得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那就多谢两位了!” “公子客气,如此,我等就告辞了!”说罢,两人转身没入林中,离去。 “不送!” 见二人走远,白诺城取出亘古恒无剑,果然入手轻如鸿毛,明亮如月。当真是古今罕有的宝剑,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亘古恒无剑,风头太过,所谓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不如给你改个名字。轻如鸿毛,明如残月,我便叫你孤月剑!” 收好孤月剑,白诺城望着天空一片片漂流的云,说道:“不管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随后几日,白诺城按照记忆中柳琴溪所说的地方挨个去找、去打听,可惜既没有她说的那个渔村,更没有她说的那个渔夫。甚至前两日她说的她这五年经历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全都是不存在的。慢慢的,白诺城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想到过易容术,但是此时的白诺城再不是当年的他,天下间还没有一张精妙的假脸可以逃过他的眼睛;再则,柳琴溪比一般女子个头高出不少,容貌即便改变,身形又如何变的了? 白诺城沉思许久,望向西边:“只有昆仑,那里有如今柳琴溪唯一的至亲快剑柳习风,和她的至交好友,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 …… 第十一章 初上昆仑 昆仑千阶石尽头,是偌大的练功场,此时练功场上柳习风正在与丁冕比试,丁冕与昆仑许多弟子不同,他师从于掌门古南海,练的自然也是古南海的路数,一掌一指,掌为两仪碎星掌,指更是昆仑绝学,号称一指天尊的天尊指!指法凌厉霸道,杀气腾腾,速度快绝,是为昆仑几门不传世的顶尖绝学之一! “当”的一声,丁冕一指落下,一道气劲快如闪电穿透柳习风的剑气正中他的宝剑,打成一个弓形,登时将他打退几丈才匆匆站稳,大口喘气。丁冕摇了摇头,道:“柳习风,你这样是不行的,既然他能打败号称剑神的莫承允,如今他的剑法恐怕早已登峰造极,你这样根本走不出几招!” 柳习风一身黑衫,语气冷厉,说道:“我知道,即便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我说过我会杀他,就一定要他死在我剑下!” 闻言,丁冕长叹一口气,如果一个人在世间再没了亲人,再没了追求,只为杀死仇人而活,岂不是太可悲了?正要劝解,就见一个弟子匆匆上山拜见,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那弟子喘了两口气,道:“有人拜见柳习风,柳师兄!” 柳习风一愣,问道:“是谁?” 弟子说道:“白诺城!” 柳习风突然泥塑了一般,片刻后突然杀气腾腾,手中长剑握的猛烈抖动,“你终于来了!”说罢,正要冲下山去,却一把被丁冕拉住,说道:“不用鲁莽,你不是他的对手!”说着,豁然转头向围在身边的弟子吩咐道:“林青,集结弟子组须弥剑阵!郭林,速去禀报青碧长老!” “是,大师兄!” 声声令下,两名弟子匆匆离去,接着丁冕又转头对那报信的弟子说道:“以礼相待,迎上山来!” “是”,那弟子得令匆匆下山。丁冕看着长长的石阶,说道:“此次你为阵眼,我从旁助你!” 柳习风深吸一口气,冷静了许多,点点头:“谢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 白诺城随那弟子走在千阶石上,步法缓慢,双耳却听得分明,整个昆仑前殿不时有破风声传来,人影在密林间匆忙穿梭,如临大敌! 那弟子见他步伐缓慢,仿佛游山玩水,不觉催促道:“白少侠,这千阶石长得很,我们走快些吧?” 白诺城摇了摇头:“不妨事,贵派山间景色迷人,多看两眼也没什么关系;再者,贵派布置阵法,也需要时间,不是吗?” 那弟子闻言,猛地一惊,也不见白诺城对他出手,真看起两旁的景色,心下叹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再长的石阶也有尽头,但不是每个石阶尽头都站着仇人,只是白诺城这次却遇到了。柳习风面沉如水,双眼如炙,仿佛要把白诺城烧成一把灰,杀气怨愤尽在于此。 “柳兄!”本有一句别来无恙,想想也是多余。 柳习风目光死死的盯着白诺城,说道:“你该记得我说过的话?” 白诺城点点头:“自然记得,我若背弃,你便杀我,你柳习风说到,就能做到!” 柳习风道,“没忘便好,如此你就拿命来吧!”说罢,猛地踏出,长剑豁然出鞘,电光火石间已连续刺出七八剑,几十道剑气在石阶上拉出深深的口子,像一张渔网直向白诺城杀来。 白诺城身体一动不动,猛然拔剑,又瞬间收剑入鞘,仿佛只是一道光华闪过。柳习风突然刺出的七八剑全部被挡了下来,自己震退十几步才站稳,看了看身上,毫发无损……柳习风又看着白诺城上山起就没变过的眼神,脊背有些发凉,他竟然没看清白诺城如何出剑,就已经败了! 深吸一口气,柳习风长叹道:“没想到,你在太白剑宗隐姓埋名不过几载,竟能悟出这等剑法,当真让人难以置信!” “可惜,我不是来比剑的!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柳琴溪到底是死是活,她有没有找过你?” 闻言,柳习风面色突然狰狞了起来,怒吼道:“是死是活,你下去问问她就知道了!”说罢,还不待白诺城再问,突然一声大喝:“结阵!” 随着他一声喝下,突然从练武场和旁边的密林间掠出几十道人影,组成一个六十四人的两层剑阵。阵眼为柳习风,旁边有一掠阵者,观其气势还在柳习风之上,白诺城自然也猜出了身份:“没想到,我一个无名小卒,能惊动昆仑奇才丁冕,倒真是我的荣幸!” 丁冕笑了笑,说道:“阁下剑法修为犹在剑神之上,可不算无名小卒,故而我等以剑阵相对,也不算以多欺少!” 白诺城点点头,道:“口才不错,不过,剑阵,不是人多就强的!比剑,不是斗嘴!”说着,四周看了一圈,见人全部站定,转向丁冕说道:“既然剑阵已成,便让我领教下,昆仑绝学一指天尊,如何?” 说罢,人影突然消失,丁冕顿时大惊,猛地转身对左侧虚空点出一指,只听当的一声,顿时一个物件被击落,竟然是剑鞘,丁冕立马大惊失色,已知上当。抬头,白诺城已跃在高空。 “杀!”柳习风大喝一声向白诺城掠去,同时六十四道人影瞬间拔剑飞出。密密麻麻,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群鱼,密林里的一窝蜂,将猎物团团围住,慢慢压缩,不留一丝空隙,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连续不断、连绵不绝。使出几剑,还不等落地,又互相以掌腿为支撑,再次跃起。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一人怎能兼顾八方,人影如山,剑影如风,任你轻功绝顶,也无可逃遁,任你剑法再高,也难敌车轮战,因为内力总是有尽头的,待你稍有疲惫,再发出致命一击。 然而,再好的陷阱也有挑错猎物的时候! 突然间,几道凌厉无匹的剑气从密密麻麻的人影中掠出,气贯长虹。昆仑弟子手中的剑开始碎裂,真气开始紊乱,一个弟子撑不住落下,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落了一片,碎剑也叮叮当当落了一片。突然,柳习风从缩小的包围中掠出,化作一道闪电,直向白诺城胸膛刺来,白诺城不闪不避不刺不砍,只是将孤月剑突然平举翻转,与柳习风的剑尖已撞在一起,白诺城的身体没有被震退,甚至没有动,柳习风的剑已从碰撞的剑尖剖成两半,有一柄称手的宝剑终究还是有好处的…… 白诺城瞬间收剑入鞘,快剑柳习风手中已无剑可用:“再说一遍,我来昆仑,不为比剑!” 柳习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拜你所赐,我在世间已无亲人,我和你,只剩下比剑!” 白诺城眉头微皱,说道:“随雨没死,我前不久见过她,我是为她而来!” 此言一出,柳习风顿时愣了下来,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许久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抓住白诺城的胳膊:“你说什么?随雨没死?她人在何处?”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呆了两天两夜,后来她突然消失无踪,我寻了多日也毫无头绪,这才来找你。看你的样子,也不用问了,她没找你!” 柳习风想了想,怒声喝道:“不可能,许多人见她自刎而亡的,怎可能还活在世间?你为何骗我?” “这是半月前,我收到的信,群芳妒这个别号,只有我和她知道!”白诺城拿出那封信,递了过去。柳习风连忙打开一看,愣了半晌,这才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确实是随雨的笔记,但是怎么可能?” “既然你也不知道,就只有请教另外一人了!” “谁?” 白诺城抬头望着昆仑山巅,说道:“随雨的至交好友,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 闻言,柳习风沉默许久,点头道:“不错,若是她仍在人间,对我心中有愧不敢见我,也不无可能。不过,她绝不会不联系顾惜颜!” 白诺城道:“所以,我今日来拜访的除了你,就是她!” 柳习风收好信,“我亲自去,若是随雨活在世间,你的罪恶还可减少半点。否则,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说罢,带着信,匆匆上山。 不到半柱香时间,已见到柳习风下山的人影,这次不是一个人,他身边多了一个姑娘,并不陌生,正是陪同柳琴溪第一次去渡明渊的丫头,翠儿。下山的步法再没有方才的匆忙,缓慢而沉重,白诺城眉头紧皱,知道不是好消息! 柳习风面沉如水,将信递了回来,说道:“随雨并没有联系过顾惜颜!” 白诺城眉头紧皱,自言自语:“不应该的,若是连你二人都不联系,她在这世间再无亲人了!” 说罢,似乎不太相信,转头看向翠儿。翠儿被白诺城一看,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哭道:“真没联系过我家小姐,都是你这淫贼混蛋,是你害死了柳小姐,你还敢来昆仑山?”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信却在此,我想见一下顾姑娘!” 闻言,翠儿立马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我家小姐说了,字迹可以伪造,此信真假难辨;而且她此生不愿见你一眼,不愿同你说一句话、半个字。柳小姐已经被你害死了,莫非你又想来害我家小姐不成?” 此话一出,白诺城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既如此,便不再打扰,告辞!”然而,柳习风和丁冕又突然拦住去路,丁冕说道:“想来就来,想走便走,阁下真当我昆仑无人吗?” 上山无门,下山无路,白诺城叹道:“至少凭你二人,拦不住我!”二人见状,正要出手,突然一道苍老的喝声落下,“住手!”话语刚落,一位身穿暗红色长袍须发皆白的长髯老者,已落在两人身前。两人看清来人,同时喊道:“青碧长老?” 青碧摆了摆手,看着白诺城,笑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年纪轻轻,不过区区数载,竟然便有这等造诣,真是世所罕见!” 听二人叫出名字,白诺城也愣了片刻,说起来青碧长老曾经受柳习风所托,有恩于他,随即抱拳见礼:“晚辈白诺城,见过青碧长老!” 哪知青碧摇了摇头,说道:“所谓达者为师,阁下剑法超群,倒不必自称晚辈。”说着,又转头看向柳习风和丁冕二人,说道:“这些小辈学艺不精,断然不是阁下对手;不如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白诺城闻言,顿时一惊,叹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先说什么达者为师,不必自称晚辈,说完立马就要切磋,这就不是以老欺少、以大欺小了! “前辈…… 白诺城正要拒绝,却被青碧长老突然打断,笑道:“阁下,下山的路,只有老夫才让的开!” 闻言,白诺城也知此战避无可避,只得应下,但青华二老皆是江湖成名多年的高手,辈分犹在莫承允之上,他若出手必要全力以赴,想想又道:“前辈,我的剑法易出难收,请前辈务必留心!” 青碧长老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 见状,白诺城只得点点头,缓缓抽出孤月剑,猛地落下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却挥出十三重剑气,这一剑落下顿时看的柳习风目瞪口呆。青碧长眉一震,飞速点出几指,飘逸凌厉,模样也是风轻云淡!刹那间,花萼已然展开落尽,青碧的眼睛却突然大睁,毫无缘由的恐惧涌上心头,这是高手和岁月磨砺出的直觉,不假思索,连忙想要后退甚至想同时再倾尽全力点出一指,可是一切的一切只能留在脑子里,一篷艳丽的花朵已经绽放! 青碧脊背发凉,低头看着胸口处那红色长袍上一个拳头大的破洞,只感觉劫后余生,心中后悔不已,不想一世英名,老了竟如此轻敌…… 白诺城缓缓收敛,道:“是前辈轻敌了,此局以平手作罢,如何?” 青碧回过神来,不答却问:“这是什么剑法?” 白诺城道:“天墓杀剑!” 青碧一惊,再问:“以天为墓,为杀而生!阁下创出此剑,是要杀谁?” 白诺城知他话中有话,沉默片刻,说道:“在下并非嗜杀之人,我的剑只杀该杀之人,比如血炼女姑红鬼!” 闻言,青碧这才似乎松了口气,随即让开山道,说道:“如此便不多留了!” 白诺城微微抱拳,闪身向山门掠去…… 见白诺城远去,青碧又沉默许久,才说道:“区区数载,便能悟出这等剑法,非剑中痴者绝无可能,他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丁冕问道:“何人?” 青碧答:“剑鬼沈莫!” 两人一阵惊讶,柳习风又问:“沈莫?他二人有何相似之处?” 青碧长老走出两步,说道:“沈莫此人一生为剑而痴,终身未娶。他不仅喜欢收藏有名的宝剑,更喜欢练那些有名的剑法,只要他看上的,千方百计也要得到!若是对方实力不及他,他便生抢豪夺;若对方武功高于他,他便巧设心机、暗施毒计,若还是不行,便是委曲求全、卖身为奴也要得到。晚年,他自困于墓中数载,创出一套泥犁鬼剑,剑走偏锋、诡谲莫测,剑法大成之后,他出关杀了所有当年他委屈求剑的家族门派。临终,带了九十九柄名剑为他陪葬,故而人称剑鬼!他二人心性全然不同,但有一样却无比相似,那便是为剑而痴!” 柳习风沉默片刻,问道:“师伯,那泥犁鬼剑比之他这天墓杀剑,孰强孰弱?那剑法可有传承?” 青碧长老摇了摇头,道:“这二人相隔数百年,孰强孰弱,倒是无从比较。不过既然都是剑中痴者,想必若是生死相斗,最后还是同归于尽的结果居多!至于传承,沈莫虽贪念别家名剑,却将自己的剑法封存为自己陪葬,并未听说留下弟子门人,若要那泥犁鬼剑重见天日,只怕就的看何人有机缘可以找到他的鬼墓剑冢了! …… 千山万水,沧海一粟,没有人能找到沈莫隐藏的鬼墓,就像没人能找到故意躲着自己的人。 白诺城站在一处山巅,看着远方,渡明渊的方向,那里还有一位固执的老人,他说过若白诺城有违正道,必杀之,若掌门叶郎雪杀不了,他便自刎以谢罪!这世间已经有一个女人为他自刎,恨他入骨,他不愿让那老人也不得善终;然而想回却不能回,因为手上缺了一样东西,姑红鬼的人头! 第十二章 回不去的地方 云崖山道,细雨蒙蒙,两个和尚,一老一少,正在赶路。 走在后面的小和尚微缩着头,在两边密林看了又看,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傅,那女施主还会再来偷袭吗?” 缘觉转头问道:“慧叶,你很怕死吗?” 那弟子摘下斗笠,竟然是个带发修行的小和尚,看他青涩容貌,不过十七八岁,他面色微红点了点头,又问道:“师傅,既然天生万物,又为何让他们归于尘土?” 缘觉和尚说道:“轮回转世,换个身份,重新上路!” 慧叶立马又问道:“可轮回转世后的人,还是她自己吗?” 缘觉和尚突然转头笑道:“五百世回眸,总有一个神似她的先祖!” 慧叶不明所以,只觉师傅糊弄他,面色还是有些害怕。缘觉见状,满是慈爱地伸手摸着他的头,问道:“为师让你练的那套掌法,你练会了吗?” 小和尚点点头,“学的大概了,就是内力还不够。”缘觉点点头,道:“无妨,有些样子就行了!” 慧叶更是不解,“师傅,以弟子看来,这门掌法若没个数十年苦修,也使不出来什么威力来。为何您说那女施主,见了我这一套掌法,就绝技杀不了弟子呢?” 缘觉摇了摇头,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为师宁愿你永远不要使出那一套掌法!若是为师保护不了你,你又不愿轮回转世,不要求饶,便使出那一套掌法吧!” 说罢,缘觉快步向山下的村落行去。慧叶见状,连忙跟上…… 古柏树下,古刹门前,白诺城又等了许久,这才有一个青袍小僧跑了出来,作揖道:“施主,小僧已跟方丈确认过了,我缘觉师叔自从上次下山,已五六年没回来了;至于去向何处,尘世茫茫,我等也不知道!” 白诺城沉思片刻,双手合十作揖道:“多谢小师傅,那敢问缘觉大师出家前,是何方人氏?” 小和尚见白诺城如此问,也猜出他想法,摇了摇头说道:“我缘觉师叔乃是当年蝗灾难民所留,也不知故里。不过……此次师叔出行带了慧叶师弟,师弟代发修行,祖籍乃是江南上虞琴川人氏,若是施主真无处可寻又不怕费些脚力,不妨去那里看看!” 白诺城点点头:“多谢小师傅!” “施主客气!”说罢,那小和尚退回去,关闭了寺门。 “江南,琴川,看来只能去那儿了!” …… 琴川因河道纵横、土地肥沃,乃是江南有名的鱼米之乡,又因民间盛行经商作贾之风,故而此地百姓生活较之别处要富庶安逸许多。所谓暖饱生**,此地也是一块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细雨,洗了一地的脂粉。两道人影踏着泥泞由大道快速转入一条五尺小巷。慧叶抬头一望,竟是熟悉的青石雨巷,惊呼出声:“落雨巷?师傅,您是要带我回琴川剑派么?” 缘觉和尚点点头,道:“你本就是琴川剑派的少掌门,当年你爹娘死在段九麟手中,你才拜在我门下做弟子。这些年你始终不愿落发为僧,只愿带发修行,想必也是尘缘未了,既如此,便带你回来,一同了结这一场恩怨!” 慧叶闻言,扑通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当年我爹娘横死,门人被屠,幸得师傅帮我报了这血海深仇,弟子一生愿侍奉师傅左右!” 缘觉和尚摇了摇头,将他扶了起来,侧耳问道:“听,这些女孩子的歌声,好听吗?” 慧叶面色微红,点头道:“好听!” 缘觉和尚说道:“与你慧潭师兄撞的钟声比呢?” 慧叶全身一颤,低下头不敢说话。缘觉和尚笑了笑,说道:“你本就出生在这风流富贵之地,尘缘难断,也在情理之中。若要斩断红尘、遁入空门,首先须在红尘之中,若根本未曾体验过红尘,何来斩断一说?” “师傅是不要弟子了吗?”慧叶忙问道。缘觉和尚摇了摇头,“非也,你的路由你选择,佛在心中!来吧。” 说着,便领着慧叶向巷尾一处宅院走去,宅院破败不堪,荒草丛生,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只留下几面秀着琴川剑派的破旧杏黄旗,淋在雨中。缘觉仔细拾起那几面旗子,放在殿内,慧叶却思绪万千,愣愣发呆…… 缘觉和尚收拾好旗子,盘坐在地上,吩咐道:“慧叶,生一把火,取些干粮!” 小和尚慧叶这才反应过来,忙应道:“是,师傅。” 片刻后,慧叶升起一把火,烘干了两人身上的寒气,又吃完了干粮,缘觉和尚听着院外的歌声越来越小,缓缓站起身来喝道:“姑月情女施主,你追杀贫僧已经四五年了,今日你我便了结这一段恩怨吧!” “啊?”慧叶闻言,吓得一下站了起来,四处观望。 突然一道红影闪过,一身血色纱裙的姑红鬼突然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把薄如蝉翼寒光闪闪的短刀!她缓步走进满是落叶瓦砾的院子,又看了看地上空空的粮袋,冷笑道:“怎么,和尚还讲究做个饱死鬼?” 缘觉和尚也笑了笑,作揖道:“贫僧自幼苦困,死前贪图这一时口腹之欲,想必到了佛前,佛祖也是不会怪罪的!” 姑红鬼说道:“既然如此,本姑娘就送你去佛前问问!” 说罢,姑红鬼登时化作一道鬼魅红影,直向缘觉扑去,同时两道刀光闪过,几根三尺多粗的石柱瞬间已被劈成两段,切口光滑如镜。缘觉和尚脚下一跺,顺势一把将慧叶提起,扔到了桌案后,同时猛地推出两掌,只听“当当”两声,已毫发无损稳稳落地。 “好一招金刚断玉手,难怪能接下本姑娘的寒月妖刀!”姑红鬼冷哼一声,顿时刀法陡变,二变四、四变八,刹那间密密麻麻,仿佛一道道闪电落下,直让人猝不及防。缘觉和尚虽手无寸铁,但武功修为确实非凡,袈裟、佛衣、念珠无一不是兵器,竟然将这等霹雳闪电般速度的刀法,尽数接下。 两人速度都是快绝,不过几息,已交手了数十招。但如此却僵持了下来,一时竟分不出胜负,突然缘觉和尚又落下一掌,姑红鬼竟然收刀不及,被掌风直接拍在胸口,衣衫顿时炸裂开来,缘觉和尚大惊失色,忙的闭上眼睛,突然又是一道寒光闪过,一道血柱已从右臂涌出,睁眼一看,右臂已断,而姑红鬼身上穿了一套软甲,软甲下还有一套劲装…… “杀!”姑红鬼一声断喝,趁势一刀劈在缘觉和尚胸口,立马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噗”缘觉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看了看自己断了的右臂和鲜血淋漓的胸口,笑道:“你二人不愧是夫妻!” 姑红鬼眉头一皱,看着缘觉长袖空空的左手,问道:“老秃驴,你那左手是段九麟弄断的?” 缘觉和尚点点头,说道:“不错,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是贫僧的对手。贫僧将他擒下,本要废他修为再放他一条生路,哪知尊夫却说愿意以他独门绝技和家中娇妻,换我大空寺的无极法相神功!贫僧这才气急,取他性命!” 这话如晴天霹雳,姑红鬼顿时愣在了殿内,许久才一声断喝:“老秃驴,你骗我?信不信,我将你和你那小徒儿碎尸万段?!” 说罢,一刀劈下,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顷刻间就将那厚实的桌案劈成两半。慧叶小和尚顺势一滚,躬身跳出,立时推出两掌,只感觉一阵凄厉的寒风划过,掌力已落在姑红鬼身上,竟将她生生震退了两步。慧叶大惊,心中只想,“莫非真如师傅所说,这套掌力正好克制这妖女?” 哪知姑红鬼突然狰狞着,闪身一跃就把小和尚提了起来,怒声问道:“小秃驴,说,你这惊寒绵掌,是谁教你的?” 慧叶小和尚吓的面色发青,只转头看向缘觉,缘觉挣扎着站了起来,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已经说过了,是尊夫为显诚意,先将这套掌法传给了贫僧,贫僧又传给了我这弟子!” 听了这话,姑红鬼瞬时愣住了,手一送,慧叶已摔在可地上,只见姑红鬼愣了许久,突然如疯癫了一般,仰天怒嚎:“不……段九麟,你这畜生,我为给你报仇,数十个寒暑苦练勤修,没想到,我在你眼中也不过如同那些被你抢来的女人一样!啊……杀!”姑红鬼一刀劈向苍穹,立时将屋顶撕开一个两丈大的口子,瓦砾飞溅,细雨纷纷落下,滴在她苍白妖美的脸上,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姑红鬼自言自语着掠出院子,“你们这些女人,都该死,都该死,啊……”随即外面长街上便传来一阵阵女子们惊恐的尖叫声,两旁的阁楼一个个碎裂坍塌…… 望着姑红鬼远去的背影,慧叶连忙爬过来,抱起满身是血的缘觉和尚,哭道:“师傅,你为何让弟子学那仇人的武功?” 缘觉和尚此时气息萎靡,轻声说道:“因为只有这套掌法才能救你性命;慧叶,你练成了这门掌法,会用来杀为师吗?” 慧叶连忙摇头,哭着说:“师傅待我恩重如山,弟子宁愿自己死,也绝不会做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缘觉和尚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既如此,那有什么关系,寒刀在那姑红鬼手中是用来杀人夺命的,但是在你慧明师兄手中,却只能用来切菜砍瓜。佛教当重佛而轻教,佛为无相,教为有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记住,佛在心中!” 慧叶哭着点点头,又问道:“师傅,世间真有如此恶人吗?宁愿变卖自己的发妻,也要学那些无上神功?” 缘觉和尚,微微笑道:“红尘如是,世间万般诸恶和万般良善,都是有的。不过,为师方才却是骗了她,段九麟没有说过那些话。姑月情已被仇恨断了佛根,红尘难容,佛法亦难赎,为师只能送她早做轮回!” 慧叶闻言,顿时大惊:“那她为何就信了,为何师傅却能传弟子这等掌法?” 缘觉和尚笑道:“因为她再恶,却始终相信像为师这等和尚,是不打诳语的。为师之所以能传你惊寒绵掌,是因为为师偷偷看过几篇无极法相神功!” 无极法相,法一切万相,乃是大空寺无上神功宝典!慧叶这才明白缘觉为何能无师自通,教他惊寒绵掌,看着浑身是血的缘觉和尚,慧叶急忙说道:“师傅,弟子带你去治伤。” 然而缘觉和尚却摇了摇头,说道:“刀上有毒,为师伤势太重,神仙也难救,送我回小苍山,日后将为师的骨骸埋在寺门柏树下!” 哪知还未出琴川地界,缘觉和尚便已坐化 …… 琴川外一个山间小湖,姑红鬼看着水中的自己,面容凄楚,眼中含泪,自言自语地说道:“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整眠,为何你淫心贪念收不住,少恩寡德多仇怨?”说着,又痴痴地笑了起来,“呵呵,古来怨女何其多,痴情男儿有几个?不想,我姑月情竟然也成了这等可怜可恨之人!” 伸手摸了摸红唇,看着湖中的自己,虽然依旧美艳无比,但仍旧挡不住岁月的磨砺,有了几丝皱纹。姑红鬼柳眉一挑,一刀划出,将那湖面划成两半;然而只起了两圈涟漪,顷刻间又合二为一,容颜依旧……她伸出手,五指插在水中,似想捧起湖水中的脸,“再快的刀,终究也快不过岁月!” 林子静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过了许久,林中响起了脚步声,姑红鬼这才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已站在了身后不过两丈远处,是白诺城,“若这湖水不是红色的,想必照出来,你也不差!” 姑红鬼认出了他,轻轻一笑,缓缓站起来,说道:“好久不见,听说你今非昔比了!” 白诺城冷冷的说:“我是来杀你的!” 姑红鬼仍旧笑着:“我知道,不过,你女人已经死了,你也该死,否则你一定会找别的女人!所以,我得先杀了你,才能死!” 说罢,姑红鬼瞬间变成了一个如同烧着的流星落下,她的刀化做炙热的焰火,她竟然强行催动内力,使得实力突然大涨。百鬼夜出,呜咽哀嚎,她手中烧红的刀真如一群红色的厉鬼,快若闪电,密如疾风,刀光所过,百花枯萎、寸草不生…… 然而,却有一朵花儿突然撑开十三片花萼,在烈火中绽放,仿佛流星坠落,炸裂,湮灭,一切只在刹那!那是一朵银色的花朵,是姑红鬼身上的护身软甲,软甲下涌出了红色的血花……白诺城缓缓收剑,缓缓是因为一切已经结束。姑红鬼已摔落在了湖边,终于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湖水染的更红了…… 白诺城缓步走了过去,姑红鬼声音轻柔突然开口说道:“九流,能求你一件事么?” 白诺城突然全身一颤,不知是否是“九流”二字勾起了他的回忆,竟然答应了,“你说!” 姑红鬼用头蹭了蹭湖边湿漉漉的水草,说道:“死后,把我埋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我怕冷;但是一定不要立碑,我仇家太多!行吗?” 白诺城眉头微皱,点点头:“可以!” “你可以站近一点吗?” 白诺城走近两步。 “你能抱着我吗?” 犹豫片刻,白诺城坐下,将她抱在怀中。 姑红鬼突然泪如雨下,哭出声来:“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我是你抢的最后一个女人,你为什么总是骗我?姑月情到姑红鬼,我做的还不够吗?呜呜……” 姑红鬼躺在白诺城怀中哭了许久,声音越来越小,不久便死了…… 白诺城压上最后一块石头,顺手一剑砍去周围的树木,四处看了看,这才满意,现在这里方是阳光明媚的山岗! 一座孤坟,没有墓碑,除了他没人知道这里埋葬的是江湖中人人胆寒的血炼女,姑红鬼。白诺城拿起那口寒月妖刀,望向远方;一阵凉风吹来,灌入衣袖,这才明白,原来故乡,真是回不去的地方…… 第十三章 一个人的山庄 瓮城,还是城门口的茶楼,多年不见的李小二还是跑堂的小二,他远远地看见白诺城后背妖刀、手提长剑冲他而来,吓得愣了片刻,不明所以转身就跑,谁知一转身就差点撞在白诺城身上,“少……少侠,这都过去多年了,您还要怎样啊?” 白诺城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说道:“帮我做件事!” …… 次日,渡明渊,李小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木匣上了山。 看着眼前鱼尾扑腾的木匣,身体已大不如前的苏慕樵情绪激动了起来,沉默许久问道:“他在哪儿?” 李小二头也不敢抬,只伏在地上答道:“回禀老前辈,白少侠说,师门未曾有负于他,他也绝不会负于师门,可惜大错已经铸成,他已回不了头,请前辈万万保重身体!” 苏慕樵老眼泛起了泪光,无力的摆了摆手,“多谢了,你下去吧,若是瓮城生活不顺,可在我渡明渊谋个活路!” 李小二闻言大喜过望,匆匆拜谢告辞…… 芦风细谷,白诺城撑着一叶扁舟直向上游划去,当年虽然与柳琴溪在芦风细谷相会一年有余,但是却从未去上游探秘赏玩过。 小舟行了半日,哗啦啦的水声来越大,原来河水尽头是一条二十多丈高的瀑布。白诺城纵身一跃,上了瀑布,突然柳暗花明,上游江畔有一片景色秀丽的树林,树林尽头乃是一座孤峰,不高不低,却险峻惊绝。白诺城打量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这吧!” 姑红鬼死后,天下再无负我之人,有的尽是我负之人。有的恩已偿,有的情再不能还,如此,便再不要欠下恩情债。而且如果你踏遍千山万水,也寻不见一个人,就去她最熟悉的地方,如果她也想寻你,无需踏遍千山万水,她一定知道在哪里! 从此这座山有了名字,天墓山,山上又筑起几间茅屋,也有了名字,天墓山庄!白诺城将姑红鬼的寒月妖刀,插在了上山必经之路的一块青色巨石上。如此,再放出最后一封信,竟然过起了隐士生活。 不久之后,江湖上多了一个笑话:前不久大闹昆仑的白诺城居然与渡明渊和太白剑宗纷纷一刀两断,自己在一个穷乡僻壤的无名山峰开宗立派,名为天墓山庄;孤家寡人,是一个人的门派…… 笑话虽如此,但是极少有人敢质疑白诺城的剑法,先是战败剑神莫承允,而后独上昆仑,先败须弥剑阵,紧接着又与早已成名四十余载的青碧长老斗的平分秋色,这等修为便是许多门派之首也未必能及。只是白诺城先拜师于渡明渊,后因眉庄一事又转投太白剑宗避祸,之后隐姓埋名创出天墓杀剑,出手便先败太白,再战昆仑,如此反复无常,恩将仇报之辈,确实可耻可恨!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白诺城名声在外,虽然名头不怎么好,但是想要挑战他,一战而扬名立万之人不在少数。半月后,江湖人中一位颇有些名头的刀客闻名而来,想要挑战白诺城,哪知刚走到山门下便匆匆返回,之后满脸惊惧的传回一句话,“血炼女姑红鬼已死在白诺城之手,寒月妖刀被插在山门下震慑群雄!” 杀鬼者,正道中非神即佛,然而白诺城却胜了剑神,杀了缘觉大师都无可奈何的姑红鬼,可他性格自私邪异,慢慢江湖,只有一个称号可与之相称,便是魔!当世已有刀魔聂云煞,与剑圣林浪夫齐名于江湖之巅,无人可出其左右;白诺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武功,便是一代剑魔! 姑红鬼死于白诺城之手的事快速传开,不远千里前来挑战的江湖高手一时间全都销声匿迹,不过让白诺城始料未及的是,竟然有姑红鬼这些年所害之人的眷属前来谢恩拜师,又见山间茅屋甚是简陋寒酸,想要重金酬谢捐赠者亦不在少数,却都被白诺城一一打发下山。又过两月,却有一年轻姑娘前来,倒是难住了白诺城,正是风雨情楼的弯弯。弯弯是乳名,只是秦且歌叫的顺口好听,众人也没人改口,原来她正经芳名叫傅青画。 白诺城看着眼前缓缓收剑,举止间已有几分女侠气势的弯弯,劝道:“弯弯,我的剑法确实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去吧!” 弯弯却仍旧固执地摇了摇头,态度依旧坚决,说道:“自从练了白大哥给我留下的剑法,我早已迷恋其中,如今我必要学的一身本领才有脸回去见秦坊主的!” 白诺城叹了口气,缓缓拔出孤月剑,内力突然震的宝剑嗡嗡作响,如磨盘磨骨一般让人发怵胆寒的寒气瞬间笼罩下去,林间的鸟儿突然安静了,弯弯原本红润的脸顿时吓得铁青,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缓缓收剑,白诺城沉思片刻说道:“弯弯,你若真想练剑,便去渡明渊找掌门叶郎雪吧,他比我高明的多!” 闻言,弯弯顿时睁大了双眼,满是怀疑地追问道:“真的?”白诺城点点头,道:“真的,而且他是一位真英雄!” “这……好吧,那我听白大哥的!”说罢,弯弯这才安心离去…… 弯弯走后,白诺城过了两个月的太平日子。但是江湖却一点也不平静,因为昆仑新出了一位青年高手,一位短短数月功夫,风头便盖过丁冕的人,他叫古禹,乃是当今昆仑掌门古南海之孙。真要说起来,古禹的前半生颇为坎坷,幼年时丧母,之后不久父亲古青枫心灰意冷出家为僧,与青灯古佛为伴,因而古禹是随古南海长大。 作为嫡孙,古南海自然对他寄予厚望,不想古禹自幼体弱,并非练武之才,因此习武多年却平平无奇,相反他对诗词古赋兴趣更浓,造诣也着实非凡,两年前,他化名陈丹峰入京参考,竟然一举夺得榜眼,江湖哗然,可见他也确实胸怀韬略,才识过人。哪知祖父古南海为人固执,却并无喜色,对他弃武入仕,也不赞同,反而一顿叹息,不想两年后古禹竟突然开窍,武功修为日进千里,将两仪碎星掌和一指天尊练的炉火纯青! 数日前,古禹先败昆仑奇才丁冕,丁冕在他手中只出走五招,而后他只身前往天一剑窟,只在掌门凌虚鸿手上败了半招,此时他已前往渡明渊,即将挑战的乃是掌门叶郎雪…… 当年的年轻一代第一人,如今的叶郎雪更显沉稳内敛,多年辛苦支撑,他已经是江湖中名声显赫的一派之首。自从当年眉庄大战姑红鬼之后,已多年不在世人面前显露武功,听说时至今日他所练的还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有些人始终都不会改变,如同当年的江湖一代传说李师一,又如同今日的叶郎雪! 古禹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即便中途逢变,却丝毫不缺大家之风。两匹雪白的骏马,拉着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缓缓向渡明渊驶去,马车内坐着一位身穿华贵锦袍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如青峰,面如刀削。身旁跟着一个素衣少年,正在烹茶,茶具玲珑剔透,考究名贵,只听那少年说道:“公子,听闻那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时隔多年练的还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这剑法也不怎么精妙,为何您这般重视呢?” 古禹摇了摇头,说道:“同一式剑法,不同的人使出来,威力也有云泥之别,而且叶郎雪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那少年似懂非懂,只能点头应付,转头又问道:“公子,那战败叶郎雪之后呢,咱们下一个挑战的人是谁?流星半月阁的老阁主李君碧,还是天墓山庄的白诺城?” 古禹心中早有打算,答道:“李阁主闭关多年,流星半月阁去也白去,完事咱们直接上天墓山庄!” …… 渡明渊,后山云海间,一身白衫素衣的叶郎雪正在教一个青衣女子练剑,正是如愿拜入山门的弯弯,傅青画。练的剑法正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如今的纵横剑法几经叶郎雪改进,早已不是当年白诺城所练的那一套。 傅青画回身使出一剑飞星逐月,剑却被叶郎雪双指稳稳夹住,只听叶郎雪说道:“剑势稍轻了些,不过学得还算快,今日便先到这,还有人要来!“傅青画缓缓收剑,问道:“掌门,是昆仑那位古禹要来挑战么?” 叶郎雪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可知为何白诺城杀了姑红鬼之后,迟迟不回渡明渊?”傅青画摇了摇头,叶郎雪看着眼前的云海,说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剑还不够快,纵横剑还不能真正的纵横天下,他不想渡明渊被扶幽宫盯上!” 傅青画闻言,恍然大悟,叶郎雪又问道:“你可知为何古禹敢来挑战?” 傅青画想了想,满是自傲地答道:“自然是想一战成名,世人皆知,掌门乃是如今年轻一代的第一人!”然而,叶郎雪却摇了摇头,说道:“为了名声,此为其一。其二,还是因为我的剑还不够快,否则若真如剑圣林浪夫一般纵横天下,哪有什么人敢来挑战!” 闻言,傅青画沉默许久。叶郎雪说道:“想要保护你心中重要的人,就要勤加练剑,十年之后,不要让我再来应付。” 傅青画点点头,咬牙道:“掌门放心,青画一定好好练剑,十年之后定不让这等俗事干扰掌门!” “走吧!”叶郎雪一语说罢,便领着傅青画向演武台走去…… 演武场上,西风凛凛,古禹看着一身素衣的叶郎雪,眉头微凝,抱拳道:“昆仑古禹,请指教!” 叶郎雪将长剑平举,正色道:“叶郎雪,请指教!” 古禹脚下一跺,豁然跃起三丈高,同时凌空呼呼呼拍下几掌。掌力浑厚雄浑,眨眼即至,叶郎雪拔剑飞身迎上,瞬间化作一道电光直冲云霄,只听“撕”的一声轻响,他的剑尖如同切开豆腐一样,将掌力刺穿,正好撞上一道凌厉的指力,轰的一声,指力瞬间破开炸起一圈气浪,将正殿轰的瓦砾横飞…… 两人同时落地,古禹率先飞速点出几道天尊指。一指天尊,瞬间如同破开虚空,炸起几声空爆,极射而出。叶郎雪眉尖微皱,手腕一挑,顷刻间剑影纷飞,细如雨,疾如风,惊如雷,将那迎面射来的一指天尊,或破,或挡,或直接弹回。 两人拆解数招,叶郎雪突然问道:“古禹,你可知什么是纵横剑意吗?” 古禹左挡右攻,掌指并用,将几十丈的演武台打的青石横飞,一指天尊在石台和周围的阁楼上射出一个个几尺深的窟窿。古禹听叶郎雪如此问,想了想答道:“纵横剑意,便是纵横天下,当世无匹的心境!” 叶郎雪大笑两声,说道:“正是,剑有招,意无尽,这才是真正的人剑合一!”说罢,突然向上划出一剑,周围数十位弟子手中的佩剑突然脱手而出,直向古禹杀来。古禹面色大惊,陡然回身拍出数掌划出一个圈,将那些四面八方的飞剑全部弹开,震成碎片;叶郎雪长剑一收,那些碎裂宝剑的真气瞬间汇聚于他的剑上,立马脚尖一点,顷刻间如同化作一柄利剑,破开古禹重重掌力防御,直接点在迎面而来的双指指尖,一滴血从指尖落了下来…… 古禹缓缓收手,看了看双指上的鲜血,说道:“世间无人可以仅凭血肉之躯,挡下你这纵横一剑,是我输了!”接着,又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你始终走在最前面!” 叶郎雪说道:“你也不差,短短两年便能将一指天尊练到如此地步,只是觉悟太晚,否则你我当为平分秋色! 古禹摇了摇头,说道:“败了便是败了,哪有什么如果。我先败在天一剑窟凌掌门手中,今日又败在你手,看来天墓山庄也不必去了。叶掌门,今日就此作罢,明年开春,便是神盟之约,到那时你我再来一决高下!” 叶郎雪说道:“好,明年开春,你我昆仑再会!” “好”说罢,古禹主仆二人便告辞离去…… 远方,天墓山巅,白诺城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已数月过去,柳琴溪没来,原本定下的挑战没来,扶幽宫的复仇也没来。因他经常在山中练剑,可谓千山鸟飞绝,万迹人踪灭,果真没有一点声音,这里仿佛成了一座被忘却的孤岛…… 然而,世间并没有真正的孤岛,便是汪洋中孤零零的礁石,汪洋之下也有它四处延展的根。所以也没有人是孤岛,因为每个人也有四处延展的根,那叫纠缠! 白诺城放不下柳琴溪,愧疚与爱恋并存,纵然看不见听不到,但是她始终存在于这片世间,看着同一片星空,恨他入骨,但想必也有思念;白诺城也放不下苏慕樵越加老去的身子,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吹散这一盏残灯,虽然回不去,但依旧忍不住挂念;他同样忘不掉林笑非代师传艺和慷慨赠剑的恩情,至今未报;还有那母亲,那个疯疯傻傻的女人,那个当年时常对他拳打脚踢最后无辜丧命的女人,悔恨、自责、思念、感恩,尽数涌上心头,即便身在江湖角落,但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因为这凡尘纠缠的根! 雪花落了一地,厚厚的快要淹没了靴子。几辆马车拉着深深的车痕到了山脚下,十来个劲装护卫,一个长袄司礼官。 那司礼官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青石上那一口冷冷的妖刀,向山中抱拳喊道:“敢问白庄主可在?”过了半晌也无人回应,他又喊道:“在下禁宫司礼官韩正,请问白诺城白庄主可在?” 声音刚落,只听那插在青石上的寒月妖刀突然震颤着嗡嗡作响,吓得韩正一身冷汗,抬头一看青石上已多了一个青年男子,胡须错落,不修边幅,但一双眼睛却甚是清明,愣了片刻,忙抱拳说道:“韩正见过白庄主!” 数月未开口说话,白诺城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古怪:“大内司礼官,来此何为?” 韩正抱拳说道:“当年扶幽宫之乱后,陛下颁下圣旨,凡杀妖除魔者,皆论功封赏!经数月查证,当年祸首之一的姑红鬼确实被庄主所除,故而送来黄金万两,并邀请阁下入朝,陛下另有重赏!” 白诺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杀姑红鬼是为私仇,此功愧不敢当,请大人回禀陛下,白诺城乃山中草莽,并无入仕之才!” 韩正似乎早已料到,立马说道:“下官来时,陛下也吩咐道,若阁下不愿入朝,也请收下赏金;并命下官传话,陛下金口玉言,断不可废;再者,阁下武艺超群,若哪日厌倦了江湖争斗,大内禁宫随时为阁下敞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扔了上去。 白诺城接过一看,金牌上有“大内”二字,想了想只得收下,又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韩大人,在下另有事请教,不知可否告知?”韩正说道“阁下但说无妨,下官必知无不言!” 白诺城问道:“不知曾在瀛洲剿除海患的林笑非林将军,近来如何?”韩正闻言,愣了片刻,沉思些许才说道:“林将军在几个月前已经辞官而去,至于近来如何,下官身处禁宫却是一无所知了!” 白诺城惊讶不已,忙追问道:“林将军为何辞官?”韩正突然笑了笑,看着白诺城手中鹿皮包裹的长剑,说道:“林将军为人固执,他以太白剑祭时胜之不武和海患已消为名,辞官而去,老将军冯闻广几翻劝解皆是无用!”闻言,白诺城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抱拳说道:“多谢韩大人,也请大人代在下谢过陛下重赏!” 韩正点头道:“理所应当,庄主客气,如此下官便不打扰了,告辞!” “好走!” 见韩正远去,白诺城看着那条长长的车辙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亘古恒无剑,叹道:“终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 第十四章 难得热闹,少有知音 天墓山脚,四个男子已经与白诺城对峙许久。最后,一个躺下,三个站着;其中一人全身被白袍遮盖,手握细长白鞘的古剑;一个瘦骨嶙峋、双眼放光手握断刀的年轻人;另一个是个衣衫破烂,却十分干净的青衫男子。 白诺城看了看青石上的寒月妖刀,又看了看眼前还站着的三个人,眉头微皱问道:“亡命之徒?” 那全身被白袍遮盖,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说道:“在下请与阁下一战,若我败了,我的命就是你的;若你败了,我只要你的名声!” 那瘦骨嶙峋的男子双眼一直盯着青石上的寒月妖刀,眼中炙热的火焰仿佛要将宝刀熔化,说道:“我只要那把刀,其它的,我不在乎!” 最后那人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死人,咬咬牙说道:“听说江湖人最重道义,我想请庄主借我黄金千两,渡过难关,日后,必百倍偿还!” 白诺城听罢,笑了笑,说道:“名声,宝刀,借钱?看来都不怕死,有趣,不过犂星先生,我虽认识你手中水骨剑,却未见你容貌,若你一直遮着,即便打败我名扬天下,就不怕被人冒名顶替?”说着,又看向那手持断刀的男子,说道:“屠狂南,我可以将这刀赠给你,只怕你受不起,也要不起!”最后,看向那破烂少年:“我听过你香城左家,千金可以借你,甚至送你,不过家中之事一了,你需返回天墓山庄,我这里缺一个不怕死的管家,你可愿意?” 犂星拉下面罩,露出半边脸,几道惊怖异常的划痕格外显眼,已容颜尽毁,看不出本来面貌,但想必年近不惑,他说道:“阁下若败了,世人自然会永远记住我这张脸;当然,若我败了,天墓山庄除了一个管家还可以多一个不怕死的护卫!” 白诺城笑了笑,看向屠狂南,只听他说道:“若得此刀,我也愿留在天墓山庄,为阁下效命!” 白诺城点了点头,突然大手一挥,深深插在青石中的寒月妖刀突然“呲”的一声飞了出来,被满脸惊讶的屠狂南稳稳接住,说道:“既然二位悍不畏死,我便成全二位,一起上吧!” 犂星和屠狂南的二人,对视一眼,犹豫片刻皆点了点头。刹那间,同时出手,犂星的剑法本就诡谲多变,再让他施展起更是精妙的灵犀诡步,确实招招凶险、刁钻,出剑方位、速度和灵活变化着实与众不同,难以捉摸。听说要练成这门步法,必须要将身子练的如女子一般柔软,其间辛苦自然非同一般。相比起老练的黎星,刚刚弱冠之年的屠狂南明显生涩许多,他的枯木速流刀,刀法虽精妙霸道,却未能真正施展出来,完全凭借一身不俗的内力在消耗…… 天墓杀剑,以天为墓,为杀而生。姑红鬼死后,白诺城再未使用过。 三人缠斗在一起,出招破招,上下翻飞,剑气刀光直打的雪花纷飞,雪花是软的,但是飘下来还未碰到白诺城的剑身,立马被剑风带起变成了一片片暗器,雪花这样的暗器自然杀不了人,却能遮蔽视野而且击在脸上手上,依然有些疼,千叶化匕,他早已练的炉火纯青! 白诺城左手点出,几片雪花随着内劲飞速撞在屠狂南的丹田气海,顿时真气紊乱,身子一歪轰然砸在雪地上。同时,只听锵的一声,孤月和水骨两剑交错而过,十三道剑气瞬间激射而出,犂星先生面色大惊,飞身后退间,立马挑出几道最霸道凌厉的剑气横挡、竖劈,挑、刺、扫、削,竟然挡住了大半,最后被一道剑气击中剑把,打乱了后招,这才匆匆落地,就此作罢。 白诺城收剑入鞘,也不管二人,直看向那震惊不语的少年,说道:“左岸霄左公子,你可想好了?” 左岸霄垂头叹道:“可以,事成之后,全凭阁下吩咐!” 白诺城笑了笑,说道:“山中茅屋内,公子可领人自取!” 左岸霄眉头微皱,问道:“庄主不怕我多取了,一走了之,再不回来?” 白诺城大笑两声:“姑红鬼也不过是我剑下亡魂,更何况你香城左家不过是四大商会之末。而且,公子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左家少掌柜,自然气度非凡,一诺千金,故而我这千金只换你一诺!” 说罢,白诺城再不看他一眼,踏着积雪自行向山中走去。犂星先生和屠狂南对视一眼,纷纷举步跟上…… 没有人是不懂享受的,不管是年近不惑的犂星先生还是刚刚弱冠的屠狂南,亦或是常年深居简出、看似素衣素食的白诺城;江湖人若说不愿意享受,除了方外之人,要么独身一人,要么是囊中羞涩没银子…… 如今天墓山庄一来再不是孤家寡人的居所,二来也有了一笔横财。左岸霄回来之前,白诺城命犂星先生掌管山庄财务,中年人懂得享受,做事也谨慎几乎滴水不漏,不管山庄大建,还是采买假山玉石,凿湖引水,每笔支出都仔细分明。不出两月,还没开春,一座偌大的山庄已然拔地而起,巍峨中加几处假山溪水,也不失灵秀。山庄高处是一座红木大殿,白诺城亲自题命:沉星阁! 阁中,三人品了一口茶,犂星先生突然开口问道:“庄主,下月便是神盟之约,不知庄主可会前去?” 白诺城眉头微皱,说道:“神盟之约,是何物?我却未曾听说。” 犂星先生说道:“是这样的,庄主应该知道当年扶幽宫之乱,刀皇聂云煞率领一众高手,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陛下还差点因此丧命。后来还是借助太宗十剑士才躲过一劫,不过十剑士挡的住聂云煞,却挡不住其它高手,陛下只能出逃,最后在前往滴云观的山道上,与剑圣前辈率领的八大门派高手汇合。当时在那山道上,陛下对着八大门派许下诺言,若逃过此劫,今生永不相负。最后在剑圣前辈提议下,八大门派组成古道神盟,共抗扶幽宫。后来,剑圣前辈与聂云煞在蚩崖山恶鬼涧,大战一场,最后不分胜负;同时八大门派的高手合力将扶幽宫逐出中原,扶幽宫之乱就此结束。事后,陛下履行诺言,颁下八面天道令,并且昭告天下,若上君无道、官员失德,只要集合八面天道今,其威权可比太宗铁绝令,上斩昏君,下斩佞臣,永不改变!” 白诺城和屠狂南两人听的震惊不已,异口同声问道:“那后来呢?” 犂星先生继续说道:“之后数年,陛下连施德政,天下慢慢平复。而江湖却因为这八面天道令,陷入了经年累月的勾心斗角和混战之中,最开始只在八大门派内部,后来其它门派也加入进来,都试图集齐这八面天道令,执天下牛耳!混战数年,还是剑圣前辈和昆仑古老出面将众门派掌门集于昆仑山,商讨了对策,最后定下规矩,每隔三年,江湖各门各派皆聚在一起,以武论英雄,胜者可得天道令!” 屠狂南眉头紧锁,问道:“那岂不是于八大门派不公平,毕竟这八面天道令乃是陛下赐给他们的!” 犂星先生点点头,又道:“自然如此,不过也不尽然,一来江湖本就是以武为尊,自古公平不公平,还不是胜者说了算;二来当初还有另一个规矩,若是八大门派之外的人想要争夺天道令,必须单人挑战整个门派,方能算数。剑圣前辈说,当年为驱逐扶幽宫,八大门派不少高手皆是以前赴后继的死伤以车轮战取得战功,别派若想夺他们的天道令,便要胜得了他们的车轮战。若是任何人敢有违此规矩,八大门派共诛之!昆仑、太白、大空寺、天一剑窟、暗影楼、流星半月阁、通古剑门和离忘川,哪个不是开宗立派数百年,想要一人挑战一个门派,谈何容易?虽说当年袖林仙子死在那场大战中,离忘川日渐式微,但是谁好意思去挑战一群女子,岂不是被江湖人取笑?再者,景成三十七年的第一场神盟之约,众人就明白了,天底下除了剑圣前辈无人可以集齐所有天道令,故而天道令之争慢慢的也就变成了江湖门派之间的比试切磋了!” 白诺城点点头,突然笑道:“确实如此,不过我们这天墓山庄区区三人,可还算不得门派,再者我曾得罪于昆仑,只怕是去不了的!” 犂星先生沉默片刻,问道:“属下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先生但说无妨。” 犂星先生说道:“若在下所料不差,庄主脱离渡明渊和太白剑宗,恐怕还是怕给他们惹来扶幽宫的报复。不过以在下看来,一来扶幽宫远在十洲海云边,中原他们并不敢再次大举入侵,二来有剑圣前辈坐镇,即便是刀皇聂云煞也未必敢来;庄主少年英才,剑法超群,何不趁此时机开宗立派,即便有一天剑圣前辈真的老去,扶幽宫真的来了,咱们又何惧之有?” 白诺城沉思许久,说道:“我等三人在这天墓山中,情报不通,消息不灵,确实非长久之计。不过,我也不想收些普通弟子前来送死,故而也有两难之处!” 闻言,犂星先生突然笑道:“难怪庄主说我等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才收下我们!庄主既有此担忧,在下倒是有一法子,就看庄主采纳否。” 白诺城面色惊讶,问道:“先生说来听听?” 犂星先生说道:“世人皆知,暗影楼以贩卖情报着称,其实暗地里,他们也专门帮那些大官巨贾训练些杀手护卫,这些人个个手段高明,且悍不畏死。如今庄主既然有陛下所赐万金,何不让暗影楼帮我们寻觅一批心性坚韧又有些基础的苗子,送回山庄我们亲自培养,如此还可拉进与暗影楼的关系,岂不两全,不知庄主认为如此可好?” 悍不畏死?对世间有所眷念才会怕死,若生无可恋,岂非成了行尸走肉?白诺城沉思良久,最后点头说道:“可以,不过嗜杀成性、冷血无情者不要,此事便全权交给先生了!” 犂星先生起身抱拳说道:“遵命!” 接着,白诺城又看向屠狂南,说道:“我曾见过姑红鬼所施展的扶世流霜刀,可惜她为仇恨若误,并未了解刀法中的真意。今夜,你精修一晚,明日我陪你演练一番,希望对你有所助益。” 闻言,屠狂南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立马单膝跪地说道:“多谢庄主,在下日后赴汤蹈火也会报您的大恩!” …… 山间小道上,四个护卫手持长剑,护着一辆绣着垂丝海棠的马车缓缓前行,马车里坐着一位容颜秀美的女子,修长的双手合在一起,捏着手里洁白的丝绢。女子心中略有些不安,想了想,掀起帘子向马车旁一个中年护卫问道:“周大叔,我们快要路过鬼泣岭了吗?”声音柔美,略带几分羞涩。 那周姓男子见她有些害怕,把手中的长剑遮在身后,轻笑道:“小姐放心,最近这山中的匪贼已经少了许多,再者我们已经把青剑温家的名头打了出来,应该不会……” “啊!”哪知男子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传来,男子转头一看,只见车队首位一个年轻护卫突然被一箭穿心。男子立马拔剑,大吼一声:“保护小姐!” 咻咻咻几声,男子话语刚落,两旁树林中突然乱箭齐发,众人立马举剑格挡,哪知乱箭还没挡完,一个酒坛突然被扔了出来,一个护卫立马劈出一剑,酒坛轰然炸开,却无一滴酒,只见一团绿色的烟雾突然弥漫开来,众人已知中计,周姓男子大喝一声:“小心,有毒!” 毒气强烈又遮蔽视线,乱箭齐发,只片刻另外几个护卫就已在咳嗽中中箭身亡,这时马车里发出“啊”的一声,不想那女子右肩也挨了一箭,顿时四肢麻木,不能动弹。周姓男子一时急了,可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十来个山贼已经俯冲而下。又听那马车里的女子大声喊道:“周叔叔,杀了我吧,我不能落在这些山贼手中,求你了!” 周姓男子犹豫片刻,咬咬牙一掌拍在马车上,马车瞬间炸开,在那女子尖叫一声后,向陡峭的山坡落去。同时,周姓男子,又中了两箭,提了最后一口真气,翻身下马跟十来个山贼搏杀在一起。不多时,便被乱刀砍杀。 女子落下山坡,吓得双眼紧闭,只能等死。哪知身体并没有撞在山石树丛里,反而感觉一软,女子睁眼一看,竟然落在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怀里。女子先是一愣,立马羞红了脸,男子抱着她一跃便上了山道,此时山贼正乱哄哄地围着马车底搜寻财物,突然见两人落在山道上,顿时吓得退了几步。一个为首的山贼一刀砍杀两匹黑马,喝道:“哪里来的小崽子,不要命了,敢管本大爷的事?” 男子低头看了看那几个护卫的尸首,又看了看怀中不停哭泣的女子,沉声说道:“林笑非!” 一众山贼愣了片刻,那为首的山贼转头看了看陡峭的山坡,啊的一生拔腿就跑,其它山贼也反应过来,立马跟着四散奔逃。林笑非顺手挥出一剑,十来个山贼尽数尖叫着倒地伏诛。 那女子显然没怎么见过血光,顷刻间便吓晕了过去…… “啊”那女子昏迷了半日才一声尖叫醒了过来,显然做了噩梦。忙看了看身上,衣衫完整,顿时松了口气,又见林笑非坐在不远处,面色微红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哪知双手无力,脚下如棉,只能说道:“多谢林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温静霜。” 林笑非微微点点头,走近将她扶起来,说道:“姑娘不必多礼,你那些同行护卫,我已安葬了,还请姑娘节哀顺变。” 说到此处,温静霜脸上无尽哀愁,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林笑非见状,叹了口气,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在下已帮姑娘疗伤解毒,不过四肢若要活动灵便还需几日,可是箭伤还需要上些药,但……一来男女有别,在下不好出手,二来此处很是简陋,亦无法静养。此处不远,乃是大空寺,出家人慈悲为怀,咱们索性先到那里借宿,而后在下再下山去找个农妇来帮姑娘上药,姑娘觉得如何?” 温静霜想了想,只得点头说道:“小女子一时乱了方寸,全听林公子的!” 林笑非点点头,便背起温静霜一路向大空寺飞奔而去。凭他绝顶轻功,不过一炷香时间,两人便到了大空寺,那守山的小和尚见温静霜背上的鲜血,顾不得许多,连忙打开了寺门,将两人迎了进去,随后才叫来了文殊院的缘妙大师。 白须长髯的缘妙大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温静霜,转头对那小和尚说道:“虽说是位女施主,但人命关天,出家人慈悲为怀,慧刑,你做的对!” “是,师叔。” 林笑非双手合十说道:“大师,我这位朋友身上有箭伤,所谓男女有别,我不便出手,却不知附近可有什么农庄,在下想去寻一个农妇来帮我这朋友上药。” 缘妙大师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有理,不过当年为抢夺天道令,许多门派将这小苍山百姓搅得不得安宁,都已投亲靠友去了,附近几十里,确实没有农庄了。” 闻言,林笑非眉头紧皱,看了看温静霜头上的冷汗,自言自语:“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方才那慧刑小和尚突然说道:“启禀师叔,弟子觉得若真没了法子,倒是有一人可行!” 林笑非和缘妙大师同时转头问道:“何人?” 慧刑小和尚说道:“弟子说的是慧叶师弟。” 林笑非眉头一皱:“和尚?” 缘妙大师想了想,点头说道:“施主有所不知,我慧叶师侄,只有十八岁,而且之前被刀上毒气所伤,双眼已经暂时失明,还需数月才能康复!” 闻言,林笑非沉默许久,低头向温静霜问道:“姑娘,附近并无农庄可寻,不过这里有一位双目失明的小师傅,不知姑娘觉得可行否?” 温静霜面色微红,看了看林笑非叹了口气,说道:“大空寺乃千年宝寺,威名远播、佛法精深,如今能为小女子破例,小女子感激不尽,就有劳那位小师傅了。” 缘妙大师点点头,对那小和尚吩咐道:“既如此,慧刑,你去把慧叶叫来。” “是”那小和尚领命离去,不多时便将慧叶搀扶着带了过来,自从将师傅缘觉和尚的法体带回来安葬后,慧叶便真正落了发,做了和尚。不过因为被姑红鬼的刀气所伤,视野越发的模糊,不出几月便看不见东西了。 缘妙大师拉着慧叶和尚,将一瓶药放在手心,吩咐道:“慧叶,想必你也知道了,这位女施主受了箭伤,迟误不得,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待会儿一定多加小心,切不可乱了佛门清规。” 慧叶双手合十,躬身作揖道:“是,弟子谨遵法旨!”缘妙大师对林笑非说道:“公子,如此我们便在外面稍候片刻吧?”林笑非仔细打量了慧叶片刻,见他果真目不能视,这才点点头:“多谢小师傅了,大师,我们出去吧。” 说罢,两人便在门外坐下,不多时慧刑和尚便端了两杯清茶过来。 房中,温静霜轻轻解下衣衫,慧叶小心翼翼的上好了药,两人这才如蒙大赦,松了口气,温静霜穿好衣衫又看了慧叶许久,突然皱眉问道:“小师傅,我看你面善的紧,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慧叶笑了笑,摸索着坐在石凳上,问道:“姑娘哪里人氏?” 温静霜说道:“小女子温静霜,祖籍江南上虞,家父乃是温良庭,家中世代经营布庄和镖局生意。” “当”的一声,慧叶手中的药瓶瞬间落了下来,碎了一地。温静霜惊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小师傅。” 慧叶愣了片刻,忙摇着头说道:“不,没什么,没什么,在下没有见过姑娘,想必是姑娘认错了,红尘中皮囊千千万,有那么几分神似,也不足为怪的。”说着,忙站起来摸索着墙壁往外走,一边说道:“想必师叔他们都等急了,贫僧就不陪姑娘了。” 温静霜见慧叶匆忙出去,眉头皱的更紧了,却始终想不起来。缘妙大师和林笑非见慧叶出来,忙跟着进了门,见温静霜面色红润了几分,这才放心。林笑非对慧叶抱拳道谢:“有劳小师傅了!” 慧叶本要匆匆离去,却突然顿住,回头作揖道:“出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施主,小僧虽未见过温姑娘容貌,但听她声音,也是一位恭谦温良的好女子,所谓前世千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相见,请施主好生照料温姑娘,小僧告辞!”说罢,慧叶便摇摇晃晃的匆匆离去,刚刚回到禅房,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林笑非把温静霜四周的被子又压了压,柔声问道:“温姑娘,箭伤想必再有三五日便能大愈,不知温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温静霜鼻子一酸,想了想说道:“我父亲伯父都已遭横祸,不在人世,世上只有一个舅舅,在幽州栖凤山,本来我此行就是要去投靠他,可惜……如今千里迢迢,也不知怎么才能去了!” 林笑非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道:“姑娘不必忧虑,索性在下也无去处,便送姑娘一程,直到栖凤山。” 温静霜听了,挣扎着就想起来道谢,却被林笑非拦住:“不过小事一桩,姑娘不必多礼,只是路途遥遥,餐风露宿,姑娘怕是要吃苦了。” 温静霜立马摇了摇头,说道:“不怕,只要有公子在身边,小女子死也不怕!”刚刚说完,也知有失矜持,立马红了耳根。 五日后,林笑非早早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温静霜一路西去。两人越聊越熟,温静霜渐渐也没那么羞涩,不时唱上几首江南小曲。最后,两人一个唱曲,一个弹琴,路途倒是美妙了许多…… 第十五章 那一指的容颜 犂星先生办事雷厉风行,不出两月,已通过暗影楼招揽了三十五个颇有些练功底子的高手。每日亲自训练,没过几天,言谈出手已非同一般,这等本事,白诺城也是自叹不如。 积雪落尽,河水化冻。又一日,屠狂南匆忙上山,递上一张拜帖说道:“庄主,门外有昆仑弟子求见!” 白诺城收剑入鞘,问道:“来者何人?” 屠狂南答道:“快剑柳习风!” 白诺城猛的转头:“是他?让他进来。”片刻,屠狂南便将柳习风领了进来,柳习风似乎还记恨白诺城,见面也无好颜色,冷哼一声,说道:“白庄主,我昆仑掌门邀请你参加三月初七的神盟之约,不知你可敢去?”说罢,将一片金光闪闪的东西扔了过来,白诺城接过一看,原来是片金色枫叶,说道:“柳兄不必行这等激将之法,到时你我封神台见便是。” 柳习风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颤抖起来;白诺城瞥了一眼,问道:“想比剑?”柳习风却奇怪的突然松了口气,冷笑道:“此时我不是你对手,你的对手另有其人,会让你永生难忘的!” 说罢,也不等白诺城回话,转身就走。想起他最后奇怪的样子,白诺城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莫非古南海要亲自出手?还是丁冕或者古禹功力大增?” 无来由的担心,只得摇了摇头,转眼就忘的一干二净。三月初六,白诺城带着犂星先生提前出发,两人当晚便抵达了昆仑山下,住进了犂星早就置办下的一处宅子里。次日一大早,两人站在二楼窗台上,看着大街上一队一队江湖人经过,犂星先生会不时插嘴介绍:“庄主,那骑马走在最前方的便是暗影楼的楼主戴相澜,为人精明圆滑,人称铁算盘。武功修为虽然不算绝顶,但是江湖隐秘之事,知道的却极为不少。” 白诺城循声看去,那骑马走在前面的是个黑袍鹰眼,个子瘦高的中年男子。还不待细看,正当此时,大街上突然一阵嘈杂哄闹,白诺城偏头往街尾一瞧,原来一群身穿青衣手拿长剑的女子正在走来,为首的是一位不到三十的秀美女子,面容消瘦,别有一股清冷。犂星抬了一下头,说道:“那是离忘川的弟子,为首的是袖林仙子的师妹,苏幼情;离忘川最上乘的武功,乃是从道经中悟出的蝉潭心剑!凝神屏息,静如止水,以心御剑,心到剑到,便是最高境界。” 白诺城听罢,面色奇怪的转投看着犂星。犂星不由得奇怪问道:“庄主可有什么疑惑?”白诺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犂星先生见识渊博,远非常人可比,实在佩服!”犂星闻言,笑道:“庄主过奖了,这不过是在下应尽之责。”二人说着便转回楼中,整理了衣衫,跟着乌泱泱的队伍向昆仑走去。 昆仑后山,云霞遮掩之间,约莫可见有一竹舍。竹舍前种芭蕉,后留梧桐,芭蕉下是一方几丈方圆的清潭,潭中养着几条小鱼;梧桐上落了几只鸟儿,叽叽喳喳的乱叫。此时,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衫,容颜清艳绝美的女子凭栏独立,低头愣愣的看着水潭中的几条鱼儿,微风吹动衣衫,眼中悲喜难测。屋后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仿佛乱了她的思绪,那女子柳眉微皱,玉手轻轻一划,潭中立马飞出几滴水来,直向那鸟儿射去,竟然一击命中,将那几只不开眼的鸟儿打落了枝头,扑腾掉了翅膀上的水珠,这才飞走…… 翠儿端了一碟鱼食出来,向潭中投了几颗。看女子还在愣神,拉了拉她的衣角,问道:“小姐,您又在想柳小姐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世人所称的第一美人,柳琴溪的闺中好友顾惜颜。 顾惜颜转头,微微一笑,抚摸着翠儿的头,说道:“真是后悔,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我亲自前去,又哪来这样的恩怨?” 话语刚落,翠儿泪水就哗啦啦的滴在了潭中,说道:“老爷子都说了,此事由缘而生,因缘而灭,小姐比翠儿聪慧千百倍,如何这么多年还在自责?若是柳小姐泉下有知,定然也不会怪你的。” 顾惜朝笑着摇了摇头,接过鱼食,扔了些下去,立马翻起两条鱼儿,她问道:“今年神盟之约,他来了吗?” 翠儿点点头,说道:“柳公子说了,白诺城答应要来的;小姐,这次你是不是要出手教训他了?” 顾惜颜伸手轻轻一挥,面上静如止水,潭中却一阵汹涌,识趣的鱼儿乖乖的游到了两边,潭水清澈见底,她说道:“这潭水比碧怒江的冷不少,可以让他试试!” …… 封神台位于昆仑山腰,只在正殿之下,此时首排太师椅上已坐了不少一派之首,全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高手。他们身后自然都是随行弟子,乌泱泱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际,也不知有几千人! 虽然天墓山庄刚刚创立,不过白诺城还是得到掌门的待遇,坐在首排偏末的位置,此时犂星先生正在挨个介绍,指着迎面走来一个锦袍年轻人说道:“这是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君碧之子,李庸。”说着,又转向他身旁一位已经落座的手持阔剑的中年男子说道:“那人是当今天一剑窟掌门凌虚鸿,以渡云劫剑闻名于江湖,此人看似和善,但是真正的剑法修为却深不可测。平生百余场比试搏杀,从未一败,他的对手一半死在他剑下,一半跟他平手或者他只胜半招,人送外号凌平手!” 白诺城眉头微皱,又看了凌虚鸿几眼,说道:“如此说来,此人多半是故意为之,他的真正修为还无人摸到底?” 犂星先生点点头,说道:“世人皆知,剑圣林浪夫乃是当今武林第一人,他的眼光和剑法一样精准,他曾说过,在他之后能撑起整个中原武林的恐怕就是这个凌虚鸿!” 白诺城闻言,顿时大惊,林浪夫竟然连太白剑宗宗主林碧照和剑神莫承允都没提,偏偏提到此人,心中已将凌虚鸿牢牢记住。 正当此时,犂星先生突然说道:“庄主,太白剑宗和渡明渊的人到了!” 白诺城循声看去,太白剑宗竟然是以莫承允为首,心中更是相信了林笑非的推测;渡明渊自然是叶郎雪亲至,两人边走边聊,身后都跟了几十名弟子。叶郎雪在人群中看了一遍,似在寻人,白诺城缓缓站起来,两人四目相对,皆点头做礼。 刚过辰时,一身麻衣长袍,须发皆白的古南海已缓缓走出正殿,身后跟着一男一女,正是古禹和顾惜颜。顾惜颜倾国倾城,一出场顿时引起一片喧哗,好在各派掌门都在首位,否则早已乱作一团。 古南海走出几步,向各派掌门看了一圈,算是见过礼。接着运起内力,声如洪钟,说道:“岁月匆匆,不想已过二十余年,当年八大门派助陛下共抗扶幽宫,今年又恰巧是第八次神盟之约,真是巧妙至极。承蒙各位同道赏脸,来我昆仑山,老夫在此多谢了。好了,话不多说,封神台之战还是按照往年的规矩,各派切磋比试也一如往常,切记点到为止,莫伤了和气!” 古南海话语刚落,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暗影楼的楼主戴相澜,只见他对着大空寺的方向抱拳说道:“缘明大师,当年你我曾有再战之约,故而今日特来讨教!” “阿弥陀佛!”缘明和尚,脚下一点,已落在台上,作揖道:“戴先生,你暗影楼产业遍天下,自己也早已是闻名于世多年的高手,为何对鄙寺的青禅指法如此执着?” 戴相澜笑道:“大师此言差矣,大师虽说是方外之人,但也身在江湖,想必也能谅解我等求武之人的执着。贵寺的青禅指法与在下的幻影手剑乃是天作之合,还望大师成全。在下不才,愿以天道令相赠,再加千金助贵寺开山凿路,再扩山门!” 缘明和尚知他执念已深,摇了摇头叹道:“鄙寺虽小,但尚能挡的住红尘。既然阁下不愿放弃这一门指法,那么便来鄙寺潜心修佛,参禅念经,以阁下之聪慧,不出数年,想必方丈便能传你青禅指法。” 戴相澜摇了摇头,叹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如此,贵寺的天道令,在下就收下了!”说罢,脚下一跺,同时双掌做剑,直向缘明和尚砍去。 缘明和尚身子一闪,躲过剑光,脱下那一身褐色袈裟,向戴相澜执去。戴相澜向后一弯腰,立马避过,哪知缘明和尚瞬间拉住袈裟一角,往回一撤,同时双指猛的点出,就要点他穴道。戴相澜面色一惊,立马单手做刀顺势劈出,掌指猛烈相撞,两人本该借势后退,哪知缘明和尚力道丝毫不减,顿时被削去中指,仍然猛的落下一指,正好点了戴相澜的穴道。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没想到缘明和尚竟然如此搏命,戴相澜也已目瞪口呆…… “阿弥陀佛,戴楼主承认了!”缘明和尚站起身来,又点出一指,气劲打在身上,瞬间给戴相澜解了穴道。戴相澜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躬身作揖道:“大师佛法精深,在下自愧不如!”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块两寸大小的白玉,递了上去。 然而,缘明和尚却摇了摇头,推了回去说道:“惭愧,贫僧是取巧斗狠方才占了便宜,若君子相搏,贫僧不及阁下。再者,鄙寺方丈有言在先,鄙寺绝不取别派天道令!这里,贫僧也有一言,不知施主愿听否?” 戴相澜抱拳道:“大师但说无妨!” 缘明和尚说道:“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暗影楼耳目遍天下,本也无可厚非。但是近年来,阁下搜罗孤儿乞丐,为许多达官显贵培养的护卫多半已经变成了杀手,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何尝不是杀孽?我来时,方丈曾有言,若阁下能放下这些不义之事,随时可来鄙寺取走青禅指法的古谱!” 闻言,戴相澜愣了半晌,缘明和尚已缓缓走下台去…… 众人也沉默良久,看向缘明和尚的眼光又恭敬了几分。哪知缘明和尚下台后竟然直接向白诺城走去,问道:“阁下可是天墓山庄,白诺城白庄主?” 白诺城也是一愣,站了起来作揖道:“正是晚辈,不知大师有何吩咐?” 缘明和尚笑道:“区区数年,便有如此作为,果然英雄了得,可是阁下所创的天墓杀剑,戾气太重,稍有不慎便伤人伤己;若阁下不嫌鄙寺粗陋,改日还请去一趟,贫僧愿为施主解去身上隐患!” 白诺城疑惑不解,依旧点头答应:“前辈吩咐,晚辈自当遵从,改日定然去叨扰一番!” “好说,好说!”说着,缘明和尚这才走了回去,坐在位置上。这时,犂星先生才低头在他耳边说道:“庄主,这和尚佛法高深,所言不虚,剑法登峰照极之后越难控制,世间练功走火入魔者多半是绝世武功将成而未成之际,自己乱了心神,这便是心魔。既然他主动相邀,若庄主能去一趟,也着实是一场难得的造化。” 白诺城一阵惊奇:“哦?想必是因为我除了姑红鬼,他才如此客气,既如此,改日便登门造访一趟!” 二人说话间,昆仑古禹已落入台中,看了一眼叶郎雪,他立马飞身入场。古禹抱拳说道:“叶掌门,去年一战,在下败的心服口服,今日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叶郎雪说道:“泱泱昆仑,你能战败丁冕,获得登上封神台的资格,足见也是人中龙凤,不必客气,来吧!” 叶郎雪瞬间拔剑,白诺城目光一呆,这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一招剑疾流沙后,剑尖稍微一挑,直接过度到飞星逐月,然而似像非像,剑势未尽立马回剑一划,竟然是横扫千军。台下众人不明所以,然而古禹却一清二楚,每每他觉得稍有破绽想要使出一指天尊,叶郎雪却突然变招,让他立马失了战机,古禹心中惊讶不已,莫非叶郎雪也会一指天尊,为何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对他了如指掌? 连失几次战机,古禹已乱了心神,不由的又想起了自己曾今的文采风流、一腔抱负,接着又觉这等比试好如村童斗殴,没半点意思,一时间思如走马,神飞海外…… 叶郎雪收剑入鞘,沉声说道:“你比试不专,三心二意,若真非江湖中人,何必勉强自己?” 古禹散去一身内劲,沉默良久,问道:“叶掌门,你可知什么是这天地间的至强之剑?” 叶郎雪看着古禹,沉思片刻,说道:“天子剑!”说罢,转身就走。古禹愣在台上,惊讶不已,抬头看了看天空,又转头看了看面色微沉的古南海,怪异的笑着自言自语:“莫非我真的错了?” 就在古禹沉默时,一只手突然拍在他的肩上。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顾惜颜,忙抱拳说道:“顾师姐?” 顾惜颜笑了笑,转身伸出双指,指着白诺城。众人一脸惊讶,看了过去,白诺城缓缓站了起来,跃上封神台。白诺城抱拳说道:“姑娘有何指教?” 顾惜颜一言不发,古南海突然开口说道:“白庄主,我这师妹想要与你切磋一番,你若胜,便得天道令;若败,呵呵,便要受些皮肉之苦!” 众人听了,无不惊讶不已,都只听说顾惜颜的容貌艳绝江湖,却从没听说她武功修为如何,但古南海竟然真的叫她师妹,又立下如此赌约,想必武功深不可测!片刻后,众人又反应过来,柳琴溪与顾惜颜情同姐妹,白诺城与柳琴溪乃至整个柳家的恩恩怨怨,众人自然也清楚,也都看明白了,原来顾惜颜今日是来给柳琴溪报仇的…… 白诺城看着顾惜颜,突然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说过今生不愿看我一眼,跟我说一句话半个字,可是如今不还是见面了?”说着,转头对古南海问道:“古掌门此话当真?” 古南海笑道:“顾师妹本就是我昆仑第一高手,你若胜她,便如你胜了整个昆仑,自然当真!” 此话如一道惊雷,几千号江湖人无一不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叶郎雪愣了许久,突然想到什么,叹道:“原来当年昆仑想派她去渡明渊,不是什么和解或者美人计,根本就是让她去打败我,替昆仑找回颜面,可她为什么没去?莫非,世间真有如此奇女子?” 白诺城也被这话惊的不轻,看向顾惜颜已有了几分警惕,想了想突然摇着头说道:“若在下胜了,也不要天道令,在下要这位昆仑第一高手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眼不眨地看着我,不停地说话,即可!”众人一愣,暗叹真是无耻之极。然而,顾惜颜却笑了笑,顿时如同百花齐放,看的众人一愣;古南海微微带怒,最后沉声说道:“白庄主,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说罢,顾惜颜的人影突然消失,白诺城猛的一惊,立马回身使出一剑,只听“叮”的一声,一指天尊霸道的劲力打在剑尖。孤月剑竟然生生被打弯,又猛地弹回,白诺城迅即借势后退。脚还没站稳,立马转身使出一击真正的杀剑,十三道剑气激射而出,眼看那花儿已经撑开花萼,就要绽放开来…… 哪知顾惜颜只是柳眉微皱,全然不管那十三道凌厉的剑气,左手推右手,猛地向虚空点出一指,就仿佛向那刚刚要盛开的花儿中心,突然射入一根银针,花儿立马断了生机,含苞未放,却已香消玉殒! 一指破开天墓杀剑,余势未减,又落一指,直接打在尚还处在震惊之中的白诺城腹部,瞬间洞穿,带出一片血花,倒飞出几丈砸在石台上。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顾惜颜飞身掠过,一把提起气息萎靡的白诺城便飞过正殿,直向后山掠去…… “庄主?”犂星先生立马飞身去追,哪知突然一道气浪打来,犂星一剑破开,原来是古南海,只听他说道:“阁下好剑法!不过不用担心,我说过,白庄主若是败了,也不过受些皮肉之苦,决计不会取他性命,他来者是客,下山时还是会安然无恙的,还请阁下稍安勿躁吧!” 犂星先生收剑入鞘,说道:“若我家庄主在贵派出事,到时我们自然不死不休!” 古南海不再回答,只笑了笑看向已站在台上的叶郎雪,问道:“怎么,叶掌门还想去看看?” 叶郎雪沉默不语,甚至根本没转头看他,因为他的身前已站了一个人,天一剑窟掌门凌虚鸿!方才,就是对方将他拦下,叶郎雪面色微沉,问道:“凌掌门这是何意?” 凌虚鸿笑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很是有趣,当年你就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如今也当了这么多年掌门,想必讨教一番,也不会是以大欺小吧?”叶郎雪点头道:“你我同是一派之首,自然可以!”凌虚鸿灿声笑道:“好,难得小小渡明渊出了如此人才,便让我讨教一番。” 说罢,两人同时拔剑…… 却说顾惜颜一把提着白诺城向后山飞去,片刻就已落在了竹舍,将他扔在走廊上。这一撞把白诺城疼醒了,也引来了屋内的翠儿,翠儿跑出来一看,立马哭着扑了过去,砰砰砰的一阵拳打脚踢,一边哭着骂道:“都是你,都是你这淫贼,是你害死了柳家小姐,是你害我家小姐内疚了这么些年,呜呜呜……” 白诺城挣扎着说道:“翠儿,柳琴溪还活着,只是她不愿见我!” 翠儿哭的更是厉害,骂道:“不,我不信,你这淫贼还想骗我,柳小姐若是活着,不可能不来找我们的。” “我……”白诺城还想说话,顾惜颜却已不想再听,连出几指打晕他又封了他的穴道,对翠儿吩咐道:“给他上些药,包扎好,然后扔进潭水里!” 翠儿擦了眼泪,点头应道:“是,小姐,就要他生死不能,让他也尝尝这刺骨的潭水!” 说罢,跑进房内拿出一个玉瓶,三两下给白诺城上了药,就将他推入潭中…… 第十六章 那一剑的光华 高山流水遇知音,高手的心往往是相通的,俞伯牙和钟子期是如此,瑜亮也是如此!若武功剑法亦有知音,恰如当年的林浪夫和聂云煞,又似今日的凌虚鸿和叶郎雪。 两人拆解数十招,已不完全成了只求胜负的比试,倒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在一起评论剑道,你不愿速胜,我亦不愿! 直到一个人觉得再不能从对方的剑法中获得助益感悟为止,突然两人剑法陡然加快,剑气纵横,光华四射,就像是闪电交错,众人立马捂住耳朵,两柄长剑,一阔一窄,针尖对麦芒,剑尖对剑尖,“当”的一声。同时运足内力,紧接着只听“叮叮当当”几声,叶郎雪的剑突然断成数截,凌虚鸿登时变色,立马收剑,同时一道飘渺无痕又凌厉精妙的剑劲突然飞射而来,挡住了剩下的半招…… 凌虚鸿松了口气,无奈的笑道:“叶掌门如何也是一派之手,怎么竟无一柄称手的宝剑?”叶郎雪也跟着无奈的笑道:“让阁下见笑了。”说着,又转身对着那一队颇为惹眼的女子抱拳见礼,说道:“多谢萧门主,蝉潭心剑果然精妙,在下佩服!” 苏幼情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这时一道破风声传来,众人抬头一看,竟然是顾惜颜,此时她手中拿着一口青鞘长剑落了下来。犂星先生急忙起身,质问道:“顾小姐,你把我家庄主如何了?” 顾惜颜笑道:“他一个大男人,我能将他如何?不过是让他在水里泡上几个时辰,死不了的!” “这……”犂星先生还没说完,顾惜颜已转投看向场中的叶郎雪和凌虚鸿两人,缓缓抽出长剑,说道:“叶师兄,凌掌门,还有太白剑宗的剑神莫前辈;小女子大言不惭,想要跟三位讨教剑法,不知三位能否成全?” 此言一出,立时引的一片哗然,顾惜颜先败白诺城,已是技惊四座;如今竟然要以一敌三,挑战当世三位一流高手。莫承允缓缓站起来,笑道:“昆仑不亏是长春宫之后的千门之首,自从逍遥二仙在太霄洞中创立武学,一千七百余年人才辈出,不想昆仑三圣之后竟然又出了姑娘这样的绝世天才,真是上天垂青。但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姑娘今年还不到三十,所谓出神入化,先出神方能入化,姑娘以一敌三,莫非年纪轻轻,武功修为,已臻化境?” 顾惜颜笑着躬身见礼,说道:“前辈说笑了,一来有剑圣前辈在,这千门之首还轮不到我昆仑;二来小女子虽学了几门微末功夫,然而却始终勘不破悟不透,也不知今生是否有缘能至化境,今日只是想领教三位的风采,还请三位不吝赐教!” 凌虚鸿连连称道:“有趣,有趣,剑圣前辈早已退隐江湖,茫茫江湖无趣甚久,没想到竟然又出了姑娘这样的人物,实在有趣,在下愿意一战!” 顾惜颜笑着点头,又看向叶郎雪和莫承允二人,叶郎雪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犂星先生突然站起来,将水骨剑扔了过去:“叶掌门,接剑!”叶郎雪一把握在手中,在剑身弹了一指,嗡嗡作响,清音悠扬,满意得赞道:“好剑,多谢。” 莫承允一语不发,脚下一点,人已落在台上。 顾惜颜笑着向三人恭敬见礼,说道:“多谢三位成全,小女子不才,断断挡不住三位联手,故而只出一剑!一剑过后,不管胜败,小女子都亲自为三位奉茶赔罪!” 说罢,顾惜颜将长剑轻轻在身前划出一个圆,身姿飘逸,也不见她怎么用力,可是剑尖所指的地方,厚重的青石台突然片片碎裂,最后化作齑粉,清风吹来可见深有七八寸。继而,剑上突然出现光华,随着她缓缓划出,光华越来越盛……坐在台下的通古剑门的副门主关云海猛的站起来,惊呼道:“十绝剑?” 众人听了,更觉不可思议,满脸的震惊。顾惜颜剑势已成,气息突然虚弱了许多,但面色却更是娇美,只听她说道:“三位,这一剑乃是小女子根据古迹描述,模仿出的十绝剑的第五式:一剑寒光式,请指教!” 说罢,长剑已落,光华尽出,仿佛一圈洁白的月光激荡开来…… 三人面色大惊,因为没有人可以在十绝剑的面前完全保持镇定,即便这是顾惜颜自己摸索出的。千潮怒沧剑法,渡云劫剑和纵横剑法,瞬间三剑齐出,就像三颗流星逆着月光长河在搏命! “轰”突然一声巨响,光华散尽,继而只听有人长袖一挥,烟尘尽去,众人这才看清封神台厚重的石台被尽数震碎,只留下一道道恐怖的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纹。顾惜颜已收剑入鞘,莫承诺已落下石台,衣衫整洁并未受伤;凌虚鸿后退了几步,身上只有些灰尘,也无大碍;只有叶郎雪还站在原地,衣衫整洁却嘴角有血,受了轻伤。 顾惜颜招了招手,立马有一女弟子端了木盘上来,三杯茶,顾惜颜亲自挨个送到三人手中。最后说道:“多谢三位成全,这次是小女子败了!” 众人点点头,确实如此,使出那一剑后,顾惜颜明显已无招架之力,三人中任何一人再出手,她都必败无疑;只是她以一敌三,却虽败犹胜。众人这才相信,她不仅是江湖第一美人,还是昆仑第一高手,或许等剑圣林浪夫百年之后,她还可能成为江湖第一高手…… 同时众人又看着另外一个人,叶郎雪。三流门派,虽然少年成名,却从没有人认为他真的能与这些成名多年的高手名宿并驾齐驱,可是今日一战看来,他早已超越同辈成为一位真正的顶尖高手,渡明渊也因为他真正成为了可以与八大门派并驾齐驱的名门大派! 神盟之约尚未完全结束,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已然传遍江湖。都说这一战,武林中新出了三大高手,人称江湖三绝,那便是白诺城的承诺、顾惜颜的容颜和叶郎雪的剑! 后两个自然是无尽夸赞,前一个嘛,却是可笑至极!原本杀了姑红鬼,白诺城也可谓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是竟然连顾惜颜一指也没接下,顾惜颜武功高强能以一敌三,接不下一指也就罢了;居然还当众调戏,说什么若是他赢了,连天道令也不要,就要顾惜颜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看着他,陪他说话,真是淫贼心不死,无耻至极! 又想当年眉庄柳琴溪为他伤心欲绝,自刎而死,最后沉于涛涛碧怒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更是可悲可叹更不值;什么一诺千金,价值连城?简直就是价值连“尘”都不如,恐怕如此负心汉、薄情郎,不出几月便会成为江湖中许多女子教训丈夫情郎的反面教材…… 可是除了顾惜颜和白诺城又有谁知道,顾惜颜那一指天尊,将剑气融于指力,猝不及防间有谁能挡?又有谁知道,当初白诺城与青碧长老一战,因为留手泄露了天墓杀剑的秘密,既然顾惜颜能无师自通悟出十绝剑的第五式,如此有迹可循,数月时间还想不出破解之法吗? 一千个人眼中或许没有一千个白诺城,但是跟他自己决计是不一样的。其实漫漫江湖,又有谁真的表里如一…… 可笑,本知人生如戏,何求表里如一? 第十七章 那不语的承诺 “舅舅!”温静霜哭着一下撞在一个中年男子怀中,一路的心酸委屈顷刻间尽数发泄了出来。那男子也是眼中含泪,满脸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又看了看注意已久、气度不凡的林笑非,说道:“傻丫头,有朋友在,也不给舅舅介绍一下?” 温静霜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顿时脸飞红霞,立马站稳身子,走在两人中间,介绍道:“林公子,这便是我舅舅柳明旗!”接着,又拉着柳明旗的胳膊说道:“舅舅,这是林笑非林少侠,多亏了他,侄女才能千里迢迢安全到这儿!” 林笑非笑着见礼:“林笑非见过前辈!” 柳明旗却是面色大惊,上下打量了林笑非片刻,惊呼道:“阁下……阁下莫非是太白剑宗剑神莫承允的关门弟子,前瀛洲神威将军林笑非?” 闻言,温静霜也是一惊,她自幼跟着母亲学习纲常礼法,琴棋书画,至于江湖中和朝中之事,却是一窍不通,莫说林笑非,怕是他师傅莫承允估计也没听过,只怕茫茫江湖也就听过剑圣的名头。不过她却聪慧,见柳明旗如此惊讶失态,自然猜到林笑非来头不小,何况还有神威将军之名,如何能不惊讶? 林笑非点头笑道:“世上或有同名同姓者,但前辈说的确实是在下!” 见他承认,柳明旗立马就要屈膝跪下,却吓了林笑非一大跳。立马挥出一股内力,稳稳地将他扶起,说道:“前辈为何如此大礼,晚辈万万受不起!” 柳明旗见无法跪下,连忙躬身行礼,说道:“林少侠,无论在江湖还是在朝堂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今日为了我这侄女不远千里将她安然送来,如此大恩,怎能报答?” 林笑非笑道:“前辈何出此言,晚辈与温姑娘一见如故,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若前辈真要答谢,一壶清茶,几碟小菜即可!” 柳明旗随即拍手,大笑道:“小菜极好,我这侄女儿自小练了一手好厨艺,只是极少施展,今日便让她炒两个江南小菜。不过清茶就算了,少侠既然与我侄女儿一见如故,也是与我柳家有缘,今夜你我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如何?” 林笑非见状也知盛情难却,只得点头应下。柳明旗惊喜交加,连忙就要拉着林笑非进屋,却被温静霜拉住衣衫,柳明旗想了想对身后一收下吩咐道:“柳乾,你带林少侠进屋,好生招待,不得有误!” “是”等那属下将林笑非带远,柳明旗才问道:“霜儿,怎么了?” 温静霜羞答答地红着脸说道:“舅舅,侄女儿琴棋书画尚可,哪里下过厨房了,这可怎么办?” 柳明旗笑道:“傻侄女,那林笑非林少侠乃是人中龙凤、天上麒麟,要留下他不施展点技巧怎么行?你此时不会,下去了叫下人们烧好了,自己端上来不就是了?” 温静霜面色更红,低声说道:“那……那不是骗人吗?” 柳明旗叹了口气,说道:“那怎么是骗人?今日不会有什么打紧,明儿开始就让下人教你,过两天亲手做一桌不就完了,哪里那么固执?好了,舅舅先进去,让客人等久了,这才失礼,你赶紧去吩咐下人挑几个菜,让他们做好!” 温静霜在原地呆了片刻,这才红着脸向后堂走去…… 一间雅阁,不大不小,一方小圆桌,围了三个人,几碟小菜,两坛好酒,像是个家,林笑非突然鼻子发酸,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暖流。柳明旗为人老练圆滑,见二人神色形状,自然猜出了几分,故而连连打趣;温静霜心中有愧,低头吃饭也不说话;林笑非何等聪明,早已猜出了原委,却毫不在意,一边喝酒一边与柳明旗谈笑。 酒越喝越暖,水越久越寒! 白诺城已在潭中泡了两个时辰,身上落了一层的腐烂树叶,身体早已冻得僵硬,好在穴道已经冲破了大半。此时已到未时,古南海在正殿大宴宾客,原本看守白诺城的翠儿早已偷偷跑去看热闹了,此时整个后山竹舍,怕是只有白诺城一人,而且还是泡在潭中。 正殿,犂星先生和叶郎雪坐在一起,又一个弟子回来禀报。两人听了,面色更是难看,这时顾惜颜突然走了过来说道:“两位不用找了,不过几个时辰,我自会送他回去!” 叶郎雪缓缓站起来,盯着顾惜颜看了片刻问道:“当年姑娘为何没有出手?那时我也不是姑娘的对手。” 顾惜颜说道:“若我没记错,阁下十四岁便继任掌门,其间艰辛自然非常人能懂,我与阁下虽未曾谋面,但心中却钦佩的很!如此,可解了叶掌门的疑惑?” 闻言,叶郎雪沉默许久才说道:“可是如今,你我都后悔了,你该去却没去,我该见却回避!”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不语…… 水越久越寒,但只要人还未死,心便是暖的! 白诺城自然知道顾惜颜将他扔在湖中的缘由,柳琴溪自刎投江,顾惜颜是要让他也体会这彻骨之寒。想着柳琴溪曾经在那碧怒江中九死一生,其间礁石烂木,不知多少磨难,今日这一汪浅浅的潭水又算得了什么?如此想着,对顾惜颜也就没有了半点恨意,只是透过潭水看着初春的红日,就像那日眉庄上挂满的火红灯笼,想道:“茫茫江湖,你到底在何方?你可知道,我在等你,你也该知道只要你回来,不管何时,我就在那里,此生不移!” 柳明旗已有些醉了,温静霜和一个仆人将他扶回房中,正要离去,温静霜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半醉半醒的柳明旗说道:“舅舅,霜儿前不久在路过大空寺的时候遇见一个小和尚,颇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哪里见过,不知舅舅可有什么印象?咱们家在大空寺,可是有什么亲朋故人的?” 然而,柳明旗听了此话,却突然坐起来,正色问道:“大空寺?那少年多大年纪,是何模样?”温静霜将故事原委和慧叶和尚的容貌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说道:“那小师傅极为和善,可惜就是双眼失明了,真是可怜的很!” “双眼失明了?”柳明旗惊呼道,接着摇晃着坐在凳子上,又喝了杯茶,醒了醒酒意,这才笑着说道:“霜儿,大空寺距上虞远隔千山万水,咱们家在那儿并无什么亲朋故人,怕只是巧合而已,好了,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要不明天哪有精神学东西!” “哦,舅舅也早些歇息!”温静霜欠身行了礼,就返回睡去。柳明旗坐了许久,又喝了一杯茶,酒意已醒了大半,这才出门唤了一个守夜的黑衣劲装手下进来,低声吩咐道:“明早,你快马加鞭去一趟大空寺,记住,化名进去,打听一个叫慧叶的小和尚,重点问清楚他出家前的家世来历,再把他的画像给我带回来,切记,不可声张!” “是”那劲装男子,缓缓退去…… 白诺城已习惯了几条鱼儿在眼前游来游去,整个竹舍一丝微风也没有,水面不起涟漪,芭蕉纹丝不动。就在白诺城想着潭中这几条鱼儿是唯一除他之外的活物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掠过潭水,直接落进了竹舍,整个过程全然没有一点声音,白诺城惊讶不已,所谓人过留影、雁过留痕,此人竟然没发出一点声音,轻功之高之诡异,乃是他平生仅见! 那人进去许久,也不见他出来,想必是在找什么紧要的东西。不多时,又有一男子走到芭蕉下,白诺城透过潭水约莫看出几分身形样貌,竟然是古禹! 古禹在潭边徘徊了片刻,似乎鼓足勇气般终于向里面走去,哪知刚走到门口,突然一道剑气从房中射出,极快极猛,古禹毫无防备,一剑就射穿了他的丹田气海,内力散尽,一身修为瞬间尽废,倒飞着砸落在了走廊上,噗嗤一口血喷了出来,伤势更加重了几分。古禹满脸震惊的抬头一看,脚步声响起,屋内竟然走出一个穿着暗影楼普通弟子衣衫、面蒙黑巾的男子,立马沉声喝道:“咳咳,你到底是谁?暗影楼普通弟子绝没有你这样的身手!” 那男子冷冷地说道:“没想到你此生最后一个问题,竟然如此愚蠢!”说罢,轻轻点出一指,一道剑气极射而出,此时古禹一生修为尽废,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时,一片竹叶仿若箭矢飞射而来,竟然破开了那一道剑气……同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阁下威名赫赫,如何面蒙黑巾,行这等鸡鸣狗盗的下作之事?” 蒙面男子循声看去,竟然从屋后走来一个麻衣老者,双眼紧闭,躬身驼背,须发皆白,手上拄着黄木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看模样就像是个行将朽木的垂死老人。然而蒙面男子却深深皱起了眉头,许久才说道:“世人都说昆仑三圣死在了当年那场除魔大战中,没想到排名第二,号称诗画双绝的情圣:元清丰前辈,竟然还活在世间,若非亲眼所见,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潭中的白诺城听了,更是震惊不已,元清丰乃是昆仑三圣之一,在昆仑辈分奇高,即便是古南海也得叫他师伯。传说早已仙逝三十多年,昆仑才因此被太白剑宗稳稳压住,只能屈居第二,没想到这样的江湖老怪物竟然还活在世间! 然而古禹却并不惊讶,想必早已知晓。元清丰拄着拐杖走过来,一缕清风拂过那男子手中被黑布包裹的长剑,笑道:“老夫也没想到,堂堂聂云煞座下第一高手,人称葬龙手的傅霄寒,竟然自降身份做了暗影楼一名区区小弟子,甚至还面蒙黑巾趁昆仑大宴宾客之时,偷偷潜入这后山竹舍!” 见被他识破,傅霄寒一把扯下黑巾,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却格外青秀冷峻的脸,笑道:“明人不说暗话,若是老前辈全盛时期,晚辈自然不敢造次,不过如今前辈年近百岁又目不能视,在下却也有一搏之力!只要前辈将那秘籍交给我,在下保证,日后我扶幽宫再征中原武林之时,江湖还有昆仑之名!” 元清丰手一抬,廊上突然生起一股清风,将古禹扶起掠过水潭落在芭蕉树下,摔晕了过去,又说道:“巴山夜雨剑,扶世流霜刀!乃是扶幽宫至第一代宫主薄云凉创立扶幽宫时,就流传下来的两门绝技。老夫听说,就在数月前,那一柄妖刀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今日你这夜雨孤剑,只身独上昆仑,虽然时机选的极为巧妙,可是你就不怕同姑红鬼一样,再也回不去?” 傅霄寒含笑不语,右手一震,黑布尽碎,露出一柄乌鞘古剑。原本波澜不惊的潭水突然蒸腾了起来,无数水珠就如同雨点一样倒飞而起,打在芭蕉上,噼噼啪啪作响…… 就在此时,元清丰突然睁开双眼,眼眶里漆黑空洞,竟然没有眼珠!傅霄寒见状,顿时大惊失色,元清丰问道:“傅霄寒,你可知老夫为何双眼已失?” 傅霄寒摇了摇头,说道:“原本以为是被狂人拜惊仑所害,既然前辈如此问,想必别有故事!”元清丰点点头,道:“确实,老夫这一对眼睛,不是别人所害,是老夫自己亲手剜去的!” 噼噼啪啪的响声突然停止,可见傅霄寒震惊至极,别说练武之人,便是普通人,一双眼睛也远比四肢还重要许多,元清丰竟然自毁双目,确实让人难以置信。不等他问,元清丰直接说道:“因为老夫不想再看那本天下第一魔功,哪怕一眼!” 傅霄寒沉默许久,笑道:“前辈莫非以为,如此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那魔功夺魂摄魄,吞噬心神,那也得晚辈亲眼看了以后才能相信!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芭蕉上积攒的潭水,顷刻间化做急雨纷纷落回潭中,巴山夜雨剑,冷如夜,急如雨…… 第十八章 劫后余庆诉宏愿,酒罢男儿论今生 傅霄寒长剑狂舞,霎时狂风大作,又见潭中一声惊爆,登时炸起五六丈高的水花;这一式风雨剑,确实风雨尽聚。风如刀,雨如箭,傅霄寒身形在风雨中穿梭,飘渺难觅,如同鬼魅,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也不知交手多少招,风刀在竹舍中切出一道道光滑如镜的口子,箭雨将那芭蕉宽大的叶子打成了筛子…… 元清丰虽双眼失明,但是多年来已练的一对好耳力,任它狂风大作,雨打芭蕉,却总能在万千声响中辨明方位,无一招空虚,也无一招多余!加上他成名数十年,见识阅历自然非凡,早已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两仪碎星掌、一指天尊和江湖中许多门派的独门剑法、爪功、刀法、棍法,手到擒来,运转随心! 傅霄寒自知身在昆仑,若拖延下去引来了正殿中的千百高手,任他剑法再高,轻功再强,也难安然脱身;故而只求速胜,劲力婉转更快,手中剑法落的更急、更刁钻;同时左手化掌,“呼呼呼”地连连拍出,顷刻间就将那竹舍走廊打了个稀烂,潭水被内力震的水爆一响又一响。 “噼噼啪啪……轰轰隆隆……”周遭的声响顿时乱了一片。所谓拳怕少壮,元清丰修为再高、阅历再深,毕竟将近百岁不如从前,又双眼失明,周围声响一旦复杂,哪里还能挡住扶幽宫仅次于聂云煞的第二高手?片刻就被傅霄寒抓住空档,一剑刺中左腿,身体一歪,就似病来如山倒,剑如急雨落下,刹那间身上已多了几处剑伤,入肉两寸皆不致命,看来是傅霄寒故意留手了…… 落下的几剑刚好封住了元清丰的穴道,傅霄寒走进几步,问道:“前辈,您是我极少佩服的江湖高人之一,我不想杀你,把秘籍交出来吧?!” 元清丰冷笑道:“老夫已活了一百零二岁,早已圆满,况且为了不看那秘籍,老夫连双眼都毁了,难道你以为我会留着那本魔功秘籍吗?” 傅霄寒沉思片刻,却说道:“恰恰相反,你我都是练武之人,绝世武功秘籍自然视如珍宝,所以即便前辈自毁双目,也绝不会毁掉那本秘籍!只是晚辈实在没时间在此周旋,不给,就杀!” 说着,手中长剑往前一送,直刺胸口,已入两寸……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水潭再次发生一声水爆,两人同时震惊的转头一看。不想竟然有一个人从水潭中跃出,同时立马落下一剑,十三道剑气迅即向傅霄寒袭来,然而傅霄寒却是真正的剑中高手,瞬间就感觉一道杀意从剑气掩藏之中射出,后发先至…… 只见他突然旋转着飞出,同时剑尖一挑,避虚就实,直刺虚空而出。只听砰的一声,虚空中一声惊爆,炸起一圈气浪,眼见那十三道剑气刹那已至,傅霄寒飞身急退间快剑如雨,立马挡住十二剑,只剩最后一道剑气划破左臂,两人同时落地。 傅霄寒看着一身污泥和腐烂树叶的白诺城,深深皱眉,冷笑道:“昆仑还真是藏龙卧虎,这水潭中都能跳出来这样的高手!” 白诺城看着傅霄寒手臂上的皮外伤,心中惊讶不已,今日他这天墓杀剑连被两人所破,顾惜颜有迹可循苦思良久也就罢了,傅霄寒与他第一次见面又是如此猝不及防之间,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暗藏的杀剑,这才是高手的直觉,而且是绝世高手! 傅霄寒话语刚落,长剑猛的一拍,落下的水滴立马化作眼前暗器直向白诺城射去,同时他纵身飞出,紧随而至。白诺城脚下一点,提剑迎上,同时左手挥出,那迎面射来的雨滴,竟然反射而去,正是千叶化匕! 傅霄寒双眼猛地一挑,大叫一声:“一剑多重劲,融剑于物,有趣!”接着手腕用力,长剑一转带起一圈剑风气浪,将那些雨滴震开。两人瞬间撞在一起,“锵锵锵……”精铁碰撞的声音,比盛夏的暴雨还急,双剑交错的火花将竹舍蕉林映衬的白光闪烁,仿佛一道道闪电落下! …… “呲”,又是一蓬血花被挑起,这已经是白诺城的身上挨的七剑,然而至今他却连傅霄寒的衣衫都没碰到,若不是一剑十三重劲还能稍微阻挡些许,他早已死在傅霄寒剑下。 突然一道指力穿过梧桐和竹舍直向傅霄寒射来,傅霄寒一剑震开白诺城,同时回身剑尖一挑,正好挑开那道指力,将一株碗口大的芭蕉树拦腰折断…… 周围的破风声越来越急,傅霄寒连出两剑后,突然大笑着向山外飞去,轻功极高,速度极快,众人想追却已不见了人影。顾惜颜首先落下,叶郎雪和凌虚鸿等人紧随而至,看了看廊上的鲜血和晕倒在芭蕉树下的古禹,顾惜颜柳眉微皱,想问却没开口。叶郎雪见白诺城身上污泥鲜血混在一起,急忙问道:“白师弟,刚才那人是谁?” “葬龙手,傅霄寒!”白诺城和顾惜颜同时开口说道。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傅霄寒乃是十洲海云边仅次于刀魔聂云煞之下的高手,当年扶幽宫之乱,大内一半高手和许多皇子公主都是死在他的剑下。但是自从当年扶幽宫之乱后,已二十余年未入中原,今日突然潜入昆仑,却不知意欲何为。凌虚鸿第一个忍不住问道:“傅霄寒为何会在昆仑,刚刚他说了什么?” 白诺城四周看了看,元清丰早已不见,又见顾惜颜对着他微微皱眉,看来是不想泄露元清丰还活着的消息,便摇了摇头说道:“我当时沉在潭中,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傅霄寒潜入竹舍后被古禹发现,两人打了一场,古兄受了伤,我恰巧解开了穴道,这才跟他斗了起来,后来的事,各位都清楚了!” 顾惜颜偷偷松了口气,与众人对视一眼,说道:“诸位掌门,傅霄寒现身中原,事关重大,我看我们还是回正殿与其它掌门首座商讨一番吧?” 叶郎雪和凌虚鸿等人点点头,事关重大也不敢迟疑,便转身向正殿飞去。顾惜颜与白诺城对视一眼,又对刚刚跑来的翠儿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跟上。翠儿慌忙着转头向后院跑去,想必是寻找元清丰了;犂星先生找了一件长袍递给白诺城,白诺城摇了摇头跃过水潭,将古禹唤醒。数十年苦修,刚刚成名数月,不想今日一朝修为尽毁,对于江湖中人,大痛莫过如此…… 哪知白诺城将古禹唤醒,两人上完药,已至黄昏,古禹突然自嘲的笑道:“呵呵,看来我古禹果然不是练武的材料!” 白诺城微皱着眉头,说道:“阁下既然能在万千文人才子中一举夺得榜眼,自然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就不是我这等江湖俗人,何必如此在意?” “哈哈哈……”古禹突然大笑起来,问道:“白庄主可知在下为何数十年籍籍无名,却突然在数月间功力大涨,声名鹊起?” 白诺城摇了摇头,古禹低头看着潭中浅浅的月影,说道:“人生如烛火,要想燃烧的更猛烈,就要加以外力,不过越是猛烈的烛火,寿命也就越短!” 白诺城已觉不妙,皱眉问道:“阁下加的是什么外力?” “三尸绝命丹!”古禹说道,见白诺城似乎并不清楚,正要解释,犂星先生已经开口说道:“是一种强行催动潜能的丹药,服下这种丹药,可以将人一生最光华的潜能全部集中在极短的数年里!当然,光华散尽,便是人死灯灭!”说罢,从腰间取出一壶酒,给古禹递了上去。 古禹接过酒壶,狠狠灌了几口,又问道:“两位可知,在下为何要这么做?” 白诺城与犂星先生对视一眼,猜出几分却没有说话。只取了酒壶,都灌了两口,只听古禹又说道:“宗门大派,尤其是掌门掌教的后辈子孙,自然被寄予厚望;可惜家父资质平平,一生受了许多压力指责,整日郁郁寡欢,最后只能将所有的气都撒在家母身上。家母虽出身卑微,但性子刚烈,不过几年便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事后,家父后悔不已,却于事无补,心灰意冷后出家为僧,与青灯古佛为伴!到了我这代,也没什么改变,纵然我日夜苦读夺得榜眼,但依旧没能让祖父满意,江湖,终究是凭刀剑说话的地方。最后,我无奈便偷偷服了一枚三尸绝命丹,可惜……” 白诺城两人沉默许久,最后犂星先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没想到古南海前辈是如此固执的人!” 古禹摇了摇头,笑着问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这只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在下,怕死!” 白诺城两人四目相对,震惊不已,因为怕死,所以服了三尸绝命丹,让自己的寿命缩短大半?怎么都是说不过的的道理,古禹说道:“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绝世高手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人皆有一死,在下十来岁时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不知多少个夜晚吓得冷汗直冒,侧夜难眠!等我死后,肉身不过数月便会腐烂如枯叶,骨骸充其量留个十余年,也会归于尘土,再等认识我的人而又还会记起我的人都死去,谁能知道我来过这世界,闯过这江湖?从此世间无我忧,无我喜,无我悲怆,无我哭泣……那时我开始想,这世间是否真有永生不死之法?后来一声婴儿啼哭,让我大梦方醒,还真让在下找到了!” 此话如天方夜谭,白诺城满脸惊讶的问道:“永生不死之法?是何方法?” 古禹只说了两个字,“名声!”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良久,才点点头。犂星先生说道:“确实如此,不管是人人敬仰的剑圣林浪夫前辈,还是人人胆寒的刀皇聂云煞,都会流传百世,就岁月来说,名垂千古和遗臭万年都是一样的;而若是贫名百姓死去,不过数十年,便会被世人忘的一干二净。若要留下永不湮灭的名声,不成佛,成魔也是一样的;再过百年,聂云煞所杀之人的亲人都已逝去或者忘记,后世人谁还会在意到底是名催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白诺城又喝了一口酒,说道:“若是一切的罪恶都已在未来预先被原谅,那么我们今日努力维护的正义,又算是什么?” 犂星先生陷入沉思,而古禹却摇着头,笑道:“两位都猜错了,在下说的名声并非是两位所想的那样。不管是名催千古还是遗臭万年,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永生不死!” 两人惊讶不已,异口同声地问道:“不是?” 古禹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但是灵魂却可以长存,而留下灵魂的最好方式不是名声,而是着书立转,留与后人阅!” “着书立转?” 古禹点点头,说道:“着书立转,留下灵魂、意识、思想、情绪!其后短则几世,长则百世,所阅此书者,已不知几千几万万,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与着书者思想情绪意识相近者,或哪怕只有一两点相近,万千阅者中总有七八个都有一两点相似者,合起来想想,是否着书立转者又重生了呢?这岂不是另外一种永生?” 此言惊世骇俗,闻所未闻,白诺城和犂星先生两人震惊的久久不语。两人看向古禹的眼神,已异彩纷呈,人的生命起源都是没有底色的朦胧的淡,长大后,它的真实颜色或许至死都难以被人知晓!两人有幸,今日看到了五彩缤纷的生命之色,这时古禹突然望着白诺城问道:“白诺城此生,为何而生?” 白诺城一惊,缓缓站起来,走到水潭边沉默许久,说道:“在下出生卑微,生来便不知父亲是谁,母亲在我出生后也疯疯癫癫,小时候对我打骂从未断过。后来,我逃出柳城,以为脱了牢笼,从此虎归深山、龙入大海,可以逍遥自在,可惜造化弄人……此时,在下活着只想等一个人,还几分情,或许还要防一群仇人!” 古禹笑道:“原来白庄主不仅是性情中人还是痴情之人,真是相逢恨晚。来,你我痛饮一番!”说着,两人将那一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皆有些醉意。白诺城突然问道:“古兄今后有何打算?” 古禹沉思片刻,叹道:“退隐江湖,下山去走走,我时日无多,若是哪日白兄弟在街头看见一个垂暮老者,与我有几分相似,不用惊讶,那便是我了!呵呵,到时你我再来痛饮,如何?” 白诺城心中略有些悲凉,却仍旧勉强笑道:“好,那时你我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当晚,两人就在昆仑山脚分别,白诺城返回天墓山庄,古禹退隐江湖,没入红尘…… 都以为江湖如天堑,离了江湖便没了恩怨,哪知江湖远,红尘更远!白诺城心中叹道,“也不知这一别,是否便是永远?” 第十九章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温静霜小心翼翼的端了一个木盘过来,走的极稳,仿佛端了一块无暇美玉或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玩瓷器。林笑非看在眼里,乐在心中,夹了一口,仔细品味,笑了:“啧啧,好,便是宫廷美味,也不过如此吧?姑娘好厨艺!” 温静霜心中大喜,笑靥如花:“林大哥喜欢吃,我天天给你做!”林笑非看了看温静霜故意遮掩的双手,嫩白纤细的手指上几道刀划的口子分在惹眼,认真地点头说道:“好,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便在这里混吃混喝了,哈哈!” 温静霜见他答应,更是高兴,笑道:“林大哥哪里话,这几日你也不知帮舅舅处理了多少麻烦,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那些江湖人还不知道要如何闹呢!” 林笑非笑而不语,这些小事他早已忘的一干二净。穿堂转角,将一幕幕看在眼中的柳明旗满意的笑了,之后面色却突然一沉,悄悄向后堂厨房走去,向正在烧水的厨娘吩咐道:“日后林公子的三餐,你们不用再做了,全交给小姐;还有,把你们拿手的小菜都拿出来,也教给小姐,教的时候慢点细心些!” 那厨娘应道:“是,老爷!” 柳明旗点点头,顺势将手中一副画像扔在灶火里,画像被烧地摊开,隐约可见是个年轻的小和尚,双眼紧闭…… 次日,柳明旗对温静霜又多加嘱咐,便单人独骥匆匆离去! “慧叶师兄?”一个刚刚入门不久,略显青涩的小和尚,敲开慧叶的禅房。 慧叶眉头微皱,这个小师弟最近来这禅房有些频繁,问道:“慧清师弟,怎么了?” 那慧清小和尚说道:“后山有一位姓柳的施主说是师兄的故人,特来拜访,不知师兄见是不见?” 慧叶身体一颤,忙问道:“叫柳什么?”慧清和尚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那施主没说,不过言语极为客气,看来是个良善之人!”慧叶沉思片刻,站起来说道:“走吧,麻烦师弟扶我去看看!” “师兄客气了!”慧清点点头,便扶着慧叶穿过庭院,向后门走去。领着他跳过一块岩石,穿过两个拐角,约莫走了半柱香时间,这个偏僻的地方,慧叶记忆中有些陌生。 柳明旗看着眼前双眼禁闭的慧叶,沉默许久,突然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问道:“可是霍焱世侄?”慧叶突然全身一颤,鼻子发酸眼中含泪,颤声问道:“施主……施主怎知我俗家名讳?” 柳明旗更是激动,说道:“真是世侄,我是柳明旗,你柳叔啊,上虞来的,你还记得吗?” 他乡遇故知,慧叶本就是少年儿郎,命运几多坎坷,此时又身中奇毒目不能视,立马潸然泪下,哭道:“柳世叔?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柳明旗点头道:“是我,还是前几日霜儿说在这寺中见到你有几分眼熟,我这才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 慧叶一惊,豁然松开了手,急问道:“霜儿……霜儿妹妹她可认出我来了?” 柳明旗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你二人虽自幼相识,青梅足马,但毕竟已多年过去,音容已变了许多。她只是好奇,却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了?”慧叶痴痴的说着,似乎遗憾又似乎庆幸,“记不起来也好,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见她?柳世叔,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她,求您了!” “哎”柳明旗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你们两家交好,你二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尚未成人,竟然中途生变;那年,得到消息,当我和霜儿父母赶到时,琴川剑派已遭灭门,只听说你失踪了,像是被一个高僧带走。从此了无音讯,当时霜儿年幼,哭了几天几夜……”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慧叶听了,更是心痛如绞,真感觉生无可恋,此时死了倒好。这时,柳明旗又说道:“如今霜儿得了天大机缘,遇到了剑君子林笑非,两人一见倾心,浓情蜜意,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好事将近。世侄啊,你还要看开些!” 此话如一道惊雷落在慧叶脑中,顿时他一个没站稳,载了下去,竟然滚落在一块木板上,慧叶忙想爬起来,伸手一抓四周都是木板,顿时他后背冷汗直冒,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竟然是一口棺材…… 挣扎着刚要爬上来,只感觉两道劲风袭来,顷刻间已点了他的穴道,全身瘫软了下去,想要呼救已口不能言!柳明旗看着倒在棺材里的慧叶,说道:“世侄啊,你也不要怪我。林笑非此人剑法虽高,但为人却固执迂腐,他若知道你与霜儿那些前尘往事,必然会抽身而退,到那时只怕谁都拦不住。世叔还指望他帮我办件大事,便只能先牺牲你了!” 说话间,柳明旗已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看了看慧叶,却始终有些下不了手,突然那慧清和尚单膝跪地说道:“老爷,反正他如今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不如割了他的舌头,封了穴道,埋起来便好了。到时,这位小师傅也是自己饿死的,不是老爷害的!” 柳明旗猛的回头,将那慧清吓了一跳,沉默些许说道:“有理,既如此,便让你来动手!”说罢,就将匕首扔了过去。 慧清接过匕首,笑道:“是,属下现在是和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罢,纵身跳进棺材里,慧叶吓的身体发抖,却动不了身、说不出话,一万个求饶怨恨都只能藏在心中。慧清用匕首在慧叶右肩猛地一刺,慧叶马上疼的张开了口,说不出话,只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慧清年纪虽小却出手狠辣,手起刀落,半根舌头已落在棺材里,“呜呜呜……”慧叶满口的鲜血瞬间混着眼泪流了下来…… 慧清跳出深坑,柳明旗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厚重的棺材瞬间落了上去,砰的一声,盖的严严实实。接着两人合力掩了土,踩实了又放了几块巨石,这才放心。两人正要走,柳明旗似乎还不满意,回头对着那地方狠狠落下几剑,这才吩咐道:“你先回寺里,再呆上几个月,免得被人起疑,我就先走了!” “是”慧清单膝跪地,柳明旗穿过密林扬长而去…… 黑夜与白天,对于慧叶来说已许久没有了分别,但是本能却让他不停的冲击穴道。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了许久,却依旧纹丝不动。 “慧叶师弟!” “慧叶师弟!” 外面传来了声音,两个青袍小和尚奉命沿着后山找,已近了埋慧叶的地方。仿佛黑夜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烛火,慧叶拼命的想要喊道:“我在这,我在这!”但是舌头被割,嘴里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响,却始终发不出其他声音。他急了,急的满头大汗,感觉有人踩过棺材上头,却又匆匆走远,声音越来越小,慧叶的心越沉越深,想吼却吼不出,指甲在棺材上刮的吱吱做响,泪流了一地…… 温静霜很是刻苦,厨艺越来越好,不时被林笑非夸着,心中自然欢喜,便越是有了动力。四宝鹿肉、翡翠白菜、蜜汁糕点,桂花鱼,样样都拿捏的恰到好处,色香味俱全!林笑非本不是讲究口腹之欲的人,但也被她这一轮轮的小菜大菜,弄的懂了许多,也知道如何品鉴起来…… 时光如梭,慧叶原本光秃秃的头上,已经长出了寸长的头发,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了从那几个剑洞里爬进来的蛇虫鼠蚁,一来带来了粮食,二来引进了空气。原本眼睛上的疼痛已经轻了许多,只是此时一片漆黑,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分别? “呼哧呼哧……”棺材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又不知过了多久,慧叶突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躯猛的一震,最后一处穴道终于被冲开。他却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只是此时已没人能听到他怪异的哭声,这声音,就像是一头怪兽在黑夜里呜咽哭嚎。棺材里异物遍地,臭不可闻,慧叶猛的使出一掌向上拍去,“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棺材盖抖了抖又落了回来,慧叶急了又连忙拍出几掌,结果还是一样。 “啊……”愤怒的吼着,向着四周乱掌落下,呼呼呼几声过后,棺材里木屑四溅划破脸颊和衣衫,却只涌进来一堆泥土烂瓦。慧叶趴在棺材里,一边哭着一边如疯了一般在棺材底乱拍狂砸,仿佛要将那一身的内力都化作怨恨全部发泄出来…… 院内的桂花香了,香气扑鼻;温静霜抚琴微笑,笑颜如花;林笑非随风舞剑,剑却不在心,心在佳人身上。 月圆之夜,白诺城站在天墓之巅,沉思良久,突然对身后的犂星先生问道:“先生见识渊博,可知什么方法可以快速提高剑法修为?” 犂星先生沉默片刻,说道:“高手过招,最有进益!” 白诺城点点头,看着夜色掩映的山峰,纵身一跃向天墓山外掠去,脸上已多了一个白如芦花的面具。 “我恨你们!”慧叶心里怒吼着,嘴里却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声,又是一阵乱掌落下,手上已满是鲜血。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只感觉身子一轻,竟然连同棺材一起坠落了下去。慧叶猛的一惊,以为身在梦中,突然一道光线射来,眼睛下意识的闭了起来,咚的一声巨响过后,身上传开一阵剧痛,这才醒过来;慢慢睁眼一看,发现此时自己竟然身在一处大墓之中,墓室内霉气逼人,周围石壁上十几盏铜灯将墓室照的通明。整个墓室中央,一块几丈宽大的青石台最为显眼,因为石台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寒光闪烁的宝剑,将石台印照的五彩斑斓,慧叶再抬头一看,头顶那棺材所在的位置已经被落下的巨石堵住…… 慧叶一瘸一拐的向石台走去,随手拔出一柄镶嵌着绿色宝石的四尺长剑轻弹一指,剑音嗡嗡,余音清远,慧叶面色惊讶不已,竟然是一柄少有的好剑!又仔细数数,整个石台上竟然有九十九柄利剑,看剑身上的水纹光华,竟然全都不弱于他手中这一柄,莫非这里是一处剑冢? 慧叶放下利剑,又往石台后走去,那里有一间阔门石室,虽积满了灰尘,石室上像是用剑刻出的一副对联却依稀可见: 剑生剑死谁懂我痴;辱我赞我不减我狂! 下有一行古体小字:剑痴沈莫之墓! …… 第二十章 无名剑客 近日,江湖中突然冒出了一位奇怪的蒙面剑客,没有名字,更不知道来历,但是短短数月却已人尽皆知,他的剑法极高又怪,说他怪,是因为他每次挑战不同的人,使用的剑法都不相同;说他剑法高,是因为他挑战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名宿,巨剑门的门主唐银在他手上只走出五招,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败在第八招,此时他已站在一块千丈绝壁之下。 几乎垂直的绝壁上只有徒手开凿的石梯,山风呼啸,陡峭无比、危险绝伦,却并无扶手,轻功不高胆子不大者绝不敢上,石梯蜿蜒向上的尽头,约莫百丈高处,有一个青木阁楼的半边露在外面,阁楼上悬挂着一块偌大的匾额,即便站在山下也能看清,匾额上刻着四个被岁月侵蚀的大字,越发深邃:天一剑窟! 天一剑窟,天一取意为天下第一,至第一代掌门孟臣子在剑窟中自创‘仙上仙剑’独霸天下后,便在此开宗立派,延续千余年,若单论传承之悠久,江湖中只怕唯有昆仑和通古剑门可与之相提并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仙上亦有仙,孟臣子所创之仙上仙剑,可说是江湖中有史以来最让人捉摸不透、也最神秘的剑法。因为即便是李师一那霸道绝伦的十绝剑,后世晚辈中,总能有些出色之人还能练出几式,但是天一剑窟如今八百弟子,却无一人会一招半式的仙上仙剑,哪怕是掌门凌虚鸿自己,别说会,便是见,也没见过。不过不仅是他这一代,准确的说是自从创派祖师孟臣子之后,便再无弟子能领悟这一套剑法,空有剑谱却无人练会,却是引为一大憾事! 白诺城早已习惯了这个面具,既能肆无忌惮的挑战各大高手,又不用担心会给天墓山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多时,突然一柄利剑从阁楼中射出,人影紧随而至,利剑插在绝壁约莫五十多丈高处,凌虚鸿一身黑袍站在剑把上背负双手、迎风傲立,低头看了白诺城一眼。白诺城手中一把青钢剑猛的甩出,呼的一声射向高空,顷刻间也插在了绝壁离地五六十丈高处,同时他脚下猛的一跺,身体如箭矢般飞出,稳稳落在剑把上。 凌虚鸿看了看他的剑身,几乎未弯,不由得赞道:“好轻功,连番挑战各大派的成名高手,你到底是谁?” 白诺城并不回答,只抱拳说道:“在下只是仰慕贵派渡云劫剑已久,特来拜会,还请凌掌门不吝赐教!” 然而凌虚鸿却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本掌门从不与藏头露尾的人比剑过招,跟这种人若要动手,人不死,则剑不止!” 白诺城轻轻一笑,点头道:“好习惯,在下自当遵从;不过若是在下,却不会在意对方是否藏头露尾,我看的是剑,不是人!” 凌虚鸿微微一愣,笑道:“原来是剑中痴者,有趣!” 说着,凌虚鸿突然后退半步,一脚踏空,向下方猛然落去,落下时顺手抽出了插在绝壁中的佩剑。白诺城的脚尖在剑鄂上一勾,青钢剑瞬间抽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圈,也落在手中。两人在光滑的石壁上轻轻一点,瞬间两剑交错,光华满天,剑气纵横,在绝壁上劈砍出一道道剑痕,碎石如雨一般落下…… “锵锵锵……”双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绝壁上两道人影飞速落下,扬起漫天的剑影。据说渡云劫剑本出自道门,若施展到极致,时而如星火炸裂,时而如蜂群涌出,虚虚实实,如梦如幻,让敌人死的不明不白……显然,凌虚鸿正是能将此剑法施展到极致的人,然而他施展出来,却更有了一番神秘的美感,仿佛白色的凝固天幕之下,突然涌出一群黑色的灵动的蝴蝶,万万千千,直向白诺城飞来! 快,很快,比星火炸裂还快;密集,很密集,比蜂群涌出一刹那还要密集! 但那不是蝴蝶,那是凌虚鸿,那是他的剑,剑到,人即死……正当此时,凝固的白色天幕中突然涌出一线杀机,仿佛惊醒了梦中的人,回剑,仿佛蝴蝶扑向野火,恰似蜂群沉进水中。剑式被破,凌虚鸿心中虽然惊愕不已,但他亦绝非泛泛之辈,立时反其道而行之,以繁化简,万千化一,不重虚实,只看剑意! 剑意,是狂熬无比、浑厚精纯的剑意,势大力沉,宛如泰山压顶,一剑重过一剑!白诺城心中大喜,如此敌手,果然平生罕见,竟然逆势迎上,越战越狂……剑气在悬崖上纵横飞射,落下的碎石也成了两人最好的暗器,被剑风扬起,向对方射去,复又被击碎,化作尘土纷飞落下。乍一时,白诺城飞快伸出左手,运起内力一把插进绝壁中,突然猛地向上用力一拉,原本极速下坠的身体竟突然极速拔高,直向天一剑窟飞去,凌虚鸿借机猛地划出一剑,只听呼的一声,仿佛切开了空气,直接劈来。白诺城身子一闪,刚好避过,同时剑尖挑出,那道剑气瞬间偏离方向,径直将巍峨古老的青木楼,砍落一角。 凌虚鸿见白诺城向剑窟飞去,怕他声东击西,顿时大惊,立马将长剑插入石壁中,猛烈的下坠之势让长剑在石壁上顷刻间拉出一条几丈长的口子,这才止住身形,手臂再一用力,剑身猛的弯曲,继而飞速弹起,凌虚鸿借势也飞了上去,两人几乎同时落在木楼的青瓦上。 狂风呼啸,两人四目相对,白诺城看着凌虚鸿空空如也的双手,说道:“渡云劫剑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你我算是平手,如何?” 闻言,凌虚鸿却冷声说道:“若是别人如此说,我自然同意,不过如今我却更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凭你的身手,江湖中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 白诺城说道:“在下本就是个无名之辈,何况江湖何其浩瀚,江湖中的高手犹如过江之鲫,阁下又怎能一一看清?” 然而凌虚鸿却摇了摇头:“江湖之中高手虽多,但十之八九都想闯出名声,换一世富贵荣华,名垂万古;其余一二成者,要么寻仇,要么为情!但你既然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显然不是为了名声;出手也不伤人夺命,如此便太少了!” 白诺城愣了片刻,笑道:“此话有理,不过凌掌门不是说了吗?在下不过是个剑中痴者!” 听了这话,凌虚鸿突然冷笑着问道:“如剑鬼沈莫那样的痴者?”白诺城摇头道:“我不是沈莫,在下并不贪图别家剑法,这点还请阁下将心放在肚子里。” 说罢,纵身一跃向绝壁下掠去,不多时已消失在夜色中…… 白诺城闪身掠进天墓山庄,犂星先生已等候多时。将面具放在桌上,喝了杯酒,白诺城说道:“看来得消停一段时间了,太过频繁地挑战各派高手,早晚会被人识破的!” 犂星先生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不过属下已将庄主传授的剑法练出了七八分,随时可以顶上!”沉思片刻,白诺城仍旧摇了摇头说道:“不急!对了,左岸霄还没回来吗?” 犂星先生摇着头答道:“没有,莫非他真的……” 白诺城想了想,说道:“不会,香城左家家大业大,能跑哪里去,既然屠狂南的刀法已精进了许多,便让他带几个人去看看,如果有什么能帮的就帮一把,此人绝非池中物,以后留有大用!” 犂星先生点头应道:“是!” …… 慧叶将那厚重的石门缓缓推开,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又折返取了一盏铜灯这才走了进去,石室很小、不过两丈宽大,里面的陈设也极为简单,一方石桌,一个石凳,一张石床,石床上面躺了一具骨骸,身体包裹在一件破旧的黑袍下,只露出一个骷髅头,和一双森白的手。 森白的手中环抱了一本发黄的秘籍和一柄乌鞘蛇皮包裹的长剑。慧叶双手合十作揖,一句顺口的阿弥陀佛却再也说不出,满脸的苦涩。随即他小心翼翼地将白骨双手摊开,首先将秘籍拿了起来,抚去上面的尘土,翻开一看,只见首页写着几个暗红的大字:泥犂鬼剑! 看字迹和颜色,显然是用血写的。慧叶不禁犹豫起来,心想:“虽没听过这位前辈的名头,不过看这用血写下的剑法名字,想必并非什么正派武功,我乃出家人,怎么练的?”继而,突然脑中一阵刺痛,又想道:“师傅已死,这几个月,在那棺材里,我也不知吃了多少蛇虫鼠蚁、蟑螂蚂蚱,杀戒早就破了,如今我又成了这幅模样,还算得了哪门子的和尚?况且,那慧清和柳明旗两个恶人的大仇未报,若不练这武功,凭我的微末本领和不成时候的惊寒绵掌,哪里是柳明旗的对手?” 想到那两人,不禁又回忆起了自己在棺材里,数月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双手握的更紧,将那本发黄的秘籍握的滋滋作响…… 许久,一咬牙缓缓将那秘籍放下,又把长剑提起,猛地抽开,只听锵的一声,一道寒光登时闪过,时光荏苒,但宝剑却并未蒙尘,剑身靠近吞口处,两个古体小篆清晰可见:奠乙! 慧叶心中大惊,更是不解,“竟然是古剑奠乙,莫非这是当年江湖一代传说李师一的佩剑,怎会在此处?” 震惊了许久,慧叶这才将奠乙古剑放下,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沈莫的尸骸搬出石室,找了一处角落安葬了,又在墓中收集了些渗出来的污水将身子洗了一遍,这才返回室内盘坐起来,好好领悟泥犂鬼剑…… 看了半晌,又亲身试了几招,慧叶开始低头沉思:“这泥犂鬼剑,果然与许多正派武学大相径庭,每一招每一式无不剑走偏锋,出手角度、时机、劲力殊为不同,但是却剑走随心,如此顺手,反而有些剑法要反客为主、驱使主人的架势,莫非这剑法之中,暗藏剑心杀意?” 见这剑法似乎练的极为顺手,威力也是极强,慧叶其实早已动心;但又有些担忧,怕练到最后无法驾驭这泥犂鬼剑,反而被剑法所迷惑,到时成了剑仆傀儡也说不准;不过这担心只片刻闪过,就被慧叶打消了去,要报仇,似乎他也别无选择…… 数月间,神秘蒙面剑客的名头越来越响亮,当然,无论是谁,在连续战败许多门派高手之后都该有些名气,尤其是与凌虚鸿一战过后,凌虚鸿对弟子说了一句,“此人剑法不在我之下!”后,更是声名鹊起。凌虚鸿虽老练圆滑,被人戏称为凌平手,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世人知道他此次是真正的与蒙面剑客打成了平手。 江湖都在好奇猜测这个蒙面剑客的真实身份,他到底是江湖中突然新冒出的隐士高手,还是哪个成名已久的老家伙在戏耍大家?暗影楼的探子派出了一波又一波,却仍旧没有半点消息,众人只叹,江湖终究太大,也太远! 大城,闹市,街口。 一座气派的六层红木高楼巍然屹立,高度之高,姿态之巍峨,装饰之奢华,便是在这繁华的城中,也是如此显眼,如此鹤立鸡群。顶楼上三个镶金大字,在日光映射下,熠熠生辉、光芒万丈,写的是:暗影楼! 暗影楼与别派不同,其它门派的根本在于远离俗事、潜心修炼,所以立宗所在,要么是深山幽谷,要么是孤岛巨湖边;只有暗影楼与众不同,身在俗事之中,还如此显眼的遍布耳目,为达官显贵培养杀手护卫,搅弄风云。这几个金光闪闪、威风凛凛的大字,也不知是多少鲜血和秘密换来的…… 此时,戴相澜刚刚练完功,正在顶楼看账本,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一道黑影突然跃过窗台落在楼中,单膝跪地,“回禀楼主,第七波影子已经回来了,还是没有消息。以属下猜测,那蒙面剑客要么是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或者天墓山庄的白诺城,要么便真正是江湖新冒出的高手!” 戴相澜眼也不抬,问道:“何以见得?” 那人答道:“因为至今蒙面剑客都没有挑战过他二人,或他们手下任何人,而这二人也都是江湖中难得的用剑高手;若不是他们,便应该真是刚出道的隐世高手!” 戴相澜放下账本,说道:“你的消息晚了半个时辰,就在今早,蒙面剑客已挑战了白诺城,而且他还赢了半招。”那人听了一惊,不再言语,戴相澜放下账本,又吩咐道:“所以,你接下来的重点便在叶郎雪身上,若也不是他,朝中几位大人要的紧,你该知道怎么办!” 那人点点头,应道:“是,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将他拉入我暗影楼!” “嗯,去吧!” “是”那黑衣人,闪身掠出窗户…… “掌门,你说那突然冒出的蒙面剑客到底是谁?”渡明渊的云崖边,傅青画为叶郎雪递上手绢,等他擦干了汗水,如此问道。叶郎雪沉默片刻,说道:“若我猜测不错,十之八九是白诺城!” 傅青画闻言,满脸的惊讶,说道:“不可能啊,昨日那剑客才刚刚挑战了白大哥,还胜了半招呢!” 叶郎雪摇了摇头,笑道:“移花接木,小伎俩,但是很有效。”傅青画似乎还不相信,皱眉问道:“掌门为何猜测就是白庄主呢?说不定,还真就是一个刚刚出道的隐世高手。” 叶郎雪答道:“刚刚出道的隐士高人没必要遮掩容貌,修为达到那样的境界,便是毁了容,又有什么关系?再者,江湖虽大,高手冒出也多,但是突然冒出这样厉害的剑客,也有些难以置信!他出道至今,次次现身都只为比剑,不杀人不伤人,比剑过后立马离去,看来是在用这些高手为自己磨剑;他挑战对手无数,却一直不来找我,想必是怕被我认出来吧!” 傅青画听罢,这才点点头,说道:“有理!”叶郎雪又吩咐道:“虽然如此猜测,但是毕竟尚未证实,除你我外,不要与第三人提起!” “是,掌门!”接着,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傅青画又说道:“对了,掌门,周元师弟他们还在碧怒江寻找纵横剑呢,要不要叫他们回来?” 叶郎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罢了,说也不听,既然他们有这份心,便让他们去吧;休息结束,继续练剑!” “是” 随即两人便又缠斗在一起,傅青画练剑极为刻苦,悟性也不差,再加上有叶郎雪亲自指点,不出一年功夫,在渡明渊中已隐隐有了一派大师姐的风范…… 哪知蒙面剑客的事尚未冷却,江湖就突然因为另一件大事而热闹沸腾了起来,那便是太白剑宗一代天才剑君子、当年临危受命剿除瀛洲海患的悍将林笑非,要娶亲了!女方虽不是什么江湖中名门大派的千金,却也是江南上虞出了名的温良恭谦、知书达礼的好女子,名叫温静霜,世代经营布庄和镖局生意,也可算是大家闺秀。 两人婚期定正月初一,取意为一流人物、一等淑女,一心一意!在太白剑宗举行,由剑宗宗主林碧照亲自主持,江湖中各个名门大派皆收到了请帖,自然也包括天墓山庄白诺城,而且,他的请帖还是林笑非亲笔写的:“白师弟亲鉴,为兄早年遭难,先失双亲又失幼弟;幸而苍天有眼,因缘际会被师傅所救,传我文武双艺,立足世间!后又巧遇师弟,自此上有师傅,如再生父母;下有师弟,亲如手足。今,愚兄三世有约,得此佳妻;大婚在即,特邀师弟再上太白,你我兄弟,举杯同庆!” 白诺城看完,自然满心地为林笑非高兴,立即就对那前来送贴的太白弟子,答复道:“少侠一路辛苦,你且下去休息,下月初一,在下必亲上太白,为我师兄贺喜!” 那送信的年亲人见他欣然允诺,立马抱拳笑道:“多谢白庄主赏脸,在下必将白庄主的原话一字不落的带回去。此时,便不打扰了!”说罢,便被一个弟子领着下去休息…… 白诺城手中拿着信,心中欢喜,嘴角笑意未减。然而旁边的犂星先生却愁容满面,白诺城不禁微愣,问道:“先生怎么了?” 犂星先生不答却问:“庄主当真要去?” 白诺城眉头微皱,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我虽没学过太白剑宗一招一式,但是林笑非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在太白五年多,若不是他悉心照料、代师传艺,也不会有今日的白诺城,他大婚在即,我自然要亲自去贺喜!” 然而犂星先生却摇了摇头,满脸凝重,说道:“若真是如此,在下劝庄主还是不去的好!” 闻言,白诺城大为不解,忙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犂星先生走出两步,看着窗外的落日红云,孤峰残影,问道:“庄主可还记得当年的眉庄惨案?” 这话真如一箭穿心,白诺城全身猛的一颤,刻苦铭心,“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犂星先生深吸一口气,说道:“林公子的未婚妻,名叫温静霜,她的父亲是上虞镇武镖局的总镖头温良庭,她的舅舅叫柳明旗,这二人庄主都见过,在眉庄,他们一死一伤!” 此话真如一道闷雷,将白诺城猛的惊了一跳,脸色陡然惨白了两分,“柳明旗?” 犂星先生点点头,说道:“柳明旗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两位兄长,下有一个妹妹;二哥柳志,英年早逝,膝下只留一子叫柳习风;大哥叫柳方悟,膝下只有一女,叫柳琴溪,小名……随雨。他妹妹嫁到上虞温家,夫君就叫温良庭!” 白诺城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沉默许久才问道:“先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你又为何会去调查这些?” 犂星先生说道:“温良庭虽是江湖末流角色,又处事谨慎,但柳明旗却为人高调,为了自己的家业,当年没少狐假虎威借助眉庄和柳习风的名头;若有心要查,很容易查到!” 白诺城面沉如水,看着他,继续追问:“你没有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 犂星先生微微垂下头,说道:“这是属下的本分,任何有可能接近庄主的人,老夫都会调查,哪怕他只是个江湖上的三流角色,一旦咬起来,有时候,也毒的很!” 白诺城沉默良久,又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犂星先生想了想,答道:“除老夫之外,应该只有快剑柳习风知道,其它的,怕是太白剑宗和林公子本人都一无所知!” 白诺城再问道:“以先生查到的信息,这条毒蛇是有意拦路,还是恰巧碰上?” 犂星先生沉思许久,这才答道:“开始是恰巧碰上,现在,怕是有意拦路了!” 凉凉夜色,冷风吹拂他的面,白诺城久久沉默,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犂星先生才敢低声问道:“庄主,是否需要借机告诉林公子?” 白诺城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师兄的为人,我清楚;我不想他跟我当年一样,我一个人已经够了!犂星先生,劳烦你代我前去,以黄金千两作为贺礼;另外,帮我给柳明旗也单独带五百金,顺便再帮我给他私下带两句话。” 犂星先生低着头:“请庄主吩咐!” 白诺城疲惫的双眼突然闪着冷光,沉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还有,井水不犯河水!” …… 第二十一章 呼哧喝刹 正月初一,太白山挂满了红色的锦缎,迎风飘扬;鼓乐声、欢呼声连成一片,长长的火红的鞭炮从山脚一直连到山巅正殿…… 林笑非牵着盖上盖头的温静霜,踏着石阶缓步向正殿走去,那里,师傅莫承允和柳明旗坐在首位,不时谈笑着。看着两边各门各派的掌门,简直群雄毕至,林笑非却有些失望,找了许久,给天墓山庄留的位置上坐的是位长袍遮面,眼角已有皱纹的陌生人,他为何没来,林笑非心中问着! 太白山几里之外,有一处水岸,正是当年林笑非带着白诺城下船的地方。白诺城带着白色的芦花面具,独身站在岸边,远远眺望…… “夫妻交拜!” 林碧照话语落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礼过后,便是敬酒礼,林笑非端着酒杯径直到了天墓山庄所在的位置。犂星先生远远看见,便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天墓山庄犂星,见过林公子!” 林笑非微微皱眉,也见礼问道:“我师弟,白诺城没来?” 犂星先生忙解释道:“庄主本要亲自过来的,可惜临别之际,天墓杀剑突然有所感悟。林公子也是剑中高手,想必也知道,那一刹那的领悟务必及时抓住,否则稍纵即逝,再不能有!故而,庄主命老夫先来告罪,说改日一定亲自登门赔罪,还请林公子和夫人先将这杯酒给他记下!” “怕不是剑法有所感悟,是贵庄主自立门户后,看不上太白剑宗了吧?”不知何时,柳明旗已经走了过来,讥讽道。 林笑非想了想,说道:“舅舅不要误解,我白师弟剑法悟性极好,临时有所感悟也是有可能的;而且我等江湖中人都知道,有些领悟,一生也只有一次。就不要怪他了,改日我多罚他几杯便是!”说罢,便转身向其他人走去。 听了这话,柳明旗也不好再说,犂星先生赔笑着连连告罪,柳明旗刚要走,却将他一把拉住,抱拳说道:“柳家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明旗见犂星先生突然将自己叫住,以为他因为方才的讥笑要伺机报复,但转头一想此时身在太白山,大庭广众、高手如云,自己的身份又今非昔比,他怎敢在此动手?随即便跟着犂星先生走到了殿外一角,问道:“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犂星先生冷笑着说道:“我家庄主说仰慕阁下威名,又恰逢林公子与兄台侄女儿大婚,故而趁此机会,给兄台也带了一份薄礼!” 柳明旗见他似笑非笑的怪异模样,心中有些害怕,但依旧壮着胆子问道:“什么礼物?” “黄金五百两,今晚就会送到阁下府中!” 柳明旗吓了一跳,冷哼一声问道:“素未谋面,一出手便是黄金五百两,贵庄主好大的手笔,却不知有何吩咐?” 犂星先生笑道:“怎么能说是素未谋面呢?兄台不是早就见过我家庄主了吗?”说着,又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当年在眉庄!” 柳明旗听了这话,顿时吓得全身发毛,立马就想往正殿跑去,却被犂星先生一把拉住,点了穴道,这一下吓得他冷汗直冒。然而犂星先生却没对他出手,只是凑近了低声说道:“我家庄主除了让我带那份薄礼,还让我带两句话给兄台,一句是冤有头债有主,另一句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老夫也有一句话带给你,你听是不听?” 柳明旗吓得忙点点头,犂星先生笑道:“当年事当年休,从头再来莫强求!而且我家庄主是天上神龙,你是地上臭虫,他不想管你,但并不表示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日后老夫会一天十二个时辰派人盯着你,若是你做了什么蠢事嘛,哼哼!”说罢,抓住他的手腕微微一用力,一道剑气从手腕直冲脚底板,柳明旗直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流经过五脏六腑,一哆嗦吓愣了半晌。 “呵呵”犂星先生轻笑着,解开他的穴道,自顾自的走进内殿。 娇姿无措画眉时,附身受礼羞几许! 新婚燕尔,自然浓情蜜意,林笑非春风满面,温静霜脸带桃红,娇羞无限。当晚,林笑非与温静霜两夫妇互说钟情,红烛过半才相拥睡去…… 江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一条黑影沿江掠过,飞的极快,轻功极高,就像一只雨燕穿梭,在寻找归去的巢。疾风吹落了芦花面具,露出白诺城有些苍白疲惫的脸,他时而看着下方的碧怒江,痴痴凝望;时而仰面朝天,让雨水淋湿他的脸,内力已耗损过半,他却毫不在意,仿佛此时他真是一只不知疲倦的雨燕,展开双臂,要拥抱这片天地! 命运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又在向他靠拢。柳明旗是那织网的人,林笑非和温静霜都是他网上寒光闪烁的毒刺,要直插他的心间,就如同当年的眉庄! 说起眉庄,情痴皆留于眉庄,可是,你又在何方?非要我用那些拙劣的计谋才能引你出现?一场假死能引来你的身,却消不了你的恨,一个对我只有恨的柳琴溪,还是我当年认识的柳琴溪吗?白诺城寻不到答案,只能越飞越快,不知掠过多少山川,几个州郡…… “来生伴,锦衣琼宫金铺殿,神禽做马玉做辇。莫牵念,福非福,缘非缘。可叹那,一朝的金殿白绫吊玉人,青灯老庙坐痴汉。心怀志,欲争名;奈何是不与我掩正途,人云亦云,空负了笔墨星汉! 归去时,孤舟就残躯,夜泊清寒。本已是,苦尽甘来,文采方显;无奈何,明月不照善翁,文章难拒无常。终落的,空空如是,碌碌无为,文武不济,老来无伴。原来是歧路回头已晚,残躯归星汉!” 月夜,远方传来了熟悉悠扬的歌声。白诺城抬头一望,原来是一座挂满红色灯笼的大船正沿江而下,不多时已到了眼前,正是风雨情楼!道尽人间风雨,说尽世间痴情的风雨情楼…… 白诺城身子下坠,轻轻跳上楼顶,躺了下来,雨滴打在耳边的青瓦上,叮咚作响。过了许久,秦且歌唱完,强镇着精神散去所有酒客,白诺城这才从窗户跳进楼中,咚的一声;此时他衣衫全部湿透,蓬头垢面,这邋遢模样直吓了秦且歌一跳,“呀”的一声尖叫,待看清楚他的脸,连忙上前拉住,问道:“白公子?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白诺城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只问道:“秦坊主,我的那间屋子可还留着?”秦且歌点了点头,说道:“一直留着,就知道白公子还会再来的!” 白诺城点头道:“多谢了!”说罢,正要走去,却被秦且歌拉住,只见她目光闪烁,犹豫了片刻问道:“白公子,不知那林笑非林公子呢,你近来可曾见过他?”白诺城看着她,沉默片刻,说道:“我师兄三日前,已在太白大婚,姑娘……你该早些说出来,他本不是那等在乎出身的俗人!” 秦且歌身子一颤,眼中含泪,却仍旧笑道:“公子哪里话,妾身只是想着,林公子大婚都没能去看看,可真是遗憾;好了,妾身就不打扰白公子休息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还未下楼,泪水就已落了下来…… 走进房中,陈设未变,弯弯却走了,秦且歌心不在焉,也没给他安排照顾茶水的人,好在白诺城并不讲究。大开着窗户和门,坐在河风穿梭的房间里,看着月色独自饮酒。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施展轻功,内力已全部耗尽,喝完酒便躺在靠窗的床上,沉沉睡去,月光透过窗台,照着他疲惫的脸…… 夜半,残月洒西窗,江风入微凉,似乎有人戴月迎风,走进房中,轻轻地拉起他的手。真是奇怪的梦,她的手很光滑细嫩,摸上去像是上好的云锦丝绸,又像是柳琴溪,他轻声问道,温柔,仿佛怕将她吓跑:“你是谁?” 来人也轻声答着:“我是柳琴溪,我是随雨!” 月光照着他的脸,嘴角翘起,像个孩子,笑了……这时来人却反问道:“你是谁?” 他说:“我是白诺城,我是九流!” 来人却固执得摇了摇头,甩出几滴温热的眼泪,俯身将他抱住,紧贴着他的胸膛,在耳边说道:“不,你不是,你是林笑非,你的琵琶弹的真好,眼睛也很清澈!” “我是林笑非?”月光下,他微微皱眉。 “是的,你是!”来人很是固执,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又笑了,人生如戏,又有什么关系,便说道:“是的,我是林笑非,宁愿身在网中,也不要做那只逃不了命运的雨燕!” 温暖的胸膛传来一丝凉风,衣衫已落在地上,突然又再次温暖,不仅温暖,而且燥热,两条身体如蛇形缠绕,互诉衷情。时而轻声呢喃,时而像是那船下的涛涛江水、汹涌翻滚,似乎要把所有的思念、怨恨、后悔、情愫全部发泄出来,直到筋疲力尽,四肢发软…… 波光粼粼,阳光照进窗台,白诺城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已经关闭的门,微微皱眉。昨晚喝酒太多,头还有些痛,轻轻揉了揉,往窗外看了看,已经日上三竿!自己刚刚倒了一杯茶吃了,外面就响起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敲门,“进来!” 说着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侍女,羞答答的端了两盘各色糕点和一壶热茶,走进房中,说道:“白公子,我叫莲心,秦坊主派我来伺候您!” 白诺城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我自在惯了,不需要什么伺候!”说着,白诺城吃了一个芙蓉糕点,又喝了一口热茶,问道:“敢问秦坊主可在楼中?” 那莲心姑娘答道:“在的,此时正在船首上看景呢!” 白诺城点头谢过,便出了房门,果然见秦且歌穿了一身绣着仙鹤叼牡丹的桃红色纱裙,站在船首,河风吹动纱裙,伊人凭栏独立,白诺城赞道:“好景色!” 秦且歌转头一看,愣了片刻,此时风雨情楼已过山谷,江畔都是平原渔村,却既无炊烟,也无落日残阳,哪有什么景色,想来白诺城说的竟然是自己,不禁面飞红霞,片刻又掩了过去。莲步款款,走近两步,问道:“白公子的酒可醒了?” 白诺城点头道:“醒了!”想了想突然说道:“秦坊主,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能否成全?” 秦且歌笑问道:“公子但说无妨,只要妾身能做到,定无不从!” 白诺城说道:“我内力耗损过大,一两日恢复不了,心中却有一去处不能耽搁,不知秦坊主可否载我前去?” 秦且歌虽身处楼中,但看尽世间各色人等,一点即通,沉思片刻便问道:“公子要去的,是西域眉庄,风谷崖吧?” 白诺城点点头,此时船已到青州地界,若要回去非掉头逆行不可。秦且歌愁容闪过,沉思稍许,还是点点头说道:“行,待会儿我给酒客们说了,让那些不愿同去的酒客在前方渡头下船,咱们下午就掉头去!” 白诺城连忙致谢,两人又在船首聊了会儿数月的新鲜见闻,秦且歌说的听的都心不在焉,竟然连弯弯的近况也没问,两人便散了。下午,秦且歌命人在江边渡头停船,又好说歹说跟酒客们讲明了缘由,这才赔笑着送走了十七八个人,调转船头,往眉庄行去…… 慧叶穿了沈莫的黑袍,背上长剑,毁了秘籍,在墓室内对着埋葬沈莫的地方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头,正要离去,又想沈莫估计也是一代风流人物,不管什么正派魔道,人死如灯灭,立个墓碑也应该。于是便找了一块五尺长一尺宽的棺材木板,剑尖疾舞,便刺出几个字:剑痴前辈沈莫之墓! 又想自己怎么也学了人家剑法,和尚断然是做不得了,先练了段九麟的惊寒绵掌,如今又练了沈莫的泥犂鬼剑,也无脸面再回琴川剑派,索性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想了想,便又刺出几个落款小字:今生已过,来世已来,呼哧喝刹! 泥犂鬼剑,鬼魅多变,乃是沈莫毕生所创,便是他在此苦修数月,也不过只练了一两分模样出来,加上他年纪尚轻,内力薄弱,如此威力又少两三分。只是数月在墓中只吃些蛇虫鼠蚁、蟑螂蚂蚱,早已呕吐了不知多少次,况且饱一顿饥一顿,实在呆不住,故而剑法未成、掌法亦未成,便钻研了机关,挖了地道逃出生天……真是恩恩怨怨几时休,呼哧喝刹又来凑! 风雨情楼的大船沿江而行,速度慢了不少,过了三日至正月初七黄昏,才进入幽州境内,好在一入幽州,深谷急流少了许多,又过一日一夜,正月初八晚上便到了风谷崖。不过这段江水甚是湍急,故而不能停船,白诺城偷偷留下几张银票,辞别秦且歌纵身飞起,在山崖峭壁上几个接力,便跃进眉庄。 当年的惨案后,眉庄的妇孺早已被亲友接走,白诺城又找了许久也不见上次遇到的老仆,想必不是故去便已搬走。寒风凛冽,眉庄人去楼空,格外的孤寂幽冷,好在明月高挂,约莫也能看出几分,庄门只剩下一半,院中落了一地的枯枝败叶,白诺城坐在正对院门的石阶上,冰冷刺骨,这里是当年柳琴溪所站的地方,也是他母亲死去的地方,物是人非,不想已整整六年过去…… 斗转星移,夜尽天明,白诺城坐在石阶上看着风云变化,也无心练剑,愣愣出神,心中只想道:“她怕是不会来了!” 从日出又坐到日落,夜已深了,庄外的蛐蛐儿,屋后的鸟儿又叫了起来。突然庄外有脚步声传来,白诺城猛的站起来一看,果然半扇门外站着一个黑影,影子高挑、纤纤细腰,白诺城全身僵住,想靠近却又不敢,只柔声问道:“你终于来见我了?” 那人影缓步走了进来,冷声说道:怎么?你不恨我?”正是上次柳琴溪的声音。 白诺城缓缓走去,说道:“我只盼你别再恨我,若还是恨,再刺几剑也行,只是不要再走了,行吗?” 柳琴溪痴痴的一笑,问道:“当真?若是如此,你便来碧怒江陪我,我也不孤单,不过既然你说了,我先再刺你几剑!”说罢,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利剑,飞速刺来…… 白诺城猛的睁开双眼,自己却还坐在石阶上,蛐蛐儿声、鸟声都停了,月下也无人推门。正在此时,一道剑气突然从天而降,白诺城身子一转,猛的闪开,剑气径直轰在石阶上,炸起一团烟尘碎石。白诺城刚刚站定,双脚一点,纵身飞起,拔剑迎上,片刻便与一道黑影双剑相击,双剑交错蹦出火花,白诺城看清那人的面容,冷似秋水,美如月华,竟然是顾惜颜! 刚刚错身而过,顾惜颜身姿一转,扬起漫天剑气,对白诺城当头罩下。剑影如急雨,白诺城突然如陀螺般旋转着,舞出一圈剑花,迎面冲上。 “当当当……”剑气碰撞的声音如连绵不绝的惊雷落下,四处飞溅的火光把原本漆黑幽暗的眉庄映照的如同白昼,两道人影在剑光中交错飞扬,顾惜颜右手使剑,左手一指天尊极速点出。白诺城提剑格挡,不时的闪身避过,一指天尊的霸道指力在青砖黑瓦上破开一个个大洞,两人你追我赶,从前院一直打到后院,顾惜颜越打越惊,不想仅仅过了几个月,白诺城的剑法竟然提高如此之快! 顾惜颜刚刚砍出一剑,左腿顺势猛的扫去。白诺城一弯腰避过,看她落下一指,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手臂抓住,稍微用力顾惜颜的手腕突然改变方向,“砰”的一声,一指天尊猛地射在后院屋顶,破开一个丈许宽的大洞。两人手中长剑不停,顾惜颜反手握剑,猛地刺来,白诺城的孤月剑也顺势送出,竟然是天墓杀剑。顾惜颜大惊失色,突然全身一颤,一道雄浑的内力汹涌而出,瞬间将两人震开,同时将那十三道剑气尽数震碎,还没站定,突然闭眼向虚空点出一指,又破开了那一剑…… 顾惜颜正要动手,白诺城突然看着下方,伸手将她止住。透过后院破开的屋顶,白诺城发现一个房间里还有尚未燃尽的冥纸,看来是顾惜颜之前烧的。收剑入鞘,白诺城说道:“今日是初九,若要比剑,另选时间如何?” 顾惜颜沉思片刻,也收剑入鞘,纵身落了下去,长袖一挥,将那快要被夜风吹灭的蜡烛又点了起来。 “她还没死,不需要这些!”旁边的白诺城见了,突然愤怒起来,几步上前就想踩灭;哪知顾惜颜一把将他拉住,猝不及防就狠狠地给了一记耳光“啪”,接着转身就走。“你……”白诺城愤怒地伸手一把向她肩头抓去,顾惜颜回身猛的点出一指天尊,指力将白诺城伸出的左掌瞬间刺穿,哪知白诺城竟然毫不退缩,反而用力一握,将她的手紧紧抓住,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连续点出两指,封住了她的穴道。 顾惜颜柳眉紧锁,红唇微颤,似要说话,却被点了穴道,口不能言,只能冷眼盯着白诺城,威胁之意不言自明。白诺城却抬起左手看了看,手掌已被鲜血染红,滴滴答答;接着缓步又围着她转了一圈,也不说话。 突然,他伸手飞速抓去,只听“撕”的一声,白诺城竟然将顾惜颜身上的衣衫扯了下来,片刻后她上身就只剩下一件藕白色的亵衣,露出后背和雪白的双臂,体若凝脂,白如月华,润似美玉,柔如丝绸,顾惜颜登时吓了一跳,脸已惨白,耳根却烧的红艳如火,白诺城却看也不看一眼,关上房门,转身就飞出了眉庄… 第二十二集:另一个江湖 小城,细雨,一家酒肆。 两个中年男子正在饮酒,其中一人竟然是傅霄寒,他的对面坐着的男子,个子比他魁梧许多,但相貌却很是秀气。傅霄寒给他倒了一杯酒,淡淡地说道:“两个月之内,瀛洲的门派要全部控制在手里!”那男子沉思片刻,说道:“没问题,不过你自己手里漏掉的人,也尽快处理了,姑月情估计也等急了!” 傅霄寒轻笑道:“呵呵,没想到当初遇见的小子,就是杀死姑月情的白诺城。薛岳,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两个月之内,我带着他的头和寒月妖刀回来,到时候你带着瀛洲的各派掌门来见我!” 薛岳看着他,神情严肃,沉声说道:“你最好小心一点,虽然那几个老家伙久未出山,但你此次毕竟深入腹地了,高手也不少;我这边一结束,就尽快过去与你汇合。” 傅霄寒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你还有别的事,夫人和白关的消息,你查的如何了?” 薛岳又喝了一口酒,答道:“没进展,死水一潭,白关应该死了,夫人躲藏了二十几年,如今真成了孤家寡人,更难找了!” 傅霄寒的指尖在木桌上敲的咚咚作响,沉思良久,又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白关跟着我们历经过多少生死大战,不看见尸首心里没底;还有一个人可以去查,太白莫承允,他二人在那场大战前就是至交好友,他或许不会去找夫人,不过若是走投无路,一定会联系莫承允。” 薛岳点头道:“有理,我来盯着,如果你在青州有什么麻烦,去找他,那柄黑暗最深处的剑,他是宫主最后的棋子!”傅霄寒摇了摇头,说道:“他还不能动,一直要耗到林浪夫死后才能出面!” 闻言,薛岳不再说话,傅霄寒喝完酒已转身离去…… 体会到连续地找高手磨剑的好处,于是江湖上,最近那位横空出世的神秘蒙面剑客更加频繁的挑战各派掌门,名头也越大,所谓树大招风,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深谷,竹林,客愁林! 离忘川在江湖中只与大空寺略有交情,与其它门派来往不多,甚至有些刻意疏远,然而今日除了掌门苏幼情,还有陆秋月、谢云烟和念七卿,离忘川中四大高手已全部聚齐,似乎已在客愁林等了许久。他们对面站着一个人,芦花面具,无名剑客! 苏幼情看了看他,语气淡然,“早料到阁下会来,只是没想到拖到了今天!” 白诺城说道:“蝉潭心剑与世间许多剑法不同,没有准备,在下不敢轻易造访。”说着,又看了看其它三人,道:“不过看来我还是来错了!” 苏幼情说道:“可你还是来了,来者是客,自然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白诺城点点头,道:“说的有理,不过看来在下倒成了磨剑的人。” 苏幼情笑道:“彼此彼此!” 说罢,另外三人突然掠出,四人分列四方,竟然是一座剑阵;四人手中皆无剑,剑在心中,以心御剑,心到剑到。客愁林中,无形的剑气夹杂在微风里,竹叶中,看不见摸不到,全靠高手的感觉,好在高手的心总是相通的…… 白诺城微闭着眼睛,听,竹叶在微风中翻飞。突然刺出一剑,穿透三片竹叶,两青一黄,那枯黄的竹叶突然砰的一声炸成粉末,竹林中突然狂风大作,一道道剑气化作风刃,漫天飞舞,碗口粗的毛竹一根根倒下,片刻如同风吹麦浪,落了一片。 白诺城也消失了,化作一道青黑色的残影汇入其中,剑光在风中乍起,人影在剑气中穿梭纵横,突然人影落地,接着身子一歪,继而极速旋转起来,剑尖在地上划出一个圈,轰的一声如同惊雷般的炸响,剑尖划过的地方登时炸起一圈四五丈高的烟尘,汹涌的气浪翻滚而去,霎时狂风骤停,烟尘慢慢飘散,一条人影已从一个丈许深的巨坑中跳了上来,满身的灰尘! 白诺城看了看四人依旧一尘不染的青绿色衣衫和淡然如初的神情,抱拳道:“好剑法,在下自愧不如,佩服佩服!” 三人掠回原位,站在苏幼情身后,气息有些不稳,显然剑法虽强却消耗甚大。苏幼情沉思片刻,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说道:“欲练心剑,首开心脉,以任督二脉和冲脉之气贯心脉而行,危险万分,首在静心。而且以四敌一,我们本就占了便宜,再者这剑阵需要四人心神相通、毫无嫌隙,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总有分别的那天!” 苏幼情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其它三人眉头微皱,面带惊奇。白诺城听的一惊,却不便多说,只道:“此事已了,在下便不打扰了,告辞!”说罢,转身欲走,哪知苏幼情却突然叫住:“这位先生,可否帮小女子一个忙?” 白诺城疑惑不解,转身问道:“哦?苏掌门有何吩咐?” 苏幼情盯着他看了片刻,说道:“请先生给天墓山庄的白庄主带句话,既然学了我离忘川的剑法,日后江湖有变,若力所能及,还请照顾我门中姐妹!”说罢,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白诺城在原地愣了片刻,只叹这女人的直觉跟她的剑法一样精妙可怕…… 四人走在林间,念七卿早已忍不住问道:“师姐,你为何将心剑的秘密告诉他?” 苏幼情说道:“五年世间,他能从一个二流角色悟出天墓杀剑,可见一来刻苦,二来悟性极高,今日他既然来了,见了,早已动心,便是我不告诉他,也不过两三年光景。前不久傅霄寒现身昆仑,江湖又要变了……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口刀,当年劈向陈式皇族,这次会劈向我们!”闻言,三人对视一眼,皆感觉一阵生寒,剑圣未死,他真的还会再入中原? 白诺城还未出谷,已经一口血喷了出来,擦了嘴角的血,心中更是钦佩:“好诡异精妙的剑法!” 席地而坐,慢慢调息了片刻,直到气息平复之后,才向谷外走去,哪知白诺城刚刚出谷,突然又有一黑影闪出,挡住了去路,原来是个蒙面的劲装男子。白诺城盯着他沉默不语,那男子躬身见礼,说道:“见过前辈,晚辈是天一剑窟弟子,在此已久候多时了!” 白诺城皱眉问道:“你为何就知道在此处等我?既然自报家门,天一剑窟所为何事?” 那男子答道:“鄙派掌门请前辈三日后往天一剑窟后山相知崖一聚,嘿嘿,不瞒前辈,事先我等并不知道前辈会在离忘川出现,不过各大门派我们均有人驻守,是晚辈运气好罢了!” 凌虚鸿找我何事?白诺城沉思片刻,点头应下:“回去告诉凌掌门,在下会按时赴约!” 那男子闻言大喜,忙说道:“多谢前辈赏脸,我等必在相知崖恭候前辈大驾,晚辈这就告辞了!”说罢,闪身进入密林,消失无踪…… “莫非他又想找庄主比剑?”说这话的是犂星先生,此时白诺城已身在天墓山庄。白诺城说道:“不无可能,不过我怕他也猜出了几分,故而声东击西,一边邀我前去,实际却来天墓山查探证实!” 犂星先生点点头,说道:“有可能,既然如此,这次便由属下出手,去会他一会?!”白诺城看着他,沉思片刻说道:“也好,就要让他摸不着头脑,正好左岸霄和屠狂南要回来了,你外出期间,我当众考教他二人。” 犂星先生笑道:“好办法,那属下就下去准备了?”白诺城点点头,犂星先生转身出了房间…… 相知崖在天一剑窟后山,虽然名为崖,不过说是涧或许更合适一些,两座凸出的山崖向中间靠拢,就像情人互相伸出的两只手,两块凸出的青石崖之间只有五尺多宽的距离,下面是深不见底、被云雾遮蔽的悬崖。此时两块青石上坐着两个人,人前摆了两个木桌,有酒有菜! 凌虚鸿看着身前带着面具的犂星先生,笑问道:“阁下可知这里为何叫相知崖?”犂星先生喝了一口酒,笑而不语,凌虚鸿接着说道:“相知相敬,方能谋大事!” 犂星先生不禁笑道:“凌掌门想看我真面目,不知可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凌虚鸿正色说道:“渡云劫剑秘籍!”犂星先生眉尖一挑,却摇了摇头,说道:“渡云劫剑虽然精妙,但却不是最精妙的!” 凌虚鸿双眉紧皱,站起来冷声问道:“阁下想要仙上仙剑?”犂星先生却反问道:“凌掌门邀我前来,想必所求甚大,甚至怕是有些见不得光吧?”闻言,凌虚鸿怒气渐消,缓缓坐了回去,笑道:“甚大,也确实见不得光!” 犂星先生朗声笑道:“阁下既想见我真面目,又想让在下帮你做那些关系甚大又见不得光的事情,开价是否小了点?” 听罢,凌虚鸿也大笑出声:“有趣,有理,好,既然如此,我便答应阁下,事成之后你我一同参悟仙上仙剑,如何?” 犂星先生这才点点头,一把扯下芦花面具,露出一张有无数划痕的脸,容颜已毁,凌虚鸿盯着看了片刻,好似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说道:“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还是不知阁下是谁!” 犂星先生笑了笑,突然站起来拉起长袍遮掩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冷厉的眼睛,凌虚鸿又盯着他那双眼睛看了许久,突然拍手大笑:“妙,妙,妙的很;自从神秘剑客突现江湖,所有门派高手都在怀疑阁下是我们熟悉的某个人,只是为了磨剑,又怕得罪各派高手,故而遮掩了容貌;谁曾想芦花面具之下的本尊,不仅没见过,本身就是另一位蒙面的男子,还果真毁了容,怕是不见到,在下死也想不出的!” “世间高手,多自以为是!”犂星先生轻笑着带上面具,又坐了下来,斟了一杯酒。凌虚鸿笑罢,突然变色,断喝一声,质问道:“阁下剑法之高,犹在白诺城之上,你隐藏修为,潜入天墓山庄所为何事?” 犂星先生却不惊不惧,只笑道:“那是老夫的事,怕是阁下管不着吧?”凌虚鸿想了想,轻声问道:“阁下莫非是为了天墓杀剑,那最后的一式吧?”犂星先生微微一愣,看着他沉思片刻,问道:“阁下看出来了?” 凌虚鸿突然笑着坐下来,说道:“看来英雄所见略同,你我想到一起了,白诺城那一式天墓杀剑精妙绝伦,飘渺神秘之姿世间含有,他却浅尝则止、并未深究;却不知物极必反,那至美即死的一剑,只是开始,就如同是一把钥匙,拿着这把钥匙,就可以打开一扇崭新的剑道之门,可是他自己却不知道!” 犂星先生心中大惊,冷冷的看着凌虚鸿,许久才叹道:“难怪剑圣林浪夫会说你是他之后最有潜力的人,原来你不仅剑法高超,眼光和悟性果真也很独到!” 凌虚鸿笑道:“彼此彼此,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便再好不过,阁下近水楼台,下毒、暗杀无一不可,只要你为我取得天墓杀剑剑诀,我便给你仙上仙剑秘籍,如何?” 犂星先生沉思片刻,点头道:“可以,你等我消息!”凌虚鸿惊喜交加,端起酒杯,遥遥一举,一饮而尽。犂星先生笑而不语,也一口喝尽…… “左公子,家中之事可了了?”白诺城看着左岸霄左手只剩下四根手指头,问道。左岸霄神情复杂,似喜似愁,躬身答道:“回禀庄主,属下家中之事已了,特来山庄复命,再者也要感谢庄主派屠狂南来救我左家!” 白诺城点点头,说道:“既然家中之事已了,便安心留在山庄打理吧;屠狂南,你带他下山休息!” “是”,哪知屠狂南正要领路,左岸霄却突然顿住,向白诺城单膝跪地,说道:“庄主,在下想学您的剑法,求庄主成全!” 白诺城微微皱眉,沉思片刻才说道:“你所擅长并不在此,人最好做自己擅长的事!”左岸霄突然急了,竟然反问道:“难道庄主生下来就会使剑吗?”屠狂南大惊,立马喝止:“左岸霄,你不要命了?” 左岸霄反应过来,自知挑起了白诺城的伤心事,立马磕头赔罪:“庄主赎罪,左岸霄并无此意!”白诺城摆了摆手,道:“你说的是事实,我也不过是半路出家,先把山庄打理好吧,如果还有余力时,再来找我!” 左岸霄狂喜,连忙说道:“多谢庄主,属下必不负所托!”说罢,才被屠狂南领着远去…… 将左岸霄安顿好,屠狂南又回来了,白诺城对他最近的表现颇为满意,“最近辛苦了!”屠狂南摇了摇头,道:“庄主客气,不知庄主可还有别的事吩咐?” 白诺城摇了摇头,说道:“这次不用你亲自出去,你留在山庄练武,只需要派出些得力又信得过的弟子去找一个人,一个世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她叫柳琴溪,也可能化名随雨!” 当年眉庄惨案震惊江湖,柳琴溪的名字,屠狂南自然听过,也自然知道她与白诺城的关系。今日听白诺城的意思,她竟然还活在世间,顿时震惊的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应道:“遵命,不过……若是找到了,是否请夫人回山?”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不必,汇报与我即可,我自有安排!” “是” 白诺城看着他,再问道:“最近刀法如何,可有进展?”提到刀法,屠狂南立马两眼放光,眉飞色舞,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偶有所悟,还没来得及请庄主指点!” 白诺城笑道:“那便开始吧!”说罢,缓缓抽出孤月剑,剑鸣震的满山庄都能听见,没过片刻,百十个弟子就已经围了上来…… 半柱香过后,一道人影突然掠上山庄,正是犂星先生,白诺城收剑入鞘,对已筋疲力尽的屠狂南说道:“刀法已有小成,只是内力控制还不纯属,开始耗损过多,越往后,刀法越有气无力,衔接也接不上,这段时间下去好好练练!” 台下弟子一阵欢呼,屠狂南点头应下、心有所思,忙命人散去。白诺城已转身跟犂星先生进了正殿后的掌门剑室,问道:“先生此去,凌虚鸿找你比剑了?”犂星先生摇了摇头,吃了一杯茶,怪笑道:“不为比剑,是为了算计庄主!”白诺城听了一惊,笑问道:“算计我?” 犂星先生点点头,一五一十将与凌虚鸿的谈话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白诺城连连震惊,许久神色怪异的盯着犂星先生问道:“先生何不依他所言,一来既可学这天墓杀剑,二来还可以用来换取那世人垂涎数百年的仙上仙剑,如此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犂星先生见白诺城格外严肃,知他不是打趣,忙正色道:“若不是庄主每每跟他们比剑过后,都把心得体会分享给属下,属下哪有如今的成就?天墓杀剑虽被顾惜颜和傅霄寒所破,但也是庄主五六年心血的独创,哪里那么容易偷学的到?” 白诺城想了想,这才点头道:“先生莫怪我多心,只怪江湖人心险恶!谁能想到号称极有可能是剑圣接班人的凌虚鸿,堂堂一派之尊,人前一副嘴脸,私底下竟然也如此阴险下作!” 犂星先生感同身受,又问道:“那庄主打算何时处理?”白诺城沉思片刻,冷冷一笑道:“不急,既然鱼儿都不急,我们撒网的就再等等,进展太快,他反而起疑;再者,趁这段时间,我也还要领悟些东西。” 心剑飘渺无痕,着实是出奇制胜的杀招,与他的天墓杀剑可谓是相辅相成,相比起贪图那数百年也无人可练成一招半式的仙上仙剑,反而要切合实际的多,贪多求快,总是嚼不烂的! 可惜道理谁都懂,能真正做到的却没有几个…… 第二十三章 江湖边缘的挣扎 “怎么,你想抢啊?!”一个满脸油光的粗衣大汉,大手稳稳抓住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的领口,若不是畏惧他身后背剑,恐怕早把他提起来。呼哧喝刹手上抓了一个馒头,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 大汉见周围人越聚越多,畏惧也少了大半,放声吼道:“不想就给我放下,怎么?江湖人吃饭就不用给钱啊?看你敢动手试试,我不找到你师门闹翻天?!” 提起师门,呼哧喝刹突然一愣,只感觉全身都凉了大半,慢慢放下馒头;突然明白过来,武功高强,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 他心中有恨,恨的却是柳明旗和化名混入大空寺的慧清和尚,而不是眼前的大汉,一声“师门”二字,缘觉和尚的教诲突然涌上心头,身上有剑,心中却无杀意,满是心酸苦楚,脸已经红了大半。 那大汉见他如此,再无半点惧意,狠狠的一把将他摔在地上,教训道:“没学好本事,就出来耀武扬威,为非作歹!谷子不是买的,粮食不是种的,面粉不是揉的,馒头不是蒸的,铺子不是租的?寒冬腊月,大爷赚的也是辛苦钱,以为学了几招三脚猫,就来吃霸王餐,滚!”说罢,又扔了两个馒头,正好砸在他脑袋上…… 人群已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了起来,指指点点,呼哧喝刹再也听不下去,爬起来转身就拨开人群,跑了。隆冬季节,河水水位很低,呼哧喝刹站在一座桥洞底下暂避风寒,冷风仍旧呼呼作响,肚子还是咕咕直叫,他心中却反复回想起当年缘觉和尚说的那句话。 那时也是隆冬季节,山门口积了许多雪,很多远道而来的敬香游客都摔了跟头,缘觉和尚陪他扫雪。慧叶突然捡起白雪中一片孤零零的树叶,莫名其妙的问道:“师傅,佛是什么?弟子带发修行,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缘觉和尚长袖一挥,劲风荡开,顿时震落了许多已经枯败的树叶,落了一地,笑道:“佛,是智者把普通人的俗世痛苦灵魂化后的自我觉悟!” 彼时的慧叶和尚不过七八岁,就如同树尖埋在雪下只待春天就萌发的新芽,听不懂,也莫名其妙,却记住了。他身在家底殷实之族,自幼不愁吃穿玩耍,平身最大的恨便是段九麟,不过经历时年岁却小,再大的恨忘的也快,就算记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师傅,弟子今日才体会到俗世的诸多痛苦,可是却无法看透,化在灵魂深处,更无法觉悟!” 他在桥洞中站了许久,笔直,就像是面壁思过的和尚,规矩!心中却挣扎着,此时他剑法未成,仇是万万报不了的,要报仇就要活着继续练剑,要活着就要吃饭,吃饭就需要银子! 长发虽生,佛性却未灭,缘觉和尚的教导犹在耳边,杀人为匪,拦路劫财,使不得;阳奉阴违,溜须拍马,做不来;诗词歌赋,写字卖画,也不会;想来想去,原来自己除了躲在寺里吃斋念佛外,竟然百无一用,如今口不能言,念经都不能,又何以为生? 这时只听河边一声吆喝,“一天八文钱,护城河里清理污泥咯……” 河岸上,寒风呼啸,呼哧喝刹将满手的污泥顺手抹在腰间,满是裂口的双手顺势接过冰冷的铜板,仔细数了数,却一把拉住工头,皱眉看着他,另一只手比划了两下,意思少了三十文钱。那工头穿了一身破旧的貂皮大袍,在岸边炫耀好几天了,见他当着众人竟然不给面子,立马拉下脸来,喝骂道:“这都不懂?你个废物,傻里傻气,还是个哑巴,若不是老子同意拉你进来,你能挨过这个冬?每天两文钱算是折价,整整半个月,刚好三十文钱,谁让你是个哑巴,比人家少了根舌头!” 连着两声哑巴,呼哧喝刹早已气急,呼的一声向上冲出一拳,正中下巴,登时将那工头打飞了两丈远。顷刻间,那工头实实的砸在地上,只哀嚎着全身颤抖了几下,便头一歪,死了。附近其它几个伙计看见,顿时吓傻了,片刻后都惊叫着跑开,沿途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呼哧喝刹看了看颤抖的拳头,鲜血已从裂口中流了出来,暖的,却见风即凉!咬咬牙,缓步走上前去,在那工头的身上一阵摸索,片刻便从贴身处掏出一个杏黄色的钱袋子,从里面仔细取出三十文钱,其它的碎银子摔了那工头一脸,转身怪笑着扬长而去…… 桥洞底下,呼哧喝刹将奠乙剑从石洞里挖了出来,正要离去,几个衙差已围了上来。见他手中拿着剑,都有些惧怕,不敢靠近;远远的扔出几包东西,像是暗器,手法纯熟轻车熟路,呼哧喝刹霎时一愣,顺手砍出几剑,那暗器被砍中,只砰砰几声炸开,瞬间变成几团黄色的迷雾! 呼哧喝刹大惊,手一挥一阵狂风吹过,黄色的迷雾登时改变方向,片刻就迷倒了三个衙差。其它衙差吓了一跳,连忙又甩出几蓬精铁暗器,呼哧喝刹提剑格挡,又尽数挑开,“住手!”这时一个看似领头的衙差突然跳下来喝止手下,继而笑着抱拳道:“阁下原来是个高手,既然如此,想必定然是那吴老三克扣工钱,又仗势欺人,阁下才奋起反驳,他死了也活该!” 呼哧喝刹眉头紧皱,此话莫名其妙,毫无道理!高手杀人,就不用勘验尸首,立案详查?这时,那领头的衙差又说道:“我家大人最是佩服像阁下这样的江湖高手,不如随我去一趟府衙,也好过在这不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白白挨冻受饿!” 沉思片刻,料想这人请他上去不过两种结果。要么真如他若说,那府衙大人极为重视江湖高手,有意拉拢。要么便是一时哄骗,等到了府衙再暗设陷阱,施计捉拿。但此时他早已不再素手待毙,心中也不惧怕,便点头应下,跟那衙差去了…… 到了府衙,那衙差吩咐人给他上了一锅狗肉汤一壶烧酒,转身就走。呼哧喝刹肚子咕咕直叫,却不敢动筷子,一来心中还是认为自己是半个和尚,二来也怕有毒。没过片刻,那衙差就领着个穿了一身上好貂皮的小官进来,那小官细眼厚唇,身子肥圆,满脸堆笑,招呼道:“哎哟,大侠快坐!” 呼哧喝刹依言坐下,那小官见他有些不自在,突然笑道:“大侠不必害怕,那吴老三既无家底也无背景,本就是个小扒皮,平日里干尽了勒索压榨的恶事,死了便死了,没什么要紧的!” 呼哧喝刹只摇了摇头,那小官见他不说话也不吃肉,心想是他怕有毒,笑着自己捞了一块大肉,两口吞了,又请道:“大侠放心,这东西没毒,本官最是佩服大侠这样的江湖高手,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呼哧喝刹低头一看,自己满身污泥,衣衫破烂,确实非同一般。想了想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四个字:有话直说。 那小官和衙差对视一眼,先是一愣,过后竟大喜过望,只听那衙差说道:“兄台如此身手,埋没在那群低贱人中,太过屈才。我家大人最是爱才,不如兄台屈尊来我们这做个捕头,每月俸银十两,你看如何?” 呼哧喝刹这才明白,摇了摇头,又写了几个字:“有事,不久留!” 两人对视一眼,那小官最后叹息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好挽留。不过却有一件事,还请大侠万万帮忙出手,否则这小小阕城,怕是不得安宁了!” 呼哧喝刹皱眉不语,那衙差仔细道来:“本城城西有座山名为鱼雀山,山中有一个十恶不赦的匪徒名叫汪洋霆,此贼奸淫掳掠杀人劫财,无一不做!在下也曾率兄弟去剿过,只可惜能力低微,武功不继,多次都损兵折将被打了回来。大侠身手不凡,还望大侠看在阕城这几万百姓份上,万万帮忙出手剿杀此贼!”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桌上推了过去,看分量,少说有五六十两。呼哧喝刹想了想,又写了两个字:“卷宗。” 两人一愣,那衙差呆在原地,小官却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厉声吩咐道:“大侠要卷宗,还不快请师爷拿去,往年卷宗虽多,有那么麻烦吗?” “是是是……”那衙差瞬间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跑了出去,那小官笑道:“大侠莫怪,这些小子懒惰惯了,怕是要找一会儿,来来,你我喝酒吃肉,白白的饿着肚子干什么!” 说着,就给呼哧喝刹倒起酒来,犹豫片刻,呼哧喝刹还是跟他喝了两杯。那小官见他也不在拘谨,便问道:“敢问大侠是何名讳,师从何处呀,剑法竟然如此之高!” 呼哧喝刹抓起一根纤细的骨头,写道:“呼哧喝刹,孤家寡人,无门无派!”那小官一愣,忽然拍手笑道:“啧啧,高人就是高人,名字都这般与众不同,不像下官,老爹取了个闭无才,怕是这一生无才也无财咯!” 呼哧喝刹竟然也一笑,两人喝酒更是尽兴。过了足足半柱香时间,那衙差才抱了一摞卷宗过来,呼哧喝刹登时愣住,心想:“竟然这么多?” 顺手就抽出一卷,仔细看来,竟是一宗灭门劫财案,一家四口,老爷夫人和两个丫头,死相描述极惨,两个丫头死前还曾被凌辱,卷尾写作案人正是汪洋霆。呼哧喝刹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泪光闪烁,将那二人吓了一跳,许久呼哧喝刹才放下卷宗,抱拳欲说,却口不能言,就又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接了。” 两人闻言大喜,皆抱拳躬身见礼,连连道谢。稍后,三人又吃了些酒肉,商定了日子这才各自散去,当晚,呼哧喝刹睡了数月来最舒服的一个觉。 两日后的清晨,迷雾封城,也遮蔽了鱼雀山。呼哧喝刹跟着几个衙差沿着山石小道,直向山中走去,身后的衙差个个面沉如水,看来这汪洋霆果然非同一般。又走了大半个时辰,转过一块巨大的青石,果然看见有一处丈许宽大的岩洞,里面正透着火光…… 那衙差低声说道:“大侠,今日迷雾笼山,上来容易下去难,那恶贼定在洞中,请大侠与我们一同冲进去,趁他不备将他一举捉拿,如何?” 呼哧喝刹点了点头,剑已抽了出来,那衙差对着身后轻喝一声“冲”,七八个手下犹豫片刻,还是咬着牙蜂拥而上,呼哧喝刹也紧跟着掠了进去。这时只听一声疯狂地大笑从洞里传出:“哈哈,老子早猜到你们这群蠢货要来,看你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话语刚落,只见岩洞内的火光突然被人踢灭,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又听嗖嗖嗖的几道破风声响起。岩洞内立马就响起连片哀嚎,呼哧喝刹听着风声,极速出剑,将射来的暗器尽数挡开,同时呲的一声,剑尖在地上擦出一片火花,将那火把又点了起来,这才看清,原来射来的全是两尺多长销的尖尖的竹子,地上已躺了四五个人,正哀嚎打滚,血留了一地…… 抬头一看,岩洞角落站着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手上提了一口长刀,心想,这贼人果然心狠手辣! 那年轻人看着他,也是震惊不已,沉声喝道:“原来请了帮手,老子还是不怕,杀啊!”说着,提刀便劈砍而来,男子刀法粗浅,只有几分狠辣,放在江湖中三流高手都算不上,呼哧喝刹微微侧身,手中长剑撩起,片刻就刺穿了他的大腿和右臂,长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抓住啦!”其它衙差见状,立马狂喜着涌上去,三两下就将汪洋霆压在地上,捆了起来,随即立马拳打脚踢,片刻就打的奄奄一息,骂也骂不出了。那衙差头捡起刀,正要当头劈下,却被呼哧喝刹一剑挡开,随即在石壁上刺出几个字:“公审,定案!” 那衙差愣了片刻,忙赔笑着点头道:“是是是,全听大侠的,来人啦,把这个恶贼给我押回去,等大人审案定罪!” “啊?”那些衙差听了,都一阵惊疑,那头头立刻骂道:“怎么?要抗命?这点苦都吃不了,搬不回去呀?” “不敢不敢……”那些衙差连忙应诺,将汪洋霆扛了起来,轮流换人抗了回去…… 返回府衙,那小官看见汪洋霆果真被抓了回来,立马笑开了花。对着呼哧喝刹千恩万谢,又递上百两,想要挽留在此做捕快,呼哧喝刹却摇了摇头推开银子,走了…… 入夜,微凉,酒家,旁人都在煮酒吃肉,呼哧喝刹却点了三碗素面,五个馒头,狼吞虎咽,拍了拍肚子,脸上甚是满足。 这时只听不远处,新来的一桌人刚刚坐下就滔滔不绝,正在议论大盗汪洋霆。只听一个红脸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唉,没想到那汪洋霆还是没逃过,今儿真被抓了,你说他这么多年干嘛不跑,留在山上不是等死吗?” 酒桌对面一个满脸胡须的粗犷男子,把酒碗用力一放,咚的一声骂道:“妈的,一家四口,多大的仇啊?只要是个男人,不报仇活着也窝囊一辈子!” 这时坐在偏北方另一个男子,点头道:“正是,那狗官见色起意,杀了人家几口人,还霸占了田亩祖产,确实罪该万死。不过话说回来,这世道真他娘的好人不长命,狗官如王八,都长命百岁!这次听说那‘闭绝种’,又不知从哪里雇来一个高手,手底下都叫什么呼哧大爷,呸,都他妈沆瀣一气,不得好死!” 呼哧喝刹只感觉一阵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一把掀翻桌子,冲过去把那男子提起来,嘴里呼哧呼哧怪响,其它两个男子见状本要帮忙,突然见他眼中凶光闪烁、手中长剑紧握,都吓得跑了。那男子被提起来,双脚悬空,早已吓愣了,连忙求饶:“大哥,大哥,这是怎么了?小弟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您只管说,只管说!” 呼哧喝茶把酒倒在桌上,飞速写出几个字:“汪洋霆的事,说!” 那男子一愣,立马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原来那汪洋霆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家道虽中落,但在当地还是殷实非常。一切祸根尽因府中一个名叫明芯的小丫头,不过十七岁她就已生的貌美如花,楚楚动人。三年前汪洋霆的父亲五十大寿,闭无才前来贺寿,一眼就相中了那丫头,私底下就命人来求,哪知那丫头虽然出身卑微,却自幼跟在汪洋霆身旁念书识字,倒也有几分傲骨,她只说宁愿嫁到农家做村妇,也不去闭无才府上做小。此话立马激怒了闭无才,当晚就命人抢来,一阵凌辱,次日清晨那小丫头就在府衙门口上吊自尽,此事传开,汪家扬言要上京告状,闭无才就斩草除根,暗地里买通了暗影楼的杀手将汪家杀了干干净净,若不是汪洋霆躲在井中逃了一命,当夜也就死在汪家。自此,汪洋霆便躲在鱼雀山上伺机报仇,已有数年…… 呼哧喝刹在街上一路狂奔,不多时已冲到了府衙。 “哎呀,呼哧大爷,您回来了?哎哟”那守门的衙差刚说一句就被他踢翻在地,一脚踹开大门,直向牢房冲去。此时最深处一座木牢里,闭无才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身前摆着有一方木桌,上面摆满了酒肉。 他身后站着两个衙差,身前不远处吊了一个犯人,正是白天抓来的汪洋霆,不过此时形状却极是惨烈,全身都是被皮鞭抽出的血痕,十指全都被切断,双脚也被齐膝砍了,嘴里满是鲜血,舌头不翼而飞…… 闭无才又喝了一口酒,笑道:“你不是要杀本官吗?对了,还要进京告我!哼哼,本官如今砍了你的狗腿,看你怎么跑;割了你的舌头,看你怎么告;切了你的手指,叫你如何写!你以为本官做到现在,真是个昏官?告诉你,便是你告到州郡,喊道京城,老夫这些年送出的银子,也能把你砸死!” “噗”汪洋霆一个呸字说不出来,只喷出一口血,溅在了桌上,溅进杯中!闭无才顿时发怒,把酒碗扔了,骂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说罢,转身一把抽出衙差腰间的长刀,立时捅了过去…… 哪知距离汪洋霆还有两步远时,却突然“哎哟”一声,撞飞在石壁上,落了下去,两个衙差皆是大惊,转头一看,竟然是呼哧喝刹去而复返,立马反应过来,握着刀慢慢向后退去。那小官站起来,先是一惊,接着抹去嘴角的血,冷哼一声说道:“阁下何必这般生气,抓就抓了,他现在是既无家底又没背景,怕个什么?”接着,又拾起那把刀竟然给呼哧喝刹递了上去,说道:“来,阁下只要捅他一刀,本官就给你百两,是黄金!两刀自然二百两,不管你捅多少刀,本官都……” 哪知呼哧喝刹接过刀,反手一拉,就割断了他的脖子,一道血柱顿时喷涌而出。闭无才立时倒在地上,抽搐起来,伸手当空乱舞,似乎想抓什么却又抓不住,片刻就死了! “啊?”那两个衙差吓了一跳,自知不是对手,转身就跑,呼哧喝刹手一送,长刀立马射出牢房,贯穿两人。看也不看一眼,呼哧喝刹接连挥出两剑,砍掉汪洋霆身上的绳索铁链,汪洋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正要去扶,哪知汪洋霆竟然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他灿灿一笑,又流出大口的鲜血,接着突然对着他跪下,一头磕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清响就再也没抬起来…… 呼哧喝刹也不管他,突然自己坐在木桌上喝酒吃肉起来。狼吞虎咽,过了许久,直到吃得肚子疼的再也撑不下,待的泪水又斟满带血的酒杯,烈酒入喉,泪水一同咽下,他突然站起身来,剑尖极速飞舞,顷刻间便在石壁上刺出一行字:愚蠢慧叶死于斯! 接着他转身扛起汪洋霆的尸首,又往牢房里扔了一个火把,伴着冲天的火光和连片呼叫,扬长而去…… 自此,佛缘尽断! 第二十四章 无名剑客的见闻 嘎吱一声,剑室的门开了,白诺城走了出来,阳光有些刺眼,许久没有长时间闭关,多少有些不适应。犂星先生两日前得到传讯,站在门口,已等了多时,问道:“庄主,不知心剑进展可还顺利?” 白诺城点点头,道:“心剑玄妙,好在多少抓住了一些感悟。不过,现在我也算明白为何苏幼情能一眼认出我了。” “哦?为何?” 白诺城说道:“因为炼成心剑之后,对气息的感悟敏锐了许多,一个人可以换千百张面具,不过气息却终究难以掩藏痕迹。在昆仑山,她见过我,所以我一登门她便认出了!”闻言,犂星先生震惊不已,原来心剑还有这等神奇的功能,不禁叹道:“果真妙不可言!”接着又说道:“庄主,戴相澜还是没有放弃,暗影楼的探子还在陆续派出,虽然目前他们重点盯在叶郎雪身上,不过长久下去,怕早晚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白诺城想了想,说道:“戴相澜剑法虽不算绝顶,不过耳目众多,人脉势力遍布朝野,轻易我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不过若是他执意抓住不放,就只能以牙还牙,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了!”犂星先生不解其意,白诺城笑道:“暗影楼家大业大,明里暗里做了多少见得人或者见不得人的事,只要我们抓住他一个把柄,他自然不愿意为了满足一个所谓的好奇心,来个鱼死网破!” 犂星先生恍然大悟,应道:“是,属下这就去查!”白诺城点点头,又跟犂星先生聊了聊山庄近况,这才返回剑室…… 暗影楼一处分支接引院落,门口落满了枯枝败叶,呼哧喝刹提着剑已等候多时。这里辰时开门,戌时关门,只接亡命之徒,不收有情之人,这是暗影楼杀堂的规矩。春雨绵绵,嘎吱一声,已有些破旧的院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躬身驼背、个子矮小的青面老人,那老人拄着拐杖问道:“阁下杀过人没有?” 呼哧喝刹点了点头。 老人又问:“世间可还有亲人眷属?” 呼哧喝刹摇了摇头。 老人再问:“阁下前来,所求为何?” 呼哧喝刹毫不犹豫在门上刺出几个字:“银子,见楼主!” 寒剑在在耳边飞舞,老人面不改色,但看了上面的字,字迹工整娟秀,笑道:“你的身手,银子不是问题。不过,仰慕楼主的人很多,要见他,先进天字号杀堂!” 呼哧喝刹点了点头,老人便领着他进去:“走吧,我为你登记在册。今日起,你便是我暗影楼杀堂,地字号下属的杀手!” 五日后,连绵不觉的灯火,一眼望不到尽头,月空下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宫殿,巍峨壮阔。本是寂静的夜晚,却突然被一阵惊恐的喧闹打破…… “刺客,有刺客…” “快来人啊,王爷被刺杀了!” 宫殿里人影穿梭,打翻了杯碟茶碗,乒乒砰砰。当看见富丽堂皇的寝宫里一个身穿杏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血留了一床,已倒地毙命,顿时乱做一团,四散奔叫。此时一个手持双剑的青衣蒙面剑客,快步转过丈高假山闪身进入一座花园,接着纵身一跃飞出宫墙,穿过雨巷快速没入密林。然而还没飞出几里地,却突然被一个男子拦住去路,月光下依稀看出那人戴了一张白如芦花的面具,那黑衣人震惊不已,片刻后沉声质问道:“是你?我与阁下井水不犯河水,还请让出一条路来!” 白诺城盯着他说,语气淡然:“双手剑,我只对你的剑感兴趣!” 那刺客听身后王府的喧闹声越来越近,有些急了,飞身跃出,手中一长一短两柄剑飞速猛刺,登时点出一片剑花。白诺城站立不动,只长袖一挥,那刺客心中惊奇不已,速度却不减丝毫,眼看就要将白诺城刺出一个个血窟窿,然而剑尖距离他还有一尺远时,突然狂风大作,林中的微风瞬间化成风刀剑雨,迎面扑来,那刺客瞳孔放大,还没来得及回剑防守,双剑已落地,满脸惊恐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蝉潭心剑?” 话语刚落,已瘫软在地上,手臂和大腿上多了几十道浅浅的剑伤,密密麻麻却无一道致命,不过此时已与还手之力。看着身后突然有火光闪过,那刺客一咬牙抬起手就向天灵盖拍去,然而却被白诺城一指点出封了穴道,提起他便闪身离去…… 山洞,有火光。白诺城一把将那刺客扔在地上,又解开了他的穴道,那黑衣人疑惑不解,坐起来问道:“阁下先伤我,又救我,到底何意?” 白诺城扔了一根柴火进去,砸起一片火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黑衣人也不回话,再次质问道:“阁下到底何意?有话直说便是!”白诺城摇了摇头,叹道:“我听说暗影楼针对泄露行踪又偷偷活着回去的刺客,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尤其是针对女人!” 听了这话,那黑衣全身一颤,飞快后退两步靠在了石壁上,厉声问道,这次已变成了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阁下剑法高超,慧眼如炬,小女子此时也不是对手,不过便是死,也请阁下说明白到底有何事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白诺城再次问道。那刺客沉默片刻,咬着牙答道:“水渊,宸水渊!” 点点头,白诺城又问:“天字号杀手?” 那刺客一惊,想来他能在必经之路将自己拦住,又一语道破,怕是早已查清路数有备而来,便也不再隐瞒,点头道:“是,我是天字号杀手,排行第三,堂中外号神风无影!” 白诺城又问:“你留在暗影楼,为银子,还是仰慕戴相澜?” 宸水渊突然冷笑出声:“我的银子,已几生几世都花不完,至于戴相澜,哼,他就是个无耻小人,枉为一派之首。我留在暗影楼,只是因为怕死,暗影楼的规矩是:活的进,死的出!” 白诺城笑道:“你号称天字号杀手,隐姓埋名也逃不了?” 宸水渊双眼微沉,说道:“我虽是天字号杀手,但是靠的主要是我的轻功和隐匿气息的绝技,并不是剑法。再者,戴相澜虽是个小人,但是耳目遍布江湖,朝中也有许多人被他抓在手中,我逃能逃到哪去?除非真正隐姓埋名,嫁了农夫渔民,去山中抓鱼,地里种田;可惜我那些金银,这样的武功容貌,终究是不甘心的!” 白诺城笑道:“这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你的轻功和气息隐匿之法确实精妙,若非我守了一天一夜也等不到你。我找你,是为了要一样东西,另外请你帮一个忙!” 宸水渊皱眉问道:“什么东西,帮什么忙?” 白诺城说道:“你们花了数十年时间编写的《隐踪侠录》,还有请你跟我走一趟暗影楼。当然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我自认为比戴相澜要厚道些,事成之后,我保证戴相澜不敢再找你麻烦!” 宸水渊一惊,叹道:“原来阁下已经盯上了那些隐世高手!” 交出《隐踪侠录》倒是小事,不过一听说对方要带她回暗影楼,宸水渊直吓了一跳,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无选择余地,只盼这无名剑客能信守诺言,故而沉默片刻,只能点头应诺。白诺城见状,笑了笑给她扔了一瓶疗伤的药,自己出了山洞…… 或许大多数人的生活都过于清淡,所以世人皆有猎奇之心,因此奇怪的东西总是能格外引起大家的关注。此时两个奇怪的人在人流涌动的喧闹大街上大摇大摆并肩而行,引的众人议论纷纷、频频回头。原来这两人,一个带着芦花面具,一个面蒙黑巾,如光天化日下的黑白无常,格外惹眼,但两人却丝毫不管,大摇大摆就向暗影楼走去。 暗影楼里,戴相澜面沉如水,因为猎物已死,但是放出的鹰却还没回来,要知道训练出一只好的猎鹰要花多少时间,多少心血和银子,然而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是担心若是被别人抓到这只鹰,恐怕就会顺藤摸瓜,找到这个巢。他号称铁算盘,自然算的很细…… 这时楼下响起了匆忙杂乱的脚步声,被打乱思绪,他微微皱眉,果然一个手下匆忙上楼禀告道:“楼主,她……她回来了!” 戴相澜面色微冷:“然后呢?” 那手下一哆嗦,说道:“她面蒙黑巾,大摇大摆的回来了,就在街口。而且,她身边还带了个人!” 戴相澜已感觉一阵寒流袭来,问道:“谁?” 手下答道:“那个……那个神秘剑客!” 戴相澜手中账本一扔,缓缓站起来来,狠狠的说道:“没想到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头老虎!”想了想,又坐了回去,说道:“去把他们接上来吧,下次再这么慌慌张张,下半辈子你就不要说话了!” “是是”那手下噤若寒蝉,连连点头,匆匆下楼…… 过了片刻,听楼外的议论喧闹议论越来越近,戴相澜原本冰冷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些笑容,听见脚步声,已起身相迎,看也不看宸水渊一眼,直向白诺城笑道:“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惭愧惭愧,前辈请坐!” 白诺城依言坐下,毫不客气,只笑道:“在下也久仰戴掌门的威名,佩服的很,只可惜孤家寡人身份低微,不敢贸然前来拜访。这不,前两日恰巧碰见了这位姑娘,救了她一命,这才找了由头,来拜访阁下!” 戴相澜笑道:“阁下哪里话,阁下接连挫败各派掌门高手,在下才是不敢高攀,哪来身份低微一说?阁下为我暗影楼如此操心劳力,又救了这不成器的属下,在下心中感激万分,仅以千金相谢,还望阁下不要嫌弃这等身外俗物!”说着,就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递了上去。 白诺城转头看了看宸水渊,说道:“既然戴掌门如此豪爽,不收便不好了!”那宸水渊一愣,犹豫片刻便上前接了下来。 戴相澜见状,心中早已杀意涌动,心想原来不仅要钱还要人,想了想又不敢发作,只得顺势说道:“方才阁下说孤家寡人,我看这位姑娘与阁下甚是投缘,所谓君之成人之美,日后,便让她跟在前辈身边吧!” 白诺城笑道:“本来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过,若是让别人知道杏林王是死在这位姑娘手中,暗影楼家大业大,难免麻烦,在下却是孑然一身,倒也不怕。说不得,只能勉为其难了,宸姑娘,日后你跟着在下,不许再提你进过暗影楼一事,你可明白?” 宸水渊心中大喜,连忙应道:“是,小女子与暗影楼本没有半点关系!”白诺城笑了笑,接着又对戴相澜说道:“对了,听说戴掌门对在下的身份很感兴趣?” 戴相澜心中早已骂他千万遍,脸上却忙赔笑道:“误会、误会,在下不过是仰慕如阁下这样的隐士高人,想要完成家父遗愿,记录在隐踪侠录里罢了,并无冒犯之意!” 白诺城笑道:“那便好,在下命运不济,自幼生的相貌丑陋,摘了面具怕吓着阁下,所以不见也罢,不见也罢!” 戴相澜哪里还敢说话,只得连连赔笑…… “既然此事一了,戴掌门日理万机,我二人便不打扰了,告辞!”说罢,白诺城便领着宸水渊又沿着大街扬长而去…… 戴相澜勉强笑着送他二人下楼,心中却已骂他千遍万遍,不过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将派出的探子都召了回来。这时才明白,什么叫明骗易躲、暗箭难防,自己玩烂的手段,今天落在了自己身上;同样也突然发现,原来这神秘的无名剑客是个惹不起的主,对他一无所知就被人抓了把柄,既然惹不起,便哄着、躲着吧! 话说白诺城领着宸水渊大摇大摆出了城,最后两人施展轻功落在一条清水小溪边,宸水渊拿出银票给白诺城递上去,白诺城却摇了摇头,推了回去,说道:“你拿着吧,日后隐退江湖早晚也用得上,我也不需见你容貌,日后便是见了,也认不得,如此更好!” 宸水渊顿时愣在原地,接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说道:“前辈大恩大德,宸水渊永世不忘!”等她抬起头来,哪里还有人影…… 剑室中,白诺城仔细翻看着从宸水渊那里得来的《隐踪侠录》,这些人或隐藏在不知名的深山幽涧、与世隔绝,或混迹在红尘,有人开茶馆,有人摆面摊……这些人中,一半是潜心修炼,期望有朝一日一战成名,轰动武林;另一半,却多为避世躲仇,只盼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白诺城仔细看了许久,挑了又挑,才找了几个合适的人选,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挑战,针对他的挑战已经上门,一封战贴传到手中,发出战贴的人正是扶幽宫第二高手,葬龙手傅霄寒: “六月十三,傅霄寒只身入中原,先败昆仑顾惜颜,再战天墓白诺城。退,则人灭宗散;败,则只杀一人!” 白诺城一把震碎战贴,说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 第二十五章 海外孤客,绝世高手 因为傅霄寒的一纸战贴,江湖突然沸腾了起来,傅霄寒竟然要只身入中原,先战昆仑,再挑天墓山庄。许多人都感觉到,平静已久的江湖突然起了波澜。傅霄寒武功深不可测,当年他一人几乎杀了大半的大内高手,皇族宗亲也几乎都是死在他的剑下,故而人送外号:葬龙手。如今整个中原武林能与他一战的除了剑圣和十剑士,怕是也只有大空寺的苦厄神僧还能与他抗衡! 刀魔聂云煞不现,剑圣便不会出山;十剑士从不过问江湖中事,多想无益。苦厄神僧年过八旬,也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故而战贴传来,便是巍峨如昆仑,也一时间如临大敌,掌门古南海连发神盟帖,全派上下也都紧张了起来,然而被挑战的顾惜颜却在竹舍看景。 顾惜颜凭栏独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问道:“老爷子睡下了吗?”翠儿点点头,说道:“服了药睡下了,小姐,那傅霄寒是不是知道老爷子伤势未愈,才敢来挑战?” 顾惜颜摇了摇头,说道:“老爷子年纪太大,又失了双眼,再是风云人物,也逃不过岁月磨练。此时,傅霄寒心中已无惧意!” 翠儿有些心惊,顾惜颜却面不改色,说道:“来便来吧,对了,听说掌门师兄发出了神盟帖,你说这次八大门派中是哪派最先来?”翠儿想了想,说道:“我估计不是八派中任何一派,而是渡明渊的叶郎雪叶掌门先到!” 顾惜颜笑问道:“为何?”翠儿打趣道:“这还不明白,我家小姐倾国倾城,貌美如花,叶掌门便是个天神下凡也得动心。我看上次,他离去时看小姐的眼神跟那人有几分相似,怕是又一个逃不掉的主!” 顾惜颜笑了,花枝招展,过后突然自言自语的说道:“先败昆仑顾惜颜,再战天墓白诺城,也不知他要如何应付?” 翠儿小嘴一撇,说道:“管他呢,傅霄寒找他报仇,便让他去好了,反正死了也可以去陪柳小姐。甜蜜时,都说什么天涯海角、同生共死;如今六年多过去,柳小姐尸骨已寒,他却还好好活着,不是背信弃义,是什么?” 顾惜颜微微一愣,笑骂道:“你这丫头,又懂什么天涯海角、同生共死?不知世间多少生不由己、无可奈何,比死还要难受!”闻言,翠儿再不说话,只从房里取了一件青葱色披风给顾惜颜披上,便陪着她看景…… 天墓山庄,正殿内,天墓山庄目前算得上高手的人全部聚集。白诺城坐在首位,犂星先生和屠狂南分列左右,左岸霄其次,剩下的七八人都是最近半年多训练出来的高手。 犂星先生面沉如水,禀报道:“庄主,拒最新得到的消息,古南海已发出神盟贴,其余七大门派皆答应前去助阵;另外,渡明渊,巨剑门等等也都已经动身!按照属下的猜测,昆仑之事一了,会来我天墓山庄的怕只有渡明渊和离忘川,还有就是,太白剑宗的林笑非公子!” 白诺城点点头,说道:“传我命令,派出弟子到各派传话,我与傅霄寒一战,乃是私人恩怨,无需别派出手。另,所有弟子近日可以自行下山,山庄不阻拦、不惩罚!” 说罢,站起来就离去。犂星先生急呼:“庄主!”白诺城只留下“执行”二字,便匆匆离去,面对傅霄寒,他现在终究还是没有把握…… 三天之内,白诺城的话传遍江湖,有人说他自不量力,有人夸他还有几分骨气!同时也就在这三天里,天墓山庄半年才招揽的两百余人,只剩下五十二个,都是高手,也是精英! 自从林笑非与温静霜成亲后,两人相近如宾,情意越发的浓郁,爱情已衍生出亲情。自听到傅霄寒要挑战白诺城的消息,林笑非便要前去相助,然而正要动身之时,温静霜却突然一病不起,温静霜只说头晕目眩、腹痛难忍,大夫却查不出病情,只说要悉心照料、片刻离不得人,急的林笑非如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又出去练剑发泄,柳明旗走进屋内,温静霜顿时泪如雨下,坐起来哭道:“舅舅,你为何让我装病骗夫君,这岂不是教他做那无义无信之人了吗?” 柳明旗安抚道:“傻丫头,你从不过问江湖中事,你可知道那傅霄寒是什么来头?当年扶幽宫祸乱宫廷之时,大半的皇室宗亲都死在他的剑下,可见他武功修为之高,如今又二十几年过去,谁知道他又练到什么地步?你与笑非成亲才数月,这也没个孩子,若是他这一去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得了?” 温静霜听了这话,也吓的不轻,想了想又道:“可是……可是夫君英雄一世,如此,怕是他会自责一辈子的。” 柳明旗笑道:“真是傻丫头,是活着重要,还是那点是兄弟情意重要?再说了,那白诺城自己都说了这是他的私人恩怨,不让旁人插手,难道你还想笑非去送死吗?” 闻言,温静霜再不说话,只觉心中有愧,只躺下转过身去,也不看柳明旗一眼。柳明旗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六月十三,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江湖大半高手已聚在昆仑,气势汹汹却个个面色紧张,双眼只盯着千阶石台,叶郎雪坐在顾惜颜身旁,两人时而谈笑,似乎都并不惧怕傅霄寒。 林中的蝉已叫的越来越响,日光已越来越烈,众人越等越紧张,手中早已出汗。叶郎雪看着顾惜颜,越聊越发的惊讶,心中惊叹:果真世间奇女子! 日上三竿,烈日炎炎,人群中已有人躁动了起来。叶郎雪看了看高升的红日,突然站起来,惊呼一声:“遭了!”说罢,立马掠出人群,直向昆仑山外飞去,顾惜颜眉间一蹙,也飞身跟上。这时也有人反应过来,都面色惊变,原来傅霄寒是声东击西,他真正要挑战的要杀的只有白诺城一人! 天墓山,青石小道上,已有脚步声响起,傅霄寒手提三尺剑,缓步踏在石阶上,他踏的轻而稳,脚下的石阶却一块块被震碎,好深厚的内力。 山庄内几十名高手连同犂星先生和屠狂南等,早已严正以待,等候多时。傅霄寒踏上最后一块青石,看着众人笑了笑:“有趣。” 白诺城也笑了笑,说道:“自从姑红鬼那把寒月妖刀插在山脚,我就恭候多时了,久仰大名,曾经望而生畏,现在依旧,不过我的手已不再颤抖,我的剑也等候多时了!”接着,白诺城转身对严正以待的犂星先生等人说道:“今日,除了我,谁若出手,逐出天墓山庄!” 犂星先生眉头紧皱,屠狂南已忍不住喊道:“庄主,我等不畏死!”身后,留下的几十个高手异口同声喊道:“同生共死!”白诺城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却回身劈出一剑,震退众人,厉声喝道:“滚开,谁若出手,不管死活,全部驱逐出去!” 说罢,终身一跃,便向傅霄寒杀去…… 傅霄寒提剑迎上,同时大笑道:“都不用争了,今日天墓山庄,无一可活!” 两柄同样骄傲凌厉的宝剑撞在一起,原本沉寂的天墓山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立马惊走了山中的鸟儿,掀飞了山庄的瓦片。“当当当……”狂风在山庄上呼啸,剑气纵横,一座座阁楼轰然倒下,周围的密林中碗口粗的大树被一次次压弯,被剑气砍断了一片又一片……白诺城抖了抖有些麻木的双手,十三道剑气出手就从未断过,一蓬一蓬花朵绽放,在傅霄寒身体周围炸起一圈圈气浪,他的衣衫已破了一片。 傅霄寒放声大笑,剑就如同是从他手心里伸出的骨头,稳,一丝也不颤抖,这是四十余年握剑练出来的,就如同战场上的掌旗兵,战旗就是生命,傅霄寒手中的剑就是他的生命,巴山夜雨剑就是生命中最艳丽的血色花朵。 突然,白诺城在使出天墓杀剑的同时,心念一动,一道无形的剑气自狂风中射出,就如同黑夜里突然落下一道漆黑的闪电,不可见,摸不到也抓不住,与天墓杀剑那一朵盛开的花一样。傅霄寒陡然变色,只感觉一股寒气冲上天灵盖,手腕急绕,顷刻间化作一片细雨,尖锐如针,密密麻麻! “砰”激烈的夜雨倾盆而至,断了花朵生机,打碎了十三片花萼。然而却没有挡住雨夜落下的那道漆黑闪电,一道剑气瞬间射中左肩,左臂齐根断裂…… 一击而中,白诺城猛地掠出天墓山,傅霄寒一声惨烈的狂笑提剑追去。烈日下,两条拖着长长血迹的人影,在天墓山十几里之外的地方便飞边打,剑气将周围的山石击成一团团灰尘,他们二人就像两个几十丈巨大的石碾,凡是飞过的地方,鸟兽不存,树木不生。 飞仙关,距离天墓山二十多里。两人顶着狂风,在夕阳下持剑而立,脚下都留了一滩血,鲜血沿着石壁留下,在悬崖峭壁下画出两条细长的血色瀑布。 傅霄寒的血来自于左臂的断处,其余身上并无一处伤痕。白诺城虽四肢健全,然而全身上下却有二十多道剑伤,献血滴答滴答,此时已成了一个血人。他知道,傅霄寒不一剑致命,是因为气还没消…… 傅霄寒看了看断臂,说道:“蝉潭心剑,竟然被你给领悟了,有趣,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这么有趣的人!”白诺城抹去嘴角的鲜血,说道:“你最好干脆小心一点,不要因为有趣,就永远留在这里!” 此时已近黄昏,傅霄寒看了看那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似乎所有的光线都汇聚了起来,突然笑了:“确实如此。”接着四周环绕的剑气全部收缩回去,万涓成水,终极汇流成河。青锋再出,剑气不再纵横,极简至美,看似缓慢轻柔却杀意无穷…… 死是什么?死是轮回的起点,死是重生的开始,至美即死,极死而生!白诺城凭借仅剩的内力,使出最后一剑,再没了花萼,一朵孤零零的花朵在傅霄寒的剑下绽放,绽放即死,仿若昙花一现。傅霄寒笑了,剑尖已刺进胸口,再入半寸,剑收,血现,人死。 然而仿佛就像是在湮灭的尘土中,突然生了根,发了芽,一条青藤刹那之间冲天而起。傅霄寒瞳孔猛缩,面色惊变,剑收,血现,人却没死,长剑没能再刺进半寸,已连同他的身体被一道剑气冲开,狠狠地撞在了山崖上。“噗”的一声,傅霄寒砸在地上喷出一口血,已受了内伤,片刻后他挣扎着站起来,脸上满是惊讶,问道:“方才这最后一剑,叫什么?” 白诺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雁来羞,为生而成!”说罢,已一头载了下去。这时,一条黑影由傅霄寒刚刚砸在的山崖后缓步走了出来,一只手上拿着傅霄寒方才的断臂,问道:“杀?” 傅霄寒犹豫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已输了,刚刚那一剑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已死了;谁能想到,天墓杀剑之后还有至死而生的一剑!走吧,既已输了剑,便不能再输了扶幽宫的脸!” 那黑衣人抬起他那只断臂,沉声说道:“你的孤傲早晚害死你!”傅霄寒却不在意,说道:“这就是我,说起来,你才不该出来;他是剑,你就是剑鞘,剑鞘一出,剑也藏不住!”那黑衣人冷哼一声,说道:“这就是我。” 说罢,一把夹起他,就飞身跃下飞仙关,月夜中,山谷里,傅霄寒纵声狂笑…… 犂星先生带着屠狂南等人追了十几里,却没找到半点人影,最后只在飞仙关山崖上看到两摊血迹,伸手一摸还是温热的;接着众人只能分散开来,沿着搏杀的痕迹四处寻找。 至夜,赶来的各派高手看见几乎面目全非的天墓山庄,心里皆是一惊,等了许久才遇到天墓山庄的弟子,问清情况又去看了飞仙关,都是残垣断壁,飞仙关竟然生生被销掉了三丈多高,没想到这一战竟如此惨烈,心中更是震惊不已,也都帮着一起寻找,直到深夜,几百号人都没找到白诺城,只在飞仙关谷底找到亘古恒无剑,所谓剑客,剑不离手是自古传下的规矩,剑在人在,剑落人亡,众人都怀疑白诺城怕是死无全尸了! 芦风细谷,此时的白诺城正躺在一个竹筏上,在芦花环绕的河道里顺水漂流,身上的鲜血从竹筏里透过,流到河水里,托出一条红色的血迹。白诺城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芦花环绕的圆月和满天繁星,声音凄凉喃喃自语:“柳琴溪,怕是到死,也不能再看你一眼了;难道惩罚,还不够吗?” 不想话语刚落,这时一道人影却突然踩着芦花落在了竹筏上,又轻又稳,待看清来人,白诺城原本死寂的双眼中突然有了光彩,惨笑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柳琴溪坐在竹筏上,抚摸着他的脸,柔柔地问道:“后悔了吗?” 白诺城笑道:“后悔,悔不当初,痛断肝肠;不仅后悔,我也恨!” 柳琴溪皱眉问道:“恨我?” 白诺城摇了摇头,说道:“恨天、恨地、恨命运,为何我一出生就低贱如尘,受尽欺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为何又让我遇到姑红鬼那样的恶人,若不是她,或许我去做了小工学徒,只要不怕苦,一样可以好好过一生;我也恨命运捉弄,遇到你,却让我铸成大错,让你恨我、怨我;我数年苦修,杀了姑红鬼报了仇,却怕连累他人,再也回不去师门!”说着说着,他突然盯着柳琴溪,笑了起来:“我们也已经回不去了,杀了我吧!” 柳琴溪突然全身一颤,眼中已有泪花,突然也笑了,接着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衫,仔细上了药,这才站起来轻声说道:“好好活下去,忘了我吧,我也不恨了,只是真的回不去了!” 说罢,在竹筏上轻轻一点,踩着芦苇再次远去。白诺城躺在竹筏上动弹不了,双拳握的咯咯作响,全身猛烈地颤抖,他疯狂的笑着、怒吼着:“柳——琴——溪!” 声音在芦风细谷里回荡,芦花在月夜下飞舞,溪水在竹筏下荡漾,柳琴溪却远远地站在芦苇边的一棵枫树下,久久不语,泪水已打湿了衣襟… 第二十六章 仙上仙剑 三日后,白诺城伤势渐愈,便偷偷潜回了天墓山庄;此事只有犂星先生、左岸霄和屠狂南三人知道,三人商定后,对外宣称暂时由犂星先生掌管天墓山庄,至于白诺城,就说山庄上下会一直寻找,永不放弃。 暗月,凉风习习,白诺城看着远方,渡明渊的方向,那里还有一位老人在等他!他先杀了姑红鬼,后又断了傅霄寒一条胳膊,恐怕也已死了,仇越结越深,想必要不了多久十洲海云边就会挂满他的画像;渡明渊他是回不去了,不过……无名剑客却可以! 明渊楼中,苏慕樵已双眼昏花,每天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正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叶郎雪和傅青画站在身前,苏慕樵轻声问道:“他……真的死了吗?” 叶郎雪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很惨烈,但是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师叔万万保重身体!” 苏慕樵声音悲戚,长叹一声:“他本性不坏,只是命运坎坷,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弟子,也是最出众的弟子,只是怕看不上最后一眼了!” 叶郎雪忙安慰道:“师叔不要乱说,一定保重身体,我已经派渡明渊的弟子去帮着找了,上次那般绝境他都活了下来,这次也说不准的。” 正当此时,一个弟子突然敲门来报:“掌门,山下那位神秘的蒙面剑客来挑战了!”叶郎雪闻言一惊,与傅青画对视一眼,自言自语道:“莫非我猜错了?”想了想,对弟子吩咐道:“把他领上正殿!” “是”那弟子得令离去,接着叶郎雪又对傅青画吩咐道:“你去将其余弟子领到后山,督导他们练剑,顺便把阿吉叫来!” 傅青画反应过来,立马也跟了出去。不到半柱香世间,叶郎雪已看见一个弟子领着个戴芦花面具的男子进来,叶郎雪对那弟子说道:“你下去吧!” “是”,等他那弟子走远,叶郎雪突然皱着眉头,问道:“阁下可知我渡明渊最高的禁忌是什么?” 蒙面剑客毫不犹豫,答道:“渡明渊开宗立派两百多年,凭的就是同气连枝四个字,手足相残乃是禁忌之最高!而且,阁下说过,终究是人驭剑,而不是剑驭人!” 叶郎雪脑中突然一道惊雷闪过,鼻子有些发酸,转身就往外走,同时说道:“跟我来!” …… 苏慕樵见叶郎雪突然领了一个戴面具的人进来,疑惑的看了过去,还没等叶郎雪解释,白诺城已经一把扯下面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傅在上,不孝徒儿白诺城回来了!”接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苏慕樵一愣,待看清楚面容,原本苍老死寂的双眼突然涌上光芒,顷刻间老泪纵横,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拍在白诺城头上,哭着骂道:“你个不孝子,为师让你好好参阅佛法道经,你非是不听,否则怎会被人设计,铸下那等大错,遗憾终生?” 白诺城也满眼泪光,说道:“徒儿不孝,未听师傅教诲,可惜为时已晚,如今悔不当初,痛彻心扉,悔断肝肠!” 良久,苏慕樵才叹了口气将他拉了起来,说道:“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跟师傅说说你这些年的遭遇!” 白诺城依言站了起来,随后三人又围坐在一起,白诺城将这些年的遭遇一五一十的慢慢道来。苏慕樵和叶郎雪二人听的心惊肉跳,最后苏慕樵叮嘱道:“如今你有这样的剑法,江湖中你已算是最顶尖的高手,日后行事出剑,十分杀气,也要留三分仁义,若非遇到十恶不赦的大恶之人,尽量少做杀孽!” 白诺城点头应诺:“徒儿谨遵师傅教诲!” 苏慕樵顿时笑开了花,看了看白诺城又看了看叶郎雪,说道:“如今你掌门师兄的纵横剑法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你又胜了傅霄寒,呵呵,我渡明渊一时双壁,丝毫不比他昆仑太白差!,哈哈哈……咳咳”笑着笑着,突然咳了起来,气息萎靡不少,眼看也不过几日光景。 叶郎雪想了想,说道:“如今你是以无名剑客的身份来的,若你我不比剑,难免泄露了你的身份,今日正好你我在云崖大战一场给师叔看,如何?” 白诺城自然明白叶郎雪的用心良苦,想了想便应了下来,正要戴起面具,却被叶郎雪突然止住,说道:“还有一个人,你见见吧!”说罢,一个年轻人已转过书架低着头走了出来,正是阿吉,只是面容比以前消瘦了许多,阿吉一见到白诺城就跪下来哭道:“小师叔,都是阿吉的错,您杀了我吧!” 白诺城豁然抬起手,做势欲拍,阿吉吓得身体哆嗦了一下,白诺城的手却又慢慢放了下去,将他拉起来,叹道:“罢了,都过去了,错也不在你,日后好好留在这里照顾我师傅!”阿吉忙哭着点头,道:“是是,阿吉一定好好伺候师叔祖!” 白诺城笑着戴上面具,跟叶郎雪向云崖走去。同时叶郎雪也吩咐阿吉,将渡明渊的弟子都叫了过来和苏慕樵一起观战。 叶郎雪的纵横剑越发有了纵横天下的气势,不过这场比剑不为争输赢,即是兄弟相会,也是为了满足苏慕樵的心愿。此时在他的眼里,只能看见两条人影在云海中翻飞,剑气纵横,同样年轻,同样出众,他满意地笑着,视野越来越模糊,直到微笑着走进黑暗…… 神秘剑客终于挑战了叶郎雪,两人在渡明渊云崖边比剑,渡明渊中辈分最高的老人苏慕樵在观赏两人比剑时中途故去,两人终止比剑,渡明渊举行大丧! 然而白诺城却不能服丧,谁也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脸,比剑终止后他便返回了天墓山庄,剑室里新增了灵位。 自从白诺城极有可能已经与傅霄寒同归于尽的消息传来,凌虚鸿的心中已焦急万分,害怕犂星先生还没偷学得天墓杀剑,前功尽弃,已连连以关心白诺城的进展为由,几次给犂星先生飞鸽传书,催问进度。白诺城看了书信,说道:“看来那条鱼已经自己钻进网中了,既然他急不可耐,那就收网吧!” 犂星先生应诺,两人便商讨了计策,给凌虚鸿回信,定在两日后相知崖一会,他带去天墓杀剑,凌虚鸿带来仙上仙剑。 两日后,凌虚鸿早已在相知崖等了许久,面容沉静,心却已急不可耐。至己时,正待凌虚鸿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一条人影快速飞落在了崖边,芦花面具再熟悉不过。凌虚鸿立即抱拳笑道:“恭喜恭喜!” 蒙面剑客问道:“何喜之有?” 凌虚鸿笑道:“白诺城死无全尸,阁下坐享其成,做了天墓山庄庄主,难道不该可喜可贺?” 蒙面剑客点头笑道:“如此说来,确实可喜可贺!” 凌虚鸿直入正题,问道:“不知那天墓杀剑,阁下可学到了?” 蒙面剑客笑而不语,顺手就扔出一本秘籍,凌虚鸿一把接过去,仔细看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接着蒙面剑客随手挥出一剑,十三道剑气登时射出,刹那就在一块青石山崖上划出十三道剑痕,凌虚鸿瞳孔一缩,认真盯着,突然轰的一声,那青石中瞬间破开一个两尺宽大的深洞,落了一地的灰尘。 凌虚鸿见状,大喜过望,连连拍手称道:“好好,好剑法,真是让本掌门惊喜,阁下果然是个剑中高手,短短数月,竟然就有如此悟性功底!” 蒙面剑客收剑入鞘,问道:“仙上仙剑呢?” 随即,只见凌虚鸿从怀中掏出一个块约莫六寸宽大的白色玉块,扔了过去,蒙面剑客一把接住,低头一看玉块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如蚂蚁的古体小篆,却也开口问道:“仙上仙剑,普天之下,除贵派创派祖师孟臣子外无人练成,在下怎知这玉块是真是假?” 凌虚鸿笑道:“阁下对着这玉块使出一道剑气试试!” 蒙面剑客闻言,略微犹豫后便对着玉块射出一道剑气,玉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竟突然如同活物一般游动起来。凌虚鸿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传功神玉乃是当年孟先祖所留,神异非常,做不得假!”接着,突然面色一冷,笑道:“而且本掌门也不需要骗你,因为你根本取不走;如今让你看看,只算是还了你这天墓杀剑的恩情了吧!” 蒙面剑客全身戒备,厉声问道:“阁下想要过河才桥?你就不怕,你我斗个鱼死网破?” 凌虚鸿冷笑道:“你以为你练成了天墓杀剑,便是我的对手了吗?自从你将主意打到我无上秘籍仙上仙剑的时候,就该知道有今天;而且凡是知道你我有来往的人都已经死了,包括我门内的弟子!” 蒙面剑客也不惧怕,再问道:“莫非阁下以为我会不战而降?还是拔剑吧!” 凌虚鸿冷笑出声:“拔剑?哼哼,你虽小心谨慎,但你可知世间除了毒药还有西域毒蛊,这其中便有一种蚀心蛊毒,细小如微尘,无色无味,平时潜伏,中蛊之人全无异样,而只要施蛊之人运功催动,那些密密麻麻的毒蛊便会立刻如同附骨之虫,撕咬心肺,切断筋脉,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手掌一抬,立时运功。蒙面剑客全身突然一颤,捂住胸口,头上已冒出冷汗,透过面具之间的缝隙滴答落下,片刻就打湿了衣衫。凌虚鸿满脸狰狞的狂笑着走来,突然拔剑刺出,刹那间已点出七八剑,眼见已到胸口,哪知原本躬身捂住胸口的剑客突然跃起,猛地拔剑迎上,十三道剑气同时射来,速度、力道比之方才不知纯熟凌厉多少倍,凌虚鸿瞳孔猛缩,回剑格挡,可惜防备不及,那一蓬血色的花朵已经绽放,胸口顷刻间就破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鲜血涌出,心脉尽断,大罗神仙也难救他。“咚”的一声,凌虚鸿一头载在地上,满脸惊恐和疑惑的看着剑客,质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剑客摘下面具,凌虚鸿瞳孔猛缩,心中翻起滔天巨浪,惊呼出声:“白诺城?不……不……怎么可能?怎么……”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已毙命,双眼大睁,想来是死不瞑目! 白诺城带上面具,心中却有些后悔刚才剑势没能收住,如今凌虚鸿已经毙命,犂星先生身上的蚀心蛊毒又如何解掉,虽然凌虚鸿说施蛊者只要不运功催动,蛊毒便无作用,但是谁知道潜伏期是多久?想了想,这等下作手段,怕是凌虚鸿也不会告诉门中弟子,逼也无用,只能一掌拍碎那块刻有剑痕的青石,拿着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向天墓山掠去…… 剑室内,白诺城面沉如水,说道:“先生是因我而中毒,无论如何在下也会竭尽全力帮先生寻求解毒之法!” 犂星先生想了想,说道:“庄主不必多虑,蛊毒虽强,但一来暂时并无大碍;再者,阴阳并存乃是至理,有毒药便一定有解药。在下行走江湖时曾听说过一个神医,名叫箫柏庐,住在中州以西的无妄谷中,我去寻他,必然就能解了。” 白诺城问道:“竟有如此能人?我却没听说过,既如此,我陪先生尽快动身,尽早解了这蛊毒之患!”然而,犂星先生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倒不必,既然庄主得到了仙上仙剑的秘诀,自然需要尽快领悟,再者,若庄主与我一同离山,只怕若有强敌来犯,便会动了根基。” 白诺城沉思片刻也觉有理,却终究有些不放心,又道:“这样吧,我让屠狂南陪先生前去,如今他刀法小成,有他一路随行,我也放心些!”犂星先生也知推不掉,只得点头应下,当日便收拾了行装,次日一早便与屠狂南离开了天墓山,直奔中州而去。同样也在次日,天墓山庄对外宣布,庄主白诺城伤势痊愈,重掌山庄! 白诺城重回山庄,傅霄寒却生死不明,一时间天墓山庄风头无两,私底下已有人将它与昆仑、太白并列,称为中原第三大门派。 两日后,江湖又被另一则消息所震惊,那便是被剑圣前辈赞为中原武林接班人的天一剑窟掌门凌虚鸿死于非命,仙上仙剑传功神玉神秘失踪。天一剑窟一时群龙无首,暂时由长老沈云涛代行掌门职权,沈云涛上任第一令,便是发出神盟贴,请各派帮忙调查凌虚鸿的死因,缉拿凶手;然而此时真正的凶手却正在剑室中感悟天一剑窟的仙上仙剑。 白诺城手中催动剑气,那玉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又活动了起来,他看的分明,边看边记,玉块虽小,字却不少,足足有一千七百多字,足足让他记了大半个时辰。仔细读来,白诺城这才明白为何凌虚鸿对他的天墓杀剑如此执着,原来这仙上仙剑与世间剑法多有差异,若真要论起来,只与他的天墓杀剑和离忘川的蝉潭心剑略有几分相似,相似在化有形为无形,而他的杀剑比起后者又多了一丝极致之后的蜕变,正是至美而死,极死而生。然而差异也很明显,心剑的无形来源于心脉冲剑气,而他的天墓杀剑的那飘渺一式,重在杀意,以杀意御剑气。仙上仙剑比之二者,却更有几分恣意放纵,剑意随心,若真要说出个关键,那便只有两个字:逍遥! 至美而死,极死而生,生死轮回一遭还有什么看不透看不清,剩下就只有逍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仙上亦有仙,原来他刚刚悟出的那一式“雁来羞”,勉强算是摸到了仙上仙剑的门槛。想到此处,白诺城更是惊叹凌虚鸿在剑道上先于人前的洞察力,天墓杀剑由他而创,但是看出它价值所在的却是凌虚鸿,只是阴差阳错又被他捡了回来。 连续钻研了两天两夜,这才明白为何天一剑窟千余年,历经数十位掌门,竟然无一人可练成一招半式,原来这上面跟本没有招式,只有心境和领悟;睥睨天下,又逍遥于尘世之外的心境。一招一式有章可循的剑法,哪怕再难,只要肯花时间有恒心毅力,水滴石穿终究能学会;可是虚无缥缈的心境却不是时间能换来的,正可谓是“只可意会而不能语达”,故而即看心性也讲机缘…… 天墓山中一片宁静,山外却已人心惶惶。先是傅霄寒潜入昆仑,目的不明,而后又广发战贴,声东击西,挑战天墓山庄。之后不过一月,凌虚鸿又神秘丧命,接连几件大事传开,许多经历过扶幽宫之乱的江湖老人都感觉,沉静安稳了二十多年的江湖突然起了波澜…… 好在不久之后,江湖上总有一件不大不小的趣事传开,那便是千年古刹大空寺的后山,在进入雨季之后连续几次佛光闪现,冲天而起,五彩缤纷,想来必是祥瑞之兆! 第二十七章 鹿阁神医 屠狂南嗜刀如命,然而此时他的手中却无刀,手中只有马鞭,刀在鞘中。犂星先生是剑中高手,剑却不在手中,剑藏了起来,他人在马车里。相处久了,屠狂南越发觉得犂星先生是个奇怪的人,剑法高超,却谨小慎微,甚至有点胆小,又抽了一鞭,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是不是有什么仇家,凭你我一刀一剑,便是那昆仑二老来了,也有一战之力,干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 犂星先生却笑道:“年纪轻轻,你才见过多少高手?有些人是你我联手,也走不出一招!” 屠狂南惊奇不已,又问:“你我联手也走不出一招?那怕是全江湖也超不过五个人,前辈跟他们有恩怨?”想了想,又笑道:“那也不怕,咱们不是有庄主吗?庄主如今的剑法,已经是江湖中最顶尖的了!” 犂星先生冷哼一声,说道:“小子,老夫劝你行事为人低调一些,不要给庄主惹麻烦!”屠狂南想了想,点头道:“前辈说的有理,晚辈记住了!”接着,又问道:“先生,如今咱们已进了中州,那鹿鸣阁到底在何处?”马车里,犂星先生沉声说道:“西南方无妄山中,迷竹血海之内!”屠狂南点点头,继续赶路…… 不过数月,凭借一身精绝的剑法,呼哧喝刹在暗影楼中已有了几分名头,他出剑不虚,从不失手,这让分堂的堂主倍加器重。只是呼哧喝刹脾气极怪,规矩也多,甚至多到不适合做一个杀手,他号称秉性良善者不杀,孤儿寡母不杀,出家人和大夫不杀!若不是看他剑法越来越好,屡立奇功又没多嘴的舌头,恐怕早就把他撵出去了。 然而就在近日,看似风光不少的呼哧喝刹却整日忧忧郁郁、愁容满面,自从听说大空寺后山惊现佛光,他便担忧了起来,世人不知那佛光是什么,他却再清楚不过,一猜便猜了个大概,想必多是近日连连暴雨,冲塌了巨石缝里的泥土,日光透进去,青石台上剑光和宝石闪烁,又透过石峰映照了出去,这才被人误以为是佛光。 即便是如今,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剑鬼沈莫会将自己的墓偷偷挖进了大空寺的后山,鬼墓藏于佛山!房间里,呼哧喝刹来回踱步,想着:“若是哪一日巨石坍塌,大墓重见天日,必然给大空寺引来一场血光之灾。可是我如今势单力薄却又没办法隐藏那百十柄宝剑,怕还是得找个人偷偷去把那墓里的剑都取出来,这才能一劳永逸!”然而想了半天,除了仇人,自己在世间早已没了半个亲朋故人,又能托付给谁? 迷竹血海并无车道可通行,犂星先生领着屠狂南下路步行,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在竹海深处看见一座两层小阁,上面挂着一块香木做的匾额,刻着“鹿鸣阁”三个字,字迹娟秀。 阁楼外有两个园子,种满了各种药材,药香扑鼻。屠狂南上前敲门,片刻就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药童。那药童岁数虽小,但想必见过不少江湖人,也不惧怕,开口就问道:“是哪位瞧病?” 犂星先生上前一步,说道:“是我。”接着,又对屠狂南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不要进来!” 屠狂南虽有些好奇,却只能点点头,守在门口。犂星先生便跟着药童进了阁中,只见阁内靠墙挂着十来个药炉,都在咕噜咕噜的熬药。中间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枯瘦老者正围着个木头人看来看去,木头人身上满是静脉穴位图。见有人来,那老人回头看去,顿时面露不满,问道:“你又是谁?来我这治病,不需要蒙面,再难看的脸老夫也看过,治过!” 犂星先生依言摘了面罩,笑道:“萧兄,好久不见!”萧柏庐满脸震惊,走近两步,又仔细端详了片刻,突然惊呼道:“是你?哼哼,你当初身受重伤,容貌全毁,我要治你容貌,你却不肯,反说这一世也不会再来我这鹿鸣阁!今天,又是怎么了?” 犂星先生无奈的笑道:“世事无常,怕给你惹麻烦,我也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来,可惜时运不济,普天之下如今只有你能治!” 萧柏庐一愣,问道:“怎么了?又是受了什么内伤?”犂星先生深吸一口气,说道:“蚀心蛊毒!”萧柏庐大惊,上前一步为他搭脉,片刻后长叹一声:“上次是姑红鬼的穿心一掌,伤了心脉毁了容貌;如今又中了这等蚀心绝命的蛊毒,白关,你的命还真是窝囊坎坷啊!” 犂星先生连忙止住:“嘘,我现在叫犂星,外面还跟了个小子,不能让他听到!”萧柏庐往门口撇了撇,轻声问道:“是他?”犂星先生却摇了摇头,只问道:“可还有救?” 萧柏庐在阁内来回踱步,许久才看着他正色道:“若是正常人,内服银丝草以毒攻毒,再用其它几十味药材日夜浸泡,虽然麻烦却也可慢慢将蛊毒逼出体外。不过你心脉已损,银丝草下去,蛊还没逼出来,你就已经死了!” 犂星先生皱眉问道:“所以没法治?”萧柏庐摇了摇头,道:“至少我没办法,如果你想根除,只能去找夫人!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去的。” 犂星先生点了点头,道:“确实,扶幽宫虽然被逐出中原,但是我知道还有不少高手隐藏了起来,还在四处调查夫人的住处,我不能去,除非剑圣跟他能有个结果!” 萧柏庐沉默片刻,叹道:“那场大战后,夫人隐姓埋名藏了二十多年;剑圣林浪夫退隐江湖,不问世事;聂宫主退回海云边,再未踏足中原半步;当今皇帝老儿后宫佳丽三千,却再没生下一儿半女;这世间四个最有名望的人,僵到如此地步,皆因为一段孽缘!如今,江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前几日瀛洲传来的消息,扶幽宫高手再现,如今怕是整个瀛洲早已落入了他们的手上,江湖风波再起。同样,朝廷上下,稍有势力的人谁不是盯着那个将来无主的皇位?私底下不仅招兵买马,还招揽江湖高手,暗杀他人,到时候江湖天下一锅乱,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老夫这小小鹿鸣阁又能救几个?老夫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夫人的医术,但是如今我若见了她,我非要质问她一句,她可后悔过?” 犂星先生越听越怒,愤然厉声喝止:“夫人再厉害,医术再通天,她也不过是个女人,世间纵有万千道理,又怎能说清一个情字?” “你……”萧柏正要回驳,犂星先生突然止住:“既然阁下这里并无解毒之法,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只听身后砰的一声,屠狂南就见犂星先生一脸怒气的走了出来,顿时不解:“前辈?”犂星先生说道:“小子,这里并无解毒之法,我们别处寻去!” 说罢,纵身就向竹林外飞去,屠狂南愣了片刻,也只能跟了上去。等萧柏庐冲出来,只看见两道远去的背影,只得长叹一声!此时,迷竹学海中,一个趴在竹叶堆里的黑衣人慢慢站起来,悄悄出了竹海…… 犂星先生和屠狂南出了迷竹血海,三天之内按照犂星先生的嘱咐,接连换了五两马车,这才离开了中州地界。次日正午,两人正在一座小城的小酒坊中喝酒,没过一会儿,突然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径直坐在犂星先生的桌上,他虎背熊腰,高有八尺,身后背了一柄足足有三寸多宽四尺长的阔剑,然而他的面容却白皙秀气。 犂星先生全身一颤,屠狂南眉头紧皱,手握着寒月妖刀,说道:“阁下,那边还有很多空桌,还请不要打扰我们!” 那人置若罔闻,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即看着犂星先生说道:“你我快三十年没见了,这一见还要我自己倒酒!” 犂星先生盯着他看了许久,转头对屠狂南说道:“小子,记得老夫跟你说过的话吗?有些人是你我联手都挡不下一招的,这位就是!” 闻言,屠狂南头上已冒出了冷汗,却不敢拔刀。那男子笑道:“呵呵,这可还是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夸我;也难怪,你受伤了,再不是当年的云中剑——白关。” 屠狂南猛地转头看去,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白关之名他自然如雷贯耳,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天墓山庄极为低调谨慎的犂星先生竟然是扶幽宫排名第三的高手云中剑白关,接着他又看着那男子,已猜出了几分他的身份。 犂星先生说道:“这位就是薛岳,将乱秦七煞刀化为剑法的薛岳!”说罢,转向满脸惊异的屠狂南笑道:“放心,老夫跟你是一路的。” “呼”屠狂南猛地拔刀横扫而去,薛岳轻笑着一掌拍过来,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寒月妖刀瞬间被震回,酒桌轰然碎裂,酒坊中的其它酒客见状,连忙惊叫着四处奔逃。 同时,犂星先生猛地挥剑刺去,薛岳一指点出,轻轻弹在剑尖,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响声。一圈凶猛的气浪,突然席卷开来,如同一圈刀光闪过,所过之处酒坊里的酒桌、柱头全部被劈成两截,屋顶轰隆一声塌了下来,三人同时脚下一跺,瞬间冲破屋顶,冲天而起。 屠狂南和犂星先生一刀一剑,互相弥补,全力施展,竟然是完全不能近身,薛岳单靠一身雄浑的内力和一双肉掌竟然完全挡了下来。忽然薛岳又出一掌将犂星震落在地上,转身就对刚刚刺来的屠狂南拍出一掌,屠狂南见偷袭不成,只能回刀挡在胸口,掌力拍在刀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屠狂南的长袖瞬间被震碎,身体已如箭矢倒飞出去砸在一座木楼上,“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又砸落在了巷子里。 这时薛岳只感觉下方有剑气袭来,低头一看正是犂星先生一剑劈出,一剑多重劲,同时有一道虚无缥缈的剑气后发先至,正是天墓杀剑,猛地一惊,大笑一声“好剑法!”同时身子一顿,顺势如流星坠落,势如泰山,左手推右手,凌空落下一掌。 “轰”的一声巨响,剑气掌力撞在一起,炸起一圈气浪。瞬间席卷开来,将街上的青砖全部掀了起来,如暗器般射出。犂星先生已被雄浑的掌力,震的后退几步,一口血没忍住也喷了出来,胸口起伏剧烈,面色苍白,显然已受内伤。 薛岳如泰山般落在地上,砸起一圈烟尘,脚下的青砖已全部碎裂,内力之雄浑犹在傅霄寒之上。屠狂南抹去嘴角的血迹,走到犂星先生身旁,心中对薛岳更是忌惮了几分,两人以二对一竟然还没沾到他的衣角,剑也没出! 薛岳缓缓走来,说道:“白关,跟我回去见宫主,不要逼我在这里杀你,我不是姑月情,以你现在的状态,我出手,你必死无疑!” 白关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无脸再见宫主!”屠狂南少年气盛,踏出一步怒喝道:“我天墓山庄没有怕死之人,你要来,我们奉陪便是。我们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日后白诺城庄主自会给我等报仇!” 薛岳摇了摇头,叹道:“既如此,那便是你们自己找死了,不过念在你我也有几十年交情的份上,今日我便以宫主之刀法在此清理门户!”说罢,反手就将阔剑抽了出来,大脚一跺,如流星射来…… 白关两人踏步迎上,心中已有必死之心,那柄阔剑也不知有几十斤重,但在薛岳手中仿佛轻如鸿毛,剑尖瞬间破开空气,剑未至,气流已成剑。两人倾尽全力刀剑交错,“呲”的一声伴着火花猛地顺势划出,刀光剑气合二为一,激射杀去,瞬间破开气流。可阔剑已到了眼前,正在此必死无疑之际,只见一道剑光至下而上飞速撩起,“当”的一声挑开了薛岳的阔剑! 三人同时转头一看,只见破碎的街口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锦衣的男子,正是呼哧喝刹。薛岳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是谁?” 呼哧喝刹无法言语,只摇了摇头。薛岳气势凌云,剑势一转瞬间将三人都围了进去,“不说就死!”呼哧喝刹拔剑跃出,白关和屠狂南见有人助阵,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份来路也立马振作精神,提气再上,以三敌一。 除白关之外,呼哧喝刹和屠狂南越打越惊,三人齐上竟然也占不到丝毫上风。薛岳心中也惊奇不小,尤其是呼哧喝刹的剑法之诡异,更是闻所未闻,思量许久才突然喝道:“泥犂鬼剑?” 白关和屠狂南听罢,也是一惊,然而呼哧喝刹此时剑法尚未纯熟,根本无法施展出泥犂鬼剑的真正威力,不过几十招下来,便又被薛岳占了上风。就在情势急转直下之际,白关一咬牙,全身一震,原本被萧柏庐治好多年的心脉尽数震断,手中剑法陡然巨变,只听他大喝一声,突然双手推出一剑,那一剑仿佛是突然穿透云层的仙鹤,伴着一声孤鸣瞬间破开薛岳的剑势,呼哧喝刹见有机可乘,右手剑法不停,左手猛的拍出一掌,正中满脸震惊的薛岳的胸口,薛岳瞬间被打飞三丈,喉咙一热,一口血到了嘴里又被他强忍了下来。 “登登登……”薛岳急退几步,才跺脚站稳。目光在白关和呼哧喝刹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说道:“云中飞鹤,白关你真是不要命了?”接着又盯着呼哧喝刹,厉声问道:“小子,说,你这惊寒绵掌是谁教的?” 呼哧喝刹面不改色,白关震惊了片刻,对他说道:“少侠,麻烦你帮我把这小子带离此地!” 屠狂南气息萎靡,却忙道:“前辈,晚辈不是懦夫!”白关断声喝止:“可你是莽夫,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日后好好呆在天墓山庄,辅佐庄主!” 说罢,脚一跺,登时向薛岳冲去,此时他的剑法仿佛脱胎换骨,已远非平时可比,这才是真正的白关的修为。 “前辈?”屠狂南惊呼一声,正要冲上前去,却被呼哧喝刹一把拦住,提着他飞速退走,他很清楚此时即便三人齐上,也绝不是薛岳的对手,而白关心脉尽断,怕是已活不过半柱香时间…… 白关心脉再断,不过十来招下来,便再也撑不住,内力瞬间散尽。薛岳顺势点出几指,封了几处生死大穴,这才说道:“没想到你我相识数十年,最后竟然是我要了你的命,不过你终究是扶幽宫的人,便是死,我也会将你的尸首带回去见宫主!” 说罢,反手夹住他,飞身向鹿鸣阁冲去。他轻功极高,不过一炷香时间已到了迷竹血海,一脚踢开房门,直把萧柏庐和那小药童吓了一跳,薛岳顺手就把白关扔在屋内,萧柏庐看清是白关,心早已沉了下去,只看着薛岳问道:“阁下是扶幽宫哪一位高手?” “薛岳!” 萧柏庐顿时吓的瘫坐在地上,颤声问道:“你……你们监视我……监视我多少年了?” 薛岳冷笑出声:“自从夫人消失后,稍微跟夫人有过交集的三百七十九人,每个人每个时辰,都有人盯着,不过你要聪明些,这些年换了许多地方。” 萧柏庐叹了口气,道:“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你们的耳目。”接着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白关,说道:“他隐姓埋名二十多年,不也没逃过吗?” 薛岳冷冷地说道:“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给他留住一口气,不到扶幽宫不许死,这样的话,你也就可以活到扶幽宫!否则……”说着,一掌对着那药童拍去,药童瞬间一声惨叫,脑骨碎裂而亡,血溅了一地。 “你……”萧柏庐见他出手就杀了侍奉自己数年的药童,顿时气的双眼发红,全身颤抖;薛岳冷声说道:“我的手中不留庸人,你若不能给他留住那口气,你也可以现在就死!”萧柏庐的身体气的剧烈颤抖了片刻,最后只得跪下来给白关看伤…… 呼哧喝刹提着屠狂南飞了许久,精疲力尽之时,才找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客房。这才把满身鲜血的屠狂南扛着放在床上,屠狂南声音凄迷,自言自语:“想不到,我屠狂南也做了无胆鼠辈!”呼哧喝刹吩咐小二拿来了纸笔,写了几个字,递上去:“你我的武功,救不了他!” 屠狂南一愣,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哑巴,又问道:你为何出手相救?”呼哧喝刹又写了几个字:“曾受恩于白诺城!”屠狂南这才明白,人也清醒了许多,点头道:“多谢了,我要尽快养好伤,回去复命,请阁下留下大名,我好禀告给庄主!” 他又写了几个字:“不值一提,却有一封信请帮忙转呈给白庄主!”屠狂南看了看,点头应诺:“好,在下回庄后必亲手呈给庄主。”呼哧喝刹点点头,转身就去写了一封信递了上去,随即就被屠狂南贴身藏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寻遍九霄与黄泉,人间没有君模样 天墓山庄,屠狂南恭敬的跪在堂内,虽然他强忍着,但是泪水已经滴了一片。白诺城的拳头已握的咯咯作响,深吸一口气再问道:“你说薛岳叫犂星先生为白关?” 屠狂南点头应道:“是的,叫他云中剑白关!” 白诺城的心中如翻起惊涛骇浪,几年前他被姑红鬼胁迫,一同设计将白关打下悬崖,他大难不死以德报怨,后来竟然委托剑神莫承允相助于他。此事,他本已惊讶不已,总觉毫无道理,如今听了这些,才知道白关毁容后竟然又更名换姓,化名犂星潜入天墓山庄。但自从进入天墓山庄,却也不见他有别的目的,只是真如同属下般,忠心辅助,这就让白诺城更加想不通、猜不透! 思来想去,只能猜测,一来怕是因为他用了白诺城的名字,白关爱屋及乌,心中将他真当了徒弟;二来恐怕是因为他之前杀了姑红鬼,帮白关报了仇? 无论如何,不管是白关还是犂星先生都对他有大恩,如今他有难,怎么也要救他,立时吩咐道:“派出所有弟子去查清楚犂星先生的下落,若死,查清下手的都有谁,坟墓在何处;若生,一定查清关押之处,我们必然去救!” 屠狂南点头应道,又站起来递上一封信说道:“庄主,这就是那无名高手留下的信。” 白诺城接过仔细看了,面色变了又变,许久才吩咐道:“屠狂南,调查犂星先生的事,就交给你,无论如何要尽快查清楚!”说罢,又对身旁的左岸霄吩咐道:“你找七八个信得过的弟子,明日随我上一趟小苍山大空寺!” 屠狂南和左岸霄一愣,不明所以,白诺城随即便将信递给他二人一看,果然震惊不已,原来信中正说的是大空寺后山有剑鬼沈莫之墓,墓中秘籍他已取走,只留下九十九柄宝剑,拜托白诺城取走,以免怀璧其罪,给大空寺带来血光之灾,只是信中也未留名,只说曾经受恩于白诺城,只是白诺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受过他恩惠的到底是何人。 次日白诺城便领着左岸霄和七八个精挑细选的高手,直向大空寺而去。只说一来与傅霄寒一战,九死一生,去大空寺焚香参佛;二来,同在青州也是借此拜访江湖高人苦厄神僧。 大空寺与天墓距离不过七八百里,白诺城一行人第三日清晨便到了大空寺。左岸霄上前一步对那守门小和尚抱拳道:“小师傅,我等是天墓山庄来的,我家庄主拜访贵寺苦厄神僧,还望通传!” 那小和尚作揖说道:“请各位施主稍后,小僧这就去!”说罢,匆匆进了寺里,不多时缘明大师已亲自迎了出来,对白诺城笑道:“原来是白庄主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白诺城抱拳见礼:“大师说笑了,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勿怪!” 缘明大师笑着连忙将众人迎了进去,又命小和尚奉茶。白诺城先往大雄宝殿上了一炷香,心中只念了几个名字,分别是他母亲王氏、师傅苏慕樵还有就是生死未卜的白关。随后只喝了一杯茶,便给缘明大师说明来意,请求见苦厄神僧。 缘明大师听了,也觉惊世骇俗,自己确实不好做主,便领着白诺城和左岸霄两人转道文殊院,见到了苦厄神僧和文殊院首座缘妙大师。 苦厄神僧乃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若单论辈分,便是剑圣林浪夫也得叫他一声师叔,白诺城躬身见礼,随后便把呼哧喝刹的信呈上。 苦厄神僧和缘妙大师仔细看了,都觉荒诞不经、难以置信,不过这也算解释了后山的佛光之迷。苦厄神僧声音沧桑,稳如洪钟,笑道:“白庄主得此消息,完全可以自行寻了那条密道取走宝剑,别人也难知晓。庄主却专程来鄙寺说明原委,可见庄主果然有一代宗师的风范,老僧佩服!” 白诺城苦笑道:“前辈过奖,只可惜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寄信之人是谁,但想必与贵寺渊源匪浅,却不知几位大师可否认得字迹?” 呼哧喝刹师从于缘觉和尚,一笔一划都是他教的,若他在世,自然一眼便能认出,可惜他早已死在姑红鬼手上,故而三位高僧看了又看,最后都摇了摇头,无一人认出。随后,苦厄神僧吩咐道:“缘明,你吩咐弟子们在佛堂诵经;缘妙,白庄主,我们先去后山看看究竟,如何?” 白诺城点点头,便领着左岸霄跟他二人往后山走去,不多时,便按照信中所说的路线果然找到了那几块几乎快要塌陷的巨石。苦厄神僧僧袍一挥,那几块凹陷的巨石忽然被一股巨力抬起,就像几团轻飘飘的棉花一般,轻轻飞起落在了旁边,果然露出一个丈宽的窟窿,里面立马冲出许多寒光。 几人对视一眼,纵身跃下,皆被石台上插着的九十九口宝剑震惊了片刻。接着又往剑场后的石室一看,上面刻着一副对联: 剑生剑死谁懂我痴,辱我赞我不减我狂! 下面又一行小字:剑痴沈莫之墓。 各中细节与信中所写都无出入,缘妙大师叹道:“谁能想到这沈莫先生竟然真的将他的墓挖到了咱们小苍山里,我等在寺中修行数十年,竟然也一无所知! 苦厄神僧说道:“这位施主是数百年前的人物,你我不知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细想起来却是心惊,若非有这般机缘,倘若叫别人先知晓,必然给寺里引来一场血光之灾!”说着,又转头对白诺城谢道:“能避过此祸,一来是仰仗那位无名侠士的信,二来也靠白庄主有君子之风。白庄主,我这寺中并无练剑之人,这些兵器还是按照信中所说,由庄主带走吧!” 想了想,白诺城也不再推辞只能应下,转身对左岸霄吩咐道:“按信中密道,将宝剑全部封箱装好,今夜就押送回庄!” “是”左岸霄立马转身离去,不到半柱香时间,便领着庄内弟子将九十九柄宝剑运出大墓,过后又将沈莫的骨骸移出到墓外埋了,将里面的字迹全部抹去,一口气封死堵严,这才了结。 文殊院内,缘明大师笑道:“当初在昆仑山见白庄主的天墓杀剑之中暗藏死意,本欲请庄主来寺内,贫僧帮庄主解去剑中死气、心中戾气,不想才过数月,庄主竟然悟出致死而生的剑道,贫僧真是佩服!” 白诺城笑道:“大师善心佛性,晚辈也是感激不已。” 缘妙大师说道:“若说起来,白庄主与鄙寺着实渊源匪浅,去年我师弟缘觉死在姑红鬼手中,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出家人本不该生恨寻仇;不过她造孽甚多,最后竟然还是丧命在白庄主手中,说不得也算是为我那师弟了了一段恩怨,日后庄主有什么用得上鄙寺的地方,还望不要客气!” 白诺城仔细一想,果真如此,便笑道:“好,大师如此说,晚辈就不客气了。晚辈当年被姑红鬼陷害,在眉庄造下杀孽,还请大师帮我点一盏长明灯,告慰亡灵!” 缘妙大师点点头,道:“好说,贫僧明日便办!” 白诺城告谢,转头看天色已晚,便辞别几位高僧,连夜亲自押送宝剑回了天墓山庄。 刚刚返回天墓山庄,吩咐左岸霄派人挖了密室藏了宝剑,弟子们就来禀报说渡明渊有弟子前来,已足足等了整整三天三夜,白诺城叫来一看,竟然是阿吉。 白诺城问道:“阿吉,你怎么来了?” 阿吉跪在地上,答道:“小师叔,纵横剑找到了!还有……还有……”阿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知为何,白诺城的心却陡然一紧,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捏住,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许久才颤声问道:“还有什么?” 阿吉一头磕在地上,说道:“还有半幅尸骸!” “轰”白诺城猛地站起来,登时震碎了木椅,脑中只感觉一道惊雷闪过,突然一步跨出抓住他的衣襟将阿吉提了起来,怒吼一般的问道:“你说什么?” 阿吉立马吓的脸色惨白,哭着答道:“回禀小师叔,一同找到的还有半幅尸骸!” 白诺城手一松,阿吉摔在地上,白诺城双眼无神傻愣愣的发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的!”许久,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抓着阿吉就飞出了天墓山。 整整两日,白诺城施展轻功一刻不停地提着阿吉冲往渡明渊,第二日黄昏两人就到了渡明渊,白诺城直接提着他进了正殿,里面只站了两个人,叶郎雪和弯弯。 大殿中央,地上铺着一块宽大的白布,白布上放着一柄剑和只剩上半身的尸骨,剑是纵横剑,寒光犹在,尸骨上裹了一身破破烂烂、已经发旧发黄的红色衣衫,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纵横剑,肱骨又细又长……白诺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走路也颤颤巍巍,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太白山,了忘峰,林笑非说道:“师弟,弟妹自刎了,自刎后,她说她罪孽深重,死后不堪入族墓,遂抱着你的纵横剑自沉于涛涛碧怒江!” 青州,芦风细谷,柳琴溪说道:“若是我突然消失无踪,让你一辈子也寻不到,你,是不是会比这一剑还要痛苦?” 满身是伤地躺在竹筏上,柳琴溪看着他,眼中含泪,说道:“好好活下去,忘了我吧,我也不恨了,只是真的回不去了!” 白诺城猛烈的摇着头,自言自语:“回不去了,死了,死了,她是谁?她是谁?啊……”突然,他双手撑地怒吼起来,那模样,就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他狂吼着,直到声音沙哑,直到内力也耗尽再也发不出声音。再抬头一看,白骨生肉,青丝如瀑,漆黑的眼窝里长出了明珠,片刻后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冲着他嫣然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里仿佛斟满了美酒,嗔道:“喂,呆子,你看什么呢?呵呵,怎么,被姐姐迷住了?”白诺城突然跪着上前两步,一把抱起那半幅尸骨,失声痛哭起来…… 一时间山崩海裂,一时间百花枯萎,一时间诸事皆休,一时间万念成灰…… “白大哥!”弯弯捂着嘴也哭了起来,泪珠打湿了衣襟,她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叶郎雪拉住,对她摇了摇头。 也不知白诺城哭了多久,他突然将亘古剑插在堂中,说了一句“不要跟来!”就一把抱起柳琴溪的尸骨发足狂奔,跑过演武台,跑过熟悉的下山的路,沿着当时柳琴溪骑马来的山道,拼命的狂奔,他要去芦风细谷,他两次在那里见过柳琴溪,他无从解释,想必那是她的魂,说不定去了还能活过来…… 叶郎雪自然知道白诺城的用意,他要换剑,愣在堂中,他几次想追却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芦风细谷和渡明渊,一个在幽州,一个在青州,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白诺城却不知疲倦。下雨了就脱下衣服包裹起来再跑,夜间山路难寻,就抱着尸骨痴痴的坐着发呆,沿途路过的人见他抱着半幅森白的尸骨狂奔,都吓得远远避开,说是个疯子。 整整五天五夜,白诺城已抱着那半幅尸骨回到了芦风细谷,伊人湖畔。夜色微凉,芦花飞舞,芦风细谷里寂静无声,此时天地,独他一人! 坐在湖畔,白诺城抱着尸骸自言自语:“我们说过,日后在这里结草为庐,相守一生,我回来了,一直在这等着,你怎么死了?”突然,他抱着尸骨站起来,冲天怒嚎:“柳琴溪,你给我出来!” 五天时间,渡明渊弟子寻回纵横剑和柳琴溪骨骸的消息飞速传开。天墓山庄庄主白诺城现身渡明渊后,许多人见他抱着尸骨狂奔,从此后,便了无音讯,消失无踪。 还是那颗枫树下,又站了一条人影,美如月华,目若秋波,眼中波光粼粼,如西湖水面摇曳的月,竟是“柳琴溪”。 她远远的看着谷内,白诺城抱着半幅尸骨痴痴发呆,痴痴等待,心中又痛又悔。她说最苦不过相思,最恨不过负心人!此时却再也恨不起来…… 第二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十洲海云边,将心岛,如玉的白色宫殿里坐着丰神如玉的人,一身紫衣青蟒袍,年过不惑眼角却没有一丝皱纹,面色沉静,不喜不悲。他坐在首位,傅霄寒和薛岳站在殿内,他二人身前又躺着两个人,白关和萧柏庐,白关是因为重伤而奄奄一息,萧柏庐却是因为吓瘫…… 聂云煞柔声说道:“老三,你我二十几年不见,就没话跟我说?” 白关依旧垂着头,不敢看他,说道:“宫主,属下罪孽深重,无话可说,请宫主杀了我吧!” 聂云煞又问道:“夫人在哪?” 白关摇了摇头,说道:“我和夫人分别后,就再也没去找过她,我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聂云煞也不发怒,看着他再问:“你的伤势很重,我可以救你,你想活还是想死?” 白关突然惨笑起来,说道:“白关罪孽深重,不敢劳烦宫主耗损功力,林浪夫的人还在盯着,宫主必须时刻保持全盛修为!”接着他突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聂云煞说道:“宫主,属下前半生蒙您照顾器重,可惜属下尚未报恩就已叛门,属下本无脸见您,但今日既然回来了,属下就将一世的修为尽数还给宫主!”说罢,身躯猛的一震,本已是风中残烛,瞬间熄灭…… “啊?”旁边的萧柏庐吓的惊叫一声,立马跪下来求饶:“刀皇饶命!” 聂云煞叹了口气,对傅霄寒等人说道:“夫人当年的故人已死的所剩无几,今日本宫不想再杀人,放了他吧!”说罢,座位上已无人影。 傅霄寒与薛岳两人对视一眼,便提了白关的尸首和全身哆嗦的萧柏庐出了大殿…… 许久后,两人站在一片陵园中,身前已多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着“白关之墓”四个字。傅霄寒断臂已续,看着新坟问道:“他真的化名犂星去天墓山庄做了护卫?” 薛岳认真地点了点头,也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傅霄寒沉思良久,又说:“记得当年你我追踪白关和夫人,就是在柳城断了线索!” 薛岳点点头,记忆犹新:“我记得。” 傅霄寒又道:“当时我们查了几乎所有地方,现在想想却漏了一处,就是那做小城唯一的妓院——烟雨楼!因为……” 薛岳又点点头,接下话,说道:“因为夫人是女人,还是不一般的女人,平生最恨妓院花船,她说这些地方都把女人当成了畜生。所以我们十洲海云边,至今也是全天下唯一没有青楼花船的地方!” 傅霄寒说道:“如果我没记错,当初姑月情的信中所说,那个白诺城就是她在柳城城外遇到的,而且还出生于烟雨楼!” 薛岳这次却摇了摇头,说道:“真正的白诺城已死在她的手上,天底下没有这般荒诞不经又奇巧无比的事!” 傅霄寒皱着眉头,说道:“若是以前,我也会这般想,可现如今却不得不怀疑。按照你查到的信息,当初眉庄之事以后,便是莫承允派了他弟子去接白诺城,莫承允之前与他素未谋面,更无交情可言,为何他会冒着声名受损的风险去护他?先是有这一庄,而后老三竟然偷偷去给他做护卫,一路忠心扶持,这不是一句他用了白诺城这个名字就可以解释得通的。” 薛岳沉默许久,才问:“所以,你担心是狸猫换太子?” 傅霄寒点点头,说道:“你我都知道夫人是绝不会去妓院的,但是你也别忘了,当时的夫人不仅是女人,更是一个即将临盆的母亲!” 薛岳听了,猛地一惊,叹道:“是啊,女人可以固执,但母亲却不会!”想了想又道:“按你的猜测,若是当年夫人躲在烟雨楼产子,而后强行跟那女人换了孩儿,把那女人逼疯了。十几年后,姑月情查到白关的线索,抓了那个换来的小孩儿,中途却遇到了真的太子,而这个太子后来居然还换成了那小孩儿的名字,闯荡江湖,你觉得这样的故事不可笑吗?” 傅霄寒听了,只笑道:“这天底下荒诞可笑的事还少吗?关键是,如今你我的剑已经杀不了他,所以就让谣言杀他吧,要知道谣言杀人,很多时候比刀锋更狠!” 薛岳看着他,心里直有一股寒流涌上,冷笑道:“我突然觉得你上次应该杀了他,你的谣言,比你的夜雨剑还要毒辣,你投下的这颗石子,不知道又要引起多大的波澜!”想了想,又道:“不过谣言归谣言,查还是要查的,消息传出去之前,派人去柳城把知情的人都处理干净!” 傅霄寒点头道:“放心,我清楚怎么做。” …… 半个月之后,芦风细谷,伊人湖畔也多了一座小小的坟墓,青木做的墓碑,散发着清香,墓碑上刻着几个字:白门柳氏琴溪之墓!落款无人,只留一滴血。 从此江湖中再没了白诺城这个人,只有一个戴着芦花面具的男人,取名:悲骨画人!有人说,当剑快到一定程度,或许孤独就再也追不上,心也来不及痛,因此他又挑战了许多高手,此时他正站在一座两层木楼前,楼前有一汪清潭,空无一物,屋后有一片梧桐,寂静无声。 这里是梧桐雨庐,屋檐滴答,楼外站着一个人,冷如水柔如风,他叫黄易君,隐踪侠录排名第一的黄易君,那个眼中只有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的黄易君。 他无门无派,但他手中秋水剑却曾经让七个得罪他的门派最后变成无门无派,剑很快很美,人也很执着。他曾追求顾惜颜,顾惜颜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等他的梧桐雨庐有了两样东西,便可以下嫁,分别是潭水里养出两条黑白阴阳鱼,梧桐林落下一对紫青鸳鸯鸟…… 黄易君冷冷的看着悲骨画人,皱眉问道:“我们认识?” 悲骨画人说道:“现在认识了。” 黄易君笑道:“可惜你不是女人,为何找我比剑?” 悲骨画人说道:“我有个朋友说过,一个人死去之后,或许能在别人身上找到她的一些影子?虽然可惜你也不是女人!” 黄易君点了点头,说道:“有趣,有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悲骨画人说道:“比剑!” 黄易君沉思片刻,又问道:“她的剑法有我高?” 悲骨画人说道:“怕是没有。” 黄易君又笑了笑,再问道:“你知道我剑法有多高?” 悲骨画人摇了摇头,反问道:“能有多高?” 黄易君笑道:“三四层楼那么高。” 悲骨画人皱眉,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梧桐雨庐,说道:“你的梧桐雨庐只有两层!” 黄易君笑道:“所以我比世人看到的还要高一些!” 悲骨画人摇了摇头,两人同时拔剑,秋水轻柔,微凉,如芦风细谷的夜风。两人拔剑在风中穿梭,两道残影伴着精铁碰撞的声音在空中交错纠缠,快到分不清你我。突然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落地。黄易君看着悲骨画人,此时心中已有了几分看重,说道:“如此下去,你我分不出胜负!” 悲骨画人点了点头,看着梧桐雨庐后面被剑风震得树叶飘飞的那片梧桐林,突然划出一剑,剑气瞬间穿透雨庐劈在那片梧桐林中,梧桐林瞬间寂静,最后一片落叶着地,登时化为齑粉。黄易君仔细看了看剑气穿透的雨庐,竟然丝毫未损,连剑痕也没有。 心中震惊不已,手中的剑已经开始颤抖,犹豫片刻却突然收剑入鞘,抱拳道:“佩服!” 悲骨画人摇了摇头,说道:“人外有人,楼上有楼,虽然我没看见,但我知道你的秋水剑还留了两招!” 黄易君并不否认:“我说过,我比世人知道的要高上两三分,阁下是来比剑,不是来杀人,犯不着!” 悲骨画人说道:“所以你那两招,出剑必杀人?真想看看。” 黄易君笑道:“若是你哪天喜欢上顾惜颜,或者她喜欢上你,或许可以让你见见!” 悲骨画人笑了,说道:“那怕是此生无缘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人已走远,黄易君手中的秋水剑还在颤抖,嗡嗡直响…… 柳城,小城,人不过数万,主街不过纵横。 纵横交汇之处,烟雨楼可算是黄金地段,不过地薄人少,再好的地段,日子久了也没有多少生意。不过今日的老板闫妈妈却格外高兴,因为有人包了场,桌上满是金银,金光闪闪直勾着她的心。 桌对面坐着位青秀俊朗的年轻公子,不找姑娘不喝酒,只笑着跟她和姑娘们打听消息,又是那个叫白诺城的小子的消息,以前叫九流。闫妈妈乐开了花,心中只想:“这小鬼跑出去,不曾想竟然闯荡出了这样的名头,上次有人来打听出手就够阔绰了,这次更是不得了。那小子,真是烟雨楼的福星,小财神!” 此时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凑到那公子身前,笑道:“韩公子,那个白诺城,哦不不,以前他在这叫九流,小时候就不安生,成天的不是打架就是偷钱,还跑了好几次。” 那韩公子笑道:“还有这等事,不知那九流是哪年哪月出生,他那个死去的疯母亲是一开始就疯了吗?”说着,又给桌上放了一锭金子。 那小女子两眼放光却不敢拿,她年岁尚轻,并不知情,只能转头都看向老板。那闫妈妈回忆片刻,清了清嗓子,说道:“若我没记错,该是景成三十三年,七月生的。他那母亲,倒也不是一来就疯了,否则我也不要啊,说起来她以前也是官家小姐,只是后来老子得罪挨了刀,她才卖身到了我这。开始也是极为聪明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活脱脱是一棵摇钱树,哪知后来不知跟哪个负心汉有了身孕,才刚刚生下孩子两天就疯了,想必也是气那负心汉再没出现,打从那以后,九流稍微大点,不是打就是骂,从没断过!” “哦?那当年给她接生的稳婆可还在?”那公子又问。闫妈妈笑道:“哎哟哟,哪里还能在,那老人家七八年前就死了。” 那公子眉头一皱,又问:“当年九流出生时,你可在场?” 闫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哎哟,我的韩公子,这青楼里的姑娘怀了孕,又在这生子,前前后后得一两年白吃白喝,我气都气不过来还要伺候她生孩子呀?别说我,除了那街口接生的老人家,再没人进过她那房子的,晦气的很!” 那韩公子忍了一口气,又拿出一锭金子再问道:“当年除了她,可还有别的陌生女人在这里生孩子?” 闫妈妈愣了半晌,摇头道:“没有,良家妇女谁来咱这地方,更何况来这生孩子,不怕倒霉一辈子哟?”听完,那韩公子冷笑一声,说道:“好,我问完了!” 闫妈妈和一众女子顿时松了口气,心想可算是完了,眼睛只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金银,生怕他反悔,闫妈妈小心翼翼问道:“韩公子,那这些……?”韩公子大笑道:“自然都是你们的,生没带来,死,却可以带去!” 那些女子一窝蜂正在抓金子,韩公子却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软剑,烟雨楼登时响起一阵惊叫哀嚎,片刻后就再没了声音,因为大火已把她们和金银熔在了一起…… 足足一个多月,江湖再没有白诺城的消息,却另有一个关于他的消息如风卷残云般席卷武林,甚至朝堂。那就是白诺城极有可能是当今陛下和刀魔聂云煞之妻神医圣手唐伊伊的私生子,当年陛下陈煜与唐伊伊的那段风流韵事,普天之下人尽皆知,不过却只能是私底下最隐秘的笑谈,却无人敢当众谈及。 话说景成三十二年,刚刚入春,原本一向健朗的陛下突染重病,满京城的太医束手无策,最后剑圣林浪夫突然举荐了鬼医闻人羽的关门弟子唐伊伊。当时,朝廷与海云边剑拔弩张,是战是和却拿捏不定,文臣武将整日争论不休。剑圣期望以此为契机,化解局势,陛下也亲口许诺,若是唐伊伊能治好他的病,他有生之年绝不攻打海云边。 唐伊伊领命入京,整整四个月,为陛下分析病情,甚至亲自试药,最后陛下病情好转,唐伊伊返回十洲海云边。哪知后来却被聂云煞发现两人竟生出私情,景成三十二年十月二十八的黄昏,聂云煞突然率领扶幽宫十三位高手杀入皇宫,皇城几百名大内高手,竟然无人可挡他一刀,当晚,居住在皇宫乃至皇城所有的皇室宗亲,上至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下到太监宫女、大内侍卫无一活命,六百年皇宫也被姑红鬼一把火烧了大半。陛下仓皇逃至皇陵,聂云煞这才被守陵的太宗十剑士给拦了下来,双方大战一场不分胜负,为躲避其它扶幽宫的高手,陛下逃出京城,这才在滴云观遇到了前来救驾的八大门派,剑圣率领八大门派的高手组成古道神盟,共抗扶幽宫,历经整整两月血战,才彻底将扶幽宫驱逐出中原。聂云煞带来的十三名高手死了七个,八大门派中离忘川的掌门袖林仙子受辱死在段九麟的掌下,十洲海云边从此与中原彻底决裂! 大战以后,唐伊伊在白关的帮助下逃出扶幽宫,一躲数十年,再未现身,后来才从扶幽宫传出消息,说唐伊伊离开时已有身孕! 也不知是否是老天怪罪,从那以后,陛下虽然年年命人选了许多秀女入宫,却再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眼看天下将成无主的天下,这些年不少封疆大吏或者手握重兵的大将,哪个不是野心勃勃,单从当年各方挑起天道令之争,死伤无数就可见一斑。这些年之所以还没彻底大乱,一来陛下还健在,藩王守将还有些忌惮;二来江湖虽牵扯其中,剑圣却也健在,他不说话,江湖各门各派也不敢乱动。不过任谁都在等,在拖,陛下和剑圣总有死去的一天,那时天下无主,江湖亦无主,各方势力瓜而分之,抢多少城池州郡,全看手段。故而,这些年来私底下一边招兵买马,一边笼络江湖势力,培养护卫杀手,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如今却突然冒出这么个好像是皇室正统的白诺城来,若是假的也就罢了,万一若是真的,一旦被陛下招回皇宫,名正言顺赐了身份,到时谁敢动手便是造反!故而,这道消息一传出,天下就已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世间有两种消息往往传的最快,一种是惊世骇俗的消息,第二种是八卦他人是非恩仇的消息。恰好这个消息同时满足了这两种特性,惊世骇俗,八卦是非,而且八卦的还是当今陛下和聂云煞之妻的风月是非。不过仍旧听着多,信者少,原因很简单,当年眉庄惨案前柳方悟就调查过白诺城的身世,他出生于柳城烟雨楼,本名叫九流,如何今天又变成了皇室后裔? 但之后不久,另一则消息又传遍江湖,那就是扶幽宫原本排名第三的高手白关已经被抓,而且已经负罪而亡。死前他亲口说出了白诺城的身世,甚至还说出了他的另外一个秘密,那就是他之前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天墓山庄白诺城的贴身护卫犂星先生,这个消息却并非是空穴来风的虚言,因为已经被鹿鸣阁的神医萧柏庐证实,同时柳城也传来消息,柳城烟雨楼已经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两则消息几乎同时传出,听者只感觉脊背生凉,十分中已有了三分相信… 第三十章 寡家孤人,殊死一战(上) 谣言满天飞,这消息自然也传入了白诺城的耳中,此时他站在芦风细谷、伊人湖畔,身前是柳琴溪的墓。他双眼布满血丝,已三天三夜没睡觉,他很清楚那个真正的白诺城已经死了,是他亲眼看着死的,可是他却解释不了白关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最后甚至乔装潜入天墓山庄,对他忠心扶持,他的头又开始疼了,就像当年姑红鬼设计他的时候,就像前不久知道柳明旗和温静霜,这次又是谁?他自然知道是谁,白关一死,消息就传了出来,恨他入骨要置他死地者,非扶幽宫莫属! 但是可以为他解释的人已经不在了,姑红鬼死在他的手上,白关已经丧命扶幽宫,当年知道此事的只有唐伊伊,可惜她已二十多年没再现江湖,茫茫人海哪里去寻?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白诺城,他自然知道这个谣言会给他给天墓山庄带来多大的灾难,此时真感觉自己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打翻击沉…… 他的剑再快,又怎能快得过谣言,在锋利,也不及命运!可是此时他只能练剑,手中是纵横剑,握着它就如同牵着柳琴溪,他闭着眼在芦风细谷里翻飞,芦花如雪,剑气纵横却毫无章法,真气时散时收,大有走火入魔之势! 这时,突然只听耳边有人在说:“你来,你来,我在碧怒江,等你!” 他突然睁开双眼,收剑入鞘,纵身飞出芦风细谷,直向碧怒江掠去…… 两岸悬崖峭壁,他贴着江面飞行,脱了靴子,双脚在水面划出长长的水迹,心中只想着不知哪处是柳琴溪被打捞起的地方。半日,突然又见到了那座江上的风雨情楼,白诺城只叹一句“有缘”,便赤足跃上夹板。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惊了一跳,更巧,正是莲心:“呀,白……白公子,你怎么在这?” 白诺城问道:“我那间房子可还留着?” 莲心见他眼圈发黑,双眼发红,布满血丝,有些害怕,忙点头道:“留着呢,秦坊主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给您留住!” 白诺城皱眉问道:“秦坊主走了?她去了何处?” 莲心脸上发红,眼中带泪说道:“您的那个传言传的满天下都是,秦坊主听了急的不行,当天就变卖了风雨情楼,花钱请了几个懂武功的酒客去天墓山找您了?” 听完,白诺城顿时愣在船头,如同泥塑了一般,心中却如同翻起了惊涛骇浪,许久才说道:“我知道了。”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全部递了上去,说道:“莲心姑娘,你把银票收好,等秦坊主回来就说让她把风雨情楼再买回来!” 莲心犹豫片刻,接过银票贴身藏好,又问道:“如今听说许多门派和杀手都往天墓山去了,秦坊主若是在那,还能活下来吗?” 白诺城突然笑道:“放心吧,会的,她会活下来的,你在这等她!”说罢,转身就飞出了风雨情楼,大笑着向天墓山掠去…… 如今的天墓山早已是风声鹤唳,白诺城已失踪一月有余,江湖又突然传出这样的留言,便是不用打听,也知道此刻有多少杀手和依附于那些势力的江湖门派正在赶来,大战在即。屠狂南和左岸霄匆忙调度,增加岗哨,在山中多设暗器、陷阱。 突然,一条人影掠入殿内,两人转头一看正是白诺城,皆是大喜过望。白诺城刚刚坐下,立马吩咐道:“屠狂南,集合所有弟子,殿前集合;左岸霄,整理山庄财物,同时带人将那九十九口宝剑全部挖出来!” “是”两人一愣,立马领命离去。两人做事极为利落,不过一炷香世间所有弟子均已聚齐,平时江湖中难得一剑的宝剑在殿前摆了一大片。百十名弟子看的震惊不已,早已垂涎三尺,白诺城运功说道:“如今四方强敌来袭,天墓山庄已非久留之地,坚持一个月还留在山庄的弟子,白诺城在此谢过了,这里有几十口宝剑,每人可任选一把,再到左岸霄长老处领黄金五十两,今夜就离开天墓山庄!” 闻言,一众弟子和屠狂南等人都以为他在说笑,反应过来,台下顿时乱做一团,屠狂南第一个忍不住开口:“庄主,我等敢留下来,都是忠心于您的,如今强敌来犯,我等岂能在此时离开?” 台下弟子立马跟着应和,白诺城冷声说道:“从今日此时起,天墓山庄就此解散,我与诸位各奔东西;明早,谁还敢留在山中,别怪我剑下无情!” 说罢,转身一剑劈出,正殿轰然倒塌,烟尘未散,白诺城人已不见…… 天墓山庄的弟子一夜之间走了大半,便是还有十几个想留下来的也被左岸霄一一劝离。直至寅时,等其它弟子全部下山,两人才缓缓敲开了白诺城的剑室,屠狂南低声说道:“庄主,弟子们都已经下山了;我二人……想留下来!” 白诺城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你们帮不上忙,不必枉送性命,如今的我也保护不了你们。若有一天,我的剑,再不惧世间恩怨,你们,就回来!”接着给二人递上一本秘籍,一封信说道:“左岸霄,我知道你想练剑,这本秘籍记录的是天墓杀剑,包括我所有的感悟,现在交给你,如今天下各剑派中,天一剑窟最有底蕴,且群龙无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你可以去那里;这封信,屠狂南你带着去中州再打开,去帮我做一件事。” 屠狂南颤抖着接过信,问道:“庄主,那你呢?” 白诺城笑道:“我还有些恩怨没了,犂星先生的仇也没报,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另外,这次你们下山帮我找一个人,她叫秦且歌,是个乐坊的老板,三十出头,左边眉梢有一颗痣,她现在应该在来天墓山的路上,找到她,保护她离开,你们就可以走了,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命令,去吧!” 屠狂南和左岸霄两人对视一眼,沉默良久,才躬身见礼,退了出去…… 白诺城缓缓闭上双眼:“母亲,师傅,柳琴溪;我,要陪你们来了!” 通往天墓山的道路早已拥挤不堪,密密麻麻全是江湖人,其中以昆仑为首,昆仑又以快剑柳习风和丁冕为首;除昆仑外,巨剑门,青云门,归云洞等七八个门派都已来人;其它叫不出名字的江湖人,更是不计其数;秦且歌的马车混在人群中,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乌泱泱的江湖人,心中越是怕,越是担心…… 渡明渊,叶郎雪一身白色素衣,持剑而立,望着演武场上数十名整装待发的精英弟子,转头对傅青画问道:“到齐了吗?” 傅青画点头道:“回禀掌门,齐了,随时可以出发!” 叶郎雪运功喝道:“出发!” 傅青画锵的一声拔剑,喝道:“出发,为小师叔助阵!”说罢,纵身随叶郎雪跃出,一众弟子也都拔剑跟上。 然而众人刚刚下山,却被一个人拦在山脚,那人一身青衣,眸似秋水,手中握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三尺剑。叶郎雪皱眉问道:“阁下在此阻拦,与我白师弟有仇?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与他素未谋面,更无仇怨!” 叶郎雪皱眉又问:“与我有仇?” 那人轻笑道:“谈不上仇,只听说阁下最近与顾惜颜常有书信往来?” 叶郎雪略惊,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梧桐雨庐,黄易君?” 那人点点头,叶郎雪说道:“今日在下有事,可否改日再战,我想你也不差这几天!” “可以” “多谢!” 黄易君却仍拦在路上,又道:“我可以等,我也确实不差这几天。不过,我的剑等不了,你去了也未必能活过这几天,与其死在别人剑下,不如死在我的剑下!” 剑鸣嗡嗡,叶郎雪面色已冷,对傅青画吩咐道:“你带弟子们先去,我随后就到!”傅青画犹豫片刻,应诺道:“是,所有弟子跟我走!”接着便领着一群弟子,绕过黄易君一路疾行,黄易君看也不看并未阻拦。 两人同时拔剑,七十二式纵横剑已变为千秋纵横剑,秋水剑也终于使出最后两招…… 太白剑宗,林笑非看着拦在门口的柳明旗,已有些微怒,说道:“舅舅,我师弟有难,这次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前去的,还请您让开!” 然而柳明旗却依旧堵在门口,纹丝不动。身旁的温静霜见两人互不相让,僵持已久,早已急不可耐,连忙拉住柳明旗的衣袖,说道:“舅舅,你就让开吧,这次你再不让夫君前去,他会怪咱们一辈子的!” 柳明旗突然叹了口气,竟然哭出声来,说道:“傻丫头,你知道那白诺城是谁吗?” 林笑非和温静霜见他突然老泪纵横,都是一惊,温静霜说道:“当然知道,他不也是剑神前辈的弟子,夫君的师弟吗?” 柳明旗冷笑一声道:“那是之后的事,他之前是渡明渊的弟子,他的未婚妻是柳琴溪,你的表姐!你现在可知道,你父亲当年是死在谁的手上了吗?” 温静霜扑通一声,吓坐在地上,脑中思绪万千说道:“当年爹爹陪舅舅去给表姐贺喜,却被她未婚夫所害,白诺城是表姐的未婚夫,那他……”柳明旗接口说道:“对,他,白诺城就是你的杀父仇人;是你唯一恨在心底的大恶人!” 温静霜的脸已吓的惨白,毫无血色,目光呆滞;林笑非也震惊的呆在原地,久久不语,过了半晌才突然问道:“舅舅是何时知道的,是我与霜儿成亲之后,还是……” 柳明旗冷哼一声,说道:“林笑非,你以为舅舅如此歹毒,一早就暗设这离间计?舅舅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对,我一早就知道你与白诺城的关系,但是自从见你对霜儿一往情深,霜儿又离不开你,再大的仇怨,老夫也一个人忍下了。你自问这一年多,舅舅可曾让你去陷害白诺城?若不是为了霜儿,我今日也不想拦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她父亲在天之灵?舅舅不期盼你去杀他报仇,但舅舅也求你不要插手,你师傅也说此事干系重大,太白剑宗不出一人,你已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再随心所欲了!”说罢,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跪如同一道惊雷击中林笑非的心间,他突然全身猛烈颤抖起来,“啊”接着大叫一声,一剑破开屋顶,冲天而起掠了出去…… 瀑布尽头,马车已无法通行,周围的江湖人见她一个孱弱女子竟然也上天墓山,都出言取笑:“哟,现在这弱女子都想去杀人领赏钱?还是你跟那白诺城有仇?不过看你这娇滴滴的样子,去也白去!” 这时,又有一个好事的汉子不怀好意地在秦且歌身上看了两圈,坏笑着说道:“呸呸,谁说去也白去,我看这位小娘子才是最厉害的高手,还该打头阵,今夜爬山天墓山就把她送进去,只要她施展一夜,保管那白诺城双腿发软,明天还提什么剑,哈哈!”闻言,人群中顿时一阵坏笑。 “大爷的,你们狗嘴里说些什么?”原本被花钱雇来的几个酒客早已看不过去,出拳就打,然而他们虽识风月情曲,功夫却粗浅不已,三两下就被打翻在地。吓的秦且歌俏脸惨白,这时只见两道黑影闪过,接着就听见几声清脆响声。方才发笑的几个男子,脸上一红,伸手一摸火辣辣的疼,竟然都挨了一巴掌,定睛一看,秦且歌身边已站了两个陌生男子,自然是左岸霄和屠狂南。 最先出言的男子,一步踏出骂道:“哪来的混蛋,敢招惹我们兄弟盟,你找死不成?” 屠狂南看也不看他一眼,对秦且歌抱拳问道:“敢问姑娘可是秦且歌,秦坊主?” 秦且歌一愣,点头应道:“正是奴家,不知少侠是?” 屠狂南笑道:“我二人都是天墓山庄白庄主手下,我是屠狂南,他是左岸霄,我二人是奉庄主之命,来保护秦坊主离开的!” 秦且歌听了,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摇头说道:“不用不用,二位少侠武功这么厉害,还是赶紧去帮白公子吧!” 屠狂南正要说话,人群却已围了上来,那男子拔剑喝道:“我倒是谁,原来是白诺城的同党,你敢出来不怕死吗?” 哪知话语刚落,又是一声清脆响声,他另外半边脸也挨了一记耳光,这时又落下来一条人影,他却怒不起来,原来来人竟是个绝色佳人,花无人瘦,人比花娇,如此风华绝代,整个江湖唯有顾惜颜一人,只见她看着那男子说道:“我是顾惜颜,要报仇来昆仑找我,现在,都给我滚!” 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江湖第一美人,昆仑第一高手竟然也出现了。见她容貌虽美,人却不善,也不敢再留,都灰溜溜的退走。秦且歌也被顾惜颜的容貌惊了片刻,连忙躬身见礼,说道:“多谢姑娘出手!” 顾惜颜盯着她,问道:“你丝毫不懂武功,来此天墓山为何?你与白诺城是什么关系?” 秦且歌面色微红,说道:“白庄主是我风雨情楼中的酒客,对妾身多有照顾,前日听他有难,特来看看!” 顾惜颜沉思片刻,又看了看她微红的脸,冷笑道:“没想到他还是如此风流人物,既然如此,死了就死了吧!”说罢,再不停留,转身就掠出了天墓山…… 秦且歌一愣,对屠狂南问道:“这位姑娘是?” 屠狂南摇头道:“她是庄主的对头,走了也好,秦坊主,我们先下山吧,不仅姑娘去了并无助益,便是我二人也丝毫帮不上忙,此地鱼龙混杂,不宜久留!” 秦且歌咬着嘴唇沉思片刻,只能点头应允,下山路上不知回了几次头…… 天墓山巅,白诺城迎风独立,微闭着双眼。 山中的吵杂声已越来越近,他已感应到几个熟人,昆仑的柳习风,丁冕;湘王府的高手;流星半月阁的少阁主李庸,还有暗影楼的掌门戴相澜,他虽然隐藏在山林间,又尽量遮掩了气息,但终究逃不出心剑的感应,白诺城心中冷笑:“铁算盘,这次你又受了谁的指使,收了多少好处,带这么多杀手过来?” 涌进庄里的都是江湖上的普通货色,真正的高手杀手在林间,庄外还有很多门派在观望,天一剑窟,通古剑门,离忘川;太白剑宗和渡明渊却无一人来,白诺城心中微凉,暗自冷笑。林笑非也没来,或许被柳明旗绊住了手脚,不免有些担心。不过转头一想,心中全是自嘲,孤家寡人竟然还担心别人有家有室有门有派有师傅的剑君子,岂不可笑? “嗖嗖嗖……”突然两旁的密林中射出一片密密麻麻的长弩,遮天蔽日宛如箭雨,每只箭都长有一丈八,粗如大腿,是军队才有的特制攻城弩。 白诺城手中纵横剑极速挥舞,瞬间百十道剑气激射而出,将那些长弩尽数劈开,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接着他猛地睁开双剑,长剑指天,运功大喝一声:“要杀我白诺城的,就派出真正的高手来,丁冕、柳习风、戴相澜、李庸如此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出来一起上吧!” 第三十一章 寡家孤人,殊死一战(下) 白诺城话语刚落,只听一道道破风声传来,顿时从林中就跃出二三十人。丁冕和柳习风居首,身后是几个昆仑的精英弟子,李庸站在旁边,但是戴相澜却依旧面蒙黑巾,不敢露出面貌,他身后是七八个同样的黑衣杀手,个个气息内敛,内力极为不弱。 柳习风率先踏出一步,长剑前指喝道:“我说过,你若有负随雨,我必杀你,如今她已成白骨,也该你下去陪她了!” 白诺城笑了笑,又看向李庸,只听李庸说道:“老子的债要儿子来尝,我是来报仇的!”白诺城不明所以,却无心再问,只看向戴相澜,只见他冷笑一声,却不说话,直接拔剑刺来…… 这时,柳习风大喝一声:“结四方荡魔阵!”接着,丁冕和三个其它带来的高手立时飞身跃出,分别守在东西南北四方。流星半月阁擅长掌法,李庸身为少阁主,自然不再话下,登时和戴相澜柳习风等人跃入阵中,此时白诺城已被二十几个高手团团困住。只听柳习风一声喝下:“杀!” 几人同时出手,一时间掌力指力直向白诺城前后后背轰然袭来,剑气纵横直刺命门。 白诺城身子一跃,瞬间化为一道残影,抓住一个破绽,直向其中一个昆仑弟子的腰间刺出,那弟子后背生凉,急退半步往右一闪,瞬间一道指力从他身后刺来,白诺城猛的大惊,丁冕一指天尊急如闪电,立时从他左手手臂擦过,指力没伤到他,却被带起的极速气流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原来这四方荡魔震是互为补充,破绽之后方是杀招。白诺城一着不慎挂了彩,李庸和戴相澜立马扑上,白诺城一剑震开柳习风,纵身一跃竟然凭空接力,反身跃出包围,戴相澜等人扑了个空,还没来得及站定连忙转身防守,白诺城抓住机会连忙劈砍数剑,一剑十三重劲又岂是等闲,瞬间就有七八个暗影楼的顶尖杀手和流星半月阁的弟子就被刺中大腿或者手腕,连忙闪身急退,已无再战之力。 此时戴相澜却无力顾及别人,刚刚挡开两道剑气,身边突然炸起一蓬血花,转头一看右手整个手臂消失无踪,鲜血涌了出来,天墓杀剑,剑神莫承允尚不能挡,他哪能接下,立马惊叫出声:“啊!” “主人!”这时身旁两个手下连忙跃出,将他护在身后匆匆撤离。戴相澜等人退出战场,昆仑和流星半月阁的高手瞬间压力倍增,柳习风的手被剑气震的发抖,丁冕连续使出一指天尊,再雄浑的内力也快要支撑不住,这时只听李庸对着团团围住的其它高手大喝一声:“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杀……”他一声喝下,下方顿时响起了连片的喊杀声,四五十个各派高手提剑蜂拥而上,白诺城见状目光一滞,内力已耗损过半不能再等,突然他划出一个圆,将众人震退,同时纵横剑猛的向前划出,剑尖陡然出现一点荧光,接着“轰”的一声,就好像天上的太阳突然炸裂,顷刻间迸发出一世的光辉,众人眼前登时一片雪白,脑中也是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已经静止,正是至死而生的“雁来羞”! 那白光刹那而逝,眼前又恢复了景色,百十号高手只感觉手臂一阵温热,喉咙随即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手臂也被剑气所伤,皆无再战之力,却未死一人!众人只感觉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再看向白诺城只有十分惧意,再无半点杀气,都纷纷极速惊退。 忽然,又是一轮箭雨射来,白诺城眉头微皱,身子左闪右挪,顺势又落下几剑。不想那些射箭头竟然砰砰炸开,一股火油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白诺城大叫一声“不妙!”剑气在箭身擦出火花,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天墓山庄顿时炸出一个几十丈巨大的火球,白诺城围在中间,极速划出一个圈,烈焰火浪随着纵横剑翻涌流转,突然他断喝一声,剑身猛的荡起一圈气浪,将火焰极速震开,轰隆隆席卷而去。 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道人影穿透火焰樯暮持剑凌空飞来,仿佛一只雄鹰扑下,白诺城一愣居然不闪不避,一剑正中他腰间,来人正是快剑柳习风。此时他脸色大惊,显然也没想到竟然一剑命中,白诺城一把抓住他握剑的胳膊,说道:“当年我是被人陷害,不过眉庄的恩恩怨怨,我已不想再提;而且,你曾经对我手下留情,成全了我。如今我受你一剑,算是还了你的恩情,日后你若再动手,不要怪我剑下无情!”说罢,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猛地甩了出去。 这时突然从身后烈焰外的密林中射来一杆九尺来长的的漆黑长枪,快如奔雷,眨眼及至,白诺城回身扫去,只听当的一声那杆长枪登时被打飞,在空中画了几个圈,同时烈焰外飞出一中年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坚毅,一把稳稳握着长枪,白诺城这才看清枪身上刻着红色的云纹,云纹蜿蜒而上,高处是飞天图,而此人轻功极高,落地又轻又稳,气息内敛几乎感觉不到。白诺城心中略惊,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中的高手。 白诺城盯着他的兵器看了许久,问道:“画天神枪,阁下是昆仑弃子燕英?” 男子点点头,说道:“正是,没想才隐退十余年,江湖又出了这等人物!” 白诺城皱眉说道:“传说你已经战死在断婪蛮海多年,被青华二老联手?” 燕英笑道:“所以那只是传言,而我不想你也成为传言,因此即便你受了伤,胜之不武,我也必须带你首级回去复命!” 说罢,画天神枪猛的刺来,白诺城飞身迎上,纵横剑登时劈下,十三道剑气轰然而至。燕英手腕一扭,枪头瞬间冲起一圈气浪,将十三道剑气瞬间冲散,同时右手猛地推出,画天神枪极速射去,瞬间就点在虚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爆响彻云霄,卷起的气浪将本已被烈火烧过一遍的天墓山庄尽数震塌,如同风卷残云,烟尘滚滚…… 画天神枪被极速弹回,燕英一把抓住,再刺一枪。白诺城快速一闪,同时跨出一步,左手瞬间抓住枪头,提剑便刺。燕英也是久经大战,顺势猛地将画天神枪挑起,将白诺城抛上天空。接着他脚下一躲,立马踏碎几块青砖,也冲天而起! “当当当……”两人在空中边飞边打,白诺城有扶摇登云步,可以凭空接力,几度拔高。而燕英却全靠一身雄浑的内力,白诺城越打越惊,这燕英的内力是他所有见过的人中最雄浑精纯的,便是傅霄寒也有所不及。不过十几息,两人已在空中交手百余招,白诺城历经两轮大战内力耗损过半,方才又被柳习风刺中腰间,血流不止,气势瞬间弱了不少,全屏一口气在撑着。要压垮他,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 燕英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突然变为双手握枪,瞬间一式横少千军过后,枪法已变刀法,画天神枪立马变成了一口九尺长刀。画天神枪余威不减,顺势斜向上撩起,燕英接势陡然拔高四五尺,手中招式登时变化,凌空一枪当头劈下。 这一枪如泰山压顶,气势雄浑,势不可挡。白诺城瞬间被风压震的极速坠落,仿佛流星燃尽光华。突然,脑中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猛的一剑撩起,突然万里长空变的五彩斑斓,一道如彩虹般的剑气冲天而起,直贯九霄…… 燕英眼中只觉百花齐放,五彩缤纷,以为自己眼花,还没再次看清,一道剑气便已冲天而起,迎面杀来。他陡然面色惊变,却已来不及收招格挡,只能内力尽出,狂吼一声“啊”,双手青筋暴起,已用尽全力劈下。 “当”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响彻云霄,燕英抱着画天神枪一脸可怖,已瞬间被打飞落入密林。白诺城一口血喷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杀”庄外的高手愣了许久,不知谁喊了一声,立马蜂蛹扑上,傅青画带着几十个渡明渊的弟子如洪流中逆行的石子,有心却无力。混在人群中,一个劲装蒙面男子格外出众,轻功远超他人,拔剑跃起,眼看剑尖距离白诺城的咽喉只有两尺不到,傅青画惊叫出声:“白——大——哥!” 电光火石之间,剑尖又进一尺,突然一道雄浑的掌力划破长空,一掌将长剑打落,接着一条消瘦的黑影落下一把抱住昏迷的白诺城便再次纵身一跃,仿佛蜻蜓点水,一闪而过,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飞出了所有人的视线,踪影难觅。众人面面相觑,即遗憾又庆幸,遗憾如此多的高手一同出手,几轮大战下来竟然还是让白诺城逃走了;庆幸的是如此大战,竟然没死一人,看来白诺城出剑一直在留手,想想不觉冷汗直冒…… 山间密林,一堆篝火烧的正旺,篝火旁坐着个白发老僧,正是大空寺的缘妙大师。白诺城靠在一棵松树上,仍然昏迷。篝火里的干柴烧的噼噼啪啪直响,缘妙大师又给白诺城输了一次真力,白诺城才慢慢转醒,看了看身旁缘妙大师,连忙挣扎着抱拳说道:“咳咳……多谢大师相救!” 缘妙大师摆了摆手:“无妨无妨,白庄主与我大空寺多有恩情,贫僧自该以礼相报!” 白诺城点点头,又靠在树上看着火堆,沉默许久,突然问道:“大师,晚辈心中有恨,更有疑惑,不知大师能否为晚辈释疑?” 缘妙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但说无妨!” 接着,白诺城便将自己的童年经历和如何遇到姑红鬼,如何化名白诺城拜在渡明渊,以及当年眉庄惨案如何被设计暗害,以及后来怎样遇到柳琴溪,又怎样看到她的尸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许久才问道:“大师,晚辈如今疑惑万千,心乱如麻,不知所见的到底是她人易容,还是走火入魔只见幻象?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甚至现在,连自己是谁竟然都不知道了!” 缘妙大师细细聆听,之后沉默良久才说道:“诸佛灭度已,若人善心软,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若按白庄主所言,庄主尚还与那位柳琴溪女施主有过两日荒唐之情,一夜施药救命之恩,自然不是幻想,只是贫僧见识浅薄,确实不知是那等诡异神妙的易容术或者所谓借尸还魂的方术到底为何!明日,庄主或许可以亲自问下方丈大师;至于庄主疑惑的自己的身世,贫僧且代那位已经故去的白诺城施主问一句,庄主当年换上他的名字,可否真心实意?” 白诺城毫不犹豫,点点头道:“自然如此!” 缘妙大师笑道:“既然如此,庄主又有何疑惑?当年那少年性命垂危,且与庄主素未谋面,竟能慷慨赠药,岂不是大善大菩萨?庄主一则感念他大恩赐药,二则怜惜他年少命薄,如是便换上了他的名字,替他活这一生!今日天墓山庄一战,白庄主剑下留情,不杀一人,岂不是与那位少年遥遥相望、心心相惜?再者,庄主自己也说过,他便是你,你便是他,传言中的那孩子终究逃不过你二人之一,也终究逃不过白诺城这个名字,既如此,是他还是你,又有什么关系?庄主只管疑惑,却可曾想过,若时光重来,当时死的是庄主,留的是他,那位公子若换上你的名字,替你活一世,遇到这等事,又如何处理?是疑惑万千,还是替庄主欣然面对,讨回公道呢?”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缘妙大师三言两语,问的白诺城哑口无言,心中只惭愧地问自己:“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这些又有什么关系?以他的性格,若真是换上我的身份,也定会为我打抱不平一番吧!” 想到此处,他突然发现那个死去的白诺城与他师兄林笑非很像,同样出身名门,同样正气凌然、嫉恶如仇……他时常自愧不如,有时暗暗羡慕! 林笑非酩酊大醉,独自卧于山崖间,微眯着双眼,看着天上云卷云舒。许久,才慢慢站起身来,心中悲戚万分,他自幼跟着莫承允饱读诗书,勤练武艺;至记事起,平生最重情义,如今却情义难两全。 太白以前是他的根,他的家,如今第一次有了逃离的冲动。这里与他已有些格格不入,记忆中太白的剑已沾上了尘土,无关于正义和品德操行的尘土。但仔细一想,心中满是自嘲,如今他也是一样…… 冷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衫,长袖里也鼓起了风,呼呼直响,就像一对巨大的翅膀,随时可以乘风而去。只是回头望去,已有了家人,有了窝。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大空寺内,文殊院中,苦厄神僧正在与人对弈,那人同样须发皆白,一身桃红色旧袍子映衬得容貌有些红润,看起来像个南极仙翁。 苦厄神僧先落一枚黑子,问道:“桃老弟,小林先生拖你前来,可是要带他回桃源?” 那桃姓老翁点头,笑道:“神僧所料不差,老爷确实让老奴带他回去,至于回去后,老爷如何安置或者他有何造诣,皆看个人命运!” 苦厄神僧说道:“天下落得如此乱局,林先生的责任要居一半,如今乱世将近,大战将起,若有一线生机,能抓住就抓住,总比群雄并起,争的天下四分五裂要好些?” 桃姓老者点点头,笑道:“神僧所言极是,老奴定将神僧的话一字一句带回去。”说罢,又落一子。 苦厄神僧看着棋盘,沉思良久又道:“当年先出拜惊仑,再有聂云煞,短短相隔不到十余年,江湖、天下皆已元气大伤,昆仑三圣已死,离忘川袖林仙子受辱而亡,流星半月阁阁主李君碧消失无踪、生死未卜,若再来一战,不仅武林不存,只怕天下也要大乱。请桃瓮回去转告小林先生,老僧寿元将尽,已不能再战,老僧也不愿他再冒险,既已铸成大错,此时弥补,为时未晚。据说武疆王与聂云煞已定下盟约,他取天下,聂云煞要江湖,若到天下、江湖难以两顾之时,那便舍江湖以保天下吧!” 桃瓮身子一滞,知道这话中的分量,说道:“神僧乃是武林泰山北斗,擎天一柱,万万保重贵体;神僧的话,老奴都会带回去的,至于老爷如何抉择,那便不是老奴能妄加猜测的了。” 这时,只听院外脚步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奇骨百变,桃源剑圣 白诺城腰间缠着纱布,跟着缘妙大师走进文殊院中,恰巧见到苦厄神僧与桃瓮正在对弈,此时他二人已站起来相迎。 白诺城躬身见礼:“见过神僧。”接着,又转头看向桃瓮,问道:“这位前辈是?” 苦厄神僧介绍道:“这位先生姓桃,世人多叫他桃瓮!”白诺城闻言大惊,抱拳道:“原来是桃源大管家,八十里桃瓮前辈,久仰大名!” 桃瓮也恭敬做礼,抱拳道:“白庄主见笑了,我就是一个种花的老人罢了。”接着,看了看他腰间的伤势问道:“庄主伤的可重?” “不妨事!”白诺城摇了摇头,缘妙大师上前一步对苦厄神僧躬身说道:“师傅,此次白庄主在天墓山庄大战群雄,甚至最后连昆仑弃子燕英都出现了,庄主却始终未杀一人,实乃不幸中之大幸!”苦厄神僧与桃瓮对视一眼,心中满是震惊,如此险恶之战竟然一人未死,确实古今罕见。苦厄神僧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大善,老衲佩服!”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大师言重了,晚辈当年年轻气盛,在眉庄一时糊涂铸下大错,心中一直悔恨不已,如今只能少做杀孽,以此赎罪。” 苦厄神僧笑道:“阿弥陀佛,回头是岸,大侧大悟!” 白诺城却自嘲道:“前辈过奖了,晚辈不过俗人一个,昨日来时途中,缘妙大师已给晚辈说了佛理;不过晚辈心中却有些执念,还是想弄清楚我到底是谁,我的根又在何处?” 苦厄神僧与缘妙大师对视一眼,缘妙大师点了点头,苦厄神僧说道:“如今知道个中详情的只有神医圣手唐伊伊女施主一人,可惜她已多年不知所踪,确实极难的。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所谓血脉相连,但凡是骨肉至亲,眉宇之间自有几分相似,普天之下见过陛下年少风光的不知一人!” 此言一语惊醒梦中人,白诺城恍然大悟,道:“正是此理,不知神僧可知道这等人物?” 苦厄神僧笑道:“见过陛下少年风光的虽少,倒也有那么几十位,不过想必这些人便是说了,他们各有顾虑,庄主未必也信的。但有一人,却决计不会,此人不仅与陛下自幼相识乃是至交好友,在天下也可谓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白诺城忙问道:“此人是谁?” 苦厄神僧转头看向桃瓮,两人都笑了,桃瓮说道:“正是我家老爷,桃源剑圣林浪夫!” 白诺城闻言,猛的一惊,林浪夫这三个字在江湖中乃是一座无人企及的高峰,或许正是因为几十年无人企及,最后就只剩下敬畏,不由得惊呼出声:“剑圣前辈?” 苦厄神僧点点头,说道:“太白林氏,数百年来诞生了无数高手,也是一方名门望族。剑圣林先生,与当今陛下自幼相识且交情甚笃,若见到他,想必能解庄主心中疑惑!” 白诺城点点头,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想了想又问道:“两位前辈都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见识渊博,晚辈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这世间可有什么易容术,不仅可以改变容貌,还可以改变身高和身形的?” 两人对视一眼,桃瓮笑道:“老夫见识粗浅,却不知江湖还有这等诡异的易容术;不过……老夫却听过一门奇怪的武功,确实不仅可以改变容貌,还可以改变身形个头!” 此言一出,白诺城立马如惊雷划过耳边,急忙问道:“什么武功?” 桃瓮说道:“奇骨百变。” 白诺城惊呼:“奇骨百变?闻所未闻,是什么武功?” 苦厄神僧接下话,解释道:“奇骨百变是暗影楼第八代楼主余青所创的一门奇异功夫,只要内力雄浑练到精纯之时,身形样貌几乎可以全部改变。暗影楼的杀堂便是因此功法而生,甚至也可说整个暗影楼是因此功法而兴盛,不过这门精妙神奇的武功在两百多年前就已失传,老僧虚活八十余载,却没听说后世有谁练过这门武功。” 白诺城沉思许久,心想:“如果之前两次的柳琴溪都是别人假扮,那么这个人必须具备两点。第一跟柳琴溪很熟,知道很多私密的事,这个条件顾惜颜最符合,但是她二人个头相差太多,如果要假扮,必须得练成失传已久的奇骨百变!当然也可能是柳习风安排的其他人,这个人身形个子与柳琴溪相差无几,这样的话根本不需要练什么奇骨百变,思来想去,看来日后只能亲自去一趟暗影楼了!” 想想又道:“多谢两位前辈赐教。”接着又转向桃瓮,问道:“桃瓮前辈,晚辈想前往桃源拜会剑圣前辈,不知是否唐突?” 桃瓮与苦厄神僧对视一眼,笑道:“庄主客气,老奴明日便要动身回桃源,若庄主不嫌弃,不如你我同行,可好?” 白诺城自然喜出望外,但想了想又有几分顾虑,道:“如今晚辈已是江湖中的祸根,只怕与前辈通行,会给前辈和桃源带来麻烦!” 桃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我桃源向来以理服人,若理说不过,我们还有剑!庄主有伤在身,不如先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你我同行回桃源!” 白诺城点点头,便告辞离去…… 次日一大早,一辆马车就伴着大空寺的晨钟慢慢远去。车夫是一个相貌普通,衣着更普通的普通中年男子,面容消瘦,几乎毫无表情,唯一双眼睛清明如月。车头上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如车夫一样普通,然而这却是江湖上无人敢轻易得罪的桃花,因为它代表的就是八十里桃源,就是剑圣林浪夫! 碧怒江支流无数,其中以中州分出的宿春江最为有名,江水尽头有桃源,方圆八十里,桃源有剑圣林浪夫,不过八十里桃源却不只有剑圣,更有几十个门客,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其中甚至不乏隐藏着丝毫不弱于燕英和傅霄寒之类的人物,就比如赶车的马夫赵阔,人称“百战一败赵狂人”,平生挑战高手百余人,无一败绩,只有最后一战挑战林浪夫这才败下阵来,之后便留在桃源做了马车夫,剑圣许诺每年教他一剑,若这一剑值他一年辛劳,便可留,否则也可自行离去。如今他已做了十五年的马夫,当然也从剑圣手中学了十五剑…… 整整一个月时间,这辆马车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不管是绿林劫匪,或者是城门守将,无一人阻拦甚至盘问,仿佛这辆马车并非人间物,而是来自天外。 又过五日,清晨,有露! 马车路经一个两山相夹的峡谷,峡谷宽有三四十丈,高有六七十丈,两旁绝壁陡峭,宛如刀削。谷内却巨树参天,绿荫夹道,桃瓮突然开口问道:“白庄主剑法超群,可知此地是何处?” 白诺城掀开帘子仔细看了看,沉思片刻答道:“若晚辈猜的不错,这里应该是落名峡,当年武林传说李师一一剑落下,劈砍而成!” 桃瓮点点头,面色复杂说道:“不错,绝地回剑空落名,十绝同回西寝!这里便是当年李师一一剑劈砍而出的峡谷深涧,他也因此得到剑中神话的名头,世人见此峡谷无不惊骇,心想怕是这世间至强的剑法,也再不能超过这一剑,哪知他临终之际又悟出一式,创出十绝剑,名震天下,威名传世三百余年而不湮灭!” 白诺城也一震惊叹,道:“剑法如此超绝,确实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简直是惊为天人!晚辈也自认为已算是剑中高手,可见了这落名峡,却只感觉莹莹之火,怎比皓月?!” 桃瓮笑道:“庄主倒不必过谦,你早已堪称高手中的高手,剑法也可谓是精妙绝伦。但是古往今来,入神难,出神更难,出神入化难上加难;当今之世被拦在此一步者亦不只庄主一人。太白剑宗宗主林碧照、剑神莫承允,梧桐雨庐黄易君,你师兄渡明渊掌门叶郎雪,通古剑门门主卜卓君,扶幽宫的傅霄寒和薛岳,当年的昆仑奇才如今的弃子燕英,大内第一高手秦夜,无一不是如此!” 白诺城不禁皱眉问道:“这出神入化,到底难在何处?如此多的天才人物,数十年来苦修,竟无一人可以出神入化!”此话刚出,已有些后悔,只觉太过孟浪,桃瓮便是知道,又怎能告诉自己。 哪知桃瓮笑道:“老夫愚钝,也未曾勘破,只听老爷偶尔说过,出神入化,关键不在人不在剑,而在心!” “在心?”白诺城疑惑不解,桃瓮又道:“正是,如今老爷隐退已二十多年,这二十年来最有可能出神入化的他只提过两个人,其一乃是天一剑窟原掌门凌虚鸿,另一个则是太白剑宗当今的宗主林碧照,这二人一人已死,另一位出神多年,只是未能进入化境!” 白诺城听的震惊不已,原来剑宗宗主林碧照果真远超他人,他已陷入沉思,心中只想:“出神入化,关键在心……” 又过两日,未进桃源,花香已扑鼻。掀开帘子一看,含苞待放的桃花全都开了,漫山遍野,壮美如画。蜂蝶飞舞,马车沿着两边桃林里的一条小路又行了两三个时辰,一座青砖古瓦的院落已近眼前。 白墙黑瓦,青砖桃花,美得如诗如画,白诺城微微一愣,再仔细看去发现院门上并无匾额,只是门口立着一块丈许高的青石,长满了青苔,上面只刻着一个“剑”字,苍劲有力,尽显古意。 桃瓮在桃源地位极高,只在剑圣之下。他领着白诺城径直走进院落,凡是见到的人都躬身见礼。白诺城观察仔细,这些人个个气息内敛,踏步轻盈,都是难得的高手,却在这院中为奴为仆端茶倒水,心中更是惊骇。而且一进院落,白诺城发现里面内有乾坤,院落极深,假山掩藏,小径幽幽,一眼竟望不到头。 桃瓮领着他七拐八绕,最后为他安排了一个装饰清雅的房间后便告辞离去:“白庄主,还请在这里稍后,老奴这就去看看老爷是否在院内!” 白诺城应诺,约莫过了一炷香世间,桃瓮去而复返,说道:“白庄主,老爷说了,近几日还请阁下在这里安心养伤,过段时间,会来一些朋友,到那时庄主的疑惑老爷会一起答复!” 白诺城听了,虽觉疑惑不解,但剑圣发话,却不好再问,只能应下,安心疗伤。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白诺城在桃源养伤的消息不禁而走,不过几天时间,便迅速传遍江湖。引来一阵惊疑,剑圣退隐江湖,已二十多年不问世事,如今突然留白诺城在桃源养伤,莫非是要重出江湖?如此细想,白诺城是陛下和唐伊伊私生子的传闻,越发的传得真了。不过如今剑圣已插手,原本还想找白诺城麻烦的门派都已偃旗息鼓,没有了正经由头,谁敢出手? 戴相澜的火气最近很大,右手被废,堂堂暗影楼一代掌门功力大减,几乎沦为废人。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白诺城却竟然活了下来,如今剑圣插手更是难解,而且看目前情势,只怕白诺城的传言多半不虚,自己偏又已被他认出了身份,暗影楼真如狂风中的扁舟,似乎大难将至,稍有不慎怕是要毁在他这一代手中! 然而此时根本未搅和进去的天一剑窟却也突然紧张了起来,沈云涛连连召集长老秘密商议,只因为天墓大战中,白诺城最后对战燕英使出的撩天一剑,那一剑直冲九霄,光华满天,愣是将天空映衬的五彩斑斓,仿佛星空花海,好似如画的江山…… 天一剑窟最深处的掌门石室内,沈云涛面沉如水,又在几个长老间扫视了一圈,最后盯着一面五彩斑斓,画着仿佛飞天图的石壁问道:“莫非那真是我天一剑窟的无上剑诀——仙上仙剑?” 良久,一个年岁显长些的长老踏出一步,说道:“仙上仙剑历经千余年,共经过三十七代掌门,但是却无一人练成,而且据说这剑法只有意境领悟,却无半点招式,想要十分确定,怕是不可能的!不过,天墓山庄那一战,白诺城使出的最后一式明显并非是由他独门绝技天墓杀剑演化而来,当时的情景又与祖师当年使剑的风采如此神似,只怕八成就是前不久丢失的仙上仙剑决!” 其余长老沉思片刻,也都点头以示同意,但是转头一想,又觉满脸发烫,三十七代掌门人都未曾领悟,却被外人短短数月摸到门径,怎能不羞不臊? 沈云涛眉头紧锁,沉思良久才冷冷的说道:“若真是如此,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白诺城正是杀害凌师弟的凶手;第二,这仙上仙剑是他从别人手中取得,而最近与他有瓜葛,又有可能杀得了凌师弟的就只有扶幽宫的傅霄寒,毕竟他之前潜入过昆仑,若说他中途折返来我天一剑窟杀人夺剑,也不无可能!” 几个长老对视一眼,满脸的震惊,许久那年长的长老才说道:“白诺城与我天一剑窟素无来往,更无仇怨,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当年掌门随剑圣驱逐扶幽宫,他们的第九高手欧阳忌正是死在掌门手中,本门与他们也可谓是深仇大恨!” 沈云涛点点头说道:“确有可能,不过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若无真凭实据一切还难说,不过如今几乎可以确定的是传功神玉就在他手上,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几人恍然大悟,又问道:“如今剑圣已插手,便真是在他手上,也不好办了,掌门以为如何?” 沈云涛沉默许久,咬牙说道:“天下第一剑窟,若没了仙上仙剑,便再也名不副实。所以传功神玉绝不能丢,仙上仙剑也只能由我天一剑窟门的人修炼,要么他还给我天一剑窟,要么……若他真是真龙之子,便是我退位让贤,拜他做掌门,又有何难?” “啊?”众人一阵惊呼,不过仔细一想又对沈云涛的果干和心胸而钦佩。不多时,另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长老低声问道:“想必师兄心中已有计划?” 沈云涛想了想,说道:“先把白诺城拥有仙上仙剑传功神玉的消息放出去,然后我们先上太白拜见宗主林碧照,请他出面再一同去桃源,听他如何辩解!我们若贸然去桃源,一来对剑圣不恭,二来一旦事有变故,也难有回转的余地!” 闻言,几位长老都点头同意,自不再多言…… 不过几天,白诺城怀有仙上仙剑传功神玉的消息就传遍了江湖,而且更让人惊骇的是传言他已悟出了仙上仙剑的奥秘,这才使得他在天墓山庄上大战群雄而屹立不倒。 仙上仙剑是江湖中已知还流传于世的唯一可能追上剑圣的千潮怒沧总决式、李师一的十绝剑和聂云煞的乱秦七煞刀的最上成武功秘籍!之前之所以江湖中人并不是十分上心,那是因为多年来一直被天一剑窟藏了起来,既是有主之花之物,更又千余年无人练成,基本处于半隐半废的状态。但是如今既然现世,又被白诺城印证确实可以练成,必然会引来一场龙争虎斗,毕竟此时的白诺城还没有真正将剑法完全掌握,更不用说练至大成,他便是头真龙,现在也还不能飞,此时不出手,等他真正龙飞九天,逍遥于尘世之外,再多的垂涎也只能引来灭顶之灾! 因此,一个比之天墓山庄更大更猛烈的风暴正在聚集,这次的目标还是白诺城,不过地方却换到了八十里桃源…… 消息传来,戴相澜心情大好。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境地,突然柳暗花明,白诺城竟然深藏旷世绝学,而且他极有可能在杀了凌虚鸿之后还悟出了仙上仙剑,如今便更是成为众矢之的。在阁楼上踱步许久,他突然喝道:“来人!” 这时一条黑影突然掠进楼中,单膝跪地:“掌门有何吩咐?” 戴相澜吩咐道:“告诉杀堂侯星魁堂主,召集一批精锐,随时候命!” “是”说罢,那劲装男子闪身离去…… 在杀堂呆了足足半年多,呼哧喝刹早已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杀手,身价自然也已经倍增,此时他正在自己购置的一处宅院里赏着落花纷飞,也不知在想什么。这时突然一个身影佝偻,拄着青木拐杖的黄袍老者慢慢走进院里,笑道:“呼哧喝刹,你的机会来了,上次天墓山庄一战,我们天杀堂损失惨重,如今掌门要从新人中拔擢高手,进入天杀堂,老夫可是第一个想到的你哦!” 呼哧喝刹脸上笑着,嘴里蠕动,只剩下的半条舌头竟然配合内力,发出了有些混杂模糊的声音,好在两人已熟悉,也能听懂:“多谢侯老,晚辈日后一定好好报答您的提携之恩!” 原来这老者正是暗影楼杀堂堂主侯星魁,人称刽子老猴。侯星魁闻言,大笑出声:“好好,老夫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看人极准,你小子初进来时剑法平平,这才几个月功夫,剑法竟能如此厉害了,老夫可是羡慕的很呐!不过说起来,你这次去可得小心点,这次只怕比天墓山庄还要凶险,那可是八十里桃源,剑圣隐居之地!若不是掌门上次失算,如今真不该趟这一趟浑水,不过此时已经越陷越深,回不了头了。” 呼哧喝刹皱眉问道:“如此说来,侯老其实并不赞同咱们暗影楼去挑战白诺城?” 侯星魁点点头,无奈地叹道:“何止老夫,暗影楼里多少长老都不同意,不过都只是心里不满,不敢说出来罢了!所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掌门与那些官员走的太近,已无法自拔!”想了想,又觉以下犯上,不由得摇头道:“不说了,你准备一下,明日就带你去见掌门!” 呼哧喝刹笑着点头,但是心中却涌上一股冷厉…… 次日,黄昏,侯星魁带着五六个与呼哧喝刹一样的新晋高手拜见戴相澜。戴相澜坐在首位,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视了片刻,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我相信侯老的眼光,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暗影楼的天字号杀手,待遇地位自然不同以往,不过再好的东西也得回来再享受,两日后我们启程与天一剑窟等门派汇合,共上太白山!” “是”众人躬身应诺,戴相澜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散了吧!” 接着,侯星魁便领着几人缓缓下楼,戴相澜则继续看起他的账本。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夜色已笼罩了街市,外面的叫卖和吵杂声都小了许多,此时一条黑影却突然闪身上楼,戴相澜略微一惊看了看呼哧喝刹,皱眉问道:“去而复返,可有其它事汇报?” 呼哧喝刹盯着戴相澜空空如也的右臂看了看,怪笑出声:“原来掌门断臂受伤,并非传闻。” 戴相澜立时警惕了几分,言语已有些警告:“那又如何,即便如此,老夫还是暗影楼第一高手,若是无事就速速退去!” 然而呼哧喝刹却问道:“不知掌门可记得阕城一个叫汪洋霆的年轻人?” 戴相澜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本掌门不认识什么汪洋霆,甚至阕城在哪也不知道,老夫只知道,若你还想活命,就该现在离去!” 呼哧喝刹冷笑道:“确实如此,玄杀堂的案子自然不需要阁下过问,不过你却是罪魁祸首,这些年犯了多少杀孽,怕是你自己也记不清了;而且,你更不该三番五次窥窃我大空寺的青禅指法,更不该断了缘明师叔的手指!” 闻言,戴相澜登时大惊,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呼哧喝刹猛的拔剑刺去,长剑快比流星,刹那间已点出七八剑,宛若一片诡异的剑花。每一剑的角度都刁钻无比,身形更是仿如鬼魅,只看见一条黑色的影子在周围极速闪烁,前一刻明明看见他还提剑刺来,正挥臂迎上,却一手穿透,无半点血花,竟是残影。 “啊”突然戴相澜痛苦的大叫一声,原来呼哧喝刹突然现身背后,斜劈一剑,登时在他背上划出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鲜血横流,这一剑如大江决堤,再难收住,戴相澜方寸一乱,全身又挨了几剑,片刻就已满身剑痕,衣衫破烂不堪。 忽然又见残影闪到眼前,戴相澜猛地化手做剑,飞速刺去,刚好与呼哧喝刹的左手对上,只听砰的一声,呼哧喝刹内力不如他,立时就被震得登登登后退了几步。这时戴相澜突然手臂一震,突然从他身上响起一阵机阔声,立时便有千百根银针从衣衫内飞射而出,此时的戴相澜真如一只活脱脱的大刺猬,正发出最后一击;与此同时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长剑飞射而出,瞬间“叮叮”几声挡开银针穿透心脏,戴相澜低头一看,瞬间目瞪口呆,一声惨叫也没发出,就倒地而亡。 那一蓬银针暗器,密密麻麻,呼哧喝刹刚推出一剑立马转身退下衣衫,疯狂舞动着才挡住了暗器。片刻后,呼哧喝刹抹去满头的汗水,走上前去一把抽出宝剑,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猛地转头看去,正是杀堂堂主侯星魁站在楼梯口…… 第三十三章 桃源八十里 此时的呼哧喝刹再不是当年的慧叶小和尚,见侯星魁在楼梯口只是看着,却并没有惊叫呼喊属下,灵机一动,便笑道:“见过掌门!” 侯星魁顿时大惊,片刻后才慢慢镇定,喝道:“呼哧喝刹,你好大的胆,暗杀掌门在前已是必死之罪,如今竟敢来诬陷老夫?” 呼哧喝刹笑道:“侯老此言差矣,您不是也说了,如今戴相澜已不是当年的铁算盘。如今他下了一手烂棋,随时都可能把暗影楼带入绝境,此时他已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侯老何不趁此机会打破死局,重整河山?” 侯星魁沉默良久,突然厉声问道:“要合作,也得先告诉老夫,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暗杀戴相澜?” 呼哧喝刹边走边说:“我欠一个年轻人一条命,正好戴相澜也欠他一家几口的命。我来杀他,是为了给他也给我自己赎罪!对了,那个年轻人叫汪洋霆,阕城人氏,玄杀堂两年前的案子,您可以查!” 侯星魁皱着眉头,将信将疑,说道:“老夫总揽杀堂,不止你说的案子,任凭哪一件老夫心里都一清二楚。既然你是为杀他而混进暗影楼,如今大事已了,你又作何打算?” 呼哧喝刹沉默片刻,说道:“若前辈不欢迎,晚辈自然即刻离去,若是前辈不弃,晚辈自然还是愿意留在暗影楼!” 侯星魁想了想又道:“如今江湖风云变幻,暗影楼若没有一位一流高手坐镇,早晚被别派蚕食,你既然能杀得了戴相澜,为何不敢取而代之?” 闻言,呼哧喝刹顿时大惊,这事他从没想过,便又试探地问:“侯老在暗影楼德高望重,自己怎么不坐?” 侯星魁笑道:“不瞒你说,老夫年过半百,热血已冷,再则我武功修为已到瓶颈,若无奇缘想必今生已到尽头,便是做了掌门也长久不了!不过老夫让你坐,却不是一无所求,我不愿看着暗影楼再陷泥潭,故而你我需要君子约定,所有涉及门派大事,务必你我二人商议后才可决断,你可愿意?” 呼哧喝刹沉思片刻,点头应道:“可以,不过我也有言在先。我本不愿做这掌门,既然侯老抬爱,晚辈便勉为其难。但是有言在先,我向来不满意杀堂牵涉朝政帮助那些人党同伐异,也不愿看到杀堂成为滥杀无辜的工具,若邀我提领暗影楼,杀堂必须收回,只为暗影楼,只做江湖事!” 侯星魁沉思片刻,点头说道:“好,老夫答应你,不过此事却要借戴相澜之口说出来!” 呼哧喝刹疑惑不解,问道:“他已归西,如何借他之口?” 侯星魁冷笑道:“此时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便再容易不过。”说罢,又凑近前去,两人密谈半晌这才商定…… 次日暗影楼杀堂堂主侯星魁对外宣布,暗影楼掌门戴相澜因练功走火入魔,已驾鹤西去。临终之际,戴相澜留下两道命令:其一为解散杀堂,所有原杀堂高手全部收回暗影楼,不再涉足江湖之外的事;第二,令原“地杀堂”高手呼哧喝刹接任掌门,侯星魁担任执法长老! 消息传出,江湖哗变。堂堂暗影楼掌门戴相澜竟然一夜之间离世,弥留之际,居然下令解散杀堂,一件件消息都可谓是震撼人心,不可思议。 众人多猜测是戴相澜得罪了白诺城,又被废去右臂,自觉怕给暗影楼带来灭顶之灾才在练功时急火攻心走火入魔,甚至也有可能是自尽而亡!不过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呼哧喝刹,一个之前从未听过名字的暗影楼高手,竟然能压过资历颇高的侯星魁,夺得掌门之位,自然也非泛泛之辈,然而各门各派的探子一批批派出,却始终查无消息,最后只有八个字回报:横空出世,查无可查! 大空寺内,缘明大师将暗影楼的消息上禀给了苦厄神僧,苦厄神僧沉默片刻,吩咐道:“戴掌门既已仙去,临终之际又下令解散了杀堂,也可算是回头是岸。缘明,你明日就启程去暗影楼,将青禅指法的古谱在戴掌门的坟前焚毁,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也圆了你的诺言!” 缘明大师点头道:“弟子谨遵法旨!师傅,那明日天一剑窟沈云涛掌门邀请您去太白之事……” 苦厄神僧摇了摇头,道:“此次沈云涛邀请各大门派共赴太白,只有三分是去为前掌门凌虚鸿讨回公道,另外七分怕还是为了那块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至于其他人嘛,却各有心思,有人想从林先生口中听到一句准话,那就是白诺城施主到底是谁!也有人想要雄霸中原武林,想借此机会看看林先生的龙葵长剑是否依旧睥睨天下,无人能敌!这些都不过是徒劳罢了,所以,你不必去,为师已派你缘妙师兄单独前往,替为师归还那部《占察善恶业报经》。”缘明大师思量片刻,也点头应诺,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一夜之间,门派内几乎所有的反对者都已被侯星魁清理出去。此时呼哧喝刹正在翻看一本泛黄的厚厚古书,上面记载的都是暗影楼至成立以来的掌门密事,不管是武功秘籍,还是往年杀堂接过的重要买卖,做下的重要案子。这时侯星魁上楼,说道:“掌门,大空寺缘明大师来访,说是来戴相澜墓前焚毁青禅指法古谱,以告慰亡灵!缘明大师乃是江湖中颇有名望的得道高僧,按理我们应该亲自相迎!” 哪知呼哧喝刹全身一颤,沉默良久才摇了摇头说道:“我此生与佛无缘,不见也罢,侯老,就劳烦你帮我迎接,若缘明大师问起,就说我已外出,并不在楼中。” 侯星魁心中略惊,不过却不好再问,只得领命离去:“是,遵命!” 直到侯星魁走远,呼哧喝刹突然悲戚的垂下头,喃喃自语:“师叔,原谅弟子不能想迎,弟子先学惊寒绵掌,又学泥犂鬼剑,此生已造杀孽甚多,心中亦有余恨未了,百年之后只怕真得下泥犂鬼域,弟子已无脸再见师门!” 当日黄昏,一片白桦林中,缘明大师在戴相澜的墓前将一本薄薄的指法秘籍,投入火中,而后对侯星魁双手合十说道:“侯先生,戴掌门已故去,不知他留下的遗言,贵派新任掌门是否还会执行继承?” 侯星魁也见礼,说道:“大师放心,本派新任掌门慈心善性,昨日已传下命令,十日之内解散杀堂,一众高手去留随心,留下的全部收回暗影楼,从此只在江湖,不涉朝政,不扰普通百姓,不造无辜杀孽!” 缘明大师大喜过望,笑道:“我佛慈悲,如此甚好,只是可惜未能与贵掌门谋面,还望先生代为转告,贫僧对呼哧喝刹掌门颇为敬仰,若贵掌门不嫌弃,随时可来我大空寺讨教佛理,贫僧定扫门除尘,恭候大驾!” 侯星魁抱拳道:“大师客气,我一定将大师的话带到!” 缘明大师点点头,随即告辞离去…… 远处一座山巅,呼哧喝刹望着缘明大师远去的背影,躬身作揖,嘴里一句“阿弥陀佛”,想说却说不出口,突然他抬起头,面孔突然变得狰狞可怖:“柳明旗,慧清,我们的账也该算算了吧!” …… 暗影楼中途退出,天一剑窟虽然觉得颇感惊讶和失望,但却无可奈何,好在其它门派均已应允。当日,除了太白和暗影楼,原本古道神盟的八大门派六派已出,再加上其它许多原本混迹二三流的小门派又不知几何,乌泱泱一群江湖高手,少说也有一两千人,尽数向太白山涌去。 太白剑宗宗门大开,来者不拒,但莫承允的书房里,一对师徒却再次发生了争执。 林笑非百思不得其解,又问道:“师傅,当初您下令让门中弟子不能去天墓山为白师弟助阵也就罢了,如今别人已经闯上山来,为何我们还是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难道就任凭他们去桃源闹?” 莫承允盯着他看了看,说道:“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太白剑宗八百年传承就会毁于一旦,如今宗主已传下话来,太白弟子一律不得干涉!” 林笑非越想越气,说道:“师傅不管,弟子自己去!”说罢,转身就走。 哪知莫承允突然踏出一步,一指点在肩头,林笑非立时被止住身形,莫承允沉声喝道:“糊涂,如今你剑圣师伯祖既已插手,便是全江湖高手尽去,又怎能伤他分毫?如今你若插手,岂不是将我太白剑宗也搅进这泥潭里,你可知道,若白诺城真是当今陛下和唐伊伊之子,天下和武林都会因他而乱,太白山再巍峨,又怎能挡下滔滔洪流?普天之下,能解此祸者,唯你剑圣师伯祖一人!”说罢,哐的一声关上房门,自行离去。 房中,林笑非双拳紧握,咯咯作响,嘴里自言自语:“去了或许是多此一举,不去却是情义皆无,这里已不是我认识的太白山……” 太白正殿,宗主林碧照独坐于首位,面带微笑,不惊不怒。莫承允和诸多长老分列左右,四周环视,此时殿内还坐着许多门派之首,分别有: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大空寺文殊院首座缘妙大师;昆仑的青碧和久未现身的华阳子两位齐至,身后只跟着丁冕;离忘川掌门苏幼情以及其它三位高手;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通古剑门门主卜卓君,以及最近瀛洲闹的沸沸扬扬的沧海派掌门诸葛连城…… 林碧照笑着抱拳道:“诸位掌门共上太白,令鄙派蓬荜生辉,就是不知各位有何指教?” 沈云涛率先开口,说道:“老夫快人快语,不瞒林宗主,在下怀疑如今藏身桃源的前天墓山庄庄主白诺城正是数月前杀害我派凌虚鸿掌门并抢走仙上仙剑传功神玉的神秘高手;即便不是他杀,传功神玉在他手中亦是不假,故而来次,还请林宗主主持公道!” 这时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也开口道:“林宗主,这些都是我们宗门与白诺城的私人恩怨,还请宗主不要袒护他!” 林碧照笑着点点头,又看向其他人,缘妙大师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此行是来替家师归还一本佛经,若有打扰之处,还望林宗主莫怪。” 林碧照也笑着点点头,双手合十说道:“大师客气。”接着,又转向其他人,问道:“那么昆仑二老,离忘川的苏仙子,通古剑门的卜卓君卜门主,以及最近在瀛洲风生水起的诸葛掌门呢?” 青华二老对视一眼笑道:“我二人已三十余年未见过剑圣先生,如今正好趁此机会一仿旧友。另外,我这小弟子还有一句话要带给白诺城白庄主!” 苏幼情见礼道:“晚辈自幼仰慕剑圣前辈剑法,如今冒昧前来,只为一睹剑圣风采!” 诸葛连城也点头笑道:“在下也是如此,来此不为其他,只为一睹剑圣前辈风采!” 卜卓君一身青色稠衫,身形高瘦,说道:“在下已悟出第七剑,今日特来请教剑圣前辈!”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唯林碧照面不改色,见众人已说罢,他站起来笑道:“诸位掌门来意,在下已知晓,只是各位怕是来错了地方。我大哥虽师出太白,但是他已隐退二十余年,所以严格来说,他已不是我太白剑宗之人,因此各位的事在下怕是有心无力。各位掌门若要一解心中疑惑,不管是为白诺城白庄主还是为剑圣本人,怕是只能亲自去一趟桃源了! 众人听了此话,却一阵惊疑,不想林碧照竟然将桃源与太白剑宗一刀切开,明显不想从中引荐调停。不由得都面面相觑,许久还是卜卓君率先开口,道:“既然林宗主不愿代为转达,本门主来了自然也没有回去的道理,如此,我便自行去一趟八十里桃源又何妨?”说罢,拱手抱拳,转头就走。 其余一众高手见有人出头,也不过犹豫片刻便陆续跟上,纷纷向桃源奔去。桃源,距离太白剑宗不过四十多里,众人又都是各派的精锐高手,不过一炷香世间,漫山遍野的桃花已映入眼帘,宿春江横穿桃林而过,江中落满了桃花,江畔只有一条七尺小路可供行走,此时路口却站着一个人,个子中等,一身玄衣,手持一口红把的八棱剑,抱在胸前,面容消瘦冷厉,看他容貌应该四十有余。 八十里桃源藏龙卧虎,众人不敢怠慢,沈云涛率先抱拳,问道:“在下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男子也抱拳回礼:“末流角色,魏七,比不得掌门赫赫威名!”声音沧桑沉静,人古井无波。 他说自己是末流角色,众人却一阵大惊,李庸一步踏出,拱手抱拳:“原来是云泥两分剑的魏七师叔,不知师叔拦在此地,是何用意?” 魏七说道:“我的剑名叫云泥两分,是云可以进去,是泥就留在这里。李庸,我虽与你父亲李君碧是故旧,不过我只认剑不认人,要过去,就吃我一剑!” 闻言,李庸顿时变了脸色,咬咬牙震臂挺上,道:“请师叔指点!”说罢,跃步冲上,同时呼呼推出两掌,掌风席卷而来,飞沙走石,甚是威武。 然而,魏七却摇了摇头,剑也不拔,只连鞘点出,登时将掌风破开,点在李庸掌心。李庸顿时双瞳猛缩,双掌已然麻木,登登登的飞速后退,双脚在地上踏出一个个深坑直退了七八步才被卜卓君一把撑住,忙回头抱拳:“多谢卜掌门!” 卜卓君摇了摇头,魏七面不改色又道:“下一个是谁?” 卜卓君笑着走了出来:“早听说八十里桃源藏龙卧虎,没想到一来便遇到了魏七先生,只可惜当年你隐退太早,你我恨不能相识,如今正好以武会友,你也接我一剑!” 说罢,也不等魏七反应,立时拔剑挥出,忽然似乎有一弯月光落下,魏七双眼一挑,立时抽出长剑向上撩起,剑气冲天。刹那间,双剑相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一圈气浪席卷而来,震得众人的衣衫呼呼作响,剑光过后,两人身形微丝不动,魏七看了看自己已陷入泥土两寸的双脚,叹道:“一剑寒光竖如月,十绝剑果然好剑法,阁下想必就是通古剑门本代门主卜卓君,果然了得,阁下可进去了!” 卜卓君笑了笑,踏步绕过魏七独自进了桃源,一路施展轻功飞奔而去。这时魏七偏头看了看身前密密麻麻的人群,说道:“看来没办法一一挑战了,诸位,在下会全力施展,只出一剑,一剑过后站着的进去,站不起来的就请在这里稍候片刻吧!”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也不敢怠慢,连忙全神贯注提气备战。魏七大脚一跺,只听轰的一声满地的桃花尽数飞起,接着只见他手中长剑缓缓上抬,手背青筋暴起,不住的颤抖,就仿佛抬起的不是三尺青锋,而是一座大山,突然只听连片的砰砰砰声,原本飘飞而起的桃花瞬间被震成一团团粉末,众人看的心惊,只叹好雄浑的内力,好霸道的剑法。 “喝!”接着,只听魏七一声断喝,长剑劈砍而下,众人顿时只感觉深处巨石狂流,又似被挂在飓风呼啸的山口,许多高手内力不足顷刻已被剑风震飞,宝剑落了一地,碎了一地…… 剑气席卷而过,魏七已收剑入鞘。扫视一圈,还站着的只有三十来人,这才点了点头,侧开身子让出小路,说道:“诸位,剑圣前辈就在桃源恭候各位大驾,请随我来吧!” 随即,众人举步跟上,向桃源深处飞奔而去…… 第三十四章 只出一剑 庭院深深,白诺城随桃瓮行了一炷香时间,也不见尽头。直到一青石渡口,转道有小船,两人登船直上,行过几处山石几个弯道,最后穿过一个拱形断桥,小船停在一片碧绿色的潭中,原来庭院最深处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此时微风拂面,桃花在风中飘飞,在潭水中落了一层。 潭水对岸有几株老桃树,桃树后有一座青瓦茅庐,茅庐前站着一个人,穿了一身桃红色稠衫,身高不过六尺,他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微丝不动,稳如泰山,仿佛融入了天地。白诺城自然猜出了身份,心中激动,已有些失神。 桃瓮笑了笑,说道:“白庄主,忘剑庐不能泊船,请吧!”说罢,只见他双脚轻轻一点,人已如飘飞之叶,飞向了对岸。 白诺城连忙飞身跟上,片刻已随他落在了岸边。刚刚站定,白诺城顾不得其它,只仔细看那人,单看他容貌,不过五十出头,一头长发黑白相间,面容儒雅,文质彬彬,面带微笑,这模样怎么也不像是惊绝江湖的剑圣,倒像是个隐蔽山中的教书先生。 桃瓮躬身见礼:“老爷,白诺城白庄主已请到了!”接着,又转向白诺城说道:“白庄主,这位就是八十里桃源的主人!” 白诺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见礼道:“晚辈白诺城见过剑圣前辈!” 林浪夫笑道:“我听桃瓮说,天墓山庄一战,你未杀一人,你不怕他们到时候回过神来,找你麻烦?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事,江湖一直没断过。” 白诺城沉思片刻,答道:“晚辈曾师从于渡明渊苏慕樵长老,七年前,晚辈年少轻狂,未听师傅教诲多参研道法佛经,只沉迷于剑道,这才铸成大错,如今悔之晚矣!他老人家临终之际亦耳提面命,说与人搏斗时便是十分杀气也要留三分仁义,如今晚辈只是不想再走错一步,遗憾终生!” 林浪夫点点头,称赞道:“你有一个好师傅,进来吧!”随即,又对桃瓮吩咐道:“桃瓮,烹茶!” “是”桃瓮先他二人一步进门,已升了一炉微火正在烧水。林浪夫领着白诺城走进忘剑庐,白诺城刚进门便是一惊,只见满屋全都是书,随意排放着,书架上,地上,书桌上,层层叠叠到处都是……两人在一方原木小桌旁席地而坐,林浪夫随手将桌上的书扔在地上问道:“你为何杀掉凌虚鸿,抢走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 白诺城毫不犹豫,答道:“不瞒前辈,此事实乃是凌虚鸿恶心起于先,他欲躲我天墓杀剑剑诀,当时却不知悲骨画人便是晚辈派犂星先生假扮,他以仙上仙剑为诱饵意图串通犂星谋夺剑诀,又暗中给犂星先生使了蚀心毒蛊,却不知犂星对我忠心不二,故而后来我才在约定之日断他性命,抢走了神玉!” 林浪夫笑道:“可是你没想到,犂星前往鹿鸣阁治疗蛊毒的时候,被人发现竟然是白关。更没想到,他一死便给你惹来这么多麻烦。如今你口说无凭,不管是仙上仙剑的来历还是你的身份,谁人能信?” 白诺城点点头,叹道:“确实如此,不过仙上仙剑之事,晚辈问心无愧,可昭日月!至于晚辈的身份,正要请教剑圣前辈解惑!” 林浪夫盯着他看了片刻,淡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为此事而来的,不止你一个,索性等他们都来了,一并回答了吧!” 白诺城满脸惊疑,忙追问道:“还有别人会来桃源?” 林浪夫笑着点点头,道:“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昆仑青华二老,大空寺文殊院首座缘妙和尚,通古剑门的门主卜卓君,离忘川的掌门苏幼情四姐妹,流星半月阁的少阁主李庸,沧海派的诸葛连城,这些只是叫的出名字的;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当然,他们大多是为你而来,也有一些,是为老夫而来的!” 白诺城闻言,更是震惊不已,没想到来了这么多高手;随即垂头致歉:“晚辈借居桃源,给前辈添麻烦了!” 林浪夫摆了摆手,道:“无妨,桃源向来以理服人,若是理说不过,老夫还有剑,所以不麻烦!” 白诺城闻言,只是一阵苦笑,不敢再说。这时林浪夫又问道:“至于你说的凌虚鸿之事,你说天一剑窟的门人是希望他们故去的掌门是个被人设计坑杀的英雄,还是希望他是个卑鄙下作、自食恶果的小人,最后天一剑窟从此抬不起头,你与他们又拼杀得头破血流?” 白诺城闻言,略微震惊,片刻后咬牙说道:“晚辈知道了,凌虚鸿掌门是死在傅霄寒手中,晚辈得到消息后,一路追杀傅霄寒,最后才抢回了传功神玉。凌掌门赤胆忠心、义薄云天,实乃正道之楷模,我辈之典范!” 林浪夫笑着摇了摇头,道:“正义直言不难,要扛起天下忍辱负重,才是难上加难。记住,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而且,于你来说,这岂不也是以牙还牙的法子?” 闻言,白诺城长长叹了口气,此时桃瓮已烹好了茶,给两人倒上,这才出去,在潭水边站了一会儿,便听见远远的传来了船桨划水的声音,定睛一看,几首小船已穿过断桥,向忘剑庐驶来。 庐中,林浪夫笑着站起身来,说道:“走吧,贵客来了!”白诺城依言跟上,行出剑庐,果然见几十条人影正飞了过来,当真是青华二老等人。 青华二老也是林浪夫的旧识,虽然二十多年没见,但是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华阳子忙抱拳见礼:“二十多年不见,林先生风采依旧,我二人真是好生羡慕!”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心想:原来这位便是剑圣林浪夫。林浪夫笑道:“匆匆二十余载,两位更是老当益壮。”随即又看了看尚还处在震惊之中的众人,笑道:“老夫隐退多年,我这忘剑庐已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不知诸位掌门来此所为何事?” 这时,缘妙大师率先踏出一步,躬身见礼道:“不知林先生可还记得贫僧?” 林浪夫看了看,说道:“想必这位便是苦厄神僧的首徒,缘妙大师吧,当初我随你师傅出战聂云煞时,曾在滴云观中见过你一面!” 缘妙大师笑道:“林先生好记性,贫僧此次特奉家师之命,前来归还这部《占察善恶业报经》。”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部泛黄的经书,递了上去。 林浪夫眉间微挑,似乎略有些惊讶,随即命桃瓮接下。这时沈云涛踏出一步,说道:“晚辈乃是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本不该来此打扰剑圣清修,只因原天墓山庄庄主白诺城暗杀我前掌门凌虚鸿,又夺走了我派镇派绝学仙上仙剑,才不得不来此叨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前辈见谅!” 林浪夫点点头,道:“无妨,如此大事是该说清楚才好!”说着又转向白诺城,道:“白庄主,事关重大,你将方才与老夫说的原委,再给诸位讲一遍!” “是”白诺城踏出一步,将“原委”一字不落的道来,只见沈云涛的脸色由怒转惊,由惊变疑。白诺城最后从怀中取出传功神玉,说道:“事情原委便是如此,晚辈乃是剑道中人,得此无上剑诀后确有观窥,如今剑诀神玉在此,便物归原主!”说罢,便掷了过去。 传功神玉飞过,沿途一双双贪婪的眼光也跟着划过,沈云涛一把抓在手中,仔细收好后,又道:“白庄主所说,不过一面之词,如今凌掌门已死,傅霄寒远在海云边,谁能证明庄主所言?相反,庄主未经允许,偷学我镇派绝学却是事实俱在,单凭此一件,我就先要请教请教!” 说罢,手已移至腰间猛地拔剑,然而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仿佛剑和剑鞘熔在了一起。这才抬头一看,只见林浪夫正看着他,顿时惊的满头大汗,忙抱拳谢罪:“前辈赎罪,在下一时情急,竟忘了这里是前辈隐居之地!” 林浪夫说道:“白诺城所言无凭无据,确实可疑,不过沈掌门一样无凭无据,如此糊涂便要拔剑,岂不是有失礼数?”接着,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江湖事江湖了,看来今日免不了要动刀剑,不过老夫对这潭水剑庐有些念旧,也不想折腾,所以老夫只出一剑,谁能挡下一剑,老夫有问必答,不管是白诺城的身世,亦或是别的武学疑惑!”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无不是又惊又喜又疑惑。惊的是如今几乎全江湖最顶尖高手来了绝大半,剑圣竟然想一剑震退所有人;喜的是若胜了,便有问必答,不管是武功上的瓶颈还是白诺城的身世;疑惑的是,总不相信,一个人的剑法能修到那种地步,但想想落名峡,想想李师一的惊天一剑,心中又隐隐有些忌惮。 卜卓君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在下通古剑门卜卓君,请前辈赐教!” 苏幼情犹豫片刻,也行出来道:“晚辈离忘川第十七代掌门苏幼情,请前辈赐教!” 诸葛连城轻笑出声:“呵呵,在下沧海派掌门诸葛连城,请剑圣前辈指教!” 缘妙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本不该有所执念,但剑圣出手,数十年难的一见,贫僧也请指教!” 青华二老早有准备,双双踏出:“都说昆仑太白乃江湖中的泰山北斗,青碧、华阳子不才,还请阁下指教!” “巨剑门,海东青请剑圣前辈指点剑法!” …… 林浪夫点点头,又看向白诺城说道:“你也可以一起来,老夫说过,你们的问题,我会一起解决!” 白诺城惊疑片刻,想了想也站了出来,缓缓拔出纵横剑,抱拳道:“天墓山庄白诺城,请前辈指教!” 林浪夫扫视一圈,这才似乎满意地点点头,道:“渡云劫剑,十绝剑,心剑,金刚断玉手,八古龙杖,一指天尊和两仪碎星掌,以及天墓杀剑……不错,这才是我中原武林该有的风采。诸位,你们只有一次机会,不管你们想问什么,知道什么,都拼尽全力吧!” 说罢,只见林浪夫右手一抬,潭水中突然发出一声水爆,伴着一声龙吟,一道青光从潭水中冲天而起,最后被他稳稳抓在手中,原来是一口三尺九寸左右的长剑,想必正是他的佩剑——龙葵长剑。 长剑入手,龙吟不止,仿佛一条巨龙被他抓在手中,奔腾汹涌之势席卷而来,又仿佛是一条涛涛江水。众人衣衫被震的呼呼作响,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拔剑振臂,严正以待,突然林浪夫拔出龙葵长剑,只听一声轻啸,瞬时万籁俱寂,他人已消失,化作一道青光,化作一条巨龙,仿佛就在他消失的同时,林浪夫就已到了每个人身前,同时仿佛有数十个“林浪夫”,对不同的人竟然施展的还是不同的招式,众人瞳孔猛缩,只叹如此轻功速度简直惊为天人,连忙出剑推掌…… “一指天尊!” “两仪碎星掌!” “渡云劫剑!” “蝉潭心剑!” “八古龙杖!” “天墓杀剑!” “金刚断玉手!” “十绝剑第七式八步回圆式!” …… 满江湖最绝顶的高手,最绝顶的武功,刹那齐出! 然而,如此全江湖最顶尖的一批高手施展的最强杀招,刚刚出手就仿佛石沉大海,瞬间就融入了一片剑影青光,又极速射回潭中,只听“扑通”一声,原本被震起了涟漪的潭水瞬间恢复平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数十个林浪夫已经全部消失,只有剑圣还站在原处,桃花依旧,人面依旧,仿佛从未动过。众人心中直泛起惊涛骇浪,感觉不可思议,天下怎会有人将修为练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若非亲眼看见,便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众人茫然若失,似有感悟却又抓不住。 白诺城亦是如此,他虽也听过剑圣之名,但从未想到化境修为竟然如此超凡脱俗,竟丝毫不似人世间的剑法,仿佛来自九天之上…… 林浪夫笑道:“我这一式是为千潮怒沧总决式的第八式‘万境归空’!诸位都是我中原武林颇有潜力和名望的后起之秀,你们还有时间。不过,今日既然老夫略胜一筹,那么诸位想问的想说的还请咽回去吧,两年后,古道神盟会在太白山重聚,那时老夫不会再出剑,你们的问题,老夫也会如实回答,现在嘛,都回去吧!” 剑圣已下逐客令,众人也不敢再留,相继抱拳离开。青华二老之一的华阳子临走之际,突然对白诺城说道:“白庄主,我那不成器的徒儿柳习风拖我给阁下带句话,往事不可追,从此你二人恩怨两清,再无欠与不欠!”说罢,也转身离去。待众人走后,白诺城还愣了许久,终于也长长出了口气,这才上前一步问道:“前辈的意思,晚辈也要再等两年?” 林浪夫笑道:“那到未必,何时你的仙上仙剑能练成,能与我不分高下之时,你随时可以过来,我随时可以告诉你!”白诺城双眼一滞,暗叹一声:只怕这比等两年还难……随即也要离去,林浪夫却突然低声说道:“你暗中跟着天一剑窟,没有你,他们的传功神玉带不回去!” 白诺城沉思片刻,点点头,跺步飞出了桃源,直追沈云涛而去。桃瓮见白诺城不见了身影,走近两步说道:“老爷,太白山传来的消息,瀛洲两月内几乎所有门派均已落入沧海派手中,这诸葛连城横空出世,只怕还是扶幽宫在背后插手!” 林浪夫沉思片刻,说道:“看来是聂云煞等不及,在催我了,我与他还有一战,怕是也快了!” 桃瓮一惊,略有些担心:“老爷的伤还未痊愈,此时与他一战,怕是……” 林浪夫笑道:“世间哪有完满之事,二十多年都没好的伤,再过两年又怎能痊愈?我与他这一战,终究是避不过的,上次他来了中原,这次我便多走几步,去十洲海云边找他吧!” 说罢,便转身向忘剑庐走去。桃瓮垂头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第三十五章 巍巍昆仑,自有她的骄傲 却说各派离开桃源之后,也无颜再去太白剑宗做客,纷纷告辞离去,各奔东西。天一剑窟位于秦岭之南的巴州,故而沈云涛等人出了太白山便转西南官道而行。昆仑在西域,因此青华二老一路雇船沿江而上,欲穿幽州青州回昆仑。 宽大的管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星夜兼程,正是天一剑窟等人,直到马车路过一片山坳,此时夜已深沉,沈云涛等人才下车生火,弟子们已搭起了帐篷,看来是要在此露宿一晚。 火堆里的柴火烧得噼噼啪啪,将这片山林照的通明,沈云涛等人却丝毫不敢大意,个个凝神屏息神色警惕,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们自然清楚。果然,还没安静一会儿,突然火光印着一道冷冷的刀光闪过,沈云涛猛地站起,一剑向身旁的密林砍去,瞬间只听当的一声,剑气被挡开瞬间砍断几颗松树。十几条人影已纵身跃出,为首之人手持龙头铁杖,竟然是沧海派掌门诸葛连城! 沈云涛面色冰冷,冷哼一声:“诸葛掌门,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忍不住了,莫非你想挑起沧海派与我天一剑窟的斗争?” 诸葛连城怪笑道:“那又如何,为了仙上仙剑的秘诀,为了达到林浪夫那样的修为境界,与你天一剑窟为敌,也是值得!” 沈云涛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无话可说了,众弟子,给我杀!” “是……”身后十几名随行弟子立马拔剑跃出,与沧海派一众弟子瞬间搏杀在一起,山道上登时剑气飞扬,刀光闪烁。沈云涛纵身跃起,提剑便凌空劈下,诸葛连城八古龙杖猛的一抬,就将沈云涛连人带剑震开,沈云涛登登后退几部,惊呼道:“原来在剑圣面前你也一直隐藏修为,你们莫非真的与扶幽宫有所勾结?” “死人是没资格说话的!”诸葛连城大笑着冲来,沈云涛心中微凉,登时提剑相迎,两人招式极快,片刻之间就已交手百余招,诸葛连城突然龙头落下,直击胸口,如泰山压顶般呼的一声;沈云涛瞳孔一缩,立时提剑格挡,八古龙杖的金刚龙头瞬间打在剑身,剑身登时就被打弯,龙头余势不减,轰的一声直接撞在沈云涛的胸口,沈云涛顿时感觉胸中宛如火烧一般,又仿佛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喉咙一热,一口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忍了下来,如今他乃是天一剑窟的顶梁柱,若他一倒,天一剑窟上下无一能活。 故而他双手猛地一震,原本被打弯的长剑瞬间弹开,同时手腕用力一转,便挑开一剑。直刺诸葛连城的喉咙,诸葛连城面色大惊,龙头瞬间回防,叮的一声,剑气被挑开,却仍然划过脖子,擦出一条浅浅的血痕。他极速后退一步,最后一脚登在身后一棵腰粗的松树上这才止住身形。 抬手抹去脖子上的血迹,又盯着沈云涛,说道:“慧、戒、劫,上,渡云劫剑在长春宫四剑中,排名第二,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即便如此,你也必死无疑,而且你自作聪明,天一剑窟一分为二,你以为本掌门不知道吗?” 听了这话,沈云涛猛地大惊,暗叫不好,原来他为保仙上仙剑安全返回天一剑窟,本已做了必死决心,故而一分为二、声东击西。没想到竟然被诸葛连城识破,如此说来,那另外一路几乎可算是毫无高手的弟子又怎能活命,怎能保全传功神玉,不由得惊怒交加,一口血喷了出来,手颤抖的指着诸葛连城,说道:“你……” 诸葛见状,顿时大笑出声,飞身杀来还一边讥讽:“怪只怪你自作聪明,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传功神玉非我莫属,你也该去死了!”说罢,八古龙杖瞬间砸下,沈云涛满脸悲戚,举步提剑就要拼命,正当此时,一道剑气突然穿过火堆飞射而出,竟然直接刺向诸葛连城! 诸葛连城大惊失色,连忙回身劈下,一仗就击碎袭来的剑气,哪知刚刚挡下,竟然又有十来道剑气紧随而至,诸葛连城惊呼出声:“天墓杀剑,白诺城?!” 话语刚落,白诺城已一脚踏在树梢飞落下来,诸葛连城慌忙挡下十几道剑气,举起八古龙杖就在虚空一阵乱击,直把虚空打的呼呼作响,然而却毫无用处,忽然那道飘渺的剑气凌空射来,竟直接穿透眉心,后脑勺已破开一个拳头大的窟窿,瞬间双眼大睁倒地毙命…… 那沧海派的弟子见诸葛连城被白诺城一剑击杀,顿时乱做一团,纷纷逃命,或有负隅顽抗者也被天一剑窟诸多长老弟子围攻,片刻就丢了性命。 沈云涛面色尴尬,仍旧抱拳道:“多谢白庄主出手相救!” 白诺城摆了摆手,道:“沈掌门不必客气,我与天一剑窟本身并无仇怨,区区小事也不足挂齿!” 沈云涛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惊呼道:“不好,传功神玉!” 白诺城皱眉问道:“莫非沈掌门真的将天一剑窟一分为二,那传功神玉在另一队手中?” 沈云涛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垂头叹道:“确实如此,可是没想到如此小心,还是着了道!”接着,看了看白诺城,仿佛抓住了救星突然说道:“白庄主,你能领悟仙上仙剑,可见与我天一剑窟渊源匪浅,此时老夫也只能请庄主仗义援手,帮我们夺回传功神玉了!这块神玉决不能外传,若是落入扶幽宫的手中,只怕后患无穷,我天一剑窟也会成为中原武林的罪人!” 白诺城思忖片刻,他与扶幽宫早已势同水火,若是真叫他们得了传功神玉,怕也是自己的隐患。而且扶幽宫三番五次或明或暗设计害他,最后还杀死了犂星先生,此仇不报,怎能心安?便点头道:“好,沈掌门放心,此事便交给在下,我虽不敢说手到擒来,但是我必竭尽全力而为之!” 沈云涛大喜过望,立马就要跪下谢恩,却被白诺城一把扶住,说道:“沈掌门不必如此大礼,快将另一队方位路径告知,说不定我尽快赶去,传功神玉还没丢,也未可知!” 沈云涛点点头,连忙说道:“另一队是由江镜长老为首,为防惹人注意,只有两名弟子跟随,沿途也只可行山间小道,极为难寻。我令他们过了破军关以后便追上去与离忘川的萧掌门同行,我天一剑窟在巴州,离忘川在蜀州,关系素来不错,萧掌门的为人我也信得过!” 白诺城点点头,道:“好,既如此,我便直直奔破军关而去,若他们到了那里还安然无恙,想必也就没什么危险了!”沈云涛点点头,也道:“确实如此,老夫有伤在身,就只能有劳白庄主了!” 白诺城拱手抱拳,道:“好说,事不宜迟,在下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就沿着官道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也正有一辆马车在落名峡中穿行,丁冕听着青华二老对林浪夫那一剑的描述,心早已羡慕不已,只可惜被魏七拦在了桃源之外,未能进去亲眼一见。青华二老中,华阳子年纪较长,已至垂暮,多年来几乎不问世事,故而只有青碧长老还偶尔在江湖中露面,此次若不是想亲眼见见林浪夫的修为,怕是到死也不会再下昆仑山。 此时,华阳子看着丁冕叹道:“剑圣的剑法更胜当年,太白剑宗如今上有林浪夫、林碧照两兄弟,下有莫承允和林笑非一对师徒,真可谓是上天垂青,中原武林一家独大!反观我央央昆仑,却是青黄不接,我二人和你师傅都已年迈,时日无多,你们几个号称昆仑七杰,一时却难当重任,真是既叹也愁啊!” 丁冕面色难堪,垂头说道:“弟子无能,日后只怕还是要靠顾师姐撑起大局了!” 闻言,华阳子摇头苦笑:“傻孩子,你顾师姐再厉害也是女人,是女人总会嫁人的!近日她与渡明渊掌门叶郎雪越走越近,只怕不过一两年,也是要离开的。昆仑七杰之中,唯有你与柳习风可算天资悟性极佳,只是机缘难寻,否则也不至于落于叶郎雪和白诺城等人之后,咳咳……”说着竟然咳嗽起来。 丁冕连忙安慰,说道:“师叔保重身体,都是弟子们无能,让师傅和师叔们操心了!” 这时,青碧长老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唉,我昆仑原也不比太白差多少,只可惜小师弟中途叛门,你我因此身受重伤;若他当年及时悔悟,如今早已是昆仑之主!” 丁冕心中大骇,问道:“两位师叔,燕英师叔当时到底为何叛门?这些年里,我们昆仑弟子不许提、不许问,私下都猜测是他当年没当上掌门,故而心中有恨!” 华阳子摇了摇头,道:“非也,燕英当年可算是我昆仑第一奇才,若论天资,便是你也不及他,他醉心武学根本无心掌门之位,一切原因皆是因为你顾师姐!” 丁冕大惊失色,追问道:“与顾师姐何干?” 华阳子正要说话,青碧长老却突然止住,“嘘”,同时断喝一声:“何方宵小?也敢拦我昆仑的马车!” 话语刚落,突然一杆长枪从绝壁中射来,直接插在马车前方,轰的一声巨响,惊得马儿四处乱窜,三人一掌震开马车飞身落下,看清插在前方的画天神枪,顿时大惊:“燕英?” “哈哈,两位师兄,多年不见,可还记得师弟我?”接着,只听一声狂笑,燕英已从落名峡的绝壁上飞了下来,一把抽出画天神枪,站在路口。 青碧长老怒声喝道:“你这叛徒果然没死,如今既然现身莫非是想我二人再杀你一次?又或者,你请了什么帮手?” 燕英笑道:“师兄就是师兄,一猜就中!”接着,转头像身旁的密林喊道:“百里兄,既然我师兄都猜到了,你便现身一见吧?” 丁冕连忙转身防守,定睛一看,果然有一人从密林中缓步行来,只听他边走边轻笑:“少年时就听说青华二老威名赫赫,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与二位一战,真是荣幸之至!”说着,已走出密林,原来是个手持长剑的白衣男子,他眉如青山,高鼻薄唇,皮肤难得白皙,相貌不凡。 青碧二老对视一眼,沉声问道:“百里长卿?” 那人点点头道:“正是晚辈!”丁冕反应过来,说道:“原来是澜沧府的府主,武疆王府第一高手百里长卿!” 百里长卿略微一愣,盯着他说道:“不愧是昆仑,座下弟子竟也见识非凡,难怪人说先有昆仑,再有武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华阳子冷哼一声,讥讽道:“燕英,没想到你果然投靠了武疆王,当真是可耻可悲,难道你忘了,你父母就是死在将心岛吗?” 燕英却并不恼怒,说道:“我父母是死在前代武疆王之手,而这一代武疆王于我有救命之恩,师兄说这些就想挑拨离间,未免太过儿戏!” 这时,百里长卿说道:“燕兄,我看叙旧就先到此吧,等抓了他二人,自然有你师兄弟叙旧的时间!” 燕英笑着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就让我来看看两位师兄的天尊指和碎星掌到底练到了什么境界!”说罢,提起画人神枪便化作一道残影,飞速刺来。丁冕正要跨出,却被华阳子一把拉住,自己振臂迎上。 “丁冕,好好看着什么才是真正的一指天尊和两仪碎星掌法!”青碧长老大脚一跺,就向百里长卿攻去。他手中指法飞速点出,就如同一道道闪电划过,百里长卿左闪右避,天尊指在落名峡的绝壁上轰出一个个几丈宽大的窟窿,碎石如急雨一般落下,砸倒了一片又一片山林,百里长卿身法飘渺,虽提剑相抗,却多在闪避格挡,极少主动出剑。 青碧长老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原来他只想拖延到燕英击败华阳子,到时他二人围攻他一个,到那时即便丁冕出手,怕也是于事无补;故而手中掌法指力交错更换,两仪碎星掌打出一个个丈许宽大的金色掌印,落在绝壁上,就如同宝剑落在豆腐里,瞬间拍出一团团细细的灰尘,丁冕看的心惊,百里长卿却挡的心惊,忽然青碧长老左手使出一记天尊指,右手毫不停歇同时落下一掌,百里长卿纵身一跃,剑尖挑开指力,竟然期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指力变更方向,瞬间击穿碎星掌,轰的一声巨响,炸起一圈气浪,两人同时被震退,哪知青碧长老似乎早已知道他会如此应对,双手合十顿时倾尽全力,再点出一指,后一道指力撞上第一道,那第一道指力瞬间被弹回,速度更是快绝,百里长卿还没反应过来,瞬间就被一指天尊射穿右腿,血流不止…… 丁冕见状,立马飞身杀入,期望帮青碧长老拦住片刻,他也能前去给华阳子助阵。百里长卿连忙封住穴道,暂时止住鲜血,与丁冕缠斗在一起。 青碧长老转头一看,果然看见燕英处处杀招,所谓拳怕少壮,华阳子年已老迈,轻功掌法已远不及当年。处处落于下风,若不是经验老道,早已被燕英的画天神枪刺中,他呼呼拍出几掌,登时就抓住空档将燕英打退几丈远,燕英见百里长卿不仅没有拦住青碧长老,自己还受了伤被丁冕缠住,顿时怒吼道:“百里长卿,这就是你澜沧府第一高手的手段?你若再遮遮掩掩,想要得渔翁之利,小心你我都死在这落名峡!” 百里长卿见燕英顿时落入下风,也知他极限便是如此,也不敢再留手,立时倾尽全力手中长剑一震,立时剑气飞扬,瞬间就将丁冕震飞。接着脚下一跺,竟不管腿上的血又喷了出来,登时如同箭矢一样射了出去,同时劈出两剑就将青华二老分开。 燕英压力骤减,立马刺出一声音爆,华阳子耐力不及他,越打只能越疲弱。见他全力杀来,连忙后退,向青碧长老靠了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随即两人同时伸出一掌,贴在一起,燕英和百里长卿只顾杀来,也来不及疑惑,华阳子长老手掌微颤,顿时全身一震,燕英的画天神枪瞬间已在眼前,丁冕惊恐的大叫一声:“师叔”同时一剑射出,径直点在画天神枪枪头,画天神枪偏离方向,竟然径直穿透华阳子的腰间。燕英见状也是一惊,这时百里长卿也已经杀来,青碧长老双眼猛的大睁,一掌推出,这一掌比之方才的两仪碎星掌不知厉害了多少倍,百里长卿顿时惊恐不已,立马转攻为守,掌风瞬间将百里长卿的宝剑震成几段,叮叮当当碎落了一地。百里长卿也被打飞十几丈远,狠狠砸进了密林。 燕英见状,一阵大惊,已猜出几分,这时果然见青碧长老手掌一震,原本气息萎靡的华阳子顿时全身骨骼噼噼啪啪直响,猛地一指点出,一指天尊瞬间射来。燕英冷汗直冒,要退已来不及,上身一偏,指力瞬间穿过右肩带起燕英就倒飞而出…… 与此同时,丁冕也已冲了出来,纵身一跃,凌空就对着燕英和百里长卿坠落的地方点出几指,立时在密林中轰出一片烟尘!片刻后,燕英突然冲天而起,全身已破破烂烂、满脸的尘土,嘴角也有血迹,刚刚飞起,他直接一枪挡开丁冕,掠进密林一把夹住已经昏迷的百里长卿,几个接力就跃过落名峡,逃匿无踪。 丁冕落在青华二老身边,华阳子腰间血流不止,青碧长老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仿佛瞬间老了许多。丁冕连忙帮华阳子封了穴道,止住了血才问道:“两位师叔,这到底是怎么了?” 青碧长老说道:“我二人心神相通,功法内力全然相同,方才他将内力尽传于我,助我击退百里长卿。他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中了燕英一枪,后来我又将内力尽数转给了你华阳子师叔,这才将燕英惊退。 丁冕枉然大悟,心中又惊又奇,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功法。这时华阳子开口道:“青碧,如今你我二人的内力尽在我身,我却身受重伤,寿元将尽,看来……看来是时候了!”青碧长老眼神一滞,沉思片刻,说道:“看来只能如此了,丁冕,在附近寻一处密室给你华阳子师叔疗伤!” 丁冕点点头,四处看了看,没过片刻果然在绝壁上看见一个方才被两仪碎星掌轰出的大洞,立时就夹起青华二老飞了进去。 将两人安顿好,青碧长老突然看着华阳子笑道:“老哥哥,如今我内力全失,已成废人一个,只能靠你了!” 华阳子点点头,对丁冕说道:“孩子,你过来!”丁冕一愣,不明所以,却依旧跪着靠近一步;哪知华阳子长老瞬间点出几指,封住了他的穴道,丁冕大惊,急忙问道:“师叔,您这是?” 华阳子抬手按在他的肩膀,说道:“傻小子,你悟性天资都是极佳,心性也坚韧勤奋,只是却少机缘,如今师叔便送你一场造化!” 丁冕惊疑道:“什么造化?” 华阳子说道:“昆仑三千弟子中,唯有你和我徒儿柳习风堪为可造之材,十年前,我和你青碧师叔就决定在死去之前将一身内力尽传于你和柳习风,不过如今风儿不在此处,就只能交给你一个人了!” 丁冕大惊失色,连忙摇头道:“不,弟子一定会护送两位师叔安全回到昆仑山,您的伤也会痊愈的,如何便说这些泄气的话?” 这时青碧长老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愚蠢,以我和你师叔现在的状态,只怕撑不到回昆仑就会丧命,到时一身修为内力只能化为乌有,尽归尘土,古南海教你三十年,怎么如此不识大局?若没有一身旷古绝今的武功,你如何扛得起八百里昆仑,如何保护的了三千多昆仑弟子?” 华阳子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傅霄寒、燕英和百里长卿先后现身中原,如今又出了个白诺城,只怕天下和江湖的大乱就在眼前!孩子,我昆仑能屹立武林一千七百余年而不倒,靠的就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拼搏和无私传承,所以我二人这一身功力也非平白给你,日后的昆仑,就交给你了!” 说罢,也不等丁冕反应过来,长袖一挥,丁冕瞬间口不能言,同时忽然转过身去,华阳子双掌缓缓推出,稳稳地落在丁冕的背上,内力直冲任督二脉而去,慢慢汇入丹田。整整一天一夜,青碧长老望着洞外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丁冕口不能言,泪流满面…… 次日黄昏,华阳子的手才缓缓垂下,原本就很苍老的他已是满头银发,脸也苍老了许多,仿佛一片枯叶,青碧长老看着只不过比自己大几岁的华阳子如此形状,不禁悲从中来。 “啊”丁冕身子一震,瞬间冲开穴道,转头看了华阳子如今的样子,顿时惊了一跳,心中悲痛万分,握着他的手叫道:“师叔?” 可惜此时华阳子的双眼已一片漆黑,颤颤巍巍的伸手摸着丁冕的脸说道:“孩子,昆仑日后就交给你了,不要学燕英,不要学他……”还没说完,手陡然垂下。 丁冕惊呼一声:“师叔?”却再也叫不醒华阳子,青碧长老看了看,说道:“傻小子,你师叔已经走了,你可知为何燕英要拦住我们去路?” 丁冕问道:“为何?”青碧长老笑道:“因为他想抓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去要挟你顾师姐,如今老夫也已是废人一个,华阳子也死了,呵呵,真是生无可恋,身无可用!” 丁冕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师叔!”,立马冲上前去,哪知青碧长老突然伸出双指,猛地点在喉尖,眼中最后一抹夕阳划过,已垂头而亡…… 巍巍昆仑,自有她的骄傲! 第三十六章 雄关巨城中的飞鱼 白诺城一离开桃源,林笑非就被莫承允解开了穴道,哪知只听完白诺城安然离开的消息,林笑非当夜就辞别了莫承允和林碧照,搬出了太白山,在距离太白山五十多里的景秀山中买了一座“鹭岳山房”,就此安家! 此举立马惹得柳明旗一阵抱怨,夜深人静的鹭岳山房中,柳明旗怒气难掩,略有些质问的口气说道:“笑非,如今你搬出太白剑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跟剑神划清界限?难不成你连剑宗的宗主之位也不要了吗?” 林笑非微微垂头,说道:“我生死都是剑宗人,只是不愿在太白里住罢了!至于宗主之位,本就不是属于我的,舅舅还是不要想了!” 闻言,柳明旗更是急了,说道:“你说的什么话,如今天下这样的乱,若没个依仗,我们如何在江湖立足?舅舅知道,是舅舅以前惹得那些事最近给你添麻烦了,给你在太白丢脸了,可……可你也不能说走就走啊?” 听了这话,林笑非的情绪缓了许多,又道:“舅舅哪里话,你我既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笑非的事,过去了就不提了!我离开太白,也并非因为舅舅,而且只要我在,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你和霜儿!”说着,又看向身旁的温静霜。妻子向来对他极为谅解,也上前一把拉住柳明旗的衣袖,劝解起来:“舅舅,你便不要多心了,笑非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只要他开心,在哪住不都一样吗?” 柳明旗见状也知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咽下…… 破军关,乃是大周除了巨雄关之外的第二大城关。城厚三丈八,高五丈有余,城墙方圆九十多里,关内香城乃是有名的大城,人口数十万,真可谓是雄关巨城。此时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正有一老一少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走在城中,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这时又有一个青衫少年,转过一个巷道,挤开密密麻麻的人群迅速靠拢,对那中年男子作揖道:“长老,属下一路跟着,离忘川一行已暂时住在了城中的听香别院,距此不过一二里路,拐过两个街口就到!” 那中年男子满意地点点头,这时偏左的年轻男子看了看川流不息的人群,转头问道:“长老,这里人多眼杂,既然我们已进入城中,要不就去拜访离忘川苏掌门,然后跟她们一起回巴蜀?” 原来这一行三人,正是天一剑窟的另一队。几人依沈云涛的嘱咐,整整七天七夜从不走官道,只沿山间小道行走,白天藏身山洞树丛,夜里行走,如此果然一路安稳穿过破军关,进了香城。 长老江镜思忖片刻,摇头说道:“既然这一路还算安稳,我等又乔装改扮了,就先不要主动去拜访苏掌门,毕竟人心难测。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可距离他们超过三里,一旦遇到危险,再向他们求援也不迟!” 那两名小弟子想了想,都觉江镜果然老谋深算、思虑周全,连忙称道:“长老所言极是,如此确实两全其美,妙的很!”江镜点点头,吩咐道:“走吧,我们还是混在人群里,在听香别院附近寻一处客栈,暂时住下来再说!” 两个小弟子连忙点头应诺,走在前面领路,不多时已看见一座名叫“醉云楼”的客栈,立马招呼掌柜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好好洗漱一番,这才吩咐小二送来了一桌酒菜。 酒菜上桌,两个小弟子一路餐风露宿,早已偷偷咽了口水,却不敢动筷子。江镜对着一个弟子抬了一下头,那弟子瞬间会意,点了一下头,便挨个夹了一口吃下,又等了半晌也不见有毒,江镜这才放心的点点头道:“吃饭!” 随即三人便动筷用饭,等三人吃饱喝足,外面却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一个弟子连忙站起来问道:“什么人?” 门外有人说道:“取东西!” 那弟子一愣,又问:“取什么东西?” 门人那人又道:“饱死鬼的命和一块玉!” 江镜和两个弟子瞬间从桌子底下抽出宝剑,一个弟子踏出一步,一剑劈下,登时就将房门劈成两半,这才看清门外的人。原来是个不过三十左右的年轻人,容貌俊朗秀气,穿了一身乌云碧水袍,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江镜缓步踏出,将那弟子拉到身后问道:“阁下是谁?” 那男子缓步走进房内,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说道:“在下韩子非!” 江镜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将两个弟子拉在窗口,说道:“原来是扶幽宫第七高手,海云飞鱼——韩子非!” 韩子非看了看他,笑道:“我知道离忘川众人在附近,不过她们也救不了你们三人,你给我神玉,我给你们痛快;你给我找麻烦,你们就是死的麻烦!” 江镜咬咬牙,一掌震碎窗户将那两名小弟子扔了下去,两个小弟子哇哇叫着就砸在了人群里,身子顺势一滚就站了起来,江镜头也不回大声吩咐道:“去找离忘川的苏掌门!” 说罢,挺身就向韩子非攻去,韩子非微微一笑,将剩下的半杯酒随手泼去,常言道上善若水,可此时他泼出去的酒水竟然如暗器一样快,江镜瞳孔猛缩,连忙举剑格挡。 然而长剑不过三尺长,两寸宽,酒水这一泼出去,登时密如雨点,他能挡下的不过十之一二,雨点瞬间就在他身上打出几十个浅浅的血点,衣衫如同筛子一般,“啊”江镜疼的大叫一声,脚下步法却不敢停,飞速刺出一片剑花,韩子非脚下一点,瞬间化作一道残影,与他错身而过,同时飞速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的软剑,一剑就砍断江镜的佩剑,划破了他的咽喉,江镜脸色惨白,一头栽倒在地,血这才喷了出来…… 那两名弟子手持长剑,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大街上立马响起连片的惊叫和怒骂。韩子非纵身跃出客栈,在人群的头顶上穿梭飞遁,轻功飘逸,速度极快,原本就被两人撞得骚动的人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两名弟子回头一看,见韩子非越来越近,其中一个阔脸少年一咬牙,转头对同伴说道:“小六,你赶紧去离忘川,传功神玉万万不能丢!” 说罢,也不等那弟子回应,立马转身跺脚跃出,直冲韩子非挡杀而去,他武功低微,如此也不过是挡臂挡车。韩子非冷笑一声,一剑劈下,剑光拦腰横扫而来,眼看就要将那弟子劈成两半,那弟子早已吓得全身发软,满脸惨白;正当此时,却突然凌空射出一道青光,登时就将那横扫而来的剑气击散。这才救下那名小弟子,韩子非一脚踩在沿街阁楼的围栏上,蹬腿就站在了一座酒楼楼顶。 这时又有一个面容清瘦的女子纵身跃上楼顶,与他迎面对立,正是离忘川掌门苏幼情,苏幼情盯着那柄细长的软剑看了看,皱眉问道:“乌云碧水袍,紫云软剑,你是韩子非?” 韩子非笑道:“苏掌门果然好见识,不知今日能否行个方便?” 苏幼情低头向那两名弟子问道:“你等是哪派弟子?” 那阔脸少年连忙躬身作揖:“禀苏门主,我等是天一剑窟江镜长老座下弟子,我们身上有了不得的东西,万万不能落在这恶人手中!” 苏幼情闻言一惊,她何其聪慧,自然明白那了不得的东西正是前几日刚刚从桃源带出的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立马更是警惕了几分,但心中却无比忧虑:“若单轮剑法,我自认与韩子非不分伯仲,但是韩子非号称海云飞鱼,一身轻功独步江湖,只怕全天下也能排进前三,要挡他剑法自保不难,但是救人却有心无力,看来只能先下手为强,将他死死缠住,等城中守军过来,以长弓劲弩密集射住,怕是才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这电光火石之间的思忖,就已下定了决心,登时化作一道清影掠去,双手或推或划,立马就有几道剑气凭空射出。韩子非眉间微挑,朗声笑道:“早听说蝉潭心剑飘渺无痕,神异非常,正好领教一番!” 说罢,凝神屏息,耳听八方,只凭风声和气流捕捉飘渺无痕的心剑。突然耳边风声乍起,手中紫云软剑迅即点出几剑,只听几声炸响,酒楼的青瓦瞬间被震城碎片,向四面八方射出,快如暗器。乒乒砰砰落的满街都是,片刻就有几个阁楼上的看客遭了殃,立时头破血流、哀嚎连天,楼下看热闹的人立马都惊叫着跑远。 两人剑法越打越快,顷刻间已拆了几十招,酒楼屋顶剑气纵横,瓦砾横飞,没过片刻就有几根横梁被射穿,眼看酒楼嘎吱嘎吱直响,已摇摇欲坠,果然没过几息,酒楼轰然坍塌,瞬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烟尘片刻就笼罩了半条长街。 突然,一条人影从烟尘中射出,正是韩子非,这时又听苏幼情一声清喝:“小心!”已飞身追了出来,但韩子非却不再反身与苏幼情纠缠,俯身就像那两名小弟子冲去,吓的两人在人群里惊叫着到处乱撞,他轻功超绝,眨眼就如雄鹰扑兔,俯冲而下……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眨眼间就有十来个身着铠甲的兵士冲了出来,正好看见俯冲而下的韩子非,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平时都训练有素,也不惊慌,缰绳一丢,立马弯弓射箭。立时就射出几十只箭,密密麻麻,箭矢与韩子非相对射来,速度更是快绝,眼看韩子非就要被射成一个马蜂窝,血溅当场,长街上已有胆小的姑娘惊叫着捂住了双眼,哪知韩子非冷冷一笑,身子左扭右闪,长剑又挑又挡,竟然滑溜地全数避过,接着一剑劈出,片刻就将那十几个兵士连人带马劈成两半,血溅长街,同时一手一个就提起两个小弟子向城墙飞去。 这时城墙高处的兵士早已看出情形,号声立马响起,一时间满城皆惊。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城中巡视的兵士立马闻讯赶来,这时韩子非仰天大笑一声:“哈哈,扶幽宫韩子非在此,看谁能拦我?” 张狂之姿不可一世,破军关守将一听韩子非之名,皆大惊失色,站在城楼上就指着他吼道:“逆贼找死,众将士听令,这逆贼轻功绝顶,随我乱箭齐发,死活不论!” “是、是、是……”城中各处立马响起千百道回应,马蹄声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韩子非提着两人在城中各处飞奔,竟然仍将毫无负担的苏幼情甩出几十丈远。 “咻咻咻……”凡是韩子非所过之处,立马从下方的长街中射出一蓬又一蓬密密麻麻的箭矢,箭矢带起风声呼呼作响,把酒楼妓院的屋顶射穿了一个又一个,街上的人群、货摊被撞伤撞翻的更不知几何,全都乱作一团,然而却始终晚一步,根本追不上韩子非的身子。 “哈哈哈!”韩子非放声狂笑,在城中各处阁楼上肆意飞纵,却无一人能拦他分毫,他一脚踏碎一座六层八角楼顶上的青木瑞兽,纵身就踏在了城墙上,他在如同悬崖绝壁的高耸城墙上飞奔,简直如履平地,箭矢射出一批又一批,沿着他掠过的痕迹,在城墙上射出一条漆黑的箭矢河流,他却像是一条滑溜的飞鱼,竟然无一箭沾到他的身…… 突然韩子非身子一顿,将那两名小弟子向后抛出,那两人顿时吓的脸色雪白,心都要跳了出来,片刻只“啊”的两声惊叫就被射来的弩箭穿成了马蜂窝,死死钉在了城墙上,这时一块月白的美玉从一个弟子的怀中滑落了出来。 韩子非大手一挥,就将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吸在了掌中,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大笑道:“哈哈,如此无上剑诀,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接着又对城墙下沿着长街策马狂追的兵士和正在飞来的苏幼情喊道:“今日之事已毕,改日再陪你们玩,苏掌门,你若再穷追不舍,下次见面就让你做在下的压寨夫人吧!” 说罢,右脚在城墙上一点,顿时拔高十来丈,跃出城墙就向破军关外掠去。苏幼情听见他如此轻佻羞辱,气得直跺脚,心中更是羞愤难当,堂堂离忘川掌门,加上破军关数万守军,竟然拦不住一个韩子非…… 白诺城自从辞别了沈云涛众人,一路南下,至这日晚间才到了香城之中,不想刚进城中还没怎么打听就将白日城中大战的事听了七七八八,连忙按照听闻的路线,正好找到了正在听香别院给各派高手写飞鸽传信的苏幼情。 苏幼情见白诺城突然掠林院中,也是一愣,不禁问道:“白庄主,你怎么在此处?” 白诺城答道:“我在路上碰到了天一剑窟的沈云涛掌门,受他嘱托才一路追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不知苏掌门可知韩子非可能去向何处?” 闻言,苏幼情略惊,万万没想到原本还剑拔弩张的白诺城与天一剑窟如今竟然已经互相嘱托,化干戈为玉帛,想了想说道:“韩子非的轻功虽然惊绝江湖,但是剑法却堪堪与我相当,仙上仙剑又是当世最顶尖的绝学,料想他也不敢在中原逗留,想必定是一路驰骋尽快赶回十洲海云边,等回到了将心岛再潜心修炼! 白诺城垂头深思片刻,也觉推测在理,又道:“自从当年的大战后,十洲海云边与中原诸多海路皆已断绝,如今怕是只有瀛洲东南角的枫林渡还有史家的大船敢出海!” 苏幼情点头道:“确实如此,史家乃当今中原四大家之首,不管江湖还是朝中都人脉甚广,又深受当今陛下器重。也只有他们的商船才可出海,至于每年千百条大船最终到底去了哪,又载了哪些船客,怎能一一查清?”想了想又问:“听白庄主所言,莫非你想去追?” 白诺城点点头,道:“仙上仙剑神妙无比,决不可落入扶幽宫之手,否则后患无穷!韩子非轻功绝顶,我自认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若是能查出他在哪支船队,一旦船入大海,到那时四野汪洋、茫茫无垠,脚下不过方寸之地,或许还有拦下的机会!” 苏幼情忖度片刻,也点头同意:“确实如此,这怕也是唯一能拦住他的机会!” 白诺城已站了起来,拱手抱拳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在下连夜就追去枫林渡!至于史家那边,还请苏掌门联系诸位同道从中协调,若……若去了还是晚了一步,便是潜上将心岛,在下也会把剑诀带回来的!” 这一句仿佛击在苏幼情心中软处,她顿时一愣,双眸中神采飞扬,忙站起身来回礼道:“白庄主大义,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若他真从枫林渡出海,会尽量拖延等到你去!” 白诺城点点头:“那就有劳苏掌门了!”说罢,在不迟疑,转身就掠出了院子,消失在喧闹的城中。苏幼情一直看着白诺城的背影,目送他离去…… 丁冕已经回山,他的肩上扛着两口漆黑厚重的棺材,缓步走在千阶石上,青砖碎了一块又一块,却依旧难消他心头之恨、之痛。他日前已飞鸽传书给了古南海,昆仑三千多弟子已身着麻衣孝服在千阶石两旁伫立等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大雨磅礴,凄风凉凉,似在送别青华二老,丁冕独自扛着棺材走在石阶上,刚过一半,两旁的弟子突然拔剑指天,齐声怒吼:“杀,杀,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将地上的积水震的如同沸腾一般。柳习风、杜若飞,曲凭寒以及陆氏兄妹等几个青华二老的关门弟子,身着麻衣孝服跪在石阶尽头,古南海和顾惜颜两人则并列站在身后。 顾惜颜的泪水混在雨水里滴了下来,轻声说道:“我去杀他!” 古南海摇了摇头,道:“太危险,等丁冕日后出关再说!” 顾惜颜态度坚决,又道:“师兄,昆仑之威不可犯,也等不了;二老冰封暂不下葬,一月之内,我必取燕英首级回来!” 古南海再要说话,却被顾惜颜打断:“妹妹此意已决,师兄不必再劝!” 闻言,古南海不再说话,只专注看着那两口漆黑的棺材,心中暗自悲戚:“再是英雄,也有迟暮之时!” 当晚丁冕就在古南海的喝令下开始闭关,而顾惜颜则独自离开了昆仑山,消失在雨夜中…… 第三十七章 冤冤相报 景秀山,鹭岳山房,除了林笑非和温静霜两夫妇,其余三十多人全都是柳明旗原来的手下,其中以狄瑾最受柳明旗器重,狄瑾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为人却极为妥帖心细,狠辣果断之处又非常人能及,故而在山房中地位不低,下面的仆人私底下都称他狄小爷,狄瑾见风使舵、为人圆滑,便是原来在太白剑宗也混的风生水起,不过数月就交了几个脾气相投的好友,其中以王文阁算是最铁。 果然,刚刚搬到鹭岳山房两天,王文阁就提着两坛子好酒前来拜访。此时两人正在山房靠后的一处种满桂花的小院里谈天说地,只听那脸阔腰圆的王文阁说道:“狄兄,你如此人才,又雄心壮志,莫非真打算寄人篱下,在此处混上一辈子?” 狄瑾闻言,忙使了个眼色,正色道:“老兄哪里话,家主柳老爷对我大恩大德,他既然跟林公子来了这鹭岳山房,我自该追随,无怨无悔!” 王文阁顿时会意,此处人多眼杂确实不好开口,想了想又道:“近日我在太白城中结识了一位姓叶的同道,他为人豪爽出手极为阔绰,我跟他一见投缘。却不想还有件更巧的事,这位叶兄竟然说他认识兄弟你,你倒巧也不巧?” 狄瑾听了,也是微愣,忙问道:“哦?他全名叫什么?” 王文阁说道:“叶苍,据他自己说他乃是兄台的儿时好友,想要见一见你,又怕冒昧来此打扰了林公子,所以想要我与你定个日子,大家聚一聚,喝上两杯。” 秋瑾沉思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但听王文阁说此人为人豪爽、家底殷实,不由得动了心,说道:“小弟离家多年,儿时玩伴都忘了大半,只怕还得见了才能认识,既然如此,我后日倒是有时间,约那位兄台出来一见,倒也不错!” 王文阁听了,顿时大喜,只感觉那几十两黄金这下收得心安理得,立时便道:“如此甚好,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那咱们就定在后日正午在太白城中的富春楼见面,你道可好?” 狄瑾点头应诺,两人接着又聊了半柱香时间,便就此分别…… 又过两日,狄瑾如约而至,看了看地处闹市、装饰奢华的富春楼,满意地点点头。这时王文阁已满脸带笑迎了出来:“老弟一路辛苦,来来来,我们上楼先喝一杯!” 狄瑾见只他一人来迎,并不见那位所谓的叶兄,不由得有些微怒,却没发做,只赔笑着跟他上了楼。富春楼对面也是一家酒楼,二楼靠窗台边的一张酒桌上,呼哧喝刹手中的酒杯“砰”的一声被他捏碎,落在了桌上,酒也洒了出来。双拳紧握的咯咯作响,双眼微眯,咬牙说道:“果然是你,慧清!” 狄瑾随王文阁刚进富春楼就愣住了,此时正是晌午,富春楼乃是这一片最繁华的酒楼,本应该是酒客如云最忙碌的时候,但见此时楼中安静至极,竟无一人,顿时大为不解,王文阁见状笑道:“那位叶兄为了招待狄老弟,今日将富春楼包了,我说那位兄弟为人讲究豪爽吧?” 这时狄瑾才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那位叶兄现在在何处?”王文阁笑着正要回答,转头一看突见门口正站着一条人影,认清面容顿时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叶兄已经到了!” 狄瑾笑着回头看去,果然觉得有几分眼熟,然而等他忽然想起来,仿佛脑中落下一道惊雷,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脸都吓青了,往后退了两步,惊呼出声:“慧……慧叶?!” 呼哧喝刹已缓步走了进来,王文阁见狄瑾如此神情,大为不解问道:“狄兄,怎么了?” 狄瑾连忙闪开两步,盯着呼哧喝刹怒声喝道:“慧叶,没想你竟然没死,如今你将我诓骗出来,是要报仇咯?”说话间已经将腰间长剑缓缓抽了出来。呼哧喝刹冷冷一笑,道:“你说呢?” 狄瑾见他竟然发出了声音,顿时面色惊变。提剑纵跃,便刺了出去,这时的他哪里是呼哧喝刹的对手,只见呼哧喝刹长袖一摆,剑也未出就将他扫飞装晕在楼中。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顿时惊了王文阁一跳,忙踏出一步喝道:“叶兄,这是怎么回事?” 呼哧喝刹看了看他,并不动手,这时突然从楼上跃下一个玄衣男子,呼的凌空推出一掌,就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狄瑾震晕在地,落下来的正是执法长老侯星魁:“掌门,这人如何处理?” 呼哧喝刹说道:“不必伤他性命,听说门中有一门幻影魔音奇功,可以迷乱一些意志不坚之人的记忆,就让他忘记这几日的事吧!”接着,又看向倒在地上的狄青说道:“至于这个人,我自会处置!”说罢,一把提起狄瑾就掠进后院,扔进一口漆黑的棺材里,然后钉死封严,就手甩长鞭,一路驾车出了城。 出了城,呼哧喝刹驾着马车由官道转入山路,道路渐渐坎坷,磕磕碰碰,棺材里的狄瑾已慢慢醒来,此时眼前一片漆黑,伸手四处摸了摸发现原来躺在一口棺材里。顿时吓得全身冷汗直冒,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立马开口喊起来:“慧叶,慧叶,当初我都是被柳明旗逼的,你快放我出来,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哪知呼哧喝刹完全不理会,一句也不应他,狄瑾连喊了半晌嗓子都冒烟了,心却越沉越下,越来越凉。到下午,马车已到了一个小小的山坡,突然只听哐的一声,棺材盖被呼哧喝刹一掌震起,阳光照进了棺材,狄瑾跳起来就一掌轰去,却被呼哧喝刹手中长剑连鞘点出,顿时只听咔嚓两声,手臂骨骼已断,立马倒在地上嚎叫起来:“啊……” 呼哧喝刹也不管他,随手在马车上取下一个铁铲,就自顾自地在山坡上挖了起来,一铲又一铲。狄瑾看的更是害怕,他自然知道呼哧喝刹在干什么,当初埋慧叶的土坑还是他挖的,他这是要以牙还牙,将自己活埋呀! 随即立马惊叫着爬起来掉头就向山下奔去,呼哧喝刹转头一看,顺手就将手上的铁铲扔了出去,咻的一声,那黑不溜秋看起来极为笨重的铁铲瞬间化作一个飞快的暗器,瞬间就将狄瑾的左腿至齐膝盖处切断,一头栽倒在地,滚了几圈,满脸都被坡上的石子划破。 呼哧喝刹脚下一跺,已闪到了眼前。狄瑾抬头一看,吓得全身发抖,一把抱住呼哧喝刹的脚求饶起来:“慧叶,慧叶师兄的你就饶了我吧,我也是被逼的,这样……这样你放我回去,我给你做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柳明旗那个老混蛋!您就饶了我吧!”说着,竟然咚咚磕头来,不过片刻满头都是泥土石子,血已经流了下来…… 呼哧喝刹冷眼看着他,问道:“话说完了?” 狄瑾全身一颤,还没说话,呼哧喝刹一把提起他。锵的一声拔剑,猛地就刺进了狄瑾的肩头,狄瑾顿时疼的哀嚎起来,呼哧喝刹瞬间抽出长剑,往他张开的口中刺入,立时溅出一蓬血花。狄瑾一把捂住嘴,登登登后退几步,突然没站稳又倒了下去,嘴里呜呜呜的也说不出话,忽然一口没包住,连血带整根舌头都吐了出来。 这次是吓的站也站不起来了,爬着就往山下滚去,呼哧喝刹脚下一跃已跳出三丈远,狄瑾还没滚到身前,就猛地抬脚踢出,正踢在腰间,只听砰的一声就将狄瑾踢回了山坡,正好落在那个挖了一半的坑里。这次掉进坑里,狄瑾再也没有逃跑的勇气,只能立马跪在坑里扑通扑通继续磕头,嘴里呼哧呼哧乱响,想说话却再也说不出,呼哧喝刹冷眼看了看,也懒得再挖坑,抬脚踢在马车上,那口漆黑厚实的棺材呼呼在半空滚了几个圈,轰的一声正好砸在坑上,狄瑾“啊”的一声尖叫,就被棺材扣在坑里,立马再次暗无天日,伸手在四周一顿乱抓胡拍,想说话却口不能言,嘴里只能呼哧呼哧地乱响…… 枫林渡,位于瀛洲东南角,乃是碧怒江江尽入海之地,退可借碧怒江逆流往上,横穿瀛洲、并州、中州、幽州、青州直上西域雪山;进可出海,对外通商。 自从扶幽宫当年的大乱后,为防十洲海云边的间谍和杀手再次进入中原,绝大多数出海口均已被废弃,如今只有史家一手把控的枫林渡是个例外,因为史家的赋税足足占了朝廷税银的十之一二。不过即便如此,依旧出海易,进来就查的极为严格,此时正有一条人影沿江而下,在江面几个纵跃就站在了渡口边的一座八角楼上,楼名“追鹤”! 追鹤楼,高也有八层,上边几层都是眺望碧海的好地方,游客早已挤满了,正熙熙攘攘地在指点品评海景,此时正直黄昏,海天一色,红彤彤的落日印在海天尽头,波光粼粼,着实漂亮。 白诺城站在顶楼看景,从黄昏直到深夜,突然一声清啸传来,一只白头鹰划破夜空飞了过来,白诺城刚刚伸手,白头鹰就扑腾着落在了手臂上,轻车熟路地在鹰翅下找到一个小拇指粗细的小竹筒,抽出里面的白娟,上面写着一行字:初九,龙鲲号,珍重!”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白诺城手臂一震,那白头鹰展翅飞走,接着一掌震碎白娟,凝视着夜空细细捉摸了起来,今日已是初七,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初八了,还有一天,这已经是史家能拖的极限,再拖,怕是韩子非就要起疑,也难说他能找到其它出海的路,不过好在是赶上了,想了想,就取出一个芦花面具戴上。 第二日,枫林渡长长的码头上人潮涌动,比昨日明显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的马车和脚夫在码头上穿梭,将一包一包货物搬上一艘巨大的商船,船首贴着三个丈许宽大的金字,印着日头闪闪发光:龙鲲号! 白诺城在楼上看了一会,就转头回了渡口边小城里的客栈。这小城背山面海,此时万里无云,海风拂面,景色极佳,白诺城正坐在客栈的窗台边欣赏海景,这时楼中突然一阵喧闹,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姑娘上了楼,这姑娘个子中等,皮肤奇白,五官普普通通,但左脸一块青色的胎记从脸颊直延伸到耳边,着实影响美观,她右手拿着一柄黑把银鄂的长剑,像个初出江湖的女剑客。 上了楼,那姑娘也不计较其它酒客的议论,自己也在窗边寻了一桌坐了下来,余光扫过白诺城,见他戴着个莫名其妙的面具,略微一愣又迅速转开,这才开口喊道:“小二,一碟翡翠冬瓜,一盅山药羹!” “好嘞!”小二应声而去,白诺城却突然愣了片刻,好熟悉的声音,竟然与柳琴溪的如此相似,犹豫片刻走了过去,直接坐在她对面,问道:“姑娘的声音好熟悉,不知姑娘哪里人氏?” 话语刚落,楼里一群酒客顿时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如此丑女,竟然也有人搭讪,真是今日第一奇闻也!”立马就有人偷笑着小声应和:“一个是面具遮丑的奇男,一个是光天化日、招摇过市的丑女,真是绝配绝配,哈哈!” 如是,楼里的笑声更大了,白诺城手中酒杯随手一泼,立时使出一招千叶化匕,酒水做暗器,立马将那笑得最猖狂的几个酒客洒了一脸,脸上登时泛起红点,密密麻麻,火辣辣的疼。众人一看这出手就知是江湖高手,再不敢嘲笑,立马匆匆下楼离去:“快走,快走……”不片刻,酒楼中就剩白诺城和那女子两人。 那女子却不惊不惧,愣愣的看了看白诺城才说:“西门浅雪,本地人,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出海收点东西,公子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白诺城又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一口普普通通的清风剑,问道:“姑娘懂剑?” 西门浅雪说道:“不懂,爱用,防身!” 白诺城喝了一口酒,又在她脸上细细看了片刻,似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西门浅雪见他如此无礼,脸色越来越冷,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就迎面刺去。 白诺城身子向后一弯刚好避过,哪知西门浅雪一剑刺后又顺势往下劈出,白诺城立马上挥剑鞘挡开,双剑相击,西门浅雪的身子顿时被震的往后一仰,顺势回剑撑住地面这才没倒下去,两人再次翻身坐定,白诺城已收剑入鞘,冷冷地说道:“剑能伤人,也能伤己,若是不懂,最好藏在鞘中!” 西门浅雪眉头微皱,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男人!”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我若是无赖,你早就被扒光衣服站在我面前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生了一副好嗓子,好好留住性命!”说罢,转身就下了楼,这时那小二才颤颤巍巍的把酒菜给端了上来,心中直骂:“真是怪人,这样的丑女,没被脸吓跑却听人家声音好听,就上前搭讪!”那女子竟也不惊不怒,收剑入鞘,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次日,初九,白诺城登上了龙鲲号大船,正在偷偷找寻韩子非之时,又听船上一阵喧闹,转头一看,发现西门浅雪正踏着木梯缓步走了上来,西门浅雪这时也发现了人群中的白诺城,只看了一眼就转至别处。 龙鲲号极为庞大,长有四五十丈,宽也有七八丈,甲板上有一座六层木楼,大小房间百余个,装饰奢华,用料考究,是商旅们居住消遣的地方,远远看去颇为壮观。夹板之下又有两层隔断,专供船员休息,至正午,号声响起,龙鲲号拔锚起航。 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看不见海岸,甲板上已有商旅游客搭起桌子吃酒赌钱,消磨时光,白诺城在船中已找了许久,却根本没找到韩子非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担忧是否是情报有误,韩子非根本没上这条船,或者说根本还在中原,就藏匿在某处? 白诺城潜伏在船上,连续三天三夜,几乎混进了每个房间船仓,便是西门浅雪都被他又碰到了两次,却仍旧没有找到韩子非,心中已有些失望和担忧。又过两日大船已进入深海,夜间的风浪明显都猛烈了起来,白诺城站在灯火掩映的甲板上发愁。突然他抬头望了望那座六层木楼的顶端,那是船老大和副手们的房间,都是史家的家仆,也是他唯一没有进入的房间。 这时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高瘦的汉子提着两尺多长的阔刀正在追一个商旅打扮的男子,那提刀的男子满脸通红,人在一丈远外,酒气已然扑面而来,看样子喝了不少,嘴里骂咧咧:“输不起的狗东西,快给爷把银子拿来,否则叫你输财又丢命!” 那被追的男子仓皇跑到甲板上,夜间海风凌厉,全身哆嗦一下竟然也跳起来吼道:“谁输不起,大爷有的是钱,但是就是不给你这样的泼皮无赖!” 听了这话,那高瘦汉子顿时大怒,提刀就当头劈来。哪知他酩酊大醉,迷迷糊糊,手中长刀一个没拿稳就扔了出去,吓的那商旅满脸惨白,白诺城长袖一挥,就将那飞来的长刀震飞砍在柱头上。与此同时顶楼的窗户突然开了,从里面纵身跳下一个紫衣中年男子,满脸油光,蓄着山羊胡子,略微有些发福,一身的富态。男子一把将那酒醉汉子拍晕在地,随即看了看白诺城,走进两步笑着问道:“在下是这龙鲲号的船老大史荆,阁下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悲骨画人前辈?” 白诺城点头道:“悲骨画人是我,赫赫有名算不上!” 史荆笑了笑,又道:“前辈登临龙鲲号,蓬荜生辉,不知可否赏脸上楼一叙?” 白诺城点点头,便跟着史荆走上了顶楼。环顾四周,除了书籍海图,茶具檀香再无其它,史荆笑道:“出海比不得中原,甚是简陋,前辈见笑了!”说着,已亲自倒了两杯茶,递了上来。白诺城看了看碧绿的茶水,突然冷笑道:“史老大,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对我下毒的人吗?韩子非在何处?” 史老大闻言,面色陡变,飞速后退几步,同时从窗纱后抽出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满脸惊疑地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等白诺城回答,门外已响起了脚步声,一道男子的声音传了进来:“蠢货,他是唬你的!” 白诺城转头看去,门口已站了一个身穿乌云碧水袍的年轻男子,满脸的讥讽,看清面容竟然当真是韩子非! 白诺城笑道:“果然在此!” 韩子非却不惊不惧,缓步走进房间,随口问道:“我正是韩子非,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也确实在我手上,不过此时我更好奇的是,你到底是谁?” 说罢,锵的一声拔剑,剑气瞬间将厚重的木桌劈成两半,切口平滑,白诺城双脚轻点,顿时化作一道残影,与他错身而过,“当!”长剑交错,剑气冲霄,瞬间屋顶破出一个七尺大的窟窿,满天繁星,夜风呼呼涌了进来,房间里书籍海图到处乱飞,两人双腿微曲,纵身跃出窟窿,在空中极速交手几十招,剑光闪烁,火花四溅,将这片原本昏暗的海域照耀的时明时暗,如同连片的闪电划过…… “当当当……”两剑交错的碰撞声越发的密集,早已惊动了船里的商旅游客,众人跑到甲板上抬头一看,发现竟是两个高手在决斗,顷刻间就议论喧闹了起来。 白诺城顺势横拉出一剑,立马将韩子非震退七八丈远,韩子非手心已有些麻木,心中震惊不已,剑法竟不是对手。接着他突然大笑一声,竟然踩着海水几个接力便迅速融入了茫茫夜色,白诺城在楼顶一跺,也飞身追了过去,没过片刻,龙鲲号这一片小小的海域便又恢复了平静,白诺城与韩子非两人已彻底消失无踪…… 第三十八章 碧海剑影 韩子非轻功确实超绝,白诺城一路急追,却始终被他远远吊在后面,白诺城甚至怀疑是韩子非有意减慢了速度,一路在牵引着他。此时已离龙鲲号有十几里,若再跟他一路飞下去,只怕经过一场大战,不死在剑下也得内力耗尽而亡。 因此也不敢耽搁,白诺城的长剑在海面划出一圈,伴着“轰”的一声巨响,顿时两人之间的海面炸起一面几丈高大的水幕,韩子非回头望去,不禁愣了片刻,此时只听一道破风声从天而降,白诺城竟陡然跃过水幕,飞速杀来。 韩子非眉间一皱,厉声喝道:“扶摇登云步,你到底是谁?叶郎雪还是白诺城?”话语刚落,双脚在海面轻轻一点,伴着一圈小小的涟漪,他的身形已瞬间后退三丈,剑气径直射在海中,又是一声惊爆。 白诺城见韩子非的轻功如此匪夷所思,竟完全不用提剑防守,仅靠一身轻功竟轻松避开,如此以逸待劳,他绝技支撑不了多久。故而再也不敢留手,手中剑法陡然惊变,十三道剑气瞬间射出,立时断去韩子非的退路,韩子非提剑挡开几道剑气,顿时出声:“一剑十三重劲,你是白诺城!” “你猜对了!”白诺城大笑一声,手中剑法再不敢停,一鼓作气,试图以连片密如渔网一般的剑气将韩子非困在原地。突然,韩子非直感觉全身发毛,他此前虽未与白诺城交过手,但是姑红鬼和傅霄寒先后折在白诺城手中,他的画像早已传遍扶幽宫,他的天墓杀剑自然也早已被扶幽宫一众高手视为威胁,突然杀剑刚出,他全身猛地坠入海中,几乎没有惊起多少浪花,正如一条滑溜的鱼一般,白诺城大惊失色,低头一看,碧海涛涛,韩子非已消失无踪。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爆,白诺城立马回头砍去,竟然只是划开一帘水幕,水幕后并无人影,这时只感觉脊背生凉,一条人影从他站立的海面下冲天而起,心念急转,剑未收回,剑气已回身格挡,只听撕拉一声,后背登时被斩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若不是方才的心剑挡了半招,此时恐怕已被劈成两半。 韩子非也被震退几步,却只是几个轻点,又稳稳站在了海面上。白诺城转身看去,发现韩子非的衣衫和长发滴水未沾,心中更是如翻起滔天巨浪,冷冷的盯着韩子非说道:“不愧是海云飞鱼,如此轻功当真闻所未闻!” 这时韩子非也盯着他笑道:“知我雅号,还在海上与我搏命的,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大胆的人!不过看样子今日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既如此你我何不做个交易?” 白诺城皱眉问道:“哦?什么交易?” 韩子非缓缓走出两步,说道:“你轻功远不及我,但是对剑法的领悟却远胜于我。我得到仙上仙剑已有半月,但无论怎样尝试却都一无所获,仿佛身在迷雾之中!反倒是你,听说已摸到了门径,不如你告诉我仙上仙剑的秘密,我给你我的轻功绝技,至于恩怨,等日后你轻功能追上我时在算,如何?”说罢,已从怀中掏出仙上仙剑的传功神玉和一本青布包裹的薄薄的秘籍。 白诺城愣了片刻,突然冷笑起来:“剑下得不到的东西,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得到?既然你想看仙上仙剑,我便让你试试!” 韩子非闻言,缓缓收好东西,讥讽道:“若比剑法,我不如你。可是你的剑却抓不住我,能奈我何?既然你想功力耗尽,死在这茫茫大海,我便成全你!”说罢,双腿微曲,继而用力一震已窜入云霄,接着只听天空上破风声传来,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抬头看去,却看不到半点人影…… 白诺城双眼微闭,彻耳倾听,突然长剑挑起,顿时剑气冲霄!只见仿佛一条五彩斑斓的笔直的长虹直冲九霄,天空瞬间被印成一片五彩缤纷,海水印着天空,仿佛刹那间也变成了花的海洋,接着只听空中一声惨烈的尖叫:“啊!” 顿时在五彩斑斓的天空上某一处,突然炸开一顿红色的花朵,似有人影轰然坠落,拖着一条血迹,砸在海面上,仔细一看却只是韩子非的乌云碧水袍,此时乌云碧水袍已被染红,韩子非却消失无踪…… 白诺城在四周寻了片刻,也感觉不到半点气息,想想若不是韩子非施展轻功金蝉脱壳,便是死无全尸了,白诺城盯着乌云碧水袍说道:“你的轻功再快也快不过逍遥二字,我追不上你,但是我的剑法却可以!” 此时的韩子非却是听不见了,白诺城弯腰从衣衫中取出传功神玉和那本青布包裹的秘诀,可惜关键时刻传功神为韩子非挡住了那一剑,此时上面已有一条剑痕,秘籍更是成了一片片碎纸,如花瓣一样飘落在海面,古体小篆密密麻麻却再也无法复原,白诺城叹了口气,将传功神玉妥善收好,又在附近的海域寻了大半个时辰,才掉头向龙鲲号的方向掠去。 此时的龙鲲号早已乱成一锅粥,史荆好不容易花了一番心血才安顿下来,此时正在甲板之下一间宽大的暗室内,面色冷厉的对身前二十多个手持兵刃的劲装男子训话:“韩先生去追那悲骨画人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这么久还没归来,恐怕结果已经有出乎我们预料的可能了,各位都是沧海派的高手,此次随在下出海也可谓是生死与共,两天前伶仃洋已经有另外一艘龙鲲号启航驶向远海,载着这条船上一模一样的货物,去替我们完成后面的事,而我们也务必在后天清晨抵达将心岛!” 这时站在头排一个玄衣男子踏出一步,拱手抱拳说道:“长老有何吩咐,还请直言,来时掌门已交代清楚,此行务必听长老号令!”话语刚落,身后其它高手同时抱拳。 史荆满意的点点头,道:“现在事情渐渐超出掌控,我们已不能再等,稍后我会命船工全速启航,明晚,一进伶仃洋,就将那几个死活都要跟来的商旅处理掉,另外从此时此刻起,各位轮班值守,务必保持警惕,若悲骨画人出现,杀!” “是是是……”众人点头应诺,纷纷乔装走了出去…… 这时西门浅雪却正站在五楼的走廊中,看着海天交接的黄昏,愣愣出神,不知在思虑着什么。突然只听史荆一声令下,龙鲲号拔锚起航,西门浅雪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正在甲板上忙碌指挥的史荆和突然出现的几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却不惊不疑,又过半柱香世间,西门浅雪正要下楼却发现海天之间的夕阳下突然掠来一条人影,速度很快,越来越近,她定睛一看,惊奇不已:“活下来的竟然是他?没想到韩子非那般惊绝江湖的轻功竟然也挡不住他,到底是谁?” 此时发现白诺城飞近的自然不止西门浅雪一人,史荆远远看见那一面森白的面具,心已凉了半截,向身旁一个男子使了个眼便自己走向甲板之下。 白诺城速度极快,不过十几息就已跃上甲板,顾不得疗伤,在甲板看了看便冲进了木楼,这时木楼里几个商旅正在赌钱,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躲开,这时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一步跳出,便抱拳问道:“阁下便是悲骨画人前辈?” 白诺城点点头说道:“是我,有事?” 那男子听了顿时仿佛松了口气,再次拱手抱拳道:“在下梁平,我们发现龙鲲号的船老大史荆早已投靠了扶幽宫,此刻已被我们合力抓了,不过我等智计有限,什么也没拷问出来,既然前辈回来了,还望前辈能够出手!” 白诺城眉头微皱,盯着那男子看了看,点点头便跟他往甲板下走去,两人绕过高耸的货物不多时已站在一个木门口,那男子指着木门说道:“前辈,史荆就被我等关押在此处,请进!”说罢,嘎吱一声推开了房门,房间里烛火明亮,看起来一身淤青、气息奄奄的史荆就被绑在中间一根碗口粗的柱头上。白诺城微微皱眉,转头对梁平问道:“你知道高手与普通人的差距吗?” 蒋平全身一颤,脸上笑着问道:“请前辈指教!”白诺城说道:“高手不屑于用这么低劣的手段,而且船老大被抓,旅客还能安然赌钱?” 蒋平全身哆嗦一下,开口正要大喊一声,白诺城却突然抬手用剑把点出,瞬间封住了他的穴道,接着一手抓住他就扔进屋里。蒋平吓的满脸雪白,眼中全是惊恐,与此同时屋内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一团团绿色的毒气,同时呼呼声直响,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四处射来,这时只听屋内某个角落一声惊叫:“蒋平?” 白诺城已屏息掠进屋内,瞬间就冲出那片绿色的毒气径直对房门的几处死角劈砍出几剑,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啊……” 片刻又归于平静,屋内竟然隐藏了二十多个杀手,不过此时已全部毙命。白诺城转头看向史荆,此时的史荆早已吓得全身哆嗦起来,接着他突然似乎反应过来,猛地震断绳子掉头就像后方奔去,后面似乎还有一扇门,白诺城眼也不眨,一剑劈落,快如闪电,史荆吓得全身跳了起来,袖中突然滑出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连忙转身防守,哪知原本削铁如泥的匕首顷刻间就碎成几段,要看就要被剑气穿胸而过,哪知这时另一扇房门中突然射出一道剑气,又快又准,竟然瞬间就将白诺城的剑气击溃。 白诺城双眉微皱,房门已被震碎,那里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竟然是前几日交过手的西门浅雪。白诺城赞道:“好剑法,我竟没见过,便是隐踪侠录中也没姑娘这号人物,你到底是谁?” 西门浅雪不惊不惧,低头对一脸疑惑的史荆吩咐道:“你先去吧,这里交给我!” 史荆闻言,顿时如枉然大悟,大喜过望连忙爬起来,拱手抱拳:“原来你也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说罢,回头看了眼白诺城再不敢留,匆匆跑出了船舱。 这时西门浅雪才看着白诺城问道:“你既然能击败韩子非,必然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你的剑法我也没见过,你又是谁?” 白诺城缓缓走近,说道:“你可知他们已投靠了扶幽宫?你既然出手救他,莫非你也是扶幽宫的高手?” 西门浅雪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你知道他们是扶幽宫的人,你可知道这条船驶向何处?” 听了这话,白诺城的脑中如一道惊雷闪过,沉声说道:“莫非不是外海黑齿国,而是十洲海云边?” 西门浅雪点了点头。白诺城皱眉问道:“你既不是扶幽宫人,为何去海云边?” 西门浅雪沉思片刻答道:“我的两位长辈留了些东西在那,我要去拿回来,仅此而已!” 白诺城问道:“非去不可?” 西门浅雪点点头,态度坚决,白诺城却叹道:“可惜我刚刚取回了一件东西,也务必要尽快回中原,更去不得海云边!” 西门浅雪面不改色,也反问道:“非此时回去不可?” 白诺城点点头,西门浅雪叹道:“既然如此,就只有手底下见真章了!” 说罢,瞬间拔剑,人影已在拔剑的刹那跃出一丈远,两人近在咫尺。白诺城面色微变,心中直惊叹:“好快的剑!” 立时挥剑挺上,双剑交错,剑气纵横,桌椅被剑风掀飞,几根碗口粗的柱头被瞬间震断,船舱嘎吱嘎吱直响,摇摇欲坠,不多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后甲板瞬间塌了下来,两人一剑震退同时纵身跃出,立时化作两道流星站在了木楼顶上。 此时明月高悬,繁星闪烁,海面上已刮起了夜风,两人迎风站在楼顶,四目相对,似乎有几分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此时下方却已乱作一团,惊叫连连,船工和几个旅客围着几丈宽大的窟窿议论纷纷,只有史荆抬头盯着两人,脸上满是震惊和担忧,这时西门浅雪轻声喝道:“史老大,组织船工继续划船,不得有误!” 史老大犹豫片刻,立马应诺:“是,您放心!”这时其它船工和商旅才发现屋顶上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史老大立马开口喝道:“船工检修破损,继续划船;至于几位客人,在下劝你们还是回屋躲好,江湖中的争斗,少凑热闹才能多活命!”说罢,已领着船工开始检修。几个商旅听了这话,哪里还敢掺和,连忙跑进去躲了起来。 这时整个龙鲲号静的似乎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西门浅雪的呼吸又轻又稳,白诺城的呼吸却有些急促,背后的伤口又被震开,血还在流,内力也没恢复。还是西门浅雪率先出剑,剑光印着月光,却似乎比月光还快,看样子她想要速战速决。 白诺城见招拆招,剑法却不成体系,两人映着月光翻飞,剑气在楼顶飞射,不多时六层木楼只剩下四层,接着两人几乎同时跃起从船上打到海面,沿着月华下的波光,在海中击起一声声水爆。 西门浅雪突然身子一斜,向白诺城划出一剑,登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海面炸起一条长有十七八丈,高有五六丈的水幕,白诺城双脚踏着海面连连急退,刚刚站定,剑尖向下探出,瞬间点在水中两寸深出,猛地挑起,剑气穿过海水射出,也炸起一条水幕,两道剑气一前一后,威势更猛,水幕瞬间冲天而起,落下时噼里啪啦,宛如大雨倾盆。 两人同时跃出在倾盆大雨中错身而过,这才重新站定。四目相对,西门浅雪皱眉问道:“你的剑法中我似乎看到了太白剑宗的千潮怒沧剑法,渡明渊的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天一剑窟的渡云劫剑和离忘川的心剑决……你还真是海纳百川,博采众长,看来这就是你不断挑战各大派高手的目的吧!” 白诺城笑道:“好见识,不过在下见识浅薄,却不知姑娘使得是什么剑法!” 西门浅雪笑了笑,说道:“想知道,那就等你赢了再说!” 说罢,再次跃出,白诺城跟着迎上。哪知刚要交手时,西门浅雪突然中途换手,右手化掌竟然一把就抓住了白诺城的长剑,白诺城全身猛的一震,还没反应过来,西门浅雪已左手持剑猛地挑出,快若闪电,正好停在眉心半寸处,白诺城已经败了! 他却仍旧死死地盯着西门浅雪,突然想起了当初古禹说的那句话:“过几世或者千百世,或于尘世中有那么一两个与你经历心性情绪相近者,那你是不是又重生了呢?” 这样的问题,白诺城无法回答,突然看着西门浅雪有些失神的轻声喊道:“柳琴溪?” 哪知西门浅雪闻言,竟然登登后退两步,脸上神采万千,变幻莫测。白诺城快速逼近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西门浅雪突然趁他不备点出几指将他定住,接着一把扯下他的面具,双眸猛地大睁,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沉默良久才冷笑道:“哼,我还以为江湖中威名赫赫的悲骨画人是个怪老头子,原来竟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不过可惜,也是个浪荡子!” 白诺城紧皱着眉头,问道:“刚才那一招是谁叫你的?” 西门浅雪看了看手上浅浅的血痕,笑道:“以命相搏,这种手段还需要别人教么?倒是你,这种套近乎的把戏,太稚嫩了吧?” 白诺城叹了口气,也不再问,这确实算不得多精妙的手段。西门浅雪见他不说话,一把将他提着就追上龙鲲号扔进了自己房间,这才走出去找到焦急万分的史荆,对他吩咐道:“悲骨画人已被我所杀,督促船工加速航行,不可误了归期,后日一大早我要看到望乡崖和雪柳渡!” 史荆略惊,问道:“姑娘,可是宫主有令,望乡崖雪柳渡已二十多年不许泊船了!” 西门浅雪转头看着他,冷声说道:“轮不到你来操心,需要我再说一遍?” 史荆吓的哆嗦一下,立马点头应诺再不敢多言。西门浅雪这才转身返回室内,看了看闭目养伤的白诺城说道:“我必须要去一趟将心岛,后日到了雪柳渡,你不必下船,可以随船工直接返航回中原,这两日先好好呆在船上吧!”说着看了看他鲜血淋漓的后背,竟然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给他抹了起来。 背上传开一阵温热,白诺城猛地睁开双眼,说道:“你生了一副好嗓子,剑法也不错,最好别死在那!” 西门浅雪为他上好了药,突然坐在床沿笑道:“这便不用你操心了,本姑娘睡了,你就将就站两天岗吧!” 说罢,竟然拉下床纱,倚靠床头阖眸睡去。白诺城见状也闭上双眼,慢慢调整呼吸,静心疗伤…… 第三十九章 九州之外,海云之边 如此竟然又过一日一夜,直到第三日清晨,海上迷雾重重,船速突然慢了下来,整整过了半个时辰,迷雾渐渐稀薄,只听一声格外幽怨婉转的叫声传来,一只白头灰翅的海鸥穿过迷雾落在了破烂的木楼上。 “欧唔欧唔……”众人仔细一听,密密麻麻的海鸥声连片响起,纷纷奔到船头一看,迷雾前方已出现了一个影子,高大巍峨,举目望不到尽头。不多时船已穿过迷雾,原来那高大的黑影是一个高耸如云的悬崖,悬崖上又立着一个几十丈高大的人像,人像依山而建,怒目圆睁,拔刀指向中原的方向,海鸥环绕着人像巨大的手指纷飞…… 悬崖下面有一条长长的码头,码头两边种着许多柳树,此时临冬,已无绿意,码头靠海还有一座六角木亭,也有些破旧,似乎荒废已久。 西门浅雪站在楼上看着不远处的山崖和码头,转身为白诺城解开了穴道,说道:“这便是位于将心岛西北角的望乡崖和雪柳渡,你既不愿上岛,待会儿便领着船工返航吧,这两日多有得罪,告辞!”说罢,转头就向楼下走去。 白诺城看了看她匆匆的背影,皱眉问道:“将心岛方圆两千八百多里,你要去何处?”西门浅雪突然顿住,站在楼梯上回眸一笑:“扶幽花开之地,秋冥湖水之心,雾鹫峰之巅,扶幽宫!怎么,莫非你还想跟来?” 白诺城又道:“那里的刀举世无双,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最好别死在那!”西门浅雪双眉微挑,正色道:“我懂,所以我不会去那,你也不用跟来!” 说罢,转身匆匆下了楼,这时船首的甲板上,两日前被追赶的商旅皱眉看着眼前的码头,向史荆问道:“船老大,这就是黑齿国最大的码头?怎么这么破败,也不见有什么市集城镇!” 史荆冷笑起来:“黑齿国?哼哼,反正都要死了,在哪都一样,黑齿国还是将心岛又有什么区别?” 围在一起的五六个商旅听了这话,顿时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几步,一个男子惊呼起来:“将心岛?这……这是十洲海云边?船老大,你可……你可不要乱开玩笑啊!” 史荆只是冷笑,不愿在多说半句,突然抽出腰间的长剑就向商旅门劈砍而来,顿时吓得众人惊恐的四处奔逃,史荆纵身一跃,对着一个裹着白色长袍的商旅当头劈下,那商旅回头一看,剑已在眼前,顿时吓软,突然只听叮的一声精铁碰撞声,史荆的长剑瞬间被打飞,落在了海里。转头看去,竟然是西门浅雪,立马躬身问道:“姑娘,他们万万留不得,您这是?” 西门浅雪面色清冷,只问道:“之前叫你写的信,写好了吗?” 史荆不明所以,点点头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上去,西门浅雪仔细看了看,点头又问道:“船工里可有你的人?”史荆更是莫名其妙,摇了摇头道:“此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属下打算处理了这几个商旅,再去……” 西门浅雪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史荆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已捂住脖子倒地而亡,双眼一直睁着,死不瞑目。 “啊!”瘫软在地上的商旅这才吓的跳了起来,对西门浅雪连连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在下上有老下有小啊!” 西门浅雪说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也不是扶幽宫的人,你待会儿去通知其它旅客,一起去找楼上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让他带你们回中原,记得不要在瀛洲枫林渡泊船,离远点!”说罢,纵身已跃下龙鲲号,沿着长长的码头奔去…… 那商旅这才反应过来,匆匆跑进船里跟其它几个商旅商量了起来,不多时便打定主意,纷纷来到白诺城的楼上,此时白诺城负手站在窗台旁看着长长的码头,西门浅雪的人影早已消失无踪,前两日被白诺城救过的那商旅站出来躬身作揖道:“大侠,我们被船老大坑害,如今来到了海云边,万万不敢久留,大侠武功高强,我等想请大侠护送我们尽快返航回中原,这里有区区酬谢,还望大侠不要推辞!”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小心翼翼地递了上来。 白诺城转头看了一眼,把银票推了回去,说道:“召集船工,说明原委,立刻拔锚起航,返回中原!” 几个商旅大喜过望,立马匆匆下楼,召集了船工说明了原委,又施以重金,不过半刻钟,龙鲲号已拔锚起航,离开了雪柳渡…… 龙鲲号离开雪柳渡后,全速航行了整整半日,至正午已在伶仃洋深处,白诺城刚刚与几位商旅和船工商定了返回中原的停泊之地,此时海风乍起,吹动风帆,白诺城背上的伤突然一阵生疼,他突然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说道:“诸位,此地已远离将心岛,我们算是安全了。再者,瀛洲数年剿匪,一路上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海盗劫匪,诸位只需要按照徐船工的路线,想必已能安然返回中原,在下还有要事要返回将心岛,这就告辞了!” “大侠?”众人听罢,都震惊不已,来没来得及挽留,白诺城已跃出龙鲲号向将心岛的方向掠去…… 将心岛虽说是岛,但是方圆两千八百多里,幅员之辽阔不在青州之下,中间有横断山脉隔断,又分为东西两边,十洲海云边的统治者历代武疆王的王府位于东边的天海城中,而扶幽宫则处在横断山脉偏西的秋冥湖心,雾鹫峰顶! 此时,正有一队十几人护卫的车队正行驶在横穿横断山脉的青石大道上,排头的马车装饰奢华考究,周围七八个劲装护卫骑马伴随左右,马车里面坐着一位青衫老人,后面的三辆马车拉着几口宽大的木箱,车辙印极深,想来箱子里必有重物。 此时正当晌午,车队已行了半日,人困马乏、饥肠辘辘,恰好路过一座山间茶棚,立即停下在此歇脚,一个身材魁梧的护卫从马车里将老者小心翼翼地背了出来,原来那老者裤腿空空,双腿具残,那护卫指着身前的桌椅轻声问道:“荀老,咱们去坐这儿可好?” 老者摇了摇头,望着不远处一人独坐的白衣女子说道:“去那儿!” 那护卫疑惑不解,却依旧将他背了过去,与那女子正对面坐着,老者看了看那女子容貌,相貌平平却异常白皙,只是左边脸颊一道青色胎记颇为影响美观,他淡笑着问道:“好内敛的气息,好精纯的功力,老夫乃是扶幽宫铸剑室的首席铸剑师荀南子,敢问姑娘是哪派的高手?” 女子面无表情,从怀里递出一封信说道:“西门浅雪,沧海派,此行特来护送尔等押送伊人轻锋,前往武疆王府贺寿!” 荀南子微微一惊,取过信来看了看,果真是史荆的笔记,立马问道:“这么说史荆等人已押送货物,安然回到了将心岛?” 西门浅雪点点头:“放心,史荆和韩子非已经在回扶幽宫的路上,不过韩子非受了伤,否则这趟该他来。最近海云边不太平,不得不防,此行由我护送你们!” 荀南子的怀中抱了一个长长的木匣,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小心仔细的模样,如同抚摸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点头应诺:“此剑为老夫倾尽毕生心血所铸,宫主既然作为贺礼送给了武疆王,便不容有失;既如此,那就只好有劳姑娘了!” 西门浅雪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说道:“稍后我们尽快启辰,务必比预计提前一日抵达天海城,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准确行程!” 荀南子想了想,也觉有理,自然点头应诺。这时,西门浅雪突然看着木匣,问道:“传闻此剑本该数十年前成剑,以前辈的铸剑术,为何一拖再拖?” 荀南子满脸追思,说道:“此剑所用乃是宫主当年在伶仃洋中所发现的沉铁,本来是由宫主亲自铸剑,作为送给夫人的礼物,可是后来……所谓睹物思人,难免勾起愁思。后来铸剑一半到了老夫手中,老夫却无能为力,只能搁置一旁,过来了两年老夫丧妻,这才领悟那样的心境,重新开始铸剑,这一铸便是二十多年!” 闻言,西门浅雪沉默片刻,问道:“不知是否有幸一观?” 荀南子笑道:“反正不日也要送给武疆王,有何不可?”说罢,就双手递了过去。 西门浅雪小心翼翼接过来,却突然感觉手中一沉,竟然如此沉重,双眉微皱缓缓打开剑匣,立时一道青光闪出,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口长约三尺六寸的青把青鞘的宝剑。剑把入手微凉,缓缓抽出宝剑,剑光却不冷厉,反而柔和,就像是情人的双眸,波光闪烁。然而奇怪的是,却越拿越沉,西门浅雪收剑入鞘,小心翼翼放回剑匣内,递了回去问道:“既然叫伊人轻锋,为何反而如此沉重?” 荀南子双手捧着,笑道:“这只能说明姑娘虽是高手,却非伊人,更不是痴情人!自然使不得这伊人轻锋,这也是为何老夫一路亲自背着的道理,此剑在老夫手中只有五斤三两,但到了姑娘手中恐怕得有三四十斤不止了!” 西门浅雪恍然大悟,叹道:“果然奇妙!剑是好剑,千古难寻,但是主人却比剑还难寻!” 荀南子跟着笑道:“自古以来都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既要看剑的缘分,也要看人的缘分! 西门浅雪点点头,看了看四周护卫已整装待发,说道:“前辈,时日不早,我们动身吧?” 荀南子点点头,那护卫又将他背了起来,西门浅雪轻喝一声:“启辰!”,车队又开始向横断山脉东边驶去…… 却说白诺城中途折返,不过一个时辰就施展轻功已返回了雪柳渡,可是将心岛巨大无比,城池不少人海茫茫,纵是有心,又哪里去找西门浅雪。 这时突然想起两人分别时候,西门浅雪说的话,心里想着:“莫非她真去了扶幽宫?她剑法极高,便是这将心岛上,能对她有威胁的恐怕也只有扶幽宫和武疆王府的少数高手。说来我与扶幽宫恩怨匪浅,没想到有一日要亲自闯一趟雾鹫峰,这就是所谓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拿定主意,立马向沿着渡口奔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取得一张将心岛的地图,问清楚扶幽宫的详细所在。 雪柳渡虽然荒废,但所处之地却似乎并不偏远,白诺城不过疾行了一炷香世间便有一座小城映入眼帘,这座小城名叫香贝,城墙不过两三丈高,方圆也才十余里,人口不过万,比之当初的柳城还小。 白诺城也没戴面具,想必如此小城也没人认识他,他独自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东张西望,这时只听不远处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儿拉着一个六七十的老渔翁问道:“爷爷,爷爷,香贝城外是什么?” 那老渔翁笑道:“是降云郡!” 那小孩儿又问:“那降云郡外呢?” 老渔翁答道:“是整个将心岛啊!” 那小孩儿再问:“那将心岛外呢?” 老渔翁这次想了想,摸着他的头说道:“是神!是扶幽宫,是聂云煞宫主!” 小孩儿愣了片刻,指着西北方又问道:“那神的外面呢?” 老渔翁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爷爷就不知道咯?这天地间,只怕没有聂云煞宫主之外的人!” “有,是道,是规矩!” 这时白诺城突然蹲下来,看着那孩子说道。那小孩儿怕生,连忙躲到老者身后,老渔翁转头看了看他,笑着问道:“客官可是要买东西?” 白诺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在下初来乍到,想打听一下神住的雾鹫峰怎么走,不知老丈可有地图没有?” 老者点点头,跑回身后的铺子里取出一块面盆大小的羊皮地图,递了上来,说道:“这就是。” 白诺城收好地图,随手递上一张银票,那老翁双眼猛的挑起,白诺反应过来立马收了回去,又取出几两银子递上去才匆匆离开。见白诺城走远,那老翁突然拉住一个路过的年轻人说道:“阿青,你快去告诉杜城主,就说刚刚有个年轻人在我这掏出了中原的银票,还打听了神山的方位,看他来的方向,像是废除了二十多年的雪柳渡,快去!”那被他唤做阿青的年轻人听了这话,猛地一惊,惊呼道:“竟有此事?好,我这就去!”说罢,连忙向城中跑去。 巷子拐角处,白诺城微探出头看了看快速跑远的阿青和连忙收摊的老渔翁,眉头紧锁,叹道:“没想到如此偏远小城,竟也这样的警惕,看来必须加快行程了!” 打定主意,连忙出了香贝城,在附近不远的一座小镇里买了一身当地的衣衫,雇了一辆马车,连忙命人驾车向东北方行去。 “白公子,看您打扮,您这是要去扶幽宫拜师学艺吗?”离开小镇后,赶车的小厮弓布越发的多嘴起来,一路上没完没了。 白诺城点点头,闭着双眼一边养伤,一边随口应付:“这是自然,整个十洲海云边,也只有扶幽宫的武功,够得上本公子的眼!” 弓布连忙笑道:“那是,那是,不过扶幽宫可不是小的,见了银子就眼红,公子的银子在那怕不好使。扶幽宫、澜沧府、海牙帮和三岛剑派,这些门派都高傲的紧,小的倒是有一去练武学艺的好去处,不知公子听过往生谷没有?” 白诺城依旧闭着双眼,问道:“往生谷?是什么地方?” 听了这话,弓布那一双小小的眼睛终于睁大了许多,笑道:“往生谷是当年鬼医大师闻人羽创立的门派,专门传授奇门遁甲和医术,一本《圣手医经》独步天下。” 说着,又突然身体后倾,低声说道:“也就是唐伊伊夫人之前的门派,荣耀光辉的时候也有八九百弟子呢,不过如今少了许多,小的还是那门中第……第四代弟子呢?” 白诺城突然睁开双眼,沉思片刻,问道:“你既是往生谷的弟子,怎么做起了这样的营生?” 弓布长叹一口气,说道:“唉,公子有所不知,夫人一走,我们往生谷多受排挤和打压,自然比不得当年威风。再者,这些年武疆王殿下大肆扩充水军,所耗甚巨,若不是门中大师兄疯疯癫癫在那挡着,玉石山门都要被拔了,弟子们无可奈何,只能下山各谋活路了!” 白诺城沉思片刻,佯装怒道:“哼,如此落魄山门,你这小厮都留不住,本小爷去干什么?你活腻了是不?” 弓布连忙摇头,笑道:“不是不是,小的哪敢,我是看公子与我有缘,又这样的高贵不凡、气宇轩昂,我们往生谷现在还缺一位谷主三位长老,只要公子出得了银子,小的自然帮您登上长老之位,日后找回那些流落在外的师兄弟,重整山门!好歹……好歹也是一派长老,怎么也比去那些门派做那处处受人欺负的小弟子强,是不?” 白诺城顿时骂道:“除了一个疯子,一个车夫,半个弟子也没有,做长老又能学什么?跟你学赶车?小爷看你活腻了,赶紧赶路,明日到不了秋冥湖畔,看我给不给你银子?” 弓布听了这话,顿时吓得不轻,立马闭嘴再不敢多言,又似撒气的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一声嘶鸣,发足狂奔,眨眼间马车已远去…… 第四十章 孤立云端的宫殿 秋冥湖在横断山脉西麓,弓布赶着马车,次日一大早便到了秋冥湖边,按照白诺城之前的猜测,这里应该人迹罕至的修炼之地,却不想已有一座环湖的大城将湖水围在中间,繁花似锦,喧闹无比,大城沿湖而建,圆圆的一圈又一圈向外扩展开来,就像八卦图一般,白诺城此时已戴上了面具,就坐在弓布的身边。 白诺城抬头望去,发现大城的深处有一座孤立云霄的山峰巍峨壮观,云霄中白色如玉的宫殿若隐若现,山崖上松柏笼翠,鹤飞云流,宛如仙宫神府。 沉思片刻,白诺城又回到了马车内,取下面具吩咐道:“先沿着湖边走一圈,让本大爷领略一下秋冥湖的风光!” 弓布点头应诺,驾着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进了内城,随即便沿着河边的大道上闲逛,白诺城掀开帘子看了又看,这秋冥湖宛如护城河一般将雾鹫峰围在中心,看这湖面的距离,少说也用四五十丈宽,却无桥梁可通,全靠了十几条摆渡的小船在湖中来往穿梭。 秋冥湖极为宽大,弓布驾着马车慢慢悠悠足足行了两三个时辰才走完,白诺城又吩咐道:“在内城寻一家客栈,暂且住下,稍后你出去帮我出去打听打听消息!”说罢,突然从马车里扔出一锭银子,弓布立马接住,满脸欢喜的点头应诺:“是是,不知公子爷要打听什么消息?” 白诺城说道:“第一,打听一下如今有哪些高手在扶幽宫中,尤其是刀皇聂云煞宫主和傅霄寒、薛岳三人在不在;其次,问清楚原来排名第三的高手白关死后被葬在何处了?另外,打听下这两日可有一位叫西门浅雪的年轻姑娘上过雾鹫峰?” 弓布微微侧耳,一字一句仔细记住,道:“是,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尽快给您查清楚!”白诺城点点头:“走吧,先找一处客栈休息片刻!” 弓布点头应诺,驾着马车在内城湖边找了一处叫做尚云轩的酒楼,待白诺城安定后,这才匆匆跑出去打听消息…… 弓布武功虽差,但为人机灵,办事利落,手中有银子不怕打听不到消息。不过半个时辰,白诺城正在擦着一柄青冈剑,他已急冲冲的敲门进来,白诺城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皱眉问道:“查清楚了?” 弓布一口喝尽,点头说道:“白公子,都打听过了,因为后日是武疆王的四十大寿,聂宫主收到请帖,已经在两日前就离开了扶幽宫。至于薛岳嘛,听说自从押送回了白关便又消失无踪了,目前扶幽宫上下都是傅霄寒在打理,不过他可不管拜师学艺这些琐事。至于您说的那位姑娘,却是无人见过,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人拜访扶幽宫!” 白诺城问道:“白关埋葬于何处?”弓布说道:“白关被埋在雾鹫峰后山的神将林中,不过他的衣衫和佩剑被钉在雾鹫峰下一根七八丈高的木桩上,以儆效尤!” 白诺城突然怒吼道:“什么?”这一吼当真吓了弓布一跳,他快速后退两步,满脸疑问道:“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白诺城缓缓站起身来,想着:“不管是白关还是犂星先生都于我有大恩,又都是因为而伤,因我而亡!如今一世英名俱成空,故去后又被如此侮辱,怎能容得?既然扶幽宫容不下,我便带他回天墓山庄吧!” 沉思片刻对弓布说道:“你可知我全名?” 弓布疑惑不解,问道:“未敢请教?公子大名叫……?” 白诺城直盯着他说道:“天墓山庄,白诺城!” 弓布先是一愣,随即似乎反应过来,立马吓得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喊道:“你就是杀了姑月情,又断了傅霄寒手臂的剑魔白诺城?原来,你……你不是开酒楼的富家公子,呀,大侠别杀我,别杀我,我可没伤害过中原人!” 白诺城缓缓坐下,说道:“我自然不会杀你,不过若是叫旁人知道是你领我进的扶幽城,你说会怎么样?” 弓布顿时打了个寒战,思绪飞转,满脸苦涩和恐惧,叫道:“大侠,你为何害我呀?” 白诺城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不是害你,而是来助你脱离苦海的!” 弓布摇着头说道:“大侠骗我,在海云边得罪了扶幽宫,必死无疑,怎么是助我?” 白诺城说道:“此话在理,不过天下何其浩瀚,既然此处不容你,你无亲无故,也毫无前程可言,何不随我去中原?到了那里,从此逃出生天,重新做人,怎么也比在这将心岛上受人打压欺负的强!” 此话一半威逼一半利诱,弓布自知若叫别人知道自己将白诺城领入城中,必然说他暗中勾结,到时必死无疑,索性往生谷这些年处处受打压,他郁郁不得志,何不逃出生天,重头来过?立马点头应诺,道:“公子所言极是,日后弓布唯公子之命是从!” 白诺城满意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两锭金子放在桌上,吩咐道:“稍后你去外面买一口上好的棺材,再雇一个实诚的伙计,让他明天一早便赶车拉着棺材一路向北海的半月湾奔去,多给些银子,让他一定挑些好马,速度一定要快。你也去换两匹良驹,明早在后院等我,你可记住了?” 事关生死,弓布怎敢大意,嘴里喃喃自语,大致复述了一遍,重重点头:“记住了!”顿了顿,又问:“公子可是要去扶幽宫?” 白诺城点点头,却不跟他说明原委,免得吓破了胆,只道:“我不便出面,稍时休息过后,你便快去安排,今夜好生休息一晚,明日有的辛劳!” 弓布点点头,缓步退了出去,刚过正午便出去奔波安置,当晚却吓得辗转反复,侧夜难眠…… 次日一大早,白诺城便整理了衣衫向秋冥湖行去,此时他速度极快,不过半柱香世间就已到了秋冥湖畔,此时清晨的迷雾正浓,雾鹫峰已完全隐去,湖边只有一个撑船的白发清瘦老翁坐在长堤上苦候船客,看了看他,连忙站起来作揖问道:“客官可是要渡船?” 白诺城看着白雾蒸腾的湖面,点了点头,却没上船,只见他双腿微曲,纵身一跃,已落在湖中,接着在湖面几下轻点,已踩着水面向湖心的雾鹫峰掠去,刚刚跑过街角上气不接下气的弓布见状,已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连忙奔走。那白发老翁双眼微眯,长长叹了口气,又坐在长堤上等船客。 湖面被点出一圈圈涟漪,白诺城最后一个踊跃已踏上了湖心的雾鹫峰下,山脚下果真立着一根脸盆粗大的木桩,颇为显眼,这木桩高有七八丈,顶端一柄寒剑钉着一件白色长袍迎风飘扬。白诺城眉头紧锁,面沉如水,这时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突然跃出,提剑质问道:“未到开山之时,何人如此大胆?还不速速退去!” 白诺城仿若未闻,纵身跃起,一把抽出水骨剑,同时将白关的长袍披在身上,一剑横扫而出,剑风汹涌,登时将那弟子镇倒在地,说道:“上去告诉傅霄寒,就说天墓山庄白诺城只身来访,退,则人灭宗散;拜,则只杀一人,滚吧!” “你是……你是白诺城?” 那弟子听了白诺城三个字,顿时吓得打了个寒战,连忙爬起来向山上跑去。白诺城见他走远,在山道两旁的悬崖上看了看,纵身跃出,在山崖上攀岩接力,竟然灵活如猿猴般绕过山道向后山掠去。 雾鹫峰后山悬崖又高又陡峭,白诺城刚至一半,山中突然响起一道钟声,在山谷悬崖里来回冲击,整耳欲聋,想来必是扶幽宫敌袭预警的声音。 忽然,白诺城呼啸一声,提气跳出悬崖,一脚踏在一株松树枝头,纵身跃起,接着运功在半空几个接力竟直接跃出悬崖,一步踏在了后山林中。 山林中种满了松柏,许多都有三四人合抱粗大,想来种了不知几百年,林中开满了白色的不过一尺来高的小花,朝露正浓,却芳香扑鼻。 白诺城匆匆极行,片刻就穿过树林,身前是一片花园也是一片陵墓,立着几十块白玉石碑,白诺纵身跃到正面,仔细一看,每一块石碑上都刻着一位高手的名字,甚至还让他看到了姑月情的石碑,陵墓左边有一座新坟,石碑上刻着白关之墓。 白诺城缓缓垂头,正要行礼,忽然听墙外一阵喧闹,急促的脚步声后立马响起了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只听他略微不悦地质问道:“何人敲响警世钟?”声音沉厚,暗藏内力,立刻就将喧闹压了下来。 白诺城双眉轻挑,侧身屏息,轻轻跃出一步躲在墙边,此时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答道:“回禀师兄,守山弟子回报说白诺城闯山,正在雾鹫峰下,傅长老已经下山了!” 男子轻“咦”一声,冷笑道:“不知所谓,召集上林院弟子,随我下去会会他,另外回信给荀老,就说韩子非至今未归,叫他留意那个叫西门浅雪的女子,武疆王大寿在即,此时宫主也在天海城中,不能有丝毫偏差,若有嫌疑,宁杀错,不放过!” “遵命!”那男子躬身应诺,两人快步走远。 白诺城心中略惊,没想到西门浅雪竟然去了天海城,然而此时他却无暇他顾,他转身缓步走进白关的坟墓,躬身施了一礼,一剑落下竟将坟墓炸开,左手抬起棺椁就向身后密林掠出,刚奔出几丈,身前突然响起一声冷喝:“何人如此大胆,敢闯我扶幽宫后山?” 话语未落,一片刀光已然当头劈下,威势颇盛。 白诺城提剑扫出,剑气如虹,登时将那片刀光击碎,这时那原本凌空跃出的男子突然惊叫一声,被剑风冲击,急忙提刀挡在胸口同时后退几步,直撞在一根几人合抱的巨树上,这才止住身形,竟然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白诺城见他竟然只退了几步,却丝毫无损,略有些惊讶:“不愧是扶幽宫,如此年轻便有这样的修为,你叫什么名字?”那年轻人手提一口细长的柳叶刀,目光更加惊疑的看着白诺城,厉声道:“我乃是上林院弟子段新初,你到底是谁?” 白诺城点点头,道:“听说扶幽宫历代高手多半出自上林院,如今一见果然不虚,我是白诺城!” 段新初大惊,立时挥刀向天际劈出,一道雪白的刀光霎时冲天而起,刹那间如群狼呼叫,似乎在呼朋唤友,白诺城见状突然跃出,同时一剑挑起,剑气冲霄,立时将那刀光击散,天空顷刻间又归于死寂。 还不待段新初反应过来,人影已到身前,他瞳孔猛缩,长刀未落,右臂已被长剑钉死在树上,同时白诺城飞速冲出一拳,正中腹部,段新初疼的大叫一声却立马又戛然而止,白诺城看了看疼的满头大汗的段新初笑道:“回去告诉傅霄寒,就说白关的尸首我带走了,我在半月湾等他,他来,我就在!” 这时又听几道破风声传来,白诺城大笑一声抽出水骨剑,单手扛着棺椁纵身跃下悬崖。几乎就在同时,十几条人影竟然也跟着冲出密林,直接跳了下去,段新初大叫一声:“诸位师兄小心,他就是白诺城!” 上空风声呼呼作响,喝声连连,白诺城抬头一看,竟然有十来个手持兵刃的年轻高手随他跃下,此时正在相距不过七八丈远的高空,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阔脸男子怒声喝道:“无胆匪类,哪里走?” 这时,他身旁一个男子似乎瞬间会意,一掌拍在他背上,他陡然提速立时追了上来,剑光闪烁交错,杀气腾腾,白诺城凭空接力竟陡然止住下坠的身体,一脚踩在他横扫而出的剑身上纵身跃起,瞬间就冲进了上方的人群中,一众高手见他不退反进,立马同时出招,剑气刀光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极速穿梭,密密麻麻,招招致命…… 白诺城手中水骨剑已化作千百道剑影,笑道:“凭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上林院弟子,也敢在我面前说无胆鼠辈!” 刹那间,天空突然射出百十道剑气,接着只听一声声哀嚎响起,上林院数十位高手同时重伤向湖中落去。这时远方突然响起一道轰鸣,仿佛惊雷落下,白诺城神色严肃起来,他知道傅霄寒来了。然而此时却不能久留,扶幽宫高手如云,一旦被傅霄寒缠住,必死无疑,于是他单手扛着棺椁就陡然提速,直向城中掠去。 轰鸣声眨眼及至,一身青衣的傅霄寒踩在一艘小船的顶棚上,看了看狼狈的掉落在湖中的上林院弟子,喝问道:“白诺城逃往何处?” 这时,一个全身湿透的弟子跃上船,说道:“回禀长老,他带走了白关的棺椁,刚刚掠进城中!” 傅霄寒双眉紧皱,吩咐道:“召集上林院弟子,立刻封城,见白诺城只围不攻!”说罢,立时化作一条流星也跟着掠进了城内。 客栈后院的院门开了,一辆马车迎着朝露驶出,白诺城凝神屏息,弓布看着周围已经陆陆续续开门的店家,心有余悸,攥着缰绳的手还在发抖,犹豫片刻轻声问道:“白公子,我们真能逃出这里吗,似乎扶幽宫的高手已经在城里调动了!” 白诺城缓缓睁开双眼,说道:“只要东城门那辆马车已经驶出,你我的命多半算留住了!半柱香时间,必须出城,等到扶幽宫高手全部聚齐,想走就难了!” 弓布点点头,又用力抽了两鞭子,马蹄急促,加快了行程。 扶幽宫百余位高手在城中穿梭奔驰,屋顶上,街巷里,到处都是高手。这座沿湖而建的大城突然紧张了起来,傅霄寒单人站在一座酒楼的楼顶,一双冷厉的眼睛不停的扫视着大城。 不多时,一个满手鲜血的弟子突然踩着屋顶飞来,正是段新初,回道:“傅长老,白诺城恐怕已经出城,弟子与他在后山神将林遇上,他让弟子带话,他在出海的半月湾等您,您去,他就在!” 傅霄寒微微皱眉,说道:“此人多狡诈,所言多不可信。你去告诉上林院大夏首座,继续封城,挨家挨户的搜,另吩咐霍城主,飞鸽传书,以扶幽宫之名传令四方,即日起所有出海的船不许离港,直到抓住白诺城为止!” 段新初点头应诺,正要离去,又有一个男子突然奔来,躬身抱拳说道:“启禀长老,方才北门守将来报,说一辆马车拉着棺材刚刚出城,上林院弟子已经先一步追去了!” 傅霄寒面色微凝,沉思片刻,吩咐道:“跟我来!”说罢,立马领着两人向奔北而去…… 车队行驶极快,不过两日就已穿过横断山脉进入了将心岛东部的平原,这里土地肥沃,一马平川,将心岛乃至整个海云边一大半的粮食出自此地。加上天灾极少,民风勤劳淳朴,所以十洲海云边虽孤悬海外,远离中原,却自古以来粮食都是自给自足,丰年甚至还有许多富余。 西门浅雪轻轻掀起帘子,望着眼前的平原沃野,心有所思,喜忧参半,粮食能养活黎民百姓,也能招揽百万雄兵,手握重兵而无可约束,多半会滋长野心。 荀南子又倒了一杯茶,两人又谈笑了起来,说的尽是中原的风土人情和江湖大事。西门浅雪看着荀南子满脸堆笑地与她谈笑风生,心中却跟他一样着急,她知道荀南子在等一封信,就在她与荀南子碰头的那晚,还未出横断山脉,荀南子就偷偷放出了一只信鸽。 都是老练的人,都知道人性多狡诈,所言多不可信! 小城,细雨,连下一天一夜,道路上满是积水,一片泥泞,车队耽搁在客栈里,荀南子却松了口气,半个时辰前信已收到,笔记还是熟悉的笔记,西门浅雪果然是沧海派的高手,身份无疑。 不多时,西门浅雪撑着油纸伞,提着一包女儿家的香料脂粉回来了,荀南子笑了,再好的武功、再丑的女人也是爱美的,这是天性。 西门浅雪也笑了,看着屋檐下坐在轮椅上的荀南子,他的笑容自然亲切了许多,说明他收到信了,而且信了,天底下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笑容,相由心生,笑也有很多种,好的坏的,会心的、暗藏的,可是再细微的差别也逃不过她的双眼,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观察入微也是,她乐此不疲,以此去假存真,分辨人性…… 屋檐上的雨勾成线,像一串珠帘,西门浅雪轻轻抖落伞上的雨滴,看着荀南子说道:“荀老,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不能再等,今日便启程,如何?” 荀南子点点头,道:“确实不能再耽搁,我们必须提前一日到天海城拜见宫主!”接着转头对一直站在身后的魁梧男子吩咐道:“小官,吩咐下去整备行装,带足雨具,即刻启程!” “是!” 身后的男子躬身应诺,转头离去…… 第四十一章 倾城不老的容颜 两日后,清晨,有雾,晨光微露! 伴着晨曦,一座秀美如画的白色大城映入眼帘,大城建筑低矮却格外精致,青砖道,白石墙,彩贝和花石将大城点缀的分在美丽,房屋风格个中分明,绝非千篇一律。 未至城中,西门浅雪已觉不凡,常听人说天海城伫立在海天之间,四面不设城墙,也没有护城河,无论平明百姓亦或是达官显贵,皆可自由出入。城中各级府衙,门前皆设一座九尺多高的“广达纳言碑”,白玉所成,意为白玉照心,百姓凡有诉求或是冤屈,皆可公式于碑上,各级府衙当竭尽全力、审慎处理! 西门浅雪紧皱着眉头,心中止不住的惊叹,这座低矮的城市便是天海城,那个传言中伫立在海天交接之处最美最安逸的天海城,那个海云边爱民如子、执政有为,中原人眼里却野心最大的武疆王居住的天海城。 车队进入城中,西门浅雪仍然掀开帘子观望,湿漉漉的海风抚过情丝在城中穿梭,街巷洁净如洗;海鸥和雨燕在酒楼商铺的屋檐下筑起一个又一个巢,早起的鸟儿已出去觅食,雏鸟探出头来唧唧咋咋的叫着;夜间喝醉的酒客就躺在幽深的巷子里呼呼大睡;青石道,小巷里,摆着几盆红黄相间的美人蕉,招摇的样子就像一个红着脸蛋的孩子边跑边笑…… 她一生听过许多传言,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英豪,地位或低或高,名声或坏或好,但是最后她发现,世间流言蜚语大多言过其实,表里如一的地方不多,表里如一的人更少,但是这里,却是传说中的样子! 荀南子看着她惊诧的样子,笑了笑,去过中原的人来到这都是这样的好奇,索性陪西门浅雪下车让她慢慢步行。西门浅雪边走边观望,看的是风土人情,也感受着附近的高手,这里是天海城,普天之下名人高手之聚集只在中州皇城之下,而如今刀皇聂云煞也在城中,那是把全天下最霸道、最危险的快刀…… 她为了杀一个人,却不得不接近另一个更危险的人。但她必须去做,因为卑鄙永远比危险更让人憎恨;而她不是一个在恐惧面前,能容忍卑鄙的人。 又转过一条小巷,轮子磕碰石道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推车的男子施加内力有意为之,西门浅雪知道越来越近了,即便是她,虽然依旧面无表情、泰然自若,但全身仍然止不住地紧张了起来。 果然,不多时一座小小的院落已在眼前,院后一排房屋,约有四五间,门口站着一个青衫中年男子,双手抱拳,闭着双眼如山石一般伫立着,院子周围扎着篱笆,篱笆下种着一围白色的小花,西门浅雪闻见花香,略微一惊,这是扶幽花,沁人心脾、醒神明目,传说娇气无比,只在雾鹫峰能活。 院里有一棵四五人合抱的银杏树,遮天蔽日,金黄的叶子积压了一层又一层,树下,篱笆前,正有一位穿着粗布衣衫,光着脚的男子正在给扶幽花浇水…… 清风抚过,门口的中年男子睁开双眼,看了看荀南子微微一笑,又转头看着西门浅雪,却皱起了眉头。荀南子伸出双手比划了几下,男子会意,这才侧过身子让开了道路。 荀南子领着西门浅雪走进院里,对着那赤足男子欠身说道:“宫主,属下奉命护剑而来,这位姑娘是沧海派的新晋高手,西门浅雪。” 西门浅雪躬身见礼:“见过宫主!” 男子转过头来,白皙秀气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左鬓藏着一缕白发,仿若青山上朝露中的雪,聂云煞带着中年人包含沧桑的笑,轻声说道:“好,人美,剑也不错!” 荀南子不明所以,微微皱眉,西门浅雪却全身一颤,若换了常人她早已拔剑,但此时此刻却没有勇气,她若不说,还没有人能看出她面具下的脸,他靠的不是情报,是眼力也是功力。 聂云煞弯腰穿上一双月白的靴子,坐在落满银杏的石凳上,说道:“明天是萧山景的大寿,今晚你们好生休息,明早随我一同入王府!” 西门浅雪松了口气,看来聂云煞虽看出她本来面目,却并不清楚她的身份,随即与荀南子对视一眼,同时应诺:“是。” …… 耳边让人烦躁的咚咚声已经停了许久,呼哧喝刹不再挖土,因为他已经坐在一个七尺多高的土包上,心已不再烦乱,想想自己在一片漆黑中吃的那些让人恶心的蛇虫鼠蚁,想想那刺鼻的恶臭,想想汪洋霆的遭遇,想想自己一直不愿落发苦苦思恋却永不能再得的霜儿就躺在别人枕边的情形,柔软的心渐渐冷了下来,手中的铁锹如木鱼一般跳动,于是土就越垒越高,越夯越实。 人生之所以尝尽无奈,是因为本来就有许多事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比如原本以为会厮守一生的人,却偏偏分别,此生再难相见;爱上的人如天上月儿,不可拥有;青春不再,再美的容颜总会老去;又或者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最想要守护一生的人…… 我们总是在无尽的遗憾中追忆美好,却不知道以后的以后,现在也是追忆,美好正被我们辜负,或许简单而困难的就是顺着时间的长河去相爱去拼搏或者去放下! 呼哧喝刹坐在土包上,又从晨光微露坐到日暮西山,看着远方云卷云舒,心中思绪飞转,童年温静霜和师傅缘觉大师的样子不停在脑中闪过,眼眶渐渐湿润,夜也渐渐的深了,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草丛里的虫儿伴着微凉的夜风窸窸窣窣的叫着,以前的他很害怕甚至讨厌黑夜,因为黑夜意味着不可预知的恐惧,现在不知怎么,却突然喜欢这样遮蔽一切,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良久,山坡下一盏灯火慢慢走近,呼哧喝刹缓缓偏头看过去,脚步声很轻,就像怕惊醒梦里的人。 “掌门?” 候星魁微微抬高灯笼,看着呼哧喝刹嘴角微微翘起,怎么都感觉有些怪异的笑,略有些胆寒。 呼哧喝刹轻声问道:“前辈可知我与这棺中之人有何仇怨?” 再温柔的人,如果只剩半条舌头也发不出温柔的声音,他的笑容怪异,声音更怪异,就像是破旧的风箱,生锈的铁器。 言辞虽含混不清,候星魁却听的分明,他没有接话,只摇了摇头。 呼哧喝刹盯着他沧桑的眼睛说道:“幼年时我曾有过一个甚好的玩伴,女孩儿,关系极好,两家人本来要定娃娃亲,可是因为中途生变,不巧分散。多年后,我拜入一个名门正派做了掌教的关门大弟子,师傅对我深为器重,他有一独生爱女,名叫官鲮,貌美如花,温良恭谦,对我更是痴情一片,掌教想要亲上加亲,便欲顺水推舟将她许配于我,而后等他百年之时,便可传位于我。这本是一步登天,青云直上的机缘,可正要大婚之时,当年我那幼时玩伴突然出现,潸然泪下,对我诉说钟情,我虽无动于衷,却仍旧被搅乱了婚礼,更可恨的是这厮与柳明旗狼狈为奸,害死了我的爱妻官鲮,便是如这般,点了她的穴道,封在棺材里,让她活活饿死,而后竟然还反咬一口,将这等滔天大罪推卸到我的身上,害我被官府通缉,在山中躲藏数年,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候星魁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此深仇大恨,奇耻大辱,确实不共戴天,该报,也该杀!” 呼哧喝刹嘴角扬起,又问:“你可知,我那幼时玩伴叫什么名字?” 候星魁又摇了摇头,呼哧喝刹说道:“她是江南上虞人氏,叫温静霜!” 名字有些耳熟,略微愣了片刻,候星魁才反应过来,突然满脸震惊,说道:“如今剑君子林笑非的新婚妻子,温静霜?” 呼哧喝刹点点头,候星魁深吸一口气,又问:“掌门打算如何对付他们?” 闻言,呼哧喝刹突然面色微沉,眼中无限爱怜,低声道:“当年是我拒绝了霜儿,伤了她的心,她这才在万念俱灰之时嫁给了林笑非,再者柳明旗之恶并非她之错,我怎能对她出手。只是柳明旗罪恶滔天,我不杀他,誓不为人!” 候星魁点点头,略微躬身道:“请掌门下令,属下可随时再建杀堂,将他捉来,暗无天日的水牢里,三十六种刑法足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后悔来过这世间!” 然而呼哧喝刹突然站起来,看着漆黑的夜笑着反问道:“先生可知这世上最残酷的刑法是什么?” 候星魁低头沉思片刻,答道:“若属下没猜错,该是上古秦州的七十三刀剥皮法。” 呼哧喝刹笑着摇了摇头,候星魁想了想又道:“那是断南蛮海的千针穿骨术?” 呼哧喝刹的眼中突然闪过一缕火光,说道:“不,都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刑法是等死,想活不能活,想死舍不得死,只能在无尽的恐惧中挣扎,在漫长的等待中发疯、发狂。” 候星魁深吸一口气,点头应诺:“属下明白了,掌门放心!” …… 渡明渊后山悬崖,茫茫望不到边际的白色云海翻滚着划过横梗的龙脊山峰倾泻而下,就如大江决堤一般汹涌而来,云海中光华闪烁,剑气纵横,一条人影在雪白的云海中穿梭,突然他翻身跃出,稳稳的落在云海中微微冒出几丈高的山峰顶端,迎风傲立,手中握着天下第一剑,人也是天下第一等! 悬崖边,傅青画抱着一件雪白的披风呆呆的候着,望着那青峰上笔直的人儿,如痴如醉。 叶郎雪缓缓收剑,心还是没有平静,快半个月了,最近发出的几封信如石沉大海,不由得回忆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莫非哪里错了?但想想,又觉可笑,身为一派之尊,不多久也将到而立之年,这不该是自己应有的模样! 数月前白诺城在大殿中悲泣的样子历历在目,所以他忍住,不能去看,去拜访;然而再有毅力的人也只能管住自己的双脚,却怎能管住自己的心,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偏偏更加在意。此时,或许方才体会到,当初白诺城在山脚下苦苦守候柳琴溪时候的感觉了,时间过得真慢…… 红日初升,天海城就热闹了起来,满城乐声飞扬,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喜庆与欢笑。 聂云煞身后跟着两个人,荀南子怀中抱着剑匣,坐在轮椅上,西门浅雪推着车子,手中并无兵刃,这是规矩。 聂云煞走在前面,再喧闹拥挤的人群,一见到他都突然安静了下来,百姓分分让出一条路,自觉的跪了下来,扶手扣头,虔诚而庄重。 穿过几条街巷,一座不甚起眼的府邸出现在面前,府衙不高不低,府门不大不小,上面挂着一块半新半旧的匾额,刻着四个苍劲有力大字:武疆王府! 此时王府门前已站着三男一女,偏左的是百里长卿,右边的是燕英,手中同样皆无兵刃;只中间一个穿着荷花青衫、面容清冷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柄一尺两寸左右的短剑,她的旁边站着一位不高不低、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他一身紫衣面带微笑,已踏步迎上,抱拳说道:“刀皇阁下大驾光临,本王荣幸之至!” 聂云煞也笑着说道:“殿下大寿,本宫怎能不来?”随后看了看他旁边的三人,点头赞道:“天海城三大高手聚集,果然不俗!” 三人微微欠身行礼,萧山景摆了摆手笑道:“这三位若在别人面前确实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但在刀皇面前,却不值一提了,前辈请随我入府!”说着侧开身子,与聂云煞并肩走了进去…… 西门浅雪跟在后面,看了看萧山景背后的三人,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否则她很难走进这扇不起眼的府门。 昆仑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燕英;澜沧府第一高手百里长卿;还有旁边这位面若冰霜,右手握着短剑的年轻女子游萱萱,她沉默寡言,貌不惊人的身体下似乎藏着随时可以爆发的火山,“临别几好意,两心一分寒”! 她的小别孤剑,号称四尺之内天下无敌,她的剑只为了保护最亲近的人,杀的也都是最亲近的人。不算上周围乔装隐藏的高手,横断山东边武功最高的三个人已同时出现。 府中宾朋满座,热闹非凡,但是当见二人走来立马自觉的躬身退开,让出了一条路,异口同声地抱拳见礼:“见过大王,刀皇前辈!”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并肩坐在了为首的两张椅子上。武疆王视线扫过满堂文武大臣和富甲名流,笑道:“本王虚寿,本不欲铺张,承蒙各位挂念,尤其是刀皇阁下千里迢迢亲自前来,本王不胜荣幸,心中大悦;也请诸位无需拘谨,放开手脚,咱们也学那些普通的百姓一般,热热闹闹的欢庆一番!” “遵命!” 众人笑着应诺,重新坐回座位,开始分桌谈笑起来。哪知众人刚坐下,殿外忽然一阵喧闹,立时响起了一片打砸声和哀嚎声,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含含糊糊、断断续续地怒骂:“都给大爷滚开,什么你为王,我坐堂,他……他做寿的?都是一丘之貉,无非是泥里的王八,水面的乌龟,哪个能比哪个好看?” 脚步声急促,喝声连连,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众护卫中间围着的一个满身邋遢的中年男人,正在疯疯癫癫地乱骂,那男子的头发和一脸的络腮胡子都脏的打了结;如此寒冷冬季,他赤着脚冻的通红,一身衣衫又单薄又破旧,隔的几丈远都能闻到身上的一股恶臭,也不知几个月没有洗澡换衣。 百里长卿踏出一步皱眉呵斥:“哪来的疯子,守卫都干什么吃的,还不给我架出去?” 七八个护卫听了,立时蜂拥而上,但看武功修为,个个都不在昆仑七杰之下,但那邋遢男子左闪右避,如同滑溜的泥鳅,拳掌剑指皆不沾其身,一双又脏又臭的大手电光火石间就给了众护卫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嘴里仍旧不停地骂骂咧咧:“尔等是哪条阴沟的臭虫?竟敢僭越这云做的城池,仙官的府邸,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这时殿内宾客见他出手不凡,一顿差异,再不敢轻视,荀南子盯着他脏兮兮的脸看了片刻,突然惊呼道:“公良宸?他怎么会在这?” “公良宸?” “往生谷的疯人王公良宸?” 闻言,众人顿时面色惊变,都直愣愣的盯着那邋遢男子的脸,似乎在找寻一丝熟悉的地方。 邋遢男子见众人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立马怒骂起来:“看什么看,莫非你们也是来恭贺本王称帝的?哈哈哈……来来来,叫一声陛下,重重有赏!” 这时萧山景突然笑着站了起来,慢慢走近两步,竟然恭敬的施了一礼,说道:“先生对本王不满,何不直言相劝,做什么指桑骂槐,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是公良宸突然跳了起来,喝道:“萧老三,这可是你说的?想当年,我师傅往生谷谷主闻人羽,对你和你父亲都有救命之恩,他老人家一死,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就派人拆了我往生谷的门面,赶走了数百弟子,是何道理?” 接着又指着偏西一方桌上的一个满头白发的富态老者,骂道:“如今那秋山郡的活王八竟然还派人要拔了我的碧玉山门,说要典卖了充当军饷,给你招募兵俑,出征中原!此事在秋山郡人尽皆知,我十洲海云边虽孤悬海外,疆土辽阔比不得中原,但普天之下,何人不羡慕海云边的百姓生活富庶、风景秀丽如画,你虽无大才,但既然承继了你老子的王位,就该体恤民情,守一片疆土,安一方百姓,如此人心不足,蜉蝣撼树,岂非让我海云边给你陪葬?” 萧山景并不回答,转头看着被他骂的那白发老者,此时那老人原本红润的脸早已吓得铁青,立马踉跄的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起来:“冤枉啊!大王不要听这疯子胡言乱语,他往生谷的弟子都是自己出走的,山门也都还在,老臣再昏庸无能,也治理秋山郡四十多年了,绝不会说出那样的浑话,请大王明鉴!” 这时公良宸又跳了起来,抓起一个酒碗就砸在了那老人的头上,顿时头破血流,他还骂道:“不要脸的老王八,你敢跟着去往生谷看看吗?” 那老者左手捂着头,见他一口一个老王八,再不能忍,立时抓起一片碎碗抵在喉尖,涕泪交加地说道:“大王明鉴啊,老夫为秋山郡操心劳力四十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疯子辱我太甚,若大王不将他依法治罪,老臣立时死在大王面前!” 听了这话,公良宸立马笑着拍手叫好,道:“好好好,快撮进去,让大爷看看你的血是红的还是黑的!” 萧山景大怒喝止:“混账,都给本王住嘴,一个是江湖名宿,一个是三朝老臣,如此发疯撒泼成何体统?” 话语刚落,百里长卿踏步跃出,立时与公良宸对了一掌,百里长卿只退了两步,而公良宸却直接被震倒,在地上连滚了两圈才站起来。 看了看腰间洒了一半的酒壶,登时怒目圆睁,又要攻上。哪知刚刚抬头忽见一条人影诡异地出现在眼前,双眼一滞,脏兮兮的脸有些发红就跪了下来,垂头不敢直视:“宫主!” 聂云煞看着跪在地上的公良宸,轻声说道:“回去吧。” 接着便偏头看向武疆王,萧山景深吸一口气看着恭恭谨谨跪在聂云煞身前的公良宸,说道:“闻人羽前辈对王府的贡献,本王永生不忘,你今日这些醉话,本王也不打算治罪。你回去吧,至于往生谷,闻人羽先生走的时候是什么样,一个月内,本王就会让它变回什么样,你可满意?” 公良宸沉思片刻,说道:“好,一个月之后,我再看结果,若你食言而肥,别怪我不客气!”说罢,站起来转身就走,萧山景转头对百里长卿吩咐道:“送客。” “是”百里长卿点头应诺,踏步跟上将公良宸送出了王府。 这时萧山景笑着大步走出,弯腰俯身将秋山郡的郡守扶起来,说道:“堂堂三朝元老,何必跟这等疯汉计较,起来吧,本王还指望叔叔您再帮我治理秋山郡四十年呢!” 即有台阶,那老者再不敢以死相要挟,于是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躬身作揖,道:“只要大王不嫌弃老臣年老昏庸,老臣死也要死在秋山郡郡守的案台上!” “好!”萧山景含笑点头,又转向众人,说道:“本王刚说要像普通百姓家一般热闹,没想到这般热闹,继续吧,一场玩笑,不必扫了兴致。” 众人见武疆王亲自打圆场,谁敢不领情,立马赔笑着又热闹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便是出了门恐怕也无人敢提。 两人重新坐回,萧山景微微偏头,燕英略微躬身退入后堂,只游萱萱站在背后;聂云煞会意,也偏头看了看,西门浅雪躬身接过荀南子递上来的剑匣,也退了出去。 武疆王看着满堂宾客,又看了看自己发福的肚子,苦笑道:“前辈一身神功惊绝天地,足可名垂千古,可是本王今年已四十有余,只比前辈小三岁而已,有生之年却只能承继祖上光辉,自己碌碌无为,难有半点进展,为了安抚那昏君,甚至不得不将妹妹送入宫中,尝尽世间离别,实乃是本王心中一大憾事!也难怪公良宸那般轻视。” 荀南子心中略惊,原来武疆王果然不安于十洲海云边,已有征伐中原之心! 聂云煞笑道:“殿下自幼饱读诗书,当知剑分三种,本宫之剑虽强,然终究只能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乃庶人之剑,一旦命绝,无所用于国事,亦无所用于海云边。殿下口衔天宪,当持天子之剑,统领文武,善用刑威令法,以安海云边千万黎明百姓,此等丰功伟绩,便是不能名垂千古,亦能名垂海云边,足矣自傲!何必自降身份,跟一个醉汉计较?至于其它,只要殿下善用文武二法,我有手中寒刀,便无人可犯海云边,也无需做那样,大郡主想回就让她回来吧!” 萧山景听罢,不住含笑点头,心中微凉。 西门浅雪双手抱着剑匣,虽然越来越沉,却别无选择,因为今日整个武疆王府除了游萱萱手中的沉天小剑,再没有看到一个兵刃。 她在王府中穿梭,她在寻找先一步离去的燕英…… 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女子的怒骂自远处传来:“都是你,害的长卿哥哥的伤口又裂开了,再有下次,看我不把你这废物赶出去,此时你不去大殿保护父王,又在这里偷什么懒?” 周围的丫头仆人听见这一声怒骂,都面色微变,悄悄垂头远远地走开了。西门浅雪见状微微皱眉,寻声而去,穿过一个亭台,又过一座拱门,进入了一座精致的别院。 别院一间雅阁内,一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女子正双手叉腰,怒目瞪着正在低头喝茶的燕英。 燕英慢慢放下茶杯,沉声道:“郡主,百里长卿受伤我已跟你解释过了,而你姑姑入宫也是王爷的决定,并非如传言般是我的主意,你若再胡搅蛮缠,请恕在下不能奉陪!” 说罢,站起身来正要离去,哪知那女子登时大怒,抬手就向脸上打去。燕英一把将她的手抓住,脸上已有两分杀气,冷声喝道:“萧笙,我不是你郡府里的那些丫头奴才,你若再不知进退,别怪我心狠手辣,不知轻重!” 说罢,大手猛的一握,萧笙立马疼的尖叫出声,跳着脚大喊起来:“呀,好痛啊,父王,这刽子手要杀我,快来救我!” 闻言,燕英快速收手,撂下一句:“不可理喻!”说罢,立马提起墙边的画天神枪,快速掠出房门。 萧笙冷哼一声,似乎还不解气又追了出去,却见燕英并未逃走,竟然直愣愣的站在院子里,“你这废物怎么不跑了?是不是……” 话语未落,却见院内还有一人,偏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个相貌丑陋的女子,立时指着她骂道:“哪门的奴才,躲在这里偷听些什么,还不滚下去干活?” 西门浅雪并不理会,只是盯着站在前方的燕英,萧笙见她竟然仿若未闻,将自己视若无物,怒火更大,竟然从腰间掏出一柄七寸左右镶着七彩宝石的精致匕首,大步走开,骂道:“不知死活的小贱人,竟敢不答话,看本郡主不割了你的舌头,喂这一池的乌龟!” 一语说罢,竟然果真抽出匕首向西门浅雪迎头刺来。西门浅雪看也不看,抬手一挥,顿时狂风大作,萧笙瞳孔猛缩“呀”的一声尖叫,就被劲风震飞直接撞在一座假山上,接着扑通一声落在了水池里的一块青石上,一动不动,竟然直接被撞晕了过去。 燕英双眉微皱,说道:“不愧是扶幽宫的人,姑娘好大的威风,不过我劝姑娘还是将她捞起来吧,武疆王膝下无子,独宠这小女儿,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西门浅雪突然笑道:“没想到一代昆仑奇才,名满江湖的燕英竟然怕这么个刁蛮的女子!” 听见这话,燕英脸色惊变,看着西门浅雪惊呼道:“你的声音?”随即仔细打量了女子片刻,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惊疑的问道:“师妹?” 西门浅雪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的青色胎记越来越淡,容颜也跟着改变,不过片刻竟然变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竟然果真是江湖第一美人顾惜颜。 燕英看着这样诡异的变化,却惨然一笑说道:“没想到,竟让你看到我这般窝囊的狼狈样子,师妹,你是来杀我的吧?” 顾惜颜沉思片刻,说道:“从我随师傅去昆仑,自幼你待我最好,你不该为了那本虚无缥缈的魔功,虚情假意的接近我,不该叛门,更不该害死青华二老!” 燕英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虚无缥缈的魔功?师妹,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你我相识三十年了,师兄双鬓白发渐生,也早已不复当年锐气;可是师妹你呢?这十几年,你的容颜丝毫未变,还是那般倾国倾城,还是那般年轻,谁能想到,你只比我小四岁而已?我想,长春宫的那本天下第一奇功就在你的手上吧,那本容颜永驻的《不老长春功》!” 顾惜颜摇了摇头,说道:“阴阳并存,此乃天道,要得到多大的结果,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看来你仍旧执迷不悟!” 闻言,燕英却更是轻蔑,声音都抬高了几分,说道:“什么是天道?师妹倾国倾城,一人独占天下三门奇功的两门,这便是天道?师妹,世人都会老去,而不管怎样的风云人物,练就怎样的绝世武功,一旦老去,手脚就会变慢,思维也会迟钝,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只会败得很惨、死的很快,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到那时候几十年功名都会毁于一旦!否则,傅霄寒怎敢挑战你的师傅昆仑三圣之一的元清丰,否则青华两位师兄,又怎会死在落名峡?因为他们都老了,再不复当年的模样!” 顾惜颜缓缓打开剑匣,抽出伊人轻锋,说道:“我还是叫你一声师兄,这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你猜的不错,我来就是为了取你项上人头,青华两位师兄会在地下等你,你该知道,这是我们昆仑的规矩,叛门弑师之人,门人共诛之!” 说罢登时化作一条青色的残影,如一缕光华,向燕英冲去。 燕英面色陡变,画天神枪瞬间劈落,却立时就被撩起的长剑弹开,当的一声巨响,燕英顺势飞起,然而刚刚飞起不过三丈,仿佛一团青色的云彩瞬间飘来将他包裹,顿时如陷入泥潭,又被拖了下去。 天下没有青色的云彩,那是密不透风的剑气,燕英手中的画天神枪可谓难得的神兵利器,却在这密密麻的剑气中被劈砍出无数道细如蚕丝的剑痕,这样的快剑将他死死封住,哪也去不了,这剑法乃是君之之约,不能改变,也不能逃避,这剑法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燕英双手紧握横扫而出,接着立时左手双指并拢,飞速点出几指,一指天尊霸道绝伦,更何况是燕英使出来,立时如划过夜空的闪电将阁楼和假山射出一个个窟窿,顾惜颜却不以一指天尊或者两仪碎星掌回击,原本快如疾风的伊人轻锋陡然缓慢了下来,爆射而来的指力击在剑尖,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却突然被紧紧黏住,随着她轻慢的剑舞,如同水滴一般跳动,燕英见状立时惊呼道:“太清上剑?慧、戒、劫、上,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悟出了长春宫最上乘的剑法!” 这时只听院子外几道破风声响声,原来已经有三个隐在暗处的高手听见响动过来查看 。三人持剑挺近,速度极快,为首一人断喝道:“何方宵小,敢来王府撒野?!” 燕英见有人来援却不助手,反而一跺脚向院外闪去。顾惜颜却根本不管那三人,连忙飞身去追,同时单手便划出一剑,剑气如一圈清波挡开,那三人却登时感觉寒毛直立,忙提剑格挡。剑气瞬间荡开,穿胸而过,直划在院墙和假山,顿时长剑斩断,假山崩碎,院墙轰然坍塌。 顾惜颜面若冰霜,手中伊人轻锋重如千钧,在她手中却依旧如轻如鸿毛,忽然伊人轻锋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青色的剑光似乎伴着女子轻声的呢喃冲天而起,燕英突然愣神,刹那间脊背冒出一身冷汗,立时挑开先一步射来的指力,又将画天神枪挡在胸前,希望挡住这一剑。剑气如流星划过,刹那既至,又瞬间消失,燕英双眼圆睁,画天神枪已断成两节,切口光滑似镜。昆仑一代奇才燕英,就此陨落…… 武疆王府,门口的两个守卫看了看晃悠着匕首走出来的“萧笙”,都微微一颤,缩头后退了半步:“郡主可是要出门?” “萧笙”背着剑匣,晃悠着匕首点点头,四处看了一圈,一剑砍断缰绳,纵身就骑上了一匹贺寿宾客的枣红色骏马,向城外飞奔而去…… “郡主小心啊?” 守门的护卫见状,只喊了一声,却不敢追不敢拦,连忙跑进去禀告。 第四十二章 乱山残雪夜,再见故乡人 人的一生中,多少会做一些没有道理的事情,就像弓布已买了船正在雪柳渡等候,而白诺城却正施展轻功在密林间奔驰,他已得到消息,傅霄寒已经下令封锁将心岛,严令所有船只不得出海,雪柳渡恐怕是最后能出去的地方,而且撑不久。 也不知西门浅雪的东西得到了没有,封海后她又如何回中原?一起来的总要一起回,而且她的声音太像一个人,古禹说的话或许是真的?即便如此快速的飞奔,黑色的披风上还是落了许多雪花,雪已经越下越大…… 同样飞奔的人还有顾惜颜,萧笙的模样太过惹眼,出了天海城她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又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脸,不是萧笙,也不是西门浅雪的另外一个人。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偏偏有了偏差,因为前方的青石崖正坐着一个人,偏偏还是这天地间最危险的人,刀皇聂云煞! 聂云煞转过头来,看了看这张陌生的脸和变矮的身躯,笑道:“原来是中原的奇骨百变,一箭双雕,有趣,难怪要挑拨我和萧山景;你叫什么名字?死后,本宫可以给你立碑!” 顾惜颜却没答话,只是看着手中的伊人轻锋,反问道:“没想到堂堂刀皇,竟然在这柄剑上做了手脚,你送给武疆王又是何打算呢?” 聂云煞笑了笑,身体突然原地消失,顾惜颜双眉轻挑,立时旋身划出一圈,剑气如春蚕吐出的丝一样细,细微如尘却霸道绝伦,如月儿洒下的光辉一样密,密不透风。 乱秦刀并不在手上,可聂云煞的身躯已经化成了一柄最锋利,最无坚不摧的宝刀,就像是后裔射出的剑,斩断愁丝的刀,单手就破开了足以砍断画天神枪的剑气,一掌落在胸口。 顾惜颜顿时真气逆乱,飞速后退几步,还没站稳,血已忍不住吐了出来…… 看了看如强弩之末一般站着的顾惜颜,聂云煞却脸色微凝,正色问道:“太清上剑?你与长春宫有什么关系?” 顾惜颜略微调息片刻,因为伤重声音都变了,说道:“我与长春宫并无关系,这剑法不过是机缘巧合得到!” 然而聂云煞却摇了摇头,道:“慧剑,戒剑,渡云劫剑,太清上剑皆出自长春宫;当年长春宫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虽然有少许俗家弟子流传下前三剑,而太清上剑却是长春宫不传之秘,外人是不可能得到的。” 想了想突然双眉微皱,声音提高了两分,再问道:“你和拜惊仑又是什么关系?” 听了这话,顾惜颜突然脸色微变,容颜已变回了本来的模样,昂首说道:“我乃是昆仑顾惜颜,拜惊仑是我父亲!” 闻言,聂云煞竟然也变了脸色,显然震惊不已,片刻后笑道:“原来是你,你既是拜惊仑之女,也算是长春宫之后,与我扶幽宫也算是渊源匪浅;今日本宫不杀你,你走吧!” 顾惜颜也有些震惊,却不知扶幽宫与长春宫有何渊源,只问:“你果真放了我?不怕我日后找你麻烦?” 聂云煞笑道:“对我来说,漫漫江湖,除了剑圣林浪夫,无趣甚久。我听傅霄寒说,如今中原年轻一辈中最有潜力的一个是你,一个是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你,我已见过,勉强算的,至于叶郎雪嘛……” 话语未落,只见他忽然跃出,顾惜颜连忙推掌迎去,只听呼的一声,顾惜颜的手腕已被抓住,两仪碎星掌登时打偏,在山崖上轰出一个一丈多宽大的掌印,碎石飞溅。 顾惜颜单手被治,反手便将伊人轻锋刺来,快如闪电,直刺聂云煞的咽喉,哪知聂云煞伸出一指叮的一声弹在剑身,竟轻松将顾惜颜的全力一剑破开,同时飞速在顾惜颜身上点出几指,这才走出两步,说道:“我方才施展乃是九变封死穴,五日一变,功力锐减,身体时如寒冰时如烈火,九变之后,功散人灭;普天之下只有渡明渊的纯阳真气可解,去找他,若他能救你,他勉强也名副其实!” 说罢,便化作一条残影远去,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当然,前提是你能在这无穷无尽的追杀中活下去……” 顾惜颜扫视一圈,见他果然远去,这才略微放松精神运功疗伤,却并不见那所谓的九变封死穴有何异状,甚至根本无处可寻,只能叹了口气,又变回模样,没入林中。 厉风,急雪,密林,杀人的夜! 横梗南北,划分东西的横断山脉中,必进之路,一片密林。剑光交错,兵刃相击的碰撞声比鞭炮还密集,刀剑交错擦出的火花将密林照耀的明光闪烁,恍如白昼。 林中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几具尸体,但是赶来的高手却越来越多,车轮战,堆人战,最简单粗暴,也最是难缠。 西门浅雪手中的伊人轻锋越来越重,速度却丝毫不敢减慢半刻,围在周围的高手已经有二十多人,里外三层,前仆后继将她死死缠住,若换了平时,她自然轻松无惧,但今日却有伤在身…… 最内层,七八人刚刚被击退,后面的高手立时扑上,她右手使剑,左手出指。 围上来的七八人立时就有一半被剑气重伤,还有两人被一指天尊洞穿,倒地哀嚎。但外层刚刚休息了片刻的高手立马又补了空位,他们都不敢离的太远,于是越逼越近,不停的压缩西门浅雪的活动范围,一旦她手中的长剑都使不开,到时再填上两个人的性命,挡住西门浅雪的指力,立时就能将她擒拿! 西门浅雪聪慧无比,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敌人的心思,右手猛地划出一个圆,手中伊人轻锋瞬间被脱手甩出,在四周飞旋着,顷刻间就击杀了五六人。 那些填补上来的高手,刚刚避过伊人轻锋,却立马就被西门浅雪的指力洞穿;这时的西门浅雪右手做掌,左手化指,招招无虚,伊人轻锋尚未落下,就又被指力击中,再次飞旋起来,一人竟然同时使出剑、掌、指…… 周围高手越来越少,只剩下四人,这四人武功最高,却再不敢靠近。忽然为首的男子向天空挑出一剑,剑气冲霄。接着大喝一声“撤”立马领着其它三人全力脱开战圈,没入林中远去。 西门浅雪皱眉不解,心中略有些不安,飞旋的剑又握在了手上。这时只听呼呼的风声突然响起,仿佛有千百群蜜蜂飞来,她突然双眉微皱,密林四周的天空突然射来数不胜数的弓箭,原来这些高手将她围住是在拖延时间,调拨驻军。 箭矢射穿树叶,穿透树枝,原本层层叠叠、繁茂不见月的密林顷刻间就变成了光秃秃的山丘。 西门浅雪剑光飞舞,身形极速飞转,但是仿佛有射不完的弓箭,弓箭不绝,她的剑就丝毫也停不了,人也就脱不开,敌人以逸待劳,死,只是时间问题…… 将死之际,往往是沉思过往的时候,原来这世上不仅有许多对不起她的人,有爱他的人,也有让她后悔愧疚的人!原谅他人,对此时的她来说,或许并不是最难的事;最难的,是没有得到别人对她的原谅,愧疚……原来这般折磨人! 漆黑的夜,朦胧的月,微凉的风,忽然一条白色的人影跃进箭矢如雨的山丘,千叶化匕瞬间减慢了箭矢的速度,十三道剑气紧随着冲天而起,仿佛在头顶上方撑起一把伞。 白诺城一把抓住西门浅雪的手,喝道:“跟我走!” 随即立马拉着她脱开箭雨,伴着山间的怒骂呼喝,跳过青石小溪飞速向山外奔去……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雪,比烟轻,比云柔,却越下越急;两个异乡来客在雪夜手拉着手狂奔,冬季,男人的手往往比女人要暖,但是西门浅雪的心却更凉! 突然她猛地抽回手,质问道:“我曾经那般对你,你为何舍命相救?” 她心中想着竹舍那一汪冰冷的潭水,那个抱着半具尸骸失声痛哭的男人。 白诺城略微一愣,轻笑道:“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况且你也帮我上过药,疗过伤!” 西门浅雪神情微滞,知他说的是船上的事情,目光闪烁又问:“那你也犯不着冒险来救我,你究竟有何目的?” 这句话本不是她这个年纪,历经这样多风雨之后的女人该问出的话,然而就在她不以为然之间,却突然仿佛回到了二八年华…… 白诺城看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道:“我在扶幽宫惹了麻烦,估计除了雪柳渡所有出海的路都封了,我不想别人因为我受累,所以前来告知;而且,我说过你的声音和手势很像我一个朋友!” 西门浅雪也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这个朋友对你很重要?她是怎样的人?” 白诺城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她是我的妻子,虽然已经去世,但仍旧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 西门浅雪突然鼻子发酸,看着白诺城满身的雪花,湿漉的长发和带苦的笑,他本没有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他本没有错……对不起自己的人,自己可以原谅,那样显得宽松而大气,可是自己对不起的人,拿什么来弥补? 她忽然伸出手,抚摸着白诺城冰冷的脸,似笑非笑,眼中含泪又未落下,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白诺城尚未反应过来,西门浅雪突然心神一松,血已吐了出来,晕了过去…… 茫茫大海,海鸥低旋,西门浅雪躺在温暖的床上,许久才悠悠转醒。 影子透过窗纱,托的很长,耳边是白诺城略微有些不满的声音:“你不是往生谷的弟子吗?怎么没有一点法子?” 门外,弓步显得尴尬不已,低头苦笑:“公子说笑了,这位姑娘受的伤太重,小的实在没见过,万万不敢乱用药的!” 白诺城叹了口气,走进房中,发现西门浅雪已经醒来,开口问道:“你怎会受如此重的内伤?是谁下的手?” 西门浅雪说道:“刀皇聂云煞!”白诺城大惊,西门浅雪接着说:“你不用再耗费真力,这是他亲自施展的九变封死穴,普天之下只有渡明渊的纯阳真气可以救!” 然而话语刚落,她就后悔了,连忙又道:“放心吧,等到了中原,我会去渡明渊一趟,请叶郎雪掌门帮我疗伤!” 说罢,就转过身去,不再言语,被子中蜷缩的身子冻得止不住的颤抖,原本雪白的脸却烧的通红。 白诺城听了更是惊疑,看着西门浅雪双鬓渗出的汗珠和冷的直颤抖的身子,弯腰凑近一步正要说话,西门浅雪突然冷冷地说:“你不要出手,要救我,小心你功力尽废,何况你我萍水相逢,不值得,我相貌如此,怕也还不了你的情!” “哈哈” 白诺城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两声,道:“我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便是死了又何惧?” 说罢,一把掀开被子,扶起西门浅雪,双掌快速落在她背上。背过身子的西门浅雪,那一汪始终藏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顷刻间落了下来…… 鹭岳山房,黄昏,冷风,一片萧瑟,上苍仿佛要将这世间一切的温暖都全部带走! 往日这时候,柳明旗本该躺在温暖的椅子上品茶观雪,但是最近柳明旗却有些手忙脚乱,因为原本帮他打理琐碎事物的狄瑾突然不告而别,全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等他失去了,柳明旗这才发现,一个恭顺能干又体贴上意的奴才果真不好找。 柳明旗刚刚骂了一顿账房,余怒未消,突然下人来报,竟然有人登门送礼。 柳明旗大惑不解,自从林笑非执意搬到这偏僻荒凉之地,往日旧友已少有往来,出门一看却是个车夫拉着一口黑漆漆沉甸甸的箱子,停在门口。 柳明旗看了看那冻的直哆嗦的粗衣车夫,脸色微沉,问道:“是何人派你送来的?” 那马车夫冻的全身哆嗦,搓着手说道:“是一位年轻公子,说是柳老爷的故友,特意送来这一箱子家乡的特产,还留话说,待改日雪消花开,他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 柳明旗皱着眉,有些不解,更有些遗憾:“特产?不过是些豆荚干菜,便是搬到这么远,那些穷亲戚还是要打听了住所,想方设法来攀附的。” 想到此处便再没了兴趣,对那车夫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回吧!” “是”那车夫转头离去,柳明旗转头对身旁的仆人吩咐道:“拉到后厨,叫张嫂处理!” “是,老爷!” 仆人见他心中不悦,连忙应诺,又回府叫了两个人一起将沉甸甸箱子搬了进去。 柳明旗看着门前两行孤零零的脚印,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胸中总有一股怒火在燃烧。原本以为攀附上林笑非和太白剑宗,从此便平步青云,横行江湖,哪知还没过两年好日子竟然就搬到了这样偏僻荒芜之地,几番劝解,软硬兼施,也不见林笑非再有返回太白之意,只叹人生过半,岁月蹉跎…… “啊……” 正在他感叹籍籍无为、虚耗光阴之时,一声惊恐的尖叫突然从后院传来,如此大的山房,竟然丝毫没能减弱分毫,就仿佛在自己耳边。 “鬼叫什么?” 断了思绪,柳明旗顿时大怒,转身大步走了进去,不多时已跟着闻声而来的几个仆人一起来到了后院,刚进院门,一股臭味顿时扑面而来,再一看,厨房门口,一个四十多岁的厨娘已经铁青着脸,吓瘫在地上,周围几个刚刚搬箱子的男仆也捂着嘴,满脸惊恐的看着箱子。 柳明旗皱着眉,踏步走近低头一看,顿时“啊”的一声尖叫,也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只见箱子里根本不是什么豆荚干菜,竟然佝偻着一个如同干尸的男子,那男子脸颊凹陷,干裂翘皮的嘴唇微微张开,漆黑的双眼圆圆地瞪着,两只手微微探出,如同鸡爪一样的怪异模样,十指上的指甲要么脱落要么上翻,死状之恐怖,简直惨不忍睹;再往下看,男子臭气熏天的衣服上放着一个紫黑色的东西,竟然是一条舌头…… 见到这一幕,柳明旗的身子突然如同坠入了冰窟,即便只剩下皮包骨头,但是他依旧一眼就认出来了,箱子里的这个男人就是刚刚失踪不到半个月的狄瑾,他并不在乎狄瑾的生死,只是这样的死法,这样少有残忍的死法,他是亲身经历过得,那就是他和狄瑾当初对付慧叶的手段…… 思绪飞转,柳明旗又看了看狄瑾的死状,竟然也吓瘫在了地上!“ 老爷,老爷……” 仆人们连忙上前去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柳明旗全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嘴里开始喃喃自语:“他回来了,回来了,他的冤魂竟然回来了……” 仆人们见速来狠辣稳重的柳明旗竟然吓成了这样,连忙出主意:“老爷,出了这样的事,要不要将姑爷和小姐叫回来?” 柳明旗连忙点点头,然而仆人还没转身,却又被他忽然喝止:“不行,给我回来!” 那仆人根本没走,立马跟其它仆人一起躬身等待吩咐,柳明旗缓了缓精神,说道:“此事决不能让小姐姑爷知道,谁若是敢泄露半句,老子让他死的比狄瑾还惨!” 说着,一双如恶鬼一样恐怖的眼睛扫过众人。仆人见状,都吓了一跳,哪敢多问半路,连忙点头应诺:“是,老爷放心,我等今日什么也没见、什么也没听………” 见众人点头,柳明旗这才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再不敢看狄瑾的尸首一眼,想了想吩咐道:“把他埋了,埋得远远的,埋完把你们身上的衣服全部烧干净,回来后也不用告诉我埋葬的地点,明白了吗?” 几个仆人面面相觑,大为不解,却不敢多问,仍旧点头应诺,连忙盖上盖子,匆匆将箱子抬了出去。 暖暖的房间里,柳明旗的心却比外面的冰雪还冷,外面的冰雪冷的是肌肤,从外到内。他的冷,是心,是骨头,从里到外! 酒能驱寒,也能解忧,于是一坛又一坛的好酒如同水一样,被他灌进肚子里,嘴里还开始说着稀里糊涂的话:“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对奸夫yin妇,霍侄儿,可不是世叔害你的啊。你看现在,那一对害你的奸夫yin妇又出去逍遥了,只留下我辛苦的超持家务,谁是坏人,谁吃苦受罪,你懂了吧?不要找我,找他们去,想当年提议两家联姻的,还是我……” 他本来酒量就不大,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半晌胡话,便一头醉倒,呼呼大睡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月儿升起却会再落下,夜进天明,柳明旗醒了过来,头还有些疼,恍然一梦,走出门来,看见底下仆人们那一身玄衣,突然想起昨日的事情,顿时如同一盆冷水浇过头顶,兴致全无。 仆人们对上他的目光,无不是唯唯诺诺、不敢直视,仿佛昨日的事从未发生,谁也不敢提起半句,柳明旗看在眼里,嘴里的话欲言又止,想问是否埋葬好了,又怕再勾起更多,看着满院子厚厚的雪和枯萎的枝头,胸中的怒火和恐惧再次升起,再厚的雪也会慢慢消减,到那时枯萎的枝头也会再次发出新芽,待的雪消花开,他还回来的…… 他武功虽差,人却老练,他知道人性天生是自私的,因为自私,所以恨远比爱更长久,爱多半会随着时光慢慢消磨殆尽,但是恨却会随着时光越发得浓郁,如同一个压抑的火山,压抑的越久,爆发的越激烈,如今的他就被架在了火山口! 茫茫雪山,突然不知从何出飞过一群乌鸦,“哇哇”的怪叫着,直透心间,一股冰冷的凉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突然怒吼道:“明天开始,都给我换一身光鲜一些的衣服,别他妈跟死了老娘一样,穿的像孝服!” 说罢,转身摔门又回到了屋子里,哪知刚进屋子,就发现床下有一口漆黑的箱子,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吓得跳了起来,“啊”的尖叫一声后却立马捂嘴止住。 门外仆人们快速走近,敲门问道:“老爷,怎么了?” 柳明旗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去忙你的!” “是”那仆人应声离去,柳明旗却靠着房门瘫了下去,全身止不住的哆嗦,似乎如同干尸一样的狄瑾正坐在床下隔着漆黑的箱子跟他招手。 原来自己珍惜无比的小命昨日就差点没了,他再不敢看那口漆黑的箱子,再也不想在这毫无防备的房子里呆上一天,他环顾四周,只有一盏夜里没有燃尽的蜡烛,散发着余温。 大雪覆盖的鹭岳山房,突然燃起一团炙热的火焰,红色的火焰在白色的雪山上跳动,山的另外一头,呼哧喝刹身上批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就站在埋葬狄瑾的坑边,微微的笑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厉经千般苦,方知世上人 十日后,海的边缘终于有了远山的影子,风中已混杂了些许泥土的气息。白诺城与西门浅雪并肩站在甲板上,西门浅雪瞥了一眼甲板角落漆黑的棺材,忽然转头看着白诺城良久,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如果有缘我们自会相见!” 说罢,她提起身旁的剑匣便跃出甲板,在海面轻点几下,已踏上岸边。 白诺城知道,这世间太多的有缘再见最后都因为无缘而不能再见,但他却不在意,看着西门浅雪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口棺材,吩咐道:“我们先去天墓山庄,把犂星先生安葬了!” 弓步应诺:“是,公子!” 风景秀丽的山涧,如画的山道上驶来一辆普通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位普普通通的女人。 西门浅雪坐在马车里,双眸微微闭着,心里想的是当初柳琴溪和翠儿的马车行经这条路时候的情景,那时春花烂漫,并无风雪;也想起叶郎雪的那句话:“你该来却没来,我该见却回避!” 蓦然她睁开双眼,伸出双指在自己身上点了几处大穴,鲜血溢出嘴角,气息顿时萎靡了许多……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一片,一条人影在云海山峰间翻腾轻跃,剑气在云海雪山上纵横穿梭飞射,他依旧是那张不惊不变的脸,手中的剑依旧握的又紧又稳,但是他的心却越发的沉闷焦急,仿佛被人用大手握住,又像是被关闭在了一个满是热气的黑色房子里,沉闷压抑,似有怒火升腾,仿佛遗憾未消。 云海的边缘,一个弟子躬身在傅青画耳边说了几句话,傅青画突然抱着披风跃出悬崖,仿佛就踩着软绵绵的云海落在了叶郎雪的身旁,说道:“掌门,山下有一女子求见,说是受了伤,想请您出手相救!” 叶郎雪微微皱眉,说道:“引上正殿,我看看。” “是”傅青画转身离去…… 不多时,渡明渊正殿中,西门浅雪蜷缩着颤抖的身子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椅上,叶郎雪看了看她脸上那一条青色的胎记,微微皱着眉问道:“我并非大夫,你有何伤势非我治疗不可?” 西门浅雪张口想说话,却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对着傅青画比划了几下,傅青画会意,命人取来笔墨,西门浅雪颤抖着写了两行字:“聂云煞,九变封死穴,非纯阳真气不可解!” 叶郎雪看了这弯弯曲曲的两行字,双眉突然紧皱,走下台来围着西门浅雪走了一圈,说道:“你能从刀皇的手中活下来,想必自有过人之处,可惜我的纯阳真气并不能解你身上的伤,无能为力,你到别处去吧!” 闻言,西门浅雪突然转头死死盯着叶郎雪,万千情绪尽在眸中;叶郎雪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眼神,也转过去与她对视,丝毫无惧,良久,西门浅雪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着叶郎雪欠身施了一礼,便蹒跚着走了出去…… 看着西门浅雪远去的背影,傅青画转头问道:“掌门,原来我们的内功心法叫纯阳真气啊?这世间真有如此奇怪的手法吗,九变封死穴!” 叶郎雪并不回答,语气微重只道:“练功。”两字说罢,立时转身离去。 山脚下,西门浅雪回头看了看渡明渊巍峨高耸的山门,叹了口气又慢慢站直身子,一跃踏上马车,命人疾驰而去。她不知与白诺城是否有缘再见,但是渡明渊想必无缘再来…… 破败的天墓山庄后山立起一座新坟,青石墓碑上刻着“犂星先生之墓”几个大字,坟前只有白诺城和弓布两人。给坟头烧完最后一叠纸,弓布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我们现在去何处?” 白诺城说道:“你去中州皇城,找一个叫屠狂南的人,我想以你的机灵,不是问题,找到他,他自会帮你安排!” 弓布脸色微变,显然有些担忧,却知道无法反驳,只能牢牢记住,又问:“那公子您呢?” 白诺城望着云雾遮蔽下远山朦胧的影子,说道:“我去还一样东西,行了,稍后你自己上路吧!”说罢,纵身跃下山峰,直向天一剑窟奔去…… 天一剑窟,上次来的时候正是杀凌虚鸿之时,白诺城从未想到还有再来的一天,而且还是被代掌门沈云和一种长老簇拥着,安然地踏步走进这座开凿在石壁里的千年古殿。刚走进大殿,沈云涛再也按耐不住,问道:“白庄主,您真的帮我们夺回了传功神玉?” 白诺城淡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青布包裹递了上去,沈云全身一颤,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传功神玉,顿时松了口气眼中已有泪光。这时旁边一个长老突然踏出一步,低头仔细瞧了瞧说道:“掌门,神玉上有一道剑痕!” “啊?” 沈云涛猛地一惊,抬起来仔细一看,果然有一条不怎么明显的细微剑痕,抬头看向白诺城。白诺城说道:“是我与韩子非交手时候不慎划伤的,不过我已仔细看过,并未遮挡秘籍,应该无碍。” 沈云涛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如此,这才安心收好,带着众长老弟子躬身谢道:“多谢白庄主大恩,还望庄主不要怪罪之前老夫的鲁莽!” 白诺城拱手抱拳,道:“无妨,在下也确实不该窥探贵派的绝学,这点还望沈掌门莫怪。” 沈云涛笑道:“庄主不必记挂于心,你两次为我们夺回神玉,已算还了情,天墓山庄虽不在八大门派之内,但只要阁下不嫌弃,日后我们天一剑窟与阁下还是永交盟好!” 白诺城笑着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掌门放心,这仙上仙剑的绝学,到了在下手上,便会止于在下这里,绝不会外传!” 沈云涛本有此担心,只是苦于不好开口,此时白诺城主动许诺,更是喜上眉梢再无不满,脸上笑容更甚,身后各长老也都松了口气,忙道:“白庄主为我天一剑窟如此奋不顾身,我看咱们要设宴款待才是?” 其它长老连连符喝,沈云立时反应过来,也出言相邀,盛情难却,白诺城只得留下来用饭。 席间少不了吹捧感谢,白诺城含笑点头,余光却留意着角落一个持剑的护卫,微微一愣,不由得对沈云涛笑道:“常听人说天一剑窟藏龙卧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如此年轻高手,竟然区区在这里做个普通护卫,真是少见!” 沈云涛和陪坐的几个长老寻声看去,发现白诺城说的是一个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小弟子,皆大为不解,但一想白诺城不可能无的放矢,便叫过来问道:“看你着装该是第四代弟子,你叫什么名字,师从哪位长老?” 那少年看了白诺城一眼,躬身走近两步,对沈云涛答道:“回禀掌门,弟子是芷山长老座下,左岸霄!” 沈云涛微微皱眉:“芷山师妹的弟子,你学了秀剑没有?” 左岸霄点头道:“弟子学了秀剑,也看师傅给我们演练过两次渡云劫剑,勉强会几招!” 闻言,沈云涛顿时大惊,与其它长老对视一眼,语气略重两分,又问:“天一剑窟不留信口雌黄之人,在客人面前更是如此,既然你说你会几招渡云劫剑,且使出来看看,若所言有虚,立时逐出山门!” 左岸霄不惊不惧,后退半步,立时抽剑而出,在室内一个角落施展起来,剑气时而如流云飞袖,又慢又柔;时而如惊雷闪电,刹那而过,动静之中已有几分模样,直看得沈云和几个长老目瞪口呆。忽然白诺城双指做剑,直刺而去,左岸霄登时大惊,剑法先急后缓,与白诺城错身而过,左肩瞬间中招,软了下去,但是暮然转身回剑只指心口,白诺城瞬间回防,叮的一声,双指已稳稳夹住剑尖,笑道:“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错!” 说罢,送开双指,左岸霄收剑入鞘,脸上已有些自豪。 听了这话,沈云涛和其它长老脸色大变,又惊又喜,沈云涛突然站起来说道:“左岸霄,明日起,你随我和大长老一起练功!” 左岸霄闻言,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应诺:“是,多谢掌门!”接着,又转头看了看白诺城作揖,说道:“多谢庄主!” 白诺城笑着点了点头,对沈云涛说道:“沈掌门,还有各位长老,多谢诸位盛情款待,此时酒足饭饱,在下后半日还有别的事,便不久留了,告辞!” 沈云涛等人站起身来,一番挽留终是无用,只能和两位长老亲自将白诺城送到崖边,看他远去。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慢慢走出,问道:“云涛,天墓山庄已经解散,既然你又有留他之意,方才为何没有明言,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沈云涛叹道:“大长老所言不虚,他目前是这世间唯一摸到仙上仙剑门槛的高手,我也确实想退位让贤,只是如今他身份不明,我们只能善交,却不能贸然让他执掌天一剑窟,否则一旦他身份成祸患,再大的天一剑窟也只能给他陪葬,再看看吧,等一切明晰了,也不迟!” 那老者沉思片刻,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还是你思虑周全,再者,方才那叫左岸霄的小子天赋极佳,你我善加培养,也可有一番作为,我堂堂千年剑窟,命运不可交在一人之手!”沈云涛也觉有理,点头同意…… 天下八大门派,有两家同在巴州,其一是历经千年而不衰的天一剑窟,另一个就是暗影楼,暗影楼有一门据说失传了两百多年的奇功——奇骨百变! 白诺城猜测,当初不管是谁假扮了柳琴溪,都极有可能是学会了奇骨百变神功;子时已过,昏暗的夜色却仍旧笼罩不了这座繁盛的大城,街巷里马车声、叫卖声、脚步声、呼喊声连成一片,白诺城踏步走在宽大的长街上,不久已看见了十字路口那座明显高出许多的沉黑色巨楼。 戴相澜死在他的手上,新掌门与他素未谋面,更无谈交情,所以暗影楼与他只有仇,如今再想探听别人的绝学,谈何容易? 不由得只能戴上那张芦花面具,做一回梁上君子,于是他悄悄绕到后巷,轻轻纵身便跃上了最顶层的阁楼。 柳明旗最近如同惊弓之鸟,被吓的不轻,少食多梦,夜里连连惊醒都没逃过呼哧喝刹的耳目。 夜已深成,呼哧喝刹仍旧在五楼仔细看着鹭岳山房周围的地形,估摸着下一群乌鸦从哪放,下一次红色的血杀字写在柳明旗的哪一扇门窗上。忽然一道风声划过,呼哧喝刹突然皱眉看向窗外,再平常不过的风声在高手耳朵里都能分辨出真伪,因此他轻轻拿起身旁的奠乙剑,缓步踏上了只有他和候星魁能够上去的顶楼。 白诺城提着一盏微微的烛火在如海的书架里仔细寻找着,即便周围满是朝中文武和各门各派的许多秘闻,他却丝毫不动心。忽然他双眉挑起,手中那盏微弱的烛火被他用力甩向楼道的方向,同时利剑瞬间出鞘。 “当当当……”漆黑的阁楼,微弱的烛火,交错的剑光照耀出两张怪异陌生的脸;“悲骨画人?” “暗影楼掌门呼哧喝刹?” 两人几乎同时惊呼一声,剑法更绝,白诺城从未见过这等剑法,出剑角度刁钻,转换之奇妙简直诡异,甚至完全不可想象,平常的剑法已不能应付,他只得使出天墓杀剑! 十三道剑气瞬间射出,立时将七八个书架拦腰折断,“天墓杀剑?” 呼哧喝刹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身子瞬间幻化的如同鬼魅一般,随着长剑在十三道剑气之间竟然丝毫无损穿了过去,正在此时他突然感觉脊背发凉,顿时如坠入深渊,因为他已感觉到了那隐藏的剑气,可惜为时已晚。忽然白诺城长剑猛的送出,后发先至,竟然率先一步击碎那道剑气,剑也叮叮叮碎了一地…… 呼哧喝刹这才落地站稳,深吸两口气望着悲骨画人想着:“一剑多重劲,天墓杀剑,原来他就是白诺城!”接着开口问道:“阁下为何手下留情?” 白诺城拍去身上的碎纸片,说道:“我来此地,不过是为了查一件事,你我并无仇怨,犯不着以命相搏;而且你的剑法甚为精妙,世间罕见,只是练的时间不久,否则当能与我并肩,杀之可惜!” 呼哧喝刹想了想,只觉果然所托非人,沈莫的墓冢中宝剑无数,他竟然不私藏一口,换个身份拿的是普通青冈剑;接着又问:“阁下想查什么?千官集录还是别的?” 白诺城摇了摇头,答道:“奇骨百变!” 呼哧喝刹听罢,略有些惊讶,想了想说道:“奇骨百变曾经确实是我暗影楼的镇楼之宝,只可惜两百多年前早已被千宝盗人罗无厌给盗走了,如今已不在楼中,门内更无一人得到传承!” “当真?” “当真!” 沉思片刻,白诺城还是不愿放弃,又说道:“可是若我猜测不错,就在数月前,就有人曾经使用过这门奇功!” 听了此话,呼哧喝刹面露惊色,连忙问道:“可是昆仑的人?” 白诺城大惊失色,也不回答只急忙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呼哧喝刹沉思须臾,说道:“数十年前,暗影楼的探子曾得到密报,说昆仑三圣中有人在断南蛮海找到了罗无厌的墓冢,获得了数之不尽的宝藏还有失传多年的绝学,当时本派掌门本要亲上昆仑去求证此事,以期寻回镇楼之宝,可是还未动身,江湖突然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狂人拜惊仑突然挑战各派,掀起一轮腥风血雨,之后事情更是出乎预料,天下七大高手围攻拜惊仑,大战两天两夜,最后竟然只有当年尚还是年轻高手的剑圣林前辈和苦厄神僧活了下来,其余包括昆仑三圣和本派掌门等高手全部战死在蚩崖山恶鬼涧。拜惊仑之事平息后,昆仑并未主动提及罗无厌之事,前掌门猜测想必是情报有误,故而此事在暗影楼也从未再提!怎么?按照阁下的意思,昆仑真有人施展了这门奇功?” 此事白诺城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原来自己并没有猜错,假扮柳琴溪的人就是顾惜颜! 外人不知道,他却清楚,昆仑三圣之一的元清丰现在也还活在世间。他心中直叹:“好漂亮的女人,好狠毒的心肠!”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是与不是,亲自去问问就知道了,多谢阁下告知,在下先走一步!” 说罢,正要离去,却被呼哧喝刹止住:“阁下请留步!” 白诺城回头看去,问道:“掌门还有何指教?” 呼哧喝刹怪笑着说道:“指教不敢当,不过若是阁下想去昆仑找麻烦,我劝阁下还是过些日子再去!” 白诺城又问:“为何?” 呼哧喝刹说道:“因为就在不久前,昆仑的青华二老被叛徒燕英设陷杀害了,如今的昆仑正在封山举行大丧!” 白诺城听罢,顿时大惊失色,不由得惊呼道:“青华二老死了?” 呼哧喝刹点点头,说道:“我也是下午才得到的消息,他们是死在从桃源返程途中,就在落名峡,算起来已半月有余,是大弟子丁冕带回的尸体,但是昆仑对外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两日前,消失许久的昆仑第一高手顾惜颜突然返回昆仑,她亲自从将心岛带回了叛徒燕英的首级,昆仑这才为青华二老安排下葬!” 此话如惊雷一般在白诺城脑中闪过,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又问道:“你确定顾惜颜亲自去将心岛带回了燕英的首级?” 呼哧喝刹点点头,说道:“虽然这消息目前只有暗影楼知道,但是想必明天就会传遍江湖,而且听说,她在将心岛的天海城还与刀魔聂云煞交过手,并且受了伤;当然,能从聂云煞的手中活下来,已不愧于昆仑第一高手之名了!” 沉默许久,白诺城面具下的脸开始变得怪异,突然他竟然怪笑起来:“柳琴溪、顾惜颜、西门浅雪,呵呵,哈哈哈哈……” 看着突然变得真的几乎如癫如狂的白诺城,呼哧喝刹说道:“不管阁下与昆仑有何恩怨,大丧期间,我劝阁下还是忍耐片刻;而且,既然阁下找的人很可能练会了奇骨百变神功,容貌身型更是难测,如果想要找出她,请一定记住她的声音!” 白诺城突然转头问道:“为何?” 呼哧喝刹说道:“奇骨百变虽是天下一等一的奇功,但是也有它不为人知的缺陷,那就是在施展此功之时,是不能改变声音的!” 听了这话,白诺城恍然大悟,原来当年顾惜颜说不想跟自己说一句话半个字,不只是因为恨自己,也有是因为这个原因! 忽然,他盯着呼哧喝刹质问道:“这应该是暗影楼绝不外传的秘密吧,你这掌门,为何对我多加提点,毫无防备?你有什么目的,说罢!” 呼哧喝刹笑道:“阁下不知,你曾经于我有恩!” 白诺城大为不解,还不待问,呼哧喝刹接着说道:“不过阁下无需知道了,而且阁下的身份,在下也绝不会对外泄露半点。只是今日之后,你我恩怨两清,从今往后,再无欠与不欠!” 说罢,脚下一点已向搂在掠去,同时反手将他的佩剑射了回来,刚好被白诺城一把抓住,呼哧喝刹的声音传进来:“此剑有能者居之,记住,从此后,你我两不相欠!” 白诺城取下面具,微皱着眉头,始终不解,他缓缓抽出宝剑,一道比黑夜更幽深的幽光闪过,剑身上两个古体小篆迎着月光分外惹眼:奠乙! 剑因为不凡的主人而有了生命;主人因为一口好剑,生命有了颜色;古剑奠乙,小剑沉天,同一块陨铁铸造的两口绝世神兵。 奠乙长三尺八寸,曾为江湖一代传说李师一所有,乃是大仁大智纯阳刚之剑;沉天却只有一尺二寸,专为小别孤剑剑法所铸,乃是至阴至柔凄美之剑,曾经属于扶幽宫第一代宫主薄云凉。 清冷的夜风吹着冰冷的脸,白诺城看向远方,那是昆仑的方向,第一次上昆仑找顾惜颜是为了她假扮的柳琴溪,这次是为了谁?设计害他的顾惜颜,还是同生共死过的西门浅雪…… 第四十四章 心有戚戚焉却无缘 满山飞白,昆仑果然在举行大丧,而且已经封山,所有祭拜的宾客一一被谢绝。山脚下几个身着孝服的守山弟子持剑竖立,面容冷峻,他们远远的看见白诺城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即快步上前拦下,抱拳道:“白庄主,此刻我昆仑正在封山大丧,庄主若要祭拜,还请再等两日再上山!” 白诺城抬头看了看被积雪覆盖的昆仑山,点头说道:“昆仑大丧,祭拜自该两日后再来,不过我今日前来,不为祭拜,实为访友!” 两个弟子大为不解,四目相对,又问道:“庄主所访何人,在下可代为通报。” 白诺城说道:“顾惜颜!” 两人听了这话,顿时微怒,另一个弟子深吸一口气,似乎压下怒火才说道:“顾师姐刚刚回山,一路辛苦,正在后山修养,恕不见客,大丧期间也不接受任何挑战!庄主还是请回吧,世人皆知,白庄主与我派顾师姐本没有什么交情,还请庄主自重,不要挑选这等时机上门挑战!” 闻言,白诺城微惊,原来两人以为他是听闻顾惜颜受了伤,此刻正是来趁人之危,上门挑战的! 白诺城也懒得解释,脚下轻点突然纵身跃过两人,直向山中奔去,两人见状顿时面色大变,连忙鸣钟示警,同时放声喊道:“白诺城闯山,白诺城闯山啦……”钟声、呼喊声顿时响彻昆仑。 白诺城却毫不理会,一路飞奔,哪知刚刚穿过封神台,还未过正殿,十几道剑气瞬间当头罩下,他立时拔剑挑出一片剑花,将四面八方射来的剑气尽数接下,几名守山弟子虽是精锐,却哪里是对手,顷刻间就败下阵来。 正当此时一道人影从正殿跃出,身似奔雷,极如飓风,纵身跃起三四丈高对着白诺城大喝一声“哈”,同时凌空一掌落下,掌风如泰山压顶轰然而至,白诺城连忙侧身闪出一步,同时顺势撩起一剑。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气浪如风卷残云,白诺城登登登后腿五六步,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丁冕,丁冕却丝毫不退,脚下猛地一跺卸去劲力,石道上厚重的青砖瞬间碎了一大片,紧接着丁冕又如箭矢一般射来,右手使两仪碎星掌,左手使天尊指,每每出手必是杀招,掌法之刚猛浑厚,指力的穿透性和速度绝非当年可比。 白诺城心中大惊,更不敢留手,霎那间剑气冲霄,天墓杀剑毫无保留施展出来,第十四道剑气“隐杀剑”瞬间出鞘,丁冕却面不改色,并不施展曾经顾惜颜破解使用过的一指天尊,反而双目微凝,猛地推出一掌,仿佛就在他推出两仪碎星掌的同时,身前四尺不到的虚空,轰然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气浪,两人同时各退了几步这才重新站定。 白诺城看着面不改色,脸不红气不喘的丁冕,不由得惊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好可怕的掌法,好霸道的指力,佩服!” 丁冕面不改色,负手而立,冷声质问道:“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闯我昆仑,这次若没有合理的交代,只怕再不能如上次那样来去自如了!” 白诺城缓缓收剑,说道:“我从未轻视昆仑,我来自有我的道理,而且是同上次一样,我来是为了找顾惜颜!” 丁冕听罢,双眉微皱看着白诺城,心中突然想起那个为他自刎而死的爽朗女子,良久才压下怒火说道:“每年不知多少江湖俊杰亦或是王公贵族、登徒浪子都想以此为由见她一面,可惜最终大多都是黯然而归;即便如此,为她痴心守候的江湖高手也不知几个,梧桐雨庐的黄易君便是其中之一,他尚且如此,你又何必再自讨没趣?你该知道,若这世间男人让她挑选几个最不想见最讨厌的,你绝对是其中一个,回去吧,何必徒增笑话?” 白诺城听了,略微一愣,继而突然大笑两声问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让咯?” 丁冕面色冰冷,踏出半步沉声道:“如今我代掌昆仑,我说不让,自然你过不了!” 白诺城冷笑两声,说道:“好大的威风,如此便剑下说话吧!” 丁冕针锋相对,丝毫不惧道:“奉陪到底!” 说罢,两人正欲出手,这时一声呼喊突然从后殿传来:“丁师兄且慢动手!” 两人转头看去,后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竟然是顾惜颜的贴身丫头翠儿匆匆跑下来,待她近身,丁冕不解的问道:“翠儿,你有何事?” 翠儿偷偷看了白诺城一眼,又对丁冕恭敬施了一礼说道:“回禀丁师兄,我家小姐说了,让奴婢带他去后山竹舍!” 丁冕闻言,顿时大惊,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道:“此话当真是顾师姐说的?” 翠云重重点头,道:“是小姐吩咐的,还请丁师兄行个方便!” 闻言,丁冕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转头向白诺城说道:“如此,你便去吧,不过如今乃是昆仑大丧,阁下还请严守山规,昆仑不想做那怒颜逐客之事!”说罢,便带着随身弟子转身离去。 白诺城看向翠儿,翠儿脸色顿时红了一半,低头说道:“白公子,请随我来!”白诺城随她向后山行去,行至山间,白诺城偏头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说?” 翠云红着脸垂头说道:“俾女身份低微,公子有什么话,还是直接问小姐吧!” 说罢,两人再不言语,不多时已看见了那一座小小的后山竹舍,寒冬腊月,芭蕉枯萎,竹林亦没有绿意,潭中结了薄薄的冰,整个竹舍一丝微风也没有,静的可怕,白诺城双眉微皱着随翠儿径直走了进去,竹舍内陈设简单,青色的纱帘,木制的桌椅,却没有人,白诺城随即不解的看向翠儿。 片刻后,翠儿却从里屋抱出一个两尺宽大的黑桃木箱子,放在桌上,说道:“白公子,我家小姐说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要闯进这里,就把这个给你看!” 白诺城走近两步,慢慢打开箱子,里面竟然全都是信件,许多信封已经发黄,显然颇有些岁月。 这时翠儿又道:“这里面全是那些年我家小姐和柳小姐来往的信件,当初柳小姐去世后,我家小姐去眉庄把她那里的也取回来了,都在这里,公子慢慢看吧,奴婢就在外面候着!”说罢,翠儿便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出去。 一听里面有柳琴溪的亲笔信件,白诺城心中微动,随手拾起面上一份柳琴溪写给顾惜颜的信件,细细读来,信中写道: “浅雪,本姑娘如约而去,掌门叶郎雪却自视清高,闭门不见,只派门中一白姓弟子应付,本姑娘大为恼怒,代你出手,却不料那弟子已练会纵横剑法,本姑娘大败而回,颜面丢尽!我约了三月后再战,此时正在归途,料想四日内必至昆仑,速想妙招,替我找回颜面!” 落款留名是随雨,日期乃是四月十七号,六年前的四月十七,正是他与柳琴溪初次见面的那天,那时万物逢春,山花烂漫…… 白诺城双眼微润,连忙又拿起一封信,这是顾惜颜的回信,落款日期是四月二十五号,信中写道:“短剑已有眉目,速来昆仑竹舍,我亲自教你!”落款人留名:浅雪。 明显,箱子里的信早已整理好顺序,白诺城心中越发的紧了,连忙放下,又拾起一封,日期已是七月,那是柳琴溪第二次上渡明渊挑战之后,信中写道: “鱼小贼狡猾至极,长剑攻,短剑守,被他识破,他依样画葫芦,以手化剑破了你的法子。本姑娘一败再败,呜呼,怒火冲天三万丈,同样三月后再战,若再不能胜,本姑娘便以身相许;此时青州连夜大雨,归途稍晚,速谋妙计!” 第四封信,白诺城尚未打开便已猜到内容,果然信中写道:“方法就在眉庄,一剑多重劲;此剑法乃是你家传绝技,我无能为力,请教你表兄快剑柳习风即可!” 白诺城的心越看越沉,翻过几封信,当年她与柳琴溪在芦风细谷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尽在其中。不多时,又被其中一封吸引住,那信封上一角黏了一支枯萎的芦花,白诺城打开一看,信中开头写的是元好问的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浅雪,如今的我,终能体会这样的情怀;不管千里万里,我寻他、念他、盼他、想他;管什么流言蜚语、世俗风化,说什么一言九鼎、儿女亲家,任什么江湖大义、青梅竹马,本姑娘只愿随他,做个贤妻良母,陪他海角天涯。呵呵,那时你来海角天涯寻我,看本姑娘能不能做个贤良淑德的温柔女子!” 白诺城缓缓放下信,薄薄的纸,却仿佛重若千钧,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心止不住的痛,似乎想要说话,却好像被人捏住了脖子,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突然一口血喷在了泛黄的信纸上…… 那个想要做个贤良淑德的温柔女子,那个踩着芦花翩飞的女子,再不能回,失去的真的已经不能回头,再不能回头…… 走廊上的翠儿听见屋里的桌椅登登直响,止不住好奇的回头看来,发现原来是白诺城撑着桌子的双臂不停地颤抖,猛烈地颤抖,泪水混着血水滴答落下,他却没说一句话。 翠儿有些害怕,却依旧壮着胆子轻声唤道:“白公子?” 白诺城紧闭着双眼,许久才舒缓了一口气,问道:“她在哪里?” 翠儿低下头,说道:“小姐说,她在只有你们知道的地方等你!” 白诺城睁开眼,点点头,是了,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那是芦风细谷,那里有一座伊人水冢,那里埋着那个贤良淑德的温柔女子…… 芦风细谷内,一片萧瑟,满眼尽是枯萎发黄的叶子和发黄的芦花,伊人水冢旁,顾惜颜身上穿了一件薄薄的青色衣衫,迎风站立着,像一支青竹,像一棵杨柳。 站在柳琴溪的坟前,此时她的心中却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不知他什么时候来,来了会怎样?一个耳光?是了,自己若是他,应该下得了手,毕竟自己曾经给过他一记耳光;她的手中也只有一柄剑,伊人轻锋,这是名副其实的伊人轻锋,荀南子的话或许会骗人,但是剑不会,因为这柄剑现在真的很轻,而且越来越轻…… 望着眼前这一片萧瑟的让人心凉的芦苇,顾惜颜心中烦闷,真想给它一把旺火,烧它个天昏地暗,烧它个轰轰烈烈,烧它个……重头再来…… 渡明渊,傅青画满脸震惊的接过弟子送上来的情报,匆匆向山中奔去。叶郎雪此刻没有练剑,他就站在悬崖边,同样迎风傲立,山风呼啸,叶郎雪的双拳同样握得咯咯作响,剧烈地颤抖着。 傅青画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说道:“掌门,弟子们传来消息,说昆仑的青华二老在返回途中被燕英杀害,而顾惜颜小姐前段时间潜入了将心岛,带回了燕英的首级,她也被聂云煞打伤了,她……” “你想说什么?”叶郎雪极少的打断了她的话,傅青画垂头说道:“上次前来求医的西门浅雪,很可能……可能就是顾惜颜小姐假扮的!” 叶郎雪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又问:“然后呢?” 傅青画知他平时稳重,如此说话,显然心中已是痛到了极点,却仍旧试探地开口问道:“要不要弟子亲自前去昆仑,跟她解释一下?” 叶郎雪突然转头看着她,沉默良久才说道:“你的时间很多吗?纵横剑法全都练成了?” 傅青画无言以对,只是垂头不语,叶郎雪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道:“天下要变了,好好练功吧,不要让我失望!”说罢,纵身便跃下悬崖,不知去向何处…… 双目微阖的顾惜颜忽然睁开双眼,偏头看向远方,那里一条熟悉的人影正踩着枯萎的芦花飞速接近。接着,她双脚轻轻一点,也跟着飞了起来,踩在了一朵发黄的芦花上,顷刻间,两人便四目相对。 白诺城看着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思绪飞转,心乱如麻,面色却丝毫不变,开口即问道:“是你假扮的柳琴溪?” 顾惜颜点点头,说道:“是。” “为何?” “最苦不过相思,最恨不过负心人!你既是负心人,我便让你尝尽世间极苦!” 白诺城再问:“也是你化名西门浅雪,跟我一起去的将心岛?” 顾惜颜又点点头:“是。” “为何?” “就像你带回了白关的尸首,我取回了燕英的首级,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道理!” 白诺城沉默片刻,又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惜颜这次摇了摇头,道:“无话可说,唯有以命相搏!” 白诺城深吸一口气,说道:“拔剑吧!” 顾惜颜依言缓缓抽出伊人轻锋,白诺城则拔出了纵横剑。 望不到尽头的芦花花海上,一件青衫,一身玄衣,两道人影伴着刀剑交错的锵锵声和呼啸的东风,你追我赶,踩着芦花边飞边打。剑风荡起芦花,满目净是萧瑟和苍凉!但此时,比枯萎的芦花还要萧瑟苍凉的却是两人的剑法。 苍凉却不带杀气,不带杀意偏偏要以命相搏,不知道为了什么?似有非有的难以言明的愤怒,将来而未来的极有可能的背叛? 说不清闹不明,顷刻间两人全力使出一剑,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周遭的千丈芦苇顷刻间倒去大半;两人同时踩着芦花极速后退,血已洒落在发黄的芦花上,最后两人纷纷落了下去,接着两道剑气忽然从两人落下的地方冲出,就像是地府伸出的两柄巨大的镰刀,瞬间将周围的芦苇尽数隔断,乌泱泱倒了一大片,接着两人几乎同时跃出,两剑相对,直刺对方心口。 正在此万籁俱寂,一切归零之时,萧瑟苍凉的芦苇荡中忽然闪出一抹新春方有的绿色,那是坟头上长出的绿色藤蔓,藤蔓上迎风傲立的紫色花朵。 “他是她最爱的男人,她希望他活的更好,我已伤他太深,欠他太多,还有什么不能原谅,还有什么不能放下,还有什么可以惧怕?” “她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她希望她过的更好,一切的恩怨只是因为友谊,我欠她太多,陪她太少,还有什么不能原谅,还有什么不能放下,此时死了岂不更好?” 伊人水冢上,两人的剑同时射出,射向坟头的两边,擦出一蓬耀眼的火花,照亮了震惊不已的两张脸,顷刻间两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都晕了过去…… 第四十五章 轮回不灭,业报不休 鹭岳山房的密室内,柳明旗不知第几次在梦中吓醒,密室的门加了一道又一道,多到最后前来送饭的小厮都快弄混钥匙的地步。 前不久,林笑非和温静霜夫妇已经回到了鹭岳山房,对于柳明旗卧房失火,最后搬到密室暂住的事自然费解的很,鹭岳山房厢房众多,绝不缺少房间,但是底下仆人闪闪烁烁一句也问不出实话,这却让两夫妇更是奇怪,这时又将平时伺候柳明旗一日三餐的小厮叫到了房间,一通盘问。 林笑非假意沉着脸,问道:“小七,老爷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是否有仇家来寻仇,所以老爷才搬到了密室住?” 那仆人垂头不敢直视林笑非,只趴在地上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公子爷怎么就不信小的,便是不信小的,公子爷也该晓得,只要有公子爷在,便是有些往日的麻烦,也是绝技不敢乱来的。又怎会逼的老爷藏到密室去呢?” “啪!”林笑非猛地拍了下桌子,怒声喝道:“大胆,在我面前也敢耍这样的心机,再不从实招来,看我如何收拾你?!” 那小七吓得一哆嗦,本想实言相告,但心里计较一番,依旧低头说道:“公子爷误会了,真没有什么事,老爷只是一时兴起才搬去密室住的!” 他如此说自然计较好了,林笑非为人正直,待人和善,便是发怒也不过呵斥两句,决计不会动手的;但若是坏了柳明旗的规矩,少不得要掉层皮…… 林笑非见如此也盘问不出,与妻子对视一眼,只能摇摇头。正要叫小七起来,互相夜风呼啸,林笑非断喝一声:“谁?” 说话间,猛地掠出房门,山房内灯火通明,一条黑影却如入无人之境在屋顶上踊跃,林笑非追了上去,那黑影立马转身奔逃。却哪里逃得过林笑非的轻功,不过片刻就被拦住。 林笑非看着下方门窗上的许多血红色杀字,又转向那黑衣男子,质问道:“藏头露尾,宵小之辈,速速报上名来,我的剑下没有冤死鬼!” 那黑衣人却不说话,立马拔剑冲上,剑气精妙,内力雄厚,看得出也是一名难得的高手!但如何是林笑非的对手,不过接了五六招,就被击落了佩剑;林笑非怒斥道:“再不露出身份,就不要怪我剑下无情!” 那黑衣人四周看了看,见冲杀无能又无处可逃,竟然抬手一掌就落在天灵盖,立时死去!林笑非见状,不由得大惊,立马上前扶住,一同落了下去。 这时已有仆人听到响动跑了出来,看见满眼的杀字和地上的尸首。立马吓得尖叫一声“啊”,这下顿时惊动了整个山房,顷刻间十几个护卫和仆人便陆续赶了过来,就连柳明旗竟然也从密室里跑了出来。 林笑非看见面容明显枯瘦憔悴了许多的柳明旗,连忙叫道:“舅舅,您这是怎么了?”柳明旗却不管他,抢先上前几步,一把就扯下了黑衣人的面纱,却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顿时大失所望,不由得叹了口气“唉……” 这时,林笑非突然惊叫出声:“舅舅小心,那面纱上有毒!” 柳明旗听了,顿时吓得不轻:“啊”的一声大叫,连忙后退了几步,正好被林笑非扶住:“舅舅快进屋,我给你去毒!小七,安排人把这刺客的尸首抬到后山焚了!” “是是,公子爷!” 说吧,林笑非立马扶着柳明旗进了屋。柳明旗抬手看来,掌心发黑,青筋暴起,果然剧毒无比。 林笑非运功去毒,温静霜换了一盆又一盆清水帮柳明旗擦拭手掌,足足三个时辰,直到晨光微露,毒才去了大半,林笑非这时也已经累的筋疲力尽。 温静霜见柳明旗面容枯瘦,又中剧毒;又看平时生龙活虎的丈夫累的满头大汗,气息微弱,不由得急得哭了出来:“舅舅,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快些跟笑非说了吧,不然长此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柳明旗叹了口气,他如何不想直言相告,然而却是真的有苦难言!他自然清楚林笑非和温静霜的脾气,想了想只叹道:“不过是些成年旧事,不好明说的,你就别问了。你们夫妻且把自己照顾好了,这次的事,就让舅舅自己处理吧!” 说罢,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密室走去,温静霜心有不甘还想继续追问,却被林笑非拦住:“相公,你为何不让我问,这样下去,总会出事的!” 林笑非摇了摇头,说道:“我何尝不知,但是看舅舅的神情,想必确实有难言之隐,说不得是当年什么男女旧情,总是不好明言的。日后,为夫多加小心,再派些高手勤加巡逻就是了!” 温静霜心有余悸,却也无法反驳,只能幽幽叹了口气,靠在林笑非的胸口,思来想去不由得泪水又垂了下来:“夫君,娶了我,你后悔了吗?舅舅给你惹了这么些麻烦,害的你远离师门,纵然来到这荒无人烟之地,麻烦也没断过。” 听罢,林笑非微微笑着,轻轻抚过妻子的脸颊,说道:“说的哪里话?得妻如你,便是我几辈子的福气,你我是要相守一生的,说什么后悔不后悔,拖累不拖累的傻话。” 温静霜听了,更是泪如雨下,只觉上天何等垂爱,怕是这世间最好的男人也被她遇到了罢?!别说自己没有了,若是自己再能挤出余下的一分一毫的爱,哪怕是在梦里,也要给他林笑非;于是靠的更近,抱得更紧…… 密室内,柳明旗越想越怕,越怕越觉得委屈,越委屈就越气,又灌了两坛子烈酒,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四周冰冷苍白的墙壁,忍不住又自言自语起来:“奸夫yin妇,都是为了你们,我才落得如此地步;你们天天笙箫,日日yin乐,却害我在这不是人呆的地方避祸……小鬼,你不是要报仇吗?你出来啊,给老子一个痛快!” …… 鱼,会飞的鱼! 一条修长的青色大鱼扑腾着跃出海面,迎着落日直冲天际,展开的鱼鳍就像一对宽大的翅膀,它迎风翱翔!太阳越来越近,大鱼身上的鳞片忽然被热浪掀起,纷飞如雪,瞬间鲜血淋漓! “啊?!”韩子非尖叫一声,大汗淋漓,只见一盏烛火划过眼睛慢慢远去。他躺在一张宽阔的石板上,准确的说是一口石棺上,偏头看去,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的青衫女子正背对着他摆弄着五颜六色的药瓶。 韩子非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纱布,忍着剧痛问道:“是你救了我?” 那女子声音轻柔,答道:“是了!” 韩子非皱着眉,再问道:“我中了仙上仙剑,这世间无人能治,你如何大言不惭能救得了我?莫不是冒领他人之功!” 那女子笑道:“若必死无疑,你为何拼劲全力也要跳到船上?淹死了岂不是更好?” “你!?”韩子非忍了忍,又问道:“阁下到底是何人,岂不知我的手段,敢如此说话!” 那女子再笑:“我自然知道你的手段,五岁还要尿床的海云飞鱼!” 韩子非听了这话,顿时惊坐起来,伤口裂开“啊”的一声惨叫,却又忍着剧痛质问道:“你到底是谁?再不说,别怪我以仇报恩,取你性命!” 那女子不慌不忙地摆弄完药瓶,这才转过身来说道:“不怪你不认得我,想我离开时,你才七岁而已!” 韩子非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再仔细看她容颜,只见她面如昆山之玉,眼似西湖明月,嘴角微微翘起,清淡处仿佛十八九岁的姑娘,恰似江南的烟雨;神韵言谈中又如同看尽人世风雨的中年女子,一双纤细修长的手上沾着些许五颜六色的药沫子…… 脑中恰如一道惊雷落下,顷刻间在灵魂识海中炸裂开来,这样的容颜,这等气势神韵,韩子非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满脸震惊的叫出声来:“夫人?!” 第四十六章 变 三月十三,一纸足有千言的讨贼檄文从瀛洲开始传遍天下,上至将军大夫,下至贩夫走卒,观此檄文者无不人心惶惶。 檄文虽长,又含沙射影,但其意却明,不过概括为:顾惜颜跨海夺命,有辱武疆王府,有辱十洲海云边;陛下交出顾惜颜,则天下太平;若是不交,则大战只在旦夕之间! 然而,发出此檄文者,却不是一洲之主武疆王;而是秋山郡的郡守公羊仲和澜沧府的府主百里长卿,一人代表海云边的朝堂,一人代表江湖! 檄文由此二人发出,分量很足,却又暗示仍旧留有一线,但是所有人都不会忘记这二人的背后站着的是海云边的四十万大军和刀魔聂云煞! 而且,就在檄文发出的第三天,就有出海打鱼的渔夫陆续归来说已经在外海看到了数十艘巨大的战舰,战鼓擂动,杀声震天,瀛洲官员压制不住消息,顷刻间就弄的天下皆知…… 仿佛一夜之间,大战将至,所有人都望着东海之滨,不知海云边的战舰何时会登岸,不知那把曾经屠戮皇城、搅得天下不宁的寒刀何时会再次踏足中土! 中州,皇城! 宫城依旧大开,一切如常,守卫不曾增加,兵马也未见调动!皇城保持着异于寻常的平静,更诡异的是,宫内太监传来的消息,说陛下已下禁言令,所有文臣武将不得提及此事,只留下一句:“谣言将尽,诸事皆安!” 昆仑,在外修炼的所有弟子都已归山,就连一些曾经退出江湖的前昆仑弟子也已经返回师门;古南海的书信早已发出,以为青华二老吊丧为名,各大门派的高手陆续向昆仑集结。 满山飞白的昆仑,杀死腾腾,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战火染成鲜红色!然而,却有一个门派在此时销声匿迹一般,古南海的书信只字未回,也没来一人,那便是太白剑宗! 太白剑宗确实没有来人,却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昆仑后山,车头上桃花落尽,只留一根枯萎的树枝迎风摇曳…… 后山竹舍,女主人已经许久未归,此时竹舍中只坐了两位老人,正是双目失明的元清丰和八十里桃源来的桃翁。桃翁放下茶杯,又看了看元清丰漆黑空洞的眼眶,叹道:“原来前辈真的尚在人间!不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 元清丰微微一笑,说道:“上天恩赐,苟活余生。却没想到,还能再一次遇到天下大乱,这次竟然来的如此急,如此猛烈!” 桃翁点点头,说道:“是啊,他们都等不及了。不管是武疆王,还是当今陛下;还有那些跃跃欲试的藩王守将,以及那些野心勃勃的江湖后辈!他们早已不满足这样的等待,早已不满足这样无聊的和平!” 元清丰叹了口气,道:“哎,说起来这次倒是我昆仑挑起了战火!” 然而桃翁却摇了摇头,说道:“前辈切勿如此想,老爷之所以派我前来,正是为前辈宽心。萧山景筹划多年,甲舰兵俑、粮草军备皆已齐全,便是顾小姐不杀燕英,此战也避免不了,不过早晚;关键是萧山景借故发难,陛下却不闻不问,这种诡异的默契不过都是厌倦了老爷和聂云刹维持的平衡。这偌大的天下,在他们眼中,不过都是棋子罢了!只是老爷让我给顾小姐带句话,还望前辈代为转达!” 元清丰深吸一口气,笑道:“没想到当年破例拉进来的年轻剑客,如今真的扛起了天下;他有何话,你但说无妨,老夫必然转达!” 这时,桃翁先施了一礼,说道:“老爷说,当年和诸位前辈一起围攻拜惊仑,使他丧命蚩崖山恶鬼涧,虽然是为大局着想,但终究让顾小姐成为了孤女。前不久在得知当年拜惊仑丧命时,尚有幼女在场,老爷愧疚不已,但是往事已矣,追悔无力,只盼此事过后,能消去顾小姐心中的几分仇怨!” 说着又从怀中套出一本泛黄的佛经,递了上去,说道:“这本《占察善恶业报经》乃是拜惊仑先生的生前遗物,从苦厄神僧那里转到了我家老爷手中,既然顾小姐尚在,今日特请前辈物归原主,期望能略解顾小姐思念亡人之苦!” 元清丰接过经书,翻了几页,看经书上注解甚多,还有许多翻动磨损的痕迹。缓缓合上,又深深叹了口气,“道门出生,竟然如此醉心佛经,看来在成魔之前,他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这等几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落得那般下场,真是可悲、可叹、可惜!” 听了此话,桃翁也不免叹息,接着又说道:“方才的消息,明天会由八十里桃源正式发出;老爷说,他走之后,希望昆仑和太白能够共同扛起这偌大的中原武林!老爷的话,晚辈已经带到,遗物也已送达,晚辈这就告辞了!” 门外的翠儿连忙进来搀扶起元清丰,将桃翁送走,元清丰便吩咐道:“丫头,去正殿把古南海叫来!” 翠儿点头应诺:“是,老太爷!”说吧,便匆匆向前山跑去…… 芦风细谷,两个几乎由死而生的可怜人,无聊的沉默着,都看着眼前的一滩湖水,或者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孤坟,只是视线再难对上一眼。白诺城咬咬牙,心一横,说道:“这里……” 然而刚刚开口,就被顾惜颜打断“我不会再来了!” “什么?”白诺城转头看去,略有些惊讶。顾惜颜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头与他对视,丝毫无惧地说道:“我说,这里,我不会再来了!这儿是属于你们的地方,清静的,只属于你们的地方!” 白诺城点头道:“是了,这本是属于我跟她的地方,我会在这里守着她,和当年一样!” 说罢,又转头看着那一座孤独的伊人水冢,看着它,让自己的话有了力道,似乎又坚毅了几分。 听了此话,顾惜颜虽然面色不改,心中却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柳琴溪没有看错人,即便过去多年,纵然伊人逝去,纵然红颜成白骨,纵然历尽千般苦楚,白诺城依然钟情于她,守望着她! 悲的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柳琴溪没有看错人,即便过去多年,纵然伊人逝去,纵然红颜成白骨,纵然历尽千般苦楚,白诺城依然只钟情于她,守望着她,只有她!!! 没有人比得过死人,更何况是一个让男人终身愧疚的女人,更是刻骨铭心,至死难忘!再没有待下去的理由,宣兵夺主、鸠占鹊巢的感觉,非常不好。“很好!”说罢,她转头就走。 “是的,很好!”怕是比当年柳琴溪信中提到那两个“刚到,骗人!”还要让她记忆犹新,但是当年的字,她只需要记住心中;如今这几个字,却仿佛用刀子刻在她的心间。 都说她是第一美人,却从没人说她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心细如尘,能从只言片语中领悟真谛的女人,因为这是女人的天性。所以她很清楚,“刚到,骗人”是藏不住的关心和爱;而“是的,很好”却是延绵无尽的不可能,纵使因为那些细致入微、毫无保留的书信,让她二人与白诺城的相识相差无几,但是她依旧明白什么叫不可能,这或许就叫:心有戚戚焉却无缘! 不,伊人湖畔,伊人水冢,伊人轻锋!难道这不能算是缘分吗?芦风细谷都是我告诉随雨的,难道这不是缘分吗?难道就因为那个“伊人”,不是我?! 她手中的剑轻如鸿毛,双脚却仿佛重如泰山,在芦风细谷艰难的走着,不敢回头,思绪万千甚至连轻功都忘了…… “啊?有人!” 突然一声惊叫将她唤醒,她转头看去,原来芦苇荡的尽头划来一艘小渔船,船上只有一对年轻夫妇,男的相貌平平、面容憨厚,妻子却娇美可人。 “傻瓜,你鬼叫什么,惊着人家了!”那女子率先开口,对顾惜颜赔礼道歉:“真对不起了,姑娘,我相公就是这么莽撞,请你别见怪!”这时,那汉子憨实一笑,连连点头告罪:“姑娘,对不起,对不起!” 顾惜颜摇了摇头,说道:“无妨,你们进这谷里做什么?这里是有主之地,若是无甚厉害之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这次那男子发现了顾惜颜手中的长剑,自然的将她妻子往身后挡了挡,率先开口了:“女侠别误会,我们不是要进这谷里,不过是想借道去上游的鲛鱼村,那是我的老家,我们是回去避难的!” “避难?!” 顾惜颜再往船上看了看,果然有许多包袱,又问:“避什么难?你们有仇家?” 那男子听了,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像我们这样的本分人家,能有什么仇人呢?姑娘怕还不知道呢,马上就要打仗了,天下都要大乱了!” 顾惜颜闻言,顿时大惊,又问:“如今四海升平,天下江湖皆有主人,何战之有,可是胡说?” “这这……” 那男子口笨舌拙,一时卡住了一般,正此时还是他妻子对着顾惜颜施了一礼,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天下江湖虽是有主,但是海云边的武疆王征伐中原之心,却路人皆知。前几日,十洲海云边以昆仑杀了燕英之事为由,已经下了战书,若一月之内不交出凶手,大战就在眼前。以小女子看,碍于威严,中原怕是不能交人的,所以此战怕是不能避免了。故而,我才和丈夫商议了,从瀛洲千里迢迢往他山中老家了去避难的,不过求个安稳度日,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这女子出言,着实不凡,见识情理都是有了;再看她容貌,着装,却很难像是普通渔家出来的村妇;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想竟然下嫁了这样的普通渔夫。 顾惜颜听罢,面色大惊,追杀燕英乃是她亲自出手,既然这女子能提起,想必出言不虚。接着她看着那汉子,说道:“你娶了一位好妻子,好生照顾她,这场大战与你们无关,要避祸就赶紧去吧,只是不要再这谷里逗留!”说罢,脚下一点便飞掠了出去。 那汉子见状,惊的目瞪口呆,仿佛新闻一般拉着他妻子,叫道:“娘子,你看,那姑娘好厉害的武功,你说要是多几个这样的人,这仗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他妻子用力敲了下丈夫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笑道:“傻瓜,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爱争就让他们争去,咱们只管好好过咱们的日子。清苦些有什么,只要你我和肚子里的小脂砚能够安安稳稳,就什么都够了!” 听了这话,那汉子仿佛听了天籁一般,憨实一笑,也抚摸着妻子的肚子,说道:“娘子大家闺秀,就是有学问,我就只会打鱼,能娶到娘子八成是老天可怜我。我平铁回去了一定要给你们娘俩好日子过,是吧?” 说着,有用力划起了船,仿佛已经看到了家长一家三口的宁静生活…… 顾惜颜刚刚回到离开芦风细谷,就看到许多的官道上都有大批的百姓正在举家搬迁,带着全部家当,扶老携幼,甚是艰难;顾惜颜看在眼里,愧在心中。 然而她还没回到昆仑,就听说了各大门派已经离开昆仑,各自返回。大战的危险也已经解除,武疆王在天海城亲口下命,所有海云边的兵俑全部回营,大小战舰不得出海,他依旧盼望着与中原的永久和睦,之前的讨贼檄文只是公羊仲和百里长卿在盛怒之下的一时无心冒犯,并非他的授意,他已经下令惩处…… 他甚至忧心的说剑圣前辈和聂云刹同为当世高人,绝代双骄,不该生死相搏!原来一切变化都因为另一封战书,剑圣林浪夫给刀魔聂云刹的战书,当今天下分量最重的战书! “于刀皇书:今闻宵小之辈猖獗于山丘,亦不绝于海云边;妄图霍乱天下,染指中原!天下将崩,武林将乱,你我一世双骄,本当救黎民于水火,扶乾坤于即倒;可恨跳梁已成群狼,蝇蚁多成鬼魅,且叹你我远有恩情不深,近有仇怨太过,唯有一战,以鼎定天下!故,明年,今日,此时;待的扶幽花开,我将携剑西来,海云之边,雾鹫之巅,一决生死,不见不散!” 此战书一出,百姓不用背井离乡,千里投靠;士兵不用抛妻弃母,持剑出征;天下为太平而庆幸!武林却为这场期盼已久的巅峰之战、化境之战而沸腾! 中州皇城最深处的宫殿里,武疆王府最隐秘的石室中,虽然万里遥遥、天各一方,但这这世间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两个男人、仇人,却同时发出了期待已久的癫狂般的笑声…… 顾惜颜安然的回到了昆仑,后山竹舍,元清丰将林浪夫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达了,手中接过那本薄薄的破旧泛黄的佛经,心重千万山,顾惜颜却一语不发,痴痴的望着远方,远方!仿佛视野望不到的尽头,就耸立着那一座被大战削去一半的山峰,蚩崖山。 普天之下,知道那场大战的人很多,亲眼见过的却极少,否则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一年后的那场双圣之战所惊叹期待,而她恰巧是少有的见过那场大战的人。 三十多年前她的父亲被当时武林七大高手围攻,就死在蚩崖山恶鬼涧,七大高手当场死去四人,昆仑三圣折去二人,元清丰被震晕,苦厄神僧身受重伤却因为是出家人被手下留情,而当时被众高手被护在最后,使出那夺命一剑的年轻人正是现在大名鼎鼎的桃源剑圣——林浪夫!毫无疑问,这活在世间的三人应该是她最恨的人,但是却终究恨不起来,因为一位是养育她的师傅,一个是救苦救难的高僧,至于林浪夫,只可惜那一剑,是她父亲自愿的…… 顾惜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佛经,泛黄如久远的记忆,她轻声呢喃:“魔功,到底是怎样的魔功让你如此沉迷,又如此恐惧:甚至最后甘愿自绝于天下,自绝于我!” “孩子,你恨为师吗?”元清丰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来。 顾惜颜转身将他搀扶到廊下,说道:“您养育我三十多年,是我师如我父,若我心中连您也恨了,那这世间于我,还有什么温暖可以留恋?” 听了此话,元清丰老泪纵横,说道:“好孩子,若你还听为师的话,记住永远不要练那门魔功,也永远不要让它重见天日;为师见过它的恐怖,为师如此痴迷武学,也宁愿自毁双目不再看它一眼,它真是天下第一魔功,它是长春宫永远的诅咒,即便隐姓埋名,到了滴云观也没能逃脱!你父亲临死前,怀中还揣着这本佛经,可见他已经尽了所有努力想要摆脱魔功的控制,他不愿意忘记自己,所以甘愿死在了林浪夫的剑下,为师不愿你重蹈覆辙!”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顾惜颜当时虽小,记忆却深;她比谁都清楚的记得她父亲在最后两年的挣扎与折磨,暗夜里,削肉挫骨一般的哀嚎犹在耳边。所以她也拉着元清丰的手,也哭着说道:“师傅放心,那本魔功弟子已经毁了,弟子不会修炼,此生也永远没有人可以得到!” 元清丰闻言,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好,好,毁的好;它本就不该存在这世间,既然来于恶鬼,便让它归于地狱吧!” 顾惜颜点点头,环顾四周,只剩下冰冷的潭水,枯萎的芭蕉;潭中鱼已藏,林中鸟尽飞……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为何突然间如此荒凉,如此没有一丝温暖,如此让人心烦意乱! 第四十七章 磨剑 江湖,沸腾的江湖;天下,太平的天下。林浪夫用沸腾的江湖,才换来了太平的天下! 小苍山,山前到雪已经化了大半,寺门前的柏树因为融雪的水又露出了新春的绿芽,柏树千万棵,不知那棵树下埋葬的的缘觉和尚是否已然安眠,又或者已超度到了佛前…… 文殊院中,龟裂沉黑的木桌上热气缭绕,融雪的水煮的新茶,平时爱茶的苦厄神僧却一口未品,看着新春微露的天地,却怎么都没有生气,等来的消息喜忧参半:天下已安,武林将乱! 多年前大战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老迈的身躯再不能如当年一般的神勇,身不由己的无奈,不由得长叹一声:“哎,舍江湖以保天下,小林先生,莫怪老僧不能陪你最后一战了!” …… 乌云遮蔽的夜晚,雪消过后的山风肆意呼啸,夹着凉雨,越发冷的刺骨,树梢上的鸟儿躲在巢里瑟瑟发抖;然而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中,有一座破败许久的道观,在冰冷刺骨的夜风下更显得残破不堪、时隐时现。 “轰”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巨大的声响就像是的怒吼,仿佛要将苍穹都撕成两半;划过的闪电瞬间将整个山川映照的如同白昼,这才看清,原来破烂的道观上悬挂着半副破旧的牌匾,牌匾上书:“滴云”二字,只是那个云字已被销去一半。 观内满是破烂倒塌的神像鬼塑,映着闪电和呼啸夜风,更显恐怖。 这等偏远荒废又惊怖异常之地,此时却有几个玄衣男子正站在倒塌的神像上商量着什么。左边那人身材高大,手持阔剑,正是扶幽排名第二的高手薛岳;居中者乃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乃是扶幽宫上林苑的天才少年段新初;背靠二人者却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背靠山门却看不清容颜。 待的雷电过后,略微沉默了片刻,薛岳问道:“为何如此匆忙,唤我二人前来?” 那背靠山门的男子说道:“傅霄寒既然让你二人同时过来,想必谋划不小,不过据我所知,昨日卯时,八十里桃源同样走出来九柄剑,魏七和赵阔带队,还有那匹十九岁的野马义渠邪,他们一路疾行,直奔瀛洲而去。” 那人顿了顿,看了看观外的疾风暴雨,声音略沉又道:“他们是去杀人的,双圣之战以前,任何侵入中原的高手,全部会被清理干净;他让我告诉你们,尽快撤走所有的精锐,回到海云边,一刻也不要停留,你们也一样!” 段新初脸色微变,有些惊讶,只得看向薛岳,此行他才是首领。薛岳沉默片刻,说道:“我相信他的判断,我会发信叫人撤退,但是怕已经为时已晚!” 闻言,那人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真正的高手没那么容易死,普通货色,救了也无用,死便死吧!你二人尽快走吧,这边有任何消息,我自会联络家里,否则一切等明年之后再说!” 薛岳点点头,对段新初说道:“你才十七岁,还有的是机会,现在还不是你们的时代,随我回吧!”闻言,段新初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点头应诺。随即三人相互抱拳,之后便趁着雨夜各自分散…… 瀛洲,沧海派的一处驻地,静的可怕,真正的鸡犬不留,只有屋檐上的血,滴答落下,在尸横遍野的地上漫成了一个血坑。 赵阔运功震落剑上的残血,收剑入鞘的同时已经跃上马背,周围另外两人也跟着翻身上马,赵阔大声喝道:“走,去下一个!” 与此同时,在瀛洲其他几处地方,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扶幽宫在瀛洲辛苦经营三年的帮派据点,和刺客探子,在一天之内全部被挖出,不接受投降,全部被杀;在此之前,所有江湖人都知道八十里桃源藏着许多高手,但是却极少见过他们出手,没想到他们第一次出手,便如此快速,如此不留情面! 此战中,八十里桃源冒出了一颗闪耀的新星,那就是只有十九岁的义渠邪,有一半匈奴人的血统,据说他的剑比柳习风更快,他的轻功可以与韩子非一较高下,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也只有他把林浪夫叫做“师傅”;江湖传言,此战一来是给扶幽宫示威,二来是为了给这匹野马磨剑! 要知道,当年围攻拜惊仑的时候,剑圣林浪夫也只有十九岁! 然而此时急着磨剑的却不只桃源,此时还有一人也在疯狂的磨剑,他又站在了梧桐雨庐前,面对的仍然是秋水剑,黄易君! 黄易君看着带着芦花面具的悲骨画人,面色惊奇,问道:“不知你我有仇,还是你急于求死?” 悲骨画人抬头看着梧桐雨庐,说道:“都不是,我只是想看看更高的剑法,你剩下的那两剑!” 还不待黄易君说话,他接着说道:“当然,你若是拒绝,我不介意收了你的命!” 黄易君的双眸缓缓缩小,杀意已藏不住,于是轻轻抽出秋水剑,剑尖直指悲骨画人,冷声说道:“既然苦苦相逼,就别怪我剑下无眼!” 说罢,瞬时杀出。 秋水剑,秋天的雨水本来细雨绵绵,此时却比夏天的暴雨还急,比闪电还快,剑光交错的声响一浪盖过一浪,丝毫不见中断。 空中,只见两道模糊的残影飞身交错,速度之快,竟完全分不清你我。 剑风震落了芭蕉上的万千雨滴,一化二,二化四……悲骨画人右手使剑,左手长袖顺势猛地扫出,万千雨滴瞬间化作暗器城墙向黄易君扑杀而去,避无可避,黄易君忽然长剑撩天,至上而下刮出一个圈,接着忽然纵身跃起,仿若灵猫扑兔,剑尖平举,径直向悲骨画人掠去。 剑风看似平平无奇,却愣是将空气破开,从剑尖处压出一道三尺多宽的火热气剑,气剑瞬间破开如城墙一般密集的雨点,蒸发的雾气腾腾。继而只听呼的一声,剑势陡然加快,刹那及至,悲骨画人早有准备,登时趁着破开的窟窿处点出一剑,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两口宝剑瞬间撞在一起,然而就在此时,黄易君竟忽然从剑尖处开始消失无踪,仿佛悲骨画人方才对剑的是黄易君的影子。 剑式太急,悲骨画人已收剑不住,身形瞬间扑空,向前飞了出去。正当此时,悲骨画人感觉脊背一身冷汗,忙的身子一旋,瞬间回身划出一剑,同时左手化掌,向原来的方向猛的推出。 秋水剑凭空乍现,瞬间带起周遭的水滴向悲骨画人刺去,水滴拉成线,速度之快,竟然比银针还要恐怖。 秋水剑瞬间穿透悲骨画人的左手手掌,呲的一声,掌中血花四溅,成线的水滴顷刻间穿透血花,尽数射在了悲骨画人的身上。 悲骨画人却余势不减,一把抓住秋水剑的剑颚,胸中剑气瞬间贯穿任督二脉,由心脉射出。径直穿透黄易君的腰腹,只见黄易君立时弃剑飞速后退几丈,一脚踏在了芭蕉树下,这才站定身形。悲骨画人低头一看,这时,全身才冒出许多密密麻麻的血滴,顷刻间,已将他染成血人,全身也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世人皆知断南蛮海的千针穿骨术号称天下一等一的酷刑,剧痛难忍,足矣叫人哀求速死;不想秋水剑竟然能做到异曲同工的地步,而且还更进一步,不仅剧痛难忍,而且奇痒难止,时而如削肉磨骨,时而如万蚁附身…… 悲骨画人疼的大汗淋漓,微微颤抖的口中,最后惊叹道:“好剑法,使出你的最后一剑罢,让我见识见识!” 说罢,左手猛地甩出,秋水剑瞬间脱手,在空中飞旋了一圈,顷刻间就被黄易君稳稳抓在手上,接着悲骨画人猛地在身上点了几下,索性封死了穴道,也可忍一时剧痛。 黄易君也顾不得腰间淌出的滚滚热血,脸色颇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悲骨画人,他不是第一个在这一剑下活下来的人,却是第一个活下来还想看另一剑的人,既非寻愁觅恨,也不是无故求死,竟然完全是为了磨剑,剑中痴者,然凡大痴者必有大恨、大爱、大执着! 年近不惑,他本是个冷静的人,但是人终归是人,更何况剑者的心往往是想通的。 于是纵然没有把握,他依旧缓缓抬起手中的秋水剑,雨停了,风静了,再没有疾风暴雨般的气势,剑,又缓又美,这才是真正的秋水剑…… 悲骨画人微凝着双眼,看着黄易君缓慢的剑式,仿佛看到了隐杀剑背后的那一招雁来羞,大道相通,原来剑法到了后面竟然也是相通的。 不过刹那,万物皆凝,黄易君剑势已成。此时的梧桐雨庐,风吹不进,飞沙落叶触之即成齑粉。 悲骨画人站在雨庐正前方,仿佛风暴中的孤树,手中的剑就是扎根在地下的根。悲骨画人也轻轻抬起了手中的古剑,动作又缓又沉,仿佛挥动在沼泽泥潭中,然而不过片刻,剑就越舞越快,仿佛将泥潭搅成了清水,又将清水搅成了云朵,突然悲骨画人在泥潭中纵身跃起,身,轻如鸿毛,剑,亦轻如鸿毛。 剑光交错,仿佛惊雷响在耳边,闪电划过眼前,只是一招,剑气却瞬间纵横四射,顷刻间就笼罩了整个梧桐雨庐。 剑风激荡,芭蕉和梧桐瞬间被削成几段、支离破碎,梧桐雨庐紧接着轰然倒塌,“噼噼啪啪,轰轰隆隆……”响声顿时连成一片,烟尘诈起,“呸”黄易君吐出嘴里的献血和泥沙,举目望着烟尘中掠过的那一条白色倩影,神情万般复杂,大声喊道:“他到底是谁,竟能让你来我的梧桐雨庐!” 顾惜颜一手抱着面具已经碎了一半的白诺城,头也不回,应道:“梧桐已死,潭水已枯,黄易君,天下从此再没有梧桐雨庐!” “哈哈哈……咳咳……” 顾惜颜话音刚落,人影就伴着白诺城的怪笑声消失在密林。 黄易君挣扎着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身前的潭水已被蒸发干涸,连潭里的水草都已枯萎发黄,他的秋水剑就插在干涸的潭底。雨庐已经坍塌大半,芭蕉和梧桐林也成一片废墟。 鱼无水则死,鸟无林则不栖,笑谈尚有一丝生机,如今却已无处可谈,缘分尽断……他说过,他的最后两剑,出剑必杀人!他也说过,若是悲骨画人喜欢上顾惜颜或者顾惜颜喜欢上悲骨画人,他才会出这两剑;他以为,不,他和悲骨画人都以为此生无缘再战,只可惜悲骨画人还是来了,最后两剑也出了,人却活着,被顾惜颜带走了,呵呵,多么荒诞的机缘! 芦风细谷,白诺城身上已经被上好了药,和当初一样。他看着蹲在伊人湖畔洗去手上血迹的顾惜颜,仿佛面有讥色,又似左右难安,开口道:“你说过……” 不想刚刚开口,就被顾惜颜打断:“君子一言九鼎,可惜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一瞬间,白诺城哑口无言,只是看着身上的伤说道:“伤好之后,我还会去挑战,下一次是八十里桃源的那几柄剑!” 顾惜颜听罢,突然顿住,回头喝道:“你疯了?你真想在双圣之战以前挑战林浪夫?” 白诺城点点头,道:“是的,这世上与皇帝老子亲近的人确实有几个,但是我不相信他们,我只能相信剑圣!双圣之战,谁也说不清谁胜谁负,虽然我见过林浪夫的剑法……但是我不能赌,所以若不疯狂挑战武林最顶尖的高手,一年后我毫无把握再去桃源!” 说着,他又看向顾惜颜,问道:“上次只有你见过聂云刹的刀法,他的修为如何?” 顾惜颜面色沉重,说道:“我败在他的第一招,而且他根本没有出刀!” 闻言,白诺城深吸一口气叹道:“我早该想到!” 顾惜颜看着似乎突然丧失了气势的白诺城,许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问道:“你听说过长春宫吗?” 白诺城惊疑片刻,点头说道:“自然听过,天下武功出于昆仑太霄洞,却盛于不老长春宫,只可惜两百多年前,长春宫所有内门弟子长老突然一夜之间离奇消失,否则如今的武林第一家该是长春宫才对!你为何有此一问?” 顾惜颜看着他走近几步,再问:“你可知长春宫最上成的剑法是什么?长春宫又为何鼎盛八百年?” 这时,白诺城却摇了摇头,道:“长春宫乃是多年前的秘闻,流传不多,我却不知!” 顾惜颜说道:“长春宫留有四门剑法,慧、戒,劫,上,其中最上成的剑法乃是太清上剑!而长春宫之所以力压昆仑、太白八百多年,也是因为此剑法,此剑法在在长春宫内被戏称为磨石剑诀,因为它最适合互相切磋,提升修为境界!而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学会了太清上剑!” 听了这话,白诺城的双眼突然有了光芒,顾不得身上的伤,突然站了起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顾惜颜看着他又渗出的鲜血,轻轻点头,说道:“真的,不过你不需知道我是如何懂得这门剑法,而且你必须听我的,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保证一年后,你的剑法能与林浪夫并肩!” 白诺城说道:“自然,我也没有完全奢望于他;若是一年后无功而返,我也有别的安排!” 闻言,顾惜颜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等你伤好以后,我们就开始;我能补偿你的,只有这些了!” 白诺城听了这话,面色复杂,说道:“你不必如此说……” 然而刚刚开口,顾惜颜却已飞身离去。白诺城看着她飘散远去的白色背影,愣愣的失神,喃喃自语:“一年么?又是一年!” …… 韩子非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此时他正抱着两株稀有的血兰花往石窟一角的小小花圃走去。 即便来了两月有余,看着眼前这简陋的石窟,粗糙的器皿,鼻子仍不觉有些发酸,他始终不敢相信,原本对生活用度那般讲究的夫人,会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快三十年…… 他抬头望去,石窟中间有座陡峭土丘,土丘顶端有一座小小的石室,石室门前是一楼冰冷的棺材,唐伊伊仍旧摆弄着棺材上的药瓶。 韩子非步法越来越缓,终究忍不住问出声:“夫人,您这些年……过的……好吗?” 声音很小,仿佛在同自己说一般。 但是唐伊伊仍然听见了,只见她手中动作突然顿住,接着淡淡笑道:“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知道没什么好与不好,只有安心不安心!” 接着,手中的药瓶又动了起来,她继续问道:“聂云刹呢?他过得怎么样?” 天下能直呼此名者不多,她却是其中一个,因为在天下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扶幽宫宫主,是武功超绝的刀皇、刀魔;但是在她眼中,他不过曾经的枕边人、丈夫…… 韩子非缓缓垂下头,说道:“不好,虽然宫主嘴上不说,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么些年过去,宫主对夫人早已没了怨愤,只剩下思念;夫人,请您随我回去吧!林浪夫已经给宫主下了战书,我怕……” 说到此处,韩子非突然停住,不敢继续说下去。 唐伊伊突然轻笑道:“你怕他输?” 韩子非连忙摇头:“不,不,虽然多年未见宫主再出手,但是我相信宫主是战无不胜的!只是……只是我也听说就在数月前,林浪夫在八十里桃源,只一剑就败尽中原数十位顶尖高手,我不相信宫主会输,但我怕他会受伤,而这天下唯有夫人能治疗那样的伤!” 唐伊伊听罢,沉默片刻,说道:“修为境界到了他二人的高度,早已不是普通高手靠人数所能取胜的,所以不管是林浪夫还是聂云刹,能一招败尽天下英雄,并不为怪!只是……从我离开那天起,就注定我再不能回雾鹫峰;并非因为他恨与不恨,而是因为我问心有愧,无颜面对他!” “夫人?!” 韩子非再想说话,却被唐伊伊打断,只见她抚摸着石棺说道:“非儿,若你真要带我回去,就把我装在这里面……再带回去吧!” 听了这话,韩子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夫人,您两次救我性命,子非便是再狠心,也不能对您不敬的!” 唐伊伊摇了摇头,说道:“医者,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你的命是老天给的,就像你与众不同的根骨,让你能练就一身傲视天下的轻功一般,这便是普通人没有的命。罢了,既然你顾念旧情,不愿杀我,那就留在我这忘情死墓,陪我说说话吧。” 眼眶湿润,韩子非俯在地上点点头,再不敢说话…… 芦风细谷,谷中的芦花又开了,就连数月前被白诺城和顾惜颜两剑斩断的地方,也重新开满了芦花,生命的坚韧并非想象的那般脆弱。 忘不到尽头的白色芦花,在微风下轻轻摇曳,就像是一片偌大的云海……然而天空却没有白色的云朵,更不那么单调,是五彩斑斓的天空,仿佛万千五彩缤纷的花朵汇成的五彩斑斓的河流映着星光在流动,但这分明是白天,又哪来的星光,是剑气! 顾惜颜的太清上剑,密如蚕丝,亮若青光,灵动如蛟龙。 只见她踩着芦花凌空跃起,手中伊人轻锋快若闪电,急如奔雷,伴着她绝美的身姿直向那霞光万丈五彩斑斓的天空掠去,刹那间剑气冲霄。 剑风在空中形成风压,飓风在天空激荡出一个十几丈宽大的窟窿,日光从窟窿里登时透出,明亮异常,顾惜颜不禁偏头眨了眨眼;突然五彩斑斓的天空从剑气冲开的窟窿处形成一道气旋,刹那间气旋形成锥子,锥子又拉长,最后拉成宝剑和人影,万千霞光瞬间凝聚,凌空落下,“轰”仿佛闪电伴着奔雷,落下的霞光瞬间将顾惜直冲霄汉的剑气击散,化作一圈清光,激荡开来…… 这一式剑光落下,真好似泰山压顶,又仿佛万箭穿心;顾惜颜经不住身子一颤,轰然坠落,但她本不是寻常女子,她是古南海口中的昆仑第一高手。故而,虽然她身形坠落,手中却不慌乱。 “当当当当……” 白诺城从那剑光中冲出,手中纵横剑仿佛也被烟霞所覆盖,五彩斑斓真是美轮美奂;刹那间两人又在空中对了十来招,顾惜颜突然身子一歪,白诺城以为她方才不慎受伤,连忙回剑伸手去拉,哪知手指还没触及她的衣袖,顾惜突然翻身撩起一剑,只见一道青光登时射出,一化二,二化四,四化万千…… 白诺城见状,瞳孔猛地一缩,两人近在咫尺,剑气又快,此时想躲哪里还还得及;立时大喝一声“哈”随即将宝剑挡在胸口,几乎同时只听叮的一声,仿佛一声金鸣,顾惜颜轻轻点出一指,正中他的剑身,将他连人带剑打偏两寸。 那剑气瞬时侧过白诺城的左肩,劈向了芦苇尽头的山峰绝壁,轰隆隆几声巨响过后,绝壁上留下几十条十来丈长的深深的沟壑。几乎与此同时又发出哔咔几声,白诺城左臂的衣衫已然碎裂,肩头又冒出几挑血线…… 再看他全身,此时几乎没有几处完好无损的皮肤,布满了又浅又密的剑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正在流血,这是与顾惜颜对剑的结果。 定了定散乱的真气,顾惜颜摇头道:“你出剑时总忘不掉天墓杀剑的影子,然而天墓杀剑此时几乎进无可进、已至极境,却又无法进入仙上仙剑的新门,所以,你虽能胜我,能胜天下许多高手,却终究胜不了剑圣林浪夫!” 她偏头看向白诺城身后的芦花和芦花下的江水,沉默片刻,又道:“此时你的剑法,堪堪与十九岁时的林浪夫相提并论!” 白诺城曾经在忘剑庐见识过林浪夫的剑法,他如何不知,即便如此,听了此话却仍旧一惊! 但仙上仙剑飘渺无痕,他虽触其门却不得而入,天墓杀剑倒是信手拈来,但是至雁来羞之后心中虽觉余势未了,却始终在难有精进,如此两门剑诀竟然同时到了瓶颈。 白诺城咬着牙,手中的剑越握越紧,咯咯作响,许久才说道:“林浪夫的天赋确实惊艳,但我是我,我有如今的境界靠的也不是天赋,再来!” …… 渡明渊,又称四季山,所谓一山融四季,绝非浪得虚名。 此时已至六月,渡明渊的山脚和山腰早已开满了山花,芳香扑鼻,然而此时渡明渊的山顶却依旧有些清寒。 傅青画看了看悬崖外的云海,纵身跃出,仿若飞鸟在那云海中飞掠,模样轻松很是娴熟,如此轻功早已堪称江湖一流高手。 不多时云海越加的稀薄,原来她已踏在了一块偌大的青石台上,石台后面乃是绝壁,绝壁之后更是高峰,正是天下第一高峰“指天峰”,据说高有万丈,峰顶常年寒风刺骨、积雪不化,此正是四季山的来由! 傅青画走到绝壁下,抬头望去,只见云雾锁闭,透过云层约莫可见高处山峰的黑影,却幽幽忘不到尽头。 傅青画咬咬牙,目光甚是坚毅,突然她抽出宝剑,单手抓住绝壁下一根似乎从天际垂下的乌黑铁链,猛地一拉,脚下蹬着绝壁向上掠去。 “叮当叮当……” 铁链在山风下仿佛轻的就像一根风筝线,剧烈摇摆叮当作响,“砰砰”傅青画拉着铁链,双脚在绝壁上又猛地蹬出两脚,身形再次拔高五六丈,又飞速将宝剑插入绝壁,手臂微微用力,宝剑弯曲,身子弹起已稳稳站在剑柄上,此时已到了方才所见之云端。 她却早已满头大汗,气衰力竭,再抬头一望,云端之上还是云端,云端之外还是黑影,仍旧望不到尽头。 “轰隆隆” 这时又听天空轰隆作响,雷音滚滚,仿佛在凝聚一场盛夏的疾风暴雨,一声惊动天地的雷鸣……傅青画大口喘了喘粗气,又摇了摇头,呲的一声抽出宝剑向下方落去,她的内力终究不足以支撑登上更高处。而且雷鸣落下,若恰巧轰击在这登山的铁链上,她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指天峰的峰顶,方圆有数百丈,极为平缓,山顶虽被积雪所覆盖,却并不单调,因为除了积雪和寒风,这里还种满了梅花。 鲜红的落了一地,突然山风刮来,梅花雪花顷刻间混在一起在寒风中飞舞,但那站在梅花林中,白雪之上的人儿却仍旧一动不动,梅花落在他的脸上身上,雪花凝结在他的眉梢发间,他已许久未动,嘴唇已经干裂。 忽然雷鸣滚滚,一滴水珠躲过寒风落了下来,就在叶郎雪的眼前,就在这时他忽然睁开双眼,手中亘古恒无剑猛地向那滴水珠拍去,噗的一声,水珠猛地射出,快若暗器,愣是在前面碗口粗的梅花树干上打出一个拇指大的窟窿,穿透而过最后埋入雪中。 叶郎雪剑疾如风,只见虚影不见剑身,他踏着诡异的步法在梅林中飞速穿梭,身似鬼魅,呼来逸去,仿若一道清风。 忽然仿佛一件物事闪过,只见中间那株梅树啪得一声拦腰被劈成两段,定睛一看原来是亘古剑,亘古剑快若流星直向地面射去,然而剑尖刚刚触及地上积雪却突然停住,原来是被叶郎雪一把抓住,接着他手腕轻挑,脚下一扭,剑尖瞬间划出一个圈,突然只听“轰”的一声炸响,剑下的雪花突然炸了起来,叶郎雪刚刚站定,炸起的雪花又给他落了一身。 “刷刷刷” 刹那间,剑式再起,叶郎雪的身体却原地不动,仿佛完全只在加快挥剑的速度…… “轰隆隆” 仿佛就在头顶不远处滚动的雷音,轰隆做响,就像一头猛兽在喘气,忽然一道闪电伴着惊天动地的雷鸣轰然落下,直指站在指天峰顶的叶郎雪,他的剑却越舞越快,几乎就在闪电落下的同时,只听他大喝一声“杀”顷刻间长剑撩天,一道雪白的剑光霎时冲天而起,瞬间就与那将天地照的通明的闪电对轰在一起。 闪电顿时被击散,剑气直入云霄,雷鸣渐渐偃旗息鼓;片刻后,暴雨倾盆而下,可还没接触到指天峰峰顶就已凝聚成了雪花,落在地上…… 第四十八章 春山好梦终有尽,问心有愧鬼长存 麓岳山房,林笑非带着一众护卫守候数月,却再没有任何刺客杀手再来骚扰。原本死气沉沉、人人自危的山房渐渐的也热络了起来,就连柳明旗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敢出密室,长期深居地下,原本黝黑的皮肤都变得苍白了许多。 林笑非本是聪明人,见自己在山房,敌人不敢来犯,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若不了结,始终如鲠在喉,于是便与妻子和柳明旗商量了计谋,次日便带着温静霜大张旗鼓的下山游历,当晚却独自偷偷返回,住进了山房不远的一个山洞,期望引蛇出洞,将对手一网打尽! 然而,他苦候半月却仍旧无丝毫动静,不由得也有些疑惑了起来,莫非数月前死在山房的刺客,就是敌人最后的手段? 雨,细雨,小城的雨仿佛如小城的夜一般温柔。连续数夜的绵绵细雨,打落了一地的海棠、芍药和芙蓉花,落得满庭院都是,石台上,花架下,污水坑中…… 呼哧喝刹踏着长靴,撑着黑伞又坐在了屋檐下那张油腻发黄的酒桌前,却不是为喝酒,只是愣愣的看着对面阁楼上那个印着烛火发呆的影子,黑色的影子映不出容貌,却看得清身姿,那是女人的影子,双手撑着下颚愣愣的影子…… “她,该是又在发呆吧?不知是回顾着幼时的玩伴,还是思念着刚刚小别二十一天的郎君?” 虽如是想着,呼哧喝刹心中却自有答案,于是他端起桌上的温酒,一饮而尽,却依旧难解心中凉意与愁闷,愁闷难当,他左手顺势划出一掌,刹那间仿佛千年寒风划过,老树上、花架下、庭院中,万千姹紫嫣红的花儿顷刻间凝成冰,碎成粉,纷飞着落入庭院,化在雨里、融在水中,五颜六色,恰似女儿家的胭脂…… 小阁中,红烛过半,郎君却不在身旁,担忧和思念揉在一起,如画的眉目微微蹙着、白玉无瑕的脸上布满愁容,温静霜烦闷难当,毫无睡意。 良久,咋一时,夜风骤起,但看窗外树影婆娑,渺无人音,方知夜已深沉;温静霜撑着方桌站起来,走出两步,敲了敲墙边,又闭了闭窗户,这才转身吹熄红烛,勉强睡去。 听见声音,两条修长鬼魅的人影瞬间落在屋顶和门前,树立守卫。对面屋檐下,人影已无,只剩下滴答的雨声和那张空荡荡的满是指甲刮痕的酒桌…… 又过半月有余,一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一队盛大的队伍却突然造访了这座孤寂已久的麓岳山房。开门的小厮见到这二三十人的阵仗,忙问道:“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来我麓岳山房有何指教?” 来人领头乃是一个老者,笑道:“老夫乃是暗影楼副掌门兼执法长老,候星魁,奉掌门之名特来拜访太白剑宗林笑非林大侠,还望小兄弟通传!” 那门房小厮见来人名头盛大,不敢怠慢,忙拱手作揖,说道:“原来是暗影楼的侯老前辈,有失远迎,还望勿怪,只是可惜,我家公子夫人已远游出去了,已有月余,归期不知几何!” 候星魁听罢,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又问道:“敢问此时山房是何人做主,老夫奉命而来,无论如此也得将我家掌门的心意奉上,无功而返,呵呵,岂不老脸丢尽了?!” 那小厮听罢,也觉有理,答道:“此时乃是夫人的娘舅柳明旗柳老爷做主,还请前辈稍后,小的立马去禀告一二!” 候星魁笑着点点头,道:“有劳!” 那小厮应声离去,匆匆奔向密室禀告。柳明旗听罢,独自在房内踱步,好似自言自语:“按你所说,这暗影楼的新掌门声名在外,还是个颇仁义豪爽之人!”又想了想,好似突然开窍,笑道:“哦,我明白了,过两年神盟之约就要在太白举行,他如今看来是想提前拉拢笑非,哼哼……大厅奉茶,好生伺候,待我更衣就去!” 小厮得令离去,果然将候星魁一行领入大堂,奉茶伺候。 不多时,一声朗笑从后堂传来:“哈哈,候老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勿怪!”话语刚落,柳明旗已穿着一声青色华服,踏步流星而来。 候星魁满脸堆笑,起身抱拳见礼,说道:“阁下哪里话,是我暗影楼有失礼数才是,只因前段时日老门主过世,新掌门继位,暗影楼上下忙的不可开交,否则我等是早该来拜访林大侠与阁下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海涵!这次掌门命老夫特地登门拜访,奉上区区心意,还请不要推辞才是!” 柳明旗看着大堂内的几个沉重木箱,心中窃喜,面色却极为镇定,笑道:“先生既如此说,在下实不好虚伪推迟。” 接着喝了一口茶,又道:“新掌门仁义满天下,在下听说连大空寺的缘妙大师都极为称赞,如此天纵奇才,真希望能有幸能一睹贵掌门的风采!” 候星魁拱手笑道:“我家掌门也早听说阁下大名,早有结交之意,只可惜阁下随林大侠隐居在这世外仙境、神仙福地,一直不好冒犯打扰。前几日,掌门才与老夫玩笑说,这双圣之战在前、神盟之约在后,如今来太白和麓岳山房巴结请益之人不计其数,想必也不差我暗影楼一家…哈哈,遂排了老夫前来叨扰!” 候星魁一番话说的柳明旗心中大悦,想来隐居在此已半年有余,越发的清冷孤寂,今日却有武林八大门派之一的暗影楼副掌门亲自拜见,如何不喜?柳明旗正要回话,只听山房外忽然一阵吵闹,他立时不悦站起身来喝问道:“张修,张修,出了什么事?” 话落不久,一个满脸鲜血的中年男子就被仆人扛着进来了,原来那男子的脸被划了一剑,伤口足有五寸长,从左眼下一直划到有脸上,鲜血淋漓,那中年男子捂着脸挣扎着喊道:“老爷,不好了,是铜山剑庄的鬼罗刹来了,他出尔反尔,欺负林公子不在家,已经伤了七八个兄弟!” “啪”柳明旗气的一掌拍碎桌子,宾客在旁,却被仇家找上门,真是颜面丢尽,顿时怒道:“妈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天堂走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候老哥,这莽夫欺负我山中无人,你先在此稍候,看我解决了这货,再来与你畅谈!” 哪知他刚要起身,就被候星魁一把拦住,只听候星魁也面带怒色地说道:“诶,如此二流货色,何劳阁下出手?” 说罢,立时对一直站在身后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随从吩咐道:“文四,你去处理,限你三招之内让他闭嘴,否则,提头来见!” “候老哥……”柳明旗本欲假装拦住,哪知话刚刚出口,那叫做文四的暗影楼随从已提剑飞了出去,“是”字刚刚落下,人影已然跃过院墙消失无踪,如此轻功,堪称一流高手! 柳明旗看的一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一阵呼啸风声,文四竟然真的提头来见,提的自然是那位名叫鬼罗刹的人头,切口平滑,鲜血滴答落下,乃是一剑致命,室内顿时一阵漠然。 突然候星魁一巴掌扇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候星魁骂道:“蠢货,还不速速扔出去,小心脏了柳先生的宝地!” “是”那文四一把脱下衣衫,将人头裹了起来,就扔过院墙,吓得墙外的山房仆人惊叫连连。 “白痴……”候星魁正欲怒骂,却被候星魁一把拉住,说道:“老兄何必如此动气?我看这位少侠轻功不凡,剑法超群,又如此忠心耿耿,甚是难得,阁下何必为如此小事责备于他?” 见有人求情,候星魁这才慢慢压下怒火,对文四喝道:“柳老爷为你求情,还不谢过?” 那文四听罢,立马持剑单膝跪地,道:“文四多谢老爷求情!” 柳明旗此时爱才,连忙躬身将他扶起,候星魁见状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协助柳老爷的一众高手好生护卫着,不得有误!” “是,属下告退!” 文四应声离去,柳明旗这时满是惊叹的问道:“候兄,莫非这位便是当年天字号的杀手之一?” 然而候星魁却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文四这样的身手堪堪只能在地字堂做事,哪里进得了天杀堂,柳兄说笑了!” 柳明旗听罢,更是惊叹不已,他与鬼罗刹乃是交恶多年,对方的身手他自然清楚,几乎与他不相上下,这文四既然能将鬼罗刹轻易击杀,武功自然选胜于对方。然而,如此高手,在暗影楼竟然堪堪进得了地字堂,那么传说中的天字号杀堂里的杀手又该何其厉害?! 惊叹之余,又觉庆幸,近几个月因为那幽灵鬼魅一般的惊吓,他完全疏于练武,今日鬼罗刹趁林笑非不在之时前来挑事,若不是刚巧候星魁让文四出手解围,今日他必然难看至极……脑筋一转,柳明旗一声长叹“哎” 候星魁见状,不解的问道:“老弟为何如此长叹?心中若有难事,何不与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分担一二?” 柳明旗何其老练,自然顺势说道:“老兄有所不知,所谓树大招风,我这麓岳山房时常有人挑战闹事,我和笑非都是不胜其烦,若笑非在时,宵小之辈自然不敢妄动;但是,一旦他下山游历,这些人立马就来闹事,我这山房也没有一两个撑得住门面的高手,说来也是让你取笑了!” 候星魁听罢,却摆了摆手,笑道:“我当什么烦恼,原来是这等小事,老兄何忧之有?稍后我将文四留下,暂且用着,待我回去之后再派两个杀堂的属下过来,供你驱使不就完了?” 柳明旗听了这话,仿佛天籁之音,大喜过望:“老兄此话当真?” 近来,虽得几月安然无虞,但是慧叶的身形容貌就如同幽魂一般萦绕耳边,让他寝食难安,此事又不能与林笑非明说,故而一直如巨石悬心,似芒刺在背;现在若如候星魁所言,能得到几位顶尖高手的护卫,自然问题引刃而解,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他都是愿意出的。 候星魁见状,却不答话,只见他对着窗外大喝一声:“文四!”顷刻间,文四便持剑闪身进来,单膝跪地,“在”。候星魁指着文四的头,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归柳老爷了!” 文四听罢,双眉微挑,面色却丝毫不惊;转身便对着柳明旗跪地俯首:“日后全凭主人驱使,文四万死不辞!” “哈哈哈,好好好……少侠请起!” 柳明旗见状,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将文四扶了起来。这时又吩咐道:“来人,速去我密室取黄金千两来,我要好好酬谢候老兄!” “诶” 仆人未至,却已被候星魁拦下,只见他面色微怒,说道:“柳老弟如此见外,岂不白费了你我投缘一场,若这样说,我此行倒是来占老弟便宜来了不是?若真要谢,再来清茶一壶,你这茶,一杯价值万金!” 见状,柳明旗自是心中窃喜,然而面上却叹息一声,抱拳道:“哎,兄台此恩,在下他日必然厚报!还请回去转告贵掌门,不管未来情势如何,我必撮合笑非与暗影楼站在一起。” 候星魁听罢,也笑道:“哈哈,那就有劳了!今日也不早了,新掌门刚继位,暗影楼中诸事甚多,在下就不打扰了。” 柳明旗见状,又挽留一番,终究无果,只得亲自将候星魁众人送出山房…… 不过数日,果然如候星魁所说,又派了两名高手前来护卫,一男一女,男的叫陈风玄,女的叫袖语,这二人皆以快剑和轻功着称,修为与文四只差毫厘。 得此二人,柳明旗果然安心了不少;更难得的是那袖语姑娘不仅剑很快,人长得娇美,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她的琵琶似乎能懂人意,能解愁闷,能定乱心;柳明旗得此三人贴身护卫,从此安然无虞,面色也越加的红润了起来,不久便搬出了密室,住进厢房。 明月当空,夜风清凉;此时袖语姑娘坐在屋檐上,手指轻拨,珠走玉盘,又轻又缓的琵琶声萦绕着整个麓岳山房。 柳明旗早已沉沉的睡去,睡得又香又甜,美梦连连……然而林笑非却愁闷的在房中来回踱步,温静霜睡意朦胧,却仍旧强震着精神又起来给他温了一壶酒,看了看桌上的两封信,不解的问道:“相公,自从你收到这两封信,几日来就一直闷闷不乐,到底怎么了?这信上到底写的什么,莫非又是舅舅什么仇家给你找麻烦了?” 林笑非单手拥着妻子,将她的衣服又掖了掖,说道:“这倒不是,这两封信并非来自江湖,而是来自朝堂。上面这封信,是西府大卿周元弼写的,信中倒是没提什么特别之事,不过都是寒暄当初同僚旧情罢了!至于下面这封,是长陵公李易的,里面除了‘李长陵’三个大字,再没其他!” 闻言,温静霜更是不解其意,问道:“相公曾经在朝为官,他们既然是你当初同僚,不过是寒暄旧情,为何信封上却不写原委,你为何如此愁闷呢?” 林笑非摇了摇头,说道: “夫人有所不知,当今陛下年近花甲,却因当年扶幽宫之乱,至今膝下无子,故而东宫一直无主;眼看偌大的天下将成无主之地,所以这些年,不少中州权臣和边疆封王都对此垂涎已久,这些人中,就属西府大卿周元弼和长陵公李易的势力最大! 扶幽宫之乱后,陛下日渐消沉,对朝堂之事大多有心无力,故而诸多朝政要务都交给了周元弼,起初几年周元弼确实尽心竭力办了不少好事,但是随着陛下的器重和自己势力扩大,最近这十几年他私设刑堂,巧列罪名,党同伐异;如今中州朝堂,至少一半都是他的人!不瞒娘子说,就连为夫当年出征瀛洲剿匪,甚至后面由四品荡寇将军升为一品神威大将军,也是他竭力保举的。” “竟有这事?那……那个长陵公李易呢?”温静霜听的颇为惊讶,此时困意全无。 林笑非拥着她双双坐下,抽出那张只有三个字的信纸,面色沉重继续说道: “但看这信,便知此人心智与狂傲,长陵公李易,乃是前皇后李诗筱的堂弟,年轻时在礼乐上颇有天赋,据说他三岁识文,九岁成曲,可谓少年成名,因陛下也好此道,故而非常喜欢,据说陛下曾当着满朝文武玩笑道‘疆土万万里,然除李爱卿,普天之下皆俗人!’ 此事两年后,有一次陛下出巡春猎,归途之中命李易与他同乘龙辇,哪知当车队路过一座深山时,突然两头猛虎由山涧跃出,惊了御马,龙辇被拖着在山道上一路狂奔,最后坠下溪谷,当时五万多随从几乎吓死,但是当他们找到陛下时,陛下除了龙袍破损外,龙体却安然无恙,原来龙辇在坠下溪谷时,书生弱体的李易硬是将陛下死死护在怀中,才保的陛下安然无恙,而李易自己的左腿膝盖却被尖石击碎,从此落下残疾! 因此两件事,李易就成为了陛下当时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加上他本身才华出众,恰又临皇后生怀龙种,正得陛下宠爱,故而朝中盛传,等三朝元老宋丞相隐退以后,必然是李易接任;要知道,当初那五万随从若不是因为他李易的冒死救驾和之后的苦苦求情,他们怕是只能自尽谢罪,埋尸山谷。所以,当初李易虽无一官半职,但是若论在朝中的风头声望,无人可出其左右!” 温静霜对江湖恩怨虽不敢兴趣,但是对朝堂趣事却颇为喜欢,忙问道:“那后来呢?” 林笑非见妻子难得有兴趣,拥着她淡淡笑道: “呵呵,可惜天不遂人愿,李皇后在生下皇子的时候不幸离世,更可悲的事,就在陛下要给那孩子定立储君之位前两日,小皇子却被宫女传染了风寒,不幸夭折。 因此连番巨痛,陛下将后宫的宫娥、太监、御医几乎杀了一遍……后来没了皇后的照顾,又怕陛下触景生情,李易便主动请调,离开了中州,陛下念及旧情,便封他为长陵公,领军驻守幽州。 不想这李易,年纪轻轻,不仅在声乐上天赋异禀,在军事上也颇有建树;当年他到任时,幽州全州守军不过十七八万人,而且不少都是老弱病残,还有一半都是混吃国粮的当地混子**,普通外调过去的夫长将军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了,不过多久便只能厮混在一起;但是经过他几次改编整治,如今据民间传闻,单单幽州风陵场就驻扎了四十二万常备军!另外在李易帅府周围,还驻扎了六万精锐的银甲军,如此加起来,他李易手下就有将近五十万大军,几乎是周边四州之合还多,恐怕便是陛下亲自指挥的中州杀神军,也不及他人多!” 这话却是吓了温静霜一跳,忙问道:“那皇帝陛下不管吗?” 林笑非笑道: “陛下当然想管,七年前就派了左御史大夫付大人前去幽州,名为封赏犒军,实则是去代王监军,伺机制衡削权。 可付大人到了幽州之后发现风陵场所有驻军,无一插皇旗,清一色全是李长陵的麒麟吞日旗。付大人的御赐兵符仿如废铁,军令几乎不出军帐;但是只要李长陵一句话,四十多万大军顿时士气滔天、呼声万丈,如此付大人不过三个月就被逼的托病回朝。 陛下知道后,龙颜大怒,欲杀却不能,唯有加封犒赏以稳定军心,可以说如今整个幽州,几乎便是他李长陵的天下,这两年就连相邻的青州和蜀州也有倾斜投靠之意! 朝中密传,说周元弼借故发难,请来塑星道人占卜,卦象说‘麒麟吞日,犹如猛虎骑龙,正是日月同天、乾坤逆转之兆!’,陛下听如此说,自然就想到了当年李易的救驾之事,故而将李易当成了除武疆王萧山景和刀魔聂云刹之后,最棘手的天命宿敌,也正因此,才会越发的器重周元弼,以期制衡!” 温静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他二人双双来信,想必就是为了拉拢夫君了?” 林笑非点点头,叹道:“是啊,他们都以为师傅以后我会是下一任剑宗宗主,而且我统领瀛洲水军三年,军中威望并不比冯老将军差,他二人此时来信自然有拉拢之意。” 看着闪烁的烛火,想了想又道:“不过那应该只是其一,这两年江湖疯传,说我师弟白诺城是陛下与唐伊伊私生子,虽说此事荒诞不经,但……但若是真的,那么这天下便该是有主的天下!若思及这一层,此二人的来信目的却又截然不同了。” 温静霜不得其意,又给他酒杯斟满,问道:“怎么个截然不同法?” 林笑非接过酒杯,却摇了摇头又放下,说道:“西府大卿周元弼生于清苦之家,后来靠贩卖军马才起的势,他为人圆滑老练,总能左右逢源,从不做赔钱的买卖,若我师弟真是陛下唯一血脉,他这信便是要借我之口以表忠心。但李易却全然不一样,他出身名门望族,加上天赋超群、手握重兵,自带一身狂傲,他此信却是要告诉我,纵然那传言是真的,这未来的天下,也只属于他李长陵一人,他是要我提前择主而事!” 温静霜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白师弟真的可能是当今陛下的儿子吗?” 夜风微凉,烛火摇曳,林笑非沉默许久,最终摇了摇头: “不知道,当时这传言刚出现时,我便问过师傅,白师弟也曾几次书信来询,但师傅却一口否认说他毫不知情,只说普天之下,只有剑圣师伯祖知晓内情! 一方面,我希望师弟真是天命之子,如今的天下,因陛下膝下无子,群龙夺嫡之势已越加显现,早晚必然大乱,到时又不知多少百姓要死于战火! 但……但我又不希望他是,在这暗潮涌动的江湖,还有那勾心斗角步步惊心的朝堂,若他真是,那样的担子该是如何的沉重?!师弟命运本就坎坷,老天实不该让他再承受这样的磨难……” 说到此处,林笑非突然大手一挥,原本挂在床头的宝剑突然飞出,被他紧紧抓在手中,宝剑嗡嗡作响,只见他双眸冷光闪烁,神色肃然道:“不过若真到了那一步,为夫这剑便会为他而出!” 想了想对温静霜又略有些歉意,柔声问道:“夫人,你怪我吗?” 温静霜看着突然严肃了许多的丈夫,忙摇着头道:“怎么会?自从听了夫君讲了当年原委,妾身早就不恨白师弟了,他也是苦命人,妾身恨之恨这江湖险恶,人心更恶!当年因舅舅阻拦,夫君没能在他为难之时伸手相助,妾身心中悔愧至今,私底下又想,如此……便算是给父亲报仇了吧,所以我对白师弟早就不恨了,日后夫君该怎么做便凭心而为吧,再也不要因为任何事违背你的本心!”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温静霜虽不是君子,却要比许多须眉男子更坦荡! 林笑非心中又喜又庆幸,想了想说道:“看来我是该依这二位所盼,与当年瀛洲水军的旧部联络一二了,若大战一起,瀛洲水军便是应战海云边的先锋,中原大地江水涛涛,未来也是一支进退皆易的大军!” 温静霜听了,真感觉朝堂比江湖更加纷繁复杂、步步惊险,不由得担心起来,“那夫君你打算如何回信呢?这二人可都是位高权重呀,稍有不慎,怕是就得罪了哪一家!” 林笑非想了想,摇头道:“已阅不回!等那个消息证实之后……” 刚说到此处,只听山房内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听声音果然是柳明旗,林笑非大喝一声“保护好夫人”,说话间已同时撞开窗户飞掠了出去。 距离柳明旗的厢房尚有七八丈远,突然两道剑气穿过层层房檐凌空射来,林笑非身形丝毫不停,提剑就横扫出去,剑势恰如风卷残云,瞬间将那两道剑气破开,在屋顶破开一个大洞。 几乎就在同时两道人影从破开的大洞上方轰然落下,“呼”的一声闷响,林笑非左手长袖挥出,落下的瓦片刹那间倒射回去,快如暗器,那落下的两人怎敢轻视,连忙提剑格挡,不免分心,就在此时林笑非纵身跃起两丈高,一挑一拔两剑就将那二人击退,同时一个旋身飞速踢出一腿,正中那最近一人的腰腹,只听“啊”的两声痛叫。那两道人影已撞开红墙,落在了院内,这时只听文四一声断喝:“住手,是林公子!” 此时,文四站在满头大汗的柳明旗身侧,手中的寒剑冷光闪烁,还未入鞘,摔倒的二人匆匆站起来,定睛一看,从墙洞中走过来的果真是林笑非,立马单膝跪地道:“我二人一时冒失,请林公子恕罪!” 林笑非抬头看了看,今夜朗月当空、天色不暗,袖语和陈风玄二人又是暗影楼多年培养的高手怎会犯如此错误,心中猜测怕是二人只闻他名,心中好奇想一试身手罢了,于是冷声说道:“你二人冒失倒无妨,若下次我收手不及,只怕你们性命难保!” “是”二人不敢反驳,只得告罪。林笑非收剑入鞘,身形一动已到了柳明旗面前,问道:“舅舅怎么了?” 柳明旗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面色依然铁青,显然心有余悸,却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不过噩梦一场,不想竟然惊醒了你;回去睡吧,有他们三人护卫,你不必操心了!” 林笑非心中大惊,是何等噩梦才会将柳明旗吓成这幅模样,但是他环顾一圈发现整个山房确实没有陌生人的气息,终究只能点了点头,安慰道:“麓岳山房有笑非在,舅舅权且放心安睡,无需忧虑,此时夜已深沉,舅舅早些歇息,笑非就退下了!” 柳明旗摆了摆手,“好的,你自去吧!”闻言,林笑非快步退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柳明旗一声长叹,文四开口赞叹:“林公子的剑法修为,惊绝武林,有他护卫即便是我们三人也没有出手的份,不知主人忧心什么?” 此话平常,但是柳明旗听了却兀自一惊,“文四,你方才说什么?” 那文四满脸不解,却仍然重复了一遍,“属下说林公子的剑法修为,惊绝武林,有他护卫,即便是我们三人也没有出手的份;纵然寻遍江湖,能与他比剑之人也屈指可数,主人不必忧心!” 此话真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柳明旗心中暗中思量:“文四所言有理,他三人武功虽高,但是若与林笑非相比却恍若云泥。若慧叶果真回来报仇,想必第一个遇到他的还是林笑非,而林笑非曾在大空寺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依他性情,到时必然手下留情,若是慧叶一旦全盘托出,一切心血岂不功亏一篑?” 想到此处,又看了看身旁忠心耿耿、身手不俗的三人,柳明旗突然有了离开麓岳山房的冲动。 看着柳明旗若有所思的返回房中,原本还一脸颓色的袖语姑娘突然站起来淡淡的笑了,月光倒映她的影子,又落在了青瓦上,夜风微凉:琵琶声又起了,但这声音仿佛有一双灵动的翅膀,只能传进柳明旗的厢房,仿佛只能传进他的耳朵。 柳明旗紧闭着双眼,也笑了,红罗软帐,异香芬芳,梦中又是他过世多年的夫人,夫人轻解罗裳、耳语温存,恰如新婚之夜的娇羞模样…… 突然,一道惊雷落下,红颜变成了青面,润唇里长出獠牙,顷刻间美艳的夫人就变成了一头惊怖异常的怪兽,那怪兽的头上光秃秃的,全身却爬满了蛇虫鼠蚁。 柳明旗直吓得全身冷汗直流,忙想翻身起来逃走,但是此时他的身体仿佛灌了铅一般,重若千斤,一动竟也不能动了。眼看那怪兽猛地扑上来,将他压在身下,放声嘶嚎,血盆大口中却漆黑一片,鲜血滴答,原来没有舌头……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日光终于穿过窗户纸,朦胧的洒进厢房,温暖的仿佛要将满天的寒气驱散。 然而,此时柳明旗却全身冰凉,他赤着脚蓬头坐在床边,汗水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印出他越发枯瘦的身躯,凉气从衣衫传到皮肤,又从皮肤传到心肝脾肺,最后传到骨髓里,他禁不住全身打了个寒颤。 神色呆滞地看着脚下温暖明亮的光,他缓缓抬起头、伸出手向那光线抚去,散乱的头发下,原本那双精明冷厉的双眼漆黑一片、毫无色彩,就连整个眼眶都凹陷了进去,周围全是黑的,仿佛笼罩了两团阴云,又是一夜不眠…… 俗话说的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可惜柳明旗此生做过许多亏心事,大的小的,明的暗的,有林笑非已经帮他摸平了的,也有久远的连自己都忘记了的。若真真计较起来,或许当年坑杀慧叶小和尚并不是他一生做过的最大的恶事,但是这头青面獠牙的秃头怪兽,却是敲门最频繁,噩梦最久远的那只鬼。 是怎么了?除了第一次少年时的恐惧,他原本早已习惯了做了亏心事后还能问心无愧,还能无忧的安眠!毕竟他常说,人在江湖,仿若风中落叶,身不由己!但最近是怎么了?杀手已数月不敢来山房,又或者慧叶已经死了,为何在这安然无忧的夜晚,自己却被鬼吓得寝食难安! 别无他法,林笑非夫妇也苦劝无用,柳明旗又住回了他那深埋地下的密室,期望换个熟悉的环境,以了此梦魇。又或许他以为这样,这就像把自己也活埋在了棺材里一样,期望求得慧叶的原谅。 晚风轻柔,树影婆娑,山间夜色凉如水,本是静谧安眠的夏夜,却如同一头猛兽慢慢地吞噬着柳明旗的精神。 琵琶声起,美艳的夫人如期而至,这次她的身旁还带着一块“古道神盟盟主”的镶金匾额,辉煌闪耀! 她缓缓伸出纤细柔媚的手,轻轻拨开红木雕花的门,踏着婀娜的碎步,嘴角微微笑着,缓缓靠近;哪知裂开的嘴角越张越大,雪白如玉的牙齿越长越长,慢慢滴下鲜血…… 躺在床上,柳明旗蜷缩的身子又剧烈的颤抖起来,头发已经打湿,却再没发出惨叫,原来他怕旁人听见,睡觉前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秀布,于是他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响…… 从此,柳明旗再不敢睡觉,更害怕睡觉,整日只是强震着精神愣愣地看着密室墙缝里长出的几株野草,喃喃自语:“雪已消,花已开,你怎么还不来?” …… 第四十九章 恶貔貅千金散尽,真小人断臂夺丹 噩梦缠身,夙夜难眠! 如此不过两个月,原本就已消瘦了许多的柳明旗更加憔悴,更加骨瘦如柴,仿佛病入膏肓、见风即倒。 林笑非夫妇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但反复查验,柳明旗全身一无外伤二没中毒,无可奈何,两人随即只能多买了些人参鹿茸给柳明旗补养元气,又多加宽慰。初期林笑非还坚持给柳明旗输送真气,可越到后面,柳明旗越是抗拒,越不想见到他;脾气更是阴晴难测。 密室内,文四三人见柳明旗这般消瘦憔悴,面色也极为焦虑,忽然那袖语姑娘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说道:“主人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也管不了其他了,只能靠门中那种神丹!” 听了这话,柳明旗愣了片刻,然而身旁的文四和陈风玄却全身一颤,显然颇为震惊,文四忙问道:“你说的是浮屠神丹?” 袖语姑娘点点头,正色道:“正是此丹,也唯有此丹能救主人。”文四犹豫片刻,道:“可是……”哪知还没说出口,却被柳明旗打断,只见他漆黑的双眼仿佛突然有了神采,一把拉着袖语问道:“姑娘说的什么浮屠神丹,能解我心中魔障?” 袖语被他这一拉吓了一跳,但是似乎此丹颇有些神秘贵重,她只能看向文四,在等他同意。文四见柳明旗满怀期待,面色十分不忍,终于点点头道:“主人待我们不薄,你说吧!” 柳明旗见状,感激涕零,大喜过望,忙洗耳恭听。只听袖语说道:“在我暗影楼中,有一种奇丹,名叫浮屠神丹!此丹奇就奇在,它既不能解毒,也不能疗伤,更不能增功;但是它却有一种这世间其他丹药都没有的奇效,那就是静心破障!能解大悲者之悲,能了至恨者之恨,能除大执着者之执着,总之,能净化世间万般心魔孽障,所以也叫净心破障丹!” 柳明旗听罢,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热泪盈眶,又似不敢相信,再问道:“暗影楼果真有此神丹?姑娘可别诓我。” 袖语点头道:“自然有的,据说此丹乃是凝聚世间诸多异草仙葩,以大空寺摩诃池中净水炼制而成,极为稀有!我看主人数月难眠,夜间多有惊梦纠缠,想必心中有余憾未了,故而也唯有此丹能救主人!只是……” 话到此处,袖语却突然顿住。此时柳明旗刚刚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肯放手,连忙急问道:“可是什么,可是什么?” 那文四接下话来,继续说道:“不瞒主人,此丹虽有,但是想要得到却是极难。因为炼制复杂,奇效非常,故而多用在暗影楼最顶尖高手在修为瓶颈,突破净心之时,便是如此,一年也出不了两枚,更是门中机密。所以外人别说见过,便是听也没听过的,便是有幸听过的,也是万金难求!” 柳明旗大急,忙问道:“那你们暗影楼中的高手是如何得到的?全看掌门分配?” 文四却笑着摇头道:“不,暗影楼历代掌门立下规矩,未免人心偏颇,有失公道,故而此丹不经掌门分配,门中弟子要得此丹,需做到两条!” 柳明旗忙问:“哪两条?” 袖语抢先一步答道:“捐尽万贯家财,闯过生死大门!数百年来,无一例外,掌门也无权干涉。” 柳明旗听罢,突然觉得全身一凉,又重复了一遍:“捐尽万贯家财,闯过生死大门!这……这这……一生操劳岂不……付诸东流?” 文四叹道:“是啊,不过祖上规矩如此,别无他法,想必这便是破开心魔的第一步吧!生死大门虽然难闯,但是袖语跟掌管此关的段师兄很熟,再加上侯老从旁提点关照,想必是不会太过为难主人的!” 柳明旗听罢,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想到刚升出一点希望,心却凉了半截…… 半月后,一封请帖被送上麓岳山房,原来是暗影楼的副掌门候星魁五十大寿,拜帖上却只请了柳明旗。柳明旗见此请帖,犹豫了一夜,次日便走出来密室,将林笑非夫妇唤来商议。 屋子里,林笑非颇有些惊讶:“舅舅要去赴宴?” 柳明旗点点头,说道:“既然别人专门送贴来请我,不去总是不好的。况且在这数月前,候星魁曾亲自登门拜访,所谓礼尚往来,这次怎么都是需要去的!” 林笑非听罢,与妻子对视一眼,温静霜笑着说道:“赴宴也好,趁这个机会,舅舅也出去散散心;我看有袖语姑娘三人保护,也没有什么贼人再敢冒犯了!” 林笑非想了想也觉有理,既然柳明旗在麓岳山房过得如此憔悴抑郁,不如出去走走,随即也点点头同意了。 当日正午未至,柳明旗便命人火速收拾了金银珠宝,整整拉着五口大箱子就下了山,直奔暗影楼而去…… 暗影楼中,呼哧喝刹打量着手中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的手绢,那是之前温静霜不慎遗落的。这时候星魁走上楼来,汇报道:“掌门,柳明旗今早已经上路了!” 呼哧喝刹突然坐直,冷笑着问道:“哦,是吗?他带了多少家当?” 候星魁答道:“整整五口大箱子,除了私藏的一千多两银票,几乎他所有家当都带来了!要不要把他私藏的那点给他烧了?” 呼哧喝刹摇了摇头,道:“算了,给他留着买棺材吧!对了,丹药做好了吗?” 候星魁神色微凝,点头道:“做好了,按照你的吩咐,用了最毒的蛇、最脏的蝗虫、最臭的老鼠和蚯蚓,碾磨成粉做成的,现在已经吊在茅房泡了几天几夜了!” 听罢,呼哧喝刹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辛苦候老了,等他来了之后,所带金银的一半分给本派的兄弟们,另一半就散给这城里的穷苦人吧!” “是”候星魁点头应诺,正欲转身离去,呼哧喝刹突然吩咐道:“对了,生死门之事,把段缺换下来吧,我亲自去,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他见血了!” 候星魁见平时和和气气的呼哧喝刹,一提到柳明旗就眼露凶光,又想出这些折磨人的法子,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气。可又听他安排,要将柳明旗所带之金银分一半给穷人,自己不占分毫,又可见他善心犹存,一时竟看不清他是佛还是魔,只道:“好的,我这就去安排!”再看他没有别的命令,只盯着手中丝绢,这才转身离去…… 数日后,柳明旗的车队如期而至,此时暗影楼奢华的六层大楼,红灯高悬,礼乐齐飞。他掀开帘布看了看这样的盛况,心中颇为感慨,忽然回忆起去年林笑非与温静霜成亲之时,那时在太白山上群雄毕至,争相来贺,他真可谓是风光无限。 何曾想不过区区一年光景,自己竟成了这幅模样,体虚气弱,枯瘦如鬼!候星魁大步亲迎,虽然心中早已有所准备,但是当他看到柳明旗的模样,仍旧经不住吓了一跳,惊呼道:“柳老弟,这才数月不见,你……你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柳明旗闻言,长叹一口气,偏头看了看暗影楼里,只见楼内虽有人员走动,却明显不多,不由得又感觉自己在候星魁心中的分量确实不轻,心下暗中庆幸片刻,却没说话。 候星魁见状,知他嫌弃人多口杂,连忙吩咐左右道:“安排厢房雅阁,周边多派守卫,不得打搅!” “是”左右属下应声离去,不多时便安排了一间雅阁,将二人领了过去。柳明旗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咳咳……候兄有所不知,老弟年少时曾有一件憾事,一直郁结于心,最近不知为何突然涌上心头,故而夜间惊梦连连,任是什么安神静心的方子也无用,这才借此机会来求助老兄啊!” 候星魁听罢,假意笑道:“为兄却不知阁下所言,我这里又不是药庐医舍,怎么能解此梦魇?” 柳明旗叹道:“候兄,既然我千里迢迢来到贵宝地,你就不要隐瞒了嘛,老弟若不是无计可施、走投无路,绝技不会下山来麻烦老兄的,来此便是为了贵楼那浮屠神丹!” 听见这话,候星魁霎时一惊,立时冷眼看向文四几人,显然怒色难掩;这时又听柳明旗说道:“老兄也不必怪罪他三人,我也不需你为难,贵楼的规矩我是懂得,我的所有家财全在方才的几个木箱中,还请老兄破例给卖我两枚,如何?” 候星魁沉默良久,说道:“阁下既然知道我楼中规矩,便该清楚,这浮屠神丹乃是本门至宝,千斤万金也是不换的。莫说是我,便是新掌门也没这样的权力,不过我与阁下一见如故,却是可以以本门之门规,破例给阁下一个闯门取丹的机会!” 柳明旗心中微凉,略有些不满,本以为千斤想赠又好言相说,估计不虚闯关即可取丹,不想候星魁竟然如此迂腐不化。心中虽如此不满,却不敢说出,只得长叹一声拱手道:“罢了,也不难为老兄,便给我一个闯关夺丹的机会。但是你看我如今功力大减,气血虚弱,在那闯关长老处,还望老兄多加关照!” 候星魁仿佛斟酌片刻,猛地在点头点,道:“罢了,柳老弟放心,此时包在我身上!” 听见这话,柳明旗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只过一晚,待柳明旗调息一夜再也忍不住连连噩梦,此时便要求闯关。 候星魁无可奈何,便火速安排下去,至当日黄昏便将柳明旗领着下了地下室去,几人直走了半柱香时间也不知埋在地下多深,最后行至一处只有七八丈深的甬道口,说道:“柳老弟请看,这甬道便是我们暗影楼所称的生死之门,你别看这甬道普普通通,其实里面暗藏了许多致命的机关暗器,此外里面还有两位本派执事长老驻守,普通弟子若然闯关可谓是九死一生!” 柳明旗听了,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忙仔细查看,只见那甬道乃精钢所制,高有三丈,宽经五六丈,甬道内只有墙壁上几盏青灯闪着幽幽的泛黄的火光,整个甬道昏昏暗暗,“那我……” 候星魁笑道:“老弟放心,我已交代了下去,所有暗器机关均已关闭,绝技不会伤你分毫:只是这执事长老中有一位仇长老颇为固执,怕是要靠你自己了。” 接着有指着甬道尽头说道:“你瞧,那甬道尽头的蓝光闪烁之处,便有一枚浮屠神丹!” 柳明旗定金一看,果然在甬道尽头有一处微弱的烛火迎风摇曳,顿时喜上眉梢,却又听说有一位什么仇长老竟然不识时务,顽固不化,心中虽有些担忧,却只能咬说道:“好,且让老夫看看这暗影楼的生死之门,是如何的九死一生!” 说罢,锵的一声抽出宝剑,脚下一跺便冲入密室中。 刚入密室,柳明旗眼前突然一黑,这时只听一阵密密麻麻的机括声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仿佛立马就有一蓬又一蓬箭失从甬道的四面八方射来,柳明旗却不蠢,立马向前翻滚一圈,然而却只听机括声连连,却不见有暗器射出,顿时放心许多,只想果真如候星魁所说。正当此时,眼前一片剑光突然闪来,在这昏暗的甬道内,仿若流星一般速度极快,柳明旗心中一紧,忙提振精神,双腿微曲猛地跃起,向那剑光迎去。 柳明旗的剑法在当今武林的高手中,只属末流,虽然花言巧语让林笑非传授了周天剑法,奈何柳明旗天赋平平,内力微弱,只学了皮毛。他自然也是清楚,加上身体虚弱,断不能久战,故而一旦出剑便拼尽全力,绝无保留。 “当当当……”两剑相击,顿时火花四溅,精铁的碰撞声密集如鞭炮一般。两人映着火花憨斗,柳明旗看清那人容貌,对手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眼如铜铃,面色铁青,脸上几道剑痕甚是可怖,这模样愣是吓了柳明旗一跳。 两人剑招越打越快,起初柳明旗还能应付,但是气力衰弱内力微薄,不过片刻就慢慢处于下风,被逼的连连后退。柳明旗心中大惊,灵机一动,猛的提剑扫出将攻势挡开,继而突然纵身向后跳去,不过一丈远就后背靠在了精钢墙壁上,他一把抓起身旁的灯盏猛地向对方掷去,那花脸长老泰然自若,剑尖轻轻一挑,灯盏已被拨开,火光霎时熄灭,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黑暗中好像一团什么物事炸开,那花脸长老顷刻间只感觉眼睛、鼻子奇痒难止,顿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大声骂道:“无耻小人!” “哼”柳明旗却不计较,只冷哼一声双脚在墙壁上猛地蹬出,立时向那花脸长老掠去。那长老眼中含泪,视野朦胧,顿时失了准头,双剑交错而过,虽然避过了要害却仍旧划破了他的右肩。柳明旗见一击得中,大喜过望,忙乘胜追击回身撩起一剑,直刺对方腰腹…… 正在此时,“呼”的一声,只见一条黑影闪过,登时一口长剑便与柳明旗的宝剑撞在一起,双剑相击过后却没有反弹分开,反而竟然像是黏在了一起,昏暗的甬道内,呼哧喝刹身穿玄衣,头带面具,大步踏出,柳明旗的剑被猛地拉扯,他一时没站稳,竟然踉跄几步向前扑倒。 呼哧喝刹突然止住身形,见柳明旗向前扑去,立时朝他后背劈下一剑,“啊……”柳明旗顿时惨叫一声,后背上被劈出一条二尺多长的口子,伤口极深,鲜血直流,怕是再入一分,就砍在了脊椎骨上。 柳明旗此时却无暇顾及,身体尚未扑倒便一掌拍在地上,连忙侧身翻了几圈,希望借此避祸锋芒,哪知刚刚翻身跃起,却发现那玄衣长老轻功非凡,真是如影随形,柳明旗顿时吓得冷汗直流,也顾不得身上巨痛,连忙提剑格挡,哪知对方剑法太高,每每出剑总能点在空门,不过几息,柳明旗全身上下已被刺了几十剑,仿若凌迟一般,几乎无一片完整肌肤。 好在对方出剑虽然凌厉,却点到即止,只破皮肉,不伤筋骨要害,柳明旗见实力悬殊,自己毫无胜算,眼中凶光闪过,突然在自己左边腰腹一拉,只听一阵机括声传来,突然柳明旗原本就刺破的衣衫被撑了起来,接着只听刷刷刷几声,竟然从柳明旗的衣服下飞射出几十片薄如鱼鳞、明亮如玉的精铁暗器,直向对方射去。 呼哧喝刹冷哼一声,仿佛早有准备,身体微微一颤,突然原地消失,那些薄如鱼鳞的暗器顿时打在精钢墙壁上,精铁撞击之声顿时响声一片,火花四溅。 柳明旗见此计不中,早已吓得三魂丢了两魂,连忙回身想要格挡,可是为时已晚,还不等他转过身来,只感觉一道剑光划过,他原本按在腰腹的左手瞬间被砍下,同时对方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这一脚势大力沉,柳明旗吓得静若寒蝉哪里还站的稳,顿时狼狈地向前飞扑而去,正好砸落在甬道尽头的石台下! “啊啊……” 柳明旗见自己左臂被斩断,鲜血狂涌,顿时吓软了身子,跪在地上嚎叫起来。正在此时,发现头顶上方一盏青灯闪着幽蓝的火焰,青灯下的石台上白玉小碟中放着一颗圆圆的丹丸,柳明旗顿时眼中神采飞扬,此时仿佛全身也没了疼痛突然站起来,想要伸手去拿,却甩出一片血花,这才发现左手已经没了,“妈的”嘴里大骂一声,一把甩开手中宝剑,伸手就将丹药抓了过来,直接塞进嘴里…… “颚……” 丹药入口,味道恶心至极,气味臭不可闻,柳明旗几乎直接要呕吐出来。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历经艰辛,散尽家财,甚至痛失手臂才夺来的“神丹”,仍旧忍着恶臭咽了下去。 “哈哈哈……” 昏暗的甬道中,呼哧喝刹一把扯下面具,狂笑起来。 柳明旗忍住恶心,转头看去,却只发现一条黑影伴着狂笑飞速掠出了甬道,消失无踪。 这时候星魁已快速飞掠了进来,一看柳明旗左臂被斩断,顿时面色震怒,埋怨道:“哼,这仇长老怎么如此不识大体?!柳老弟又不是我楼中人,怎能下如此狠手!” 柳明旗心中更是怨愤不已,但此时寄身此处,想发火也只能咽下去。看了看被斩断的左臂,鲜血还是流淌,头脑已有些发晕,更吓得心慌,忙催促道:“侯老兄,先别管这事了,先给我治伤啊!” 仿佛这时候星魁才反应过来一般,忙出手封了他的穴道,一把将他扶起,吩咐道:“袖语,你快去找肖大夫过来!” 袖语得令离去,候星魁将柳明旗扶了起来,说道:“我们先离开此处,赶紧去疗伤要紧!”柳明旗失血不少,一时头晕目眩,忙点点头,便被候星魁和文四驾着离开了密室…… 不出七日,柳明旗的断臂已没有再渗出鲜血,虽然断臂难续,好歹是扛了过去。再者还有一件事让他略显宽慰,便是自从服用了那一枚浮屠神丹之后,他就再没有做过噩梦,看来心魔已除,自己果然可以无忧的安眠。虽然那丹药的气味似曾相识,恶心至极,却碍于脸面,几次想要询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伤势未愈,加上暗影楼中有诸多高手保护,柳明旗一时便寄住在了此处。 雅阁内,呼哧喝刹看着眼前站着的年轻人,略微有些失神,因为他的脸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又仔细瞧了许久才赞道:“像,真像,这易容术果然不凡!” 身旁的候星魁笑道:“确实如此,虽然此法耗时耗神,但只要不亲手触摸,短时间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只是若与奇骨百变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呼哧喝刹却仍旧满意的点点头,道:“无妨,他断然分辨不出来的,别说触摸,他便是看见这张脸,也要吓得魂飞魄散,只是辛苦段缺了。” 原来这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是暗影楼中原来的天字号杀手,段缺!段缺听罢,躬身抱拳,道:“掌门严重了,掌门既然传我绝世剑法,属下自该肝脑涂地以厚报才是!” “不值一提!”呼哧喝刹摆了摆手,候星魁轻笑一声,又问道:“那我就安排下去了?” 呼哧喝刹斟酌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所谓张弛有度,又说登高才跌重,缓缓吧;这段时间把他养好点,再多传他两套剑法,让他尝尽这世间的无限风光、极乐享受,等死到临头之日,他才知极痛之痛,至苦之苦!” 候星魁沉吟片刻,点头同意,随后便领着段缺退出了阁楼…… 芦风细谷,此时早没了芦花,盛夏的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不过片刻,细雨就变成了倾盆暴雨,下的又急又重,愣是将满谷的芦苇压弯了腰;疾风经过山谷两旁的山峰挤压,速度又快又猛,风声大作,江上翻起丈高的浪花,水浪推到潮头,又被划过的飓风卷上天空,撕成雨滴,打在芦苇中。 白诺城此时正站在两峰之间的一块凸起的青石上,剧烈的山风迎面呼啸而过,夹着雨滴,拍打着全身,有些生疼。长发随风雨散乱,衣衫紧紧贴着身子,破帛声连续不断。突然,白诺城提剑跃起数丈高,脚下没了抓力,飓风如重锤轰来,他的身躯仿若一片风中落叶,顷刻间往后飘飞而去。 “破!” 就在此时,他猛地对着双峰之间劈下一剑,剑气如一条蛟龙逆流直上,愣是将迎面吹来的飓风暴雨瞬间劈成两半,如此双峰之中仿佛又立起一座剑锋,飓风瞬间一分为二,更是快绝。风压声顿时变得轰鸣尖锐,仿佛野兽呼啸,水滴石穿,风速快绝亦能断石分金,双峰之间的尖锐石壁瞬间被飓风切开,吹毁,直到变得光滑圆润。 剑气方才破开的那一刹那,双峰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片虚空,白诺城瞬间挺近数丈,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这时飓风再次降临,还夹渣这许多快若箭失的碎石,只见他飞快出剑,一剑便有十三重劲,却不只是分剑式,每一重劲力都仿佛是一朵绽放的花朵,将那迎面射来的碎石尽数击毁,在绵密狂野的飓风中破开一个又一个虚空窟窿,剑气穿透飓风却不仅止于飓风,竟然直接轰击在几十丈外地山峰上,山腰上剑气纵横,山峰一角不久便轰成了马蜂窝。 飓风越吹越急,他手中的剑在风压下重如千钧,双臂也像是被绑上了两块巨石,举手投足都要耗费许多精力,然而他的身法却丝毫不缓,剑法比之前更快、更快、更快…… 突然,前方朦胧的暴雨中多了一道青影,那青影自然便是顾惜颜,此时她手提轻锋,乘风而来,速度剑势都用到了极致。施展的不再是太清上剑,而是她曾经在昆仑施展过一次的十绝剑,正是那一招击退叶郎雪、凌虚鸿和剑神莫承允这三大高手的八步回圆式。 剑出,光华仿如暴雨中突然射出的妖异火焰,乘风而来,却后发先至,漫山的风雨仿佛都只是在推着这一剑,来不及思考,眼看刹那即至。 “啊……”白诺城大喝一声,本就残破不堪的衣衫瞬间震碎,上身青筋暴起,双臂上虬龙盘踞,他猛地一脚踏碎那块偌大的青石,双手紧握用尽全力向前撩起一剑,只见一道五彩缤纷的剑气瞬间射出,剑气刚出,原本迎面吹来的飓风突然停止,继而仿佛风云逆转一般,飓风竟然向山峰之外呼啸而去。 两道剑气在山峰中轰击在一起,“轰”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继而便是闪过一道似乎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华,猛地向周围激荡开去,天地瞬间归于寂静…… “叮……” 突然响起一声脆响,白诺城低头一看,只见手中的纵横剑已经碎了一道裂纹。还不等他叹息,远处的山峰从山腰处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无数的山石轰隆隆滚了下来,砸进了上游的山谷中,过了许久,暴雨冲开了碎石和烟尘,这才发现那两座相夹的山峰已被拦腰斩断,切口光滑如镜。 “呼呼……” 白诺城剧烈的呼吸几次,偏头看了看后方绛珠峰上的那座简装搭建的青石阁楼,那里,顾惜颜依靠着栏杆看着暴雨中的自己,点点头,突然笑了,花无人艳,人比花娇。 如此美人,这样的笑,白诺城看的突然一愣,心暖了,也点头回应。接着顾惜颜拂去面颊上的雨珠,转身进了青石阁楼,白诺城却纵身向山谷中掠去,远处的伊人水冢旁也已经筑起了一座简易的草庐… 第五十章 生当作人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八十里桃源,林浪夫穿了一件长长的旧黄衫站在桃花林中,轻声吟道。花期又至,漫山遍野的老树上又开满了桃花,微风拂过,落英缤纷,如云似雪,面前的潭水也映照的如女儿家的脸一样娇美……他心中颇有些感慨,又道:“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百岁老树尚能开新花,小林先生比老僧晚生二十多年,修为已臻化境,何必如此感怀?” 桃花林中,潭水边,有一楠木方桌,苦厄神僧坐在石凳上,手指轻敲桌面,就仿佛敲打在木鱼上,咚咚作响。沉默些许,苦厄神僧看着潭水旁一座青苔覆盖的石碑,突然问道:“听桃翁说,先生近日常来此地,莫非真如传言所说,这里曾是扶幽宫第一代宫主隐居之所?” 林浪夫点点头,长袖轻轻一挥,忽然见那密林薄雾之中一道青影伴着幽光闪过,他手中已突然多了一口幽绿色的宝剑。 步法轻缓,剑随人动,却无一丝杂风多吹落一片桃花,扬起一粒尘土,原来竟然丝毫没动用内力。剑法越舞越快,乍一时,林浪夫轻轻一送,宝剑立时脱手向水潭旁那一块五六尺高的石碑射去,快若流星,只听呲的一声轻响,宝剑竟然直接没入石碑,只留下剑柄在外头。 宝剑没入,石碑轻轻一颤,便震掉了上面的些许青苔衰草,虽然岁月侵蚀,却依稀可见石碑上刻着几行娟秀的小字:“ 妾未生,君已稀,虚度甲子两不期,休说长生曲!烟霏霏,雨凄凄,孤身女子无所依,太上忘情意! 情有终,意无穷,情短意浓,怎消人瘦花薨? 无尽头,有尽头,无有尽头,何处是香丘?是香丘,非香丘,是非香丘,揉碎桃花,寥落入清流!” 前半段用的是长相思的曲,后半段却是无有寻处,仿佛情之所至,随心而作,小词说尽哀怨,满篇情痴。看着这块青石碑,林浪夫轻声念道:“揉碎桃花入清流,正是她,薄——云——凉!” 苦厄神僧面露惊色,站起身来,看着那两行娟秀的小字,伸手拨开石碑上的几根湿漉漉的衰草,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刻痕,突然好似一根银针刺在指尖,脑中顿时飞星踏月,人物两忘,仿如身在世外,突然响声一声女子哀怨凄楚的嘶嚎,同时一道人影伴着哀嚎疯狂的舞剑…… 不过几息,苦厄神雨突然收回手,头上已渗出许多冷汗,再问:“刚才剑圣施展的,莫非就是长春宫的秘剑——情丝柔?” 林浪夫点点头,道:“当初我们出战聂云刹之时,诗凤眠得渔人之利,偷入桃源在此领悟了情丝柔剑意,又得了沉天小剑,之后传给她的徒儿游萱萱。当年的情丝柔,今日的小别孤剑,薄云凉与长春宫千丝万缕,但是到底有何关系,至今无人知晓!细致计算起来,当年薄云凉称雄武林之时,也正是长春宫销声匿迹隐姓埋名之时,虽然后来出了狂人拜惊仑,让我们知道了滴云观便是长春宫隐藏之所在,但是到底为何长春宫人要借此避祸,依旧一无所知!” 苦厄神僧看着那块石碑,沉默片刻,说道:“自逍遥二仙从昆仑太霄洞创立武学以来,纵观千年武林,将武学练至登峰照极之境,堪称能以一敌万的武林狂人,除阁下外只有五人;孟臣子、李师一、薄云凉、拜惊仑和聂云刹,这五人中的前两位分属天一剑窟和通古剑门,都堪称一时人杰;后三人虽相隔两百多年,却都与长春宫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莫非剑圣以为,找到这关系,或许就能悟出破解乱秦七煞刀的法门?” 林浪夫答道:“确实,我们虽未见过薄云凉,但是却见过拜惊仑的剑法和聂云刹的刀法,这二人武学路数虽截然不同,但是仍旧给我一种仿佛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二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说着说着,林浪夫也坐下给自己和苦厄神僧都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当年我因你之助,虽然胜了他一招,定下在我有生之年,他不得踏足中原之约;可是终究你我都身受重伤,至今也未能痊愈;却不知他在弱水之滨苦练三十年,刀法是否远胜从前!” “阿弥陀佛!” 苦厄神丹双手合十,看着眼前这片悠远静谧的桃林,问道:“不知小林先生,可还记得拜惊仑战死之时,嘴里吟的那首小词?” 林浪夫听了此话,仿佛一桶冷水泼来,顿时醍醐灌顶,只听他说道:“刻骨民心,自然记得,他说‘不是爱风尘,不是念霓裳,缘来缘散终有定,无非前世孽障!忆又如何忆,忘亦不能忘,待的长春道花开,与君携手共赏!’莫非……” 林笑非与苦厄神僧相视一眼,同时转头看着那块潭水边的清石碑,石碑上的小词,这两首小词似乎互为应答。 苦厄神僧起身抚摸着石碑上的刻痕,说道:“方才贫僧看见薄云凉留下的这首小词,立刻便想起了拜惊仑施主临死之际在蚩崖山念得那一首!小林先生应该听说过长春宫有一门奇功,能使人容颜永驻……贫僧的二弟子缘明曾经见过拜惊仑之女,也就是今日的昆仑天骄顾惜颜姑娘,若只看她容貌,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但是你我都知道,她是三十七年前就被元清丰抱回了昆仑,按时间算,如今怎么也快四十了吧,你说这女子会不会是拜惊仑与薄云凉的骨血?” 林浪夫听罢,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哈哈哈……没想到神僧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殊不知,便是拜惊仑有容颜永驻之法,可那位薄云凉,却是两百多年前的人物,只怕尸骨都已腐化成灰了,如何来的年轻女儿?” “哈哈”苦厄神僧抚摸着长须,笑道:“失算,失算!” 林浪夫又道:“如今堪称长春宫之后的,只有顾惜颜姑娘一人,只可惜她当时太过年幼,想必是不可能知晓内情的。便是知道一二,你我又有何面目去叫她相助么?” 苦厄神僧面色微沉,道:“阿弥陀佛,缘也,命也,无非前世孽障!” 这时只见原本平静的潭中波澜起伏,林浪夫面色皱凝,大手一划,林中清风乍起,划过潭水,潭水瞬间一分为二,正好也将一片桃花的倒影一分为二,久久不合。 倒影从划断处慢慢荡开,揉碎了融在了水中,潭水中仿佛有一个人影盘坐,因为太深故而看不清容貌。然而正在此时却从潭水中发出一道声音来,“师傅,你们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吗?” 听见声音,林浪夫看了看被内力震荡的波澜起伏的潭水和又合二为一的倒影,慈祥的笑了笑,答道:“没有,不过快了!” 这时潭水中又响起了义渠邪的声音:“他会不会害怕,就不来了?” 林浪夫沉吟片刻,与苦厄神僧对视一笑,说道:“不,他和你一样,虽然会害怕输,但是从来不怕挑战!” 潭中沉静了许久,水中的义渠邪突然睁开双眼,抬头看着潭水顶上的光华和林浪夫、苦厄神僧随波摇摆的影子,眉头一皱,运起内力道:“弟子想先去挑战他!” 潭水外传来了林浪夫的声音:“你不是他的对手!” 突然桃花潭中发出一声惊爆,水花溅起几丈高,原来义渠邪已经跃出潭水,落在了岸边,只见他单膝跪地,复求道:“正如师傅所言,弟子从不害怕挑战,求师傅成全!” 苦厄神僧赞赏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高徒年纪虽轻,剑法却妙,便是不能胜,只要白施主不下杀手,想必足以自保,何不让他出去试试!” “哈哈”林浪夫听罢,大笑两声道:“好,带上千尺剑,不过你若是输了就亲自为他赶马车,请他来桃源!” 义渠邪忙站起身来,只见他身形瘦高,皮肤黝黑,鼻子比中原人略高,虽稚气未消,却重重点了点头:“遵命!” 随即蹬脚跃出,一把抽出插在石碑中的千尺剑,便施展轻功向桃源外掠去 …… 麓岳山房,自从柳明旗下山之后,整个山房的仆人仿佛像是出狱的囚徒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神情悠然,步法轻快! 林笑非夫妇也算是度过了在麓岳山房一年多来,最安稳踏实的几个月,心中虽有些担心柳明旗的近况,好在总有书信传来,柳明旗在暗影楼一切安好,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又新结交了许多江湖中的英豪,虽数月未曾谋面,但言语之间喜色难掩,看来日子过得实在舒坦! 这一日,清晨的浓雾刚刚化去,林笑非练剑才只过一轮,大汗淋漓,衣衫尽湿,尚未来得及喝一口热茶,却见院门口的石阶上已站了一条熟悉的人影,静如山石,身似青松,似乎已经站了许久,看了许久。林笑非兀自一惊,轻声喊道:“师傅?” “剑法虽有长进,但你的觉察力却比以前迟缓了许多!” 莫承允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剑法未落,说明你毅力志气尚在;觉察力大不如前,可见心中不静,持剑不诚,你在忧虑些什么?” 林笑非一时语竭,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温静霜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走入院中,一见莫承允突然造访,连忙见礼:“见过莫前辈!” 说罢,便将原本给林笑非的茶递了上去,莫承允接了过来,点点头,却只喝了一口便轻轻放下,温静霜本就聪慧,见他师徒有要事商议,便自觉退了回去。 莫承允坐在石凳上,看了看林笑非,问道:“你还责怪为师吗?” 林笑非听罢,身子一颤,立马想起莫承允二十多年的教养之恩,二人名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便摇了摇头,答道:“徒儿不敢!” “你是不敢,不是不想!”莫承允笑了笑,又沉默几息才看着依旧朦朦胧胧的山房外,晨雾锁闭,层峦叠嶂,真是美如水墨的江山,说道:“白诺城已经发出了挑战,就在七日后,他要去八十几桃源挑战你剑圣师伯祖!” “什么?此话当真?” 林笑非顿时脸色惊变,惊呼道;莫承允听了眉头微皱,林笑非这才垂头说道:“弟子鲁莽,师傅说了自然无虚言,只是弟子一时实在难以置信!” 莫承允说道:“按照他的轻功脚程,想必此时已经过了青州地界,再有数日便能抵达。当年你问为师的话,为师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慎之又慎,否则便是搭上我太白八百年基业,又怎能挡的住滔滔洪流!时过境迁,你我都非孑然一身,如今,想必你能体会些许难处了吧?” 林笑非想起了自己妻子和周元弼、李长陵的两封信,点点头,突然单膝跪地说道:“弟子鲁莽,还望师傅恕罪!” 莫承允也不将他扶起,只叹道:“在唐伊伊此事上,你师伯祖当年便是引荐之人,事后又是他带领各大门派将聂云刹率领的扶幽宫高手尽数击退,逐出中原,也只有他才知晓其中内情!那时,白关书信与我,只说因你师弟与他有缘,又换上了他徒儿的姓名,不愿他被姑红鬼陷害,这才教我出手搭救。因此从头到尾,也从未提及任何有关他生世之事,故而白诺城数次来信相询,我都一一如实相告了,并未隐瞒。如今既然他主动去桃源挑战,想必便是为了这事,你若想知道内情,就得随我下山返回太白,你该知道,若他不是,自然诸事皆休,若他是,那么这次的杀手会远非上次天墓山可比!” 林笑非听了,顿时心惊,问道:“飞云堂有什么情报传来吗?” 莫承允点点头,说道:“刚刚得到密报,除了各派掌门外,李长陵帐下的两大高手,凌寂和客行南两日前已经离开了风凌场,去向不明;还有掌管大内铜牢的薛天凉,杀神军的左军统领冷仑,梵净斋的司神雨,司神雨重返中原,归云洞的李道秋就一定会出现……这些还只是叫的出名字且被飞云堂捕获到情报的高手,至于多少潜在水底,其中又有哪些人有杀他之心,尚不得而知,所以七日后的桃源,几乎全中原最顶尖的高手都会齐聚!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的剑法在整个太白山只在宗主与我之下,所以这次务必随我下山,和我等一起拱卫太白山和八十里桃源的安危!” 林笑非听罢,沉默片刻,若真如飞云堂情报所说,怕是中原武林几乎所有人杰宗师都会齐聚桃源,确实十万火急!于是他点头说道:“弟子这就去安排,即刻随师傅下山。” “嗯”莫承允点点头,转头看了看山房外,晨光透过云层倾洒而下,大地春回,然而就在此时此刻,整个江湖乃至天下却正凝聚着一场空前的暴风雨…… 碧怒江的尽头,有山石直立于江上,三面临空,形似春燕展翅欲飞,故而名为燕子矶。 此时黄昏夹细雨,海面无风无波,观潮看景的游客比平时少了许多,只有一架马车在悬崖绝壁下的长堤上冒雨等候着。此时有一玄衣男子立于马车前,只见他剑眉星目、满脸英气,漆黑的长发紧紧束着,梳理的极为讲究,无一丝杂乱,都说细微处才识真人,看来这是个一丝不苟做事认真的人。 他手握缰绳,任细雨湿透长发和衣衫亦不动如山,双眸只是愣愣的盯着细雨中毫无波澜的黄昏与海面。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海天交接的远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就仿佛雪白的纸上滴下一滴浓浓的墨,待那黑影缓缓靠近,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叶小小的扁舟,扁舟上却没有渔夫,只是站立着一个清秀的女子。清秀,因为她神如幽潭、眉如青山,身似垂柳,体穿青衫,手握青剑,青色的剑把,青色的剑鞘,恰似一根翠竹。 她右手撑了一把比黄昏还要美丽的油纸伞,细雨落在伞上,哒哒作响…… 玄衣男子转身对马车内轻声说道:“主人,司姑娘到了!” “知道了!”车厢内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不多时车帘卷起,走下来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公子,面容白皙,脸若刀削。他缓步行至江边,对着数丈外的女子躬身见礼,道:“杜隐,见过司姑娘!” 那女子脚下轻轻一点,便跃上长堤,仔细看了看身前这书生打扮,面带微笑的年轻公子,欠身见礼,说道:“原来是富春坊的杜隐先生,先生不在散花楼里吟风弄月,在这里做什么,莫非也贪恋这区区江景不成?” 杜隐却不怪她讥讽,笑道:“景色虽好,却比不得人杰,谁人不知梵净斋的司神雨司姑娘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女中豪杰,在下仰慕已久,故而特来此守候!” 司神雨笑道:“过奖了,若说天下一等一的女子,该是昆仑的顾惜颜、天海城的游萱萱或者离忘川的掌门苏幼情才是,至于在下,不过山门一孤女而已,谈什么人杰鬼雄!不过先生却说对了,我确实比不得你散花楼中那些女子,所以先生有话还请直说吧!” 杜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上去,说道:“西府大卿周大人的亲笔书信,虽然历尽艰辛,惹得陛下几度震怒,不过令尊大人的冤案,周大人已经帮司姑娘平反了!” 司神雨面色皱冷,全身一股内力汹涌而出,长提上登时狂风大作,江面波涛起伏。杜隐身后的男子忍不住登登登后退了几步,杜隐虽有所准备却依旧被司神雨的修为震惊了,心中直叹:“好强的内力!” 突然,司神雨将油纸伞往天上抛去,同时锵的一声拔出那柄青如幽竹的佩剑,猛地向杜隐刺去。 杜隐大惊,仿佛就在司神雨拔剑的瞬间,只一道青影闪过,剑光已到了喉尖,好快的速度,杜隐下意识快速往后闪了一步,左手飞速撩起,袖中原来抽出一口火红的宝剑,顷刻间就与司神雨的剑撞在了一起,长堤上的雨水顿时被两人的劲风震飞,洒入海中。 “妖火剑,有趣!” 司神雨一剑被阻,剑势却丝毫不停,反而更快,一剑快过一剑,剑势一招强过一招,剑法只攻不守,仿佛山呼海啸、暴雨惊雷……… “当当当当……” 双剑碰撞交错之声,密如暴雨倾盆,一青一灰两道人影在长堤上空翻腾纠缠,快的分不清你我。不多时,细雨纷纷的空中突然迸发出一团妖异的火焰,比晚霞还要美丽,还要鲜艳,因为杜隐的剑是火热的剑,就仿佛一根烧红的烙铁,烧的周围热气腾腾,落下细雨全部被蒸发。 两人又拆了不过十来招,杜隐的剑势就完全被司神雨压制,疲于应付,突然海风乍起,飘飞的油纸伞瞬间被卷起向海中落去,司神雨猛地扫出一剑,剑势如泰山压顶,杜隐身形巨震,轰然向长堤砸落而去,愣是在长堤上滑了五六丈远,才站稳脚。抬头一看,司神雨已抢先一步将油纸伞抄在手中,撑着它缓步走来,剑已入鞘! 杜隐一把将妖火剑扔给赶车的男子,对司神雨抱拳赞道:“司姑娘的山海剑经果然精妙绝伦,在下自愧不如!” 司神雨冷笑道:“周元弼派你来,不就是因为你的妖火剑与我相克吗?何必自谦,不过今日我确实胜你一筹!”过了几息,司神雨面色渐缓,又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杜隐道:“都在铜牢,姑娘可以随时提审,随时问斩!” 司神雨再问:“周元弼,他要我做什么?” 杜隐却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无所求,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从此世间再无冤案!” 司神雨冷冷一笑,“虚伪!” 杜隐也笑道:“姑娘说的是,周大人也说,若我如此讲,姑娘一定骂他虚伪,其实周大人的原话是想请姑娘出任巡天宗正,巡礼各州各郡府,帮他铲除异己,招揽心腹,以待时变!” 司神雨向来喜欢直来直往,再问:“我能得到什么?你该知道,我此番从断南蛮海归来,便是他不出手,我也能手刃贼人,或许还更加快意!” 杜隐点头道:“姑娘说的极是,姑娘的剑法,报仇不过探郎取物。周大人说,司姑娘乃忠义之后、当世人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高官厚禄,在姑娘眼中,想必都不过粪土,但是皇宫内藏有一剑谱孤本,若是姑娘应允,这孤本便是姑娘的!” 司神雨似乎猜到了什么,面色微变,问道:“什么剑谱?” 杜隐说道:“十……绝……剑!” 听了此话,司神雨震惊许久,这才说道:“世人梦寐以求,不知多少高手趁夜探入通古剑门,都未能如愿,原来那剑谱孤本竟然真的在皇宫大内!”想了想又道:“这等剑谱,便是那昏君也会视若珍宝吧,周元弼他确定能拿得出来?” 杜隐笑道:“当今天下,外有萧山景窥伺已久,内有李长陵拥兵待变,大小势力更是多如牛毛,若陛下和周大人还要互相猜忌,只怕亡国不远!所以,陛下与周大人心心相惜,早有默契,周大人的剑便是陛下的剑,因此姑娘不用担心!” 司神雨冷笑道:“世人皆知,昏君不过借周元弼之手制衡李长陵而已,却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默契?” 杜隐笑道:“制衡是真,心心相惜亦是真!” 说着他向身后男子挥了挥手,那男子便递上来一方木盒,杜隐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司神雨,问道:“巡天宗正虽然只是正四品,官位不高,但是既然代陛下巡天,自然身怀特权,便是普通州郡太守刺史见了,也只有巴结奉承的份儿,若无外事,身在长安,还可进枢密院议事;不知司姑娘,可愿接这宗正大印!” 司神雨咯咯一笑,道:“如今我两手不空,哪有余地接印,劳烦先生先收着,回长安再说!”说罢,踏步已跳进了马车,杜隐微微一笑,也跟了进去,吩咐道:“叶放,启程回京!” …… 幽州,蓟城,本是一座小城,因李易见此处是两山夹平原,又有洛水环绕三面,易守难攻,故而将幽州军的大营迁至此处,数十万大军吃穿用度,加上几十年经营,如今的蓟城已然是一座雄关巨城。李易的长陵公府就在蓟城中央,周围驻扎了六万银甲军,猛将如林,高手如云! 府内,无数的殿宇,层层叠叠,峥嵘宣峻;最中央,一处高大巍峨的暗红色巨殿里,有一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拄着一根青木云纹拐杖,一瘸一拐地穿过回廊,慢慢走进大殿,此时殿里已经站着两个中年男子,虽然二人在外面都是呼风唤雨一般的人物,但是在这这座大殿里,依旧毕恭毕敬。李易看了看二人,轻笑道:“怎么?二位先生同时出手,居然无功而返?” 两人相视一眼,都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偏左的男子说道:“回禀主公,我二人奉命前往断南蛮海招纳司神雨,可是她却冥顽不灵,对主公几多言语冒犯,我二人随即出手。” 李易也不怪罪,只笑道:“侯门出身,含冤受屈,没想到司神雨还是这般迂腐不化,不过看样子,两位以二对一,竟然没有占到便宜?” 那人又道:“本来我与凌寂已经占据上峰,没想到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突然出现,将战局搅乱,这几年叶郎雪在江湖中的声望日胜一日,我二人思量没必要无故多树仇敌,便没有再纠缠,任他俩自去了!” “叶郎雪?”李易念了一遍,仿佛哪里听过一般,沉吟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问道:“莫非是当年镇南大将军叶相南的独子吧?” 客行南答道:“正是当年叶大将军的儿子!” 李易突然笑道:“原来是他,若说起来,当年我和他父亲还有几分交情,想当年陈煜被猛虎所惊,坠下深谷,几乎吓死,回宫之后便将随军统领佘闻泰革职,连夜将叶相南从汉中调回长安,做了禁军统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猛将啊!后来皇后不幸殡天,我受各大士族排挤,被迫离开长安时,只有两人去渭水渡口送我,一个是老丞相宋遗,另一个就是他父亲叶相南,没想到几十年过去,老丞相辞官归隐,飘渺无踪,叶将军在函谷碑林被贼人刺杀,死于东风亭!” 这时凌寂接下话来,说道:“不错,当时微臣就在长安,听说叶将军在函谷碑林遭遇暗杀,当时一直强撑了一口气,本以为至少可以撑到返回长安,可是没想到,车队刚刚到安定门外十里,就在东风亭,叶大将军的伤势突然加重,不治归天!陛下知道后,亲自出城迎回了遗体,举国吊丧,长安城禁乐三日!” “物是人非事事休!”李易说道,“有机会,我倒想见见他!” 凌寂与客行南对视一眼,均点头同意,客行南说道:“主公英明,虽无实证,但据说叶将军是死在扶幽宫的手上,主公确实应该与他一见,一来本身叶郎雪在武林中威望不低,未来可作为一支有力外援,即便不能成外援,也不可与之为敌;再者,虽然叶大将军死去多年,但是当年他拔擢的将领,如今许多都已经身居要职,比如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仑,参军副将葛百弋、穆赤等等,那一批的将领都是过命的交情,最重情义,这些人多少都对叶家欠了一份人情债,既然叶将军已死,这份人情自然就落在了叶郎雪身上,所以叶郎雪又绝不仅仅是江湖人那么简单!” 李易拄着拐杖走进几步,看着客行南赞赏道:“先生不仅剑法绝伦,见识亦是如此不凡,就请先生不要推辞了,蓟城城主之位非先生莫属!” 这已经是李易第三次请他出任蓟城城主之位,客行南深知,在江湖便是自由身,来去随心,一旦出任官职,在如今的乱局之中,便是跟定了李长陵,若胜了,自然出将入相名垂千古,但若是败了,便是抄家灭族,遗臭万年! 他本欲再辞,但凌寂从旁使了个眼色,示意事不过三。斟酌片刻,客行南点点头,李长陵大笑两声道:“先生无需忧虑,若有遭一日,天不助我李易,先生可随凌将军一起再入江湖,以两位的修为,自保不难。” 两人对视一眼,都单膝跪地,说道:“我二人既跟了主公,自然生死相随,此生无悔!” 李易扔掉拐杖将二人扶起,笑道:“哈哈,老天虽断了我李易一条腿,却让我得了二位左膀右臂,此生何虑之有,何事不成?” 凌寂想了想问道:“因为那个传闻,如今许多高手正往八十里桃源而去,不知主公如何安排,是否需要我二人去一趟桃源?” 李易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一来有剑圣主持大局,其他高手便是去了,所能作为的也不多,即便不畏生死,能有所为,也不该是我们做螳螂,让萧山景坐上观虎斗!再者,要杀人也未必用剑,我已经让厉南宫准备了一份名单,请先生代我走一趟,去柳城带几个人回来!” …… 耳边已没了喧嚣和求救、喊冤声,眼前只有走不完的长廊,下不完的阶梯,转不完的弯。 司神雨踏着漆黑的长靴,走在同样幽暗潮湿的通道里,她的手上已经没有了油纸伞,左手提了一盏火红的灯笼,右手托着一块牌位……这里是大内铜牢,关的都是曾经位高权重却又永不可恕之辈,又转过几个弯,下了几个石阶,这才看见那间“亥”字号的牢房。 “老爷,好像有人来了!” 听见脚步声,牢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司神雨走进一看,阴暗潮湿的牢里有五六个人挤在墙角,面黄肌瘦,满脸污秽,身子冻的直哆嗦,都是妇孺,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长须男子身着囚服坐在石床上,挺胸拔背,双眼紧闭,拖着沙哑的嗓子道:“薛大人,今日又有什么新的刑法,想让老夫尝试啊?哼,如今陛下性情多变,说不准那一日就重新启用老夫,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司神雨将灯笼抵近牢门,看的更加清晰,只见那男子虽囚衣加身,衣衫上布满了鞭痕血迹,脸上威势却存,随即冷笑道:“朱大人还真是不死心,到了如此地步还想翻身,可小女子听说这铜牢内从未走出过活囚,何况是这‘亥’字号铜牢!” 这时那男子突然睁开双眼,看着司神雨,眉头紧皱,疑惑不解,问道:“姑娘是何人?” 司神雨道:“朱大人真是健忘,小女子司神雨,家父乃是前青州骊山侯,司青溯!” 听了这两个名字,那男子全身一颤,下床颤颤巍巍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司神雨秀美又熟悉的脸,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原来周元弼设陷害我,不是因为我上书弹劾,却是为了你,为了给司青溯报仇啊!” 司神雨抬腿一脚踢开牢门,将躲在墙角的妇孺吓的惊叫了起来,那男子顿时转头喝骂:“亏哭狼嚎些什么?往日荣华富贵、狐假虎威之时,你们怎么不嚎?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哭有何用?” 片刻后,直到哭声渐止,他又看着缓步走进来的司神雨,说道:“只是没想到,当年斩草未除根,给我朱云鼎惹来今日之祸,司家小女,你想杀便杀把,只求给老夫一个痛快!” “痛快?” 司神雨左手猛地扫出,劲风瞬间将朱云鼎扫飞,狠狠地撞在石壁上,立时响起两声骨碎的声音,冷笑道:“当年你给昏君进谗言,说我父亲恃功自大,私募兵俑,我司家一门三十七口,除我之外,全部含冤受屈而死,你想要痛快?哼哼,做梦,我要将你的家人剥皮削肉,抽筋拔骨,凌迟而死;我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在全长安游街示众!” “噗……”朱云鼎身受重伤,气血攻心,抬头一看石床上已经多了一块漆黑的牌位,牌位上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大周骊山侯司青溯之位! 司神雨怒喝一声:“贼子,给我父亲磕头谢罪!” 同时她右手一挥,几道剑气瞬间射出,射入角落的石壁,顷刻间碎石飞溅,将那几个妇孺吓得一阵惊叫求饶。 朱云鼎见状,挣扎片刻,果真跪下来磕头,脑袋撞在石板上咚咚作响,地上的鲜血被火红的灯笼映照着,更显惨烈。 足足磕了十几个头,朱云鼎突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躲在墙角的妻儿,对着司神雨说道:“当年扶幽宫之乱后,陛下性情大变,多疑弑杀,不知多少人借此铲除异己,老夫是如此,你父亲还不是一样?哈哈哈……” 说罢,他突然狂笑几声,猛地向石壁撞去,顷刻间头骨碎裂,生机断绝,血又撒了一地! “啊,老爷?” “爹爹!” 牢里的妇孺顿时跪着爬到朱云鼎的尸体前,哭喊起来…… 司神雨看了看朱云鼎的尸首,又看了看地上的鲜血,一把卷走灵位,就转身掠出了石牢! 铜牢一个转角处,早有官员守候,那官员全身玄衣,鹰眼高鼻,面容消瘦。见司神雨出来,忙躬身见礼,道:“司姑娘,敢问朱云鼎的家眷如何处理,是否……”他抬手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司神雨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人死仇消,便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那官员垂头沉思,不知司神雨是否不好明言、话外有话;司神雨顿了顿,冷声吩咐道:“记住,不要违逆我说的话,还有,从今天开始,叫我大人!” 一语说罢,司神雨便快步走出了铜牢,牢门口的马车等候多时,司神雨扔掉灯笼,接过杜隐递过来的宗正大印,在手中掂了掂,笑着问道:“你可知道为何周元弼只封我四品宗正?” 杜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司神雨冷冷一笑,说道:“因为凡是官至三品,都需要皇帝在太和殿亲自封赏,加盖传国宝印,呵呵,陈煜不愿见我,你去告诉周元弼,就说我此生也不愿见陈煜!” 杜隐笑道:“姑娘聪慧过人,据在下所知,姑娘七八岁时候便是长安士族子弟中的领头,就连当年叶相南将军的独子叶郎雪,中书令李淮大人的义子李道秋,这些人幼年也都跟着姑娘屁股后面转悠,不知姑娘与那二位是否还有联系!” “呵呵……”司神雨轻笑几声,摸了摸身前温顺的马匹,思绪如飞,说道:“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自从我被师傅救走去梵净斋练剑,就再没了联系。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是什么当年的孩子王,若真要论,还是当年景公主家的公子赵拙,他才是真正的孩子王,不管士族子弟哪个打架惹事,都是他判定解开的,小时候就像个判官,不知道这些年如何了!” 杜隐神色微沉,远远的看着西北皇宫的方向,想了想答道:“当年琼妃产子,景公主返京探望,恰临扶幽宫之乱,景公主和许多宫娥嫔妃被火火烧死在了朝阳宫,驸马赵良人千里赶来认尸,但是几百具尸首早已化作焦炭,熔在一起,如何还认得?赵驸马悲痛至极,只能带回去几支熔烂的金钗,返回孤城,之后不过数年便郁郁寡欢而死,至于公子赵拙,倒是颇具父母遗风,因治理孤城有功,前些年被封为雅侯!” 司神雨听罢,面色也略显悲凉,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微阖双眸,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说道:“杜隐,以后不要试图探我的话,我与谁联系,无需你来操心,我虽然答应周元弼做了巡天宗正,但是我的山海剑还姓司,还有,告诉他,我去桃源了!” 说罢,司神雨一把扯断缰绳,便骑上方才那匹温顺的骏马,混入长安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中…… 第五十一章 群雄聚桃源 雪径幽谷,深深,红尘心难藏 山高水远,悠长,伊人影未见 晨钟不解少年意 豆蔻难思幼时郎 为一丝执念,偏留青丝当年 只两痕秋水,恨把尘世看穿 恨穿尘世,尘世比江湖还远 尽断佛缘,佛缘比天涯更宽 情生情死谁懂我痴 佛留佛弃不减我执。 百聪一愚,奈何,情义不两全 将心神性,怎解,孤鸿意难圆 智勇丹心恨难藏 温良恭谦霜又降 似笑非笑间,自有痴情眼前 怎一双清眸,花红柳绿难辨 勘破红尘,红尘比佛缘难断 历劫渡难,劫难似秋水看穿 缘生缘灭谁懂我痴 佛弃佛留愿灭我执 江水潺潺,曲音悠悠,此时碧怒江上,没有风雨,只有情楼! 白诺城离开芦风细谷已三日有余,一路骑马跃涧、追星逐月,至飞仙关下遇到秦且歌等人,故人相见,自然煮酒话当年。 白诺城为人不羁,极少相信命运缘分,可不得不说他与风雨情楼缘分匪浅,想当年他被姑红鬼陷害坠入碧怒江,便是林笑非乘这风雨情楼将他寻得;从那开始更是几次相逢,更难得的是,当初许多人围攻他于天墓山,漫漫江湖,能以如此弱力而去相助的却只有秦且歌一女子…… 阁楼中的包厢里,香炉飞烟,异香扑鼻,白诺城视线离开那台上的女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向对面的秦且歌说道:“当初我练剑遭遇瓶颈,经过这里,遇到了莲心姑娘,她说,当年我被许多高手围攻天墓山时,秦姑娘将风雨情楼都贱卖了,请了几位英雄豪客前来助我;此番恩情,白诺城永生难忘,这杯酒先干为敬!”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且歌还是如当年一般恭谦,忙站起身来,却不知说些什么,犹豫片刻,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酒,又慢慢坐下,依旧沉默不语,不多时酒气上涌,脸色微红,眼中含露,才说道:“奴家虽是女子,却也羡慕那些江湖中的英雄豪情,只可惜出身卑微,胸无救世之才,手无缚鸡之力,听闻公子有难,也唯有贱卖了风雨情楼,才能雇了几个楼中的豪客前去相助,可是到了天墓山一看,可笑自己真是痴心妄想,蜉蝣撼树!回来之后,奴家本欲就此离去,可转念又想,公子爱这江上的清风,喜那小阁的自由,便又从苏门主手中将这情楼赎了回来,只要碧怒江江水未干,江上清风不变,这风雨情楼,永远给公子留着那间小阁!” 不知为什么,听他如此说,白诺城突然想起了他的疯母亲,那个死在眉庄的疯女人,鼻子发酸,点点头,这里是江湖边缘的微末,这里也是他最无忧无虑的地方,或许他本生也只是微末,在这微末无忧之处,方觉自在! 这时楼中歌女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又唱一曲:“ 离海壑,入高阁,思人梦乱今非昨! 山曲曲,路游游,忘穿清眸,满锁离愁; 谋,谋,谋! 人新瘦,风满袖,忍顾独上散花楼! 深宫恶,世情薄,十洲孤客,锦瑟难合; 落,落,落!” 声似天籁,乐飞高楼,引得楼下酒客一阵叫好,白诺城亦是听的如痴如醉,不禁好奇问道:“此曲叫什么?” 秦且歌答道:“满锁。” 白诺城又问:“可知是何人所做?” 秦且歌答道:“一个姓陈的寒门书生,命运多舛,少年生白发,未老身已躬,去年登过一次船,后面偶尔就寄些东西过来,换几两银子!” 白诺城点点头,叹道:“风尘之中多异士,词好,唱的也好!” 秦且歌犹豫片刻,又问:“公子每有烦忧之事,便来这风雨情楼,不知这次遇到了什么难事?” 白诺城笑了笑,答道:“没有,我只是要挑战一个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秦且歌心中一惊,面露忧色,“是什么仇人吗?非要较量不可?” 白诺城摇了摇头,“不是,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我只是想问他一句话而已,没有性命之忧的。” 听他如此说,秦且歌面色舒缓,这时江风透过窗户,灌满了风雨情楼,带走了一楼的酒气和喧嚣。白诺城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看着江上轻微的波澜,和波澜上摇拽的月色,自言自语的说道:“总该去看看她了!” 在这里睡觉,白诺城没有关门的习惯,江风穿过整个房间,凉爽轻柔。 白诺城已沉沉睡去,秦且歌坐的腿有些麻了,听见微微的鼾声,这才起身给他拉上被子,此时月洒西窗,江风微凉,看了看月色下他依旧青涩如当年的脸,秦且歌的嘴角微微翘起,顺手提起桌上那壶已经凉了的茶水,悄悄离开了房间…… 碧怒江与宿春江的交汇之处,有浅滩名叫雀尾滩,是水路两条进桃源的必经之地。清晨白诺城刚刚在此下船,便看见雀尾滩上停了一辆青布马车,车头上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迎风招展!马车前站着一位个子高瘦的年青人,衣衫褶皱,发间沾露,看来等候多时。 白诺城与秦且歌对视一眼,纵身跃下甲板,正好落在那少年前方不过两丈之地。那少年看了看白诺城脚下丝毫没有陷下去分毫的松软河滩,赞道:“好轻功!” 白诺城问道:“八十里桃源藏龙卧虎,不知少侠名讳?” 那少年双手抱剑,躬身见礼道:“晚辈义渠邪,特奉家师之命,来此迎接白前辈大驾!” 白诺城面色略惊,片刻笑道:“原来是剑圣高徒,论年纪,我不过虚长你几岁,说辈分,若真计较起来,怕是我该叫你一声小师叔才是,无需过谦!” 义渠邪摇头道:“达者为师,阁下剑法远胜于我,自然是前辈,今日一来是替家师相迎阁下,二来是想一睹仙上仙剑的风采,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白诺城看了看他手中凉如清水,幽如碧潭的千尺剑,说道:“我原本以为在此处守候的该是魏七、赵阔或者桃翁先生,没想到是你!” 义渠邪面色微红,说道:“一来今日桃源客人众多,几位师兄都要挨个问候,不能分身;再者晚辈年纪最小,所以他们都让着我,此行由我来迎接阁下,晚辈虽然不才,但是有我领路,路上同样能免去不少麻烦!” 白诺城点点头,随即缓缓拔出纵横剑,剑鸣嗡嗡,说道:“既然如此,就拔剑吧,我也早想见识少侠的剑法!” “多谢!” 义渠邪大喜,原本彬彬有礼的脸,突然变得狂热起来,猛地拔剑,拔剑速度极快,几乎就在拔剑的同时,剑气已先了声响一步激射而出,只听“轰”的一声,白诺城身后的江水瞬间被斩断,竟然能看见江底的青石河床。 一剑断江,大浪掀起,不远处的风雨情楼顿时猛地摇晃起来,楼里立马响声一阵惊恐的尖叫声,秦且歌双手死死的抓住栏杆,满眼担忧的看着白诺城,然而此时白诺城却突然消失。 义渠邪瞳孔微缩,右脚在河滩上一跺,猛地跃起五六丈高,千尺剑撩起,原本被劈开的碧怒江江水瞬间涌上天空,形成一条晶莹剔透的巨龙,随着义渠邪一剑刺出,登时伴着巨吼声向前方不过两丈开外的黑影冲撞而去。 白诺城的身影刚刚出现,那巨龙已冲击而来,只见他顿时化作一道比黑暗还要深沉的幽光,瞬间射入巨龙中,原本气势汹汹的巨龙仿佛就在瞬间被肢解,化作一阵瓢泼大雨落下,白诺城以身推剑,身在剑后,剑在身前,瞬间就与义渠邪撞在了一次,只是刹那,不过是错身而过的刹那,却瞬间激射出几十道剑气,射入两岸的悬崖山涧,顷刻间悬崖上巨石轰隆坠落,山涧中烟尘乍起。 白诺城先一步稳稳落地,仿佛轻身踏在云上,脚下松软的河滩依旧未陷下去分毫;而义渠邪却是轰然砸下,双脚陷下去两尺多深,河滩的坑里已经渗出水,鞋子已经湿透,身上青衫撕拉几声,已裂开几道口子。 义渠邪跳出水坑,神色有些惊叹,没想到,不仅败在第一招,而且白诺城施展的还并非是仙上仙剑,乃是他独门绝技——天墓杀剑!随即抱拳说道:“家师说过,这世间没有永远第一的武功,只有不断开山立派、创立武学的第一人,阁下的天墓杀剑,精妙绝伦,已堪称一代宗师人杰!多谢先生手下留情。” 随后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先生上车,晚辈带先生入桃源!” 白诺城抬头看了看依旧站在船头的秦且歌,挥了挥手,大声喊道:“秦坊主,请回去吧,在下告辞了,珍重!” 秦且歌眼中微润,却强忍着没有让泪珠落下,也用力挥着手道:“公子千万珍重小心,记得……记得这天下还有个风雨情楼!”后半句却只能在心里喊着:“风雨情楼中,还有个秦且歌。” 白诺城郑重的点了点头,又对秦且歌弯腰施了一礼,便纵身跳进了马车;义渠邪纵身跳上车头,扬鞭离去…… 虽然山路崎岖,但似乎义渠邪继承了匈奴人的血脉,马车又快又稳。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已行了四十多里,此时已至晌午,日光正盛,通过青色的幔子也将车内照的透亮,白诺城结束调息,掀开联系看了看时辰,问道:“少侠,剑圣前辈可是一直在桃源?” 义渠邪点点头,道:“是的,家师恭候阁下多日了,一直没有出桃源。而且,看来不止家师在等阁下,还有许多久未出山的名宿高手,也在等!”随即,义渠邪勒了一下缰绳,一声马嘶,马车顿时缓慢了许多,又道:“就在前面!” 白诺城偏头看了看,前方是落名峡,传言是当年一代武林传说李师一,一剑劈砍而出,即便此时剑法远胜从前,再看依旧不可思议。 峡谷一边的青石崖上,此时两个男子正负手而立,一个高鼻薄唇,细眼玄衣,手中握着一口又细又短的鹿皮宝刀;另一人个子中等,身披银甲,背负六尺长枪,那两人见白诺城看过来,只是远远地点头示意,却没有说话,也没有下山,目光片刻便转移了过去,看的是峡谷对面,那里也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叶郎雪,女的是司神雨。 白诺城面无表情,慢慢放下帘子,说道:“八十里桃源的马车,想必天下无人敢阻,请少侠继续赶车,申时我要与尊师见面!” 说完,又阖上双眼,继续调节内息。义渠邪点点头,继续扬鞭,马车径直穿过峡谷。 司神雨看了看身旁的叶郎雪,微微一笑,道:“众目睽睽,我以为你不会主动来见我,你就不怕他们起疑,你的计划全部泡汤?” 叶郎雪摇了摇头,答道:“正好相反,若你我刻意避开,反而更引人起疑,毕竟你我早有交情,又多年未见;既然别人不知道你我已知情,便和当年一样,装作不知道吧!” 司神雨略微愣了一下,笑道:“你果然还和当年一样,年纪虽小,却少年老成,最识大局!”接着又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李道秋,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你说的话,做不来你做的事,受不了你能受的委屈!” 叶郎雪偏头看了看她,双眼微垂,说道:“我却很羡慕他,因为这才是我们认识的李道秋,爱恨皆形于色,心中藏不下半句假话,不求英雄,只做真人!” 司神雨沉默片刻,咬咬牙说道:“是啊,可是他太过耿直莽撞,也最能惹祸,别的不说,若是看了我这一身官服,怕是也要闹上几个月,也未必罢休,当年李淮大人在时,还能管束一二,如今他长安无亲人,洞中无师长,谁能管得了他?今日若不是你来了,我还不知怎样一心二用,既能管住他,又能分身去盯着齐鱼侯呢!” 叶郎雪面色微沉,问道:“你能确定齐鱼侯已经回到了中原?” 看着下方缓缓经过的马车,司神雨双眼微凝,点头道:“确定,我当初书信与你,本想借你之力,一同铲除他,可没想到他狡猾至极,竟然先一步藏了起来,后来我寻遍断南蛮海也没打听到他的踪迹,想必他已先我一步返回了中原。若只是返回中原倒也罢了,如今天杀堂已经解散,他也算是自由人,正好脱离了江湖恩怨,逍遥自在;怕就怕,他虽然没有穿上官服,却私底下拿着谁家的俸禄,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可是他暗影楼第一杀手的家常便饭!”想了想,司神雨又问:“你是否有请赵拙大哥,去说服李道秋?” 叶郎雪摇了摇头,郑重说道:“时机未到,永远不要去找他,便让他好好做个雅侯,管好那弹丸小城罢!” 司神雨想了想也觉有理,随即说道:“既如此,李道秋和齐鱼侯便只能依靠你了,对面那二人,既然终究不放心,就交给我,至于其他那些高手,就只有留给太白剑宗和桃源了!” 叶郎雪点头应诺,“好,那此地就交给你了,我带领门人直接进桃源了!”说罢,脚下轻轻一跃,便跳下峡谷,向马车追去…… 对面的山崖上,那身披银甲的男子,身材壮硕,浓眉铜眼,他看着远处迎风傲立的司神雨,冷冷笑道:“我从军几十年,入朝百余次,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大周有女宗正官,还是巡天宗正,真是奇闻也!” 身旁那男子怪异的笑了笑,声音低沉,笑道:“呵呵,冷将军何奇之有?如今周元弼大人当权,只手遮天,莫说是侯门女子,便是青楼女子,路边乞丐,只要有本事,又忠心于他,哪个不能为我所用?”顿了顿,声音放低许多又道:“将军可知,为何陛下要调派你与我同行?” 冷仑沉思片刻,答道:“事关大统传承,陛下还是不信任周大人,一定要我杀神军出面?” 那男子笑道:“对,却不全对。” 冷仑微微皱眉,抱拳道:“愿闻薛大人高见!” 薛天凉看了看对面的司神雨,又看了看已经慢慢远去的马车说道:“陛下如此安排乃是一箭三雕,除了上面的意思,陛下也要借此告诉世人,他虽久不上朝,但是这天下最勇猛最精锐的杀神军还是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就如定海之柱,不周之山!同样也是在测试将军,陛下要看看杀神军的统领们到底有没有如坊间传闻般与周大人私下来往,甚至暗中结党;若在下猜的不错,此时被派来的高手,绝不止你我二人,你我的一言一行,也会被人如实禀告给陛下!” 冷仑听罢,脸色微沉,心中也如压了一块石头,郁闷难当。薛天凉叹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贤臣良将,皆是死在‘不解上意’这四个字上,这些人大多有功无过,却死的最惨最屈。陛下本就生性多疑,扶幽宫之乱后,更是变本加厉,朝中文臣武将哪个不是上朝如上刑,颤颤巍巍、战战栗栗,将军虽是统领了一半杀神军,极受器重,但是将军该知道乐极悲生、登高跌重的道理,就如同方才离去的那男子的父亲,将军当年的顶头上司,镇南大将军叶相南一般!” 冷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凉意,说道:“薛大人所言非虚,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刚才并没有上前,与他叙旧寒暄!” 哪知薛天凉却摇头笑道:“将军又错了!” 冷仑忙问道:“何错之有?” 薛天凉说道:“下官方才说过了,陛下生性多疑,将军乃是他父亲旧将,又是极重情义之人,将军若是与他交往过密,陛下自然起疑;相反,将军若是与他假做陌路人,陛下更要起疑,因为这本不是将军的脾气该有的所为,陛下就会怀疑,这是否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冷仑突然感觉一瓢凉水从头顶浇下,由头顶凉到脚底,过了几息才叹道:“这朝中的机关陷阱、尔虞我诈,真是比战场上还要险恶许多,我能率领数十万大军征战南北,却猜不透这尔虞我诈的斗争之心!”随即,对薛天凉抱拳道:“大人既然一眼识破,还请不吝赐教!” 薛天凉笑道:“将军不必忧虑,与叶郎雪,将军只需跟随本心,以礼相待即可,不可不谢,不可重谢!至于我,呵呵,将军还是如前几日一般,偶尔呵斥几句好些,回去之后,便禀告陛下,说将军以陛下和周大人之威相压,好歹完成了任务,不辱使命,但是薛天凉为人卑鄙,只知阿谀奉承,拉亲结友,将军深以为耻,不愿与他同行共事,如此陛下心安,将军亦安!” 冷仑听罢,心中更是惊叹,世人皆说,掌管大内铜牢的薛天凉乃是一个刀法平平、滥竽充数的无能之辈,更是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常常发明些新鲜刑具虐待铜牢里的囚犯,这其中还有许多都是忠臣义士,故而许多江湖侠士皆以能刺杀他为荣。不想前几日见了薛天凉的武功,却发现,传言并非属实,因为薛天凉的四十四斩柳叶刀绝非浪得虚名,天凉郡之首,确实名副其实,今日又有这番见解,更是让他刮目相看!随即冷仑笑道:“看来这天下人,大多看错了薛大人,本将军亦是如此!” 薛天凉自然明白他意思,摇头笑道:“不,天下人没有看错薛某,薛某是杀了不少忠臣义士,此话不假,不过都是陛下以及周大人下的催命符,薛某落下的断头刀!薛某能做的就是给那些忠臣义士一刀痛快,若是遇到那些陷害忠良的奸佞之辈,薛某倒是有兴趣发明些玩意儿,陪他们多玩玩。再者,薛某阿谀奉承也不假,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薛某的刀快不过聂云煞,权重不过周元弼,名望又不及林剑圣,更何况当今陛下?若不阿谀奉承,总不能用自己的刀,砍自己的头吧?呵呵,蝼蚁尚且偷生,在下可没有那几位大人的气节,恨只恨浊气盖苍黄,没有生在一个太平天下!” 此时山风鼓袖,心清目明,冷仑沉默些许,赞道:“若是太平天下,大人该是一位了不起的清官!” 薛天凉笑道:“哈哈,将军还是第一个说薛某能做清官的人,这才是今日一大奇闻也!”随即看了看突然朝这边飞掠过来的司神雨,说道:“将军,另一个奇闻也过来了,方才她可是一眼识破天机,与叶郎雪寒暄了几句,这司侯府家的女子,真不弱于须眉儿郎!” 司神雨还未落地,薛天凉率先抱拳,大步迎出,笑道:“哎呀,我道是谁,原来是司神雨宗正,恕在下眼拙,方才没认出来,告罪,告罪!” “咦,原来是眼拙,小女子还以为二位大人是害羞,不敢上前呢!”司神雨一顿打趣,咯咯直笑,接着对两人抱拳道:“司神雨,见过冷将军,薛大人!” 冷仑抱拳回应:“司宗正! 薛天凉笑道:“自太祖太宗创立大周以来,如此七百多年了,姑娘可还是第一位女宗正,还是掌握各州府衙门几十万大小官员生杀大权的巡天宗正,如此地位,这等权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薛某在此恭喜姑娘了!”接着面色略微沉郁,仰天抱拳,极为郑重道:“司老侯爷,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司神雨神色一滞,偏头看了看已经消失在峡谷山林中的马车,说道:“两位,既然白诺城已经入谷,我们也跟上去吧,如今天下大半宗师人杰都已聚在桃源,这等盛会,数十年难遇,若不进去瞧瞧,岂不可惜?以小女子拙见,这里就交给谷外的杀神军,如何?” “这……”薛天凉转头看向冷仑,似乎并不知晓谷外还藏有杀神军之事,冷仑想了想点头道:“二位既是同僚,本将军也不隐瞒,谷外确实秘密驻扎了三千杀神军,因为消息一旦被剑圣证实,二位就必须随我一道护送白诺城安然回京,此令乃是陛下金口密诏!” 司神雨狡谐一笑,又问道:“若消息是假呢?” 冷仑面色冷厉,毫不犹豫答道:“若是消息为虚,我们就要查清此次闻风赶来桃源的高手,哪些人原本是想来杀白诺城的,这些人就是将来的逆贼,正好一并铲除,这也是陛下的金口密诏!” 听了这话,薛天凉与司神雨对视一眼,薛天凉面露惊讶,司神雨冷冷一笑,仿佛早已看透,道:“原来白诺城倒是成了分辨忠奸的试金石了,真是可悲,可惜,呵呵……” 冷仑不以为意,回头看了看谷外静谧的毫无声音的密林,说道:“不过司宗正说的有理,有杀神军驻守,我们无需在此苦候,便一同进谷吧!” 薛天凉和司神雨皆点头同意,随即冷仑手掌拍击,两长三短五声之后,三人便一同掠下山崖,向谷中奔去…… 桃源之中,宿春江畔,咋暖还寒,一艘乌篷船划破薄薄的河冰,缓缓靠岸,船上走下来一个躬身驼背,全身裹着破旧黑色披风的长髯老者,老人蹒跚下船,手中撑着一根漆黑如墨的拐杖,走路颤颤巍巍,仿佛行将朽木,见风既倒。 这时候江畔不远处还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男子正在垂钓,见老者下船,刚走出几步,突然他轻甩鱼竿,竟然将那乌篷船给勾了过来。老者回头看了看,质问道:“年轻人,为何夺我老汉的船哟?” 那男子笑道:“这宿春江上游的鱼,常年食用桃花花粉,肉质鲜嫩,在下想请老先生在此用了晚饭再走!” 老者仔细看了看男子的鱼竿,笑道:“小伙子,你的鱼竿上没有鱼线,老汉怕是等不起你这条鱼!” 那男子也笑道:“没有鱼线也能垂钓,我听说在断南蛮海有一门点剑之技,专点那些不吃钩的狡猾鱼!”说罢,那男子手腕急转,鱼竿猛地抬起又飞速落下,只听江上“啪啪啪啪”几声尖锐的水爆之后,就有几条四指宽的白鱼浮了起来,接着男子竹竿轻挑几下,那几条白鱼就飞落在了岸上。 老者笑着赞道:“好剑技!” 那男子笑道:“老先生过奖了,区区皮毛何以言妙,我听说断南蛮海的齐鱼侯齐先生,只需要墨花剑轻挑几下,便是藏在海底最深处的巨鲸也能挑上来,却不知道齐先生什么时候舍海入江,喜欢我这桃源的小鱼了?” 那老者突然怪异的笑了起来,佝偻的身躯慢慢直立起来,说道:“不愧是魏七,当年我与你师兄李君碧交手之时,你不过十二三岁,只见过一面,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一眼便能认出我来,看来这些年剑圣没有白教你!” 魏七摘去斗笠,笑道:“魏七虽是晚辈,却对江湖中的名宿高手钦佩至极,每遇一人,便要将他的名字写在袍底,提醒自己时刻谨记,故而虽时隔多年,但齐先生的名字却依旧如新!” 齐鱼侯大笑两声,“好,没想到我久不回中土,竟然还是有人记得老夫,只可惜暗影楼中候星魁年老昏聩,将掌门之位让给一个黄口小儿,使老夫无容生之地,否则何至于来的如此鬼魅!”接着看了看周围,见果然并无他人,似乎没有了忌惮,又冷笑道:“魏七,你在此阻我,莫非便是桃源的待客之道?” 魏七笑道:“若阁下是走正道而来,桃源自然有好茶相侯,可阁下却偏偏隐藏真容,挑这偏僻小径;如此怕不是客人该有的礼数吧?” 齐鱼侯冷笑两声,说道:“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来,都是如此行事,岂容你这小辈来管,既然你身居桃源,想必学了些本事,便让老夫看看你有何能耐,敢独自一人在此阻我!” 说罢,齐鱼侯猛地一拔,竟然从那跟漆黑的拐杖中抽出一柄更加黝黑如墨玉的宝剑,剑身上有银线勾勒出几多白色的小花,点缀在上面,就像是夜空中的明星。抽出墨花剑,同时也仿佛打翻了天宫里的墨池,一团黑色的水雾顷刻间弥散开来,片刻就已伸手不见五指,就连落下的粉红色桃花,也被包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黑雾,飘飞落了进去…… 身在雾中,魏七不惊不惧,微微闭目,凝神屏息。齐鱼侯一身黑袍,剑也是黑色的,隐藏在里面完全分不清,突然剑气起四方,魏七突然睁开双眼,脚下轻轻一转,回身对着左后方就刺出一剑,只听当的一声轻响,双剑交错,碰撞出一团火花,就像是黑夜中绽放的明星……一击过后,剑气陡然加急,如同一盘银豆撒进玉盘,“当当当当……”黑雾之中,气流涌动,就像一条玄蛇到处乱串,魏七的剑越来越快,周围的墨雾中炸开出一朵朵花火。 突然漆黑如墨的迷雾中,射来一道雪白的亮光,魏七反应极快,抬手撩剑,猛地刺出,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叮的一声,魏七的剑竟然全部没了进去。魏七顿时感觉中计,脊背生寒,正当此时周围万千浓雾也尽数向那亮光涌去,刹那间,仿佛覆水再收,所有水墨迷雾全部收了回去,原来又藏进了那把漆黑的剑鞘,天光撒下,魏七这才看见自己的宝剑正插在齐鱼侯的剑鞘中,再也拔不出来…… 这时,齐鱼侯冷冷一笑,手中墨花剑猛地对魏七胸口刺出,势如闪电,快如奔雷,魏七立时后退半步,同时舍剑推掌,只听当的一声轻响,两人迅速分开,齐鱼侯看了看魏七只留下一条红色痕迹的手掌,更是惊叹:“没想到你跟随林浪夫学剑,怒仙掌竟然也没搁下,以一双肉掌当下我的墨花剑,李君碧之后你是第一人,果然了得!” 魏七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掌,笑道:“从我来桃源,能胜我的大有人在,但是能夺走我佩剑的,你也是第一人!”说吧,魏七一脚踏出,顿时向齐鱼侯攻去,掌风之刚猛竟丝毫不在昆仑绝学碎星掌之下,但是齐鱼侯却不与他纠缠,猛地甩出魏七的长剑,向后一跃,便踏进了乌篷船里,魏七一把接住宝剑,左手却不停顿,立时轰出一掌,掌风刚猛,小小乌篷船登时被打的粉碎,只是船内已无人影,这时乌篷船周围慢慢浮起一团墨水,片刻就将这一片江水染的漆黑。 “人品虽差,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魏七收剑入鞘,转身向剑庐奔去。 桃源门口,赵阔为首在迎接各大门派,一个门房站在他身旁,看了看紧接着这批队伍喊道:“离忘川苏掌门及座下高手拜见!” 苏幼情四姐妹,领着几个新一代的高手,对赵阔抬手抱拳:“赵先生!”随即便递上了一张拜帖。 赵阔回礼,做了个请的手势:“苏掌门大驾光临,请到忘剑庐用茶!” “多谢,请问已经到了哪些人?”苏幼情问道。 赵阔答道:“大空寺苦厄神僧五日前就来了,这两日陆续来了昆仑掌门古南海、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通古剑门门主卜卓君、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外海梵净斋的司神雨、渡明渊掌门叶郎雪,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仑、接下来就是苏掌门了!”想了想又道:“当然,太白剑宗的林宗主和剑神莫承允师徒也来了;据说暗影楼的齐鱼侯先生已到了桃源,就是习惯了翻墙爬院,至今还没到此送贴!” 苏幼情笑了笑,说道:“今日翻墙爬院的怕不止那老贼一人,不过他们是选错了地方!” 赵阔也笑道:“苏掌门说的在理,请!”苏幼情点点头,便领着念七卿等人进了桃源,直奔忘剑庐而去…… 此时忘剑庐周围,已经环湖建了一圈阁楼,各大门派的高手已经齐聚,只等今日挑战的主角,剑圣林浪夫和白诺城! 桃源之中,忘剑庐外的一间雅阁里,白诺城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林笑非,有些欣慰,说道:“师兄,从我离开了忘峰,我们该有两年多不见了吧?当时师兄大婚,我也未能亲去,还望师兄莫怪!” 林笑非比白诺城更是高兴,反问道:“当年傅霄寒挑战你,还有你被各大门派围攻天墓山时候,师兄都没能前去,你可怪过我?” 白诺听罢,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双目微垂,面露难色,想要说什么,却仿佛欲言又止。林笑非却早已猜到,“师弟仿佛有话要说?” 白诺城犹豫片刻,说道:“师兄当日太白大婚,其实我是去了,只是没有上山,只是远远的看着,因为……” 林笑非有些惊讶,知他后半句话想说什么,便主动接了过来:“师兄当时没能来救你,也是同样的原因!师弟啊,你嫂子本是温柔良善之人,更有难得的坦荡胸怀,师兄跟她讲明原委后,她便释然了,她说,当年眉庄之事,非你之罪,怪之怪江湖险恶,人心更恶!” 白诺城听罢,满脸惊疑,他万万没想到林笑非已经知道了此事,忙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笑非答道:“就在各派围攻天墓山庄之时,师兄本欲前去援手,那时你嫂子的娘舅才告诉我二人,故而才绊住了手脚,此事我和你嫂子一直悔愧至今,难以自赎!”接着又走出两步,拍着白诺城的肩膀说道:“师弟,当年在太白山时,我便与你说过,你我虽无血亲,但我视你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不管什么时候,师兄都会站在你的身后!” 林笑非一番话,说的白诺城鼻子发酸,心中更是感动,命运待他很薄却又不薄,说道:“我在世间虽无亲人,但上天垂怜,得了一位好师傅,又有两位好师兄,我白诺城此生无憾了!” 林笑非点点头,见他诸事已毕,心魔尽除,随即整顿了精神,叮嘱道:“挑战剑圣师伯祖,非同小可,调息好精神再随我出去吧!” “嗯”白诺城盘坐着调息了半柱香时间,直到剑意、气势皆到了巅峰,才慢慢睁开双眼,走出了阁楼。接着他缓缓拔出纵横剑,直指天际,突然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瞬间直冲九霄,光芒万丈,与此同时,白诺城朝着忘剑庐的方向运功大喝一声:“天墓山庄白诺城斗胆挑战剑圣林前辈!” 几乎同时,忘剑庐的方向,一条青色蛟龙忽然冲天而起,伴着龙吟风啸,林浪夫的苍劲有力的声音也穿透云霄,响彻八十里桃源:“接!” …… 第五十二章 欲与天公试比高 藏剑湖上,林浪夫穿了一身粗布麻衣,悠然而立,龙葵长剑被他稳稳握在手中,此时湖面无风,水上无涟漪,有的只有充盈八方四周的剑气,剑气在空中,剑气在水中,老树上桃花落下,在空中被剪成片,在水中被揉成粉…… 环湖起高楼,高楼上都是武林当代名宿高手,这些人每个在外都是了不起的宗师人杰,出行都是左呼右拥。可今日,他们只是普通看客,之一,因为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剑圣林浪夫便是天外天来的人上人! 静,静的可怕,没有议论,只是看着同一个方向。 过了片刻,波澜不惊的湖面忽然掀起涟漪,远处传来了波浪声。穿过一个弓形石桥,白诺城的身影出现了,他换了一身崭新的青衫,手持纵横剑,纹丝不动,却站在潮头,后浪推前浪,将他推进了藏剑湖。 林笑非远远跟在身后,可到了石桥下,便再也进不了身,前面仿佛有一面看不见的墙将他挡在外面,他只能看着白诺城一人进了藏剑湖,随即他对林浪夫躬身施了一礼,便转身跳上石桥,踏步走向了太白剑宗的位置。 “见过前辈!”走进藏剑湖,白诺城向林浪夫恭敬的施了一礼。林浪夫淡笑着,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不错,不枉我等候你多时。”接着他转头看向湖畔,“神僧,开始吧!” 这时,只见苦厄神僧从湖畔走了过去,双脚踏在水面,如履平地不起波澜,步法看似缓慢,却一步三丈远,片刻就到了两人身前,随即声如洪钟,说道:“阿弥陀佛!今日,老僧蒙林剑圣之邀,前来主持这场武林数十年难遇的巅峰之战,此战名为挑战,实为切磋,两位都是我中原武林的砥柱中流,还请点到为止!”接着,苦厄神僧扫视了一圈众人,吩咐道:“比剑之时,任何人不得干扰,这护卫之责,便交给桃源的赵阔先生和太白飞云堂的莫承允堂主!” “是”赵阔和莫承允二人同时跃出,躬身领命,随即分别驻守在拱门之上和剑庐下。苦厄神僧见他二人站定,又环顾高楼一圈,见诸人皆已到齐,便转向林浪夫和白诺城两人,双手合十,说道:“二位,可以开始了!” 楼上众人顿时凝神屏息,白诺城缓缓抬剑,说道:“天墓杀剑,请剑圣前辈指点!” 说罢,白诺城瞬间出鞘,仿佛就在拔剑的一刹那,剑气瞬间穿湖而过,藏剑湖的水仿佛瞬间被切成两段,林浪夫手掌一翻,身子轻轻微斜,龙葵长剑的剑尖在脚下的湖面轻轻一挑,突然脚下的湖面乍起一声水爆,顷刻间一堵水墙冲天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剑气激射在水幕上,仿佛一滴墨水滴在水潭,瞬间晕开,这一剑被轻松卸下。 正在此时,那刚刚炸起的水幕中出现一点亮光,仿佛依着水幕开出的荷花,又像是一颗激射而来的星火,刹那花朵绽放,星火也到了眼前。林浪夫剑意随心,势如奔雷,出如游龙,剑尖瞬间点在那亮光上,只听“叮”的一声金鸣,瞬间从那点出的地方荡出一圈气浪,原来那星光是白诺城的纵横剑。 双剑相击,一圈气浪席卷开来,如星火炸裂,气浪瞬间将水幕吞噬。白诺城双手推剑,见对面的林浪夫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白诺城手腕急转,剑势陡然加快,剑影如山,一重未消又起一重…… “当当当……” 藏剑湖上,双剑碰撞之声,初时密如鞭炮,稍时快如急雨,再片刻,已只听见声音,不见人影。 高楼上,许多高手带来的弟子却已完全看不到人影,只有林碧照、古南海、卜卓君等少数高手还能捕捉到两人的些许气息。 突然,藏剑湖上方的五六丈高的空中,两道人影凭空出现,林浪夫面带微笑,巍然屹立……白诺城双眉微皱,剑势急转,口中断喝一声“光”,突然剑势刺出之时,陡然聚光华,天空飞快变暗,宝剑越加的明亮,仿佛万千缕光华如游丝一般附在了纵横剑上,顷刻间四周已经一片漆黑,纵横剑的剑尖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白诺城的双臂青筋暴起,大喝一声,猛推出剑:“这一式名为夺日耀,请前辈指教!” 背后是漆黑的天地,脚下是明亮的高楼,如此奇异景象,一众高手早已看的目瞪口呆,仿佛呼吸都已经停止。这时林浪夫的脸上才有了异样的神采,笑道:“我等这一剑很久了!” 话语落下,抬起龙葵长剑顿时迎上,直指那明亮到极致,仿佛已快要变成一个黑点的剑光,没有声音,纵横剑和龙葵长剑同时穿身而过。纵横剑上光华散尽,白诺城飞速转过身来,同时飞速撩刺一剑,只听叮的一声,不管是十三道剑劲还是那朵本该盛开的花朵,还没刺出,就已经被林浪夫双指夹住,归于湮灭…… “剑,因杀气而有了势,因聚了势,而有了意!但是剑意却不是剑的极致,尤其是杀剑意,至少你此时的杀剑意不是!” 林浪夫一边说着,一边收回左手,接着他双指朝着下方的藏剑湖用力弹出,一道剑气从指尖登时射进湖中,这时下方的藏剑湖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水爆,偌大的藏剑湖顿时咕噜噜的煮了起来,不多时就蒸发了大半,原来方才那一剑被林浪夫卸下,转移到了湖中! 白诺城一直满脸惊讶的看着林浪夫仿佛风轻云淡的夹着纵横剑的双指,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想了想林浪夫方才说的话,不禁问道:“前辈莫非见过极致的杀剑意?” 林浪夫沉思片刻,点头说道:“见过,但是极致的杀剑意从来不是练出来的,因为这等剑法,剑意在后,成魔在前!”接着林浪夫笑了笑,又说道:“并不适合你,好了,热身到此结束,我听说你的天墓杀剑中还有一式至死而生的剑招,还有你的仙上仙剑,若再不施展出来,可要轮到我出手了?!” “得罪了,喝!” 白诺城听罢,深吸一口气,继而断喝一声,身上的青衫顿时被震碎。全身青筋暴起,如灵蛇一般涌动着,内力至任督二脉又贯穿心脉,尽数汇聚于剑上,白诺城的气息瞬间萎靡了许多,藏剑湖刚刚平静下来的湖水顷刻间又跳动了起来,四周剑气狂涌,湖面周围的水草和青石都被剑气搅碎,湖边的高楼被震的摇摇欲坠…… 这时,苦厄神僧手持佛珠,踏出一步说道:“阿弥陀佛,此时藏剑湖已被剑气充盈,未免稍候剑气外泄,殃及池鱼,老僧要请几位高手来巩固这阵法!” 这时高楼上,有人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响声一阵应和:“神僧有令,我等定无不从!” 苦厄神僧笑着点点头,环顾一圈,高声喊道:“离忘川的苏掌门还有其他三位仙子!” 苏幼情随即率领三人纵身跃下高楼,齐声答道:“晚辈领命!” 苦厄神僧又道:“昆仑的丁冕少侠!” 丁冕亦飞身掠出:“晚辈领命!” 苦厄神僧又连续喊道:“太白的林宗主,通古剑门卜卓君门主、暗影楼刚到的候星魁先生、梵净摘的司姑娘,杀神军的冷将军……” 几人纷纷得令落下,环湖站定位置,低头看了看已经少了大半的湖水被剑气震荡的仿佛岩浆一般的剧烈跳动,都有些心惊,纷纷凝神屏息,严阵以待的望着藏剑湖上的白诺城与林浪夫。 白诺城踏着扶摇登云步,脚下两声爆响,猛地出剑,就在他出剑的瞬间,空中顿时响声一阵连绵不绝的破风声,这时,剑不止在手上,身边的风是剑,气是剑,心也是剑,剑意已到了极致! “万物随心,皆为我用,此剑,你已出神!” 林浪夫满意的点点头,踏出一步,身体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又像一条青色的游龙,正是一年多前在众高手面前施展的千潮怒沧剑法的总决式——万境归空! 被包裹在如蛟龙的青影中,白诺城再次感受到当初那样的压力,仿佛赤身站在汹涌而来的巨石狂流中,身处这狂流之中才知道,万境归空,看似一剑,实则已化千万剑,剑气如万涓成水,汇入大江,不在乎一招一式! 青色的狂流中,白诺城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突然他仰天怒吼一声“啊……”,剑气直冲九霄,那是至死而生的白色藤蔓,藤蔓上瞬间又开出来五彩斑斓的花朵,那一道五彩斑斓的剑气逆流而上,冲天而起! 湖边的沈云涛和天一剑窟的许多长老,亲眼看到这一幕,同时目瞪口呆的喊出声来:“仙上仙剑?!” 是仙上仙剑,却不仅是仙上仙剑,孟臣子的剑难出亦难收,白诺城初窥门径,只能另辟蹊径,以天墓杀剑的终极一式“雁来羞”来推这仙上仙剑。 白色的气浪中射出那道五彩斑斓的剑气逆流直上,直贯九霄,“轰隆隆……”只听天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巨灵神雷动的百丈战鼓,许多高手禁不住捂住双耳,内力稍微薄弱者,口鼻已流出了鲜血,藏剑湖上的阵法瞬间破碎,四散的剑气如脱缰之马,向西面八方射出…… “出手!” 苦了神僧面色惊变,大喝一声,林碧照等人立马出剑推掌,却只能挡住七八分剑气,高楼上一阵惊呼,已乱作一团。 这时又有一道剑气从天而降,藏剑湖畔四散的剑气,仿佛野火遇春雨,顷刻间湮灭了下去,顿时万籁俱寂! 众人抬头一看,此时林浪夫与白诺城已并肩而立,只是白诺城气息萎靡,双臂垂落颤抖,手中已无剑,若不是林浪夫提着他的肩膀,或许早已坠落了下来;而林浪夫却是气定神闲,仿佛只是下了一盘棋,而不是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白诺城气息萎靡,神色颓废,叹道:“我早知道,便是拼经全力,此时也接不下前辈这一剑!” “可你还是来了!”林浪夫低头看了看已经被焚尽的藏剑湖,和湖底插着的那口纵横剑,俯视众人大声说道:“当年,海云边与中原剑拔弩张之时,恰临当今陛下身染奇症,中原万千医师苦思良久却素手无策,老夫为天下太平,举荐故交好友鬼医闻人羽的嫡传弟子唐依依来中原援手,陛下亦许诺,奇症若除,有生之年绝不用兵海云边!” 这一段往事,天下虽无人敢提起,却大多知晓,听林浪夫如此说,众人皆凝神屏息,自然知道后面才是正题;白诺城也转头看过去,满脸惊疑,心跳急如琴弦。 林浪夫接着说道:“唐依依来中原四个月,寻方试药,历经数次失败,最终陛下果然身体大愈,随即颁纸收兵,与海运边永缔不犯之约!可没想到,中途却突生变故,陛下与唐依依日久生情,更犯不矩之事,这就导致了当年的扶幽宫之乱,之后唐依依被囚神将林,后来她得扶幽宫第三高手云中剑白关相助逃出雾鹫峰,那时……她已怀有身孕!” 说到此处,林浪夫转头看着白诺城,底下众人自然猜到了结果,心中都如同泛起了惊涛骇浪,白诺城更是呼吸停滞,双唇轻颤:“我……我是……” 林浪夫点点头,大声说道:“不错,白诺城正是那个孩子,当年傅霄寒和薛岳一路追杀,白关护着唐依依一直逃到了柳城,最后避无可避,无奈之下躲进了风月之地——烟雨楼,当时恰逢烟雨楼的妇人王氏也产下孩子,白关为保万无一失,便将刚刚生下来两天的白诺城与王妇之子交换,王妇宁死不从,白关便强夺其子,以命相逼,以利相诱,许诺风头过后,两年之内必还他孩儿,没想到扶幽宫高手如云、暗哨太多,两年之约便一拖再拖,故而王氏思子成狂,就此疯疯癫癫!直到约十年前,王妇之子刚过束发之礼,白关自以为时隔多年,扶幽宫人已松懈许多,便领着王妇之子返回柳城,想要兑现当年诺言,没想到却遇到了血炼女姑红鬼,王妇之子被她折磨而死,白关不敌坠入深谷,毁了容貌,成了后来天墓山庄的护卫黎星先生,而那个孩子也因感念白关师徒的救命之恩,换上了他的名字,拜入渡明渊已故长老苏慕谯座下,也就是我旁边的白诺城!” 最后,林浪夫长叹一声,“命运就是这般讥讽诡变!” 白诺城神色复杂,气息急促,心如跳动的琴弦,再问道:“前辈所言可有凭证?” 林浪夫点点头,对着忘剑庐外大喝一声:“桃翁!” 这时,只见桃翁从那拱桥外大步掠来,手中还提着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正是鹿鸣阁神医萧柏庐。白诺城低头一看,问道:“他是何人?” 林浪夫没有答话,萧柏庐看了看周围的高手,有些害怕,犹豫片刻才施了一礼说道:“我是鹿鸣阁萧柏庐,我可以作证!” 白诺城双眼一滞,登时厉声质问道:“你不过是聂云刹刀下放走一小人,凭何为证?” 萧柏庐看了看林浪夫,缩了一下头,这才看着白诺城答道:“白关当年被姑红鬼所伤,心脉受损,几乎丧命,正是被我所救,因此他才告诉我了实情,他当时确实是带王妇之子去烟雨楼换你,没想到一时大意,王妇之子被姑红鬼所掳,使他有所顾忌,否则姑红鬼并不是他对手!据我所知,白关的尸首已被你夺回,你若不信尽可以去查验,他心脉尽断,右腿上腿骨被焦石撞断,也是后来我帮他接上的!” 白诺城听罢,见他言辞凿凿,又将种种怀疑汇聚在一起,知道此事再无虚言,先是一阵沉默,接着突然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又放声怒骂了起来:“狗男女,奸夫yin妇,无耻至极!” 样子癫狂不已,如疯如魔…… 林浪夫摇了摇头,对着桃翁吩咐道:“带他下去吧!” “是,老爷!”桃翁随即架起萧柏庐,纵身离开了忘剑庐,刚去不远,萧柏庐突然问道:“桃谦,你们要我说的,我都说了,可能放我离去?” 桃翁笑道:“扶幽宫让阁下说了同样的话,他们尚且没杀你,我们岂会为难?只是阁下这次离去,可要藏好了,魏七他们可不敢保证下次还能从扶幽宫人的手里,救下你!” 萧柏庐听了,全身有些发寒,点点头,承诺道:“放心,此生我宁愿不挂一诊,不救一人,也再不出世!”说罢,就见魏七领着几个高手迎面走来,身上背了几个青布包袱,看来是护送他离开桃源…… 忘剑庐下的湖畔,一众高手还在震惊之中,薛天凉突然跃下高楼,与冷仑和司神雨站在了一起,冷仑猛地将银枪插在地上,和薛天凉单膝跪地,说道:“公子,卑职乃是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仑,奉命协同大内铜牢御史监薛天凉和巡天宗正司神雨,一道护送公子回长安!” 白诺城冷眼相对,扫过三人,笑道:“你们没听到我刚才怎么骂他么?” 冷仑垂头说到:“末将什么也没听到,想必这里的所有人便是听到了,出了桃源也会忘掉!公子,我等奉命护送公子回京,落名峡外已驻扎了三千杀神军,还有数万守军在太白城中待命,此行,请公子无忧!” “哈哈,好大的派头!”白诺城大笑两声,突然环顾四周,冷冷的说道:“既然需要护卫,想必这里也有不少人都想杀我吧?想杀我白诺城的,就出来一起上吧!” 说罢,白诺城右手一抬,纵横剑突然从湖底飞起,被他一把抓在手中,强提内力,杀剑剑意又向四周扩散开来。然而环顾一周,却无人敢动手,薛天凉和冷仑站起身来扫视四周,司神雨微笑着踏出一步,说道:“公子乃是皇室血脉,帝王之后,谁敢以下犯上?请公子随我三人回长安吧!” 白诺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面面相觑的一众高手,突然笑道:“回去?劳烦几位回去告诉那昏君,让他最好不要期望见到我,否则,我一定一剑宰了他!” 接着也不等冷仑等人再劝,白诺城转身对林浪夫躬身施礼,“多谢前辈为我解惑,今日之事乃晚辈私事,请前辈和桃源一众高手就不必出手了!” 说罢,白诺城凌空掠出,落在了石桥上,接着对身后一众高手乃至背后广阔的桃源,运功大喝一声道:“我知你们在此不敢出手,想杀我的,就跟我来吧,白诺城在落名峡等着你们!” 接着,纵身一跃,果然向落名峡方向飞奔而去…… “师弟,莫要冲动!”林笑非见状,大喊一声,也提剑拼命追了出去。 “走”冷仑和薛天凉见状,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司神雨看着白诺城远去的背影,轻笑道:“有趣!”说罢也跟随而去。 忘剑庐的其他高手,面面相觑,想去却又心有顾虑,这时林浪夫运功说道:“请八大门派的掌门到剑庐奉茶,本盟主有要事相商,其他人,想去便去吧,今日神盟八大门派不会插手!” 众人都有些惊讶,这还是剑圣林浪夫第一次动用古道神盟盟主之位,发号施令。古南海、卜卓君、林碧照、苏幼情、苦厄神僧、李庸、候星魁、沈云涛相互对视一眼后,纷纷向剑庐行去,八派其余弟子便留在了藏剑庐驻守,而至于其他高手,见林浪夫下了逐客令,便纷纷告辞离去,带着方才那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奔向四面八方…… 刚进剑庐,李庸还有些可惜,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正好看见林浪夫出现在身后,连忙躬身作揖,“李庸见过剑圣前辈!” 林浪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世侄啊,若你听我一句劝,日后便不要再谋划杀他之事了!一来,经此一战,中原武林,他的剑法只在我之下,怕是我二弟林碧照也只能与他平手而论,虽然刚经大战,他内力耗损许多,但有了那三位相助,那些跟去的高手无一能是他敌手;再则……冤有头债有主,你父亲的仇,我已替你报了,所以无需再记恨于他!” 李庸不解其意,“前辈帮我父亲报了仇了?可我看那昏君可是活的好好的。” 林浪夫略微沉默,说道:“放心,世叔已帮你父亲报了仇了,只是干系重大,日后你自会明白的!”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剑庐,八大门派的掌门围了一圈,桃翁已经开始煮茶,卜卓君率先开口:“敢问前辈招我们进来,有何吩咐?” 林浪夫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坐下,众人席地而坐,林浪夫这才说道:“此次招各位掌门前来,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不日后,我就会离开中原,去雾鹫峰与聂云刹一决胜负,此战若胜,自然天下太平,诸事皆安;但此战若败……那么天下大乱就在眼前,古道神盟乃中原武林之柱,当早作打算,防范于未然!” 众人听了都有些心惊,却不敢发问,只看着林浪夫再听他下文。林浪夫接着说道:“这第二件,便是这古道神盟盟主之位,承蒙各位谦让,我已恬居二十多年,这一战之后无论胜负,盟主之位我都会让出来,故而我决定下一届神盟之约提前到今年年中,到时八大门派从新推选新盟主,提领中原武林!” 众人面面相觑,皆没想到林浪夫要提前让位,苏幼情开口道:“恕晚辈直言,剑圣前辈乃是我中原武林之魂,前辈坐这盟主之位,乃是众望所归!若前辈退位让贤,一时群龙无首,只怕又是一番争斗,那时岂不是辜负了前辈一番心血?” 林浪夫笑道:“苏掌门所虑在理,不过依我所言,中原武林从来不是哪一个人的武林,再说,中原武林已有强龙出世,并非群龙无首!” 这最后一句,众人自然听明白了,心中各有算盘,却不敢直言,最后还是苦厄神僧说道:“看来剑圣借此一战将天下和武林都托付了一人?!” 林浪夫却摇了摇头,笑道:“非也,自古以来,帝王传承确是尊血脉循法度,白诺城既然是真龙血脉,日后天下自然有他一位!但是这中原武林,神盟盟主之位,却是有能者居之,有德者居之,放眼当今武林,中年一辈有我二弟林碧照、卜卓君门主皆已超脱凡俗到了出神之境,可当重任;青年一辈有昆仑顾惜颜、丁冕双骄,太白莫承诺、林笑非师徒,渡明渊掌门叶郎雪,梧桐雨庐黄易君几人未来可期,所以无需担心群龙无首,盼只盼几位努力同心,共同扛起这偌大的中原武林!” 古南海问道:“剑圣是否想以今年的神盟之约,来定这强龙之位?” 林浪夫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所为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令,今年神盟之约,不定八派之限,盟主之位由天下豪杰共争之!” 听到此处,众人一时都有些惊讶,候星魁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剑圣前辈,那天道令……?” 众人转头看去,这也问到了他们心头上,林浪夫看了看神色颓废的李庸,说道:“天道令,依旧由八大门派分管,此令不变!” …… 黄昏时的落名峡更加的美丽、苍凉,白诺城持剑站在峡谷中那株最高的红杉树上,看着峡谷外的远方,江水尽头红彤彤的落日,有些失神,此情此景正如十年前自己第一次遇到姑红鬼当时的模样…… 这时后方破风声响声,白诺城转头看去,果然是林笑非和司神雨几人先后追来,当几人距离他只有十来丈之时,峡谷两边突然涌出几团黑雾,不多时就将夕阳遮蔽。这时只听林笑非在远处大喝一声:“师弟小心,来人是暗影楼第一刺客齐鱼侯,使的乃是墨花剑!” 话语刚刚落下,远处就同时响起几道兵铁碰撞之声,更远处,峡谷深处,浓雾边缘的一条狭窄山道上,一个身穿道士长袍的中年男子正缓步向峡谷走去,看似步法缓慢,却一步三丈远,轻功着实了得,这道士面容清秀,双眼却极为冷厉,手中拿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青峰剑,背上背了一常有四尺的黑色木匣。 过了几息,那道士转过几个弯,站在山崖旁便远远看见了在黄昏迷雾中慢慢淡去的人影,他缓缓抽出青峰剑,还不待他发难,就听山崖更高出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没想到做了道士,你的脾气一点也没改变!” 那道士循声看去,发现山道上缓步走下来一个年青人,白衣胜雪,正是叶郎雪,道士笑着问道:“那你今日是来助我,还是来阻我?” 叶郎雪说道:“我不能让你杀他,一来毫无道理,二来你毫无胜算,我不愿你去送死!” 那道士冷冷一笑,“从小到大,你看我有几次打架,是因为有必胜的把握才出手?要说道理,当年他老子为了逃命,以我父亲做饵,害我父亲身首异处;今日我抓他去做饵,杀那昏君,正大光明,有何无理?若是无理,也是天道无理,不是我李道秋!”说着说着,李道秋仿佛打量一个姑娘一般,看着叶郎雪说道:“怎么?你叶郎雪也和司神雨一样,身披官服了?” 叶郎雪却不怪他冒犯,继续走了下来,说道:“你果然和当年一模一样!” 李道秋双眼一滞,抬剑横于眉前,说道:“自然,既然你知我脾气,要想拦我,就自己动手吧,此时可没有赵拙帮你!” 说罢,李道秋瞬间拔剑,速度极快,剑鞘向后射去,径直插进了身后的山崖绝壁中。李道秋左挪右闪,步法极快,顷刻间满山崖上都是他的身影,一时竟分不清真假;剑影从四面八方杀来,直至距离他不过两尺远时,叶郎雪瞬间拔剑,只听一声悠远的剑鸣传来,剑气似月光荡开。李道秋那数十道人影忽然被击碎,只听登登几步,李道秋一脚踏在身后的山崖上,这才站定。 此时李道秋的青峰剑已叮叮叮碎成几段,落在了山道的石阶上,李道秋双眼愣愣的看着叶郎雪手中那口寒光闪烁的宝剑,脸上满是惊疑,“原来如此,看来,并不是官位买了你,而是这柄天下第一的神兵夺走了你的英雄气,只可惜你得到的只是一柄未开封的废铁!” 叶郎雪摇头叹道:“我今日不想与你争辩,此时你要么就此离去,要么取下你背上那口黄泉剑,与我再争高下!” 李道秋双眼微凝,飞速取下背上那口黑色的木匣,大手一拍,木匣的盖子瞬间被震开,这时一道仿佛百鬼夜哭的悲鸣哀嚎从那木匣中冲出,闻此声飞鸟惊落、百草具枯,叶郎雪听的一时心颤,忙震了震精神,这才没陷进去。这时,李道秋已经从木匣内抽出一口仿佛已经生锈的青铜古剑,上穷碧落下黄泉,正是天下第一凶兵,黄泉剑! “好一把绝世凶器!” 叶郎雪惊叹一声,正要出手,正当此时一道剑气从谷中射出,快若闪电,疾似流星,正好击中两人之间的山崖,将两人分开,这时白诺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李道秋,齐鱼侯,若要战我,便来这谷中,今日我给你们机会!” “不自量力!”李道秋冷哼一声,纵身一跃,便掠进了那漆黑的迷雾之中。 此时的白诺城仍旧站在那株最高的红杉树冠,只是四周再没有方才的孤寂,其他树冠上也站满了玄衣刺客,各个面蒙黑巾,身似鬼魅。此时一个看似领头的黑衣人听了听其他几处的情况,吩咐道:“冷仑几人已被暂时拦住,随我杀!” “是”周围一阵应和,听声音足足有几十人,果然,几十道黑影如地府爬出来的鬼魅,向白诺城蜂拥而至,白诺城划出一剑,将最快近身的三人挡开,竟然凭空接力一步跃出战圈,反其道而行之,向最外围的刺客攻去。那些刺客虽是难得高手,却怎么是白诺城的敌手,不过挡了两三招就被白诺城击杀,这时那领头刺客见白诺城剑法超群,远胜众人,突然大喝一声:“众志成城!” “众志成城!” “众志成城!” …… 这时环顾白诺城周围的刺客皆同声应和,白诺城似乎猜出了几分,忙一剑扫开,又立刻拔高两丈,这时那些刺客疯狂的向白诺城追来,同时身体突然膨胀起来,顷刻间就发出一连片的惊爆,顿时血花四溅,那些刺客也瞬间被染成了血人,向下方落去。 “有毒!” 血舞快速扩散开来,由红转绿,又由绿变黑……白诺城长剑狂扫,正要将毒雾击散,就在此时,仿佛一声鹤鸣传来,一道剑气至脚下的峡谷内冲天而起,剑势又快又猛,角度极为刁钻,正是墨花剑,正是齐鱼侯! 白诺城身子极速下沉,如雄鹰扑兔,径直迎了上去。 “当当当当……”两剑在空中相交,刚刚一顿,就又被白诺城压制着向下方快速坠去。齐鱼侯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震惊,没想到白诺城先经大战,又中剧毒,竟然依旧将自己问问压制住,就在两人距离地面不过三丈高,齐鱼侯以为要必死之时,又有一道人影伴着百鬼的哭嚎飞速靠近,白诺城偏头一看,大笑道:“来的好!” 说罢,手中纵横剑猛地一挑,竟然将齐鱼侯连人带剑挑开数丈远,径直砸落进了旁边的密林中,纵横剑点在地上,猛地弯曲又飞速弹起,白诺城在空中连翻几圈,对着杀来的李道秋就是一顿劈斩,片刻两人就缠斗在一起,白诺城越战越狂,李道秋越打越惊。 稍过片刻,齐鱼侯从那密林中掠出,想要加入战圈,这时落名峡内突降暴雨,黑雾快速被雨水洗刷干净,齐鱼侯见状惊叹道:“好一手山海剑,果然及时雨!” 说罢,再不敢逗留,转身便裹上黑袍如鬼魅般穿梭进了黄昏下的密林中。司神雨、冷仑和薛天凉三人飞速掠出,周围已经躺着七八十具尸首,全都是顶尖的刺客,全都是清一色的死士,嘴里只有四个字——众志成城! 冷仑吹起一声口哨,数里之外的峡谷口外突然响声连片的马嘶和铁甲碰撞之声,杀神军已经涌入谷中…… 司神雨见李道秋与白诺城战在一起,早已处于下风,她气的纵身飞去加入战圈,两人围攻,李道秋瞬间被白诺城击退,司神雨趁机一把将他拉住,还没等李道秋反应过来,却是一脚踢了过去,正中腰腹,这一脚来的突如其然,又快又猛,李道秋顿时被踢飞七八丈远,足足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站了起来,这才反应过来,再不走必然被围杀在此地,随即连退几步,纵身就向峡谷深处遁去! 冷仑和薛天凉微微皱眉,却不追赶,正要说话,却被司神雨抢先一步,“这一脚算是了了当年旧情,日后再见,必然手下无情!” 二人见她既然毫不隐瞒,率先开口,便不好再为难,冷仑和薛天凉还是转向白诺城抱拳说道:“公子,武林之中,英雄不少,宵小之辈也甚多,既然杀神军已经入谷,还请公子随我们一道回京,以策万全!” “三位若要相助,还请将在下的话一字不落的带回去!”说罢,白诺城纵身一跃,就向落名峡外掠去。 冷仑三人正要劝阻,哪知白诺城反身便斩出一剑,剑势迅猛,如断江平山,三人大惊,同时出手,竟然都被震退了几步才站稳,留不下,拦不住,无奈,三人只能看着白诺城远去的背影,一阵苦叹… 第五十三章 尽是胭脂妆粉地,谁管红颜老死时 “细谷蒹葭白苍苍,晚风夜水凚如霜。花飞人瘦心有恨,伊子湖冷跃娇娘。衡(恨)山远,怒水长,暮云寒月照眉庄。醉魂轻逐凌波梦,独枕西风此夜凉。” 芦风细谷,月圆之夜!十五的月色美得迷人,美得凄凉,美得叫人心碎。黑色的天幕下,只有白色的月光和纷飞的芦花,白诺城将最后一抔土压在土丘上,用力拍了拍,纵横剑已埋,酒壶中的酒,已经倒了一半在坟前,另一半被他一饮而尽,只见他依靠着墓碑轻吟了几句,又开始喃喃自语,“随雨,我要走了,要去一处九死一生之地,寻一对罪大恶极之人,讨回一个多年前的公道,纵横剑已埋,有它在,如有我陪你!若我此去,身首异处,你我正好黄泉相聚,呵呵,听说奈何桥畔有孟婆汤,你可别喝了,到时一定要认得出我这个负心人!” 清风依旧,坟上的藤蔓开着紫色的花朵,迎风摆了摆,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风谷崖下,碧怒江畔,一座不知名的山丘上也有一座孤坟,坟头长满了青草,四周的石头泥土都滑落了许多,看来许多年未曾有人祭奠。白诺城将坟头上的草一一拔尽,又将周围的石头垒了上去,重重拍实,这才将一路扛过来的墓碑放在正位,墓碑上有几个大字:慈母王氏筑玉之墓;立碑人留的是“九流”二字! 王氏非慈母,至少对九流是如此;今日九流亦非当年九流,有些已经原谅,甚至心有悔愧,有些新增了仇恨,越加的浓郁,压抑心头……白诺城在王氏的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郑重说道:“娘,孩儿骗了他们,就如同当年骗你一样,我要去长安了,我要去给自己讨个公道,也要为你、为天下人讨个公道!” 想了想,白诺城突然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道:“若有来生,你我还做母子,你少打骂些,我也不敢违逆了!” 江水涛涛,晚风依旧,白诺城看着昆仑的方向,想要去道别,却有些犹豫,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相见,就在此时一声鹰啼至远处传来,白诺城对着天空招了招手,过了片刻就有一只白头鹰落在了肩膀上,白诺城取下绑在鹰腿上的细细竹筒,抽出里面的信纸,里面只有四个字:“万事俱备”。 …… 桃源之战后,不出三日,满天下满江湖都在传白诺城就是当今陛下私生子之事,瞬间就成了当世最大最奇的新闻故事! 但是自从他挑战了剑圣林浪夫之后,世间从此无人再见过他,有人说他被陛下接进长安,不日就要正名赐封,入主东宫;有人说他在桃源当众辱骂他皇帝老子,之后更是发下毒誓此生绝不入长安,接着便离开中原去了绝地断南蛮海;更有人说他已经被李长陵和萧山景派出的高手刺杀身亡,尸骨无存……谣言满天飞,正好做了无聊看客的下酒菜! 红色的宫墙,金色的巨殿,黑色的玉阶,玉阶尽头的陈煜怒气未消,他的身前跪了一个人,正是冷仑。 陈煜今年已五十有四,身材早已不复当年,臃肿肥胖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龙袍从新做了一身又一身,头发白了一根又一根,只有下巴上那撮青色的胡须还能看出几分生机,只见他微闭着双眼,仿佛这才能让心中的怒气不至于爆发出来,许久他睁开双眼,竟然又仿佛有一丝欢喜,问道:“他真的这么说?他可有当众骂朕?” 冷仑的头垂的更低,说道:“回禀陛下,白公子确实说暂时不入长安,末将无能,没能带他回来!至于后面的……请陛下恕罪,末将万万不敢讲,末将若杜撰编造,便有欺君之嫌;末将若依实而言,又有侮辱圣上之罪,请陛下免臣不言之罪!” 陈煜此时心情大好,看了看他,并不怪罪,只道:“看你模样,朕已知结果,说与不说,倒也无妨。”接着他走出两步,看着夜色下层层叠叠的宫殿,问道:“爱卿,你既然见过他,你瞧他如何?” 冷仑答道:“天纵奇才,当世难遇!不过……臣有一事不明,却不敢言!” 陈煜说道:“说,朕恕你无罪!” 冷仑这才问道:“虽然剑圣乃是江湖中一言九鼎的人物,不过陛下真的不需要再调查一下?如此大事,仅听一面之词,终究……” 冷仑的后半句没有说出来,陈煜自然知道他的疑惑,只见他面色陡然冷如冰雪,说道:“放心,他若说了,定然是真的,因为……这世间最希望朕断子绝孙、江山后继无人的,正是他林浪夫!” 听了这话,冷仑心中如泛起惊涛骇浪,世人皆知,陛下和剑圣林浪夫自幼相识,关系极好,之后一人做了天下之主,一人做了中原武林之主,成了一段佳话!在陛下亲政的早些年,因林浪夫之故,朝廷对太白剑宗多加眷顾,使得太白直接力压昆仑,成为了当今武林第一大派;剑圣林浪夫自然投桃报李,几次救陛下于水火,就连当初的扶幽宫之乱,最后也是林浪夫率领中原八大派保住了陛下,并且最终将聂云刹和一众扶幽宫高手逐出了中原,否则怕是江山早已易主,故而天下人几乎都认为陛下与林浪夫几乎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今日却听陈煜如此说,冷仑心中怎能不惊,怎能不奇?但是陈煜不说,冷仑却不敢再问,只答道:“是末将多虑了!” “嗯”陈煜点点头,吩咐道:“人心险恶,他漂泊江湖,终究太过危险,也难成大器,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设法带回长安!” “遵命” 陈煜满意的点点头,“下去吧!” “是,末将告退!”说着,冷仑便慢慢退出了大殿。 不多时,殿内又只剩下陈煜一人,原本冰凉的心又炙热了起来,他突然自言自语,接着又大笑出声:“依依,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他是朕唯一的血脉,朕一定会好好培养他,让他日后承继大位!哈哈哈……我陈煜还有孩儿!” 放纵的笑声在孤寂的黑色宫殿里回荡,庆幸又悲凉…… 几家欢喜几家愁,雾鹫峰,神将林中,傅霄孤身站在原本埋葬白关的墓前,任大雨滂沱,他的心中依旧闷着一团火,一句谎言,一个小小的借刀杀人的计谋,怎么就成了真? 这时院墙外,薛岳的声音传了过来,“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白诺城真的是陈煜与夫人的私生子;其二,便是林浪夫撒了慌,如今中原九州眼看要成无主之地,林浪夫病急乱投医,顺着你的计谋将计就计,将一个勾栏小子变成了真龙血脉,在中原武林,他有这样的能耐!” 傅霄寒头也不回,双眼微凝,只问道:“你相信哪一种?” 这是薛岳已走进神将林,沉默片刻,说道:“不是我相信哪一种,因为当今中原,已经只有第一种说法了,所为三人成虎,何况是千万人,万万人之口说出的事,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傅霄寒眉头紧皱,最后长叹一声:“是啊,可惜我一着出错,留此大祸!”他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将神将林的树叶都整落了许多。 薛岳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劝道:“不要擅自行动,如今他的剑法已在你之上,你毫无胜算,若要杀他……除非你我联手!” 傅霄寒问道:“你可愿意?” 薛岳点点头,答道:“可以,不过此时他风头正劲,时机未到,况且我们在中原还留着一柄剑!” 傅霄寒沉思片刻,也点头同意,他身经百战,十分清楚,遇到比自己厉害许多的敌人,只有隐忍待变,只有耐心等待,才能在对方最虚弱最松懈的时候,发出致命一击;而他和薛岳正好是最能隐忍,最有耐心的人…… 水路转陆路,官道转小道,小道转山路,山路崎岖;长安路游游,才子千万愁! 赶车的小厮口若悬河的说着长安城中的繁华盛景、富贵风流,上到达官贵人的恩怨情仇,下到哪一家酒坊的酒最香,哪一家青楼的姑娘最靓,哪一家客栈的老板最黑,事事皆通,无一不知,无一不晓;长安城中,天子脚下,一般百姓的见识确实都高于别处,只是这小厮卖弄太多、招摇太过,白诺城只听着,极少答话。 又过两日,马车已到安定门外十里,东风亭旁,白诺城坐在马车里又守候了片刻,果然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向这里跑来,待他跑近,才看清容貌,正是白诺城从海运边带回来的往生谷第四代弟子弓布,也兼职干过车夫,只是如今穿的华贵多了! 所为同行如仇敌,车夫对车夫,话唠对话唠,立马一顿胡吹乱砍,驾车酬劳硬是被弓布砍去大半,那小厮才急忙拿了银子,拂袖而去。弓布亲自驾车,白诺城觉得自在了许多,问道:“城门守卫可打点好了?” 弓布拍着胸脯,答道:“放心吧,公子,早已打点好了,我都跟他们混熟了,酒都喝过多少次了!”心里窃喜的想着:“青楼也逛过多少次了。” 白诺城满意的点点头,又问:“屠狂南现在何处?” 弓布撇了撇嘴,又答道:“富春坊,借柳巷,留园;那小子一天足不出户,只知道练功练功,若不是我出去跑动,怕是别人早就怀疑我们了!” 白诺城笑了笑,说道:“好,你居功至伟,见了他,我叫屠狂南少打你两顿!” “这……”弓布一时语竭,片刻才低估道:“公子一来就揭我的短!”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安定门,弓布跳下马车与那几个守门小兵嘀咕了几句,又邪笑了几声便快速跑回来,赶着马车径直入城,无人查验,无人盘问,白诺城笑了笑,能有此效果的,一个是八十里桃源的桃花,一个是弓布的嘴。 所为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刚入城中,耳边顿时热闹了起来,沿街小贩的叫卖声,街上行人的呼喊声,马蹄声,酒楼小厮热情拉客的声音……一并汇聚过来,白诺城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果然是繁华富贵之地,道路比其他城郭都要宽阔许多,三两马车并行也可畅通无阻,街边摊贩多如牛毛,街上人流如织。 白诺城闭上帘子,吩咐道:“不必在此逗留,直接去留园!” “是,公子!”弓布点点头,轻甩马鞭,吆喝一声:“哟,让开咯,让开咯……” 马车足足转过十来个街巷,才慢慢停在一座闹中取静的府院门前,此时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视刀如命的屠狂南,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朴素的仆人,正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对从来没见过的留园主人颇为好奇,白诺城走下马车,屠狂南连忙迎了上去,“公子!” “嗯”白诺城点点头,抬头看了看,院子门头上挂着一块破有些岁月的匾额,留园! 白诺城见那几个仆人丫头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笑道:“怎么?你们以为我是个怪模怪样都糟老头子?” 那些仆人丫头一阵低头轻笑,只有一个胆大的丫头跳出来笑道:“是呢,小弓爷给的银子那么多,我们都以为老爷是个脾气怪怪的老头子呢!” 弓布听了,一下跳出来,敲了一下她的头,“叫你多嘴,去叫人烧饭去!” 那丫头嘟着嘴走远,白诺城笑了笑踏步走了进去,院门轻轻关上,大堂中,白诺城刚刚喝了一口茶,说道:“屠狂南,最近这一年多,辛苦你了!” 屠狂南摇头笑道:“庄主……啊,公子客气,屠狂南承蒙公子器重才有了今日的修为,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白诺城满意的点点头,问道:“稍后我会考教你刀法,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屠狂南闻言,先是一喜,接着又从怀中套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说道:“公子让我查的,全部都已查清,都在这册子里。” 白诺城翻开来,细致看了一遍,足足有一炷香时间,才合上书册,赞道:“不错,很详细,最近可有变动?她平时几月能出来一次?” 屠狂南答道:“最近尚未发现变动,她约莫两三月才能出宫一次,每次出宫也只能去散花楼听听家乡的曲子,见见故乡人!” 白诺城听罢,随即踏步行出,站在门口看了看约莫两三里之外有一座八层高楼,高楼之高,如鹤立鸡群,极为惹眼,问道:“那座便是富春坊里的散花楼?” 屠狂南点头答道:“正是,散花楼是目前长安贵胄最喜欢的消遣听曲之地,算是长安一景!” 这时,一旁仿佛等待已久的弓布急不可耐的跳出来接着说道:“正是的,而且不仅如此,那散花楼还大胆的很,门前原来写着一对有忤逆大罪的对联,至今也无人敢提!” 白诺城不禁好奇的问道:“哦?还有这种事,是什么对联?” 弓布想了想,一边走一边说:“借柳巷,散花楼,散花楼上人借柳?,深巷寄离愁!” 白诺城念了一遍,再问:“怎么只有上联,下联是什么?” 弓布挠挠头,说道:“那下半句因为有忤逆之嫌,被刀子刮去了,小的也没见过!” 这时屠狂南却走出来,说道:“下联是:神宫花,金池阁,金池阁中帝羞花?,神宫飞刀血!” “借柳巷,散花楼,散花楼上人借柳?,深巷寄离愁! 神宫花,金池阁,金池阁中帝羞花,神宫飞刀血!” 白诺城又念了一遍,果然后半句讥讽的是当年陈煜与唐依依所生不规之情,最后导致了扶幽宫之乱,只是这等事情,天下极少有人敢当众提起,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将它写在人来人往散花楼的石柱上;不禁好奇起来,向屠狂南问道:“你可知,这对子是何人所写?” 屠狂南点点头说道:“我当初年幼,跟着同郡的几个兄弟来京城谋出路,恰巧听了这一段;据说这幅对子,乃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景公主的驸马爷赵良人亲笔写的!当初扶幽宫人霍乱皇宫,景公主也不幸遇难,驸马前来认尸,结果只领回了几支熔断的金钗,路过散花楼时,赵驸马气愤难当,随即就写下了这幅对联。之后陛下顾念他痛失爱妻、一时气急,便饶了他的性命,让他安然返回了孤城,之后就只是命人划去了后半部分,就此一直延续至今! “敢作敢为,真男儿!”白诺城赞许一声,随即吩咐道:“弓布,你安排一下,明日我要见一见花嬷嬷!” “是,公子!”弓布得令快速跑出了大堂,白诺这才看着屠狂南说道:“辛苦了,进密室,我看看你刀法如何了。” 屠狂南闻言,大喜过望,数日前他就听说了白诺城挑战剑圣林浪夫之事,如今江湖人皆说白诺城的剑法乃当世第二,能有他提点,自然进步神速;随即,立马领着白诺城向密室走去…… 翌日,晨光微露,早的只有做包点稀粥的摊贩才零零星星的起床,白诺城掀开掀开帘子看着纵横交错的街巷,和街巷上满地的脂粉,问道:“弓布,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马车行的缓慢,弓布听的清晰,答道:“公子让我们在长安寻找当年与唐……”弓步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自称往生谷第四代弟子,若按往生谷的规矩,他该称呼师叔,若按白诺城与她的关系,又该叫夫人。这时白诺城说道:“直呼其名!” 弓布听了,犹豫片刻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寻找与唐依依有过交往之人,只可惜一直苦寻无果,后来我突然反应过来,想着唐依依在陌生孤寂的禁宫呆了足足四个月,难免升起思乡之情,若是如此,或许会在宫内找一两个故乡来的女子,吐吐心思;随后我跟屠狂南便按此线索查了下去,几经辗转,这才找到了花嬷嬷,她和唐依依一样,都出生在将心岛炀山郡!” 白诺城满意的点点头,“做得不错,好好赶车吧!” 弓布得令,继续驾着马车在晨光微露的街巷中穿行。马车里,白诺城冷冷一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厌恶,“若有思旧之心,怎生不规之情?!” 禁宫里的女人,身段位份相差之大,有如云泥之别,皇后之下是贵妃,贵妃之下是嫔妃,嫔妃之下是婕妤、才人,才人之下是秀女,秀女之下才是普通宫娥……所以花嬷嬷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只是一个普通宫娥,还是一个年老色衰之后被逐出皇宫的老宫娥,老宫娥姓花名锦,故而称她花嬷嬷! 花嬷嬷无权无势,只积攒了几分薄财,在长安这寸土寸金之地,她只能住在最邋遢脏破的桐花巷,再朴素的马车行在这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巷子里,多少都有些惹眼,白诺城让弓布加快了行程,又过少许,马车停在一座小院子前,这时花香已扑鼻而来,将巷子里的臭气掩盖了过去。 白诺城走出马车,细致看了看,这院落极小,地段便是在落魄的桐花巷也只是下等,因为它处在巷子的尽头,要走出去要花不少时间,但胜在安静。院落虽小,却装扮得极为精致,篱笆后,青藤绕着假山,红花缠着紫花,假山下有一汪小小的潭水,潭水里满是枯萎的荷花,荷花下有几条懒洋洋的锦鲤;此情此景,仿佛将皇宫哪处宫殿搬了过来…… 弓布上前敲了敲木门,连敲了几声,才听见嘎吱一声,院子里慢慢走出一位头发雪白、垂垂老矣的妇人,妇人还没走到院门,弓布就已隔着篱笆热络的招呼了起来:“花嬷嬷,小子弓布又来看您来了?你看我带了什么?”说着,弓布扬了扬提在手上的油纸包。 花嬷嬷轻轻拉开院门,笑道:“是老妇人最爱吃的芙蓉糕吧?”这一笑,仿佛将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这时花嬷嬷才看见了白诺城,问道:“好俊的后生,你是谁啊?” 白诺城看了看花嬷嬷,看她雪白的发髻上插着两支褪色的老式宫花,穿着极为考究,看着她,白诺城突然想起了当初他以悲骨画人的身份与叶郎雪在渡明渊比剑之时,他师傅苏慕谯穿的那身最华贵的锦袍,他笑着见礼却没有说话。 弓布见状,忙凑近两步,说道:“嬷嬷,您老又忘了么?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留园之主九公子,这一年多,也是我家公子命令小的好好照顾……” “我是唐依依之子!”白诺城截断了弓布的话,一反常态的直截了当,“花嬷嬷,我是唐依依之子,有几句话想要当面问你,不知方便不方便?” 弓布已呆在原地,但花嬷嬷听了,却丝毫不惊讶,黯淡无神的双眼中泛起了泪花,接着她便拉着白诺城向院中走去,堂屋里的青砖拼拼凑凑,颜色不一,却格外干净;堂屋一角放着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棺材上摆满了香蜡钱纸。花嬷嬷拉着白诺城坐下,沉默许久,才说道:“从这个孩子第二次来找我,我就猜到了跟依依小姐有关,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你,我以为是她!” 白诺城说道:“抱歉,花嬷嬷,我来是想听一听当年的事,唐依依与当今仁宗皇帝陈煜的事!” 花嬷嬷看着门外,东方红日已经升起,朝露渐渐散去,温暖的晨光照进了整个堂屋,她思绪片刻才缓缓说道:“多少年前了吧?大概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禁宫那场大乱后,老身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有人再问起当年的事!” 白诺城凝神屏息,没有接话,仔细听着。 花嬷嬷盯着白诺城看了看,仿佛要从他的脸上寻出唐依依的些许影子,最后笑道:“那是景成三十二年年初,仁宗陛下最喜爱的李皇后难产而死,最后虽然保下了皇子,然而不过数日,皇子却也一病夭折。短短数日连受打击,陛下一病不起,这时宫内战报连连,连后宫里都在盛传,说武疆王想要趁机起兵谋反!这时候,号称剑圣的林浪夫跟陛下建议,想请来扶幽宫的女主人唐依依给皇上瞧病,一来她是闻人羽的嫡传弟子,尽的鬼医真传,确实有能力入宫看诊,二来也可缓和僵局;当时满朝文武一片反对,都怕唐依依来此会探得病情虚实,甚至极有可能趁机下毒,与扶幽宫里应外合,帮助武疆王一举攻入长安,为此朝堂上整日的争乱不休,甚至有大臣以死相谏;最后,陛下力排众议,将唐依依小姐请进了皇宫!呵呵,那时你的母亲唐依依小姐只有二十出头,比你还小,真是娇美如花、灵气逼人,当年后宫里的嫔妃宫女都像是吓破胆的鹦鹉,退了色的宫花,无一人有她的颜色,无一人有她的爽朗气势,更无一人有她的风姿!” 白诺城似乎听的有些反感,说道:“嬷嬷,我想听的是当年她为何会与陈煜走在一起!” 花嬷嬷瞧了瞧他,笑道:“自入宫那天起,宫里的女人都在等待仁宗陛下的垂青,期望凭借一夜龙床,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是绝大多数的女人,都跟我一样,一生也难得见到皇上一面,最后只能在无尽的期待和孤寂中慢慢变老,但是纵然很多人寂寞一生,也未必明白,唾手可得的女人,怎能俘获帝王的心?而唐依依小姐,她却是最不一般的女人,她是掌握仁宗生死的女人,她是牵系着中原与海云边战和大计的女人,自入宫那天起,她横冲直撞,视六百年宫规如无物,甚至大到陛下上朝的时辰,大臣夜间急奏的次数,小到陛下的一日三餐和金殿中的檀香,都被她胁迫着变了又变、改了又改,她就像……就像一只撞破金丝笼的百灵鸟,一支宫墙外伸进来的无忧花,禁宫因为她而有了声音,有了颜色,有了趣味……所以,你问老身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老身只能告诉你,在红妆如尘的宫墙里,在寂寞如水的宫墙里,他们都没有错,唯一错的,就是陛下忘了唐依依还是聂云刹的女人,唐依依小姐忘了自己已经是聂云刹的妻子!” “之后呢?”白诺城咬着牙问道。 花嬷嬷答道:“之后等他们记起来自己身份的时候,就是含恨分别之时,只是没想到因为这一场荒唐的孽缘,引起了那么大的祸患,更没想到,之后有了你!” 白诺城终于忍不住冷冷的笑了起来,“不过一对奸夫**,在老嬷嬷口中倒似乎成了风尘中的痴情男女;既然是一场荒唐的孽缘,那作孽的人,就要承受孽缘结出的恶果!” 接着白诺城站起身来,说道:“多谢花嬷嬷,白诺城告辞了!”说着,白诺城已抬步走了出去,对着站在门口的弓布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派人守在这里,直到为老嬷嬷办完后事,才回留园!” 说罢,白诺城大步跳进马车,弓布略微一愣,连忙向留园方向跑去,他知道,从这日起,这座不起眼的小小院落,再无人出,更无人进…… 第五十四章 深深金宇殿,宫花寂寞红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高大的红色宫墙上闪耀着金黄的琉璃瓦,尊贵荣耀之盛,仿佛隔绝于世外,墙外的确有行人,他们身上穿着重重的甲胄,手中握着寒光闪烁的兵器,甲胄隔绝了体温,兵器断绝了人情,目光冷寂,厉如刀剑,因此他们对墙里的笑声充耳不闻,继续巡逻。 然而那墙内的秋千却依旧越荡越高,一个身着华贵宫服的娇美女子坐在秋千上,摆着双腿,看着墙角那支迎着寒风绽放的腊梅,放声大笑,眉如弯月,眼似秋波,左边脸颊那个浅浅的梨窝更添了几分清美! 那华贵的女子一边笑着,还一边吩咐道:“玲儿,静儿,再用力推高些,我都要看到散花楼了!” 下面两个小宫女,虽然推的气喘吁吁,但是见她越加的高兴,就更起劲,手上用力更是加重了几分,“遵命,娘娘,您可抓紧些呢!” 两根秋千的绳子,荡在空中,拉的嗡嗡作响,那女子的屁股都快要离开秋千,感觉要飞了起来,她伸着雪白的脖子,努力的举目远眺,宫墙之外还是宫墙,宫殿之外仍旧是宫殿;这时天光洒下,视野更宽,果然看见了宫外西北角那个高高的影子,正是散花楼,女子的心顿时一阵巨痛,仿佛千针刺来,又似被重锤猛烈敲击,顷刻间泪如泉涌,飞洒在空中,再也没了笑声…… 两个小宫女见主人突然没了笑声,都以为她吓傻了,忙喊道:“娘娘,您怎么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老太监转过宫门正看见此景,顿时吓得捂住了嘴,片刻后才对那两个小宫女骂道:“哎哟喂,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还不快把娘娘接下来,小心摔伤了,诛你们九族!” 这话把那两个小宫女吓得不轻,连忙帮那女子止住秋千,再一看,她已哭成泪人,顿时吓得两人跪伏在地上,连连求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那女子抹去眼泪,又笑着将她二人扶起,说道:“两个傻丫头,我并未怪罪你们,求饶些什么?”说着,那女子又转向那迎面走来的老太监,笑道:“槐公公是宫中的老人,何必吓唬她们!” 那太监躬身见礼,说道:“见过晨妃娘娘,娘娘金枝玉体,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奴才今日呵斥她们,是为她们好,日后她二人自然会感激奴才!” “劳你有心了!” 晨妃点点头,也不管那太监,便拉起两个宫女向自己的寝宫跑去,刚进寝宫,那两个宫女这才如蒙大赦,松了口气,其中那个叫玲儿的宫女一边给晨妃脱下袍子,一边嘟囔着嘴抱怨道:“娘娘,下次奴婢可不敢再陪您这么玩了,今日可真是吓死人了,娘娘若是出了事,哪怕是再小的事,那‘坏公公’也能捅的比天大,到那时,奴婢们受罚是小,娘娘不能出宫听曲儿才事大呢!” 听了这话,另一个名叫静儿的宫女眼珠子转了转,立马附和起来,“正是正是,我听宿雨宫的姐妹们说,最近陛下圣心难测,时而发怒时而狂喜,娘娘可不敢在这节骨眼触霉头。” 此时的晨妃,面色忧郁,一颗心如坠在漆黑冰冷的谷底,全没了方才的高兴,只见她垂头咬了咬下唇,问道:“还有几天?” 两个宫女见她如此模样,都有些心疼,轻声答道:“还有三十七天,娘娘,您前几日已经问过了!” 晨妃点点头,说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我想歇会儿!” 两个宫女听了都奉命离去,晨妃这才一头倒在床上,又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两个宫女刚走不远,便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哭声,都叹了口气,玲儿似乎有些不忍,拉了拉同伴的手,说道:“要不我们回去看看吧,娘娘平时待我们不薄!” 静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咬咬牙,将她拉至一个偏僻的角落,低声问道:“你听说了吗?宫外出现了陛下和唐依依的私生子的事!” 玲儿点点头,答道:“知道啊,怎么了?” 静儿骂道:“还怎么了,看你笨的,白痴都知道武疆王想要当皇帝,以前东宫无主,他还等得,如今突然出现了陛下的血脉,他可还等的了?” 玲儿疑惑不解,又问:“那又如何?” 静儿又骂她一句,“看你真是心大,你想啊,那武疆王若是等不及了,自然就有可能出兵中原;你莫非忘了我们娘娘是谁?我们娘娘可是武疆王一母同胞的妹妹,被送到这里,本就是个人质,若是两方一打起来,娘娘这个人质会有什么下场?” 玲儿这时才反应过来,忙吓的捂住了嘴,许久才松开,小声说道:“肯定是必死无疑啊!那我们……我们是不是要陪葬?” 静儿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若我们还呆在这里,早晚有一天必死无疑,要不你以为他们为何让我们两个毫无资历的新人来这里伺候晨妃娘娘,为何这里的奴婢换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没留下两个贴心人?是娘娘脾气差,还是她们笨手笨脚?不,都不是,是因为那些人早就看透了,特意欺负咱们呢,所以我们必须走,赶快另投他人!” 玲儿点点头,又问道:“可……可是去是留,又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这可如何是好?” 静儿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想起了方才那坏公公的话,不如我们就跟上头去说,就说我们资历浅薄、毛手毛脚,怕伺候不好晨妃娘娘,自愿减奉降级,调往别处?!” 玲儿却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垂头说道:“可是晨妃娘娘待我们不薄,这……这……” 静儿叹了口气,反问道:“那有如何?是身家性命重要,还是几个月的主仆情谊重要?傻瓜,再说了,你看晨妃娘娘对谁不好,你以为她只单独把你当姐妹哟,就你重情义,人家前面那些走了的都是笨蛋和狼心狗肺?不都是为了活命嘛,你也不想想,你若死了,你老子娘谁来养活?!” 说着又将怜儿拉近身来,扫视一圈周围,见四周无人才凑到耳边悄悄说道:“我还听说了,晨非娘娘入宫十四年,陛下从未踏进这梦袖宫半步,甚至内宫里根本没有刻娘娘的名牌!” 听她如此说,玲儿仿如大梦初醒,自己侍奉的主子原来是最不受皇帝喜爱的人;而且主仆情谊也的确没有性命重要,更无亲生父母重要,于是就点点头咬牙说道:“好,那我们趁热打铁,赶紧去吧!” “嗯”静儿应和一声,随即两人便向内务府的方向匆匆走去,路过花园,正看见槐公公命人在砍那支墙角的腊梅花…… 什么最难熬?无边的寂寞最难熬,痴痴的等待,看不到尽头的数日子最难熬,日子越数,过的越慢,可纵然如此,她也已经数了十四个春秋,十四个冬夏! 十四岁入宫,又十四个春秋,如今晨妃已经二十有八,女人最好的芳华就要到了尽头,可惜临近枯萎,也没能好好的绽放一次。 看着老太监领进来的两个不谙世事的稚嫩丫头,她们红着脸垂着头,双手不知所措的放着,神情就和之前来的那些女孩子一模一样,该叫她们什么名字好呢?晨妃转念一想,又有什么需要烦恼,反正已经用了几十次了,便笑着说道:“无需多礼,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去洗漱收拾,从今天开始你们便叫玲儿、静儿吧!” “是,娘娘!” 两个女孩子怯生生的应了一声,接着便放下手中那支风干的腊梅花,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 同样是高楼,同样的繁华盛景,柳明旗在暗影楼已经逗留数月,除了起初的断臂之痛,后面可谓是活的风流快活,乐不思蜀;几个月的奉承招待,这恨也早已忘的干干净净! 但是毕竟寄人篱下,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便耍了心机,以退为进要告辞离去,果不其然,他每辞一次,候星魁总能找到理由将他留下来,但是这一次却意外的同意了,正在柳明旗暗暗有些失望的时候,候星魁竟然提出要回礼,为他提前举办五十大寿,若不答应便不放他回去,这可真把他乐开了花。 太白剑宗,自从白诺城被确认为是陛下和唐依依私生子的时候开始,林笑非就没闲下来过,拉关系攀旧情,募豪杰聚英雄,竟无一天空闲。温静霜再是通情达理,心中多少有些幽怨,又是一天守候,已至黄昏,正在此时,柳明旗一封信更是让她少有的发了怒:“舅舅真是的,莫非在人家那儿呆上瘾了,家也不要了!” “娘子怎么了?” 正在此时,房门外忽然传来了林笑非的声音,温静霜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跑去开门,果然见林笑非提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口。 温静霜忙将他拉进屋,给他倒了一杯茶,才说道:“还不是舅舅,我上次回信问他归期,本来都说最近要回来了,可是今天又说被人拉着要给他提前办五十大寿,你瞧荒唐不荒唐?舅舅生日明明是九月的,这还差大半年呢,岂能说改就改?再说了,我们又不在,岂不是糊涂透了!” 林浪夫想了想,以为是柳明旗知道了白诺城的身份,一时不敢回来,所以故意找了这个理由逗留在暗影楼。随即,斟酌片刻,说道:“无妨,舅舅前些日子吓坏了,这一段难得逍遥,就由他去吧;至于说五十大寿,既然九月才是正期,我们到时候再补一个就是了,你说如何?” “嗯”,温静霜想了想,也觉有理,便点头同意;这时才看到桌子上方才林笑非带回来那个白色纸包,“夫君,这是什么?” 说话间,伸手便要去拿;不想却被林笑非抢先一步夺了过去,笑道:“你先猜,猜中了就给你!” 温静霜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花香如此浓郁,其实她猜也不用猜便知道是什么,但依旧装模作样的仔细闻了闻,说道:“是我最喜欢的香料!” 林笑非笑着递了上去,温静霜忙拆开来看,果然是用几层香料纸包裹的,但是内里却没有香料,纸包之下竟还有一层青布,“咦”温静霜好奇的解开青布一看,原来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香料,竟然是一件极美极薄的月白纱衣,这么一件长长的纱衣,裹起来竟然不足拳头大小,可见用料之精致,做工之考究。 这纱衣薄如蝉翼,轻似云烟,即不能避体亦不能御寒,当然不是穿给外人看的,闺房之中,自有乐事…… 即便成亲已经一年多,但是温静霜一想到此处,脸依旧红艳如火,火辣辣的烫,随即忍不住锤了林笑非一下,假装嗔怒道:“哼,越加没有体统,谁教坏你的?” “哈哈”,林笑非大笑两声,道:“自盘古开天地,女娲造男女,生而有别,何须人教?”接着一把将妻子搂在怀中,凑近它耳边,语气分在温柔地说道:“今日我路过城中布庄,看那一对老板的儿女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娘子,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这事往大了说,是传香火,继人伦;往小了说,将来也是你我老来的寄托!” 温静霜红着脸,倚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锣鼓喧天,礼乐齐飞,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暗影楼中,几个清秀中带着妩媚,妩媚里又藏着愁绪的女子正在跳舞,她们的腰肢如杨柳一般纤细,她们的手如羊脂玉一样雪白,她们的双眸在跳动,眼中柔波摇曳,仿佛在说话…… 大楼整整五层,坐满了武林中的高手还有这城中颇具名望的富贾名流,足足几百号人,然而他们都不是这场盛宴的主角,主角正坐在主角的位置上,享受着无尽的荣光! 柳明旗已经四十有九,早过了不惑之年,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但是纵然如此,纵然他已经竭尽全力装作镇定,但是脸上的志得意满依旧藏也藏不住,一杯酒又一杯酒下肚,他的脸已经有些发红,视野也开始朦胧。 但是当他扫过大楼一角,又看了看那个躲在角落喝闷酒的玄衣中年男人,顿时喜上眉梢,那人是铜山剑庄的庄主王辰,前不久死在文四手中的鬼罗刹正是他的师弟,说起来他跟柳明旗是旧怨加新仇,本该以死相搏,可今日却乖乖的来祝寿,即便是喝闷酒,也是恭恭敬敬地笑着给柳明旗敬了一杯酒之后的事了…… 说起来,这王辰本也是一个凶恶狠辣之人,但是柳明旗背靠太白剑宗,又有暗影楼称兄道弟,这小恶人遇到大恶人,也就凶狠不起来了! “柳老弟,有佳人不看,你在看什么呢?” 这时候星魁又端着酒走了过来,柳明旗大笑起来:“哈哈哈,候兄真会开玩笑,一把年纪了说什么佳人,倒是今日这盛宴,可是老兄多费了心思,老弟我感激不尽,再敬你一杯!” 候星魁笑着与他对饮了一大盏,正在此时一个守门的暗影楼弟子看着手中一张纸条大喊一声:“小苍山旧友送柳老前辈名画一副,祝柳老爷步步高升,早得佛缘!” 这时暗影楼中的宾客都愣了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骂,“酒都喝了大半,这是哪家不靠谱的旧友,送礼也能耽误了时辰!”都转过去看柳明旗颜色,哪知这一看可惊住了,只听叮的一声,柳明旗手中的绿玉酒杯瞬间从手中滑落,摔了个粉碎,柳明旗竟然已经完全呆在了酒桌前。 这时那弟子已经抽出一副画轴,缓缓展开,画一展开又引得一阵惊讶,众人原以为是什么南极仙翁或者八仙过海之类的祝贺之画,没想到竟然是一副让人毛骨悚然的黑白鬼画,画中背景是以重重的水墨泼出的一片幽暗的山林,近处是一口棺材,棺材里站着一个年轻轻的光头和尚,那和尚双眼凹陷、骨瘦如柴,就像是饥荒时候几天没吃饭的难民,他微曲着身子,抬头望天,双手伸像天际,眼中满是哀求…… 就在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的时候,柳明旗原本红润的脸已经吓的铁青,双腿已经在发抖,几乎就要站不稳了;就在这时候星魁突然走出几步仔细看了看,竟然大笑一声:“哈哈,柳兄果然交友四海,没想到竟然还与大空寺的高僧大能有如此交情,这画的意境可是高啊!” “哦?” 这时宾客中一个儒雅长衫的男子放下酒杯走了出来,也有模有样地仔细观赏一会儿,突然猛地一锤手心,大声赞道:“高,实在是高,凡俗之画皆是以长寿祝长寿,以生说生,以福道福;但此画却不然,反其道而行之,以死论生,以哀说幸,借苦说福,果然不俗!” 说着他又指了指那幅画的左下角,继续道:“你们看,这下面提的几个小字,‘至悲而生,极乐而死’,正说的是此佛理,高,风尘凡俗之笔,贪念妄断之心,决画不出这样的意境,廉某人断言,这画必然出自大空寺仅剩的三位高僧之手!” 大空寺本有四位举世公认的高僧大德,只可惜缘觉大师数年前已经不幸死在血炼女姑红鬼之手,仅剩的三位自然是武林泰山之望苦厄神僧和他的两个弟子缘秒、缘明大师!这廉洰本就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听他一言,众人顿时大惊,大空寺高僧亲自作画贺寿可是罕有,都猜测柳明旗与大空寺关系匪浅,交情颇深,连忙应和起来。正可谓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人多! “好画,好意境,恰似脱去凡胎、化茧成蝶!” “诶,岂止如此?似乎还有一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味道在里面!” “悲如警示刀,乐如穿肠酒,大梦当觉醒,诸愁拂事休!好画,好意境!” …… 观画之人越聚越多,没过片刻就围了十来个人,还有许多见下不来就在楼上扶着栏杆指指点点;除了几个请来的学问人,这里大多都是江湖中人,这些人大多重武厌文,诗书棋画一窍不通,本来觉得是一副不合时宜的胡抹乱画,经别人一说,也不由得赞叹祝贺起来,这时候,不懂也得装懂! 但是这些赞美和祝贺之词落在柳明旗耳中却是厌恶痛恨的很,柳明旗的脸已经铁青,心里一万句骂着:“一群蠢猪烂狗,一窍不通,好个屁,这是催命的符,临头的刀!” 一边骂着,心一边越加的沉了下去,“极乐而死,极乐而死,他果然是阴魂不散,一直都跟着我……” 就在这时,也不知哪个围观的宾客不小心将酒水泼在了画上,众人刚要转头去寻,突然一声剑鸣从画中射出,接着只见一道黑光瞬间从画里穿透而过,立时就有几个靠前的宾客受了伤,原来突然闯入的是一个玄衣持剑的高手。那黑衣人手握长剑,轻功极高,顷刻间已掠出三丈,宝剑寒光闪闪,直指柳明旗。 “有刺客!” 这时候暗影楼中的宾客才反应过来,立马返回座位去寻剑找刀,柳明旗更是吓得冷汗直流,抬手一挥就将身前桌子上的杯碟扫了出去,杯碟快如暗器,没想到那黑子人的剑更快,手腕急转,长剑左挑右撩,轻松将杯碟挑开,反而将前来相助的几个宾客砸了个头破血流,哀嚎连天! 正在此时,文四和陈风玄突然从两侧杀出,同样的快剑,出手更是刁钻,哪知那黑衣男子的剑,仿如鬼魅一般,剑影虚虚实实,身影忽近忽远,全然不像江湖中见过的剑法路数,文四和陈风玄二人同时联手,竟然没丝毫拦住他分毫。 柳明旗反应过来,连忙向身后的一扇门跑去,就在此时,那黑子男子竟然滑溜如泥鳅一般的错过文四两人的剑势,一脚踢在一根四尺多粗的石柱上,竟然将那石柱瞬间踢断,直接向那扇门砸去! “啊?”柳明旗大叫一声,连忙躲开,这时候星魁一脚踢翻身前的圆桌,也飞身前去助阵,那黑衣男子长剑劈下,圆桌瞬间被劈成两段,人影却不见了,候星魁大叫一声:“不好?!” 回头一看,果然见那男子在劈开圆桌以后,竟然诡异的越过自己,径直向柳明旗飞刺而去。柳明旗见候星魁三人齐上竟然拦不住他,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腿也动不了了,电光火石之间剑已到了身前一尺不到,柳明旗以为必死无疑…… “何方鼠辈,敢闯我暗影楼!” 正在此时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忽然从楼上传来,几乎同时,又有一股劲风轰然砸落。那玄衣男子身体一旋转,飞快躲开,劲风直冲地下,瞬间轰击在地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原本洒在地上得菜肴美酒瞬间凝结成冰,一股刺骨的寒气顷刻间笼罩整个暗影楼,仿佛一瞬间众人都站在了千年冰窟里。 劲风席卷开来,将那刺蒙面的黑巾瞬间击落,竟然是个秃头的年轻人,看起来更像是个和尚,那刺客大惊,一把抄起风中的面巾又蒙了起来。但是柳明旗却看的一清二楚,全身汗毛直立,吓得颤抖了起来,“慧……慧叶?!” 正在此时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从天而降,看了看站在暗影楼一角的刺客,怪笑着问道:“好厉害的剑法,你是谁?敢闯我暗影楼,让本掌门见识见识!” “本掌门?” 这时,柳明旗和楼中的其他宾客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就是暗影楼神秘莫测的新掌门呼哧喝刹?” 柳明旗来暗影楼数月有余,但是一直听说掌门呼哧喝刹出去修炼了,并不在不在楼中,今日才算见到了真人,可没想到居然带着面具,看不到庐山真面目! 此时,那刺客嘴里呜呜几声,却说不出话,呼哧喝刹略微惊疑道:“原来是个哑巴,能有这等剑法,不去外面闯一番事业,为何来我暗影楼行刺?” 那黑衣刺客又仿佛呜呜了几声,终究没吐出一个字来,过了片刻竟然继续攻杀而上,直接向柳明旗掠去,呼哧喝刹踏步杀出,怒喝一声:“放肆!” 立时将那刺客从半空截住,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刺客的剑快如鬼魅,却终究不敌呼哧喝刹的刚猛劲风,不过拆了十来招,就已落入下风,眼看就要丧命于呼哧喝刹的掌下,柳明旗握紧拳头,一颗心也都悬了起来,片刻后竟然忍不住大声叫喊:“杀了他,杀了他!” 正在此时,那刺客突然回剑收招,抽身急退,似乎要逃走,呼哧喝刹连忙追去,哪知那刺客身影一闪,竟然一把提起躲在角落的王辰向呼哧喝刹扔去,呼哧喝刹收掌不及,掌风瞬间轰在王辰的胸口,半空中王辰惨叫一声,一口血还没吐出来,整个人就瞬间化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冰雕落在地上,咔嚓几声,转瞬间就碎成了无数冰块,衣衫清晰,血肉可见,竟然无一块完整肌骨,从头到尾血都没流出一滴血…… 暗影楼中,看着刚刚还活生生的王辰,转眼间就碎成了千百块冰碴,众人的心比冰块还冷,这种死法闻所未闻,只看得众人全身发毛,冷汗直流;众人呆滞间,那黑衣刺客无人阻拦,趁机就逃出了暗影楼。 这时呼哧喝刹蹬出一脚,瞬间拔高两丈,踏在二楼栏杆上,扫视一圈满楼的宾客,抱拳道:“让诸位受惊了,是我暗影楼保护不周!”接着又对候星魁吩咐道:“候老,命人打扫干净,重摆酒宴,莫要扰了贵宾的兴致!” “属下遵命!”候星魁躬身领命;呼哧喝刹点点头瞬间就掠出了暗影楼,没做丝毫停留。 见呼哧喝刹离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仿佛万物逢春,春暖化冻!这时又有眼尖的宾客发现了方才那幅画,立马惊呼一声:“咦?这……这画上的和尚怎么不见了?” 旁边又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喝醉了,“还真是如此,莫非见鬼了不成?” 柳明旗跟众人凑近一看,果然看画中只剩树林不见人影,心中更是发毛,“莫非真是鬼怪作祟?” 不多时,候星魁就已命人快速打扫的干干净净,又重设了宴席,只可惜众人心不在此、情绪皆无,没过半柱香就人走席散…… 夜风呼啸,窗外树影婆娑,一声乌鸦的怪叫又把柳明旗吓了一跳,冷汗直流!柳明旗披上衣服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看着烛火思虑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柳明旗突然站起身来,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快步向候星魁的卧室走去。 “柳老弟深夜来此,有何贵干?莫非还是担心白日的行刺?”候星魁睡眼朦胧,问道。 柳明旗咬咬牙,颇为郑重的问道:“老兄见多识广,可知白日那刺客是人是鬼?” 候星魁听了这话,顿时笑了起来,“哈哈,怎么?老弟相信这世上有鬼魅之说?” 柳明旗摇了摇头,却又沉默了下来。这时候星魁才正色道:“他是人是鬼,老夫不知道,但是老夫却知道他使得是阴魂鬼物之剑!” 柳明旗忙问道:“哦?怎么说?” 候星魁说道:“本来我也不知,还是听本派掌门所说,那刺客使得竟然是失传多年的泥犂鬼剑,传说这剑谱几百年前已经随剑鬼沈莫埋葬于地下,神仙也寻不得,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莫非真是从黄泉地府?” 柳明旗越听越觉得害怕,心中猜测要么慧叶逃出生天又得了莫大的机缘,要么就真的是厉鬼来寻仇了。想了想,又问道:“老兄,我冒昧问一句,贵派呼哧掌门今日所施展绝技的可是叫做惊寒绵掌?” 然而听了这四个字,候星魁却忽然面色大变,许久才反问道:“老弟如何得知的?” 惊寒绵掌,乃是当年扶幽宫的第四高手绿衣天妖段九麟的独门绝技,段九麟死去多年,又没有传承弟子,见过他绝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是柳明旗却恰巧是其中之一,因为当年段九麟屠戮琴川剑派满门的时候,所施展的就是惊寒绵掌!当初柳明旗和温静霜的父母赶到琴川之时,那里的冰块才化了一小半,血水才刚刚流出来,当时的惨状,纵使柳明旗也毕生难忘。但是柳明旗却不敢直说,只道:“当初恰巧听过,不知可否属实?” 候星魁犹豫片刻,最后咬咬牙说道:“老弟也不是外人,不瞒你说,我家掌门日间施展的正是惊寒绵掌,只是这掌法的来路有些不正,名声也不大好,还请老弟不要泄露出去才好!”说到此处,候星魁郑重的抱了抱拳。 哪知柳明旗的眼中却似乎泛起了星光,满脸欢喜地拍手道:“好,好,好,正要此掌法才好克制那刺客,还请老兄万万在呼哧掌门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请他万万出手救我!”说话间,语气中的祈求之意不言自明。 这时候星魁却犹豫为难了起来,斟酌许久才说道:“老弟啊,此事非我能做主的,若你真想请掌门相助,只能靠你当面求他!” 听了这话,柳明旗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说道:“好,请老兄代为引荐!” 候星魁点点头,随即便领着柳明旗直接上了暗影楼的五楼,敲了敲门,“掌门,候星魁求见!” “进来吧!”里面传来了熟悉的怪异声音。 两人进门一看,呼哧喝刹还是罩在厚厚的黑袍下,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竟然在全神贯注的看书,头也不抬,眼睛也不看他二人一眼,只问道:“候老,你带这位先生来可是为了白天之事?” “是的,掌门。”候星魁将柳明旗介绍一番,说道:“掌门,柳先生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请掌门出手,除了白日的刺客!” 呼哧喝刹这才抬眼看了看两人,深吸一口气,说道:“候老,你先下去吧!”候星魁奉命离去,呼哧喝刹深深的看了柳明旗一眼,直看的柳明旗发毛,才冷冷的问:“我帮先生除掉他,我能得到什么?” 柳明旗准备多时,无片刻犹豫,立时开口允诺:“舍下还有积攒的几处别院和财帛黄金五千两,愿赠予掌门做小小心意;今年的神盟之约,我会竭力促成暗影楼和太白剑宗共进退之约!” 呼哧喝刹怪笑着看了看他,从桌上的抽屉里抽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少说也有几十张,每张都有黄金千两之巨;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三寸大小的白色美玉,扔在桌上,笑道:“黄金于我如粪土,至于这天道令么,剑圣提领中原,各派留之无用,不过鸡肋,这块玉在我这里也就是一块废玉,本掌门同样视它如粪土!” 柳明旗越听心越沉,却终究拿不出更有诱惑力的东西,在他眼里,这世间人追逐的要么为利要么为权和名,但是这呼哧喝刹一概不要,他不由得急了。直接问道:“掌门需要什么,又恰好是柳某人拿得出的?” 呼哧喝刹笑了笑,提起身旁一盏烛火缓步向六楼行去,柳明旗不明所以,只能跟了上去。 六楼放满了书架,书架上全是积满了尘土的书籍,呼哧喝刹一边走一边说:“我暗影楼有收藏秘密的习惯,尤其是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哪怕是天下最隐秘最卑劣的秘密也都在这里,这里有记载朝廷官员如何蹂躏百姓却又步步高升的千官集录,也有记录隐士高人隐居之所的隐踪侠录!不知道,柳先生的秘密可有兴趣摆进这里?” 柳明旗听了,不仅全身发冷,若秘密都存在这里,岂不是犹如授人以柄,再无自由身?随即就摇了摇头,说道:“在下武功微末不入流,江湖地位同样不入流,哪有什么值得浪费这里位置的秘密,掌门说笑了!” 呼哧喝刹果然怪笑了起来,说道:“泥犂鬼剑重现江湖,尚还没有闯出一番名头,刚刚现身,便来暗影楼刺杀柳先生,先生可不算微末不入流的人物!” 这话正中柳明旗下怀,他果然沉默犹豫了起来,这谎话确实不好编。 呼哧喝刹接着说道:“我的这双眼睛,能辨世间善恶,能分真心假意!但是即便如此,这里的许多秘密,也已经蒙尘多年,因为我对它们不感兴趣,只是规矩,就是规矩;既然柳先生不愿意以诚相待,还请明日就离开暗影楼吧,我这小庙保不下你!” 说罢,呼哧喝刹便转身向楼下走去,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仿佛踏在柳明旗的心头上,柳明旗的心越绷越紧,一脸的挣扎犹豫,就在呼哧喝刹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柳明旗突然喊道:“掌门,我的秘密可以交给你,但是请你务必让它永远留在此地!” 呼哧喝刹仅仅露出来的双眼,微微弯曲笑了起来,转头说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无仇怨;如你所说,你的身份地位也只是江湖的微末,便是秘密,也只能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听了这话,柳明旗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请掌门准备好笔墨,在下这就写出来!” 呼哧喝刹指了指楼下,说道:“早已备好,先生慢慢写,有的是时间;本掌门保证,从今日起,只要在暗影楼,无人可伤你分毫!” 柳明旗心中的巨石这才落地,慢慢走下楼梯,书桌上文房四宝早已备齐,柳明旗咬咬牙,额头上已冒出许多冷汗,又回忆了片刻,便开始奋笔疾书起来,白色的纸,黑色的墨,写出的全都是他血淋淋的“英雄事迹”…… 第五十五章 魔功难驯,野火七杀 八十里桃源,任义渠邪一求再复求,林浪夫依旧是那句话,“此行只桃翁随我前去,其他人一概留守桃源!” 其实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但是林浪夫决定提前,因为他手中的剑已经无敌于天下,所以他不是一个喜欢墨守陈规的人;此外,双圣之战,他也不希望太多旁人围观。八十里桃源的许多高手都还不知道,林浪夫只叫了几个人,自然是桃翁、魏七、赵阔和弟子义渠邪;趁着朝露,桃翁驾着马车缓缓驶出了桃源…… 又是落名峡,因为武林一代传说李师一的缘故,这里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地方,一年前昆仑青华二老在此被叛徒燕英和百里长卿截杀,丧命于此;白诺城也在这里被李道秋和齐鱼侯围攻,却活了下来。 今日,此时,这落名峡中又停了一辆昆仑来的马车,赶车的是个铜眼红面,身高九尺的巨汉,他身上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神情严肃冷厉,就像道观里的雕塑。 桃翁勒了勒缰绳,对马车内的林浪夫说道:“老爷,是昆仑奴,巫启天!” 西风卷帘,林浪夫已掠出马车,看了看对面的铜身巨汉,对他身后马车里的人,说道:“元前辈,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这时只见那巨汉掀开帘子,果然扶着一个垂暮老人下了马车,正是昆仑三圣的最后一人元清丰,元清丰无奈的笑道:“故人相见,只可惜物是人非,你能见我,我却瞧不见你今日的风采!” 林浪夫走近两步,看了看他凹陷下去的漆黑眼眶,叹道:“当年围攻拜惊仑的七大高手,如今只剩三人,确实物是人非,前辈不在昆仑山静养伤势,千里迢迢来这落名峡,莫非是为了送我?” 元清丰点头道:“送你确实其一,只可惜我和苦厄神僧已不能再战,否则当祝你一臂之力!” 林浪夫问道:“其一心领了,其二呢?” 元清丰笑道:“其二嘛,我昆仑从不欠人人情,这一祸是我徒儿惹出来的,本该由我昆仑自己解决,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偌大昆仑,竟无一人能够与聂云刹一战,要劳你大驾了;老夫来此,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助你一助!” 林浪夫不解其意,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只听元清丰继续说道:“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扶幽宫与长春宫也就是后来的滴云观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当初的七人中,只有老夫看过那本秘籍,参悟几十年,在老夫自毁双目前,也悟出了几分剑意!” 说着手一抬,那巨汉已经将一楼镶着七彩宝石的古剑递了上去,锵的一声抽出宝剑,剑一入手,元清丰原本颤颤巍巍的身体仿如突然换了一身血脉肌骨,竟然灵动了起来,剑,平常人看起来很缓慢平凡的剑,但在林浪夫的眼中却有非同一般的精彩,步法腾挪间一剑中藏了百剑,看到的人影也不是真的人影,那是百剑之前留下的残影…… “剑圣,请赐教!”元清丰大喝一声,瞬间向林浪夫攻来,伴着一声龙吟,龙葵长剑登时出鞘,“叮”双剑交错,一股苍凉悲怆的感觉从交错的剑身直灌脑海!一瞬间,就在那交错的一瞬间,偌大的峡谷被拉平,林中没了声音,花朵失了颜色,青山绿水也变得苍白……天地皆凝,万物同悲,上穷碧落下黄泉,莽苍天地,独一人…… 蓄万钧之力,倾毕生之痴,用不灭之恨,燃尽一世的情丝和嗔念,杀该死之人;因此这剑,以万钧之力起势,以毕生之痴化气,用不灭之恨聚灵,凭借燃尽所有的决绝,出的尽是悲怆、苍凉、孤独的斩情剑! 剑,再不是缓慢平凡的剑;急,比杀仇的心还急;快,比少男少女初见时那一瞬的动心还快;密,比盛夏的暴雨还密;猛,比积蓄数十年的仇恨爆发刹那还猛;烈,恰似野火烧在心头,盐巴撒在伤口…… 两个人,也只有两柄剑,却怎么似雷神一瞬间劈下一整年的惊雷,雨神倾倒了一夏的暴雨,连绵不绝,震天撼地,剑气在落名峡飞射纵横,巨石在飞落,参天大树在连片的倒下然后枯萎,烈火在烧,暴雨在下,却怎么也浇不灭! 元清丰的空洞无神的眼眶里仿佛也燃起一把烈火,林浪夫一剑劈下,元清丰大吼一声,径直扫出,出剑的速度角度分毫不差,似乎他的剑上长出了眼睛,剑气被他挡开,将不远处一块数丈高大的青石瞬间切成两半,光滑如镜;野火上,暴雨下,林浪夫片雨不沾身,赞道:“果然有些当年的感觉。” 这时林浪夫虽然面不改色,心中已惊,突然元清丰的身体凭空消失,仿佛已经浑浑浊浊融进了天地,周围无人影,但剑气却无处不在,林浪夫身子飞旋,纵横无匹的剑气瞬间激射四方,剑气一化二,二化四,四化万千,顷刻间,天空只剩下满天的光影剑气直冲九霄,气势之猛,仿佛要将苍穹刺破…… “阿弥陀佛,好厉害的魔功,不愧天下第一! 两人正斗得酣时,只听一声佛音落下,仿佛一瓢清水泼在醉汉脸上。两人瞬间收手,元清丰身子一颤,连忙将手中的剑扔了下去,脸上满是惊恐;林浪夫也突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落名峡巨石狂落,野火冲天,竟然几乎看不出之前的样子,心中惊疑,一场比剑,又非生死相搏,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直到看见远处行来的苦厄神僧才反应过来,也禁不住叹道:“确实了不得的魔功,竟能影响心神,到如此地步!” 苦厄神僧轻轻一掌落在元清丰的肩上,元清丰顿时感觉心澈神明,呼吸这才舒缓了许多,苦厄神僧笑着说道:“阿弥陀佛,没想到我们三人还有重聚的一天!” 元清丰收回心神,赞叹道:“多年不见,大师的佛法果然精深了许多!”接着他转向林浪夫,问道:“不知对剑圣有用否,是否能多两分取胜的把握?” 林浪夫点头道:“清晨我出桃源时,只有五成把握,经此一战,确有所悟,此时已有了六成把握!” 苦厄神僧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如此甚好,只希望就此了结,不要让弱水之滨的杀生石上,再添一缕怨愤!” …… 东海极远之地有弱水,弱水之滨有无根漂浮之奇山,名为“大灭悲冥山”,悲冥山顶上有一块青色巨石,巨石高有七丈七,宽经四丈四,风雨不动,已历千载,石上刻着几行血红的大字:“ 陈氏弱儿起高台,狐面狼尾万人拜。 一朝脱的金龙袍,露出下作猪狗态。 忘仁心,丢义身,偷的雨露伸头宰。 羞忠魂,辱慈恩,颠倒乾坤从头来。 忘我者,杀! 辱我者,杀! 挡我者,杀!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狐狼猪狗,杀杀杀!” 弱水之滨是他修炼之地,悲冥之山是他常居之所,弱水之滨千年不改,悲冥之山已厉万载,但那七杀决却是新刻,因为不是旧怨,而是新愁,就在景成三十二年,聂云刹踏入中原之前,当着扶幽宫十三名高手的面,刻下此碑。皇族已灭,禁宫也毁,所亡之人已不知几千几百,只是恨意依旧难平,因为还有一人逃出生天、苟活世间,这个人就是当今大周仁宗皇帝陈煜;而能挡下他的人,也只有剑圣林浪夫! 落名峡还是清晨,弱水之滨却已是黄昏,这里极少下雨,但今时今日却伴着惊雷闪电,下着瓢泼大雨,弱水三千鸿毛不举,雨水打在上面也击不起任何涟漪。弱水中心的高山上,有比高山更高的人站在石碑上,雨水已淋湿了身躯,耳边雷鸣滚滚,身前闪电劈下,将那石碑上几个鲜红的杀字映照的分在恐怖。 刀,刀在手上;怒,怒在心中…… 凌凌杀气冲九霄,怒在胸中誓不饶。 敢有拦路青剑客,叫他抬眼望天道! 青石无人,刀光满天,刀光比闪电还亮,气势比雷鸣还广。刀光划过海面,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海面顿时泛起十几丈高的巨浪,炙热的浪花尽头燃起了血红色的火焰,大灭悲冥山在巨浪中飘摇,弱水之上本无可燃之物,可是野火还在燃烧。转瞬间刀光飞旋了起来,接着刀光拖着弱水,弱水拖着火焰,逆风而起,如几十丈巨大的龙卷一般直冲九霄。 聂云刹独身提刀,站在火焰的龙卷之中,周围惊雷闪电,暴雨倾盆,他披头散发,气势却如一代杀神…… 突然,聂云刹一刀劈向苍穹,刀光冲天而起,将那黄昏下的天地照的如同白昼,同时一声怒吼,沿着野火焚烧的海面扩散千里,“杀!” 看,刀光之下,苍穹在怒吼,诸神在哀嚎,弱水在燃烧! …… 林浪夫的马车没有走史家的枫林渡,而是碧怒江尽头的燕子矶,燕子矶水浅,加上礁石密布,故而这里只能过轻舟,停不了大船;但是在海外的两里远处却停了一艘大船。 燕子矶上,苦厄神僧和元清丰虽是前辈,却对着林浪夫躬身施了一礼。苦厄神僧说道:“小林先生,我与元老在小苍山等你,凯旋之后,一起品茶论道!” 林浪夫看了看海天交接的黄昏,说道:“我十九岁出战拜惊仑,二十四岁囚禁了解天机,三十七岁出战聂云刹,此战当是我毕生的最后一战,此战过后,不论胜负,我将退隐江湖!” 苦厄神僧二人对视一眼,元清丰说道:“好,我们在小苍山摩诃池等着剑圣,那时品茶论道,再不过问江湖中事!” “哈哈,说得好,两位,告辞了!”说罢,林浪夫脚下一点,已飞向那艘远处的大船。 “神僧,以你之见,这双圣之战,最后是谁胜谁负?”元清丰问道。苦厄神僧看着黄昏下那艘远去的大船,说道:“双圣之战,看似刀剑之战,化境之战,实则不然,归根结底,其实是天道之战!此战谁胜谁负,就看天道是继续助中原,还是倾向海云边!” 海上景色美,黄昏映晚霞,林浪夫正立在船头看着海景,这时桃翁走近询问道:“老爷,我们可是直接去将心岛?”林浪夫斟酌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急,先去一趟断南蛮海,我要去见一个人,耽误不了行程!” 整个九州中原,再加十州海云边,很多地方都堪称惊险绝伦、九死一生之地,但是其中任何一处险地,若跟断南蛮蛮海比较起来,都会黯然失色,平平无奇。 断南蛮海的历史传奇,只怕比中原还要久远,传说那里曾是上古司海鲛的领地,海中自古有两柄宝剑,乃是上古代代相传,只可惜宝剑蒙尘一直未能开封,后来有险恶之辈混入司海鲛一族,暗中下毒,最后以司海鲛全族之血为宝剑开封,这便是后来闻名于世的双鲛剑;如今其中一柄双鲛剑已经落在了司神雨的手中,另一柄却下落不明…… 鲛人泣泪成珠,价值连城;开封的双鲛剑当世无匹,故而每年探宝寻剑之人不计其数!都说司海鲛一族含冤而死,阴魂不散,断南蛮海风高浪急,每每渔船经过这里总有许多触礁沉没,便是武林高手到了此处也是处处险境,九死一生!也正因为如此,却也成了许多江湖成名高手的历练修行之所,也包括曾经年少时候的林浪夫,因他的缘故,断南蛮海更加名声在外,这些年来此修炼之人更不在少数,昆仑的快剑柳习风,暗影楼的第一杀手齐鱼侯,梵净斋的司神雨,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 海上乌云滚滚,飓风呼啸,巨浪滔天,林浪夫站在船头,就仿佛一根定海之柱,大浪中的船竟然如同在静止的湖水中划过,一点也不摇晃。 忽然滚滚的乌云中仿佛多了几道飞鸟的声音,呼来呼去,速度极快。这时桃翁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乌云遮蔽的黑压压的天空,笑道:“这么多年了,断南蛮海还是这么欺生!” 林浪夫也笑了笑,“几十年没回来,估计断南蛮海的人都记不得我们三人了。”接着,顿了顿又看向那些耸立焦石的深处,黑云的最远处有一座模糊的高峰,说道:“或许只有他还记得!” “老爷果然是来见他!”说罢,只见桃翁飞速往天空点出几指,登时就射出几道剑气,剑气径直射入滚滚乌云之中,顿时就听乌云中响声一片兵铁碰撞之声,紧接着就是一片哀嚎,同时就从乌云中落下几条如鬼魅一般的人来,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牙齿又长又尖,仿佛从蛮荒里走出来一般。 一个怪人落在甲板上,捂着腰上的伤口,拖着奇奇怪怪的声音叫嚷起来:“呼呼呼……什么人?敢来这里撒野,你们可知道这里是蛮王的领地?” 林浪夫看了看他,笑道:“知道,正是老夫将他囚禁于此的!” 那怪人登时一愣,突然吓得后退几步,“你……你是剑圣林浪夫?”原本脏兮兮的脸已经吓得铁青,连忙翻过甲板跳入海中。 林浪夫却不管他,直看着飓风中焦石的深处,密密麻麻的焦石背后的那一座大山,山峰又高又陡,怪石嶙峋,有一半都笼罩在乌云之内。林浪夫运功大喝一声:“解天机,故友来访,你就这般待客吗?” 他的话语刚落下,突然从那陡峭的山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啊……林浪夫,你这混蛋,你将我囚禁在此四十多年了,足不出谷,还想我笑脸相迎吗?”这人内力之雄浑闻所未闻,人在数里之外,这声音传来却如风卷残云一般,直将那滚滚乌云尽数震散,落在海中的一群怪人忙捂住耳朵,惊叫着潜入了海中…… “哈哈哈……桃翁,随我去见见那老家伙!”林浪夫大笑两声,纵身就向那远处的高山飞去,桃翁一脚踏在甲板上也飞速跟上。 待飞的更近了些,也更看得清,大山之中有深谷,深谷之内有一片黑石巨殿,巨殿残垣断壁,杂草丛生,似乎荒废多年。林浪夫和桃翁却毫不停留,直接从巨殿中略过,向山谷深处飞去;山谷深处,在两峰连接之处有一线天,里面漆黑一片,山雨滴答,阴风阵阵,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林浪夫见一片漆黑,皱了皱眉头,止住了脚步。里面的人突然冷笑起来:“哼,怎么?如今高高在上的剑圣大人,不习惯这肮脏昏暗之地了?对了,怎么只来了两人,鹿西翁呢?他莫非是死在我前面了,啊!?” 里面顿时响声一阵铁链拖拽的声音,顷刻间就有一个男子冲出一线天直向林浪夫抓来。哪知距离林浪夫只有两尺远处,身子突然一顿,钩在锁骨和脊背上的几根粗大的铁链瞬间被拉直。林浪夫面不改色,仔细看了看身前这人,衣衫褴褛,臭气熏天,手上脸上满是污垢,已经打结的胡须足足有两尺多长,“解天机,当年你独霸断南蛮海,所造之杀孽不计其数,若是按照这里的规矩,把他们的尸骨熬成油为你点业报灯,任你有你有几生几世,也出不去!” 解天机狂笑起来,“托词,断南蛮海本就是屠人场、乱葬岗,又不是中原小苍山,哪有那么多轮回业报?你将我囚禁在此几十年,不就是因为我找到了鲛人族的宝藏,并且交给了武疆王吗?所为各为其主,你以为只有我是如此?昆仑三圣在这里找到了罗无厌的宝藏,不还是交给了李家,李长陵若不是继承了这笔财宝,他如何短短数十年之内立得起几十万大军?大周气数已尽,便是古道神盟之内也有私下反周之人,也只有你林浪夫还死死守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周朝廷,哼哼,如何?这次你去雾鹫峰与聂云刹决一死战,这等万古忠心,陈煜可有千里相送?” 林浪夫静静听他说完,淡笑着赞道:“不愧是武疆王府的第一谋士,第一狂人,即便在此锁闭四十年,也未能磨灭你的气势,更没遮住你静观天下的眼!” “哼”解天机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你是不是后悔没杀死我,现在你还有机会,即便解开这拘天镰,我依旧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别忘了,林浪夫,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交出双鲛剑永不出断南蛮海,你就不会杀我!” 说话间,解天机看了看林浪夫手中的龙葵长剑,原来这正是世人苦苦寻觅的另一柄双鲛剑。 林浪夫笑道:“那是自然,我今日本就是来放你的!”听到此处,解天机的头突然抬起来,双眼都有了神采,死死盯着林浪夫。只见林浪夫继续说道:“可惜的是,你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诺言,你虽然交出了双鲛剑,虽然一直囚禁在此处,但是你的野心你的眼线依旧布满天下!” 林浪夫走出几步,看了看山峰下惊涛骇浪的海面和黑云滚滚的天空,说道:“我确实要去与聂云刹决战了,陈煜也的确没来送我,既然已经这么寂寞,就只能拉上你这个宿敌了!解天机,此战若我胜,我必来还你自由之身;但是若我败了,你便与我同归九泉吧!” 说罢,林浪夫转头看着解天机笑了笑,纵身便飞掠向远海上的大船。桃翁这时才笑道,“阁下终究棋差一着,鹿西翁也还活着,过的还很是自在逍遥!”说罢也转身跟了上去。 “啊……林浪夫,你这个卑鄙小人,放我出去……萧山景,百里长卿,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鼠辈,若不救我,你们得不了天下!”高峰上顿时响起了解天机撕心裂肺的怒吼…… 第五十六章 仇心燃情 新来的静儿怜儿很懂事,也很乖巧,虽然有些不知规矩,但是胜在勤快好学,将梦袖宫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此时,晨妃正坐在水池边,脱了靴子,一双雪白细嫩的双脚无聊的划着水,这样的举止在后宫是不和规矩、有失礼仪的,但是没有人看的话,规矩和礼仪也都没了意义;就像她从不施粉黛,也不需要粉黛! 一直从午后坐到黄昏,长长的回廊上已经挂起来红彤彤的灯笼,将她的面颊照的娇美了几分,四周的寒气也已经扑面而来,双脚也已经冰凉,仿佛感觉不到。两个丫头取了一件漂亮的孔雀披风给她披上,轻声唤道:“娘娘?” 晨妃没有回头,但是却听见她笑了,只看她伸出手指着宫墙外的远方,远的看不到的地方,那里星空如海,说道:“怜儿,静儿,明天我们去那儿!”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皆一脸疑惑,“娘娘,那儿是什么地方?” 晨妃已经穿上靴子,掐了她们脸蛋一下,浅浅的笑窝里仿佛盛满了美酒,盛满了月光,笑道:“借柳巷,散花楼,是当初我兄长送我来的时候,最后分别的地方!” 说着说着,晨妃已拨开层层珠帘,快步走进了房间,心情似乎很是不错,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皆是疑惑,从来不知原来娘娘还有个兄长,怎么从来没听说呢?看来改日得打听一下…… 长安,遍地是诗人,满街是官员富贾的天子脚下,这里的酒楼在中州毫无疑问是最密集最奢华的,便是在这样富甲天下、名流云集之地,借柳巷散花楼都是数一数二的! 借柳便是分别,长安人有两处借柳送别之地,一处是安定门外十里的东风亭,那里是历来帝王送别出征将士之地,之后民间也有人效仿;不过若是普通人家的送别,一般都在散花楼,不仅因为这里够气派,也因为这里够高,高的可以看到长安城外几十里的大山,便是目光不能及,也要朝着亲人离去的方向,久久眺望…… 十四年前,武疆王为显诚意,亲自将妹妹萧临晨送进了长安,当散花楼上最后一支故乡曲结束,萧山景便返回了海云边;当时十四岁的萧临晨只对皇帝陈煜提了一个请求,每年三月杨柳绿,允许她出宫到散花楼,听一听故乡的曲子,见一见寄居长安的故乡人。后来变成了每半年一次,再后来变成了每一季,寂寞和等待如同拨动的琴弦,越来越急……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长安宽阔的大街上穿行,两旁全都是身穿漆黑重甲,目光冷厉的护卫,脚步沉稳,呼吸均匀,都是难得的高手,数十名大内高手中间围着一个十二人抬的巨大宫轿。宫轿全是由铁木做成,雕凤刻鸾,华贵无比,街上的百姓看见队伍都自觉的跪了下来,额头紧紧挨着地面,不敢抬起来看一眼。轿子两旁跟着的静儿怜儿,都有些惊奇,为什么这十二人抬的宫轿除了轿门,两边就没有窗口气门呢?两边封的死死的,若不是有个轿门,活像个漆黑笨重的大棺材。可当他们看看守在轿子旁边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禁宫首领,便觉得棺材也没那么冰冷难看了,这个首领的刀疤从左耳延伸到嘴角,仿佛少了一块肉,导致左边的脸看起来都要枯瘦几分,一路上说的话一只手数都得过来,表情更是僵硬的要死。 “过了麓花街了,再转两个弯,直行不过百步就到了!” 轿子里,晨妃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是要飞了出来,双手紧紧握成拳。轿子的帘幕华贵而厚重,能透进来的不过模糊的光亮,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是闭着眼,她也能知道距离散花楼还有多远,这条路她已经走过几十个来回,梦里更不只期盼了多少次…… 然而就在此时,刚刚转过第一个弯,清晨已经散去的雾怎么却浓郁了起来,再走几步竟然将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和跪在地上的百姓都淹没了去。一众禁宫高手如临大敌,都已将手按在了剑把上,果然刚过片刻,突然从四周的巷子里窜出一批蒙面高手来,只看雾中模模糊糊的影子,少说也有七八个人。 “啊……” 模模糊糊的长街上,惊恐的百姓到处四处乱跑,顿时乱作一团。那禁宫的首领显然历经大战,面色不惊不惧,猛地拔出腰间宝剑喝道:“内卫留守,其余人迎敌,誓死保护娘娘!” “誓死保护娘娘!” “誓死保护娘娘!” …… 周围的护卫立马同声应合,外围的几人拔剑便向来袭之人攻杀而去,其余人立马向轿子靠拢。他们的做法确实老实而精明,因为刚刚围上来的刺客不过二流角色,武功堪堪应付,但是其中一人却是高手,但他用的不是剑,而是刀! “当当当……” 好快的刀,好霸道的刀,好狂的刀,刀法如行云流转,气势破风断雾,只他一人便牵制了五六个大内高手,竟然还处于上风。那首领永远是一副死人一般的表情,一双眸子却格外冷厉精明,见属下处于下风,立马对着内圈的护卫吩咐道:“王猛、罗双、周百破,石宗,你们四人也去助阵,记住,速战速决!” “遵命!”四人同声应合,立时挺剑跃出,插入阵中。这四人配合极为默契,显然平时经常协同训练,一入阵中,那用刀的男子压力陡增,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放声挑衅:“申血衣,在下久仰你万人屠的大名,却没想到是个无胆鼠辈,哈哈哈……” 即便如此挑衅,曾经久在军中历练的申血衣依旧毫无怒色,对方已处于劣势,言语相击对他并没有作用! 然而正在此时,申血衣却突然双眉紧皱,因为雾中有味道,而且是香味,但是香味不该来源于方才的雾,否则他一早便能闻到,他扫视一圈双眼死死盯着那男子手中的刀,再仔细看了看,刺客的面巾紧紧贴在脸上,都有些湿,他立马大喝一声:“小心他刀上有毒!”说罢,他一把抓起身后两个被吓呆的宫女扔进了轿子,喝令道:“贴身护着娘娘,立马快走,穿过这里!” “是”抬轿子的护卫连忙向前奔去,申血衣贴身护着,那用刀的刺客借着围攻自己的高手都分心御毒,立时向着轿子劈下一刀,刀光眨眼及至,申血衣立时拔剑破开,立时也跟攻杀了上去,竟然忘记了十二人抬的轿子里从头到尾竟然没发出一点声音…… 华贵的轿子里,刚刚被申血衣扔进来的静儿怜儿已经晕倒在晨妃的身边,然而此时的晨妃却无暇顾及,一双美丽的眸子静静的盯着眼前端坐的男人,一个带着芦花面具的男人,她强作镇定,静静的不敢说话,不敢猜测的问一句,“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我并非来自天海城!” 男子轻轻开口,声音很温柔。晨妃的心突然沉下去许多,双眼都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但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不过我的确是来救你的,本来是英雄救美,我身负重伤救你逃出险境,最后你对我由谢生爱;可惜你的护卫或者说牢头太厉害,所以只能我亲自来了!”男子挠了挠头,语气中似乎颇为惋惜。 暖轿佳人,异香扑鼻,晨妃眉头微蹙,温声细语,“你不怕毒?” 那男子笑道:“佳人如此,何忍用毒?不过是梅花的香味而已!” 晨妃听到此处,心突然一滞,双眼中有了异样的神采,仿佛后花园角落那支被砍断的腊梅又起死回生、迎风绽放,但转瞬间却依旧冷冷的说道:“你不是本宫见过的最聪明最轻薄的刺客,却是最狂妄最诚实的刺客,你此刻离去,本宫不会通令追杀你!” 她手无缚鸡之力,袖子里的手上吓得全是汗,刺客与她挨得太近,不管是刺杀,还是轻薄,她都无可奈何。 “当然,自视才高八斗的人,往往都恃才傲物自以为聪明过人;在下愚钝,唯有以诚相待!”接着那男子站起身来,说道:“在下是悲骨画人,姑娘,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说罢,只见轿子的门帘轻轻动了一下,仿佛一阵清风卷起边角,人已经不见了,晨妃松了口气,心还在剧烈的跳动着。周围还是密密麻麻的刀剑碰撞声,但是她嘴里却只轻轻念道:“悲骨画人?” 晨妃的心中思绪飞转,这人是谁?是哥哥派来救自己的,还是当今陛下派来试探自己的?亦或是李长陵之类的人物派来刺杀自己,借此挑动大战,期望从中渔利的?晨妃的心越沉越下,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藏在袖子里轻轻的颤抖起来,十四年前她就是海云边送来这里的人质,她以为她的温柔和美貌便是在冷漠的禁宫也能获得皇帝的青睐,可是她错了,陈煜答应了她的要求,却从没踏进她的宫中,十四年了,未央宫的风依旧那么寒冷,她依旧还是孤身一人…… “‘撤” 这时外面突然一声断喝,那用刀的刺客便拖着几个受了伤的属下匆匆逃走,穷寇莫追,这时申血衣带领一众护卫迅速回防,看了看轿子周围安然无事的属下,顿时松了口气,说道:“下官无能,让娘娘受惊了,请娘娘赐罪!” 轿子里传来了晨妃的声音:“申将军护驾有功,何罪之有,无需忧虑,启程吧!” “下官遵命!”申血衣站起身来,喝令一声:“提高警惕,启程!” 车队继续前行,穿过两个繁华的街巷,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座高达十七八丈的巨大红楼前。这时杜隐已经领着七八个精明的下属在门口等候多时,申血衣踏出一步对他抱了抱拳,问道:“来人可是散花楼的杜隐杜楼主!” 杜隐踏出一步,躬身见礼,“正是草民,见过申将军!” 申血衣点点头,“杜楼主无需多礼,可依例安排好了?” 杜隐答道:“一切都安排妥当!” 申血衣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对着轿子问道:“娘娘,散花楼已安排妥当,是否现在下轿?” “好”轿子里传来了晨妃的声音。 “末将遵命!” 申血衣转身打了几个手势,立马就跑出七八个严正以待的将士抱着两块长长的黑布将两边的街道遮蔽的严严实实,其余大内高手连忙跑入楼中各处把守起来,散花楼除杜隐之外的其他随从也都立时背过身去,这时申血衣才对着轿子躬身作揖,“娘娘,可以下轿了!” “有劳将军了!” 玲儿和静儿两个丫头率先迷迷糊糊地走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晨妃搀了出来,此时的晨妃头上带了一个面纱,纵然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也只能看个模模糊糊,更何况申血衣和杜隐等人完全不敢抬头,只是弓着身子在前面领路。 晨妃抬头看了看那副残缺的旧对联,微微蹙眉,也就跟了上去。散花楼早已清空,原本安放酒桌的地方也被腾了出来,玲儿和静儿搀扶着晨妃踏上楼梯,一层又一层,直到最高的露仙台,才看着一围薄薄的白布后面站着几个女子,她们每人身前都有一种乐器,或是琵琶、或古筝、或箜篌,或箫笛鼓笙…… 那些女子看见晨妃上楼,立马跪下,同声拜见,“见过娘娘!” 晨妃缓缓坐下,看了看阁在白布后面的那些女子,她们虽寄居长安,但终究有些与自己相同的口音,顿时鼻子发酸,轻声说道:“无需多礼,快坐下吧!”接着又似乎仔细看了看,还是没看到上次相似的人,果然又换了一批,心中更是委屈,柔柔的问道:“你们都是哪里人士?” 这时,一个似乎是领班的女子凑近一步,隔着纱帘答道:“回禀娘娘,我们都是海云边来的,小女子是灵屋郡涿县人士,其他姊妹有弧良郡的,有鹧千郡的,有凤麟岛的……” 晨妃听了一遍,点点头,又问:“可有天海城来的?” 那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均摇了摇头,最后那领班才站出来说道,“回禀娘娘,天海城是海云边大城,比其他郡县富足许多,所以极少有出来谋生的!”但此话一出口,那女子顿时觉得不妥,立马吓得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女子并非冒犯娘娘!” 晨妃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无妨,你并未说错!” 那女子如蒙大赦,仔细问道:“娘娘今天想听什么?” 晨妃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看着偌大的长安和背后若影若现的青山的影子,说道:“什么都好,只要是天海城的曲子就行!” 那领班女子思虑片刻,随即躬身退后两步,答道:“遵命,那我们姐妹就为娘娘弹上一曲《雨上织》,请娘娘品评!” 少女们如玉的手,弹出了美妙的曲,那是熟悉的家乡的曲子,可是晨妃的心不在曲子上,而在远方。巷子里的柳树又绿了,生机盎然,远方的青山还是十四年前的样子,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就连这里弹曲的女孩子都永远是豆蔻的年华,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数过了十四个春秋,十四个冬夏…… 她记得这里的街巷,记得街巷里的青砖黑瓦,她记得散花楼附近的每一座酒坊,每一户人家,十四年间有些老人已经故去,有些夫妻还在吵架,当年她看着呱呱坠地的女孩子今天有些都早早的出嫁,离开了这里。她也记得借柳巷的每一株柳树,甚至每一个柳树分出的枝丫,她梦里来过无数次,可惜物是人非,送她来的人,一去便再没有回来接她! 泪水打湿了面纱,曲子还在继续,她却没有回头,沿着借柳巷慢慢看向远处,长街,城门,渭河,官道,山路……就是那条路。长安路游游,离人千万愁! “嗯?” 正在此时,余光扫过角落,借柳巷一处院落,那个熟悉的院落,那个卸任老太医和落魄白发生的院落,怎么坐着一个奇怪的人?他带着一面白如芦花的面具,竟然丝毫不畏惧的盯着这边,他是在看散花楼,还是在看自己?很快,晨妃就有了答案,因为那人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他竟然站起来,招了招手。 “放肆,大胆狂徒,竟然如此轻薄无礼!” 若换了过去,她定然吩咐楼下的申血衣立马前去捉拿,可此时却开不了口,熟悉的街巷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就仿佛死水潭中投下一颗石子,起了波澜……“他莫非真是来救自己的?”有些事她不敢想,只能这样猜测,随即转身对那些女孩子吩咐道:“你们且慢,把琵琶借我用一用!” “是,娘娘。” 那个领班的女孩子深深低着头,抱着琵琶送到了晨妃手中。晨妃接过琵琶,看着层层叠叠的商铺,错错落落的街巷,指尖轻拨,珠走玉盘,立时就弹出一首曲子来。那领班女孩子皱着眉退了回去,这曲子,似乎从未听过。 远处的街巷里,有一家铁匠铺,两个赤着上身壮汉正在打铁铸剑,“当、当、当……”千锤百炼,历经磨难,方出削铁如泥的宝剑,烧的火红的精铁又被快速地投入冰凉的水中,“呲”的一声,冰与火瞬间交融。 琵琶曲音由远及近,这时那满脸错落胡须的大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远方的高楼,和高楼上模糊糊糊的人影,对身旁的同伴吩咐道:“贺奔,关门!” “是,三哥!”说罢,那叫贺奔的汉子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关上了铺门。随即又跑进后院取来笔墨纸砚,一边研磨一边对叫三哥的男子问道:“纪三哥,双圣之战在即,小姐此时来信,莫非是想提前行动?” “嘘”那男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闭着双眼,仔细听着外面的曲子。待曲音作罢,那男子行至桌前,竟然执笔将晨妃谈的曲子给写了出来,又在四弦齐拨、重音乍急之处圈了出来,接着思绪许久才说道:“小姐的曲子,揉进了我们老家的几首童谣,《画仙笔》《悲秀莲生》和《顾雨听风》,四弦齐动,势如破帛之处,正是各曲之首,画、悲、顾……什么意思?” 那男子转头看向炉火,走近几步,思虑许久,突然双眉挑起,“悲骨画人!” “是他?”贺奔听到这个名字,兀自一惊,“听说此人乃是个剑痴,在一年多前接连挑战江湖各大门派高手,从未一败,剑法深不可测,却无人知其身份!可是已经一年多没有消息,小姐怎么会突然提起此人呢?” 纪三一把将桌上的纸揉成团,扔进炉火中,说道:“府中密报,说当年聂云刹离开中原前,曾今留下过一柄剑,我曾以为他就是;可是就在一年前,瀛洲有几个归来的商户说曾今在东海之中见过他,那时候他刚好击杀了海云飞鱼韩子非,此消息真假不辨,不过……一向狂傲不羁的韩子非确实已经一年没见了,若此消息属实,悲骨画人就极有可能是朝廷中人,或者也可能是李长陵的手下,甚至……甚至也可能是王爷的后手!” “那我们该怎么做?” 纪三想了想,说道:“查,查出他的底细,然后汇报给小姐!” “是,属下领命!” …… 第五十七章 禁宫最快的剑 凉夜如水,宏伟冰凉的宫殿里,大周仁宗皇帝陈煜看着迎风飘荡的幔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听说借柳巷中,有贼人企图截走晨妃?” 这时却从宫殿漆黑的角落里,走出一个比黑夜还要黝黑的人影,禁宫之中,他竟然身背长剑,毫无顾忌,只听他答道:“是的,陛下,申血衣回宫之后已经将今日之事上报给了微臣,那群贼人武功平平,便是领头之人,也只能与申血衣平手而论,看手法,更像是江湖蟊贼!” “哦?”陈煜似乎不信,接着冷笑一声:“江湖蟊贼可没胆子截大内的队伍,何况又如何清楚晨妃离宫的时辰路径?秦夜,你剑法绝顶,可是太大意了。” 秦夜点点头,答道:“陛下教训的是,属下立刻着人去查,三日之内,必一举擒拿!”顿了顿,秦夜又问道:“陛下,西府大卿周大人请旨,不知刚刚抓获的齐鱼侯如何处置?擒贼之人又如何回复?” 陈煜沉思片刻,说道:“叶郎雪和林笑非,既然二人合力擒拿了齐鱼侯,又上交朝廷,自然有表忠之意,这二人一个是前剿匪大将军,一个是叶相南之子,倒是可用,不过需要再略做观察,并不急在一时。至于那个齐鱼侯嘛……先审,让薛天凉好好审审再说吧,若是没什么价值,按例处斩即可,不必再行请旨了!” “是”,秦夜犹豫片刻,声音放低了许多,又说道:“陛下,属下无能,正如您所料,眉庄和湘王府那几人确实是被李易派人掳走,如今旧事重提,当年眉庄之案已经逐渐蔓延开来!周大人曾派人到幽州刺杀,但损兵折将、终究无功而返,昨日已通令各郡县府衙,严惩造谣传播之人,不知陛下可还有别的旨意没有?” 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静得可怕,秦夜不敢再说话,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仁宗皇帝略微粗重的呼吸,陈煜眉头微凝,片刻后才说道:“按大周极禁令执行,造谣者斩,传谣者斩,监管不力、执行不绝之官员守将,无论是谁,斩!” “遵命”,秦夜深吸一口气,缓缓后退,隐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周人以武立国,铁骑长弓里得到的天下,故而周人尚武,开炉铸剑,当街比斗者也不足为怪。 “当、当、当……” 巷子里,一个壮汉背着一匣子的宝剑正在沿街叫卖,手中铁锤时不时敲击着一块已经锃亮的铁块,“梨花溪百年老店,刀枪剑弩,棍棒锤斧,做工精良,价格公道咯!” 此时虽已开春,但是早间依旧寒气逼人,那壮汉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褂子,两条粗大的臂膀又黑又壮,加上他嗓门大铁声亮,顿时整条巷子都是他的声音,硬是把早点铺子的声音都掩盖了去。 “哎哟,黑胖子,大早上的敲什么呢?” 留园门口,一个早起的小丫头正患迷糊,却被他的声音顿时惊醒,立马打开院门就怼了一句。那壮汉透过门缝看了看空唠唠的院子,嘿嘿一笑,“大姐,劳烦帮忙问主上一句,可要宝剑没有?” “呸呸呸,谁是你大姐,看你又黑又胖的模样,少说也有三十了吧,小姐才十五呢!”那丫头碎了两句,就想赶他走,“快走吧,我家老爷是个斯文人,不要这些破铜烂铁!” 那壮汉笑了笑,就绕过长街向南边的小巷子走去,朝露微薄,巷子越走越窄已到了死胡同,两边都是高墙深院,耳边仆人丫头门洗地做饭的声音也都没了。那汉子取下匣子,将里面的宝剑一柄一柄的抽了出来,仔细的摆在身前,足足有九柄剑。忽然,那汉子深吸一口气,大手一划,身前的九柄宝剑刷刷刷的就飞旋了起来,瞬间略过高墙向院子里飞射而去,那壮汉脚下一跺,也跳了进去。 院子里,白诺城正在品茶赏景,正在此时,墙角里忽然射来九柄宝剑,宝剑快如疾风,急似闪电,刹那即至。他却没有回头,九柄宝剑,力度角度各有不同,仿佛同时是九个人同时出手。当宝剑距离白诺城不过七尺远时,白诺城手中茶杯一放,那些射来的宝剑突然凭空止住,仿佛有一面看不见的气墙横在了两人之间。 “好内力!” 那壮汉猛地在地上一跺,瞬间持剑挺入,“嘶”宝剑仿佛陷入泥潭,速度顿时减缓了许多,那壮汉大喝一声,双臂青筋暴起,双手握剑,几道更加重了几分。 “好剑,好气势!” 白诺城赞许一声,那堵无形的气墙瞬间消失,那壮汉和几柄宝剑瞬间冲杀而来,他依旧没有回头,因为心中有剑,万物皆可用,剑气起于朝露,藏于风中,心到剑到,正是离忘川蝉潭心剑的最高境界! “当当当……”精铁碰撞之声密如鞭炮,那飞射而来的九口宝剑顿时被挡开,四处乱飞,但那跳进来的壮汉就像是群龙之首,只见他手撂脚踢,那些四处乱飞的宝剑顿时又向白诺城射去,同时那汉子反手一抓,将最后两柄宝剑抓在手上,登时也向白诺城击杀而去。 双剑为主,飞剑做辅,那壮汉看似憨厚愚钝,双手却极为灵巧,九柄宝剑愣是被他舞出了一片复杂偌大的剑花。不过四尺远时,白诺城反手将茶水泼去,茶水洒成水滴,水滴拉成长线,长线变成宝剑,顿时宝剑密如雨线。雨线顷刻间将射来的宝剑切成碎片,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啊?!”那壮汉瞳孔猛缩,脊背生寒,只见他手中双剑飞速急挑,顷刻间就刷出两片剑花,再密的剑怎能挡的住急雨,登时一蓬雨线就射在壮汉身上,顷刻间全身冒出血滴,染成了血人。那壮汉还要出手,白诺城断喝一声,“你我并非仇人,再来,必死无疑!” 那壮汉脚下一顿,已知绝非敌手,犹豫片刻,立时转身跃出院墙,跳进了巷子里…… 高墙深院,没有哪里的墙比这里更高,也没有哪家的宫院比这里更深。一堵又一堵的高墙,一座又一座的宫殿,足以隔绝温暖,隔绝人情,隔绝信息;除非……是最非常渠道非常手段的信息。 内侍监又送来了新式的宫花,玲儿和静儿两个丫头正欢欢喜喜的挑选着,牡丹、芍药、寒梅、金菊、白莲、红杏……直叫两个丫头都挑花了眼。晨妃却只盯着匣子最底层,一支最不起眼的小小白花,白如雪,白如凝脂,无半点艳丽颜色,这不是中原的花,它只产于海云边的高峰之上,刀锋之下,正是扶幽花!闻名者多,见真容者极少。 “娘娘,娘娘,这些都赏赐给奴婢吗?”玲儿满脸欢喜的问道。静儿虽然不说话,但是双手死死抓住一直红杏宫花,从头到尾也没放手片刻。晨妃笑着点点头,“是呢,都是你们的。” “哇,奴婢多谢娘娘!” 两个丫头一人抓了几支艳丽的宫花,闹着往头上插去。晨妃捡起那支不起眼的白色宫花,吩咐道:“好了,我就留一支就成了,你们都拿出去玩吧,顺便分给你们的朋友!” “是,娘娘!”两个小丫头抱着匣子,就跑了出去。晨妃起身放下一层层的珠帘纱帐,双指掐住那白色的小花的花心处,轻轻左扭两圈,再右扭一圈,那宫花突然绽放开来。接着晨妃就从花心处抽出一支细长的纸条,轻轻展开,那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许久,晨妃望着那团燃尽的纸团,说道:“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这是第一场春雨,下的很温柔,却很阴冷。 如此黄昏冷雨,除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店,怕是也只有这里能让人感觉到些许温暖,“当,当当,当……”铁匠铺,纪三跟贺奔二人仍然在打铁铸剑,虽然生意清淡,客户寥寥,但似乎这是他们必修的功课。 不多时,一个相貌清秀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只见他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又在门槛上蹭掉了靴子上的泥巴,这才走进店里。贺奔转头看了看那男子,只见他身着青衣,背上背着长剑,如今还有这样陈旧的背剑习惯的人已经很少,连忙放下铁锤擦干了头上的汗水,笑脸迎上,“嘿,客官,请问您是买剑吗?” 那男子面色冰冷,仿佛没有表情,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的剑,你们铸不出来!” 贺奔眉头紧皱,转头与纪三对视一眼,发现纪三已经走上前来,随即又问道:“此为铸剑坊,客官不为买剑,不知有何指教?” 那男子看了纪三一眼,直接走到炉火旁,冰冷的双眸死死盯着那一团炙热的炉火,说道:“我的主人最近心中烦闷,难以入睡,故而来此!” 贺奔更是不解,再问:“贵主人失眠,应该找大夫寻医问药才是,这里是剑炉,来此何用?” 那男子冷笑着摇了摇头,“我家主人说,他的病不在身而在心,只有杀光他的梦中魔魇,他才能高枕无忧,安然入眠!” 这是纪三缓缓将贺奔拉到身后,低声问道:“你主人是谁?” 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搓了搓已经暖和的双手,说道:“我家主人是当今仁宗皇帝!” “砰”纪三一脚猛地踢在墙角一个石缸上,伴着水爆声,立时从缸中射出几块漆黑的剑胚,纪三与贺奔二人一人抓住一把,同时纪三率先踏出一步,挡在中间,沉声问道:“如此气势,莫非阁下就是大内第一高手,秦夜?” “秦夜?!”身后的贺奔听了这名字全身跟着一颤,握剑的手都紧的煞白了起来。那人更是冷笑,“本官从不怕人知道我的名字,尤其是死人,记住它,变成鬼再来找我,让我再杀一遍!” 秦夜突然抬手向后背抓去,贺奔以为此时空档,登时就想先下手为强,向他刺去,然而正在此时,纪三忽然断喝一声“让开!”,同时反身一脚蹬出,贺奔顿时被踢中腰腹,身如箭矢,猛地向铺门砸去。这时贺奔低头一看,发现一道血线已经从胸口喷射而出,双眼已有些眩晕,心中只想:“好快的剑!” “噼里啪啦”,铺门顷刻间被砸了稀烂,贺奔刚刚站稳,只听前方两声叮叮声传来,又见一条什么物事闪过,快若星火,手中的剑还没抬起来,双眼顿时猛缩,眼前已经一片漆黑,因为他的咽喉处已经刺出一口宝剑,从后脑勺飞速刺出的宝剑。 鲜血还没涌出,秦夜便一掌拍在贺奔的后背上,奄奄一息的贺奔顿时向纪三砸去,此时的纪三也极为狼狈,方才两剑接下,已让他失去一耳两指,此时只能换左手持剑,见生死不明的贺奔砸来,竟不管不顾,一剑扫在火炉上,火炉飞射而出,猛地撞在贺奔的身体上,顿时听见咔嚓几声骨头碎裂的声音,炉火四溅,贺奔顷刻间烧成了火人,而纪三却返身撞开窗户跳进了外面的河水中…… 秦夜缓步走到破损的窗台前,抬手看了看发黑的掌心,冷冷一笑,“无耻小人,不值一剑!” 第五十八章 花与剑 夜,便是繁华如此的长安城,到了这个时辰也已经静谧了下来,静谧的晚上,让无数的普通人无忧的安眠! 只有这里,仍然发出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这里是大内铜牢,在此处受刑的人,自然不是街巷里的蟊贼无赖、小鱼小虾,而是前暗影楼天杀堂第一高手齐鱼侯,天杀堂专司暗杀,因此齐鱼侯见过的刑法也不计其数,但这种只在民间谣传里出现的刑法却仍旧让他汗毛直立,正是七十三刀剥皮法! 他的双手上,赤裸的胸口上、后背上,都有一朵朵血色的花朵,小小的尖刀轻轻划开皮肤,用手指捏着,缓缓撕开,就像绽开的花朵…… 薛天凉轻轻放下手中小刀,如同放下一件完美的工艺品,继续说道:“看来齐先生还是瞧不起晚辈,始终认为我不够资格跟你说话,可你要知道,如今周大人对你没兴趣,陛下更没有,如果你说的还是那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怕是连本官都要失去兴趣了!”又盯着齐鱼侯看了片刻,见他仍旧无动于衷,随即长叹一声,“罢了,还是让那些粗人陪先生玩吧!”说着转身就走。 “慢着!”正当此时,全身鲜血淋漓的齐鱼侯突然叫住他,说道:“我……我已久不入中原,秘密只知道一件,是……是关于前任瀛洲剿匪大将军林笑非的!” 薛天凉冷冷一笑,“林笑非与叶郎雪一起抓了阁下,阁下如此说,怕是有凭空捏造,伺机报复之嫌哟?莫非,你以为本官是如此好糊弄的?!” 齐鱼侯也不与他争辩,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林笑非的结发妻子名叫温静霜,乃是江南上虞人氏,她的父亲叫温良庭,生前乃是一名略有名头的镖师,她的舅舅是如今暗影楼的座上宾客柳明旗,七年多前,这二人曾经在幽州眉庄与人结仇,一死一伤!” “幽州眉庄,七年前?!”薛天凉慢慢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幽州眉庄七年前似乎只有一件大事。齐鱼侯突然降低了嗓门,说道:“没错,与他二人结仇之人正是当年渡明渊的小弟子,如今陛下的唯一皇子,白诺城!” 薛天凉的心感觉突然一紧,这个消息不可谓不大。 齐鱼侯接着说道:“大人试想,温静霜与白诺城有杀父之仇,为何世人却极少知晓?当年白诺城先是被傅霄寒挑战,后又被江湖各大门派围攻天墓山庄,两度遇险,林笑非根本没有援手,为何等他功力大增,陛下派你等前去迎接之时才匆匆出手相助,而私底下却暗中联系当年在瀛洲的旧将部属,大人应该知道,如果海云边想要出兵中原,瀛洲水军乃是首当其冲!” 齐鱼侯此言不假,瀛洲水军乃是中原最前沿,若是这只军队溃散甚至投敌,那么海云边便可直入中原。薛天凉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说道:“这消息只能保住你的命,却救不了你离开铜牢!” 齐鱼侯咬咬牙,又说道:“薛大人,若在下猜测不错,如今天下应该满是当年眉庄惨案的消息了吧,这对白诺城,这位想要入主东宫甚至登临帝位的皇子,想必也是一件不小的丑闻吧?而且,恐怕如今陛下也正为此头痛不已!” 薛天凉冷笑着看着齐鱼侯,思绪却定在了一刻,陷入了沉默,最近死了很多人,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其他洲郡,因为他们嘴里说了不该说的话,甚至有些只是听了不该听的“谣言”,这“谣言”正是七年前的眉庄惨案!区区眉庄,江湖争斗,不过十几条人命,但是最近这半月因此而死的人已不知多了几倍,“眉庄”二字一时间成了禁忌,不能出于口,不能入于耳,更不能留于笔墨,写进史书传记中…… “听你的口气,似乎你能解除陛下的愁闷?”薛天凉似笑非笑的问道。齐鱼侯老脸上的皱纹缓缓展开,嘴角翘起,答道:“不瞒薛大人,草民胸中已有一箭双雕之良计,既能将黑变白,把惨案变成公子含冤受屈;也能惩奸除恶,为陛下和公子,一举除掉祸根!” 薛天凉的眼中泛起了光华,不禁好奇的再问,“哦?是何妙计?” 齐鱼侯面色怀疑,反问道:“大人真想知道?” “我为何不能知道?” 齐鱼侯竟然笑了起来,“大人何其聪明,陛下虽宠信周大人,让他独揽朝政,但是事有例外,此案关乎承继大统之事,只怕陛下并不愿周大人或者其他人知晓太多;此事,该是知道的越少,越能自保!大人以为呢?” 薛天凉冷笑两声,“呵呵,原来你是想见仁宗陛下!铜牢之囚,还能有你这样的野心,真是罕有,看来见了陛下,连是谁派你刺杀公子,你也能说的出口了吧!”齐鱼侯却不辩驳,答道:“在下希望绝处逢生是真,替大人着想,亦是真!” “这世道,真是无趣!”薛天凉一边说着,一边收好桌上的包裹,慢慢走出了铜牢…… 玲儿全身湿透了,裹在被子里,全身颤抖着,满脸惨白,她不是冷的,是吓得。她早上在花园里打水浇花,在水池中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头发,死人的头发,还有漂浮的小块残肢…… 静儿又给她端了一杯热水过来,晨妃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问道:“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咱们园子里怎么会看见那些东西?” 玲儿接过玉碗的手还在颤抖,不等她说话,静儿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接着忙压低了声音,又看了看禁闭的门帘,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此事可不敢说的,近来禁宫里死了好些个宫女太监,都是听了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听了这话,晨妃更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这般恐怖?你且说来听听。” 静儿一听,立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颤抖着求饶道:“娘娘饶命,奴婢万万不敢讲的,也……也什么都不知道,求娘娘不要逼奴婢,静儿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园子里!” 晨妃见她吓得体若筛糠,更是好奇,却不好再问,只是将她扶起来来。这时旁边的玲儿却开口说道:“娘娘,是关于新晋皇子白诺城的事,娘娘,日后无论是谁,只要听到‘白诺城’这三个字,娘娘立时就走,千万不要听,不要问,不要说,否则……” 还不等玲儿说完,静儿突然跳上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骂道:“哎呀呀,你不要命了,快不要提了,呸呸呸!”直等到玲儿点点头,静儿才松开手,这才跪在晨妃面前,求饶道:“娘娘恕罪,奴婢刚刚太莽撞了!” 晨妃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罢了,你能有什么错,日后我们不提、不问、不说,便是!”说罢晨妃便转头向外面行去,看着新春微露的花园,晨妃心中满是惊奇,“在这深宫大内,原本只有‘聂云刹’三个字是绝对的禁忌,不想这‘白诺城’三个字,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这人是何模样,又有怎样的原委故事?” 谣言,可以杀人的谣言;禁忌,大周极禁令上最高的禁忌! 正所谓旨上一滴墨,民间千家血!“白诺城”与“眉庄”五个字一时间成为了朝野的禁忌,“白诺城”三个字尚可用“公子”代替,但“眉庄”二字却永远无人再提,画作上、书籍中……凡事有这两个字的,大多数人家已经在第一时间翻出来投入了火炉中,任何可能被认为是含沙射影的提起,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六百年宫城,长安人见识很广,自然也很狂傲,繁盛无二,极爱笙箫;但最近却都早早的收摊歇铺,早早的闭门入睡,多话的嘴和凑热闹的好奇心,最近能少则少。 富春坊,借柳巷,散花楼……这些平日里最是热闹的地方,也变得萧条了许多,外面的曲子早早的就停了下来,墙外行人的脚步声,匆匆而又寂寥。 借柳巷中,小园名留,白诺城独自坐在庭院中,听着墙角春虫的声音,感受着这突然安静了许多的长安城,心中越发的烦闷和愧疚,如今他的剑已经很快,快得世间罕有,但是再快也没办法弥补当年犯下的错,七年前,眉庄,那十几条性命和柳琴溪都因他而死!如今,就快要被世人忘记的时候,突然有人操弄当年的见证者,旧事重提,愈演愈烈;又有人似乎想要帮他挽留住本就不怎么好的名誉,做下更大的杀孽…… 针尖对麦芒,苦的是普通的百姓,白诺城的心有些痛,有些恨,他抬头看了看宫墙的方向,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金灿灿的腰牌,腰牌上两个大字印着月色熠熠生辉,正是“大内”! 渭河支流,夜晚的雾聚的很早,才刚过酉时,城中已被浓郁弥漫,只剩些许商铺的红彤彤的灯笼印照着这静谧的大城。 晚风轻微,杨柳摇拽,雾中的河水泛起了温柔的涟漪,从青石拱桥的那一头悠悠的荡了过来,乍一时,突然响起了细细的划水声,过了几息,果然从哪幽暗的拱桥下划出一叶乌篷船,船上站了一个壮硕的人影。 那人影一边划船,一边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岸边的情况。乌篷船划过一片杨柳岸,不多时已看见岸边种了几株漂亮的樱花,花儿随风起舞,翩跹着落在水中也落在了乌篷船上…… 樱花树后有人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家,那人影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河堤上,左顾右盼了几下,便飞速窜了进去。 屋子里,烛火通明,只有一位中年女子正在纺纱,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宫花和丝线。那中年女子专心致志,头也不抬,开口既问道:“纪三,你觉得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顺利接二小姐回去更重要?” 纪三没有答话,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已经被斩断,右手已握不了剑,握不了剑的用剑高手,再也不是高手!那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看了看纪三残废的右手和失去的左耳,叹道:“好快的剑,能把你逼到如此地步,是秦夜?” 这次纪三点了点头,答道:“是的,若不是牺牲了贺奔,我也已经丧命当场;如此快剑,不知诗前辈可有把握?” “通古剑门,卜卓君徒有其名,自从袖林死后,他为情所困,心魔难除,此生修为已到了尽头。没想到,秦夜后起之秀,修为竟能先一步达到如此境界,真是有趣,真是一柄好剑,只可惜是敌非友!”那女子停止了纺纱,看了看烛火下自己的影子,说道:“四尺之外,他胜我败;四尺之内,他必死无疑!你若能创造如此机会,助我除掉他,你苟且偷生,甚至不惜冒着暴露我身份的风险过来,也就有了意义!” 纪三单膝跪地,应道:“晚辈自当遵命,数日前小姐命我等暗查悲骨画人一事,不知……” 那女子摇了摇头答道:“他不是我们的人,更不是王爷的人,至今也没能查出身份,只怕又是一个剑中痴者,江湖孤客!不过此人无需你再留意,双圣之战在即,我们只需静待时变,一旦雾鹫峰上分出胜负,我们就要行动了,要么救回二小姐,要么搅乱长安!” …… 第五十九章 禁宫挡不住的男人 未央宫,夜晚的星光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流动,如长河、似年华;宫墙外,巡逻的侍卫过去了一批又一批,但是除了专职的槐公公,从没有一人敢靠近这座梦箩宫,仿佛这里是一处修罗禁地,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坟荒冢…… 年轻的女孩子,就像是静儿和玲儿,永远都是十四五岁的年华,便是白日再怎样的害怕恐惧,此时也已经禁不住困倦,沉沉地睡去。此时,晨妃穿了一身紫色的纱裙,独自一人光脚坐在水池边一块青石上,时不时往那池中投下一颗雪白的石头,激起一圈圈涟漪。池中枯萎的荷花在她的双眸中飘荡晕开又缓缓合闭…… 深宫红墙,初春凉夜,清冷如斯,寂寞如斯! “细谷蒹葭白苍苍,晚风夜水凚如霜。花飞人瘦心有恨,伊子湖冷跃娇娘。衡山远,怒水长,暮云寒月照眉庄。醉魂轻逐凌波梦,独枕西风此夜凉。”正当此时,却有人在宫墙外轻轻的吟道。 晨妃兀自惊了一跳,心中直想:“言语如此轻薄,又口出眉庄二字,这人不要命了吗?”于是她豁然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人坐在了宫墙上,白如芦花的面具在月色下格外的妖异凄冷,但看他如此悠然自在的模样,仿佛就像是顽皮的学生翻过了书院的土墙,“原来是他,那个熟悉的陌生人!” 不知为什么,再次见面,此时的晨妃竟然丝毫也不畏惧,反而双眉微垂,看着平滑如镜的池水淡然地说道:“你以为我要跳下去?” 悲骨画人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想跳进这池水中,你是想跳出十里宫墙,跳出安远门,跳出长安!” 晨妃霎时愣住,紧接着嫣然一笑,仿若一朵昙花盛开,“你能帮我?” 悲骨画人轻轻伸出右手,晨妃只感觉脚下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气旋,竟然将她整个人拖了起来,直接略过水池向悲骨画人飞去,脚下无根,身轻如絮,她整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冰凉粗糙的手,是厚实的握剑的手;柔软温暖的手,是拈花扶水的手;悲骨画人双脚在墙瓦上轻轻一跃,便牵着晨妃直向宫外飞掠而去…… 轻,快,轻的就像羽毛,快的就像海云边的飞鸟,不需要三个月的等待,也不需要十七道宫门挨个的查问,就离开了未央宫,飞出了皇城! 街巷,夜里的街巷里人潮攒动,煮面的热气,烧菜刺鼻的味道,酒馆里打开了陈酿的香味,招呼声,吵闹声,马车声,婴儿啼哭声……一股脑的涌入眼耳口鼻,晨妃瞬间泪如雨下,再也禁不住,失声痛哭出来,这,才是活着的味道! 悲骨画人直接带着晨妃落在了留园里,这时正巧碰上一个正在端菜的丫鬟,那丫鬟见了他二人竟然不惊不惧,只好奇的问道:“咦?老爷,您又带上这个面具做什么呢?这位姑娘是……” 悲骨画人突然取下面具,笑着答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就叫她晨姑娘吧!” 那丫头看了看晨妃,怪笑道:“陈……陈姑娘,是吧?嘻嘻,我还以为是未来的夫人呢!” 白诺城似乎没好气的说道:“惯的多了吧?快去多加一双碗筷,晨姑娘要在这里用饭!” “是,老爷!”那丫头怪笑一声,便向后院的厨房跑去,这时晨妃仍旧一脸惊异的盯着白诺城,白诺城面色奇怪的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悲骨画人是个怪模怪样的怪老头?” 晨妃笑着点了点头,再问:“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是谁派你来的,你说过,你不是我王兄的人!” 白诺城盯着她的双眸,郑重的答道:“我不是谁派来的,我只是一个宫墙挡不住的人!” “宫墙挡不住的人?”晨妃略微一惊,随即再问:“可是我听人说,大内第一高手秦夜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莫非他也挡不住你?” “秦夜的确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八十里长安、六百年宫城只有一个秦夜,所以有时候他并不能分身;至于他能不能挡住我,我没试过,不过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说罢,白诺城微微一笑,向厅堂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蚵仔煎、荷叶香鱼、膏蟹米糕……都是地道的海云边家乡小菜,水准极高,显然早有准备。晨妃轻轻放下筷子,看了看白诺城,似乎想要问话,却又欲言又止。 白诺城笑了笑,说道:“去年三月初三,那日清明细雨,在下就在散花楼中饮酒,追思故人,可是酒未过半,散花楼忽然下令逐客,紧接着杀神军就一拥而入,接管了整条街巷。那时,在下初入长安,不明就里,一时好奇便躲进了谢老太医的府中,一看究竟……” 梦萝宫门处,晨妃面带怒色,态度甚为坚决,“槐公公,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宫,若是你不愿通传,就请回禀陛下,就说晨妃今日已溺死在碧螺池中!” “滴答滴答……” 细雨纷纷,在散花楼的屋檐下勾成一幕水帘,晨妃脚穿布鞋,身着一袭素衣,望向海云边的方向,焚香叩拜。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想来那一日当是姑娘哪一位至亲的忌日吧?” 晨妃的神色忽然黯然几许,微微点了点头,“公子猜的不错,那年乃是家母过世整整十年;我孤居长安,中原无亲故,左右无朋友,也不能让人代为给母亲上支香,只能在散花楼上寄托哀思!”说着,晨妃的语气忽然顿了顿,面色奇怪的看着白诺城,“只是没想到,当时公子竟然在此处!” 白诺城笑了笑,继续说道:“去年七月,那时蔷薇花开,夏日正烈,姑娘在散花楼中听了几支曲子后,便唤离左右,坐在栏杆上独饮至醉;若在下没记错,姑娘当时点的是《轻霓裳》,那也是姑娘唯一一次饮醉!” 清风杨柳绿,只了闹吱吱,晨妃轻裳薄衫却依旧心中烦闷,刚过了一只曲子便叫停了乐坊,又唤离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栏杆上喝起酒来。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 白诺城刚说道此处,晨妃的脸豁然嫣红起来。白诺城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去年深秋……” “公子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 晨妃止住了白诺城,端起一杯茶,噎了一口,低头不再说话。 白诺城偏头盯着她,问道:“姑娘当真明白?” “咚” 晨妃将茶杯用力一放,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咬牙说道:“明白了,你当真是个不要命的狂妄之徒,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说深宫贵妃、梦萝宫的主人?还是说,武疆王的胞妹、海云边的二小姐?” 白诺城似乎颇为不屑的笑了笑,“可是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被自己的兄长当做人质抛弃,远离故土孤独无依的女人!” 晨妃的心豁然一紧,双手紧握成拳…… 白诺城毫无顾忌,继续说道:“入长安前,在下曾经有幸在一家乐坊中听过一支很有意思的曲子,不知道姑娘是否有兴趣?” “什么曲子?” 白诺城偏过头去,看着庭外昏黑的月色,声音轻缓,说道:“离海壑,入高阁,思人梦乱今非昨。山曲曲,路游游,忘穿清眸,满锁离愁;谋,谋,谋!人新瘦,风满袖,忍顾独上散花楼。深宫恶,世情薄,十洲孤客,锦瑟难合;落,落,落!” …… 第六十章 黑白恩怨 空旷使人感觉渺小,权力让人心生畏惧,此时的齐鱼侯正跪在全长安最空旷威严的大殿里,也跪在这世上权力最大的男人面前,大周第三十九位帝王,仁宗皇帝——陈煜! 所以,即便是多年来杀人如麻的暗影楼第一刺客,此时的齐鱼侯仍旧有些害怕。夜色下,龙椅上陈煜的脸色更显沉暗,那模样好似隐怒待发,他还是没说话,他在等,等齐鱼侯说出能使他有丝毫兴趣的东西…… “草民被逆贼蛊惑,一时糊涂竟然偷袭皇子殿下,这本是抄家没族、束手待死之罪,但草民不愿陛下被奸人所蒙蔽,故而冒死前来见驾,请陛下明鉴!” 陈煜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看跪在远处的齐鱼侯,不耐烦的说道:“四海八荒,天下九州,共三百四十八郡,又一万六千四百五十三县,共五万万黎民!每时每刻,所涉及之大事小事无计其数,若你还是说不出让寡人有兴趣的东西,你这铜牢里搏出一线生机的狗东西,寡人立时将你临迟处死!” “是,是是是,罪人知道……”齐鱼候颤抖着身子伏在黝黑冰冷的石板上,说道:“罪人求见陛下,是要状告三人的滔天大罪!罪人所告的第一人,乃是幽州风谷崖,眉庄庄主柳方悟!” “眉庄,柳方悟?”陈煜双眉挑起,回忆片刻后,问道:“拒寡人所知,他早已身死数年,他何罪之有?” 齐鱼侯不敢抬头,答道:“七年前,白诺城公子在渡明渊拜师学艺之时,与柳方悟之女柳琴溪一见钟情,二人情深意浓,本是佳偶天成的一对,奈何其父柳方悟为人迂腐不化,数度从中作梗;他先是放出谣言,谎称早已将柳琴溪许配给了前湘王陈敬台之子陈浪,在此谣言被湘王和昆仑名宿青碧长老矢口否认之后,他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心生歹毒,虚造证据,污蔑白诺城公子与扶幽宫第四妖女姑红鬼暗中勾结,他在假意许可白柳二人亲事之后,却在成亲当日暗设毒计,陷杀白诺城公子!” 陈煜的身子缓缓坐直,眉间微蹙,嘴角却慢慢翘起,“口空无凭,此言可有证据?” “有!” 齐鱼侯斩钉截铁,“当年柳方悟散播谣言之后,湘王陈敬台和青碧长老都曾矢口否认,虽然如今时隔多年,当事二人又都已经因故死去,但是湘王府和昆仑还有不少当初的见证人在;再则,据罪人所知,那扶幽宫的妖女姑红鬼几年前也正是死在白公子的剑下,此事天下皆知,所谓白公子勾结扶幽宫一事,足见更是栽赃陷害!当时白公子深陷毒计,四面杀机,完全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奋起反抗;所以,以罪人所见,如今天下所谣传的白公子酿成眉庄惨案一事,才真是古今奇冤!” “呵呵”,陈煜突然发出的笑声让齐鱼侯打了个寒颤,接着只见陈煜单手撑着下颚,说道:“所言有理,不过……时隔多年,贸然翻案,干系重大,若没有十足的人证物证,只怕众口难平!”说罢,陈煜又挥了挥手,“不过,你说的让寡人有点兴趣了,抬起头来说话。” “罪人谢过陛下!” 齐鱼侯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却仍旧不敢直视,只是看着陈煜脚前的玉阶,继续说道:“请陛下放心,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然是千古奇冤,老天自然也会留下可以翻案的口子,自不会少了确凿的人证物证,这也正是罪人所要状告的第二人!” “第二人?是谁?” 齐鱼侯道:“这第二人,正是柳方悟之弟,幽州栖凤山的主人,柳明旗!” “哦?柳明旗,他又所犯何罪?”陈煜问道。 齐鱼侯答道:“回禀陛下,柳明旗所犯有两条大罪!第一条,他识人不明,从而助纣为虐,同其兄长柳方悟一道设陷于眉庄,妄图坑杀白诺城公子;眉庄血战中,白公子手下留情,使得他才能苟活于世间,而他在知道白公子含冤受屈之后,又受困于兄弟小义,知大罪而不纠,使得天下黑白颠倒、谣言横行,正义不得伸张,冤屈不能昭雪!” 陈煜沉默片刻,道:“如此说来,这苟活世间的柳明旗既是罪人,亦是证人!” “陛下圣明!” 齐鱼侯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有意思!”陈煜笑了笑,紧接着仿佛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再问:“寡人记得,你说此人有两条大罪,这第二条大罪是什么?” 齐鱼侯点点头,答道:“回禀陛下,这柳明旗的第二条大罪,本来只是一条江湖中普通的杀人罪,但是因为牵连甚广,故而此罪也奇重无比!” “他所杀何人?” 齐鱼侯答道:“他所杀之人,原名叫霍炎,不过是江南一个小小剑派的少公子,这霍炎少年时父母被恶人所害,他便被大空寺已故的缘觉和尚所救,收为弟子,赐法名——慧叶!” “江湖小人,不过谋杀一个小小沙弥,有何干系重大可言?”陈煜大为不解。 齐鱼侯缓缓躬身垂头,“陛下有所不知,柳明旗和柳方悟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脾气秉性、为人行事也极为相似,他之所以要费尽心机谋杀一个小小沙弥,也同样是为了攀附高枝,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当时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此人正是前一品军候,神武大将军、太白剑宗的青年俊杰,剑君子林笑非!” “林笑非!?”陈煜豁然坐直,显然惊讶不已,“柳明旗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了前瀛洲剿匪将军林笑非?” “正是!”此时,齐鱼侯也抬起头来,继续说道:“他也正是罪人所要状告的第三人,前瀛洲剿匪将军,如今太白剑宗飞云堂的副堂主,林笑非!” 大殿里的气氛瞬间凝固,陈煜微阖双眼,思忖许久才问道:“林笑非所犯何罪?” 齐鱼侯双手伏地,忽然将声音提高了两分,“林笑非所犯,共有五条大罪!第一罪,为人兄长者,在得知江湖恶贼围攻天墓山庄,白诺城危机四伏、命在旦夕之时,他却置若罔闻、不管不顾,此为不义! 第二罪,数年前,扶幽宫门下第一高手傅霄霄独闯中原,狂言要先剿昆仑,再灭天墓山,就在江湖群雄齐聚昆仑,共讨逆贼之时,他却隐身不出,坐山观虎斗,以期渔人之利,此为不忠! 第三罪,他贪恋美色,为求娶柳明旗的侄女温静霜,不惜唆使柳明旗潜入大空寺,暗杀温静霜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霍炎,此为不仁! 第四罪,他明知温静霜乃是上虞镖头温良庭之女,亦是柳明旗的侄女儿后,却知情不报,秘而不宣,要知道温良庭和柳明旗这二人当年在眉庄可是一死一伤,与白公子也可都是仇深似海,他却视而不见,反而一面讨好,一面暗中联络瀛洲旧部,居心不良、心怀叵测,此为巨奸! 第五罪,他欺负罪人初返中原、不明原委,又贪恋财帛、本性难改,竟然暗中以巨利相诱,唆使我暗杀白诺城公子;此事不成之后,他怕事情败露,又妄图杀人灭口,没想到途中生变,遇到了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才没有得逞,他将计就计,将罪人打成重伤又上交杀神军,他机关算尽,自以为先下手为强,等罪人进了必死无疑的铜牢,再反口攀咬他又有伺机报复、胡乱诬告之嫌,绝对无人听信,他就可以永绝后患、高枕无忧!” “你说什么?”陈煜忽然站了起来,“你说是林笑非唆使你暗杀白诺城?他的妻子,正是柳方悟的侄女儿,还与白诺城有杀父之仇?” “咚” 齐鱼侯一个头猛然磕在地上,“陛下明鉴,罪人一时糊涂,被奸人蛊惑,死不足惜;但是,林笑非此人才是真正的两面三刀、滔天巨贼,千万不可被他蛊惑呀,否则一旦瀛洲水军落入他的手中,我大周中原,危在旦夕!” …… 第六十一章 一贱双雕 风声,只有寒夜呼啸的风声在昏暗空旷的大殿内穿梭回荡;齐鱼侯凝神屏息,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不只是他,便是一直站在角落的秦夜也紧紧皱起了眉头,龙椅上,那个男人的震惊与愤怒正在交织盘旋…… “寡人听你说,那柳明旗既然与白诺城有深仇大恨,又是林笑非的舅父,他岂能愿意出来作证!”许久后,陈煜才轻敲着龙椅问道。 齐鱼侯的额头紧紧地贴在昏暗冰冷的玉石地板,答道:“陛下有所不知,那柳明旗虽然与林笑非关系匪浅,但是他也着实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再有一件,当初他虽然奉林笑非之命去大空寺暗杀霍炎,却没想到霍炎死里逃生,更机缘巧合地是,竟然让他练成了早已失传多年的泥犂鬼剑,如今他化名呼哧喝刹,已经坐上了暗影楼楼主之位!” “竟有这等奇事!” 天下奇闻不少,可如此奇闻巧遇也着实让陈煜有些惊异。 “是的,陛下!” 齐鱼侯点点头,继续说道:“如今霍炎的身份地位已然今非昔比,自然要寻柳明旗的麻烦,林笑非知道后,不愿徒生事端,开罪暗影楼,便将全部罪责一并推到了柳明旗的头上,所以如今柳明旗与林笑非二人表面上虽有侄舅之亲,实则暗中早已反目成仇!只要陛下首肯,罪人齐鱼侯愿戴罪立功,只身前往暗影楼救出柳明旗,到时,他这个当初的见证人,自然会出面为白诺城公子洗刷冤屈,同时也能一并揭露林笑非这个伪君子背君弃义的小人作为!” 陈煜斟酌片刻后,笑意难掩,果然满意地说道:“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齐鱼侯暗自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陈煜忽然冷笑出声,“不过……你这狗东西,在寡人派出冷伦后还敢暗杀白诺城,实在可恨至极!”说着,陈煜忽然高声吩咐道:“秦夜,给他长点记性!” “微臣遵命!” 角落里,秦夜身背长剑,一脸阴冷地缓步走了出来;齐鱼侯跪在地上,全身颤抖,却不敢抬头,也不敢求饶。 片刻后,只见秦夜的身子忽然一颤,人还站在原地,长剑却已经入鞘;一瞬间,齐鱼侯仿若遭受雷霆之击,豁然瘫软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流,却仍旧咬着牙不敢吭声,稍过几息,齐鱼侯的全身上下才开始渗出百十道不过方寸细小的血迹,那模样就像是全身刺入了千百道钢针,奇痒难耐,剧痛入骨,不是凌迟,却甚是凌迟…… “呼呼……”齐鱼侯颤抖着身子,挣扎许久才艰难地爬起来,“罪……罪人,谢过……谢过陛下不……不杀之恩!” “哼,你于寡人,不过狗命一条,死与不死,都无甚关系;不过……若是能使正义大道昭章于天下,洗刷那些不该有的冤屈和污名,你的狗命也才有了留存下去的些许意义!” 说着,陈煜站起身来,认真的撇了齐鱼侯一眼,一边向内殿走去,一边吩咐道:“秦夜,他交给你了。” “是,微臣遵命,恭送陛下!” 秦夜缓步走到齐鱼侯的面前,用脚尖勾起他苍老煞白的脸看了看,冷冷的说道:“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现在本官就送你去见阎王;第二个……” “罪人选第二个,日后,罪人唯秦大人之命是从,赴滔倒火,在所不辞!”还不等秦夜说完,齐鱼侯连忙调转方向,跪在秦夜脚下。 “哼哼,但凡无耻狗贼,大多聪明过人!” 秦夜冷笑出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丸殷桃大小的漆黑丹药扔在地上,说道:“此乃蚀生绝命丹,一月溃肌肤,次月断肝肠,普天之下只有陛下和本官身上才有解药;吃下去,你就是本官的人!” 齐鱼侯身子一颤,却仍旧毫不犹豫的一把将丹药抓过来,吞进肚子里,“日后,罪人唯秦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秦夜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向外面夜风呼啸下的层层叠叠的宫殿,吩咐道:“此事既然是由你首告,暗影楼又是你原来的本家,便交给你处理。切记两条,第一,柳明旗务必生擒活捉,带于我见;这第二条,便是如今暗影楼的楼主,那化名呼哧喝刹的霍炎,留他一命,交给我来处理!” 说着,秦夜低头看了看身后长剑在玉石地板上的影子,轻声说道:“本官倒想看看,到底是我的十绝剑更快更妙,还是那泥犂鬼剑更奇更绝!” “是,属下遵命,属下必将柳明旗亲自带到大人面前!”齐鱼侯伏在地上,连连应诺,想了想又道:“大人,如今柳明旗已经被呼哧喝刹设陷,困在了暗影楼,属下猜想,或许近日呼哧喝刹便要下手,未防万一,属下想连夜赶回去!” 秦夜斟酌片刻,也点点头同意,“此言有理,若呼哧喝刹按耐不住复仇之心,提前下手,柳明旗一死,便诸事皆休。” 然而,不待齐鱼侯站起身来,秦夜忽然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听你方才说,林笑非原本想杀你灭口,不过是因为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中途杀出,才搅乱战局;本官久居长安,这二人,也是早闻其名,不见真人,现在你正好与本官说说当日的情景,切记,一字不漏!” “这……” 齐鱼侯一时语噻。 秦夜瞬间皱眉,冷冷地说道:“怎么?莫非当日情景并非如你所言,你方才真是在陛下面前伺机报复、胡乱攀咬诬告不成?!” “不不不……属下只是在想该从何说起而已!” 齐鱼侯顿时被吓的不轻,连忙摇头摆手;接着,他思忖片刻才继续说道:“当日,属下被林笑非蒙蔽去暗杀白诺城公子,不想白公子剑法超绝,属下不是敌手,本来毫无退路可言,不想归云洞的李道秋中途杀出,一时竟解了属下之危;属下自知不敌,便趁机逃遁,没想到刚刚出了落名峡就被林笑非追上……” …… 第六十二章 番外篇 之 双英猎鱼——上 李道秋的中途杀出,着实解了齐鱼侯的绝命危局,他刚刚从密林中站起身来就见落名峡中忽然暴雨倾盆,转眼间就将那一团他静心准备的毒雾洗刷的干干净净…… “呸!” 看了看远处,司神雨、冷伦和薛天凉三人的身影越加的清晰,齐鱼侯吐了一口血水,再不敢停留,立时长剑急转,飞旋出一团黑雾便转身没入密林…… “三位,帮我照顾好白师弟!”远处,林笑非率先腾出手来,叮嘱一句便向齐鱼侯逃走的方向追去,“老贼,哪里逃!” “林笑非?” 齐鱼侯回头看了看身后紧追不舍的林笑非,立马连出数剑劈砍在绝壁上,一时间巨石狂落、烟尘乍起。 林笑非见状,明白齐鱼侯是想趁着黄昏和烟尘将他视野遮蔽,好逃出生天!林笑非又怎能让他如愿,立时一脚踏在石壁上,身子瞬时如陀螺般飞旋掠出,同时手中长剑飞旋急转,瞬间射出几十道剑气,愣是将那些落下的巨石烟尘尽数搅碎,冲击出一个偌大的窟窿…… “好个剑君子,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如此穷追不舍,等老夫哪一日腾出手来,定叫你鹭岳山房鸡犬不宁!” 刚放出狠话,齐鱼侯立马提足真气,陡然加速,径直向谷口飞遁而去。 林笑非见状,立马将手中长剑凌空射出,誓要挡住齐鱼侯的去路,同时也跟着运功提速,穷追不舍。 哪知齐鱼侯未至谷口,竟然一脚磴在一块突出的青石上,继而双腿微曲子猛然顿住,片刻后竟然飞速返身杀来,“魏七尚且拦不住我,你当真找死!” 两者相对而行,速度何其快绝,此时林笑非手中无剑,又吃亏在齐鱼侯生性狡诈、临时折返,不过交错瞬间,齐鱼侯便趁他不备当头罩下一片剑花…… 林笑非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却也是久经大战临危不惧,立时侧过身子,同时猛然推出数掌。剑掌相交,林笑非虽然避过要害,但是大腿和左脸却各中一脸,鲜血直流。 交错而过之后,先市失一阵的林笑非却丝毫没有退意,反而忍着剧痛横冲直撞,一把擒住方才射出的佩剑,双脚踏在方才那块青石上,转身就挡在了谷口,那模样,真好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哦?这么说,原本你是占得先机,那你后背的伤是怎么来的?” 大殿里,秦夜眉间微蹙,再问道:“据我所知,千潮怒沧剑法中可没有偷袭人后背的招数,莫非是你背后受敌,乃是拜叶郎雪所赐?” 齐鱼侯心下暗自一惊,暗道:“秦夜果然厉害,竟能隔物辨伤!”想了想,跟着长叹一口气说道:“大人慧眼如炬,正是如此!” 秦夜毫不客气的吩咐道:“不必刻意奉承,继续讲来!” “是” …… 齐鱼侯看了看单人独剑挡在谷口的林笑非,那模样就仿佛有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一般,见短时间硬闯不行,便开始利诱,“林少侠,据我所知那白诺城与你一样,多年前也曾经拜在莫承允的门下,当初他臭名昭着,不受待见也就罢了,如今他身份地位远超过往,你如此护他,莫非你不怕他日后顺手夺了你的宗主之位?还是说,你以为他能投桃报李,登基掌权后,会对你礼遇有加、百般器重?哼哼,别人不知道,难道少侠自己也糊涂,贵夫人可是与他白诺城有杀父之仇,你妻子的舅舅也与他仇深似海!如此积怨,在帝王家,谁能容你?” 林笑非一边暗自疗伤,一边冷冷发笑,“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齐鱼侯侧耳细听,发现一时间无人追来,咬咬牙又继续说道:“帝王家的人最是狠辣心肠,不管今日他与你多么称兄道弟,多么礼贤下士,可是一旦他登基掌权,必然要旧案重提,置你于死地!正如当年的仁宗皇帝和李易李长陵,只怕当初他俩的关系,远胜今日的你和白诺城,可如今呢?还不都是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说着,齐鱼侯顿了顿又整理思绪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少侠曾在瀛洲剿匪,在十万水军中颇具声望,加上又是太白高徒未来的剑宗宗主,如此声望气势,将来如何不是一个进退有据的本钱?!少侠啊,听老夫一句劝,大周气数已尽,早日切割,另择明主,切莫自误!” “好,好,很好!” 林笑非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继而冷眼打量着齐鱼侯,呵斥道:“看来你果然早就心怀鬼胎、另投他主,却不知是李长陵,还是萧山景?亦或是,西府大卿周元弼?” “你……” 齐鱼侯见自己苦口婆心,却毫无用处,一时气急,然而他刚刚说了一个字,又被林笑非打断,只听他说道:“不过都没关系,不管是李易、周元弼还是他萧山景,只要敢有不臣之心,敢起兵谋反,就是我大周的罪臣逆贼,也就都……该……死!” 一个“死”字刚刚说完,林笑非的身躯猛然一震,几处伤口的鲜血瞬间止住,衣衫无风自动,呼呼作响,接着只听他断喝一声“杀”,右脚猛地踏在谷口石壁上,身子瞬间向齐鱼侯冲去。 林笑非的剑法闻名天下,却同样以轻功见长,虽远不及韩子非那般诡异超绝,但是在整个太白剑宗却也是单手之数的高手,半空中,他的身子虽激射而出,却并非径直不变,反而如蛇形一般弯曲前行,剑气纵横四射,方向角度毫无琢磨的可能,立马将谷口死死封住…… “迂腐不化,那就是你自寻死路!” 齐鱼侯见自己费尽口舌,林笑非却仿若顽石不化,毫无商量的余地,反而彻底将他的去路封死,顿时气急,登时怒骂一声,便迎面杀去。 “当当当……” 暴雨中的落名峡,峡谷中的千丈崖,悬崖前盛开、炸裂着无数的墨花…… 苍天为画,宝剑做笔,持身为正道,乱世写墨花! 墨花剑出自寒山铸剑坊;创于铸剑狂人时寒山,盛于齐鱼侯的师傅席怀霖,传到齐鱼侯的手中之后,由他专研数年,早已炉火纯青,更山一层楼。 齐鱼侯,乃是原暗影楼天杀堂的第一高手,又在断南蛮海闯荡数十年,早已人如其名,如鱼中王侯,如今暴雨倾盆,他更是如鱼得水。搏斗片刻,林笑非早已全身湿透,他却片雨不沾身,东挪西歪,左飘右荡,恰如一条滑溜的老泥鳅! “好个滑溜的老贼,原来想以逸待劳!”追击片刻后,林笑非的体力已略有不支,立时明白了齐鱼侯的伎俩;“啊”,忽然林笑非猛地止住身形,仰天大喝一声,随着他的一声断喝,原本倾盆而下的暴雨竟然诡异地瞬间停住,垂直细长的雨线顷刻间变成了悬空的雨珠,就密密麻麻的悬停在空中…… “这……这是?” 任齐鱼侯见识广博,如此天地异相,一时间也将他吓愣住。然而,齐鱼侯反应不慢,那些雨滴刚刚顿住,他立马持剑狂扫,妄图趁机冲出,然而当他的宝剑接触到那些雨滴,却竟然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精铁碰撞之声,如此诡异景象,着实吓了齐鱼侯一跳,“这……”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林笑非的剑已经动了,此时的剑仿佛成了搅弄风雨的上古神器,随着宝剑的舞动,那些悬空的雨珠竟然也跟着舞动起来,万化千,千化百,百化十……万涓成水,最终汇流成河,一条剑跟雨的长河! “小子,老夫纵横半生,什么场面没见过,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天生异象,齐鱼侯虽然心有忌惮,但是狭路相逢毫无退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持剑冲上。 于是,一条滑溜的泥鳅固执地冲进了剑跟雨的长河中…… 若是平常的小河小溪,齐鱼侯当是如鱼得水,自在逍遥;可此时,他冲进的是滔滔怒江,还是千潮怒沧剑法汇聚而成的怒江! 剑气与水相融,林笑非是顺江而下,将齐鱼侯死死缠住;而齐鱼侯却是逆流直上,苍老的身子在剑河雨海中剧烈颤抖,疯狂搏命,那一朵朵在逆流中盛开的墨花剑,风雨飘零,摇摇欲坠…… “当当当当” 两剑相击,齐鱼侯的身法和剑法瞬间缓慢了许多,于用剑的高手而言,速度变慢,就意味着必死无疑! “哔咔哔咔……” 齐鱼侯的衣衫瞬间破开一道道细长的口子,鲜血狂涌而出,紧接着那被墨花剑染的昏暗的长河中忽然闪出一点亮光,光耀照人,宛如明星,齐鱼侯瞳孔猛缩,后背一瞬间汗毛直立,因为那飞射而来的不是什么星光,而是剑尖,而且是已经到了眉心的剑尖,再也顾不得其他,齐鱼侯立马拉开嗓子,惊叫出声,“林笑非,你不想知道谁是幕后指使吗?” “噗” 林笑非手腕急转,那已至眉心的宝剑瞬间偏离半分,猛地在齐鱼侯的肩头挑出一蓬血花;同时,林笑非身子飞旋,返身踢出一脚,正中齐鱼侯的腰腹,这一脚势大力沉,齐鱼侯瞬间倒飞而出,狠狠的砸在了悬崖绝壁上,一口血喷了出来,气息立时萎靡了许多…… “说,是谁指使你的?!”林笑非持剑而立,厉声质问道。 “呼……呼呼……”齐鱼侯喘了几口粗气,认真的看了看林笑非,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好似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向林笑非掷去,“干系重大,剑君子自己看吧!” 林笑非一把接住,想看看到底是何人的笔迹,然而那书信上竟然空无一字,反而刚刚接触手掌,竟然瞬间融烂,“嗯?”林笑非立时收回手掌,仔细一看,双指已经麻木发黑,果真剧毒无比,不由得怒骂出声:“好个狡猾老贼!” “哈哈哈……咳咳……”见林笑非不甚中计,齐鱼侯立时狂笑出声,“任你少年成名又如何,任你剑法超群又如何,这些年死在老夫手中的青年俊杰不计其数,也不差你一个!” 说着,齐鱼侯一脚磴在绝壁上,向林笑非凌空掠去,长剑所指,直取咽喉…… 第六十三章 番外篇 之 双英猎鱼——下 齐鱼侯速度快绝,如苍鹰扑兔之势,直取林笑非的咽喉要害! “那就让我试试!” 林笑非强震着精神,断喝一声,立时提剑挺上,然而那剧毒非同寻常,扩散极快,片刻间就已经让林笑非头晕眼花、神识模糊;故而他虽看似表面无碍,实则已成强弩之末。 生死危局之际,齐鱼侯全力施展的一剑,何其厉害,眼看林笑非的丧命不过旦夕之间;然而正在两人相距不过数尺远的瞬间,林笑非的剑势陡然转变,快绝奇绝,竟然丝毫不躲避齐鱼侯所攻的要害,反而径直挺剑飞刺,直指齐鱼侯的胸口,正是同归于尽的绝命杀招…… “啊!” 然而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威风凛凛冲杀而来的齐鱼侯却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仔细一看原来他的后背上忽然多了一条一尺来长的口子,鲜血狂涌,衣衫瞬间被血雨浸透。 惨叫刚刚发出,齐鱼侯也是反应迅捷,立马转身回扫一剑,哪知剑势刚成,就已经被凌空射来的一道纵横无匹的剑气率先冲散。 那剑气余势不减,瞬间轰击在齐鱼侯的身上,立时就撞断他几根肋骨,伤势顷刻间就重上加重,再无还击之力,立马如断翅的乌鸦,向谷口下方坠落而去,此时只听“嗖”的一声,忽然凌空射来一口飞剑,快若闪电,正中后领,径直将坠落下去的齐鱼侯钉在了绝壁上,垂手垂头,好似撞晕了过去…… “这么说,是林笑非暗中使诈,以带有剧毒的信件扭转战局,一时间几乎取走你的老命?” 空旷的大殿内,秦夜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脑中思绪飞转,仿佛在重演齐鱼侯口中的那场“大战”。 “正如大人所说,属下本来已经占据上风,没想到林笑非竟然花言巧语,暗施毒计,属下一时不查,几乎丧命当场!”齐鱼侯满身血污,强忍着剧痛点头道。 秦夜看了看齐鱼侯,冷笑着问道:“你二人苦战良久,你又是何等聪明,难不成中计势微之后,就没有借机求饶,或者表露衷心,以保全性命?” 听了这话,齐鱼侯登时一脸怨恨,只见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没有,属下没机会跟他说一句话,反而是他林笑非的嘴里不停地说着一句话。” “哦?他说什么?” 齐鱼侯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一般,“林笑非说,你齐鱼侯不死,我就活不了!”说罢,齐鱼侯惨然一笑,那模样好似所信非人,满脸自嘲…… 秦夜看了看他的模样,吩咐道:“继续说下去!” “是,属下身中剧毒,意识模糊,昏昏沉沉,林笑非本欲除之而后快,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 …… “亘古恒无剑?” 林笑非摇了摇犯晕的脑袋,再仔细一看,果然见一身素衣的叶郎雪正飞速掠来,连忙抱拳,“原来是叶掌门,林笑非多谢叶掌门仗义施援!” 叶郎雪在昏迷的齐鱼侯身上摸索一阵,片刻后向林笑非递上一个青色玉瓶,一边抱拳回礼,“林兄无需多礼,我早闻林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结识,实乃憾事;没想到,今日为了抓这老贼,你我竟然在此相遇,当真机缘巧合!” 林笑非服下丹药,神识已清醒了许多,想了想也郎笑出声,“确实,而且还有一样,你我竟同样都是白诺城的师兄,岂非是更大的机缘?” 说到此处,两人对视一眼,都觉缘分匪浅,随即相视而笑。接着,林笑非看了看被钉在绝壁上已经气息奄奄的齐鱼侯,问道:“不知叶掌门打算如何处置这老贼?” 叶郎雪沉思片刻,双眼微凝,杀气难掩,“依我所见,如今天下巨变就在眼前,这老贼不仅剑法超群、狡猾无比,更有背主求荣之心,我意若留之必后患无穷,不如杀之而后快,也可永绝后患!” 林笑非听罢,斟酌片刻后虽然点了点头,面上却并无喜色,叶郎雪不禁问道:“莫非林兄以为不妥?” “这……“ 林笑非淡然一笑,道:“倒也并非不妥,只是这老贼如今已是待死之囚,杀与不杀,倒是无关紧要;反而背后指使他暗杀白师弟的主谋,才是真正要挖出的巨贼,若是今日你我处死了他,虽然快意,但也着实可惜,不如……不如将他上交朝廷,顺藤摸瓜一查到底,如今正巧有三位官门中人还在谷中,那三人中,我信得过杀神军左将军冷伦,想必叶掌门也信得过司神雨姑娘。” 叶郎雪看着齐鱼侯,思忖许久,却仍旧有些忧虑,“林兄所言,我何不知?只是如今的长安非同往昔,怕就怕将这老贼送入朝廷后,又横生变故,到时你我鞭长莫及,难以掌控,就追悔莫及了!” 林笑非想了想,也叹了口气,“我曾在瀛洲水军中效力三载,也熟知长安官场这几年的风气;不过依我所见,如今外面有冷伦和司神雨二人作为见证,薛天凉并不敢专断独行,若齐鱼侯的幕后主使真是周元弼,也可趁机震慑一番,叫他知道,我大周男儿也不都是玩弄权术的宵小之辈,大周朝野也并非他能只手遮天!再者,这几年陛下虽慵懒军机政务,独宠周元弼,但是此事关系叛国背君之罪,又牵涉传承大统,想来陛下也当会亲自过问,到时此案多半会由铜牢转移给大内高手暗中详查,故而,我的意思,此人着实该杀,但是此时杀之,也确实可惜,不知叶掌门,你意如何?” 叶郎雪握紧了拳头,思索良久,因为这是一场赌博,很明显,林笑非押注长安,押注朝廷,押注仁宗皇帝会亲自过问此案,随后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甚至整个潜伏暗藏的眼线,之后对内肃清叛逆,对外调整布防,震慑强敌…… 他不知该押谁,更准确的说,他更想此时一剑了结齐鱼侯,永绝后患!但是,想了想方才林笑非身中剧毒之后,准备使出的那绝命一剑,他忽然顿住了,“林兄,方才在下赶到之前,你准备使出的那最后一剑,是否就叫做‘万艳同悲’?” “原来叶掌门认得那一剑!” 林笑非有些惊讶,随即点头说道:“不错,那一剑正是我派的‘万艳同悲’,虽名声不及十绝剑的最后一式那般响亮,不过用处却是一样,都是绝死无生之时,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剑法!” “林兄之义,叶某佩服!” 叶郎雪倏然起敬,随即看了看齐鱼侯,说道:“叶某不信他人,却信林兄,此贼便交给林兄处置了。” 说罢,叶郎雪纵身跃下,一把抽出恒无剑,便提着齐鱼侯随林笑非一道向峡谷中奔去…… “哦?这么说来,倒是叶郎雪救了你一命!” 齐鱼侯自嘲的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当时林笑非杀我心切,一直以永绝后患为由,想要杀我灭口;没想到,叶郎雪此人眼界更广,又态度坚决,这才使得他无法下手,只能将已经重伤无力的属下交给了冷将军和薛大人,后面的事,您就都清楚了!” 听罢,秦夜更是兴趣盎然,直道:“有意思,这二人果真不俗,等此事一了,本官若能出得长安,必要亲自会上一会,看看他们的剑法智计,是否真如你所言!” 说着说着,秦夜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本官目前更有兴趣的是那个名叫悲骨画人的神秘剑客,听闻他曾公开挑战各大门派的高手名宿,未尝一败,却不知他是否有胆量来长安走一趟,与本官一较高下!” “大人的十绝剑早已炉火纯青,功深造化,那悲骨画人虽强,又哪里是大人的对手?”齐鱼侯拍了两句马屁,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人,那属下……” “立刻启程,连夜赶往并州。”秦夜纵身掠出宫殿,一边命令道:“伤势途中再养,三日之内,本官要看到柳明旗站在我的面前!” …… 第六十四章 至悲而生 极乐而死——上 又是冬至,冰冷刺骨,小苍山上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厚的淹没了罗汉鞋,慧叶小和尚抱着比自己个头还要高出许多的扫帚正在扫雪,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师傅,缘觉和尚…… 忽然,一阵寒风刮过,小和尚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他捡起皑皑白雪中一片孤零零的枯叶,愣愣地问道:“师傅,佛是什么?弟子代发修行,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缘觉和尚长袖一挥,劲风荡开,顿时震落了许多已经枯败的树叶,落了一地,笑道:“佛,是智者把普通人的俗世痛苦灵魂化后的自我觉悟!” 一边说着,缘觉和尚一边走过来抚摸着慧叶满头的黑发,又道:“放心,只要秉持良善,就算带发修行,也一定见得到佛祖;就像……呵呵,就像你的父母叔伯,他们也已经见到了佛祖,到了极乐世界!” “爹娘?极乐世界?可是,我记得他们说,他们死后要变成厉鬼,要呆在九泉之下!” …… “孩子,快跑!妖人,你敢伤我孩儿,我夫妻俩就算变成厉鬼,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 光天化日,琴川剑派却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尸堆上,一对年轻夫妇满身血污,对着一个躲在角落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模样的稚嫩男孩儿大声喊道。 “哈哈哈哈……妙极妙极,我倒要看看厉鬼是何模样,是否也如霍夫人这般美艳动人,哈哈!” 然而,夫妇俩刚刚喊出这句话,就伴着一声张狂妖异的怪笑声,身首异处,人头落地;双瞳大睁,伴着绝望死不瞑目。 黑暗,只有永恒的黑暗和孤寂,没有声音,没有温暖,没有希望,真像是修罗鬼域、地府黄泉;慧叶拼了命的张大嘴,想要呼救,却只吐出了一条血淋淋的舌头…… “啊!” 寂静的暗夜中,呼哧喝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猛地坐起身来,惊魂未定,额头上却已经冷汗直流,衣衫也已经湿透。 “段九麟,姑红鬼,柳明旗,你们这三个恶人毁我一生,我恨你们!”呼哧喝刹流着泪,咬牙切齿得自言自语,“只可惜那对恶夫妇已经伏诛,我不能亲自手刃仇人,为爹娘师傅报仇雪恨,不过……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柳明旗,柳——明——旗!” 最后的三个字,呼哧喝刹的声音很是惊人,因为怨恨难平,所以不自主的运足了功力,刹那间仿佛一道惊雷响彻天地,整个暗影楼都在颤抖,所有附近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自然也包括当事人——柳明旗。 近日柳明旗剑法进步神速,加上宾客如云,阿谀奉承者更是络绎不绝,他更加的春风得意,自然睡的安稳,但此时也被这响雷一般的吼声惊了起来,“是谁在叫我?!” 柳明旗连忙裹上一件长衫就奔了出去,不想刚刚出门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候星魁,“咦,老兄,你听见了吗?方才是谁在叫我?” 侯星魁面色阴沉,仿佛隐藏着怒气,“是我派掌门!” “贵掌门?他……他为何深夜发出如此怒吼,莫非我所写所做,贵掌门还不满意?”柳明旗震惊不已,连忙追问。 “哼”,候星魁听了这话,突然冷哼一声,抬手指着暗影楼顶一个丈许宽大的窟窿,又道:“就在刚才,上次那个刺客又来造访了,掌门最讨厌别人搅扰他的清梦,如今因你之故,就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时时警惕,你说该不该怒?” “什么,他又来了?” 柳明旗也着实被惊了一条,随即他看了看候星魁满脸愤怒的神情,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结果如何,不知贵掌门可结果了那人?” “老弟说的轻巧,”候星魁一边走一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虽然剑法初成,不及我家掌门,但是身法诡异、轻功飘忽,又是隐在暗处,哪里是那般容易解决的,你当人人都是林剑圣呢?” 见平时称兄道弟的候星魁此时怒气冲冲,话中带刺,候星魁一时间脸色难堪,然而心中虽有怒火,但是寄人篱下又不敢发作,只得忍着脾气又道:“是愚弟的不是,给贵楼添麻烦了,但是你我兄弟一场,还望老兄在呼哧掌门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只要早日除掉那斯,我们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 听了这话,候星魁的面色也逐渐缓和了下来,最后好似无奈的撇了柳明旗一眼说道:“不必了,那贼人今夜失手后,就已经撂下狠话,要与我家掌门一决生死,时间就在后日黄昏,地点正是城外鬼泣岭的后山!” “真的?” 柳明旗听了这话,顿时大喜过望,按他所想,若是慧叶一直隐藏在暗处偷袭,着实防不慎防,但如今既然他被呼哧喝刹激怒,想要一决生死,自然再好不过。 而且在他的眼里,慧叶再是厉害,也绝非是呼哧喝刹的敌手,再者他单人独剑,毫无依靠,又怎么斗得过整个暗影楼,故而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真如天籁之音,柳明旗自然窃喜非常,心中只道:“哼哼,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想必也是被呼哧喝刹逼的不行了,才在盛怒之下约下对决!” 候星魁干咳两声,打断了柳明旗的黄粱美梦,听他又说道:“我家掌门叫我知会老弟,后日黄昏,你务必与他一道在鬼泣岭后山汇合,你可记住了?” “我也要去?!”柳明旗满脸惊疑。 候星魁长袖一挥,道:“哼,老弟,祸是你惹的,你是当事人自然应该在场见证;再说了,你若不时刻跟在我家掌门身边,你就不怕这是你那仇人设下的调虎离山之计?” 一句调虎离山,果真将柳明旗吓得不轻,他只思量片刻,便立马点头应诺,“候兄说的在理,还请兄台转告呼哧掌门,此次着实有劳他仗义出手了,后日老夫必然随他同去,绝不借故推诿!” “嗯”,候星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又走上前去拍着柳明旗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后日也不止有你和掌门,还有我和文四、袖语姑娘等人都会埋伏四周,定叫你那仇人有去无回、永绝后患!” “好,好,如此甚好!”听候星魁如此安排,柳明旗更是喜上眉梢,再无半点担心。随即他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心中好似一块巨石落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暗自叹道:“慧叶,我们之间的恩怨终于要了结了!” 正在此时,却看见一身黑袍的呼哧喝刹正站在楼上俯视着自己,柳明旗连忙挥手示意,然后双手抱拳深深作了一揖。 然而还不等柳明旗上来感谢,呼哧喝刹只冷冷地笑了笑,便转身走进了楼中…… “掌门,后日会不会太早?” 与柳明旗分别后,候星魁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呼哧喝刹的书房。 呼哧喝刹看了看昏暗的烛火,摇了摇头,“我已经等不急了,而且,后日的日期非同寻常!” 候星魁豁然一惊,瞬间明白过来,“莫非,当年就是在四月初七?” 呼哧喝刹合上那本他已经看了无数遍的柳明旗写的“英雄事迹”,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道:“好在不用为他挖坑了,当初狄瑾那个现成的,正好留给他用吧!” …… “对了,我记起来了,后日是四月初七,去年也正是四月初七,我上的小苍山!”或许因为大喜过望,柳明旗竟然也侧夜难眠,居然鬼使神差的记起了这个日子。 忽然想到此处,柳明旗原本炙热舒爽的心情瞬间凉下去半截,开始一个人在房间自言自语,“日子如此精挑细选,慧叶今日是真的被激怒才下的战约,还是胸有成竹,早有预谋?” 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难以决断,柳明旗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随即他盯着那炙热的烛火,自言自语得说了一句:“小命只有一条,决不能全部寄托于他人;看来,得做两手准备了!” 说罢,柳明旗立马摆出文房四宝,顷刻间就写了一份密信,绑在一只信鸽上连夜送了出去…… 第六十五章 至悲而生 极乐而死——下 “小姐,舅姥爷为何突然让您连夜赶往太白城呢,您最近总说身子困乏,姑爷又回宗门疗伤去了,您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闺房中,温静霜主仆俩匆忙的收拾着衣衫细软,丫鬟秀儿始终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 “这……”,温静霜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昨日舅舅忽然来信,言语急切的很,好似容不得半点耽误,却没道明缘由,怕是只能见了舅舅才能问清楚了!” 一边说着,温静霜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停留,又催促道:“快些收拾,只带两件换洗衣衫,赶紧出发吧,柳宗还在外面等着呢!” “是,小姐!” …… 鬼泣岭,当年呼哧喝刹只闻此山之名便决定了这里是最后解决恩怨的地方,即因为物是人非,小苍山再不能回,也因为他练得是见不得光的泥犂鬼剑! 复仇的心,就像是不断淤积堵塞的火山,又像是不断加快的密集鼓声;因为期待已久,因为急不可耐,所以来的很早很早。 呼哧喝刹一袭黑色长袍罩住全身,独自一人站在朝露锁闭的密林中,除了看不见的容貌,衣衫上占满了露珠,他始终低头看着山下的村庄院落和长河湖泊不发一语,背后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已经停止,暗影楼的属下在山坡上搭完了台自行离去,那是一座足有三四丈宽大的决战擂台,台上立着一排漆黑的木架,可奇怪的是,木架上摆放的并不是兵器刀刃,而是摆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 “嘎吱嘎吱” 过了许久,一辆被青色厚实帆布遮蔽的马车才艰难地上了山,马车周围,文四、袖语和陈风玄三人护卫左右,神情戒备,丝毫不敢怠慢,待马车停稳,陈风玄掀开帘子,候星魁和柳明旗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柳明旗抬头看了看站在山坡顶上的呼哧喝刹,原本还有些担忧高悬的心,一瞬间放下,满心说不出的欢喜和感激,连忙上前一步抱拳作揖:“呼哧掌门为在下之事抄心劳力,在下真是感激不尽,以后只要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掌门千万不要客气!” “咯咯咯”,呼哧喝刹怪异的笑了几声,道:“无妨,各取所需罢了,不过今日总算能了结恩怨了!” 呼哧喝刹怪异的模样,加上破损沙哑的声音总是让柳明旗有些头皮发麻、不寒而栗,不过仍旧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叹道:“是啊,这小贼害得我数月难眠,简直生死不能,今日总算要了结了!” 说着,柳明旗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西斜的红日,微微皱起眉头,不禁有些担心,“就怕这贼人食言而肥,见我们人多势众,他不敢前来,就麻烦了!” “不会的!” 呼哧喝刹头也不回,冷冷的说道。 “掌门何出此言?” “因为他已经来了!” 候星魁看着上山那条崎岖陡峭的路,说道。 闻言,柳明旗的全身豁然一震,立马转头望去,凝神屏息,果然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瞬间,柳明旗的心猛然抓紧,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脚下不自主地挪动,慢慢向呼哧喝刹靠近了些许。 灰色的僧袍,破旧的罗汉鞋,寒光待出的宝剑,还有满是怨愤的青涩容颜……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或者说,早就印在了脑子里。一瞬间,柳明旗全身都打了个寒颤,心脏几乎都要从口中跳脱出来,许久才惊叫出声,“慧叶,你果然还活着!!!” 慧叶和尚不发一语,锵的一声抽出宝剑就缓步向柳明旗走去,柳明旗顿时一愣,随即偏头看了看身侧的呼哧喝刹,壮着胆子吼道:“不自量力,今日有呼哧喝刹掌门在此,你还敢放肆,我劝你早日束手就擒,否则稍后抓住你,老夫定要你尝遍那台上的千百种酷刑!” 然而,走过来的慧叶似乎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脚步无丝毫停顿;柳明旗的心猛地一惊,因为他发现身旁的呼哧喝刹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不发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置身事外,柳明旗看着越来越近的慧叶和尚,不禁急了,“呼哧掌门,你还不出手吗?” 呼哧喝刹仍旧没有理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柳明旗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正当此时,原本缓步走来的慧叶和尚忽然脚下一跺,登时凌空跃起,飞刺而来,剑锋所指,正是柳明旗…… “啊?” 柳明旗惊呼一声,立马后撤几步,同时飞速拔剑格挡。 “当当当”,两人剑法极快,但柳明旗似乎始终慢上一筹,毕竟都是阿谀奉承吹捧出的高手,哪有多少真本事,那慧叶和尚剑法刁钻古怪,不走常路,不过刹那便抓住空门,一剑刺入柳明旗的大腿,接着一个旋身竟便连皮带肉生生削下一大块,柳明旗立时倒在地上翻滚哀嚎起来,“啊……” 柳明旗倒在山坡上痛苦哀嚎,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仿佛置身事外的呼哧喝刹,一时间心乱如麻,立马向站在马车旁的候星魁大喊起来:“啊,候老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候星魁好似不耐烦的撇了他一眼,叹道:“这还不明白?老弟啊,我家掌门在等你求他呢!” 看了看又缓步走近的慧叶和尚,剧痛钻心的柳明旗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了颜面,立马挣扎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呼哧掌门……哦,不不不,是呼哧爷爷,呼哧爷爷快救我吧,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给你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咯咯咯咯”,呼哧喝刹转过头来,怪笑几声,随即对着不远处的袖语姑娘吩咐道:“袖语,柳先生恳切之至,难以回绝,你先代我出手!” “是,掌门!” 袖语点头应诺,随即猛地从琵琶中抽出一口又细又短的宝剑,伴着一声轻喝,便凌空向慧叶和尚攻杀而去,身姿飘逸,如影如絮。 柳明旗见状,虽一时不解其意,但心中却安稳了些许,然而正当袖语的剑距离慧叶和尚不过两三尺远时,袖语的身姿豁然转变,宝剑忽然折转,径直向跪在地上的柳明旗削去,柳明旗毫无防备只觉眼前明光一闪,握剑的虎口便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发现右手拇指竟然不翼而飞,瞬间吓得脸色惨白,佩剑也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啊……你,袖语你疯了不成?” “哼”,袖语冷哼一声宝剑已经入鞘,紧接着水袖一挥,又给了柳明旗一记狠狠地耳光,骂道:“老家伙,你忘了?本姑娘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本姑娘为你抚琴安眠,你竟然色胆包天,想借醉占本姑娘的便宜,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你……”,柳明旗刹那间怒火中烧,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随即他立马转头看了看已经近在咫尺的慧叶和尚,几乎疯狂地吼道:“你到底给了他们多大的好处,竟能让他们这样费尽心机,百般算计我?!” 听了这话,慧叶和尚忽然顿住,嘴角微微一翘,笑着说道:“快意除老狗,你说这个理由够是不够?” 慧叶和尚的话仿若一道惊雷,将柳明旗彻底吓傻,“你……你,怎么可能……你明明没了舌头,怎么可能?”随即他愣了片刻,忽然向后猛退了几步直到撞到了擂台上才惊叫起来,“你的声音,你不是慧叶,你……你到底是谁?” “呵呵”,慧叶和尚怪异的笑了笑,随即抬手在脸上摸索了片刻,一把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精致非常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而且是熟悉的脸…… 柳明旗猛地惊呆,思索片刻,忽然叫出声来,指着他说:“你……你是那个车夫?不,你不是车夫,你到底是谁?” 段缺一脚踢出,正中柳明旗的腰腹,立马将他踢飞,又狠狠摔到了擂台上,“怎么样,柳老爷,那天给你送的见面礼还过得去吧?” 柳明旗顿时愣住,接着他扫视一圈,仔细看了看文四、陈风玄、袖语还有一直称兄道弟候星魁,最后是呼哧喝刹! “呼哧喝刹,呼哧喝刹,对了,他的声音……” 顷刻间,一股寒气从柳明旗的脚底板径直冲上了天灵盖,全身汗毛直立,冷汗已经净透了衣衫,全身冰冷的像一具尸体,他忽然吓得瘫软了下去,那模样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已经腐烂融化,双唇颤抖,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呼哧喝刹,你……你才是……” “候老,段缺,辛苦了,你们先下去吧!”呼哧喝刹慢慢转过身来,候星魁等人则已经沉默的下了山。 紧接着,呼哧喝刹缓步走上擂台,这才慢慢拉下漆黑的长袍……脸还是当年那张脸,熟悉,却又陌生;一年前还如同东升的旭日一般柔和;今日却像是百丈的深潭一样死寂幽怨。 “咚咚咚……” 呼哧喝刹轻轻踢了一脚柳明旗掉在地上的佩剑,翻滚几圈,正好踢到了柳明旗的身旁,冷冷的说:“捡起来,我给你一次机会!” 柳明旗早已得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去捡,过了片刻才好像反应过来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慧叶,不不,霍炎世侄,我也是被逼的,真的,我也是被林笑非逼迫的;你饶了我,好吧?你饶了我,不然……不然霜儿没有舅舅,她会伤心的,对对,你知道的,霜儿已经没有了爹娘,普天之下就剩我一个亲人了,我死了,她会伤心难过的!” “啪、啪、啪、啪……” 忽然,柳明旗用他只剩下四根指头的手掌疯狂的扇了自己几记耳光,右脸瞬间被打肿,血水从嘴角溢了出来,“世侄,我知道是我卑鄙无耻,但是求你看在霜儿的面子上,好不好,不要杀我,将来我给你做牛做马,不不不,做狗也行,你听,汪……汪汪……汪汪汪汪!” “哎”,呼哧喝刹长叹一声,慢慢收剑入鞘,接着他走到木架前,随手取下一对模样好似弯钩的漆黑刑具缓步向柳明旗走去,弯钩后两条细长的铁链在擂台上拖行,叮叮作响…… 酷刑当前,柳明旗却不敢退后半步,更没有出手反抗,直到呼哧喝刹已经走近仍然在磕头求饶:“世侄,我是一时糊涂,你看在霜……啊!” 忽然,跪在地上的柳明旗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见两道弯钩径直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钩了起来…… “啊……” 痛,撕心裂肺的痛;痛,销肉锉骨的痛;痛,仿佛山崩海裂、雷霆重击的痛;痛,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简直后悔来过人世间的痛! 呼哧喝刹面无表情的拖着琵琶钩,将双眼翻白,几乎痛地晕死过去的柳明旗慢慢拖到了木架上,又用铁链死死绑住。随即掌中运动真气,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顺着铁链弯钩瞬间传遍柳明旗的每一寸肌骨,原本几乎晕死过去的柳明旗立马醒来,更是一声惨叫,“啊……”,柳明旗双瞳大睁,血丝密布,那样子几乎眼珠都要跳脱出来,他的身子剧烈的颤抖抽搐着,震得木架和铁链当当作响…… “啊……霍……霍炎侄儿,别折磨我了!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啊……” 柳明旗的话断断续续,还不等他说完,呼哧喝刹忽然不耐烦的断喝一声“聒噪”,随即只见他用力一拉,柳明旗连着架子瞬间被拉倒,轰然砸下。 接着,呼哧喝刹便拖着不断嘶鸣哀嚎的柳明旗向擂台后走去,擂台后是一个更高的山坡,上坡上有个五六尺宽大的深坑,深坑底部却不是泥土,而是一个黑乎乎像是棺材又像是蚕蛹的大铁桶。 柳明旗看见这深坑,原本好似已经疼地萎靡垂死的他忽然又惊叫起来,“啊,不要,霍炎爷爷,我错了,我错了”,突然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柳明旗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已经刺进了他的嘴里,鲜血滴答落下,柳明旗忽然惊吓得“哇”的一声,一条暗红色的东西便裹着血水吐了出来,那是舌头…… “呜呜呜” 柳明旗呜呜的怪叫两声,接着竟然一把将舌头抓在手中,不停的往嘴里塞,然而正当此时,呼哧喝刹猛然抬脚,正中他鲜血淋漓的下颚,柳明旗瞬间惨叫一声甩向深坑。几乎与此同时,只见那好似蚕蛹的铁桶子忽然发出一阵机括声,紧接着那铁桶叮的一声向两边分开,再仔细一看,那铁桶内部竟然插满了密密麻麻、多如牛毛的钢针,每一根钢针都有一寸多长,正是当今极少能见的“千针穿骨桶”…… 柳明旗重重的摔进铁桶里,铁桶受此重击,立马重新合闭,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千万根钢针几乎同时穿透柳明旗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那种痛苦唯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形容,“呜呜……啊啊啊……”,柳明旗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间穿过铁桶,穿过山坡,直将那山林中的鸟儿都吓的各自飞走! 跳动的铁锹,比敲打小苍山的木鱼时还要轻快,铁桶里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来应该是解脱高兴的日子,但是却怎么感觉一瞬间缺失了一块重要的东西…… 对了,是意义,活下去的意义!如果不是为了报仇,那么隐姓埋名、从佛变鬼还能为了什么,莫非是霜儿? 霜儿是谁?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如今却是林笑非的妻子! 霜儿在哪? 或许,正在鹭岳山房,正在林笑非的枕边,甜甜的睡着! 红尘万千,唯念一人,笑也为她,哭也为她! 若有来生,愿只愿,萍水相逢,再不相逢! 呼哧喝刹张开他那只有半根舌头的嘴,抬头望天,红日,夕阳,残云,故人;他眼中含泪,嘴角翘起,却不是笑意…… “啊……霜儿在太白城!” 断了舌头的人怎么还能发出声音,呼哧喝刹以为自己幻听,于是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然而刚过片刻,泥土之下又喊出了模模糊糊或许只有他才能听清的声音,“霜儿在太白城,我把她送还给你!” 跳动的铁锹豁然停止,缺失的心,一瞬间就找到了唯一能弥补的东西…… 第六十六章 重逢的故人,已去的旧情 “哐”的一声巨响过后,那千针穿骨桶瞬间弹开,呼哧喝刹的身子如轻燕一般飘了下去,顺手便将里面的柳明旗提了出来。 “啊啊啊……” 此时的柳明旗再也看不出方才的模样,全身上下早已被鲜血浸透,脸上、胸口上、双手双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珠,一颗一颗渗出皮肤,比清晨山里的露珠还要圆润晶莹……他惊恐捂的捂着右眼惨叫着,因为右眼已经被钢针扎破,一片漆黑! 呼哧喝刹猛地用力提起他鲜血淋漓的衣襟,直接将他提领起来,双脚不着地,接着呼哧喝刹瞪圆了双眼、拖着他那古怪沙哑的声音,喝问道:“霜儿在太白城?老狗,快说,你把她怎么样了?” “咳咳……”或许是因为呼哧喝刹抓的太紧,柳明旗直咳出两口血来,才含含糊糊地说:“没……没……我没把她怎么样,我只是派……派人把她接到了太白城的宿云客栈,她……她在那儿等你……我把她还给你,饶了我吧!” 听了这话,呼哧喝刹的双眸中忽然闪过一道明光,却转瞬即逝,顷刻间又归于暗淡,“往事已矣,如今她已经是林笑非的妻子,此时再见,又能如何?” “不不不”,柳明旗连连摇头,继续说道:“林笑非不在她的身边,你若不去,或者收不到我的信,霜儿会给我陪葬的!” “老狗,你说什么?!” 这句话真当是触动了逆鳞,呼哧喝刹登时怒吼一声,内力直震得山林呼啸,震得柳明旗的双耳嗡嗡作响,“霜儿,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儿,你竟能下得去手,你当真是一头无恶不作的畜生狗贼!”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想死……不想死!”柳明旗气息奄奄,紧接着竟然诡异地淡笑了一声,又盯着呼哧喝刹愤怒的双眼说道:“你要快去,否则她就不只是林笑非的妻子了,我的那个属下也是个胆大包天的狗贼,哈哈哈……” “老狗,你找死!” 顷刻间,好似一道闷雷砸在脑中,呼哧喝刹目眦欲裂,一把将柳明旗用力甩回千针穿骨桶里,随即立马转身向山下掠去,“老狗,若是霜儿有一丝一毫的伤害,我必回来将你抽筋拔骨、五马分尸!” 千针再次穿骨,可这次的柳明旗再也发不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而只是轻轻地呻吟了两声,便痛得晕死过去…… 夜,初春微凉的夜,好似这小城的雨一般温柔!这座宿云客栈深处的庭院里又开满了花,正伴着夜风吹落飘零,那是海棠,那是玉兰,那是樱花,缤纷的百花树下是一围娇艳欲滴的金盏菊…… 一切都如往昔,只是今夜无雨,只是那张发黄的木桌前坐了其他愁闷客,只是那扇白亮却模糊的窗前少了她的剪影! 他像是一阵迟到的疾风,不再留驻于庭前的花,而是直接卷开了窗户,落进了芬芳的屋里…… 还不等他的双脚着地,那忽然瞪圆了双眼的男子便已经人头落地;还不等她张开的小嘴发出声音,她就已经昏迷;还不等夜里刺骨的寒风吹进,那一扇小窗就已经重新合闭! 柳明旗再次骗了他,柳宗显然不是恶贼,因为他刚刚顺手接住了柳宗掉落而下的檀香,不过,他已经不再愤怒,更不在意;因为他的眼光早已顿住,顿住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她熟睡安眠的模样,像一朵夜里绽放的白莲花…… 呼哧喝刹轻轻地放好香炉,又轻轻搬起一张凳子坐在她的床边,认真的看着她的脸,美丽而熟悉,或者说从未忘记;他把急促的呼吸尽量调整的缓慢,生怕将她惊醒,他滴汗如雨,却毫不在意,他庆幸,因为她安然无恙,可他又伤心,因为他知道,若是当初在小苍山他双目没有失明,哪怕时隔多年,他也能一眼就认出她,可是她却已经忘记! 整整一个时辰,她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又过了许久,温静霜忽然轻呢一声,随即翻了个身,一条雪白修长的臂膀忽然从被子里滑落了出来,美如凝脂、如云似玉…… 呼哧喝刹原本已经缓慢下去的呼吸忽然又急促了起来,紧接着头顶冒汗,脸颊泛红;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双指轻轻地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刮了一下,温静霜微微一颤,再次呢喃一声,这次她说得清晰,“相公!” 刹那间,仿佛一盆冷水浇过头顶,他的心骤然一蹙。指间的温暖瞬间消失,因为温静霜的胳膊忽然抱紧,他这才看清,她的手腕处露出一角黑色的长衫,男人的衣服,当然不是别的男人,而是她的丈夫,林笑非的衣服…… “咯……咯咯咯咯……” 他忽然垂下头去,发出怪异的声音,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一时间竟然忘了给温静霜拉上被子,她冷得从睡梦中醒来,立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啊!” 呼哧喝刹猛然抬头,一把捂住她的嘴,轻轻的对她摇了摇头。温静霜看着他的脸,先是惊恐、羞愤,再是疑惑,紧接着才反应过来,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呼哧喝刹慢慢松开手,温静霜立马拉着被子快速缩到床角,这才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你不是那次救我的小师傅么?” 呼哧喝刹一边点头,一边缓缓侧过身子,将地上血淋淋的人头挡住,这才看着温静霜,温柔地说:“刚刚没吓到你吧?” “咦,你的声音?”温静霜满脸的惊奇,随即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更是不可思议地叫出声来:“呀,小师傅,你的眼睛好了呢!” “嗯”,呼哧喝刹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忽然用力地摇着头,盯着温静霜的眼睛,郑重地说:“不,我不是什么小师傅,不是;霜儿,我是霍炎,我是琴川剑派的霍炎呀,你不记得我了么,霜儿妹妹!” “霍炎?”温静霜忽然愣住,脑子里开始翻开久远的童年记忆,夏日凉爽的小溪,小溪里的泥鳅,密林里的禅声,草丛里的蛐蛐儿,还有陪伴的哥哥,她的脸色忽然巨变,双眼死死地盯着呼哧喝刹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不可思议的叫出声来,“霍炎哥哥,你……你是琴川剑派的霍炎哥哥?!” “是的,是我,是我啊!”呼哧喝刹不停地用力点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温静霜也忽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立马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抱住,“霍炎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么?!呜呜呜……当年我听爹爹说你爹娘叔伯都遭难了,我让他们去救你,可是你去哪儿了,呜呜……我以为你死了呢!” “没……没有……我……我只是被我师傅救走了!”物是人非,心痛如绞,呼哧喝刹一边哭一边说,言语也已经断断续续。 两人相拥而泣,又哭了一阵,温静霜这才好似反应过来,忽然松开双臂飞速退到床角,重新拉起被褥将身子遮住,脸已经绯红,“霍炎哥哥,你当真是被高僧救走了么,那你后来为什么没去上虞找我,对了,那天在大空寺里,你怎么也不认我?否则,我该通知你的,可惜,你都不知道,霜儿成亲那天,你都不在!” 说着说着,温静霜的脸上忽然满是幸福的笑了,“对了,霍炎哥哥,你还不知道吧,我的相公,你也见过的,就是……” “我知道,是林笑非!” 呼哧喝刹打断了温静霜的话,接着他看着霜儿的眼睛,郑重地说:“不过都没关系了,我今天来,就是要带你走;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从头再来,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温静霜被他的话瞬间吓愣住,“我们……自己的生活?” “是的,只有你跟我,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呼哧喝刹用力地点点头。 然而温静霜却吓得脸色都变了,她不停的摇着头说:“不不不……霍炎哥哥,霜儿已经成亲了,我……我已经是林笑非的妻子,我不能跟你走,我要陪我的丈夫!” “不,你是我的,你本来就是我的!”呼哧喝刹忽然大吼一声,又垂头接着说道:“以前我只是个瞎眼的小和尚,我配不上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霜儿,你知道吗?拜柳明旗那老贼所赐,我现在已经练成了绝世剑法,而且我已经是暗影楼的掌门了,我配得上你,我要带你走,没人可以拦得住我!” “暗影楼掌门?拜舅舅所赐?”温静霜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她只是看了看呼哧喝刹一头的长发,问道:“霍炎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是在大空寺修行吗?怎么……怎么又成了暗影楼的掌门了?还有,这跟我舅舅又有什么关系?” 提到柳明旗,呼哧喝刹的心突然凉了下来,只见他咬着牙说道:“柳明旗,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当初,你回去后跟他说在大空寺见过我,他一心想将你嫁给林笑非,自己好攀上高枝,就千里迢迢去大空寺后山设下毒计,想害死我;他派人割断我的舌头,然后把我封死在棺材里,生生活埋了!” “什么?” 呼哧喝刹的话仿佛一道惊雷,立时将温静霜震惊的呆了下去,许久她才好似不敢相信地摇着头说:“不不……怎么可能?舅舅怎么可能去害你,他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呀!” 呼哧喝刹颤抖的双唇忽然张开,虽然他用尽全力,可是那条断了的舌头却怎么伸也伸不出来,恐怖的断口虽然愈合,但那形状仍然吓得温静霜脸色惨白、心惊胆颤…… 第六十七章 残舌说恩怨,烈女守真情 “这……这是……舅舅给你害的?” 温静霜终于放下捂着嘴的手,脸色虽然已经吓得惨白如纸,却仍旧不敢相信。在她的眼里,柳明旗确实并非良善之辈,他欺软怕硬,惹得麻烦也是从未断绝,可是她从未想过柳明旗会是这样的恶人,又或者说,她从没想过世间会有如此恶人……不,这不是恶人,这是鬼,是地府里爬出的最卑恶最凶残的鬼才能做出的事情! 呼哧喝刹猛然闭上嘴,心下涌上一股后悔和愧疚,那感觉就像是往刚刚才绽放的白莲花上吐了一口口水,彻底玷污。然而,事已至此却已无回头的余地,于是他点点头,目光闪烁片刻后,又说道:“是的,而且……他说他是受了林笑非的指使!”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目不斜视地看着温静霜,也想试探她的反应。没想到话音刚落,前一刻还柔弱惊惧的温静霜竟忽然怒吼出声来:“胡说,不可能的,我夫君绝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天底下最正气凛然的君子,绝不会做出这样下作卑劣的恶事!!!” 如果说之前的温静霜是一汪水,一团泥,柔软得人人可欺;那么此时的温静霜就是一块钢,一堵墙,坚硬得毫无商量余地…… 呼哧喝刹抬眼望去,这样愤怒陌生的温静霜,他从未见过,仿佛被触碰了逆鳞,他的心瞬间就已凉了大半,“是的,今日柳明旗的供词与当初大相径庭,想必多半只是他为了苟求活命,一时间胡乱栽赃而已!” “苟求活命?”温静霜这时才想起了自己生死未卜的舅舅柳明旗,急忙上前拉住呼哧喝刹的袖子,问道:“霍炎哥哥,你把我舅舅怎么样了?你不会把他害了吧?” 呼哧喝刹原本温柔的双眸忽然变得冷厉凶狠,仿佛一团火焰在燃烧,只听他满腔怨愤地说:“霜儿,他不配做你的舅舅,他只是一个见利忘义的狗畜牲,我本来想杀了他,但是我更想急着来见你,所以我留了他一条狗命!” “见我?”温静霜聪慧过人,又早已为人妻,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立马又缩到床角,遮掩了身子,摇头说道:“不,霍炎哥哥,我已经是林笑非的妻子,我不能……” “我不在乎!”呼哧喝刹断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双眼凝视,满是柔情,“霜儿,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温静霜不解地摇了摇头,呼哧喝刹凄苦地笑了笑,说道:“柳明旗,他把我活埋在大空寺的后山,就钉死在一个厚实的棺材里,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割断了我的舌头让我说不出话来,又点了我的穴道让我动弹不得,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小棺材里,为了活下来,我吃了地下最脏的老鼠、最臭的蚯蚓……在那样遥遥无期的地狱般的日子里,支撑我不顾一切活下去的理由,一个是报仇,另一个就是你!” 看着泪光闪烁的温静霜,呼哧喝刹温柔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我真的不在乎,我早就想好了,我们从头再来,天下苍茫无涯,总有你我能安居的所在!” “不……不不……”温静霜的思绪纷乱如麻,一半是怜惜呼哧喝刹所受的非人之罪,一半痛苦于柳明旗所做的不可饶恕之恶,竟丝毫未将呼哧喝刹所说的刻骨深情放在心底,只劝说道:“霍炎哥哥,我知道你受的苦受的罪,都是我舅舅的不是,以后你跟我们住,我和笑非会好好照顾你、补偿你的;对了,我记得你们家有遗传眼疾,分不清五色,我会叫我丈夫遍请天下名医也一定给你治好;至于舅舅,你已经惩罚过他了,求你不要再害他性命,成么?” 呼哧喝刹冷笑着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柳明旗罪恶滔天,他死有余辜,如今他已是奄奄一息的待宰之囚,于我而言,不过一只剑下蝼蚁!至于你,霜儿,我一定要带你走,明白吗?” 说着,他竟然直接伸手向温静霜拉去,温静霜登时吓了一跳,立马将被子死死攥住,缩在角落惊恐地喊出声来:“不不不,霍炎哥哥,我不能跟你走,我已经是林笑非的妻子,我不能跟你走的!” 此时的呼哧喝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还听得进去,立时隔空点出一指,便封住了温静霜的穴道,接着将她缓缓拉过来,一把抱进怀中,开始述说钟情,“霜儿,你知道吗?当初师傅把我救走后,我一直借故不愿落发,只愿意带发修行,就是为了你,因为我知道你还在上虞等我,我也一定要回去找你!可是后来,我师傅为了我死在了姑红鬼那女魔头的手上,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才落了发,你明白吗?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也从未忘记过你!” 说着,他将温静霜推出半身,想看看她的脸,却发现温静霜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呼哧喝刹一时误解其意,看了看温静霜近在咫尺的唇,简直比那庭院中的金盏菊还要美,情不自禁,竟然凑了上去。 “呜呜呜……不要!”一阵温暖和热流仿若电击,登时就将已经吓傻的温静霜惊醒,她瞳孔猛缩,立马哭着叫出声来,可是此刻的呼哧喝刹早已烈火焚身,哪里还控制的住,温静霜惊惧之下竟然用力咬了下去。 “啊!”呼哧喝刹疼得猛然推开温静霜,猩红的鲜血瞬间从嘴里流了出来,那原本已经愈合已久的半条舌头重新血流不止,不同的是上次是因为柳明旗,而这次是因为温静霜,只听她惊恐不已地喊着:“霍炎哥哥,你不可以这样,求你了,我已经是笑非的妻子,我不能对不住他,否则,霜儿只能以死谢罪!” 话音刚落,温静霜竟当真要咬舌自尽,呼哧喝刹登时吓了一跳,立马飞速点出一指,温静霜的身子瞬间瘫软了下去,意识也开始昏昏沉迷,只是她在最后清醒的几息,仍然死死地盯着呼哧喝刹的双眼,流着泪反复地求着:“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啪”,看了看温静霜伤心欲绝的模样,又想了想她方才几乎咬舌自尽的决绝,呼哧喝刹原本火热的全身瞬间凉透,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怒骂一声:“畜生,猪狗不如!” 接着,他俯下身去,轻轻地擦干了温静霜淌出的泪水,又拉过床角的被子,将她单薄的身子仔细盖住,立马转身提起屋内身首异处的尸体,撞破窗户,快速没入了冰凉的夜色中…… 第六十八章 狼狈 月黑,风高,杀人夜! 但此时齐鱼侯却没有杀人,反而异乎平常的救了一个人,他右手抓着一颗崖松的枝丫,左手提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戏弄般再次将他用力抛高;顷刻间,悬崖绝壁,深谷幽涧中再次回荡起齐鱼侯的笑声,“哈哈哈……愚蠢之辈不配活在这世上,枉费老夫救你,既然你贱命一条,就让老夫送你再做轮回吧!” 身子忽然拔高又飞速急坠,快若星矢,耳边夜风呼啸,眨眼间,悬崖下的礁石就近在咫尺,柳明旗昏暗无神的双眼陡然瞪圆,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惊恐地喊了出来,“啊,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原本急坠的身子却忽然顿住,柳明旗全身的冷汗混着血液已湿了一背,心跳快如急鼓,双腿吓得不断发抖。 齐鱼侯提着柳明旗再次猛然甩出,将他重新挂在了那颗崖松上,上下晃悠,自己却坐在悬崖边不急不慢地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耳边山风呼啸,下方是百丈悬崖,柳明旗忍着剧痛说:“前辈方才说得不错,是林笑非,是他,为了给他妻子温静霜报仇,暗中指使我买通你去刺杀白诺城的!” “哦?”齐鱼侯的模样甚为怪异,又问:“既然是他让你买通我去刺杀白诺城,为何他又要抓我,上交杀神军,这岂不是前后矛盾,自寻死路?这样说,你可是有胡乱诬告之嫌哟!” “不不不……”齐鱼侯连忙摇头,又道是:“林笑非为人奸诈,为了以策万全,他不敢与你直接联系,他一边买通你去刺杀白诺城,一边自己暗中观察,做骑墙之势!那日在落名峡中,他见齐先生出师不利、已无胜机,林笑非为了撇清嫌疑,又想杀人灭口,这才不得不出手,没想到中途竟然出来个叶郎雪,将他的计划打乱!” “哈哈,有趣,有趣!”齐鱼侯一边拍手一边说,紧接着忽然他又断喝一声,“还有呢?林笑非既然如此假仁假义,两面三刀;难不成他之前就没做过别的什么恶事?还是说……你顾念旧情,想替他扛了?” 柳明旗全身一颤,立时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又道:“不不,林笑非此人不仅悖君叛主,胆大包天,而且贪恋女色至极,当初他为了迎娶我的侄女儿温静霜,胁迫在下去大空寺暗杀温静霜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也就是当初在大空寺修行的慧叶和尚,如今……如今已然成为了暗影楼的楼主!” “哼哼,好个奸贼,还有呢……”齐鱼侯嘴角翘起,冷笑了两声。 柳明旗沉思片刻,立马又道:“对了,林笑非最近在暗中联络瀛洲旧部,我还听说他已经收到了长陵公李易和西府大卿周元弼的招纳密函,就在他的卧房中!” 齐鱼侯双眼微凝,沉思片刻后,又说:“你可小心了说,长安可不仅仅是天子脚下,有些人一样惹不起!你方才说,林笑非收到了谁的招纳密函?” 柳明旗何其狡猾,一点即通,立马改口,“前辈,小人方才说,林笑非收到了长陵公李易和武疆王萧山景的招纳密函,又暗中联络瀛洲旧部,意图不轨,绝没有错的,小人可以以命担保!” 齐鱼侯满意地点点头,取下腰间酒壶给柳明旗扔了下去,又问:“若依你所言,林笑非因他妻子之故与白诺城有血海深仇,但是当年眉庄一战,你也在场,同样身受重伤,如此推论,你与白诺城也当是仇深似海咯?” “这……”柳明旗一时愣住,稍后他猛灌了两口烈酒,又道:“前辈所言非虚,小人在眉庄确实曾经与白公子结怨,但是当年那都是被我兄长柳方悟所欺瞒坑骗,小人一时不查,才铸下大错,如今悔恨至极,小人对白公子绝无丝毫恨意!” “欺瞒坑骗?” 齐鱼侯那一双冷厉好似霜刀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明旗,再问:“如此说来,如今天下之中所谓的眉庄惨案,实在另有隐情,以你所见,白诺城公子,这位当今陛下唯一的皇子,是否有可能被人陷害,才不得不奋起反抗,眉庄惨案,实在非他之罪呢?当事人!!!” 话已至此,柳明旗哪里还有半点犹豫,立马点头应诺,“是是是,当初是我那势利小人嘴眼的兄长,觉得白诺城出生不济,便恶意栽赃陷害,当初白公子真的是被他活活逼成那样,当时眉庄之中杀机四伏,白公子又身中剧毒,若不奋起反抗,必然冤死当场!而且……而且小人可以作证,柳方悟并不是白诺城杀的,白公子当时深陷生死危局,却仍然顾念与柳琴溪的感情,没有对柳方悟下手,柳方悟是死在修罗鬼女姑红鬼的手上,对了对了,还有那些眉庄死的人,就连温静霜的父亲,也只是被白公子所伤,最后下杀的,都是姑红鬼,白公子从头到尾,都只伤人,未夺命!” “哈哈哈……狗东西,你的小命算是保住了,也不枉老夫与旧友反目,冒死救你一命!” 齐鱼侯听罢,立时狂笑起来,随即俯身掠下,一把提起挂在树上的柳明旗便沿着官道向长安方向奔去…… 第六十九章 大战前的情与仇 她们不敢说话,这梦萝宫中浮动树影的夜风也比她们呼啸大胆;不知何时起,往日唧唧咋咋、仿若百灵鸟儿一般的两个女孩子忽然经常垂头慎行,一言不发! “看来,她们已经有了知心的伙伴,可以偷偷分享秘密的伙伴!” 晨妃看了看忽然变了许多的玲儿和静儿,并不奇怪,也没有其他言语,更不再多问一句,多解释一句,因为早已习惯,早已料到;何况,她已经有了别的期待。 这感觉,就像花儿的开落,若无人欣赏,便只是开落;所有人欣赏,便不只是开落,而是喜忧…… 时间,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她摆了摆手,让两个静若寒蝉的女孩子如释重负般地远远退走,这才走到池水边,坐在青石上开始发呆,她沉静如幽潭的双眸不自觉的又看向水池对岸那一堵高高的宫墙…… “你是在等我吗?” 晨妃全身一颤,猛然转过身来,方才还沉静幽怨的神色瞬间舒展,仿若花开,“是呢,今天我们去哪?西山的钟古寺,还是北湖的雪梅林?” “都不是,”悲骨画人摇了摇头,随她一同坐在那块青石上,“我们今天哪都不去,就在这呆着,以前担心有人闯进来,现在估计不会了,她们再也不会忽然靠近过来!” 晨妃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说:“是的,不会了,而且她们很快就会离开;最近仁宗皇帝心情烦闷,宫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杂音,没人会在这时候徒生事端,自找没趣!” “为何?”悲骨画人微微皱眉。 …… “为何?”秦夜微凝着双眼,看了看齐鱼侯和瘫软在地上遍体鳞伤的柳明旗,就像看着两条又臭又脏的野狗,冷冷的说:“陛下近日心中烦闷,文武百官均一概不见,不管什么军机政务,皆一概不阅,全权交由周大人处置;不过你二人特例,随本官至大内杀神殿等候,日后陛下自会召见!” “那……敢问秦大人,不知陛下何时会召见我二人?”齐鱼侯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壮着胆子问道。 秦夜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那座最高的巨大宫殿,漆黑如墨,深邃如渊,仿若满天的星宿月光也不能将它照亮半点,冷冷的说:“双圣之战以后,三月初七之前!” …… “双圣之战?难怪我觉得近日禁宫的感觉有点怪,岗哨忽然减少了许多,但是暗中的警戒却更加森严,原来他也在等,只是没想到他对双圣之战竟如此在意!”悲骨画人偏头看了看晨妃,试探着问道:“莫非还有别的什么隐情不成?” 晨妃好似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我进宫当日见过他后,这十四年我再没见过他一面,就仿佛他已忘了我,我也忘了他!” 随后她沉思片刻,忽然又道:“对了,我听说我进宫的前一年,剑圣林浪夫曾经也进宫过一次,从那以后,仁宗陛下就性情大变,圣心难测,经常因小事而震怒,当年内宫之中,下到太医太监,上至权臣宠妃,不知多少人都因此而亡。或许,也是因为杀人太多,次年为了扩充后宫,周元弼就开始满天下寻找佳丽,我也是那时候进的宫。” “哦?” 悲骨画人顿觉惊奇,“剑圣进宫,皇帝震怒……不知这二者之间有何原委?” “不知道,”晨妃看了看悲骨画人白皙妖异的面具,皱了皱眉,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每次进宫都要带上这个面具?你为什么对禁宫的隐秘之事,这般好奇?你到底是谁?” 晨妃忽然间连发数问,悲骨画人却好像丝毫也不奇怪,回答更是毫不犹豫,“在这之前,我戴着这个面具挑战过很多高手,但是还差一个,他就是大内第一高手秦夜,待我挑战结束,扬名立万之后,我自然会以真面目示人!至于我是谁,我本来的名字叫陈丹峰,不过现在,我只是一个禁宫挡不住的人,一个会带你离开这里的人!” “带我离开?”晨妃沉静的双眸里忽然跳动着火焰,她一把拉紧悲骨画人的衣袖,急切又好似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什么时候?” 悲骨画人看了看她满是期待的脸,心中忽然一痛,却仍旧淡笑着说道:“双圣之战以后,三月初七之前!” …… “敢问秦大人,为何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啊?此时关系重大,不知……” 秦夜摆手打断了齐鱼侯未说完的话,他说:“双圣之战后,方能知道如何处置林笑非;而三月初七之后,陛下会有一个月不见任何人,所以陛下若要召见你二人,必在双圣之战以后,三月初七之前!” “以双圣之战的结果来定林笑非之未来?”瘫软在地上的柳明旗忽然全身发冷,却不是因为青玉地板上的夜霜,更不是凉风,而是骨头里发出的寒气。 他自然明白,若剑圣林浪夫取胜,他与齐鱼侯二人必然就是诬陷忠良的奸佞之辈,自然会成为仁宗皇帝给林浪夫以表信任和感激的厚礼;而若是聂云刹取胜,他二人才能成为仁宗皇帝清除林笑非,甚至一并扳倒太白剑宗和八十里桃源最好的证人,古往今来,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天下如同棋盘,黎民都是棋子…… “三月初七?我想起来了!”齐鱼侯好似忽然反应过来,然而话语刚刚出口,却又立马顿住,那惊恐的模样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 柳明旗抬头望了望模样怪异的齐鱼侯,又看了看双眼微凝,拳头紧握的秦夜,也瞬间反应过来,“三月初七,是了,那年正是三月初七,聂云刹带领扶幽宫十三位高手闯入长安,也闯入了这座六百年宫城!那年是景成三十三年,那年三月初七的晚上,曾经全天下高手都以为固若金汤的皇城在聂云刹的刀下仿若泥瓦,不堪一击;那年三月初七的晚上,曾经枝繁叶茂的陈氏皇族除了仁宗陈煜和几个贬王之外,几乎死伤殆尽;那年三月初七的晚上,满京城,满禁宫,只有血与火,留下的也只有孽情和血海深仇!” 秦夜转开他那一双好似霜刀利剑的眼睛,扫过漆黑高耸的长乐宫,看向禁宫的最深处,那里,有一片比黑夜还要幽暗深邃的密林,那里埋葬的全都是曾今的九五至尊,那里正是大周皇陵!上至太祖、太宗、慧帝、明宗……下至当今仁宗的父亲文帝,共计三十九位帝王均埋葬于此。 但是,大周六百多年,从没有一个帝王像当今仁宗皇帝陈煜这般的“勤勉恭顺”,从每年三月初七开始,至四月初七,整整一个月时间,他风雨无阻地抛开所有军机政务,深居到皇陵跪经。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大周六百年,不曾有任何一位他的先祖像他一般荒唐,一般罪孽深重,就因为一段情欲,几乎就成了亡国之君,几乎断子绝孙…… 九五至尊,第一高手,强敌来犯之时,身着内官太监的衣服仓皇出逃,这样的场景,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是那么历历在目,即便他们杀光了当年所有知情的人,却不能自欺欺人…… 陈煜之耻,同样为秦夜之耻,而耻辱最是不愿被人提起。 秦夜的双眼并不能看见大周皇陵,但是他的心早已到了那里,他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仿佛那片树影婆娑的密林中又站着那十道让他终身难忘的人影——太宗十剑士! 长驱直入,闯中原,入长安,败尽大内千百高手,几乎毁灭陈氏皇族……桩桩件件便成就了如今聂云刹的刀魔之名,让人闻风丧胆。但是,他们只用了一件事,就成就了与聂云刹和林浪夫齐名的地位,那就是施展十绝剑,逼退聂云刹。 青史会留存多久,耻辱就会跟随多久,秦夜和陈煜的耻辱跟随多久,聂云刹和太宗十剑士的名声就会留存多久…… 因为剑心不稳,所以秦夜背上的宝剑一直叮当作响,寒光待发;他的视线离开深邃漆黑的宫殿,看向遥远的东方,那里,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正在汇聚,风暴中站着两位当世天骄——剑圣林浪夫和刀魔聂云刹! “天骄当世,有他二人在,普天之下皆看客!” 悲骨画人心有所属,叹了口气,转头才发现晨妃不知何时从那株被砍断的梅树下挖出一个泥封酒坛,正捧了过来。 “砰”的一声,晨妃小心翼翼地解开盖子,酒香瞬间混着夜风弥散开来,她举起坛子,激动的说:“你闻闻,香不香?这可是我十四年前从家乡带来的,我母亲亲手给我酿的酒,本来是给我大婚用的,你尝尝呢!” 本来是大婚用的,可是没有用上,最终埋藏十四年,却让他喝……悲骨画人看了看她波光摇拽的眼睛,脑中挣扎纷乱,一把接过坛子猛灌了几口,醇香柔绵,不禁赞叹道:“果然好酒!” “呵呵,是呢!” 晨妃接过坛子,又仔细封好才递还给他,嘱咐道:“你带回去,不许给任何人喝,自己留着,慢慢喝!” “嗯,”悲骨画人点点头,站起身来又随手放下一支雪白的芦花,这才纵身跃起,“放心,作为补偿,我一定会带你走,一定!” 晨妃拾起青石上的芦花,好似嗔怒地说:“真是块木头疙瘩,送花,谁会老是送这样的芦花,哪个女孩子会喜欢这样的花?” 想了想,她默然抬首,双眸凝着残月,又笑道:“一坛子酒,一支芦花,一个承诺,只要你不食言,就好!” 酒香还没散去,水中的游鱼就已经如同饮醉般沉入池底…… 第七十章 决战扶幽宫——上 雾鹫峰,朝露刚起,此时红日方出,残月未隐,正是日月同天之时。 朦胧的秋冥湖畔,那撑船的老人听见声响便放下竹竿,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缓缓行来的一辆青布马车,他苍老佝偻的身躯豁然一震,快速走出两步,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老爷?” 清风卷动帘子,马车前已多了两条人影,两人穿过朝露,越走越近,只听一人轻声应道:“鹿翁,这些年辛苦你了!” 昆仑曾有“诗画情”三圣,撑起昆仑五十年屹立不倒;中州太白剑宗与幽州昆仑并列于世,亦是遥相呼应,故而也有“鹿桃林”三英,三人年轻时共闯断南蛮海,留下赫赫威名,原来这撑船老人正是“鹿桃林”三英中的最年长者——鹿西翁。 “真是老爷?!”鹿西蒙神色激动,立时便跪了下去。然而却被林浪夫用一股内劲扶了起来,鹿西翁问道:“老爷,您跟聂云刹约战之期,不是还有半月吗?怎么……” 林浪夫抬头看了看秋冥湖心那座朦胧高耸的雾鹫峰,淡淡一笑,说:“既然是来了结恩怨,何必弄的天下皆至,吵吵闹闹。” 鹿西翁急切地看了看林浪夫,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地说:“可……老爷,您的伤……” “天下之事,哪有完满?走吧。”说着,林浪夫便踏步向湖中走去,桃鹿二翁对视一眼,也举步跟上,他三人轻功绝顶,踏在湖面也如履平地,朝露披在三人身上,如隐了一件鬼魅纱衣,恰似天上来客,扶幽宫一路守山弟子竟无一人有丝毫察觉。 但是,却有一人与林浪夫心心相通,正是聂云刹;扶幽宫深处的庭院中,傅霄寒汇报完要事尚未离去,便已感觉到了聂云刹忽然变动的气息,便轻声问道:“宫主,怎么了?” 聂云刹看了看栏杆前落满残花的小池,双眼微凝,深吸一口气答道:“他来了!” “他?”傅霄寒一时不解,转念间便反应过来,瞬时脸色惊变,“林浪夫!?” “嗯,”聂云刹点点头,吩咐道:“总算要解决这一场恩怨了,将他迎上山来!” 说话间,聂云刹轻轻一抬手,那小池中豁然射出一口漆黑如墨的宝刀,那宝刀说是刀,却比许多刀都要窄上几分,它弯如残月,细如春柳,薄如蝉翼,冷如寒冰……正是聂云刹当年征战四方的神兵——七煞刀! 七煞刀,原名七杀刀,所谓七杀,乃是:杀仇、杀怨、断情、灭绝世上不平、斩尽人间娑婆、破开挡路神佛、焚燃噬心孽缘…… 刀,是绝情绝命的刀! 刀,是积怨不平的刀! 刀,是诛心裂魂的刀! 或许因为恩怨仍在,尽管七煞刀数十年未开封,寒光却依旧不减分毫。花儿瞬间枯萎,水池凝结成冰,就连傅霄寒一身浑厚的内力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他才反应过来,立马躬身退出院子,刚过院墙,一道剑光便冲霄而起。“当当当当……”,雾鹫峰上,扶幽宫中瞬间金铁齐鸣,响彻云霄,一时间满城皆惊…… “他来了?!”薛岳一边向大殿奔去,一边大声喝问。 那上林院弟子轻功远不及他,被他甩在后面,不由得拉开嗓子应道:“是的,薛长老,剑圣林浪夫已经上山!” …… 耳边钟声急鸣,林中人影穿梭,林浪夫三人却仿佛置若罔闻,继续向山上行去,三人看似步法缓慢,却一步数丈远,听见钟声的扶幽宫守山弟子拼命追赶却只能越拖越远。 “呲” 不多时,只听一声风鸣划破长空,一口寒光闪烁的宝剑忽然射出径直插在上山的最后一阶石梯上。宝剑嗡嗡颤动几下,傅霄寒也紧随而至,挡在了前方,宝剑已经入手,周遭的雨露正随剑势而凝聚…… “巴山夜雨剑!” 林浪夫与鹿西翁脚步丝毫不停顿,唯有桃谦桃翁踏出一步,拱手抱拳:“原来是傅霄寒傅先生,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剑势不凡,听闻去年你连番闯入中原,天墓山庄庄主白诺城,甚至昆仑三圣之一的元清丰老前辈都奈何你不得,今日老头子便讨教一番!” 傅霄寒的余光扫了一眼与他错身而过的林浪夫二人,却不敢有丝毫异动,只是回神看了看桃翁,也抱拳回礼:“桃翁之名,亦如雷贯耳,只是你手中并无摘星桃木剑,你要如何讨教?” 桃翁淡淡一笑,道:“无妨无妨,剑在心中,剑在风中!” 说罢,桃翁的身子豁然射出,双指并拢,竟然化气为剑,他的身躯虽老,但轻功剑法皆是绝顶,瞬间便破开那一层浓浓的山雾,就已到了傅霄寒的身前,三尺气剑直刺命门。 傅霄寒身子飞旋急转,夜雨剑又快又密,电光火石之间,便有一片密如急雨的剑气当头罩下,气势如寒山夜雨,摧枯拉朽。桃翁迎面冲去,如夜雨中的寒梅傲立,双剑登时相击,交错声瞬时连成一片,响彻山间…… 周遭的扶幽宫弟子越聚越多却无一人敢出手,林浪夫与鹿西翁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两人踏上最后一步石阶,宫殿前的巨大石台上已围了整整一圈扶幽宫的上林苑精英,足足有十七八人,正是以段新初为首。 段新初看了看林浪夫,自觉地移开了视线,对鹿西翁抱拳道:“饮风冒雪,孤舟独影,没想到,老先生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鹿翁前辈,您在我雾鹫峰下摆渡数十年不愿展露身手,今日晚辈们正想一试究竟!” “鹿翁,你就留在这里!” 林浪夫轻轻说了一句,身子微微一颤,再要看时人影已然不见,段新初和鹿翁同时抬头望去,那刚刚破开窟窿的云层又重新合闭。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普天之下,站在最顶端的唯有他二人而已,除他二人外,漫漫江湖皆是看客! 或许因为雾鹫峰够高,此时下面的拼斗声音已彻底断绝,只有朝露中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聂云刹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看容貌已逐渐清晰的林浪夫,淡淡地说:“前辈,不想你我一战过后,竟然三十年才再见! 时光荏苒,岁月如河,林浪夫亦叹道:“是啊,更没想到三十年未见,你我再见时仍旧是你死我活之时!” 聂云刹缓步走近几步,又说:“如今,我的态度依旧未变,前辈固执己见、挡我去路,实为逆天而行!” 林浪夫长叹一声,道:“当年仁宗陈煜感染奇疾,恰临中原与海云边因水师偏将逵海林误闯零丁洋之故而剑拔弩张,时隔十几年,萧山景故技重施,不过就是为了挑起战事,我为天下太平记想,便担保你夫人入宫诊治。哎,只是没想到竟然酿成一段孽情……当年的你一怒之下率领扶幽宫众高手闯入长安,陈氏皇族几乎全被屠戮,陈煜也重伤狼狈逃出皇城,你所做已远超陈煜之罪,况且他并非凡人,他若死,天下必然大乱,那时所伤所死的百姓又不知几何!如今三十余年过去,莫非你现在还不能罢手?” “非也!”聂云刹冷哼两声,又说:“于天下苍生而言,大周已历六百余年,到了如今,陈煜昏庸无能,他重奸佞而远贤臣,寡仁义且失恩德,况且又有狂妄傲慢、心中无畏天道,大周早已气数殆尽,如今正是改朝换代、乾坤重立之时!于私,他淫性贪色、背信弃义,辱我太甚,他若不死,怎能消我心头之恨?前辈连翻横加阻拦,于情于理乃至于天下苍生而言,都是逆天而行的大错也!” 林浪夫仔细听罢,也走出几步,随聂云刹一同看着脚下的云海,说道:“你所言非虚,陈煜确非明君,从他登基之后,长安之风已越加的浑浊糜烂;老丞相宋遗负气辞官归隐,王玄策借病归田,骊山候司青朔和中书令李淮含冤待雪,就连镇南将军叶相南也憾死东风亭……桩桩件件,他都难逃干系!可是,你想没想过,陈煜虽非明君,至少天下尚能稳定,如今外有武疆王萧山景蓄谋已久、虎视眈眈,内有李易手握重兵、以待时变,就连长安也是争权夺利派系繁复,更别说江湖,各大门派虽明面不动,实则暗中早已再选择靠山……陈煜虽罪孽深重,但干系重大,他若死,必然群雄并起共争天下,到那时,所伤所死,何止万记?” 聂云刹双眼微凝,冷冷地说:“前辈此言差矣!古往今来,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历经腥风血雨,尝过剜心锉骨之痛才换来的?当年商汤残暴,周太祖以区区夜侍书郎起兵,前后十八年,历经数百场生死血战,最后兵至朝歌,不也是几乎毁了半城才建立的大周?正所谓破后而立、浴火重生,今日之时正如当年!” “呵呵,周太祖,”林浪夫苦笑两声,摇着头说道:“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周太祖?萧氏家族虽野心勃勃、谋划数代,实则穷兵黩武、蜉蝣撼树;李易假公济私,不过是为了报当年陈煜轻视他家姐李皇后的私仇罢了;周元弼以贩卖军马起势,为人两面三刀、狡猾无比,所做也不过就是党同伐异、培植亲信……这三人,有哪一个可以自比周太祖?既然是破后而立,就该留下收拾残局,重整乾坤的贤能之人,可惜这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脚下云海翻腾,林浪夫顿了顿又说:“你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道,何必拉上全天下苍生?若只是为了公道,你当年毁灭皇城,屠戮陈氏千百无辜,可算报了一半的仇;那另一半的仇,老夫也在十五年前替你报了!” “替我报了?”聂云刹微皱双眉,一时不解其意。 林浪夫点点头,接着说道:“正如你所言,陈煜乃忘恩负义之辈,当年我组建古道神盟,率领八大门派拼死护他,他却暗藏心机,特地颁下八面天道令,引起江湖纷乱、互相残杀。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放心,所以他便暗中设计将流星半月阁的阁主李君璧骗入宫中,设伏暗杀!所以,如今天下所谓的天道令,实则已缺其一,永远也不可能合闭……暗杀李君璧之事被我发现后,我愤怒之极,连夜闯入皇宫,万般罪孽皆因他淫心色欲而起,老夫便断他祸首男根,让他此生再无子嗣儿女,也好逼他另选贤能,重整乾坤!” “此言当真?!” 林浪夫之言如天降惊雷,聂云刹一时竟然也震惊地不敢相信。 林浪夫点点头,叹道:“这些年,他为避人耳目,不断从各地选招秀女,却始终未能再生下一男半女,也是因此之故。所以,若真要计较起来,或许普天之下,他陈煜最恨的不是你聂云刹,更不是李易,而是我林浪夫!” “哈哈哈,当年那狗皇帝为了逃命,不惜脱下龙袍穿上内官太监的衣裳,没想到……哈哈哈哈,没想到如今竟然真成了太监,哈哈,有趣、有趣!” 聂云刹仰天狂笑几声,许久才回头看着林浪夫说道:“前辈大义,我佩服至极,不过尽管如此,却仍旧不能消我心头之恨,只要我活着,陈煜就必杀无疑!若论及天下,依我看来,天下苍生即如棋局,亦如野草,棋子若摆好,自然会有收拾残局的人,野草嘛,自然杀不尽斩不绝,纵观史书,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不管多大的腥风血雨,只要棋局重整,来年自然春风再生,乾坤依旧!” “当真是怨恨不平、心魔难除!”林浪夫长叹一声,缓缓抽出龙葵长剑,直指聂云刹说道:“既然如此,你我还是刀剑说话吧,也不知这三十余年,你从薄云凉留下的秘籍上又学到了几分,那本天下第一的魔功!” “魔功?呵呵,不过是痴情男女的情话罢了!既然前辈在先人留下的石碑上一观片语,想必也是有备而来,所谓天无二日,你我既然号称剑圣刀皇,今日之后便只能留下一个了!”说话间,聂云刹也缓缓抽出七煞刀。 刀剑刚出,气势已瞬时笼罩而下,山下的拼斗戛然而止,方圆数十里的刀剑兵刃同时诡异地从主人手中脱掌飞出,直向雾鹫峰顶飞去;不多时,密密麻麻的刀剑长河便射穿朝露云海,在雾鹫峰顶的高空汇聚成一个足足有数十丈巨大的“杀”字,刀剑炙热如火,杀气似黑云压城,一触即发…… 第七十一章 决战扶幽宫——下 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此时雾鹫峰的高处却炙热如火,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刀剑悬驻高空,好似熔炼时一般火热通红;炙热的高温瞬间将山顶的露气驱散,那一个偌大火红的“杀”字孤悬高空,仿佛一轮残阳娇艳…… 扶幽宫中,雾鹫峰下,环湖的大城里,千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高空那一个巨大的“杀”字,心中且喜且忧、又惊又叹。 喜得是双圣之战百年难遇,有幸一观,实在此生无憾;忧得是,一山不容二虎,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惊得是,从没想过凡人尘躯,能将武学修为练至如此不可思议、惊为天人的地步;而叹得就是,他二人修为之高,足可掌握千万人之生死,我命由他不由我得任人摆布、随波逐流,实在也是可悲可叹! 聂云煞与林浪夫两人四目相对,没有挪开一瞬,只片刻,刀剑、气势、意境都已到达了巅峰…… 聂云煞缓缓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前辈于我,恩情在先,仇怨在后,所以你先请!” 林浪夫神色冷峻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亦缓缓抬剑,忽然他脚下山石皆碎,手中龙吟阵阵,那高空的刀剑瞬间极速飞射穿梭,只片刻,“杀”字就已化做“剑”字。 林浪夫身子一颤,人影便如流星汇入其中,刹那间,好似莲出幽潭、龙开天眼,忽然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虎啸,那千万柄炙热欲熔的刀剑瞬间化作一条长河向聂云刹冲杀而去,一层推着一层,一剑快过一剑,摧枯拉朽、来势汹汹,而林浪夫正负手站在潮头浪尖…… 剑,比倾盆暴雨还要急促疯狂的剑,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好似一层天幕砸下。 “好剑!” 聂云煞断喝一声,双脚点住虚空凭空拔高,身子迎面冲去,手中刀光乍现,说是刀光,却明亮得不似刀光,反而更像是一道霹雳闪电轰然射出。 “叮叮叮叮……” 电光火石之间,刀光迎上剑阵,好似一圈月光荡开,那千万柄炙热欲熔的宝剑瞬间碎成星点,化作烟尘,其余宝剑余威不减,径直穿透残云,向雾鹫峰顶射去! 傅霄寒与薛岳等人看剑阵落下,登时惊得头皮发麻,立马运功齐声怒吼道:“下山!” “逃啊!” 一时间,雾鹫峰上下瞬间乱作一团,千百名扶幽宫弟子拼命向山下奔去。 剑阵如暴雨落下,瞬间射入山石宫殿,真好似刀剑落在豆腐上,那些原本坚不可摧的磐石巨殿瞬间被射穿斩断,巨石狂落,在那峰下的秋冥湖中掀起惊涛骇浪,几乎要把湖水填满;众人劫后余生,再回头望时,发现雾鹫峰竟然被削去十来丈高,虽是一瞬,却已觉沧海桑田,一剑之威,竟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所谓出神入化,他二人之修为之高,早已堪称神中之圣,今日刀剑之战,亦然是双圣之战! 周遭飞剑如雨,阵中二人却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冷静,刀剑交错,四目相对,只在刀剑接触的一瞬间,就仿若两颗星辰对撞,气势陡然拔高,同时出招。 快,快得已经看不清人影,也看不见谁在出招,更无论攻守,只有声音,只有刀剑交错碰撞的声音才能证明他二人的存在…… 一刀一剑,就像是他二人延伸而出的血肉手臂,刀剑交错相击,就好似握手击掌,是在请礼,也在试探。试探三十年未见的故人,是否依旧当世无匹,杀敌荡寇的心是否依旧坚定亦然! “叮”,忽然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刀剑相击紧贴,人影再现,两人伫立空中,长发狂舞,四袖巨震。这时,从那刀剑相击之出,忽然发出一声“咿呀咿呀”的嘶鸣哀嚎,仿若百鬼夜哭,就在这一刹那,聂云煞手握七煞刀猛然挺出,一道漆黑幽暗的刀光瞬间激射而出,直刺林浪夫的胸口。 那刀光漆黑如墨,深邃如渊,快得就像忽然洒下的月光,伴着一股强大的撕扯之力,和震荡神魂的哀嚎悲鸣,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林浪夫面不改色,手握龙葵长剑,如擒了一条青龙,猛然收剑回招。在他回招之下,七煞刀如同被青龙咬住刀口,豁然偏离方向,刀光直接射入云层,没入远方一座百丈偏峰,那偏峰瞬间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坍塌湮灭…… 聂云煞微阖双眼,侧耳倾听,稍许,他忽然睁开双眼,然而此时他的双眼中却一片苍白,仿佛被人夺去了瞳孔一般空洞,然而就是这样的聂云刹,才是真正的聂云刹,只听他冷冷的说:“前辈,该我了!” 话音刚落,聂云煞手腕急转,一招方过,又衍生出百招,刀法灵动诡变,虚实无定,攻击得却都是生死命门…… 林浪夫双眼微凝,前方飘忽急变的刀法忽然变得缓慢、缓慢……千化百,百化十,十化一,直至仿佛时间停滞、万物皆凝! 万千道飘忽射来的刀光中,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好似众心拱月,好似出头之鸟,顷刻间就已到了眼前,林浪夫眉间轻挑,心到剑到,那一道凌空射来的刀光瞬间被挡开,林浪夫借力打力,余势不减,登时点出一剑,直指聂云煞的后背…… 此时的聂云煞,与林浪夫不过错身数尺,如此之近又背后受敌,好似绝命空门,然而双眼空洞无神的聂云煞好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林浪夫剑势刚起,他已回身劈斩。 剑气,刀光,剑圣林浪夫的剑气,刀魔聂云煞的刀光,两道当世最绝命的杀招轰然对撞! “轰隆隆” 震耳欲聋,惊天撼地,那感觉真好似苍穹破碎、星空炸裂一般不可思议,一圈气浪瞬间荡开,雾鹫峰至上而下,巨殿轰塌,草木皆摧,秋冥湖的湖水瞬间化作洪峰巨浪,漫入城中,一时间惊叫连天、哀鸿遍野…… 聂云煞转过身来,与林浪夫当空而立,两人呼吸沉稳,衣不着尘,好似只是下了一盘棋,而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聂云煞双手抬起七杀刀,横于胸前,神色淡然地说:“恩情已报,仇怨当消,刀为七杀刀,吾名聂云刹,请前辈赐教!” “后生可畏,”林浪夫看了看他,淡然一笑,随即也将龙葵长剑抬起,横于胸前,“生死对决,无论恩怨,剑名龙葵,吾名林浪夫,赐教!” 话语刚落,林浪夫的龙葵长剑已缓缓斜垂而下,手中握剑,如擎着青龙大江,龙吟阵阵,峰下四处漫灌的秋冥湖水如受招引,竟盘旋着凌空倒飞而起,向林浪夫涌去…… 千潮怒沧剑法,连绵似江,浩瀚如海;内力融于天地,剑意不执己身,每一滴水,每一粒沙,每一阵风,每一片花,都是剑! 聂云煞心下微动,面色却丝毫不变,只见他左手忽然抓住刀身,猛然一拉,手中鲜血淋漓,鲜血融入刀身,七煞刀瞬间炙热如火,仿佛有了生命,正是人刀相祭之法,人刀合一,荣辱与共,性命相连,人死刀断,刀毁人亡…… 林浪夫的剑意,是天人合一,所以他求的是天道苍生! 聂云煞的刀法,是人刀合一,他要的是公道尊严! 因此,此战不仅是刀剑之战、双圣之战,更不止是化境之战、中原与海云边之战,也是天道与公道之战! 没有风,没有云,只有千万双复杂的眼睛注视这里,心跳如急鼓,呼吸都跟着急促…… 忽然,剑动了,虽然众人看不见林浪夫和他的剑,但是能看见天上江河流转,四野奔腾! 刀也动了,虽然看不见聂云刹和他的刀,但是那股怨愤、那股杀气,早已笼罩而下,压抑地让人几乎难以呼吸! 江河亦如星河,光华陡然汇聚,尽在此剑,它凌空射来,美得不似剑法,更像是十五的圆月,叫人心驰神醉…… 一道飞虹,是林浪夫六十年的修为和感悟,他手里握着龙葵剑,眼里却含着天下苍生! 双目苍白,空洞无神,雾鹫峰已化作废墟,环湖城中哀鸿遍野,但是聂云煞的心中却只有刀,七煞刀上只有苍凉悲怆和不灭的仇恨! 那是绝情绝命的刀,是积怨不平的刀,是诛心裂魂的刀;若要施展此刀,当蓄万钧之力,倾毕生之痴,用不灭之恨,燃尽一世的情丝和嗔念,杀该死之人;故而这刀,以万钧之力起势,以毕生之痴化气,用不灭之恨聚灵,凭借燃尽所有的决绝,出的尽是悲怆、苍凉、孤独的斩情绝命刀! 一缕刀光,是聂云煞三十多年的苦修与等待,此时他的眼中没有天下,没有飞虹,只有你死我活的决绝…… 天道对公道,化境对化境,剑圣虽老,但是那一道仿若天外的飞虹却像是老树上开出的新花,娇艳争春,更快一步! 聂云煞瞳孔猛缩,飞虹已至眉间,也照亮了他心有不甘、死也不能瞑目的脸…… 脸,熟悉的脸,当年他初入中原闯荡,被林浪夫救过的脸! 脸,熟悉的脸,三十年也不曾有丝毫改变的怨愤不平的脸! 脸,陌生的脸,一点也不像当年拜惊仑那般如疯如魔,不能自拔而只求一死的脸! 已至眉心的剑,陡然折转,径直射向天际,只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线;可是冰冷的刀,已经穿透心脏,四散的刀光瞬间切断每一寸筋脉,生机已绝…… “嗷呜” 一声哀嚎龙吟,龙葵长剑便坠落而下。 聂云煞一把扶住林浪夫,瞳孔猛缩,眼中尽是震惊与不解,一句“为什么”却久久说不出来;林浪夫也没有说话,只抬起手来,拍了拍聂云刹的肩膀,淡淡地笑着、笑着…… “啊,老爷!” 早已化作废墟的雾鹫峰下,立时传来两声苍老而悲痛地惊叫,响彻云霄…… 人中圣者,剑里君子,于焉坠落!!! 第七十二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人死侠骨留,身灭姓名存! 桃鹿二哭喊着猛地向高空掠去,想要抢回林浪夫的遗骸,聂云煞猛然回首斩出一刀,将他二人震开,此时傅霄寒与薛岳二人也跟着追来,就拦在他二人身前。 傅霄寒狂喜不已,看着他二人冷笑道:“剑圣尚且殒命于此,两位莫非还想蜉蝣撼树,自寻死路不成?” “若不归还剑圣遗骸,便是鱼死网破,我二人也不叫你扶幽宫称心如意!”听了这话,桃鹿二翁怒不可竭,立时断喝道。 “你……” 傅霄寒再要说话,却已被聂云煞忽然打断,“罢了,剑圣一世英名,今日虽身故于此,也该让他魂归中土才是,不必阻拦!” 说着,聂云煞轻轻一推,便将林浪夫的遗骸送了过来,桃翁一把接住,再看时已是天人两隔,顿时悲从中来,涕泪交加,“老爷,为何会如此,为何啊?老奴想不通啊,想不通啊……” 鹿西翁眼中含泪,扫视一圈不断聚拢的扶幽宫高手和城中满脸狂热惊喜的人群,强忍着悲痛说道:“老三,如今我们尚在海云边,此时送老爷返回桃源才是正紧,走吧!” 桃翁此时也反应过来,剑圣虽死,但是决不可让他的遗骸留在海云边,否则若是被奸恶之人拿来大做文章,必然会对中原武林乃至整个天下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故而也跟着点点头,连忙抱着林浪夫的遗骸向城外飞去…… 聂云煞一言九鼎,扶幽宫一众高手虽跃跃欲试却都不敢阻拦,桃鹿二翁刚走,聂云煞便转头向雾鹫峰后的深山掠去。 “不好!”傅霄寒与薛岳二人对视一眼,更觉不妙,连忙飞身追去。 果然,刚刚脱离众人的视线,聂云煞便一头栽了下去,薛岳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宫主,您受伤了?!” “噗,”聂云煞豁然喷出一口血来,洒在半空,气息立时便虚弱萎靡了下去,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好……好绝的剑……我身受重伤,你二人……不是桃鹿二翁的对手,放他二人自去,不必刻意纠缠;从此刻起,扶幽宫……外松内紧,小心提防!” “是”,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领命。 这时聂云煞忽然回头看向桃鹿二翁离去的方向,落日余晖,残影朦胧,他惨然一笑,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从今日起,本宫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咳咳……”说着,竟然又咳了起来。 傅霄寒与薛岳也是难得高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剑圣林浪夫,刀魔聂云煞,虽是仇人,亦是知己,如今只剩一人,漫漫江湖,苍茫十州,自然寂寞如斯! 道理虽懂,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才是,因为他二人虽与聂云刹情同手足,却不是知己…… 落日不是天涯,伊人才是归家! 长安,晚风,落日,丁香;寂寞时候,最易相思! 梦萝宫中,晨妃赤足踏在阁楼,步法轻缓,嘎吱作响,她那一对迷人的浅浅梨涡也被隐去,容颜虽美,却多了一分轻愁…… 此时的皇城隐在雨中,撕去威严,极尽温柔,如她,却不如她的眼里一片朦胧,思绪纷乱悠长如剪不断的春雨;她怕,以前怕离别,后来怕老,怕死,现在……怕相思! 最怕相思,已害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他会不会喝的太急太快,那样的酒,十四年;真不该给他!”五脏六腑问了千百遍。 七窍玲珑心冷冷一笑:“哼,与我有什么相干,好色还贪杯,更戏弄我于股掌之间,死了岂不更好?” 三魂七魄豁然惊呼出声:“且慢,他若死了,谁来救你返回海云边,若要他救你,就得先饶过他,事出有因,不难、不难!” 一颗红豆跳在眉间,指着它们哈哈一笑:“想他就说,干什么辗转难眠、遮遮掩掩?!” “想他!” 晨妃的身子忽然一颤,不是冷风吹动衣衫,而是春雨连绵的宫墙上忽然出现一个黑点;快,像是射来的箭矢,快,如同跳动的心弦…… 耳边细雨滴答,赶路的人儿却忽然在雨中顿住身形,止步不前,悲骨画人看了看远处站在小窗后的晨妃,她展颜一笑,梨涡里仿佛盛满了美酒,散发出丁香般迷人的味道,熟悉的味道;他记得八年前,有人也这样笑着,当时她说:“喂,呆子,你看什么呢?呵呵,怎么?不会是被姐姐迷住了吧?” 沉静的双眸忽然瞪圆,他立时止住了身形,再不敢前进半步;愧疚、罪恶一瞬间涌上心头,心痛如绞…… 剑,快剑,至远方射来,却眨眼及至;晨妃满目惊恐,还不等她叫出声来,那一道快剑就已经刺破了悲骨画人的腰间。 腰间的鲜血尚未涌出,另一道快剑已紧随而至,径直穿胸而过,不过这次只是残影…… 刚避过致命一击,悲骨画人猛然荡剑扫出,周遭那一片落下的春雨登时折转方向,朝下方的巷子射去。几乎同时,那巷子里忽然闪来一道青光,飞速将雨水冲开,与悲骨画人撞在了一起。 “当当当当……” 双剑相击的碰撞声,密密麻麻,丝毫也不停顿,却看不见人影,只能看见一黑一青两道光影在禁宫的空中交错纠缠。 “叮” 忽然一声轻响,两口宝剑就好似情人的烟波一般对撞,剑尖对剑尖。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从双剑相击之处传来,紧接着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由小变大,下方的内宫石巷、妃子庭院瞬间化作废墟。 两人错身而过,凭空伫立,悲骨画人摸了一把腰间鲜血淋漓的伤口,又看了看对面手持古鞘黑剑的中年男人,问道:“如此快剑,是大内第一高手秦夜?” 秦夜点了点头,看了看他的芦花面具和手中的长剑,冷冷地说:“我等你多时,只是没想到,你竟敢潜入内宫皇城来挑战我,而且带来的还是我通古剑门遗失两百多年的奠乙古剑,当真是不要命的剑痴!” “呵呵,”悲骨画人怪异地笑了笑,宝剑平指,说:“漫漫江湖,能与我亢手之人已寥寥无几,阁下之后,我会一路向东,直奔八十里桃源!” 秦夜神色微凝,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本官会是你最后一个挑战的对手;而且,今日之后,八十里桃源从此也不再无敌于天下!” “狂妄如我,彼此彼此!”悲骨画人冷冷一笑,猛地挺剑杀去。 好快,一个人,只有一柄剑,可是到了秦夜的手中,却瞬间化作了千百剑,一剑就是千百剑,千百剑的速度和诡谲多变;千百剑也是一剑,每一剑都仿佛是最后一剑般倾其所有的劲力和杀意! 秦夜的剑,是至刚至烈、至快至绝的剑! 没有人能比此剑更快,就像没人能比韩子非的轻功更高,所以悲骨画人出得是至柔至绵的剑…… 一缕剑丝,千百道剑丝,韧,韧得如藤如线;绵,绵得如云似水;却也锋利,锋利的可以分金断石,更能杀人夺命! “太清上剑?!” 就像再快的剑,斩在水中,也不能斩断;秦夜神色微蹙,忽然惊喝一声:“说,你是长春宫的后人,还是拜惊仑的弟子?” “如此急迫,那你再看!” 话语刚落,悲骨画人的剑势忽然转变,十三道剑气登时射出,秦夜面色再变,仿佛感觉一只地府伸出的看不见的手正向他抓来,立时身子倾斜侧过,同时撩天一剑,刺向那雨幕中诡异射来的空洞,“轰”的一声炸响,宫墙倾倒,瓦砾横飞…… “天幕杀剑?!” 秦夜震惊的脸色已不能再变,因为悲骨画人的剑势又再改变,这次施展的竟然是太白剑宗的千潮怒沧剑诀。那下一剑是什么?会不会是通古剑门的不传之密——十绝剑? 然而正在此时,悲骨画人却一剑荡开,二人顺势撤手;紧接着,悲骨画人看了看已经围拢的大内高手和禁宫卫队,对秦夜大喊一声:“哈哈哈哈,秦大人,此处庸人太多,不是你我决战之地;三月初七戌时,你我滋水河边,灞桥再见!” 说罢,悲骨画人忽然执出一封战贴,便立马转头,向宫外扬长而去…… 第七十三章 不想忘记 与 已被辜负 皓月当空,繁星如海;两山相夹的碧怒江,在月光的印照下,如同一条雪白晶莹的丝带,围系在万里江山的腰间! 此时,一道黑色的人影正在峡谷之中飞速穿行…… 耳边风声呼啸,白诺城的轻功已经施展到了极致,他在赶路,却不是去芦风细谷的路上,也不是去昆仑竹舍,因为无言以对,因为心中有愧;普天之下,或许只有那里,才能洗去他心中的烦恼与内疚,正是那座道尽人间风雨,说尽世间痴情的——风雨情楼! 有些事没有道理,有些人莫名就成了知己…… 船下江水潺潺,两岸猿啼风啸,秦且歌独倚阑干,拖着她那被月光照的美艳雪白的脸,独自发闷;月光下,她眉黛烟清,蜂腰柳躯,三分秀丽,五分柔情,还有两分自带的妩媚风流…… 身后情楼里的歌声婉转悠长,下面叫好连连,可她却仿佛置身事外,阁外地冷清寂寞。其实她已许久没有登台献唱,就像许多有了心上人的歌姬,大多都不愿意再抛头露面,她们的容颜只想为一人而展。 可是,这满天下乱飞的谣言,却更叫她忧虑不安! “咦?” 忽然,那远处的山崖上闪过一道黑影,秦且歌的心猛然一跳,待看清来人,她全身的血肉都仿佛登时活跃了起来,瞬间展颜,“白公子?!” 白诺城轻轻跃过栏杆,跳在了长廊上,抱拳见礼:“秦坊主,当真是巧,莫非你知道我要来,特地来这里候我不成?” 秦且歌面飞红霞,低眉含笑,“哪里,我还以为白公子早忘了风雨情楼,忘了我,哪里敢在这里候你!” 说话间,已领着白诺城向楼中行去,此时风雨情楼中聚满了南来北往的酒客,足足围了七八桌,熙熙攘攘,酒香满楼;他们三五成群,讨论得正是近日的热门新闻——双圣之战,或许因为林浪夫提前的行程,又或许是因为风雨情楼漂泊无定,消息晚了不少,此时众人还不知他们心心念念的双圣之战早已结束,甚至磨拳搽掌嚷着要去海云边助阵…… “此次剑圣前辈约战聂云刹,实在是深入虎穴,依我看来,咱们也该组织一批高手一同前往海云边助阵才是,决不可叫扶幽宫低看了我们中原武林!”一个腰系阔剑的红脸大汉饮了一碗酒,抬手吆喝道。 “说得好!” 他话语刚落,立时就引来一阵叫好,只见一个青衣剑客快速拨开人群,端了一碗酒就走了过去,说道:“正是此理,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如今不管我们各大门派平时怎样明争暗斗,但是面对扶幽宫,我们还是要拧成一股绳才是!依我所见,我们就该直奔八十里桃源,同时请太白剑宗林宗主发出神盟帖,组建中原武林各大派高手一同去雾鹫峰,以免扶幽宫暗中搞鬼!” “啪”,话语刚落,又有人将酒碗扣在桌上,正是刚才起头的汉子,只听他说道:“正是,而且等剑圣解决了聂云煞,咱们正好一并夺取将心岛,说不得就直接一统天下啦,哈哈哈……” “哈哈,妙极!” 此言刚出,立时引来一阵叫好,此时却又有一个玄衣青年忽然插话,说道:“话是如此,可是据我所知,半月前各大门派就曾送信桃源,说想要陪同林剑圣一同去海云边,可是都被退回去了!” “嗯?不应该啊,喂,小子,你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楼中立时有人质问道。 那年青人好似初出茅庐,瞬间红了脸面,却不退缩,答道:“我表兄就在太白剑宗飞云堂做事,我听他说的,绝对错不了;按他说的,剑圣前辈早已胸有成竹,自然无需咱们去捣乱!” 太白剑宗与八十里桃源本就出自一家,林浪夫与林碧照又是同胞兄弟,门下弟子的私交自然比别派更近,故而这年青人的话,众人虽然不解,却无人敢质疑。随即,各个面露喜色,已开始把酒庆贺…… 白诺城低头看了看下面狂热欢喜的人群,却提不起多少欢喜,他亲自领教过林浪夫的剑,当世无匹;却也从顾惜颜口中听说过聂云煞的刀,纵横天下;他二人的修为境界超脱尘世之外,普通人又怎能望断胜负,不由得一时有些走神。 “白公子?”秦且歌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原来已到了回廊尽头。 白诺城回过神来,灿笑着移开视线,走进了他的那间小阁。 “白公子,你先吃杯茶,稍后些许,妾身去给你炒几个小菜,温一壶酒来!”秦且歌手法熟练地给他倒了杯茶,又推开小阁的窗户便转身离去。 “有劳了!” 茶水渐凉,白诺城孤坐一人,看着窗外的青松悬崖,听着山间的猿啼鸟鸣,不觉有些失神,那感觉就如同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心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秦且歌的步伐很轻,几道家乡特有的小菜极尽了她所有的手艺和心思,一壶酒温热的恰到好处,壶嘴里溢出的酒香瞬间将屋子哄得温存了起来。 “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秦且歌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 白诺城回过神来,看了看她,点点头,又回头望向窗外的山崖,答道:“我想报仇,但是我不想对不起她!” 秦且歌不知道他口中的报仇,是跟谁,但是却很自然的认为白诺城说的“她”,自然指的柳琴溪,于是她问:“白公子的仇人是谁,跟柳姑娘有关系吗?” 白诺城的身子忽然一颤,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他觉得他的的仇人是陈煜和唐依依,但是对不起“她”,这个“她”,就在他刚刚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的却不仅仅是柳琴溪,还有萧临晨,和顾惜颜…… 顾惜颜,如果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么,有顾惜颜的地方,就有蜚语流言,他白诺城也难逃此俗。 “应该说是我的身生父母!”白诺城说得很轻,气息却很沉重。 秦且歌双眉轻挑,接着便坐在他的身旁,看了看他二人在月光下并列紧靠的影子,说:“公子跟妾身以前很像,妾身以前也恨我的父亲!” 白诺城偏过头来,略有些震惊。 秦且歌淡淡一笑,又道:“妾身幼年时,父亲嗜赌成性,把家里的田亩祖产输光了不说,甚至连家母也被她逼的走投无路、跳崖自尽,后来他依旧恶习难改,次年,我也被她输给了别人,只有区区十两银子!” 白诺城眉间微凝,不敢说话。 秦且歌将河风吹乱的青丝挽在耳后,继续说道:“后来,妾身积攒了银子给自己赎了身,就想返回家乡报复他,可是等我回去时候,发现他已经身染重疾、命不久矣,加上破衣褴褛、三餐无继,就连村头的幼童也常常欺负他,就在那一瞬间,妾身竟然就原谅了他,什么仇什么怨,都忘的一干二净!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骨肉亲情。” “骨肉亲情?”白诺城愣愣地有些失神,许久才咬着牙说:“或许吧,不过,就算是,教我养我的母亲也已经过世了。他们,不配!” 秦且歌看着白诺城,感觉他虽然面色沉静如海,但眉宇之间的怒火已遮掩不住,好似要把乾坤烧了窟窿,任凭这一江的柔情也不能将它浇灭…… 气氛瞬间凝固,直到秦且歌为他铺开一张小毯,搭在膝盖上,白诺城才转过身来,轻轻地问:“吓着你了?” 秦且歌摇了摇头,“没有,公子英雄无双,剑法超群,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你,想去就去吧,只是千万小心!” 白诺城笑了笑,又道:“劳烦您取些笔墨来,我不能白吃您的酒菜,白听这里的曲!” 秦且歌站起身来,应声离去,只片刻便已经取来了文房四宝,铺在酒桌上。 白诺城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即便写出一篇文字,抬头写的《燃情》: 说什么门当户对定良缘, 满口的青梅竹马月老牵。 不过是含金戴玉贵公子, 怎牵的纵马跃涧女裙边。 苦雨凄风,再挡不住痴心如癫。 蜚语流言,如何此情只增不减?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任它披风饮雨也不疲倦, 笑她束发单骥独过千山。 谢天意怜人惜缘做美眷, 恨无常嫉爱妒情断红线。 奋不顾身,哪怕万水千山阻断。 情烈似火,焚尽世间所有牵绊。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哪怕黄泉干枯、九霄云断, 任他天崩地裂、沧海桑田。 纵然白骨成灰,便是魂飞魄散, 不过是奈何桥上,你我从头再见! 无非是勾栏糟粕颜色贱, 逃不过贪生惧死肝胆孱。 哪来的知书明理豪杰气, 怎消受无瑕美玉痴心恋。 云泥有别,奈何有情花有情翩。 宿命无常,偏叫金玉情深缘浅! 长相思,长相泣, 长思细谷芦花飞,长泣眉庄血已干! 恨愚昧,悔多情, 愚昧不辨真假身,多情又被仇心燃! 勾栏糟粕性不堪,旧情未尝新愁欠。 非有来世从头改,敢有一语对君言? 哪怕不周山轰、乾坤逆乱, 任他孟婆水暖、轮回召唤。 纵然三生石毁,便是忘川水干, 不过是弃剑执笔,我再画出你的脸! 情之所至,落笔成曲,秦且歌低头仔细看着那张纸,认真读了一遍,心中一瞬间酸楚难言,却不解地问道:“公子,这是?” 白诺城长身而起,说:“我只是不想忘记,”接着他双手捧着递了上去,郑重地说:“有劳秦坊主了,若不嫌弃,请将这首曲子也挂在贵楼的风铃牌上!” 秦且歌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眼泪已在打转,却仍旧强忍着低眉应诺:“公子放心,这首曲子,等公子下次来时,妾身会亲自为您演唱的!”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小阁,这次步伐更轻,轻得快要听见抽泣的声音…… 第七十四章 风雨情楼闻恶讯,枫林渡口灭余善 峡谷里的山风很是清凉,这里的酒也足够淳香,就在满楼的商旅和江湖客还在枕风沉睡的时候,一声好似撕心裂肺的惊叫声忽然传遍整个风雨情楼,“啊……不可能,不可能……” 那声音颇为震惊悲伤,毫不掩饰地悲痛,立时便惊动了许多人,众人穿上衣衫循声找去,这才在船头的甲板上看见昨夜那玄衣青年,此时只见他一身单薄衣衫伫立风中,手里拿着一封信,怒目圆睁、不住地发抖…… “小兄弟,怎么了?”一个赤膊汉子走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 可那年青人仿佛置若罔闻,始终愣愣地呆滞在原地,眼色中愤怒、痛苦、震惊和难以置信交错纠缠。 那汉子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喊了一声,“小兄弟?” “剑圣死了!” 那年青人许久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扑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什么?! “你说什么?” “剑圣死了?” …… 话音刚落,人群立马乱作一团,都一拥而上冲了过来。 那年青人双目呆滞、好似神魂俱失,手上一松,那封信便被夜风卷走,正当此时,空中忽然闪过一条黑影,那封信便被他抄入手中。 白诺城伫立在船头的一根七尺木桩上,神色早已全部凝聚在了那封短短的信上,上面写道: “池韦吾弟:双圣之战提前,剑圣前辈已于上月二十七战死扶幽宫!武林失主,乾坤将乱,为兄已随剑宗赶往枫林渡接灵,无神它顾,各自珍重盼安!” 一字一句,都如晴天霹雳,白诺城瞬间也愣在了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耳边众人嘈杂纷乱,竟然也仿佛置若罔闻。也不知最后是谁把他狠狠拉下木桩,然后抢走了书信,一瞬间,整个风雨情楼的人都震惊、怒吼、哭喊在一起…… “不可能,不可能……剑圣前辈天下无敌,他不可能败,更不可能死!”昨夜那阔剑浓眉的汉子一边哭着一边提起玄衣青年怒吼道:“小子,快说,是谁让你在此乱喷狗屁的,啊?!” 可是那玄衣青年早已心神俱失、泣不成声。 “呜呜……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个面容消瘦的剑客自言自语,几乎奔溃,两把将书信撕了个粉碎,接着忽然翻身跃出情楼,踏着两岸的山崖松树就向远方奔去。 “我也不信,老子要去桃源看看!”那阔脸汉子甩开年青人,一把抹去泪水,也跟着远去…… 一个接着一个,不过片刻之间,风雨情楼就只剩下几个不懂武功的商旅和那个玄衣青年与白诺城。山风呼啸,众人却瘫坐在甲板上,沉默悲泣。 直到秦且歌领着几个姑娘和船夫赶来,才一一安抚众人回到了房间。最后,秦且歌将一件厚实的猩红大麅披在白诺城的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好似自言自语地问:“你说,剑圣真的死了么?” 秦且歌将白诺城苍白冰凉的手拽紧,沉默片刻后才柔声说道:“妾身愚钝,但猜想未必是真的;否则,这样天大的事情,还不早就传遍天下,怎会等到过了足足半月才传来消息?要知道,刚刚船上可是有好些个中州长安来得江湖高手呢,素日那些新鲜消息,他们可都是最灵通广达的;而且,世人皆知,当今皇帝陛下与剑圣前辈情同手足,若真有这样的大事,怎会如此平静呢?” 秦且歌的话,如一语惊醒梦中人,白诺城猛地抬起头来,脑子里忽然回忆两天前秦夜说过的那句话:“今日之后,八十里桃源从此也不再无敌于天下!”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白诺城摇着头,满脸的挣扎和愤怒,“他们真的情同手足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知道,却没有任何讣闻,昭示天下!” “白公子,你怎么了?”白诺城满腔的愤怒和不解,秦且歌的声音再次石沉大海。 “为什么?!” 忽然,白诺城仰天大吼一声,也跟着纵身跃出甲板,向瀛洲方向疾奔而去…… 雨,连绵两天两夜的雨,直接从伶仃洋一直下到外海;桃鹿二翁一身麻衣孝服站在暴雨倾盆的甲板上,苍老的模样就好似风暴中的两株百年老树一般风雨飘摇。 鹿西翁回头看了看船里那口漆黑的铁木棺材,又看了看眼前暴雨朦胧的大海,再次坚持地说:“老三,别跟我抢了,你送老爷回桃源;我去莾蓼山解决解天机!” 还不等桃翁再次说话,鹿西翁已抬手止住,又说:“为了监视扶幽宫,我隐姓埋名数十年,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你跟我,不一样!况且,我对断南蛮海的了解,远胜于你。” 桃翁一时语塞,最后只能点头同意。随即,他转身走向船里的那口棺材,说:“行,解天机交给你;我,送老爷回家!” …… 三月初三,正是清明,小小的枫林渡口早已围满了密密麻麻的江湖人;太白、昆仑、暗影楼、流星半月阁、天一剑窟、离忘川、通古剑门、渡明渊、青云门、巨剑帮……还有许多连名字也叫不上的门派,几乎全都倾巢而动,一层又一层,就像是一围厚实的堤坝城墙围在海边。 他们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大海的同一个方向,守候已久,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海天交接的黄昏尽头,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这黑点就像一根刺猛然扎在所有人的心间。 待那艘大船驶近,众人才看的分明,只见桃翁一身灰色麻衣,右手扶着一口漆黑的铁木棺材,棺材上放着一直绽放的桃花…… 太白剑宗的最前位,宗主林碧照缓缓抽出佩剑,运动内力,佩剑刮过剑鞘,嗡嗡作响,海天激荡;稍过几息,出剑过半,他忽然“锵”的一声猛然抽出宝剑,一道飞虹剑气直冲云霄,愣是将昏暗的苍穹印照得一片雪白。 林笑非、丁冕、叶郎雪和左岸霄等几个挑出来的青年一辈的俊杰,运足功力带头大吼一声:“杀!” “杀!” “杀!” …… 海边,一呼百应,怒吼阵阵,杀气冲霄,哭声和喊杀声顷刻间就混成一片,长堤下的海水被震得波涛滚滚;离忘川的方向,苏幼情劲装束发,横剑齐腰,运功大喝一声:“剑圣虽死,但英魂仍在!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一夫阵亡,我等晚生后辈当挺身在前,重整旗鼓、铸剑为墙!” “重整旗鼓,铸剑为墙!” “重整旗鼓,铸剑为墙!” …… 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刚刚落下,人群中,流星半月阁的方向,少阁主李庸忽然大吼一声:“铸剑为墙,为谁而守?剑圣前辈一生秉持正道、为国为民,如今他孤身战死他乡,朝廷上下可有派半个来人,发一纸讣告?!” 众人听的一惊,都转头看向李庸,李庸一身麻衣素袍,虽然年纪轻轻却丝毫不惧,反而踏步走出,面对众人又说道:“剑圣之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但是为谁铸剑守城,望各位前辈同道好生斟酌思量,我李庸绝不为无道昏君愚忠苦守!” 说罢,李庸纵身跃出,径直跳到甲板上,便对着林浪夫的棺椁跪了下去,重头叩拜之后,忽然扶着棺椁失声痛苦起来,“林师叔,侄儿来送你来了!” …… “剑圣前辈,晚辈白诺城也送你来了!” 远远的山林,白诺城远远地看着,正如李庸所言,他的视线扫过万千人群,却不见一人身着官服长袍。 白诺城缓缓站起身来,冷冷地笑,咬着牙骂了一句:“真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狗贼!” 说罢,他独自一人折转方向,往中州长安奔去;此刻,他恨意入骨,余善全无,此去长安,不是杀人就是灭亡…… 第七十五章 清明祭,走失犬,复仇心,远来信 灰蒙蒙的天空,好似压抑着哀思和愁绪的容颜! 顾惜颜一身单薄衣衫撑着一叶扁舟穿行在波涛汹涌的碧怒江中,如逆风翱翔的雨燕。稍过些许,江上清风骤冷,两岸景色荣枯斗转,顾惜颜抬首望去,只见那江水急转临瀑的尽头,一座好似环抱的黑色寒山高耸在这细雨蒙蒙、昏昏暗暗的天地间…… 这连绵环抱的山峰,如手掌微曲,五指探天,“掌心”的位置,是一片偌大的湖泊,湖泊与外面的碧怒江暗渠勾连,却无船道可以穿行。 所谓睹物思人,顾惜颜的心,一瞬间就如云一般柔软! 小舟上系着麻绳,竹竿穿绳而过,便如定海之柱,将小舟定在了江中。顾惜颜曲身提起一个被白布覆盖的青竹篮子,双脚在小舟上轻轻一跺,身子便如飞鸟般向山中掠去。 双眼在被缘觉和尚毁掉的双圣遗迹上凝住了片刻,身子便继续下坠,错过那块突出的青石,又错过一株已经枯死的崖松,刚过两丈,顾惜颜忽然从腰间抽出一口宝剑插进身前的悬崖绝壁中…… “当当当……” 宝剑在悬崖上撕拉出连片的火花,顾惜颜的下坠之势也忽然慢了下来,如此又过五六丈远,顾惜颜猛地将宝剑插入绝壁中,剑身瞬间弯曲,紧接着又豁然弹起,顾惜颜借势飞跃而起,对着对面绝壁一块三四丈巨大的青色巨石便推出一掌。 掌风看似飘渺轻柔,可落在那巨石上,巨石却瞬间就化作了齑粉,随即一股冷风登时呼啸涌出,卷出一股潮气,原来那青石背后是一个偌大的洞窟。 顾惜颜顺势跳在洞口,手指并拢,飞速点出两指,随即只见两条好似流星刮过洞窟的石壁,火花四溅,紧接着几个镶嵌在石壁上的青铜古灯瞬间被点亮,原来这是一个深有四五丈的巨大洞窟石室。 石室中,石桌石凳,石床石碗样样齐备,只是多年无人照看,早已蒙尘。石室中央是一个突起的孤坟,孤坟前并列插着两块墓碑—— 左边那碑上写:“慈母西门柔之墓!” 右边那碑上书:“慈父拜惊仑之墓!” 左下角又有一列落款小字:“爱女西门浅雪,立!” 暮暮朝朝,岁岁年年,石碑上早已落满了灰尘长出了藤蔓野草;顾惜颜认真地清理干净后,才从那青竹篮子里取出一个包裹,除了香蜡纸钱就是那本几经转折的《瞻察善恶业报经》。 青烟如绪,顾惜颜一边将钱纸投入火中,一边轻轻地说:“父亲,林浪夫死了,就在几天前,他死在了聂云刹的刀下,女儿专程来告诉你,你可以安息了,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她的声音在石室中穿梭回荡,久久不绝…… “你早就知道了吧?” 自从文四几人退了出去,整个房间就静得可怕,过了许久,呼哧喝刹才端了一张凳子,坐在候星魁的床边,问道。 躺在床上的候星魁,一脸苍白,毫无血色,仍旧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呼哧喝刹帮他将被子拉了拉,再问。 候星魁的嘴角勾着浅笑,说:“从缘明大师来祭奠戴相南,你说与佛无缘以后不久。” 呼哧喝刹默然低头,盯着候星魁,再问:“为什么?” “呵呵,看看上面那一屋子的书籍,就知道世人藏了多少秘密,这暗影楼里的人更是如此;所以,只要不是恶心怀着阴谋诡计而故意隐瞒,秘密再多,也没有关系。” 说着说着,候星魁突然笑了,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他说:“而且,是我把你带进了暗影楼,按照这里的规矩,我就是你的接引师傅,你就是我的后继门徒!” 呼哧喝刹忽然心中一蹙,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师傅缘觉和尚。缘觉和尚舍命救他于琴川剑派,又教养他足足六年,可是直到临死之际,他也未能丝毫报答缘觉和尚的救命和教养之恩,此时再看看躺在床上的候星魁,一时间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低声说道:“多谢候老!你只管放心养伤,别做他想,至于齐鱼侯暗中偷袭你带走柳明旗的仇,就交给我来处理。那条残舌断臂的恶犬,我也一定会把他抓回来的!” 说着,便走出了屋子,又对门外的文四等人吩咐几句,便带着袖语上路,往长安方向纵马奔去…… 因为来去匆匆,所以白诺城并未提前告知任何人。等他放下缰绳,刚一入城却发现整个长安仿佛一夜之间变了颜色,静,对,忽然安静了许多。 以前此起彼伏的热闹叫卖声,和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人流,仿佛突然谨慎小心了许多,即便偶尔三五成群围在一团,也只是低声细语,不敢大声说出口。 白诺城彻耳倾听,大多数开口都说了一句话:“你也听说了吧,剑圣林前辈战死了!”紧接着便是一声:“嘘,这事说不得……” 这话说得小心翼翼,仿佛怕召来祸事,白诺城惊奇不解,便将一个刚刚结束“密谈”的中年人拉进了巷子,剑已出鞘,那汉子文文弱弱,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求饶:“哎呀,大……大侠,你我并无仇怨,你这是为何啊?” 白诺城见他吓得体若筛糠、脸色惨白,便安抚道:“你不必慌张,我不过想一件事,最近长安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为何这般光景?” 那汉子原本以为白诺城是拦路打劫的悍匪,如今一听,顿觉心神巨松,连忙答道:“哦,有有,大侠说的是神秘高手悲骨画人挑战大内第一高手秦夜秦大人的事情吧?这事两天前就传开了……哎呀!” 宝剑忽然更近一步,喉尖已触及冰凉的寒刃,白诺城厉声喝问:“还敢装傻,谁问这个,我问的是剑圣陨落,为何长安百姓都如此战战兢兢,竟不敢高声议论?给我照实说。” 长剑抵颈,那汉子顿时吓得汗毛直立,连忙又说:“是是是,大侠有所不知,剑圣陨落,本是天大的消息,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的大人们好似下了禁言令,谁也不能高声宣扬议论,否则……” 说着话,那汉子忽然左顾右盼,许久后见周边无人,才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听说就在前日,东城的紫星剑派在门内为剑圣摆坛设灵,公开祭奠;可没想到,祭奠刚开始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批杀神军就忽然涌入,据说整个紫星剑派和受邀前去的江湖人全被屠戮殆尽,真正是抄家灭门一个不留啊,所以,大家得了消息,谁还敢当众宣扬?” “为什么?”白诺城垂下头,好似自言自语。 那汉子看了看白诺城怪异的神色,想了想又说道:“大家都说,估计是因为陛下跟剑圣前辈情同手足,一时受不了剑圣前辈战死的打击,所以就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提起。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手足兄弟?怎样的人,会在自己的手足兄弟为自己战死后,不许人祭奠追思?”白诺城冷冷一笑,骂道:“什么情同手足,简直乱放狗屁!” 说着,还不等那汉子回过神来,白诺城手指微颤,一道剑气瞬间窜进他的身体,那汉子瞬间脑中轰鸣,四肢无力,便晕了过去。 …… “进城做什么?” 那守城的兵士手擎银枪,高大威严,神色冷峻。 呼哧喝刹望着城门不发一语,只袖语姑娘抱着琵琶走上前去,展颜笑道:“我们家里走丢了一只恶犬,听说被人贩到了长安,故而来寻。” “啊?你说什么?!” 那兵士惊奇不已,以为自己幻听,又问了一次。 袖语姑娘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手掌一送,便滑到了对方的手中,又道:“我说,军爷你的金子掉了!” 说罢,那兵士低头看去,袖语趁机手掌回撤,顺手在琵琶上勾了一下,只听“叮咛”了一声脆响,那兵士原本严肃冷峻的双眼瞬间呆滞失神,嘴里有气无力得应了一句:“进去吧!” 随即,呼哧喝刹与袖语二人便进了长安城。 …… 歌声,美妙的歌声,声声不绝,已经三天三夜! 黑色的大殿里,十几个面如娇花的妙龄女子正在轻歌曼舞,她们长袖如云,身姿如柳,眼中含着春露,嘴角全是妩媚,舞动起来的模样,竟比殿内新添的红色纱幔还要飘渺灵动。 “叮叮当当……” 又是一个空酒壶被陈煜随手扔掉,咕噜噜混进了下方一堆的空酒壶中,因为心情大好,陈煜好似千杯不醉。 身旁的秦夜垂眼看了看那一堆空空如也的酒壶,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陛下,美酒虽好,却不宜多饮,切莫伤了龙体!” “秦夜,快过来!” 陈煜难得心情大好,将秦夜唤至身前,又提了一壶酒递过去,说道:“你忠心耿耿,护卫朕数十年,劳苦功高;来,今日朕开心的很,爱卿与朕共饮!” “谢陛下!”秦夜躬身上前接过美酒,却不敢饮,只说:“微臣职责在身,不敢饮醉,陛下隆恩,待微臣稍后再饮!” “你呀,”陈煜笑着指了指秦夜,更是满意,“殚精竭虑数十年,叫朕如何赏赐你才好?” “微臣职责所在,不敢……” “对了,”秦夜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陈煜打断,“朕听说,江湖上有个什么神秘剑客,要挑战你,上次都追到皇宫来了,是也不是?” 秦夜的身子猛然一颤,立马躬身请罪:“因微臣之故,导致江湖草莽闯入皇宫,惊扰了后宫安宁,请陛下赐罪!” 陈煜却摆了摆手,道:“江湖中人本就鲁莽好斗,你既然是我大内第一高手,又出身通古剑门,他出言挑战也合乎情理;只是,你防范不严、戒备疏忽,这才是最该反省自查之处!” 说着说着,陈煜的脸色渐渐变得冷厉严峻,又道:“禁宫的墙,已经有两个人视若无物,刚刚才死了一个,寡人不希望立刻就出现第三人,你明白吗?” 秦夜的后背已冒出冷汗,只轻轻应了一声:“是。” 陈煜重新饮了一杯,笑着问:“朕听说,他还给你下了战书,约你去灞桥决斗,是否属实?” “回禀陛下,传言属实。”秦夜不敢否认,却立马接了一句:“不过微臣已将战贴焚毁,微臣有职责在身,绝不会擅离职守。” “不不不,”然而陈煜却忽然摇头说道:“如今,林浪夫已经战死,聂云煞又闭关不出,或许真如你所言受了重伤也未可知。总之,此时你就是我大周一等一的高手,既然那人也有几分斤两,你便去会上一会,也好树立威严、杀鸡儆猴!” 听了这话,秦夜竟一时愣住,“微臣遵命!”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走来一个内官太监,脚步急促似有要事,随即只见他快步上前,在秦夜耳边低声说道:“秦大人,殿外杀神军统领冷伦深夜觐见,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亲自面见陛下!” “哦?”秦夜的脸色忽然惊讶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陈煜问。 秦夜躬身答道:“回禀陛下,左军统领冷伦深夜求见,冷伦掌军多年、素来稳重,深夜觐见,怕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冷伦?宣他进来!” 不过片刻,内宫太监便将冷伦领了进来,陈煜喝离宫女,问道:“爱卿深夜见朕,莫非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 冷伦躬身递出一封信,低声道:“陛下,半个时辰前,有人以杀神军特有的军机密道送来一封信,末将观之,觉得关系实在非同小可,片刻也迟误不得,故而连夜觐见,请陛下赎罪!” “哦?杀神军的军机密道素来是军中机密,偏将以下少有人知,谁能以此送信?拿来朕看!” 秦夜将信接了过去,又转交给陈煜。 陈煜缓缓打开,看信如看天上风云,神色几度变换,双目如炙,惊怒交叠…… 第七十六章 凝春怒,宫花剑,藏凶匣,生死亭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三月初五,再平凡不过的三月初五,整整一个昼夜,十二个时辰,萧临晨却没有一刻安眠。 她搭了一个花梯,也如同悲骨画人一般坐上了碧螺池后那一堵斑驳的宫墙上,看着日升日落,守着云卷云舒。忽然,她觉得虽然自己已经来长安整整十四年,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里的样子,疏阔高远的天空,层层叠叠的宫殿,和风云变幻的黄昏…… 一股怪异的陌生感和亲切感萦绕心头,交错纠缠;似幽愤难当,似依依不舍! 她心中反复思索良久,许久才顿悟,以前身在海云边,她以为自己是一只不着人间俗尘的孤鸿;后来进了未央宫,她以为自己成了被人挑选落脚的寒枝;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想做的只是那一片能落下孤鸿的沙洲。 有了孤鸿,沙洲便不再寂寞! “无底相思暮复朝,万斛离愁夜望晓;若得彩笺生双翼,人间夜夜是鹊桥……罢了!” 轻吟了几句,她忽然取下头上那一支雕着白色小花的玉钗,扔进碧螺池中,“咚”的一声,池水荡起柔波,缺月晕开一轮又一轮,玉钗坠入池底,落在了几条森白的鱼骨之中…… 水声,但是这里的水中却没有月色花影,有得只有昏暗和肮脏。 如果说夜里的长安,如同一头困倦了伏地酣睡的巨兽,那么此时的这叶轻舟,便正熟练地穿行在巨兽的血脉筋络中…… 四周都是水渠暗道,空气里弥漫着让人犯呕的刺鼻恶臭。纪三双眉微蹙,却并不是因为他讲究在意,他只是惊奇于船头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青碧衣衫,负手傲立,她双眉如峰,神色静然,如同一根臭水沟里长出的青竹,叫人不可思议。 纪三暗自惊奇,如何能想到这样的女子,往来穿梭于这阴沟暗渠传递讯息,竟然十四年寒暑不变…… “纪三,你知道什么人死得最快?”女子头也不回地忽然轻声问道。 纪三略微一愣,思忖片刻后躬身答道:“持心不稳,犹豫不决,就像剑圣林浪夫?” “呵呵,”女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英雄,所谓英雄命短!因为他们心中有比死亡更值得守护的东西,所以他们对自己的性命是轻视怠慢的,因此就死得最快!” 纪三若有所思,在猜想女子这话中的真意。这时,那女子又问:“虽筹谋已久,但此行前去依旧凶险万分,以你所见,若二小姐一时之间救不出来,又当如何?” “既然深入虎穴,自然不成功便成仁,师前辈放心,纪三早有准备!”这次,纪三回答得毫不犹豫。 然而,那女子却忽然回头一笑,道:“你错了,纪三,你要记住,历代武疆王没有一个人想做短命英雄,有的都是枭雄!” 说罢,那女子从袖中掏出一直银白色的钗子,插在头上,那钗子的钗头上是一朵雪白精致的宫花,映在这肮脏恶臭的沟渠暗道中,犹如一朵出尘不染的白莲。 女子的话已足够让纪三惊讶震撼,可是当他看到那支短小精致的钗子,心中忽然涌上一抹怪异的忌惮和羡慕,仿佛那并不是一支宫花,而起一柄寒光待出的绝世凶剑…… 马车,一辆马车借着夜色,慢慢悠悠地行进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 车夫,而且还是自称技艺精湛的“老车夫”,可此时驾车的弓步却心惊胆颤、冷汗直流,他不时地回头看一看车厢里那口漆黑的大木头箱子,仿佛看着一头绝世猛兽。 屠狂南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嘲笑道:“没用,至于吗?怕成这个样子?” 弓步强振着精神,颤笑道:“别急啊,这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再说了,城门早就关了,咱们去了也得空等不是?” “哼,“屠狂南不屑地冷冷一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扔了过去,“有这个,长安九门任你随时出入,快些赶路吧!” 弓步接过金牌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大内?呀,这可是个宝贝,你从哪里搞到的?” “少说废话,赶紧赶路吧!”屠狂南不耐烦得催促道。 “好嘞,”弓步抬起鞭子正欲甩下,余光中却好似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认真看了看,他忽然指着远处喊道:“喂,屠老大,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少装蒜,生更半夜的,哪里有人?”屠狂南不耐烦地说着,却仍旧掀开了帘子看了看远处,果真见远处一座被荒草覆盖的亭子里好似站了一个人影,“咦,还真有人,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来这破亭子?” …… “父亲,你怪孩儿吗?” 孤月空挂,满目荒凉,夜色如水一般凉透人心,晚风冷得如冰似霜。 叶郎雪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袍,独立亭中,寂寞地如一只寒鸦一只孤鸿,他伸手细细地抚摸着亭子西北角的一根石柱,柱子上有一个宽大深陷的掌印,那是当年他父亲镇南大将军叶相南留下的。 那是景成四十七年,就在武疆王萧山景将胞妹萧临晨送入长安的第二年开春,叶相南作为钦命特使奉命入海云边和谈,和谈出乎意料的顺利,可没想到就在叶相南的归途之中,在函谷碑林忽然遭遇刺杀,随行护卫虽然拼死击退刺客,然而叶相南却身受重伤。 随行护卫和军中医馆商议后,决定立即护送叶相南赶回长安,可刚刚到了东风亭,叶相南的伤势不知为何,忽然急转直下,最后命绝于此,据说叶相南生前曾在此处拍了一掌,却不知何意。 手掌在石柱上轻轻摸索,沙沙作响,指尖传来的触感,比夜色和人心更凉,叶郎雪闭着双眼,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孩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您告诉过我的,天下人的天下!” “嘎吱嘎吱” 远处的官道上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叶郎雪睁开双眼,看了看那辆悠悠驶来的马车和探出帘子的人头,他皱了皱眉,一把拉起长袍遮掩了身影容貌便踩着连片的枯杨衰草,飘然而去…… “为什么一定要我现在品尝,难不成这酒与上回给我的有什么不同?” 梦萝宫中,静儿怜儿已经“生病”告假好些天了,此时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她的女主人和白诺城两人而已,白诺城好奇地提起一个深青色的酒瓮,仔细端量了片刻,最后不解地问道。 萧临晨满脸喜色,生生抢过他的酒碗,倒了满满一碗才小心翼翼地推过去,“可不是么,上次给你喝的叫‘凝春怒’,这次喝的叫‘闭月心’,一阴一阳,这味道能一样么?赶紧喝吧!” 说话间,已经将酒碗端到了白诺城的唇边。 白诺城接过酒碗,仔细品了一口,却摇着头说:“我看没什么不同!” “傻瓜,可不是这么喝的,要一口饮尽才行!”萧临晨双手拖着碗底,不停地催促。 白诺城依言一饮而尽,这才看着空空如也的酒碗说道:“往日只听说命理体质分阴阳,今天可还是第一次听说酒也分阴阳的,当真有趣!不过可惜我是俗人一个,分不清差异,白瞎了你的好酒。” 萧临晨将酒瓮倒过来,见真的滴酒不剩,这才好似放心地坐下来,说:“明天……你是怎么安排的?” 白诺城神色微怔,答道:“明夜你我在宗灵殿汇合,到时我便会带你走!” “宗灵殿?”萧临晨的身子猛然一颤,惊呼道:“为何要去宗灵殿汇合,那里不是大周供奉历代帝王的地方么?” “是的,”白诺城点点头,随后便盯着她的眼睛,又问:“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情,才能走,你害怕么?” 听了这话,萧临晨的整颗心都跟着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双眸轻颤,她激动地问:“去宗灵殿,你是想当着他的面抢走我,然后带我出宫,是么?” 白诺城伸手穿过她的青丝,郑重地点点头,道:“是的,我最讨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你也说过——我是这天底下最狂妄最诚实的刺客,我要带你走,就要光明正大地带你走!你愿意去么?” “我愿意!” 萧临晨立马重重点头,泪水瞬间被甩出;紧接着,她的身子忽然向前倒去,瞬间倒在了白诺城的怀中,她斩钉截铁地说,“陈丹峰,我愿意,而且你放心的,我们都不会死,我早有别的安排。” 白诺城的身子忽然僵住,许久才轻轻将她抱住,低头在她耳边说:“是呢,你也放心,我也早有安排!” …… 第七十七章 又是一弯红月照长安 舟在湖上,湖在山中,山在庭院中;白蒙蒙的湖面上,一艘装饰富丽华贵的大船在朝露中缓缓行进着,船头上有一方楠木小桌,桌前坐了三四个人,居中是一位素衣宽袍的中年男子,他的左右又有几个衣着艳丽的妙玲女子,或捶腿揉肩、或斟酒摘果、或柔情抚摸…… “哟,淘气,”那男子被一个姑娘揉到非礼处,立时缩了一下身子,打情骂俏起来:“你再这样,老爷今儿这衣服还穿不穿了?” 那女子娇笑出声,媚眼如丝,极尽风流姿态,娇滴滴地说:“穿什么衣裳,老爷今儿个又不入宫,又无访客,再说了,今日山雾甚浓,谁也瞧不见,穿跟不穿我看也无甚区别!” “呵呵……呵呵……” 女子这话,顿时引得其他同伴一阵哄闹。 说话间,另一个女子又拿起方桌上一个七宝琉璃身,撇着嘴打量道:“可不是呢,您瞧,雾太浓,这瓶子都不透光了;你还说它是个宝贝,我看呀,就是个棒槌!” 女子这话刚刚说完,同伴正欲取笑哄闹起来,哪知这男子忽然目露凶光,冷眼扫去。众女子见状,顿时变了模样,原本嫣红的脸瞬间吓得惨白如纸,那说话的女子立时“啊”的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头猛磕下去,颤抖着说:“老……老爷,贱婢不敢了,请您赎罪……赎罪!” “咚”,男子顺手从方桌底下抽出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插在桌上,冷冷地说:“看来本官的爱驹又该用餐了!” 男子的话真好似一句地府的勾魂辞,顿时将那女子吓瘫在地上,全身颤抖抽出起来,她怕,因为爱驹并不是一匹骏马,而是一头凶猛嗜血的西域獒犬!而且还是一头吃了不少卑奴贱婢的西域獒犬…… “若是别人,本官斩她一指也就罢了;可自打本官第一次在乡下见你,就觉你的双手长得秀美非常,当真是舍不得,”说话间,那男子将匕首拔起,推递给她,又说:“这样,你自己选,看你是自己跳进爱驹的洞子,还是将你的父母弟弟扔进去?” “不,不……” 那女子如被一道惊雷轰在头顶,直瘫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话不成句,许久才看了看桌上的匕首,颤抖着将它取下。双手在颤抖,匕首的寒光在朝露中闪烁,许久那女子忽然横心咬牙,竟握着匕首向自己胸口扎去…… “噗……哈哈哈!” 然而匕首尚未插进胸口,男子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止住动作,接着狂笑起来,“有趣有趣,真有几分骨气孝心,这才像是本官初次见你时候的模样,今夜,就由你来伺候!” 说着,那男子一边抚摸着女子惨白如纸的脸,一边偏头扫过其他几个还没回过神的女子,呵斥道:“怎么?本官的玩笑不好笑吗?” “好……好笑……呵呵呵呵……” 其他几个女子哪里还敢有半点含糊,立马强颜欢笑起来,却再也不敢胡乱打趣。 那男子扫视一圈众人,见他们个个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此刻却要强颜欢笑、曲意奉承,顿时志得意满,心情大好,随手就将那桌上的七宝琉璃瓶扔进了湖中…… “啧啧……好气魄?如此宝物,便是与宫中太和殿的八卦飞云炉比起来,也丝毫不让,韩大人竟然说扔就扔,当真好气魄!” 静谧朦胧的湖上,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子声音。 男子听了这话,全身一颤,猛地站起身来,在湖上不停地张望,却始终不见人影,随即便立时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胡言乱语,你可知本官是谁?” 说话间,男子猛地将匕首射回船坞中,想来是示警。 然而过了几息,船坞中也悄无声息,同时,湖中忽然响起哒哒的水声,雾中渐渐有黑影走近,她“哼”了一声又说:“我们当然知道你,韩正韩大人,两年前还是区区五品禁宫司礼官,然而就在这两年之间,却平步青云,一路爬到了现在大周内廷总管的高位,难怪会有这样容山纳湖的家苑,更有这些国色天香的佳人相伴,当真是羡煞旁人!” 听了这话,韩正的身子猛然一滞,双眼微凝,直盯着那雾中踏湖走来的人影,忽然换了一张笑脸:“呵呵,不过是些身外俗物,不值一提,却不知阁下姓甚名谁,来见本官,又有何事所托?本官虽然官小权微,不过好在有亲君奏报之权,只要力所能及,必然竭尽全力,使你所求所愿上达天听!” “桀桀……” 这时,湖中忽然响起了怪笑声,那声音普通破碗刮蹭,直听的韩正和身旁一脸茫然的女子们头皮发麻、心惊胆颤,这时只听嗖嗖几声,忽然从那湖中射出几道水箭,快如流星,登时将那几个女子击倒在地,晕了过去。 “韩大人果然机敏过人,难怪能替周元弼截断上奏之门,为李长陵买凶暗杀杏林王,还有胆量吞没那些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宝!” 最后一道水声响起后,两条人影已落在了船上,一男一女,正是昨日刚刚入城的呼哧喝刹与袖语姑娘。 呼哧喝刹的话当真吓了韩正一跳,他立时警惕地退后一步,四顾张望,呼哧喝刹笑道:“放心,远山僻林,隔墙无耳,你的那些护卫都已经让我送去见佛祖了,没人会知道你我的对话!” 听了这话,韩正的脸色才舒缓了些许,接着他盯着呼哧喝刹与袖语看了片刻,问道:“不知本官能为两位做些什么,竟然劳动二位费尽周折,去调察得如此详尽。” 呼哧喝刹端起桌上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喝下后才说:“我走丢了一条恶犬,听说被人掳进了皇宫,正是韩大人领得路!” “恶犬?我领得路?”韩正兀自一惊,思量许久才试探着问:“莫非是齐鱼侯?若是他,可不算是本官领得路,那是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伦亲自抓回来的,本官只管奏报君前而已!” “不、不是他,”呼哧喝刹摇着头说,“不过他却是掳走我恶犬的罪魁祸首!” 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韩正立时反应过来,道:“哦,原来阁下说的是那个叫柳明旗的人,齐鱼侯把他带回长安,本来要求见秦夜秦大人,可是当时秦大人不在府邸,便由本官领进了宫城,不知阁下与他有何恩怨?” 呼哧喝刹再次怪笑起来,反问道:“怎么?韩大人还想与在下聊聊骑墙渔利、暗地扣宝的事,亦或是想聊聊大人是如何身色犬马、鱼肉百姓的丰功伟绩?” “啊,这……哈哈哈”,韩正听了这话,哪里还敢言语,虽怒气在胸,却仍旧哈哈一笑,敷衍了过去,随后直接问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知阁下需要本官如何助你?” “进宫!” “进宫?”韩正一时愣住,又问道:“就这么简单?!” 这时,袖语姑娘忽然笑道:“韩大人,对你来说,或许进宫如同家常小事,不过对我等江湖人来说,却是一道难闯的修罗鬼门,毕竟我等也不是最近那闹的沸沸扬扬的悲骨画人之流,更没有林浪夫和聂云煞那样的通天本领!” 韩正沉吟片刻后点点头,再问:“实也不难,二位想何时入宫?” 袖语偏头看向呼哧喝刹,只听他说:“今夜酉时,悲骨画人与秦夜灞桥决战之刻,就是我二人进宫之时!” “好吧,一言为定!”韩正点点头,不再说话。 “桀桀……韩大人放心,事成之后,你我便是陌路人,井水不犯河水!”说话间,呼哧喝刹已领着袖语跃出船坞,踩着湖水翩然离去…… “乒铃乓啷” 韩正咬牙切齿忍耐许久,见人影远去没了声音,抬脚就将方桌酒具踢翻在地。 迷雾之中,呼哧喝刹远远地看着大发雷霆的韩正,冷冷一笑,道:“天下当真狗官都是一丘一壑,袖语,将韩正的千官集录手抄一份,密信送给巡天宗政——司神雨!” “掌门,你不是说……”袖语一时顿住。 “放过他?”呼哧喝刹冷笑道:“非我违背誓言,杀他无需我动手!” “是,掌门!”想了想,袖语又问道:“掌门,你说悲骨画人与秦夜一战,可能谁胜谁负?” 呼哧喝刹沉思片刻后,说:“比起胜负,我更好奇的是,悲骨画人为何会挑战秦夜。” 袖语一时愣住,立马说道:“近年来,悲骨画人因挑战武林各大高手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秦夜虽然官居大内,但是毕竟出身江湖,又是剑中高手,悲骨画人挑战他,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吧?” “或许吧……”呼哧喝刹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是两人都是只有半只脚在江湖的人,又有这样的关系,拼死相搏,当真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莫非就为了出剑立威!” …… 长安城东,有石桥名曰灞桥,桥边筑堤数里,种柳万株,因柳有辟邪之意,此处又是临水送别之处,故而此处也是长安一景,只可惜景色虽美,却有些四野荒凉。 若换了平时,此时黄昏近夜,早已没了游人,但此时杨柳依依的堤岸上却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江湖人,他们在等,等一场武林中少有的决斗…… 长堤远处,司神雨掀开马车的帘子,偏头远远地看了看两岸拥挤嘈杂的人群,又看了看杨柳帘幕后那空无一人的灞桥,轻叹一声道:“果然还是他最了解。” 说罢,她放下帘子,吩咐了一句:“回城,直接进宫!” “是,大人!” 伴着一声马嘶,马车便调转方向,往长安城中疾驰而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小苍山上,门山的残雪早已化尽,枝丫上冒出的嫩芽将整个大空寺映照在一片新生的气息中,可惜此刻已到了黄昏,美景不在,亦正如此时黄昏垂暮般的苦厄神僧。 他身上盖了一件青色僧袍,坐在轮椅上,被缘妙大师亲自推到了廊前。缘妙大师看了看自从问询林浪夫死后,忽然就仿佛行将朽木般的师傅,犹豫片刻后,还是躬身下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师傅,白诺城化名悲骨画人已经对秦夜发出了战贴,就在今夜酉时、长安灞桥。” 双眸如海的苦厄神僧却并未有一丝波澜,沉默些许后,他只是叹了一句:“这些执念不悟的人啊,早晚都在劫难逃!却不知那幽冥钟上,还能刻下多少姓名。” 语毕,他缓缓抬起苍老颤抖的右手,轻轻一捏,一片廊下的枯叶便飞旋起来,被他抓在手中,随即只见他双指用力,那枯叶瞬间被弹出,快如暗器般向高空掠去,登时只听“咚嗡”的一声,一道幽冥钟声瞬间穿透山门、响彻夜空…… 大空寺众弟子,不管此刻是在打坐冥想还是在打扫出尘,都立时停下手中动作,对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不昧因果!” …… 长安城,富贵繁华,红尘浊浊! 美者颜如玉,画眉青似墨;梦萝宫中,萧临晨纯衣纁袡,对镜梳妆,她面带娇羞,嘴角含笑,双唇微微一抿,金花胭脂便将她的双唇点缀的娇艳欲滴,简直比花更艳、比火更热。 妆毕,她对着铜镜嫣然一笑,渡波千万里,饮风啖露十四载,花开在今宵! 不过,今夜无比庄重虔诚的亦不只是她一人,还有白诺城。 沐浴之后,白诺城将奠乙剑又认真地擦拭了一遍,接着他双指轻弹剑身,剑音嗡鸣回响,不绝于耳。 随后他自己也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衣裳,白的一尘不染,白的如云似雪,远远看去,真像一只仙鹤孤立,他纵身飞起,乘着夜风离开留园,飘然向皇宫方向掠去;此时红尘在下,苍穹在上,剑还藏在鞘中,杀气却已经冲破暗夜,直贯云霄,他忍不住抬头望了望…… 夜,凉凉的夜,凉得像水像冰像人心! 月,猩红的月,红得像花像火像鲜血! 第七十八章 恰似一夜风雨聚未央 “站住,皇城禁地,何人乱闯?” 身披银甲的将士将一辆马车拦在了宫门口。 弓布立身肃严,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闪闪的腰牌,答道:“奉秦大人令,护送军机秘简进宫,速速退开!” “这……”那军士接过印着“大内”二字的金字腰牌,仔细查验后,一时有些为难,“大人,并非末将有意阻拦,可今日乃是初六,内宫长史早已传下话来,说陛下今日不见任何人,不办任何事!” 弓步立时双眼瞪圆,怒声喝下:“混账,你是说……这任何人也包括秦大人咯?”接着,他身子前倾低声威吓:“小心了说,脑袋只有一颗!” 说着,他转身掀开帘子,躬身将腰牌递了进去,那兵士低头一看原来马车里还坐着一位青衣男子,这人胸前抱着一口鹿皮宝刀,背上背了一个宽大的黑木匣子,想必是那“军机密简”。他容颜冰冷如霜,只瞥了小将一眼,便似乎一股杀气传遍全身,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 屠狂南微眯着眼睛,压低声音冷冷地说:“待会儿本官还要出来,再问我这样的愚蠢问题,小心你的狗命! “这……遵命,”那兵士让开道路,高喊了一声,“开门!” 接着只听嘎吱几声,宫门大开,马车便进了未央宫。 “嘿,怎么样,屠老大,我刚刚扮的如何?”转过几道宫门,弓步便兴冲冲地问道。 屠狂南一边宁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一边不耐烦地吩咐道:“少废话,赶紧办事,今晚要跑遍四方十七道宫门,有你忙的!” 说着,已从怀中取出一张尺许宽大的地图,地图上各宫门走道,甚至穿堂回廊都一清二楚…… 若说起整个长安皇城,最尊贵威严之所在,除了皇陵墓群之外,那便是内宫宗灵殿! 脚步声,此时很轻的脚步声正在空旷而昏暗的宗灵殿里哒哒作响,一条修长的人影掌着铜灯微火缓慢前行,是白诺城,他走得很轻很慢,因为他正借着墙壁上铜灯的微光,仔细的看着每一块灵位。 上至开创大周的太祖、太宗,下至秀宗、文帝……大周六百四十余年,前后共三十八位帝王的灵位尽皆在此,层层叠叠的灵位后,挂着三幅巨大泛黄的帝王肖像,威严肃穆,正是太祖、太宗和平定四州之乱、开拓太平盛世的独耳明宗。 空气中弥漫着沉香木和禋祀的香味,白诺城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所以他走得更慢,看的更仔细,直到一道开门的嘎吱声传来,他才回头望去,只见宗灵殿西北方的那扇五彩琉璃门忽然被推开,一道倩影瞬间映入眼帘…… 月光透过五彩琉璃门,照在萧临晨的身上,愣是将她玄色的衣裳也映照的五彩斑斓,她看见白诺城回头看来,顿时笑了,高贵灿烂如牡丹花一般,她雀跃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你一定会来的!” 说话间,她就已快步走到了身前,白诺城盯着她略施粉脂、光彩夺目的脸和晶莹闪烁的眸,笑道:“我当然不会骗你,我说过今晚一定会带你走,我说到,就会做到!” “嗯,”萧临晨重重地点点头,接着双颊绯红,忽然身子前倾,依偎在他的怀中,贴着胸膛,柔柔地说:“陈丹峰,有你这句话,就算今晚你我命丧于此,我也再不怕了。” “是呢,既然到了这里,今夜死也不怕了!”白诺城伸手抚过她的青丝,抚过她柔软颤抖的脊背,心中不觉叹了一句,“要是个子再高些就好了。” “你说什么?” 白诺城轻轻一笑,“我说……我想见见他,想看看这位九五之尊到底是何模样!” “呵,”萧临晨噗呲一声笑了,“看到了,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除了那张沾满鲜血、堆尸如山的龙椅,他不过是的其貌不扬的胖子!” 白诺城也笑了,紧紧将她拥在怀中,说:“没关系,反正都已经失望透顶,也不在乎再见见他臃肿卑鄙的模样,我等他!” …… “呼呼呼呼” 三十二人抬的巨大金辇在月光下缓缓前行,更显威严,巨大的华盖遮蔽了霄汉星空,锦绮做的幔子隔绝了凉风人情,更加上金辇四周围的足足三层大内高手,各个神情冷峻,手持兵器严整以待。这样的庞然大物在宫里行进,一时间遮蔽了大半的长廊。 “申血衣,秦夜那边如何了?” 金辇里忽然传来了仁宗皇帝陈煜的声音。 申血衣躬身走近两步,低声道:“回禀陛下,刚刚得到传信,秦大人回话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请陛下放心!” “嗯” 金辇里再没发出声音。 这时却从金辇的另一侧发出了一个小女孩儿清脆鸣铃般的声音,“陛下别怕,有烟罗和大个子在,就算我哥不在身边,烟罗也会保护陛下的!” 此话刚落,申血衣忽然怒目扫去,厉声喝止,“烟罗,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原来这说话的人,当真是个模样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只见她穿了一身水绿的纱裙,脑后扎着一条尺许长的辫子,在月光下更显得清新淡雅。不过奇怪的是,她却也跟陈煜一样是坐着的,不同的是,陈煜是坐在龙辇中,而她是坐在一个九尺壮汉的背上,那壮汉一身麻布粗衣,单手背着小女孩儿,肩上扛着一口七八寸宽大的黑色巨剑,远远看去,真像一座小山。 巨汉对申血衣的话置若罔闻,只那小姑娘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扫了一眼申血衣也瞬间挪开,“哼,我哥说了,我们从不跟打不过自己的人讲话!” “你……” 申血衣一时语竭,语竭是因为说到了痛处,因为所言非虚。 “哈哈哈……”金辇里的陈煜忽然大笑两声,顿了顿又问道:“可是寡人也丝毫不懂武功啊,烟罗为何愿意跟寡人讲话?” “这……”烟罗想了想,笑着答道:“我哥说了,陛下用的剑是看不见的天子剑,那是全天下最厉害最霸道的剑法,所以陛下才是当今武林的第一人,烟罗喜欢跟陛下讲话!” “哈哈,说得好,不枉寡人将你从韩城连夜召回,哈哈哈哈……” 静寂无声的宫廷回廊里,狂笑声瞬间又响了起来。听听笑声,申血偷偷松了一口气,继而缓缓退回原位,领着队伍继续向宗灵殿走去。 …… “屠大爷,你到底弄好了没?” 一座角楼的墙根阴影下,战战兢兢的弓步探出头偷偷看了一眼,再次催促道。 “嘘”,话音刚落,立时被禁声止住,随即只见一道黑影极速坠落又快速跃升,便见屠狂南一把提起弓步掠上了角楼,同时一把捂住了他多言的嘴。 弓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就在方才自己藏身的不远处,有一个暗沟石渠的窟窿,几尺宽大的窟窿口被一个铁栅栏围住。 弓步一时不解,又过稍许,忽然听里面传来了非常微弱的声音,两人仔细定睛看去,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只见一道剑气从窟窿里射出,那铁栅栏瞬间被斩断推开。 接着便从里面走出一对中年男女 …… 第七十九章 父与子,情和血——上 只听“砰”的一声,那窟窿处的铁栅栏便被剑气斩断推开,随即便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正是纪三与师凤眠二人。 角楼高处的弓步与屠狂南直看的一惊,却不敢出声。 行走间,纪三不着痕迹的抬眼看了看身旁的角楼,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师前辈……” “无须理会,我们先去闻天阁!” 师凤眠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两人便加快脚步,快速消失在了悠长的深宫回廊里。 “嘿嘿嘿,屠老大,你瞧这宫里的宫女太监还真是花样多,这样私会的地方都能找的出来!”见人影远去,弓步忍不住偷笑两声。 屠狂南无奈的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两人离去的方向,略有些担忧地说:“少凭嘴,那两人都是高手,尤其那个女人,一定是个用剑的顶尖高手!” 弓步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 “直觉,”屠狂南冷哼一声,又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追上去试试,或者赶紧给我去放好最后一件东西,然后好赶去宗灵殿!” 说话间,他轻拍了一下背后黑色的木匣,纵身就跳下角楼。 “老大等等我!”弓步早被屠狂南“欺负”惯了,哪里敢反驳,连忙快步跟上…… 依偎怀中,萧临晨的身子已经不再颤抖,然而就在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后,白诺城却在兵临城下时又止步不前,她不懂缘故,却羞于颜面不敢多言。 就在这时,宗灵殿外忽然响起了密集沉重的脚步声,萧临晨心下一惊,身子又不自觉轻颤了一下;更奇怪的是,这样的声音,对于身前的男人来说,却仿佛成了催情的酒,他忽然将萧临晨推出半身,对着她嫣红娇嫩的唇,用力吻了下去…… “呜呜~” 刹那间如电击雷鸣,萧临晨双眼瞪圆,蓦然一惊,却没有将他推开,瞬间的惊惧很快就变成了万种的似水柔情,妩媚亲昵的喘息声跟着在宗灵殿内传开,“嗯嗯……” “嘎吱” 宗灵殿的大门忽然被用力推开,月光洒下,愣是将一个原本臃肿肥胖的身躯也拉的细长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那人止步门前,冷冷地问。 白诺城搽了一下湿热的嘴唇,看了看门口那背着月光昏暗的面,瞬间拔剑,旋即只见一道明光闪过,宗灵殿内所有的火炉铜灯瞬间被点亮。 他这才看清,那个站在门前臃肿肥胖的中年男人,那个龙袍加身也没有丝毫威严的胖子——仁宗皇帝陈煜。 看着他虽然愤怒不已,却依旧沉静如水的脸,白诺城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萧临晨看清来人,心中猛地一惊,忍不住往后躲了躲,可白诺城却丝毫不惧,他微微抬首,冷冷却好似玩味地看着陈煜,答道:“知道,她是梦萝宫的晨妃娘娘,海云边武疆王萧山景的胞妹,更是你的女人——萧临晨!” 陈煜的胸口起伏剧烈,呼吸急促,却仍旧努力压低了声音,又问:“那你可知他又是谁?” 这次他看向了只露出半个身子的萧临晨。 萧临晨忽然愣住片刻,接着咬咬牙,也鼓起勇气,学着白诺城方才的口吻答道:“我知道,他是江湖上声名显赫的神秘剑客悲骨画人,他是昆仑宗主古南海的世孙,四年前的殿试榜眼——陈丹峰!” 听罢,陈煜冷笑着摇了摇头,再也不看萧临晨一眼,双眼只死死地盯着白诺城,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再问:“你知不知道,按照义理,她长你一辈,可以做你的母妃?你知不知道,寡人为了给你洗掉外面的风流污名,花了多少心思,杀了多少人?你又知不知道,你是未来必须扛起大周江山的人,哪怕出一点错,都可能声名扫地、万劫不复?” 陈煜的话真好似晴天霹雳,萧临晨顿时吓愣在原地,白诺城不答话,却一把拉过全身僵直的萧临晨,抱在怀中,冷笑着问:“呵呵,老淫棍,屁话这么多,你又可不可以告诉我,被别人玩弄女人的感觉怎么样?” “混账东西!” 陈煜再也忍不住,立时怒骂出声,“你知不知道她是萧山景的妹妹,这天底下哪个女人你都可以要,唯独这个萧氏家族的红颜祸水,是我们陈氏皇族的宿命天敌,是我们的修罗克星!大敌当前,虎狼在畔,你怎可如此放肆,如此恣意妄为?!” “铛”,白诺城一剑斩下,登时斩断一围白玉栏杆,碎在玉阶前,随即他也破口大骂起来:“你个不要脸的老王八、臭乌龟,还有脸在这里教训你老子?你又做的甚么威风鸟事,对得起这里的列祖列宗?当年,李皇后母子才死了几天,你这无情无义的混蛋,宫里千百的佳丽也不够你老乌龟享用,还要到处去沾花惹草,弄的天下大乱、仇家林立!你又对得起谁?聂云煞让唐依依来给你治病,你们这对狗男女干的什么好事?林剑圣为了给你这乌龟王八稳住江山,花甲之年还要只身犯险,独闯海云边,最后客死异乡,你奶奶的一句话也没有,也不派人去接灵送葬,这些个丧风败俗、薄情寡义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有什么脸面来教训你老子?啊!” 白诺城出身勾栏,什么三教九流的客人没见过,什么粗鄙不堪的话没听过,这几句话骂出来,当真把陈煜骂的愣了半晌。 “孽障啊、孽障……” 陈煜出身皇族,位居九五,哪里听过这些民间骂人的野话,顿时气的七窍生烟,立马跑进来指着白诺城吼道:“竟敢对朕如此无理,你当真以为朕没了你,就不能维系大周江山吗?你当真以为朕没了你,陈氏皇族就后继无人吗?孽障,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都盯着这个储君之位,多少人就算求着朕,也得不到分毫,你竟然如此不知天恩厚德!” 说着说着,陈煜又指着他身旁面色惨白的萧临晨,道:“就为了报复寡人,你就想以牙还牙,去勾搭这个女人来气朕?可笑,你可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不是朕,不是!你的仇人是李易,是萧山景,是林浪夫,是全天下觊觎咱们大周江山、目无君上的乱臣贼子!” “你……” “你不是悲骨画人,也不是陈丹峰,”白诺城的话还没说出口,萧临晨已经挣脱他的身子,颤抖着双唇,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是……你是白诺城,对吗?” 对上她的双眼,白诺城的心忽然一阵刺痛,可想想旁边的陈煜,他的心忽然又硬了下来,他说:“我答应会送你离开这里,就是现在,你走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萧临晨心神具碎,上前一把拉住白诺城的双肩,剧烈地摇晃着,怒吼着。 白诺城心痛如绞,不敢直视她炙热如火的双眼,狠心咬牙,他忽然抬手轻轻一点,便封住萧临晨的穴道,随即回身一剑劈开宗灵殿后的一处墙壁,将偷偷围在四周的大内高手尽数震开,刹那间宗灵殿外哀嚎连天;几乎同时,早已守候多时的屠狂南忽然手持寒月妖刀,劈开几人,跃了进来。 “带她走,不要再回来!” 白诺城将萧临晨推了过去,吩咐道。 “庄主?!” 屠狂南喊了一声。 白诺城厉声喝下:“滚!” “是,庄主!” 说罢,屠狂南便扛着泪雨婆娑的萧临晨奔出了宗灵殿,这时的宗灵殿外,弓步早已驾着马车守候,同时皇宫的几处宫殿忽然火光冲天,整个皇宫顿时乱做一片。 外面的火光和喧闹对殿内的二人早已不值一提,白诺城手持奠乙剑,缓步走下台阶,慢慢向陈煜走去。 陈煜丝毫不退半步,始终站在原地,毫不畏惧地问道:“逆子,你真想悖父弑君吗?” 白诺城冷冷一笑,边走边说:“在老子眼中,你蠢如猪狗,奸如狼狐,何来悖父弑君之说?若真要比较起来,我那烟雨楼里的疯母亲,也比你和唐依依两个狗男女,坦荡高洁得多!既然你如此卑鄙无耻、枉为人君,丧尽了天道人心,那就用血来偿还!” 话音刚落,白诺城脚下猛地一跺,径直向陈煜凌空杀去…… 父子恩仇,禁宫情血,尽在此夜! 第八十章 父与子,情和血——中 清冷,昏暗…… 洁白的月光止步门前,昏暗的宗灵殿内,四周黑色的帷幔在夜风中舞动,倒影随着铜灯里微弱的黄色火焰轻轻摇拽。 一道剑光破开暗夜和寒风,凌空射来,比月光更白,比夜风更冷,比禁宫更无情,刹那就已到了身前,仁宗陈煜的脸色竟丝毫未变,白诺城手中的剑却忽然偏离,像左边挑开…… 只听“叮”的一声,那忽然冲出又飞速后退的人影,就已经被白诺城看清,竟然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女孩,模样稚嫩清秀,可惜的是她只有半个身子,腰腹以下的双腿只有七八寸长,几乎被水绿色的裙子彻底遮住,只有一双紫色的绣花鞋露出半点。 “呀,原来真的这么厉害!” 秦烟罗轻功绝妙,刚坐回那壮汉的背上,便抖了抖发麻的双手,手中两柄短剑还在震颤,嗡嗡作响。与此同时,那壮汉“呼”的一声将手中厚重的巨剑给举了起来,指向白诺城。 白诺城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忽然从殿外涌入的十二名身着黑色劲装、头戴鬼头面具的护卫,面色微沉。 这十二人个个手持长剑,围城一圈将陈煜护在中央,他们体型相似,衣着无二,加上气息内敛、呼吸同步,若非亲眼所见,真好似同一个人的分身一般。 …… “师前辈,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抹去脸上的血迹,站在尸堆中的纪三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闻天阁”三个字,忍不住问道。 师凤眠轻轻点出一指,一道细若蚕丝、微不可见的剑气登时射出,将闻天阁偌大的铜锁劈成两半,只听她说:“来找一部没有人能练成的剑谱孤本,这也是二小姐在这十四年间最大的收获!” 说罢,师凤眠便抬步走了进去,纪三却还愣在原地,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许久才反应过来,“李师一的十绝剑?!” …… “呵呵,韩大人,人都已经进来了,怎么你的手还在发抖呢?” 回头看了看已经远去的宫门,又看了看对面吓得脸色铁青,身子不住的颤抖的韩正,袖语姑娘忍不住取笑起来,“放心,韩大人,我家主人说话算话,说了事成之后放你走,就一定会兑现诺言!” 韩正捏了捏僵硬颤抖的双手,又偷偷看了一眼仍然在闭目养神的呼哧喝刹,小心翼翼地说:“姑娘有所不知,今夜乃是初六,大内所有的护卫高手都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虽说秦夜可能去了灞桥决战,但是这偌大的禁宫,你们以为真的只有一个秦夜吗?我知道两位武功高强,但是只要有半点差池,咱们都得丧命于此!” “除了秦夜和申血衣,大内到底还藏着多少高手?”这时,呼哧喝刹已经睁开双眼,好奇地问道。 韩正犹豫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说:“我虽久居长安,但是看阁下的身手,想必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十绝剑?” 呼哧喝刹双眉微挑,答道:“剑中神话——通古剑门李师一的十绝剑,如雷贯耳,自然听过。可是据我所知,这偌大的天下,数百年间,没有谁能单独一人练成十绝剑,只有驻守皇陵的太宗十剑士才合力施展过,莫非他们今夜不在皇陵,也在宫里?” “那倒不是,”韩正摇了摇头,又说:“太宗陛下曾有铁令,十剑士决不可离开皇陵,这个铁令代代相传,这几百年来,不管天下遇到多么大的风雨,他们都未曾踏出过皇陵半步。”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道:“就连当年扶幽宫之乱,他们都未曾主动现身,更何况今日。” 袖语姑娘追问道:“那你是何意?” 韩正沉思片刻后,说:“当初扶幽宫之乱后,陛下发现除了剑圣林浪夫,普天之下只有十绝剑才能与聂云刹一较高下,可惜十剑士奉命代代驻守皇陵,他也无权指派,所以……” “所以他就以假乱真?” 呼哧喝刹试探着问道。 果然,韩正点了点头,又道:“据我所知,陛下曾密令秦大人在大内高手中,精心选拔了十二位高手,数十年来闭关宫中,只练十绝剑阵,专门克制那些绝顶高手,多年过去,想必也该有些样子了吧?” 听了这话,袖语姑娘不觉有些担忧起来,呼哧喝刹的脸色果然也阴沉了许多,思量片刻后,只听他又道:“既然苦心修炼数十年,想必就是为了时刻护卫仁宗皇帝,既然我的目的不是他,那么便无须过度忧虑,至于那十二位禁宫高手,就留给那些有弑君夺位野心的人去招呼吧!” …… “铛铛铛铛” 比惊雷闪电更急更快的剑,比夜风春雨更密更持续的剑,却遇到了比城墙山岳更厚更硬的盾! 那十二人围成一圈,心神相通,功法相同,内力、剑气、意境瞬间都达到了巅峰;人影穿梭,剑光漫天,片刻间就在陈煜的周围形成了一层坚硬如刚的剑阵气墙…… 白诺城的残影在宗灵殿内四处冲击闯荡,剑气在剑阵气墙上层层炸裂,朵朵绽放,希望从这十二名大内高手的剑阵中寻得一丝空隙,可是他发现并没有,他们比城墙都坚硬厚实的剑阵中,没有丝毫可以见缝插针的地方。 虽然同样是十绝剑阵,却与太宗十剑士所修炼的完全不同,因为这不是杀人的剑阵,这只是保护人的铁壁铜墙! 而对于白诺城来说,更凶险的是,前有撞不开的城墙,后有穷追不舍的杀手,而且还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个杀手…… 那女童看似稚嫩,轻功身法却精妙非常,使用起两柄短剑来也极为刁钻毒辣,招招无虚,处处都攻击要害,快得就好像一对夺命的剪刀;那壮汉也是一般,样子虽看似呆滞木讷,可手持重剑,舞动起来,却灵巧无比,剑风席卷开来,直震得宗灵殿的柱头横梁都在嘎吱作响。 这十余人攻守兼备,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然演练已久;如此,双方虽然拆了数百招,却仍旧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小别孤剑——师凤眠,久仰大名,我等你很久了!” 昏暗的闻天阁里,忽然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随即便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师凤眠蓦然回头,原来闻天阁左后方的角落里正走出来一个身背古鞘长剑的中年男人,一身玄衣,神情如冰似霜。 师凤眠却好似丝毫不惊,只冷笑着说:“狂剑秦夜,我以为你该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没想到为了等我,竟然也故意放出风声,说要去灞桥应战!” 秦夜缓缓抽出身后的长剑,笑着说:“阁下不必试探,我绝不会给你近身的机会,因为我相信,四尺之内,你的小别孤剑真的天下无敌!” “过奖了,”师凤眠抬手取下头上的金钗,右手捏住花朵那头,轻轻一抽,那支金钗中竟然抽出一柄只有五六寸长的细小短剑,接着她好似戏谑地回头看向正在往后急退的纪三,又道:“纪三,看来你真的很听话,把我讲的原封不动一字一句的说给了他!” 师凤眠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纪三脊背生寒,立时对着她劈斩两剑,同时立马蹬腿后跃。 可师凤眠只是一动不动,远远地看着他,仍旧在笑;看着她诡异的模样,纪三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恐惧,就在他双脚触地的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头颅就忽然摔落了下去,身子却还站在原地,手持兵刃作势防守…… “咚咚咚” 头颅滚动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闻天阁内,秦夜虽然面色不变,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抹刺骨的寒意,直叹:“好快,好狠,好绝的剑!” 第八十一章 父与子,情和血——下 “好快、好狠,好绝的剑!” 看着师凤眠手中那一支短短的金钗小剑,秦夜再次忍不住叹道:“临别几好意,两心一分寒,小别孤剑,果然名不虚传!” 师凤眠淡淡一笑,低眉看了一眼轰然倒下去的纪三的尸首,又道:“能将纪三这样的人都收为己用,秦大人的剑才是狠绝非常,妇人自愧不如。” 秦夜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满是嘲讽的冷笑,“是人就有弱点,纪三的弱点就是自认为忠心不二,实则贪生怕死、两面三刀!” “有道理,既然如此,就让我来领教一下秦大人的十绝剑,是否如当年的李师一一般,纵横无匹、毫无弱点!” 说罢,就如微风摆动,师凤眠的身子忽然轻颤了一下,人还站在原地,身旁的昏黄烛火却诡异地变细拉长,眨眼间就变成了几道火焰长剑,向秦夜飞刺而去。 秦夜的双眸猛地一挑,再看师凤眠的身子,虽然身形看似还在原地,但是白玉地板上却已经没有了她的影子,“烈火藏身,以气御剑,果然精妙!” 说话间,秦夜脚下腾挪,腕转剑挥,猛地舞出一片剑花,将那几道射来的烈火剑气尽数挑开,剑尖碰撞火焰,火焰瞬间炸裂成万千星火,明亮至极,映照得他的双眼陡然一白,略有灼痛…… 转瞬间,苍茫一片的白色中忽然出现一个细小的黑点,就像烈日上的耀斑,飞速靠近;几乎同时同刻,又听“呼”的一声破空碎响,那支宫花短剑忽然从星火炸裂的虚空中射来,快若星矢,电光火石之间,就已到了眼前。 秦夜的全身骤然冷如寒冰,心中震惊不已,还不待他彻底反应过来,握剑的手就已先一步斩出,这是数十年苦修养成的不自觉的习惯…… “轰” 双剑相击,好似星矢碰撞,一圈凶猛的气浪宛如镰刀般席卷开来,巍峨庄重的闻天阁在这一刻仿若泥塑,轰然坍塌,秦夜纵身从破碎的屋顶中跃出,四顾一圈,师凤眠的人影早已不见…… “哪里逃?!” 距离马车还有三丈远,申血衣已纵身跃起,对着马车当空劈下一剑。 驾车的弓步早已吓傻,屠狂南举刀相迎,回身斩去,同时身子向后纵跃,便与申血衣错身而过。 错身的刹那,刀剑瞬间相击,火花四溅,精铁碰撞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层盖过一层,“铛铛铛铛……”,两人在空中边飞边打,刹那间就已拆了数十招。 看了看屠狂南略有些熟悉的眼神和精妙霸道的刀法,申血衣好似忽然反应过来,厉声喝下:“妖月寒刀,原来是你!” “哈哈,申大人当真好记性,不过是又如何?”屠狂南大笑两声,手持寒刀,不退反近。 申血衣双眼微凝,剑法也陡然加快,刀剑碰撞之声,倾盆暴雨般,立时急促了许多。 “刀疤大人,尝尝小爷的霹雳雷珠!” 话音刚落,才躲进马车里的弓步忽然掀开帘子,对着申血衣就远远执出五六颗龙眼大小的黑色丹丸。 申血衣听见声音,运足内力,狂扫一剑将屠狂南震开两丈,同时身子飞旋,肘碰脚踢,便将那几颗丹丸轻松弹开。 正当此时,屠狂南忽然抓住空档,折身挺进,对着那几颗丹丸便左劈右斩,接着只听“砰砰”几声,那几颗丹丸瞬间炸裂,刹那间一团团褐色的烟雾伴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席卷开来…… “趁机下毒,无耻小人!” 申血衣左手拉住袖子一把捂住口鼻,右手丝毫不停,仍旧拼命地向屠狂南攻去。 屠狂南回头狠狠地瞪了弓步一眼,寒月妖刀再次挺上。此时,借助申血衣视野模糊,双眼又刺痛发红,屠狂南借势斩出一刀,登时将申血衣震退数丈,双袖也被刀光波及,全部碎裂成片。一朝得势,屠狂南立时乘胜追击,迎面冲去…… 哪知正当此时,一道剑光忽然从回廊转角处射来,快如闪电,只一剑便将屠狂南连人带刀挑开数丈,来人竟然是秦夜。 屠狂南看了看他的模样,已猜出身份,立马站起身来,用刀背狠狠的拍了一下马身,那马儿抬脚嘶鸣一声,便飞速向前奔去。 这时,屠狂南面目狰狞,横心咬牙,立马持刀挺上,向秦夜冲去;同时他左劈右砍,刀光狂漫席卷,竟然将秦夜和申血衣二人都一并罩在其中,看样子只是想拦阻片刻,早已做了必死无疑的打算。 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时又有一条黑影忽然窜出,如苍鹰扑兔,快如流星,忽然冲进远处的马车里,“二小姐,跟我走!” 话音刚落,便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马车的车盖瞬间被撞开,就见师凤眠单手抱着萧临晨飞速远去……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秦夜一时气急,身子猛地一颤,已瞬间冲到了屠狂南的身前,屠狂南脊背生寒,立时举刀相迎,却哪里还来得及。刹那间,宝剑错开横劈而来的寒月妖刀,径直刺穿屠狂南的左肩。同时,秦夜身子飞旋,踢出一脚正中他的腰腹,屠狂南登时砸进了下方的回廊中。 “申血衣,杀了他!” 秦夜冷冷地吩咐了一句,便径直向方才师凤眠逃走的方向追去,哪知刚掠出两丈远,又有一道角度刁钻的剑气忽然凌空射来,秦夜双眉微凝,腕转剑斜,飞速接下。 一招刚过,回廊尽头便传来了美妙的琵琶声,同时就看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这一对男女正是刚刚入宫的呼哧喝刹与袖语姑娘二人。 袖语弹的琵琶,声音凄美醉人,宛如天籁,竟然一时间让秦夜和申血衣都双双失了神…… 天赐良机,屠狂南与呼哧喝刹二人怎会轻易放过,对视一眼,二人立马飞身冲去。哪知还没近身,就见秦夜忽然断喝一声“破”,那声音嘹亮清远,宛如洪钟,登时就将二人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一刀一剑,再快又怎能快过秦夜,秦夜左挑右播,只轻轻两剑,便将他二人的威势化去,同时对着申血衣厉声吩咐道:“你去追师凤眠和晨妃,同时立马通令九门驻军和冷伦,从现在起,长安城只进不出;违令者,杀!” “是”申血衣毫无犹豫,领命离去。 这时秦夜看了看袖语姑娘,语气略有些惊讶的说:“竟然是幻影魔音奇功,当真闻名不如见面。”说着他又看向呼哧喝刹,仔细打量了片刻,道:“幻影魔音,乃是暗影楼不传之谜,看来阁下就是暗影楼本代掌门——呼哧喝刹吧?” 呼哧喝刹看了看片刻间便已回过神来的秦夜,略有些震惊地说:“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秦大人,这等修为定力,着实让人望尘莫及!” “哼,再望尘莫及,也不如阁下更胆大包天,”秦夜冷冷地说,“既然敢私闯禁宫,意图不轨,那么便让本官看看尔等到底有何能耐!” 话音刚落,秦夜猛地飞旋劈出一剑,登时将三人一起纳入战圈…… 她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从小就是如此,更何况是今天,她冲那多言唠叨的守将扔出一方宗政大印,抬脚就将他踢翻在地。 手中青竹游龙般的宝剑瞬间出鞘,伴着一声龙吟风啸,登时就将那两个即将冲出宫门的女子罩在里面…… 漫天的剑气当头罩下,师凤眠只略微一惊,却丝毫不惧,抬起手中那支又细又短的宫花小剑,没有任何花样招式,没有片刻犹豫迟缓,径直向那剑花中心刺去,“轰”空中忽然发出一声雷鸣般的炸响,一圈气浪瞬间席卷开来,两个同样优秀的女人同时抽身急退。 司神雨身子倒飞,直到撞在一座角楼的白玉围栏上才止住身形。 师凤眠在空中虚度轻点,最后稳稳地站在了一株黄花树的树尖。 萧临晨却已经被剑气波及,震晕了过去,被她轻轻放在那株黄花树下的青丘小坡上。 夜风下,两个当世最顶尖的女中豪杰迎风背月、持剑对立…… 长袖中,司神雨偷偷松了松被震得麻木生疼的手,再次将宝剑握紧,才笑着说道:“好个情丝柔,好个小别孤剑;当年家师在世时,就对前辈的剑法推崇备至,我却始终不信,如今亲眼一见,果然精妙绝伦,让人好生羡慕!” 师凤眠仔细打量了司神雨片刻,面色骤然冷厉起来,“原来是梵净斋佘香菇那贱人的徒弟,你还真是与你师傅有缘,她是外秀内淫,夺人夫君;你是恩仇不辨,认贼作父,当真是一脉相承,有她的风范!” “呵呵,”听了这话,司神雨不怒反笑,又道:“我师傅曾说,最羡慕前辈之处就是你的断情绝意,为了练成小别孤剑,竟然手刃亲夫,这等狠辣决绝的手段,怕是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女人做得出来罢?” 师凤眠听了这话,双眉微蹙,心中一股深藏的杀意如瞬间被点燃了一般,可转念想了想周围的情势,又被她强行压制了下来;月光下,她看了看司神雨那张娇俏秀美的脸蛋,又打量了一下她修长如柳的身姿,诡异得笑了起来,“小辈,你早晚会明白的,在这乱世之中,越是美丽出众的女人,越是没有好下场,我是这样,你师傅也是如此,将来你也逃不过!而且,除了手中秀剑,谁也靠不住。” 说罢,她回头看了看越加嘈杂纷乱的禁宫和正极速追来的申血衣,又低眉看了看躺在青丘上昏昏迷迷的萧临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的身子陡然坠落,双脚刚刚落在青丘上,手中那柄宫花小剑已向萧临晨眉心豁然刺去…… 司神雨见状,整个心骤然抓紧,双眼陡然瞪圆,想喊一句什么,却已经来不及。 昏昏迷迷间,萧临晨只看见一个漆黑如渊的黑点背着月光飞速靠近,黑点后,师凤眠那熟悉却冰冷如霜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痛苦。眼中热泪还没滚下来,剑就已经近在咫尺。 生与死,往往就在瞬间! “轰” 然而正当此时,身旁那角楼中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角楼瞬间坍塌,一道雪白的剑光忽然凌空掠下,将师凤眠的宫花小剑撞开,随后折转方向,直冲霄汉…… “轰轰轰……” 几乎同时,未央宫四方十七道宫门的不同位置,也跟着发出连片的轰鸣坍塌声,一道又一道剑光划破夜空,冲天而起,径直向宗灵殿的方向飞射而去! 此时的宗灵殿,已成断壁残垣,白诺城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一条猩红的血线从手臂缓缓流淌到奠乙剑上,他狂扫一剑将左右围攻而来的秦烟罗二人震开,接着长剑撩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剑来!” …… 第八十二章 宝剑归待恩情死,烈火焚尽孽情缘——上 突如其来的白色剑光,挑开了刺向萧临晨眉心的小别孤剑,也挡住了劈向屠狂南和呼哧喝刹咽喉的快剑;袖语姑娘的琴弦已断,她却毫不在意,因为此时的她正满目震惊和恐惧的望着夜空,望着夜空中那几十口飞射穿梭、杀气腾腾的绝命凶剑…… 雪,在这躁动的长安之夜,却突然就下起了雪,不知是老天想要冷却复仇的疯狂之血,还是要冰冷本就死寂的人心! “哼哼,有趣!” 师凤眠双目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随后她看了看同样愣愣失神的司神雨和慢慢转醒的萧临晨,再不犹豫片刻,纵身掠出,便蹬着宫城的青砖古瓦逃出了未央宫。 司神雨没有追去,她死死地盯着夜空,心中不觉涌上一抹刺骨的寒意,心下暗叹:“看来,他当真要把长安搅的天翻地覆,才能罢休了!” 接着,她飞身掠下,轻轻扶起晨妃,低声安慰道:“事已至此,悔之无用,还是自己珍重些吧!” 这样的语气,不是巡天宗政与晨妃之间该有的对话,这是女人与女人的对话。 萧临晨双目无神,仿佛被抽空了三魂七魄,人没有一丝生气,眼中没有半点光彩。此刻,谁胜谁负,谁死谁生,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了半点意义,她嘴里只是不停地自言自语:“我是仁宗的妃子,他是仁宗的儿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哥哥你也要杀我……”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如幽魂般缓缓向梦萝宫走去。 驾着破烂的马车在未央宫的青石大道上一路狂奔的弓步远远就看见了她,立马用力挥手,大声喊道:“晨妃娘娘,晨……” 第二个“晨”字刚刚落下,弓步的身子忽然僵直,随即双眼翻白、倒了下去。 申血衣一把提起弓步,抬头看了看空中的凶剑,心中不觉有些胆颤,再不敢犹豫,立马提着弓步向宗灵殿奔去。 “庄主?!” 满身伤痕的屠狂南,他肩上的血还在流,提刀的手也还在颤抖,却仍旧看着高空的飞剑,惊呼出声。 呼哧喝刹抹去嘴角的鲜血,催促道:“兄弟,不能再等了,否则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赶紧走吧!” “不,你们先走,我要去帮忙!” 屠狂南挣扎着说。 此时袖语姑娘已筋疲力尽,一头栽了下去。呼哧喝刹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扶住袖语,再折身提着屠狂南的肩膀,便向宫外冲去,此时屠狂南的身子仍旧止不住的颤抖,没有半点力气,哪里还有一战之力…… 鲜血涌上奠乙剑,原本银色的剑身忽然变得火红了起来,仿佛要融化一般,大雪下的宗灵殿,热浪滚滚,好似要燃烧起来! “天墓杀剑,破!” 白诺城断喝一声,旋身斩出,剑势汹涌,如泰山一般撞来。 秦烟罗的眼睛忽然瞪圆,一股寒流涌上心头,想要抬剑格挡,却为时已晚。正当此时,一个壮如山岳的影子忽然掠过,挡在身前,紧接着就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两人便被撞飞着,冲出了宗灵殿。 “结剑阵!” 护卫仁宗皇帝的十二人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十二人同时振臂推剑,那圈铜墙铁壁般的气墙忽然扩散开来,与白诺城的剑气,径直撞上。 “轰隆隆” 好似一道闪电在耳边炸裂,巨响呼啸而过,宗灵殿穹顶上的木梁青瓦瞬间被震碎震飞,转瞬间,偌大的宗灵殿就只剩下几处断墙,一座空架子。 夜风卷着急雪呼啸而入,三宗的画像在墙壁上刮得呼呼作响,台上的灵位神牌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畜生,你想毁了祖宗的千秋基业不成?” 围在中心的陈煜,看着几乎毁去大半的宗灵殿,立马指着白诺城怒吼起来。 白诺城长发狂舞,疯狂地笑着:“老家伙,你看看,是不是比聂云煞那晚还要让你胆寒害怕?!哈哈哈……” 话音刚落,他的双脚在地上猛地一跺,身子瞬间掠出宗灵殿,直向那些飞射而来的宝剑冲去。 正当此时,一条黑影忽然至高空掠出,后有折转方向,径直俯冲着当头落下一剑,正是刚刚赶来的秦夜。 白诺城心中一惊,顾不得其他,立马撩天回剑,双剑相击,一圈白色的气浪瞬间席卷开来,仿若一层白色的天幕夹着滚滚雷鸣顷刻间就覆盖了整个未央宫,未央宫中瓦砾横飞,草木皆摧,尖叫声、呼救声立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啊,逃命啊!” “快跑啊!” …… 两人硬对一剑,却丝毫不退,登时纠缠在一起。同样是快剑,同样是高手,同样的决绝和悍不畏死,不过白诺城却更胜一筹,因为那些飞射而来的凶剑早晚会射穿秦夜的心脏,斩下他的头颅。 “嘶嘶嘶” 十几道飞射而来的剑光径直刺向秦夜的胸口和头颅,眼看只有七八尺远,正当此时,两人周围纷飞的雪花却忽然顿住,紧接着便听见一声龙吟传来,一道凌厉的剑气穿过黑夜和急雪,登时飞旋着将袭来的凶剑尽数挡开、折断。 对剑中,两人余光扫了一眼,来人竟是司神雨,一手山海剑经,当真精妙绝伦。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高空中,秦夜怒吼一声。 话音刚落,下方保护陈煜的十二人中,登时掠出八人,向秦夜和司神雨冲去,誓要合围白诺城。 见众人齐上,转眼已成合围之势,白诺城却丝毫不惧,反而战意更浓,仰天怒吼一声:“要杀我,就一起上吧,我又有何惧!” 紧接着只见他双手握剑,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对着合围攻来的几人便划出一剑…… 一剑,万物皆凝;一剑,乾坤巨变;一剑,黑暗的夜就变得五彩斑斓! “这就是仙上仙剑?!” 虽然每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望着异相陡生的天空,众人的心都止不住的提到了嗓子眼,握剑的手也在颤抖,却丝毫不敢后退半步,因为此时后退必死无疑,唯有以命相搏,或许还有半点生机。 “啊” 办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秦夜、司神雨和那八名大内高手同时挺身、推出一剑。十几道剑气瞬间射入五彩斑斓的天空,射入剑气如林的星空花海。 白诺城笑了,因为他赢了,因为对方的剑气已瞬间被嚼碎、吞没! 可他刚刚勾起的笑容,忽然就散了,因为他手中的剑忽然就断了后续之力,就像即将花开的一刹那,有人切断了生机,就像风筝——断了线…… 不远处,秦夜忽然推出一掌,拍在司神雨的背上,司神雨原本顿住不前的身子豁然冲了过去,凌空一剑就刺入了白诺城的腰腹。 “不” 剑气登时冲入四肢百骸,双手瞬间脱力,紧紧握剑的手已垂了下来。 司神雨猛然收剑,鲜血狂涌而出,白诺城的身子登时往下方的宗灵殿落去;此时,两道人影忽然掠过,白诺城便被架了起来,稳稳落在落在宗灵殿内,落在陈煜的身前。 看着被两名大内高手架住的白诺城,看着他颤抖脱力的双手和腰腹上不断涌出的鲜血,陈煜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直到秦夜飞身落下,才淡淡地问道:“你知不知道,秦夜为何没去灞桥赴约?” “呸,无耻狗贼,都是一丘之貉,食言而肥也再正常不过!”白诺城怒吼着想要冲上前去,却又被拉了回来。 陈煜笑了笑,缓缓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在身前晃了晃,又道:“并非秦夜食言而肥,而是有人提前给寡人送了一封密信!” 听了这话,白诺城原本疯狂狰狞的脸忽然僵住,他死死地看着陈煜手中那封信,脑子里不断的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顾惜颜、缘明和尚、苦厄神僧、林浪夫、桃翁、阿吉、叶郎雪、傅青画、呼哧喝刹……” 他头痛欲裂,咬着牙自言自语地说:“是谁背叛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是谁?” 陈煜长叹一声,冷笑道:“逆子,你怕是猜不出来的!” 说着,他抬手拍了两下,紧接着,一个内官长史便抱着一个长长的木匣走了进来,躬身递了上去。 陈煜缓缓抽开木匣,一道寒光忽然射出,他笑着说:“他说要把这个归还给你,还说,从今以后,你们君臣有别,再不是同门兄弟!” 木匣倾斜,一口寒光闪烁的绝世好剑忽然印入眼帘,那是亘古恒无剑;当年他师兄林笑非顶着获罪的危险,派人送还给他,之后又被他送给了另一个师兄——叶郎雪!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白诺城不停地摇着头,说着说着,最后怒吼了起来。 陈煜将那封信递给秦夜,秦夜缓缓打开,走出几步,最后放在白诺城的眼前,信上字迹分明,再熟悉不过,上面写道—— “陛下天威在上,草民叶郎雪今日有秘本启奏: 臣闻日前有江湖中之神秘剑客,号称悲骨画人者擅闯禁宫,后又狂言挑战秦夜大人之事。臣因知晓其中内情,彻夜难眠、心有不安,故特来秘奏陛下;此悲骨画人者,实乃白诺城之化名也,日前他因身世暴露一时难以接受之故,对陛下多有误会,今以化名挑战秦大人,恐急怒之下、另有图谋,望陛下明鉴,早做准备。 另,草民已随信奉上绝世神兵‘亘古恒无剑’,请陛下代草民转还于白诺城,并留言如下——既有君臣之别,当弃兄弟之情,日后草民必忠心辅佐陛下公子,拱卫大周,绝无二心! 草民叶郎雪,百拜扣上!” 信中一字一句再熟悉不过,身前亘古恒无剑亦寒光濯濯,残雪之中,白诺城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烈火,他剧烈的挣扎着、挣扎着,直到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怒吼:“啊……叶郎雪,你这无耻狗贼!” …… 第八十三章 宝剑归待恩情死,烈火焚尽孽情缘——中 耳边,呼救声、惊叫声连成一片,可萧临晨却充耳不闻,只是愣愣地回到了梦萝宫,回到了这十四年来,不是家的家…… 或许是被呼救声惊动了,称病告假数日的玲儿和静儿也匆匆地跑了过来,两人看了看坐在水池边呆若木鸡的晨妃,对视一眼后,上前低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别怕,咱们这没着火,那些着火的地方,水房的太监们都扑去了!” 晨妃回过头来,竟然淡淡一笑,说:“无妨,都过去了,对了,我要走了,数日里劳你们辛苦照顾我,过了今晚也不用了;咱们好了一场,虽说名为主仆,我却视你们情同姐妹,今夜咱们醉饮一场,明日便分了吧!” 玲儿和静儿,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窃喜,再看看萧临晨柔弱单薄的身子,憔悴消瘦的容颜,又有些可怜,便点了点头道:“全听娘娘吩咐,不知咱们今晚喝什么,需要奴婢去拿着酒来么?” “不用了,”萧临晨摇了摇头,指着那株开了新芽的梅树说:“就在那梅树地下,有一坛子酒,是当年我从家乡带过来的,今日一别,再不能见,去挖出来咱们分饮了罢!” “是,娘娘。” 二人领命退去,片刻后便寻了一个锄头去墙根树下刨了起来,不多时果真刨出一个密封的酒坛子,才刚刚出土,香气瞬间扑鼻而来,“娘娘,这酒好香哩,有名儿么?” “有,它叫‘凝春怒’!” …… 看着已经吼的有些筋疲力竭的白诺城,陈煜推开身前的护卫,走近两步再问道:“你可知道,方才为何你中途力竭,不能久战?” 白诺城抬头怒目而视,恨恨地说:“卑鄙无耻,你们何时给我下的毒?” “不,”陈煜摇着头说,“寡人并没有给你下毒,给你下毒的是那个萧家的祸水红颜——萧临晨!” 白诺城的双眼忽然瞪圆,摇着头说:“不可能,若她要下毒,我早该知道了,不必等到今天!说到底,你还是很在意,对吗?昏君!” “你喝过她的酒。” 白诺城的心忽然惊了一下,“那又如何?” 陈煜边走边说,“那酒名叫‘凝春怒’,是萧氏家族秘制的毒酒,本来是给朕准备的,可是却给你喝了;逆子啊,其实,她之前想杀你!” 白诺城仍旧不敢相信,立马反驳道:“那我为何没有毒发生亡?” 陈煜冷冷一笑,又道:“因为她后来又救了你,这世上根本没有一种叫做‘闭月心’的酒,那不过是她在里面放了解药而已!” 白诺城已彻底愣住,他自然明白萧临晨为何起初想杀她,也不难理解为何后来又要就她,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痛楚,“是我对不起她,你可以杀我,但是放了她。” “哼哼,”陈煜忽然冷笑起来,又道:“事到如今,她唯有死路一条,才能堵住未来的悠悠众口,放心,她死了,全天下还有无数的女人等着你挑,等着你选!甚至,如果你愿意,那些宫里的女人,你都可以拿走。” “无耻昏君,你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不敬天道人伦,早晚会遭报应的!”听了这话,白诺城再次怒骂起来。 陈煜原本冰冷的双眼忽然变得柔软了下来,他抬了抬手,身后的一众护卫尽数退了出去,只有秦夜和架住白诺城的两名护卫留在殿内;接着只见他抬手轻轻一撕,嘴上那一撮青色的胡子便被撕了下来,下巴上光溜溜一片,没有半点毛发…… 白诺城见状,忽然震惊的瞪圆了双眼,仿佛猜到什么,却不敢相信。 陈煜走近两步,低声说道:“十五年前,林浪夫因李君璧之事对寡人怀恨在心,他趁夜闯入禁宫,要挟朕重设禅让之制,寡人不愿,他竟对朕痛下毒手……从那以后,禁宫的所有妃嫔,再也没能剩下一儿半女,因为朕碰都没碰过她们,说到底,寡人的大周江山早晚都会给你,你若是想要她们中的哪一个,等寡人死后,就去吧。但是,除了她不行,那个萧氏家族的女人,她必须死,必须死!” 顿了顿,陈煜又说道:“而且,你不用心存幻想,今夜闯入禁宫的人,都活不了;周元弼虽然野心勃勃,但是这个时候,他知道怎么吩咐手下的人,包括刚才那个司神雨!” “司神雨?” 白诺城这时才想起司神雨,想起早已安排好去路的屠狂南和弓步,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宫门口,马车里的韩正早已等的不耐烦,再次开口问道:“小武,看看他们人来了没有?” 过了片刻也不见有人答话,韩正提高嗓门,又喊了两声:“小武,你个狗东西,又……” 话还没说完,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掀开,韩正抬头一看,走进来的竟然是司神雨! 看见她,韩正忽然打了个寒颤,面上却仍旧笑着道:“哎哟,司宗政,可真是巧了,在这遇到您!” 司神雨嘴角翘起,勾起一抹怪异的冷笑:“不巧,我是专程来找你韩大人的。” 韩正心下一惊,手慢慢向后方探去,“找我?司宗政有何指教?” “呵呵,”司神雨忽然笑了起来,“韩大人不必徒劳了,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是我一剑之敌!” 韩正的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问道:“司宗政,你我并无仇怨,若你要说当年令尊被冤死之事,可是与本官半点也不想干,当初本官还只是个传令的司礼小卿,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而且,你我现在同在周大人底下做事,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的是,你说呢?” 司神雨嘴角的笑慢慢消失,她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韩正,又道:“你说的不错,你当初不过只是个传令的司礼小卿,官职虽小,可没想到,你却有一个比天还大的狗胆!当年,昏君的圣旨上说,要灭我司家满门,可是你这狗贼不过收了朱云鼎区区五千两银子,竟然在颁旨的时候私下篡改,将满门说成满族,我司家宗家三十七口,分家一百六十五口,全死在你的狗嘴里,你说你该杀不该杀?” “司大人,冤枉啊!” 韩正听了这话,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道:“司大人,我……我当初真是被逼的,你放过我,我们都在周大人手下做事,我还有很多关系,你放过我,对你有好处的。否则,如果叫陛下和周大人查到是你杀了我,你会给自己惹麻……” “噗” 韩正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剑光划过,就将他忽然掏出的匕首和脖子都斩成两段。 司神雨收剑入鞘,冷冷地说:“今夜禁宫大乱,死的何止你一个,你又算什么货色!” 说罢,她转身就掠出了马车,扬长而去…… 第八十四章 宝剑归待恩情死,烈火焚尽孽情缘——下 禁宫的大乱,早已惊动了周围十余里的百姓,再大的雪也挡不住看热闹的人群;大街小巷里围满了人,都满心恐惧和担忧的看向未央宫,这景象仿佛三十年前,那一晚聂云煞带领扶幽宫十三名高手长驱直入,闯入长安,屠戮陈氏皇族、几乎毁了大周江山,那么今夜又是谁? 所谓登高望远,此时杜隐正站在长安城东最高的散花楼上,迎风冒雪,黑色的蓑衣上已经一层雪白……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踩着青瓦掠上楼顶,正是叶放,只听他躬身道:“主人,屠狂南已经被人所救,逃出了宫,正沿长靖街向西山马场方向奔去!” “查出是谁突然出手相救了没?” 杜隐淡淡地问。 叶放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查到,不过根据城门守将那边的探子说,今晚除了参与禁宫大战的司神雨,在更早的半个时辰前,内廷总管韩正韩大人忽然入宫,说是有急事求见陛下,可是刚刚不知何故,又忽然驾车离开了皇宫” “屠狂南被人救走,韩正连夜入宫又去而复返……”杜隐双眼微凝,自言自语,忽然他双眉轻挑,道:“西山马场,对了,韩正在那里有一座私宅,看来那贪财好色的狗官在其他地方也有把柄!” 说罢,杜隐纵身跃下散花楼,“走,随我去西山马场!” …… “掌门,我们不去西山了?” 疾驰而过的马车里,已经醒过来的袖语姑娘问道。 呼哧喝刹点点头,“嗯,不去了,既然司神雨杀了韩正,又没有对我们设下埋伏,想必给我们指的路不会有错,便信她一次吧!” 袖语柳眉微蹙,满脸疑惑地问:“我这就搞不清了,司神雨既然帮助秦夜围攻白诺城,又为何会帮助我们逃脱,她应该知道是我们救走了屠大哥的;如此反复无常,不知她到底站在哪一边,又目的何在,莫非就因为咱们给她写过一封密信,告发韩正?” 呼哧喝刹沉思片刻,又看了看被他捆住身子点了睡穴的屠狂南,道:“司神雨此人本就高深莫测,她虽然拜师于梵净斋,但是却出身侯门,心思自然也比别人深沉许多。以前都说,因为周元弼帮她报了杀父之仇又平反了冤屈,她跟了周元弼,可现在一看也不尽然,只是目前她到底替谁做事,我一时也没弄清楚,不过看样子,她此次协助我们脱身却是真心实意的。哎,只是可惜了白诺城,那样的人物,如今受困宫中,生死不明。” “是啊!” 袖语轻轻应了一声,看了看呼哧喝刹略有些疲惫的脸,不再说话。 马车在宽阔空旷的青石大道上飞驰远去,城外那座孤寂荒凉的东风亭已经隐隐出现在视野中;冰凉如水的天地间,破晓还没来临,黑夜依旧漫长无边…… “逆子,你可知错?” 陈煜指着已成残垣断壁的宗灵殿,和殿里落得到处都是灵位神牌,冷冷地问道。 “我错了,”白诺城忽然怒吼起来,“我太错了,错就错在放着好好的妓院九流混蛋不做,竟然成了你跟唐依依两个狗男女的野种;我错就错在学艺不精,没能手刃你这昏君;我错就错在信了叶郎雪那个道貌岸然的虚伪狗贼;昏君,你今夜若不杀我,迟早会死在我的剑下!” 陈煜静静听完他疯狂的怒骂,呼吸沉重急促起来,似乎想要发怒,却又压制了下去,最后竟然冷冷一笑,道:“很好,至少还有些胆色,不过既然你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武功绝顶,寡人就让你看看,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事是你的武功解决不了的!” 紧接着,陈煜忽然断喝一声,“把他给寡人带进来!” 白诺城的心陡然一惊,转头看去,只见申血衣忽然从殿外拖进来一个人,那人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头发、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奄奄一息,垂着头看不出模样。 “抬起他的头来!”陈煜吩咐道。 “是,陛下!”申血衣抓住那人的头发,往上一拉,便露出一张男人的脸,同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脸,白诺城却一眼就认了出来,瞳孔瞬间猛缩,惊呼道:“弓步?!” 此时的弓步哪里还有半点原来的样子,双腿已残,只留下半截,耳朵也被削去了一个,腿上身上流出的鲜血从殿外一直拖进来,宗灵殿的墨玉地板上,滚烫的鲜血和冰冷的雪花——瞬间交融…… “啊……陈煜,你这狗杂种,你滥杀无辜,将来不得好死!” 白诺城再次怒吼起来,同时剧烈地挣扎着,眼见那两个护卫就要按制不住,秦夜再次点出两指,封住了几处紧要穴道,这才勉强又按了下去。 陈煜看了看白诺城那如疯如魔般的模样,双眉紧皱,眼中泛着冷光,凝视许久,又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不管是自诩孤高的文人,还是学了些皮毛功夫的江湖武人,在你们的眼中,就只有宋遗和林浪夫,何曾有过朕,何曾畏惧过君臣之礼,畏惧过浩荡天威?!” 说着,他又低眉看了看白诺城始终紧抓不放的奠乙剑,继续说:“寡人丝毫不懂武功,不过寡人今天就给你上第一课,让你知道什么叫九五之尊,什么叫天子之怒,什么叫座下百万兵、手掌天下权!” 忽然,陈煜抬手指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弓步,厉声喝下:“用白诺城的剑,将此人凌迟处死,即刻行刑!” “是,陛下!” “不……” 白诺城惊讶恐惧的吼声还没落下,手中的奠乙剑就已被秦夜一把夺去,同时申血衣手臂用力,豁然将弓步抛向天空! 黑夜,银月,暴雪纷飞,残血如雨…… 招招命中,剑剑入骨,却无一剑致命;高空中,弓步只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痛苦呢喃,就见一片血雨洒下。 滴滴答答,血雨落在陈煜头顶的黑色大伞上,也落在了白诺城的脸上和衣服上,全都是弓步的血。紧接着,他坠落的身子轰然砸在漆黑冰冷的地板上,砸落在白诺城的脚前,只听咔嚓几声碎骨的声音,他蜷缩如蚕的身子剧烈颤抖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声音,没了呼吸,没了性命…… 从头到尾,没说出一个字半句话,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求饶,或许他没有,又或许之前早就对申血衣求饶了千万遍! 白诺城瞳孔猛缩,死死地看着弓步那双满是恐惧的血红眼睛,刹那间,仿佛一道撕裂心肺的痛楚和愧疚瞬间传遍全身,“啊啊啊……陈煜,你这老杂种,无道昏君,你这狗娘养的老王八,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瞬间传遍未央宫,可是听见这声音的人,上到宠妃贵人,下到太监宫女,没有一个敢靠近,反而只能偷偷退开,死死关闭了房门。 足足半盏茶的时间,白诺城一直在吼,一直在骂,一刻也不停歇,直到最后声嘶力竭,声音沙哑地再也骂不出来。 陈煜这才缓步走近些许,好似嘲讽般地看着他,低声问道:“逆子,朕若是昏君狗贼,你又算什么?你还是朕的种,就像萧临晨,你对她而言,跟我又有何差别?你一样利用了她,伤害了她,所以你跟朕很像,很像,而且早晚你会理解的,等你坐上朕的位置!” 语气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你说对了一点,只要你还有武功修为在,凭你莽撞的性格,什么也学不到,或许还真有一天会弑君悖夫;既然如此,寡人就帮你一把,教教你如何长大,教你知道什么才是权谋正道,什么才是足踏山岳、手掌乾坤的天子之剑!” 说罢,陈煜忽然转过身子,对秦夜吩咐道:“切断他的筋脉,废去他的修为吧!” …… 暴雪连天的夜晚,远处传来的怒骂声已经彻底停止,萧临晨看了看再次寂静无声、毫无温暖可言的梦萝宫,又看了看身旁已经醉倒的玲儿和静儿,慢慢站起身来,缓步上前取下角落那一盏红彤彤的烛火。 “嘶……呵呵呵呵……” 青葱如玉的手指在烛火上撩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轻吟了一声,过后竟然又痴痴的笑了起来。 “悲骨画人,白诺城,我恨你……” 忽然,烛火被她执向角落那一围垂下的青色纱幔,梦萝宫中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焰。 烈火红焰中,疼醒的静儿和玲儿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可萧临晨却微笑着抬头望天,宛如一朵无忧花在烈火中绽放,“我们来生再见!” …… 第八十五章 一身修为.化云烟,半张****泪干 “切断他的经脉,废去他的修为吧!” 仁宗陈煜的话落下许久,宗灵殿内仍旧一片死寂,竟然无人应答,因为,即便是秦夜也愣住了。 陈煜抬眉看了一眼秦夜,不悦地问:“朕说的不够清楚吗?” 秦夜这时才反应过来,立时躬身道:“陛下,于习武之人而言,筋脉丹田乃是要害关键,若是贸然毁去,不仅这一生都不能再修炼,便是体质也会比寻常人虚弱许多;公子虽然一时鲁莽,冒犯了陛下天威,但是还请陛下三思啊!” 陈煜闻言,也犹豫了片刻,但是当他看见白诺城那张愤恨疯狂的面庞,神色又瞬间冰冷了下来,“若他痛改前非,日后天下都是他的,无需用剑;若他执迷不悟,死了又有何妨,动手吧。” “这……是,陛下。” 秦夜犹豫着慢慢走近白诺城,低声说了一句:“公子,圣命难违,得罪了!” 接着,只见两道剑光闪过眼前,奠乙古剑瞬间切断白诺城的手筋脚筋,同时秦夜左手飞速推出一掌正中丹田气海,白诺城登时“啊”的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然而惨叫过后他却忽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四肢上鲜血淋漓,白诺城一边笑,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挣扎许久也爬不起来,刺骨的凉意从伤口蔓延全身,他却仍旧在笑,这笑声诡异至极,直听的秦夜心惊胆寒,陈煜却只是冷冷瞥了一眼,道:“秦夜,带他上路,我们去那个地方!” “是” 秦夜心下一惊,却再不敢多言,随即给一旁的申血衣使了个眼色,申血衣便背着白诺城,随陈煜一起走出宗灵殿,登上一辆玄色的马车,向禁宫深处驶去…… “扑通” 绿色的精致玉蝶忽然从掌中滑落,掉进了水池中,翠儿见状立马问道:“小姐,怎么了?” 顾惜颜顿了顿紊乱的思绪,揉了揉冰冷僵硬的手,问道:“宗里最近有没有那个悲骨画人的消息,前几天不是说他要挑战秦夜吗?” 翠儿摇了摇头,道:“没呢,这几天大雪封山了,传信都慢了些,小姐,你认识这位悲骨画人么?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问了。” “第三次了?我怎么不记得。”顾惜颜兀自一惊。 翠儿斩钉截铁地说:“真的三次了,翠儿记得清楚,小姐,那位悲骨画人,你认识么,奴婢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你见过的,只是他没有带面具罢了。”顾惜颜淡淡笑道。 翠儿低头沉思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小姐,悲骨画人不会是他……他吧?” 顾惜颜点点头,接着又看了看那波澜未静的池水,道:“是他,就是我们扔在池子里泡了几个时辰的他。” 翠儿惊讶的捂住了嘴,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问:“小姐,那他这次去长安是干什么去?是认祖归宗吗?” “认祖归宗?呵呵……” 顾惜颜忽然笑了起来,“他怕是要把那些大周的列祖列宗气得跳脚吧,可是就怕他太过莽撞、筹谋不足,到时候身陷困境、害人害己!” “不会吧?他的剑法修为不是很好了吗?小姐都说不是他的对手。”翠儿不解的问。 顾惜颜叹道:“是啊,可惜这世上有太多东西不是用剑就可以解决的,比如阴谋诡计和难解的恩怨,也正因为如此,林浪夫才会战死海云边!” “哦,这就是小姐常说的,英雄大多命短!” …… 火光冲天,梦萝宫中的大火已足足烧了大半个时辰,宫里的树木花草早已被烤的枯萎焦黄,就连碧落池中的水都已经被赶来扑火的太监宫女们舀干,也没能把火扑灭下去,直到梦萝宫里再也没有可燃之物,大火才在暴雪中慢慢熄灭。 等太监宫女们进去再看,不管是桌椅板凳、立柱横梁,还是残缺不堪的尸首,全都化成了一堆焦炭,再也不能分辨…… 这景象,真像三十年前血炼女姑红鬼烧的那把火,当年烧死了包括景公主在内的许多皇族血脉,今夜却是萧临晨自己点的火,发自心里的火! 火,周围全都是火,瞬间就把自己吞没…… “啊” 幽静的石室内,一声惊恐的尖叫忽然响起,萧临晨突然从石棺上坐了起来,此时她全身有一半的地方都缠上了纱布,原本娇美的容颜也遮了一半,全身火辣辣的疼,仿佛被人生生撕掉了一层皮,痛彻心扉…… “你醒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陌生女人的声音。 萧临晨猛地回头看去,发现原来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容颜清美的女人,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衣裳,手中拿着捣药的铁杵,正笑着朝她走来。 “你是谁?我在哪?”萧临晨问道。 那女人将手中的铁杵放在石馆上,看着她,温柔地说:“别怕,咱们是故乡人,我也来自海云边,不过你是天海城的,我是汤山郡的,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可以叫它忘情死墓;至于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唐姨!” “唐姨?” 萧临晨愣了愣,接着看了看前面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瓶和奇花异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缠着的纱布和扑鼻而来的药香味,好似忽然想了起来,立马惊呼出声:“唐依依,你是扶幽宫宫主聂云煞的夫人,唐依依?!” 唐依依淡淡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一死了之!”萧临晨神色黯然。 唐依依将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手心,安抚道:“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改变,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当年的事,因我而起,我救你,算是帮我减轻一些当年的罪孽吧!” 说着,她又看了看萧临晨露出来的半张娇美黯然的脸,说:“而且,咱们有缘,当年我虽然离开的早,没有见到锦瑟怀上你,但是我们是有缘的,孩子,毕竟我跟你母亲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我母亲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有过朋友。”萧临晨惊讶的说。 唐依依神色黯然,好似自嘲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不愿在孩子们面前提起伤心往事。不说也罢,现在要紧的是你的伤,无论如何也要听我的,才能把你治好,放心,我会让你恢复原来的样子!” “不,”萧临晨忽然惊呼一声,低头沉思片刻,她咬着牙说:“夫人,如果你要救我,求你不要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不要,我想你帮我从头再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想换一张脸,从头再来!” “换一张脸?换成谁的?” 萧临晨的眼中忽然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幽州,眉庄,柳琴溪!” 唐依依的脸色顿时僵住,许久才低声劝道:“柳琴溪个子高挑,非一般女子能比,你即便换上她的脸,也无济于事,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吧!” 萧临晨摇摇头,态度坚决:“您号称神医圣手,肯定有办法,我曾听说这世上有一种断骨再生之法,可以改变人的身形个头,对吗?” 唐依依的脸色忽然变了,沉思许久才点点头,道:“是有,可是孩子,你可知道这断骨再生之法是何等的惨不忍睹吗?它不仅需要生生敲碎你的肱骨,还要剖开血肉,在上面涂抹生骨凝血草,缝合之后再以硬力拉伸四肢,如此反复数次,历经数年才能成功,这样天长日久、撕心裂肺的痛苦,你如何承受的了?” “我能,我也愿意承受!” 萧临晨斩钉截铁地说。 “值得吗?我可以治好你的脸,然后安排人送你回家,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完全可以活你自己的人生!” 萧临晨惨然一笑,道:“夫人,我已经没有家了,我也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我更不要什么其他的生活,我就想看看他最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然后我想带着这样的脸去见他,那时候想必他不会再骗我了吧?” 一瞬间,唐依依的整颗心都被揪在了一起,看着萧临晨那决然凄美的脸,除了疼惜,就是怜悯,不由得暗叹一声:“都说苍天有眼,如果真的有眼,为何尽是牵成这般痛苦折磨到没有尽头的孽缘?可见,苍天有眼却无珠!” …… 第八十六章 千冢,十人,地府幽魂 禁宫最深处,有一座山,名叫青邙山,被玄学占卜之人公认为是大周之龙脉所在,因为大周历代帝王,包括太祖太宗在内,无一例外均安葬于此。 青邙山高耸入云,且三面悬崖,只有南面有一条长长的青石大道可以进出,道路两旁种满了松柏,每棵树下都有一座青铜古灯,昏黄的火焰从大周太宗元年开始一直燃烧到今天,不分昼夜,寓意着世代永昌、薪火不断…… 此时,一辆玄色的马车在夜色中缓缓前行,办着马车顶上叮咛的铜铃声,后方层层叠叠的宫殿琼楼已远的看不到影子,不多时,山门口一个偌大巍峨的白玉牌楼映入眼帘,月色下,牌楼上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分在清晰: “英魂永继,万世恒昌!” 申血衣偏头看了看一脸肃穆的秦夜,心中那点激动慢慢按耐了下去。 马车继续前行,秦夜的双眼忽然顿住,因为前方的白玉牌楼下,突然诡异地出现了一条人影,那人来的没有声音,没有征兆,与夜色密林融为一体,仿佛本来就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他穿了一身宽大的的黑色乌羽长袍,遮掩了身形样貌,只露出一双冷如风刀的眼睛,好似能看透人的脾肺心肝…… 秦夜缓步上前躬身见礼:“剑四先生,在下奉命前来,还请先生代为领路。” 那被他称作剑四的人不发一语,只扫了一眼秦夜和申血衣,刹那间周围清风骤停,两人瞬间如坠泥潭,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身子被禁锢在了原地,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接着那人又偏头看了看马车,这时马车里传来了陈煜的声音:“是寡人吩咐的,申血衣可以留在这里,你且领路吧!” “是” 那人应了一声,便转身向山上走去,他脚步缓慢,却一步三丈远,在陡峭的山间行走,亦如履平地,宛如鬼魅无常。 “你在此守候。” “是,大人!” 申血衣将已经晕过去的白诺城放在秦夜的背上,随后便看着仁宗皇帝和秦夜随那人向山上走去。 直到人影远去,周身压迫的气势才瞬间烟消云散,申血衣轻轻抬手,风继续吹,落下的叶已碾成了灰…… 刚入山中,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白诺城悠悠转醒,他偏头看了看陌生的山林和两旁不断出现的巨大墓冢,拖着沙哑的声音问:“老王八,你要带老子去哪?你还不杀我,是等着我将来将你碎尸万段吗?” 秦夜不敢说话,前方领路的剑四微微回头看了看好似奄奄一息的白诺城,又回过头去。 陈煜冷笑出声,“呵呵,寡人等着,不过如今你修为尽废,如何报仇?想要报仇就好好反省,好好学学权谋恩威之道,再来找朕吧!” 夜风呼啸,白诺城冷眼凝视许久,忽然一缕清风被极速压缩成剑,陡然提速向身旁的陈煜斩去…… “陛下小心!” 蝉潭心剑,如此之近,等秦夜察觉出来,为时已晚,立时惊呼一声。 陈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可是那道藏在风中的剑气还没临身,就忽然散去。白诺城努力地偏头看向前方仍旧缓步前行的剑四,心中震惊不已,嘴上仍旧骂道:“又是一个愚忠不悟的狗官!” 剑四也不回头,也不说话,仍旧向前走。陈煜全身冷汗直流,怒不可竭的质问秦夜:“朕不是让你废去他的修为了吗?” “陛下赎罪,微臣确实已经废了公子的气海丹田,刚刚那一剑是用的胸中之气,催动的禅潭心剑,看样子,是最后一道剑意了!” 夜风很冷,可秦夜的额头上依旧冒出了更冷的汗。 “哼,”陈煜冷哼一声,再看白诺城时,心中那半点的柔情也彻底抹去,呵斥道:“逆子,你久在民间、太过顽劣,寡人会让你好好尝尝天子之怒,好好学学忠君顺意之道,寡人等着你来求我!” 白诺城听了这话,挣扎着还想回击怒骂,可眼前出现的景象忽然让他神色俱凝…… 墓冢,不是一座两座,而是成百上千,参天巨树后,一座连着一座,一层隔着一层,漫无边际,全是大如山丘一般的墓冢。 “大周第十七代凌王之墓!” “大周第十四代慧帝之墓!” “大周第二十五代明宗之墓!” …… 山与林之间,夜与月的夜晚,一座座墓冢石碑不断印入眼帘,看着这些墓碑,好似一个个巍峨的君王站在眼前,凝视着后辈子孙。 白诺城瞬间反应过来,“大周皇陵,看来他还是要杀我,只是要带我来这里处斩,可笑,竟然要与这些陈氏帝王归葬皇陵!” …… 秦夜的脚步忽然缓慢了下来,两旁的墓冢也越加的密集古老,白诺城这才发现这些墓冢全都朝向一个方向,那是整个青邙山最高最中央的地方,一南一北两座数十丈高大的墓冢巍然而立—— 北面那碑上写:“功盖千秋,名传万世,大周神武圣王——太祖之墓!” 南面那碑上书:“泽被苍生,恩加九州,大周文圣武德——太宗之墓!” 正是大周太祖太宗之墓,刹那间,白诺城的整颗心瞬间顿住,如坠汪洋,几乎要忘了跳动。 便是他区区勾栏出生、江湖武人,也知道大周历代帝王中,不乏功绩卓着,被后世成为明君圣主之人,比如明宗皇帝陈良承,又如大改吏治、整朔贪腐的文帝陈相;可是再多再巍峨的功绩,一旦放到这二人面前都显得渺小至极,身故六百年,圣名仍流传不绝,这就是太祖太宗,仿若苍穹之上的两个神灵,怀着慈祥的笑,俯瞰世间…… 两座大墓的南北相夹之间,有一座八卦祭坛,祭坛中央又有一座不过一丈多高的青丘坟冢,坟前有一石碑,碑上无字,却插着一柄生锈的铁剑。 铁剑剑把上拖着几条细长的铁链,延伸到四面八方,每一条铁链的尽头都盘坐着一个人,共八人,皆是乌羽长袍遮面,腿上都放一口宝剑。 加上剑四,太宗十剑士,已出其九! 白诺城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接着,剑四对着那青丘坟冢缓缓躬身,道:“大周第三十九位帝王仁宗陈煜携子前来,请剑首大人开启往生门!” 陈煜缓步踏上祭坛,负手而立,秦夜则把白诺城轻轻放在祭坛上,便躬身退了回去。 声音落下许久,只听一道青石滑动的声音,那块没有字迹的石碑竟然缓缓推开,变成了一个石门,石门处一道人影已经出现,那人的黑色长袍上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眼睛空洞无神,竟然没有眼白,诡异的样子,不似活人,更像是从地府幽冥走来…… 第八十七章 英魂厉鬼,仇人与我共眠——上 陈煜看了看那人漆黑空洞的双眼,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愤怒,面色却依旧和缓:“剑首,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是整整三十年,仁宗陛下今日来此,所谓何事?您应该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不救人,不传剑,不涉江湖事,更不管朝中恩怨!” 说话间,那人已缓步走了出来,行动间,仿佛一股劲力冲出,震落了身上的灰尘、枯叶,乌羽长袍在月光下整洁如新。 陈煜道:“十剑士的规矩,寡人清楚,寡人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是想送他进去,磨练磨练!” 剑首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白诺城,一双空洞如渊的眼睛,仿佛要将人的神魂吞没,他拖着低沉的声音说:“幽冥地府之中,没有磨练,只有折磨,陛下当真舍得?” 陈煜转头看向雪夜下静寂无声的青邙山和外面耸立的历代帝王的坟冢,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一不是要历经磨难,他若不能雕琢成器,玉碎又有何妨?剑首无需顾虑,只管按规矩办事就行!” “昏君,你……” 白诺城的话还没说完,剑首忽然低头看去,刹那间,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剑首微微躬身,凝视了白诺城片刻,扫过他筋脉尽断的四肢,最后摇了摇头,“一把好剑,可惜了。” 接着,他又转向陈煜道:“既然陛下舍得,我便将他带走了,一步踏入往生门,日后再见,不是大彻大悟,就是阴阳两隔!” 说着,他缓缓转身,白诺城的身子紧接也着被一股内劲托起,随他一同进了那扇石门,“咚” “大彻大悟,阴阳两隔——” 石门已关闭许久,陈煜依旧站在原地,直到秦夜低声喊了一声:“陛下,陛下?” 当陈煜回过神来,发现剑四都已经远去,他看了看盘坐阵中,宛如石雕的十剑士,别无他话,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若非亲眼所见,白诺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小小石门之内竟然别有洞天,这里是一座巨大的洞窟,偌大的暗红色洞窟内,有一条巨大无比的盘龙雕刻,盘龙鳞甲分明、栩栩如生,身躯蜿蜒向下,那模样好似要钻入地底…… 盘龙雕刻的身下又有一条长长的陡峭石阶,不知走了几千几百,也不见尽头,越往下,洞窟越大,好像整个青邙山都被掏空了一般。 又走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蜿蜒向下的石阶旁,忽然出现一个向内凹陷的石窟,白诺城只瞥了一眼,身子便瞬间僵住,只见那石窟内锁着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一具骷髅,那骷髅身上罩着一件麻衣长袍,风霜侵蚀,早已破烂不堪,也不知死了几十几百年…… 若说第一个已经足够白诺城震惊,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些麻木;因为越往下,石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就像马蜂窝一般,几乎三丈一座,每一座石窟内,都囚禁着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老人、小孩儿、男人、女人、书生、和尚、道士,天下各色人等齐了大半…… 白诺城双唇颤抖,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剑首走在前面,仿佛背后也长了一双眼睛,他说:“从某种程度上说,死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们所犯的罪孽和对大周的危险程度,远不是铜牢那些小人物可以相比!” 他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家常小事。 “书生、和尚,道士,小孩……他们能犯什么罪孽?”白诺城说出了话,因为禁制已经解除,就像胸口搬走了一块巨石。 “哼哼,”剑首冷冷一笑,“谁说这些人不能有罪?文帝在位的第九年,书生郑怀信只因屡试不中,便心生怨愤,最后他以反诗鼓动同乡好友天云关的边将张莽起兵谋反,朝中派兵镇压,他却拒不受降,反而强征男丁,又以城中妇孺为质拼死抵抗,最后杀神军不得不强攻破城,血战一宿,导致十里云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堆尸如山,十七万百姓,只剩一半,你说他的罪孽有多大?” 白诺城大惊失色,道:“十里云城,我只听说那年是因为蝗灾不断,加上天灾地动,才死了许多百姓!” “有些事,并不能写在史书上。”剑首淡淡地说,声音无丝毫波澜。 “那其他人呢?那个小孩儿和断臂的女人呢?”白诺城再问。 剑首怪异的笑了笑,道: “那个小孩儿?他不过是天生畸形,体若孩童罢了。明宗十三年,幽州奎未县,此人因为多年受乡人讥讽羞辱,便趁夜在自己的村子里和奎未县的县城中,共计数十个井水中投放剧毒,短短两日,奎未县中毒身亡者俞六百余人,更可恨的是,此人在投毒之前,竟然在家中毒害了自己的父母双亲,扬言是以血祭天! 至于那个女人,她却并非中原人士,她名叫章佳旗玉,出生自飞拔拓夜族,在惠帝登基的第二年,她化名柴淑勾结惠帝的兄长,当时是姜王的陈厥,从青州旗云关起兵,直发长安,短短半月连破七城,最后遇到老将梁破才兵败函谷;兵败后,她设计亲手毒死了姜王和帐内亲兵,焚毁营帐,企图金蝉脱壳,至于她的断臂,不过因她左臂年少骨折,与常人有异,她才不得不断臂求生。这样果决狠辣的女人,怕是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比得上她,她杀的人,比你剑下,不知多了千百倍!” 白诺城越听越惊,直到最后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剑首又道:“这里囚禁埋葬的两千三百七十九人,要么是天理不容的大奸大恶之辈,要么是对大周江山有倾覆之危的仇敌,要么就是不能对外言明存在或者死去原因的人!” “为何要将他们囚禁在青邙山的皇陵之下,岂不晦气?”白诺城满心的不解。 “既然英魂与厉鬼并存,便让仇人与我共眠!” “什么意思?” “这是当年太宗的原话!” 剑首身子一顿,转头看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洞窟,又说:“自盘古开天地,世上便有清浊二气,清者生正道,浊者养邪魔,一阴一阳,一正一邪,共存世间。太宗曾说,此处乃是阳刚汇聚、正气浩然之所,正好用来归葬英魂,也能镇压邪魔!所以,上到历代帝王之宿命天敌,下到民间惨绝人寰的不赦恶人,不论生死,都被囚禁在此,永世镇压,不得轮回!” 白诺城冷冷一笑,问:“我是属于哪一种?” 剑首答:“哪种都不是,你是属于第四种,不正之身,无罪也罪!” “不正之身,无罪也罪?帝王家想要杀人,真会编排理由……”白诺城满脸的嘲讽。 剑首毫无顾忌,淡淡地说:“帝王家,有时候杀人有道理,有时候不需要道理。”说着,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巨大龙首,又道:“反正,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话音刚落,石窟之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啊,陈煜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进来啊,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 第八十八章 英魂厉鬼,仇人与我共眠——中 雪还在下,青邙山上已经一片苍白,山下大道上的马车早已远去多时,车辙印都快要被急雪掩埋,可是山腰上,那层层密林后的人依旧挺身伫立,稳如磐石,是剑四…… 他顶风冒雪,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好似层层叠叠,灯火渐渐熄灭的深夜远方,那空中舞剑的白衣女子的倩影犹在星月之下。 “你去见过他吗?” 东风亭中,叶郎雪抚去司神雨肩上的残雪。 司神雨摇了摇头,“立场早已不同,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知道我活着回了长安,我知道他活着成了剑四,就够了!” “当年,他有他的苦衷!” 叶郎雪又道。 司神雨笑出声来,“人生于世,谁又没有苦衷,说到底,我不怪他,他不念我,就够了!勿言其他。” 说罢,她转过身去看了看叶郎雪空空如也的腰际,道:“你又何尝不是,经此一事,只怕他会恨你一辈子,以后你要防的人,又多了一个!值得吗?” 闻言,叶郎雪沉默良久,随后他抬手指着亭外被风雪压弯的荒草和青石破碎的官道,轻声说:“记得吗?小时候这里无论刮风下雨,到了夜晚都有很多等候进城的商贩,后来渐渐的就成了一条流动的小街,混杂着各地来的美食和稀奇古玩,咱们经常溜出来混吃混喝;可是你看看现在,除了你我,只有荒草一片,我不喜欢这样,我想,你我的父辈们所期望的也不是这样。” 司神雨双眸闪烁,抬眼看着他,嫣然一笑:“懂了,你是想找回那个如画的江山!” “是啊,只有如画的江山,才能开出最灿烂的花,就像你,从前穿针引线的手,如今却拿起了杀生夺命的剑!” 叶郎雪回首看去,思绪已追回了许多年前。那时的司神雨,乃是骊山候府的千金,虽然横冲直撞、骄纵顽劣,针织女红却也一样不落,可是如今她的手中除了茧就是剑。 “真的不能跟他明言?” 这句话,司神雨已经忍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叶郎雪沉默片刻,终究摇了摇头,“他有两位师兄,一个是我,一个是林笑非,当年林笑非为了他,先是代师传艺,后又辞官赠剑,可结果呢?就像你探查到的,齐鱼侯重罪入宫却未死,反而住进了杀神殿,加上数日前,紫星剑派为给剑圣祭奠反而落得满门被诛……雨,天,已经变了,很多人都会死,而且死的很惨,所以我只能钦佩他的为人,可是我怜悯他的将来。于白诺城而言,我无颜以对、甚至猪狗不如;但是于天下而言,我问心无愧、坦荡安然!” 司神雨抬手放在他冰雪覆盖的肩上,道:“我知道你的雄心壮志,也知道你心中的如画江山,不怕,天虽然变了,但是我们和我们的剑还在,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已经启程,我们并不孤独。” 叶郎雪转头望去,凝视许久,最后灿然一笑:“大姐啊,你早点回来该多好!” 司神雨先是一愣,接着碎了一口,嗔道:“废话,自古以来,哪个青梅竹马敌得过一见钟情!” “哈哈哈哈” 东风亭下,知己相伴,余夜无话 …… “哥,这真是师祖的奠乙剑?” 暖阁卧房中,脸色苍白的秦烟罗将一口宝剑抱在胸前,久久不愿撒手。 秦夜将她滑落的被子向上提了提,点头道:“千真万确,此剑已被陛下所赐,重归我们手中,不过,你就算要试,也得伤好了再说!” 秦烟罗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急切地问道:“言师兄么,他没事吧?” 秦夜安抚道:“无妨,不过受了些内伤,多养养就好了。” “哥,他在哪,我伤好了,还要挑战他!”秦烟罗坚定的说。 秦夜略微一愣,道:“他被陛下关了起来,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要挑战他,先得养好伤,然后回韩城等着,有机会,我会给你安排;记住,你现在再也不是通古剑门的小师妹,你是韩城的守城监军,守城比决斗更重要,明白吗?” “嗯,烟罗会好好守城的,但是如果陛下把他儿子放出来了,哥,你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好的,一言为定!” 秦夜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想道:“若非大彻大悟,便是阴阳两隔,按照他的性子,要么自尽其中,要么癫狂成魔!” …… “陈煜,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进来啊,我定要你碎尸万段!” 怒吼声好似从山洞里传来,越来越大,直震得白诺城双耳发鸣,紧接着便听见涛涛水声由远及近。 白诺城低头细看,发现下方那巨大的龙首张着巨口,口中吐出一条猩红的舌头,足有两丈宽大,舌头弯曲而下,下方竟然有一条江河,鲜红如血的江河。 此时那江河中波涛滚滚,被震得如同沸水一般,此人的内力之强,便是傅霄寒与薛岳二人相加,也远远不及,当真闻所未闻。 听见声音,剑首怪异地笑了起来:“时隔十余年,隔着往生门,相距如此之远,也能分辨来人,当真好功力!” 他话音刚落,洞窟内忽然响起连篇的哀嚎声、怒骂声、求救声,四面八方汹涌传来,瞬间连成一片,直震得江水翻滚,洞窟也跟着颤抖起来,碎石灰尘应声落下,一时间地动山摇…… “啊,放了我,我要出去,我要疯了!” “老子才是王,老子才是王!” “秦夜狗贼,你来了吗?莫要做缩头乌龟,再来与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杀啊!” …… 这时剑首抬头望了望洞窟的上方,忽然一圈白色的气浪宛如钟声倾泻而下而下,“嗡嗡嗡”,刹那间便将鬼哭神嚎般的声音淹没了下去,洞窟再此恢复平静。 这时,剑首才重新领着白诺城前行,只片刻便从那蜿蜒的龙舌中走出,原来那江中早已停了一艘黑木小船,船身在江中摇摆不定,磕着石壁咚咚作响,剑首凌空虚度,踏步上船,白诺城身不由己,也被劲力卷着飘了上去…… 小船顺江而下,很快便没入了一个昏暗的溶洞,溶洞里那些怒吼声余音未绝,反而越靠越近…… “不用奇怪,你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溶洞里,剑首负手而立,淡淡地说。 第八十九章 英魂厉鬼,仇人与我共眠——下 溶洞里发出“唔唔”的怪叫声,就像是一群濒临死亡的猛兽聚在一起呜咽哀鸣;周围弥漫着从江水中渗出的浓浓血腥味,让人隐隐作呕。 小船在洞中前行,不多时眼前再次恢复光明,紧接着,一个红色的巨窟映入眼帘,那巨窟上窄下宽,上下足有百丈高,下方更有两里方圆,样子就像一个扣在地上的大钟,巨窟下则是一个血色的湖泊,小船正从溶洞驶进湖泊中…… 湖泊上无风无浪,只有湖泊中心,那一块冲出水面三丈多高的青石分外惹眼,青石上刻着两行猩红的大字: 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轮回不渡,佛法无缘! 短短十六个字,全是无可奈何的悲凉与放逐,没有半点生气,没有丝毫活路;白诺城深吸一口气,又抬头细看,发现巨窟四周的悬崖绝壁上密密麻麻如鸟窝一般,有千百个石窟,每一个石窟洞口都有一道黑铁巨门,同时石窟下又有一条条细长的凹槽延伸而出,正从里面慢慢淌出鲜血。 千百个石窟的血槽汇聚,又顺着悬崖绝壁,流淌进了下方的湖泊中,白诺城这才明白了这血色湖泊的来由,他心中顿时明了:“原来外面囚禁的都是死人,里面才是活囚!” 剑首进入湖泊中,就像猛虎进了羊群,整个石窟瞬间寂静无声,接着只见他将小船停靠在青石旁。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漆黑如墨玉的宝剑,在空中飞速划了几下又收剑入鞘,刹那间,那石壁上的千百道黑铁巨门同时剧烈地摇晃起来,当当作响,剑首随即运功大喝一声:“十几年了,今天给你们带来一个新的成员!” “啊……过来,送到我的旁边,让本侯爷尝尝鲜!” 前方,十余丈高处,一个满头红发,枯瘦如柴的男子忽然摇晃着铁门,疯狂地叫喊起来。 他话语刚落,左后方的水中忽然射来一股气劲,直冲白诺城,却被剑首回身击散,白诺城转头一看,气劲来自囚牢的最底下一层。 那一排石窟有一大半都淹没在了湖水里,只露出一张好像被鳄鱼啃过的脸,他一双恐怖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诺,狂吼道:“滚开,你懂什么,凌剑首,把他放我身边,我更有办法,保证三天之内就把他弄疯掉,哈哈哈……” 一边狂笑,他一边抬出水中枯瘦如鹰爪的手,用力拍了拍左边,那个石室空空如也、虚位以待。 “放我这,放我这……” “啊,杀死他,快杀死他,给大家分了!” …… 疯狂的吼声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 剑首冷眼扫视一圈那些探出身来、疯狂如恶鬼一般的囚犯,视线最后定格在了巨窟的最上层,那里有一个比别的囚牢更大更宽更粗的铁门,那里面寂静无声。 他运功喝道:“你们不用抢了,他会被囚禁在地孤室的旁边,他将是地魔室新的主人,白诺城!” 话音落下,原本躁动疯狂的巨窟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原本几乎要冲出来的疯狂囚犯个个面具惊惧地退了回去。 “跟我来!” 剑首一把提起白诺城,在小舟上轻轻一点,两人便向高处飞去,不多时便已停驻在那宽大的铁门前,那铁门门头的石壁上刻着三个字:“地孤星。” 石窟内一片漆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甚至没有一点声音,但就是这寂静无声的景象,却异样的让人有些胆寒。 “他,白诺城,将是你新的同伴,希望你日后对他也有方才的气势,让他要么早早自尽,你落得清静;要么早日成疯成魔,你也有了同伴!”剑首淡淡地说。 石窟内仍旧没有回音,剑首却一直在等,等得下方那些囚犯都冒出了冷汗,心惊胆颤…… “轰” 忽然,那石窟内涌出一道刚猛至极的掌力,如星矢撞击般,直向剑首轰去,剑首面不改色径直刺出一剑,平平无奇,好似没有任何精彩的一剑,却将那如山似海般的掌力瞬间击碎。 掌力气势骤减,穿过二人,瞬间轰击在后方的石壁中,登时地动山摇、碎石飞溅,等烟尘稍过,再细看,那十七八个囚牢石窟竟然瞬间被轰塌,里面囚禁的犯人瞬间毙命,鲜血淌出一片。 掌风余势未消,波及甚广,几乎同时,那对面的石壁上就惨叫连连…… 这时,石窟内才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若不是你们不断地夺走我的精血,不断吸走我的功力,第一个被我杀,被我逼疯的,应该是你,剑首大人!” 紧接着,那石窟内便响起了脚步声和铁链拖拽的声音,片刻后,一个身穿破烂黑袍的中年男人便走了出来,那男人面如刀削,棱角分明,虽然胡子已经足足两尺多长,可他一双冷厉清明的眼睛,却分明不过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但是却有一头银发,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 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他的肩上、腰腹上、手臂和大腿上,都被尖锐的弯钩贯穿,身后拖着七八根沉重的铁链,已经被拉直悬在空中,伤口上的鲜血不断涌出,破烂不堪的黑色长袍再次被鲜血浸透。 剑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道:“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即便真的有,我也未必同意与你单独较量。” 那黑袍银发的男子瞥了一眼白诺城,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是如何得罪的狗皇帝?” 剑首道:“他和你一样,不正之身,无罪也罪!” “阁下是谁?”白诺城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人双眼微微轻挑,看了看白诺城却没有答话,直接转身走了回去:“那就留下吧,但是我不能保证,你下次提审他时,他还有全尸!” “哼哼” 剑首怪异地笑了笑,随后看着白诺城说:“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如果你能活到那个时候,或者如果你提前想通了,告诉我,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不是大彻大悟,就是阴阳两隔;当然,如果是阴阳两隔,死的那个也只会是你,不是陈煜!” 忽然,他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陡然瞪圆,白诺城登时一惊,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只见几道漆黑的影子闪过眼前,身上各处立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 “啊……” 低头一看,两对琵琶钩已经穿锁骨而过,三对黑色的弯钩则分别穿透肋骨和大腿,几条细长的铁链被剑首抓在手中。 只见他振臂用力,猛地将白诺城摔向旁边的石窟,冷冷地说:“地魔星,欢迎来到幽冥地府!” …… 第九十章 黑雨,黑剑,囚龙脱困 重如铁铅的黑雨,在别处或许还很稀奇,但是在断南蛮海,却再平常不过,一年十二个月,足足有七八个月都在下雨;冰冷,潮湿,没有温暖,没有生机,仿佛这里是一片被上天遗留或者放逐之地,它始终保留着最残酷,最野蛮的样子,永远都在抽泣。 有人说过,即便是再动荡不安的年代,恶一样还有容忍的边际,但是如果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让所有的卑鄙和罪恶都肆意狂流,那么就是断南蛮海…… 寸草不生,在风雨中荒凉孤寂的黑色山峰,一柄宽大的黑伞撑开连绵不绝的黑雨,踏过陡峭嶙峋的山道,缓缓走进那个两山相夹的山涧,来人一头雪白的头发已被暴雨打湿了大半,正是——鹿西翁。 他穿了一身麻衣孝服,脚步停在了一线天的入口处,冰冷的风雨从夹缝中呼啸而来,衣衫很快湿了大半。 “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鹿西翁,看你的模样,林浪夫战死了,是也不是?”漆黑狭窄的夹缝中,解天机那阴森暗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鹿西翁面色沉静,答道:“你猜的不错,所以我来送你归西!” 声音刚落,鹿西翁忽然向那阴冷潮湿的夹缝中推出一掌,身前落下的雨水陡然改变方向,朝那夹缝中冲去,急雨细如银针、快如暗器,石壁周围的青藤被尽数斩断,苔藓瞬间被急雨冲刷干净,打出一个个细小的窟窿。 紧接着,铁链拖拽的声音响起,解天机逆着风雨走来,一头灰色如枯草的长发在雨中狂舞,脸上的皱纹都已经拉平,他毫不掩饰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林浪夫又如何,剑法独步天下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在了聂云刹的刀下,可见,这世上最厉害的不是千潮怒沧剑,也不是乱秦七煞刀,而是世间人心!” 鹿西翁看了看近乎疯狂的解天机,一股发自心底的厌恶油然而生,他冷冷地说:“是啊,就像将你囚禁在此,整整二十多年,你也未能醒悟;如今,便只能尊崇老爷的生前承诺,送你归西!” 说罢,鹿西翁撑伞的手忽然下沉,“撕”的一声,竟然从那伞柄中抽出一柄细长黝黑的宝剑,径直穿透急雨,刺向解天机的咽喉…… 这一剑快如流星,眨眼即至! 解天机瞳孔微缩,右臂用力划出几圈,那些铁链顷刻间旋绕在手臂上,“叮”,宝剑在铁链上刮过,一片星火在雨中绽放。 一剑被阻,鹿西翁收剑上撩,紧接着凌空劈下,恰如弯月洒落。解天机双眼轻挑,震臂推出一掌,掌风似呼啸龙吟,威势甚为赫人,鹿西翁却丝毫不惧,双脚在地上一跺,身子瞬间如暗器般冲入。 剑尖,一点锋芒破万法,掌风瞬间被破,眼看黑剑已经到了解天机的眉心…… “叮” 正当此时,那一线天的夹缝中,忽然从解天机的背后射出一剑,双剑相击,登时将鹿西翁的黑剑打偏寸许,同时解天机左右化掌,用力划出。又推出一道弯月似的掌力,径直轰在鹿西翁的左肩…… 只听咔嚓一声,鹿西翁的左肩瞬间耷拉了下来,他却毫不在意,手腕用力一转,剑势丝毫不停,仍旧刺向解天机的咽喉。同时飞身踢出一脚,那落下的黑伞登时合毕,同时化作暗器向那夹缝中刺去。 “哈哈哈,鹿西翁,你还真是不自量力?”解天机狂笑两声,猛地向外拉拽,原本应该禁锢在夹缝石壁中的铁链瞬间被扯出,飞舞着向鹿西翁甩去。 同时忽然从那昏暗的夹缝中忽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不愧是鹿桃林三英中的老大,果然胆色过人,明知以一敌二没有胜算,仍然丝毫不惧!” 说话间,一个身披蓑衣的男子缓步从解天机的身后走了出来,那男子面如冠玉,眉如卧峰,嘴角翘起带着邪笑,神色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阴柔,正是澜沧府第一高手——百里长卿。 “断南蛮海海域辽阔,武疆王府果然好本事,竟然能寻到这里。” 鹿西翁的视线在解天机与百里长卿之间来回扫视,面色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心中却泛起惊波骇浪。 百里长卿淡笑道:“整整数十年才寻到这里,说来惭愧,只是没想到老前辈在林浪夫死后,还是这般顽固不化,要知道,如今大周气数已尽,即便如剑圣林浪夫也不能力挽狂澜,前辈何苦逆天而行,如今天下纷乱在即,正是我王用人之际,前辈何不另投他主,闯出一番功勋,也好青史留名!” “老夫年已老迈,热血已冷,心中顾念的只有家主的指令,至于青史留名,于我没有半点意义。” 鹿西翁全身一震,原本苍老佝偻的身躯忽然好似换了一副骨血,速度陡然加快,灵动如少年人一般。手中那一口墨玉般的细长黑剑豁然向两人斩出,那坠落的急雨瞬间被拦腰斩断,剑气横江断雨正是此意。 百里长卿飞速踏出两步,挡在前方,同时猛地撩起一剑,那剑似长虹贯雨,登时两剑相击,周遭落下的豆大急雨瞬间被蒸发殆尽,形成一个偌大的空洞。 那空洞中无风无雨,甚至没有半点声音,鹿西翁凌空跃起,好似一缕幽魂般没有半点阻碍,抬剑便挑开百里长剑迎上来的宝剑,直接向解天机冲去…… “生灵剑!” 百里长卿猛然一惊,忙回身去追,哪知正当此时,原本向解天机冲去的鹿西翁忽然中途折转方向,回身便飞刺一剑,正中百里长卿的腰腹,竟然是声东击西! 百里长卿却也是果决狠辣之辈,见鹿西翁一剑得手,却丝毫不惊,反而直接一把抓住他的剑身,抬剑便斩向对方咽喉…… 然而诡异的情况却发生了,百里长卿那原本斩向鹿西翁的剑忽然落空,竟是残影。百里长卿见状,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接冲上天灵盖,因为那柄漆黑如墨的宝剑,诡异的出现在了他的后脑勺的地方。 眼看近在咫尺,距成功只差毫厘之时,鹿西翁的身子却忽然被撞飞,一口猩红的鲜血已经喷了出来:“噗”。 解天机甩了甩弯钩上的血迹,冷冷地说:“以一敌二,鹿西翁,你还以为现在是几十年前吗?” 背上衣衫爆裂,肩上鲜血淋漓,两人看了看已成强弩之末的鹿西翁,立时左右围攻而去。 鹿西翁咬咬牙,震剑迎去,气势上明显差了一筹;正当此时,那左侧的悬崖下忽然跃出一条人影,光影闪动,那人对着解天机和百里长卿便当头罩下一片剑花,竟然是罕有的一剑十三重劲。 鹿西翁看了看忽然跃出来增援,解了性命之危的年轻人,趁势长袖一挥,立马卷着他,跳进了旁边波涛滚滚的海水之中…… “断南蛮海还真是藏龙卧虎!” 解天机将弯钩扔在地上,抬头看了看黑云滚滚的天空,厉声喝下:“百里长卿,派人给我搜,不管是谁,我只要人头,不留活口!” “是” …… 第九十一章 帝王,小人,狼狈为奸 阴雨连绵的悬崖绝壁,一缕昏黄的幽光从洞窟里透了出来,洞窟里,一堆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将洞窟烘烤的有几分暖意。 年轻人帮鹿西翁调息完伤势,便坐在火堆旁愣愣发呆,双眸中跳动着火焰,可是脸色却沉静如水,许久才问道:“鹿前辈,林剑圣真的……真的身故了?” 鹿西翁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年轻人黯然的神色,叹道:“是的,我亲眼所见,老爷的遗骸已经送回了中原。” 年轻人双手抱膝,将头埋进里面,默不作声…… 鹿西翁往火堆里投了两枝干柴,问道:“一剑多重劲,你是幽州柳家的人,还是天墓山庄白诺城?” 年轻人抬起头来,“晚辈柳习风。” 鹿西翁淡笑两声,道:“看来我没猜错,果然是快剑柳习风,我听说你自幼师从于昆仑华阳子,仅仅十六岁便只身来断南蛮海闯荡,可是为什么你的剑法却没有到达应有的地步?” 柳习风瞳孔微缩,脸上有些发烫,忙抱拳见礼:“这……还请前辈指点!” “何为快剑?”鹿西翁问。 柳习风沉思良久,答道:“速度,精准,连绵不绝,一剑强过一剑,所谓剑未至气先到,正是以快打慢,制敌机先!” “以何使剑?”鹿西翁再问。 柳习风仍旧沉思片刻,才道:“手腕的劲,胸中的气!” “人有心,剑是否有灵?”鹿西翁三问。 柳习风瞬间呆滞,沉默良久,不言…… 鹿西翁缓缓抬起那柄漆黑的窄剑,双指运力,轻轻一弹。剑身轻颤,声音悠扬清亮,嗡鸣不绝,这时鹿西翁指着身前火焰说:“看那儿!” 柳习风定睛细看,只见那火焰在剑鸣声中摇摆跳动,仿佛活了一般,整颗心瞬间如被撞击似的,一种莫名的感觉萦绕纠缠,却无法言明…… “唰” 宝剑瞬间插入火堆,继而用力一拉,那一堆跳动的火焰瞬间被抽离柴堆,粘在黑剑的剑身,仿佛一条细长的尾迹。 鹿西翁缓慢舞剑,长长的火焰在洞窟内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忽然他长剑一送,剑身上的火焰登时射出,又落在了柴堆上,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 “叮” 收剑入鞘,鹿西翁又道: “剑客用剑,当有三层境界—— 第一层,剑为利刃,有身无灵,使出的剑,不过借其锋芒,求其速度快慢、招式精妙刁钻,此为快剑利剑之境! 第二层,人有情,剑有灵,既是以人御剑,也是剑献于人,人剑合一,方得其灵,这样的剑便有了速度之外的意境神韵,也就是所谓的剑意剑心之境! 第三层,有我无我,有剑无剑,浑然一卓,万物随心,不拘于外物,此乃无剑无我之境!” 一字一句都重似千斤,柳习风喃喃自语又重复了一遍,心头好似翻起惊涛骇浪,一个困顿许久的疑惑就要找到开启的钥匙,“剑意剑心之境?” “嗯,”鹿西翁点点头,又道:“昆仑以两仪碎星掌和一指天尊盛名于世,若你选择其中任何一种,凭你的悟性毅力都应该有一番作为。可是,昆仑无剑,至少没有天底下最顶尖的剑中高手,才耽误了你!” 话已至此,柳习风瞬间明白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去,“请前辈指点迷津!” 鹿西翁淡淡一笑,抬手将他扶起,感慨道:“三十年前,我曾与你师傅华阳子约战芒山之巅,他醉酒误事,最后败了半招却不肯承认,我们便约在下一代晚辈再战。可惜,老夫前半生没有师徒之缘,一直到他身故,也不能兑现诺言,没想到命运作弄,竟然安排你我此时相见。罢了,你于老夫有救命之恩,华阳子与我有再战之约,老夫便传你剑意,日后你代师出战,了他憾事吧。” 柳习风心神巨颤,拱手抱拳:“前辈大恩大德,柳习风此生不忘!” 这时,鹿西翁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洞口,外面冷雨凄风,可此时在他眼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平静,“不过你得答应老夫,剑意未成之时,决不可返回中原!” “为何?”柳习风跟上前去,不解地问。 鹿西翁看了看波涛汹涌的海面,和怪石嶙峋的黑色山峰,道:“因为练剑需要静心,而从今以后,这里将是全天下最平静安稳的地方!” 闻言,柳习风的心陡然一惊,瞬间反应过来,剑圣一死,中原失柱,江湖无主,当年被各大门派看作是鸡肋的天道令,会再次成为引动战火的关键。 同样,林浪夫死后,扶幽宫宫主聂云煞再也没了忌惮,武疆王萧山景自然如虎添翼、蠢蠢欲动;若萧山景一动,驻守幽州手握重兵的李易怎会安于平凡、固守一隅? 断南蛮海的风雨或许比任何地方都要凄冷,但是此时中原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股更大的风暴正在聚集;江湖高手个个跃跃欲试,百万铁骑已经擦亮宝剑、弯弓上马,到时大战一起,降下来的就不是雨,而是鲜血和人头…… 柳明旗的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冒出的冷汗再次把衣衫打湿,他却不敢抬头,因为前方的龙椅上坐着全天下最位高权重的仁宗皇帝。 陈煜面无表情地看完秦夜递上来的千言血书,又看了看跪在殿内的柳明旗,问道:“柳明旗,寡人再问你一次,你血书中所写,是否句句属实?” 柳明旗压低了身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呜呜……回……回禀圣上……句句……属实!” 因为只有半条舌头,柳明旗许久才勉强吐出几个字,仁宗也未必听得清,可是他实在没有兴趣听他再说一次。 只是偏头看了看柳明旗的身侧,除了同样跪在地上的齐鱼侯,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人穿了一身紫金青蟒袍,个头中等、浓眉阔脸,皮肤略有些黝黑,他神情注目,一双细长的眼睛格外有神。 陈煜问道:“爱卿,你贵为百官之首,以你之见呢?” 原来这人正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府大卿——周元弼! 周元弼躬身作揖,低眉含笑,道: “回禀圣上,以臣所见,此言可信。 一来,林笑非此人虽然看似表面敦厚,实则心胸狭窄且暗藏野心,当年他还在瀛洲水军剿匪时,作风就一贯的专断独行,便是老将军冯闻广也屡次被他当面顶撞,冯将军曾为此几度上书控诉,不过微臣顾念瀛洲剿匪大局,才勉力安慰支撑过去。 二来,此人在外虽有君子之名,但是据信息来看,白诺城公子之前数度遇险,他都不闻不问,等此次白诺城公子身份明了之后,却忽然出面支持,也足可见此人乃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若再细细想想,他之所以隐瞒发妻温静霜与白诺城公子的眉庄之仇,自然是有见不得人的顾虑;加上他近日暗中联系瀛洲旧部,称兄道弟,种种迹象推理,加上人证在此,微臣相信此血书所供诉的罪名!林笑非此人乃国之巨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卫正道,不杀不足以清乾坤!” 闻言,陈煜不觉笑了起来,“寡人记得,当时竭力保举林笑非赴瀛洲剿匪的,正是爱卿吧?” 周元弼微微躬身,道:“臣有失察之罪,请圣上降罪,臣甘愿领受!” 陈煜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再次笑了起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爱卿严重了。依你之见,何时处理此人才好?” 周元弼沉思片刻,道:“林笑非自幼拜师太白剑宗,臣以为,暂时不宜打草惊蛇;据臣所知,江湖中下一次神盟之约,将在六月举行,不如等那时各方混战正憨,太白剑宗势薄力微之时,再施以雷霆手段,也可斩草除根!” “哈哈哈……” 陈煜忽然大笑两声,道:“爱卿与寡人想到一处去了,说起来这神盟之约虽是江湖中事,不过因为干系重大,所以这盟主之位,务必抓在手中;此事,便由爱卿与秦夜协同办理,不得有误!至于林笑非之罪,先派人到大空寺和瀛洲军中收集证据,等时机一到,也可一击必中,斩草除根!” “是,陛下!” 秦夜与周元弼二人对视一眼,瞬间领命。 趴在地上的柳明旗,只感觉心底发冷、汗毛直立,此时才明白那句话——俗人夺命,权贵诛心…… 第九十二章 秋水入世,鸿鹄归林——上 空山深谷,春雨连绵! 山谷相夹的一条青石山道上,有人影冒雨独行,那人剑眉星目,面如刀削,一身青衣,右手撑了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左手拿着一柄青色的宝剑。 人如青松,剑似秋水,只身冒雨,映在山中…… “黄易君,梧桐已死,潭水已枯,从此天下再没有梧桐雨庐!” 春雨时候,最易勾起愁绪,没了梧桐雨庐的黄易君便不再是独守练剑的黄易君,手中的伞微微后移,他抬眼看了看山谷尽头的悬崖上,那细雨如帘的远方,一座弧形的青石阁楼露出半边,恰似一弯清月挂在山间。 正是八大门派之一的流星半月阁…… 山风呼啸的阁楼中,李庸手中的信一直在颤抖,周围的弟子们都埋着头,不敢说话,只有阁楼外的春雨肆无忌惮的敲打着青瓦,噼里啪啦。 “剑圣遗嘱,神盟之约提前到年中举办,就在六月十三,八大门派携天道令前往太白山,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李庸将战贴放在桌案上,扫视一圈。流星半月阁最有资历的两位长老,已经年过古稀,不能再战,其他中层精锐这些年陆续出走了大半,留下来的都是一批修为平平的年轻人,短时间不堪重用。 一圈七八人,没有一人开口,许久还是一个黄眉老者躬身道:“少阁主,剑圣一死,武林很快就会混乱起来,以我们目前的实力……确实没有争夺之力,我思量一夜,有上中下三策献上。” “哪三策?” 众人转身望去,李庸问道。 那黄眉老者说: “老阁主在世时,我们便与太白剑宗和八十里桃源关系不错,如今虽然剑圣仙逝,但是林碧照此人也不可小觑,当年老阁主就曾说林氏兄弟,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彼此本领只在伯仲之间,林碧照的剑道修为或许无法与他兄长相比,但是他的眼界韬略却更胜一筹。 他经营太白剑宗数十年,即便林剑圣身故,太白剑宗目前仍旧是江湖第一大派,便是昆仑也比之不及,所以,此次神盟之约,盟主之位八成将是林碧照的,我们不如提前拜访,表明态度,到时即便江湖生乱,我们一样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此为上策!” 众人沉思片刻,皆点头同意,只李庸暗自叹了口气,寄人篱下,别人可以,他却不甘,只道:“言之不无道理,徐长老,中策呢?” 那徐张老看了看李庸不甚喜悦的样子,犹豫片刻后,又道:“此次神盟之约的八大门派中,不乏有与我们同病相怜者,比如暗影楼,自从他们前代楼主戴相澜离奇暴毙之后,新任掌门呼哧喝刹就从未露过面,或许是资历尚浅、修为平平的缘故,不如我们主动联系,与之结成同盟,到时共同进退,也可有些助力!” 听罢,李庸双眉微凝,道:“家父在世时,就对暗影楼嗤之以鼻,若他老人家知道我们与暗影楼结成同盟,九泉之下如何安宁?天一剑窟如何?凌虚鸿也死了,沈云涛资历虽深,剑法却平平无奇!” 那黄眉老者转头看向另一位长老,那老人拱手道:“少阁主经常闭关,有所不知,天一剑窟最近出了一名后起之秀,名叫左岸霄,此人不仅出身巨贾之族,家底殷实;而且虽是低辈弟子,但是剑法精湛、进步神速,加上秘传他曾经在白诺城的天墓山庄做事,所以近来天一剑窟访客如织,风头也有些旺,怕是……” 那老者犹豫不敢再言,李庸摆了摆手道:“罢了,我懂了,天一剑窟也不做考虑。那下策呢?” 那徐姓长老叹了口气,道:“手持天道令,送上太白山,流星半月阁举全派之力拼死守卫,多半玉石俱焚,人财两失!” “啪” 李庸一掌拍在桌案上,怒斥道:“什么玉石俱焚、人财两失?徐长老,你只需要献策就可以,其他的,勿用多言!” 徐长老苍老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任身旁的老者拉也拉不住,只见他拄着拐杖踏出一步,道:“少阁主啊,非是老朽贪生怕死,若是老阁主在时,凭他一双怒仙掌,我们哪里不能去?可是,今非昔比了,我们……” “那倒未必!”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众人陡然一惊,转头看去,发现青石阁楼的窗台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一手撑伞,一手持剑,窗外却是悬崖峭壁…… “唰唰唰” 四五个弟子飞速抽出兵刃,围成一个弧形。那徐长老看了看男子,心下大惊,却仍旧强作镇定地厉声断喝:“阁下是谁,为何闯我流星半月阁?” 那男子翻身跃进,抖落伞上的雨水,慢慢放到墙角,才说:“在下黄易君!” “黄易君?” “秋水剑——黄易君?” …… 众人顿时大惊,李庸拨开弟子,示意放下兵刃,拱手道:“原来是梧桐雨庐的秋水剑,我们与阁下素无往来更无仇怨,阁下突然造访,不知所谓何事?哼哼,若是想找顾惜颜姑娘,阁下可来错了地方!” “呵呵,”黄易君笑了笑,又道:“天下已没有梧桐雨庐,在下冒昧前来,不为其他,正是为贵阁解决麻烦。” “哦?” 李庸几人陡然一惊,一时间不明所以,与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后,问道:“不知阁下所言何意?” 黄易君将秋水剑插在地上,拱手抱拳道:“在下的意思,是想加入流星半月阁,为贵阁亲战太白山神盟之约!” 说着,他认真地看了看李庸,语气怪异的说道:“而且,我想少阁主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你想报仇的话。” 李庸身子一颤,心中震惊不已,随即偏头看了看楼下的山道,守山弟子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但是并没有血溅当场,看来只是被黄易君打晕了过去,这才略微放心。 随即他摆了摆手,对其他弟子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外面雨大,将那些受伤的弟子带回来。” “是,少阁主。” …… 待弟子们退去,楼中就只剩下李庸和两位长老,以及黄易君。李庸看了看黄易君,问道:“阁下是从哪里知道的?” 黄易君淡淡一笑,道:“少阁主放心,我与你是一路人,你只需要知道,你若想夺取天道令,报杀父之仇,只能靠我,就够了!” “阁下要什么?” 另一个长老,问得更加直接。 黄易君拿起秋水剑,目光如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扬名立万,博取美人心!” 三人瞬间一滞,这理由,果然很黄易君…… “若我不同意呢?”李庸问。 黄易君突然笑了起来,转身看着阁楼外雨中的山谷,“这样的雨,不需要一天,再多的血也能冲洗干净!” “为什么找上我?”李庸再问。 “越弱的门派,越能显示我的本领……我是不是说的太直接了?” 确实很直接,直接地没有礼貌,两个长老已经愤怒地站了起来,却被李庸安抚了下去,李庸双眼微凝,道:“句句属实,字字在理,大权给你,事成之后,你要名声和美人,我只要狗皇帝的人头!” “君子之诺,一言九鼎!” …… 第九十三章 秋水入世,鸿鹄归林——下 她已经撕的够慢够小心,可是看见布条上猩红的血迹,泪水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做声。 自从嫁给林笑非,她就有了觉悟,林笑非是剑,她就该是藏锋的鞘,而不是熔剑的炉,女人的温柔乡很容易成为熔剑的炉,可林笑非不是普通的男人,他的女人也不是普通的女人…… 偷偷拭去泪水,重新上好了药,又再次将雪白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缠在伤口上,才抬头看着林笑非,道:“相公,这么快就要回太白山么?” 左脸上的剑痕尚未痊愈,虽然有些惹眼,但是林笑非的笑依旧温柔,“嗯,神盟之约只有两个月了,飞云堂诸事繁杂,师傅忙不过来,我得回去。” 温静霜点点头,沉默良久,才鼓起勇气道:“如果我想跟你回太白山,会不会耽误你正事。” 林笑非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一股浓浓的愧疚感忽然涌上心头,拉过她的手,说道:“不会,我答应过你,若非死别绝不生离,此次回山的时间会很长,自然带上你。” 听了这话,温静霜顿时欢喜无限,笑颜如花,“那我去跟秀儿收拾行装!” 话音刚落,温静霜便匆匆向闺房跑去…… “呀,小姐,你怎么了?” 秀儿刚打扫完屋子,走出门便看见温静霜扶着院里的假山在那里作呕,连忙叫了一声,飞跑过去。 温静霜顺了顺气,才站直身子,夫妻成亲两年,近日连连作呕,自然是有了生孕。 “小姐,你是不是有喜了?” 秀儿瞪大眼睛,满脸惊奇地问道。 “嘘,”温静霜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才低声道:“不要告诉姑爷,近日门中事情繁多,他本就分身乏术,不要打扰了他,等过些日子再说!” “真的哩!呀,是不是上次小姐说头晕,让我叫来了大夫才知道的?” 温静霜与秀儿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秀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惊喜的问道。 “嗯,”温静霜笑着点点头,正想叮嘱一番,心底却莫名其妙的涌上一股寒流,全身顿时汗毛竖立,连忙将秀儿拉进房中,关闭了房门才低声问道:“秀儿,上次在宿云客栈,我当时说我睡着了,你醒过来的时候,当真房里什么人也没有,我……我的衣服也都好着呢?” 秀儿笑道:“小姐,你就放心吧,当时真的什么人也没有,门窗都关好了,你就原样地躺床上呢。怎么?你还是担心那个突然失踪的柳宗对你做过什么?哎哟,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他一个傻愣愣的木头疙瘩,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平日里跟我说句话,他都要脸红的,再说了,您第二天不也自己瞧过了嘛,没事的,您可别胡思乱想了!他或许就是被柳老爷打骂怕了,就偷偷溜了。” 听了这话,温静霜细细又想了一遍,上次大夫就说她已怀胎一月有余,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是我多想了,没事的,他跑了就跑了吧,咱们赶紧收拾东西,今晚就跟姑爷回太白山。” “嗯” …… 林笑非做事雷厉风行,只半日便收拾了紧要的东西披星戴月,启程上路,然而启程不过两个时辰,便被人拦在山道上。 月夜下,一个身着青衣的蒙面女子,单人独骥,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林笑非走出马车,看了看被打晕的车夫,抬眼看了看来人,虽然遮掩了容貌,却一眼便认出来她,兀自一惊,抱拳见礼:“司姑娘,哦,不,现在应该叫司宗政,宗政深夜等候在此,不知有何事吩咐在下?” 司神雨取下面纱,仔细看了看林笑非,也抱拳见礼,道:“果然好眼力,林公子不必客气,无论江湖声望,还是朝中功绩,司神雨皆远不及公子。而且,本来我也不该来此,至少……不该此时来见你!” 林笑非一时不解,“不知司姑娘所指何意?还请明言!” 司神雨沉吟片刻,道:“齐鱼侯没死,也没有再被关进铜牢,他现在只是大摇大摆的住进了杀神殿。” 林笑非心下大惊,“为何?他并非什么小鱼小虾,他的嘴里应该能橇出不少东西才是!” “道理原该如此。”司神雨点点头,又道:“可事实摆在眼前,或许他的嘴里真的说出了什么诱人到足够保命的秘密,但是没人知道是什么。不过,我想林公子应该小心为上,江湖中的阴险小人有多恶,朝廷里的阴谋诡计有多毒,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 说到此处,司神雨犹豫片刻又道:“长安里的消息关的紧、来的慢,不过太白飞云堂闻名天下,想必公子应该已经听说了,紫星剑派在数日前被灭门,原因只是因为给剑圣公开祭奠而已!” 听到此处,林笑非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去。 司神雨紧勒住缰绳,马儿调转方向,她临走之际又道:“公子,千万小心,这昏暗的天下,还需要公子这样的浩然正气!” 马蹄声在山间回响,人已远去…… 林笑非的心越沉越下,最后仿佛到了深渊之底,“枫林渡口接灵,朝廷没有派人,紫星剑派被诛,齐鱼侯不仅没死反而住进了杀神殿……难道真如宗里传言所说,剑圣与陛下只是表面和善,实则暗中早有嫌隙?若种种迹象都是预警,难道陛下真的要对剑宗下手,如果是,他又会从各处下手?” 夜里的山风很凉,林笑非的心却冰冷如霜。 “相公,怎么了?” 温静霜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掀开帘子问道。 思绪被打乱,林笑非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小七困的睡着了,我来赶车,夜里凉,快进去,咱们回了太白山再说!” “嗯” 温静霜刚刚退回马车,林笑非忽然问道:“对了,近日忙晕了头,舅舅最近有传信回来吗?他在暗影楼待的如何?” 好似一盆冷水浇过头顶,温静霜忽然打了个寒颤,“来……来信了,他说他好着呢!” “那就好,下次回信告诉舅舅,外面再好,也是寄居别家,如果不开心,早点回来,有我在,太白山就有他容身之处!” “嗯” 刹那间,对呼哧喝刹的怜惜与害怕,对柳明旗的厌恶与担忧,对林笑非的感恩与愧疚,都一股脑涌上心头。 温静霜躲在马车的角落,面色苍白如纸,任马车里有再多安眠定神的香,也注定这又是一个辗转不眠之夜…… 第九十四章 野马脱笼,新刀试锋——上 蚩崖山,恶鬼涧,这等阴森鬼魅之地,极少有人愿意来此;若有人来,必然有故事,就像顾惜颜,就像此时的苦厄神僧和元清丰,当今天下,资历最深,辈分最高的两位老人…… 随着最后一叠由苦厄神僧亲手抄写的经书也投入火炉,微风中烧纸的香味渐渐散去。 “我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他输了!”元清丰拄着拐杖道。 苦厄神僧沉思片刻,说:“公道是最微末最基本的天道,他赢了聂云煞的寒刀,却输给了自己的公道,我们终究没能把他拉回来!” 元清丰点点头,“言之有理。” 苦厄神僧转头看了看双目失明的元清丰,问道:“神盟之约在即,此次鏖战再不会像往年那般平静,必然是群雄逐鹿、腥风血雨,不知昆仑有何打算?” “哎……”元清丰长叹一声,道:“身在江湖之中,又怎能置身事外,就像昆仑地处幽州腹地,门内上下许多弟子都已经被李长陵所收服,即便我与古南海想要平静不争,门内弟子又怎会同意。” 苦厄神僧想了想,劝道:“如今的中原武林,虽然小林剑圣仙逝,但是太白剑宗的高手之多仍旧是无可匹敌,宗主林碧照、剑神莫承允和他徒弟林笑非,再加上随时可能加入的桃源高手桃谦、魏七、赵阔、义渠邪……这是无论哪一派都无法与之抗衡的。既然结局已定,何必徒劳内斗?要知道,海云边外,扶幽宫还在雾鹫峰上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再次踏入中原!” 元清丰点点头道:“是啊,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很多人拼命去争、去抢,这也不是现在才有的江湖秉性,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就像当年昆仑、长春宫、天一剑窟、通古剑门……当这些门派如日中天之时,其他门派也在争,只是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了太白剑宗而已,不是吗?” “阿弥陀佛!” 苦厄神僧双手合十,叹道:“天道令争夺再起,天下霸主之战也隐隐待发,这场六百年未有的乾坤巨变又不知要坑杀多少性命。” …… 凄风冷雨,清潭桃花! 八十里桃源,一夜风雨将老树上的桃花打落大半,落得残红满地,景致不再,恰如主人仙逝、风光已过。 桃翁为首,魏七、赵阔等足足三十多个高手伫立在清潭边,身前是那口黑木大棺材,棺材旁边是当年薄云凉在此练剑时候留下的那块青石,只是在那青石上的小词背后多了两行字:“ 不是爱风尘,不是念霓裳,缘来缘散终有定,无非前世孽障! 忆又如何忆,忘亦不能忘,待的长春道花开,与君携手共赏!” 这字与林浪夫之死毫无干系,但是他生前早有交代,好像这碑中两首词文并列,才完整了些许。 桃翁偏头看了一眼那笔直伫立在青石旁的年轻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麻衣孝服上落满了桃花和枯叶,有的已经腐败不堪,也不知在此站了几天几夜。 他心中有些满意,也有些担忧,“义渠邪,随我们起棺!” “是” 说罢,义渠邪好似石头一般的身子轻轻一闪,便到了面前,接着桃翁、魏七、赵阔和义渠邪四人躬身抬起棺材四角,纵身便跳进了那深潭之中,其余高手同时跪地目送。 四人运足内力,凝神闭息,抬着棺材越沉越下,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落在潭底。 潭底,又有一座尖锐的礁石倒垂而下,像一把利剑空悬,众人从礁石下穿过,又向上方游去,原来这里竟然是一条弯勾状的暗渠,又过稍许众人破水而出,眼前登时光明。 这是一个偌大的洞窟,中央有一座圆形白玉石场,周围有几根白玉做的蟠龙石柱,每条巨龙蜿蜒向上,都张着大口,空中含着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将整个洞窟照得通明。 再细看,广场后,石碑林立,层层叠叠少说也有五六十块;竟然是一个墓冢群,原来这里正是林氏家族的族墓之所在。 前面的几层石碑均有刻字,最后面的却是空文白碑,几人抬着棺材到了一处空坟,桃翁双指并拢,猛地点在石碑上,运力腕转,竟然飞速在那石碑上刻下几行字: 人中圣者,剑里君子; 无愧天下,无愧本心。 剑圣——林浪夫之墓! 接着,他对石碑后一个封闭的青色石门隔空推出一掌,只听呼的一声,石门打开,里面是一处墓穴,墓穴上方也镶着一颗夜明珠,大小刚好可以放进一口棺材。 “孩子,送你师傅最后一程吧!” 桃翁和赵阔、魏七等人似有默契的同时松手退了半步。 义渠邪呼吸沉重,垂头扶着棺材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默念了一句:“师傅,您在天有灵,一定保佑弟子,弟子在此立誓,必让扶幽宫人血债血偿!” 说罢,双掌轻轻一推,那口黑木棺材便被送进了墓穴之中,石门关闭,阴阳两隔…… 桃源剑庐之中,众人凝神闭息,缄默不言。 桃翁扫视一圈,率先开口:“各位都知道,老爷在世之时,也没有强迫过大家的意愿。如今老爷过世,按照他生前的交代,诸位若是厌倦了江湖纷争,可以自行离去;但若是还留恋这烽火刀剑的江湖,也可以去太白剑宗挂名,如今神盟之约在即,以各位的身手,想必林宗主会很是器重!” 众人对视一眼,魏七问道:“那前辈您呢,作何打算?” 桃翁淡然一笑,“我从此不再出桃源,更不涉足武林纷争,只想守好这八十里桃源和老爷的墓罢了!” 接着,他看了看魏七,又道:“李君璧失踪多年,若还活着,以他的修为,早就有了音讯,如此看来,想必多半是遭遇毒手,你虽不说,大家却也猜出了大概。你藏身桃源数十年,想必就是为了这个,如今老爷仙逝,这里无人可以为你师,若你还是不愿回半月阁,不如去太白看看吧!” 魏七垂头思量片刻,道:“从我离开就没想过回去,行,我带他们去太白。”说着,转头看向身旁的赵阔,“如何?” 赵阔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听说林宗主是个深谋远虑、胸怀韬略的人,这样的人虽是雄主,但是大多秉性不直,我不喜欢弯弯绕绕,我还是浪迹江湖罢!” 桃翁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义渠邪,多了一份慈祥,柔声问道:“你呢?” “我想重走师傅的路,去断南蛮海闯荡几年!”他说得毫不犹豫,显然早已打定了主意。 桃翁看了看他的眼睛,皱着眉似乎不信。 义渠邪猜出几分,笑道:“您放心,我现在不会傻到去海云边报仇,我知道现在我远远不是聂云煞的对手,但是我可以等,所以我会好好活着,想尽一切办法地活着,然后我要在他最得意忘形的时候切断他的脖子!” 即便说到最后,他依旧在笑,这样的笑,藏着杀意,仿佛能碾碎仇人的骨头…… “断南蛮海,那是吃人不吐骨头,拿血混酒喝的地方,你当真要去?”桃翁看着他认真地问。 义渠邪重重点头,眼中掠上一抹狠色,“您放心,我年纪虽小,但是骨头却硬,谁想要吃我,牙齿也得崩掉几颗才行。” 见他态度坚决,桃翁再劝之意只能作罢,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玉佩,递了过去,“想去就去吧,到了那边,如果遇到鹿老,把这个给他,他会照顾你的!” 义渠邪接过玉佩,又对桃翁和赵阔等人一一行过礼,转身便走出了剑庐;赵阔、魏七等人对桃翁拱手抱拳,当夜也离开了桃源…… 江湖的人越靠越拢,血腥的路越走越近! 第九十五章 野马脱笼,新刀试锋——下 海云边,秋冥湖畔,不管是雾鹫峰,还是山下环湖的大城中,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热闹场面。 惊天动地的双圣之战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多月,但是城中的污泥和破败楼阁仍然没有清理干净,破碎的酒旗和商铺的帆布还没立起,城中却已挂满了喜庆的灯笼,因为林浪夫死了,天地间唯一可以与聂云煞匹敌的男人死了,整个海云边都在狂欢和庆祝。 但是,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不识时务…… “喂,没长眼睛啦,没看见我的酒旗呀?” 圆脸小眼的老板怒目圆瞪,叉着腰厉声喝下。 身前走过的是五六个粗衣汉子,普通的粗布衣衫,普通的模样,看一眼就忘的人。 那走在首位的青衣男子,好似没听见,看也不看他一眼,抬脚又将泥巴都蹭在了酒旗上,接着抬步便走。 “嘿呀,你爷爷……啊” 那老板抬起拳头,正欲冲上前去,奈何脚下一滑,大叫一声后仰头便摔了下去,可身子还没倒地,就已人首分离……一阵风卷起酒旗,瞬间就盖住了他的尸体。 那五六个男子继续前行,有人挑担,有人算命,有人卖花果,有人卖烧饼。过了一处十字街口,几人分散开去,沿着一条条忙碌的巷子朝那个只剩下一半的雾鹫峰走去,雾鹫峰后山是悬崖断壁…… “我从没想过,刀快名小,有一天这会是一件好事,直到……” 段新初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悬崖下被藤蔓覆盖的厚重石门,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激动和庆幸。 与林浪夫一战后,宫主聂云煞有所感悟,正在闭关,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为聂云煞护法这样的事会轮到他,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他——名小而刀快…… 刀,是一口新刀;铸刀的铁,却是旧铁。因为这是燕英的画天神枪熔炼之后,荀南子亲手为他铸的刀,虽然比不上寒月妖刀,至少绝非凡品。 新刀还未试锋,手心已经握的出汗,他微阖双眼、凝神屏息坐在悬崖上那一块悬空突出的青石台上,听着每一处风吹草动…… “为什么一定要坐这么远,你确定如果有风吹草动,我们及时赶得过去?” 距离后山悬崖,足有两里远的一座还在忙碌清理的酒楼上,傅霄寒与薛岳正在对饮。 傅霄寒饮了一碗,道:“远,一定要远,越远越看得到更多的东西!” 薛岳抬眼盯着他,问:“你想看到什么?” 傅霄寒笑道:“我想看看,林浪夫死后,会是谁最先沉不住气,率先派人过来试探扶幽宫的防备,和宫主的……安危!” 顿了顿,他问道:“你猜是谁?” 薛岳沉思片刻,道:“狗皇帝陈煜,他应该最害怕,林浪夫一死,中原武林于宫主而言,如入无人之境,想必他最想趁这时候派人暗杀!” “有些道理。” 虽然如此说,傅霄寒却摇了摇头,“不过陈煜远在中原,虽然这些年安插了不少高手在海云边,但是势单力薄、孤军深入,成不了什么气候。” 薛岳是足够聪明的人,一句孤军深入,他已经能想到所有的东西,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微凝着双眼,冷冷地说:“若有人真敢鸟尽弓藏,甚至过河拆桥,就要看看他的命够不够硬。” 听了这话,傅霄寒冷笑两声,“放心,再硬的命,也能劈开;况且,我们有周全的准备,来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段新初忽然睁开双眼,纵跃而起,同时顺势朝着那悬崖的边缘劈出一刀。 一弯刀光划过,悬崖边陡峭嶙峋的山石瞬间被切去一片,后面却空空如也…… “嗯?” 他眉头紧锁,立时回身后跃几步,可防御之势未成,那悬崖的两边忽然同时跃出四人,手持长剑,分两面飞速冲来,“诛杀狗贼,为剑圣前辈报仇!” 四人喊声还没落下,人影就已经到了身前,全是快剑,太白剑宗的周天剑法、天一剑窟的渡云劫剑、暗影楼的幻影手剑、还有渡明渊的纵横剑法瞬间出招,刹那间剑气纵横四射,直取段新初的几处要害。 段新初虽是年少,却也临危不惧,身子一歪便躲过一剑,同时身子倾斜,顺势飞旋着斩出一刀,刀光如月光,瞬间晕开,将那四人略阻了片刻。 随即,只听“叮叮”几声,四名刺客登时折断两剑。段新初余势不绝,一刀过后一刀又起,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顷刻间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周身便罩在一片如陀螺般的刀光之中,向几人径直冲去。 “铛铛铛铛” 密不透风的刀光中,刀剑相击,四柄宝剑瞬间被弹开,那几人明显也不是普通高手,立时脚步腾挪聚在一起,同时立马振臂推剑,全身内力、劲力全集于一点。 刹那间,四柄宝剑同时刺在一处,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那密集的刀光中瞬间被破开一个几尺宽大的窟窿,窟窿里面,段新初刀势骤减、空门大露。 一股剑气冲来,电光火石之间,就如泰山般撞击在段新初的胸口,他喉头一热,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却又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可是气息却已经萎靡了许多。 四人见一击得手,立马分散开来,将他围在中间,四人单剑瞬间又变成了剑阵。 正当此时,那悬崖正前方,忽然从段新初方才劈砍的地方掠出两条人影,这两人轻功更高,速度极快,看也不看段新初一眼,立马兵分两路,向悬崖后的青石巨门冲去。 “宫主小心!” 段新初瞳孔猛然,立马惊呼一声。 “杀!” 两人齐声断喝,同时对着那石门便推出一掌。只听轰的一声,两道雄浑的掌力撞击在石门上,石门却只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竟然丝毫未损。 两人对视一眼,脚下猛地一跺,同时飞旋着刺出一剑…… “铛铛铛铛……”,石门上火花四溅,忽然只听“咔嚓”一声,那厚重的石门瞬间从双剑轰击之处裂成几块,砸落了下来,同时那两人身子陡然加速,便俯身冲进了石室之中。 “宫主?!” “轰” 段新初刚刚喊了一声,那石室中忽然发出一声惊爆,紧接着,便看见那二人惨叫着被撞飞了出来,“啊……” 倒飞而出的两人在地上猛退了七八步才站稳,此时再看他二人,手臂上的长袖已经震碎,握剑的手还在发抖,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两人凝神屏息,厉声喝下:“可是刀魔?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滚出来送死!” 说罢,两人丝毫不惧,再次提剑冲去。然而此次还没冲到洞口,便看见一道红色如烈火般的影子夹着一声怒吼飞了出来,“哪儿来的小崽子,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惭!” …… 第九十六章 修罗大夫,无间地狱——上 “哪儿来的小崽子,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惭!” 粗狂好似闷雷一般的怒吼声倾泻而下。 那红烈如火的影子如疾风般掠出,随即就见那二人再次被撞飞了回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胸口巨痛,时而如烈火焚身,时而如同坠入寒冰地狱,惨叫一声,血已经喷了出来,“啊……” 两人忍着巨痛翻身跃起,抬眼细看,这掠出来的男人身上穿了一件红云长袍,脚上踏的是黑色水纹长靴,腰间系着双龙吞日的紫金腰带,肥胖胖的身躯,满脸络腮胡子,头顶已经一片留白,只有周围一圈火红的头发,像杂草般直冲天际,这模样活像个夜叉鬼差。 “夏侯翼?” 两人心下巨颤,同时惊呼出声。 原来此人正是扶幽宫上林苑的首座大人——夏侯翼。武功高,脾气怪,爱好兴趣更怪,甚至怪的残忍,怪的没有人性…… 夏侯翼一双铜铃大眼扫视一圈,最后对一个方才围攻段新初的年轻男子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来了六个人,也就你的胳膊还能勉强用得上,其他人都是废物;段新初,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扶世流霜刀!” 说罢,他双掌做刀,登时化作一道火红的残影,冲入阵中。刹那间,真像是猛虎入羊群,刀光漫天席卷,几口宝剑瞬间碎成数段…… 那为首的两名刺客见势不妙,立时想要冲过去助阵,然而刚踏出一步,便突然顿住,满脸惊惧的盯着夏侯翼,冷汗都流了下来。 此时,只见方才那围攻段新初的四人已全部毙命,死状甚是凄惨,而夏侯翼的手中却提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来回地看,那专注的神情好似在看一个绝色美人一般…… “接着,给你伍师弟用!” 夏侯翼将胳膊直接甩给段新初,自己转身便想那二人冲去。那二人见了夏侯翼修罗恶鬼般的模样,又常闻他平时的名声,气势都弱了些许,抬剑相迎之时只晚了半招,便被他一双利爪穿心而过。 “当真是个魔鬼!” 只说了一句,两人便垂头毙命。 “哼,”夏侯翼冷哼一声抽回血淋淋的手,好似愤愤地说:“若不是你二人强行增功,体质败坏,老夫也将你们拆的七七八八,给别人安上去!” 中原人,大多称聂云煞为刀魔,其实只说对了大半,除了他刀法精湛无双,和与中原结仇为敌之外,还有三成都是别人所赐,其中一半是段九麟和姑红**妇,另一半却是因为夏侯翼。 段九麟弑杀好色,yin人妻女,可谓人神共愤;姑红鬼喜怒无常,滥杀无辜,也是凶名远播;而夏侯翼却是因为他荒诞恐怖的兴趣,准确的说,是医术,他把从唐依依手中学来的医术,用在了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人体改造、拼接、最后是游戏…… 比如,他经常会把扶幽宫抓来的犯人,张三的胳膊移植到李四的身上,又把李四的头换给王五,就为了试探他们能活几日。 就连傅霄寒当初被白诺城斩落的断臂也是被他所续,可以说天下间最是荒诞且毫无人性的医术被他用到了极致,他甚至还大张旗鼓、引以为傲,故而人送外号——修罗大夫! 夏侯翼的武功虽高,但是在聂云煞的面前却不值一提;但若是论凶名远播,有些时候,怕是聂云煞也比之不及…… “师傅,您怎么在里面?” 段新初脱下长袍将血淋淋的胳膊裹了起来,才问道。 夏侯翼面色一沉,不悦道:“不然你以为呢?若是宫主真在里面闭关,交给你小子来护法,能成的了?” 段新初的脸瞬间一红,低头道:“我就说这样的好事怎么交给我,原来早就有了周全的安排。” 随即,他犹豫片刻又道:“师傅,弟子想离开雾鹫峰,出去历练历练。我听说,宫里还没有定下来去寻找韩子非师叔的人,我想去,请您准允!”说着,便单膝跪了下来。 夏侯翼眉头一皱,问道:“上次不是跟薛岳去过中原了吗?” 说到此处,段新初顿时泄气,“去是去了,但是恰巧碰上桃源派人清理棋子,我们中途折返,根本什么都没做。” “竟有此事。” 夏侯翼沉思片刻后,才点头应允:“行,个人性命,自有天定,如今流霜刀已全部传授于你,索性让你出去闯荡闯荡,看你能闯出个什么名堂!” 段新初闻言,顿时大喜过旺,“谢师傅,弟子必不辱没您的威名,弟子会像黑子师叔那样,像一根刺扎在敌人的后背上。” “哈哈哈,说的好!” 夏侯翼闻言,甚为满意,随即又道:“放心去闯,等我扶幽宫大军踏入中原之时,只要你还有一条性命,就算只剩下一个脑袋,师傅也能让你重新站起来!” “谢师傅!” …… 中州,长安,青邙山! 夜里的青邙山静的可怕,可是山峰之内的巨大洞窟,依旧没有一刻宁静。 “你是谁?” 洞窟内,剑首的声音回响起来,却不见人影。 “我是瀛洲临水县阎季。” 血色湖泊的中心,那块青石上坐了一个人,这人骨瘦如柴,双手畸形如鹰爪,指甲已经全部脱落,他穿了一身破烂不堪满是血迹的衣衫,长发和胡子都已经脏的打结,模样十足像个行将朽木的老乞丐,他淡淡地笑着,一双眼睛满是平静和欣喜。 “你做过什么?” 剑首的声音再次落下。 “我呢,以前是东海黑龙帮的帮主,手底下有五十多个兄弟,差不多十几年时间吧,打劫了大概……两百多艘商船。后来,临海县府衙想要抓我,我就设计把他们骗到了海上,都毒死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好似在讲述一个很小的故事。 “杀了多少人?” 阎季低头努力的想了想,最后抬起一只手,“大概五六百个吧,其实也不全都是我杀的,主要是海上风浪大,有时候粮食跟不上,不够吃,就只能把他们扔海里淹死了。” “你还想说什么?” 剑首的声音再次落下。 阎季笑了笑,摇头道:“没了,反正还是等了很久,终于轮到我了,终于可以死了,还是很高兴,可惜没有酒。” “你想怎么死?” 剑首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高空,他背靠悬崖绝壁,左手抓着一个黑铁巨门,那铁门门头的石壁上刻着“地魔星”三个字,他回头看向里面,白诺城盘坐在昏暗潮湿的牢里,禁闭双眼,沉默不语。 “这……”阎季顿了顿,“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不是由这里最讨厌我的人决定的吗?” 他话音刚落,巨窟最底层那个好似被鳄鱼啃过脸的男人,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是,这是老子决定的;老子们是想死死不了,既然你这么走运,这么快就抽到你了,老子就要让你试试好玩的,‘开口笑’和‘鼠豹戏春’,你自己选一个!” 听了这话,阎季原本还淡笑平静的脸忽然僵住,脸色惨白如纸,身子也开始止不住的发抖,冷汗如雨,瞬间就打湿了衣衫。 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说:“鼠……鼠豹戏春!” 第九十七章 修罗大夫,无间地狱——下 智者说,死是宁静的夏夜,可以让人无忧的安眠。可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对待死亡,依然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是因为长埋地下,不是因为腐朽成泥,而是因为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感觉,没有情绪,更没人证明你来过这世界! 身子在发抖,冷汗已经打湿了破烂腐朽的衣衫,过了许久,阎季才拖着颤抖的声音说:“鼠……鼠豹戏春!” “哈哈哈……” “哈,有趣有趣,好久没看啦!” “挑些又肥又大的,这洞子里多的是!” …… 他话音刚落,洞窟内顿时响起一连片的怪叫声和疯狂的呐喊声,有人抓着铁门猛烈摇晃,好似群魔夜宴将启。 “地魔星,今天的可有趣,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见!” 昏暗潮湿的石牢里,白诺城全身多处被弯钩穿透,冰冷刺骨和撕心裂肺的巨痛几乎已经麻木;身体上的伤已经不能让他再感觉到痛楚。 不过,这里似乎从来不以身体上的折磨为傲,那只是最低级的兴趣…… 剑首瞥了白诺城一眼,抬手隔空点出一指,一缕剑气激射而出,瞬间便将底层水牢那人的铁门打开,接着只听他大声吩咐道:“地奴星,东西在外面,你去为他准备。” “哈哈,有趣,有趣。” 那人跳出水牢,蹬腿便窜进了溶洞之内,接着便听见吱吱吱的怪叫声从远处传来,过了许久再闻踏水声,就见他提着一个大麻袋进来;麻袋里面似乎装着许多活物,来回攒动,同时不断传来怪异的叫声。 接着,只见剑首猛地抬手,青石旁的血色湖泊中忽然发出一声惊爆,一根细长乌黑的铁链瞬间射出被他抓在手中,随即只见他猛地向上一拉,就见一个铁笼子被提出水面,悬在了青石旁,里面空空如也、虚位以待。 阎季抹去头上的冷汗,脱下身上的长袍,打开笼子,赤身luoti便钻了进入,这才看清,原来他全身上下早就扎满了手指粗大的钢钉,密密麻麻,有的已经快要与血肉长在一起,有的还在流血,看来是不久前的杰作。 他钻进的笼子也很小,不过五尺长宽,几乎刚刚容得下一个人,他钻了进去,也只能蜷缩起来,完全伸不开双腿。 这时,被唤作地奴星的男子怪笑着走了过去,忽然他打开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进笼子里,唧唧吱吱,原来是一群漆黑发臭的老鼠,密密麻麻足有十七八只,还有利爪蓝眼的野猫也有五六个,一股脑都挤在了笼子里。 狭小的笼子里,老鼠和猫在身上背后来回钻,来回窜,阎季吓得汗毛直立,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接着,地奴星一把将麻袋套在笼子上,随后点燃一串鞭炮,豁然就扔进了笼子里…… “噼里叭啦噼里” 鞭炮声瞬间响起,那笼子里的老鼠和野猫受了惊吓,登时在狭小的笼子里来回抓、来回跑、来回撕咬。 “啊啊啊……” 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瞬间在巨大的洞窟内来回冲击,直听的人全身汗毛直立,心惊肉跳。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白诺城,他虽然紧闭着双眼,却听的分明,头上已经冒出冷汗,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惨叫声更仿佛就响在耳边,似乎要抽筋拔骨、撕碎人心…… “哈哈哈哈” 然而洞窟里的其他人,却忽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手舞足蹈,好像这只是一个午餐前有趣的游戏,而不是在折磨一个生灵,即便他曾经罪大恶极。 这样没有人性的地方,这样不以人之为人的地方,不是人间,是无间地狱。 白诺城缓缓睁开双眼,咬着牙走向铁门门口,此时阎季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虚弱,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一个生命瞬间湮灭。 “哟,这么快就死了,这小子真是走运!” 地奴星好奇意犹未尽地一把扯下麻布袋子,里面的景象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只见此时的阎季,全身上下无一处完整,布满了被撕咬和抓过的恐怖痕迹,满脸惊恐模样,双眼圆睁,大口张开,死状惊怖异常。 笼子里的两只猫被拦腰扯断,老鼠诡异的少了五六个,看样子已经钻进了他的肚子里…… “喂,新来的地魔星,如何?” 地奴星站在青石旁边,抬头笑着问道,语气淡然而戏谑。 白诺城皱眉看着他,咬牙切齿地回道:“呆得太久,囚犯都成了人鬼不分的东西!” “哈哈哈哈……”地奴星狂笑两声,接着摇了摇头,突然指着他说:“你错了,我不是问你他的死法如何,我是问你——味道如何?” 白诺城的双眼陡然瞪圆,全身都打了个寒颤,满是不可思议地厉声喝下:“你说什么???” 地奴星那惊怖异常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怪笑,他远远地喊道:“这还不明白,足足四天了,你可有看见过剑首带食材进来,莫非你不知道你前几日吃的那些是什么东西?” 全身瞬间僵住,心里、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白诺城双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立马扶着铁门呕吐起来…… “呕唔” 几乎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直到过了许久,肚子里再也吐不出东西,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冷汗把全身浸透,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剑首和地奴星疯狂地怒吼起来:“你们不是人,你们是鬼、是魔、是畜生,你们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剑首冷冷一笑,摇头叹道:“没想到,到了此时你仍不知,这里已经是修罗地狱,而且不用死,因为这里的死,是最大的荣幸。” 接着,他转头看向地奴星,又道:“所以,你该感谢他,他刚才只是想把你吓死,让你早日解脱而已。” 白诺城兀自一惊,转头看向地奴星,只见他咧嘴笑了笑,忽然用力咬下,看来是想咬舌自尽……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个什么物事闪过,瞬间被扔进了地奴星的嘴里,血流不止,原来是一块石头。 “呜呜呜” 还不等地奴星反应过来,剑首的身子竟然诡异的出现在身旁,接着只见他长袖猛地一挥,便将地奴星摔进了水牢之中,弯钩飞射,再次穿透身体各处,将他像一只蜘蛛般紧紧困在了水牢中心。 “啊啊啊” 惨叫声和疯狂的呐喊声继续回荡,在如血的洞窟里来回冲击。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真是人世修罗、无间地狱…… 正应了那石碑上的字: 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轮回不渡,佛法无缘! 第九十八章 青竹与飞鸟 他,呼来逸去,似风似云,更似飞鸟! 她,静若处子,如峰如玉,更如青竹! 她是离忘川里的主人…… 他是客愁林中的飞鸟…… 苏幼情一身青色衣衫在风中极舞,脚下踩着青竹,轻功早已施展到了极致,却仍旧越追越惊,因为眼前的男子始终在他身前三丈之地,不远不近,显然故意。 足足追了两个时辰,呼吸已经开始急促,额头开始冒汗,握剑的手也已经有些发软;速度不觉就放慢了下来…… 韩子非一身乌云碧水袍,就像一条滑溜的飞鱼在云中穿梭纵横,回头看了看慢慢拉开距离的苏幼情,淡然一笑慢慢放缓了速度,咧着嘴,远远的嘲弄道:“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苏掌门为何如此有毅力,足足追了在下两个时辰,莫非真要让我入赘离忘川,你才罢休不成?!哈哈哈哈。” 苏幼情闻言,登时羞怒在心,不过身为一派之尊,自然定力非常,她忽然顿住身形,站在一根青竹梢头,冷笑道:“也是,我也没见过你这般胆小如鼠的男人,以后你不叫海云飞鱼,索性改名叫海云飞鼠罢了!” 一语说罢,她身子忽然一沉便落进了客愁林中。 “苏掌门……咦?” 韩子非略微一惊,喊了一声,却见她当真折身离去,也立马坠入林中,追了过去,“我说苏掌门,你看上次在巨熊关咱俩刚见了一面,你就追我;这次又因为夫人相聚在此,你还是穷追不舍,你说这是不是缘……” 一个缘字刚刚落下,韩子非的身子忽然顿住,心都跟着惊了一下,因为一片竹叶已经将他的长袍划破,血已经渗了出来。 再抬眼看前方的青衣倩影,已经如云烟散去…… 竹叶纷飞落下,如刀海剑林,飞鸟则陷入林中。 “好个以退为进,看来这次苏掌门是动了真怒!” 听见风声,韩子非豁然回身起剑,猛地斩出,击的却不是兵刃,而是风是叶,因为剑不在手中,在风叶之中。 “叮叮叮叮” 客愁林中,剑气纵横,远远看去,却只有一个人,好似韩子非独自在林中练剑。可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他的每一剑都用尽了全力,然后剑势刚起就被打偏了寸许。 他脚步飞速腾挪,身子诡异的在空中飘来逸去,几度飞纵而起,想要冲出竹林都被一道诡异的剑气凌空阻断。 渐渐的,他收起了风轻云淡、满是戏谑的笑容,一双冷利如鹰的眼睛在四周来回扫视,忽然,好似一缕更急更快的风在林中乍起,如箭矢般凌空射来,韩子非陡然一惊立时手腕急转,撩剑刺出…… “叮” 风中出现一点星光,是宝剑的剑尖,苏幼情好似在风中撕开一条口子突然跳了出来。剑已经临近了咽喉,眼见就要穿喉而过,却忽然偏离半寸,飞刺过去。 韩子非站立不动,左边脸颊已经被剑气划出一条猩红的血痕……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苏幼情走近两步,宝剑已经架在了韩子非的脖子上。 伊人近在咫尺,呆若木鸡的韩子非忽然咽了咽口水,苏幼情见状,柳眉微凝,杀意已起。这时韩子非却忽然说道:“不,不是,我只是防无可防、避无可避,实在甘拜下风!并不是因为觉得因为夫人的缘故,你会对我手下留情。” 苏幼情冷眼凝视他稍许,忽然收剑入鞘,“夫人是夫人,你是你,就像段九麟跟你一样,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因为你当年未曾踏足中原,也未曾伤害我门中弟子而已!” “日后躲远些,别让我在客愁林中看见你,你一身轻功,自己跳崖去吧!”说罢,她扭头就走。 韩子非愣了片刻,忽然喊道:“苏掌门,我听说昆仑七杰中的陆离、陆书瑶兄妹日前曾经找过你?” 苏幼情忽然顿住,略显惊疑地回过头来,皱眉问道:“此事与你何干?” 韩子非不敢靠近,仍旧站在远处说:“你们中原的神盟之约在即,陆氏兄妹此时登门拜访,必然是笼络人心,想要与太白剑宗一较高下;不过,此时乃是多事之秋,我劝苏门主还是置身事外、隔山观虎斗的好,否则一旦卷入其中,怕是离忘川从此永无宁日!” “哼哼,”苏幼情冷冷一笑,又道:“你们扶幽宫不正是盼望着中原武林纷争再起,你们也好坐收渔翁之利嘛?身为扶幽宫弟子,你如今这般说,当真怪异。” 韩子非兀自一惊,略微愣了片刻,才笑道:“许是掌门不知,如今本小爷已经退隐江湖,这里落得清静,我也清静。” 苏幼情看着他戏谑的样子,心中再次涌上一抹愤懑,不再搭话,转身便走,“此事与你无关,还是那句话,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事实上,她早已拒绝了昆仑,甚至拒绝了任何前来拉拢的门派势力,两虎相争甚至群狼环饲之时,尽量站远些,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可越是浅显的道理,自恃聪明的人越容易迷失其中,比如近日跃跃欲试的流星半月阁,又比如当年他的师姐叶袖林…… 于飞鸟而言,苍穹最是翱翔纵意之地! 于韩子非而言,一身领秀天下的轻功,让他九州四海无所不能及! 哪怕是再高的悬崖,他也如履平地…… “嘭” 脚蹬悬崖纵身跃起,登时跳出七八丈高。 哪怕是再陡峭嶙峋的绝壁,他也见缝插针…… “啪” 单手抓住一块突出的青石,身子如灵动的猿猴般向前一跃,便跳进了两山相夹的一道只有四尺多宽的绝壁缝隙之中。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几遍,此时即便不用火折子,再昏暗的通道他也能快速的侧身通过。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刹那间飞瀑悬挂、柳暗花明,眼前竟然是一片花海药林,芳香扑鼻,花海之后是一处青丘坟冢,坟冢上一块青色石碑巍然伫立,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忘情死墓! “啊……” 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忽然从寂静的墓中传来,好似分筋错骨、裂肺撕心…… 第九十九章 低调与高傲 圆润似珍珠的献血从宝剑上缓缓滑落,滴在灰烬上,瞬间绽放…… 尸横遍野的庭院中,死一般寂静,黄易君手持秋水剑策马独立,过了许久,才从穿堂回廊和后花园中陆续跑出来十几个流星半月阁的高手。 一个玄衣为首之人对他拱手抱拳:“前辈,青沙帮除降者之外,已阖门被诛!” 语气中满是震惊、欣喜和自豪,那是一种被压抑很久的仇恨瞬间得到解脱的松快,那是曾经李庸给不了的威风和霸道。 所以只短短数日,包括他在内,整个流星半月阁的弟子再看到黄易君时,眼中已没了生分和畏惧,有的就只是钦佩和敬重…… 黄易君在断壁残垣中冷眼扫视一圈,确定没了半点生机,才收剑入鞘,满意地点点头,道:“把它划掉,我们去下一个。” 人是英雄,马儿都有了傲气,只轻轻一勒缰绳,它便抬脚向门外奔去。 那为首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本黑色的羊皮簿子,笑着轻轻打开,在“青沙帮”三个字上划了重重一笔,这感觉真像地府的判官阎罗,抬手之间便可断人生死。 男子合上簿子,重新揣进怀中,抬手喝道:“兄弟们,走,我们去看看巨剑门是不是还那么嚣张跋扈?” “哈哈,走!” …… 伴着声声狂笑,一行十七八人便快速跟了上去。 没有人愿意低调,低调的人要么是自甘堕落,要么忍辱负重、等待爆发…… 耳边山风呼啸,冰冷的却绝不只是身体,脚下的宝剑早已凝结上了一层薄霜,手中的铁链更是寒冷刺骨,那感觉就像徒手抓着一根冰柱,已经冻的麻木。 傅青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竟然瞬间凝结成雾,融在了身旁的云海之中。她抬手拭去额头上冰凉的汗水,抬头望了望,铁链依旧很长,山峰依旧高远…… 她歇了口气,抓紧铁链再次向上一拉,身子如燕,飞速向高空窜去,同时脚下在宝剑的剑格上轻轻一钩,宝剑瞬间抽出,又飞旋着向上摔去,只片刻听“撕”的一声就插在了更高的绝壁上。 她抓着铁链纵身跃起,再次顺利的站在了十几丈高的地方,如此周而复始,又连续做了七八次,才勉强看见了指天峰的峰顶,那里云海悬崖边,两株红梅探出头来,迎风傲立…… 指天峰上,叶郎雪一身单薄素衣,独自站在大雪覆盖的寒梅林中,衣衫、长发、甚至青峰般的双眉上都落上了雪花,一动不动如同泥塑。 与往常不同,此时他手中没有了天下第一的亘古恒无剑,因为剑已经还给了白诺城,以背叛之名。此时他的手中只有一根两尺来长的梅枝,上面两朵红梅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剑,施展的竟然是最陈旧版的七十二式纵横剑法,认真的样子,好似初入山门。 稍过些许,他的剑法招式陡然转变,风格与之前完全迥异,这是精进之后的千秋纵横剑法,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已精炼的只有二十四式,其余的四十八式全都藏在了两剑转换之间的瞬息片刻,所以就没了破绽。 然而这样还没有停止,他手中舞剑的动作忽然快了起来,梅林中慢慢响起了“呼呼呼”的破风声,然而那两朵寒梅就好似生了根一般,紧紧地黏在了枝头上。 他的剑快了起来…… “叶郎雪,给我杀了她,我已经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给我杀了她!” 眉庄风谷崖上,白诺城凄厉的声音犹在耳边。 他的剑再块…… “你能从刀皇的手中活下来,想必自有过人之处,可惜我的纯阳真气并不能解你身上的伤,无能为力,你到别处去吧!” 渡明渊正殿中,自己决绝冷漠的声音记忆犹新。 他的剑再快、再快…… “陛下天威在上,草民叶郎雪今日有秘本启奏……另,草民已随信奉上绝世神兵‘亘古恒无剑’,请陛下代草民转还于白诺城,并留言如下——既有君臣之别,当弃兄弟之情,日后草民必忠心辅佐陛下公子,拱卫大周,绝无二心!” 未央宫中,宗灵殿内,白诺城仰天怒吼的模样,即便远隔千里,也能猜的大概。 他的剑,再快,再快,再快…… “啊” 忽然,手中那支寒梅变成了一柄最是凌厉无匹的宝剑,一道剑气从那梅花枝头激射而出,穿透梅林,穿透草庐,射入红尘云中…… “轰隆隆” 忽然间,只听云雾遮蔽的远处发出一声惊雷般的轰鸣,紧接着突然地动山摇起来,再过几息,远远就看见那厚厚的云层中间破开一个偌大的窟窿,窟窿如石溅涟漪,越来越大,最后竟卷起一层龙卷风般的烟尘,呼啸袭来。 待烟尘远去,这才看清,原本叶郎雪练剑时候最爱伫立的那座点眉高峰,已经坍塌湮灭,只是他一剑而已…… 地动山摇已渐渐停止,可是指天峰上,风还在吹,雪还在下,就像长安城外的十里东风亭一样,荒凉孤寂。 “天呐?!” 傅青画的佩剑已经被震落,此时她双手紧紧抓住刚刚平稳下来的铁链,看着远方在一剑之下忽然消失的山峰,心中泛起惊涛骇浪,震惊的目瞪口呆。 “江湖险恶,以后不要走神!” 忽然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紧接着身子一软,就松开了铁链。 回头一看,原来叶郎雪已经将她抱住,向山下坠去,心在一刹那停止跳动,眼神在一刹那凝聚,她想了千言万语,最后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叶大哥!” 叶郎雪如剑的眉忽然微凝,顿了顿,吩咐道:“弯弯,我相信你现在能爬上指天峰了,只是以后不用再上去,也不允许再上去,明白了吗?” 傅青画愣愣地点头,“是,掌门!” 她以为叶郎雪担心她的安危,叶郎雪却想着那儿是他唯一可以放下所有包袱和面具,肆意发泄情绪的私有之地! 毕竟,再卑鄙无耻的世界,也得给人一块清静寂寞的自留地…… 第一百章 第二的无奈与庆幸 “铛铛铛铛” 青龙石场上,铁锤挥动雕琢的声音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 八百年太白山,青龙石场从开宗立派之始,便成为了弟子们互相较量切磋的地方,可以说,太白山的八百年历史长河中,不管出了多少惊艳绝伦的高手,他们第一次稚嫩的切磋都在青龙石场。包括已故的剑圣林浪夫,也包括当代宗主——林碧照! 可是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人的雕像被允许放在此地,直到此刻…… 林碧照抬眼看了看青龙石场中央,那十几个能工巧匠正在挥汗雕琢的花岗岩巨大人像,足足有七八丈高,林浪夫眉目如峰,挥剑的样子潇洒自如、栩栩如生,心中不觉泛起一抹无奈和庆幸。 无奈的是,兄长林浪夫的光芒太盛,几乎遮蔽了太白山所有的光辉。即便他已经隐退桃源数十年,但是一旦提起太白剑宗,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仍然是剑圣林浪夫。 庆幸的是,他一人一剑就扛起了中原武林,扛起了大半的天下。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可以松快的喘口气,可以有时间韬光养晦。 “宗主。” 晚辈弟子多不敢打扰,是莫承允快步走上前来,拱手抱拳。 林碧照淡笑着点点头,问:“其他门派如何?所有神盟贴是否都已收到回复?” 莫承允点点头,现在旁边一起看着雕塑道:“收到了,如您所猜测的,离忘川和大空寺率先出局,他们已经表示虽然出席,但是不参与此次盟主之争。天一剑窟在信中有攀附之意,想必也不足虑;暗影楼的掌门呼哧喝刹仍旧隐身不出,由长老候星魁代理,但是态度闪烁,不知其真意。我想既然昆仑都开始笼络人心,我也派了笑非前去暗影楼一探究竟。此次与我们能有威胁的除了昆仑,就是通古剑门。” “好” 林碧照点点头,又问:“流星半月阁呢?黄易君最近在做什么?” 莫承允语气微顿,神色严肃了起来,“杀人,还是在杀人,半月阁方圆数百里,在李君璧死后所有曾经叛离的附庸门派都被陆续清理,如今青州泾河以北的大小门派,几乎全都归顺了黄易君!” 听罢,林碧照沉思片刻道:“飞云堂多盯紧黄易君,看看此人背后到底是谁在插手,神盟之约在即,他突然横空出世,必然所谋不小,绝不仅仅是为了争夺盟主之位这般简单。” 莫承允点点头,“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只是此人常年隐居,又以恋色之心遮掩,怕是要废些时日。青州与我们唇齿相依,按照他的速度,料想三天之内必到寒山铸剑坊,我已收到张门主求救书信,我意亲自出手,一探究竟!” 听罢,林碧照略微沉吟片刻,道:“也好,你先出手试探修为,他若与我们同路人,自然会表明心意,若他起了杀心,便是敌非友,到时只能除去。” 语气顿了顿,林碧照又道:“对了,还有一个人也要留意,此人剑法出众且与李庸的恩怨相近,想必黄易君多半也会依样画葫芦,出手拉拢。” 莫承允微微一愣,想了想,瞬间领悟,“归云洞,李道秋?” 林碧照点点头,道:“正是此人,他义父中书今李淮大人也是折在陈煜之手,上次他冒险偷袭白诺城,就可见他报仇之心甚烈,也足见他剑法虽高,心性却实在单纯。黄易君深不可测,若想拿下他,只需要以助力报仇相诱,他多半都会跟去!” “明白,我传信笑非,命他暗影楼之事罢了,便折身去巴州。让他只出言说服,也不刻意拉拢,免得落人口实。”莫承允斟酌片刻道。 “嗯” 林碧照点点头,看向已经完工大半的雕像,心中涌上一股热血,“就看这次谁能一战定江湖了!” …… 古往今来,瑜亮之争就从未断绝,正如林浪夫之于林碧照,又如秦夜之于卜卓君。 一人已经仙逝,被雕刻成了石像永远铭记;一人还在世间,且站在比石像高出无数倍的山峰之巅,迎风傲立! 通古剑门,万剑神山! 这里,通古剑门一千多年间死去高手的佩剑全插在山上,等着下一个主人的到来,这是通古剑门独有的传承之意,而并非因为缺少银钱财帛,才老剑新用。 实际上,通古剑数百年来都是全江湖最富有而低调的门派,因为这里的弟子大多都是世家子弟,甚至很多出身达官显贵之家,原因就是秦夜在朝廷中的显赫地位和因此带来的陛下信任以及更加宽敞的晋升之道,毕竟大内高手中,十之八九出自通古剑门。 山下,成百上千的弟子密密麻麻围了一层又一层,都抬头看向山峰的顶端,满脸的钦佩和敬仰,那里,秦夜手持奠乙剑,挺拔傲立。 片刻后,只听他运功喝道:“剑门的姑娘小子们,今日是我通古剑门三百年来最高兴的一天,因为李师一先祖的佩剑奠乙剑已经重归神山,今日提前举行万剑共争大典,谁若能打败我,奠乙剑便是谁的,谁若能在我手中走出五招,便随我返回长安,入住杀神殿,效忠陛下左右,从此光耀门楣、平步青云!” “好” “秦师叔威武!” …… 呼喊声震天撼地,千百弟子个个面色激动,磨拳搽掌。只有卜卓君站在人群远处,含笑不语。 “开始吧。”秦夜运足功力,猛然将奠乙剑插在山巅,只听“轰”的一声惊雷般的炸响从山顶传来,一圈海啸般的巨浪瞬间席卷而下,原本插在山中各处的宝剑登时被震飞在高空,万剑齐飞。 “冲啊!” 也不只是谁先喊了一句,那成百上千的通古剑门弟子忽然呐喊着向山上奔去,汹涌之势,好似群马奔腾,万剑山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山中各处都是剑,每人可以随意取用。 人在挑剑,剑也在选人,没有优劣,只看机缘。 秦夜手持奠乙剑,瞬间化作一道残影俯冲而下,在人群中纵横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掌门,此次秦师弟回来,就只是为了举行归剑大典而已吗?” 一个长髯消瘦的老者看着漫山遍野的疯狂人群,走近几步,低声问道。 卜卓君笑着说道:“老家伙,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神盟之约在即,陛下忽然让他返回剑门,是否是有意命令我们夺下盟主之位!可是你错了,陛下没有这么做,我们终究只是站在幕后的人而已。” 老者略微一愣,不解的问道:“为何?如今的局势,昆仑和太白必然是两虎相争,到时再设计让黄易君也插一手,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正好,这样中原武林顷刻间就在掌控之中,陛下为何会放过这等好机会呢?” 卜卓君冷冷一笑,“弃剑不用,未必等于放弃,或许只是有了更好的选择而已。” “更好的选择?” 那老者面色微沉,仍旧猜之不透,“武林之中,除了通古剑门外,陛下还有更好的选择?” 卜卓君抬手指着万剑山上豪气干云的秦夜,笑道:“或许吧,毕竟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嘛。” …… 第一百零一章 说剑 最怕处在尴尬的境地,人处在尴尬的境地容易里外不是人,门派若处在尴尬的境地便左右不逢源。 此时的寒山铸剑坊,就处在了最尴尬的境地。 青州与中州虽然唇齿相依,却泾渭分明,中州武林,毫无疑问是太白剑宗的根基腹地,虽然通古剑门也在中州且又深得历代帝王的信任,但是除了李师一那一代人外,通古剑门只能算平平无奇,即便这一代出现了秦夜和卜卓君两大高手,但是若真比起太白剑宗,却也稍逊一筹。 而青州却大为不同,虽然有大空寺,但是因为是世外佛门,无意江湖纷争,所以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任何附庸门派,直到十几年以前,青州几乎全是流星半月阁的天下,一直到了李君璧忽然消失无踪、生死不明,这才成了无主之地,大大小小的门派纷纷脱离附庸,不再接受流星半月阁的指令。 而这些小门派中,又以寒山铸剑坊为首,因为它曾经确实并非小鱼小虾,加上又出了齐鱼侯这样的高手,自然从李君璧失踪的消息传开,就第一时间脱离附庸关系。然而事到如今,却到了最尴尬危险的境地,门中只有庸人,没有高手,齐鱼候更是早就置之不理,直到黄易君已经兵临城下,掌门张青子才慌忙之间给太白发出了求救书信…… 水中有山,山中有雪,雪里有火热的洞窟。 通红的火炉里炭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七八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正在打铁铸剑,“叮当”作响。 莫承允静静扫视一圈洞窟四周的墙壁上,那一圈高高的铁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宝剑,玲琅满目,不由得赞道:“不愧是奇物天工府之后的第一铸剑门,果然技艺精湛,竟然全都是神兵利器。” 掌门张青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却生的一双滑溜的小眼睛,此时正谄媚的躬身领路,“剑神谬赞了,早就听说剑神之名,一直未能前去拜访,真是惭愧,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莫承允淡然一笑,说:“无妨,青州和中州本就以碧怒江为界,既然铸剑坊在大江以西,自然份属青州,是流星半月阁的范围才对,掌门无需多虑。” 闻言,张青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前辈说笑了,若是以前李君璧阁主在时,我们自然愿意甘为附庸,可是您也知道,他已经消失无踪十余年了,多少附属门派都是近几年才陆续退出,这也是江湖上默认的规矩。怪只怪近日黄易君忽然入住半月阁,想要一举吞了青州各大门派,这才故意挑起事端,妄图杀鸡儆猴,提前杨威。其实,若是他好言相劝倒也罢了,偏偏此人为人行事霸道至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蔽派实在不愿意与虎谋皮,这才暗中联系剑神阁下出手搭救,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莫承允笑着摆了摆手,又道:“若说起来,我们与贵派还有些渊源,据说数百年前,太白先祖纪云海纪宗主无意间得到一块天外陨铁,想要用以铸剑,奈何始终不得其法门。最后还是被我派长老带到了这大如峰才寻到了破解之法,当时执掌剑宗的唐宗主便与贵派祖师时寒山老前辈借了一座洞窟,用以铸剑,这一借竟然就是两百多年,这才是有缘。其实数年前,我们取剑之时便有意拜访,奈何当时贵派正在商讨脱离半月阁之事,为了免人口舌,我们便绕道而行,还望兄台见谅。” “岂敢岂敢,哈哈哈,若这样说起来,我们两派当真是缘分不浅呐! 听到此处,张青子顿时笑了起来,原本这话他早已准备好,却不知从何说起,不想竟然被莫承允主动说了出来,如此关系自然更进一步,又顺势问道:“数年前,贵宗就取回了那柄绝世神剑,但是据说当时并未开封,不知此时是否已经成功了?” 说到此处,莫承允面色微沉,却仍旧带着笑意,道:“此剑几经辗转,此时已经到了渡明渊掌门叶郎雪的手中,不过却没听说是否开封。” 张青子自然知晓,亘古剑最先因太白大典之故,归属林笑非所有,之后由林笑非以胜之不武为名转赠给了白诺城,一年前才由白诺城换给了叶郎雪。 他心中不由得更是佩服起了太白山,竟然能提前巴结白诺城,如此便更加深信了自己的选择,李庸当年先是袭击白诺城于天墓山庄,近日又在为剑圣接灵之时当众羞辱仁宗皇帝是昏君,如此胆大包天,怕是早晚都要大祸临头。 而反观太白剑宗,眉庄惨案后,先是莫承允派弟子林笑非救回白诺城,又顶着声名受损的风险收他为徒;接着林笑非更是代师授艺、慷慨赠剑;最后就连仙逝的林剑圣,也对白诺城有提携庇佑之恩;这两厢一对比,依附太白剑宗,显然比重新归顺流星半月阁要划算许多。 心中一阵欣喜和满意,脸色更是舒缓了许多,便开始侃侃而谈起来,“亘古剑,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绝非凡俗兵刃可比,它早已有了灵性;若想为这等绝世神兵开封,自然难上加难,还好在下略微懂些粗浅门道,等到了神盟之约,我说于他就是。” 这一说,自然还想巴结白诺城的另一位师兄。 “兄台还真是能找机会广结好友!”莫承允不觉笑了笑。 张青子以为莫承允心中不悦,连忙解释道:“剑神有所不知,未开封之剑犹如璞玉一块,这璞玉到了不同的匠人手中会被雕刻成截然不同的东西,宝剑也是一样。若以至诚至正之心开封,出鞘的必然是正气凌然、整肃乾坤之剑;而若是以嗔念怨恨之心开封,忌炼出的就是邪魔杀生、为祸天下之剑。所以,为宝剑开封,既要看剑,也要观人,只有用情至极的人,才能开封出当世无匹的剑。” “有理!”莫承允沉思片刻,点点头,又道:“对了,黄易君的帖子上说,要掌门何时归降?” 张青子渐渐收起笑容,拱手作揖:“就在今夜,而且今晚是最后的招降之期,过了今晚若还不受降,他明日必然踏平寒山铸剑坊。” …… 第一百零二章 狭路相逢沦落人——上 “他真的这么执着?” 昏暗的阁楼里,呼哧喝刹眉头紧锁,站在他身前的是袖语和文四、陈风玄三人。 袖语无奈地点点头,道:“是的,这两天时间里,属下几度劝说,始终没有半点效果。” …… “林公子,我们掌门当真不在暗影楼中,您身份尊贵,若数日在此枯坐,岂不耽误了功夫?” 夜已深沉,红花庭院中,袖语姑娘提着一个红彤彤的灯笼慢慢走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前来探问。 但是林笑非依旧只是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品茶观景,神情闲怠,“姑娘自己忙,不用管我,我相信贵楼的呼哧掌门一定会出来相见。” 说罢,他抬眼看了看庭院对面暗影楼的高处,淡淡一笑,好似那里有人在与他对视。 …… “你确定用尽了所有方法,他仍旧丝毫不动容?” 漆黑昏暗的阁楼中,几人都几乎看不清容貌,只有窗前洒进来的月光,略微照着他清秀冷峻的脸。 袖语无奈地笑了笑,“是的,属下无能,属下确实已使尽了所有的招数手段,可他就是无动于衷,就像一块顽石,油盐不进。” …… 夜风刮过,红花飘落,凉风吹得她全身都起了一层疙瘩,揉了揉胳膊,转身便披上一件红色的披风,抱着琵琶,踏着莲步走来,也轻轻坐在林笑非的身旁。 月色美人,香气如兰…… 接着她伸出一双青葱如玉的手,手指轻轻拨弄,朱唇微启,便唱出一首名伶般的小曲:“笑公子无趣,不解烦忧,论辩天下王侯事,不过几人恩怨情仇。苦伊人久候,将军无意红袖,太白山上千丈高,怎有这小阁温柔?” 她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死地盯着林笑非的脸,时而楚楚可怜,时而媚眼如丝,仿佛要勾走魂魄,直到一曲罢了,她才身子前倾稍许,柔柔地说:“公子,你看夜已深沉,晚风骤冷,不如咱们到屋子里歇息,明日再说,如何?” 说话间,就要抬手向林笑非拉去。 “好个幻影魔音神功,你的师傅是当年的神风无影?”林笑非也丝毫不避讳,看着她问道。 袖语忽然一惊,脸上的笑慢慢变得冷厉,“太白飞云堂,当真不凡,便是我暗影楼中的机密之事,也能了如指掌。” 说话间,原本伸出的手又重新收回,按在了弦上。 林笑非看了看她的手,笑道:“看来你的剑藏在里面,不过你最好不要拔剑,我也未必有怜香惜玉的习惯。” “呵呵,”袖语嫣然一笑,讥讽道:“常听人说,林公子乃是人中龙凤、剑里君子,没想到不仅不解风情,还如此地不识时务;我暗影楼若非顾念公子颜面,早已下了逐客令,公子何不自知?” 茶水比夜色还凉,林笑非却一饮而尽,“这我自然知晓,不过我也清楚暗影楼的规矩,不死不休,若非身死,绝不退隐,所以我特意带了黄金千两特来聘请贵掌门亲自出手,帮我杀一个人!”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在桌上。 …… “他要杀谁?” 呼哧喝刹和文四几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袖语面色一沉,递上银票,苦笑着说:“他自己。” …… “怎么样?袖语姑娘,这样便不算是破坏规矩了吧,你们可以驱逐江湖中的不速之客,却不能驱逐诚心的生意人吧?”看着一脸震惊的袖语,林笑非淡笑着说。 袖语咬咬牙,冷冷地说:“公子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闻言,林笑非哈哈大笑两声,道:“我听说,自从贵掌门执掌暗影楼以来,便一直深居简出,不见外客,便是大空寺的缘明大师来了,也不曾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如果,鄙人区区一条性命,便能一睹贵派掌门的芳容,也是荣幸!” 激将法,不过袖语当真动怒,嘴角在笑,眼中却泛起杀意,“阁下的话,小女子会如实带到。” 说罢,立时转身离去。 …… 阁楼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文四几人的忽然都沉重了起来,都在等呼哧喝刹的回应。 呼哧喝刹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桌案前洒下的月光,那月光凉的好似太白城中的雨,美得又像那一晚温静霜滑落出的雪白臂膀。 “你们不用出手!”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刹那间四目相对。 这时候没有黑袍,更没有面具,他一张冷峻的脸就印在窗前,印在林笑非的眼中,林笑非的双眼先是一愣,稍后陡然瞪圆,惊呼一声:“是你?!” …… “你是谁?” 陆书瑶与陆离是一对龙凤胎,她只比陆离晚出生一盏茶的功夫,脾气性格却稚嫩火爆的多。此时,她已按着长剑,朝那坐在茶寮的枯瘦老者质问道。 那老者容颜枯槁,双眼冷厉,随手将趴在桌上那个死去多时的小二扔了下去,却始终不发一语。 “你……” 陆书瑶正欲发怒,却被兄长拦下,陆离看了看老者,躬身作揖:“老丈,我二人是昆仑陆氏兄妹,师承于青碧长老,不是前辈名讳?” “嗯,这才像个昆仑后辈的样子!” 那老者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站起身来,一双如鹰的眼睛好似盯着两头绵羊,问道:“你二人可是要去暗影楼?” 陆氏兄妹略微一惊,对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答道:“不敢欺瞒前辈,正是如此,不知前辈是……” “老夫是齐鱼侯!” 陆氏兄妹大惊失色,世人皆知齐鱼候乃是杀人如麻的刺客,恶名远播,而且早已叛离出了暗影楼,陆离连忙将陆书瑶拦在身后,道:“原来是暗影楼的齐老前辈,不知前辈在此等候,有何吩咐?” 齐鱼侯看着忽然间脸色巨变的两人,心中更是满意,接着他嘲弄般的看着二人说道:“常听人说,昆仑之中门规森严,门中所指派的任务比自家性命还重要,简直可以与暗影楼前天杀堂相提并论。既然你们此行的任务是去拉拢暗影楼,老夫便提前答应你们,此事必然圆满完成,而且会比你们去做还要事半功倍,这样你们也算死得瞑目了吧?” 听到此处,陆氏兄妹心下大骇,立时全身戒备。 “既然心愿已了,就让老夫送你们归西吧!” 话音刚落,齐鱼侯将酒桌一掀,砸向二人;同时,他蹬腿跃出,瞬间化作一道残影,紧随而去。 “快走!” 陆离一把提起陆书瑶,将她向后摔飞两丈多远,同时纵身跃出,猛地向那袭来的酒桌拍出一掌。 只听“咔嚓”一声,那木桌瞬间被拍成几段,然而木桌后却空无一物。 “啊……”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陆离心下登时凉了半截,回身就点出一指,齐鱼侯单手扼住陆书瑶的咽喉,挑剑就将那袭杀而来的指力挡开。 陆离断声大喝:“齐鱼候,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快放了我妹妹;你若想要什么尽管说,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陆小侄,你可是差点就手刃了自己的妹妹哟!”齐鱼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戏谑般的笑着,接着只见他抬起枯瘦如柴的手在陆书瑶雪白的脸上刮了一下。 陆书瑶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又怕自己被他侮辱,立时破口大骂:“老贼,你要杀便杀,本姑娘就是瞧不上你这等离宗叛门的老贼!” “呵呵,是么?” 齐鱼侯怪异地笑了笑,忽然一把扯下陆书瑶的衣衫向陆离摔去,陆书瑶“哇”的一声尖叫,陆离登时眼神一滞,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便已身首异处…… “哥?!” 赤身luo体的陆离瑶瞳孔猛缩,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老贼,我兄妹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罢,便欲咬舌自尽,哪知刚刚张口,全身上下便僵直了下去,再也不能动弹。 齐鱼侯走到她身前,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叹道:“如此美人,真是可惜,放心,你想随你兄长一同赴死,老夫会成全你,不仅如此,待我用过之后,我还会让你们鸳鸯同穴,来生能做夫妻,哈哈哈哈” …… 第一百零三章 狭路相逢沦落人——中 因为重情重义,所以林笑非努力记住生命中每一个曾经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即便他是多么微不足道。 因此虽然时隔两年多,但是林笑非仍旧只一眼便认出了他,他豁然起身,看着高楼上的呼哧喝刹,惊呼道:“是你?大空寺的那位小师傅!!!” 呼哧喝刹居高临下,双眼冷冷地凝视着他,心中一股熊熊的火焰瞬间被点燃,他却尽量压低了声音,淡淡地说:“我听袖语说,阁下花了重金买自己性命,我暗影楼向来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现在我便履行诺言!” 说罢,呼哧喝刹翻身跳下暗影楼,“唰”的一声,凌空便劈下一剑,那剑气似月光洒落,眨眼即至,登时便将两人之间的一株碗口粗大的红花树劈成两半,刹那间漫天的红花在剑风中飞舞。 “你的声音?” 林笑非听见他沙哑怪异的声音陡然一惊,瞬间拔剑,只听“叮”的一声鸣响,那凌空射来的剑气瞬间被破,几乎同时,呼哧喝刹就已鬼魅般落在庭院中。 剑,刁钻狠辣,若非亲眼所见,决不能想到一个男人能做出那些柔美的动作,刺出那般不可思议的角度,他施展的是灵犀诡步。 呼哧喝刹横扫一剑,林笑非如苍鹰般纵身跃起,看似躲过。哪知呼哧喝刹脚步腾挪,身子忽然诡异的扭曲起来,都说剑气易出难收,然而他的剑势刚出,却又在即将达到巅峰之时陡然折转方向,向刚刚跃起的林笑非撩刺而去。 下方传来一道破风声,宝剑已近在咫尺,林笑非在飞速在空中飞旋一圈,解去劲力,同时忽然折转方向,向下方冲来的呼哧喝刹迎去。 “铛铛铛铛” 两人在空中交错,剑气纵横四射,所谓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庭院中的石桌石椅全部震碎,红花树上的花朵也瞬间被震落,在两人周遭飞旋狂舞。 “林笑非,莫要瞧不起我,你若仍旧手下留情,小心死在我的手中!” 呼哧喝刹陡然大喝一声,左手猛然推出一掌,刹那间,庭院中好似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阵刺骨的寒意陡然迎面袭来,空中飞旋的红花瞬间凝结成冰,又在风中碎裂成齑粉…… “惊寒绵掌?!” 冰冷的空气,凉得好似千年寒冰在侧,林笑非脚下轻点,豁然飞退两步,手中宝剑平举画圈,好似一道漩涡将袭来的掌力尽数化去;不过头发和眉梢上,已经凝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见一击奏效,呼哧喝刹立时飞身追去,右手使剑,左手化掌,更是凌厉。 林笑非兀自一惊,断喝一声,立时足磴青砖,迎面冲去,他手中宝剑飞舞,周遭的气流好似受了招引,在他宝剑上极速流转。 这时,不管是呼哧喝刹刺来的剑,还是推出的掌,都忽然扭曲了起来,还未临身就已偏了方向。 “破!” 紧接着,只听林笑非忽然断喝一声,手中的宝剑瞬间刺出,快得就像星矢飞射,无丝毫阻碍,顷刻间就破了呼哧喝刹来势汹汹的招式…… 夜风缓缓停止,林笑非已经还剑入鞘;呼哧喝刹稳了稳急促的呼吸,也慢慢收剑。 红花飞舞,两人伫立院中…… “真没想到,暗影楼的掌门竟然是你。”直到此时,林笑非看着他,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不禁好奇地问道:“小师傅为何离开了大空寺,莫非还俗了?” 呼哧喝刹双眼微垂,叹道:“被恶人所害。” 林笑非满脸惊色,“莫非你的断舌也是被人所害?” 呼哧喝刹点点头。 林笑非深吸一口气,许久才说:“是何仇怨,竟然能对一个方外之人下这样的毒手!” 呼哧喝刹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一个无耻狗贼,为了攀附权贵,便设计抢走我未过门的未婚妻,将她许配给他人罢了;就在你们走后不久,他暗设毒计将我骗到后山,割去舌头,又将我封在棺材里,然后活埋了起来。” 林笑非听得脸色巨变,最后咬着牙叹道:“世事无常,人心险恶,没想到真有如此卑劣无耻之人。” 说罢,又看了看呼哧喝刹,道:“如今,小师傅的修为早已日进千里,又已经贵为一派之尊,想必应该已经报仇了吧?” 呼哧喝刹登时一愣,笑道:“罪魁祸首已经小惩一番,不过最后却让他侥幸逃脱了。” “因果报应,屡试不爽,即便暂时逃出去,早晚也会得到应有报应。”林笑非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日后若是需要我协助擒拿那等恶人,尽管书信与我,我必赶来相助。” “好”,呼哧喝刹看了看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恶人之仇容易报,可是,我的未婚妻早已嫁做他人妇,以阁下所见,我又当如何?” “这……” 这话顿时将林笑非问住,犹豫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只是长叹一声,“世间之事,唯有一个缘字一个情字,最难说清,若那姑娘对你仍旧念念不忘,兄台也可全力去争取。” “争取?哈哈哈……”呼哧喝刹突然笑了起来,最后他神色微沉,眼中尽是悲戚,“过去的再不能回,失去的也再不能得,阁下虽是剑君子,可你不懂我伤悲!” 林笑非闻言,心下也有些怜悯,却不知如何安慰,想了想便欲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你我也算有缘,我们当年在大空寺便见过一面。如今我夫人的舅舅也在贵楼做客,叨扰如此之久,不知他可在楼中?对了,想必兄台已经知晓,我夫人你也认识,就是你亲自治过伤的温静霜温姑娘,只可惜当年你双目失明,未曾见过,日后有机会我带你见见,如何?” 呼哧喝刹的神色陡然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摇头道:“罢了,多谢阁下美意,既然当年未曾见过尊夫人一面,想必佛前无缘,不必再见。至于柳明旗,他数日前已经离开暗影楼,听说去了长安,日后不久我还要再去那里,到时我再转达阁下的思念之意。” “去了长安?” 林笑非略微一愣,顿了顿又道:“好,在下最近诸事繁多,那就有劳了。我此次特地来访,就是为了两月后的神盟之约,本来想请阁下到时前往太白山一趟,不过如今见了你,既然你无心门派之争,又被私事所阻,我便不再多劝,告辞!” 说罢,林笑非转身就走。 呼哧喝道看了看他匆匆离去的样子,忽然说道:“林少侠,实际上,在下已经答应了一个朋友,会前往太白山,不过是为昆仑助力,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再手下留情,你我痛痛快快打一场!” 林笑非忽然顿住,回头震惊地看了看他,最后灿然一笑:“好,人各有志,六月十三,我在太白山上等你。” 说罢,他纵身便跳出了庭院,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片刻,寂静的庭院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原来从回廊角落走出来一个人,他一身粗衣素衫,腰间挂着一口青鞘宝刀,正是屠狂南,不过此时他的眼中多了一份汹涌冷厉的杀意,“多谢掌门!” 呼哧喝刹摇头道:“你要为弓步报仇,我要为自己杀贼,各取所需,何须言谢;而且,这冤案四起、官官相护的天也早该变变了。” …… 第一百零四章 狭路相逢沦落人——下 “想必阁下就是太白莫剑神吧?” 雨夜,青石小道,没有别的旁路,整个山间只有一条,显然等候已久,因为狭路——必然相逢。 黄易君手中撑着黑伞,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冷笑,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 莫承允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独身一人站在前方,像一个渔翁,手中握的却不是竹竿,而是剑,“正是,久仰秋水剑大名,却一直未能拜访,惭愧。” 黄易君看了看他脚下被内力震得如同沸水般跳跃的雨滴,赞道:“剑神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今夜有风有雨,你输了天时地利!” 莫承允笑道:“若占了天时地利,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颠覆乾坤却也可笑,岂不知天时地利之后,还有人和,不知阁下是否三样占尽?” “太白拥护的人,都还没浮出水面,我的人自然也藏在鞘中。”顿了顿,黄易君又道:“放心,肯定不是同一人,所以你我今夜之战,避无可避!” 一语说罢,黄易君陡然拔剑,剑还没刺出,漫天的雨滴就像暗器般改变方向,朝着莫承允疾射而去。 “砰”,莫承允双脚在雨水流淌的石阶上用力一跺,身子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冲了过去,剑在前,人在后,速度都很快,忽然见他手腕用力一拧,宝剑猛地一卷,便在雨中穿出一个窟窿,那窟窿越来越大,最后就好像是在雨中撑开了一把伞,瞬间将飞射而来的雨水弹开。 “噼里啪啦” 雨水似暗器般射进山道两旁的树林中,顷刻间,就将两排白桦树打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 一个是秋水剑,一个是千潮怒沧剑,两名剑意相似的高手在雨中相遇,瞬间交错…… “铛铛铛铛” 昏暗的小道上,两道残影在空中交错,星火迸溅,声音好似电闪雷鸣。 莫承允看黄易君,是见人不见影,因为速度很快,心之所至,身之所及。 而黄易君看莫承允,是见影不见人,因为虚实无定,逐磨不透,好似藏身风雨。 可是,秋水剑黄易君,他才是那个剑如秋水,藏身风雨的人…… 于是,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一道青色的剑气从昏暗的雨夜中迸发,青的就向倒影的柳叶,柔的就像水波涟漪,快得就像昙花一现,而黄易君的身体也刹那间从视野中散去。 比剑,不仅比剑意和内力,同样比的也是经验和定力,而莫承诺恰好是经验老道,定力非常的人。他盯着那诡异射来的青色剑光,无丝毫犹豫,运足内力,全神贯注,径直挺剑刺去…… 强强相对,没有预料之中的轰鸣巨响,却只是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只见那道青色的剑光瞬间炸裂开来,变成了黄易君青色的衣衫,他站定身形,长袖一挥,里面藏着的剑,忽然刺向莫承诺的咽喉,快得就像一只箭矢。 莫承诺身子一歪,顺势猛地向后倒去,背后是万丈悬崖…… 黄易君纵身跃出,正欲追去,哪知刚刚冲出悬崖,只见莫承允中途折返,猛地回身踢出一脚,正中他腰腹,他豁然被踢出三丈高。 莫承允趁胜追击,长剑撩天,飞刺而来,剑未至而气先到,剑气瞬间破开虚空,炸裂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 黄易君大意挨了一脚,却丝毫不惧,身子瞬间如仙鹤般顿住高空,接着忽然飞身坠落,“无需试探了,让我来领教一下剑神的绝技吧!” 他手中秋水剑由繁化简,又由简至极,悬崖深谷中轻盈的雨水瞬间如同泥潭一般将人禁锢其中,这一剑,避无可避! 山外狂风大作,此处却宁静无声,莫承允瞳孔微缩,目**芒,接着足下轻点虚空,再次拔高数丈,同时那风压剑芒登时疾射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剑芒就已到了黄易君的两丈之处,却忽然顿住,好似被一道无形无影的气墙所阻,诡异的是,雨尚能穿透而过,剑,却不能再近半寸。 雨水落下,黄易君的剑也已经落下,眨眼间,就已近在咫尺;忽然,莫承诺双手推剑,断喝一声“破”,只听“砰的一声,那剑芒中空而裂,瞬间射出千百道细小的剑光,似飞针般飞旋穿刺。 “蚕丝雨剑!” 黄易君惊呼一声,手中长剑极速飞舞……刹那间,双剑相击,偌大的深谷绝壁,就只剩下精铁碰撞之声和群山的回响。 稍过片刻,剑声倏止,空谷无音。 黄易君全身湿透,站在一株悬崖边的松树上,鲜血已经沿着树干和针叶落入崖底。 而莫承允却站在悬崖对面的山上,蓑衣斗笠都已经破碎,大雨磅礴,全身已经湿透,一道闪电过后,他说道:“足下剑法超群,可是你莫非以为仅凭你一人,便能在神盟之约中一举夺魁,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黄易君缓缓收剑入鞘,笑道:“蜉蝣怎可撼树,一人之力自然无法力挽狂澜,但是江湖很大,沦落人多,在家并不寂寞。否则,剑神阁下又怎会派剑君子折返赶往巴州?岂不就是担心我们孤剑相聚?” 听到此处,莫承允陡然一惊,派林笑非折转巴州归云洞之事,除了宗主林碧照和传信的飞云堂高手,其他人决不能知晓,不由得惊叹道:“看来阁下果真没有苦守梧桐雨庐,这些年,你的眼里一直装着逐鹿天下的野心。” “哈哈哈哈” 黄易君忽然狂笑两声,说道:“世人皆贪慕虚荣,在下本非圣人君子,自然要早作打算;不过……”说到此处,他的语气忽然怪异地笑了起来,“不过江湖路远,险恶丛生,剑神确定你的徒弟能安然抵达归云洞?” 看着他阴冷怪笑的脸,莫承允的心中忽然涌上一抹难以名状的不安,面色却丝毫不能输了气势,“放心,我的徒弟我很清楚,无需阁下担心,至于你我未尽之战,便在太白山上,再做了结吧。只是,有我在此,寒山铸剑坊,阁下怕是过不去的。” 黄易君缓缓抬头,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空,笑着说:“剑神在此,在下自然礼让三分,不过……天一破晓,所有的黑暗和罪恶都会显露真身,希望到时候剑神阁下还有精力与我狭路相逢。”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莫承允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匆匆背影,那股不安更是浓郁……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滴血 黄易君说得对,这样的大雨,再多的血,不需要一夜,也能冲刷干净,但若是身上刻下的字,那就未必。 “月下庸才觅娇娘,雨中佳人会情郎。” 前半句刻在陆离的身上,从左边脸庞一直延伸到腰腹;后半句则刻在陆书瑶的胸前,从双ru之间一直延伸到大腿根部,两人身无寸缕,赤裸相拥。 再仔细看,陆离的额头上还刻着:“jian夫yin妇,有眼无珠”,陆书瑶的额头上刻着:“蜉蝣撼树,君子留笔”。 如此淫靡又凄惨的景象,所见之人皆满脸死灰,如坠地狱,因为他二人虽死去不久,死状却惨烈至极,就连身躯都已经被雨水冲刷的惨白如纸,只两对漆黑的眼眶里充满了血水,眼珠已被剜去。 此时,五六个玄衣小吏在山道上围成一圈,那为首的中年男子捏着胡子又弯腰细看了片刻,问道:“你当真确定这二人乃是昆仑七杰中的陆氏兄妹?” 说话这人,乃是韩城小吏李冼。虽任职七八年,可是死状这样惨烈的案子并没有几起。 这时,李冼身旁一个浓眉小眼的瘦高属下毫不犹豫地躬身答道:“是的,大人,我曾在上一次的神盟之约上见过这二人,确定他们就是昆仑陆氏兄妹,他二人是一对龙凤胎,面容也有些相似,这错不了。” 李冼闻言,豁然一惊,再细看片刻,才点点头,“果然,这就怪了,说起来,这二人也算是昆仑后起之秀,修为自然不弱,看这死状,想必袭杀之人的修为远高于他二人,江湖中谁与昆仑有如此血海深仇,竟会下如此毒手?” 说罢,又看向刚才那护卫,问道:“你来得晚,又久在江湖游历,可有头绪?” 那男子看了看他们身上的刻字,犹豫片刻后说道:“属下只是猜测,神盟之约在即,这次有机会问鼎盟主之人的必然是昆仑和太白其中之一,听说最近陆氏兄妹到各派走动关系,只怕就是因此遭遇横祸。” 说着,他又指着陆书瑶额头上的刻字,道:“您看这,「蜉蝣撼树,君子留笔」,江湖中,太白剑宗飞云堂的林笑非素有剑君子的名头,会不会……” 说到此处,那护卫犹豫顿住,不敢再言。 李冼想了想,说道:“素问林笑非为人正直刚毅、有勇有谋,怕是很难做出这等莽撞愚蠢的事。再者,他虽然身处江湖,却曾今也是一品军候,在瀛洲水军中威望甚高,不可胡乱猜测。此事干系重大,随我带回尸首,呈报仇薛二位大人,再做定夺!” “是,大人。” 男子的话音刚落,远处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几人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身穿青色飞鱼袍的中年男子骑马伫立在茶寮旁边,只盯着李冼,却不近身。 “仇大人?!” 看清来人,原来正是顶头上司韩城城主仇良,李冼猛然一惊,连忙飞奔过去,拱手作揖,“仇大人,属下正有事禀报,您怎么来了?” 仇良面沉如水,骑在马上远远看了陆氏兄妹的尸首一眼,低声说道:“本官原在关西巡检,半日前得到飞鸽线报,说这里发生了惊天命案,特来查看,他们死去多久了?” 李冼陡然一惊,心想这命案刚刚发现,仇良远在关西巡检,如何得知?却仍旧不敢犹豫,便如实答道:“回大人,经下官初步查验,他们的死亡时辰应在昨夜戌时和亥时之间,大人,这两人身份已经查实,乃是昆仑七杰中的陆氏兄妹。” 仇良听了这话却丝毫不惊,道:“此事本官知道,而且就在本官来的路上,韩城中就已经传开。这二人本来是要去暗影楼,可是据说太白剑宗林笑非却先人一步到达,只可惜暗影楼并不买账,已经拒绝了林笑非,而且今早已经通令江湖,说日后暗影楼与昆仑会同气连枝。” 闻言,李冼又惊又疑,心想他才刚刚得到村名报案,就已经闻讯赶来,前前后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尚未上呈案情,更未对外通报,韩城远在四十里开外,如何竟会提前传开? “大人,下官以为此事或许蹊跷,好像……” “李冼,”仇良忽然将他的话打断,“此案事关重大,非我韩城府衙所能管辖,你只管整理案情线索,如实呈报与我和薛天凉大人即可,不必妄自推断猜测,更不要自作聪明,明白了?” 说话间,仇良微微弯腰,冷眼直盯着欲言又止的李冼。 李冼久在官场混迹,自然一点就通,哪里还敢反驳,立马点头应诺,“是,大人,属下这就整理案情线索,今夜就呈报您和薛大人。” 说着,他又看了看横在山道上的陆氏兄妹的尸首,问道:“那他们的尸首……” 仇良沉思片刻,吩咐道:“穿好衣衫,再买两口上好的棺材,派人连夜送往幽州昆仑山,记住,此事一定要快,一夜之后,不要让任何线索和案情再留在韩城之中,你可明白?” 李冼自然明白,因林浪夫之故,据说太白剑宗一直被仁宗陛下器重,地位超然;而昆仑地处幽州,这些年早已被李长陵所浸染,李长陵争逐天下之心更是路人皆知,这昆仑、太白自然也就成了双方争逐江湖的利器。 此案蹊跷至极,又如此张扬血腥,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却不知是李长陵暗中施展苦肉计,有意借此铲除太白剑宗;还是仁宗皇帝暗中设计,想要以构陷忠良之名,挑动事端,提前一举拿下昆仑山;亦或只是仁宗皇帝想借此震慑江湖中人,不要与李长陵有私交往来? 不过这都不是他关心的重点,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无论哪一方,他们都惹不起,这烫手山芋必须尽快丢出去,他连忙躬身应诺,“大人放心,属下今夜会全部安排妥当。” …… 层层密林中,有人影如箭矢般极速穿梭,卷起的疾风,将林中的树叶吹的呼呼直响,他面沉如水,脑子里全是半个时辰前的画面…… “喂,你听说了没?韩城昨天的那个大案子!” 巴州与青州的交界之处,一座无名小镇的酒楼中,两个男子正一边喝酒,一边小心翼翼地讨论最近的新闻故事。开口的,是个浓眉铜眼的中年男子。 酒桌上,他对面的红脸汉子听了这话,陡然来了兴趣,忙接下话来,“知道啊,怎么能不知道,这事昨夜就传开了,听说死的是昆仑七杰中的陆氏兄妹,啧啧啧,那可真是死得惨,不仅陆书瑶被侮辱了,身上还刻了字,就连眼珠子都被挖掉了,两兄妹就赤身luo体抱在一起,哎,真是惨不忍睹!” 这时,方才那开口的男子又神秘兮兮地问:“那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红脸汉子摇摇头,对方立马得意起来:“嘿嘿,我就知道,听说是太白剑宗的林笑非,就是剑神莫承允的那个大徒弟,那个号称剑君子的林笑非,以前还去瀛洲剿过水匪的。” “啊,是他?!” 红脸汉子听了,陡然一惊,立马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真是没想到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以前好好的一个人物,怎么下手这么狠。说起来,原本林剑圣在世的时候,昆仑太白还能和气相处,怎么剑圣刚一死,就自相残杀了?” 酒楼角落,刚刚离开暗影楼一日的林笑非忽然站起身来,箭步冲上前去,手掌在桌上一拍,高声喝问道:“你们说什么?!” 两人不过是山中猎户,见他手持长剑,一副江湖武人打扮,登时吓了一大跳,那红脸男子连忙解释:“大侠,我们只是在说早上听到的新鲜事情,是昨天发生在韩城的血案,这……这你没听说?” 林笑非神色震惊不已,忙问道:“你们是从何处道听途说的,竟敢在此造谣?” 那汉子连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我哪敢造谣,我是听早上从韩城那边过来的商队说的,这事昨天就在韩城传开了,说林笑非因为被暗影楼拒绝之事恼羞成怒,趁夜袭杀了昆仑的陆氏兄妹。” 林笑非瞳孔猛然,呵斥道:“胡说,我就是林笑非,我堂堂正正,怎会因此小事袭杀陆氏兄妹;说,他们现在在何处?” “你……你是林笑非?!我我我……” 那男子顿时吓得全身发软,镇定良久才说道:“我……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听说陆氏兄妹的尸首已经被韩城官吏运往昆仑山了,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林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们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 “到底是谁,设下如此毒计,想要挑起昆仑与太白之间的斗争?是黄易君?是李易?是聂云煞?是萧山景?还是一直深藏不露的卜卓君?” 林笑非运足轻功,在密林间极速穿梭飞驰,纵然心中疑惑万千,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昆仑山! …… 第一百零六章 碎骨裂魂——上 “他真的这么固执?” 巍峨冰冷的宫殿中,仁宗皇帝陈煜正脸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 玉阶下,秦夜躬身道:“回禀陛下,据微臣从剑四先生那里得到的消息,公子确实没什么改变,也没有丝毫退让认输的迹象!” “你确定剑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他依旧无动于衷?”陈煜再问。 秦夜的头压得更低,“是的,陛下,皇陵帝窟里面所有的折磨手段都已经用尽,公子依然没有丝毫动容。” 陈煜深吸一口气,双眼微凝着走下玉阶,看向殿宇外漫天的星宿,说道:“既然寻常手段都已没了作用,就把晨妃和那个弓步的尸首,还有那柄剑带过去,告诉剑首,让他杀人,他若不动手,他在留园里的那些家丁、仆人都会被处死在他面前!若是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动手,你告诉剑首,他可以全权专断,他该知道怎么做。” 秦夜双眉轻挑,心中涌上一股寒流,犹豫片刻后,低声劝道:“陛下,如此一来,怕是您和公子的关系真就有了裂痕,再难挽回了。” 听了这话,陈煜的身子忽然顿住,沉默良久,才说:“我和他之间不需要父子之情,既然生在帝王家,他就该有这样的觉悟,去办吧。” “是,微臣告退!” 秦夜躬身离去。 当空旷的大殿内再次只剩他一人,陈煜冷厉的双眼渐渐变得温柔了些许,夜风呼啸,他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宿,好似闪烁的眼眸,喃喃自语:“依依,你放心,在他幡然悔悟之前,我就会还他一个万人敬仰的名声,会帮他清理掉登基路上所有的阻碍,不管是李长陵、郑怀苑和萧山景,还是他的师兄林笑非、太白剑宗、八十里桃源,甚至那个屡犯天威的江湖,他们都得死,都得死!” …… 「生不如死」,这是萧临晨现在唯一的感触。 此刻,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如同削肉磨骨一般疼痛,简直痛不欲生,冷汗淋漓,将衣衫浸透了一遍又一遍,她疼晕了一次又一次,却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不管是唐依依,还是偶尔进出墓冢的韩子非,她都没有再多留意一眼。她静静地躺在石棺上,只是目光微移,看着墓冢角落绽放的那一围扶幽花,愣愣失神,因为一样白,白的就像那人戴着的芦花面具。 现在的她全身都裹满了布条,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蚕蛹,在等待破茧成蝶的那一天,全身已经疼得连咬紧牙关的力气都已经失去,她心底仍旧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白诺城,你等我,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活到我们下次见面的那一天!” …… 群魔还在呼啸哀嚎,直到数日不见的剑首忽然走进皇陵帝窟,一众牛鬼蛇神才立马止住声音,细看下,只见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偌大的麻袋,很长一直拖到腰际,他步伐轻快,不过片刻就坐在了那块青石上。 他放下麻袋,抬头看着白诺城的洞窟,运功喝道:“地魔星,我给你带来了有趣的东西!” 铁链拖拽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过了片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男人艰难地走到了铁门边,这人眼眶发黑、枯瘦如柴,脸上无半点血色,好似被抽干了鲜血精魂,原本那双冷厉清明的双眼已变得疲惫不堪、黯淡无光,谁能想到这模样邋遢,就像乞丐一样的男人,竟然是白诺城。 白诺城双手抓着铁门,低头看了看坐在青石上的剑首和他身旁的麻布袋子,拖着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什么东西?” “哼哼,”剑首忽然冷笑出声,答道:“都是你久违的故人。” 说罢,他猛地向上一提,那袋子里的东西就一股脑的倒了出来。竟然是一具被烈火焚毁得只剩一半的焦尸,和一具已经快要腐败的男尸,他双腿的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全身衣衫上更有千百道细小的口子,密密麻麻,好像渔网一般。 “弓步?!” 白诺城原本疲惫的双眼陡然瞪圆,双唇颤抖,忽然他猛烈地摇晃着铁门,目眦欲裂地吼了起来,“陈煜,你这畜生,连死人也不能让他安眠吗?” 洞窟内,怒吼声撕心裂肺,来回冲击。 过了良久,数日颗米未进的白诺城终于气衰力竭,渐渐平复了情绪,又看剑首依旧诡异地站在原处不发一语,这才注意到弓步身旁被烧焦的尸首,女尸,白诺城的心陡然一惊,颤声问道:“她是谁?” 剑首将空空如也的麻袋扔进湖中,淡淡地说:“一个女人,一个被你利用抛弃,最后又因你而死的女人。” “被我利用抛弃,因我而死?” 听了这话,白诺城的心瞬间颤抖了一下,脑中思绪飞转,满足这个条件的,以前只有柳琴川,可是这人显然不是柳琴溪,那么……刹那间,他似乎想到了某种难以置信的可能,忽然惊呼出声:“萧临晨???” 说话间,他登登后退了两步,眼神中尽是震惊。 闻言,剑首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忽然瞪大,好似有了兴趣,终于点头道:“是的,她正是梦萝宫的主人,仁宗皇帝陈煜的妃子,武疆王萧山景的妹妹——萧临晨!” “不……我明明已经安排屠狂南送她安然离去!”白诺城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 剑首摇了摇头,道:“秦夜都没去赴约,你以为他们走的了吗?而且即便走的了,她也未必愿意,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点燃了梦萝宫,然后引火自焚。”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几分,目光如渊,“地魔星,这样的景象,我想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就像当年的柳琴溪,在幽州眉庄,不是吗?” “柳琴溪,眉庄,萧临晨,梦萝宫……” 然而,此时白诺城对他的话好似充耳不闻,他全身的骨头好像已经寸寸折断,人已经站不住,就瘫软般依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喃喃自语,“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就像当年的柳琴溪,就像当年在眉庄,原来这些年,我什么都没改变,我竟然什么都没改变,还是这样愚蠢至极、自私自利的负心人!” 忽然,他猛地冲上前来,猛烈地撞在铁门上,“啊……不,我不信,我要出去见她,你告诉陈煜,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剑首看了看仿佛一瞬间就疯狂起来的白诺城,冷笑道:“皇陵帝窟,九州重地,岂是你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不过,陈煜确实给了你一个选择的余地……” 说到此处,只听“呛”的一声嗡鸣,忽然从他宽大的袖中甩出一口宝剑插在青石上,正是天下第一神兵——亘古恒无剑,随即只听他高声喝道:“用此亘古剑,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你就可以出去!” 白诺城瞳孔猛缩,好似被一道惊雷轰击在心口,过了许久才斩钉截铁地怒斥道:“做梦,我不会杀这里的任何人。” “王萧,张真,杜雅苑,刘老妈子……” 剑首冷笑着念出一串名字,拖着怪异的声音说:“一命换一命,他们不死,那些被你偷偷遣散的随从、仆人就得死,而且死法会比那个弓步凄惨千倍万倍!再者,或许……也由不得你。” 接着,只见他抬眼扫视一圈那些探头观望的人,最后指着白诺城,运功喝道:“此人,白诺城,乃是当今仁宗皇帝陈煜与聂云煞之妻唐依依的私生子,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大周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所谓父债子偿,你们所有想对陈煜发泄的愤怒和怨恨,都可以让他儿子来偿还!” 顿了顿,他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当然,杀了他,你们……也可以出去!” 说罢,他抬手轻轻挥出,指尖登时射出万道剑气,瞬间斩断了囚徒的牢笼,也将白诺城扯下高空,只寂静瞬息,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狗皇帝的野种,杀啊!” …… 第一百零七章 碎骨裂魂——下 “是呢,小弓爷给的银子多,我们都以为您是个脾气怪怪的老头子哩!” 留园门口,杜雅苑抿嘴笑道。 王萧是留园里最老实的匠人,一天不超过三句话,没有一刻不在干活,老来得子,还不到半月,虽然话少,见人总是笑嘻嘻,“嘿嘿,不累,我是闲下来就手脚都痒得很,习惯了。” 刘老妈子曾经在海云边经营酒楼,年过半百才回到长安,不过求个落叶归根、安度晚年。这半月多来,白诺城即便回去再晚,她也定会留饭,“年轻人,再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吃饭,也要休息,不然以后老了可毛病多的很。” 萧临晨和弓步都很喜欢她做的菜,可是现在,一个被凌迟,一个引火自焚,都摆在眼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至于修为尽数被废,手筋脚筋被挑断的人,还能不能使剑,一个冲在最前面、赤膊红发的大汉做了第一个实验。 “啊” 随着一声凄冽的惨叫,一柄冷白如月的剑,只在眼前一晃,便瞬间刺入他的大腿,他身子一歪,轰然向前倒去,头颅狠狠地撞在了青石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洒在上面,淌入湖泊中,临死之际,他却惨然一笑,好似解脱。 他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数百个囚犯一边呐喊着,一边疯狂般向白诺城奔涌过去,像潮水,像蝗虫,杀了白诺城,他们就仇怨得报;而死在他手中,就轮回超脱,怎么看都很划算…… 白诺城身子虚弱,四肢无力,手中勉强握住的剑更是虚浮至极,手不住的颤抖,但是胜在剑快,胜在心狠,胜在余愿未了,胜在都是一样的魑魅魍魉,他微眯着双眼挑、刺、劈、斩,如此醉鬼般的舞剑,竟敢招招不虚,剑剑夺命。 “哈哈,都是一群废物,让老子来讨教一番!” 青石下,小山一般的尸堆上,溪水一般的血流中,一道粗狂熟悉的声音瞬间盖过众人的喊杀声,白诺城劈开一人,回头看去,冲上来的是几日前那个想要吓死他的地奴星。 这人一双拳头坚硬似铁,刹那间就撞开众人,后发先至。 只可惜他的内力好似被抽干了一般,有些虚浮无力,这一拳丝毫没有威胁,然而白诺城震惊的双眸忽然一滞,竟然忘了出剑也忘了格挡。 地奴星猛地冲出一拳,正中白诺城的面庞,登时“砰”的一声闷响,白诺城瞬间被打飞三丈远,摔进了湖泊中。 “若继续手下留情,可是会死在这里的!”剑首站在一座高处的洞窟口上,古井无波地俯视着,冷冷地说。 他话语未落,地奴星果然紧跟着纵身跳了进去,在湖泊中举拳轰击,水爆连连。 鲜血模糊了疲惫的眸子,水浪吵杂了双耳,他怒吼一声,紧闭着双眼仅凭直觉,抬手向上刺出一剑,平平无奇却精准至极,正中咽喉…… “嘶” 一声闷响从身旁传开,宝剑刺入咽喉却没有涌出血花,而是残影,瞬间散去,地奴星的真身忽然从背后出现,举拳便向白诺城的头颅狠狠砸去。 白诺城的心登时一怵,脊背上汗毛直立,转头抬眼一看,一双铁拳已经到了眼前,他没有丝毫内力的手再想格挡,也有心无力…… 然而,正当地奴星的拳头与白诺城的头颅只有咫尺之距,一道雄浑如山岳的掌力忽然从天而降,那掌力汹涌澎湃却快如闪电,刹那间就轰击在了地奴星的后背上。 “噗” 顷刻间,只听咔嚓两声,地奴星原本飞速冲来的身子瞬间被打成弓形,刚刚喷出一口血,紧接着头一歪,还没看清出掌之人就瞬间毙命。 直到毙命,鲜血才慢慢从全身各处喷涌而出,把那个最后的青色角落也已经染红,青色的石头,瞬间披上一层猩红的纱衣。 白诺城抬头望去,原来是一直没再露面的地孤星,他满头银发,一双铜铃巨眼蹬着白诺城,问道:“你当真是陈煜那狗皇帝的儿子?” 闻言,白诺城陡然一惊,咬牙道:“我绝不承认这样卑鄙无耻的狗皇帝,你又是谁?” “哈哈哈……”地孤星突然狂笑起来,许久才好似满意地说:“好好好,骂得好,所谓虎毒不食子,陈煜果然是狗皇帝,竟然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居然送到这无间地狱里来受尽折磨!” 说罢,他偏头看了看一直坐在不远处看戏的剑首,拉了拉身上的铁链,问道:“剑首大人,我是谁,不如由你来告诉他?” 剑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道:“你知道我这儿规矩,不救人,不传剑,不涉江湖事,更不管朝中恩怨。” 说罢,他纵身便向那水渠暗道掠去,此时溶洞里面传来了他最后的回音:“从今以后,你二人就留在此地,今日杀了很多人,想必你们许久不愁吃穿用度,一月后,我再来看谁生谁死!” 声音还在回响,人影却已经远去…… 白诺城艰难地爬上青石下的小小山丘,抬头再问:“既然是前辈名宿,何必故弄玄虚,你到底是谁?” 地孤星低头俯视着白诺城,忽然扬起一抹怪异的冷笑,“我是李——君——碧!” …… 第一百零八章 往事、坠名——上 “我父亲是李——君——碧!” 巴州多山多水,在群山秀水的深处,有一座千年洞窟,原本只是道士们修行论经之地,后来到了商汤混乱多战的末年,才由丹眉道人开始创立武学,取名归云洞。 丹眉道人虽被归云洞历代弟子尊称为天创祖师,但是武学修为平平,甚至他之后的数代,归云洞都只是江湖中微末不足道的边缘绝色,充其量只能在乱世自保而已。 直到李道秋的出现,才打破寂静,他出生不俗、天资非凡,在洞中闭关七载,悟出一套杀气腾腾的剑法——黄泉剑;归云洞才从此走入江湖中心,成了除八大门派之外的一方不俗势力。 但是即便如此,在他风头最劲的时候,也没有人说过“古有李师一,今有李道秋”,因为这名头早已被另一人摘去,正是流星半月阁的老阁主——李君璧。 “古有李师一,今有李君璧!” 他一双与昆仑两仪碎星掌相媲美的怒仙掌法,惊绝武林。流星半月阁因他掌法而盛,也因他失踪而衰,正是因为这样相似的命运,李庸才庄重的在门口等了三天三夜,不畏风雨,“李洞主,我想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和仇人,所以我们更应该在此时同舟共济!” 李道秋站在洞门口,不出不进,不搭不理,直到听了这话才似乎有了兴趣,“李少阁主,你与我,能有什么共同的仇人?” 李庸素闻他秉性爽烈,随即也快人快语,“世人皆知,洞主的义父,当年的中书令李淮李大人,就是在扶幽宫之乱时,被仁宗皇帝陈煜用来做饵,最后死在了聂云煞的刀下。所以,除了聂云煞之外,你最大的仇人怕就是狗皇帝——陈煜。” 听了这话,李道秋原本淡然自若的脸色忽然阴冷了下来,他盯着目光如炬的李庸,认真地问道:“这么说,令尊李君璧前辈,果真也是被狗皇帝所害?” 李庸点点头,“当年,扶幽宫之乱,聂云煞屠刀降临,陈煜为了使八大门派为他卖命,在滴云观中许下诺言,余生必痛改前非,做一代明君。为此,他还颁下八块天道令,称若有一日他昏庸失察,只要集齐八面天道今,就可上斩昏君下诛佞臣!可是……” “可是如何?” 李庸忽然冷笑出声,“可是,这八面天道令,不过是他为了分化八大门派,引得大家自相残杀的工具罢了。当年的天道令之争,是多么腥风血雨,想必洞主比我更清楚。便是归云洞这样的道家门派,也疯狂的参与其中,你的师傅、各位师叔又皆因此而死,若不是剑圣出面阻拦,怕是如今的江湖高手还要折去一半。” “然后呢?” 李道秋的眼中掠上一层霜雾,似在追忆。 李庸继续说道:“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哪怕只有一点点天道令集齐的可能,他也要亲手扼杀。所以,十五年前,陈煜送迷信给我父亲,说有十万火急的机密,要与我父亲商讨。没想到,竟然早已在宫中摆下鸿门宴,我父亲一去未归,十五年来查无可查、毫无音讯,想必早已被他暗害,我们流星半月阁的天道令也因此失落无踪。” 李道秋猛然一惊,“如此说来,如今天下只有七面天道令?那即将到来的天道令之争,岂不成了一个大笑话?” “是啊,”李庸笑着点点头,“陈煜给了全天下一个慷慨而完美的承诺,可是最后却只剩下无耻的背叛和残缺……这样的狗皇帝,我们还能效忠吗?此次神盟之约,天道令已经名存实亡,要争夺的,就是盟主之位,还请洞主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李庸躬身作揖。 “若我不同意呢?”李道秋问。 李庸答:“为人子者,必为我父亲报仇雪恨,即便刀剑加身,即便飞蛾扑火,我也绝不退缩半步。如今我流星半月阁上上下下,都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此次不得盟主之位,便是杀进长安,也要让狗皇帝知道我们江湖人的秉性。” 看着他,李道秋的眼中掠上惊异的神色,笑道:“虽然资质平平,但是你的脾气还算和我对口味,回去告诉黄易君吧,太白山上,我会和他站在一起。” 闻言,李庸顿时大喜过望,立马拱手抱拳道:“多谢,如此,我们就太白山上见。” “嗯” 李道秋点点头,转身便走进了洞中,石门再次关闭。 李庸心中一颗巨石落下,抬头望着即将破晓的天空,他喃喃自语,“父亲,孩儿天资愚钝,修为平平,但是孩儿一定会为您报仇雪恨,不杀狗皇帝,我誓不罢休!” …… “我是李——君——璧!”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怪异,但是却像一记惊雷响在耳边。 白诺城震惊不已,始终不敢相信,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道:“世人皆传言,说李君璧已经失踪多年不见踪影,都以为已经故去,没想到前辈竟然被囚禁在此处!” 李君璧冷冷笑道:“是啊,十几年了,很多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却没想到,我还在这里承受夜以继日的折磨。” 白诺城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看来真是陈煜害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会儿事?” 李君璧拖着铁链慢慢走了出来,最后坐在了洞窟边缘,道:“那年扶幽宫之乱,聂云煞带十几名高手闯进未央宫,大内高手毫无防备,也无一人能挡。秦夜便独自带着陈煜,换上内官太监的衣裳逃亡皇陵,聂云煞在皇陵被十剑士所阻,为了逃过其他扶幽宫的高手,两人又折道逃出长安,最后在青州滴云观与我们相遇,哼哼,狗皇帝当时真是假仁假义,声泪俱下就给剑圣林浪夫跪了下来,并且许诺日后必然痛改前非,做一代明君。我们历经两月血战,扶幽宫之乱终于平复,聂云煞也败在了林浪夫的手中,并且立下了再战之前的不得踏足中土之约。我们都以为天下就此平复安定,没想到天道令次年就掀起了一股腥风血雨。” “后来呢?” 李君璧冷冷一笑,“后来,林浪夫力挽狂澜,江湖就此平静,正在此时,陈煜忽然给我发来金蝶密函,自称得到密报,说在中原武林中,聂云煞还留着一把剑,想要我协助找出来。没想到,等我来后,他却和秦夜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将我擒拿。” 白诺城深吸一口气,道:“他是想要回你的天道令,让它永远不能集齐。” 然而,李君璧却忽然笑了起来,“不,正好相反,他并没有抢走我的天道令,反而将它碾碎,全部灌进了我的肚子里。” …… 第一百零九章 往事、坠名——下 “不,正好相反,他并没有抢走我的天道令,反而将它碾碎,全部灌进了我的肚子里。” 李君璧说的淡然,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白诺城却震惊地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语。 顿了顿,李君璧又道:“他说,他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就让天道令永远地留在我的身体里,谁也夺不去!” 刹那间,一股寒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因为这不是人该有的作为,这是魔鬼才有的恶行。 白诺城咬着牙,一字一句都重如千斤:“难道天道轮回,在他眼中,就丝毫不值得敬畏吗?” 李君璧听了这话,忽然仰天大笑,那样子就像听了什么村童稚嫩的话语,“敬畏?!在他眼中,他就是天赐真龙,没有什么值得敬畏,就算有,除了聂云煞和帝师宋遗,怕偌大的中原九州也只有剑圣林浪夫一人而已,也不知十几年过去,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白诺城双眼微凝,黯然叹道:“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李君璧瞳孔猛缩,显然他听清了,只是难以置信而已。 白诺城看着他,郑重地说:“剑圣林浪夫已经在月前的双圣之战中败给了聂云煞,战死海云边!”顿了顿,白诺城又加了一句:“这是我亲眼所见,我去枫林渡口接灵了,是桃翁亲自将遗骸送回来的。” 这次,该李君璧彻底愣住,脸上满是悲戚,眼中掠上一抹黯然,叹道:“没想到,一代剑圣,化境高手,竟然也死了,莫非聂云煞的刀法,真的已经超脱尘世,凡人不能敌?” 白诺城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因为双圣之战足足提前了半个月,没有人做任何准备,就听到了海云边传来的噩耗。” 深吸两口气,李君璧许久才从震惊和悲戚中回过神来,又问道:“那狗皇帝呢,林浪夫一生为国为民、居功至伟,他死后,陈煜是否依照大周特例,将他的画像供奉凌云阁,遗体埋葬皇陵?” 听了这话,白诺城眼中涌上一抹愤怒和遗憾,甚至还有些羞愧,“没有,朝廷没有派人去接灵。” 听了这话,李君璧先是微愣,随后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果然是兔死狗烹的手段,这狗皇帝,早晚要逼的全天下都反他了才肯罢休。” 片刻后,他盯着白诺城又问道:“你又是因何事而进来?” 白诺城道:“因为,我要刺杀他。” 李君璧瞳孔猛缩,兀自一惊,过了良久才惊疑地问道:“你为何杀他?莫非你不知道,你若是顺从他,你能得到什么?” 白诺城点点头道:“我知道,只要我低头,将来的九五之尊、皇帝之位,就是我的,他也这样说过,但是……我不愿与他同流合污,我不愿意成为一个眼中只有权力和杀戮的人,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而已。” 李君璧满脸惊诧,愣了片刻,才笑道:“难怪他会毁掉你的一身武功修为,我看得出来,你曾经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说到此处,白诺城的脸色忽然变得悲戚了许多,缓缓抬起自己颤抖无力、沾满鲜血的双手看了看,道:“在他眼中,没有什么不可以背叛,没有什么人不能处死,重要的只有独掌天下、人人敬畏的权!” …… 君子,这世上背负君子之名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名副其实的人却很少,因为君子之名虽美,却往往意味着牺牲和奉献,而大多数人都是自私且不自知的。 林笑非是君子,更是聪明人,所以为了正名,为了不让暗中出手的人奸计得逞,他正走在前往昆仑的林间。 昆仑山壮阔巍峨的影子,已远远得印入眼帘,可是他却困在此处一个多时辰了,因为有人挡道…… “呼呼呼” 破风声大作,但是林中却没有风,这是密集如雨的箭。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箭头在阳光下闪着碧绿的幽光,美丽明艳,剧毒无比。 他左挪右闪,手中宝剑变幻万千,愣是将那些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尽数挑落,“叮叮叮”地落在地上,同时运动断喝一声:“何方鼠辈,如此藏头露尾,还想与我林笑非一战?” “贼人狂妄,拿命来!” 他话音刚落,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怒吼,随即只听一声惊爆在林中炸响,一道霸道的指力忽然破开虚空,从后方射来。 林笑非豁然转身,横拉一剑,将那快绝的指力破开,接着眼中一道黑影似疾风般闪过,他登时微惊,却丝毫不退,反而脚下猛地一跺,瞬间推剑,追刺而出。 “嘶” 黑影落地的同时登登退了几步才站稳,原来是个蒙面刺客,他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惊呼道:“好个伪君子,果然有些本领。” 林笑非皱着眉头,盯着他边走边说,“我是伪君子,却敢以真面目示人,阁下是明正言顺,反而面蒙黑巾、藏头露尾,真是有趣。不过,在昆仑山中,有资历学习一指天尊又小有所成的青年一辈,除了少宗主丁冕,怕就是曲凭寒了吧!” “狗贼,”曲凭寒一把扯下黑巾,怒目而视,“杀了我昆仑的人,到了此处竟然还这般狂妄,你当真以为我昆仑畏惧太白剑宗不成?” 林笑忍下愤怒,慢慢说道:“陆氏兄妹非我所害,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当面澄清此事,以免我们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自相残杀!” 曲凭寒略微一愣,“自证清白,你有何凭证?” 林笑非肃然挺身,“我独自一人来到此地,就是最大的凭证,还请带我见过古南海掌门,我会亲口向他解释清楚。” 曲凭寒看着他犹豫片刻,道:“可以,想要进山,在此解下佩剑,以显诚意!” 林笑非皱眉看了看他,振臂用力向前一送,佩剑便激射而出,插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曲凭寒慢慢走过去,取下佩剑,在手中掂了掂,忽然戏谑地笑了起来:“常听人说,伪君子大多道貌岸然、自以为是,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长剑指向林笑非,眼中凝着杀意…… 林笑非盯着他看了看,也笑道:“看来,泄露陆氏兄妹行踪,想要挑起昆仑太白之战的,就是阁下了,却不知你孝敬的到底是哪一位大人物?” 曲凭寒冷冷一笑,“死人没有知道的必要。” “那我呢?” 林中忽然响起一声冰冷的女子声音。 曲凭寒身子一颤,猛然回头,看清来人,顷刻间如同坠入寒冰地狱,“顾师姐?!” …… 第一百一十章 冤冤相续无止休——上 “那我呢?” 这声音很熟悉,以前很柔美,现在剩下的却是如坠寒冰的恐惧。曲凭寒猛然回过头来,脸已在瞬间吓得惨白如纸。 顾惜颜踩着枯枝败叶,慢慢走来,淡淡地说:“你父亲是杀神军的偏军校尉曲远奎,看来他把你安排到幽州来,早就另有目的。” 曲凭寒瞳孔猛缩,惊惧的说不出话来…… 顾惜颜看了看他惊诧的脸,又道:“看来你仍旧弄不懂,为何我会提前在这林中等你。”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一封书信,“世间小人,大多以为自己很聪明,而且世上皆小人,只会互相猜忌,可是你错了,这世上虽然有小人,也有君子,更有知音!” 说到此处,她看了一眼林笑非,这是他昨晚连夜送来的飞鸽传书。 “曲凭寒,你该知道我们昆仑山的规矩,毕竟,素日里你和陆家兄妹关系最亲……” 顾惜颜缓缓手,双指并拢,指尖的空气已经开始扭曲,是指力,也是剑气。那是昆仑山上战过当世三杰,独闯海云边,击杀过叛徒燕英的剑气。 曲凭寒没有任何抵挡的能力,只能逃,他豁然推出一掌,林中的枯叶灰尘瞬间腾空而起,可是还不到一尺高,只见一条清影如同游龙飞虹般极速掠过,喉咙里还没发出惨叫,就已经飞血四溅,生机断绝…… “林少侠,我想此事已足够让你我警惕!”顾惜颜看着林笑非,郑重地说。 林笑非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猜到了,朝廷没有派人去枫林渡口接灵,紫星剑派满门被诛,加上这次……我猜到了。可是,我不懂为什么,外面强敌未死,虎视眈眈,他为何要折断自己的剑?” 顾惜颜柳眉微蹙,沉思片刻,道:“或许,上面一辈人,有我们不知道的恩怨;又或许,他有了更强的剑,中原武林,对他来说威胁大于助力,就像你刚刚看的这座山,无论我们愿不愿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它多半已经属于李长陵,这是我们无法选择的事情,毕竟不是我们昆仑选择的李长陵,而且陈煜将他发配到了这里!” “我懂,”林笑非点点头,叹了口气,“希望这次失败以后,他能以天下为重,及时收手,毕竟只要我们两派不首先内斗,我找不到他下手的由头。” “少侠曾在军中为将,应该知道,伴君如伴虎,帝王家做事,有时候不需要由头!” 顾惜颜犹豫片刻,继续道:“即便真的需要,又何愁找不到,少侠自是忠勇刚正,就怕他找到你意想不到的罪名。” 听到此处,林笑非的整颗心好似瞬间被装进一个闷热的罐子里,几乎窒息,过了许久,他长叹道:“大好江山,如画美景,何时才能有个清明?!” …… 何时? 李道秋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同样是阴冷潮湿的风,凄凄沥沥的雨,眼前仍然是惊怖惨烈的遗迹,可是他就是想不起来,上次碰到缘觉和尚是什么日子,人一死,果然就忘的快…… 正好,今天没人再阻止他! 李道秋取下背上背着的一卷足足有五尺多长的白色卷轴,猛地向对面的悬崖绝壁甩出,“哗啦”一声,卷轴瞬间展开,上面全是长长的墨痕,正是上次匆忙之间拓印下的残缺印记。 “嗖嗖嗖嗖” 长袖挥出,登时从里面射出十几根两三寸长的漆黑钢钉,四面八方,就将那画卷钉在了绝壁上…… 残缺加残缺,瞬间完美无缺! 黄泉剑配上复仇心,更是增强修为的捷径! …… “杨将军,司宗政面前,可不能含糊其辞、犹疑不决!” 甲舰如林的港湾中,那艘最大的黑色战舰的指挥室里,冯闻广因为惜才,已经一再提点。 可是那身披银甲的将军,依旧昂首挺立,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甚至依旧看也不看一眼司神雨,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林笑非与我书信来往,只是寒暄同僚之情,绝没有探听任何军中机密,更没有意图掌军谋反!” 阳光从舷窗洒进来,他银色的战甲熠熠生辉,光芒闪烁…… 司神雨喜欢这样的将军,所以她坐在冯闻广的旁边,一直微笑不语。 这样的神态和表情,这样的境地,很容易变成杀人前的送行,所以当冯闻广转头看了看她依旧不变的样子,更是忧心,更是怒不可竭,忍着伤痛站起身来,抬脚便把那青年将军踢倒在地,呵斥道:“大胆,此时此刻,你还不醒悟!莫非你不懂的,一旦离开军中,就不能再有私信往来的规矩?你素日谨慎,为何此时糊涂?还不速速如实招来,我和司宗政,必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以保全你杨家几代的忠义之名!” “哈哈哈……” 突然,那年青将军忽然大笑起来,接着他略过冯闻广,一双大眼死死盯着司神雨,质问道:“正是我杨家几代忠良,我才正义直言,像林笑非将军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意图谋反!若是司宗政非要找出点罪名,还请去别处,我这里,绝无可能。” 语气顿了顿,他双眼微沉,又道:“若是林将军这样的人也会谋反,怕就是天道不仁、乾坤逆乱了!” “杨锦,你不要命了!” 冯闻广瞬间被吓得脸色铁青,魂不附体。 “呵呵,”司神雨忽然轻笑出声,“无妨,杨将军下去吧,有事,本宗政会再来劳烦你的。” “哼,告辞!” 杨锦冷哼一声,迎着落日余晖,拂袖离去。 冯闻广大汗淋漓,连忙告罪,“司宗政,这些将军当年跟林笑非是有些私交,不过都是军中情义,绝不会沾惹其他,便是有,大多也是林笑非书信暗联在先,还请宗政不要怪罪,回去后在陛下面前为这些年青将军们多美言几句!” “老将军多虑了!” 司神雨摇头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第九个了吧,林笑非带出来的人,都是这样的吗?真是有趣,有趣!” 说着,她翻开一本厚厚的书册,将杨锦的姓名也加了上去。 冯闻广见到这一幕,整颗心瞬间如坠地狱,凉意传遍全身,暗自咬牙长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冤冤相续无止休——中 海风扑朔,仰望星空! 武疆王府的庭院中,萧山景听着虫鸣,在仰望星空,“道长啊,依你之见,本王何时可以踏上中原?” 原来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长眉长髯的黑袍道人,他拖地的长身黑袍上,七星北斗在后,阴阳八卦在前。 道人合眼沉思,许久才缓缓睁开双眼,道:“西方主星幽暗,似有油尽灯枯、摇摇欲坠之境,不过旁星闪耀,又有宣兵夺主之势。以道人看,王爷用兵,当等到主星秽落,旁星刚起之时再说!” “呵呵,”萧山景轻笑两声,“道长说的是局势,不是运势,本王岂不知该等到陈煜死后,李易和其他势力混战疲惫之时再入中原?可是,李易此人智勇双全,不可以常理琢磨,况且近日又有陈煜私生子的传言传遍天下,本王岂能不急?世人都说,宿星道人能窥测天机,知晓未来过去,莫不是只有这点本事吧?还是说,周元弼都请的动你,本王却不行?” 宿星道人闻言,身子一颤,低头道:“大王息怒,等道人再卜一卦。”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星空,又闭目沉思片刻,直到头上冒出冷汗,才说:“大王,我曾经在未央宫中说,麒麟吞日,犹如猛虎骑龙,此事不假,我料定,当今仁宗,最后必然会死在李长陵的手中。但是李长陵的命运也会就此终结,因为猛虎骑龙,就要面临云霄之危,巨龙翻覆,猛虎不死也伤,而大王家族的战旗是以血色巨枭为志,巨枭遇猛虎,只需要以麋鹿为饵,再施以凌空一击,便可将它推入深谷!” “麋鹿为饵,凌空一击?” “嗯,”宿星道人点点投。 “那么,谁是麋鹿?”萧山景又问。 宿星道人沉吟片刻,低声道:“这将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给你助力最大的人!” “最亲近,助力最大的人……”萧山景边走边说,“不瞒道长,虽然此事被我压制,还没有传到海云边,但是我的胞妹萧临晨已经在未央宫引火自焚,此时距离本王最亲近的只有我的幼女萧笙和天海都尉百里长卿。” “不行!” 萧山景的话刚说完,回廊尽头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急切喊叫。回头一看,竟然是萧笙匆匆走来,想必偷听已久,立时怒斥道:“混账,父王在谈要事,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下去?!” 萧笙大步走来,推开宿星道人,一把拉住萧山景的长袖,便摇晃了起来,“父王,我是您最疼爱的女儿,长卿哥哥是您最得力的助手,怎么可能是我们呢!肯定是这个破道士妖言惑众、胡说八道……” 说着,她转头就指着宿星道人呵斥道:“老道士,竟敢挑拨我们父女关系,你有何居心,不怕被本姑娘五马分尸么?” 宿星道人一阵苦笑,连连摇头,“不敢不敢,郡主和王爷都误会了,贫道所指的绝不是你们。” “哼,那你指的是谁?你们这些臭道士,就爱故弄玄虚,让别人胡乱猜疑,你今日不给本小姐说清楚,我今晚就把你扔进蛇窝里,你信是不信?” 宿舍道人连连苦笑,道:“是是是,道人所指的这只麋鹿,乃是一头两世寄养王府的老鹿,这等残年风烛,最适合用来做饵!” “两世寄养……” 萧山景喃喃自语,低头沉思片刻后,忽然惊呼一声,“莫非是他?!” 萧笙满脸疑惑,忙追问道:“是谁啊,父王。” 萧山景脸色阴沉,呵斥道:“没大没小,这岂是你能问的,不动你的百里长卿就是了,还不下去?” “是,父王!” 萧笙正要离去,却又被萧山景忽然叫住,“对了,今日所见所闻,还有你姑姑的事情决不可透露,尤其是百里长卿,你明白吗?” 萧笙略微一愣,还是咬牙点点头,“知道了,成亲之前,我都不会告诉他。”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道长所言,当真句句属实?!”萧山景微笑着问道。 宿星道人点头道:“当然,王爷大可放心。” “好,很好,”萧山景拍了拍手,又道:“如此,就有劳道长在王府中多呆一段,就不要到处餐风露宿了,也让本王好好敬敬地主之谊!” 说罢,他抬手晃了晃,立马从漆黑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两个黑衣人,夹着宿星道人便极速退去,“大王,大王,贫道句句属实,还请大王开恩,放我离去……” 直到宿星道人的声音远去多时,庭院中再次恢复寂静,萧山景才好似自言自语地问道:“萱萱,你觉得可信么?” 角落里,游萱萱单薄的身子慢慢走了出来,她却摇了摇头。 “为何?” 萧山景满脸惊疑。 游萱萱抬起那把只有一尺二寸的沉天小剑,道:“人定胜天,否则练剑何用,苦修何用,筹谋何用?” “哈哈哈,好,说的好,本王就是要人定胜天,这等道士的疯言疯语,不过戏玩而已,岂能当真!” 说着,他伸手抬起游萱萱冷如冰霜的脸,仔细打量后,满意地说:“云梦山一门的女人,从来没有让我们萧氏家族失望,你也一样,本王很满意、很喜欢,今夜由你侍寝,日后,你就真正成为本王身旁的女人。” 游萱萱的身子微微一颤,“是。” 于是,萧山景身旁最亲近的人,又多了一个…… 断南蛮海位于海之东南,与中原和海云边,几乎成三角之势。 中原的海港已经入夜,这里却还是黄昏,只是乌云盖顶,看不甚清明。不过似乎已经没有关系,因为天上的黄昏看不见,海上连绵无边的战舰上的灯笼却也印照出了另外一片红色的海天! “咚咚咚,轰隆隆……” 虎皮做的鼓,人头做的锤,把周遭的海水都震颤得波涛汹涌。 解天机身高不到七尺,一身肮脏的破旧衣衫也没换下,头发已经油腻打结,脸上也污浊不堪,可是当他负手站立在海边的一座孤峰上,俯视而下,当真气势凌人,他按了按手,雷鸣般的鼓声戛然而止,随即他运功喝道: “我知道我会活着出来,就像我知道你们会一直等我,因为我是能带领你们杀入中原的人,而你们是我亲手培养的勇士,你们是全天下最勇猛的恶狼,海云边小小的领地,不能让你们驰骋,小小的将军、都尉、夫长,也绝不是你们的志向!” 说着,他抬手指着西北方,“那里,就在那里,有全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繁华的城池,最漂亮的女人,还有最柔弱的士兵,最昏庸的帝王。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兵锋所向,他们要么开城投降、世代为奴,要么我们破关屠城,用他们的女人再造一座我们自己的城!” “咚咚咚……” 战鼓声再起,震耳欲聋,群山皆颤。 “不要怕他们的剑,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剑!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最强的剑,也已经折断,而且就死在海云边,可笑的是,回去后连狗皇帝的陵墓也进不了。他们的所谓高手更是一群自相残杀的狼,对外迎敌的犬,所以,不要怕他们的剑,不要怕他们的高手,因为他们早晚会被我们挂在城楼上,埋在粪堆里!”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冤冤相续无止休——下 海云边,原本寂静舒缓的天海城,在今天忽然战鼓喧天,把停驻城中的飞鸟也都驱散。 萧山景一身华贵考究的紫色长袍,带着武疆王府上上下下和海云边的大小官员数百人,已经在海边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传令兵的讯息每半柱香一道,此时总算看见了海天交汇处的黑压压一片的战舰…… 战舰最前沿,舰首的位置,一个红木雕刻的巨大血枭腾空欲飞,不过此时在血枭的背上却负手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面如刀削,眉如青山,胡子刮干净了,脸颊几乎瘦的凹陷,正是解天机! 猛虎骑龙,麋鹿为饵,血枭在前…… 此情此景,游萱萱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看了看萧山景,他仍旧在笑,不失威仪不失和暖,过了片刻,等舰队驶入港湾,萧山景郎笑着张开双臂,“解大都督,本王盼你盼的好苦啊!” 说着,他立马转头向身后站立的文武百官,高声吩咐道:“诸位爱卿,快见过大都督,他可是我们武疆王府的两任大都督,功高至伟!” “见过大都督!” “见过大都督!” …… 一呼百应,众多文武官员,立时躬身见礼。唯有秋山郡的郡守公羊仲,只偷偷抬眼瞄着解天机,面色略有些惊惧,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解天机纵身跳下巨舰,径直落在萧山景的旁边,对视一眼,也不说话。 直到萧山景淡笑着,再次主动说道:“解都督,这几十年来,本王可是对你日盼夜盼,无一刻不在寻找都督,无一刻忘记都督的安危,我心高悬不安呐。” “哦?是吗?” 解天机怪异的笑了笑,“我还以为大王觉得微臣不中用了,就忘记了当年天海城的那一夜,老王爷的叮嘱和王妃的遗言呢?” 听到此处,萧山景的全身猛地一颤,脸色登时变得铁青,却又瞬间被他掩去,“怎么会,都督真会开玩笑,都督是我海云边的两世元老,又是开府以来唯一两任的掌军都督,本王怎能忘记都督的功劳?” 说着,他抬手,大喝一声,“来人呐,取印来。” 话音落下,立时从百官之后走出一个内官太监,手中捧着一个黄布包裹的大印,躬身递了过来。 萧山景道:“都督,这是我海云边三军主帅的掌军大印,本王今日就交托给你了,相信你能率领咱们海云边的大好儿郎,再创不世功勋!” 解天机接过大印,笑着问道:“大王不就是想入兵中原,一登九五吗?” “这……” 萧山景登时一惊,全然没想到他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如此突然,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然而,解天机却丝毫不惧,反而转头看着港湾中如林的战舰,密密麻麻的兵士,运功喝道:“告诉我,你们想不想杀入中原?” “杀、杀、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萧山景听的一惊,脸色微变,中原李长陵,此处解天机,岂非一般。 这时解天机微微靠近,低声道:“大王别怕,我们并不是势单力孤,还有人与我们同舟共济!” 说到此处,他忽然转头看着层层人海后的一间青砖小院,高声喊道:“内力如此精纯内敛,想必两位就是扶幽宫的傅霄寒和薛岳吧?” “正是,久仰……” 两人拱手抱拳,剩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解天机打断,“对了,聂宫主神功盖世,这次没来迎接老友,不会是在双圣之战中,受伤了吧?” 傅霄寒和薛岳登时脸色铁青,对视一眼后,傅霄寒拱手抱拳,高声道:“都督说笑了,我二人来此就是替宫主送上请帖,邀请都督抽空去雾鹫峰商议要事。” “哈哈,好,本都督一定去,而且就在明天!”解天机郎笑着说。 这时,萧山景看了看解天机,一把拉起他的手,笑道:“都督归来,是天大的好事,咱们王府再聚!” 说罢,便不再理会众人,拉着他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向王府方向奔去…… 马车外,人群山呼海啸,马车里,解天机东张西望,笑道:“数十年不见,大王的胸怀真是广阔了许多。” 萧山景笑着摇摇头,又请教道:“可是如今,纵然本王有征伐中原之心,却没有正当的理由和时机,还要请教都督。” “呵呵,大王过谦了,萧临晨二小姐之死,不就是一个正当的理由吗?否则,大王为何迟迟不发,不就是等着那一天?” 闻言,萧山景略微一惊,愣了片刻才拍手称道:“都督果然神机妙算,此事除本王和小女外,便是百里长卿也不知道,都督在断南蛮海竟然也能知晓天下事,当真神人也!” “不过有几双眼睛罢了!” 解天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道:“不过,大王眼前就有两件要事要办。” “哦,哪两件?” 萧山景凑上前去。 “拿下往生谷,处死公羊仲!” 解天机说得淡然。 萧山景微微皱眉,不解其意,“还请都督明言。” 解天机道:“我海云边有一大半药材都出自往生谷,大战将至,沙场上刀剑无眼,以后需要用的地方数不胜数,所以往生谷务必控制在军急司手中。至于公羊仲,他手握秋山郡,辖地良田何止万倾,可是这些年,他明知大王要征伐中原,日后粮草耗损甚巨,他却仍旧我行我素,中饱私囊,不仅如此,他更有昏庸无能,重用亲眷,将偌大的秋山郡,变成了他公羊家的私家田亩,弄的民怨愤腾,所以此人必斩无疑!” 萧山景沉思片刻后,点点头道:“都督所言有理,只是一来,往生谷是唐依依曾经的山门,聂云煞宫主多少有些旧情,贸然强取,只怕为难。二来,这公羊仲虽然昏庸贪财,但是毕竟是三代元老,若没有更大的罪名理由,怕是海云边的百官寒心不服啊!” “哼哼,”解天机冷笑两声,道:“若分开来处置,确实两头不落好,不过据说公良辰和公羊仲曾经在大王的寿宴上闹得不可开交,几乎见血,不如索性借刀杀人,再依法治罪,岂不是一箭双雕之计?” 听了这话,萧山景恍然大悟,往生谷的疯人王公良辰和公羊仲早就仇深似海,不可开交,不如设计让一方致死另一方,到时再以杀人罪论处,自然妙哉。 不由得连连称道:“都督智计无双,堪称当今天下第一人也!” 解天机笑了笑,瞬息后脸色又微沉了下去,喃喃地说:“当今中原,狗皇帝昏庸无能,能战的武将,能算的谋臣,已经被他杀的所剩无几。能想到还可能活着的那几个人,只要宋遗老贼和他的徒弟王玄策不出来,我们出征中原,就丝毫无阻了!” “宋遗?他是大周三朝老臣,所谓两任帝师、三届宰辅,现在怕是早就白骨成灰了,都督如何提到他们师徒了?” 解天机摇了摇头,说:“因为我曾经看过他们合着的《奇兵略》,堪称精妙。不过,他或许早就死了多年,王玄策当年也是抱恨出走,也当不足为虑。此时,我反倒是担心另一个人的消息!” “哦?谁的消息?”萧山景问。 “那个据说是陈煜和唐依依的私生子,白诺城的消息!”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的消息——上 青竹新绿,山风微凉,昆仑后山竹舍,冷夜笼罩下,寂静的可怕,像翠儿这样无忧无虑的丫头,早已枕风而眠,辗转反侧的都是那些心思深沉、牵挂忧虑的人! 一张小小的藤椅,一袭素雅绿衣裳,顾惜颜披散着如瀑青丝,静静地坐在上面,眼神空洞,像是望着庭前的芭蕉,芭蕉后的深山,深山外的远方,却又愣愣地像什么也没看…… “他,还是没有消息?” 身后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元清丰拄着拐杖走来,如师如父的他,号称情圣,自然明白女儿家的心思。 顾惜颜回过神来,摇了摇,将他牵到回廊,坐在藤椅上,“没有,从那以后长安再没有消息传来,就连灞桥的决战都好像从没有发生过,没有任何人说,没有任何人提,我担心……” 她欲言又止,元清丰接下话来,“你担心他命丧未央宫?” 顾惜颜点点头,如花一样的容颜却冷如冰霜,她说:“毕竟,陈煜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他做得出比虎更毒的事。” 元清丰沉默片刻,道:“若是其他儿子,或许他会,但是我曾经从你师兄口中听说过关于陈煜和唐依依的事,加上他现在是大周唯一的储君人选,那就有一线生机,你若担心,就去长安走一趟吧!” “师傅,神盟之约在即,我怎能此时离去?”顾惜颜略微一惊。 “呵呵,”元清丰突然轻笑两声,道:“等你到了师傅这样的年纪,就会知道,咱们修炼不是为了名声,不是为了宗门,不是为了江山,而是为了自己问心无愧、问心无悔!” 语气顿了顿,他又说道:“去吧,你去长安看看,打听下他的消息,如果能够提前知晓内情,对你古师兄日后的抉择也有很大的助力。” “是,师傅放心,六月十三之前,弟子必然赶到太白山!” 顾惜颜微微躬身,次日清晨便独自一人离开了昆仑山,往中州长安而去…… 同样是辗转反侧的夜,而且是距离昆仑山只有百里的蓟城,凌寂和客行南正在李易的府中饮茶,神色倏然,多少有些拘谨。 为人之下,最怕的就是正题开始之前的宴饮和寒暄!于是客行南率先打破了寂静,“主公,最近可是在为神盟之约而愁闷?” 凌寂也抬眼望去。 李易淡笑着摇了摇头,“两位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手,既然按照两位的猜测,此次古道神盟的盟主之位多半会归于太白剑宗,我们忧虑何用?再者,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太白剑宗未必就会获得陈煜的支持和认同,情况未明,此时无需过度忧虑。我此时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个人的消息!” “另一个人?”客行南略微一惊,与凌寂对视一眼,问道:“主公说的,可是那位传言的仁宗之子,白诺城?” “嗯” 李易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这是半个时辰前刚刚送回来的密信。” 两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脸色几度变幻,显然震惊不已,过了许久,凌寂才深吸口气,道:“如此说来,这白诺城便是之前在江湖中四处挑战各大门派高手的神秘剑客——悲骨画人?可是据属下所知,他曾经在落名峡中亲口拒绝了回长安的旨意,为何此时又化名回去,还要挑战秦夜呢?” 客行南皱眉深思,也不解其意。 李易道:“两位可看仔细了,他虽然挑战秦夜,却没有赴约。而就在那一夜,未央宫中忽然发生了几处打斗……” 两人豁然抬头,对视一眼后满脸的震惊,“莫非,那在未央宫中掀起打斗的,就是他?!如此说来,他是想弑君悖父?” 李易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来,说:“我曾经派人调查过他,大略也知道一些他的过往和秉性,按照他的脾气,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两人闻言,登时大喜过望,凌寂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就叫他们父子去自相残杀,毁的也是他们陈氏皇族的名誉,主公只做壁上观,就得渔人之利。” 李易笑着摇摇头,道:“若是如此简单,自然再好不过,可是未央宫一战后,便再也没有了他的半点消息,或许他们已经和解,又或许他被关了起来,关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而我们所能查到的,就是最近陈煜的心情很好,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很好,他甚至偶尔开始坐朝理政,偶尔开始过问粮草军机!” 客行南低头沉思片刻,道:“陈煜虽然昏庸,但是精明时候却也心思缜密,或许他只是在展示给外人看,又或许真的已经解决了父子间的隔阂,也未可知。不过,以属下所见,若是真正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么陈煜必然会广布天下,震慑四方,如今推理,至少还没有这样的迹象。” “有道理,”凌寂接着说,“若他们父子真的和解,必然会广布天下,甚至可能以此为由,招各大边疆藩王和守将返回长安,为白诺城正名赐恩,也好震慑一番,表明仁宗驾崩之后,这大周也是有主的天下。” 李易慢慢听他二人说完,他听得极为仔细,最后收回密信,顺手投进火炉中,他盯着摇拽的红色火焰,淡笑着说,“或许是因为他跟我一样,都在等,等神盟之约结束,等江湖先成有主之地。先决武林,再战天下!或许,他跟我有了同样的默契。” 两人微微一愣,低声问道:“是否需要我们派出些高手入宫查探?” 李易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用了,先去查他以前的事情,以前只以为他是个莽撞的剑客,做事只凭心思好恶,不问结果,可是现在从他的种种作为来看,此人心思深沉,也不简单。此时之所以劳烦两位,一则是想请两位亲自跑一趟太白山和渡明渊,甚至他挑战过的门派,查查此人到底有多少江湖往事,他又有什么命门要害,我们也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二来,最近长安风声骤变,紫星剑派阖门被诛,古怪离奇,他们到底因何获罪,或者说陈煜和太白剑宗之间是否也有什么隐秘恩怨,都需要二位仔细查探。” “是,主公。” 两人领命离去,李易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庭院中,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办得如何了?” 这时庭院假山后慢慢走出来一个黑衣人,躬身道:“已经办妥,给昆仑的牌匾在神盟之约前,一定会送到昆仑山;明日开始,蓟城也会举全城之力,为剑圣林浪夫开设超度法塔,拜祭大礼则定在后天!” “好,”李易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冷笑着说:“如果陈煜不是作假,他愿意自断臂膀,我们自然要欣然笑纳!”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的消息——中 平凡的人,没有人会记得你,没有人会在意,从这平凡的世界里消失,埋进泥土,归藏黑暗,没有声音,没有气息,没有回忆!没有什么比未曾存在更可悲,所以我们逆流直上,不是为了丰功伟绩,只是为了留下足迹…… 因为绝世独立,有的人注定不平凡,就像林浪夫,就像聂云煞! 秋冥湖重新灌满了水,山上点缀上满了绿意,几十根粗大的铁链从山顶一直垂到湖中,像蜘蛛布下的丝,将破败倾斜的山又稳固在了湖中。 解天机掀开帘子看着重新回归静谧繁盛的大城,一股敬意涌上心头,因为他要来见的是这全天下修为境界最高的男人,林浪夫已死,所以没有之一…… 双圣之战后,所有人,包括城中的人都猜测聂云煞一定受了伤,只是不知道轻重而已,他今日来便是为萧山景、也是为全天下一探究竟,扶幽宫那口最快最绝的刀,是否仍旧锋利如往昔。 往昔…… 身着巫袍的女人从黑水林中将他拾回,他十三岁,萧山景十五岁。 “夫人,为什么他处处用度都比我好?我每每都要让着他?” 他不经意间问出了最愚蠢的话,桌案上的玄机木鸟被踩得粉碎。 女人笑了,抱着他说:“因为他是未来的王,而你不是,虽然我对你视如己出,但你不是我生的儿,没有他的命,便是我给你找来全天下最厉害的轻功,你也没有他飞的高。可是,如果你想,你可以做他的翅膀,做他的衣裳,跟着他一起翱翔!” 女人的双臂慢慢用力,他近乎窒息,“你可以点头,也可以放弃,只是你如果放弃,我会把你送进黑水林中,让蝰蛇吞噬你的肉,血枭吃掉你的眼。” 为了看到明天的太阳,他重重点头,“夫人,我永不放弃,只是怕他……” 女人笑的灿烂,安抚道:“放心,他不会辜负你,即便临死前我也会告诉他,永远信任你,如果背叛,在最风光的时候,他也会死在最亲近的人手里。” 第三年,他十六岁,萧山景十八岁。两人策划了镇边水军误闯零丁洋之事,几乎挑动战火,可是最后败了,败在宋遗的计谋和林浪夫的剑下。海云边损兵折将,他因此长跪不起。 “你可知错在哪里?” 王坐在首位,平日里对他格外温柔的女人也只能安然静坐身旁,不敢求情。 他长揖到地,“无能和鲁莽!” 女人垂目叹息,王摇头说:“不,是你们太心急。” 他豁然抬头,王目光冷厉,继续说:“瓜还没熟,就想提前去摘,势还没到,就要强行去取。” “大王,什么时候时机才到?”他焦急地问。 男人说:“等陈氏皇族败尽所有的运,等扶幽宫那把新刀成为天下第一,等你能取能舍、知退知进……记着,这天下之争,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游戏,所以你可以死,他不能错。” 他身子颤抖,再次俯下身去,“我懂了,明日我会挑战林浪夫,零丁洋两军交战之过,皆因我一人而起。” 王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女人淡笑着走来,将他轻轻扶起,“不要怨恨在心,我会一直为你祈祷,即便是在最苦恶的黑水森林,你也安然独活,相信再多的苦,你也能扛过去。我们会等你回来,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我也会在弥留之际叮嘱他——永远信任,绝不背叛你!” “夫人,为什么我们要把希望放在小聂的身上?他不过也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女人笑了,“毛头小子总会长大,就像你成了王府的第一军师,而他早晚会成了第一高手,刀虽然在他手上,但是我们要牵住他的手,劈向我们需要的地方。” “天下之争,不是一朝一夕的游戏;握住刀的,未必是手,也可以是运!” 余音犹在耳边,故人已腐朽成泥。 …… 等他回过神来,马车已停在怪石嶙峋的山道前,解天机被傅霄寒、薛岳二人领着,徒步前行,两旁几乎枯死的树上已零星发出了嫩芽,但是山中的风依旧藏着刀锋剑意,让人感觉刺骨的冷,三人运足内力护住全身,解天机却忍不住好奇,伸手向那旁边的白花摘去…… “嘶” 指尖瞬间传来一阵刺痛,血珠已经渗了出来,他皱眉长叹:“好快的刀,好绝的剑!” 抬头看了看蜿蜒崎岖的山道,他皱了皱眉,纵身跃起,踩着悬崖绝壁飞去,“两位,老夫先走一步!” 薛岳皱眉,眼中一股不悦,本要追去,却被傅霄寒一把拉住,摇了摇头说:“这位从来就不守规矩,带到这里,就让他自去吧,宫主自然会照顾他。” “有道理。”点点头,薛岳问道:“中原神盟之约在即,安排的如何了?” 傅霄寒道:“放心,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手中,而且我还派了段新初过去。” 薛岳略惊:“又派他去,毛头小子,你也真是放心!” “哈哈哈,”傅霄寒大笑两声,道:“上林院弟子,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他虽然不弱,但是在外面没有名头,不会有人在意。而且,谁不是从毛头小子开始?让他去吧,中原很快会乱做一团,他现在不过是泥潭中的一条小鱼,日后是龙是蛇,看他自己造诣。” 薛岳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素来谨慎,傅霄寒却多一分狂意。 …… 任他素日狂意,解天机此时依旧止步山崖,双眼死死盯着那扇扶幽花海中的石门,心瞬间就提了起来,过了片刻,运功扬声道:“聂宫主,老友解天机来访,你要让我在此苦侯许久?” “轰隆”一声,那厚重的青色石门瞬间被推开,一道玄色的影子飞速掠出,快若闪电,眨眼即至。 是人,是刀光,这一刀去势快绝。 解天机瞳孔猛缩,猛地向前推出一掌,掌风刚出,便与他黑影撞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解天机登时被撞飞出山崖,还不等他定住身形,那黑影忽然加快速度,从眼前闪过,背后涌上一股凉意。 他猛地回身,一双锋刀利剑般的眼睛便出现在眼前,只有两尺之距,全身陡然颤抖了一下,手上运起的掌力偷偷散去,咧嘴笑道:“数十年不见,聂宫主的修为更上一层楼,佩服佩服!” 聂云煞一直冷笑着盯着他,直看得解天机全身发毛,才说道:“你也以为我受伤了?刚才你那一掌可运足了十成功力。” 解天机笑道:“三十多年不见,有些好奇而已,宫主不会怪罪吧?” “不,若是怪罪,你已经死了。我不是林浪夫,我的刀,从不犹豫!” 说罢,聂云煞转身向山崖飞去,那里已经摆上了桌椅茶具,夏侯翼已经站在悬崖边等候。 解天机笑了笑,也跟了过去,拱手道:“夏侯兄,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英武神韵啊。” 夏侯翼一圈火红稀疏的头发直冲天际,撇嘴骂道:“神韵个屁,要不是全天下只有我能换脑袋,我真想给自己换一颗,倒是你,枯瘦如柴,内力虚浮,有兴趣,老夫给你换一副身子骨,你说如何?” “这……哈哈,罢了,罢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围坐在一起。夏侯翼为三人斟好茶水,转头看下聂云煞,看样子在等他消息,聂云煞道:“我知道你想动手,但是现在不可以!” “哦?为何?林浪夫已死,中原武林成了一盘散沙,毫无斗志,何不趁此时一举攻入中原?” 顿了顿,他又说:“若是等到他们重新选出盟主,万一拧成了一股绳,那时候再去,怕是事倍功半吧?” 聂云煞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早就有了安排,中原武林卧虎藏龙,若是强取,便是一时攻下,也未必能久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此说来,宫主早就有了万全的安排,愿闻其详!” 聂云煞微凝着双眸,道:“我曾经在中原留下过一柄剑,如今筹谋多年,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手中;所以我的意思,先决武林,再战天下,到时候内外相应,大业必成!” “计是好计,”解天机双眉轻挑,犹豫片刻后说:“但是,三十年未曾再见,宫主就不怕那柄剑,被中原的风尘富贵所沾染?” 聂云刹冷笑道:“无妨,积怨不平的人,仇恨会时时刻刻擦亮他的眼、磨砺他的剑!”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他的消息——下 哒哒的马蹄,踩着春风杨柳的长堤,徐徐前行,前方是一条清溪,溪水上架着石拱桥,青苔枯草,已然衰败破旧。 “这就是他约定的决斗之地?” 马上的年轻“公子”,微微勒住缰绳,脸上略有些惊疑。他长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眉似春柳弯弯,眼角一刻小小的青痣平添了一分魅意。 “是的,宗政大人!” 身旁一个玄衣小官拱手抱拳,又说:“他早就和秦大人定了决战之期,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一个都没来这里。” 说话间,这小吏偷偷看了他两眼,心中的震惊和欣喜仍旧难以平复,没想到堂堂巡天宗政会让一个当地县衙前来带路。 他扫视一圈周遭,无论男女路过皆惊疑的脸,心中更是生起一股痴迷。早就听说司神雨宗政很美,没想到穿上一身男儿装,更是英气夺人…… 公子凝视拱桥,不过片刻便被拱桥后的茅屋吸引,公子却非凝视茅屋,而是茅屋后倚门伫立的老妇人,她容颜已旧,双鬓如霜,鬓上却插着花钗,样子就像一个垂暮的歌姬,脸上略施脂粉,但是她一双眼睛,又静又清明。 “你留在这里。” 她吩咐一句,便骑马行去。 “老妈妈,您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老妇人点点头,笑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 女子双眉轻挑,点点头,“是的,可是我好像来错了地方,他确实没有过来赴约。” 老妇人笑道:“是来错了地方,但是你问对了人。” “哦?怎么说?” 老妇人道:“他是没来赴约,好多人都这么说。但是,事实上,他提前来了一趟,那晚上,就站在柳下,站在溪边,自言自语,还花了三两银子,让老妇人给他弹了一首琴曲。” “柳下、溪边、琴曲……” 她的眉慢慢舒展,人没错,是他,“是他,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里,只是他没来赴约,有没有说他会去什么地方?” 老妇人低头沉思片刻,说:“我记得,他说,他要去天底下最风云诡变的地方,杀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他特意让我给他做了一顿家乡的饭菜,吃完了才去。” 女人的心陡然一紧,全身都紧张了起来,但是仍旧淡笑着说:“他的确是这样的人,谢谢你,老妈妈,等我找到他,我会带他来这里亲自谢你。” “好,”老妇人点点头,又看了看她身上考究的官服和超脱出尘的气质,道:“反正看姑娘也不是普通人,这样的人物气质,怕是皇宫也进得去!” 说着,便微微躬身,回头关了房门。 “未央宫么?” 女人深吸一口气,叹道:“终究还是走上了最鲁莽的路。” …… “除了解天机,最近萧山景和李长陵可还有别的举动?” 陈煜最近心情大好,此时问话,已在芳香扑鼻的后宫花园中。 周元弼躬身跟在他后面,道:“有,据密报说,宿星道人的失踪正是与萧山景有关,五天前有人看见他出现在了天海城,但是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他的消息传来,目前生死不明。” 陈煜顿住身形,微微皱眉,“既然解天机已经公然宣布叛逆,那么萧山景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如果宿星道人给他卜的卦乃是对他有利,他必然会公之于众,以振军心。反之,既然他闭口不言,哼哼,多半对他不利,这竖子匹夫,不过偏安一隅,也敢与寡人争锋。对了,李长陵呢,爱卿方才似乎欲言又止?” “只怕触怒天威!”周元弼身子压得更低。 “寡人恕你无罪。” 周元弼低声道:“李易在蓟城为林浪夫公然开设祭坛,请数百个僧侣诵经超度,号称要举办七天七夜,封圣拜祭大礼也在昨天完毕,是由他亲自主持。” “哐当” 手中的茶碗被摔得粉碎,陈煜登时燃起怒火:“哼,好个李易,处处与寡人作对。你以为你如此做,就能笼络太白剑宗?你以为笼络了太白剑宗,就能抓住中原武林?你竟然还以为寡人会让太白林氏夺得盟主之位?真是痴心妄想!” “陛下息怒,等古道神盟的盟主之位落入我们手中,只要公子再出现在芒山大典上,所有这些佞臣贼子,都会丧失斗志。” 陈煜慢慢舒缓了情绪,点点头吩咐道:“提前筹备芒山大典,太白之争一了,寡人就要在芒山之巅会会这些人物。” “是,陛下。”周元弼犹豫片刻,低声问:“公子那边?” 说到此处,陈煜刚刚舒缓的眉再次皱了起来,只见他咬着牙说:“此事,爱卿不必担忧,你只管筹备芒山大典,到那时,寡人会叫他安安稳稳地出现在大典上。” “是,微臣告退。”周元弼转身离去。 等后花园再次安静下来,陈煜才问:“爱卿,剑首那边近日可有消息传来?那个畜生,是否依旧像石头一样,不愿意求饶松口。” 秦夜缓缓走出,摇了摇头,道:“属下无能,只知道现在整个皇陵地窟的囚犯大多已丧命公子剑下,只剩下公子和李君璧两人而已,其他的……剑首不愿作答。” “李君璧对朕恨得咬牙切齿,他一定会好好折磨白诺城!” 说到此处,陈煜咬咬牙,又道:“不过,也好,正好让他看看违背寡人意愿的下场。同时你再替寡人带去口谕,告诉剑首,让他加快进度,太白之战结束的十天之内,寡人一定要在芒山之巅看到他,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施展任何手段。” “遵命,微臣今夜再跑一趟。” “嗯,”陈煜点点头,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刻意降低了声音问:“寡人叫你秘查宋遗和王玄策的行踪,可有什么消息?” 秦夜摇了摇头,“没有,自从他们离开后,微臣就一直在寻找,可是始终没有半点讯息。恕微臣直言,老丞相离开时,就已经八十有六,王玄策又有遗传痼疾,如今多年过去,怕是早就……” 陈煜沉默片刻,摆了摆手道:“罢了,他们若是能出现在芒山大典,自然锦上添花;若是没有,也就罢了。寡人真正担忧的,是这位老师会不会暗中培养什么人,替他出来搅弄风云!” “毕竟三届宰辅、两任帝师,他对我大周知道的太多也太清……”陈煜叹了口气,“当年你晚了一步,真是可惜。” …… 为什么支线分散,为什么人物众多? 从白诺城被囚禁到“皇陵帝窟”开始,就有人这样问: “为什么支线分散,为什么人物众多?镜头切换太快,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你要写什么?” 的确,出场人物越来越多: 鹿西翁、柳习风、黄易君、林笑非、义渠邪、段新初、林碧照、卜卓君、呼哧喝刹、屠狂南、顾惜颜、师凤眠、解天机、萧山景、苏幼情、韩子非、温静霜、聂云煞、夏侯翼、李长陵、司神雨、叶郎雪、宋遗、王玄策…… 为什么要在近期插入这么多角色? 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单纯主角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精彩的定位和角色,因为世界本来就多姿多彩,主角也并不具有我最欣赏的性格。 也因为,《江湖篇》即将走到尾声;接踵而至的,是《风雨篇》。到了《风雨篇》的天下混战,这些铺设好的人物,才会在激烈的碰撞中,显露出最耀眼的光彩。 诚然,最近读者看得很累,我也写的很累,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因为人物越来越多,每个人物,又都想给他一个听了就不会忘记的故事…… 其实,我希望用最短的文字,让读者记住《江湖篇》中每一个人物的名字;看到《风雨篇》中他们每一个人洒血执念般的拼搏;最后感慨在《情篇》中,他们每一个人壮烈而凄美的挽歌…… 单一主角的爽文,或许更简单容易,速度上也可以占据优势。 但是,这从来不是我写作的初衷,因为那样,这世界就太无趣、太无聊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剑噬魂、语乱心——上 血色的洞窟,血色的湖泊,血色的石碑,就连长发和衣衫也是猩红的,浸透了一遍又一遍,烘干了一次又一次,他的全身几乎脱力瘫软,但是握剑的手却越来越稳。 不……准确的说,是剑——握住了他的手,越来越紧! 因为他不能停,剑也不能停,余光扫过石碑上空,那个被铁链悬吊的赤身女人,还左摇右摆、惊恐地尖叫,声嘶力竭,是留园的丫头——杜雅苑。 “啊……” 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耳边炸裂,直穿心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和骨骼都震碎。 下方,石碑周围,一批又一批被送进来的囚犯,攀岩着石壁,从水里跌倒又爬出,如一群修罗恶鬼,双眼放光的看着她的躯体,疯狂冲去,却并不是因为淫心魔欲,只是因为剑首的那句话,“仁宗说,杀了她或者侮辱她,你们就可以无罪豁免!” 求生欲,可以将懦弱的人变成战神,也可以把秉性良善的人变成恶鬼。 戴着面具的鬼,三四个,衣着鲜明,从囚犯簇拥中冲出,看样子早有预谋,他出剑,去势快绝,手轻轻一送,剑却像飞虹,长剑刺破咽喉,切断命脉,将面具劈成两半…… “老爷,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张真的面具最先脱落,他原本种花锄草的手现在只剩下一只,捂着被刺穿的胸口。 “啊,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妻儿,害死我父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王萧的脸上血流不止,他原本清明的眼中布满血丝,满脸惊怖表情,他疯狂地怒吼,“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 刘老妈子,双眼死寂,她没能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她劈向杜雅苑的厨刀便顿在半空,剑就已划破咽喉、人命已绝…… “呵呵” 他孤身立在石碑上,诡异地笑,他双眼空洞,亘古剑毫无章法的胡乱舞动,冲上来的人一个个倒下,跌落湖泊中,又再次爬起来。 持续一天一夜…… 白诺城,他已经没有了声音,早已骂的声嘶力竭。 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不是他的手在握剑,是他的复仇的心。 他已经没有了人性,囚犯和熟悉的人在他的剑下一个个倒下,鲜血将湖泊染的通红而温暖,他却麻木的没有了感觉。 此时的他,是鬼是魔,不是人…… 李君璧则坐在高处观望,似笑非笑,不言不语…… “叮” 他纵身跃起,一剑斩断了铁链,女子跌入怀中,她哭泣、惊惧、又决绝,她看着白诺城空洞麻木的眼,拉起他颤抖的手,猛然向前一送,不是刺向白诺城,而是自己,血花在咽喉处绽放,喷了白诺城一脸,“王萧、张真他们……是被逼的,我不恨他们,我只恨你,老爷,你有这么高的武功,为什么保护不了我们?为什么?” 质问中,她的生命就此终结…… “呜呜” 咽喉里发出呜咽怪叫的声音,像野兽的悲鸣,他低头看了看沾满鲜血的剑和血色滚烫的湖泊,喃喃的说:“陈煜、叶朗雪,我生不能杀你们,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举剑向咽喉刺去,毅然决绝。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原本冰冷的剑瞬间炙热如火,仿佛手里捧着一颗滚烫跳动的心,亘古剑顿住在他的喉尖两寸之地,再不能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剑噬魂、语乱心——中 白诺城瞳孔猛缩,因为停驻在咽喉的剑,忽然炙热如火,仿佛从里面长出了血脉肌骨,寸寸相连,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啊……”生死不能,他目眦欲裂,拖着沙哑的声音怒吼着,“陈煜和叶郎雪坑害我,你这破剑也要反客为主吗?!” 他手臂青筋暴起,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然而此时的亘古剑就像一个弹簧般,遇强则强,不进反退,突然调转方向,倒射而出,转瞬间就拖着白诺城一头扎进了血色的湖泊中。 原本就温热的湖水似乎被放到了火山口,突然开始沸腾起来,“咕噜咕噜”的冒着水泡,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让人几乎作呕,可是湖水却在沸腾中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清,因为湖泊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周围的血水好似受了招引,翻滚着向白诺城跌落的地方涌去。 “哼哼,果然是太白剑宗的那柄!” 李君璧坐在高处,双眼死死地盯着漩涡中心,勾起一抹怪异的冷笑,“陈煜啊陈煜,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是你却比虎更毒,哼哼,可是你千算万算,也比不过老天爷的机缘诡辩,你做的那些孽,看来找得到人偿还了。” …… 雨巷里,她抬眼看着破败的门口,微微皱眉,“留园”二字都被销去一半,门也被踢烂,倒在了院子里。 “司大人,上头前两天还说您去瀛洲查案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京了,您这干练本领,当真让下官佩服!” 那身子肥圆的小官一路吹捧,到了留园门口仍旧不闭嘴,虽然弓着身子,但是他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仍时不时偷偷在她的身上打转。 她不答话,撑着伞慢慢走进院里,残垣断壁中,桌椅板凳、杯碟茶碗都仔细看过,仿佛在找寻白诺城的痕迹。 “嘿,司大人,上面说这园子的主人犯了案子,让下官直接带领杀神军冲进来的。” 说罢,他贼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回头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院落,又低声道:“这位虽然住在最繁华的借柳巷,其实是个穷鬼,除了一些刀刀剑剑,什么都没有,大人您不用……嘿嘿!” 她转过身来,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胖胖矮矮的小官,肚子肥圆,官服几乎都要撑破,皱眉问道:“看来你路子不小,你是怎么进的杀神军?” 小官嘿嘿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的杀神军没那么难进,以前有个贩药材的给了我银子,我让他做了阙城的县令,叫闭无才。后来他每年给我孝敬不少银子,我又用这些银子去孝敬上头,嘿嘿……司大人,咱们有缘,下官也在周大人下面做事,而且当年司侯爷在世时候,小的也去跑过腿呢,咱们是一家,日后还请司大人多多提携。”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了上去。 她接过银票,掂了掂,分量不轻,每一张更是千两之巨,不由得笑道:“有趣,你从这里抓了几个人?” 小官想了想,伸出双手道:“五男两女,一共七个人。” “送去哪里了?”她再问,只为确认。 “宫里,连夜就送过去了,是禁军护卫申血衣申大人亲自接走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一双美丽的眸子盯着小官,笑道:“很好,现在可以交出你那对狗眼了。” 说罢,只见呛的一声嗡鸣,一道青芒闪过,那小官的双眼登时漆黑一片,双目已被毁去…… 眼前漆黑一片,不是双目失明,而是被浓郁的血水遮蔽,浓得昏沉,红的发黑。 血水翻滚汇聚的湖底,白诺城的身子猛烈地抽搐颤抖着,如受雷击酷刑,他努力睁开眼,却看不清方向。 只是朦胧中,仿佛有声,“……朝歌殇,陈王开,周立六百年,孤兴三十载;势悠悠,路坦坦,若得乾坤从头变,怎允小城坐安然……” 湖底,女声,怪异,断续! 打破断续的,是握剑的手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血脉鼓起蠕动,仿佛千万条细小的毒蛇一股脑地钻进了身体里。此时明明沉在水中,身体却开始诡异地发烫,由里到外,五脏六腑和全身的骨骼都仿佛要燃烧了起来…… 一天一夜,湖水越来越清,直到最后一滴鲜血也消失无踪,湖水中忽然发出一声惊爆,水花溅起几丈高,亘古剑忽然拖着白诺城凌空跃出,又窜上了青色石碑。 他再次睁开眼,却仍旧看不清明,不知是血红的发遮蔽了血红的眼,还是这血红的皇陵帝窟里已没了生机…… 不,还有生机,他睁开血红的眼,努力抬头望去,“嗷”一声似人声又像兽语的吼叫忽然传来,比钟声还要轰鸣响亮,在皇陵帝窟中来回冲击回荡。 李君璧低头看着他,心中止不住的欢喜,他笑了,纵身跃下,如飞鹰坠落,凌空便拍出一掌,掌风似泰山压顶。 白诺城筋脉已断,内力全失,他却飞了起来,是剑,是火热通红的亘古剑牵引着他凌空刺去…… “嘶”的一声轻响,那剑轻而易举就划破长空,穿透李君璧的掌力,血花溅出,李君璧却仍然在笑,身子丝毫不停,一掌拍在白诺城的肩上,登时将他打落下去,轰然砸在石碑下,滚在尸堆上,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 水声,耳边响起,似芦风细谷中伊人湖畔的水在拍打绿竹轻舟,似碧怒江中的波涛在拍打风雨情楼,像柳琴溪波光倒影的眼眸,像顾惜颜的竹舍清潭…… 他血红的双眼恢复一丝清明,他剧烈的摇晃着脑袋,咬紧牙关,用尽所有的力气艰难吐出几个字:“前……前辈,杀了我,求你杀了我,让他……断子绝孙,为你自己报仇,这不是你正希望的吗?快杀了我!” “苦海无边,回头无岸;轮回不渡,佛法无缘。孩子,死,在这里,只是最大的荣幸。” 李君璧稳稳的落在石碑上,看着他挣扎变幻的脸,淡然地说:“而且,我不是陈煜,我不会杀你,反而我会帮你,帮你离开这里,让你出去。” “轮回不渡,佛法无缘,当年缘觉和尚就不愿意收我,现在出去……” 白诺城剧烈的摇着头,“不,不,不,我现在不能出去,我也不想出去了,你杀了我,杀了我!” 一边说,他一边甩,手中的亘古剑却怎么也甩不掉。 于是,他咬破舌头,换取脑中一丝清明,他找准方向,纵身跃起,朝着那块青色石碑,鱼跃着撞过去。 然而,终是徒劳,剑拉着手,凌空划出一圈,石碑瞬间被切成两段,他虽然撞破石碑,却只是跌落在对面的尸堆中,晕了过去。 李君璧轻轻落下,看了看石碑上光滑如镜的切口,心中骇然震惊,又狂喜不已,“好快的剑,大如峰上数百年铸炼,不愧天下第一!好魔的心,都是你陈煜一手的杰作恩怨!”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剑噬魂、语乱心——下 “我是否成魔?” 他,坐在断裂的石碑上,血红的头发胡乱披散,低眉垂首,像一个认错的孩子,不敢抬头看。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开封了一柄亘古恒无的魔剑!” 李君璧虽是囚徒,他却依旧站的高远。 “那为什么照不出我的影子,我的脸?” 红色穹顶,嶙峋石窟,密布的蜘蛛网……全都倒影在石碑的断裂切面,清晰可见,唯独少了坐在切面上的他,仿佛透明一般;若是活生生的人,如何会成空成幻? “呵,是的,但这不是你的错,只是魔剑把‘回头无岸’和‘佛法无缘’都切成了两半,苦海之中,此时纵然回头,也无缘再看见你往昔的脸!” 李君璧笑得轻快,说得淡然。 “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记得是我杀了他们。” “你记错了。” “不,我记得很清楚,是我,就用这柄剑。” 他抬起手,手中已看不到剑。 “我的剑呢?” 李君璧看了看他手中紧紧握住,却自己看不见的剑,说道:“没了,它窜进了你的身体里面。” “我的身体里,哪里?” 他站起身来,左顾右盼,最后脱掉衣衫。 李君璧指着心口,郑重地说:“这里,剑在这里,这里的剑杀人最快,招式最毒,伤害最深。” “这里?”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心口,慢慢陷进去,剑已经穿胸而过。 李君璧的双眼陡然瞪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天下第一剑,竟然对他没有一丝伤害…… “是的,就是那里的剑杀了他们,你……只是想救人而已,你不记得了吗?王萧和张真侮辱了杜雅苑,你只是想救她,不被其他囚犯伤害而已,你并没有错。” “那她为什么还是死了?” 石碑下,杜雅苑的遗体就躺在尸堆上,已经冰凉发青。 李君璧抬起手,再次指着胸口,“是她自己杀了自己,用这里的剑!” 他,将脱下的长袍轻轻盖在杜雅苑的身上,鲜红如血的泪已经流到唇边,自言自语,如梦中呢喃,“不,不是,是天道不公的剑,是昏庸无道的剑,是浑浊苍茫、恶鬼当道的剑,是卑鄙无耻、无能为力的剑,是愚蠢至极、自以为是的剑!” 他抬头望向苍穹,苍穹已被洞窟遮住,“是我白诺城的剑!” …… 他抬头望向苍穹,苍穹已被乌云遮住,“老四真的出去了?” 他问的轻声,语气却很重。 身后一个同样穿着乌羽长袍的男人缓步走来,点点头道:“是的,如果所料不差,他应该是去找司神雨了。” 剑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为了完整的剑阵,现在的十剑士已经是六百年来的最弱。老三,你应该清楚,再这样下去,如果聂云煞再来一次,我们自保都难!” “我懂了,我亲自去带他回来,如果不行,我会开始物色下一个人选。” 剑首点点头,“好,你出手我才放心,即便他愿意回来,你也要告诉他什么是规矩。” “我懂。” 剑三像一缕幽魂,慢慢退出密林。 剑首看了看山下被白雪覆盖的道路,两行脚印已经慢慢淹没。接着,他回头看了看山峰之顶的那做巨大陵墓,自言自语地说:“太宗陛下,我们十剑士代代相传守护皇陵,镇压这些恶鬼邪魔,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将大周唯一的血脉也囚禁在里面,你看到了吗?他在里面受的折磨,这样下去,他到底是成圣,还是成魔?” 顿了顿,他长叹一声:“孤注一掷的大周,还能有几个十剑士?” …… “我愿意成魔?” 他,依旧坐在断裂的石碑上,血红的头发胡乱披散,抬头望着苍穹,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有些惊讶,却双眼放光、期待已久。 这次他将嘴唇也咬破,用以维持断断续续的清明,“我已经控制不住这柄剑了,与其让他将我吞没,成为剑奴,不如按照你的方法,维系一点清明,至少让我知道谁该杀,谁该活!” “你怎么知道我有办法?” 李君璧淡笑着问。 他又将手臂抓破,为了不顷刻间成魔,“像你说的,虎毒不食子,你不会希望我出去了见人就杀吧,那样的话,你的儿子李庸,肯定是最先死的那一波。” 仿佛被击到软肋,李君璧的双眸闪过一丝忧虑,笑着说:“正是,你很聪明,我能助你成魔,不过万事你要听我的。” 白诺城颤抖着身子点头,血红已慢慢涌上双眸,“放心,除了你,我已经别无选择。” …… 没有内力的人能不能施展出“蝉潭心剑”,那块石碑再次做了实验。 一缕剑气,虽然微弱,却仍旧斩在了剩下的半块石碑上,留下一道细如蚕丝般的剑痕。 “魔念由剑入心,本来无可救药,可是你的心脉与众不同,你曾经修炼过离忘川的绝学——‘蝉潭心剑’,你的心脉比常人坚韧许多,我们要逆势而为,将剑中杀气、怨气,从心脉入,任督二脉出,若是能够成功,当能为你保存一丝清醒。” 细微如风的剑气,在石碑上留下密密麻麻、细如蚕丝的剑痕,一道又一道。 “你要用这样的剑气,再次切断石碑,我知道,这比水滴石穿还难,但是你跟我都别无选择,而且你务必要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否则,等剑首进来,你就真的只能彻底成魔,而且是在这里。到那时,你真的只能以他们为食,以杀戮为乐!” “我知道,但是……但是如果我没能成功,一旦彻底成魔,你一定要在剑首来之前杀了我!” 白诺城血发狂舞,看着残缺的石碑疯狂练剑,血丝密布的眼中只有四个字:“无岸”、“无缘”。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妄来去 黑色的夜,黑色的禁宫,残月清冷,寂静无声,好似六百年未央宫一瞬间没了人烟生机,因为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因为噤若寒蝉。 流言,又是可以杀人的流言,关于宗灵殿的那场大战,成了会割掉舌头、乃至诛灭九族的大罪,所有人保持着皇城里独有的缄默,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真巧,又是一夜连天飞雪,她披了一件红色的长袍,罩着巡天宗政的紫色官衣,独自走在未央宫的巷子里,去的方向,正是已经成为了废墟禁地的宗灵殿。 那是太监们口中唯一能逼出的地方,她去,是为了白诺城的消息。 …… 宗灵殿里,比黑夜还幽暗的乌羽长袍上已经落满了晶莹的雪花,剑四站立已久,全身上下,他唯一露出的那双眸子,此时分外温柔地看着身前残垣破败的宗灵殿,似在追忆,久久不语。 这是上次她现身的地方,他来,自然是想再次见到司神雨。 凉风席卷全身,他回过神来,长叹一声,“你终究还是恨我的,否则明知道我在青邙山,走不了,怎会不来见我,二十多年了,还是不肯原谅我。” “嘎吱嘎吱”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她定睛细看,回廊尽头,宗灵殿里…… “司……雨……” 熟悉而美丽的瞬间映入眼中,就像那晚分别时候的月,他一时间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他竟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剑四,看了看他身上奇特的乌羽长袍,虽然他眼神轻柔,可他怎么看去都像一柄利剑,心中一凛,刹那间展颜轻笑,“真巧。” 剑四的身子豁然顿住,他以为见面不是生死相搏,就是破口大骂,万万没想到竟然如此淡然,莫非岁月真能磨平痕迹? 他的眉眼微弯,嘴角翘起,语气更多了一分柔情,“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怎么,你还需要在他身上查些什么东西?” 他?指的八成是白诺城吧,怎么会把十剑士都给扯进来了。 “嗯,上次太匆忙,遗漏了很多东西,在留园那些仆人们口中还没问出什么,就被匆匆送进了宫。” 顿了顿,她尽量放缓了语调,显得更加自然,“他们,被关押到哪里去了?” “同一个地方。” 她的眉慢慢皱起来,再问就怕穿帮,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她确实已经有些着急,“什么地方?” 剑四原本柔软的心一瞬间被抓紧般,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他看着她清冷的脸,愣了片刻,接着慢慢走近,淡淡地说:“大内铜牢,我跟秦夜两人一起押过去的,你忘了吗?” “铜牢,很好,我自己过去吧,其他的我们下次再叙。” 她转身就走,手已经按在了剑柄。 果不其然…… “呼”的一声嗡鸣,背后的风中射来一道剑气,似飞星闪电,她脊背生寒,瞬间出鞘,回身斩去,只听“叮”的一声,双剑在飞雪中交错相击,周遭的积雪瞬间被气浪席卷开来,在空中乱舞。 红色的长袍脱身,飞旋着掠去,裹挟着雪花,好似暗器,正是从白诺城那里学来的千叶化匕。 “好高明的易容术,你到底是谁?” 剑四眼神丝毫不变,手中那一柄细如柳枝、四棱状的漆黑怪剑飞速刺出,速度极快,竟然后发先至,黑剑在虚空激射出一圈圆形的气浪和破响,飞速席卷而来的雪花顷刻间被震成齑粉…… 剑四的剑,是快剑,霸道的剑;这样的剑,需要以柔克刚。 眨眼间,黑剑只有两尺之距,她的身子忽然飞旋起来,千百道青丝般的剑气激射而出,将那黑剑包裹缠绕,剑的速度登时慢了下来,剑四的身子也忽然笨重了许多,感觉如坠泥潭。 此时,他的双眸中才有了异样的神色,惊呼出声:“咦,竟然是太清上剑,当真有趣!” 说罢,他的身子轻轻一颤,也不见他怎么用力,豁然就冲破那团青色剑光,好似破茧而出的蝶,势不可挡。 顾惜颜瞳孔微缩,手腕用力极转,一身内力尽数倾泻而出,剑尖上登时汇聚上一点明亮星火,噼啪直响,她迎面刺去,刹那间光华尽出,好似一弯月光冲击开来…… “十绝剑?!” 剑四的神色陡然巨变,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因为他凌空落下的也是同一式「一剑寒光式」,两剑相击,针尖对麦芒,必有一伤,此时想要回剑收招,为时已晚。 剑风率先荡开,他长袍上的乌羽被震碎倒飞,顾惜颜的嘴角溢出了鲜血,如此下去的结果,就是剑四—伤,顾惜颜—死…… 双剑瞬间相击,虚空突然出现一个黑洞,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将两人吞没。正当此时,一圈柔和的剑光忽然凌空射来,将那黑洞击碎,同时左挪右挡,眨眼间就将两人分开。 顾惜颜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几乎就要站不稳,剑四则转头看向一边,那里一条黑影诡异地出现,“三哥?” 剑三的个子又高又瘦,看上去就像一根青竹,虽然全身都罩在黑袍下,但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却泛着惊疑的光彩,他盯着顾惜颜,问:“长春宫的不传绝技——太清上剑,暗影楼的镇楼之宝——奇骨百变,还有天墓山庄白诺城的——千叶化匕,甚至是李师一的——十绝剑,姑娘一人身怀数门绝技,也不知师承何处?” “本姑娘无可奉告!” 顾惜颜抹去嘴角的鲜血,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看了一圈,故意嘲笑道:“没想到传说中从不出皇陵半步的十剑士,不仅不守规矩,对付一个女人,也能以多欺少!” “哈哈哈,”剑三大笑两声,道:“我们十剑士是太宗创立,本来就不受历代帝王的管束,所谓不守规矩一说也是无稽之谈。至于姑娘,你可不是普通的女人,不过也不需要以多欺少,你本就不是剑四的对手。” 顾惜颜略微稳定了下虚浮的气息,震落剑上的残雪,道:“或许可以一试。” “不必了,”剑三摇摇头,道:“我本无意伤害姑娘,更不会把你交给仁宗皇帝,你现在就可以离去,如果你不怕我诓骗你,距此两里的永和门下有一条暗渠可以直通宫外,或许可以帮你顺利逃出。” “为什么?” 顾惜颜惊疑不解。 剑三笑了笑,“十剑士虽然不涉江湖恩怨,但是我们仍旧不希望扶幽宫再次踏足中原。姑娘在我这里,只会成为一具尸体;但是在外面,你却可以是抵抗外敌的首领,走吧,一旦秦夜赶来,此时的你,无法活着回去!” “老四,跟我回去。” 说罢,将人便纵身向青邙山掠去。 而顾惜颜也咬咬牙,转身向永和门奔去…… 第一百二十章 预言和规矩 “我记得,第一次就带你来过这里!” 密林凉夜,剑三又高又瘦,独自走在前面,剑四则紧紧跟在身后,他偏头看了一眼身前被荒草覆盖的成百上千的低矮土堆,点点头:“是的,你说过,我们是没有名字没有牵绊的人,活着是这样,死了也不用立碑,因为没有人会来祭奠。” “我记得,你答应过我,帮你们家从虎口活命,你从此就永远留在青邙山,再不踏入红尘恩怨!” 剑三边走边说,凡是他走过之地,坟丘两旁的杂草都被无形的剑气斩断。 剑四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是我违背了诺言,我知道这里的规矩,你是我的接引人,你可以动手,就像刚才你放走那姑娘,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替换我的准备。” 说着,他慢慢掀开黑袍,胡须错落、棱角分明的脸上本来俊秀非常,但是左边脸颊一个用烙铁烙下的“囚”字分在惹眼。 剑三回过头去,看着他,古井无波、毫不畏死……最后他又问:“你可知道太祖太宗之间的‘帝陵青丘’里,原本埋葬的是谁?” 剑四点点头,“我听说是当年朝歌的妖妇——南宫婉。” “是她,你可知她为何被称为妖妇?”剑三再问。 这次,剑四摇了摇头。 剑三道:“南宫婉出生在降云郡,本来只是普通农家女,可是却生的秀美逼人,故而自幼心高气傲,不甘于清平,十三岁便进了韩城做歌姬。后三年,太祖起兵攻破韩城,一眼就相中了她,自此后寸步不离、一直随军征战,直到创立大周,她都是恩宠集于一身。太祖晚年,智计陷于昏聩,群龙夺嫡之势愈演愈烈,南宫婉便在几个皇子之间施展美人计,挑拨离间,引起了诸皇子在安远门外的大战,战后她又假传神旨想要扶六皇子陈朔继位,成为她的傀儡,太宗识破她计谋,连夜从梁城起兵,攻入长安。当夜,南宫婉见野心败露,伙同亲属部下退守青邙山,双方血战一夜,青邙山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后战败,她在山顶上引火自焚,当火焰吞没她的身体,她的嘴里却一直唱着一首奇怪的曲子。” “什么曲子?”剑四急切地问。 剑三摇了摇头,“据说当时歌声中夹杂着哀嚎,模模糊糊只能听清楚一句「周立六百年,孤兴三十载;若得乾坤从头变,不过小城亦安然」。” “周立六百年,孤兴三十载;若得乾坤从头变,不过小城亦安然。”剑三又重复了一边,道:“莫非这‘孤’指的是她自己?她是否相信了什么方士胡言,才妄想登基九五。” “不知道,”剑三摇了摇头,又道:“当时的叛军也被生擒了一些,据她的随从将军说,这歌谣是南宫婉从她的梦中所得,她当年之所以去韩城,也是因为受到了梦中指引。” “哼,不过装神弄鬼而已,江山自有仁君得,一首不知真假的童谣,怎能当真呢?”剑四冷笑不已。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这样想,太宗治下,天下荣昌,怎会乾坤有变,可是……” 剑三的语气顿了顿,忽然严肃了起来,“可是就在她死后的第十七年开始,青幽两郡连续两年没有滴雨落下,草木具死,何况人畜?连碧怒江的江水也彻底干枯,不久,就有百姓在碧怒江的河床之底发现了一条青色蛟龙,而且是被枯竭而死的蛟龙!更诡异的是,「青幽无雨,蛟龙涸毙」这八个字曾经在她的遗物中出现过。” 听到此处,剑四的脸色突然巨变,显然震惊不已,“后来呢?” 剑三道:“此事震惊朝野、人心惶惶,太宗陛下也忧心不安,便开始派人密查南宫婉的身世过往,这才发现,原来她的双亲在她九岁之时就因为感染恶疾双双归天,她九岁到十三岁之间的四年是一片空白,而那四年里有一场浩劫曾经席卷天下。” “大周之前的四年?” 剑四低头沉思片刻,豁然抬起头来,脸色巨变地惊呼道:“魔王—丰将羸赫血屠四十城?!” “对,”剑三点点头,语气更是沉重了许多,“商汤末年,烽火四起,商幽王为了镇压义军,使了很多方法,其中势力最大、手段最惨绝人寰的就是魔王丰将羸赫,他嗜血成性,连屠四十城,所杀之百姓何以万计?最后,还是连山七剑客将他成功刺杀,他们和之后太宗的三名近身护卫,组成了第一代的十剑士。” “南宫婉与丰将羸赫有关?” 剑三点点头,“青丘坟冢上插着的那柄残剑,那柄南宫婉谋反时候随身携带的佩剑,正是丰将羸赫遗留之物。除此之外,再不能查到其他东西……太宗认为,朝歌虽灭,但是余孽犹存、阴魂不散,便将这青邙山作为皇陵之地,以大周之龙脉气运镇压邪魔,也是为了镇压那一道诅咒。” 剑四震惊地久久不语,原来大周还有这样的隐秘过往,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惊疑地问道:“这应该是太宗创立十剑士最深的用意和机密吧,为何告诉我?” “为了让你知道担子有多重,世间有多毒!” 剑三看了看他,道:“老四,男人是剑,可这世间情怨大多都是熔剑的炉、绊脚的绳,只要你一步踏进去,就会深陷其中,要么慢慢熔烂、要么跌得头破血流。女人更是如此,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是没有道理,何况你与司神雨又都是当世利剑,又有旧怨未了,若再见面,必然也是双剑相击,非死即伤。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下山?” 剑四垂头沉思良久,长叹道:“我知道了,可惜为时已晚,现在你可以动手了,我死而无憾。” 剑三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忽然抬手点出一剑,正中他的胸口,一阵穿心刺痛一闪而过,两人的嘴角竟然诡异的同时流出鲜血……剑三满脸震惊地转头看去。 原来,剑三施展的是十剑士的连心之术,心神相连,性命相继。平时练十绝剑的时候常用,却从来没有到达这个程度。 抹去嘴角的血迹,剑三走上前去,把他的长袍重新罩起来,将脸遮住,才低声道:“我是你的接引人,在老大那里我已经用性命作保,若你再擅离职守,一旦突生变故,你我千古罪人,都要自裁于太宗陵前,这就是另一门规矩!” 扑通一声,剑四跪了下去,咬牙说道:“剑四对天立誓,此生永守皇陵,再也不出青邙山半步。”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归家) 黄昏晚景,人影稀疏,唯有院子里的几树樱花飘飘落落,略微有些孤零。 胸中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急切的心仍然起伏难平,为了尽量让自己沉静,她又重新坐在机杼前,把这剩下一半的红纱织完…… 她房门半掩,听着外面的风声雨落,杀神殿的高手没有来,只是白日里路过的江湖客越来越多,谈吐之间的神情越加的激烈亢奋,她知道她现在要做的,不是继续疗伤,不是苦候无果,而是——归家。 敲门声由远及近,一家挨着一家,终于轮到这里…… “老夫人,我们是送葬的队伍,一直从东城过来的,没想到今天城门临时关了,我们出不去,这委托的人也都是江湖客,我们回去不好惹,客栈酒楼又嫌我们晦气,也不让我们住,劳烦夫人行个好,看能不能让我们兄弟在这住一晚,明儿一早就走。” 那憨实的汉子抹了一把汗,又加了一句,“对了,我们也付银子,按照客栈的规矩,您看如何?” 她扫过几人,除了说话的汉子,其他三个人都只管作揖点头,没有答话,接着她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漆黑棺材,随口问:“还没到时辰,城门为什么关了?” 那汉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才低声道:“听说是抓刺客,什么人都不让进出,不瞒老人家,我还是疏通了关系,明天天不亮就得绕道走宫城偏门出。” “哦”,她点点头,再问:“送的是什么人?” 那汉子憨实笑道:“是一个老嬷嬷,原来是宫里的,前日归天了,她的几个侄孙托我们送出城去安葬了。” “嘎吱”一声,她打开院门,“放院子里吧,就一晚。” “好的,好的,打扰夫人了,我们明日天不亮就走。”那汉子千恩万谢,连连点头,忙招呼左右,“快,起棺,仔细放在园子角落,小心别撞了老夫人的树。” 静夜如水 …… “果然是个老宫女,得罪,要委屈你葬在这樱花院落了。” …… 次日,果然天没亮,几个汉子便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可是怎么敲门,也不见有人应答。 “符哥,许是老人家睡熟了,或者提前出去活动了,天快亮了,咱们要不把银子留下,启程吧。”一个穿着青褂的男子催促道。 “这……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男子犹豫片刻,只能同意,随即便在房门口放下几两银子,起棺离去。 ……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名声也是一样,关于昆仑陆氏兄妹惨死山野的流言早已传到了太白山,一众弟子虽然不敢公然议论,但是私底下难免嚼嚼口舌。 有人说是因为他苦候许久,暗影楼却突然转投昆仑,让他恼羞成怒,林笑非要给双方一个下马威,顺便震慑其他门派。 有人说是因为温静霜有了身孕,不能侍奉左右,故而剑君子才一时糊涂,见色起意。 也有人说是因为昆仑陆氏兄妹早已投靠了李长陵,林笑非是想借此向仁宗皇帝表露忠心,期望太白剑宗在神盟之约中得到他的支持,或者自己被重新启用。 流言蜚语,最是杀人的刀剑……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全宗上下人尽皆知,温静霜虽然深居后山别院,也只晚了片刻。 “小姐,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就不相信咱们姑爷会做出这样的事。” 秀儿看了看她忧虑不安的神情,忙俯身安慰道。 温静霜摇了摇头,道:“我自然知道,虽说江湖中纷乱仇杀不断,但是陆氏兄妹也没听说是什么奸恶之辈,笑非是绝不可能杀害他们的。更何况,说什么笑非欺辱了陆姑娘,更是胡说,夫君是怎样的人,我们都清楚,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安危,也不知这陷害他的人会怎么对付他,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说到此处,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中,让她的心瞬间如坠深渊,“会不会是他,霍炎哥哥……”转瞬间,她又摇了摇头,心想:“不,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秀儿自然不知她心中忧虑,闻言,好似松了口气地道:“我还以为您也信了那些流言呢,您放心吧,咱们姑爷无论是剑法,还是智计都是顶尖儿的,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给大家说清楚。” 说着,她又看了看温静霜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安慰道:“您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安神养胎,不然姑爷回来指定得怪我。” 说到腹中骨肉,温静霜原本愁容满布的脸才渐渐松快,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多了几分慈爱,“孩子啊孩子,你要快快出来,快快长大,好为你父亲分分担子。” “呵呵”,秀儿噗呲一声笑了,“小姐这么聪慧,有了身孕也竟说胡话,这十月怀胎的,哪能说快就快的,再说了,也指不定就是个姑娘,莫非您还让她跟姑爷舞刀弄剑不成?” 闻言,温静霜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娘也可以,我听说这江湖中有好些个女剑客,都是了不得的高手,像什么昆仑的顾惜颜姑娘,离忘川的苏幼情掌门,还有司神雨姑娘……个个都是女中豪杰!” 说着说着,又羡慕地叹了一声,“哎,只可惜同为女流,我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之人,否则也能帮笑非分担一点事物。” “小姐可不能这么想,姑爷不是常说嘛,这天下的人,不以修为地位分贵贱,只以仁义品行论高下,您和姑爷都是难得的君子淑女,当真真的是天生一对、地上一双,可不能小瞧了自个儿!” 温静霜笑着将她拉过来,坐在身旁,打趣道:“看来没白教你读书识字,现在能说会道的很,等姑爷回来,让他也给你找个谦谦君子,把你送出去。” “哪有?小姐就打趣我。” 秀儿瞬间红了脸面。 温静霜想了想,突然低声叮嘱道:“对了,你抽空去前山跟小七他们打听打听,问一下这次神盟之约,暗影楼是谁带队过来。” “哦,怎么,小姐在那里有认识的人?”秀儿问。 温静霜斟酌片刻,说:“你忘了,不是舅老爷还在他们那做客嘛,我想问问他这次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 “哦,我都忘了,行呢,我伺候您吃了午饭,就去打听消息。” “嗯,”温静霜点点头,心中又不觉涌上忧思,“舅舅,你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怪霜儿没有让笑非去找你?” …… 此时正值晌午,山道上尤其闷热,但是周围的空气却很冷寂,就像人,突然就寂静无声,只点头示意。 不过,林笑非却不在意,即便平时多么熟络奉承的人此时只尴尬地点头示意,他也并不在意。 这世间太大,彼此懂得人却少,于他而言,在世的只有几个人,宗主林碧照,师傅莫承允,师弟白诺城,妻子温静霜…… 除此之外,都是奢望。 早有书信报过平安,师傅知他回来,早就在山上等候,但是温静霜却未必知道,持家守道的小女人而已,她自然更加担忧,于是回到太白山,第一件事就是归家。 晌午热气涌上,出门打探消息的秀儿还没归来,温静霜只能自己摇着扇子坐在长廊上守望。 忽然背后凉风吹来,驱散了热气,她回头说,“秀儿,怎么样……”话语未落,便瞬间愣住,笑颜如花地叫出声来,“相公!” 说着便站起身来,林笑非连忙放下扇子将她搂入怀中,“小心些。” “嗯” 她紧紧抱住,埋头肩上,是熟悉的味道,泪水涌出又收住,许久才松开,接着就只是拉着他坐在廊中,细细述说这分别几日的繁琐事情,对那流言绝口不提。 绝口不提,是因为绝对信任,她没问,林笑非也没说,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看着远山,谈笑自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江湖新客) “砰”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两个醉酒的壮汉摇摇晃晃地并排走着,碰撞间,手中提着的酒坛子没拿稳,瞬间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嘿呀,妈的!”一个汉子登时抬头怒视已走到身前的轿夫,“不要命的狗东西,走路不长眼睛了?碰掉了爷爷的美酒,你怎么赔的起?” 那青衫轿夫距离他还有三尺之距,根本没碰到,一脸茫然无措,忙解释道:“大哥,您这……我还没碰到您呢。” 闻言,另一个壮汉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怒冲冲走上前来,抓住轿夫的领口,呵斥道:“什么意思?你是说,咱们两兄弟讹你咯?” 匕首抵着胸口,那轿夫自然害怕了起来,双腿打颤,脸色都吓青了,“我……我没说……” “你们确实是讹人。” 然而正在此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男子清亮的声音。 众人寻声望去,左顾右盼,却不见人影,两个大汉四顾一圈登时叉腰怒骂起来,“什么人,敢放屁不敢出来?” “啪啪” 二人话音刚落,紧接着就传来两道响亮的声音,同时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年轻男子已经从旁边的酒楼上翻身跃下,就落在两人身旁。 脸上火辣辣的疼,两人同时不明不白地挨了一巴掌,再看这来人身手不凡,已经有了几分惧意,但周遭旁人众多,不好当众落了颜面,便硬撑着将他左右围住,持剑呵斥道:“你是谁,敢管我们的事情,你可知道我们是流星半月阁的弟子?” 年轻人看了看他二人的制式衣衫,反而冷笑道,“如此就更该打。”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长刀,呼的一声就要连鞘向二人头顶砸去,然而正在这时,一道娇滴滴、让人心神具酥的女子声音忽然从轿子里传来,“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动刀动剑的,不如几位大侠卖妾身一个薄面,就此作罢如何?” 说话间,轿子前方的帘幕已经被一双青葱般的手拨开,一道倩影伴着一阵如兰似麝的香味走了出来,这一出顿时满场皆惊,男人们都双眼顿住,再也挪不开一瞬。 只见这走出来的女子,一身紫色和粉红色相间的薄衫只遮住了她不到一半的身躯,其他大半都露在外面,两条细长笔直的腿白的就像羊脂玉一般,腰腹以上一对露出丘壑的豪放,就更是汹涌。 往上看,她的脸不是月色的白,反而是桃花的粉,嫩得好似婴儿般吹弹可破,鼻子又高又挺,唇又红又艳,尤其一双眸子更是诡异,眼波流转,好似扑闪扑闪的在说话。 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两个已经傻愣在原地的壮汉,勾起一抹妖媚的笑,娇滴滴地说,“两位侠士,小女子的轿夫们抬了两天两夜的轿子,难免脾气有点急了,小女子代他们赔罪了。” 说着,微微欠身,那两个汉子只管盯着她弯腰时候露出来的两团雪白,早已经如痴如醉,仿佛没听见一般,完全失了神。 说着,那女子笑吟吟,又道:“既然二位壮士不答话。我就当你们是原谅我了;对了,我这几位轿夫大哥连续走了两天两夜,实在辛苦的很,两位壮士不知能不能帮忙抬一阵子?” 周遭众人听了这话,皆感觉不可思议,哪知那两个汉子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如坠深渊,再也抽不出身,竟痴愣愣地点头,异口同声道:“好的。” 说着竟然当众扔掉兵刃,把轿子夺过来,一前一后稳稳扶住。 众人见状皆目瞪口呆,只有那年轻男子愣愣地看着女子的眼眸,没有说话。 那女子莲步款款,略有些惊疑地走上前来,问:“小女子焦红夜,不知公子名讳?” “段新初。” 男人语气冷漠淡然。 “呵呵,”女子闻言,竟噗呲笑出声来,“公子当真与众不同。” 段新初皱眉问道:“怎么说?” 女子低眉看了看他手中的刀,说:“首先公子的兵刃就怪,这世间江湖客,凡有兵刃,十之八九都用剑,直来直去,公子却用刀。再则……” 女子媚笑着凑近些许,几乎就要靠近他耳边,低声道:“再则公子的名儿也怪,又段又初,不知是不是像你的刀一样,还带着漂亮的弧线?” “你?!” 段新初闻言,先是一愣,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瞬间红了脸面,就连耳根也是火辣辣的烫。 “呵呵,有趣有趣!”女子见状,更是志得意满,随即一双如水如渊的眸子盯着段新初,缓缓地问:“旅途长远,小女子无一可靠之人傍身,公子可愿劳动尊驾,为小女子护卫几日呢?” “劳动尊驾,劳动尊驾,护卫护卫……”段新初的耳中不断嗡鸣回响,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头好像就要不自觉的点下,“我愿意”三个字几乎立马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此时,他咬着舌头,“呛”的一声拔出宝刀,一道清脆嗡鸣划破长空,登时让他的灵台重归清明,再细看,周围只剩下一圈好奇围观的人群,那顶香气芬芳的小轿已经远去不见…… “他们要去哪?” 海边,细雨连绵的黑色断崖,一处被草丛遮蔽的不起眼夹缝,两个男子偷偷探出脑袋看着下面聚在一起的几百个衣衫褴褛的人。 “嘘,邪,你小声点!”同伴止住他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他们都是以前这里的蛮王解天机的手下,听说又要打仗了,现在正召集人手呢。” 义渠邪大惊失色,“解天机没死?” “死?你听谁说的?”同伴更是不解,“剑圣在这里把他囚禁了三十多年都没死,哪有那么容易,听说前一段鹿西翁来杀他,反而重伤逃遁,他们追捕了很久也没找到人,哎,多半也是死了。” “鹿西翁?!”义渠邪双眼瞪圆,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切,你当然不知道,这是你来之前发生的,你没问,我也忘了跟你说了。” 刚说到此处,男子立马又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指着下方说:“别说话了,他们要开始了。” 义渠邪定睛看去,原来人群中忽然竖起来三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各顶着一件衣裳,其中两件熟悉得很,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都是林浪夫和桃翁常穿的样式,另一件玄色长袍,应该是鹿西翁的。 这时,一个长发散乱、牙齿又黄又尖的男子站上高台,扬声道:“哈哈,兄弟们,老大再次确认了,林浪夫那狗贼千真万确已经死了,咱们又可以重见天日了。” “真的?” “哈哈哈……” “死的好,这天打雷劈的狗贼,让爷爷们这几十年来,好生憋屈!” “铛铛铛” 刹那间,呐喊声、兵刃的碰撞敲击声响成一片。 那为首的男子压了压手,待声音渐歇,又道:“林浪夫已死,入兵中原指日可待,蛮王现在正在招募高手和兵勇,兄弟们既然今日来了,自然是愿意随我去投靠的,今日咱们就在这儿,焚烧这三个老家伙的衣裳祭天。” 说着,他一把大火将三根旗杆尽数点燃。顷刻间,人群中疯狂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顿了顿,那人又说:“蛮王说了,死了的林浪夫等咱们到了中原,要刨出他林氏的十八代祖坟,撒尿鞭尸,给兄弟们报仇解恨;活着的桃谦,到时候生擒活捉,留着狗命就让他去做龟奴,正好就将八十里桃源开成一个大大的妓院,中原那些女高手,还有皇帝老儿那些后宫佳丽全都装得下,供兄弟们享受;至于那个龟缩逃走的鹿西翁,咱们这么大的阵仗,他都没有出现,多半也是死了,日后找到他的尸体,咱们再做论处,如何?” “哈哈哈,好的很呐!” “就这么办,开出一个大大的妓院,皇帝老儿的未央宫也做个分店。” “好,登船!” …… 一字一句都好似刀锋刻在心头,义渠邪目眦欲裂,身子猛烈的颤抖着,若不是同伴死死按住,早就冲了下去。 看了看陆续登上一艘黑色大船的人,他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了下来,咬着牙冷冷地说:“老季,我想这里我不能呆了,我要走了。” 老季皱眉问道:“你想去哪?你可别冲动啊!” 义渠邪盯着黑云笼罩的海边,那艘细雨中的大船,眼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海云边!”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树欲静) “东西送过去了吗?” 太白剑宗的雅阁内,宗主林碧照刚刚练功完毕,便向进来的莫承允问道。 莫承允点点头,“送过去了,我安排飞云堂亲自去送的,分成虚实几路,万无一失。” 林碧照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就好,神盟之约只有半个月,这时候不能再有差池,任何谣言和恩怨都要尽快解决,以免落人口实。” “似乎跟弟子有关,”旁边的林笑非好奇地问:“不知宗主和师傅送的是什么东西去昆仑山。” 林碧照和莫承允二人对视一眼,淡笑着说:“是挂在藏剑阁的那副——双英对弈图。” “双英对弈图?”林笑非恍然大悟,躬身作揖,“多谢宗主和师傅的一片苦心。” …… 一座洞窟中,丁冕冷眼看着桌上这幅古画,甚为不解,“什么意思?” 元清丰问:“他们送来了什么?” 丁冕躬身答道:“回禀师祖,太白剑宗送来的是一副画,画中描绘的是,在一座孤峰之上,古榕树下,有两人正在对弈,一人着青色长衫,一人穿粗布麻衣。” “双英对弈图?”元清丰瞬间站立起来。 丁冕微微皱眉,“您知道?” 元清丰点点头,解释道:“在四十多年前,太白剑宗和昆仑曾因为弟子们被恶人设计挑衅发生过冲突,你来我往,仇怨越积越深,闹到最后,两派几乎就要发生血战。后来,由当时的赵驸马和景公主夫妇二人从中调和,约了当时我的师兄费华南和太白林浪夫去云栈山下棋,他们二人以棋局为战局,下了两天两夜,后来不分胜负,两派的恩怨也在谈笑中,尽数解除。” 语气顿了顿,他接着说,“看来,林碧照已经知道我还活着。” 丁冕略微一惊,却不知这幅画后还有这样的往事,斟酌片刻后说:“如此看来,太白剑宗是想借此平息陆家兄妹的案子,让我们不要心生怨恨。” 元清丰点点头,道:“你顾师姐昨天已经回山了,她也给我说过此事,既然当时林笑非敢来昆仑解释,又遇上曲凭寒中途截杀,几乎可以断定他是被冤枉的。这不过是有人想挑起昆仑太白之战,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曲凭寒的父亲在杀神军中任职,看来真是当今……” “嘘,此事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说不得,”元清丰止住他话语,顿了顿,又说,“即便有了确凿证据,目前我们也只能私下处理动手的人,不能再往上牵连。昆仑本就处在幽州,早就因为被李易渗透而在长安被人说三道四,若是此刻我们再因为陆氏兄妹之事往上牵扯,那么世人对我们就只有一个定论——借机造反!” 丁冕全身打了个寒颤,“弟子懂了,那太白那边该如何回复?” 元清丰皱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急,先等你师傅和师姐那边有了消息再说,看看李易突然遣客行南来此,到底要做什么,我们之后再做打算。” “遵命,”丁冕点点头。 …… 昆仑大殿内,掀开红布后,瞬间金光闪耀、熠熠生辉,不是日照太烈,而是那殿中之物上反射出的夺目金光,让人难以直视。 那是一块巨大的匾额,金丝楠木做底,千年沉香木做边,长足有两丈多,高也有七八尺,当中纯金雕刻的几个大字刚劲有力、龙飞凤舞,写道: 「万古第一宗」 古南海和顾惜颜对视一眼,先是一愣,随即皆默契地笑了笑,顾惜颜道:“呵呵,客城主,您真是人如其名,太客气了!我昆仑如今青黄不接,名声凋落,如何当的起这「万古第一宗」之名?这匾额……您怕是送错了地方吧?” “哈哈,”客行南大笑两声,放下手中茶碗,拱手道:“两位过谦了,这天下谁人不知,天下武学皆出自昆仑太霄洞,贵派历经一千七百多年而不倒,门中俊杰更是数不胜数;不说两位,年轻一辈的还有丁冕少侠、快剑柳习风少侠、以及已经在银甲军中带兵多年的杜若飞将军等等,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昆仑,对这万古第一宗之名,着实实至名归的。” 说着,他对着殿外抱拳又到:“再则,我家主公说了,昆仑和长陵公府同在幽州,唇齿相依,荣辱与共,此匾额虽然不及长安帝君的有分量,但是也代表了他一分真挚钦佩之心,望两位不要过谦才是!” 两人本欲再辞,哪知还没开口,客行南又道:“当然,若是两位觉得客某人人微言轻,不足以来送这匾额。我家主公也说了,等他处理完军中要事,不过几日就可亲至,曲曲两百多里,即便他身有旧疾、不能纵马,几日也该够了。” 此话一出,两人已知拒无可拒,古南海笑道:“客城主哪里话,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匾额收下,有劳回去后替老夫谢过长陵公,另外帮老夫带句话。” “掌门请说。” 古南海慢慢站起身来,单手抓住那沉重无比的匾额,用力一摔,匾额就飞旋而出,挂在了正殿上,“请转告长陵公,江湖的事,我们昆仑会依照江湖的规矩料理清楚;其他的,只要天下百姓拥戴,江湖也该无有变数,毕竟——江湖也在百姓之中。” “哈哈,掌门说得好!” 客行南满意地大笑两声,长身而起,“在下也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只要江湖有了昆仑做定海之柱,天下幸甚,我主公也幸甚。其他的,无需掌门忧虑在心。” 说着,他拱手抱拳,“古掌门,顾姑娘,既然此事已了,在下就告辞了。也预祝昆仑在此次神盟之约上大显身手,古掌门一举夺下盟主之位,告辞!” “好走,送客。” …… 待人影远去,古南海才摇头长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在乱世江湖,终究是躲不掉的。” 顾惜颜沉思片刻,问:“既然李长陵已经表明心意,想让我们代他拿下江湖,就不知仁宗皇帝作何选择,莫非就是通古剑门?” 古南海想了想,答道:“或许吧,不过我们也不用胡乱猜测,等今日之事传开,相信不久后,仁宗皇帝也会表明态度,好给大家一个选择。” …… 短短两日之间,几道消息飞速传开,震惊武林,而且全都跟昆仑山有关。 第一件:手握重兵的长陵公李易,送了一块「万古第一宗」的纯金匾额给昆仑派,拉拢之意不言自明。 第二件:原本以为已经仙逝多年的江湖元老、昆仑三圣之一的元清丰前辈,竟然还活在世间,此次神盟之约,昆仑将由他和掌门古南海一起带队。 第三件:昆仑陆氏兄妹并非死于林笑非之手,林笑非已经亲自上太白山解释清楚,此事已由顾惜颜证实。真正下毒手的另有其人,而且昆仑七杰之中的曲凭寒也已经被害,不过目前还没有线索,昆仑仍旧在追查之中。 几件大事相继传来,江湖新人瞬间沸腾,而那些老一辈的江湖人却感觉如坠漩涡…… 而流星半月阁的少阁主李庸,此时却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阁楼里来回走动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还是按耐不住,“黄长老,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此次神盟之约将是三局两胜制,被挑战之人不可以推辞,三天三夜的挑战之后,再由胜出的门派之首来争夺这盟主之位。太白山林碧照之下,就有莫承允、林笑非师徒和刚刚加入的魏七;昆仑除了元清丰和古南海,又有丁冕、顾惜颜和已经结盟的呼哧喝刹;就连通古剑门,卜卓君之下,秦烟罗和秦匡兄妹也已经离开韩城,更何况还有那个剑山老鬼张青……我们么,单凭您和李道秋,只怕双拳难敌四手,即便挑战上赢了,内力怕也难以支撑到最后之战啊!” 黄易君慢慢睁开眼,不耐烦地问:“少阁主到底想说什么?” 李庸深吸一口气,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势单力薄,确实没有办法一举夺下盟主之位。不如转而支持昆仑,既然李长陵已经明确表态,想必昆仑此生与昏君就算断了干系。只要他们赢了,我一样有希望报仇雪恨!” “哼,那我能得到什么?” 黄易君冷笑着,又道:“再则,你真以为元清丰在世,就能一举扭转战局?太白山,林碧照深藏不露,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昆仑赢了,你就认定他们会替你报仇?痴心妄想,你别忘了,他们虽然收下了李长陵的匾额,但是也同样为林笑非洗刷了罪名,世人谁不知道,仁宗皇帝除了通古剑门,就是支持太白剑宗,单单朝廷没人去给剑圣接灵,并不能证明什么,现在的局势看,他们昆仑一样也是两头讨好,做骑墙之势。即便你现在去投靠昆仑,投靠李长卿,他们也给不了你任何承诺,除了我!” 说着,他慢慢凑近些许,低声说:“只有我才能夺下盟主之位,夺下其他人的天道令,也只有我才知道,流星半月阁的那块天道令——早就遗失无踪。所以,除了赢,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要我们拿下盟主之位,再一步步夺取其他门派的七面天道令,再伪造一面补上,世人都会相信,天道令已经被我们集齐,到时武林在手,令牌在手,何忧不能报仇?” “这……”李庸一时间犹疑不决,“可是我们人手不足,若是车轮战,您武功再高,也未必熬得住!” “呵呵,”黄易君站起身来,笑道:“若是这个,少阁主就更可以放心了,名花有主的高手名宿虽然已经被他们占尽;但是凭我隐踪侠录第一的名头,也不见得就是孤家寡人。” “呵呵,第一就是第一,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霸气,难怪让小女子心心念念、忧思不断!” 正当此时,一道娇媚的女子声音自远处传来,瞬间打破了半月阁的宁静,黄易君嘴角翘起,“她来了!” 李庸快步走到窗台,向下看去,只见十几个半月阁的高手,正目光如炬地簇拥着一个穿着曝露的红衣女子,慢慢走上山来。 围在男人群里,踏在青山石阶上,她莲步款款、姿态妖媚,双眸摄心夺魄,仿如一朵娇艳的玫瑰,正是焦红夜……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女中豪杰|) 焦红夜走的又轻又缓,四周紧紧跟随的半月阁弟子仿佛如痴如醉,眼神空洞,没有半点神采…… 对上她如水如渊的眼眸,就连李庸一瞬间也陷了进去。 “哼,”黄易君冷哼一声,运动内力,振袖扬起一阵刺骨的凉风,众人登时感觉一盆冷水浇过头顶,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满脸惊惧,好似完全不知情就丢下了杀敌的兵刃,跟着她上了山。 李庸面色发烫,难堪至极,呵斥道:“丢人现眼,还不退下去。” “是是是” 一众弟子吓得面色发青,再不敢看焦红夜一眼,匆忙退了出去。 黄易君看着焦红夜,赞道:“十几年不见,你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 焦红夜面色一沉,假装嗔怒:“你这人最没意思,说话拐弯抹角,你不就是说我十几年没见长进,都不是姑红鬼那恶婆娘的对手,等她死了才敢出来么?” “我可没这意思,”黄易君无奈的摇了摇头,指着李庸开始介绍,“这位是流星半月阁的少阁主李……” 他话还没说完,焦红夜就已经主动凑了过去,肆无忌惮地绕着李庸打量了一圈,笑道:“这位就是李庸少阁主吧,果然英俊儒雅、气宇轩昂,不愧是李君璧老前辈的后人。” 说话间,一股迷人的香味忽然扑面而来,同时她眼中一点白色的星光飞射而出。 “叮”的一声轻响,黄易君忽然拔剑挑开一枚飞针,冷声说道:“好了,收起你的飞针和毒气吧,这里不是我们的战场,也不需要试探身手。” 李庸脊背生寒、额头上冷汗直流,稍许才俯身捡起那枚已经一半都射入青砖的银针,仔细一看,银针虽小,铸造却极为精妙,只见它针身中空,针末好似燕尾环抱。 见状,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再看焦红夜时,已是一阵惊呼,“伏龙千针术,原来姑娘就是隐踪侠录上排名第二的千雨刺——焦红夜姑娘。” “呵呵,”焦红夜一把夺过银针插在发髻,又道:“少阁主真会安慰人,什么千雨刺,满江湖都说我射的是「眼中钉」,发的是「销魂毒」,不用为我遮掩。” 李庸一时觉得尴尬,可焦红夜笑了笑又道:“但本姑娘不在意,反正姑红鬼已经死了,也没人会笑话我。”她转向黄易君,问:“这次你请我出来,是让我对付谁?这次,我可不想再跟女人打交道。 黄易君笑了笑,“不会,这次,太白剑宗的三个男人随你挑。” “哦?”焦红夜突然有了兴趣,挑眉问道:“为什么不是通古剑门或者昆仑这样的门派,一定就是太白剑宗?” 黄易君道:“因为通古剑门一定会先我们一步挑战昆仑。” 焦红夜低头沉思片刻,好似恍然大悟,“我懂了,昆仑接受了李长陵的匾额,仁宗皇帝一定会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通古剑门又是仁宗的御用门派,所以他们两派之间必然水火不容,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不可。” “一点就通。” 黄易君满意地点点头。 焦红夜媚笑两声,“我常听人说,太白剑宗最出君子,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真名副其实、坐怀不乱。” …… 长安最繁华的街巷,一座巍峨峥嵘的府邸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这样的手笔气魄,除了皇宫之外,满城无双,正是大周西帅府——周元弼的府邸。 周元弼坐在首位,静静的翻看完手中奏本名册,才淡笑着问:“司宗政,我看这十一人所犯的也不过都是无关痛痒的小过,为何你主张将他们全部罢免呢?” 说着,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指着上面一个名字,继续道:“呐,就像这个杨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瀛洲水军中掌管箭羽营的统领,据说年纪轻轻,却兵法娴熟、屡立战功,为此冯老将军还曾当面提过,这……不过是营中饮酒,冲撞上官,就罢免,是否可惜了?” 司神雨起身道:“大人,这十一人虽然犯得都不是什么重罪,但是身在军中,尤其是前线时刻备战的瀛洲水军中,却喝酒闹事、打架斗殴,更有甚者甚至顶撞统帅将军,如此知法犯法,完全不把军纪铁律放在眼中,实乃统兵之大忌;再则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得不防,所以我主张将他们全部罢免,立刻遣散归乡,永绝后患。” 周元弼无奈地点点头,“有些道理,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司宗政,我是让你去查有关林笑非与瀛洲水军中将领私下串联勾结之事,你给我这名单……” 司神雨拱手道:“大人,这事简单,经过连日祥查,除了这册子上的十一人,其余几位参军以上的将领,都或多或少与林笑非有过私下联系。下官之所以将这十一人单独列出来,将他们率先罢免归乡,也是担心林笑非会将这些本就野马难驯的将领也扯进来,到时更加棘手。” “哦?呵呵,如此说来,除了这十一人,其他人都有密谋之嫌疑咯?”周元弼嘴角翘起,笑得很是怪异,“司宗政,你还真是独辟蹊径、用心良苦啊。” 司神雨淡笑着说,“难道大人不希望这样吗?” “司宗政啊,这样做,本官是要担负很大风险的。”周元弼斟酌片刻,神色微沉,“你该知道,既然陛下下令彻查,心中早就有了决断,若是一旦发现我们阳奉阴违,只怕性命不保。” 司神雨淡笑着走近两步,低声说:“的确,不过想必以陛下对周大人的信任,不管什么风险,大人都能安然度过,而且……有什么风险,比瀛洲水军名存实亡、毫无战力,更可怕呢?” 顿了顿,她边走边说:“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若是根基坏了,大厦一倾,怕是扶也扶不住的……说到底,陛下现在要的只是几颗人头定罪安心,走个过场,并不会过问这些人的姓名,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折断手中杀敌的利剑,而不是把那些逢战必退、只会内斗的庸才顶上去呢?再者,仁宗不会永远是陛下,如果有一天新君继位,到那时若林笑非还活着,未必没有重新出山的可能,此时我们留有一线生机,岂不也是买个日后的万无一失?” 正所谓狡兔尚有三窟,聪明的人从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这样的作为,大多数时候并不可取。 周元弼沉思片刻,慢慢走出来,笑着赞叹道:“不愧是侯门出身,见识果然不凡!所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不错,本官也不希望强敌来犯时,瀛洲水军到时候无兵愿出、无将可战,可若是不杀鸡儆猴,却又无法向陛下交差,看来……你给了我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好,明日我会亲自面呈陛下,说明原委,该罢免的罢免,该舍弃的就舍弃。” 司神雨拱手道,“大人英明!”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女中豪杰||) 这世上,没有人天生平庸,但是却有人天生就与众不同。 这种人,有时候平易近人、深藏不露,有时候又特立独行、一眼就能认出他,好似鹤立鸡群、好似万绿重中一点红。 红,是的,今日她穿了一件粉中带红的纱衣,独立马上,腰间挂着宝剑,手中勒住缰绳,衣袂飘飘,清眸冷寂;这样子远远看去,很像一个人——柳琴溪。有时候,如果你很羡慕一个人,或多或少,就会去靠近…… 晨光透过层层密林洒在脸上,脸颊白的像玉,美得像花,每一处轮廓都好似神刻仙画;此时,山中朝露朦胧稀薄,却挡不住她夺目光华,更挡不住数百个昆仑弟子灼灼似火的眼睛。 她是昆仑三圣之一元清丰的徒弟,她是江湖第一美人,她是昆仑第一高手……她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告诉全天下,这世上真有完美无缺的东西。 “咳咳” 多少年来,纵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但是多少有些尴尬,毕竟他才是此次带队的发令人,古南海只能无奈的干咳两声,将一众弟子从痴迷妄想中拽出来,“此行远赴太白神盟之约,意义非凡,我等去后,诸位长老各司其职,众弟子门人刻苦修炼,不得有误!” “遵命” 众弟子躬身作揖、齐声高呼,几个长老踏出一步拱手道:“我等在昆仑静候师祖和掌门好消息。” “嗯,出发!” 古南海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就进了马车,与元清丰同乘一辆,赶车人是巫启天。丁冕和顾惜颜则骑马分立左右,带着随行十七八个精英弟子便启程上路…… “顾师姐,上次你让我查的那个老妇人,等弟子们赶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行至山道,丁冕纵马靠近,低声说。自从得了青华二老的传承,他在昆仑的地位早已非同往日,许多不能为弟子们知道的事,也不得不与他分享。 顾惜颜微微蹙眉,“此人易容术高明,我看过她的手,是一个用剑的高手,她主动找我,想必就是为了让我去给她打探消息,她坐收渔利。所以,即便我出了未央宫也有人跟踪我,若不是借助那送葬的队伍,怕是不见血就很难摆脱。” “的确如此,”丁冕点点头,笑道:“可是她却弄错了地方,在师姐面前施展易容术,真是班门弄斧。” “这不是重点,”顾惜颜摇了摇头,“重点是,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既然她能告诉我那些,说明她多半是参与了那一晚未央宫里的大战,而且活了下来。未央宫中高手如云,又有秦夜和司神雨在场,她竟然能安然而归,有这样手段的女人,全天下也屈指可数,只是我竟然看不透她是谁。” 丁冕沉思片刻说,“江湖之中多异世,偶尔冒出一两个也不足为怪,何况是这龙争虎斗的神盟之约。根据昨晚才传回来的消息,隐宗侠录中排名第二的焦红夜突然重现江湖,已经住进了流星半月阁,会不会跟她有关?” 顾惜颜沉思稍许,摇了摇头,“不会,首先焦红夜擅长的是飞针和用毒,不是剑,所以她的手跟剑客的手完全不一样。再者,传闻此人狂妄自负,尤其是对自己的容貌更是如此,当年就是因为江湖中人将她的艳名放在姑红鬼之后,她才勃然大怒,约了姑红鬼决斗,却没想到败了一招,就此她输了赌约,隐退江湖,所以想让她乔装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妇人,只怕比要她性命还难!” “原来如此。”丁冕斟酌片刻,又说:“既然她想做黄雀,我们要不要投其所好,散步一点白诺城的消息,将她引蛇出洞?” 顾惜颜摇了摇头,叹道:“计谋是好,但是暂时不必了,神盟之约在即,不宜多生事端,一切等神盟之约结束再论。” …… “所以,你们几个人都一无所获?” 一座潮湿的渔村竹楼上,师凤眠掀开她身前的珠帘,语气淡然地说。 她语气淡然,可是对面单膝跪地的那四五个渔夫打扮的男子却神情畏惧。一个看似领头的男子吓得冷汗直流,垂头说:“属下们无能,完全没想到她竟然躲过了我们的耳目,混出城;更没查清楚她的身份。” 他话语刚落,只见眼前一道剑光闪过,几人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耳朵都只剩下一个。 可是只惨叫一声,又忽然止住,几人不敢有丝毫愤怒和不满,反而异口同声地说:“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师凤眠无奈地摆了摆手,吩咐道:“从现在开始,那个女人的线算是断了,多查无益。你们现在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那个所谓的‘芒山大典’上,古往今来,芒山大典只在封神祭天之时才有,若是我猜测不错,此次芒山大典多半与白诺城有关。” “前辈的意思,是狗皇帝可能要当众为他正名?”那领头的男人问。 师凤眠点点头,“很有可能,否则我想不到最近有什么大事值得开芒山大典这样隆重的祭典。而如果真是如此,就更好办了,那女子肯定是为了白诺城而来,到时她肯定会去。” 顿了顿,她又说:“你们记住,如果你们不小心失去了自己的猎物,就去它最后要抵达的终点去守着,不过早晚,它一定会出现。” 几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的低声应喝:“多谢前辈指点。” “嗯,”师凤眠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不过去之前,你们再去替我办一件事。” “请前辈吩咐。” 师凤眠双眼微凝,说:“根据之前传来的关于紫星剑派的消息,似乎仁宗陈煜和太白剑宗有一种我们还不知道的间隙,既然一时间查无可查,我们就自己去试一试。” 几人面面相觑,“请前辈明示!” 师凤眠说:“数日前,并州韩城曾经发生一起命案,昆仑七杰中的陆氏兄妹被人辱杀,虽然现场留下的证据都指向太白林笑非,但是明显疑点重重、漏洞百出,似乎只是有人想要挑起昆仑与太白之战,坐收渔利,不过昆仑太白也非寻常门派,最后也对外澄清,还了林笑非的清白,不过对于是何人所做,他们却始终讳莫如深,似乎别有隐情。” 语气顿了顿,她又说:“据我得到的密报,此案甚为蹊跷,不仅韩城中人好似未卜先知、提前传开,而且如此大案,根本没有经过勘验祥查,便在城主仇良的指示下,直接封卷呈送薛天凉,似乎想要直接拍案定罪,这种种疑惑都可能指向长安……既然世人皆说陈煜因为林浪夫的缘故,对太白剑宗格外恩宠,可是最近几起异变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如给他们双方一个冲突,看看双方是否已经貌合神离。 说着,她继续吩咐道:“秦氏兄妹已经启程赶往太白,韩城对你们来说不过如入无人之境,今夜就启程,去一趟韩城,用太白的剑法处理掉韩城城主仇良和金面捕头李冼,就说他二人‘上君无德、下臣无能、陷害忠良,罪该万死’。然后我们就等,如果仁宗皇帝真的已经与太白剑宗分崩离析,欲除之而后快,那么不管真假,他必然会以此为由、大发雷霆。当然,如果他们仍旧像昆仑和太白一样,是铁板一块,我们也好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遵命”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凡俗有善恶,江湖无冤案) 韩城,红灯高挂,欢歌夜宴! 此时的仇良正在因为监军秦氏兄妹的离去而左拥右抱、欢颜畅饮,堂中宾客满座,全都是韩城的达官显贵;而同样是作陪的李冼,却因为背负草率落案又被澄清的昏庸之名而闷闷不乐,同样也是因为一对兄妹,昆仑陆氏兄妹。 仇良看出他心思,当众打趣道:“李铺头,有什么可忧虑的,这天下每日每时辰,都有多少冤假错案被判,你何必在意?再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本官自会为你开脱的。”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毫不顾及,都不是外人。 李冼抬眼苦笑,因为人微言轻,所以不敢搭话…… 见状,仇良端着酒碗,搂着一个衣衫曝露的女子摇摇晃晃地走近,又道:“再说了,这些个打打杀杀的江湖人,有什么冤不冤的?今天你杀我弟子,明天我杀你门人,都是杀生夺命的狂徒,又不是普通凡俗的百姓,他们死了都是活该,所以本官一直说「凡俗有善恶,江湖无冤案」。既然有人要设计除掉林笑非,一定是有他该死的理由,管什么冤不冤的,江湖人,没有冤死的,只有该死的。” “是是是,城主说的在理。” 李冼见仇良醉醺醺的,完全没有素日的沉稳谦虚,怎敢反驳,只能点头应诺,举杯相迎。 这时,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说的正是,看来也不需要再跟你啰嗦,反正官场也是江湖。” 满场宾客回首望去,原来是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一道银白如月的刀光伴着一个面容清秀冷峻的年轻人忽然映入眼帘…… 月色下,高耸的城已经映入眼帘。 一队黑衣人快马加鞭,连夜抵达韩城,本来担心城门已关,要等到明日才能入城,可是没想到,刚到城门楼下便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只见韩城的城墙上挂着两个赤条条的男人,身无片缕,满身全是伤口,皮肤惨白,鲜血从头流到双脚,又从双脚流到城墙上,淌出两条长长的血迹,两人鲜血浸透的长发在夜风中轻摆,鲜血如雨滴般吹落洒下,显然死去不久;而城门楼上的十几个值夜守军也歪七扭八的倒着,看来是死了无疑。 虽是寂静凉夜,可是几人却借助月光看得分明。 “老大,这二人就是仇良和李冼,可是现在……”队伍中,一个身形消瘦的蒙面男子看着手中一副画卷说道。 这时,排头那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接过画卷仔细看了一遍,冷冷地吩咐道:“取下来看看。” “是” 话语刚落,左右两个男子便纵身跃起,拔剑斩断绳子,将两具尸首取下来,“是剑伤,不过奇了怪了,老大,这二人的尸身冰冷如霜,就像刚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一样。” “哦?” 为首的男子略微一惊,看了看仇良和李冼的伤口,伸手摸去,果然触之极冷,好似全身上下都凝结了一层霜雪,他思忖片刻说:“看似单纯的剑伤,却隐藏着至阴至寒的内力,这样的功夫,据我所知,名声最望的,都出自扶幽宫,一个是段九麟的惊寒绵掌,一个是他妻子姑红鬼施展的扶世流霜刀!可是这二人都已经先后毙命多年,又是谁在施展这样的绝学?” 身旁,一个属下忽然指着仇良后背上一道两尺来长的恐怖伤口说:“老大,看来他的致命一击,出自这里。” 为首男子低头细看,伤口平滑齐整,里面的鲜血也才慢慢从冰冻中融化,过了片刻说:“是刀法,只是被刻意隐藏,看样子,像是流霜刀。这一刀从右至左,速度极快,且路线笔直,看样子是在他几乎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斩出,差点将他劈成两半。” 几人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一具,李冼的尸首。 为首的男子说:“他丧命在眉心的一刀,看似外伤浅薄,实则灵台已碎,好快、好秀气的刀!” …… “说的正是,看来也不需要再跟你啰嗦了,反正官场也是江湖。” 陌生的声音刚刚落下,仇良还没从迷醉中回过神来,一记刀光就劈在后背上,刹那间撕心裂肺般的巨痛传遍全身,仿佛后背被人生生撕成两半,全身瞬间瘫软,回神看了一眼,也为时已晚。 那是酒桌不远,拱门石阶下,一张青涩陌生的脸,他面色冷峻,挂着莫名的冷笑。 “啊……” 仇良惨叫一声,视野渐于黑暗,双手在四周乱抓,只撤掉了桌上的红布酒坛,耳边有人反应过来,放声怒喝,“来人啦,有刺客!!!” 满堂宾客一瞬间就被刀光气浪震晕,出声的只有李冼。他一边说,一遍将一坛子酒从头顶浇下,瞬间清醒了许多,连忙从怀中探出一把匕首向后极速退去,同时提起身边的酒坛杯碟就向来人甩去。 空中酒水乱洒,还未落地,一记刀光瞬间劈下,酒水瞬间凝成霜雾雪花,周遭的空气登时冰冷至极,仿如一夜入冬。 李冼心中大惊,全身汗毛直立,连忙抬起匕首,对着那刀光便迎面刺去,刹那间,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匕首碎成几段,李冼的额头上一道血线已经流出。 他双目圆睁,满脸惊恐,颤抖着说:“为……为何杀我们?” 来人收刀入鞘,淡淡地道:“因为你们说「凡俗有善恶,江湖无冤案」,所以我想让你们试试看,你们的算不算冤案?再则,我初来乍到,尚且需要一份见面礼。” “林……林笑非派你来的?”说完这句,李冼轰然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而亡。 来人走近两步,低声道:“扶幽宫,段新初,不过想必告诉你,你也听不到了。” …… “晚辈段新初,以后有劳前辈指点提携。” 群山深处,昏暗的道观内,段新初单膝跪地,身前站着一个黑衣人,他说:“上次你跟薛岳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时机未到,你为何又匆忙而来?还是说,你自己为是的杀了韩城城主,嫁祸给太白剑宗,就觉得天衣无缝,可以在中原混了?” 段新初身子一颤,低头答道:“不敢,只是神盟之约在即,雾鹫峰又不缺人手,晚辈才央求师傅准允我来到中原闯荡,希望能够为前辈分担一点。”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即便晚辈无能,不能为前辈分忧,也绝不会成为负担。” 接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方两寸大小的黑色木盒,递了上去说:“前辈,这是家师让晚辈带给您的。” 黑衣人接过木盒,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笑道:“夏侯翼那老家伙,还是喜欢搞这样的手段,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可以留下,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你一旦遇险,我的身份,未必能够出面相救。” “多谢前辈,我明白的。” 黑衣人满意地点点头,“既然来了这边,自然听我差遣,我现在交给你两件大事,要你去办。” “请前辈吩咐,新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段新初抱拳说。 黑衣人道:“第一件,韩子非突然消失无踪,海云边又查无行迹,那么他如果还活着,就一定在中原,我要你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第二件,我听说,你曾经跟白诺城交过手,你去中州长安打探一下他的消息;再则,我料神盟之约后,仁宗皇帝必有作为,我要你顺道去查查周元弼和仁宗皇帝的近况,如有紧急万分之事,我们还是滴云观碰面。” 段新初不敢含糊,一字一句都牢牢记住,“遵命,晚辈明日便动身。” 黑衣人想了想,突然问:“新初,你可知道身在敌营,最可怕的是什么?” 段新初思忖片刻,答道:“只身一人,孤立无援。” “呵呵,不,不是……” 黑衣人忽然笑了起来。 段新初皱眉说:“请前辈指点!” 黑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郑重地说:“是真真假假,虚实难辨。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怕相处久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到时下不去手,脱不开身……” 他一双深邃冷寂的眸子盯着段新初,“你要记住,如果真有那天,就算你的人抽不开身,你的刀也要做到毫不留情!” 段新初心下一惊,好似被什么猛烈地撞了一下,“是,晚辈记住了,就算我的心是热的,我的刀一样可以做到冷如冰霜。”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秘密) 因为江湖不安,因为山雨欲来,所以大多数门派都在选择志同道合的互相结盟或者说抱团取暖…… 因此,巴州的天一剑窟早早出发,一路向东,直奔中州而去,欲在所有人之前抵达太白山,表明立场。而相距不过数百里的蜀中名门离妄川却在掌门苏幼情的带领下,一路北上,赶往青州骑云峡与大空寺一众高僧汇合。 险峰深涧,一条崎岖陡峭的山道上,苦厄神僧和苏幼情正并肩前行…… “善哉善哉,三十年了,亏的苏掌门还记得这里,真是武林之福。”苦厄神僧老态龙钟、眉眼含笑。 苏幼情双手合十,“神僧言重了,晚辈当时虽然年幼,但是您与剑圣前辈在此创立古道神盟,力挽狂澜,拯救天下的事,却记忆犹新,师姐在世时候,也常常教导,离妄川上下务必与大空寺共同进退。此行太白,离忘川上下全听神僧吩咐!” 说话间,众人已行至山腰,抬眼望去,那高出薄雾掩映之间,一座破败的道观已显出些许模样,正是滴云观。众人不敢再上,只他二人缓步踏入云雾之中…… 身侧是残垣断壁,眼前是如画江山,静谧微露之中,苏幼情轻声感慨:“三十年前,剑圣前辈与您一呼百应,八大门派共聚此地,将扶幽宫一众逐出中原;没想到,今日外敌未除,又要内乱,难道这江湖就没有个安稳太平年?” 苦厄神僧扫视一圈周围的断壁残垣,问:“苏掌门少年即位,不知可曾听袖林仙子讲过拜惊仑之事?” 苏幼情点点头,“偶有一提,不过浅尝则止,只说他是家师在位时候的一位江湖狂人,武功修为之高简直匪夷所思;其他的……却是一无所知!” “也是在这滴云观中。” 苦厄神僧扶起一阵清风,扫去了塑像上的灰尘,露出些许本来面貌,仿佛掀开久远的记忆,“四十多年前,武林之中突然冒出一个新星,名字很奇怪,叫做「了忘」,他四处挑战,在短短半月之内就以一身精妙绝伦的剑法打败了几乎当时江湖中的所有高手,甚至连当初号称第二个李师一的通古剑门掌门赵怀林都奈何他不得,最后还是在昆仑三圣的合力之下才败了半招。败北以后他忽然销声匿迹,直到这时昆仑三圣才发现,他施展的竟然是早已失传两百多年的长春宫不传绝学「太清上剑」!” “太清上剑!?”苏幼情震惊不已,“武林第一宗门—长春宫,不是在两百多年前,突然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吗?怎么会……” “是啊,长春宫消失之谜乃是武林数百年来的第一悬案,可惜等大家发现时,他已遥去无踪;直到五年后,他突然以拜惊仑之名重出江湖,然而这时候,他却已经走火入魔、性情大改,修为却不退反进,甚至可以说是日进千里,当时江湖之中无人可出其左右,甚至无人是他一招之敌,当年被他所杀所伤之人不计其数!眼看武林浩劫当前,最后,由昆仑三圣提议,由他们三人,加上通古剑门前任门主赵怀林、贫僧、天一剑窟前掌门箫辰,以及当时还是江湖新秀的林浪夫,共七人组成诛魔联盟,一同将拜惊仑引入蚩崖山恶鬼涧,才合力将他诛杀。那场大战持续两天两夜,当时去的七人中,最后只活下来三人,说起来,老和尚惭愧得很,还是他最后手下留情才能活到今天!” 苏幼情震惊不已,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问道:“如此大战,为何后世晚辈极少知晓,就连那几位掌门前辈的故去,各家门中也只是寥寥数笔带过,从不敢多问?” 苦厄神僧点点头,说:“是啊,这里面最深的原因,就是因为此事的不宜外传。当年很多人都知道拜惊仑的修为匪夷所思,但是只有我们几个亲身经历过的才知道他所练的武功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没有人性,他的武功杀的不仅是别人,也是自己,更是人性,那是最纯粹的魔功,绝不该再重现世间的灾难!拜惊仑死后,我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私下查访,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找到这「滴云观」。可是等我们找到这里时,这儿已经是一片废墟,我们又经过在周边的数月打探,才知道了大概的情况。原来,拜惊仑之前不过是这里一个普通的小道士,除他之外,这里还有他的师傅和师兄共计十二人,普普通通的深山道观,普普通通的方外道士,香客寥寥,也从未显露过武功,可是突然有一段时间,了忘离开了滴云观,等他再回来时候,就被他师傅大大的责罚了一顿,从此滴云观立马关门闭户,不再接待任何香客。直到过了几个月,有樵夫为了避雨不得已再进观内时,发现里面的人除了了忘之外,已经全部丧命,尸身也已经腐坏。后来,我们根据山民指引,找到了他们的坟墓,重新验过尸骸,全部是剑伤,更诡异的是,每一个都并非他杀,全部是自尽身亡!我们又仔细查验过他们的根骨,看样子,全部是用剑的高手。” “隐姓埋名,莫非滴云观就是长春宫之后?” 苦厄神僧点点头,“应该错不了,太清上剑乃是长春宫不传之秘,了忘或者说拜惊仑年纪轻轻,就算有秘籍,也不可能无师自通,也就是说他师长的修为多半在他之上……长春宫化名滴云观,本就已经让人匪夷所思,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十二人需要饮恨自尽呢?思来想去,结合最后拜惊仑的惊世修为,怕是只有可能是因为拜惊仑从这里带走了魔功秘籍,而这本秘籍的守护之责比他们的性命还要重要,甚至很有可能这也是当初长春宫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无踪的原因。到底是怎样的魔功,才有这样的恐怖影响呢?这个答案,也已经随着拜惊仑的死去而归于尘土,贫僧只知道,当初与我们七人对战的,还只有半个魔,若不是最后他还保留着一点清醒,我们七人去必定无人回,也就没有后来的老和尚和桃源剑圣了!思来想去,这样的魔功不该存在世间,这样具有诱惑力的探秘也不该给世人留下幻想,所以我们约定门中绝口不提拜惊仑和长春宫、滴云观之事,就让它慢慢隐埋在历史长河中。” 苏幼情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过神来,最后叹道,“是啊,若是知道世上可能存在这样的魔功,还可能与长春宫有关,怕是天下又要大乱了!既然如此,神僧为何告知晚辈呢?” “因为我们发现,聂云刹所施展的乱秦七煞刀与当初拜惊仑施展的魔功有几分神似之处!”苦厄神僧脸色微沉。 “这……这怎么可能……”苏幼情大为不解,“莫非扶幽宫与拜惊仑或者说滴云观、长春宫也有瓜葛?” 苦厄神僧微微皱眉,点点头说:“长春宫消失之时,正是扶幽宫创立之际,之间区区间隔两三年,很难说是巧合。再则,扶幽宫创派宫主薄云凉曾经在借居桃花潭之时,练过长春宫的秘剑“情丝柔”,也就是现在更名换姓的天海城绝学「小别孤剑」,这种剑法当年即便是在长春宫内也是极为隐秘的绝学,所以说薄云凉肯定与长春宫存在某种目前不为人知的联系,如果能查清楚这种联系,或许会成为我们日后能否破解聂云刹刀法的关键所在,这也是林剑圣在去海云边之前最后的交代!” “神僧,您今日将这些江湖隐秘告知晚辈是……” 苦厄神僧淡淡一笑,说:“贫僧老了,也不知还有多少光景,这样的秘密不该随我而去,江湖纷争近在眼前,如果有朝一日老和尚也随林剑圣去了,还请苏掌门谨记我们今日的谈话。” 还不等苏幼情劝慰,苦厄神僧又说道:“外敌的秘密说完了,看来现在要说内乱了!” 说着,他偏头看向山道,果然一条人影越来越近,苏幼情定睛看去,发现竟然是司神雨……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站队) 太白山,剑宗正殿:金霖殿! 正殿之上,当空悬挂着偌大的九州山河图。图中那几处彩旗标记的地方,这几天已经变了又变…… “报,回禀林师兄,流星半月阁一行昨夜已经出了青州,按照他们的脚程,三日内便可进入太白地界!”一个白衣弟子飞奔进来,将最新的消息报与林笑非。 林笑非点点头,只问:“李道秋呢?是否已经与他们汇合?” 那弟子摇头答道:“没有,目前他们一行仍旧以黄易君和焦红夜为主,按您的吩咐,华长老已加派人手,若李道秋一旦露面,会第一时间送信回来。” 林笑非抬手一挥,山河图上那一面小黄旗已插在了中州地界,他再问:“其他几路呢?” “大空寺三位高僧和离忘川苏掌门一行,两天前已经在青州骑云峡汇合,他们一同登上了神盟古道,参观了滴云观之后便向我太白赶来。但是不知为何,滴云观之后,他们的脚程突然慢了许多,按此速度,恐怕要在大会前一夜才能抵达。相比之下,昆仑和暗影楼的脚程是最快的,昨日黄昏就已经进入了中州地界,不过发信之时双方尚未碰面,但是按照双方的行程路线,想必此时已经汇合于飞仙关附近,他们这一队,最快明晚就可以抵达!” 林笑非思索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传令下去,命飞云堂撤回大空寺和离忘川一队,不必再探,全部人手转移到昆仑和暗影楼上,消息变成两个时辰一报。” “是,弟子这就下去!” “等等……”林笑非皱眉思索片刻,又吩咐道:“除了李道秋和昆仑、暗影楼一行,让飞云堂的暗子最近也留意一个人的行踪。” “是,师兄,请问是何人?” “原暗影楼天杀堂第一高手,墨花剑的传人——齐鱼侯!” …… “呼哧呼哧……” 魑魅魍魉大多藏于阴沟暗渠之中,方能行阴谋诡谲之事,此时残舌断臂的柳明旗正像一只卑劣的小鬼,趁夜躲在雄关之下的密林里张扬舞爪。 “闭嘴吧!”齐鱼侯早已听得不耐烦,头也不回,一双冷利如膺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山崖高处的飞仙关上,灯火通明处,两只队伍正在汇合。正是昆仑与暗影楼一行,那个让柳明旗恨得咬牙切齿的呼哧喝刹就在其中,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哼哼,别看他们今日闹的欢,过不了几日,便让他们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说罢,头也不回便退入深谷密林。柳明旗冷笑着点点头,“呸”了一声也悄悄跟上。 …… 飞仙关上,灯火通明,帐篷林立。 “呼哧喝刹掌门,久仰大名!”丁冕抬手抱拳,身侧顾惜颜的余光却盯着呼哧喝刹身后的屠狂南。 丁冕继续说道:“风闻掌门身怀绝技,竟然是传说中失传多年的泥犂鬼剑!家师在世时,就对这门剑法赞誉有加,可惜临终前也未能一睹真容,抱憾终身,没想到在下竟有这等福缘,看来今次神盟之约,呼哧掌门会技惊四座了!” 此时的呼哧喝刹没有遮蔽形容,已露出本来面貌,他淡然一笑,拱手回礼,拖着沙哑怪异的嗓音说道:“少侠过谦,江湖之中能人辈出,这小小伎俩算不得什么;此行太白,已如我信中所说,必会拼尽全力助昆仑拿下魁首。” “哈哈,好!”,丁冕大笑两声,抬手引路,“阁下这边请,本派掌门早已等候多时。” 呼哧喝刹点点头,跟了上去,临走时偏头吩咐道:“屠老弟,你留下来安排一下门中琐事!” 说罢,两人便进了一座偌大的帐篷之中。 待众人识趣地散尽,顾惜颜才走近两步,对屠狂南说:“我们见过,我记得你叫屠狂南。” 此时的屠狂南早已没了当年的朝气爽朗,一双眼睛仿佛充满了死寂和怨恨,他只是愣愣地轻轻点头,“是的,当初在天墓山下。” 顾惜颜又低头看着他手中紧握的鹿皮宝刀,追问道:“刀在你这,他人呢?”还没等屠狂南开口,顾惜颜突然加了一句,“别跟我撒谎,我去过留园、灞桥,也去过未央宫和宗灵殿,告诉我,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屠狂南登时一惊,突然瞪大了双眼,盯着她许久才说:“秦夜没有去赴约,那一夜庄主被他们围攻,秦夜、秦烟罗和秦匡三人,还有司神雨、申血衣和仁宗狗皇帝的十二个贴身护卫,庄主势单力孤……我被呼哧喝刹掌门救走了,所以庄主现在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这个连暗影楼也查不出来,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练功和等待报仇!” “果然被围攻了!”顾惜颜眉间微蹙,心已凉了半截,少许又深吸一口气,再问道:“可曾有太宗十剑士出手?” 屠狂南摇摇头,“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屠狂南盯着顾惜颜的双眼,问:“诉我直言,顾小姐,你是想救庄主,还是想害他?!” 顾惜颜心中一紧,片刻便掩去柔情,冷冷地说:“本姑娘若想杀他,他早就死在昆仑了。” 屠狂南暗自松了口气,说道:“我没看见太宗十剑士,不过我从呼哧喝刹掌门那里听到一个秘密,那就是狗皇帝让他的贴身护卫修炼了十绝剑阵,时日不短,据说已经小有所成,不知道这个消息对小姐而言,是否有用?” 显然,这个消息很是惊人,顾惜颜也愣了片刻,才说:“有用,而且用处很大,只是现在我们的重心不在这儿;不过你可以放心的是,据我查到的消息,白诺城应该还活着,他就被关在某个地方,只是我还没查到具体在哪!” “真的?!” “嗯。”顾惜颜点点头,又安抚道:“不过你暂时不要去查了,我行事比你更方便,如果哪天查到了,我会找人通知你。你现在能做的,只有练功,报仇的事急不得。” 屠狂南深吸一口气,才点点头,因为他经历过未央宫之战,真正体会过什么叫有心无力,“顾小姐,如果您哪天查到了我家庄主的消息,请你务必通知我,屠狂南虽然武学修为不济,但是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好”,顾惜颜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又问道:“对了,那一夜除了司神雨之外,你可还见过其他用剑的女高手没有?若我的情报无误,当晚应该还有一个女高手,而且并不是仁宗皇帝的人。” “用剑的女高手?”屠狂南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或许有,但是当晚混战较多,根本来不及看,即便有,或许可能是对方轻功太高,未能察觉,也未可知。” 顾惜颜暗自叹一口气,“无妨,你只管练功,若是我有任何信息,自然会知会你。同样的,如果暗影楼那边有什么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一言九鼎!” …… “既然阁下有此顾虑,看来掌门与大空寺别有渊源?”帐篷里,古南海与丁冕对视一眼,抚摸着长长的胡须说道。 呼哧喝刹点点头,说:“晚辈不敢隐瞒,我少年时曾拜师于大空寺,如今虽说一去数年、物是人非,但是毕竟旧恩犹在,实在不忍刀兵相见,所以晚辈这个不情之请,还是前辈见谅。” “这倒无妨”,古南海摆了摆手,说道:“大空寺已明确表示,他们不会出手争夺盟主之位和天道令,所以呼哧掌门可以放心,你们不会在擂台上相遇,即便有,我昆仑也会派人应战。至于阁下说的与林笑非未尽之战,君子成人之美,自然成全。” 呼哧喝刹站起身来,躬身见礼,“多谢前辈!” …… 江风烛火,歌声还在继续,叶朗雪却依旧站在船台上,眺望远方,任江风鼓动衣袖,他仍旧一动不动。 “这就是他当年去太白的路吗?” 一别数年的姐妹早已叙旧大半夜,即便是在渡明渊多么严厉的傅青画,回到这里,也只是含羞焦作的弯弯。 “确实是个俊郎又体贴的人呢!”秦且歌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又推了她一把,才将她推上甲板。 红灯映照下,弯弯平添了几分娇美,她咬着嘴唇,鼓起莫大的勇气,小心翼翼的走近,将一件黑色的披风披在叶朗雪的肩头,“多谢掌门,若不然,也不知何时才能与秦姐姐见面。” 耳边香气如兰,叶朗雪眉间微蹙,仍旧看着远方问道:“弯弯,我记得你说过,他在这里有一间独有的雅阁?” 弯弯点点头,以为叶朗雪想住,不由得面露难色,“是的,不过……白大哥不在的时候,秦姐姐都是锁起来的,连打扫也是她亲自动手。” 叶朗雪突然沉默了下来,仿佛瞬间顿悟:“明白了,这就是你心中的指天峰吧!” 看别人成双成对的时候,最是思念悠长的时候,秦且歌已转入风雨情楼,不自主的哼唱起了那曲《燃情》: 说什么门当户对定良缘, 满口的青梅竹马月老牵。 不过是含金戴玉贵公子, 怎牵的纵马跃涧女裙边。 苦雨凄风,再挡不住痴心如癫。 蜚语流言,如何此情只增不减?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任它披风饮雨也不疲倦, 笑她束发单骥独过千山。 谢天意怜人惜缘做美眷, 恨无常嫉爱妒情断红线。 奋不顾身,哪怕万水千山阻断。 情烈似火,焚尽世间所有牵绊。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哪怕黄泉干枯、九霄云断, 任他天崩地裂、沧海桑田。 纵然白骨成灰,便是魂飞魄散, 不过是奈何桥上,你我从头再见! 无非是勾栏糟粕颜色贱, 逃不过贪生惧死肝胆孱。 哪来的知书明理豪杰气, 怎消受无瑕美玉痴心恋。 云泥有别,奈何有情花有情翩。 宿命无常,偏叫金玉情深缘浅! 长相思,长相泣, 长思细谷芦花飞,长泣眉庄血已干! 恨愚昧,悔多情, 愚昧不辨真假身,多情又被仇心燃! 勾栏糟粕性不堪,旧情未尝新愁欠。 非有来世从头改,敢有一语对君言? 哪怕不周山轰、乾坤逆乱, 任他孟婆水暖、轮回召唤。 纵然三生石毁,便是忘川水干, 不过是弃剑执笔,我再画出你的脸! “这是何人所做?”听见曲子,叶朗雪回过头来,满目惊疑得问。 弯弯快速跑进去,片刻后又折返,此时曲音已断,“掌门,这是白大哥做的,那次过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看来她说对了。”沉默些许,叶朗雪自言自语地说。 弯弯不禁疑惑,“掌门,谁说对了?” 叶朗雪摇了摇头,“没什么,弯弯,风雨情楼这里是江湖的边缘,如果你希望它永远不要被扯进泥潭,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说罢,他纵身一跃便跳下大船,踩着江水飞速远去,此时他身轻如絮,却心头如堵,“旧情未尝新愁欠……司神雨,你又猜对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群雄聚太白 江上夜雨,心中如堵的叶郎雪施展轻功在江上疾驰如风,两岸幽深的山崖密林里静的可怕,竟没有一丝声音,又转过一个河道急弯,突然被一条漆黑的如鬼魅的人影挡住了去路。夜雨中,那人站在一块凸出的礁石上,全身罩在一件宽大的斗篷下,看不清面容,瘦高的样子直像个夜叉。 耳边风声雨落,两人迎面独立,却静立不语……稍许,叶郎雪眉间微蹙,看了看来人,只见对方双拳握的咯咯作响,依旧不做声,率先道:“既不偷袭,便是同路人,如此便不闭遮掩形容,有什么话当面说。” “呲呲”那人怪笑两声,松开拳头,拉下斗篷,咧着干瘪的嘴说,“叶掌门还真是健忘,这么快就把老朽忘记了” “齐鱼候?!”叶郎雪略微一惊,他确实没想到齐鱼候竟然敢主动来找他,只冷笑两声:“怎么?阁下深夜拦路,莫非是要一雪前耻不成?” 齐鱼候面色难看,只摇摇头,说:“非也,叶掌门是聪明人,又与司神雨宗政交好,想必早已知道如今咱们共事一主,自然是友非敌,当初的种种不愉快,老夫也不再计较追究。况且,老夫在陛下面前不仅没有说过半句有损掌门的话,反而还以德报怨,大大的称赞了一翻叶掌门。” “哦?如此说,在下是该摆酒设宴款待阁下咯?”叶郎雪冷笑出声。 齐鱼候亦笑道,“那倒不必,今日老夫主动追上阁下,是有三件事要办,第一件,便是想与阁下冰释前嫌,不再为敌;第二件,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想必阁下已然知道,今日老夫便是来送上副本文书,以供阁下提前观阅,也好让阁下提前做好筹谋打算;第三件,便是来道喜的。”说罢,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段竹筒便扔了过去,叶郎雪接过竹筒,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有两份公文,取出细看其文,神色顿时巨变…… 同样的苍穹之下,另一方天地却是有风无雨,星空下是静谧安详的小城,城中是人声鼎沸的红尘。小城不远处一座普通的山顶上,树影婆娑里,只有司神雨、苏幼情和苦厄神僧三人并立,在沉默良久之后,苏幼情问:“司姑娘,如此算计,想必筹谋多年,为何详说如此,示于我等?” 司神雨深吸一口气,看着城中如繁星般的灯火,嘴角微翘却满目愁绪:“曾经我见过满天下这样的红尘男女、暖灯烟火,可是如今却已经只剩下民不聊生,大好河山也摇摇欲坠,司神雨虽是女子,可每每想到此处,却也心痛如绞;神僧、苏掌门,自林剑圣仙逝后,各大门派皆心怀异志,中原武林早已名存实亡、成散沙一盘,实不足以成大事,如今武林中能完全秉持中立又心系天下的只贵门派两家了,小女子为求援手,已将我们的计划全盘托出,也带两位亲身来观,不知二位能否全力支持?” 苏幼情面露难色,如此大计,左右天下格局,一时之间似乎仍旧没有下定决心,她看向苦厄神僧。 “出家人本不该过问方外之事,更不该明知设陷害人却不加阻拦反而助力,可是……”苦厄神僧顿了顿,忽然叹口气,“可是这天下终究是不能再走错一步了,舍江湖而保天下,没想到老和尚一语成谶,竟来的如此之快!” …… 太白山 作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以前太白剑宗也曾举办过神盟之约,可是从未有过今年的规模和慎重,山上山下简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明里暗里更不知有多少飞云堂弟子来回巡查。 千阶石前,林笑非身卓盛装、腰配宝剑,亲自携一众精锐弟子,迎候各大门派,已伫立多时。 “报,林师兄,昆仑古南海掌门和暗影楼呼哧喝刹掌门请帖拜山!” 林笑非点头吩咐,“收贴,迎客,金霖殿奉茶!” “遵命” “报,林师兄,流星半月阁少阁主李庸请帖拜山!” 林笑非问:“随者何人?” “除半月阁弟子外,仍然只有黄易君和焦红夜,并未见到归云洞主李道秋。” 林笑非微微皱眉,“好,收贴,迎客,金霖殿奉茶;李道秋那边继续探查!” …… 太白山上群雄并至,然而作为太白之首的剑宗宗主林碧照此时却不在山中,他在一片微风轻拂的桃花林里。站在青石前已有多日,一遍遍抚过剑痕,一遍遍看着石头上的诗词刻文,始终静立不语,直到有人靠近,“你终于来了,桃兄,你可知薄云凉当年为何来这桃园隐居?” 从林郎夫仙逝后,桃翁一直穿着麻衣素袍,他的视线也看向那块青石,“老奴幼年曾听老宗主说,似乎当年薄云凉修炼了一门厉害的剑法,挑战各大门派,连当时的剑宗宗主也不是她对手,她赢了之后的条件便是借居桃园,修身养性,免受打扰。” “挑战是假,修身养性却是真!”林碧照摇了摇头,接着说:“自从当年剑圣师兄与聂云煞对战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查薄云凉与长春宫之间的联系,时至今日,可以肯定的是薄云凉一身修为大半出自长春宫,而且长春宫中的那门魔功就极有可能是薄云凉和长春宫之间最紧要的联系!” “林宗主莫非有新的发现?”桃翁问。 林碧照点点头,说:“最近剑宗弟子在整理几位老宗主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沓手记,只言片语中提到薄云凉当年也曾因练功入魔,她之所以来桃园,大半也是为了远离世俗,修身养性。若按如此说来,就与几十年前的败惊仑几乎如出一辙了。” 桃翁沉思少许,说:“林宗主的意思,现在那本魔功才是关键,那为何聂云煞未曾入魔?” “这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目前只能猜想,败惊仑修炼的那一本魔功还是最初长春宫的版本,后来被薄云凉精进改良,才脱离了魔性的束缚……不管怎么说,现在了解这本魔功才是打败聂云煞最稳妥的办法!”林碧照犹豫片刻,问:“现在在哪?是否在元清丰的手上?” 桃翁刹时一愣,笑道:“看来林宗主对于此次的神盟之约早已胸有成竹,关心的早已是成功之后的打算了。” 林碧照不置可否,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说到底中原与海云边之争,并不在于谁在中原武林领袖群雄,而在于谁能击败聂云煞;剑圣师兄没有完成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处理的,桃兄,有些事外人不知,但是你应该清楚,如今太白剑宗看似巍峨,却早已处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人灭宗亡,若我不先人一步,如何能护住偌大的宗门!” “哎”桃翁叹了口气,说:“那本秘籍曾经确实被元清丰所得,但是那魔功太过诡异,强如元清丰也不能控制,最后他不惜自毁双目以断了修炼的念头。时至今日,那本魔功怕是早已毁了,所以,林宗主还是不要作这个念头想了吧;而且如今因为神盟之约的缘故,太白剑宗与昆仑势同水火,便是留有存本,怕是也不会拿出来的。” 林碧照面沉如水,皱眉说到:“着实可惜,如此只能另作他想了。” …… 夜色笼罩下的深秋,四野都是一片静寂与黑暗,唯有太白剑宗今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金霖殿内,林碧照为大家接风洗尘,各大门派的掌门首座大多列席参加,唯有暗影楼的呼哧喝刹没有露面,由候星魁代理。列座时,太白剑宗早已刻意安排了座次,暗影楼挨着昆仑;天一剑窟挨着莫承允;流星半月阁虽然仍旧是李庸坐在主位,但是谁也没留意到他,因为风头早已被焦红夜夺去,一身红色霓裳、面上粉红带羞,焦红夜四处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豪情胜过所有须眉男子,而像莫承允这样的高手便只盯着饮水不饮酒的黄易君;华丽巍峨的大殿里,众人谈笑风生,心里却都明白,过了今夜的寒暄,明天开始的就是你死我活的搏命争夺了! 夜色里,总有人笑里藏刀,总有人彻夜难眠…… 那座半山小阁,那扇通明的小窗,伊人居其内,熟悉的样子仿佛越过山岗、越过记忆的长河,回到江南上虞,守在屋檐下呼唤挚友妹妹的模样。 呼哧喝刹穿着蓑衣长袍,静静地像一只呆立许久的乌鸦,站在山间小溪的青石上,看着高处时而走过的剪影,满目的情痴,“霜儿,就在这几日,我一定要带你走;时间会消磨一切,你终究是我的。” 小阁里,檀香早已燃尽,温静霜穿着单薄的衣衫,来回踱步坐立不安,她在等消息。 丫鬟秀儿匆匆忙忙的进来,累的气喘吁吁。 “怎么样?”温静霜急忙问。 “小姐,没……没人,听说是如约来了,就是晚宴上没看到人;坐在首位的好像是叫候什么的长老。”秀儿回答。 温静霜沉默片刻,追问道:“那舅老爷呢,你瞧见了没?” 秀儿摇摇头,“没呢,舅老爷一直没消息,问了许多人,都说没瞧见,应该没跟他们一起回来。小姐,您担心个什么劲呢,这是在太白山,有什么可害怕的。您最近都瘦了,您不看谁的面子,也得为肚子里的小主人想想呢,怀着身孕呢,哪有像您这样操劳的。” 常被噩梦惊醒,夜里总是难眠,饮食没有胃口,怎能不消瘦。 温静霜给秀儿递上一杯茶水,宽慰说:“没事儿,秀儿,你这几日辛苦些,帮我多留意着,如果有舅老爷的消息,或者说相公要跟什么人比试,你一定要来跟我说。” 秀儿将她扶坐床边,“好的好的,小姐您就放心吧,秀儿给您留意着,你赶紧睡吧。” …… “屠狂南,你说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投靠暗影楼了?”大殿外的偏僻一角,左岸霄已经有些急了,“你……是不是知道庄主的消息?” 听到此处,屠狂南死寂一般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亮,是怒是怨,他咬着牙点点头,挤出两个字,“知道。” “在哪?”左岸霄急忙追问。 屠狂南深吸一口气,说:“被擒了,应该在皇宫。” “什么?”左岸霄惊呼出声,立马警惕地看看周围,将屠狂南拉到更偏僻的假山下,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说,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解救庄主!” …… “怎么样?你有这样的本领吗?” 闻言,左岸霄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我们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屠狂南略微一惊,“什么意思,你想请帮手?谁肯冒如此风险去救人。” 左岸霄思索片刻,说:“此事急不得,也切不可声张,这几日你我仔细观察,看看能不能拉拢几个跟庄主有旧的高手去救人。禁宫里高手如云,要想救人一定要仔细谋划,没有七八成把握不能贸然行动。” 屠狂南点点头,“这事只有你来做,我干不了这个,什么时候救人,你谋划好了只管给我说就成了,另外,昆仑的顾惜颜姑娘你可以留意一下,她曾表露过心意,愿意出手搭救庄主。” “哦?如此更好,顾惜颜号称昆仑第一高手,如果能帮忙,就多了几分胜算。放心,庄主对我恩同再造,此事我暗中谋划,有了详细的计策,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 “阿弥陀佛!” 一声静夜里的佛语,瞬间打破寂静。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呼哧喝刹全身打了个寒颤,猛地回头望去,果然见一个和尚正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三丈之地,夜色下面容清明,是缘明大师。虽然来时就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此时脑中依然一片空白,直愣了半晌,也不知如何招呼。 “当真是你,慧叶,没想到你就是暗影楼新晋掌门。”缘明大师双手合十,慢慢走近,像看待一个孩子般慈祥的说,“当初发现你失踪后,全寺上下整整找了你两天两夜都毫无音信,不想你竟然遭遇那般大劫,苦了你了。” “扑通”,呼哧喝刹也不愿问缘明和尚是如何知道内情的,只是瞬间跪了下去,摇着头哭道:“不,不,不……师叔在上,大空寺对弟子恩同再造,只是弟子命里佛缘浅薄,遭此劫难;事到如今,慧叶有愧师恩,有愧佛门,早已罪孽深重回不了头,如今这般逆影藏形、阴谋鬼祟,只想了解一段尘世情怨,请师叔成全!” “哎,孩子,你告诉我,当初密信给天墓山庄白庄主,请他向我们示警后山有沈莫之墓的是否就是你?” 呼哧喝刹点点头,“是弟子,弟子也是在那墓中修炼的沈莫剑法。” “那就好!”缘明大师满意地点点头,将他扶起,抬手指着周围的深山和山外的夜空,说:“你看,佛缘有时候像山一样厚重,有时候像风一样轻盈,有时候像水流一样随意无形,有时候像你对温姑娘的情一样坚定,它无处不在,却被条条丝线牵连着,只要心存善念,手上就握着这根佛缘的线,慧叶啊,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劫,师叔希望你记住你师父给你说过的话,度过这劫,你才得心安,心安就是佛缘圆满!” 说罢,缘明大师将一串念珠放在呼哧喝刹的手心,继而转身走远,“你的事,我们不会干涉,也无法帮衬,寺里你的禅房还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心安了,什么时候回来。” 缘明大师转身即走,呼哧喝刹望着半山阁楼,静立许久,心中直想:“事已至此,如何还能回头?!” …… 剑圣林浪夫在世时,锋芒盖过中原九州,甚至满天下都快认为太白山只有林浪夫一柄剑!但是莫承允和魏七等人,以及哪怕离去的赵阔和留守桃园的高手们都知道,其实太白剑宗一直都有两柄剑,一柄所向披靡、剑锋之盛满天下,自然就是林浪夫,另一柄却是韬光养晦、藏锋多年,这人便是剑宗宗主林碧照!就像除了聂云煞,没人知道林郎夫的剑法有多高;也没人知道林碧照的城府有多少深。 晚宴后,等一切归于宁静…… 太白剑宗,深入山中的剑室,已封闭多年,青铜烛火昏暗,这里没有一口兵刃,却站着几柄隐隐待发的宝剑! 林碧照、莫承允、魏七、林笑非。 四人站在一起,林碧照的剑气破体而出,充盈在整个剑室中,烛火剪成碎星,墙壁摩出剑痕,却没有半点声音,凝固死寂的氛围像冬天躺在一片冰冷的泥潭里。 “笑非,念!”林碧照说。 “是,昨夜丑时,飞云堂得到密报,太白城中新入驻了两万杀神军,而这批新入驻的杀神军并不是直属于最近的中州凉城,而是来自长安,是仁宗陛下真正的嫡系心腹,军中外号皇字军,对陛下忠心不二,对外铁血无情,此次由冷仑统领,内廷参事李度监军,大队人马一入城中便人不卸甲、马不解鞍,开始秘密操练,所图不明。” “还有呢?” “长安来的消息,陛下已命人开始在芒山搭建露台,密报说,就在神盟之约后半个月内,陛下要举行芒山大典!同时,杀神军西军统领袁公昭也已经率领大部西路军入住关山平原,似乎有对李易震慑之意。” “再说。” 林笑非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弟子昨夜接到密信,瀛洲水军中凡是曾与我有旧或是被我拔擢过的十几位将领,已经于两日前全部被免职,甚至有另外几位将军已经被秘密夺权关押,生死不明。” 林碧照点点头,面沉如水,“军机调动,芒山大典,这三条消息本来都与我们没有直接干系,但是……关键是,我们竟没有得到半点消息或者说起码的暗示。” 魏七心中泛起惊涛骇浪,脸色已变了,莫承允和林笑非似乎早有察觉、唯有叹气,林碧照的目光扫过三人,沉声说道:“我们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甚至随时可能被取代,所以,不管是为了把中原武林握在手上,还是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展现实力,此次神盟之约,我们只许胜不许败,因为这早已不是盟主之争天道令之争,而是八百年太白剑宗的生死存亡之争!” “是”三人单膝跪地,同声应道。 …… “刚过易折,慧极必伤,”林碧照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直叹:“师兄啊,你一生傲视天下,恣意随心,却不知身后为太白为天下留着多少隐患杀机!” …… 第一百三十章 神盟之约(一)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太白剑宗青龙石场上,林碧照穿了一身淡青色长衫,就坐在林浪夫巨大的雕塑下,晨光迎面洒下,照得他格外的威严。 此时下方各大门派的高手已然集齐,莫承允、林笑非、魏七三人并列他左右,林碧照的目光依次扫过元清丰、苦厄神僧等几位江湖前辈,点头示意后,抬手按了按,待场中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后运功说道:“各位同道,三年神盟之约如期而至,感谢各位掌门首座前来太白,今年神盟之约依旧按往届的安排,三局两胜,可随意挑战,获胜一方参与明日的角逐!另,依照林剑圣生前的盟主令,本次神盟之约不设八派之限,盟主之位供天下能人共争之!” 接着,他站起身来,扫视全场,运功高声喝道:“下面,我宣布神盟之约正式开始,不知哪派高手愿意讨这个头彩?” 林碧照声音落下,全场顿时雅雀无声,一时间竟然无一人上场,直到一声清脆的笑声打破寂静,“二哥,既然大家都这么谦让,那就让我们先来吧!” 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原来是通古剑门的秦烟罗;似乎大家都有默契,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又转向了昆仑的方向。 果然,秦烟罗坐在秦匡的肩上,一边走向青龙石场一边指着昆仑的方向,毫不避讳的直接高声喊道:“顾师姐,早就听说你是江湖第一美人,数日前你又收了李长陵天下第一宗的匾额,如此,便让我兄妹二人来领教一下这天下第一的本领吧?”说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她撩起自己的水绿色长裙,露出罗袜下天生残疾的双腿,“当然,如果师姐认为我二人上场是以多欺少,妹妹我也可以单独指教。” 顾惜颜浅浅一笑,瞬间百花具羞、颠倒众生,“无妨,只要你不说我以大欺小便可。” 说着,身子轻轻一颤便如落叶飘到了台上。 秦匡面色黑油,沉静如水,直像个钟馗,他的黑色巨剑,其实并不像剑,更像是将一把七尺多长的巨大厚重尺子握在手上,但是被他舞动起来,却是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灵巧无比。剑风刚猛迅疾,如排山倒海的气势登时席卷开来…… 青丝狂舞,衣裙呼呼作响,顾惜颜的身子瞬间站不稳,被席卷进剑风之中;“吃我一剑!”秦匡在剑风中稳如泰山,蹬脚跃出,顺势横扫而去,威势甚是迅猛,剑气未到,风压已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秦烟罗瞬间跳跃进战圈,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向顾惜颜左侧的空门刺去,双剑夹击。 攻势近在咫尺,只见顾惜颜的身影忽然轻颤一下,秦烟罗的双眼顷刻瞪圆,两柄短剑登时改变方向,“二哥小心!”,电光火石之间,便与秦匡的黑剑擦身而过,残影暗淡,顾惜颜已消失在原地。只见“呲呲”几簇火光崩现,秦烟罗单手抓住秦匡的肩膀猛地拔高身体,如飞鹤一般向高空刺出。 高空,顾惜颜凌空落下,猛然推掌,掌风刚猛之势如泰山压顶…… “碎星掌?!” 两人同时惊呼一声,立时横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秦氏兄妹猛然下坠砸在青石场上。 “轰隆隆”石坑中,秦匡双手护着秦烟罗,自己身受重伤,踉踉跄跄挣扎片刻才站起来。秦烟罗抹去脸颊上的尘土,又看了看顾惜颜,满脸惊异道:“扶摇登云步,从未听说昆仑还精通渡明渊的绝学。“说着,她的目光看向叶郎雪的方向,叶郎雪面色沉静丝毫未变,咬咬牙,她又转向顾惜颜,冷笑着问:”顾师姐,听说你也用剑,今日为何不见?” “怎么?不服气?没关系,我可以让你三招,不过若是我仍旧赢了,你要问答我一个问题。”顾惜颜负手而立,淡淡一笑。 “什么问题?”秦烟罗满脸的警惕。 顾惜颜笑了笑,“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我自会去找你。” 听到此处,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唯有司神雨双目微凝,靠近叶郎雪低声道:“看来她终究是不放弃的!” 叶郎雪沉默片刻说:“我不想和她擂台相见,按你说的做吧。” “好,”司神雨点点头,暗笑一声“有趣!” 秦烟罗咬牙犹豫片刻,又重新看向秦匡,见对方点头才答道:“好,就依你,不过若是你丧命在这三招里,也是你咎由自取!” “呵呵,好”顾惜颜点点头,随机转头看向昆仑的位置,丁冕立马站起身来,将一口暗黄色木匣扔了过去,顾惜颜接在手上,缓缓打开,将伊人轻锋取了出来。 众人见此剑,豁然一惊,只见这伊人轻锋完全不似一般冰刃般锋利冷锐,没有开刃,看起来异常轻柔,如云似水一般,剑身上一层淡淡的青色幽光缓缓韵开,又像是情人的眼波一般让人心醉。 “这是什么剑?”秦烟罗问。 “伊人轻锋!”顾惜颜答。 秦烟罗微微皱眉,高台上坐在角落的张青子猛地站起身来,满良惊讶的盯着这柄剑,莫承允看了看他惊诧的神情,似乎想到什么,朗声问道:“顾姑娘,从未听说贵派有这柄宝剑,此剑莫非是你从海运边带回的战利品?” 众人闻言色变。 顾惜颜点点头,“不错,此剑的确非中原之物,它出自海云边扶幽宫铸剑师-荀南子之手。” “难怪,”莫承允点点头,坐了回去,张青子双眸凝视着伊人轻锋,是惊诧是羡慕是怒气,百感交集,许久才谈道:“荀南子,荀南子,没想到奇物天工府之后,除了我中原寒山铸剑坊,海云边竟也有了这样的铸剑宗师,竟然也是个瘸子!” 此话刚出,张青子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忽然脊背生寒,几乎同时,一件物事忽然飞射而来,快如闪电,顷刻已至眉心,却只听“叮”的一声,那黑影瞬间被弹开,原来是秦烟罗的短剑。 莫承允收剑入鞘,“张青子掌门一时语失,有口无心,秦小妹何须动怒?” “哼,”盯着满脸惨白的张青子哼了一声,秦烟罗才转头看向顾惜颜,“既然是如此神兵,便让本小姐看看到底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说罢,秦匡将她猛地向顾惜颜甩将过去,自己豁然劈出一剑,剑气汹涌而出,所过之处,青龙石场的厚重青砖瞬间碎裂。同时,秦匡运足内气,猛然冲了过去,剑气在前,人在后,人追着剑气,人亦推着剑气,竟是十绝剑的逐波极剑式,场中众人登时色变。与此同时,半空的秦烟罗,忽然将方才射向张青子的那柄短剑射入秦匡的剑气之中,一时之间,仿佛风助火势,速度快绝难敌…… 顾惜颜面不改色,手势轻轻抬起,对着剑来的方向飞速划出一圈,看似力若剑轻,却忽然从伊人轻锋中射出无数道蚕丝办纤柔的剑气,纤细轻柔却霸道绝伦,如光似水,无孔不入。 秦匡的剑气和秦烟罗的佩剑眨眼便至,却忽然顿住,诡异非常。秦匡双目瞪圆,“啊”忽的一声狂啸,双足发力狂蹬,手中重剑猛地刺出,一点星光汇于剑尖,“通罡穿盾式,给我破!” “一人两剑!” 场中不少人忽然站起身来,心中直想:“这秦匡隐藏好深,竟一人习得两剑。” 本以为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却不想沉静如水,没有半点声影,仿佛枯叶坠海。与顾惜颜不过两尺之距,秦匡的剑顿住,人亦顿住,任他双臂上青筋暴起,双腿发力颤抖,也不能再进半寸,重剑上青丝旋饶,如藤蔓一般。 “果然好剑,二哥,让我来!” 见顾惜颜的剑气均用来抵挡秦匡,秦烟罗抓住空挡,掠过头顶后,忽然返身向顾惜颜的后颈刺去,还是前后夹击。 危局如此,却有招可破,只需单手以一记天尊指还击即可;但是……三招未过,还击便是败。忽然,顾惜颜猛地转头看去,左手用力一挥,一股莫名的风势拔地而起,石场上方才被秦匡震碎的碎石忽然如暴雨飞针般射出,使得竟是白诺城的绝学【千叶化匕】 “嗯?”先机已失,匆忙间,秦烟罗只得格挡袭来的碎石暗器。 “秦小妹,三招已过!”说话间,顾惜颜用力一震,青丝剑气瞬间牵引着秦匡的黑剑,将他连人带剑猛然甩开,“还要比么?” 坐在秦匡的肩头上,秦烟罗看了看他黑剑上被磨出的密密麻麻的剑痕,犹豫片刻忽然又看着顾惜颜怪异的笑起来,“不比了,也不必了,顾师姐身怀数门绝学,我兄妹二人自知不是敌手;只是没想到,顾师姐竟然还有失传多年的长春宫绝学-【太清上剑】,还真是让小妹又惊又羡呢!” 说着,秦烟罗转头扫视一圈场上惊讶或贪念的众人,心中志得意满。见状,顾惜颜也淡然一笑,“妹妹年岁虽小,心思却深,若要论说起剑法之巅,谁能比过贵派的十绝剑呢?如今看来,这些年拜访贵派的那些个梁上君子,可都是找错了地方。” 话语间,她有意味颇深的看了看秦匡,这个江湖中一直以为只是秦烟罗愣愣呆呆的二哥,谁能想到竟然隐藏如此之深。 见秦烟罗的脸色豁然变得难堪,顾惜颜更是摇头苦笑,“罢了,妹妹记得你还欠我一个答案便是了。”说罢,还剑入鞘,转身便掠回昆仑的位置。 “姑娘剑法超群,更是聪慧无比,如今江湖中的几位女中豪杰大半聚在此间,姑娘当算一位。” 说话的是通古剑门的前辈人物-张青,论辈分是掌门卜卓君和秦夜等人的师兄,以剑法诡异多变而闻名江湖,常年守护万剑神山,人称剑山老鬼。张青一边说,一遍拄着青竹拐杖走入场中,仍旧看向昆仑的方向,“元清丰老前辈,晚辈早已仰慕前辈大名,还望不吝赐教!” 众人看向昆仑,心中不免期待,传闻早已仙逝的昆仑三圣--元清丰,本来就是一本活生生的江湖历史。张青自然聪明,挑战元清丰,若是胜了不仅能大挫昆仑的气势,还能一战名天下;便是败了,输给这样的风云人物,也不会有损半点颜面,众人直想:“果然老奸巨猾。” 元清丰大笑一声,“老夫早已隐退,不问江湖中事,此番前来只是来听听热闹,见见故人;张先生要挑战,自有更合适的人选。” 话音刚落,呼哧喝刹便站了起来,“暗影楼呼哧喝刹,请教张前辈剑法!”说罢,纵身一跃,便落在场中。 “好奇怪的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呼哧喝刹,原来这人便是暗影楼新晋掌门?” “原来是他,不想竟如此年轻!” …… 自继任暗影楼掌门以来,呼哧喝刹从未拜访任何门派,故而江湖中人对这位暗影楼神秘的新晋掌门着实好奇。就在众人熙熙攘攘间,唯有大空寺的方向,苦厄神僧和缘妙、缘明两位大师,均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苏幼情见状,不禁问道:“神僧认得?” “嗯” 苏幼情双眉轻挑,略有些惊讶:“难怪,闻说此人刚掌管暗影楼,便改了许多规矩,暗影楼如今也少做了许多恶事!”可转念又想,似乎又觉不解,“既是佛门故人,可……为何如今会站在昆仑一边呢?” 苦厄神僧叹道:“诸事因缘而起,各中因缘纠葛一时难以细说,说起来,这还是司神雨姑娘告知本寺的;如今他既已自立门户,所作所为,亦非寺中能左右的了。” “暗影楼掌门?”张青拄着拐杖,来回走了几步,细细打量了半晌,最后笑道:“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阁下如下年轻,便已是一派之尊,真是让人羡慕非常,可……老夫久在山中,竟孤陋寡闻如此,也不是何时起,暗影楼竟开始与昆仑同气连枝了?这昆仑在幽州,可暗影楼却在巴州,天子脚下、关山平原腹地,阁下可曾考虑清楚了?” “非也,如今的天下官由财进,狱以贿成,平生了多少冤案,实在让人痛恶,”呼哧喝刹拖着沙哑怪异的声音说道:“更何况,古语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并非因幽州与巴州之山川异域而应有所异也。”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张青胸口起伏不平,一口怨气淤积在胸,最后竟然怒极而笑,“哼,好个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自太祖太宗以来,大周已立世六百余年,若是不能再立世六百年,便是因为有了尔等这样的逆贼狂徒。”说着,他缓缓抽出拐杖中的一柄细长寒剑,傲身挺直,直指呼哧喝刹,“既然冥顽不灵,便让老朽来看看,阁下到底有何本领,竟然敢发如此狂背之言!” 话应刚落,张青已化作一条残影向呼哧喝刹冲去,“咚”青竹拐杖刚刚落地,人便已到了呼哧喝刹的四尺之处,好快的速度,张青年已花甲,身法轻功竟比许多年轻一辈还要迅疾! 张青很快,他的剑更快,毫无花哨,第一剑便用尽全力,直取咽喉…… 然后,呼哧喝刹却没动,直到剑尖已在喉咙两寸之处,毫厘险地,只见他右脚向下一滑,全身猛地向地上倒去,“啊……”众人一声惊呼,莫非死了? 然后就在这时,只见他倒下的身体忽然向蛇一样弯曲弹起,不多不少,刚好避过张青的夺命一剑,接着双脚更是诡异弯曲蹬出,身子豁然前冲,宝剑猛地向张青的腰间划出,只听“嗤啦”一声,张青的腰间长衫忽然崩出一条三寸多长的口子,鲜血已经涌了出来,衣衫浸透一片。 转过身来,摸了一遍腰间滚烫的鲜血,张青冷眼似鹰,“好诡异的步伐,果然是灵犀诡步,还有呢,把你的泥犁鬼剑也使出来吧,让老夫见识见识,传说中沈莫毕生所创的绝学,到底有何诡异妖邪之处!” 场中静默,继而哗然。 年轻一辈大多不知,但是场中不乏见识渊博之人。 “泥犁鬼剑,剑鬼神莫的泥犁鬼剑?!” “贰佰多年前的那个剑痴?不是说他孤家寡人,没有传人吗?” “早已失传多年的太清上剑和泥犁鬼剑,今日竟同现于世,今次神盟之约,当真历届之最!” “如此英雄辈出,也不是这一代是祸是福!” …… 场中哗然,呼哧喝刹却静默,心想:“张青在通古剑门德高望重,想必是秦夜将闯宫之事告知了他。” 张青见他静立不语,冷笑出声:“禁宫都敢闯,如今却不敢当众出剑吗?” “该来的总是会来,想避的未必能避……若是犹豫,何苦来这太白山!”想到此处,呼哧喝刹再无顾忌,忽然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多了几分诡异邪气,让人平生寒意,“放心,自不会让阁下失望的。” 这次先出手的是呼哧喝刹,只见他身形似鬼魅,左右腾挪闪转,只眨眼的功夫,张青四周便全是他的影子。张青的双瞳左右转动,不敢有一丝懈怠。忽一时,周遭有剑气射来,张青见残影许多,双目难辨真伪,索性闭目听风,登时身子向后倒飞而去,同时转身便刺出一剑。 “嗤”的一声,之间张青的长剑径直穿透呼哧喝刹的右肩,张青登时一惊,心中喜色还未显,便见呼哧喝刹诡异一笑,这才发现原本刺中的肩头竟然未有见红,“残影,糟了!”张青猛然抽剑回扫,一圈剑气荡开,残影具散却不见真身,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再想回防为时已晚,一口宝剑已抵在后颈。 原来方才刺中的就是真身,呼哧喝刹竟然以如此搏命的方式骗了经验老到的张青,可是为了长剑入体,却不见血?呼哧喝刹自然不会回答他的满目的惊疑,因为胜负已分,张青咬牙长叹:“不愧一派之尊,果然年轻有为,够狠,够果决!” 说罢,慢慢走回远处;呼哧喝刹也还剑入鞘,只摸了一下肩上的伤口便回了原位。 众人惊叹不已,这时才反应过来,通古剑门开局便已输其二,按照规矩,比与不比都没有了干系,却不知卜卓君要如何抉择……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盟之约(二) 首战便败,且连败两场,身为一门之主卜卓君的脸色却始终未变,仿佛场中的胜负跟他没有半点干系,直到众人目光聚来,这才好似应付的站起身来,笑道:“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两位后生都是天资奇才,既然两位开局得胜,按照规矩,我通古剑门自不在角逐本届盟主之位!”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曾想到通古剑门竟然会首届出局;今年不比往年,剑圣已仙逝,谁能夺得盟主之位,谁就能领袖群雄,故而见他如此洒脱,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只见林碧照站起身来,“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胜负本就是兵家常事,我宣布,本场角逐,昆仑和暗影楼一方获胜。那么,接下来,哪一派的高手愿意一展身手?” 场上再次沉静,众人大多还在盘算卜卓君的怪异举动、权衡利弊…… 焦红夜跃跃欲试,本欲上场,却被黄易君抬手制止。 “既然都不上场,便让我来领教!” 这时,一声狂啸忽然自山外传来,轰隆声似雷鸣大作。 众人向山外看去,却只听轰鸣声大作却不见人来,不过所谓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叶郎雪沉色凝眉,司神雨猛地站起,转头望着远处,咬着贝齿自言自语得说:“可恨,他还是赶来了!” 话音刚落,一套青影便飞掠到了青龙石场上,青色道袍,凌然气势,果然是李道秋,只见他身后背着黄泉剑,一身风尘仆仆,他昂首挺胸傲视全场,扫视一圈后抬手指着林碧照的位置,大喝一声:“早听闻魏七先生剑法超群,又在剑圣座下参悟多年,今天正好请教先生的两分剑法!” 魏七眉间微皱,着实没想到太白山第一个被挑战的竟然是他,他偏头看向林碧照,林碧照面不改色,淡笑着点点头。魏七瞬间拔剑跃出,“不敢当,我也听说阁下在双圣遗迹前参悟多年,如今风尘仆仆赶来,想必定是新有所获,望不吝赐教!” “放心,面对阁下,我不会藏拙!” 李道秋缓缓拔剑,黄泉剑中那百鬼夜哭般的怪叫声瞬间响彻全场,内力薄弱的众派弟子皆禁不住捂住双耳,与此同时只见一阵黑漆漆的薄雾忽然从剑匣中汹涌而出,片刻就笼罩了大半个石场,李道秋足蹬青砖陡然拔高,临空落剑,“先吃我几剑再说!” 魏七双目微凝,只扫了一眼凌空落下的人影,却不阻拦,反而转身向后劈落而去,“叮”,只听一声脆响,双剑相击,刚猛的气浪荡开,震碎了落下的剑气人影,原来是虚晃一招。 “好眼力。”李道秋冷笑一声,双剑相击之处猛地一拉,只听“呲呲”一阵怪响,魏七面色陡然巨变,一阵让人心惊胆颤的怪异剧痛和哭声互相从握剑的手上直灌脑海,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斧在一寸寸的劈砍脑仁。一瞬间,只是一瞬间,他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心底惊叹不已“黄泉剑当真诡异”,魏七是江湖老手,随机应变能力自然非同一般,只见他忍着剧痛,运足内力猛地将两人震开,忙的后退几步。 如此天赐良机,李道秋怎会错失,瞬间就紧贴上去,一场剑法高手的对决,竟片刻间变成了贴身过招,魏七脑中嗡嗡直响,耳边也是半点听不到声音,全靠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道秋握剑的手,见招拆招,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手百余招。 见一时间拿不下,李道秋忽然变换剑招,竟然不进反退,猛地后退几步;魏七自认为经验老道,此时也不乘胜追击,也飞退几步,希望等到方才的伤势进一步消散。然而,就在一瞬间,魏七的身后忽然响起两声清脆如鸟鸣的响声,“不好”,暗叫一声,黑雾遮蔽之中想要回剑格挡却为时已晚,两根银针瞬间刺入后颈,内息瞬间散乱,身子还未站定,黄泉剑已快到了眉心。 如此险境,唯有破釜沉舟! “破”,忽然魏七爆喝一声,全身真气猛然爆发而出,方才射入后颈的两枚银针登时被震了出来,倒射入地砖之中,同时刚刚靠近的李道秋瞬间被一圈刚猛的气劲冲退数丈远。魏七看了看地上的两枚银针,发现原来是黄泉剑上一根细如蚕丝的线连接在上面,看来应该是在李道秋后退时候下的暗手…… 内气破体,散劲发功,本就是未伤敌先伤己的招式。 李道秋轻轻一震剑身,连着银针的丝线瞬间断裂,见魏七如此搏命,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羞臊和敬意,“前辈,我此战务必要胜,非常手段,勿怪!” “这里只有胜败!”魏七抖了抖麻木的手臂,看了看林碧照的方向,转头又说:“而且,很巧,我此战也务必要胜。” 说罢,只见魏七改为双手握剑,剑势再起,这次起的慢而轻,然而他抬剑的双手竟然在剧颤,仿佛手中握着千斤重担;周遭的薄雾仿佛受了招引,似翻江倒海般,忽然疯狂涌动起来,这不是剑招,这是剑势,是意! “千潮怒沧的剑意!” 熟悉这剑意者,莫过于林笑非和莫承允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对魏七又多了几分敬意;拼命催动如此剑意,看来他是要趁着功力散尽之前速战速决。 李道秋看着风起云涌的青龙石场,激动万分,忽然狂啸一声:“好剑势,让晚辈接你这招,你我一招定胜负!” 说罢,只见李道秋忽然左手握着黄泉剑,猛地一拉,手中鲜血狂流却没有一滴落下,竟然全部被黄泉剑吸收,“咿呀咿呀——”剑上那百鬼夜哭的凄烈惨叫忽然提高了几分,加上周遭黑屋汹涌惨淡,真是叫人感觉如身处修罗地狱,心惊胆战。 见此招式,苦厄神僧和林碧照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此时的李道秋长发狂舞,原本白皙的脸色忽然变得暗淡憔悴了许多,然而他的神情却越发的疯狂,“前辈,此剑便是晚辈耗时多年所悟,正是人剑相祭,剑人合一之法!” “人剑相祭?”叶郎雪等人面色巨变,司神雨已经站了起来,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混蛋,真是不要命了!” “哈哈,来吧!”李道秋狂笑一声,猛地刺出一剑,黄泉剑豁然射出,一道黑色的剑芒乍现;刹那间仿佛万钧雷鸣卸下,所过之处,周遭青石落叶具成齑粉。 魏七咬牙振臂,微阖双目,忽然脑中雷鸣消失、风声消失、高台上众人的惊诧哗然消失,只有伴着那一道黑色剑芒射来的呜咽哭声,剑芒就在三尺五寸之处,不远不近,虽是电光火石,不过好在他的剑也够快,只见他豁然睁眼,猛然向上划出一剑,就是这一剑,仿佛碎裂虚空,手中佩剑瞬间碎成数截,“嗷呜”一条风与黑雾纠缠而成的蛟龙瞬间呼啸而去,顷刻间就吞噬了那射来的黑色剑芒……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瞬间席卷开来,凶猛的气浪掀翻青龙石场的厚重青砖,向四周飞射而出,快比暗器;众人连忙起身格挡。 片刻后,直到声消劲散,众人这才看向青龙石场,只见两人依旧迎面而立。 李道秋躬身撑剑,满脸灰尘,一身素色长袍破破烂烂,胸口起伏剧烈,呼吸急促,握剑的手也在不断的颤抖,鲜血已经从剑上嘀嗒落下;若不是黄泉剑撑在地上,怕是早已倒下。 反观魏七,更是惨烈,两条长袖都被震碎,双臂鲜血狂流,脚下已经一片血红;只是他依旧傲身挺立、风姿凛然,手中死死握住那只剩下的剑把也在轻轻的颤抖。 众人看的心惊,不想这一战竟然如此惨烈,可是如此结果,尚未有一人倒下,又如何判定胜负? 林碧照、苦厄神僧、古南海,三人对视一样,又看了看黄易君,都点了点头。 “二位都是当世豪杰,此战精彩绝伦、不分伯仲,以平局论定!”林碧照说。 见几人已成默契,众人谁敢反对,都拍手称道。 李道秋叹了口气,似乎略微遗憾,也只能摇摇晃晃地慢慢向流星半月阁的方向走去。 见状,魏七这才扔掉剑把,转身看了看焦红夜的方向,高盛喊道:“伏龙千针术,果然名不虚传。”说罢,他轻身一跃便落在了林碧照的身旁,躬身道:“让宗主失望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必记挂心上,好生养伤吧。”林碧照随即看向林笑非,“笑非,这场你来会会流星半月阁的英雄~” “是,弟子遵命。” 林笑非纵身跃入场中,直接看向黄易君和焦红夜的方向,拱手抱拳:“不知哪位再来赐教?” 黄易君似笑非笑,静坐不语;容颜艳美、风姿撩人的焦红夜娇笑着站起身来,说:“人言公子世无双,入朝能率领水师安天下,在江湖更是少年成名、剑中君子,如此名满天下的俊杰,当真万里无一;小女子仰慕已久,今日正好见识见识,”说着,她忽然低眉浅笑,面带娇羞,“公子,奴家可是女儿身,你可要温柔谦让些哟。” 焦红夜踩着妖娆的步伐,缓缓走来,带起一阵蚀骨销魂的奇香;她莲步款款,蜂腰翘臀,两条雪白的长腿在日光半透的纱裙中若隐若现。 众人见这艳丽风姿、软侬细语,不禁都想起那两句陈唐旧诗: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君骨髓枯。 这时四周暖香扑鼻,林笑非却双目清明,他缓缓拔剑,嗡嗡的剑鸣响彻全场,令许多功力浅薄的弟子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千雨刺,红袖香,姑娘的本事可是胜过十个男子;姑娘不必过谦,既在台上,在下必是全力以赴的。” “呵呵,真是不解风情的人儿。”说着,她笑容骤消,“那就让本姑娘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也名副其实!” 话语刚落,只见她忽然飞身掠出,像一团冲出的火焰。长袖一挥,只听“呼”的一声闷响,便从袖中爆射出密密麻麻的一片银针,数量之多也不知几百几千。 迎面冲去的林笑非,忽然脚下一扭,腰间用力,身子忽然飞旋起来。手中宝剑飞速舞动,剑尖极快的挑、拨、撩、斩……看起来好似杂乱无章,然而顷刻间,便听见一片“叮叮叮”的声音,银针应声落下一片。 “呵呵,剑君子,妾身的银针可不是做暗器用的!” 只听焦红夜娇笑两声,双手纤细的手指忽然跳动起来,而那些被击落弹开的银针忽然重新“活了过来”,竟从不同的方向朝林笑非射去。 “竟然用内力操控银针,好精妙的控制力,”高台上,莫承允双眉轻挑,“这等本领,真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魏七提醒在先,焦红夜凭这点本领,怕是赢不了林笑非!”昆仑的方向,丁冕说。 顾惜颜摇摇头,“未必。” “哦,为何?”丁冕不解。 “因为不止是银针,而且有毒,而且不仅银针有毒,她所过之地都有毒。”这次答话的是呼哧喝刹,“在《隐踪侠录》上,焦红夜排名第二,只在黄易君之后,其实若只论伏龙千针术的精妙操控力,她进不了前五,最关键的是她的毒,她身上红袖香,此毒取自天涯海角的塑骨红香花的花蕊,轻者迷乱心神,重则痴狂而亡,能解此毒者,天下不超过五人,而且已经有两个死在她手上了!” 《隐踪侠录》出自暗影楼,呼哧喝刹作为掌门,说话自然有分量。 丁冕紧锁眉头,“看来,不仅人毒,而且心更毒!” 古南海说:“据说贵派有位天字号高手的绝技「幻影魔音」也能迷乱心神,却不知若让她与焦红夜一较高下,这一音一毒,谁更胜一筹?” 闻言,呼哧喝刹思量稍许,点点头答道:“不错,确有此人,不过她在数年前便已隐退不知何处,如今此曲虽有传人,只是尚不成气候。”说着,回头看了看全神贯注盯着场中的袖语,后者之至,完全没有听见他说。 …… 几人说话间,却看场中,林笑非在“针林毒海”之中穿梭,全靠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罡将飞针挡在三尺之外,但是赌气却不是剑法所能挡住。莫说最靠近焦红夜的林笑非,便是青龙石场的边缘,许多内力薄弱的弟子在闻到奇香后也再次头晕目眩,不得不自觉的向后退出数丈远。 “咻”,密密麻麻的飞针之中忽然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鸣响从左侧传来,那是一记更快的飞针,针尖带着一点艳丽的红,这一针藏的切,来得快,却没逃过林笑非的耳朵。只见他咬破舌尖,头脑瞬间清醒,手腕转动,宝剑飞旋起来,残影千百道,快的看不出那一道是剑身,顷刻间便将周身靠近的飞针尽数挑开。紧接着,头部下沉,腰部下压,立时躲过那一针,还不得站起,脚下一扭,身子飞速弹起数丈,凌空便向焦红夜当头罩下一片剑花。 刹那间,青龙石场轰隆声大作,烟尘四起,焦红夜散出的赌气瞬间被冲散。林笑非见状,立时临空坠落,想要乘胜追击;哪知刚刚落下不过一章,浓浓烟尘之中突然射出一条红色的倩影,自然是焦红夜,只见她衣衫整洁、泰然自若,仿佛没有受到半点损伤;她凌空飞起,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软剑,便与林笑非撞在一起,“当当当当”,一片密集如鞭炮一遍的精铁撞击声响起,两人越打越急,越飞越高,几乎到了数十丈的高度。 众人抬眼望去,阳光已有些刺眼,两人刚错身一剑,焦红夜忽然身躯猛地一震,全身上下的霓裳衣衫里竟忽然同时射出千百道银针,那样子着实像个发怒刺猬一般。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林笑非如何挡得住,顷刻间便有十几根银针射入大腿和腰腹之中。真气瞬间散乱,焦红夜见一击得手立时乘胜追击劈下一剑,匆忙间林笑非横剑格挡,一记重力传来,林笑非伤上加伤,径直向下方飞坠而去,片刻便坠落在烟雾笼罩的石场上,瞬间响起“咔嚓”一声碎骨的脆响。 “输了?!” 场中一震惊呼。 如此天赐良机,焦红夜怎能放过,几乎就在林笑非坠落的同时,她也飞身追去。立时又射连续射出几蓬飞针,哪知正当此时,忽然从林笑非坠落的地方响起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剑鸣,房屋一只孤鹤的放声鹤唳。一圈气浪瞬间将石场上的烟尘赌气瞬间重开,同事只见原本重伤的林笑非纵身跃起,竟然全不顾迎面落下的密集飞针,迎面刺去…… “这……”众人的心脏和呼吸仿佛都在此刻顿住。 “万艳同悲?!”高台上,叶郎雪双目瞪圆,惊呼出声。 “罢了!”就在此刻,忽然一声叹气响起,只见一道剑光凭空乍现,顷刻间就冲开了焦红夜密密麻麻的飞针,也将林笑非的剑势打偏。两人同时错身落地,同时转头看向高台,那是黄易君的方向,只见他已经收剑入鞘,对着焦红夜说:“你输了!” “放屁!”焦红夜顿时骂道:“方才他已成强弩之末,最后一招,只能是我伤他败!” 黄易君也不管她粗言秽语,说:“方才那一剑叫万艳同悲,是同归于尽的招式,本来你们可以平局论,但是方才你最后一招却弃剑用针,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你死他活,活着的人,才是胜者!” 闻言,焦红夜身子一颤,回头看向林笑非,只见他面容冷峻、泰然自若的看着自己;想了想,竟然摇摇地走过去,当着满场群雄在大庭广众之下抬手在林笑非的脸上刮了一下,娇笑起来,“好个剑君子,原来也是个热血男儿、多情种,竟然想与我同归于尽,这天下怕是没有这样的好事。”说着,又大笑着转身离开。 林笑非收剑入鞘,走回太白的方向。 “哼,不要脸的臭婆娘,”青龙石场外的偏僻一角落,温静霜的丫鬟秀儿眼睛死死的盯着焦红夜,啐了一口愤愤地骂道,“臭狐狸精,也敢勾引我家相公,早晚叫你不得好死。”骂完,她看了看林笑非又看了看高台上的呼哧喝刹,赶紧向后山跑去。 青龙石场上,众人的视线都在太白和流星半月阁的方向来回看,果然见黄易君慢慢站起身来,身子一颤,再出现时已落在了场中,众人惊叹不已,“好高的轻功。” 黄易君身材修长,眉目如锋,他静立不语,只是看向太白,果然莫承允也站起身来,说:“正好不过,数日前你我那场未了的决斗,便在今日有个了结。”只听一个“结”字落下,人也站在了青龙石场上,气势风度丝毫不落半点。 两人同时缓缓拔剑,直指对方,两道凌厉的剑势瞬间冲击、交融,然后震荡开来……顷刻间,青龙石场的所有的兵器都好似安耐不住,剧烈的跳动嗡鸣…… 众人心下暗自惊叹:“秋水剑黄易君,剑神莫承允,看来这场决斗,不是剑招的较量,是剑气和剑意的对决!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盟之约(三) 黄易君和莫承允二人迎面而立,只拔剑相对,且静立不语。两人平指相对的宝剑中间仿佛多了一条线,周遭的空气变得扭曲跳跃,一圈圈凌厉无匹的剑气从两人的站立之处震荡开来。青龙石场上的所有兵器都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嗡鸣震动、跃跃欲试……若非各大高手都用力护着自己的兵刃,否则怕是早已脱飞而出! “莫剑神,我用秋水剑,你使的是千潮怒沧剑决,你我同在水中取剑,剑意相仿,今日之战难得一遇,要战就来个天时地利,战它个轰轰烈烈,你道如何?”黄易君嘴角挂着那怪异的笑容,脸上却是疯狂之色。 莫承允沉思稍许,想着如今太白先胜一局,宗主林碧照还没有出手,而流星半月阁一方却已经高手尽出,这一战无论胜败,太白都已然晋级,正好可以借此看看黄易君真正的本领,便是不胜也能让他筋疲力尽,何乐不为?思及此一处,便当即答应,“来者是客,便依你所言又如何!” “哈哈,不愧剑神之名,爽快!” 黄易居难得的大笑两声,随即两人运足剑气几乎同时推剑靠近,两人足下的青砖噔噔作响,碎了一片又一片,裂纹似蛛网一般密集,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这时只听两剑相交之处的空气忽然剧烈的扭曲悦动,雷鸣般的响声骤然加急,青龙石场上忽然狂风大作,所有兵刃更是几乎快要安耐不住,仿佛受了招引一般就要脱飞而出。 黄易君想了想,忽然转头望着渡明渊的方向,高声喊道:“梵净斋的司姑娘,水意剑诀中你的「山海剑经」堪称一绝,可否助我二人一臂之力?” 司神雨兀自一惊,继而淡笑着站起身来,抱拳道:“好说。” 说着,只见她缓缓拔剑,剑出其半,忽然提速猛地抽出,“嗷呜”只伴着一声龙吟清啸,一道青色的剑气瞬间射入两人的剑劲之中。 这一下仿佛火上浇油,无论风声雷鸣的威势都陡然大增,接着两人似乎颇有默契的同时手腕一转,两柄相对的宝剑瞬间直指天际,只见一条蜿蜒扭曲的气劲瞬间射入苍穹,只一瞬间,天空中顿时雷鸣大作,直接从那气劲射入的地方晕开一团厚重的乌云,不过稍许,太白山上便黯淡了许多,仿佛天狗食日,恰似黄昏将近。 “下雨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抬头一看,点点豆大的雨滴已经嘀嗒落下,太白剑宗的弟子们早已取来雨具,各大门中的弟子赶忙撑开一把把大伞。 仿佛就在雨落下的瞬间,各大高手的兵刃就立时安静了下来,然而落下的雨滴却将青龙石场周围的树林和大殿上的青瓦打出一个个细小的窟窿。 “小心!” 众人见状猛然大惊,抬头一看,发现用厚实犀牛皮做的大伞上,就在那雨滴落下的地方,都忽然薄了许多,快要透明,看来马上就要穿透,这时还是司神雨喊了一声:“雨中有剑气,大家用内力撑住吧。” 闻言,各大门派立时跳出几个内力雄厚的高手将内力注入伞上,这才罢休,雨水顺着大伞落下,足下青砖都好似滴水石穿般慢慢侵蚀,众人见此异状再看看青龙石场外原本茂密的树林片刻间就变得光秃秃的样子,又看看站立在青龙石场上、风雨中却丝毫无损的二人,心中惊诧莫名,暗叹:“好霸道的剑气,好诡异的剑雨!” “来者是客,你先请!”莫承允缓缓抬手。 “剑神发话,自当尊崇!”黄易君微微一笑,只见他身体微微一颤,忽然原地消失,众人双目圆睁,“呼”的一声闷响传来,落下的雨滴忽然改变方向,雨滴横拉成针,针拉成线,忽然向莫承允射来。黄易君残影再现时,已经距离莫承允不过一丈之地。 莫承允双眉轻挑,身姿轻盈的向后滑了一步,接着忽然双手握剑爆射而出,宝剑是一柄剑,人也是一柄剑,快的瞬间就冲开射来的剑雨,与黄易君撞在一起…… “当当当当……” 快,没有丝毫犹豫,两人的剑瞬间交错碰撞,一瞬间的精铁碰撞之声密集得就像是十几串鞭炮同时炸响。 青龙石场上,剑气纵横四射,千百道剑影,快的看不清是谁在攻,是谁在守;忽然间,两人好像有默契的同时顿住,但顿住只是瞬间,一刹那,两人同时拔剑刺出,针尖对麦芒,剑尖对剑尖,剑未到气先至,一声轰鸣巨响瞬间炸裂开来,伴着气浪席卷,滚滚似排山倒海。 众人运足内力挡住了袭来的气浪,目不转睛的盯着双剑相击之处,不少人都捂住双耳等着下一次剧烈的炸响。然而,就在双剑相击的瞬间,黄易君的佩剑好似忽然成了豆腐一般,竟然被莫承允的剑直接切成两半,这一幕诡异非常,接着莫承允的剑瞬间穿过黄易君的身体,果然没有鲜血溅出,是残影…… 莫承允好似早有所准备,刚刚穿透残影,脚下瞬间顿时,手腕急转毫不犹豫的将宝剑从左腰向后刺出,速度快绝。 “好” 雨天路滑,如此快的速度,莫承允却能顿住不差分毫,又立时反击,众人拍案叫绝,然而一个“好”字刚刚出口,就瞬间色变。莫承允精妙的一剑竟然扑空,黄易君并未在身后出现,而是正前方,莫承允双目瞪圆,一式快剑已到了喉尖……众人心下大惊,不想他竟直取要害,这黄易君不是要比剑,是要杀人?! 然而,秋水剑并没有穿透莫承允的咽喉,电光火石之间,莫承允脑袋一偏,秋水剑擦着脖子飞刺过去,莫承允右边的脖子瞬间被切除一条三寸多长的口子,鲜血已涌了出来…… 莫承允摸了一把伤口,顾不得止血,赞赏道:“好精妙的藏剑之法!” 黄易君先声夺人,却好似尤不满足,并无喜色。 “砰砰”莫承允点了身上几处大穴,止住了鲜血,再次看着黄易君说:“既然在下侥幸留着人头在,阁下就不要藏拙了,方才剑意未尽应当还有一式,便让我见识一番真正的秋水剑意是如何的神鬼难挡!” 黄易君皱着眉头,好似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他忽然还剑入鞘,说:“罢了,既然此剑躲过,你胜也是胜,败也是胜,无需再比了!”接着,他扫视一圈最后看着林碧照,“流星半月阁退出了。” “黄易君,你干什么?” 李道秋和焦红夜几乎同时站起身来,怒斥道。 黄易君仿若未闻,站起身来,径直向太白山外走去;李道秋和焦红夜同时追出,片刻间流星半月阁方向竟然人去楼空。 众人见这般情形,个个面面相觑,不想号称志在必得的黄易君与卜卓君淡然认输一样让人费解。 林碧照站起身来,运功压下喧哗,说:“既然流星半月阁中途退出,我宣布太白剑宗晋级!”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依旧阴雨绵绵的天色,又说道:“今日众位高手都耗损不少且大半有些损伤,今日暂时罢了,各派高手今夜在「太白二十四桥」修整一晚,明天由今日晋级的昆仑与太白剑宗来争这神盟盟主之位!” …… 太白剑宗弟子和长老们的住所,都在大殿后方的剑舍之中,来往宾客的住所却在山腰间依着悬崖峭壁建立的环形楼阁内,这些楼阁都以巨木支撑在悬崖峭壁中,远处看去好似悬空而立;楼阁之间以环廊相连,环廊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将环廊映照的像一条红色的丝带挂在山腰上,如此奇特建筑被剑宗弟子称为「太白二十四桥。」 顾惜颜凭栏独立,今夜乌云遮蔽,无星亦无月,她却愣愣的盯着远方,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忽然一道脆嫩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喂,第一美人儿,你想问我的是什么?” 顾惜颜回过头来,果然是秦烟罗从环廊不远处过来,不过今夜她没有坐在秦匡的肩上,而是自己坐在一张木制的轮椅上。顾惜颜笑了笑,说:“别急,需要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等神盟之约结束之后再说吧。” “不行,”秦烟罗果断的摇摇头说:“你不问,我睡不着觉,哼,你如果现在不问,可别怪我失信于人!” 顾惜颜略微一愣,笑了笑慢慢严肃起来,盯着秦烟罗明珠般的双眸说:“好,我可以现在问,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得有半句虚言,也不得有半点隐瞒,你可能做到?!” “看来是很机密的事,”秦烟罗不自觉的警惕了许多,思忖稍许才咬着牙点头说:“好,愿赌服输,你问吧,只要不是我派十绝剑的秘籍,其他我知道,我定全部告诉你。” “白诺城被关在哪儿?”顾惜颜问的很直接,问完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秦烟罗,似乎要把她看穿。 秦烟罗全身打了个寒战,心中忽然一紧,想了许久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可是胡说,”顾惜颜斩钉截铁,语调忽然提高了几分,“秦小妹,你休要骗我,既然我能找你询问,自然早已打听清楚了,当时白诺城化名悲骨画人挑战你大哥秦夜,被他识破,在未央宫宗灵殿发生了大战,你和秦匡都参与其中,你如何会不知道?” 秦烟罗的双眼睁得又大又圆,心中更是惊诧不已,“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么多!”接着,她仔细想了想才点头说:“不错,我的确参与了那场大战,不过我落败的早,也确实不知道白诺城到底被关在了哪里。后来,我只是听我大哥说,他连同司神雨、还有陛下的十二名贴身护卫合力将白诺城擒下,后来陛下怕白诺城难以驯服,命令他挑断了白诺城的手筋脚筋,然后费去了一身的修为,后面就找了一处很远很远的隐秘之地将他囚禁了,至于这隐秘之地到底在哪,我却是不知道的,我也没有问我大哥。” “什么?挑断了手筋脚筋?!”顾惜颜少有得惊呼出声来,失了她平素所有的恬静冷寂,心脏好似被什么猛烈撞击,她呼吸急促心里暗暗的说:“废去了一身的修为,岂不是成了废人一个,他……如何受得了。” “不错,起初我大哥也没告诉我,后来还是我不停追问要继续跟白诺城比试,他才说的,”秦烟罗不解的问:“怎么,你关心他?可我听说,他坑害了你的朋友——眉庄柳家的大小姐,你不是该恨他入骨吗?” 顾惜颜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或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就要垂泪而下的脸,深吸两口气后只静静地说:“这些……你不懂得。” “哼,”秦烟罗不悦地哼了一声,又说:“什么我不懂,不就是男男女女那点扭扭捏捏的事情么,你不说,我也不想听哩,既然如此,左右我也给你说明白了,咱们可就两清了。” 说着转身就走,顾惜颜也不管她,只是看着远方静谧幽暗的夜空,深邃的不知道尽头,自言自语的说:“看来你的命并不比我好多少,可是上次绝境是林笑非来救你,如今我却连你在哪儿也不知道,又如何来救你?” “那倒未必?”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顾惜颜一时失神,竟然未曾察觉有人靠近,猛地转头看去,发现环廊另一头,又有一个女子走近,她一身素白,步履款款、衣袂飘飘,婉约如诗的气韵下又有一丝难得的英气,是司神雨。 顾惜颜双眉轻挑,也不怪她偷听,直接反问道:“何为未必?” 司神雨慢慢走近,不说话,却绕着她走了一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两遍,好似在欣赏一块无暇美玉,“啧啧啧,果然是国色天香也俗气,古今满篇辞赋竟然没有一个词能形容姑娘的容颜,莫说那些臭男人,便是我这个女子见了,也不免心生钦慕嫉妒,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顾惜颜也不回话,仍旧静静的盯着她。 “呵呵,莫怪,我早想见你一面了,”说着,司神雨也跟着站在廊下,两人距离不过两尺而已,她声音故意压低了许多,低的只有两人能听清,“我喜欢叶郎雪,叶郎雪喜欢你,你心里却只有白诺城,白诺诚心里又住着你故去的旧友柳琴溪,你说好这鬼怪的缘分好笑不好笑?” 顾惜颜的眉微微拧在一起,淡淡地说:“不好笑。” 司神雨转头看了看她,忽然叹了口气,也看向山外漆黑深邃的夜色,说:“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甚至可以教你如何救他,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顾惜颜问。 “今夜就离开太白山,不得参加明天的决战!”司神雨说。 顾惜颜忽然转头看着她,思绪如飞,许久才好似恍然大悟地说:“难怪你今日没有站在通古剑门的一方,难怪卜卓君一身修为还没展示就宁愿退场,你们处心积虑,更要引我离去,到底要筹谋些什么?” 司神雨也惊讶地看向她,四目相对,稍许后司神雨忽然笑道:“好聪明的人儿,偏偏又生了这样漂亮的脸蛋,真是叫人嫉妒是不是老天有意偏袒你。” 语气顿了顿,她才接着说:“不错,我们自然有我们的计量,不过这都与你无干。你只需要知道,不管你在或者不在,我们都会成功,只是少了你,我们会更加容易;而且,你此番离去,并不是为昆仑添麻烦,正相反,昆仑远在幽州,所谓长鞭莫及,便是侥幸夺魁也根本不能掌控中原武林;而且如今中原各大门派,虽不满朝廷者多,但是敢有反意者少,区区李庸和黄易君、焦红夜之辈,根本是蜉蝣撼树、孤掌难鸣。此时若昆仑助李长陵夺取了盟主之位,只怕是祸非福,除了引火烧身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顾惜颜看着她的眼睛,沉默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问:“他在哪?” “禁宫深处,青邙山,大周皇陵!”司神雨答。 顾惜颜心下一滞,再问:“太宗十剑士?” “不错,”司神雨点点头:“大周皇陵之下有一处绝密非常的囚笼,关押的全都是六百年来的非常之辈,白诺城也在其中,也被太宗十剑士守着。换句话说,他在里面绝对安全,因为没人杀得了他;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除非仁宗皇帝改变主意,否则他再难重见天日。” “十剑士修为惊绝天下,如何能救?”顾惜颜问,不过此话刚出,她似乎就想到了什么,“剑四?!” “呵呵,果然聪慧过人,”司神雨笑着点点头,说:“看来上次假冒我的样子去查探消息的,当真是你。不错,你想救人,就要利用剑四的弱点去;否则绝无半点机会。” 顾惜颜再次沉默,良久才说:“你要我如何做?除了这个不是消息的消息,你能给我什么帮助?” 司神雨说:“我要你今夜就离开太白山,不得告知任何人;明天你在落名峡等候,自然会有人来跟你汇合,一起去救人。” “是谁?”顾惜颜问。 这次是司神雨深吸一口气说:“太白剑宗,林笑非!” 顾惜颜皱着眉头说:“神盟之约在即,今次不比往年,太白剑宗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个盟主之位,他便是有心相助,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司神雨摇摇头,“此言非虚,不过,所谓时势比人强,只怕他想要助力太白才是有心无力。”想了想,她笑着说:“而且,你也看错了林笑非,虽然他也想太白夺得盟主之位,但是他和林碧照,甚至和他师父莫承允的目的都是不一样的,林碧照他们是要为太白山再加固一层城墙,让它固若金汤,而林笑非却是只想利用这掌控江湖的便利,来助力白诺城登基大统。白诺城,他有一位好师兄,在这个师兄眼里,怕是除了自己的妻子,这天下间再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得了!” “怎么样,你考虑的如何?”司神雨追问。 顾惜颜斟酌良久,才咬着牙说:“成交。” …… “他——我是说那个暗影楼的掌门,真的这么厉害?” 小阁中,温静霜听着秀儿的回报,满脸的惊诧。 “是呢,看模样也不过二十出头,可就是这么厉害呢。我听说那个通古剑门的张青,人送外号剑山老鬼,也是成名几十年的老江湖了,但是若论起狠厉和心机,却都不及那个怪名掌门。当时,那剑就指在他的后颈上,就在这儿,这么近,”秀儿说的眉飞色舞,时不时还比划起来:“他要是不认输,怕是人头顷刻间就要落地!” 温静霜听了,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又问:“对了,你刚刚说相公去哪养伤了,伤得重么?他是自己走回去的,还是旁人搀回去的?” 秀儿也聪明,见温静霜担心不已,连忙过去将她搀扶着坐下,安抚道:“小姐,你放心吧,咱们相公何等的人物,自然是自己走回去的,看样子伤得不重,就是几根破针而已,害不到他的。” 可是温静霜却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又站起来在房间来回的走了几个圈,忽然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拉着秀儿就吩咐道:“秀儿,你现在就回去,去大殿找剑宗弟子,让他们带着你见相公去,就说我今晚要见他,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回来一趟。” “这……”秀儿面色一时为难,“明天就是最关键的决战了,这时候相公正在养伤,怕是难得回来吧?” 温静霜摇摇头,“不管这些,你现在就去,就说我肚子闹腾的厉害,让他无论如何也得回来一趟;他素日疼我,你如此说,他一定是要抽空来的。” “这——好吧,我现在就去。” 说着,秀儿又向前山跑去。 屋内一片静寂,温静霜坐在窗前,声音凄楚,喃喃地说:“霍炎哥哥,对不起,我相公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丝毫不会那些害人的阴谋诡计,我——不能叫你害他,也断不会叫他害你,只是他是我丈夫,我和他之间不该有秘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神盟之约(四) “夫君?”小阁里的气氛静谧的可怕,静的让人呼吸都小心翼翼。温静霜看着坐在身旁的林笑非,仿佛他顷刻间变了一个人,让她有些陌生和害怕。 林笑非静静的坐着,就像一座雕塑,脑中思绪乱飞,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着从大空寺碰见慧叶和尚,到后来柳明旗将他与温静霜撮合在一起,乃至后来柳明旗被暗杀以及在麓岳山房的种种怪异举动,整颗心好像被闷在一个潮热密封的罐子了,让人喘不过气,快要窒息一般…… “夫君?你……”温静霜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啪,”忽然,林笑非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圆圆的木桌瞬间碎裂开来,他怒斥道:“简直糊涂至极!” 情绪激烈,加上用力过猛,原本已经包扎妥当的伤口重新裂开、渗出血来,惹得温静霜顿时泪珠滚滚,“夫君,都是舅舅糊涂,都是他的罪过,你可别气坏了身子。”一边说着,一边连忙从床边的木匣里取来白布给他裹上。 然而林笑非却摇了摇头,满脸的挣扎痛苦,“不,万事皆由我而起,舅舅之所以要加害与他,也不过是为了拉拢我罢了。”他叹了口气,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怎能脱得了干系?” 话到此处,温静霜的身子忽然一颤,满脸的惊诧和悲戚,良久才颤声说:“相公若是如此论理,叫妾身如何自处,若真要计较起来,妾身岂非是祸水红颜,如此在那乱岗贼匪袭杀时,就该死了更好,也能免了这些恩怨纠葛。那样,舅舅不必做下这些卑劣的恶事,相公也不会因此愧疚于心,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呜呜……”说着说着,泪珠儿更是倾泻如覆水,再难收住。 两人成婚数年,伉俪正笃,从来都是相敬如宾,何曾红过脸,一时间林笑非不禁手足无措,连忙告罪,“娘子错怪我了,为夫怎会是那个意思,只是依你所言,若慧叶句句属实的话,舅舅的所作所为简直比鬼更恶、比匪徒更狠,为夫一生坦荡,除了当年没有去搭救白师弟外,此生再没有做过有亏良心的事情,如此一遭,我也不知将来怎样面对慧叶。” 闻言,温静霜抹去泪痕,想了想便靠近林笑非说:“夫君,你来时我便是想好了的。既然舅舅有愧于霍炎哥哥,那我们就代他谢罪,据我所知,霍炎哥哥一门有遗传的眼疾,个个不辨五色,分不清柳绿花红,夫君交友广阔,我们便寻访天下名医,将他治好,也算弥补了些许罪过。你觉得如此可好?” 林笑非沉思片刻,亦点头说:“只能如此了。而且,咱们还有一件要事要做,舅舅被慧叶设计带走已经一年有余,如今生死难料,若是有机会,还是要设法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境况,无论如何,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至少对你对我,舅舅都是没有错的。” 说起柳明旗,不知怎的,温静霜心底竟然升起一股厌恶,从她与林笑非成亲以来,柳明旗不知惹了多少祸事,若非他的缘故,她与林笑非这些年本该过得更加快乐,林笑非也能轻松坦荡许多…… “好,那等这个神盟之约了了,我们一起找霍炎哥哥聊聊,看他怎么说吧。”说完,好似不想再提起柳明旗三个字,便看了看林笑非的伤口,问道:“夫君,你伤得严重么?明天你能不能不要……”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她不敢说完。 林笑非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强振着精神安抚道:“皮外伤,不足挂齿;明日乃是神盟之约的决战之日,魏七师叔的伤比我严重许多,所以明天我是免不了的。” “夫君……”温静霜欲言又止。 林笑非看了看她,说:“你我夫妻,性命都是连在一起的,还有什么不能明说的?” 温静霜咬咬牙,点头道:“夫君,妾身虽是见识浅薄的妇道人家,但是若我猜的不错,明日霍炎哥哥必然是要挑战你的,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是怕你输,我是怕你因此手下留情害了自己。今夜为妻思绪许久,一直左右为难,怕不告诉你,以如今霍炎哥哥的修为和心思,我怕你吃亏在太过仁义上;可又怕告诉了你,你因此心生愧疚、刻意谦让,因此误了自己、误了师门剑宗。夫君,你——懂妾身的心思么?” 林笑非见她一晚上都郁郁寡欢,满面愁容,原来担心纠结的还有这个,想她一个柔弱女子思虑过盛,不禁心生爱怜,便将她拥在怀中,“我知道的,你无需忧虑,太白昆仑之争是为公,不仅为宗门也是为天下,我们与慧叶之恩怨是为私,为夫公私是分得开的,你只管安心养胎,无需忧虑在心。” “嗯,”温静霜点点头,忽然面飞红霞,咬咬红唇低眉轻语说:“夫君,今晚你能不回前殿么?” 林笑非见她娇羞模样,明白她心思,轻轻楼在腰间,“不回了,今夜我陪你。” 温静霜摇摇头,似有笑而容颜未展,似有泪而未垂落,她一双深情的眸看着林笑非,轻轻地说:“不,今夜让妾身伺候你,”咬咬牙,只见她抽动腰间丝带,霓裳滑落,里面穿的竟只有上回林笑非带回来的月白纱衣,只一瞬间,林笑非的眼睛便顿住了,只一瞬间,温静霜的耳根都红的发烫,她一字一句说的分明,“我要夫君知道,我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苍天可鉴、日月可评,无论今生来世、极乐泥犁,妾身的一思一念一愁一喜,都只为相公一人与关!” 正所谓: 春色恼人浓抵酒,风前脉脉如招手; 只应缟袂闺房秀,尚带天香汗漫游。 …… “丁冕,可有找到你顾师姐?”二十四桥的昆仑居所,古南海等人正要出门,却不见了顾惜颜的身影。 丁冕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在师傅的窗沿边发现了这个。”说着,他将一个三寸见方的黑色锦盒的拿了出来。 “里面是什么?”元清丰问。 古南海打开一看,眼皮挑了一下,原来里面是一对死去的秋蝉和螳螂,“螳螂和蝉!” 元清丰沉默稍许,皱眉说,“颜儿不辞而别,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有让她不得不当即离去的理由。螳螂捕蝉,今日乃是神盟盟主争夺之日,其意不言自明,可若我们和太白是螳螂与蝉,那么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黄雀?” 古南海与丁冕对视一眼,又与呼哧喝刹相顾而视,说:“赴约的八大门派中,除了我们和太白,以及已经率众离去的黄易君,唯一有能力夺取盟主之位的便是通古剑门的卜卓君,他一直没有出手,退出也极为怪异,莫非他要食言而肥,等我们与太白斗得两败俱伤,才来挑战?!”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呼哧喝刹将锦盒拿在手里看了看,说:“恕晚辈直言,这会不会是太白的计策?昨日大战中,太白所出三人均有损伤,尤其魏七更是动了根基,林碧照会不会故布疑阵,让我们不战而退?要知道,顾惜颜姑娘一身修为岂是易与,即便走的再匆忙,只言片语,一封简信总是能留下的,为何独独弄这么个「螳螂捕蝉」,有没有可能是顾惜颜姑娘被设计引开,然后太白才动的手脚?” 只是他话音刚落,忽然有暗影楼弟子走近身跟旁边的袖语说了一句什么,袖语顿时凝眉色沉,呼哧喝刹问:“何事?” “屠狂南,也失踪了!”袖语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他倒是什么讯息也没留下。” 众人只觉一股寒流涌上心头,可呼哧喝刹却不自觉的想到了一个人——白诺城,似乎他是唯一一个能将顾惜颜和屠狂南联系起来的人。 “声东击西,莫非是趁着神盟之约要去救人?” 有如此猜测者非他一人,然而却始终想不通两人为何不辞而别,更想不通到底谁是黄雀。 古南海压下忧虑和震惊,吩咐道:“丁冕,派昆仑弟子继续探查你顾师姐的消息,不过从现在开始只能暗查,不得宣扬。”说罢,又望向元清丰说:“师叔,事已至此追虑无用,先将神盟之约了了再说吧?” “嗯,只能如此,不过既然颜儿留下这黄雀之警,我们需留个心眼了。”元清风说。 “嗯” …… 太白山,青龙石场,晨曦刚至,人群已经密密麻麻,来的最早的是太白弟子,除了少许掌门的座次外,他们靠的最拢,站的最近,便是最新一批的太白弟子也知道,本次神盟盟主之位对太白有多么重要。 林碧照也早早地到了,他没有坐,也站着,就站在林浪夫的巨大雕塑下,身形显得渺小,但是却有一股凌云般的气势散发出来,不怒自威、仿如一柄藏鞘十年,寒光待发的宝剑! 他深渊般的眸子扫过陆陆续续入座的各派高手,等看到最后入场的昆仑和暗影楼众人,不觉微惊,因为少了顾惜颜,在他看来,今日盟主决战,太白必然全力以赴,顾惜颜举足轻重。 “各位同道,经过昨日数轮苦战,晋级者有太白本宗与幽洲昆仑,”说话间,他的目光在昆仑方向停驻,抱拳道:“古掌门,今日将由贵我两宗角逐盟主之位,昆仑高手来者是客,你们先请。” 这时丁冕站起身来,足踏青砖,纵身一跃便如洪钟一般落在了青龙石场上,“轰”的一声巨响,青砖碎了一片,一圈刚猛的气浪席卷开来差点将众人掀翻。丁冕继承了青华二老百余年的内力,威势非同小可,场上顿时一片唏嘘、一片哗然…… 哗然者自不必赘述,单凭这一身雄浑的内力,只怕整个青龙石场无人能比。 唏嘘者也有唏嘘的理由:昆仑一门七杰,个个少年成名、惊才艳艳,曾经都被给予振兴昆仑、挑战太白的厚望,然而不过数年过去,陆离、陆书瑶兄妹和曲凭寒三人都已相继惨死,仅剩的四人中,池静松因陆瑶之死,已沦落为贪杯好酒的废人一个;快剑柳习风失踪多年,不知近况;如今能有几分名声者也就只有在银甲军中效力的杜若飞和留守昆仑的丁冕了。当初虽然古禹横空出世让人眼前一亮,却不过昙花一现,若非顾惜颜撑住场面,昆仑青黄不接的局面依旧尴尬无比。对此最有感悟者除了昆仑,怕就是与七杰交过手的叶郎雪了。 “昆仑七杰已死其三,仅剩的四人中最出色之人,果然还是丁冕!”叶郎雪与司神雨对视一眼,说。 司神雨点点头,看了看碎裂的青砖赞叹道:“好个丁冕,不想竟然看走了眼,竟有一身当世难匹的内力,若是他没有他师父的食古不化,或许可以一试。” 叶郎雪闻言,与远处的苦厄神僧和苏幼情对视一眼,都点点头,看来都是这个意思…… 丁冕看向太白的方向,乘人之危的事他是不会做的,于是他对着昨日伤势最轻的莫承允抱拳见礼:“莫前辈,晚辈早有切磋之心,奈何之前没有机会,如今借着神盟之约,还请前辈成全!” “少侠过谦,昆仑有君,幸盛;昆仑七杰,有君,幸盛!”莫承允站起身来,亦抱拳回礼。 说罢,身影已落在了石场中。 莫承允横剑于眉,丁冕先发制人,大喝一声,右手猛地推出一张,掌风刚猛无比,瞬间将周遭的厚重青砖尽数掀飞,如暗器般向莫城允射去。莫承允左突右闪,手中的一把青釭剑舞出数十道剑影,挑、砍、刺、撩,剑剑无虚,忽然一道掌风后发先至,莫承允登时挺剑刺出,“轰”的一声巨响,莫承允顿时飞身急退,蹬蹬蹬直踩碎了七百块青砖这才展位,心下直叹:“好刚猛的劲。”又低头看了看手中仍然不停震颤嗡鸣的佩剑,忍不住赞赏道:“两仪碎星掌,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纯阳至刚的掌法!” “哈”丁冕发出一声断喝,人影已在五丈多高半空,他腰身一扭便凌空落下两掌,只听“呼呼”两声巨响,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整剧烈的风压瞬间席卷开来,莫承允怎敢怠慢,立时原地飞旋刺出,如飞鹤腾空而起。掌风瞬间落下,电光火石之间便与莫承允撞在一起,只听“钉钉”两声,莫承允的青釭剑瞬间碎断,掌力拍在青龙石场上,瞬间整个石场都抖动了一下,刹那间碎石飞溅,烟尘四起。此时,丁冕凌空飞坠而来,剑神手中却已无剑,众人拂去烟尘,定睛细看,场上一整哗然,然而正在此时,莫承允忽然双指并拢,飞速点出一指,却不是普通指力,而是剑气。 这一招变换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丁冕身前一道无形而霸道的指力忽然射来,普天之下,能有如此霸道指力的,唯有昆仑派的另一门绝学—天尊指! 剑气撞上指力,虚空顿时出现一点白光,白的耀眼无比,让人不能直视。忽然间,那一点白光瞬间炸裂开来,荡开一圈白色的气浪,顷刻间就破开晨雾,冲出了太白山,远远看去,仿佛从太白山顶忽然韵开一片月光。 丁冕和莫承允二人同时被弹开,莫承允狠狠砸在早已破损不堪的青龙石场上,双腿膝盖以下全部没入碎石中,全身满是尘土。丁冕在半空如流星般向后飞坠而下,蹬蹬蹬退了几步,眼看就要退到场外,他猛地一跺,身体顿时如钉子板顿住,再没有后退半步。 莫承允微微皱眉,显然也没想到丁冕后起之秀,竟然能有如此本领,只见他抽身站出来,环顾一周几乎面目全非的青龙石场,又看着丁冕赞赏道:“好霸道的碎星掌,好霸道的天尊指!” 接着他大喝一声,“非儿,剑来!” 林笑非双指夹住捡把猛地射出,顷刻间就被莫承允抓在手中,此时他的脸色更显肃然,“自古英雄出少年,能与君一较长短,吾亦幸盛。” “前辈威名赫赫,剑指也是难得绝学,只是晚辈身后是八百里昆仑,晚辈此战决不能败!”说罢,丁冕忽然弯腰,将双掌用力插入地下,接着好似他抓住了什么,大喝一声“起”,只听“轰隆”一声,竟然有一块巨石被他举了起来,这巨石宽约两丈,长过三丈,棱角分明,线条笔直,原本竟然是太白剑宗当初建宗时铺在青龙石场下的花岗岩之一,这一块巨石不是多少分量,竟然被丁冕举在头顶,直看的众人瞠目结舌。便是莫承允见了,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直叹:“好恐怖的力气。” 丁冕将巨石举在头顶,脚下瞬间陷下去几寸,然而只见他腰身一震,竟然飞奔起来,速度竟然丝毫未减半分。“呼”的一声,他抬着局势狠狠向莫承允撞去,莫承允立时飞身急退,同时运足十分功力猛然劈下一剑,只见火光四溅,伴着呲呲两声,巨石上已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然而却没有劈成两半。 忽然,巨石那头的丁冕对着巨石便用力推出一掌,巨石瞬间颤抖了一下,诡异得是,丁冕竟然穿过巨石忽然出现在眼前,莫承允双眼猛然瞪圆,丁冕已推掌冲来,不过咫尺之间。众人呼吸骤停,心都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都以为莫承允要闪身避开,不想莫承允竟然不退反进,只听“嘭”的一声轻响,丁冕一掌拍在莫承允的左肩,莫承允却飞速挑剑抵在了丁冕的咽喉两尺处。 丁冕满脸惊诧,缓缓手掌,只剩敬意。莫承允左手垂落,左臂已废,从此剑神只剩独臂…… 莫承允伤,丁冕输! 高台上,林碧照和古南海的脸色同样难看。如此惨胜,代价太大,就连满山的太白弟子也无一人欢呼出声,只是目送着莫承允回到座上,林笑非偏头看了看镇定无声的师父,忍不住鼻子发酸,眼中波光浮动。林碧照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尽力压制住怒气和哀愁,说:“此一战,太白先胜一局,不知哪位高手再来赐教?” 这时一身亮色乌羽长袍的呼哧喝刹站起身来,慢慢向场中走去,他看似慢,每一步却有一丈来远。仿佛早已有了准备,还不能等他约战,一袭白衣的林笑非便跟着步入场中,顷刻间,一黑一白刹时分明的两人便四目相对…… “今日我来,是为争盟主之位,却并非全为争盟主之位!”呼哧喝刹冷冷地说。 “今日我来,是为与阁下履定再战之约,却亦并非只是为此!”林笑非淡淡地应。 呼哧喝刹微微拧眉不解。 林笑非神色复杂,声线压低:“原来我只知你是大空寺缘觉大师座下的慧叶师傅,后来我又知你还是暗影楼呼哧喝刹掌门,直到昨夜我才知道你还是琴川剑派的少门主——霍炎!” 呼哧喝刹的双眼陡然瞪圆,面色巨变,说不出的震惊,过了半晌转念一想又是说不出的痛苦,知他身份底细又会如实告知林笑非者,唯温静霜一人也。 “夫妻同心、亲密无间、朝夕相处、坦诚相见”…… “坦诚相见、赤身相拥、敦伦之姿、周公之礼”…… 一瞬间几个词汇划过脑海,仿如一根银烧红的银针插在骨髓中,叫人痛不欲生。“呼哧呼哧”他喘着粗气发出怪异响声,先是摇头苦笑,继而脸色忽然变得扭曲狰狞,“林笑非,你我之间今日没有点到为止,世上只有一个霜儿,就注定我们是宿命的恩怨、天生的死仇,这个仇叫剜心之痛、夺妻之恨!天下痛之深者,恨之大者莫过于此,今天与你对手的,不是慧叶,也不是呼哧喝刹,而是霍炎,我们今天只能活一个,活下来的那个才能陪着霜儿。” 林笑非的眉紧紧拧住,凝视他许久,竟淡然一笑,“如君所愿。”说话间,他运足十分内力,缓缓抽出宝剑,宝剑嗡鸣之声瞬间响彻全场,只听他忽然高声断喝,“林笑非应战!”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盟之约(五) “锵”只听一声嗡鸣,霍炎猛的拔剑,拔剑的速度很快,他脚下步伐更快,剑音未绝,人和剑光就到了林笑非身前。 林笑非脚下腾挪,身子恰如其分地错开半步,刚好躲过,同时他挺剑直刺,取得乃是左臂腋下极泉穴。 剑身穿人而过,却扑了空,只见霍炎身子一歪向右倒去,忽然又诡异似蛇形一般扭曲,继而竟又豁然弹起数丈高,场上一阵惊呼哗然,“这人莫非没有骨头么?”林笑非抬头望去,只见霍炎的身体忽然悬住虚空又诡异的凌空扑来,这等诡异奇绝的身法剑招即便第二次亲眼所见,仍旧让人难以置信! “当当当当……” 霍炎在半空忽来逸去、左飘右荡,身体轻得像鬼魅,落下的剑快如奔雷闪电,林笑非抬头望着他,见招拆招。两人斗的都是一个快字,只刹那间,整个青龙石场便已是剑光漫天。 忽然,剑光之中的霍炎狂喝一声,身子飞旋一圈猛的当头劈下一剑,只听“呼”的一声风啸闷响,强烈风压直让人喘不过气来,显然这一剑用足了十分劲力。 “来的好!”林笑非猛地跺脚,当空砍出一剑,也是倾尽全力,电光火石之间,双剑相击,一圈刚猛的气浪瞬间席卷开去。 霍炎借力用力,猛的跃起数丈后又忽然飞坠而下,左手忽然推出一掌,一道刚猛的掌力伴着一股让人刺骨的寒气登时拍下,众人只感觉忽然之间如坠冰窟,浑身战栗。 大空寺方向,缘妙大师几人与苏幼情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喊出声来“惊寒绵掌!” 中原武林中,这二人对「惊寒绵掌」格外熟悉,因为苏幼情的师姐前离忘川掌门袖林仙子便是折损在段九麟的「惊寒绵掌」之下,而段九麟最后却是被大空寺缘觉和尚所杀,几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作为段九麟生死仇敌的霍炎竟然会使得仇人的绝学。 掌风阴冷至寒,却刚猛无比,配上「泥犁鬼剑」更是互相补差,林笑非立时飞身速推暂避锋芒。衣衫一角慢了半步被殃及池鱼,竟然瞬间凝结成冰又轰然碎裂一地,场上众人看的目瞪口呆,都倒吸一口凉气,“好诡异阴寒的掌法!” 林笑非低头看了看破碎的衣角,站定身形忽然将佩剑插入地下,猛地挑起,刹那间本就破碎的厚重青砖就如风卷残云般向刚刚落地的霍炎翻滚冲去。 那霍炎见密密麻麻的青砖飞射而至,却不惊不退,反而径直迎面冲去,还不待众人惊疑出声,他竟然扭曲飘忽着身子从那密密麻麻、缝隙不过尺许的青砖中安然穿过,蓦然刺出一剑,剑走偏锋,看似直刺大腿,却中途折转又刺向腰腹,直教人防不胜防。与此同时,他左手呼呼呼连拍数掌,却不是想那左右夹击,竟然是推着剑气而去,掌风推剑气,闻所未闻,然那剑气的速度果真登时就快绝难比。 这一剑几掌使出,霍炎好似被人抽干了精魂,瞬间就面青垂臂、神色暗淡…… 掌法刚猛阴寒,剑气刁钻狠辣,周遭的空气凝重似泥潭,已被杀气剑意禁锢。显然,这几掌倾尽所有,这一剑避无可避! 然而林笑非回的却不是太白剑宗的至上绝学「千潮怒沧总剑决」,反而使得竟然是许多长老和精英弟子们练的「周天剑法」,场上众人惊疑不解,只想:剑君子托大轻敌,怕是要死于此地;唯林碧照和苦厄神僧二人嘴角含笑,在心下赞赏一句“使得秒处!” 周天剑法以柔和韧着称于武林,算不得无上精妙法门,却是一门以弱胜强的巧剑术。只看林笑非剑随腕转,持剑飞旋,剑光旋转若陀螺般,一层两层三层……层层叠叠,剑光好似一山围了又一山。霍炎凌厉刁钻的剑气眨眼即至,轰然击碎一层,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再毁一层时,劲力已减寸半,层层叠叠总有尽时,最后还不到林笑非身前,便已消磨殆尽,气散风止,只留些许寒气萦绕周边亦不足挂齿。 霍炎见状,顿时羞愤不已,自己全力一剑竟然被林笑非取巧破开。心想莫非自己真的处处不如人?忽然,他猛地直起身来,连点身上几处大穴位,疯狂催动内力,一时间断了秀带落了发簪,长发狂舞,面目疯狂难看,“林笑非,我便不信,我一生处处都被你所制!” 他疯狂催动剑意,手背上青筋暴起,忽然只见他身体好似轻轻一颤,林笑非顿时脊背生寒,练剑三十年的手好似有感召的自然横剑格挡,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见眼前人影闪过,胸口已经噗的一声喷出一条血线。林笑非一把扯掉破碎的衣衫,上身近乎赤裸。低头一看,胸口处一条四寸来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人呢?” 场上已有人惊诧地站起身来,环顾一圈青龙石场却不见了霍炎的影子。 “呼”忽然一声风啸响起,又是一剑刺来,这次不是胸口而是腰腹,宝剑直入半寸,被林笑非一把抓住猛地一拉,满手的献血瞬间沾满宝剑,这时众人却仍旧只能看见半截鲜血淋漓的宝剑悬在半空,却不见人,不由得汗毛直立,许多后辈弟子面面相觑,呢喃说:“泥犁鬼剑,莫非真是鬼练的?” 可世上哪有鬼怪,否者以沈莫嗜剑如命的癖好,怎会让人盗墓偷剑,毁他陵寝?是残影,是灵犀诡步施展到极致后,身体轻的像烟,快的像电,“呲”宝剑忽然消失,残血瞬间滑落,一股寒流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这一剑直取心口…… “她是我的!”一声怒吼凭空炸响,似雨夜惊雷一般。 “破”忽然,林笑非狂喝一声,原本被焦红夜用银针刺穿的伤口瞬间崩开,立时射出十几道细长的血线,其中腰腹的两道血线喷在了霍炎的衣衫上,一点红,便是寻得真身。脚下砰的一声爆响,林笑非身子前倾猛地冲将出去,霍炎的剑当胸而过却偏了半寸,林笑非的剑直取咽喉却停在半寸! 霍炎显出真身来,手就抵在林笑非的胸口,剑已经穿胸而过,鲜血如柱,手心手背一阵滚烫。林笑非看着他惊诧莫名的脸,竟淡然一笑,这次却满是苦涩,微微靠前上去再次压低声线说:“抱歉啊,霜儿是我妻子,我不能把她还给你,她不是随意买卖的货物,她也是我心心念念的人!” 说罢,林笑非一步一步缓缓走开,宝剑抽出,鲜血更是喷涌如瀑,他眼前一黑,人瞬间就栽倒下去,太白剑宗立时跃出两位白发长老,将他扶助抬走。忽然,霍炎心松功散,也一口血喷出来,歪歪斜斜就要倒下,候星魁和袖语姑娘立时轻身跃出忙将他扶住,袖语眼中全是怜惜,“楼主?” “罢了,走吧,回去……回巴州!” 呼哧喝刹说的有气无力。 袖语和候星魁对视一眼,点点头,将他扶回,慢慢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一场如何定胜负,要说林笑非胜,他却受伤最重,也最先倒下;要说呼哧喝刹胜了,可最后一记明显是林笑非占了致命要处。 “平局吧!” 林碧照和古南海叹了口气,异口同声地说。 这时林碧照缓缓站起身来,随手将身后一个扛着剑宗大纛小弟子腰间的普通佩剑抽了出来,慢慢走向场中,语气沉静无波,边走边说,“古掌门,你我三十余年未曾交手,今日看来不免一战了,不过……”林碧照话锋一转,再说:“不过,我听说上次神盟之约,贵派顾惜颜姑娘以一记十绝剑一人敌三,堪称江湖美谈,今日林碧照有心学之,还望昆仑诸位成全!”还不等众人惊诧出声,他忽然平剑指向昆仑,“古掌门,丁冕少侠,还有久不出山的巫启天壮士,可否接林某拙剑?!” 青龙石场喧哗满天。 太白弟子热血沸腾。 唯有魏七和莫承允等人心下明白,念过半百的林碧照,之所以要以一敌三,是因为太白顶尖高手伤重过半,他要用这一剑来打消所有明暗敌人的幻想! “林宗主的气魄非凡,不熟家兄,不过我昆仑还没有在比武场上以多欺少的先例。”说话的是元清丰。他拄着拐着站起身来,笑着说:“老朽虽然目不能视,但是方才也听的清明,最后一招该是剑宗林少侠伤,暗影楼呼哧掌门死,胜负已有明了,三局两胜已有结果,林宗主何须谦让,何须再战。不过……老朽听了林宗主的豪言,却心痒难止,不知林宗主可愿纡尊降贵与我这瞎老头子比划一二,当然这不是宗派盟主之争,纯当武学切磋罢了!” 古南海皱眉不解,忽然想起顾惜颜留下的那黄雀之警,自然不再多言,便止住了跃跃欲试的丁冕。 “这人,果然是越老越妖,老人家当真眼盲心不盲,竟然让古南海抽身退出,大战两日昆仑本宗竟然无一折损!”远处的司神雨淡淡一笑,轻声道。 林碧照扫视一圈,见昆仑的主动退出无人反对,也点点头:“前辈是当世高人,愿意指点,林某人自然领命!不过……”说着,只见林碧照忽然在长袍上一扯便撕下一块寸许宽的布条来也把双眼蒙上,“现在公平了!” 元清丰虽然目不能视,但是耳力却非凡,只听破帛之声便猜的一清二楚,笑着赞道:“林宗主之诚亦不输与尊兄也!”说话间,只见他手中青竹游龙拐杖轻轻一抬,再点在地上人已经身在石场之中,与林碧照不过两丈之距。 这二人,一个是昆仑元老,一个是剑宗宗主,一个真瞎一个假盲,倒也是今次神盟之约的奇闻了! …… 正当太白山上群雄鏖战之时,一队约五百悍骑的队伍悄悄出太白城,卷起一路烟尘直向太白山方向奔去。这五百悍骑各个腰佩长刀,手擒长矛,身背劲弩,面色冷峻,肃杀之气浓郁至极,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队伍中间围着一驾马车,马车周身都用厚实青布遮蔽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 官道不远处,一个牵着青牛的老农被烟尘波及,快步退后,然而刚刚侧身一步,便被几只飞来的箭失射翻在地,瞬间毙命。 …… 大殿后,太白剑舍之中,林笑非躺在床上,剑宗的医师正在敷药治伤,费时许久,胸口的血总算彻底止住。因莫承允在此,温静霜便是万千泪珠成河,也只能默默淌下,不敢做声。 “梁老,这伤可有碍性命根基?”莫承允低声问。 那鹤发医师的小徒弟帮他抹去满头大汉,才说:“回堂主,幸在最后一剑偏了半寸,并未动害性命根基。不过如此重伤,疗养半年是少不了的了。” 这时莫承允和温静霜一颗悬住的心才算安定。不过顷刻间,莫承允忽然冷眼转头,看向窗外,同时一道女子的声音飘然传来:“我看未必,若是林公子此时不速速离开剑宗,怕是不仅要命断于此,还要声名尽毁了!” 说话间几道劲力隔窗打来,立时将温静霜和一对老医师师徒都击晕了过去。 “司神雨?” 果然,莫承允话音刚落,只听嘎吱一声推门,进来的果真是司神雨。 莫承允见过大风浪,处变不惊,只问:“姑娘何出此言?” 司神雨看了看昏睡的温静霜,反问:“太白飞云堂闻名天下,林夫人的娘舅柳明旗与白诺城之间的纠葛,想必剑宗只是知而不言的吧?” 莫承允双眉猛地一挑,沉默片刻后点点头说:“不错,不过这还不足以我去干涉他们之间的事情。柳明旗虽是小人,但是修为平平,翻不起什么浪来。” “哎,可惜了,”司神雨摇头苦笑,“世上最是小人可恶至极,他们虽然貌不惊人、修为平平,却最能搅弄风云。剑神虽然将柳明旗这人打听的一清二楚,可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又怎会知道这里面还牵扯着一个早已灭门的小小琴川剑派,这剑派里还有个日日牵挂着温静霜的痴情人儿。这闹出的恩怨纠葛,可就一言难尽了!” “牵挂温静霜?”莫承允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呼哧喝刹?!” 司神雨点点头,说:“此间恩怨难以与剑神详说,不过我看今日高徒与他的搏命决斗,想必高徒是一清二楚了,若是剑神有兴趣,届时等风头过去再细问不迟。此时,还请速速着人带着高徒夫妇赶紧下山,否则迟疑一步,悔之晚矣!” 莫承允追问:“何出此言?” 司神雨上前一步,抵近低声说了几句,莫承允顿时面色巨变,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只见他双袖狂舞、衣衫无风自动,整个剑室的桌凳茶具都在剧烈颤抖,深呼吸几次,他仍旧压不住怒气,最后咬牙切齿地说:“宵小鼠辈,无耻之徒。” …… 不到半柱香时间,同样有一辆马车匆匆下山,不过走的却不是太白正道,而是隐秘的后山小径。马车周围几人,都是莫承允平时随身护卫,他们个个如临大敌,神色阴沉。 莫承允安排妥当后,飞速奔向后山一座石窟,石窟上方青石雕刻的飞檐下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飞云堂。 “呀”莫承允来的匆忙,一个急速奔出的飞云堂弟子也出的匆忙,差点迎面撞上,莫承允飞速旋身,顺势长袖一卷将他扶定,问道:“匆匆忙忙,怎么了?” 那弟子抹去头上冷汗,立时躬身递上一份密信,禀告:“回禀堂主,刚刚得到密报,两个时辰前,有一队新进驻扎的杀神军忽然离开太白城,直奔我们而来。” “两个时辰前的消息,为何现在才报?!”莫承允怒气难掩,声音陡然提高了两分。 那弟子满面通红,垂下头说:“他们出城前,我们在城中许多布置都受到了袭扰,甚至还有所折损,看来谋划许久了。” 莫承允的脸色更是难堪,再问:“有多少人?” 那弟子答道:“约莫五六百骑,全是悍勇久战之士。而且密报上还说,虽然出城的只有这一股骑兵,不过就在他们出城后,所有太白城中的守军都忽然行动了起来,各大营寨都厉兵秣马,整装待发。” 莫承允一颗心忽然好像被寒冰包裹,冷到了极致,又好似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就要落下,“知道了,不计后果多派人手,继续探查。另外,通知今日负责守山的执事裴长老,让他速速密令全宗上下即刻进入戒备状态,所有还在山中的妇孺老幼,即刻着人安排从后山离去,无命不得速归。”匆匆撂下几句,便折身向青龙石场方向飞奔而去。 “希望还来得及!”他喃喃地说。 …… “林宗主,先接老夫一记碎星掌试试!” 只听元清丰一声狂喝,猛地推出一掌。这一掌若论赫赫威势之盛尚不及丁冕,然而此掌刚出,登时便听见轰隆两声闷响,好似虚空破碎,愣是将周遭的天地都打的扭曲震颤。 这一掌远隔数丈,却即出即到。 林碧照飞速划出一个圈,那袭杀而来的刚猛掌风就好似被他黏在了剑上,只见他轻轻一挑,便将掌力卸去,掌力瞬间落在不远处一座青峰绝壁上,瞬间炸出一个五六丈宽大的掌印,碎石飞坠,烟尘四起。众人直看的目瞪口呆,怎料到这小小一记碎星掌竟然如此震天撼地…… 还不等众人反应,原本看似垂垂老矣的元清丰忽然化拐为剑,向林碧照奔去。只见他步伐腾挪,忽左忽右,猛地右手出剑,左手推掌。林碧照身子前倾,似风推轻舟般飘逸,他豁然出剑,一剑却划出千百道剑光,一剑便是满川江河。 “当”的一声惊天巨响,元清丰忽然冲入万千剑光之中,瞬间被包裹起。万千剑光瞬向中心射去,元清丰旋身划出一掌,立时将周遭的剑光荡开数丈,那剑光形成的圆球瞬间扩大却不破散。 元清丰失明三十多年,耳朵早已练得比许多人的眼睛还要敏锐,任何风吹草动,哪怕三丈之内谁的一根眉毛动了一下他都一清二楚。于是他毫无犹豫的侧身点出一记天尊指,指力霸道好似裹挟着电弧雷鸣,劈啪作响,却没有破开袭来的剑气,反而被剑气中空而裂。 林碧照乘风而来,推剑疾刺,快的像电像月光洒下。 元清丰毫无迟疑的抬剑格挡,双剑相击,呲的一声擦出一片火花,把元清丰空洞的双眼映的深邃而恐怖,宝剑刺入肩头却戛然而止。林碧照原本泰然自若的脸色瞬间巨变,脑中轰然只剩一片空白,一股苍凉悲怆的感觉瞬间直灌脑海。 那感觉,就好像在一瞬间,天空没了飞鸟,大地没了江河,山间没了树木,花朵没了颜色……这不是人间的味道,也不是地狱的折磨,这是世上一切的圆寂! 林碧照瞬间抽回长剑,一把扯下布条,嘴唇有些微颤:“这——这是?” 元清丰慢慢放在青竹拐杖,也不管肩头的伤势,淡淡地说:“数月前,在剑圣先生去海云边之前,老夫也曾与他讨论剑意,他接过此剑之后说,他胜算由五增六,却不想他最终命丧雾鹫峰。今日,我与林宗主也讨论剑意,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只是希望林宗主能有与尊兄不一样的感悟,如此,天下幸盛;更不枉宗主当日重提双英对弈之盟。”他语气顿了顿,又说:“而且,若我所料不错,只怕今次神盟之约难以善了,贵我两宗很可能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说罢,元清丰微微叹了口气,对他抱了抱拳,慢步走了回去。 林碧照持剑独立,沉默间,看起来略有些孤寂。最后,他仍然环顾一周,说:“今次神盟之约,初战决战都已完毕,事实具在眼前,结果想必就不用在下再自告封赏了吧?!” “嗷,赢啦,我们赢啦!” “林盟主,林盟主……” 青龙石场上,太白剑宗万人沸腾;各派高手也都连连点头,不敢有异议,然而正在这时,一道颇显得不合群的声音忽然响起,“林宗主,若在下没有记错,本次神盟之约并未设八派之限的吧?” 众人闻言大惊,寻声看去,说话的竟然是神盟之约上一直没有发声的渡明渊掌门——叶郎雪。不由得都惊疑不解。 林碧照双目微凝,眉头紧锁,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仍点点头说:“确实,神盟之约开初本宗主也说过这个。” 叶郎雪明显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慢慢走向场中,“叶某不才,却愿意一试!” 林碧照扫视一圈问:“唯君一人?” “呵呵,场下看的久了,手痒的很,不若小女子也来见识见识。”这时,司神雨紧接着也缓步走进场中,与叶郎雪并肩而立。 林碧照的脸色有些冷厉难看起来,不过刹那间,他的脸色就更是无比凝重,甚至更多的是惊诧,因为苦厄神僧、缘空、缘妙大师和苏幼情四姐妹,以及原本已经退出的卜卓君和秦匡、秦烟罗兄妹都已经站起身来,慢慢走入场中,站在叶郎雪的身旁。 此时,不仅林碧照的脸色难看至极,便是满场的各派高手都瞠目结舌,包括昆仑在内,所有人心中好似泛起惊涛骇浪,这下便再是个憨呆迂腐之辈也该知道了,本次神盟之约其实早有预谋…… 林碧照握剑的手在颤抖,却不是害怕,而是在权衡这个漩涡的深度,显然他仍心怀不甘,然而正当此间气氛浓重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御史监奉命拿人,无干人等速速起开!”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便看见七八个穿着青衣官服的押差拨开人群疾步走来,领头的是大内铜牢的薛天凉,还有一个是身旁腰圆滚滚、累得满脸通红的官员——太白城主关若平,他们身后跟着一队挎刀背弩的军士,密密麻麻威势如猛虎群狼,少说也有几百人;再后面便是一群蜂拥上来的太白守山弟子,这些剑宗弟子各个面容冷峻、杀气腾腾,宝剑早已出鞘只等号令,他们与刚刚还在欢呼的太白弟子天差地别,为首的是莫承允。 只看薛天凉腰配长短柳叶双刀,扫视一圈全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林碧照的身上,抱了抱拳,高声问道:“林宗主,敢问林笑非何在?” 林碧照看了一眼莫承允,后者拧眉摇了摇头,林碧照反问道:“此间乃是神盟之约之所在,江湖群雄皆聚于此,薛大人何故独此一问?” “本大人接到密报,林笑非干系一桩买凶杀人案,更兼有私下串联瀛洲水军部将图谋不轨之嫌,特来拿人!诏令文书在此。”薛天凉看似不想多费口舌,直接从袖中拿出一套金黄的卷轴抽开来,也不指望这等宗师人杰跪下听旨,直接宣道: “孤闻前水师掌军统领神威将军之林笑非者涉买凶杀人之嫌在先,更有卸甲不离军、交权不交兵之不轨图谋在后,特诏令御史监拿人详查,各州郡文武须竭力配合之,若遇绿林草莽之顽抵,可调令州郡守军剪除之,因干系重大,特敕御史监首薛天凉临敌决断、先斩后奏之权!” 太白上下一阵哗然,唯林碧照沉静如水,他深吸一口气,只问:“林笑非提领水师剿除匪患不过数年,他忠勇之名举世皆知;如此罪名之大之奇叫人难以置信,可有人物两证?” 薛天凉面色一沉,斥道:“陛下诏令在此,宗主何敢问陛下要缘由?” 林碧照咬着牙摇摇头,缓缓抬起手中佩剑,说:“不,我是替它问缘由!” 此言一出,青龙石场上,万人皆惊。 薛天凉忍怒深吸一口气,收好诏令卷轴,挥了挥手,立时便有两个手下从人群后方拉着用一条铁链锁住穿着囚衫的男子挤了进来,林碧照看清此人,脸色登时巨变,竟然是林笑非的妻舅——柳明旗。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是何人?”薛天凉刻意运足内力高声问,声音浑厚,响彻全场。 柳明旗答道:“罪人是林笑非的妻舅,柳明旗。” 薛天凉道:“事关重大,既然告发,便当众详说从头,以免让人误以为我御史监真是冤狱恶牢!” “是,罪人从命。” 柳明旗便真的当众“详说从头”: “两年前,也就是景城五十七年,罪人远在江南上虞的侄女儿温静霜忽然前来投靠,那时与她同行的还有另一男子,便是林笑非。那时据我侄女儿所说,林笑非曾在路途之中救她过她性命,我自然感激不尽,将他迎回府中设宴款待。可不久之后我便发现,原本林笑非救我侄女儿是相中她的美色,所谓男未婚女未嫁,当时林笑非又是声名显赫、修为惊艳,我自然不敢反对。可是……” 柳明旗语气顿了顿,脸上好似掠上一抹挣扎,接着说:“可是不过半月,林笑非便私下找到我,说救我侄女儿时两人曾逗留于小苍山大空寺中,那寺中帮侄女儿上药的瞎眼小和尚对我侄女儿好像别有情愫,似乎曾是旧识,便让我去详查一翻。我连夜出发,亲自前往小苍山查看,发现那名叫慧叶的小和尚原来是与我侄女儿差点定下娃娃亲的上虞琴川剑派的少门主霍炎,只因当年琴川剑派被扶幽宫的绿衣妖人段九麟屠戮满门后失散而未能成事,归来后我将实情原委告知林笑非。本意告诉他,霍炎早已出家为僧又双目失明,让他不要忧虑,谁知林笑非说慧叶不死,他如鲠在喉、彻夜难眠;于是他便对罪人我威逼利诱,命我前往大空寺为他斩草除根。” 众人听到此处,都不自觉的露出满脸惊讶之色,却不敢打断。 只见柳明旗接着说:“罪人到了大空寺,将霍炎骗出山门之后,几度犹豫,终究顾念旧情下不了手。便折身离去,只命一亲近属下代为处置,后来我得知那属下割断了霍炎的舌头,封死穴道,将他埋在大空寺的后山之中,令他自生自灭。可天意弄人世事难料,谁知道那大空寺后山之下竟然埋着剑鬼沈莫之墓,霍炎因祸得福,竟然修炼了一身惊绝武林的绝学——泥犁鬼剑和灵犀诡步!”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一片讶声哗然。 “什么?沈莫之墓在大空寺后山?!” “是他?!他竟然出自大空寺。” “暗影楼的掌门,是他?!” “难怪他们方才要搏命相杀。” …… 柳明旗好似苦涩的点点头,说:“不错,诸位英雄猜的正是。当年那小苍山的慧叶小师傅,琴川剑派少主霍炎,也就是今日的暗影楼掌门——呼哧喝刹。霍炎学了剑法,逃出升天后,因为他不知缘由,第一件事自然便是找我报仇。我在麓岳山房中,不知被他设计暗杀了多少次,简直受尽折磨,这桩桩件件整个麓岳山房的弟子仆人都可以作证。本来,我想无论如何,我那也算是为了林笑非才得罪的他,再者我侄女儿也已经与林笑非成婚,怎么算,唇亡齿寒,林笑非也该救我一命吧?可是,谁曾想,神盟之约在即,林笑非为了拉拢呼哧喝刹为他所用,竟然兔死狗烹,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我一人身上。害我被呼哧喝刹设计擒拿,尝尽了世间极致的酷刑惩罚。若非林笑非如此冷酷绝情,我也不会在逃出升天之后去举发他的恶行,既然想要我死,我便也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伪君子的丑恶嘴脸!” 如此离奇曲折的故事,众人听得心惊,满脸的不可思议。正在此时,作为林笑非的师父,莫承允忽然高声冷笑道:“哼,好巧妙的故事,不过如今呼哧喝刹也好,林笑非也罢,都不在此处,全凭你这一张巧嘴,莫非就想构陷一代忠勇名将?” “哎,莫剑神,我知道林笑非是你弟子,你待他如师如父,但是我又何曾不是他的亲人,可是又能如何?”说着,柳明旗猛地扯下衣衫,露出上身来,又猛地张开大嘴。 众人登时看的目瞪口呆,一股寒流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 只见柳明旗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完整皮肤,前胸后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针孔,左臂齐肩断裂,让人看得头皮发麻,他的嘴里就更是恐怖,舌头断了大半,若不是他嘴巴长的大,只怕半点舌根也看不到。 柳明旗放下衣衫,满脸悲戚拖着怪异声音说:“众位英雄,试问谁能平白承受这样的酷刑,但是,即便对我施加这样酷刑的呼哧喝刹,柳某人也是不恨的,这是我罪有应得,我最恨的是那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林笑非。不瞒诸位,待在下逃出升天后,我甚至暗中查访过,当年在乱山岗上截杀我侄女儿的山匪多半也是林笑非一手安排的,我就说怎会那般凑巧,让他恰巧能够不差分毫的现身救人。桩桩件件摆在眼前,由此可见,林笑非此人之恶、之奸、之巧言善变,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哼哼,好个之恶、之奸、之巧言善辩。”说话的是林碧照,他顺手将剑插在地上,漫不经心的边走边说:“柳明旗,从头到尾,这些都不过是你片面之言,本宗可没有见到半点实证?” 柳明旗见林碧照走来,不自觉得缩了缩头,看了看冷面肃颜的薛天凉才鼓起勇气说:“不瞒林宗主,林笑非此人生性狡诈,确实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留下证据。不过,我柳明旗是温静霜的舅舅,也算是林笑非的亲人了,我有何道理要陷害于他?这于我,又有何好处?据在下所知,就在半个时辰前,林笑非正在此地与呼哧喝刹搏命相杀,若我猜的不错,他们那一场应该比任何高手的对决都要狠辣决绝的吧?相信众位英雄都是慧眼如炬的高人,他二人的比斗是单纯的为了神盟盟主之位的切磋较量,还是因为私仇的拼杀,自然心中有数。林宗主若真要证据,关于此事的,柳某人确实没有;但是若要识辨林笑非此人之虚伪,在下倒是还有另一个证据。”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递了上去,“这是去年林笑非与瀛洲水军旧将的来往密信,在下因为当时也住在麓岳山房,才侥幸截得一份。世人皆知,林笑非此人自命清高,当年他就以在太白剑祭之时胜之不武为名一怒之下辞去官职,自此神游四海。诸位试想,如此孤高清傲之人,怎会在辞官数年后,又言辞切切的旧事重提,与瀛洲旧部私下联络呢?此事本来我也好奇,后来我还是听霜儿无意间说起,她说林笑非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感慨懊悔;说当年不该以退为进,贸然辞去官职。在下这才幡然醒悟,原来,林笑非当年剿匪成功后,就发现自己行伍上仕途已极,若是不能再进一步入驻长安,此生便彻底到了尽头,他本想借助太白大校上夺取恒无剑的名气再进一步,奈何迟迟没有等到陛下的垂青加恩;他便自作聪明,以退为进。不曾想自命不凡的他,竟然走了一步烂旗,朝廷从此再没有启用他的意思,林笑非懊悔之际又耐不住寂寞,便私下串联原来的旧部将领,想要架空年事已高的冯文广老将军,做个成木之舟,逼迫朝廷重新启用。这等心思谋划、阴谋诡计,哪里还是个人前和顺谦谦、句句天道酬勤的剑君子,分明就是个挖空心思、为了博取功名不择手段的地道小人!” 薛天凉使了个颜色,身旁一个押差立马将书信接过来,先拿给林碧照、莫承允看了,又环步一圈让周围的各派掌门都看了一遍,果真是林笑非写与瀛洲风火营将军杨锦的书信,言辞热络恳切,前半部确实是为了寒暄旧情,而后半部却是拉拢人心。 “林笑非的字迹,想必林宗主和莫剑神再熟悉不过了吧?” 莫承允怒火中烧,冷眼拧眉,“字迹可以模仿,书信可以伪造!” “哼,”这时薛天凉冷哼一声,说:“人证物证具在,是否是伪造,也不该由莫剑神和太白剑宗判断。我御史监奉命拿人,便是为了带回去逐一详查,怕是容不得太白山依宗抗命。” 莫承允也不与他争辩,深一口气说:“林笑非不在太白山。” “狡辩,”薛天凉说:“林笑非身受重伤也不过半个时辰,他不在太白山养伤,能去何处?我劝莫剑神还是不要藏匿罪人、因小失大,害了这六百年巍巍剑宗吧?” 莫承允咬着牙说:“我说不在,便是不在;林笑非当年与我生有间隙,早就搬到麓岳山房自立门户,此事原委,柳明旗再清楚不过。不错,林笑非方才的确是斗法受伤,不过他斗法结束便自行下山去了,若是薛大人要去拿人,也该去麓岳山房,不该来我太白剑宗。” “你……”薛天凉一时语竭,怎料莫承允既然撇清与林笑非的关系,咬咬牙忍了许久才说:“好,好,好得狠呐,在下这就去麓岳山房拿人,若拿的到,也就罢了;若是拿不到,回到长安,本官必将今日之经过如实回禀陛下。走!” 说着,薛天凉转身欲走。然而他刚刚迈出一步,忽然一道声音便让他脚步顿住:“我让你搜山!” 薛天凉转过身来,脸色有些惊讶,林碧照深吸一口气微阖双眸重复一遍:“我说,我让你搜山。” “还是林宗主知进退、懂大义!” 薛天凉抱了抱拳,长袖一挥,高声喝道:“来人,搜山!” 他话音一落,那数百悍勇之士便分成几路向太白山各处奔去。 场上再次寂静…… “林宗主,似乎我们这里还没结束。”打破寂静的是叶郎雪。 林碧照回头看了看,八大门派叶郎雪已聚其三,无论卜卓君还是大空寺亦或者离忘川都是丝毫未损,尤其是明明早已声明要退出争夺的苦厄神僧和苏幼情为何要食言而肥,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于是他需要求证,“神僧,敢问如今暗影楼的掌门可是出自小苍山?” “阿弥陀佛!”苦厄神僧双手合十,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曾经确实是鄙寺缘觉禅师的座下弟子,法名慧叶,也确实是在两年前失踪的。” 闻言,林碧照不由得暗叹一声:“大势已去,事不可为。”于是他咬着牙道:“罢了,林某年岁也大、热血已冷,这等风光耀眼的位置也坐不长久,太白,退出了!” 场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惊讶,有的只有扼腕叹息,还有太白弟子的满腔怒气和滚滚男儿泪,腰间三尺青锋,心中一腔热血,却淤积于胸、一无是处…… 林碧照忍痛而笑,环顾一周强震着精神说:“今次神盟之约,历时两日,经过数轮苦战下来,唯有渡明渊的叶掌门笑到最后,本宗既是承办门派,即刻宣布,今后三年的神盟盟主之位乃是属于:叶——郎——雪!” 叶朗雪身后,傅青画激动得满脸娇红,兴奋的呐喊几乎就脱口而出,看向叶朗雪的神情一片炙热、满是痴狂…… …… 数百悍勇老兵耗时一个多时辰,将太白山翻了个遍,最终也没找到林笑非,薛天凉咬咬牙只得作罢。最后他给旁边的关若平使了个眼色,“关大人,该你了。” “这……好吧,林宗主,陛下对今日之事的各种结果已有处置安排。”关若平作为太白一城之主,也从袖中取出一个黄色卷轴,“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 “太白剑宗,空立中州六百年,虽有尺寸微末之功,然竟养虎为患、识人不明至此,毫厘之差几乎铸成大错,危及江山社稷。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特责令莫承允即刻下山擒拿林笑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宗主林碧照即刻封山自醒,所有剑宗弟子长老,无朕旨意不得下山,山下由太白城主关若平驻扎叁万杀神军,太白若有私自下山、抗命不尊者,一人抗命,阖宗尽诛!” 师徒相残、封山连坐! 众人听的心惊肉跳,只感觉脊背上一阵冰凉,心下都暗骂:好狠辣的惩罚。哪知林碧照竟然面色不改,全都一一应承下来,“太白剑宗谨遵圣旨!”说完,林碧照便带着怒火渐炽的莫承允和一众太白长老举步向内殿走去。 事情顺利的让薛天凉和关若平有些意外,他们愣了稍许才走向叶郎雪,脸上堆笑抱拳道:“恭喜叶盟主,贺喜叶盟主,少年有为,不过而立之年便一统江湖,如此壮举,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叶郎雪面带浅笑,也抱了抱拳,不过他扫视一圈见人人都是只做他顾,根本不待见他,看来对他未动刀兵却取了江湖甚为鄙夷不满,不过都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他嘴角勾起淡淡一笑,轻轻抽出佩剑,双指捏成剑指轻轻在剑身一弹,立时嗡的一声剑吟响彻太白山,众人兀自一惊抬眼看他,只见叶郎雪风轻云淡地说:“叶某不才,今日承蒙林宗主和古掌门谦让,恬居这盟主之位,叶某愿以一剑相谢!” 众人闻言凝视,只见叶郎雪缓缓抬剑,看似很轻,周遭的空气却忽然噼啪啪啦响了一片,接着众人只感觉脚下生风,自己的身体忽然都轻了许多,仿佛就要飘飞起来,忽然叶郎雪猛地出剑,快,快的即出即收,好似只对着远山画了一个圈,顷刻间万籁俱寂。 “轰隆隆” 忽然,伴着鸟飞兽吼,远山一阵轰鸣巨响,就是方才那被元清丰轰出一掌的青峰悬崖顷刻间拦腰而断,原本印在悬崖上的掌印连同小小山峰被切成两半,切口光滑似镜;山谷里巨石飞坠,鸟飞兽散,烟尘轰隆升腾。 地动山摇中,风浪席卷而来,叶郎雪衣衫狂舞,只见他负手而立,剑眉星目不着半点尘土,环顾一圈满脸惊诧的各派高手后,他昂首傲然道:“吾辈居孤峰,十年磨一剑,这一式乃是千秋纵横剑法的终极一剑,吾命为「元始一剑!」” 接着他单手拈成剑指,指着山外西北方,正是黄昏夕落处,说:“诸位,三年后神盟之约,本盟主在云崖白海为各位煮酒静候!” 众人面色巨变,面面相觑许久,终是说不出的震惊心颤;原来,能得到仁宗皇帝的重任,能说服本已明言退出争夺的苦厄神僧和苏幼情食言归附的叶郎雪,果真不是易于之辈,见叶郎雪已借盟主之名自居,众人也不敢怠慢,都点头应诺,不在话下。远处,已快走入内殿的林碧照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那被削平的山峰,双眉轻挑,手中早已松开的剑气又隐隐凝聚,终究意难平…… 有人意难平,有人却一把旺火烧的痛快不已! 巴州,繁华落处的街角中心,一座巨大高耸的木楼正染着熊熊大火,烧的木梁噼啪直响,夜空里大火似怒龙般直冲天际,将周围数十里都映照的一片赤红。一队约莫两百人来人的巴州军堵住两条街口,将木楼围得水泄不通,只管火势不迁延开来,却不扑救。任里面的人哀嚎多么撕心裂肺,周遭虽然密密麻麻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却无一人能靠近去扑火。 越骑校尉蒙泰和州府参军郭书轶两人纵马立在军前,火光中,脸色都映照的通红,一封一封书信从他二人手中飞向四面八方,信上无它,都只有同样一句话:“景成六十一年七月十九,暗影楼秘藏藏书阁年久失火,已焚毁殆尽、片瓦不存。” …… 暗影楼的大火烧的轰轰烈烈之时,作为掌门的呼哧喝刹却刚刚离开太白山,正穿过一片密林山谷直奔巴州,外面暖阳残照,此处却阴风阵阵,飞鸟断绝,只恨信来迟。 骑马的是文四,驾车的是陈风玄,候星魁坐在马车里给呼哧喝刹搭脉治伤,袖语则跪在旁边拧着热乎乎的毛巾一次又一次的为他擦干全身上下的冷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想到竟是他捡了天大便宜。”呼哧喝刹依靠在马车里,脸色白的像纸,吐气如游丝。 袖语忙放下汗巾,将一碗药香扑鼻的汤水递在唇边,呼哧喝刹慢慢饮尽又说:“叶郎雪得到狗皇帝的支持,一跃成为神盟盟主,候老,你对暗影楼的将来作何打算?” “掌门可知,此峡谷叫什么名字?”候星魁手脚未停,不答却问。 呼哧喝刹皱眉摇摇头,“不知。” “双虎峡,掌门可知,它为何叫这名字?” 呼哧喝刹再次摇摇头,“候老赐教。” 候星魁正色说:“据说当年李皇后还在世时,仁宗陈煜与李易关系甚密,二人虽然名为君臣郎舅,实则也算知己。景成二十九年,陈煜出宫春猎,命李易与他同乘龙撵,不想途经此处,忽然从山上跃出两头白额猛虎,惊了御马。车架在崎岖的山道上飞奔疾驰,瞬即摔下山谷,危难时刻李易书生弱体却拼死护住了仁宗皇帝,至此落下腿疾,成了长安士族口中的李瘸子。从那以后,这无名峡谷,便被人称为双虎峡……双虎峡,双虎峡,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一个万里疆土,天赐君王。如今看来,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上天的预兆,李易被排挤出长安后,就此龙入大海,反而成了一方霸主。” 说话间,候星魁将最后一根银针拔出,见没有再渗出黑血,才松了一口气说:“此次我们孤注一掷相助昆仑,其实在外人看来,就是站在了李长陵的营帐下。我其他不惧,怕只怕真应了张青老鬼那句话,仁宗皇帝暂时不想与李长陵撕破脸皮,就捡软柿子捏,净拿我们下手。” 呼哧喝刹眼眉微垂,不知是不是有些后悔,淡淡地说:“等出了双虎峡就放出暗鹰,叫门中长老弟子先分散隐没一阵,同时将藏书阁的《千官集录》等密藏都分部掩埋,等你我命令再说。”语气顿了顿,他忽然又说:“对了,叫人小心着齐鱼候那个老鬼,等我们腾出手再去收拾…” “小心!” 一个“他”字还没出口,车外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电光火石之间,袖语扔掉手上的汗巾,立时拉来旁边的古琴,四指齐拨,猛地一弹,一声尖锐的琴音忽然响起,琴音好似一圈气墙,蓦得冲出马车,冲进密林,将周遭射来的密集暗箭都弹落在地上,叮叮落了一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江湖之变 琴音未绝,袖语已经抱琴跃出马车,身旁文四和陈风玄早已拔剑出鞘严正以待,“知道是谁了吗?” 文四摇摇头,“没露面,不过看来很明显了。” 说话间,文四猛的跃出,一剑挑开一支射来的偌大弩箭,右手虎口已震出血来,这弩箭一丈来长,碗口粗,虽然罕见他却并不陌生,曾经他在陪同戴相澜围攻天墓山时候见过。 “小心点,刚刚只是热身,而且此时我们进退两难。”马车顶上,陈风玄持剑而立,提醒道。 袖语和文四余光扫视一圈,发现此时马车停在半山腰上,前面的狭窄山路已经被巨石阻断,右边是悬崖,左边是深山,悬崖对面绝壁耸立,密林中窸窸窣窣的攒动,显然藏着不少人。当真是一处绝佳的埋伏之地,此时要么尽快破敌,要么葬生于此。 “文四,袖语,不要中计,破开巨石,冲出谷地。”马车里的侯星魁大喊了一声。 “遵命”袖语应了一声,运足内力双手齐弹,琴音骤急,刹那间一圈圈无形的气浪四散开来,所过之处兽走鸟惊、石飞树裂,两面夹射而来的精铁弩箭尽数被弹落而下,她娇声喝道:“四哥,开路!” 还不等她话音落下,文四已身在三丈之外,他身子飞旋冲出,瞬间就撞在当道的巨石堆上。刹那间,火光四射、碎石飞溅,只听他断喝一声“斩”,爆步冲出,挡路的巨石瞬间被他冲开,他眼眉一挑,抬手喊:“走……” 一个走字才说了一半,忽然间他双目圆睁,满脸惊恐,一柄漆黑如墨的剑忽然从一团黑雾中刺出,又从他口中穿过,直贯后脑,命已断绝。 “四哥!”袖语怒目圆睁,惊叫出声。正要冲上前去,却被人一把抓住,连人带琴甩回了马车,侯星魁闪身奔出,猛的推出一掌,将那团黑雾打散,才发现原来齐鱼候站在前方,只见他诡笑着抽出文四口中的墨花剑,讥讽道:“暗影楼已毁于一旦,老东西,时至今日,你该后悔将暗影楼错负于人了吧?”接着他偏头看着马车,故意提高嗓门放声冷笑:“黄口小儿,出来让老夫看看,你如何能做一门之主?” 侯星魁冷眼沉眉,忍着心中绞痛说:“陈风玄,我来挡住他,你不顾一切驾车冲出去!”说罢,他纵身冲出,先发制人猛得斩出几剑,立时便将齐鱼候拖入密林。 “驾”陈风玄驾车直往前冲,密林和对面的悬崖上箭矢急射如雨,马车里袖语用后背将呼哧喝刹挡在角落,不让他冲出去,同时十指飞舞,愣是将射来的弩箭都挡了下来,但是弩箭掉落的地方越来越近,袖语额头上已经冷汗淋漓,明显支撑不了许久。 眼看不远处便是山崖尽头,再过去就是平坦官道,那里正有一队熟悉的人飞奔而来,陈风玄一边甩鞭一边放声大喊,“袖语,坚持住,马上就冲出去了!段缺已经来接应了。” 嘴唇发紫满脸惨白的袖语听见这声,立时震着精神,强硬运气,伴着娇喝猛的一弹,锵的一声金鸣后,袖语瞬间力竭瘫软在了呼哧喝刹的怀里,“袖语?!”呼哧喝刹满身是伤,用尽全身力气竟也不能将袖语扶起。 这时远处的齐鱼候放声大喝“封死谷口,休让他们逃了出去。” 这时密林中忽然蹿出十几名黑衣死士,直向马车扑来,陈风玄见状,立时狠拍了一下马尾,接着跳下马车,挺剑挡去,顷刻间便与死士战成一团。 马车顺利冲出谷口,那里正奔来七八人,领头的正是段缺,只听他远远的大声喊道:“快救掌门!” 袖语大松一口气,眨眼间段缺便挑飞一名接近马车的死士跳了上去,一股脑钻进马车,远远地只听侯星魁喊了一句“小心”,袖语刚刚平缓下来的精神还没反应过来,立马被身后的呼哧喝刹用力拨开“闪开”,断缺一剑刺出,去势快绝,使得是泥犁鬼剑,刺的是呼哧喝刹的胸口…… “叮” 然而,剑尖距离心口三寸之处,却被一件飞来的物事磕飞。段缺反应也快,立时撞开马车,一把擒住配剑飞退几步。再看那忽然飞射而来的物件,原来是一把四棱金锏,此时正被一个身着紫衫的中年男人握在手中。 那男子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红脸卷须,模样甚是雄武,他面如钟馗声似洪钟,盯着段缺冷冷地说:“恩将仇报,卖主求荣,该死!” 段缺手掌生疼,又见来人气势,不敢大意,脑子里闪过许多江湖名宿,忽然间他瞳孔微缩,面色剧变,讶声道:“金锏紫衣,赤面卷须,你是历南宫?!” “无耻之徒,不配叫本大爷的名字!”历南宫轻蔑讥讽道。 世人皆知,历南宫乃是李长陵的贴身随扈,论修为,即便是在整个风陵场也能进入三甲。然而便是如此高手,却是憨直痴人,对李长陵简直忠心不二,可以说是李长陵少有的心腹,被敕封为忠义侯,李易曾经当众戏言,“无忠义侯驻于门外,吾不敢眠也!”可以说,历南宫就是一根肠子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弯曲,李长陵说什么,他就一字不落的做什么…… 段缺畏惧他威名,面色已变,不敢回呛只是悄悄后退。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放肆冷笑:“哼,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暗影楼掌门呼哧喝刹为一己之私,与陛下做对,必然引火上身,我等是弃暗投明。反倒是你——历南宫,你历氏一族自慧宗、景帝起,已是三代忠良,可谓世受皇恩,你却愚忠于一心谋反的李长陵,你不怕地府的历星柘老将军英魂难安吗?” 历南宫转眼看去,原来是齐鱼候与侯星魁二人已分将开来。他看着满脸讥讽的齐鱼候回呛道:“原来是潜行阴沟暗渠,专门背后放冷箭的老不羞,何谓天命大道,你自是不懂,本大爷亦不屑与你做口舌之争,你若不服,来战便是。今日,我看你能不能带走一人!” 说罢,只见他手一抬,立马从密林深处窜出数十名精锐高手,弯刀劲弩,身手不凡,立时就解了陈风玄之危,再看那对面山崖,只听一阵拼杀呐喊,顷刻间就有军士器械被推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见对方也是有备而来,齐鱼候双目微凝,咬咬牙只得作罢,“历南宫,与仁宗做对,你必死无疑,到时历氏三代忠名也将毁于一旦。”说罢,他纵身一跃便与段缺一道跳入崖谷,隐踪遁去。那些被围住的黑衣死士没了主心骨,片刻间便被历南宫的属下斩尽杀绝。 历南宫蹲下身子,给袖语掏出一瓶丹药,看着呼哧喝刹说:“前天夜里,我们得到密报,暗影楼已经被焚毁殆尽,凡事忠于阁下的长老弟子都已经被处决,掌门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愿意拐弯抹角,既然仁宗皇帝已容不得诸位,不若随我西去幽州,投靠我家主公。” 袖语和候星魁同时看向呼哧喝刹,只听他反问道:“若我不答应呢?” 历南宫似乎早有准备,想也不想便答道:“我家主公又说了,若是贵掌门习惯了江湖中的自由,昆仑以东,整个幽州境内,阁下可任选一座小城或者名山大湖以做根基,重开暗影楼,我主人必然倾囊相助;或者若是阁下厌倦了江湖纷争,他也可以安排铁甲巨舰护送掌门出海,从此野鹤闲云,落得清净自在。” 呼哧喝刹与侯星魁对视一眼,见他点头,便强振着直起身来,抱拳道:“早听人说长陵公是名门高才、智计无双,既然承蒙不嫌,又临危相助,还请阁下代为引见!” 见状,历南宫喜形于色、朗笑出声:“哈哈,好,我家主人最是爱才,必然喜出望外,绝不会怠慢了诸位。” 说着,便命人收拾了残局,一路护送呼哧喝刹等人奔西而去…… 太白山下,昆仑一行还未行出数里,便有弟子匆忙来报,送上的是一封拜贴,拜贴的主人正是古道神盟的新任盟主——叶朗雪! “师傅,师祖,此时我们刚刚下山,叶朗雪便送上拜贴,想要我们几大宗门一同上路,这莫非刚刚坐上盟主之位,便要发号施令了?这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丁冕不解地问。 古南海斟酌片刻却摇了摇头,说:“非也,反而这叶朗雪不愧是少年雄才,他这样是为了拉拢我们,先展现一点诚意而已!” “该是如此,”元清丰也点点头说:“既然他有心率先示诚,那我们也不要扭扭捏捏,索性就一同上路,这样既保障了安全又可以借此向仁宗示弱,如此或许可以短暂落个左右逢源,未免成为下一个太白剑宗。如今对我们来说,安然回到昆仑山,养精蓄锐比什么都重要。 落名峡,山风吹得青丝狂舞,衣袖鼓动,顾惜颜坐在一间悬崖绝壁上的石室中,这恰是当年丁冕与青华二老暂歇之地,当初这里是三人,今日依旧是三人,除了顾惜颜,还有屠狂南和左岸霄。如今这二人只是江湖中的小角色,并不算坏了司神雨的规矩。 听了左岸霄带回来的消息,顾惜颜微微叹息,只说:“幸在林笑非先避一步,否则一旦撞面动了刀兵,太白山上必定血流成河,二位,如此看来,此行闯荡禁宫,唯我等三人了。” “左右不过烂命一条,任凭姑娘吩咐!”屠狂南报仇心切,寒月妖刀已经擦了一遍又一遍。左岸霄为人谨慎,小心翼翼地问:“禁宫内高手如云,此行必然九死一生,我与屠狂南性命都是庄主所赐,死不足惜,但救出庄主事大,不知姑娘可有良策?” 顾惜颜扫视他二人一眼,点点头说:“嗯,屠狂南熟悉禁宫的路径,左少侠细腻沉稳,我们三人一道,可以演一出好戏,至于能不能救的了他……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芒山大典(1) 青州,四季山,渡明渊。 自从叶郎雪兵不血刃夺下神盟盟主之位的消息传开后,这里便已经访客如云,从早到晚竟无一刻停歇,这当是渡明渊开宗立派以来从未有过的风光场面,渡明渊上下长老弟子各个神采飞扬,谈吐中都多了几分豪气。 叶郎雪一行昨日就与众派在青州飞仙关分离,深夜归山,今日一早便沐浴净身换了一身绣着飞鹤逐云的华丽衣裳,正走在前往大殿的石阶上,身后数尺之地只跟着亲传弟子傅青画,其余长老弟子和消息灵通的来客都站在两旁,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石阶尽头的大殿正中站着七八个人,当首的是一位留着山羊胡子面容清瘦的庙堂之人,他鹰眼高鼻,风姿冷峻,正是内廷参事李度,其余数人都擎着杀神军独有的青龙黑曜旗,迎着山风鼓动。 “李大人!” 站上石场,叶郎雪拱手抱拳。 李度点点头,随即一个随扈从手捧的木盘中抽出一卷金绫玉轴递了过去,李度接过玉轴,扫视一圈漫山遍野的人群后,扬声道:“叶郎雪听封。” 叶郎雪立时单膝跪地,李度运足内力故意提高嗓门,高声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诏:古道神盟盟主叶郎雪,文武全才、忠勇无双,特敕封为武威大将军。” 合上卷轴,顺势递了过去,“恭喜叶盟主,叶将军,将军啊,颁布诏令,这本是大内司礼官的活儿,将军可懂得陛下特地命我来为将军颁布敕令的良苦用心?” 叶郎雪接过诏书,微凉的晨风中诏书炙热如火,他点点头,答道:“李大人替王监军多年,是陛下的口舌心腹,陛下是为了让在下的位置站得更高,坐得更稳。请李大人替在下回禀圣上,就说叶郎雪会为陛下管好江湖的刀剑,也会为陛下守护好偌大的江山,我会像我父亲一样,一生忠于陛下,忠于大周!” 李度满意地点点头,“镇、神、威、龙,威武将军乃是正一品的上将军,下官只是从二品,叶将军不必客气,将军的话,下官会一字不落的带回去。另外,下官起行时,陛下让下官特地从蜀郡益州旧地为将军带来了一些家乡的特产,并传给将军两句诏书之外的私话,陛下说——虎侯旧子,疏为亲厚,盼早日一见,以解思念旧人之愁。” 听到此处,叶郎雪顿时一揖到地,声音微颤,“郎雪如父,必不负陛下。” 李度满意地将躬身将他扶起,后退半步,叶郎雪转过身去,抬手将玉轴举过头顶,刹那间,渡明渊山呼海啸,喝声震天! …… 是谁的声音? 是谁在叫我? 白诺城一头血发,上身赤裸地盘坐在断裂地石碑上,原本圆润的石碑布满了密如蛛网般的剑痕。他紧闭双眼,不时摆着头,脑中还是断续的声音: “白诺城,火,烧的我好疼!” “冷么?西冥湖的水!” “傻瓜,我的双腿还在碧怒江,你找到了吗?” “你来,你来,我在碧怒江,等你!” 白诺城忽然睁开双眼,纵身跃起一头扎进湖中,湖水清澈,眼中却是血红。石碑之下,是越加壮大的石柱,再往下数丈,一条偌大的青色蛟龙盘柱而下,蛟龙龙口方向湖底咬去,那里安放着一口青石棺材,八条黑色的巨大铁链将石棺固定在湖底。石棺正上方,刻着几个字:朝歌妖妇,万世难赎! 蛟龙虽然死去多年,但威势赫赫凶光犹在。白诺城刚刚靠近石棺,脑中忽然好似千针炸裂,顿时痛彻全身,他猛烈地摇着头,再看石棺时,石棺竟然已经开启,一个红衣女子竟从石棺中坐了起来,她明眸皓齿,眼眉含笑,扬了扬捆在手腕的的铁链,好似嗔怒地说:“傻瓜,还不快帮我解开?!” 看她模样,竟然是柳琴溪,白诺城神魂具痴,扬手便挥出一剑,只听叮的一声,一根铁链瞬间被击飞,再次落下一条剑痕,却未断裂。白诺城瞳孔微缩,更加的血红,立时扬手再欲斩去,却被奇怪的一股劲力忽然拖出池底,顷刻间就回到了断裂的石台上。 白诺城用力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恒无剑放下,双目的血红慢慢散去,好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吃力地问:“她是谁?湖底的那个人。” 李君璧看了看他身旁的剑,叹了一声,随即拖着密密麻麻的铁链坐在洞口,懒懒地说:“一位倾城佳人,一位祸国殃民的绝世妖妇,太祖为她痴迷,大周几乎因为她分崩瓦解,青邙山亦因她而建,她是整个陈氏皇族数百年都不愿提起的女人,对于陈氏皇族而言,她的名字比聂云煞还要禁忌,她就是南宫婉。” “比聂云煞还要禁忌?区区内宫妇人,源自何故?” “哼”,李君璧冷冷一笑,“此女绝非凡人,她不仅妖媚诡邪,更兼通巫神之术,她生前的诸多预言都已经成真,而她最后的预言是大周将延续六百年而终,有人会取而代之。虽然南宫婉最后丧命在这青邙山上,但是这个预言一直是陪伴陈氏皇族的噩梦,所以太宗才将皇陵建在此处,期望镇压。太宗之后,历代帝王都怕,都怕这个女人的存在会被世人知晓,更怕她的预言会公告天下,所以任何关于她的文册史书亲朋故人都焚尽斩绝,十剑士更是奉命代代守护此处,从未离开,也没有一位帝王可以驱使,你看,便是你的恒无剑,也要带你远离,她……是整个陈氏血脉的禁忌。当年陈煜之所以挑中我,也正是因为我无意中知道了这个秘密。” “区区内宫妇人,竟成了帝王无能的替死鬼,真是可悲。待我将她的尸骸带出去,将她的预言公告天下。我倒要让世人看看,大周六百年而终,非是因她之故,而是因为我!” 说罢,白诺城将恒无剑远远甩开,再次扎进湖中。 …… 叶郎雪先做盟主又封将军,短短数日时间,已经是武林之主、一品大员,渡明渊上下早已鼎沸如火,然而宴席未消,叶郎雪却早早地辞别众人,独自站在了云崖白海边。黄昏下,那里有一座老人的墓显得格外清冷,正是苏慕樵的坟冢。叶郎雪站在墓碑前,好像与人对视,久久不语。 傅青画转过石径花丛提着竹篮走来,一双如水的眸子楞楞地看着他,半眸痴情半眸怜惜,她小心翼翼的走近,对着苏慕樵的坟冢恭敬施礼,又把带来的祭品仔细放下,然后轻声问:“掌门,您现在即是江湖之主又是朝中新贵,咱们渡明渊访客如织可算是如日中天,不知您何故忧虑?” 叶郎雪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说:“五天前,另一个一品大员、江湖名宿几乎被逼得丧命太白山,如今虽然侥幸脱身,但声名尽毁已成通缉要犯,同一天武林的泰山之望太白剑宗落得个封山自省。福兮祸之、刹那无常,不到最后谁也无法论定。弯弯,命季长老他们吩咐下去,渡明渊弟子近日严守门规戒律,无故不出山门,违令者严惩不贷。” “遵命” 直到傅青画远去,叶郎雪才独自把她带来的纸铂焚尽,“师叔,想必这样的风光你也是不屑于见的,但这样的天下,弟子也是不愿意见的。自古以来,忠义难两全,要想换个天下,没有尸骨堆成山,血泪汇成海,终究是不成的。” …… 幽州,蓟城,夜月凉风,静谧无声。此时除了寥寥数人,无人敢靠近这座深处的院落,最不敢开口的事总是留给了李长陵身边的近臣——客行南。 月色下,李易一身白色素衣负手而立,他面色沉静,好似古井无波,不急不缓地吩咐,“再念一遍!” “遵命” 可行南点点头,再次打开一封诏令,念了起来: “周立六百年,今国运昌隆,民殷德厚。孤受命于天,近日又得文圣太宗先帝赐梦感召,决议于六月十七,率领宗亲藩王、文武百官,于芒山之巅,举行封禅祭天大典!” 李易将手中的鱼食尽数倒入池中,拍了拍手,问道:“先生以为,我是否该奉命赴会?” 客行南摇摇头,“主公自然去不得,如今仁宗刚刚拿下江湖,风头正劲,此时借机举行封禅大典,又诏各地守将藩王一同赴会,必然想要借此为白诺城正名,既然如此,恐怕这封禅大典上是难免不见血的。依属下之意,主公无需理会,依旧例遣人称病不去即可,只要我们安心养兵屯田,等天下有变,我们兵多粮足以逸待劳,自然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李易淡笑着点点头,转头问:“南宫,你以为呢?” 这时,历南宫缓步从廊下走来,躬身答道:“属下以为,先生的计策确实上上之选,仁宗先得白诺城,又取江湖,也着实锋芒正盛。但……若是主公问我心意,属下只知道若有人向我示威,属下是绝不会退的。日前我随主公巡视风陵场,便听下面的将军们议论说袁公昭自率领西路军入驻关山平原后,不足半月,大小操演不下数十场,大有向我示威之意,根本不将我幽州军放在眼中,如若任此下去,将士们难免心中委屈生怨。属下是粗人,不及主公先生思虑周全,若有失言之处,请主公先生勿怪。”说罢,即向二人拱手施礼。 客行南拱手抱拳,李易大笑出声,“这是你的性子,何罪之有。”顿了顿,又吩咐道:“两位都先退下吧,我自有定夺。” “遵命” 待两人退去,李易缓步穿过一座青石拱桥,往庭院更深处走去,直到一座假山下,才停下脚步坐在石凳上,夜色昏暗,树影婆娑。 “怎么会是他?”李易拧眉沉思良久,始终不得其解。 假山的阴影里,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不敢搭话。 李易接着说:“所有的,所有有希望夺得盟主之位的宗门我们都有安排,可为什么最后却是他?” 这次黑衣人伏身更低,终于开口,“是属下无能,给了主公错误的计策,让主公处于如今的被动之地。属下没想到,一向不涉庙堂的叶朗雪竟会突然获得陈煜的支持,更没想到连一直宣称置身事外的大空寺和离忘川会当场食言而肥,也转向支持他,属下惭愧,至今仍未查明缘故。” 李易沉思片刻,叹道:“所谓虎父无犬子,或许正是此意吧,叶相南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黑衣人问:“此时太白被禁,昆仑也成骑墙之势,历南宫虽然拉来了暗影楼,但他们势单力孤,短期内难成气候,请主公示下,此时该如何应对?” “解铃还须系铃人。” “属下不解,请主公明示。” 李易缓缓走出几步,抬头看那夜空,薄薄的乌云后弯月压星河,他轻声吟唱:“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庭院门外,夜风萧瑟,厉南宫回头看了看庭院里,许久仍不见动静,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先生,主公每每犹疑不定,都会召询那人,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先生见过没有?” 客行南笑着摇摇头,“未曾见过,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影子,他或许就是主公的影子,他能帮主公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他的事,主公不说,我劝你也别问。” 厉南宫沉默片刻,点点头说:“有理。那芒山之行呢,先生以为,主公到底下定决心了没有?” 客行南沉思片刻答道:“其实芒山之行,并不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只取决于主公的心意,而是取决的青州和关山平原的局势。” “哦?怎么说?” “以前郑怀苑依附主公,关山平原就是青州军和我们幽州军的内院,但是自从那个老狐狸听说仁宗收服了白诺城,立马就像换了一张脸,竟然大开关隘,放袁公昭的大军进入关山平原,甚至粮草都是他负责供应。所以,青州的转变就成了一个变数。当然还有另一个变数,就是叶郎雪,以前郑怀苑依附主公时,青州只有一个韩城可以说是我们的眼中钉,但是如今又多了一个叶郎雪,这也是个不小的变数。所以,主公去不去芒山,取决于能不能稳定青州,能不能震慑住袁公昭的贰拾万杀神军。” 厉南宫听的头大,苦笑着摇摇头说:“这……我可想不了那么多。我只管主公的安危,其他的先生去操心吧。” 正在此时,只听庭院内忽然传来琴音歌声,悠扬凄婉,“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哎,”客行南长叹一声,说:“看来,主公已经下定决心了。” …… 封禅祭天大典,乃是大周最神圣隆重的国礼,大周立国六百余年,也不过举行过三次,第一次是太祖立国,第二次是秀宗追太宗为文圣,第三次便是明宗平四乱之后祭天告祖、大赦天下,每一次封禅大典,必是有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不到短短十日,仁宗皇帝的诏令便已由各州郡下达至每个村落,乃至大典还没开始,谣言便已传遍天下,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隐秘谈资。 有人说,仁宗要借此为白诺城正名,让他入驻东宫,日后承继大统,以安定人心。 有人说,仁宗是想借此设下鸿门宴,将赴会的外地藩王和阳奉阴违的守将都一举枭首,永绝后患! 也有人说,仁宗刚刚借叶朗雪拿下江湖,是想震慑武林中人,甚至要将变革江湖,将古道神盟变成另一支杀神军。 …… “师父,他要在芒山举行封禅大典了。” 崇山峻岭之中,一条蜿蜒陡峭的狭窄山道挂在悬崖绝壁之中,在山道尽头,有一座小小的悬空道观,道观里一位穿着粗布麻衣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跪地而坐,手中捻着一枚白子久久没能落下。 他的对面,侧卧着一位须发皆白长眉长髯的耄耋老者,老者手执黑子,直到听见他声音才睁开好似困倦的眼睛,问:“什么?” 男子身子前倾,凑近又说了一遍,“仁宗要在芒山举行封禅大典了!” “芒山大典?什么时候?”老人问。 “六月十七,还有不到半月了!” “哦,”老人点点头,继而轻蔑一笑,略有些嘲讽地说:“哼哼,明宗后,不知多少帝王想在芒山封禅祭天,让自己留名青史,最后都因为群臣反对,没能成事,没想到他倒是不顾脸面,竟然要做先帝都不敢做的事,倒也合了他的品性,只是苦了前面那三位,竟然要与他齐名天下了。” 中年男人点点头,面色犹豫,似乎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还不到几息,只听叮的一声,老人捻在手中的黑子已经落在了地上,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双目微合,重新酣睡了去。 男人小心翼翼的起身,将布衾给他重新盖好,才蹑手蹑脚地缓缓退了出去,将房门合上。房门口,一个穿了身旧黄道袍身背黑鞘八面剑的消瘦男人不耐烦地问:“怎么样?” 男子摇摇头,叹道:“或许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安享一生了。” 黄袍男子沉默半晌,最后长叹一声:“哎,我还以为上次老头让你师弟出去,是动了重新出山的打算,没想到封禅大典这样的举国大礼都搬不动他,看来此生无望了。” 消瘦男子站在廊下,看着山下远处的密林梯田、缕缕炊烟,苦笑道:“罢了,老人家争了大半辈子,估计也是不想动了,这把寿岁已是古今难得,就好好安享晚年吧。看现在的样子,也折腾不得了。” “你呢?” “我?”男子怪异得看着对方,笑道:“你不用打我的主意,我可没有解药,而且,我也不想折腾了,折腾来折腾去,都是为了他陈氏的天下,不值得,罢了。不如安心管好我那几亩田地,种些瓜菜让我爽快。” “哼,你们一个个都是口是心非的主,若真是大彻大悟,给我解药还我逍遥自在,何须困我于此?”说罢,那黄袍男子冷哼一声纵身便跳下山崖,似野鹤闲云,乘风而去。 …… 散花楼,最顶层,平素萧临晨不来的时候,这里是不必要封锁的,但是今日却被另一个人包了场子,略微显得清冷寂静。 “司大人今日好雅兴啊,竟然有空来我这散花楼看景!”杜隐缓步上楼,因为明面上同样效忠于周元弼,所以略显熟络一些。 司神雨却没回头,只是看着皇宫角楼的方向,问:“听说晨妃总是喜欢来这散花楼,故而好奇,想来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杜隐淡笑着说:“晨妃自海云边而来,是为异乡人,十四年前也是在此处她与胞兄萧山景分别,自此便成为了禁宫金雀,再不能返回故土,来此不过是为了一解思乡之苦。司大人是在长安府宅里长大的士族名门,想必难有这样的苦楚。” “呵呵,是么?”司神雨回过头来,怪异地看着杜隐,问:“不日便是封禅大典,杜楼主是周大人身边的红人,不知是否会一同前往芒山?” 杜隐摇头苦笑:“惭愧,芒山之行何其庄重,区区在下还没有这样的身份。司大人呢?此次芒山大典,陛下格外看重,周大人和秦夜秦大人都已经忙碌了大半个月,想必新贵叶盟主也定是要率领各大宗门一同前往的,司大人便是不想与陛下相见,但是朋友之邀,恐怕还是要去的吧?” “呵呵,去的,多少人一世都难得一见的封禅大典,自然是要去的;仁宗这把赌这么大,想必今年的大典一定是精彩绝伦的,你说呢?”司神雨笑得怪异。 杜隐淡心里明白,也笑着点点头,跟着也上前一步看着禁宫的方向。目光所及,不过伍里开外,层层叠叠的巨大宫殿高耸起伏竟如山峦,在黑云和黄昏下显得格外的厚重威严。 “霹” 忽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夜空,惊骇之声好似撕裂乾坤,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芒山大典(2) “爱卿,你瞧他,以你眼力,可能看出什么差别没有?” 未央宫中,陈煜死死盯着身前三丈之地那所跪男子的面庞,看得极为细致,如欣赏美玉一般。 秦夜饶着那人走了一圈,末了点点头说:“若只观身形样貌,在三丈之外,卑职也是难以分辨的,足可以假乱真。不过……这气势神韵却差了许多。” 经他如此一说,那人全身一颤,原本就噤若寒蝉的身体立时哆嗦了起来;但只看这人五官相貌,竟然与白诺城一模一样。 陈煜面色微沉,看着跪在旁边的齐鱼候怒声呵斥道:“这就是你给寡人说的高手?寡人再给你三日,若是需要用时,他上不了台面,寡人就将你和他一同五马分尸。” “是是是,小人立时带回去多加训教!”说罢,齐鱼候连忙爬起来,将那人领了出去。 “陛下,这段缺和齐鱼候都是背主求荣的宵小之辈,将他二人留在身边,卑职总觉得心中不安。”秦夜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顾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陈煜说:“无妨,能用时你且用之,等大典之事一了,没了用处,斩了便可。” “是” 陈煜沉默片刻,又说:“爱卿,芒山大典前,你陪寡人去一趟皇陵,若是他能大彻大悟,也就免了这些折腾。” “卑职遵命” “对了,把周元弼叫进来。” “是” 不多时,秦夜便领着周元弼进了大殿。 “陛下。” “大卿,各州守将藩王接诏后有何反应?”陈煜问。 周元弼躬身答道:“禀陛下,各州守将藩王都已接诏,包括李易,也已经明确表示会如期而至。蜀州刘梓益因为去岁就瘫了,所以这次会由他的儿子刘苪代替。青州郑怀苑,已明确表示会应诏赶来,袁大将军驻军在侧,他是断断不敢抗旨的。” “那几家呢?” 周元弼再答:“史家自不必说,家主史原为将功折罪,一直带着族中子弟在芒山行宫守着,宿夜不眠地盯着工匠。清河崔氏、香城左家和孤城赵雅侯都已领旨谢恩,凉州和益州有秦薛两位大人在,自然没有后顾之忧。百越泪渠家山高海远,纵然接旨也难以万里奉招,他们能管好蛮荒夷越已是难得。至于旬阳卢氏……”说到此处,周元弼忽然顿住,好似不敢再言。直到仁宗看了他一眼,才躬身说:“卢氏居功自傲,多年前已不奉召,近来还与李易共铸金叶钱银,反心已炙,司礼屈少卿手持圣旨不仅未能入得旬阳城,反而被棍棒打出,请陛下息怒!” 陈煜冷脸沉眉,“卢氏一门,本就是稽诡圆滑的墙头草,不必管他,孤已授命公昭将军,他自会处置。” “陛下圣明!” 接着陈煜又问:“秦夜,你那儿如何?” 秦夜答道:“陛下放心,叶郎雪已发出神盟令,到时候他会率领各大门派前往芒山,为防万一,我已命他让昆仑和流星半月阁驻守原山不得擅出,届时芒山外有杀神军,里有大内高手和古道神盟,陛下只要下令,任他们带再多的宗师人杰,陛下也可随时在芒山廓清奸佞。” 陈煜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忽然长身而起,大步前行向大殿外走去。是夜朗月长风,秦夜和周元弼恭敬的跟在后面,只见夜风鼓动龙袍呼呼作响,最后他站定在墨玉般的石阶上,抬头看着满天星宿,嘴角微微翘起,微阖双目张开双臂,好似环抱九州天下! 秦夜和周元弼对视一眼,蓦然一阵心颤,好似当年意气风华果决霹雳的仁宗皇帝又回来了,于是连忙躬身静立在侧,不敢打扰丝毫…… 指天峰上,司神雨终究不能接下这最后一式「元始一剑」,两人默契的错开,那一剑直入云霄,将黑压压的层云都射穿,然后迅速震荡开来,如静水投石。 还剑入鞘,司神雨拭去头上微汗,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说:“你这一式绝了!完全可与十绝剑相媲,只是耗损甚巨,又需要蓄势许久,只怕遇到卜卓君林碧照这样的人难以久战!”说着她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双眸微凝又补充道:“等这次芒山大典了了,周元弼会给我十绝剑的前两式,到时我拿给你看看,希望能用得上。” 叶朗雪沉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到时给我我就不客气了,我们所谋甚大,不成功便成仁。” “我答应过她,芒山大典前,我不会露面,也教了她法子,”司神雨摸索着杯盏犹豫片刻说,“不过,所谓百密一疏,若中途稍微有变,她必死无疑,你真能忍心?可若侥幸让她成事了,她俩之间那剩下的一糊薄纸怕也就透了,你当真甘心?其实……你本不用输的。” 叶朗雪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一抹渗人的凉意瞬间浸透全身,他忽然想起当日顾惜颜更名易容上山求解救之法却被他拒绝后的眼神……是惊诧,是失望,是决绝! 眼中的云海苍茫渐渐朦胧,他握紧拳头久久沉默,最后咬牙说了一句:“世上既无双全法,怎能奢求两不负?信送出去,尽了仁义,断了念想,缘也就该到了尽头。” …… 好像就在昨天,旧人都还在眼前,但是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单人只影,屠狂南站在败落的留园里,腰间的寒刀被内力震动得叮叮作响。左岸霄不能体会他与留园众人的交情,更没见过弓布等人,不便搭话,夜雨中,他只能将带来的祭品逐一放好,陪他苦守。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一辆黑色马车停在昏暗的留园门口,顾惜颜掀开帘子,喊道:“两位,此地不宜久留,走吧,我们还有很多正事要办。” 直到此时,左岸霄才伸手搭在他肩上说:“走吧,救庄主要紧。” “嗯”说着,二人也跳上马车,飞快离去。 马车穿过长街,也不过就是转过几个街巷,最后在一座名叫“沈园”的小院门口停下。屠狂南满脸惊讶,因为他和弓布曾奉白诺诚之命秘密查访萧临晨出宫之后的细碎点滴,前后足足一年有余,就曾多次租借过这座小院的隔壁,那里曾是一位姓谢老太医的故居,可惜辞世多年。不想两座院落,竟然只隔了一堵高墙一围桃花而已,他不仅讶声问:“就这儿?” 顾惜颜点了点头,又向左岸霄使了个眼色,他便点点头整理了衣衫跳下马车去叩门。 “咚咚咚” 三声过后,等了片刻也不见人来,他正要抬手再叩时,忽然嘎吱一声,院门打开,门内站的竟是一位纤纤女子,观他年龄约莫二十五六。她眉目如画,青衣窈窕,桃红色的腰带束得体态玲珑有致,容姿秀美清丽却有些憔悴。她疑惑的双眸撇了一眼马车,声音脆美如细雨滴泉,“公子有何贵干?” 左岸霄拱手作揖,“姑娘勿怪,我是路过的书生,冒昧叨扰,只想讨口水喝!” 这一句再平常不过,落在女子耳中却仿佛惊雷划过耳边,她面色骤变,目光瞬间移开,定定落在了马车上,满是期待声音轻轻颤颤地问:“是……是你么?” 约莫停了片刻,马车掀起一帘,顾惜颜与她四目相对,淡笑着说:“你好,舒婉姑娘!抱歉,我不是古禹。” 舒婉原本满是期盼的脸色忽然暗淡,仔细看了看她,如此姿容绝美不似凡间,简直平生未见,转念一想就问:“可是昆仑顾师姐?” “正是。” “快……快请进!”说着,她连忙推开房门,将几人领了进去。又安排一个耄耋老仆过来打点。 “劳烦两位安顿一下,我们稍后再商议!”顾惜颜说。 屠狂南二人识相的离去后,舒婉便地将顾惜颜领入书房,急切地问:“顾师姐,他……他怎么样了?最近可有消息?” 顾惜颜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说:“自从两年前的那场比试过后,他就独自下了山,前一年偶尔还与丁冕有书信往来,后面不知怎么突然就断了联系,之后山门也派人下山打听过,却一直没有半点音讯。” 舒婉神色暗沉,握紧拳头,泪水已在眼里打转,却始终忍住没有落下,只低着头说:“那我就继续等他。” “哎,”顾惜颜轻叹一声,又道:“古师弟走后许久,我们才知道他为了催动功力,服用了绝物「三尸绝命丹」,此物本就是世间剧毒,加上他内力被催丹田也毁,恐怕……寿数难长。若我猜测不错,书信断绝之日,或许他已不在人世,故而我此行前来,一为借居谋事,二来也是受人所托,前来相劝姑娘。五年前,古禹瞒着宗门家族,化名陈丹峰只身来长安应试,期间承蒙姑娘的照拂勉励,他才能一举得中榜眼,若他就此一鼓作气从此弃武从仕,或许天下多了一位贤才,与姑娘也能成就一段美满良缘。可惜,他因双亲之事蒙蔽双目,即受宗门家族所累而不能自主,又有性格执拗、想法怪诞难以圆润融世又不能孤高隐遁,最后才酿成这一番痛事。说到底,此事终究是古禹辜负了姑娘,他一生渴求言达四海名传万世,却辜负了姑娘的一片挚深痴心!若要追究起来,我古南海师兄,乃至包括我和丁冕在内的整个昆仑上下都难辞其咎,唯姑娘是最可敬可佩之人;于古师弟而言,为友为知音,姑娘慷慨解囊为他勉励博功名之德,可谓仁至义尽;为情为佳人,他一去无踪,婉姑娘却不计亲朋的反对苦等他数年之久,所谓古之情深意切也不过如此,盼姑娘怜惜己身,切莫要再因此误了终身!” 听罢,舒婉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却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顾惜颜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肩上,又劝道:“姑娘是位兰心蕙质的佳人,我想古师弟也不愿姑娘因他之故而在郁郁寡欢中憾渡此生,否则即便凉夜清梦,即便托生来世,他又有何颜面再见姑娘?” “呜呜……”听了这话,舒晚顿时心如雷击,伏在书案上失声痛哭起来…… 顾惜颜看着她的样子,一阵莫名的绞痛萦绕心头,佛陀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其中最后两苦,真是为极苦之苦,否则有情人终成眷属就不会是千年佳话,万一难得,因为世间大多夫妻眷侣,都不过是齐眉举案,心中意难平! 想到此处,她不仅转头看向窗外,西南方黑云层叠厚重,雨幕朦胧阴霾,那是皇陵禁宫的方向,那里困住的那个人,只怕心中的怨愤嗔痴更是极致,若能化作怒火,怕是要将长安都烧成地狱…… “姑娘的意思,是要等到芒山大典,趁禁宫防备空虚我们再去救人?但……我担心这次芒山大典就是为庄主所开,恐怕到时庄主未必就在禁宫,或者会去芒山!”左岸霄问。 顾惜颜摇摇头说:“不,我了解他,没人可以控制得了他,即便是仁宗,也做不到。芒山大典何其庄重,仁宗不会允许有半点差池,所以他一定会被留下,到时候我们就要趁禁宫防备空虚,或许才能有一丝胜算。” “可十剑士从不离开青邙山,恕我直言,凭我们三人,怕是难以成事,姑娘有何妙计,还望直言!”屠狂南问。 顾惜颜看了看二人,说:“两位不计生死跟来,我自然不会藏私。十剑士的修为的确远非我三人能及,所以他们若苦守皇陵,我们绝没有半点机会。必须要将他们引将出来,所谓声东击西,才能有机可乘。再者,如何进入地窟我也探得其他路径,只要能引出几位,我们再从秘道进入,或许便能救出他。还有,十剑士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处于全盛之境,地窟之内布有一座「连山归藏法阵」,乃是当年太宗为了消煞前朝杀孽和南宫婉的诅咒请红蝉大师所设,这大阵威力非同小可,却也有缺陷,那就是每年的七月初四,法阵都会开启,这时候就需要十剑士寸步不离的守在法阵阵心,这也是十剑士不能擅离皇陵的另一个原因。这缺陷延绵多年,他们虽然也想尽了办法弥补,但即便如此,只要法阵一旦开启,至少也要六位剑士死守其中,整整两天两夜不能动弹分毫,而这段时间就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惜颜所透露的信息着实令人震惊,无论是那「连山归藏法阵」还是皇陵秘道怕都是十剑士内的秘密,能有这种消息的人自然来自内部。但左屠二人都非普通人,自然知道不便追问,只问:“不知姑娘有何法子调虎离山?” 顾惜颜站起身来,看向窗外的月轮,说:“数百年来,十剑士极少离开皇陵,但也有例外,就如当年他们轮流出山到闻天阁参悟十绝剑一样。我手上虽无十绝剑,却知道有另一门武学他们更加在意,二位放心,我早有安排。” 二人听她如此说,为了避免窥探绝学之嫌,自然不好追问。随即二人同时抱拳道:“全凭姑娘吩咐!” 说着,顾惜颜忽然向左岸宵看去,微微施礼说:“大事之前,尚有一桩心事想要劳烦公子相助。” 左岸宵被她大礼惊了一跳,立时站起身来,拱手道:“姑娘何以如此客气,若有吩咐,左某定无不从。请姑娘吩咐便可。” 顾惜颜愁容浅笑,说:“此乃私事,想来不管能否一救,事后我的身份都将曝露,到时只怕连累了昆仑上下。不远处就是散花楼,那里南来北往,消息聚散都快,故而想劳动左公子帮我放出一段风去,就说顾惜颜在太白山紧要关头无故离去,致使昆仑在盟主之争中一败涂地,元老一气之下已将我逐出昆仑。” 屠狂南兀自一惊,转眼也就释然,他自己早已是孤家寡人,自然比不得顾惜颜要顾及许多。左岸宵却面露难色,“这……这倒不过小事一桩。不过,怕就怕元清风和古掌门未能体会姑娘良苦用心,若留言传开,他们却出面反驳,到那时岂不是弄巧成拙?” “不会的……”顾惜颜摇摇头说:“我有些难以明言的身世,所以早已与家师想到这一层,有遭一日若我身份暴露,我就会提前放出风去,算是最后的暗语,他自会配合。” 左屠二人略有些惊疑地对视一眼,却不再追问,屠狂南拍了拍左岸宵的肩膀,说:“姑娘顾虑得在理,我孤家寡人,无关紧要,然你左家却是名门大族,未免祸及他人,你也一并交代了吧。” 左岸宵点点头,拱手道:“姑娘放心,此事左某办了,正好我也休书一封辞别家门。” …… 还没入秋,但是连绵的细雨落在山中,已经格外的清冷。穿着乌羽长袍的剑首就像一只偌大的乌鸦,此时他正与陈煜并肩站在青邙山悬崖边的一株古松下,陈煜独自撑伞,因为秦夜站在五丈之外不敢靠近,脚下是悬崖,悬崖下的百丈飞瀑掀起轰隆水声,教他无法听清不远处的对话。 半个时辰前的画面还在眼前,久久不能散去,堆尸如山的洞窟中,满身破烂血红的白诺城正一剑一剑的劈砍,不过片刻后又发疯似地怒吼,吼声中只有两个人的名字,叶朗雪和他陈煜,咬牙切齿,可见恨意入骨! “凌剑首,你真的没有其他法子?”陈煜从未对人说得如此轻柔客气,客气得有些小心翼翼,语气中却竟是诧异,“难道这九州天下,万万黎民,竟不能叫他动心?” 剑首沉默些许,却终究摇摇头拖着怪异的声音说:“虽有冒犯,不过恐怕陛下看错了他。他虽从小混迹于微末江湖,但权位却并非他的钟爱,反而他还是个吃软不吃硬、恩怨分明的人,有恩他一定会报,有仇他恐怕也是要以牙还牙的。李君璧引诱他将杀怨二气导入心脉,再由任督二脉出,不过是让他饮鸩止渴,照此下去,他早晚成魔!再则,如今南宫婉的怨气帮他的宝剑开封认主……魔心配魔剑,实在魔煞已深,日后若让他出去,只怕比南宫婉更毒,比聂云煞更狠,陛下啊,这是你一手制造出的魔。” 顿了顿,剑首语气忽然冷厉地说:“陛下,此子乃是个嗔痴具极之人,到今日地步,早已无有回头之路,若陛下依我建言,此子宜杀不宜留,留之,必成大周祸患!” 陈煜罕见得没有发怒,只是摇摇头,更加沉静轻柔得说:“不,他是依依为寡人生的孩子,他若死了,日后黄泉地府我无颜见她。” 听到此处,剑首也摇了摇头,却是因为到了如此地步,陈煜脑子里唯一浮现的却只有唐依依一人的样子,想来不管是猫是狗是瘸子是哑巴,只要是唐依依为他生的种,都没什么分别,都能坐上龙位,执掌天下。想到此处,剑首整个心都如坠深渊,心想着怕是六百年大周的运势到此也是该终了了,于是他不再说话。 陈煜思忖许久,又说:“劳你再想想法子,再不济,让他在这里呆着。寡人……不相信她死了,所以还在找,若是能找到她,凭她的医术,或许尚有转机也未可知。” 说罢,陈煜便转身离去,剑首头也不回,纵身便跳进了飞瀑之中。 回宫的路上,是秦夜亲自赶马车,车驾里的陈煜一言不发,只是拿着一封泛黄的手书发呆,这是多年前送来的一封谢绝前事、不念来生的决绝信…… 六月初七,距离芒山大典还有不过十日,芒山之巅在三万大军和数万苦力的日夜赶工下伐树平山,已伫立起行宫巨殿。周元弼和冷伦先行抵达,和祀礼官、内务府、杀神殿逐一安排大典事宜,同时一封封军令奏报不停得从四面八方送来。 “报!回禀周大人、上将军,青州太守郑怀苑昨日已从梁梦城起行,随行只不过百人,青州军全部驻守营地,未见异动!” “可带家眷?”周元弼问。 军士答:“家眷未有同行,郑怀苑起行不过两个时辰后,所有家眷都已经袁詹青将军接走,安置在了西路军中。” 周元弼露出笑意:“好,虎父无犬子,詹青将军果然有上将军谋略。”说着,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冷伦,冷伦沉声吩咐道:“消息半日一报,郑怀苑一行入中州后你等就可交差,后面由杀神殿申血衣大人负责安排随扈,保他一路安然上芒山。” “遵命!” “李易呢,可有消息?”周元弼又问。 军士答道:“半个时辰前的消息,李长陵前天夜里丑时起行,随行只有车驾一辆,幽州军和银甲军都没有异动,一如往常。” “只一辆马车?” 周元弼与冷伦对视一下,都有些惊讶,冷伦问:“随行都有哪些人?” “禀上将军,随行一共三人,客行南、凌寂和贴身随扈历南宫,而且为万无一失,我们盯得仔细,确实看见了李易本人出现在马车中。” “好,这三人都出现,看来他真的回来了。”周元弼点点头,却见旁边的冷伦拧眉不展,便不解地问:“上将军莫非有什么担忧?” 冷伦点点头说:“据我所知,李易此人心思缜密、颇善筹谋,他该知道此行芒山上危机四伏,可他的最大依仗那四十多万幽州大军却未有半异动,这可不像是能把付大人逼得称病还朝的人物该有的作为。我以为他起行前至少应该让王湛率领一支幽州军入驻关山平原,与公昭将军对峙一二日,以显示军威保他山上性命,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而且,为何偏偏深夜丑时起行,当真匪夷所思。” 周元弼向那军士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后才说:“李易行事向来不讲章法,周某人也不懂军武,故而回答不了将军的第一个问题;不过李长陵为何深夜起行,或许我还是知道一些,想当年李易尚在长安时,最后两年被世族宗亲们排挤打压,身边几乎没有了旧人,当年离开长安之时,正是在接到陛下分封诏令的当夜,就独自一人起行,算算时间,那晚应该也是丑时。陛下曾说,李长陵……他是个念恩也记仇的人,可惜这世上已经没了他的恩人,所以他每走一步都是要弑君夺权,都是为了公报私仇。” 听了这话,冷伦眉头更紧,沉默片刻才说:“那我就更想不通了,为何舍弃大军不用,独带三人赴会,莫非他真以为这三人齐至,便可保他无虞?若是如此想,这便不是李长陵了。” “这……”周元弼一时语塞。 “——莫不如让在下来说个猜疑?” 正在二人愁眉不解之时,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穿来,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叶朗雪已走了过来,两人同时抬手抱拳。 冷伦追问:“叶盟主有何高见?” 叶朗雪正色道:“避锋芒,南下蜀州。步军下成都,铁骑迂回北上中州。” 冷伦眉头一皱,略有些惊讶,可只转念沉思片刻就又摇了摇头说:“蜀道难,大军不易行,刘梓益虽有归附之意,但数日之内,不足以数十万大军进入蜀郡,更不用说北犯中州了。再者,如今刘梓益瘫了,他儿子刘芮便是他的心头肉,刘芮已然起行,有他在芒山为质,刘梓益投鼠忌器,更不敢陪李长陵犯险。” 叶朗雪点点头,笑着说:“将军分析的极是,但漏掉了一处旧地。 “哦?什么地方?” 周元弼和冷伦同时看去,叶朗雪神色微凝,只说了三个字:“碎叶城。” “碎叶城?”周元弼有些不解,但是冷伦却神色具变,陷入沉思。 叶朗雪接着说:“剑阁确实不易大军通行,但是碎叶城还在,虽然断壁残垣多年,但也曾是幽蜀二州的最大关隘,李长陵大军四十万,可投鞭断流平山填海,何况冲开一座虚有其表的碎叶城?” 冷伦的脸色已经变了,叶朗雪继续说道:“一旦碎叶城开,蜀州各郡犹如一马平川,到时步军分兵南下成都,蜀中刘主暗弱无能又久惧李易威名,必不战而降,另一部铁骥直穿青州南麓,芒山就近在眼前了。真到那时,谁是执手,谁是旗子,可就难说了!” “我为何没听过碎叶城?隶属何地?”周元弼不解地问。 冷伦看了看叶朗雪,说:“大卿勿怪,碎叶城本就不是凡俗城郭,也不属于青幽二郡,乃是军中机密重镇,少有人知。” “哦?!还有这等密地?”周元弼犹豫片刻,问:“将军直属陛下,不知这碎叶城事,本官可否有权知晓?” 冷伦沉思片刻说:“大城已毁,驻军也撤离多年,倒是无妨。” “那本官就洗耳恭听了!” 冷伦目光看着远山,神色恍然得说:“那还是慧帝在巡视天下的时候,忽然旧疾加重,在青州行宫归天。年仅十五岁的太子赶往青州匆忙即位,也就是后来的明宗,哪知明宗即位第一年就遇到五州大旱,当时只是太子少保京兆尹的宋遗老丞相与明宗商议后只能征调其他四州的粮食赈灾,不想旱灾未消,第二年就发生了四王叛乱,战事摧枯拉朽,只不过三个月,战火就烧到了长安城下,宋老丞相与仁宗商议后决定发布罪己诏以平息战事,并同意幽州太守张孟和蜀郡太守郭蔺池的联通两郡、互为后援的要求,让他们开始在两郡之间修筑巨城坦途,但是作为条件,巨城只驻军不养民,这便是碎叶城。大城开始修筑以后,两郡同时从中州退军,可是退军当年,张孟和郭蔺池就食言而肥,开始强征两州百姓入驻碎叶城,并且大力地开山屯田,誓言要把碎叶城做成军机重地,永久大城。不曾想天意弄人,第三年,张孟忽然病重,他为了在死前让陛下封其子张梁继承太守之位,竟然伙同郭蔺池邀请陛下和宋丞相去碎叶城教军,以期震慑,实则想要陛下许下世袭罔替永不削权之诺,没想到的是,陛下和宋老丞相真的去了。而且是一仗仪队只身前往,没有带上中州军……” “后来如何?”周元弼追问。 冷伦继续说:“张孟二人没想到,宋老丞相在碎叶城早已谋划三年,竟然隐藏了数百的精锐高手,那一夜谈判破裂,红楼染血,数万守军也没护住张孟和郭蔺池的性命,兵败后,他二人被明宗下令车裂于碎叶城楼,尸身也被军马踏成肉泥。当晚等陛下和宋老丞相撤回青州行宫后,中州军连夜攻入碎叶城,开始屠c……一连五天五夜,碎叶城方圆数十里鸡犬不留,最后直到碎叶城没了任何生机,大军便毁城焚山,并炸毁了两郡之间所有的栈道。碎叶城此事,张郭二人虽然毁约在先,但是陛下和宋丞相动杀心也早而且殃及池鱼、杀生太多,故而无论在哪边的军中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碎叶城私底下也被知道来龙去脉的将军们戏称为「毁诺城」。明宗平四乱之后,天下由乱转治,加上中州军被赐名杀神军后格外恩厚,很快就扩军精武,各州郡太守们再不敢有半点不臣之心,加之明宗后来在芒山祭告天地,与太祖太宗一样一日封圣,从此碎叶城之事,谁还敢提?慢慢的,知道原委的将军们相继故去,故而也就真成了军中的机密旧事了。” 想到此处,冷伦看向叶朗雪的眼光更加惊奇,“没想到叶大将军将此事也告诉了你。” “冷大哥,你总算肯认我了!”叶朗雪说。 冷伦心中一颤,镇定地说:“你父亲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记在心中,不过你我如今同为陛下效力,该知道公私分明的道理,望你谅解。” 周元弼哈哈一笑说:“两位一个是掌军统领,一个是神盟盟主,既然又是有旧故之情,何必如此生分。今日由我做中,咱们清茶叙旧如何?” 说着,便领着二人向殿内走去。 书香茶室中,银枪树立,冷伦的甲胄在烛火中泛着冷冷幽光,周元弼看了看他轻噎了一口茶水,问:“不知上将军觉得叶盟主的推疑是否在理?” 冷伦说:“当年我还只是偏军校尉时,曾亲自去过碎叶城,城郭几乎尽毁于当年大火,官道城门也全部炸毁,若是李易真有声东击西的念头,必要派出一支先遣军大兴土木,开山开路不成,只要我们派出探子一探碎叶城,若是真有人在开路,那八成便是如此。” “有理。”周元弼点点头,接着想了想,又看向叶朗雪,笑着说:“不过我想,既然叶盟主有此猜疑,恐怕早已先人一步,不需要我们此时再做安排了吧?” 叶朗雪笑着说:“不敢当,不过确实借周大人的威望,请司宗政亲自出马了。” …… 同样是连绵的山脉,不过与巍峨华丽的芒山行宫相比,这里却是一座破败的残垣断壁,在深沉的星夜中,就像一头受创的猛兽,卧在山峦之间。 一座破败的大殿中央,燃着一团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李易坐在柴火前独自看书。客行南和凌寂坐在对面不敢打扰,历南宫则像门神一样站在破破烂烂的门口。忽然,一条黑色的人影如鬼魅般靠近,在历南宫耳边说了几句便再次遁去,历南宫折身进入殿内低声道:“主公,卢家主到了。” “请进来。”李易头也不回得说。 “遵命,”接着历南宫快步奔去,片刻便领了两男一女进来。为首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留着齐胸长髯,鹰眼薄唇的枯瘦男子。身侧一男一女却都是俊美非常,看年龄也不过二十五六。长髯男子首先拱手作揖,笑道:“长陵公,多年不见,如今更有帝王气韵了!” 李易放下手书,拄着拐杖站起来,“普天之下,敢将大逆不道之话说得如此放纵的,也只有你钧策兄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芒山大典(3)之移花接木 “哈哈哈哈,”卢钧策大笑两声,又说:“上君无德,早该退位让与贤兄,我当面尚且不惧他,背后说他两句又能如何。”接着他看向李易身侧二人,见二人气质非凡,便拱手道:“这两位想必就是长陵公的左膀右臂,客行南和凌寂两位先生了把?卢某久仰大名!” 客行南与凌寂亦同时抱拳,客行南道:“卢家主客气,世人说,天下之财共九分,旬阳卢氏独得其三,我等也久仰家主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韵非凡人中龙凤!” “呵呵,”不想话语刚落,那卢钧策身边的那位俊美青年忽然上前一步拱手笑道:“两位,主上们在此枯坐叙旧,我等武人何不到门外切磋一番,我夫妻二人早闻两位大名,今日难得一见,不禁手痒的很,还望不吝赐教。” “两位是?” 卢钧策淡笑着说:“凌先生莫怪,这二位是卢某新交的朋友,正是邢知寒与杨沁蝉夫妇,他们对二位可以仰慕的很呐!” 凌寂眉目生光,呀声道:“原来是知寒蝉鸟,贤伉俪五年前就已经共列《隐踪侠录》,后来突然隐没江湖,没想到如此年轻,卢家主不仅有泼天富贵,更有通天本领,竟然能等到二位相助。” “呵呵,先生对《隐踪侠录》倒是了如指掌啊,也不知暗隐楼到底隐了个什么踪。”,杨沁蝉娇媚一笑,“前辈莫要抬举,我二人年轻位卑,若不是听说此番能见见两位,恐怕是无幸前来的。还请二位不要推辞才是!” “这……”二人一时惊诧犯难,只能看下李易。 李易观书不言,卢钧策笑道:“二位先生,此处虽是废城,不过在下可知道,城中不知有多少高手隐在暗处,围得铁桶一般,还怕我乘机坑害了长陵公不成?” “既然盛情难却,二位便去吧,切记点到为止。”李易这才点点头。 “遵命,”二人应了一声随即跟两人大步出去,殿内只留李易和卢钧策二人,厉南宫却似木人般守在门口一步不曾挪动。 待众人走后,卢钧策也在火堆旁席地而坐,接着他环顾一周的断壁残垣破烂帅台,说:“数日前,我接到兄台来信,说在此处议事,就知道尊驾走的是一步险棋。如今,郑怀苑临阵倒戈,使得青州门户洞开,关山平原乃至整个幽州早已无险可守。蜀州刘氏也是墙头草,他们既不愿得罪与你,也不敢与陈煜撕破脸皮,所以他既许你连通两郡之诺,转身又将儿子送上芒山以表忠心,加上外有萧山景黄雀在后,在我看来,此时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尊驾手中,实在未到须要放手一搏之日。尊驾特地约在此处,想必也知道此城的来历,此城在军中又被唤做毁诺城,千古明宗和宋老丞相尚不足信,何况这二人,故而还望三思!” “所以钧策兄认为,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千金一诺?”李易看了看他,笑着说:“钧策兄所言,不像是来相助与我,倒像是闻天阁里培养出的长史说客。” “长陵公,我……” 听了这话,卢钧策正要辩解,却被李易抬手止住,只听他继续说:“兄台早年在绣川书院读书,之后又多游历于幽蜀二州,所听所闻也都是两州旧将百姓的秘传口述,所以对于碎叶城之事,兄台并未知道全貌。当年明宗和宋老丞相之所以毁诺屠城,实则也是被张郭二人所迫,当年他们兵发长安,几乎酿成大战,最后还是在安定门外的东风亭中,宋丞相与张郭二人约法三章,碎叶城可铸,但是其一是两州驻军不可超过叁万,其二是决不可迁民而居,其三就是两州守军不可合兵操演,亦不可扩军侵犯相邻的巴州和青州。没想到,不过两年,张郭二人便食言而肥,开始在两州之中抽征兵勇囤积粮草,扩军备战之态路人皆知,当年声势鼎盛之时,传闻仅仅碎叶城中就驻扎了十五万大军,日日操演。往直了说,他们要世袭封地是假,实则是想分裂九州,自立为王,却又因为出师无名不敢贸然动兵,故而就有了阆中谋士参楚柯的请君入瓮再恫疑虚喝之计。何曾想,明宗和宋老丞相技高一筹,更早便布局了悍勇精锐,这才使得张郭二人落得个生死族灭碎s喂犬的下场。碎叶城,毁诺城,哼哼,世上哪有什么毁诺城,不过成者王侯败者寇罢了,所以不管是郑怀苑还是蜀中刘氏,我并不在意他们心中到底偏重于谁,我只需要他们心中对我的畏惧比对陈煜多一分,我对他们的恩比陈煜重一分就够了。” “尊上见识广博、能言善辩,论理,我说不过你。”卢钧策看了看他,再问:“便是如此,长陵公又何须亲自去那芒山赴会?不过称病推脱,遣一司礼行官足矣。” “呵呵,要去的,”李易淡笑着摇头道:“三十多年不见,陈煜邀我,我不去,岂非让他小瞧。” “芒山杀机四伏,兄台何必执意亲身犯险?我知道门外那三位都是当世高手,但怕只怕深入虎穴,双拳难敌群贼也。” 李易说:“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听闻陈煜此次要在芒山鼎定东宫,我也想看看,这名满天下的白诺城,这差点让大周陈氏族灭国破的孽缘之种,到底是何等人物。至于芒山之险,呵呵,不正是因为芒山之险,今夜也才能与钧策兄久别重逢吗?此番怕是又要劳动阁下了。”李易环顾四周,又道:“这碎叶城乃是一块蒙尘宝玉,如今破败多年,也只有你财倾天下的本事才能尽快将它重整起来。” 卢钧策似乎并不甘心,摇摇头继续说:“刘梓益的那个宝贝儿子刘芮已经出发了,此子沉溺裙钗全无气概,一旦他在芒山为质,刘梓益必投鼠忌器,那时他到底是敌是友,只怕都未可知。你就真敢孤注一掷,不怕万一腹背受敌,你又远在芒山鞭长莫及,就此失了幽州根基?” 李易淡淡一笑,“贤兄无虑,若无十足把握我怎会轻上芒山,不瞒你说,刘太守是我让他瘫的,既然能让他瘫,我也能让他随时清醒过来。至于刘芮刘子衡,刘太守哪里舍得这个心肝宝贝一路颠簸劳苦,所以起行芒山的也不是刘芮本人,不过是从小培养的替身而已,我命他带着一批剧毒死侍化妆成军士同行,芒山上陈煜要动手,到时祖宗蒙羞朝臣蒙难,他自会成为千古笑柄!” 卢钧策深吸一口气,不觉寒气浸透周身,仿佛如坠冰窟,因为刘梓益不是近来才瘫了的,而是去年深冬,据说冬猎时不小心遭遇刺杀,撤退时摔下快马才重伤而瘫。而且伤势还是经过仁宗派去的太医们查验过的,说他目光涣散动作呆滞,甚至遗矢难持,确系重伤所瘫,太医也说刘梓益此生怕是不能下榻了,一想到此处,卢钧策怎能不胆寒心悸。 “原来你早就有所安排,竟在一年前。”说着,顿了顿似乎咬咬牙又道:“此事关乎你我阖家性命,我倾尽家财也助你一臂之力。与我多少时日?”卢钧策问。 李易转头看着他,语气凝重地正色道:“明日勘验,后日开动,四日可过军,一月能养兵。半年之内,我要在这里重开烟火,从此幽蜀二州连成一体,互为攻守。” 卢均策沉默地看着火堆,思量片刻后说:“好,我必竭尽所能,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李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那本手抄的《佛说三十七品经》放在他膝上,笑着说:“若君矢志不移,我定得志不忘。将来旬阳卢氏之贵,定为众家之首!” “但愿……尊驾能谨守诺言!”卢钧策微微躬身苦笑着说。 …… 卢钧策离去之后,客行南与凌寂二人也大汗淋漓而返。李易见他二人形状,有些惊异地取笑道:“果然江湖之中隐藏了许多能人异士,没想到那年纪轻轻的夫妻能将二位逼成这样。” 凌寂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二人以为是点到为止,那两位可真是以命相搏,着实不敢留手。” “哦?”李易不仅有些惊疑,转念想了想又笑着点点头道:“卢钧策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客行南好似才缓过气,也笑着点头道:“确实,更圆滑老练了,他知道什么该藏能藏,什么该露必须露了。方才我二人将他们送到龟慈门外,呵呵,卢家主故意当着我二人的面吩咐,要邢氏夫妇先行一步返回旬阳,让兴字辈以上的族中子弟提前聚拢,等他归去。” 这两人总是最有默契,凌寂思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机面色却愈加沉重缓缓道:“主公啊,如此看江湖中的能人异士着实远超设想,此次东进之凶险恐怕亦是如此,我二人始终放心不下。”接着,他躬身抱拳:“属下再请,望主公下令奇袭梁梦城夺取咽喉天险,让袁公昭首尾难顾,叫仁宗在大典上有所忌惮,或只遣一长史佐官代行大典之事以策万全。” 李易看了看他二人,未立即答话,却是思量片刻后才说:“天机不能尽探,人事不可尽算,既然已经筹谋多年,布局多年,也就不用尽求完满,何况世上本没有无懈可击的筹谋!”李易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破旧的殿门走去,“而且,只要胆怯之人能同气连枝,骑墙之势没有退路犹疑,我们一样无需忧思过盛。”说着他看向历南宫,笑着问:“算日子,杜若飞应该回到昆仑了吧?” 历南宫点头道:“是,杜将军已经传飞鸽传书,因昆仑近日内斗激烈,古南海前天传下话来,明后两日昆仑全宗将举行封宗大辩。辩题有二,其一是因为顾惜颜在神盟之约上无故失踪,致使昆仑败北,昆仑中有人要求将她依照宗规逐出山门,这次三圣遗老元清丰却没有制止;其二便是昆仑上下目前关于是否明确支持主公的最终落定,我们虽根植多年,但因牵涉重大又事出紧急,目前确实分化激烈。” “哼哼,封宗大辩。我记得上一次昆仑封山,还是给青华二老做大丧。” 李易冷笑着说:“昆仑全宗,自首座宗主古南海以下全是刚直武人,当年我们榜下招贤被古禹严拒之后,我便曾笑言,昆仑八百里路三千众,却唯有杜若飞一颗玲珑心,文能掌七赋武能悍马取敌首,凭他一颗赤胆满腔热血外加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在大辩中令四座叹服,全无抗手。” 李易看着二人目光坚毅地说:“此行要么我们就留颗脑袋在中原腹地,要么就带点东西回来,我从来不做不赔不赚的无聊买卖” 说着,李易忽然提高声线吩咐道:“客卿,传书萧邗,命他后日黄昏前率领前军肆万进驻碎叶城,等卢家把城关打开,前军直扑葭萌关,蜀城若能威迫而开就尽量不强动刀兵,入城后只准驻军待命,不可轻敌冒进。命刁霖领中军铁骑在碎叶城修整三日,便取阴平道直奔青州南麓,到了龙亭也只可修整一夜,次日一早即奔赴青骑岭待命。令都尉沙摩率领后军叁万,再十日后从风陵场开拔,入驻碎叶城后负责供给前军和中军的粮草军械,同时协助卢钧策重铸巨城。整个军中只有他有这个耐性,我相信不到一年他就会还我一座坚不可摧的巨城。至于袁氏父子,就交给王湛去操心吧。” “这……”客行南一时作了难。 “怎么了?” 客行南有些犯难地说:“主公,其他将军们都好办,但阴平道崎岖难行,刁霖年纪轻轻,所率领的中军又都是北马铁骑,在西凉平原奔驰惯了,我怕他经验不足未必能如期而至,坏了主公大事,是否换老将田覃担此重任?” 李易摇了摇头,笑道:“放心,他会的,令中告诉他,他既然敢在吞日旗下当众立誓,芒山大典前,我就一定要在青骑岭看到他,要么是他的人,要么……是他的首级。” “遵命!” …… 荒山静林,疏影月光下,一驾好似幽灵般的轿子在山道上飘忽疾行。仔细一瞧,原来是四个穿着黑衫黑靴长相颇异的男人抬着轿子,这四人躬身驼背,驿马骨奇高,就像长了两个犄角,长颈长臂,疏发猴嘴,似人似猿;更神奇者这四人容貌一模一样,竟然是孪生兄弟,他们脸上气定神闲,脚下功夫也是了得,抬着轿子在崎岖山道上疾行却如履平地,稳得甚至轿中卢钧策手中的茶水都未洒落一滴。 自出了碎叶城,卢钧策的身上仿佛就被一座五行大山压着,不能松一口气。他端起茶盏复又放下,掀开帘子看山外夜深月冷,皱眉催促道:“再快些,寅时之前务必回到旬阳城!” “诺”那四人异口同声,登时脚下生风,如飞瀑激流般向山下奔去。 …… 陈煜正要用晚膳,有一内侍轻声走进来,见此形状不敢上前,只能向旁边一个看起来将近花甲的公公耳边说了句什么便悄悄退去,这公公望了一眼刚刚勉强咽了一口鹿肉的仁宗皇帝,犹豫着不敢打扰。见状,陈煜轻叹一声,问:“槐荣,怎么了?” 原来这内侍长正是当初在芷萝宫伺候晨妃的槐公公,自打晨妃死后,便又被仁宗调回未央宫,做了内侍首领。槐公公缓步上前,躬身低语道:“陛下,太长卿董呈和礼部孔尚书在殿外求见!” “啪”仁宗忽然急怒,将手中的金箸重重甩在桌上,将碗碟砸碎了好些,怒斥道:“这两个老顽固,朕还要如何宽慰,他们才懂得朕的难处,如今朕连用膳都不得一刻安宁。”说着,他愤怒地站起身来,一把拉过槐公公疾走两步,一边指着黑漆漆的殿外说:“槐荣,你去……去告诉他们二人,他们愿意跪,就给朕永远跪着,他们跪死了,正好出缺,多得是人等着补任。” “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那槐公公吓得不轻,立马劝道:“马上就要封禅大典了,陛下可要保重啊。” “呼”直听了这话,陈煜才深深吸了口气,又在槐公公的搀扶下坐回了椅上,双目直冷冷地看这被自己砸碎的杯碟,良久才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就这么容不得朕安排,倚老卖老的狗东西。”接着,陈煜又冷静了些许,忽然抬头看着槐公公,好似惨然一笑问:“槐荣,如此看来,朝中对此事有非议者不在少数啊,若换了当年,朕怎能容得。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槐公公躬身道:“想想秀宗先帝,七十五岁还能出宫秋猎,可见陛下如今正直壮年。陛下之所以容得二位大人,是念及他们都是肱骨老臣,不忍动龙颜之怒而已。至于公子之事,奴才不敢妄言。”说着,只是给陈煜换了一幅簪子,又为他夹了些菜在玉碗中。 陈煜摆了摆手,说:“朕恕你无罪,你若不说,朕让你把这一桌子吃完。” “这……”槐公公犹豫片刻,躬身道:“奴才觉得大人们中虽确有非议此事者,但大多都是忠贞谏臣,乃是出于对陛下的一片忠心,不过有些固执而已。公子之事,朝堂中之所以流言四起,有一半是因为陛下至今可还未为他正名入宗庙,若如流言般突然就要在封禅大典上直接鼎定东宫,这委实是古之从未有过的先例,奴才想到这一层,便认为大人们的顾虑就多少有些能理解了。” 陈煜端起金樽饮了一口,双眼微凝说:“古之先例?你是说,先封王再立储?” 槐公公腰压得更弯,不敢接话,意思却了然。 “哼哼,你的建言倒是与袁公昭一样。”槐公公听了这话,既然杀神军袁大统领也提了,便暗自松了口气,只见陈煜继续说:“朕岂不知他们最在意的就是‘名正言顺’这四个字,但是既要封王,必得先入宗庙族谱,要入宗庙必上追其母。哎,不追封还好,大典上寡人搞个专断独行木已成舟,满朝文武也不当如何;但若提前正名追封,恐怕不仅徒生祸端,原来敢来的也不来了,如此岂不误了大事?” 说罢,陈煜又看向槐荣:“你说呢?” 槐荣这下可不敢再言,立马跪在地上求饶:“陛下,此乃陛下圣心独裁之事,奴才实在不敢再言,求陛下饶了奴才吧!” “咚”陈煜将金樽用力放在桌上,一声重响吓得槐荣体若筛糠,仿佛千把寒刀抵在脑门上,不过几息冷汗都滴了一片,这才将头磕在地上说:“陛……陛下忘了,景成三十二年,宫中怀有龙种者还……还有一位!” 陈煜双眸猛地瞪圆,思绪瞬间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 “是啊,那年还有一位嫔妃身怀龙种,而且已是足月即将临盆,可是在扶幽宫之乱中她和前来探望的长公主一起被姑红鬼一把大火烧死在了朝阳宫中,最后焦尸相融,不能分辨。那便是琼妃!” …… 琼妃出身高贵,乃是清河崔氏长女,本名崔莹,她十五岁入宫,因容姿秀美更兼诗书奇佳,故而恩宠多胜于旁人,十七岁便怀上龙种。太医们早已看过,说琼妃腹中怀的必是一位皇子,此事宫中人尽皆知,清河崔氏何其精明,将风声也放了出去,故而其实朝堂内外都是知道的。当年未央宫中,除李皇后之外,便是她最受陈煜喜爱。自李皇后难产而死,本要封为太子的小皇子又不行早夭之后,琼妃和她肚中的孩子便是整个后宫中的众星之月,若非凭空出现个唐依依,恐怕如今陈煜最爱最宠之人,便是琼妃无疑了。 “要寄名在琼妃名下吗?岂不负了依依?” 为这两难境地,陈煜在房中来回踱步,竟一直熬到了破晓也一刻未眠。面色憔悴枯黄,眼中都布满了血丝,但见熹微晨光洒进宫城,他独自推门出来,这才惊醒了守在门口的槐公公,陈煜一言不发地径直穿过大殿,果然看见两个古稀老臣已经瘫睡在石阶之下,眼中又是怒气,又是无奈,心中忍了又忍到最后都化成一声叹息,“罢了!” “咳”他轻轻咳嗽一声,紧紧跟在身后的槐荣连忙躬身上前一步,陈煜吩咐道:“传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 “遵命” …… 清河崔氏主业营商,在朝为官者不多,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算是这一代的主心骨。崔冰今年三十九岁,未至不惑之年就已官至四品都官司郎中,专职囚狱鞫决,只比薛天凉低了半级,也确实青云路顺、堪为大才。崔冰身形消瘦,眉目如锋,一身褐色官袍穿的甚是得体,竟有些道门风骨,“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煜难得眉眼带笑道:“平身。” “谢陛下!” 崔冰站起身来,仍不敢直视,近日刑狱无要案,仁宗却无故招他,一时让他摸不着深浅凶吉。更让他忐忑不安的是刚刚进殿前看到两位重权老臣竟然昏死在冰冷的玉阶下,周遭满是铁甲却无人上前,便十分得惶惶不安了。 “槐荣,赐座。” “是” 说话间槐公公果真端了一张凳子过来,这让崔冰简直如坐针毡。 陈煜道:“崔郎中,朕记得第一次见你,还是景成四十七年,那年你高中探花,朕出的题是‘论礼’,你写的却是一篇《平疆策》,当年主考官礼部沈尚书说你风马牛不相及,字里行间即清高狂傲亦失礼妄言。”说着陈煜抬手,槐公公已经将一卷玉轴送到掌上,陈煜撕开封条,看了片刻笑着说:“这末尾有一句‘所欲有甚于生,所欲有甚于义,所恶有甚于死,所恶有甚于耻不义而苟活执行,唯为万民之大善为大周之大忠也!’这话是出自爱卿的手笔吧?” 崔冰听了这话,以为陈煜听了什么谣言,以为当年他有舞弊抄袭之嫌,立时吓得跪在地上急声道:“陛下,这确实出自微臣之手,绝无半点虚假。” “唉,急什么?”陈煜忙抬手说:“快坐下。” 崔冰依言坐下,却悬心吊胆,好似随时可能人头落地一般。 陈煜将卷轴又交给槐公公,笑着说:“本来沈尚书是主考官,朕不该越了他的权驳了他的意,但是当朕看到这一句,便力排众议,定了你的探花之位。这其一,是朕也认为这一句虽有失仁义古礼,但在纷争天下中却不失为炙心真言;这其二嘛……”说着,陈煜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台阶,靠近几步说:“你还是琼妃的族弟,说起来还是朕的亲人呐。” “是,微臣常感陛下慧眼圣恩。” 陈煜笑着按了按崔冰的肩膀,让他又坐了下去,继续道:“扶幽宫之乱中,宗亲蒙难,朕心痛如绞,这些年不仅政务废弛,也亏待了你们。近日发生了些大事,朕才想起你们清河崔家在朝中竟唯有爱卿一人而已,此乃朕之疏忽,不过……” 说话间,陈煜已来到崔冰身前,负手而立,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说:“好在近日杀神军寻回了朕与琼妃的皇儿,呵呵,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令堂,当年她也来朝阳宫探望琼妃,是时逆贼闯宫纵火,她抱着皇儿躲进了清婷浴池之中,才得以幸免于难,想必这即是你崔氏祖辈积的恩德宽厚,亦是阖族之幸。” 崔冰听了这话,顿时如同雷击脑中,一时竟大胆地抬起头来,看着仁宗皇帝,满脸惊诧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啊?陛下……这……这这……” 这时槐公公见势,将一杯白雾袅袅的茶快步端了过去递给崔冰,笑着说:“崔大人,吃杯茶,不急,慢慢想,慢慢说。” “嘶”崔冰捧过茶盏,却并无半点余温,反而竟是冰凉刺骨的寒意,好似刚刚从冰窟里取出一般,顷刻间直窜脑门,立时清醒了许多。脑中思绪飞快闪过,想着族中子弟数百性命,更加年少时候的棱角又早已磨平,不过片刻就站起身来道:“陛下说的是,这都是陛下的仁德宽厚,也是咱琼妃娘娘在天有灵,这才有了此等的千古奇缘,清河崔氏上下矢志不移,愿为陛下和皇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哈哈哈哈”见崔冰已经见势下坡,陈煜满意得大笑几声,道:“好,甚好!清河崔氏,果然满门英杰,朕心甚慰。不日后,朕将在宗灵殿举行宗庙大礼,爱卿即是皇亲国戚,也可与令郎一同参加。” “犬子?”崔冰一时不解。 陈煜给槐公公使了个眼色,槐公公立马从怀中拿出一金卷玉轴,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崔冰听旨!” 崔冰一愣,立时伏身跪地。 “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二十二年丹心如故、克忠勤勉,即擢升为刑部侍郎。崔冰之子崔皓,少年英杰、才华斐然,特由吏部荐察后宜子继父业,仕进为刑部都官司员外郎。崔冰之母崔祝氏玥萍,临危不惧、护主有功,特追封为三品巾帼淑人,钦此!” 这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崔冰一时惊吓过度一时大喜过望,此刻简直如上云端,朦朦胧胧竟再次呆住。 槐公公近身一步,笑着提醒:“崔大人,还不接旨谢恩?” “微……微臣领旨,叩谢陛下天恩!”崔冰连忙双手颤抖得捧过圣旨,叩首拜谢。 “呵呵,崔爱卿,快起来吧。”陈煜笑着将他扶起,“崔氏都是朕的亲人,无需多礼,待封禅大典后,朕会再赏崔家。过几日宗庙大礼,你携员外郎一同前来即可,今日你族中想必该有诸多安排,朕也不留你用膳了,且自归去吧。” “是,微臣谢恩!” 说罢,崔冰手捧圣旨,躬身退出了大殿。 看着人影远去,陈煜指着他的背影,大笑道:“如你所言,这崔冰倒是个明白人。” “呵呵”槐公公也笑了,一边将陈煜扶上龙椅,一边说:“这刑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大元,崔大人一步青云,自然欢喜无限,而其子崔皓本来是家中闲人,并无一官半职,如今被陛下直接授任为从五品的员外郎,更便利处,又管在他自己门下。而且,这崔大人还是个远近闻名的至孝之人,陛下如此重恩,他怎能不喜,怎能不感激涕零,怎能不明白。” 陈煜微微淡笑,随即吩咐道:“下旨,立即招周大卿和秦夜回长安。” “是” “肱骨之臣,至孝之人……”陈煜看了看刚刚被侍卫们抬走的孔岚和董呈,面容微沉地看了看昏昏暗暗的宫城远处,说:“或许,是该去那个地方了!” …… “陛下” 槐公公手捧卷轴缓步随行,石阶越往下越加潮湿,一股难闻的臭味浓烈刺鼻,这是他第一次来铜牢,更是他第一次下到这最底下的第四层。禁宫之中没有绝对的隐秘,对他这种内臣来说更是如此,所以他大概猜到了什么,于是他屏住呼吸,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就像身旁一手撑着昏暗黄灯笼一手提了把高脚椅子的薛天凉,烛火被风吹动的呼呼声也比他二人加起来的呼吸胆大。 “他这几年可曾说过什么?” 陈煜此时未穿龙袍,而是特地穿了一身湛蓝云锦袍,裹着圆圆的身子,活像个江南富商。 走在最前方领路的躬身老者是刑部尚书葛鸿正,他压低本就佝偻的身子回道:“回禀陛下,寒字囚从五年前起就一言未发了,起初老臣怕他咬舌自尽,派人查看过,却……不小心被他隔空撕成两半,后来不得已老臣领薛天凉亲自来查验,见他口舌无碍,就没有再看了,只每日派人递水送饭。” “嗯”陈煜点点头,说话间终于到了最下一层,这一层低于外面沟渠,故而已经积了一尺多高的污水。昏昏暗暗下,死老鼠死蛇漂浮在水面,恶臭刺鼻。陈煜皱了皱眉,指了指脚下污水稍浅之地,吩咐道:“就放这儿吧。” “遵命”薛天凉将椅子放在地上。 陈煜走下石阶,也不顾水中污秽恶臭,径直淌过去就坐在了椅子上,随后就向三人摆了摆手说:“槐荣留下。” 三人得令,葛鸿正道:“陛下,臣等二人就在门外候着。” 陈煜点点头,眼睛却直视着身前的暗黑水牢,待二人离去闭上牢门,才轻声道:“殷师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水牢里寂静无声,陈煜仿佛在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二十一年前,我派人来问你是否愿出铜牢,你当着他的面将我大骂了两个时辰。十三年前,我又命人来问你,你将他吸成白骨。七年前我还派人来问你,你又将他风裂,加上五年前葛鸿正的部署,事已过三,我不再追究新仇,望你也莫记挂旧恨。” 水牢里仍旧寂静无声,陈煜又好似感慨地说:“想当年,你我还有王玄策,同在宋老名下受教,三人中,我和王玄策没有练武的天分,你却是此中奇才,堪称文武双全,我当年就想,若我能夺嫡成功一登九五,必与你二人共掌天下,王玄策继承宋老衣钵做百官之首,你帮我掌控江湖做武人之主,如此军中有了袁公昭和叶向南,我们必然一统海云边,开创一个盛世皇朝。只可惜,扶幽宫之乱后你们都要弃我而去。我……不怪你们,前几次我派人前来是为私,今日我亲自前来却为公,我要重开芒山大典,借此上告天地,下告列祖列宗,就此鼎立东宫,以免天下为帝位而再燃战火,涂炭生灵。只是,如今朝中对此事非议颇多,你素来德高名望,我需要你再助我一臂之力。” “哼哼”这时水牢中突然响起了铁链拖拽的声音,一道沙哑低沉的冷笑声从水牢中传出:“就是你跟那妖女的孽种?!” 这人内力雄浑,水面竟震得泛起涟漪。 “你竟知道?”陈煜诧异得问。 “你把朱云鼎安排在亥字牢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莫非真的只是为了拉拢司家的小丫头?”黑暗中,那人顿了顿继续讥讽道:“陈煜,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弯弯绕绕,看来是皇位坐得久了,这些把戏都顺手拈来了。” 陈煜深吸一口气,答道:“高处不胜寒,未曾身受岂能感同。” 那人冷笑讥讽:“哼哼,我倒是想身受,你敢让我坐上去试试吗?” “殷泗!” 陈煜怒喝一声,似要发怒却又压了下来,他沉默片刻叹道,“事已至此,悔之晚矣,言之奈何?海云边送来线报,说聂云煞要趁着芒山大典潜入中原。如今林浪夫已死,整个中原无人能挡得住他,若我呆在未央宫还有十剑士可退敌,但是到了青州芒山,恐怕难以自保。如今故人相继离去,左右凋零无心腹,故而我才屈身此地亲自来请你一助,便是不看在同门之义,忘不了前尘旧怨,至少作为宋遗的门生,也就请看在天下人的福祸性命上助我一臂之力罢!” 说罢,陈煜微微垂首弯腰,作为帝王这已经算是行了一大礼。 黑暗水牢中,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因为同门之义,就因为为天下苍生计,我才劝你将当年的隐秘公之于众,你却是不听,我要捉拿妖女为你争个渔翁之利的机会,你反而设计拿我,一困三十年。陈煜,如今先机已失,你知道悔之晚矣又有何用?我当年不是聂云煞的对手,如今依旧不是,我帮不了你,你走吧。” 陈煜沉默少许又道:“我记得当年太学求教时你跟我说过,当初先帝在位时令尊殷仕詹官至瀛洲定海督护,二十余年殚精竭虑、护边有功,在瀛洲亦颇有贤名,加上与宋师交好,所以在一众士大夫中,他本来最有望入闻天阁成世代楷模。可是临近卸甲之时却不慎中计误闯零丁洋,几乎挑起战火,之后想戴罪立功,却又在持节海云边和谈时的王霸之辩中输给了瓯越巫女叱灵瑶,辱没了朝廷威严,先帝愤而贬之,令其挂职清要织室令,自此令尊郁郁寡欢、最后憾憾而终。所以以前你口中总是三句不离‘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我给你个既往不咎从头再来的机会,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场交易;你助我最后一次,我不仅赦你大不敬之罪,放你出铜牢,更为令尊追封闻天阁供奉之位,从此殷氏一族成关中名门,也算完成你父亲的遗愿,至于芒山大典之后,你愿意入朝就入朝,愿意闲散逍遥就去逍遥,如何?” 那人沉默。 陈煜接着说:“我曾派人看过林浪夫与聂云煞之战,他确实先让林浪夫出手……你一样曾有恩于他,而且是救命之恩,我想他亦会如此,这样你就有了先手之机。再者,叱灵瑶和萧衡虽已亡故,但解天机还没死,不久前萧山景已重新启用他为掌军都督,当年令尊一世威名多半就折在他手,我料你应该想跟他有个了断的,不是吗?” “解-天-机!”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水牢中再次响起铁链拖拽的声音和哗哗水声,然后便看黑暗中走出一人影,昏暗黄灯下,只看那人身高体瘦,面如刀削没有半点余肉,蓬头垢面邋遢至极,胡须齐胸好似山中毛人,一双眼睛却透着冷厉,这模样活像个枯骨饿鬼,只见他盯着陈煜问道:“绶我何职?” 陈煜站起身来,微露笑意,抬手,槐公公便靠近一步,将手中圣旨朝他展开。 陈煜道:“三公上卿-御史大夫!芒山大典鼎定东宫后,若你愿留在朝堂,便请兼领太子太师之职,与老顽固太常卿董呈一起教导他为君之道。”说着,他缓步走去,近身秘语说:“师兄啊,这些年我神魄耗损过盛,恐寿数难长,但我死前必会立下遗诏,待吾儿登基,让他首要便是裁撤西府大卿之职,拜你为丞相,继承宋师衣钵。” “御史中丞、侍御史等一干门下属官皆由我自提,你不得干涉。”殷泗斩钉截铁地说。 “准!” …… 夜色下,巨大的黑色龙撵如同一头蛮荒巨兽在大道上穿行,家家关门闭户,满城街巷都已封闭,巷角城楼上全是杀神军和禁宫高手。龙撵中,陈煜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吩咐道:“槐荣,明日你陪殷泗一同去宣旨,令礼部尚书孔岚、太长卿董呈、司天监使柯玉宫,三部一同草拟宗庙大礼事宜,后日卯时之前务必呈递与朕。事宜有二,其一是为白诺城正名入族谱,赐「昭明」,字「显勋」,敕封晋王位;其二便是追封晋王之母-已故琼妃为「蕙献皇后」。” “是” “慢着”槐公公正欲躬身退去,陈煜忽然叫住他,神色微凝地说:“宣旨时,你带上杀神殿副使罗森和申血衣,还有朕的钧天剑,殷泗知道怎么做。” 槐公公心中大骇,杀神殿、钧天剑,谁不领命,必然血溅当场,九族尽诛。 “奴才领命” …… 第一百四十章 芒山大典(4)之人杰赌半城 常言道,天下之财共九分,卢氏独得其三;卢氏不仅经商有道,治城亦有道,经过数代励精图治,旬阳城早已是仅次于长安的大周第二座大城。 长安之盛,其因在权与名,故而趋之若鹜的文人墨客、大夫士族者多;旬阳之盛,其因在财,故而商贾伶人更盛,平日里繁花似锦、灯火通明,更没有宵禁,乃是一座真正的无夜之城。但是今日却不同以往,夜深雨冷,加上已过了丑时,再是哄闹的人也基本酣睡了,街巷中除了稀稀落落几个匆匆避雨归家的路人,便是一顶顶华贵无比的轿子在长街上穿梭疾行。 两个醉酒归家的汉子人手提着一坛子泥封老酒,摇摇晃晃得差点被抬轿人撞倒,刚要抬拳骂人,却见轿帘上一个碗口大小用金线勾勒的“卢”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登时像被人捏住了咽喉哑口失言了,“躲开”抬轿人明显急匆匆也不予计较,只怒喝了一声,连忙快步走了。醉汉看人走远,才对视一眼后愤愤得骂了句:“妈的,吓死老子了,差点撞到土地龙!” 两人刚刚转身,忽然只听“呼”的一声,就隐约见一道雪白的倩影从头顶掠过,这人影速度极快、飘忽如鬼魅,“啊”两人顿时头皮发麻,立时一声惊叫,其中一人如陀螺般原地转了两圈,就听砰的一声,一坛子酒瞬间摔了粉碎。再抬头一看,只见高远的城楼上隐约有一白衣女子背着月光负手而立,手中提着个圆圆滚滚的黑东西,形状大小活像个人头。 “鬼啊!” 其中一个胆小醉汉立时吓得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同伴见状也是吓得满脸惨白立马抛下他折身就跑,“妈呀”那摔倒在地的汉子见状立马连爬带滚,不过几息,两人就消失在了长街上。 楼高月明,冷夜微雨。 司神雨一袭白衣白裙,独立于墨色城楼上,绝美得似飞来凌波仙,正应了那句“含香体素欲倾城,芍梅牡丹皆后生”。她抬手一掌拍开泥封,极爽利地灌了两口黄酒算是驱除了身上的寒气,随即便坐在了百尺飞檐上,目光清冷地俯视着远方的官道,她在等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晨曦未至,只是远方的天空略有一点鱼肚白。司神雨双眸轻挑,定睛一看,果然从远处的官道上有一个黑点越来越近,速度极快却没什么声音,直到近处一看原来是四个异相怪人抬着一顶深褐色的轿子,距离城门口将近十来丈似乎仍然没有发现自己,司神雨站起身来,又饮了一口酒,接着猛地一用力便将酒坛朝对方掷下,那抬轿子的四人似乎感觉到什么,立马止步,只听“碰”一声,酒坛就碎裂在轿子前不过两丈之地。 四人抬眼看去,发现有人独立在城楼之巅。看她昂首俯视、垂眉冷眼,明显在挑衅,顿时怒目凶光,嘴里发出呼呼的怪声。 “怎么停下了?”卢钧策掀开帘子出来,抬头一看,立时双眸闪过一丝诧异,随机抱拳道:“姑娘是?” “巡天宗政-司神雨!” 司神雨眉目带笑,却是冷笑。 卢钧策兀自一惊,心想怎么这女人会在此地,又是此时,莫非仁宗早已知道,亦或者她也是李易的旗子。不仅雅然一笑,抱拳道:“哎呀,原来是司宗政,真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不知司大人将卢某拦在此地,所为何事?小小司礼少卿被打,怕是不会劳动司大人的吧?” “卢家主还真是财倾天下,好大的口气!”司神雨冷冷一笑,道:“屈少卿虽官职卑微,但是手中有圣旨皇命,如同仁宗亲至,你竟敢动手,莫非真想助纣为虐吗?” 卢钧策见她并非李易的人,便不再客气,道:“难道……这不是路人皆知的事了么?宗政何须再言,若宗政想要动手,旬阳城怕不是大人的撒野之地,若大人想要做客,卢某倒是愿敬地主之谊。不过此时嘛……卢某有事在身,赎不远送了。” “哼哼”司神雨缓缓抽剑,轻身便如飘絮般落在了城门口,挡住了去路。“这旬阳城如此繁华,我看卢家主就不要舍近求远,去碎叶城谋生了吧?” “你……”卢钧策听了这话,登时大惊。碎叶城之事,除了李易和他身旁几个心腹,怕是只有自己知道,目前整个卢家都还没通知,司神雨怎会知道?这让他顿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佯装做伪:“什么碎叶城,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卢家主经商有道,岂不知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道理。”司神雨一边说一边持剑缓步靠近,“南方多霉雨烟瘴,道狭路险,北马怎能久持?况且,凡雄才立国,必先杀功臣;卢家主举阖族之命做的,可是一场输不起的惊天豪赌。” 卢钧策见司神雨既然已经了如指掌,也不与她故意遮掩,“啪啪啪啪”即拍掌冷笑嘲讽道:“好气魄,好口才,不愧是侯门虎女。不过说起以阖族之命豪赌的,怕是说不到我卢家头上吧,当年令尊司青溯老侯爷官至一品,数十年鞠躬尽瘁,最后却落得个悬梁自尽麻席裹尸,大人一家如今何在?哼,可见擅杀功臣者乃是仁宗,阖族豪赌而尽诛者乃是大人司家;大人说我助纣为虐,我再送大人一个认贼作父,全当回礼。如此,大人还要劝我乞降陈煜吗?” “呵呵,卢家主也是利齿能牙。可惜此中却有几道错处,首先我离湖入朝是受西府大卿周元弼相邀请,与仁宗并无干系,周大卿为我司家平反昭雪,我这是知恩图报。再者,正因为我司家有过覆车之鉴,我才深知君疑臣则臣必死的道理。”司神雨似乎早有准备,也不动怒,又道:“而且,谁说我要卢家主归降仁宗或周大人了?” 听了这话,卢钧策立时惊异,问:“哦?那卢某倒是愿闻其详了!” 司神雨道:“我要卢家主抽身局外,做个富贵闲人。” “哈哈哈哈”听了此话,卢钧策顿时大笑起来,“司大人啊司大人,这话竟从你口中说出,岂不显得可笑了?这旬阳城虽然地处青州,但是却在关山平原以西,据此二百里就有王湛统领的十余万幽州军,莫说你,便是袁公昭将军也不敢说能保得住我,普天之下,我卢氏除了投靠唇亡齿寒的幽州李长陵,我还能投靠谁?富贵闲人,哼哼,我倒是想,可惜啊,乱世之中最不能长久的就是富贵闲人,我坐壁上观,必被两家所弃,我投靠一家,起码能赌一下,难道不是吗?” “嗯,卢家主所言在理。”司神雨点点头,忽然却又怪笑起来:“可惜啊,所谓语以泄败事以密成,如今碎叶城之计已经被我识破,只怕我放出风去,你说李长陵会相信是谁泄露了他的筹谋秘计?李长陵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即便是他今日为了让你倾财铸城而许下重诺,但是事成之后,恐怕早晚会鸟尽弓藏的。” 卢钧策全身一颤,心中升起一道寒气,但是思量片刻仍旧咬着牙说:“司大人,还是不要在此行离间之计了,如今箭在弦上,卢某不会自断盟约。你说的这些对我没用,至少我没看到长陵公对我有任何隐瞒猜忌,大人千里独行,想凭借一条肉舌便叫我退缩,怕是妄想了。” “哈哈,好”司神雨忽然大笑两声,道:“卢家主,我们不如打个赌吧?” 卢钧策眉头微皱:“赌什么?” 司神雨笑道:“既然你说李长陵对你知心相交,上下绝无嫌隙,那我就与你赌这个。若我猜的不错,他定是告诉你他一定会亲上芒上大典,当然你不用回答我是也不是,但是我告诉你他骗了你,他一定不会去的。不知卢家主,可敢与小女子一赌?” 卢钧策思量片刻,道:“赌注是什么?” 司神雨轻轻抬手,衣袂飘飘:“小女子身无长物,唯有自己了。” 卢钧策双眉猛地一挑,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还说她已经家败族破,时下竟真的仔细打量了一下司神雨,见她面若桃李、峨眉蜂腰,当真国色天香,再加一身惊艳修为,绝非凡俗妖姬艳女可比,堪称绝代佳人。 接着司神雨又说:“不过若是卢家主输了。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再来旬阳,到时这边就是我的了。” 说罢,只见她忽然回首落剑,只听咻的一声剑吟,官道上、城墙上、高楼上、旬阳城中具被一剑劈出一道深深剑痕,剑痕由近及远,城墙石碎灰落、高楼飞檐瓦破角掉、远处的城中已经能听到吃痛的嚎叫声。 “你竟要半城?!” 卢钧策眼中神色异彩纷呈,极是怪异,也不知是惊还是什么。 “呵呵”司神雨还剑入鞘,纵身如孤鹤般飞去,半空中她高声道:“卢家主,我司神雨自诩人杰,何止半城!”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芒山大典(5)之夜话龙亭 “主公本就行动不便,直取官道多好,这山路崎岖难行,何苦为之?” 梅雨时节,山中黄泥似胶。厉南宫才将满脚泥泞、汗雨湿身的李易扶回龙亭帐之中,才得空抹去自己满脸的雨水,忍不住摇头一叹。 客行南在不远的连廊上生火煮酒,听见这话,便笑着向他招手:“厉兄弟,过来饮一杯。” 厉南宫快步走上前去,咕咚灌了两大口,继而满意地抹了一把长卷的胡须,拱了拱手。低声笑问:“先生听见了?” “嗯”,客行南闻言笑了笑,说:“看来你还不是了解主公,主公虽不从军中起势,但是治军多年能被将军们所叹服,便是因为每行一令必有依照缘由,绝不会纸上谈兵,我们此行成败的关键就在刁霖的中军,就像你看到的这阴平道崎岖险峻,主公这是要身先士卒,亲自为他蹚路而已。” 厉南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这只为其一……”语罢,客行南故作神秘,竟开始独酌。 厉南宫见状,立马将金锏一放,拱手笑道:“敢请先生教我,等日后返回幽州,我送美酒千坛与先生做谢礼。” 客行南看了看周遭,低声问:“你可知为何幽州军旗乃是麒麟吞日旗?” 厉南宫闻言一愣,他虽在幽州呆了数十年,倒确实从没在意过这个,便老实地摇了摇头。 客行南偏头看着雨中的山道凉亭,听见帐中传来幽幽琴声,低声道:“据说那还是先帝在位时,有一年主公和李皇后的生母陶氏怀有身孕时烦闷至极,便携事时只有八岁的李皇后一同外出游历,行经此地忽然狂风骤雨,周遭无洞穴庙宇可以遮蔽,便只能在龙亭暂歇,家丁们伐木围亭,勉强做了女眷们一夜的住处。那一晚暴雨惊雷不断,山中还时有怪异的吼叫声传来,据说其音甚异,说似虎非虎、似鹿非鹿,时而浑厚时而低鸣,便是出生山林的家丁也从没听过。次日醒来,李皇后说她做了个怪梦,梦中有一怪兽伴着雷电踏着黑火走出山林,那怪兽鹿身龙鳞、马蹄牛尾、头生羊角,着实怪异。众人一听,这形状约莫像传说中的瑞兽麒麟。这时,主母陶氏兀自一惊,说她居然也做了同样的怪梦,梦中见麒麟兽腾云吞日,继而忽然撞入她腹中,当即天下骤暗;至此就被一声惊雷吓醒。众人皆叹奇妙,然后更奇妙者,次日晌午一行人刚欲上路便遇到了「天狗食日」,众人皆说主母腹中孩儿日后必是人中龙凤,故而咱们主公出生时候,主家便赐名「易」,字「龙亭」,家丁老仆们却经常叫他麒麟少爷,后来长姐入宫伴圣,主家为了避讳,遂改字「重亭」,家中也再不许提麒麟二字了。” 厉南宫听得入神,稍许却满脸狐疑地问:“嘿,我比先生更早三年侍奉主公左右,为何这些奇闻异事我未曾听说,先生是据哪个说的?” “兄弟不信?” 客行南笑道:“那我问你,你可曾与给主公喂了四十年马的丘老仆喝过酒?可曾把他灌醉过?” 厉南宫兀自一惊,瘪嘴说:“先生可是为难我,我常年护卫主公左右,哪有这闲情逸致。再说了,多少年来,我就从没见主公骑过马,哪里去认识什么喂马的丘老仆?” “呵呵,这便是主公的宽仁之处!” 客行南神色略微镇定地说:“丘老仆从先主公在世时就在府中喂马,主公少年时也是他教的御马之术,只是……后面你都知道了,自从双虎峡之事后,主公再也不能御马。但是这丘老仆,除了喂马,一概不会,主公怕他自己嫌弃年老没了用处,便一直留在府中喂马。这也是我认定主公是仁君明主的原因,大凡雄主,多薄情重利,少有对无用属下有这等宽仁爱惜之心者,就如同像你自诩幽州老人都不知道丘老仆的存在,可见主公之仁如润物之雨,似上善之水。” “确实如此。”厉南宫沉思片刻,点头附和。 正当此时,只听一道破风声忽然传来,二人扭头一看,原来是凌寂归来了。只见他急匆匆落在廊下,蓑衣上清流如柱,面色更是阴沉难看,对视一眼就问:“怎么了?” 凌寂仿若未闻,一言不发地快步直向龙亭奔去,厉南宫和客行南二人见状,连忙跟上。 方才听见声音,李易已经掀帐出来,看凌寂如此脸色也有些惊异,即问:“发生了什么?” 凌寂道:“回禀主公,间者来报,长安事情有变。” …… “琼妃之子?” 李易面沉如水,双目微凝,沉思了许久才说:“有了正大光明的名,招了清河崔氏的心,移花接木,一箭双雕,这是谁出的主意?” 凌寂摇了摇头,答:“事出突然,目前还在查,周元弼和秦夜也是在这事后才被急招返京的,想必不是这二人。您说,会不会是殷泗?仁宗竟破例赦他大不敬之罪,重新启用,会不会便是因为他出了这移花接木的妙计?对了,间者还回报说,昨日前往三部宣旨,让筹备宗庙大礼的正是殷泗,礼部尚书孔岚怒斥了他一顿,骂他是直士变佞臣、骨结尽软,殷泗当即便持钧天剑销了他的胡子,孔岚不堪受辱,次日便自毙家中。” “这已经不重要了!” 客行南连忙接过话来,道:“主公,看仁宗这匆忙之间所行的霹雳手段,属下断定,芒山大典上,仁宗必会不顾天下史记九州非议,也会展开一场屠戮。他此次重新启用囚禁了三十多年的殷泗,便是为了给白诺城扫清障碍,期望日后制衡周元弼,如今属下有上下两策,上策是主公宜舍弃芒山之行,再行分裂周殷二人之计,使其内斗为上,我们静待时变。下策是……若主公一心上芒山,请命王湛将军领大军直取梁梦城,兵发芒山以西至韩城对峙,方可让仁宗在芒山上有所忌惮,亦可保主公无虞。” 说罢,三人都看着李易在等他的决定。 “殷泗,殷泗,哼哼,持剑断玺殷季斋,好一手移花接木的妙计!” 李易拄着拐杖来回踱步,沉吟良久才吩咐道:“客卿,碎叶城之命不变。再下令王湛可伺机发兵青州,与袁公昭对峙,须钳制但不宜轻易邀战。令老将军田覃为主将,柴赣为副将,待西路军大部被王湛钳制后,二人率银甲军东取北凉,袁詹青羽翼未丰,想他定不是田覃的对手,银甲军合北凉军后即整军南下,我要他在北疆俯视长安。陈煜要移花接木,我们便指南攻北;他敢在芒山动杀心,我便直捣黄龙,叫他做无京之君。另外,凌寂先生,你飞鸽传书瀛洲神纪间,东海太平静,冯文广也安逸太久了,给他找点事做吧。” 闻言,客行南三人相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忧虑,凌寂犹豫片刻后道:“主公,之前您已经调令三位将军南下,合军已过十万;如今又把最精锐的银甲军抽调东进北凉。我怕王湛将军所剩军力,难以抵挡二十万杀神大军。如果袁公昭不受钳制,冒险出战,我怕我们会丢了幽州根基。” “先生多虑!”李易冷冷一笑道:“如今陈煜所有心里都放在了大典上,此时对他来说军武上会务求稳定,毕竟海云边还窝着一只看戏的黄雀;所以我料定,他或许敢在芒山动武,但是绝不会贸然动兵。” “按理确实如此,”凌寂又道:“但……若主公和群雄都在芒山,他知幽州群龙无首,可谓天赐良机,他或许就敢冒险一试了。” 客行南点点头:“凌寂所虑不无道理。” 李易沉思片刻说:“我若不去,许多人都会退缩,着实两难呐。” “这有何难?”这时厉南宫忽然插话说:“咱们不让别人知道主公不去不就成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唯有李易微微一笑道:“好了,是否上芒山,此时不议,到了青骑岭再定!” 说罢,李易便又折身返回帐中。 “诺” …… 空山微雨,最宜安眠,但是心事重重就未必了。 “素日你最懂主公心思,你猜主公到底怎么想的?”凌寂问,见不过三尺外的客行南半晌不回话,便坐过去用手肘碰了碰他,“喂,我知道你没睡。” 客行南这才睁开双眼,叹道:“其实,在主公令田老将军东取北凉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不好明说而已。主公既想借着自己亲去的风声,叫其他群雄都过去,或许再使些法子推波助澜,让仁宗在芒山上大杀四方,名声扫地。又因事情突变,想改变路径,不用亲自犯险。但是这两者难以兼得,毕竟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的动向,斥候细作一波又一波,不都是在探听我们的风声吗?” 凌寂思量片刻,点点头“有理”,忽然又笑道:“切,你这不等于没说吗?” 客行南道:“哪里等于没说,下午厉南宫那句话其实就说出了主公的心思。明去却实未去,关键在于怎么叫人相信主公就在车架之中而已!” 凌寂恍然大悟,垂首沉吟片刻,叹道:“看来,主公现在只是犹豫如何在我们之中挑人选,也在想怎么开口了。” “正是,”客行南重重点头,“但是为人臣者,怎么能不为主上排忧解难,我方才就在想不如明早便跟主公自荐,免得主公为难。” “你?”凌寂摇了摇头说:“罢了,你是军师首脑,如何能让你犯险,还是我去吧。” 客行南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行,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出注意的人,我若在,他们更加相信。而且,若要万无一失,我还要再带一个人。” 说着,他扭头看了看龙亭下如门神一般阖目站立的厉南宫,道:“主公做事,向来未雨绸缪、滴水不漏,这么些年传出去的风声,普天之下人尽皆知,都说厉南宫是主公的心腹、影子,主公在哪,他必在哪,换句话说,他在哪,主公就在哪;或许主公早就料到了有这需要的一天吧。酉时主公将他唤入龙亭帐中密谈,事后又让他放了一只信鸽,或许就已经在做后面的打算了。” 说着,客行南看了看微微失神的凌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妨,等你跟随久了,就知道了,主公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说罢,便继续依在柱头上阖眸休憩。 凌寂愁眉看了看他沉静的样子,脑中似乎已经想到了明日李易会何等的故作不舍,客行南会何等的坚定代行,想着这等行事风格与江湖果然大不相同,不禁觉得胸中郁闷难当,良久便化作长叹一声“哎……”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芒上大典(6)之昆仑大辩 幽州之心,有山曰昆仑。东西横亘数千里,青鸟亦难通,尚需在三危山蝶湖歇脚方可越之。由此可见,昆仑弟子口中的绵延八百里不是自夸反而自谦,又因天下武学皆出自昆仑太霄洞,距今已有一千七百余年,故而昆仑又被尊为万祖仙山。 昆仑主峰,连续两日封闭上山路径,谢绝了所有亲朋游客,正举行着关乎未来宗门命运的封宗大辩。玉英殿中,数百人对立而坐,不眠不休,历时两天两夜,双方都已争论得面红耳赤,围绕最多的自然便是顾惜颜的去留和与李长陵的关系;辩到激烈处,若不是丁冕站在石阶上俯视大殿,恐怕就要动起手来。其中最醒目者,乃是是一个白衣银甲、眉目俊秀刚毅的男子,正是极少回山的杜若飞,他身边围了一圈弟子为他马首是瞻,他开口时,旁人都自觉禁言。 大殿后,听着里面传来言辞激烈的喧闹辩声,似有分裂之迹,一宗之主古南海愁眉沉脸。与他对面而坐的正是三圣遗老元清丰,只听他说:“看来这些年李长陵对昆仑的侵浸已深入骨髓了。” 古南海点点头道:“是啊,这事早就发现了,但是也不能改变,只是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昆仑地处幽州,门中弟子和长老大多都是幽州境内的士族子弟,他们的家室亲族、故交朋友都与李长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撇不清的。本来我们想先静观其变,待大势明晰后再做决断,但是恐怕李长陵不会让我们有选择的机会,若飞前日归山时曾连夜秘拜于我,说李长陵为了保芒山大典无虞,恐怕要动刀兵。一旦动兵,他不会在腹地留一个骑墙观势的隐患,让我们早做打算。” 元清丰沉吟片刻道:“仁宗之怒是天高日远,李易之患却是卧榻之险,既然不能两全,便只能先顾及眼前吧。” “我意也是如此。” 古南海又道:“说到仁宗,我倒是想起了顾师妹,她让我们将她除名,想必是要做些什么,担心事后累会及宗门吧?” 元清丰点点头,道:“嗯,若我所料不错,该是与白诺城有关,他应该是被囚禁了。上次颜儿冒险赴长安,便是想救他,却无功而返,这次忽然从太白离开,恐怕也是为此事。” 闻言,古南海登时一惊:“可长安的弟子传书说,昨日仁宗才在宗灵殿举行了宗庙大礼,白诺城亲自列席,被赐以陈姓,着玄朱色皇子服冠,还敕封了晋王位。” 元清丰道:“是么?若是如此,我猜要么是他被动了手脚,不能自主,要么就是个偷天换日的冒牌货。我虽目不能视,但却也有几分识人之能,按照颜儿对此人的形容,恐怕他不是个束手待缚、任凭安排的小子。” 古南海微微颔首道:“如此说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与仁宗对立了。” 元清丰却摇了摇头说:“那倒未必,仁宗如今已近花甲,幽州有李长陵,外海有萧山景,如此忧思过盛,寿数未必长久。若颜儿能与白诺城结燕婉之欢,我们将来倒也未必就孤注一掷依附在了李易这边。只是如今恐怕须得先撇清关系,以免今日依附李易,明日长安又得罪陈煜,岂不是给自己徒添麻烦,给了仁宗发难的口实。” “明白了” 说着,古南海站起身来道:“师叔,玉英殿之辩该有个结果了,再吵下去就不妙了。” “嗯,走吧。” 说罢,二人便一同向玉英殿行去。 此时玉英殿中还在激辩,舌绽莲花面红耳赤,竟然没察觉二人走来,还是站在玉阶上的丁冕率先看到了二人,立时运功暴喝一声:“安静!”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见这昆仑辈分地位最高的两人齐至,都知道今日势必要有结果了。 古南海道:“为期两日的封宗大辩,如今已近尾声,这两日我们广开言路并未干涉,本宗和元老也在后堂听见了诸位长老、弟子们的想法,但如今看来,大家的争论便是再过两日也未必有结果。为宗门和睦计,便由我和元老一同定夺。关于顾惜颜的去留,我和元老商议后,一致认定顾惜颜不顾宗门大义,临阵脱逃,是为大忌。故而,即日起将顾惜颜逐出山门,日后她与我昆仑再无半点瓜葛。” 此言一出,满堂哗变。 顾惜颜无论在昆仑还是在江湖,都声名赫赫,可谓是昆仑的一张门面;加上她辈分虽高,修为虽强,但是在昆仑中却从没做出过孤傲轻视子弟的事来,反而格外亲和,时不时还要对弟子们指点一二。这两日宗门之辩虽然激烈,但是大多争论都在李长陵之事上,对于顾惜颜之事却基本只有寥寥数人挑起而已,众人完全想不到古南海竟然真得将她直接驱逐出宗。 立时便有人忍不住求情: “宗主,顾师姐虽有过,但是也有功,当年青华二老被害,正是她独闯海云边,诛杀了叛徒燕英呐!还望宗主网开一面。” “是啊,宗主,顾师姐一心为宗门,上次突然离去必有不得不为的缘由。何不招她归来,问清来龙去脉,再做定夺不迟啊!” “是啊,宗主,还请网开一面。” …… 一时间玉英殿再次喧闹起来。 “咚” 忽然,元清丰将拐杖在玉阶上猛地一落,夹杂着雄浑的内力,只听一声巨响,好似巨石投在镜湖中,石阶顷刻间震碎了大片。一道汹涌的气浪紧接着席卷开来,这突如其来的惊动,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得吓了一跳,立时又恢复了安静。 元清丰虽然双目具失,但是仍旧对着殿中缓缓转头,那模样就像看了一圈众人,然后运功说: “自逍遥二仙在太霄洞中创立武学始,如今已有一千七百余年,我昆仑能在历朝历代的兵戈战祸中,在一次次武林的血海拼杀中幸存至今,所依靠的无非两点。其一,就是一代代昆仑子弟们的勠力同心和殉身无悔;你们的青华二老是如此,日后你们亦当如此!这其二,便是我们宗规严厉,赏罚分明,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我昆仑还从没有将功抵过的先例,这一条不应以任何人任何事而有所异也,所以……即便顾惜颜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儿,你们宗主依然该将她逐出宗门,此乃宗规,亦为大义!若依照你们所言,网开一面,今日一面,明日一面,早晚四处透风,我昆仑还有何处可守?而一旦我们丧失了这两点,昆仑与别派又有何不同,我是又老又瞎了,但是你们,我的孩子们,你们都睁开眼看看吧,看看那些倒在我们前面的,那些曾经巍巍赫赫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武学之盛-长春宫,如今何在?剑道之巅,天一剑窟,如今何样?满门英杰的太白剑宗,出了一代剑圣的太白剑宗,如今……又是何下场?” 一席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尽皆哑口无言。 元清丰继续道:“昆仑之所以巍峨,正是因为有比我和你们宗主还要巍峨的宗规铁律。顾惜颜之事,就此落定,不得再议!若再有擅言惑众着,以宗规第一条「不敬师长、不遵宗令」严处之。” “遵命” 见状,丁冕带头,众人皆躬身应是,不敢再言。 见顾惜颜之事已毕,古南海上前一步继续说:“大辩之二,关于本宗与长陵公李易之关系,我想告诉大家,唇亡齿寒的道理最是浅显。所以,我们与长陵公,虽不至于指天为誓、歃血为盟,但却是唇齿相依之邻。故而,必要时,昆仑也不会只做壁上观。” 说着,古南海扫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杜若飞一群人中,又道:“将我的话带回给长陵公,也带回给大家的族中亲朋。” “弟子遵命!” 古南海点点头,忽然高声道:“即日起,杜若飞升任玉英殿掌殿使,协助少宗主丁冕一同掌管宗门事务。” 至此,昆仑大事谈定,杜若飞松了一口气;丁冕却因昆仑提前卷入纷争而心悬在口。 …… 密室之中,只有四人。元清丰、古南海、丁冕和杜若飞。 古南海问:“若飞,长陵公让你带来了什么消息?说说吧。” 杜若飞拱手向三人一一抱拳见礼:“回禀师叔祖、宗主、丁师兄,弟子也是今晨才得到的最新消息。长陵公欲舍弃芒山大典,改道长安,因幽州军中高手已被全部监视不能动身,故而想让我请宗门派出一二高手助之,以策万全。” 丁冕问:“改道长安?这与芒山何异,都是深入虎穴,长陵公此举何故?” 杜若飞摇了摇头,道:“真实缘故,弟子着实不知。唯有自己猜测,可能与当年李皇后有关。此次芒山大典,仁宗的高手大多都已调往青州,所以其实彼时长安反而要安全些。再者,长陵公其实也不止向我昆仑邀援,同样也已经秘送给了暗影楼,估计也是会请他们派出一人。自太白山败北后,暗影楼途中遇袭被厉南宫所救,半月前长陵公又将御宫山星月湖一带都送给了他们,现已重新召集遗散旧部,基本算是扎根,想必如此恩情,他们多半不好拒绝,应当会派出一人。” 闻言,古南海和丁冕对视一眼,丁冕沉思片刻道:“师父,既如此,便由弟子去吧。弟子在,李易就在;李易在,昆仑就在。” 古南海思量些许,点头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宜外传,确实只有你去了。” “弟子遵命。” 说着,丁冕忽然目光严厉地看着杜若飞,问:“杜师弟,此番我去,即是为昆仑与长陵公之近邻之善,也是为宗门之永续大计。但,有道是世事多变、不可尽算,此刻,我且当着二老的面问你,若有朝一日昆仑与长陵公意见相左,甚至最后不欢而散,你……选哪边?” 听了这话,杜若飞登时大惊失色:“你我同长于昆仑,相识二十余年,丁师兄何故有此一问?” 丁冕望向古南海,见他点头,即正色道:“你可知陆氏兄妹死于何人之手?” 杜若飞闻言一惊,愣愣地摇了摇头:“我久在军中,只听说被贼人所害,但是一直没有查出是谁,莫非有了眉目?” “曲凭寒!” 丁冕一字字咬牙切齿。 “凭寒?” 杜若飞神色巨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我们一起学武,一起长大,可都是比亲兄弟还亲的人呐!” 丁冕深吸一口气,复又长叹道:“是啊,他素日里与陆氏兄妹最亲,总是腻在一起。若不是顾师姐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为了挑拨昆仑与太白,他竟能泄露陆氏兄妹的行踪,害得他们含冤受辱而死,害得静松成了贪杯图醉的废人。当年昆仑七杰,如今已死其三,废其一,所剩三人,柳习风独闯外海,经年没了消息,此地只剩你我二人而已。我不愿日后同门相残,所以,我今日才自作主张,当着二老的面问你,昆仑对我们都有养育栽培之恩,但曲凭寒却能因为他父亲曲远奎之故,不念兄弟之情、同袍之意,陷杀同门。如今,你贵为幽州军将军之位,可谓权重名望,我观你在大辩上的激辞豪情,亦非当年可比,想来也当十分感激长陵公的知遇之恩。故而才有此一问,你如何作答?” 杜若飞满脸惊诧,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事中回过神来,直呆立许久。他忽然正视古南海,抬手指天,高声道:“宗主,若飞生于昆仑,长于昆仑,若无师门,我恐怕早已成了山林野兽的腹中食。我在此立誓,若有朝一日有负师门,哪怕动此半点邪心恶念,必遭天谴,纵死不渡苦海、不得轮回!”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芒山大典(7)之大驾出长安 “嘎吱” 如水的静谧夜色下,槐荣轻轻推开一扇尘封的朱红色木门,一股霉味和尘土铺面而来,槐荣连忙用袖袍扫开。左手掌着宫灯,右手去搀扶仁宗,“陛下小心。” 此时的陈煜穿的随意,只穿了一身金黄色内衬衣衫,外面披了一件大红色袍子。他抬手将屋子里的些许挡住的蛛网拂掉,这才好好看着这满是灰尘的屋子,屋子里四面都是顶天立地的小格子,密密麻麻的像是蜂窝一般,每个小格子上都写着一味药材,原来这是未央宫的御药房。 陈煜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手掌在桌案上、药格药碾上轻轻抚过,眼中尽是追思;接着他来到药房内侧一处已经发黄发霉的竹帘下,槐荣赶忙上前掀开帘子领着他进去,又点燃了桌案上的油灯。原来,这里面是一间小屋子,大小不过方圆丈许之地,陈设也是极为简单,一张水曲柳木的小床,一排简简单单的榆木架子便是全部了,连个凳子都没有,槐荣连忙跑到药房里端来一张凳子,将自己的衣衫也脱下铺在上面,陈煜这才坐下:“槐荣,如今也只有你才能陪寡人来此地了。” “奴才请陛下宽心。” 陈煜仔细打量着每一件物事,突然问道:“这么个局促的屋子,她怎么就能住了几个月呢?” 槐荣道:“唐小姐不是普通人,当时陛下本想让她暂住最近的甘泉宫,但是她自己说想住得离药房更近一些,方便琢磨方子,便在这当值侍医的临时屋子住下了。” 陈煜又问:“你说,她还活着吗?” 槐荣身子一颤,低声道:“唐小姐是多福多寿之人,又是鼎鼎有名的神医圣手,她定然还在世间。陛下莫非忘了吗?当年唐小姐说,她最喜欢听见细水流,闻着草药香,或许此时她正住在这样的地方。” 听见这话,陈煜似有些感触,双目微润。嘴角竟然泛起笑意,“可惜寡人拥有天下,却给不了她这样的地方。如今,就连孩子,都要记挂在琼妃的名下,想必她若知道,心中定然是恨极寡人的。” 槐荣闻言,道:“陛下已经尽力了,唐小姐是一等一的聪慧之人,定能体会陛下的一片苦心。” 陈煜扭头看了看他,笑骂道:“老东西,你又知道。” 槐荣笑笑不语。 陈煜道:“明日便要启行,方才寡人忽然梦见了她,才想起这里来。或许是她也知道了寡人的心意,此次芒山大典,寡人要群雄束手,要四海归心,让天下的每一寸地方,都知道大周有了名正言顺的后世之君。呵呵,想必她即便在那山高海远的流溪药香之地,也该知道的吧?” 槐荣重重点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必是如此!” …… 今日散花楼可谓是人潮涌动,若不是杜隐命叶放派人堵了门口,只怕人群都要踏碎门槛,重量都要压垮高楼。不过今日大多数人却都不是聚会饮宴,而是观景,准确地说是看稀奇。顶楼密密麻麻,脚挨着脚,人挤着人,挤得面红耳赤、骂骂咧咧,都使出浑身力气看向安定门的方向。 此时安定门大开,正有一队大军列阵城门口,密密麻麻粗略一看,起码也有三五万之众,为首的两排立着一面面硕大的青龙黑曜旗,锦旗在风中飞扬,壮阔得如海浪一般。和散花楼的长安看客们一样,众军士皆目视安定门方向,约莫过了几息,忽听清脆马蹄声传来,便见一银枪白马的将军单骑奔出,原来是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仑。 只见他纵马出门后银枪指天,在军阵前面跑了一圈便又回到安定门内。再过约一盏茶功夫不到,便看一队约数十人手擒皇室龙旗的骑队率先出城,骑士们各个身高体壮,虎背熊腰,骏马匹匹都是神骏非常、千里挑一。接着便又是一队共十二排手持横刀、身负强弓的赤旗军士,是为“引驾十二重”,十二重后跟着司礼监的礼仪乐工、鼓瑟笛箫等一干引驾车队,立时鼓乐声起。 乐工仪仗之后,便看申血衣亲自擒着一面高牙大纛快步出来,接着才见仁宗皇帝的龙撵大驾缓缓从城门露出真容,大驾之壮,高有一丈,宽几乎与城门齐,周身镶满七彩宝石,金线勾勒的龙纹帘帐随着大驾的前行轻轻摆动。龙撵前后各十六人,共三十二人抬着,极是峭拔威武,龙撵两侧又各有六人带着青面獠牙的鬼头面具,手持长剑随行,正是仁宗效仿十剑士所培养的贴身随扈;这十二人之外,左面是秦夜骑马在侧,右边是冷仑银枪白马护卫。等大驾尽出安定门,冷仑再次高举银枪,大军立时高呼“万岁、万岁……”,吼声简直山呼海啸般,似大地都在震颤,似层云都要驱散。 大驾之后又跟着数十乘小驾,周围皆有杀神军骑兵护卫,想必便是周元弼等一干朝廷大元,再往后便是数百手执长矛的重甲骑士紧随而至。骑士之后,便是留守长安的一众文武大臣,皆伏地跪送。待所有车架都行出安定门,列阵已久的杀神军便列队分别跟在末尾的重甲骑士后,前后绵延十余里,向青州方向行去。 皇族之贵,帝王之重,只这冰山一角便显露无疑! …… 如此场面,纵是自诩见过大世面的长安人也是第一次见,立时让散花楼的看客们面红耳赤地议论起来: “我的娘呀,这世面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过!” “一辈子?许是很多人几辈子都未曾见过这样宏盛的阵仗了。” “看来这次陛下就要在大殿上定未来的皇上了,不是前两天才封了晋王的嘛。” “嘿,那肯定是啊,不过这样也好,早点封了,以后不用打仗,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也可以安生过日子。” “妇人之见,你说不打就不打,那个什么海云边的武疆王,还有那个幽州的李瘸子,他们能罢休?你们一辈子没见过这场面,那两个可是想那什么也想了一辈子了。” …… 密密麻麻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顿时闹成一片,等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等大道上的黑影远得瞧不见边,人群才慢慢散了。这时,却有弱冠男子一直站在窗边,将手中一件用麻布裹住的似刀剑样的物件放在桌上,这才坐下,不过目光仍旧看着大队离去的方向,神情微凝、若有所思。 “符伯,上些酒菜。” “好勒!” 这时一道声响忽然响起,男子偏头一看,原来也是一个年龄相仿的青衣男子,已站在对面三尺之外。他微微皱眉道:“我没有叫菜。” 叶放淡淡一笑,直接坐到了对面,道:“我知道,这是送的。” 那男子有些警惕问:“素不相识,何故?” 叶放目光转向桌上那被包裹的物件,说:“宝刀!虽然被裹了起来,但是数丈之外都能感到它的寒气。” 原来这人便是扶幽宫上林苑的段新初,听了这话,他将刀往自己这边放近了一些,冰冷冷地说:“不卖。” 叶放笑道:“阁下误会,我散花楼开门做生意而已,我看阁下在这里坐了两天了,故而有些好奇。再者在下也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只是看阁下的神韵气度和这神兵,想必不是凡人,故而想结识一翻。” 段新初虽然初来乍到长安,但是却知道散花楼背后的东家是周元弼,上次那人让他查的两件事,一件是找失踪的韩子非,另一件便是查周元弼和仁宗的近况。他四处查访已有数月,但是韩子非最后一次露面还是回海云边之前的破军关,在那里他仗着轻功大闹一场过后便再没了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至于这第二件事,仁宗和周元弼都身居高位,若不近身,能打听到的消息,基本上就像散花楼这种地方,都是一些只言片语、道听途说。他想着若能借散花楼接近周元弼,也不失为一条路,只是若是立马同意,恐怕对方反而觉得有鬼,便只能推辞掉。故而道:“想招揽我?我是闲散野人,初来长安,还没玩够,所以暂时没兴趣。” 叶放讶声问:“阁下不是长安人?” 最近因为芒山大典,天下大半高手都去了青州,有的能上芒山,像叶郎雪、大空寺几位高僧和离忘川的四位女侠等等,有些上不了山也基本都在山下的小镇等着看热闹;却少有反其道而行之来长安的,不禁便多问了一句。 段新初摇头道:“在下是巴州人士,此番来长安不过是听说这里繁华之盛乃是天下唯一的,故而一时好奇,来看个究竟。” “原来如此,”叶放点点头,此时酒菜都已上齐,便亲自给段新初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说:“阁下远来是客,略表心意,我先敬一碗。”说罢满碗一饮而尽,最后还向段新初扬了扬空碗。 段新初在犹豫片刻后,也端了一碗一饮而尽。 叶放见了,笑意慢慢上脸,道:“说起长安之盛,确实名不虚传,此乃九州之都、中原之心,这里汇聚了大周最有权势、最有名望、最有野心抱负的人,也汇聚了全天下最盛的佳肴、最美的女人。” 闻言,段新初不禁也笑道:“哦?可我怎么在你这散花楼里听说,最美的女人是刚刚被幽州昆仑除名的顾惜颜呢。” “这……” 叶放一时哑然,笑道:“哈哈,据说是如此,不过在下没见过顾惜颜本人,不敢评说。但是像梵净斋的主人,如今的巡天宗政司神雨,在下倒是见过,确实是一等一的女中人杰,而且也是难得的绝代佳人。” 段新初不愿在这无聊的事情上纠缠,便看着街对面那座空唠唠院子里有一个坐在树杈上饮酒的中年男人道:“那位看来也是不凡,阁下要招揽,该找他才是。” 叶放朝着他说的方向俯视看去,果然见一个衣衫黄旧的男子正窝在树上,这种穷酸打扮显然没有投靠哪一方势力,然而他却摇头叹道:“哎,这位可请不动,不仅我请不动,我们掌柜坊主也请不动。” “哦?”段新初见他如此说,想必已经去试过了,不禁好奇地问:“此人是何方神圣,竟然连杜坊主也请不动。” 叶放见他忽然有了兴趣,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顷刻便掩饰了过去,笑道:“八十里桃源!” 段新初手中的酒碗忽然一颤,酒水都洒了些出来,只见他目光骤然一凝,桌子下的手已经紧握成了拳。刹那间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散开来,叶放猛地一惊低头一看,只见杯中酒已经凝结上了一层薄冰,那裹着宝刀的麻布上也凝结上了一层冰霜,“好强的杀气,阁下与桃源有仇?” 段新初这才发现失态,连忙凝神收敛,笑道:“素昧平生,谈何仇怨?只不过八十里桃源威名赫赫,简直如雷贯耳,一时手痒了而已,见笑了。素问桃源里高手如云,却不知这是哪位?” “百战一败赵狂人!” 叶放一字字说得重如千钧,最后却哑然一笑:“不过啊,现在已成了游侠赵阔,这等顶尖高手,谁若能得到必然如虎添翼。不过自林剑圣升仙后,这位当即便拒绝了太白林宗主的留山相邀,可见名利与他无用,这些时日我们也使了些法子,可惜这位既不爱财也不好色,唯有武学剑道能让他痴迷,可惜这散花楼中无人能与他共论剑道,故而不敢再去叨扰。” 段新初神情凝重:“原来是他。” 他话音刚落,忽然感觉一道目光看穿了他的全身,扭头一看原来是赵阔看了过来。那眼神,直让他全身冒出冷汗,这感觉他只在傅霄寒、薛岳和他师父夏侯翼身上体会到过,一时失神之下只听“砰”的一声,竟然不小心捏碎了手中酒碗,不禁凝眉叹道:“果然是难得的高手!” 说着,他便向叶放拱手道:“多谢今日阁下的盛情款待,在下还有事情要办,便不久留了。阁下说的事,等我哪天想好了,若要在这里吃长久不要银子的酒菜,便自己就来了。今日就先告辞!” “好,那在下就恭候大驾了。阁下好走。” 说着叶放便将他送出了散花楼,看着远去的背影叶放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此人跟桃源干系匪浅,而且多半有仇。” “少掌柜,要派人盯着吗?” 这时方才应声的符伯走到身边低声问。 叶放沉思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说:“罢了,最近到处风声鹤唳,没搞清楚来历之前,先不要贸然出手,万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开罪了更是不好;稍晚等坊主回来,我自会禀报。” “是。不过那个赵狂人,我们就真的不想法子了?那可是柄利剑。” 叶放还是摇摇头:“不用了,上次我陪坊主去请他,他居然当着坊主的面说,要请他须得把楼上的锦鲤王给他烹杀了。” “啊?”符伯面色陡惊,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叶放答:“不知道,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知道了,但是我们赌不起,坊主说既然他自命清高,也当有自知之明,只要不乱说话,与我们就不是敌人,既然不是敌人,就不要自找麻烦。所以,暂且就不要记挂了,再是宝剑,也要能为我所用才是,否则万一伤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明白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芒山大典(8)之青泥小剑关,白衣公子桃花面 “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远。手写留屯奏,炯炯寸心丹。对青灯,搔白发,漏声残。公子勋业未就,妨却一身闲。梅岭绿阴青子,蒲涧清泉白石,怪我旧盟寒。烽火平安夜,归梦到家山。” 破破烂烂的剑阁道上,有一马队停驻,约莫有十余人。此时阁楼上有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站在城墙靠近悬崖的一角正故意高声吟唱,似乎想要借故淹没飞流声。看他容貌,中等的个头,眉目如朦胧的远山,皮肤竟白皙如女子,当得雅秀二字,可如此放浪无羁的形状却无半点俊公子的品质。 车架旁无论军士还是服侍的随行丫鬟都不敢抬头望,军士们还好,丫鬟们直接羞红了脸头埋得只能看这脚尖,前人登高是为祈福思故,公子登高却是净手吟诗。 那男子整好衣衫直接跳了下来,看了看面飞桃红、低眉捏手的随行丫鬟顿时笑道:“羞个什么,回龙汤洒大剑溪,正好!嘿嘿,你们猜我方才远远得看见什么了?” “公子,您……过几日就要面见陛下呢,明日出了蜀州地界,可不能这么胡来了。”一个衣着酡颜色罗裙看似像个丫鬟头头的姑娘羞臊地瞪了一眼道,又问:“公子又瞧见什么了?” 那男子神神秘秘地说:“离忘川客愁林的那几位仙女,远远的跟着,就在那山后面。” “噗呲” 闻言,那几个姑娘登时笑了,有个胆大的天水碧衫丫头打趣道:“公子,人家苏姑娘可是说了,若是客愁林再收到你的淫辞艳赋,定要提剑去成都的,若你真见了她,她必见着了公子,那……公子这样胡来,你不怕她飞剑断……呵呵呵” “哈哈哈哈” 一时间,其他丫鬟们也都红着脸捧腹笑了起来,莫说他们,便是周围的军士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嗯,好像有理。” 接着,那男子猛地双手叉腰,温怒似地瞪了一眼众人,恨恨地道:“哼,我会一一记下的,等日后回了成都,我会一字一句得向老夫人说你们对我这些没有礼貌的待遇,作为你们的子衡公子,一路上又是如何受尽了你们的白眼和奚落,等着屁股绽莲吧。” 原来这公子正是蜀州太守刘梓益的独子刘芮-刘子衡。蜀中人言,刘子衡是纨绔里的头子,裙钗里的英雄。蜀中的佳丽对他的大名可都是如雷贯耳,他对秦楼楚馆的佳丽妖姬亦是如数家珍,不过许是世俗红粉厌腻了,前几年居然打起了离忘川掌门苏幼情的主意,时不时伴着一些歪诌的淫辞艳赋,送些珠玉绸缎,不过都被苏幼情一一拒在客愁林外,他却不知收敛继续胡作非为,最后苏幼情实在不厌其烦,便命人送了一对断舌而死的寒皋,果然吓住了刘子衡,不曾想他竟然不知耻地改口说是为别人求娶的苏幼情,却不说人名,这便成了蜀中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不过此后却也再不敢依仗身份造次了。 离忘川的人影自然没看到,却在几人谈笑间,听见剑阁山那头隐约传来声音,众人极目远眺,原来是正有四个轿夫抬着一定柔蓝色的肩舆从山上迎面而来。狭路相逢,如此凑巧,军士们顿时紧张地握紧横刀,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那迎面而来的轿夫也是一愣,停在原地,抱拳回应道:“返乡的,我们奉命送小姐回峨眉,路经此地还请诸位让个方便。” 军士们再问:“回峨眉?从何处来?” 轿夫又答:“长安。” 听了这话,军士们猛然抽出刀剑,拉满弯弓,将刘子衡和一众丫鬟挡在身后,低声向一脸诧异的刘子衡说:“公子,山路崎岖险峻,这几个人抬着轿子却气定神闲,绝不是普通轿夫,又是从长安来的,小心为上。”接着,再次厉声喝道:“为免误会,请轿中人出来一见!” 几个轿夫对视一眼,见对方如此狂悖无礼,都有些怒气,正要爆喝回去,却听轿中忽然传来声音,“诸位大侠切莫动怒,小女子行止有礼、无干法纪,没什么不敢见的。”接着,便见一个身着桃红色衣衫,腰间系着青绿色丝绦的女子卷帘走了出来,她身形苗条如柳,眉目如雾如烟,悠悠立在那里,恰如青山中的一树桃花,只看她微微欠身,柔柔地说:“小女子舒婉,因长安亲人亡故,故而想返回峨眉祖籍投靠家姊,行经此地,还望诸位军爷行个方便。” 众人一见她柔柔弱弱、憔憔悴悴的小家碧玉模样,这才松了口气,一路上他们生怕是有人投刘子衡所好,弄个美人计,半道使什么手段,此时便都回鞘松弓,正欲让开一条路,却见身后的刘子衡已经被舒婉的美色所迷,痴痴憨憨得呆立在原地,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不挪半寸,双目都是精光。不禁汗颜,“咳咳,公子,这位姑娘要回峨眉了。” “啊?哦,这是自然。” 刘子衡这才侧身让开山道,等轿夫们抬着轿子走过丈许,才摇着头好似遗憾至极地长叹道:“青泥小剑关,碧玉桃花面,哎,如此佳人,可惜她要回峨眉,我要去长安,这样的异道殊途,可就生生错过了呀!”说罢又过了几息,也不知怎么地,忽然对着就要远去的轿子大喊一声:“喂,姑娘,你在长安住哪里啊,那边既无亲人,你走了,我可以去帮你看宅子,日后若是宅院有事,我还可以书信告知你呢,如何?” 听了这话,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七情上脸,若非职责所在,实在不愿站在他五尺之内。不过好在直到轿子远去,也没了声音,或许是太远对方没听见,刘子衡顿时满脸愁绪。 然而过了稍许,众人正要起行,忽然听见下方的山道上传来急促脚步声,原来是一个轿夫急忙奔来,只看他递上一张粉红小笺拱手说:“富春坊,散花楼对面,沈园。我家小姐说,公子气质非凡,必不是俗人,若不嫌弃,她许公子去了长安可以去那里常住,但是有个条件,若有朝一日有一位姓陈的书生或是一个姓古的侠士去那里寻她,还请公子务必先留下他,然后飞鸽传书到峨眉这小笺中所注之处,小姐必有重谢!在下话已带到,告辞。” 说罢,轿夫行了一礼便匆匆走了。 “噗呲……哈哈哈哈” 一时间,丫鬟们又笑作一团。那个绿衣的胆大丫头笑得最是厉害,简直直不起腰来,“一个陈书生,一个古侠士,公子呀,你便得了芳心,也是这个了呢。”说着,便竖着三根青葱手指对他扬了扬,接着又好似极钦佩地说:“啧啧,看来这长安的女子果真不凡,可不像咱们蜀中的姑娘那么独宠你哩。” 刘子衡的脸早都绿了,许久才给了那丫鬟额头一个暴栗,故作得意地说:“笑什么?你们方才听见人家舒婉姑娘说什么来着,说本公子气质非凡人,你们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就没有这眼力呢。再笑,等到了长安,本公子去侯服玉食肉山脯林,把你们捆成一车都卖了去,我正好换几个得心应手的使唤。” 说罢,抬手一看,小笺上字字娟秀,果真写的是一个住处:“峨眉山下罗目县丞褚清流。”顿时瘪嘴讥笑:“哼,原来是一个县丞家的姑娘,见了本公子,居然没有认出来,真是叫人大大得失望。”说罢便将小笺收入怀中,催促说:“走吧走吧,先去芒山,然后去长安看看!”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芒山大典(9)之四方云涌 此时虽是六月,但是深夜的山间夹着微雨,就像深井的水一般清凉彻骨,山间一座小小客栈靠近悬崖边的雅间里,苏幼情正对镜梳洗。忽然山风骤起,卷起微雨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青衣素衫的贴身女弟子快步走到窗前,将灯烛往屋子里挪了挪,这时苏幼情的耳边似有一声轻响传来,她蓦地扭头看向窗外,只见一个好似鬼魅般的人影隐约飘荡在绝壁悬崖的窗纱外。女弟子功力低微毫无察觉,苏幼情眉头微蹙吩咐道:“蕊宫,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名叫蕊宫的女弟子作揖道:“是,掌门,您早点歇息,弟子告退。”说罢,便退出房,闭上了屋门。 接着,那鬼魅般的影子好似急切地在纱窗上轻轻敲了几下,苏幼情长袖一扫,将窗户打开一线,顷刻间山风呼啸灌入,只看烛火摇动间一道黑影闪过,屋内已经多了一个人影。这人皮肤白皙,面容雅俊,个子高高瘦瘦,穿着一身乌云碧水袍,脚上踩着月白靴子,头上湿漉有些狼狈,却负手而立,微微一笑拱手道:“苏掌门,你可是活菩萨,再过半炷香时间,我就得摔个粉身碎骨啦。” 见到韩子非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苏幼情的面色冷若霜雪,道:“有事就说,下次再乱闯,有如此桌。”说着,她冷眼一撇,忽然一道剑气凭空划过,结实无比的桌案顷刻就被销去一角,切口光滑似镜,蝉潭心剑的鬼神莫测,可见一斑。 韩子非咽了咽口水,点头笑着说:“那是那是,我来此自然是有正事的。”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瓷瓶,捧着递了过去道:“这是夫人让我给苏掌门带来的,都是疗伤解毒的妙药,若不是苏掌门走得匆忙,我也不至于一路追到这里了。” 苏幼情伸手接过,屋外凄风苦雨,瓷瓶上却满是暖香,心中微暖,嘴上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有劳了。” 接着,只见韩子非也不退走,竟然直接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起了茶水。“还有事?” 韩子非嘴角挂着不羁的浅笑,轻声问:“苏掌门,我好生好奇,您与夫人到底有何渊源,这又是借居隐退,又是千里送药的。” 苏幼情冷冷地说:“此事与你无干,若你真是好奇,就回去问你家夫人。”说罢,拿起桌上一卷书简就塞在他手中,然后抬手运气便卷起一阵强风,似要把韩子非扔出窗外,这时又听韩子非急声道:“哎呀,这大恩人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就下逐客令,真是大大的失礼!这样吧,我们交换一下。” “怎么说?”苏幼情皱眉问。 韩子非神神秘秘地四顾一圈,低声道:“巴州,巴州有人也在去芒山路上,近日苏掌门远远跟在刘子衡背后,那人却远远跟在苏掌门背后。” 苏幼情猛地一惊,沉声问:“谁?” 韩子非语气讥讽不屑地说:“哼,一个欺世盗名的小人,他自称夜雨剑是我扶幽宫先师从他们祖上窃取,可笑的是,当年他老子被傅霄寒用夜雨剑打败了,羞愤自绝。如今,他鬼鬼祟祟的跟着苏掌门,定是居心叵测,掌门可得小心了。要不要,我将他打发了?” “不必,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此间最居心叵测的人就是你了。莫想胡编乱造,要问自己回去问夫人;而且,以你的轻功追到这里,不过是游山赏花、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也敢邀功?”说罢,运起内劲一推,韩子非立时蹡蹡后退。 哪知韩子非一边退着,一边竟噗呲笑了起来,“喂,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方才顺道去了趟连云栈阁,给刘子衡上上下下的饭菜里加了点佐料,想必此时他们肚子里正雷霆咆哮,异香漫山,这可算是给苏掌门出了恶气的咯,哈哈哈”说罢,折身长袍一卷就如山风似的掠出了屋子,落入夜色悬崖中。 等窗户重新关上,苏幼情才觉得啼笑皆非,过了片刻回想韩子非方才的话,面色渐凝,暗自道:“巴山人,夜雨剑,莫非是迁居青城山的那个?哎,此事引得四方云涌,皆因白诺城而起,也不知他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当年在客愁林中,她为了给离忘川寻一条后路,便自作主张慷慨赠剑,如今若按叶郎雪所说,恐怕白诺城已经身陷囹圄,自身难保,更妄谈分心他顾。自己虽有心相助,但被宗门所累,又不能贸然施以援手,只想着当年在破军关听香别苑中的匆忙嘱托,那时他的豪情雄志依旧历历在目,记得他说“便是潜上将心岛,也会将剑诀带回来。”他确实做到了,可如今却成孤身困囚,可徒一叹! …… “掌门师姐,你歇了吗?”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屋门外,一身碧衫面如玉脂的陆秋月似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轻敲抠门。 “来了,”苏幼情随手将袍子套在中衣上开门将她迎了进去,为她倒了一杯茶水,笑问:“陆师妹,山里夜深露重,怎么还不休息?” “这……回禀掌门,我实在是心里有事,辗转难眠。”陆秋月犹豫片刻道:“掌门,此事本不该师妹越权过问,但……毕竟事关我派存亡大事,故而一直悬心难安。” “我们姐妹性命相连,有何顾忌?但说无妨。” 陆秋月道:“还望掌门莫怪,师妹绝非有意,只是方才我刚巧路过外面,听见了些屋里的声音。” 苏幼情略微一怔,继而嫣然一笑道:“哦,你是担心我和韩子非会有什么?” 陆秋月点点头道:“韩子非虽然当年未曾踏足中原,但毕竟是扶幽宫里挂了号的高手,如今我中原武林与扶幽宫势同水火,本来当初收留唐依依已经是破例,也好在她数十年深居简出,从未出过变故;可如今若再与飞扬不羁的韩子非扯上干系,我怕有朝一日若事情败露,本门上下在中原无法立足,又会因私藏唐依依开罪扶幽宫,一时陷入双输境地。师父和大师姐走得早,掌门少年继位,这些年为离忘川上下操心劳力,这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谢在心中的,只是师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等都是女子,我实在怕掌门一时为情所迷,重蹈覆辙,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有林剑圣执掌中原武林,天下擎天有柱,纵有小乱也无大祸,可如今剑圣驾鹤西去,这武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杀机四伏,离忘川是万万不可走错半步的了。” “师妹担心不无道理,”苏幼情点头道:“但我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为了宗门永续?想当年,袖林师姐不顾师傅师叔们反对与卜卓君私定终身,甚至在外产女,最后若不是师傅怕辱及门风将女婴送走,只怕已成天大笑话。便是如此,师姐继任掌门后也与卜卓君余情未了,几乎将离忘川都要做了通古剑门的分支,八派绞贼中师姐奋不顾身一人当先,在与扶幽宫妖人的拼杀时,师姐本来占据上风,却被段九麟借此丑事多翻辱骂,才急火攻心乱了定力,不然怎会受辱殒命。上有覆车之鉴,四围群狼环嗣,我熟能不知?当年我自作主张将唐依依容留枯叶崖,除了报恩,也是留此人质,想着若真有一日中原武林尽遭毒手,聂云煞上门捣乱时或许因为她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容留唐依依是如此,当年我独断专行将心剑总决密授白诺城亦是如此,如今我留韩子非于后山却斥而不逐也是如此,甚至数日前我派云烟和念师妹去阳曲操持那「又是师娘又是鬼」的怪事还是如此……生逢乱世巨变,吾等女子更加艰难,我脚下如履薄冰,身有千斤重担,不得不左右逢源,为得就是夹缝之中给离忘川的师妹们多留几条后路。所以,师妹尽可放心,我与韩子非异心殊途,绝无私生情弊之嫌,我曾说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即便有朝一日我们四人为时势分离,我也是最后守护客愁林的那个,因为我是离忘川第七代掌门人!” 苏幼情之话出自肺腑,发于内心,直听得陆秋月鼻子发酸,眸里包泪,忙直起身来恭敬施了一大礼,“是师妹妄想了,掌门师姐霁月光风,师妹心中钦佩万分,我也可睡个好觉了,师姐放心,离忘川上下同心协力,必然能在师姐带领下光荣永续!如此,师妹就先告退了,掌门早点歇息。” 说罢,屈身抱拳缓缓退了出去。 苏幼情心中暖意腾升,陆秋月深夜上门质询,虽然略有冒犯,但至少说明门中上下从无猜疑嫌隙。这离忘川四大高手中,苏幼情作为掌门自然是首脑核心,陆秋月人如其名,品格爽利,如冰壶秋月,是她左膀右臂,谢云烟和念七卿剑法虽高却心智尚浅,没有自己的主意,好在奉令不问、执行无差,私下二人经常自嘲是苏幼情的两条应声虫,倒也使唤如意。至于门中其他弟子,大多是妙龄女孩子,嘴里叫她掌门,心里喊她姐姐,倒是让她甘心地疼惜爱护,所以她自接任掌门之日起,便打定了主意,要做那如师如姐,如亲如故的角色,给众家姊妹寻出一条安稳活路来。 只是负重之人身神都不能轻盈,她自知坐了掌门之位,婚嫁已不算大事,只能排在门派和姐妹之后了,故而即便心有所属,也不能畅言倾吐。只能在夜深人静,门派琐碎都安排妥当之后,才能独自对月吟心:“此生无缘分,望你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珍重!” …… 天地间一片昏暗,似沙漠戈壁,又像汪洋大海,他站在黑暗无极的荒原中,茫目四顾,心中是刺骨的寒意,周身是被恐惧惊骇出的冷汗贴衣。如同一颗小小的心脏,被人用满是铁锈的链子拴住,要抽走他所有的温度,要压迫他每一寸血肉。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然一道蓝色的幽光至天际倾斜而下,这才看清,原来脚下是墨色汪洋。那幽光所落之处,凸起似一座百丈小岛,岛上寸草不生却有一株硕大的双生菩提树遮天蔽日亭亭如盖。这双生菩提半荣半枯,好不怪异。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耳边炸裂般,直冲灵台,仿佛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被铁锤敲醒,剧痛再次席卷全身。 “白诺城,你知罪吗?”耳边,那诡异的女声再起响起。 他连忙垂首紧闭双目,不想再看那一遍遍浮现的画面,然而仿佛冥冥中的召唤,眼帘都不听使唤,脖子又高昂向前,那菩提树下一条条腕粗的藤蔓缓缓垂下,一只圆桌大的蓝色蝴蝶在枝叶间翩飞而来。可白诺诚看它,怎么都不像一只蝴蝶,反而像个女子,她又问:“白诺城,你知罪吗?” 白诺城疯狂摇头,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发现似乎被人捏住了咽喉,用尽全力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他想逃走,却发现双脚重如泰山,一步也无法挪动。接着,不过只是一个眨眼,那岛那树那蝶忽然就到了跟前。 头上的双生菩提树上一条条藤蔓围绕着他,一圈两圈,缓缓垂下,接着下端慢慢打结变大,就像要开出夏花,长出果实。然而,最后却既无鲜花更无果实,反而长成了一颗颗血污的头颅。柳琴溪、柳方悟、姑红鬼、凌虚鸿、萧临晨、弓布、王萧、张真、杜雅苑、刘老妈子、地奴星……那些死在他剑下或因他而死的旧人,他们都挂在半空朝着他笑,先是浅笑,然后是狂笑,双瞳睁得骇人的大,嘴巴张得吃人的宽。 灵台像烈火烧炙的痛,白诺诚心神剧颤,瞬间虚脱,瘫软跪下,连呼吸都要使出周身气力,他战栗着轻轻回答:“我知罪。” “轮回不渡,佛法无缘。你是微贱的命,孽缘的种,你是过去在世未来的魔,你是历三世大劫也不能赎,夺慧命而生,坏功德善本的波旬摩罗。” 那蝴蝶翩跹落在他身前,刹那间节肢变成嫩软柔白的脚,双翅变成霜雪月白的腕,触角成云鬓,身躯已是娇花妙妇。她赤身挽臂将白诺城低垂湿冷的头抱在圣洁如母体般温香的怀中,好似母亲一般温柔地说:“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是我,我是你,我就能替你分担这难挨的劫。你可愿意?” 她抬起他的头,他痴痴地望着,她问过一千次一万遍,不愿沉沦,他总是拒绝。可他如今怕熬不过这一遍遍彻夜无休的折磨,更不能让世上欺辱他的人于天地间放肆的笑,亦不能叫痛彻心扉的仇一笔勾销,他咽下舌尖血咬着牙说:“我愿意!” 忽然,一头青蛟从墨色汪洋中冲天而起,张着血盆巨口,只片刻就将那些垂挂如果实的头颅尽数吞没。它紧紧地缠绕着菩提树,周身燃起熊熊烈火,顷刻间漫天烈焰将苍穹墨海照的通红,一只手掌大的蓝色蝴蝶在烈焰中冲出,望了白诺城和女子一眼,发出好似人声的叹息:“哎” 随即(诸相)烟消云散,自此(白诺城)噬心难返! …… “神僧,我夫君伤势如何了?” 大空寺禅院中,温暖的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斑驳地洒进禅房,一扫数日的微雨清冷,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然而却没扫去温静霜满脸的忧虑,她焦急地问。 原来自下了太白山还没出城,他们一行便遭遇了埋伏,剑宗弟子虽然拼死力战却不敌对方人多,好在大空寺神僧派了几位罗汉堂的金刚高手暗中保护,否则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太白一战中,林笑非先被焦红夜毒气银针所伤,又被霍炎的泥犁鬼剑当胸而过,实在受伤颇重,好在来到寺中才免了颠沛之苦,不过便是如此,日夜悬心寡淡三餐也让她憔悴消瘦了许多。 “林夫人放心,林少侠已经渡过了最要命的时候,如今伤势已经有愈合之迹,日后只要按时用药安心静养,不过数月便能痊愈,日后也不会有隐伤。”苦厄神僧安抚道。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温静霜眼中含泪就要跪下,却被神僧用劲风扶起,又说:“林夫人不必客气,说起来此番过节,敝寺也难辞其咎。实没想到慧叶出山后,竟然给两位带来了如此大的麻烦,真若是林少侠此番遭难,日后老和尚如何向剑圣交代得了。” 温静霜抹去泪珠,摇头说:“神僧切勿悬心自责,此事原委小女子再清楚不过,与宝刹无干,其实也不怪霍炎哥哥,一切都是小人……”她顿了顿,咬牙说:“都是我舅舅作怪,也是命里使然,我与夫君谁都不怪,日后只盼能安稳度日便好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林夫人伉俪委实都是大善之人,大善人必有大福源,此事过后,二位必然柳暗花明、否极泰来。” “借神僧吉言!” 苦厄神僧微微一笑,又道:“说起来,两位与敝寺实在缘分匪浅。当年林少侠年幼时随父母翻山贩药,途中遭遇窃宝悍匪,全家遭难,只有林少侠被路过的莫剑神救下。当时正值莫剑神与秀山宛氏的千金在执手胶漆之时,不想带着尊夫,便领着他来到敝寺,老和尚当年也一眼就相中了林少侠,说他慧根难得、佛缘匪浅,本有意收为弟子,可惜林少侠终不是我佛门中人,当时他侠心炙烈,执意随剑神回了太白山。没想到,数十年后,夫人竟然与林少侠也有相同遭遇,巧的是也在敝寺之中短暂一度,这真可谓是难得的缘!” 温静霜不想林笑非还有这样的往事,也有些感叹机缘难测,只是如今林笑非被九州通缉,太白被封山自省,听说莫剑神在最后的夺首之中更是惨断一臂,心中顿时腾起人如浮萍、世事难料之叹。 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神僧又说:“林夫人放心,贫僧已命人传信给了莫剑神,想必不日便能师徒重聚。至于莫剑神的断臂之伤,老和尚确实没有断肢重续之术,不过所谓福祸难料,莫剑神少年成名,心智甚坚,只可惜近十年却剑术精进有限,或许断臂之痛能让他再燃热血也未可知,所以倒不用过分忧虑。” 温静霜点点头,合手按腰屈身福了一礼:“谢神僧宽慰。” …… “夫人,这便是苏掌门那里取回的消息,芒山大典在即,您看需要非儿去芒山把他带回来么?” 韩子非递上书简,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唐依依,一时不知她到底是何打算,在他眼里,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能容忍自己的骨肉去认其他女人为母,更何况孤傲的唐依依。只是她一边给角落的药铺浇水,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似乎在沉默,又似乎毫不在意。 这时躺在高处石台上被白布裹得如同蚕蛹般的女人忽然剧烈的挣扎颤动了起来,唐依依微微皱眉,高声呵道:“萧临晨,若你再不镇定点,裂了伤口,你离开此处的时间还要后延。” 然而萧临晨却好似不管不顾,仍然剧烈挣扎着,眼看就要从石台上滚落下来。唐依依向韩子非使了个眼色,韩子非伸手便隔空点了萧临晨的穴道,让她昏睡了过去。 唐依依缓步走上高坡,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她的断骨再生之处除了有些细微血迹渗出没有其他异样,才放下心来,淡淡地说:“人各有命,不必了。若你要去照顾苏姑娘,你便去吧,我这里暂时忙得过来了。” 韩子非一阵沉默,唐依依瞧着他犹豫模样,淡淡一笑,继续说:“你才刚过而立,不用陪我在这死墓中枯守终老,苏掌门是个好姑娘,若你们情意相投,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自然婚嫁无碍,不必因我和那些世俗双双耽误了。” “夫人,当年您为何会选择在此归隐,莫非与离忘川有旧?”韩子非终于问出了心中深埋已久的疑惑。 “呵呵,”唐依依轻轻笑着,“这就是你一直想问,却又在苏幼情那里没有问到的事情?其实很简单,虽然扶幽宫与离忘川有不死不休的血仇,但是我不是扶幽宫人,反而当年对她们姐妹有救命之恩,准确地说是对离忘川掌门有再生之恩,故而在此借了这后山枯叶崖作为归隐终老之地。” “掌门的再生之恩?”韩子非兀自一惊,“莫非她以前差点丧命?” 唐依依摇了摇头,说:“事关女儿家的名声,你自己问她吧,她愿意说自会告诉你,她不愿意你也别再问我了。非儿,你轻功绝世无双,出去自然无碍,但是若不小心被扶幽宫人发现了,就不要再回到这里了,明白吗?” 韩子非老实地点点头,“是,夫人。” 唐依依解开麻绳,张开书简,上面字迹娟秀写着:“自太白神盟之约中,黄易君忽然中途退出后,便与李道秋和焦红夜二人分道扬镳。江湖传言,李道秋下太白山即返归云洞,焦红夜为泄此愤,临走前趁黄易君闭关练功之机将他打成重伤,目前黄易君养伤半月阁,自此江湖中再无消息。”看完来信,她好像松了口气,顺手就将书简埋进药园中,做了花肥。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芒山大典(10)之四方云涌 青州,芒山之下原本寂寂无名的南薰镇,近半个月来早已成是人声鼎沸之态。起初来的还都是史家招来的大批工匠,不过也是成千上万,已经将小小的镇子塞的满满当当。近来芒山大典的消息传遍四海八荒,各种显贵世家,江湖豪杰,落魄书生、纨绔公子,泼天巨贾都在短短几日如洪流般汇聚于此,更是将镇子几乎挤得肩摩踵接、寸土叠人。 许多人为睹天颜,不远千里半山涉水原道而来。落魄不得志的孤寒书生,开始在镇子里传颂自己的诗辞鸿文,其中二三成是纯纯彰显自己文采韬略,更多五六成都是借臭骂扶幽宫来表露忠心报国之志,剩余两成是失恩被贬的官员,大肆吹捧仁宗,甚至将他与文圣太宗相比,期望重新启用;也有略窥门径的读书人,以诗文为白诺城传扬美名,也可谓是另辟蹊径。 读书人卖弄学问,商家就花心思在器物景致上,期望仁宗驻足一问,有滑头机敏的商户听闻仁宗素喜牡丹,便在山中高价租借了许多农户田地丘陵,又从各地搜罗各色奇异品种,连根带土费力运来,在田里种满牡丹,花朵小如拳头,大若碗口,片片姹紫嫣红的牡丹花海点缀在碧绿山中,倒也别有一番美景。如此类似这等良田种牡丹的,也有全镇免费送酒水的,倒腾胭脂簪花的……各种奇异门道可谓层出不穷。 许多家有绝色丽人的士绅大户也瞧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想办法将女儿带到镇里,绞尽脑汁耗费万金的托关系找门道,求个圣驾前献曲献艺,甚至斟茶递水的脚色也心甘情愿,只乞求被陛下或者刚刚入宫的晋王殿下看上一眼,万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鸡犬升天,也是几世休来的大福源。 如此各色人等,万般讥诮心思都汇聚在这不足千户人的镇子里,真可谓的热闹非凡,就是镇小人多,十足得拥挤不堪。好在有商家看到机遇,立时沿着街道巷子填土筑楼,平山建馆,又加上各家豪绅开始兜售牛皮帐篷,这才勉强将陆陆续续来看热闹的人都安顿了下来。因为短时间各色人等蜂拥而至,各种争执斗殴时有发生,县衙抽调的兵勇衙役如何管的了,开始都乱做一团,好在最后杀神军介入,这才将治安控制了下来。 骑马走在拥挤泥泞又吵闹不已的长街上,一向喜静的苏幼情和陆秋月不禁微微蹙眉。忽然一道高亮的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来人可是离忘川的苏掌门?” 苏幼情抬眼一看,原来不远处的客栈楼上正站着一位青衣女子,锦衣束发别有一番英气,便回应道:“正是。” 那女子一笑,翻身跳下阁楼,跳跃似得在匆匆驶过的车架上轻轻数点,落在地上后又似泥鳅般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断游攒,几息便到了眼前。只见她先从怀中掏出一枚黄玉制的渡明渊令牌,颇恭敬地拱手道:“见过苏掌门,陆女侠,在下是渡明渊弟子傅青画,奉鄙派掌门之命在此恭候大驾。”说罢,吹了一声口哨,立时从四周跃出两个同样衣着的渡明渊女弟子,抬手便利索地接过了苏幼情和陆秋月坐骑的缰绳,道:“两位前辈,芒山上层层盘查,我们领着上山要便利许多。” 苏幼情和陆秋月对视一眼,见她们这腾挪间的身手已然不凡,便拱手道:“原来是盟主高徒,贵派实在客气,这里确实是摸不着门路,那就有劳两位少侠了。” “无妨” 说着,傅青画一抬手,两个快步迎来的男弟子便在前面拨开人群勉强开出一条路来,这次领着二人向山中行去。 山道两边竹林如海,从几人刚刚进山,一声声怪异如鸟啼的口哨便陆续传来,想必是杀神军之间传递的秘语,两人看着山道上许多密集的杀神军岗哨不禁色变,好生大阵仗! 又过半炷香时间,几人未至山腰,便看一块硕大的驻马场,平山伐木,新土新色,显然是不日才垒建的,里面养了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一两百匹骏马。这是马场依山一侧有一宽达五六丈的蒙皮大帐,里面走出六名军士牵走了两人的马匹。又有一阔脸铜目的将军走来与傅青画交割了几句,又查验了手令说了句什么暗语,这才拱了拱手,放人上山。 接下来山路渐狭峻,几人只能步行,傅青画见两人有些凝重的神色,低声笑道:“苏掌门,陆前辈,晚辈初见时也是这般惊诧莫名。封禅大典百年难遇,守卫之严委实罕有,这进山之路十步一哨,百步一亭,每一哨都有四名杀神军军士驻守,人人都持横刀背劲弩。每亭由一夫长率领十余将士驻守,合十亭设一校尉营帐,营帐除了大量精锐弩兵,还有水龙队,是为了防止歹人炎日纵火。二十帐又设一中郎将大营,大营中不禁有杀神军数百人,还有数十位通古剑门和我渡明渊的高手从旁助阵;这十余位中郎将皆归左军都统兼领禁军执金吾冷仑统领,内廷参事李度监制;所有神盟高手为鄙派掌门指挥,通古剑门的卜卓君掌门协助。这几日每两个时辰变一次暗号,暗号只有校尉以上才知道,所有人要凭此暗号才能上山。” 闻言,二人对视一眼,皆感这般防卫真的似铁桶一般。陆秋月笑着道:“叶掌门乃盟主之尊,自该统领各派。” “前辈客气,全仰仗各位支持。” 傅青画心里满是自豪,嘴上却极为谦逊。 此时六月,山花烂漫开满山间,石榴、夏鹃、合欢花、月季、金线蝴蝶……群芳争艳,愣是将漫山遍野点缀的如诗如画,如此美景,一行又多是女子,一边赏花一边登山,倒也乐在其中,不急不缓。 众人又向山中行了半个时辰时间,此时已经穿过了层云,气微渐凉,几人扭头远眺,只看白茫茫的云雾如同一张硕大无边的盖子,将大地都罩在了下面,只有远处几个模糊的黑色山尖如同竹笋般露在白茫茫的云层上,顿时腾起身登仙界、豪迈凌云之感。其实,芒山并未天下第一高峰,天下第一高峰为渡明渊的指天峰,第二高峰是昆仑深处的不周山。但历朝历代的帝王之所以独爱在芒山举行封禅大典,其一是因为青州崇山之中,此山最高,而且周围百里都无其他高峰,只要登临金顶,俯瞰而下实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韵。其二是因为此山位于九州中心腹地,含义自然比偏远之地又有不同。 这时只听云雾笼罩的更高处有人感慨道:“真是好景,好河山!” “是啊。”又有一人应和说:“可惜,可惜……” 几人面面相觑,苏幼情凝神片刻,抬头运功高声问:“可是小苍山的缘明大师和天一剑窟的沈掌门?” “咿”上方有人闻言也是一惊,只听脚步声传来,便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山道上快步下来,一个素衣僧袍,慈眉善目,正是缘明和尚。另一人鬓间霜斑,胡须灰白,确实是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只见他二人对视一眼,皆相视而笑。 缘明和尚作揖道:“原来是苏掌门,蝉潭心经果然神妙,隔空识人的本领可是了不得。”他接着看了看苏幼情身后,面露疑色,“听闻离忘川四仙子如衣盘扣,素不相离,怎么只有二位来啦?” 苏幼情也作了一礼,道:“承蒙叶盟主信任,吩咐了一件差事,晚辈派门下谢念二位师妹去料理了。” “原来如此。” 苏幼情问:“方才沈掌门说可惜什么?” “这……”沈云涛微微一愣,继而看了看缘明大师,笑着说道:“我与大师方才行至上方‘折云台’时,颇有感慨,都说锦绣天下、如花江山,可惜我二人都垂垂老矣,门中青黄不接,年轻一辈没有像苏掌门、陆女侠这样的俊杰,这着实可惜了。” 闻言,苏幼情笑而不语,显然方才沈云涛说的“可惜”不是因为门中之事。芒山有一偏锋,名叫云栈山,山非奇山,峰非险峰,但是胜在云霞之景乃是一绝。四十多年前,太白剑宗和昆仑曾因属下弟子冲突累月,弟子长老泰半搅陷其中,最后几乎酿成举派血战,后来还是前长公主和赵驸马从中撮合才罢手止戈,而三方会约之地正是云栈山巅的老榕树。 芒山折云台乃观景之妙处,恰好可以远望云栈山巅。这事已隔多年,许多江湖晚辈都一无所知,但是各派掌门却是一脉相传,都把这事当做教训和典故口述给继承人。当年昆仑太白能化干戈为玉帛,如今却不复往昔,不说神盟之约上双方为了盟主之位你争我夺,丁冕更是断了莫承允一臂,看最后林碧照一反多年隐忍韬略的印象要以一战三之姿态,恐怕从此太白昆仑不能和睦如初。而且昆仑如今被李易裹挟甚深,太白又被仁宗下令封山自省,无论谁人看来,最后林碧照为了阖宗未来之全局,早晚必然对仁宗俯首,俯首必拿投名状以示忠诚,这宿命所指恐怕最后还是昆仑。这恐怕才是“可惜”二字之来源。 见掌门一时含笑不语,陆秋月连忙打圆场,笑道:“沈掌门真是自谦了,晚辈可是听说贵派芷山长老的嫡传弟子中有一位姓左的少侠,可称为天赋异禀,一手秀剑使得出神入化,就连贵派绝学渡云劫剑也颇有造诣,今日怎么不见二位前来呢?” 这本来是一句夸赞,可是沈云涛一听却登时色变,满脸的难堪。支支吾吾说:“这……这……哎……不瞒陆女侠,鄙门芷山长老醉心剑艺,已经多年不曾下山,就连我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至于那左姓弟子自从上次太白神盟之约后,就不知所踪,这许多天来了无音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怪事。说起来,倒是与前昆仑弟子顾惜颜无故失踪一样怪异。” 沈云涛心中暗自酸苦,又不可明言。自从上次白诺城上门归还剑诀时当众点拨了左岸霄开始,天一剑窟便发现他剑法上颇具天赋,阖门栽培,同时又秘密查探他的过往,发现他不仅是香城左家的贵公子,还曾在天墓山庄做事,这下可是喜不自胜。本来天一剑窟押宝太白剑宗已经错过一次,仁宗为白诺城正名入皇室族谱又加封晋王位的消息传开,对天一剑窟来说是最好的机会,谁知左岸霄却忽然人间蒸发,不禁感觉押宝连错两次,着实可惜可憾。 “或许左少侠忽然剑法有感悟,去深山寒潭闭关了也未可知,这种事对我等习武之人倒也不为怪。”陆秋月闻言面色微变,与苏幼情对视一眼,都不好再言,只宽慰了一句,苏幼情便拱手说道:“大师,沈掌门,既然在此相遇,不若一同上山,此时陛下还没到,我等身无拘泥,可以先上金顶一览风光。” “正是如此,两位请。”说着,几人便一同上山。 几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忽然苏幼情聊到了新晋的御史大夫殷泗,问:“两位,苏幼情是晚辈,对这殷大夫的来历秉性大都是道听途说,不是很明白,未免在大典上不知深浅,不知两位可否赐教一二?” 出家人不好背后品评长短,沈云涛犹豫片刻说道:“殷泗,殷季斋,是前瀛洲定海都护殷仕詹的长子,其祖殷若珺在慧帝时曾官至左丞相。殷世一族可谓是世居长安的世家大族。当年扶幽宫之乱时殷泗正在巡视百越扶民,此人虽在官场,却少有官场作风,嫉恶如仇,性格爽冽。当年因为怒冲太殿、持剑断玺被拿下狱,世人都以为他被秘密处死了,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重现天日,不仅开赦巨罪,还官升一品,位极人臣,几乎与周元弼并列左右。从前几日他奉旨颁诏,又挥剑斩断孔岚的胡须,恐怕当年爽烈脾性都被囚狱苦刑折去大半了。此人与周元弼做比,一个是真奸雄,一个是伪大夫,倒也不知孰胜孰弱了。” 话音刚落,或许是觉得言语中有冒犯权臣的把柄,忽然想到太白斗法时候苏幼情毫无缘由地倒向了被仁宗授意的渡明渊,怕徒惹麻烦,顿时觉得言语有失。沈云涛连忙咳嗽两声,又笑着说:“呵呵,这都是外界传言,老夫也不过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 “掌门多虑了,此处只有山花清风,没什么谗言佞语。”苏幼情一听口气陡变,就知道他顾虑,连忙接下话,她自然不担心缘明大和尚,又看向傅青画一行,问:“盟主高徒以为如何?” “呀!”傅青画故作惊讶:“苏掌门说什么?属实失礼啦,方才晚辈只顾着观云看花,一时失神了。” 众人心领神会,继续向山上行去。 …… “主公,青骑岭已到。” 厉南宫靠近马车,低声道。 李易掀开围帘,见月明星稀,马车停在一座山岭小道上。山中静得可怕,似死水一般。他眉间微蹙,说:“太静了,再等等。” 客行南和凌寂似乎猜到了什么,对视一眼都点点头不再接话。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忽然林间鸟惊兽散,山中又传来惨叫和金铁交鸣的搏斗声,然而只不过片刻就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这时只听一道破风声划破夜空,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轻轻落在山道下,月色下只看这人雄躯虎背,身后背着一杆用玄布包括的长枪状物事,依稀的舒月下可以发现他脸上、衣衫上、厚实的双掌上布满血迹,看来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单膝跪地道:“张良褚参见主公。” 这时厉南宫才掀开帘子,扶着李易下了马车。李易面容清冷如秋,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张良褚点点头答:“全部肃尽,一个没留。” “好。”李易笑着满意地点点头,又扫视了众人一圈语气悠然地说:“应该都猜到了罢,因为事情突变,所以芒山我是不能去了。但是我不能让他们也都不去,我要借陈煜的手帮我处理些麻烦,所以要劳烦你们二人代我犯险了。”说话间,目光在军师客行南和厉南宫两人之间看了看。 两人瞬间会意,躬身抱拳:“遵命。” “今夜翻过青骑岭,你们直上芒山,凌寂先生和良褚就随我回幽州。马车里有件东西,你们替我带给陈煜,你们的事就算办完了。芒山之上,杀机四伏,但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安然回来,到时我亲自为你们接风洗尘。”李易正色道。 厉南宫肃然道:“主公放心,大典之上,我等绝不落了主公的威风。” 李易淡笑着摇了摇头,拍着厉南宫的肩膀道:“不,我不在乎什么威风,我要你们都安然无恙地回来。所以,从即日起,你要听军师的话,凡他所命,即如我命,不可有违,否则军法从事。另外,我再送你们八个字,‘如履薄冰,谨言慎行’。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厉南宫正色道:“遵命。” “有劳了。”李易对客行南道。 客行南躬身道:“主公放心,我二人必不辱命。事不宜迟,我和南宫这就上路了。” 李易点点头:“好。” 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青骑岭的尽头,车轮辘辘的声音也一路行远,最后复归于寂寞无声。李易双目远眺月色下幽暗的山岭,久久不愿离去,直过了半晌,凌寂才低声道:“主公,山里夜深露重,我们走吧。” “好。”李易回头看了看他,又转向张良褚问道:“他们在哪?” 张良褚说:“回禀主公,若飞将军传书,他们已经在佘家堡等候。” 听闻此言,凌寂登时一惊,讶声道:“佘家堡?可是杜城佘家堡?主公……您……您是要转道长安?” 李易笑着点点头:“是啊,三军尽出,钱粮耗损甚巨,我怎可无功而返。我不仅要转子午过杜城赴长安,还要在蓰阁与人做一桩大买卖。”说着顿了顿,问道:“先生可是怪我没有对他二人实言相告?” “属下不敢。”凌寂道。 李易摇头说:“无妨,你是该这样想,换做我也会这样。他二人与我名为主仆,实为知己,我绝不犹疑他们对我的赤诚忠心,不过实在事关重大,芒山上又群雄聚集,我只担心有什么能人异士有能让人被迫吐出实言的本领,故而才有所隐瞒。我等要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凌寂深吸一口气,躬身道:“主公英明,事有大小,本就该察其大而忽其小,凌寂深明此理,心中绝无怨言。” “先生深明大义,吾之幸也!” …… 盛夏时节,六月的早麦已经成片金黄,一队庞大而威严的队伍正穿过麦田小路拓成的大道,缓缓向前行进。沿途所遇之百姓,各个伏地叩首,不敢抬头探望。 天子出行,大典浓重。消息早已传达九州,各州郡县首府早已备齐了沿途的行宫,若时间允许又税赋富足的,无不占山围湖大建楼阁殿宇,望求陛下留宿一宿,或许龙颜大悦,沿途官员都可提拔晋升,青云直上。至于那些本就贫瘠的郡县,便利诱加恐吓,从那些乡绅大族的宅院抽调,临时修整征用,以为应变。 即便是陛下沿途所经的路线,看什么样的景,见什么样的人,也早已打点妥当,沿途的麦田一定要颗粒饱满,不许有一片衰草荒田,要让人一眼便能生丰年民殷、粮谷溢仓之感。就连田边的沟渠也要清理得水可照人,要拘手饮之清冽微甜。凡路过所见之百姓田屋,一一修缮装饰一新,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务必穿上年节时候珍藏的衣服,凡是那些破衣褴褛还不听劝阻执意外出的,各个棍棒相伺,打得是遍体鳞伤,叫他下不得床,出不了门,以免有碍观瞻。 谁知上下官员公门折腾如斯,却没有哪个行宫楼宇能留下圣上一夜,数日绞尽脑汁折腾安排的“盛世景象”也没入圣上龙眼。因为从出了长安,陈煜对于沿途官员,无论品秩高低、司职如何,竟然谁也不理,谁也不招,就连龙撵也没怎么出过……不知是害怕被暗害,还是为君已久,便是不看也知道沿途大小官员会怎么安排折腾,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假”,索性眼不见为净,。 “报!” 一骑斥候席卷烟尘和麦浪追上队伍,将一卷情报送到一位偏将手中,接着偏将又将卷轴传递给了冷仑。冷仑抽开卷轴仔细阅览后,神色微变,“陛下,末将有事奏报。” 一鬼面骑士掀开车架的帘子,陈煜道:“何事?” 冷仑道:“斥候来报,碎叶城之事如我们所料,李易果然兴兵十余万直奔碎叶城。目前探报,幽州军分三批进发,前军是由萧邢率领,约三四万人,过碎叶城后只修整了一夜便奔袭南下,直扑葭萌关,蜀州守军发警报但未抵抗便放萧邢所部入城,入城前后两军未交战,未合兵,未扰民,也未再进半步,看似应该定了什么约定。第二批是中军,由半年前才新任的刁霖率领,全部是风陵场精锐的北马铁骑,入碎叶城后只修整了两夜便突然开拔,之后便断了消息,素问刁霖此人年轻气盛,又胆大喜功、好剑走偏锋,末将猜测,他应该是冒险走阴平道,妄图袭扰我青州南麓,借此为大殿上的李易壮胆扬威。这第三批是由沙摩率领,约三万人,入城即扎营,目前正与旬阳卢家在修缮官道和废弃的府衙军营,多年前末将曾与此人打过交道,此人素来稳重谨慎,不善攻却善守,看情形,李易不只是想借道,恐怕还想重铸碎叶城。” 陈煜阖眸片刻,问:“杀神军如何因应?” 冷仑不假思索,答:“回禀陛下,末将已命穆赤、费有方二将率精兵伍万直奔青骑岭,青州崇山峻岭,路狭坡陡,北马行军不易更不可久持,加上即将进入梅雨季节,我军更占天时地利,若刁霖敢妄动,末将有九成把握将他们聚歼于山岭之中。至于萧邢一部,因为远在蜀中,我军鞭长莫及,末将已命探子时刻盯着,若是他们出了葭萌关一路向南往涪城去,末将请陛下赐巴州军之暂领之权,末将有意请巴州掌军刺史彭世济彭将军取兵西北,断他后路,出兵远征最忌粮草路断,只要粮草一断,他三五万人翻不起浪来。” 冷仑掌军多年,安排自然算是妥当。陈煜沉思片刻点点头,却又突然问道:“如若蜀州军也心怀不轨,与萧邢合兵一处,沙摩又领兵出城,到那时彭世济寡不敌众,更兼腹背受敌,又当如何?” “这……”冷仑一时语塞,沉思片刻道:“昨日营帐奏报时,末将记得蜀州公子刘子衡早已过了剑阁,有他为质,末将料想刘太守不会弃他不顾。” 陈煜勾起冷笑,道:“军国大事,岂因区区一稚子而左右?” “这……” 陈煜问:“殷爱卿,你以为如何?” 殷泗笑道:“陛下早已胸有成竹,何必再为难冷将军。至明宗和宋师始,钳制蜀州刘氏的就不是中州杀神军,乃是当年留在蜀州的那三千绣衣高手。” 陈煜道:“冷仑,大典过后,他们就是朕赐你的东西。” 冷仑兀自一惊,难掩喜色:“末将谢过陛下,赴汤蹈火,必不辱命。” 冷仑统军多年,但是名头一直都只有左军统领,这左军统领之衔只是正二品,以他才干,可谓屈就。要知道统领另一半杀神军的袁公昭,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晋封一品镇北大将军,与当年他的顶头上司镇南大将军叶相南并驾齐驱,是为军中双雄。 前些时日,叶相南之子叶郎雪竟然一步登天,直接晋封为正一品的威武将军,虽说是手下无兵,是个空头虚衔,但是多少让他心存不满。此时仁宗示意要将如此机密的绣衣直指归他辖制,自然是要晋升一步。一想到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与袁公昭并驾齐驱,他又怎能不喜。 陈煜摆了摆手,说:“只要忠心耿耿,朕自然论功行赏。”说罢,又看向左侧的周元弼,问:“周大卿,其他几人行至何处?” 周元弼道:“回陛下,巴州裴太守年老体衰,巴山险峻车架难行,他实在难以动身,昨日复上书乞罪,请陛下体谅。雅候赵拙孝心可嘉,自领旨之日起便轻装上阵马不停蹄,昨夜已经过了阳曲城,不过两日必到芒山,他人未到信先至,算是最知礼、行程奏报也最及时的一位。青州郑怀林怕陛下怪罪,早已在芒山下等着陛下,已经守了两天两夜。瀛洲太守苏清玉也已经进入青州地界,应该会比我们早一日抵挡芒山侯驾。蜀中刘子衡正如方才冷将军所言,前两天过了剑阁,现在距离芒山也不过一两日路程,即便他再贪玩好耍,怎么着也会在大典前一日去山下侯驾。并州褚太守本就是带病出行,不敢颠簸,恐怕要大典前一夜才能抵达,不能候驾,已经连续两日上书乞罪,念在其情可免,臣求陛下宽恕。百越沮渠家,虽然陛下恩旨他们不必千里奉诏,但是他们倒也知道礼数,人没到礼却已经提前到了,据说沮渠伽罗派人积攒了几大箱子珍宝灵草,蛮牛烈马都累死了几十匹才送到行宫大殿,对陛下尊崇之心可算真切,臣请陛下恩赐来使,以示浩荡皇恩,心系百越。凉州太守薛奚仲因为身兼掌军刺史之职,幽州军又虎视眈眈于西凉,故而不敢擅离职守,上书扣请陛下降明旨一决。” 指尖轻扣扶手,陈煜阖眸思虑良久,道:“槐荣拟旨。” “是。”槐公公躬身靠近,笔墨已备。 陈煜继续说道:“裴鸿儒本就是书生弱体,这些年管治巴州不易,无论苦劳功劳都是有的,明旨免罪,命其珍摄身体,为朕掌领巴州咽喉。褚衡堂带病远来,朕心甚慰,命杀神殿护卫太医前往诊治,也免其不能侯驾之罪。百越长使,跋涉万里,忠心可嘉,赏金万两,赐锦衣玉带、钧瓷美器,大典过后命各州守军沿途护卫,安然带回百越,以示朕关切远疆之心,其余恩典朕会在大典上宣诏。秘旨薛奚仲,北凉军身兼钳制幽州东进之路与拱卫长安北门户之重责,免其芒山大典之行,令与袁公昭将军所率之西路军、袁詹青所率之墨城军互通情报,互为攻守臂膀,切不可各自为营。” 说着又语气渐柔地对秦夜吩咐道:“含英乃长公主遗孤,是朕的骨肉亲人,这些年治城有功,贤名在外,朕远在长安亦时有耳闻。更难得他孝心可嘉,朕心甚慰,但并州蟊贼刺客猖獗,他轻装简行随从不足,未免有袭扰之险,你从随行侍卫中遣一队杀神殿使前去护卫周全。” “遵命” 陈煜又问:“李易到哪了?” 秦夜答道:“回陛下,昨夜已至青骑岭。但派出的探子发出消息后也随即断了联系,今早又派了一队人去查探,但是却没有发现他们踪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们都是臣精心挑选的一等一忠心的精锐,绝不会被生擒,微臣猜测,他们恐已殉职,山岭之中也确实发现了搏斗痕迹,但是却没有留下血迹和尸骸,应该是被清理干净了。” “周大卿,你以为如何?”陈煜皱眉问。 周元弼思忖片刻道:“李易出兵十余万,闹出这么大动静,人又明确探清楚的确到了青骑岭,臣猜测应该是李易临时增加了暗桩卫士,故而清理了各路的探子。” “殷大夫,你以为呢?” 殷泗道:“周大人分析地在理,但是我听说李易此人行事诡异,难以常理论之,只要他人不在大典上露面,总是存在万一。我意,应不理会他是否介意过了青州还有探子环绕,该探即探,该查即查,只是不要贸然起冲突就好了。” “报” 正当此时,又一高声响起。有一看似樵夫的便衣斥候送了一卷抽到了秦夜手中,秦夜摊开细看,面色倏缓,立时奏报:“回陛下,发现李易了,他们今早已经过了铁山,被乔庄猎户的探子发现,两个时辰前在水阳镇歇脚,身边的护卫确实多了不少,客行南和厉南宫也都在随行队伍中。” 陈煜暗自松了口气,他不计后果筹谋许久,就怕李易这条大鱼不上钩,想了想又问:“可见到李易其人?” 秦夜道:“探子说,并未见到李易本人,但是车架中确实有声音传出,餐食酒水也还如往日般由厉南宫送至车架里,他们沿途还向山民采买了些祛湿镇痛的草药,料想应该是李易腿疾复发,不便下车。因为对方随行护卫和暗子都增加了不少,探子们不便靠得太近。” 陈煜点头道:“好,继续探,一定要像之前一样看到李易本人” “遵命” …… 蜀中入长安之道,属子午道以险峻难行着称,多年来几度被天灾人祸毁坏,又几度修缮易名,因为险峻异常,时而被山石洪水毁坏,线路几度更易,故而熟悉此道者不多,所取之人更十不足一。李易冒险取子午赴长安,自然用得一个“奇”字,这倒是与他用兵之道如出一辙,奇兵使用得当,往往能有数倍乃至数十倍之功效。可惜子午道险峻难行,一边是宛若斧劈的陡直悬崖,一边是涛涛江水,所能行人之地不过悬空于绝壁之上只有五尺宽的狭窄木板小道,木板密布青苔衰草,又湿又滑,扶手围栏也腐朽不堪、摇摇欲坠,三人不得不舍去车架,由张良褚背着李易前行。 “撤去真气。”李易睁开微阖的双眼,淡淡地说,语气中隐有薄怒,“我还没有老。” 张良褚连忙撤走真气,复归丹田。“主公,山间湿冷,属下只想为尽心护卫,绝无他意。” 真气一撤,原本温热的周身顿感寒气逼人,李易本就不通武艺,更加觉得骨澈如冰,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然而他的淡然语气却始终如一,“我知道。正因为你身负重责,才要格外珍重功力。事有轻重,不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少虚耗内力。因为——”他缓缓抬头,看向峡谷江流朦朦胧胧的上方,那里云山雾罩,群峰层叠,透着一股神秘,“我要见的人,需要你跟凌寂先生格外小心。”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芒山大典(11)之见琴如故 蓰阁听着像是阁楼,其实不过是绝壁小道上一座半壁悬空的黑色小楼。因为依绝壁而建,故而只有半边,小楼下方只有七八根腰粗的木头伫立水中,以做支撑。小楼一共三层,下方镂空可过行人。自第二层起便是小小的雅阁,第二层尚有窗户可供观景透风,第三层却严严密密封死了所有的窗户,里面全部用玄布遮蔽,连一丝光线也透之不进。张良褚手持烈枪站在翼角飞檐之上,铜目四顾。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分神留意着小楼里的状况。 “我以为你此时应该在芒山。”说话的是李易,只是黑漆漆的小楼里,看不见人影,只有听音辨人,“他派你来,还有什么话说?” “公子去了芒山,”有一人应答说,这人的声音轻柔和暖,听起来像个谦谦君子一人的年轻男人。他接着说,“家主特地潜在下来告知长陵公,免生误会。” 小楼中沉默片刻,李易没有接话,却是凌寂追问道:“公子是何时出发的,是收到我家主公的书信之后,还是早就如此?” 说话的虽然是凌寂,但是明显已经感觉到了李易沉重呼吸之下的怒气。那人似乎早有准备,毫不迟疑地答道:“未敢隐瞒,从成都出发的就是公子本人。”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曾阳汐呢,他在哪儿?”终于李易的声音再度响起:“如何来信与所为,全然不同?” 那人说:“因为雷禅发现了主公的诈病之秘,曾阳汐重伤被劫,如今生死难料。主公迫不得已,还望长陵公勿怪。也正因为如此,所有来自蜀中的书信都不可靠,故而才潜我面呈长陵公,以示歉意。请……” “事实证明,他还活着,说明他活着还明目张胆地背弃了对我的承诺!”李易截断对方的话,怒气如同楼外的滚滚山河一般汹涌,“而我目前既没看到他的迫不得已,也没有看到你所谓的歉意和诚意。” 那人沉默片刻,喃喃地说:“明白了,请赎在下失礼。”说着忽见漆黑之中闪过一抹雪白剑光,只听咔嚓几声,原本被玄布遮蔽的窗户豁然洞开,山风和日光瞬间穿过刚刚跳下的张良褚的身畔,一股脑透入小楼,内部景象瞬间明示在天地之间。 小楼里,李易独自端坐,他身后站着凌寂,面如峻岩,眉头紧皱。对面却是一个白衣男子傲然挺立,这人长得甚是俊美,身形修长,双肩比一般男子略窄,几乎与女子相近。他肤色奇白,高鼻薄唇,弯眉如隐峰,双眸清亮如朗朗日月。若说是男子,他偏偏比世间许多佳丽女子还要白皙明艳,若说是女子,俊美中又昂藏一股大丈夫英气,如果只露头出来,可能难辨雌雄。如此白衣胜雪的奇人就定定地站在那里,若非山风鼓动衣袖,简直就像一座玉雕也似,竟俊美得如同天神下凡,总不似人间!若偏偏要形容,恐怕唯有“仙容玉质,世无第二”八个字勉强可誉。 这容颜,便是见惯佳丽俊杰的李易和凌寂见了,也是陡然一惊。 就在两人惊异间,只听那人语气淡然地开口说:“请赎在下冒犯之罪。”说着将一柄通白长剑斜插腰间,抬手缓缓卷起雪白的衣袖,露出缠满布条的左臂,然后只看他撕开层层布条,原来整个臂膀无一丝血色,黑里透紫,表面的肌肤布满裂纹,如枯老树皮般粗糙无比,一条条血管鼓起就像盘虬的乌黑小蛇一般趴在手臂上,大体看起来像是被气血所阻,又或是中毒已极,与他的英俊白皙相貌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别。 “凌先生。”李易眉头微皱。 “遵命。”凌寂走近两步,细细端详,那人便一动不动的拉着手臂让他慢慢细看,连眼皮也没跳一下。过了几息,凌寂回头说:“主公,像是截脉指一内的指法,截断了整条手臂上的血脉,致使气血不畅,乃至最后全然腐坏废弃。” 李易追问:“可能确定否?” 凌寂点点头,又望向对面白衣男子,拱手道:“可否让在下一探究竟?” 那人淡淡说:“有何不可,全请自便。” 闻言,凌寂快步走上前去,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轻轻搭在腕脉上。“嘶”竟然只轻轻一碰,一股寒气便从双指直窜骨髓,他忍着彻骨巨寒,透出几丝真气仔细探了许久才收回,而后又对男子抱拳作揖,姿态庄重,再不似方才的冷傲,这才慢慢退了回去。对李易道:“确实是雷禅的‘枯朔截指’,截脉断息,气绝血阻,冷凝如冰。” 李易面色舒缓,问:“可有解法?” 凌寂不知李易为何有此一问,沉思片刻点头道:“有,自古阴阳相济,武学也不出此道。此阴寒指法,唯有纯阳至刚之内家绝学可解。普天之下,若论内家绝学,昆仑的太霄真气堪称当时第一,若能得古宗主相助,或许……”说道这里,凌寂面色丕变,轻声说:“好狠毒的计谋。” “你听到了,所以我不能请古南海以太霄真气为你疗伤,否则即证实了你是刘梓益的门客,也证实了我与刘梓益暗中来往之事,到时陈煜以此为由大肆追溯讨伐,贵我双方却都无言以对,所谓理不直气不壮,‘名正言顺’四个字在天下大事面前尤为重要。”李易隐去那一丝难能的可惜,接着说:“相信刘梓益在派你来的时候,已经说了一遍同样的话。” 那人点头,慢慢缠上布条,放下衣袖。淡淡地说:“不劳长陵公忧挂在心,否则一旦被陛下抓住把柄,对尊上,对我家主公都是不利。” 李易手指轻扣着陈旧的木桌,阖眸淡淡地说:“本来我想跟刘梓益做一桩大买卖,可没想到,刘梓益让你一来就掀了摊子。”那人微微躬身没有接话,只听李易继续说:“既然他说他迫于无奈,把芮公子送上了芒山,又让你来此与我示诚,想必也是游移不定。往难听了讲,说他是一根墙头草也不为过。既然如此,索性咱们就一起,做一桩惊天动地的豪赌吧。” “愿闻其详。” 李易睁眼凝视着他问:“你是巴山人吧?” 那人眼皮轻挑,点点头:“是,在下祖上世居巴州,后来几经辗转才去了蜀中。” 李易继续问:“这么说,雷禅目前也分不清你是刘梓益的人,还是裴鸿儒的暗桩?” 那人浑身一震,“是。不过……”他顿了顿,抱拳继续道:“家父与裴鸿儒早年有隙,因此才撇下宗门离开伤心地,这陈年旧事虽时隔多年,但是也非尘封棺阖,恐怕雷禅只需稍加查探便能知晓。” “无妨,陈煜生性好疑,越是撇得干净,他越觉得必有隐情。所以——让我们打个赌吧。”李易淡笑着摇了摇头,继而站起身来,走近对方身前,轻轻地说:“我听说过你,你跟许多江湖人不一样。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既然少侠早有舍生赴死的决心,何不为我和刘梓益一探究竟?” 那人微微皱眉,“在下愚钝,请长陵公明示。” 李易边走边说:“我不喜欢刘梓益的骑墙之态,纵然他遣你过来,也不过是不想我将怒火引向他罢了。我猜想,自神盟之约后,自陈煜召回殷泗,重新理政后,他又开始对陈煜抱有幻想。既然如此,就请少侠帮我们试试吧。你去芒山,如果陈煜真的一改过往,想要好好治理这个天下,就认认真真找个贤能的后世储君来。我李易不贪恋那个位置,他尽可效法圣贤,倾九州之广博、纳天下之民心,好好找一个这样的人出来,我李易第一个赞成,也第一解甲归田,他刘梓益——权且可做第二个罢。如此九州同心,想必萧山景也该断了黄雀在后的妄想,天下足可大定,万民也可免于战火。” 听到这里,白衣男子从始至终的淡默神情已经震惊地难以言表,双眸中满是清亮的光彩,“如若不然呢?”他问。 “如若不然?”李易轻蔑一笑,“如不然,便是他固执己见,要背弃天下万民的期望,让一个勾栏贱种来立主东宫,甚至未来窥窃大周帝位……这是我李易纵死也不能答应的!想必少侠学的那些礼制圣贤学说也不能同意,大周历代三十八位先帝不能同意,少侠已故的父亲祖父更不能同意。身为帝王,一念之间便决定天下战和大计。我跟他分别三十多年,我不想见他了,少侠帮我个忙,也帮刘梓益这个忙,你去芒山亲口问问他,带着大周三十八位先帝的灵位去问问他,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六百年大周的昌盛永续,他可愿意放下一己私念?” 白衣男子点点头,然后转念一想,满目惊诧。 “是的,”李易点点头,继续说:“我带来了大周三十八位先帝的灵位,就在小楼下面。” 白衣男子震惊的神情还没消散,就听李易继续说:“我出生微末,本无称帝夺位之心,而且毕竟早年时,陈煜待我不薄,只是后来欺人太甚……如若少侠一席话,能让他拨开云雾回心转意,你告诉他,我李易第一个解甲归田,我的那些门客猛将,他要用则用,不用只要赐一屋可容身,三餐可果腹,我保证他们绝无二心。” 他走近白衣男子,双眸如钉子一般望着他,语气极郑重地问:“如此滔天豪赌,少侠可有此兴趣?” 白衣男子没有答话,只是卖力地缓缓抬起似乎已经要废弃的左臂,与李易郑重地连击三掌。 “君子死知己,一诺千斤重。”李易抬眼看他,难掩惜才之情,“此去,九死一生,义士自然勘破生死皮囊,但玉质仙容、凛然风骨,岂可无后?” 男子摇头道:“在下孤身一人,习惯了。如有亲眷,恐难以赴死无悔。不劳尊上费心。” “非也!纪氏满门忠烈,不该无后。”李易望向破窗外的山景,说:“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本来是该等你到了长安再跟你相会,看来要提前了。虽然比不得离忘川的苏掌门那般赫赫威名,却也绝非俗人。如果有缘,且在这清风山景之中,相见吧。” “是谁?”男子皱眉狐疑地问。 李易忽然笑了起来,故作神秘地道:“若然遇到,无需只言片语,你二人一眼便能相识如旧。” …… 杜城位于长安城南不过百里之距,城虽小位置却极重要,算是扼守长安南天门。与北凉之墨城,可谓长安南北门户。然而与袁詹青重兵驻守的墨城不同,杜城权望最重的却不是郡守府衙,乃是西北角一座巨大城堡的主人。这城堡占地广阔,达方圆十余亩,墙高比城高,墙厚比城墙更厚,女墙密集,箭楼高耸,城堡主人的身份自然也非郡守可比。 “霍掌门,这里以前叫‘啸林堡’,中间几经易主,最后才铸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可知这佘家堡的主人是谁?” 两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整个杜城尽收眼底,甚至天朗无云时极目眺望,长安城的影子也隐隐可见。此时。落日西风卷动一面面锦旗,哗哗作响,丁冕的声音被遮蔽,也只有身旁的霍炎隐约可以听见。 霍炎沉思片刻,道:“若我猜测不错,该是二十多年前的禁军统领佘闻泰老将军吧。” 丁冕笑了笑:“正是,当年佘将军因为双虎峡之事,差点被抄家灭族。能活到今日,也是托了长陵公冒死救下仁宗的福。我以为长陵公雄霸幽州,成为仁宗眼中钉之后,佘家为求自保早就与他断了联系,没想到啊,今日一见,恐怕这佘家上下是铁了心向李不向陈了。以我这两日的观察,这堡内甲士高手可是不少,比许多士族豪门犹有过之。” 霍炎点头道:“世人常言,长陵公不仅音绝天下,智谋也是奇才难得。虽说此次长安之行是临时起意,但他在中州的布局恐怕早就准备多年。贵我两派,一边是救命之恩,一边是唇亡齿寒,实在深陷其中,无法自传。但正如上回尊师古掌门所讲,依如今大势,天下早晚烽烟四起,人似浮萍柳絮,骇浪惊风之中,又有谁能自主自专?”说着,他眼绽冷光,微微咬牙又说:“再则,总规我也是厌恶这官虎狼吏、一丘之貉的世道,既然不能孤绝于纷争之外,就只能择贤而仕。虽也曾听说海云边武疆王贤名远播,但毕竟孤悬一隅数百年,加上又新晋认命了虎狼野心的解天机,恐怕也非是那传言中的温和仁善之辈。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了;虽难免有公报私仇之嫌,但就如同我助长陵公一臂之力,虽有感激救命之恩和御宫山重建宗门之馈赠,但说到底也是为了一个太平人间。” “说得好!”丁冕倒了两盏黄酒,道:“霍兄句句在理,字字说到我心头,你我共饮此杯。”说罢,两人痛饮一盏,丁冕又说:“若叫我说,霍兄还遗漏了一处。” “请少宗主指教。”霍炎抱拳道。 丁冕眉头紧锁,道:“李长陵与仁宗之争,虽然既有公报私仇之嫌,也有天子权柄之斗,但绝非幽州百姓与中州百姓之争。如今世道,百业凋敝,普通百姓心中的陈氏大周之心已淡薄如烟水,所以除了士族大夫、豪门巨贾之外,到底他二人谁坐天下,都与百姓没什么想干,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幽州与中州普通百姓便绝无可能因此刀兵相见。但中原与海云边却是截然不同,中原九州与海云边,从朝堂到民间,积怨数代何止百年,早已深入骨血。 “霍兄试想,如若仁宗一统天下,难道只是让扶幽宫和武疆王府鸡犬不留?我看恐怕未必。路人皆知,海云边百姓早已奉萧不奉陈,横断山下的沃野平原才培养了数十万雄兵,将心岛上的万千渔民才培养了铁甲霹雳的水军,如此隐患,仁宗岂能忍得?到时海云边必上下革新,反抗者必被屠戮夷族。反之亦然,若萧山景得了天下,即便他大梦成真,想适可而止,但几十万骄兵悍将,战场上失去的手足兄弟,数百年压抑的怨恨怒火……岂是他一道圣旨就灭得了的?到那时,不知多少人要送了性命,从此仇恨怨愤、世代延续,更妄谈善了,什么太平世间,什么冰释前嫌,恐怕都是梦幻。” 丁冕这话,真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什么仁宗、李易,什么周元弼、殷泗,什么郑怀林和蜀州刘氏,闹来闹去都是中原人自己的争夺,但是海运边却截然不同。虽然历代萧氏都尊大周皇帝,也都称臣纳贡,但一直貌合神离,私下或真或假不知宣扬了大周多少丑事,又播下了多少仇恨和嫉妒。 这不是萧山景这一代才有的作为,是他父亲萧衡,他祖父萧仓素,他曾祖萧元烈就开始播撒的种子,整个萧氏先祖,除了第一代武疆王萧云羡是对当时的宣宗算是忠心耿耿之外,其子孙后世代代都是阳奉阴违的野心之辈。只不过萧元烈和萧仓素在世之时羽翼未丰,虽然暗地里韬晦隐忍,但是明面上还算恭敬,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到了萧衡一代,本就惊才绝艳,又娶了才女叱灵瑶,堪称珠联璧合。之后发现了解天机和聂云煞这文武双绝更是如虎添翼,加上又大刀阔斧整顿吏治,便渐成一虎。到了如今萧山景这一辈,兵马粮草、甲舰水军早已齐备,可谓武功已极,从民间到军中的野心和仇恨嫉妒也都已亟不可待。 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只需要一次轻微的地动,就会瞬间打破岌岌可危的平衡,迸发出焚天烈焰!或许萧山景就在等着这样的一次机会,一次点燃战火和仇恨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余光凝了一眼丁冕,二人虽同在江湖,但从这短短素日交谈看来,丁冕的见识广博远非他可比,这既是丁冕幽州豪族的出生使然,也源自昆仑古南海的悉心教导。想自己幼年便拜入大空寺,从此与青灯古佛为伴,可谓尘烟断绝,见识也断绝,所以眼中心里只有好坏和恩怨,并没有那样的深刻思量,这两厢一比较,既有羞愧遗憾也有艳羡钦佩。 漫漫江湖,同辈之中能与丁冕相比者,恐怕也只有林笑非了。他二人,一个是昆仑高徒,一个是太白俊杰,拿自己做比,真当如萤火之于皓月,委实难堪。而且他知道,这见识之差,恐怕一辈子都难以追赶,不由得他忽然想起师父缘觉和尚说过的话,“纷纭世间,茫茫众生,一辈子都在做两件事,弥补缺憾和自我宽恕。” 以前他年岁轻浅,不得法门,如今可算初尝其苦,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弥补缺憾,追求那些没有的、得不到的亦或是愤愤不平的,温静霜是如此,找柳明旗报仇是如此,因为被人设陷害了汪洋霆想要赎罪也是如此。 可自我宽恕又是什么?除了汪洋霆,他还错了什么吗? 万千思绪拧成一团乱麻,却不得其解。他抬头望向堡外的落日烟霞,比起脚下这铜墙铁壁似的笔直刚硬,居然是这般沉静柔美。下山这些年,他愈发懂了一句话:什么最美,太平盛世最美,心神安宁最美!随即心中不由得悠悠一叹,竟有些想念小苍山的宁静了。 …… 虽然异域山川,但此时小苍山上,却也有人在看着这落日烟霞,是林笑非和温静霜夫妇。这些时日经过苦厄神僧几人倾力的运功调理,又因为众人都自觉地隔绝了山外的消息,让林笑非得以安心静养,倒是恢复的不赖,如今面色渐好,也能勉强下床走动,这时二人便依靠着庭院的石凳上欣赏晚霞。 佳人俊杰,空山红霞,堪为一景。 山里的晚风有些清冷,恰好驱散了夏日的燥热,温静霜格外喜爱这难得的安稳和平静,没有外界的干扰,没有柳明旗的仇家上门跳闹,没有半点江湖恩怨和朝廷纠葛,故而她也是难得的笑颜常驻。她看了看林笑非仍有些愁绪的眉眼,沉吟片刻道:“相公,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呢,我们一家三口永远这样。” “是啊,”林笑非刚出口,也登时反应了过来,面色中满是惊异地扭头问:“三口?娘子,你是说……是说……你有身孕了?!” 温静霜面露羞色点头道:“嗯。” “真的?”林笑非大喜过望,连忙将身上的袍子取下披在她身上,将她的双手攥紧,四手相合轻轻贴在小腹上,“几时知道的?怎么没告诉我。” 温静霜说:“上次我们回太白山之前,那时候山门事情多,我不想分你心。” “那有两个多月啦,好,好啊,太好啦!”林笑非简直喜出望外,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哈,我林笑非有后了,此等喜事,真想痛饮一翻呐。” 温静霜嗔怒似地扯了扯他衣角,倏然又笑道:“相公,切不胡言,这儿是佛门清净地!” “呀,”林笑非登时一惊,尴尬地挠头笑道:“我倒忘了,这里是小苍山呢。” “是呢” 见林笑非多久没似这般疏阔高兴,温静霜心中也暖意腾升,看着他舒展的眉眼,仿佛所有愁绪都被山风吹散,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林笑非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小腹,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疼爱与温柔,真如春水杨柳一般,过了稍许又自顾自地傻笑起来。温静霜噗呲一笑问:“相公又想到什么呢,高兴成这样。” 林笑非道:“哦,娘子啊,我在想,若是个女儿,便由你教她琴棋书画、礼记女工,日后长大了做个像娘子一样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若是个儿郎,便由为夫教他,教他兵法、剑术,兵法可保国安民,剑术可惩恶扬善,誓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大好男儿,也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其实自打温静霜知道有孕开始,便只盼以后孩子能三餐有继,安度一生,并不求什么扬名万里、广达四海。但是见林笑非这般高兴,也笑着点点头,免驳他心意。 “阿弥陀佛,真是一腔浩然气,满山快哉风!” 这时一道沧桑的声音身后从不远处传来,如山风一样和暖。 二人寻声回头,原来是缘妙大师推着苦厄神僧坐轮椅过来,缘妙大师风采依旧,颌下稀疏白须在风中轻摆,挺胸拔背的身姿,似羽化仙人。但是苦厄神僧却看似枯木落叶一般,苍老至极。二人连忙起身作揖,齐声道:“见过神僧、大师。” “两位切勿多礼,”缘妙大师笑道:“两位可莫怪我和师傅偷听,实在是恰巧路过这里,不想听到两位这般大喜之事,当真是可喜可贺啦。” “岂敢,还要再谢贵寺的收容救助之恩。” 缘妙道:“林少侠想饮酒,现在可是不行,一来尊驾身上伤势未愈,此时着实不宜。二来嘛,昨日我缘明师弟已经书信联系上了剑神莫先生。按照信中所说,以他的脚程,想必再过半月就能到敝寺,到那时,和尚们给三位在后山的法苑针林中搭一茶寮,那时三位是品茶还是饮酒,便都随心所欲了。” “多谢大师,多番救助我师徒二人,还想的如此周道;林笑非感激不尽!”林笑非躬身抱拳。说罢,他看着苦厄神僧那苍老不已血色全无的面容,见对方只是看着他笑却未说话,便轻声问:“神僧可是法体违和?” 苦厄神僧笑了笑,伸手将林笑非的手握住,为他把了把脉,轻声道:“无妨,好多了。”神僧吐息气若游丝,区区几个字,说得又缓又轻,仿佛用尽了周身的力气。 缘妙说:“自林剑圣仙逝后,家师心神巨震,身体确实不如往日,故而未能畅言,只能由贫僧代劳,还请二位见谅。但自从两位到了寺里,真如这清爽山风卷走浮热,家师心中越发得高兴了。” 林笑非知道缘妙未尽其言,听温静霜说当时他重伤来小苍山时,苦厄神僧的神色还算尚可,但是如今短短不足半月便已似行将就木般气息虚浮,恐怕多半是因为连日替他运功疗伤有关。随即眼色微润,鼻子发酸,单膝跪地道:“神僧大恩,笑非铭记于心,日后必多造善德,以做报答。” 苦厄神僧见他如此模样,勉力运功提振精神,抚摸着他的头说:“我们有缘,如果你当年没有跟莫先生离开,现在你也该是缘字辈了。”说着,他又看向温静霜,道:“还好,你们都是有慧根善本的好孩子,难得珠联璧合好姻缘,以后若再遇到难处,还来寺里。” “神僧之恩,我夫妻二人永世不忘!”说着,温静霜也屈身跪了下来。 “好。”苦厄神僧慈祥地笑了笑,接着看了看红彤彤的落日烟霞,如佛光般普照大地,将几人的影子拉的又长又远,最后轻轻摆了摆手道,“可惜,回去吧。” “是,师父。”缘妙应声,又对二人道:“贫僧送家师回去了,二位请便。” 说罢缘妙便推着苦厄神僧缓缓离去,消失在烟霞映照的回廊尽头。 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林笑非正色道:“娘子可知,除了我师父,为夫这一生最钦佩两个人,一位是我剑圣师祖,另一位便是苦厄神僧。他二人即是我中原武学修为之巅,也是大善大慈悲的圣贤大能。若是人间有真仙活佛,恐怕就是他们的样子了。”说着,突然想到方才苦厄神僧触景生情说的“可惜”二字,也叹道:“可惜啊,确实可惜,师祖刚刚仙逝,神僧又如此年迈……” 大空寺中,苦厄神僧坐下一共三位大师。首座缘妙师父乃文殊院首座,素来严谨,一项主内;末徒缘明大师生性宽和善言,历来主外,是联络各大盟派之关键。而次徒缘觉大师更加生性跳脱,也是三人之中之悟性最高,本来最有望继承神僧衣钵,可惜不幸圆寂已有数年。 “嗯。”温静霜亦深觉如此,也点点头。 妙门环廊,残阳夕照。山风卷动僧袍,灌进衣袖,仿佛让枯老的身躯感受到一丝丝清凉生机,苦厄神僧枯瘦耷拉的双手缓缓握紧,似乎要抓住流过的山风。 “师父,您方才说可惜什么?”缘妙见状,忍不住终于问道。 “人中君子,维摩善女,”苦厄神僧睁开微阖的双眼,拖着沙哑如游丝般的声音悠悠长叹:“真是珠联璧合好姻缘,可惜命途多舛,难免不得善终。”说话间,他回头看了看缘妙,道:“那孩子与我无缘,但是与佛有缘,或许与你也有缘。” 听闻此言,缘妙登时心中一凛,只思忖片刻便问道:“可是慧叶?” 苦厄神僧道:“慧叶佛缘尽断,但是孽缘未断。他秉性纯良,但是对情之一字却执念过甚,所谓贪必怒,怒即嗔,嗔主凶,难免他们还有一场血光之灾。” “阿弥陀佛!真是冤孽。”缘妙心中黯然,最后唏嘘而叹。过了稍许,看了看苦厄神僧满是忧心的苍老模样,心中不忍便宽慰道:“弟子请师父宽心,正所谓佛法大海,无处不渡人,加上剑君子有般若智慧,林夫人乃无垢善人,慧叶也有纯良秉性,或许三人能早日出离冤孽苦海,各自超脱也未可知。” 苦厄神僧轻轻一笑,“那是最好。” …… 清晨,山崖古道,如画一般的男子定定站住。此时山间无风无云,无息无声,所以他格外专注,知道避不了,所以他循着优美的歌声走来,到了这里他已经相信了李易的话,他见到了李易口中那个他一眼便觉得如旧识一般的人。 不出所料,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一身水绿长裙,定定地站在必经之路的山崖老松下,头上用青绿丝带束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形容倒是与崖边古松相映。此时山雾似纱,朦胧中如入仙界,便更有了几分神秘。二人相隔三丈,一动不动地静立片刻,那景象不似生人,倒像是一对刚刚吵完架的爱侣在隔空置气。 又过稍许,隐约中,看那女子轻轻抬手,拈指揭开面上那一样青绿色的面纱,就在面纱落下的瞬间,周围的朝雾也似被她轻轻撕开一般,顷刻便散去,这才看清她真容。 只看她朱唇一点樱桃红,皓齿两行雪白玉,眉如春柳,秋水横眼。青绿霓裳如萼,月白娇面似花,真正是白日嫦娥旱地莲,月神花貌应如是。此等容颜便是男子也为之一惊,他脑中一念闪过,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昆仑顾惜颜?” 女人先是一愣,忽然蹙眉怒色,全身直僵了半晌。男子顿觉叫错了人,正要致歉,不想那女子却又嫣然一笑,微微摇头,盈盈欠身,姿态端庄,吐字如莺:“小女子不敢与昆仑佳人比肩,小女子姓赢,名梦兰,纪公子可以叫我梦兰,我娘就这样叫我。” “嬴姑娘拦我何为?”纪姓男子冷然问。 嬴梦兰朱唇微张,颊飞酡红,似乎有些惊讶,“这……我以为他跟你说过。”接着,她深吸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公子是一诺千金的伟丈夫,小女子虽不能比,但也重信守诺。长陵公对我家有恩,我欠了他一份天大人情,这样的人情,只有最宝贵的东西才可偿还,或是性命,或是……贞洁……”说到这里,她双耳通红,面颊如被火燎,便是语气中故作镇定,仍旧难以掩尽羞色,“我本来应该在长安等你的。” 男子微微压眉凝眸,冷冷地看着嬴梦兰,那眼神真如剥了她的青绿衣裙游街示众一般。嬴梦兰顷刻间羞得满脸通红,只刹那又转为同样的冰冷,只听刷的一声破风锐响,男子瞳孔陡然微缩,反手拔剑抬剑便与一物在胸前尺余处相撞,原来是一只碧绿玉簪。没想到这看似羸弱女子,竟有如许迅捷身法和剑技。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尺余,鼻息已经能闻到一股幽兰花香,他才发现女子抬望的眸子里竟有一丝罕有的琥珀色,但是眼神一样的冰冷如霜,甚至透着一股野兽般的狠厉,她咬牙冷冷的一字字地说:“女子贞洁重于性命,与我而言,诺言还重于贞洁,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还清欠下的账,并非不是个天生自轻自贱、不知廉耻的女人,所以……你若再敢用方才那种眼神瞧我,我一定杀了你!” “对不住。”男子缓缓收剑示诚。嬴梦兰这才气消似地抽回簪子,正要往头上插去,忽然间束发的丝带豁然崩裂,满头青丝垂落而下,这才明白方才男子若想取她性命,此刻已经身首异处,狠话只能留与阎王说去。 “对不住,赢姑娘。不过,真的不必,姑娘此时就可自归家中,全当已经偿恩还情。”男子目光霜冷,片刻后续道:“放心,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说罢,他饶过女子,径直穿过山道,向上走去。嬴梦兰一头青丝披肩,转身望着他欣长的背影,愣愣出神,最后似乎下定决心般,咬牙跟了上去。然而刚刚走了几步,就见那男子忽然站定身形,头也不回地陡然问道:“你可知,为何长陵公要你为一个将死之人做如此牺牲?” 嬴梦兰毫不迟疑地答道:“公子仙容玉质,凛然傲骨,做的也是为国为民的大事,自然不该落得无后的下场。长陵公和公子都是当世英雄,惺惺相惜……” “不。”男子忽然打断她的话,转身看着她格外郑重地说:“不是。姑娘容姿明艳端庄,堪称绝代佳人,更难得剑法深湛,重信守诺。如你所言,这是只有一回的天大人情,换了任何一个聪明人或是买卖人,都会用在最紧要的地方。而我,此行无论成败,都必死无疑。姑娘以为,以长陵公这样绝顶聪明的人物,会白白浪费这样的人情么?若我猜得没错,依照长陵公原本的筹算,我若代替芮公子去了长安,姑娘就该做那个监视我的人,或许安排我们在长安成婚。日后遇到时机,他会命令姑娘刺杀仁宗皇帝,到时候我名为芮公子,你名为刘氏儿媳,自然可以给陛下一个征讨蜀中的借口。而我家主公若是澄明你我身份,便落的欺君罔上之罪,若不敢澄明,更加是弑君无疑,到时候他只能在欺君罔上和弑君大罪之中选一,可惜每一条都是灭族大罪。为求自保,便只能孤注一掷,倾尽所有依附于长陵公,从此再无二心。此计,只赢不输,包赚不赔!” “你……”嬴梦兰凤目圆睁,满脸惊异,良久才脱口叹道:“你跟我娘亲说的分毫不差。那……以你所猜测,既然计划有变,长陵公为何还要让我千方百计提前截住你,与你……”说到此处,她面色再次羞红了起来。 “剑池一脉只我一人啦,想必,他是以为我身上有什么秘密,临死之前必然不舍得带入墓中。”男子自嘲似得一笑,这一笑直看得女子微微愣神,顺势又问:“那你身上有这样重要的秘密?”话音刚落,便觉后悔。看男子皱眉的样子,分明在说:“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竟然这样问我。” 没想到男子竟然沉思许久,才说:“鄙门虽有几百年传承,剑法上也略有建树,但是却没出过什么惊才绝艳、撼动江湖的人物,除了她……罢了,姑娘,既然话已说明,你再不用自毁清白,回家去罢,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只要你自己不说,普天之下再无第三人知了,告辞。” 说罢,男子在不迟疑,大步向山上走去。 “既是必死之约,那你是为了什么?”女子高声问。 “士,为知己者死!” 男子清冽的声音在山间激荡不绝。 …… 静夜,浓云闭月,深山孤岭,老树寒鸦。 “啊!” 一声惊恐的叫声抓破寂静,瞬间响彻山间夜店。 “侯爷,你怎么了?”紧接着便传来男子急切的呼救声,“徐阶斐,侯爷出事啦!” 店小二和掌柜匆匆裹上衣衫奔上阁楼,只见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躺在雅间的门槛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出头的老者将男人翻过身来,立马仔细查验一遍,见身上并未伤口和血迹,唯有脸色惨白如纸,双唇却暗黑如墨,立马喊道:“应该是中毒了,店家取水来!” “啊?是是是,狗儿赶紧取水!”店家早已吓得满头冷汗,拉着店小儿就匆匆向后厨奔去,却被一个也飞奔赶来的青年男人一把抓住胳膊,断喝一声:“他去,你不能走!” 说着,只见那男人轻轻一用力,店家掌柜只感觉身如浮毛,就被那人一步三丈远得提到了老者面前。 待店小二取来清水,那老者也已经从房间匆匆拿了一粒朱色丹丸,赶忙给男人服下。然后老者又吩咐道:“徐阶斐,放了店家,与他无关。快,送侯爷去最近的阳曲城,找大夫要紧。” “是”说罢,那名叫徐阶斐的男子立马将男人抗上后背,匆匆向阁楼下奔去。 这一时间的惊变吓得店家全身颤栗,店小二手中半碗水都抖得洒了个干净。夜店外的漆黑山林中,两条人影缓缓从参天巨树后现出身形,空林夜色中只看细腰长腿该是两个女子。 …… 杜城,佘家堡,正堂内。 “两位,长陵公此时与佘堡主正在叙旧,稍后会亲自宴请二位。此时且容我引荐一二,”说着,凌寂指着身边一位尘沙披面的灰袍男子道:“这位是我幽州军的张良褚张校尉,没有别的长处,枪法却算是一绝。” 两人抬眼打量这人,见此人身长八尺有余,虎背熊腰、魁梧了得,面上满是风沙侵蚀的粗糙和黝黑,背上背着一杆约莫丈长用玄布裹着的物件,人站在那里,几乎是两人相和的体态,加上他长髯阔耳的模样,就如一尊高大威严的神像。 霍炎初次到幽州,继任暗影楼掌门后又关闭了天地二杀堂,撤回了许多探子,一时也认识不得。然而旁边的丁冕在思忖片刻后,却有些惊讶地说:“原来这位就是风陵场上龙首湛金的枪王,真是久仰!” 原来风陵场曾设大武场,供给幽州高手一较长短。最后数十轮苦战,最后诞生了风陵场四大极峰高手。前三甲分别是赤面金锏厉南宫,六合撕碑手凌寂,文武双全客行南,第四便是这位枪王张良褚。只是这位官职不高不低,素来名头不如前三位那么响亮,故而风陵场外也非人尽皆知。 张良褚面容魁梧,乍一看去似乎像是个不苟言笑的憨实将军,但是客套起来倒也在行,忙拱手笑道:“徒徒虚名,怎敢与二位相比,末将此行不过为主公牵马坠蹬,给大家打打杂,有幸见到两位高才俊杰,才真是三生有幸。” “客气” …… 佘家堡一间密室内,烛火幽暗,摆设极简,只有两人对桌品茶。 “长陵公,多年未见,末将可是时时惦记着您,没想到这一别再见,竟然就是整整三十多年呀!”说话间,那对面的老者又要躬身跪下。只看这人约莫五十出头,须发灰白,却精神矍铄,高大的身形如直棍一般挺拔,丝毫不见佝偻,他面如刀削,剑眉入鬓,年龄虽是迟暮,却自带一股英武之气。 李易亲自将他扶起,笑道:“佘将军客气,当年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要说恩德,当年我不过一句话,你竟然当真,让你为我在此困守多年才是受苦了。” 佘闻泰摇头道:“不苦,末将全家的性命都是长陵公所赐,本就该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更何况这些年若没有您的扶持,我这弹丸之地,怎能立足。” 李易也不继续与寒暄,问:“长安最近可有什么大事?” 佘闻泰正色说:“有,最大的事就是上次未央宫深夜发生了一场激战,当时许多长安百姓都远远瞧见了,当晚可谓天生异象,如灿海映天,好不奇异,但是最后却不了了之。末将无能,一直未能探清到底是何原委,宫中之人皆隐晦莫深,如谈鬼刹地狱。”说着顿了顿,亲自给李易续上茶水,又说道:“不过上次您吩咐的事,末将是查明了,那人此时还在长安,末将的探子时时都盯着,您想见他随时都可以。不过……这人孤傲自负,不仅末将派人试探过,散花楼也试探过,都无功而返,甚至还碰了一鼻子灰。主公想收服他,恐怕要费一番手脚。” “举凡英雄大才,自然有独到的品性,这倒并非难事。”李易说着,又问:“对了,外厢二位也是江湖豪杰,不知将军可有见过?” 佘闻泰苦笑着摇头说:“未得您的明示,末将尚未露面。他二人这几天在堡内,不是在厢房饮食,就是在相聚墙楼观景,并未四处窥探打听,倒也知礼明事。” 李易斟酌片刻,道:“一个是昆仑少宗主,一个是暗影楼掌门,都是青年俊杰,自不是泛泛之辈,恐怕早已猜出七八分,索性坦诚相见,以免未生三分情已有心头嫌。佘将军,且随我一同大大方方见人去罢!” “哈哈,遵命。”佘闻泰朗笑出声,“主公,这边请。” 说罢,李易便抬手拉着佘闻泰笑着往外行去。 “两位英雄,老夫先来赔罪了!”佘闻泰虽年近花甲,但是中气十足,字字雄浑清冽,人未到就已笑着赔起罪来。 房中几人循声看去,便看李易和佘闻泰携手而来。霍炎和丁冕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抬手抱拳道:“长陵公,佘老将军。” 佘闻泰朗笑道:“两位英雄可莫怪罪,老夫未能得到主公明示,不敢贸然与二位一见,但是心中仰慕钦佩之情,却是按捺已久,好不压抑。今日听主公说,二位少年英雄,都是我同道中人,还万望海涵见谅。” “岂敢。”二人齐声道。丁冕拱手说:“江湖武人,初到宝地,未免不懂礼数,还请老将军海涵。” “哪里哪里,老夫最钦佩的就是江湖豪俊。” 李易说:“佘将军素来谨慎,二位莫怪。我听说二位一收到请帖便马不停蹄赶来相助,如此千里尘沙远途,李易着实感激不尽。”说着先拱手一礼,二人立马还礼。李易继续又说:“自掌军幽州后,我断酒多年,但今日即是老友重逢也是初见两位少年英雄,正所谓佳期难逢,酒以成礼,稍后请老将军莫要吝啬,且搬出些珍藏佳酿,我等痛饮三碗。” “好,遵命,哈哈哈”佘闻泰笑道。 当夜,几人便在佘家堡饮酒畅谈,寒暄细末自不足言。 …… 覆盖四野的白云之上,一座墨玉颜色的行宫巨殿如滔天巨兽伫立在芒山之巅,卧在白云之上,巨殿周围又环抱着几座偏殿,更显主殿的巍峨壮阔。 谁能想到如此巍峨华丽的行宫,仁宗竟然只给了史家几个月的时间,恐怕普天之下除了旬阳卢氏,便只有史家有这平山伐木,数月起楼阁的本领。单看那几根栩栩如生的盘龙巨柱和满地铺满的打磨得铜镜一般光滑的青玉石板,就知道所费之庞大,能工巧匠的技艺之精湛。 此时巨殿第一步石阶前,史家当代家主史原正带着几个史家年长一辈恭敬地跪在冰冷的石阶下。在外,他们是膏田千亩、部曲佃客过万的豪门巨贾,可谓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但是商不敌官,所以在这里,他们也不过是石缝之中苟行残喘的几只蝼蚁而已。 只听熙攘声由远及近,远远的一大队人穿过云层向行宫走来,为首的自然是陈煜,身旁紧随的是刚刚赐封晋王的“白诺城”和未央宫第一高手秦夜,再后两侧自然是西府大卿周元弼和御史大夫殷泗,二人再后便是一众阁老和六部之首。陈煜驻足阶前,槐公公上前两步,躬身在耳边低语了几句,似乎在说明所跪之人的身份。 “请陛下为此殿赐名。”待槐公公轻身上前,已能看到黑靴足尖,史原压低身子,俯首道。 槐公公轻轻挥手,便有早已恭候多时的内侍速速捧来笔墨桌砚。 陈煜仰视青天,此时风日晴和,又看了看四野腾身翻滚的白云,真如身登仙界、五脏皆清,只思忖片刻便在纸上写道“瑞天宫”三个大字,纵横挥洒,苍劲中又不失飘逸,颇具几分国师大家风范。 内侍们抬走桌案,仁宗这才垂眉看了看史家几人,各个憔悴形容,各个双鬓星星,想起满山的百花争艳,和方才登山时候周围适时飞掠而过白鹇鸟和穿林瑞兽,显然史家耗尽心思,只为博他一悦。 陈煜九岁继位,早年由袁公昭之父袁太宰和宋遗监国辅政,而后十六岁立后亲政。执掌天下数十年,他心中再明白不过,封祀天帝虽自古有之,历代帝王皆垂涎不已,然而真正成事的却寥寥数次而已。因为如此耗损巨财的举国重典,不仅需要功盖天地的名声,也得有祥瑞降世以服摄世人。陈煜虽是九五之尊,但这些年文治上重用周元弼使得朝堂无箴言;武功上袁公昭虽是擎天一柱,但是年近花甲,独木难擎;李易和萧山景又拥兵自重虎视眈眈,可谓是文武二者皆无建树,自然也知分量轻浅,更妄谈那玄妙难觅的祥瑞。今日所见,可知史家着实已竭尽所能、勉力为难,即对史家柔声安抚道:“爱卿辛苦了,史家忠心可鉴,随朕一同入殿。” 史原等人闻言,立时如蒙大赦,暗松一口气,耗损如此之大,数月没有安稳觉,几人哪个不是年过半百,哪个不是世家巨富,为了工期,竟然轮夜值守,便是睡也合衣睡在主殿外,冻得瑟瑟发抖也片刻不敢挪身。今日换得仁宗这句话算是了结了之前史家官船私连海云边之事,也算是换回了全族之命。 “谢陛下。”几人如卸去千斤重担,连忙颤颤巍巍地扶腰站起,躬身自觉地退到队伍最后。 众人穿云破雾,登阶直上。直到踏上最高一条玉阶,视野豁然广阔,原来是一个硕大的青玉广场,广场中央树立着一块高有丈许的白玉石碑,石碑正面刻着“大业千秋”四个湛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参见陛下,参加晋王殿下!” 石碑后,大殿前,一边是未到山下迎驾的文武豪杰已经分列左右在躬身迎候,个个锦衣官帽,玉带华服,但是人群后方却有一人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只见这人原本是站在人群最末,但是他身形格外高大,长九尺有余,身上穿着乌红相间的兽皮,头上插着翠羽,双耳穿着铜环,巨臂虬髯,肌肤黝黑,断发文身。如此雄伟体魄,莫说其他人,便是历南宫也要矮他半个头。众人一看他身形体魄、奇异打扮,自然猜到这就是百越来使。 百越之地,因地偏而多烟瘴毒虫,除了被发配的重犯囚徒之外,中原九州之人少有涉足知悉,除了听说中原与他们有些丝帛换玳瑁的货物买卖外,大多数人对百越的了解都留在了宋遗的《扶远策》中。宋遗好游,他在年轻时曾独自竹杖芒鞋穿百越游历,回来后历时八年着书传世,他在书中描述百越之地,说那里: “博土却荒,东至瓯越,南到黎土,多川泽蛮林、瘴气毒虫,部族过百,信仰各异,少庙祀广巫坛,文礼不与中原同。百越诸族之中,瓯越、供人、禽人、苍吾、稽余、句吴等为大族,且兰与濮人之后苍吾沮渠氏为百越诸族之雄,曾率南夷军与太祖太宗会盟伐商,立巨功,太祖立周后,翌年定沮渠氏百越共主之名,赐玉琮,享尊位,居天灵鹿城。” 书上又说百越之人,讲他们: “少城郭邑里,多种性、好杂处,无论男女,多披发文身,不火食,不粒食,常年衣羽毛穿兽皮,喜穴居少干栏,好巫蛊,多鸡骨占卜、凿齿漆牙之风,文鄙故礼薄,身壮而性野,好凶尚武,尤善施毒驱兽、水行舟战。” 这还是有学问的人能有的些许了解,大多数中原人对百越都知之不祥,又常以蛮夷土着和盘瓠遗种贱慢之,所以即便这人身居来使之尊位,一众达官显贵无论派系都不约而同地有意远离他,以免自轻身份,故而他本就高大的身型就更显得突兀。 陈煜迎面走来自然一眼就看见了那人,竟然越过众人重重视线,对他招手淡笑着问:“你是百越来的?” “是。”众人自觉躬身让出路径,那人连忙上前两步,扑通跪地,恭恭敬敬地道:“百越熊族勾辛雎,参加无上天公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看他粗野形容,以为他只会南越的鴃舌鸟语,并不通晓中原文语,没想到竟然能讲出这一堆来,虽吐字略有生涩,也都有些诧异。 仁宗罕见的抬手将他扶起,笑道:“百越路远,一路辛苦,稍后也随朕入殿。” 见此形状,众人更是不解,不明白为何陛下对这百越来使如此恩重。 殿门另一侧便是叶郎雪所率领的神盟高手,除了昆仑、太白和流星半月阁,五大门派高手齐至。仁宗扫视一圈,心中腾生一股久违的豪迈,仿佛快要枯朽的脊骨一瞬间精力丰沛。他快步穿过巨殿,径直坐在湛金龙椅,晋王站在东侧,秦夜站在西侧,各距六尺左右。陈煜扶手道:“众爱卿免礼赐座。” “谢陛下!” 众人得令依次落座,西首第一人乃是百官之首西府大卿周元弼,周元弼之后乃是御史大夫殷泗,再次之后是刑部尚书葛鸿正,吏部尚书王霖,兵部尚书蔡守仁,户部尚书隗崇泽,礼部因为孔岚羞愤自绝故而由礼部侍郎朱恩慈代行尚书职务……这些六部阁首的身后第二层又是新晋的刑部侍郎崔冰和其他各部侍郎。六部之下便是一众封疆大吏,如瀛洲太守苏清玉,并州太守褚衡堂,巴州代太守裴鸿儒前来的长史邓安明,蜀公子刘子衡,百越来使勾辛雎……他们之下第二层又是随行属官。青州太守郑怀林因干涉私联李易之嫌,故而只落在末座,身前也只有简矮小几一方,大典未开,已经形容枯槁,满面灰败。 东侧首位却是古道神盟的盟主叶郎雪,梵净斋司神雨,在他二人之后分别是通古剑门门主卜卓君,大空寺缘明和尚,离忘川掌门苏幼情,天一剑窟掌门人沈云涛。其余随行人等,自然无位可落,只能站在自己尊首的身后。如卜卓君身后的剑山老鬼张青,苏幼情身后的陆秋月,叶郎雪背后的傅青画等等。 如此大典,落座格外讲究礼仪。按理说西侧是百官首辅和六部阁首大元,自无异议。东侧一厢怎么也应该是一众封疆大吏和远疆来使,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区区江湖门派,便是神盟盟主的地位再高,又怎能高的过手握一州数百万庶民生杀大权的权臣大吏。故而方一落座,众人便面面相觑,心中便各有猜疑。最多的推论,不过是觉得因为林浪夫已死,陛下眼前要仰仗这些江湖门派来对付扶幽宫妖孽……或者是陛下顾念旧情,对叶相南的公子格外亲厚恩待等等……但都知道无论什么缘故,礼部如此意外安排,自然是经过仁宗授意,众人心中疑惑,嘴上谁敢提半个字来? 陈煜扫视一圈大殿,受命之人几乎全来,中原九州大半权柄高人都聚在此殿,心下有些得意。直到看见司神雨安坐江湖武人的东侧,面上一抹怒气便乍现倏隐。他自然知道,司神雨以梵净斋掌门之位坐在东侧,而不是巡天宗政身份的西面,自然是余怨未消,心下稍忍也不予计较。但是看着西边一侧,原本给李易留的长案前却空空如也,只有客行南坐在第二排偏位,腿上放着一张乌红旧琴,而厉南宫似门神般直挺挺得站在后方,殷泗和周元弼见状相视一眼,都皱起来眉头,看来李易并未如探报说的赴约大典。而殿内其他人,如刘子衡、郑怀林之一干人等观形察色,也猜出七八分,都不由自主地暗自松了口气,只是不敢露出形色来。 “李易既已奉命,为何不至?”陈煜面沉如水,目光中怒火难掩。 此言一出,整个宫殿立时鸦雀无声。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幽州来人应答有失,使者人头落地是小,一旦李易的欺君犯上大不敬之罪当众落下,恐怕大典之后就有一场惊天大战。 此刻万千目光聚来,直如刀山剑林般迫人,换了旁人怕是早已如坐针毡,汗湿衣襟。客行南却不缓不急,躬身答道:“回禀陛下,长陵公此举乃是奉了陛下您的旨意?” 陈煜微微皱眉,“寡人的旨意?” 客行南点头道:“是的,陛下。长陵公说,景成三十一年秋,长陵公奉命离开长安的前夜,陛下召见了他,陛下金口玉言说‘远去幽州,久不见君,留下随身爱琴,见琴如见故人。’景成五十七年,陛下派前左御史大夫付之玉付大人到幽州犒军,又将此琴又带给了长陵公。近日长陵公腿上旧伤复发,但自受命后仍义无反顾地赶来青州,却不想行至青骑岭下便剧痛难忍,虽尽竭全力,依然不能再进寸步,故而未能亲上芒山;特命下官呈上此琴,望陛下体谅边陲苦寒,长陵公又旧伤隐痛缠身,亦如当年所言,见琴如见故人。” 说罢,客行南竟然恭恭敬敬地将那张旧琴捧着放在了主位上,他和厉南宫二人则躬身回了偏位,那模样似乎真的把琴当成了李长陵一般遵从。 没有事前的上书陈述,就连昨夜上了芒山,客行南作为长史也没有代为奏请,便直接在大典上搞了个「旧伤复发,以琴代人」的把戏,李易之狂,竟丝毫不将仁宗放在眼中! 众人见此形状,心下如万鼓锤动,有得暗自窃喜,更多是担忧,生怕仁宗一时动了雷霆天怒,呵骂客行南是小,或是直接将他分尸当场也非不可能。 陈煜呼吸沉重,眉角气得突突直跳,片刻后冷声问:“此刻他在何处?” 客行南淡然道:“家主已返回幽州。” …… 第一百四十八章 芒山大典(12)之白衣骨结葬此山 “芒山之巅,群雄汇聚,作为幽州之主,长陵公为何来这粗鄙市井之地?” 长安城,一座不起眼的面摊,因为地处偏狭,食客寥寥,就连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子也陈旧不堪。赵阔胡须错落,面色无波,不慌不忙地仔细吃完一大碗素面,才问道。 今日的李易穿了一身灰衣长衫,腿上靠着一根青竹拐杖,做派儒雅,如同一个初老书生,与他对立而坐已是许久。身后一直站着的是枪王张良褚,旁边坐着的是六合撕碑手凌寂,之前赵阔在吃面,他们就一直看着,等着,一直没发一言。此时,李易淡然一笑说:”汇聚是真,群雄却未必,即便是群雄,他们多半也是盼着我不去的。” “哦?为何?”赵阔皱眉问。 李易笑着答道:“因为我不去,他们都能活,我去了,他们都得死。” 赵阔瞬间陷入沉默,良久才舒眉点头:“有理,长陵公一人关乎全局。”说罢,赵阔看了看已经面色惊惧的面摊老板,便起身让出位置,自己一屁股坐在了街前的青石条上。 “赵先生一身修为冠绝江湖,实为不易,何不不选择明主,为民请命?莫非真要让这一身的修为尽归黄土?”李易将拐杖倚在门边,与他席地而坐。 赵阔笑着摆了摆手,答道:“诶,在下粗人莽汉一个,进不了庙堂,也不喜欢争权斗势。” “难道先生以为我亲自来这里,是为了让先生会去摆弄阴谋诡计吗?”李易笑着说,“我视先生如利剑巨斧,能开天辟地,再造河山;故而不辞劳苦敢冒风险,远行一千八百余里,亲自拜访,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共襄大业。” “哼,”赵阔侧首看了他片刻,最后冷冷一笑,竟毫不顾忌地讥问道:“阁下先是仁宗妻弟,备受恩宠,尊姐死后,又受仁宗之恩,提领幽州之首,本该一片忠心报天子,如今却拥兵自重不敬上君,甚至想要起兵谋反,取而代之。敢问阁下,你所作所为,与萧山景何异?某虽出生微末,但祖上清白,为何要为阁下卖命,留得身后骂名、祖上蒙尘?” 如此羞辱,若换了旁人必然发怒,但李易却不怒反笑,“先生果然是个直性人,甚合我意,不过先生之言却不敢苟同。”他抬手伸出三根枯瘦手指,说:“我与萧山景虽都割据一方,但也有三同三不同,第一,我与他的确都要起兵,不过萧氏一族是谋划数代,狼子野心久矣;而我却是被逼无奈,怪只怪陈煜恩将仇报,先逐我出长安,后又容不得大才,欲除之而后快,我只不过为求自保而已。其二,我与萧山景的确都是世受皇恩,不过萧山景是祖上荫萌所续,自己并无尺寸之功,而我却是受之无愧,先生虽未亲见,但也当知当年双虎峡之事,当年陈煜的龙撵被猛虎所惊,若非我拼死相护,恐怕天下早已易主,何能延续至今。其三,我二人虽同为起兵,但萧山景造反,不过是想只手遮天,成为下一个陈煜;我起兵是为了成为下一个文圣太宗,重整河山、再造乾坤!因此萧山景是反陈也反周,我是反陈不反周。哼哼,这些道理世人大多不知,恐怕萧山景和陈煜也未必能懂。故而,这么多年,萧山景看我是一个低下伶人,不配与他齐名;陈煜看我是一根芒刺在背,更兼忘恩负义;可我看他们,不过是一个无道昏君和一颗狼子野心。” 李易的话,让赵阔深深地陷入了沉默,心中翻江倒海,原来这就是李长陵,难怪能让幽州军只为他一人肝脑涂地。 就在赵阔沉默之时,李易已经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对他恭敬地施了一礼,说:“先生是江中的蛟龙,九霄的鲲鹏,即便不随我去,也不该在这沟渠巷陌间埋没了本领,今夜我会进一趟皇城,若是先生是我同路人,我在甘泉宫等你!” “慢着!”赵阔忽然起身将李易叫住,“虽然秦夜带很多人去了芒山,但是莫非阁下就以为禁宫可以任你出入吗?以阁下的身份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易淡淡一笑,答道:“普天之下,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先生若是不弃,今夜你我在甘泉宫把酒对饮。” 李易已经走远,赵阔仍然呆立在原地,满目惊诧。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李易要冒险前往甘泉宫,因为当年李易的姐姐李皇后,便是甘泉宫的主人。陈煜和李易都曾经是那里的常客,当年他们三人既是君臣夫妻,也是难得知音,而如今一个做古,两个成了宿命仇敌。 赵阔不喜欢权臣雄才,也不喜欢文人雅士,但是他欣赏性情中人,何况权臣雄才之中的性情中人更是古今难得,再说……数十个寒暑苦修求剑,数年在桃源为奴做仆,怎能寂寂无名便埋骨黄土?想到此处,赵阔的嘴角微微翘起,想着前人说士为知己者死,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吧? “叮” 三个铜板飞落进面碗中,“想长命,管住嘴!”冷冷地话语落下,赵阔的声影便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素问长陵公辩才无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街巷转角,丁冕和霍炎两人缓缓走出。 霍炎也不知丁冕所言,到底是夸赞还是外合里差的讥讽,只看着被周围几双眼睛有意无意盯着的面馆老板,说:“且看我等离开之时,这儿换不换东家就知道了。” “有理!”丁冕哈哈一笑,两人又悄悄跟上。 …… “伶人就是伶人,提领了幽州这么些年,还是忘不掉以前的身份!”陈煜眉目生火,怒气积胸,最后终于忍不住竟然发出一声满是讥讽和怨毒的冷笑。 此言一出,满堂色变,此等羞辱,饶是早已做好准备的客行南也登时一惊,厉南宫更是双拳紧握,目眦欲裂,原本就赤红的面庞更是如火一般。他正踏出半步,就被客行南抬手按住,客行南横眉怒目狠瞪了他一眼,随后低声笑道:“陛下说的是,长陵公虽然腿脚不便,但是记性却是最好的,他说陛下的眼光堪称当世一等,他记得陛下就曾当着在座各位大人的面夸赞过他的琴曲之才,说疆土万万里,雅士却并不多,长陵公算是一位。但即便如此,长陵公也对我等一众微末出生的粗野属下礼遇有加,从不轻贱慢待,如此才能有今天幽州上下一心、三军同力的境况来。” 客行南回的话,倒也堪称不卑不亢,即维护了李易的颜面,宣扬了幽州的上下同心,也没有当面顶撞仁宗。但叫陈煜听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自己的眼光当世一等?仁宗的确夸过李易曲艺奇才,说他能脱口成诵、发声成歌,也说疆土万万里,除了他,普天之下皆俗人。但是当年也是自己将李易放逐于幽州,原本只想让他做个远离长安士族争斗的闲散贵人,谁能想到李易竟然出人意料地撑起了一面大旗,甚至已经威胁到君威皇权。所以,这话听着像拍马屁,实际是在嘲讽他有眼无珠,故而陈煜越品,越觉得老脸微烫,但面色却沉静无波,一时间大殿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诡异的沉静持续了几息,殿内众人不敢看仁宗脸色,只感觉气塞胸闷,冷汗涔涔,仿佛一片乌云盖顶。直到有人朗声说了个“好”字。 “好,好,好啊!”殷泗连说三声好,又道:“没想到多年不见,长陵公手下竟有如此多的能人异士。早听说客长史学贯九州满腹经纶,本以为是个说书伦理的高才,没想到口齿竟也是如此凌厉,简直刀剑也似,属实是让人意外了。” “大人过誉。论才干,怎比得过……” 客行南的自谦之言说了一半,便被殷泗摆手止住,接着就看殷泗扭头看向仁宗,拱手道:“陛下,客长史乃是难得高才,长安同僚多有耳闻,如此经天纬地之人放在已经上下一心的幽州也只能埋没了本领,臣请陛下留下客长史,御史中丞狄大人门下正好出缺一位持书待御史,请陛下成全。” “狄卿,是吗?”陈煜问。 这时,殷泗侧位坐着的一位留着山羊须的老者看了看殷泗,自然会意,立马笑道:“回禀陛下,正是如此,老臣为此缺位头痛良久,请陛下成全。” “陛下,这万万不可……”客行南正要言辞拒绝。哪知仁宗完全不给他机会,立时吩咐道:“好,大典结束后,客卿家不必再回幽州,直接随狄照回长安赴任去吧。” 大庭广众之下,九五之尊金口之言,客行南知道已无半点回环余地,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下神态也随即萎靡不振。 “哼” 陈煜冷哼一声,转头拂袖离去,晋王白诺城和秦夜快步跟上。 槐公公这时站出来高声道:“诸位大人,众家掌门,按照仪典,明日陛下会在此瑞天宫颁玉牒诏书,之后携晋王殿下和宗亲大人们共登点星台,封祀祭天,上禀天帝,下告列祖。具体仪典规程,稍后会由礼部朱大人和太长卿董大人派人为大家详说,此时各位大人可各自归去,好生休息,明日朝见切不可迟误。” “领命” 说罢众人便四散退去。 …… 仁宗住在行宫之中,而一众大臣便住在山腰上临时搭建的官署行舍。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一座青瓦官署内,好不容易等司礼官说完一整套繁琐的规程离去,厉南宫便急声道,“你决不能去长安,否则羊入虎口我无法回去向主公交代,左右今日已经见过皇帝了,琴也送到,话已说明,不如你我连夜下山,自返幽州?凭你我身手,想离去并非难事。” 客行南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行,我二人既然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大典未开我们就擅自离去,岂不是正好给了陛下讨伐幽州的借口,所以大典不结束,我们绝不可私自离开。” 厉南宫道:“可是一旦大典结束,先生如何脱身?先生若是想教我弃先生不顾,独自离去,我断然不愿,否则回到风陵场,我如何向主公交代,如何向凌寂大人交代?” “你莫不是忘了,主公说过来到这里,一切听我吩咐!你如此浮躁,你要抗命吗?”客行南压低声线呵斥道,“你忘了临行前主公吩咐的‘如覆薄冰,谨言慎行’八字真言了吗?” “这……”厉南宫一时语塞,沉思片刻后似乎镇定了些情绪又问:“莫非先生有两全其美之法?” “并无,”客行南摇头道:“但主公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怎可因私废公。我与主公早有言在先,若你我不能安然返回幽州,无论传来什么消息,都不必当真。所以,你放心罢,即便是真被裹挟回长安,我心亦向着风陵场。若被陈煜勒令与主公为敌,我又不能脱身,自当碎骨捐躯以尽忠,断不会对不起主公,也不会叫幽州的故友们轻看半分。”说罢,他近身一步抬手拍了拍厉南宫的肩膀。 厉南宫心中极为佩服,抱拳道:“先生大义,南宫钦佩不已。先生放心,大典后我们一同设法返回。若事不能成,主公也定会设法搭救先生,如果仁宗殷泗等人敢戕害先生,幽州数十万将士定叫他们血债血偿。” “唉,”客行南说,“主公送咱们八个字,我也送你八个字,欲谋大事,百忍成金。这天下大势,真是如履薄冰,切不可意气妄为,否则一遭棋差,满盘皆输。正如海云边之萧氏一族,数代谋划,百年隐忍,尚且观天时算运势量民心,我们怎可大意?” “先生教诲,我自然谨记在心。”厉南宫说着,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事,又道:“对了,先生今日客有注意那新封的晋王-白诺城?” 客行南点头道:“略微看了一下,只看相貌形容,也算是器质非凡,若还真有传言中那样的修为手段,也可说是一大劲敌。你何故有此一问?” “我总觉得有些熟悉,但是思来想去又确实未曾见过。”厉南宫皱眉说。 “哦?”客行南倒显得有些惊奇,“你与我都久居幽州,他倒也没听说去过那里,许是你看错了。今日匆忙,明日大典你再仔细看看吧。” …… “帝君煜,威加四海,德纳宇内;明德仁善,盛莫大焉。今登芒山,上启天帝,下告列祖,为大周之永续万世之基,特立此诏:晋王显勋,皇后之子,器质高洁,仁善德本,今天意所属,兹谨告天帝、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继万世之统,以定四海之心。” 瑞天宫中,槐公公高声咏诵。 “陛下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众人齐声扣首。 皇太子“白诺城”气质非凡,嘴角含笑但眉目却凌厉清明。 付青画凤目中异色连连,虽然早已做好准备,但是今日能仔细抬眼看他时,却还是感觉完全换了一个人,除了容貌没变之外,竟一点也没有她认识的白大哥的感觉。他的眼中透露着高洁的气韵,眸底好像还有一丝淡淡的忧郁,他挺拔的身躯就如支撑这瑞天宫的盘龙玉柱一般伟岸,满头青丝修整的一丝不苟,华贵无比的冠冕衣衫穿在身上是那么得体,唇上颌下也都很干净,甚至比她的面容还要精致,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完全没了半点江湖人的潦草和随意。 他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扫视过来后,与她相视一瞬,竟然毫不停歇,连她自以为起码会多驻留一瞬也没有,就如同见了一位陌生人。纵然早就做了准备,但是她心底仍不免一凉,那感觉如坠冰窟,她收回目光,心下暗自喃喃地说:“权力地位,真的可以将一个人变得完全不一样啦。” “不对,还是不对。”厉南宫如铜铃般的虎目盯着白诺城,许久摇了摇头说。 “什么不对?”客行南压低声音问。 “他的眼神,”厉南宫深吸一口气说:“白诺城的眼神不对,虽然看起来镇定凌厉,但是总感觉少了一些东西,我还是说不上来。而且,他的眼神,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时,假扮白诺城的段缺心中也升腾起一股惧意,就好像豺狼见了老虎,就算披上了虎皮,心中的畏惧怎么都消弭不去。于是他竭力的昂起头冷眼道扫视全场,不敢与厉南宫四目相对。 “哦?”客行南闻言,也有些惊讶,心中隐隐似乎猜测了什么,又看了看云台高处,最后还是轻轻摇头:“可惜我没见过他,难以下定论。” 这时陈煜抬手道:“众爱卿免礼。” “谢陛下” 众人起身落座后,都自觉得微微侧目,不敢直视。陈煜又抬手说:“众爱卿忠心可嘉,朕自有封赏。”说着给槐公公使了个眼色道:“槐荣,颁旨吧。” “是” 槐公公前行一步,高声道:“陛下有旨……” “慢着!” 槐公公话语刚出,忽然就被一道异常响亮的声音打破了这看似井井有条的沉闷场面。 众人立时循声扭头,见瑞天宫大门口挺拔站着一个男子,这人背着晨光而立,坐在龙位上的陈煜看不清他面容,只有两旁近处一些的人才能看清他脸。只看这人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双肩狭瘦,一身白衣如山上梨花般洁净,手中两柄剑,一长一短,长白短黑,背上背着个硕大的黑布行囊。 众人面色都大为惊异,山下高手如云,又有冷仑领着数万驻军,他竟然能悄无声息地闯上山来,可见绝非池中物。而秦夜却盯着他的双脚看了一眼,靴子一尘不染,身上未沾山露半点,护卫在外面的大内高手又毫无示警,多半不是方才登山上来,恐怕早就藏匿在瑞天宫,他心中只有三个字:“有内应。” 殿内十几位玄甲将士反应迅捷,快步奔出,如猛虎般扑去。只见白衣男子身形轻轻一晃,就如鬼魅般抽出包围,同时回身扬袖挥掌,就看姿态雅美如微风浮动杨柳一般的轻微,那再次扑上的玄甲将士却各个如受撼山重捶般噗出大口血箭倒飞撞去,实实砸在地面,挣扎着也站不起身,全没有再战之力。这时男子回首望来,又近得丈许,面容已能看清。 “这人生得好俊美!”众人瞳孔萎缩,心中一震。 这人比女子的肌肤更白,双眸灿若星海,双眉如雾如柳,薄唇红润,皓齿如玉,琼鼻高挺。若穿了女装,怕是普天之下也没几个女人能比他能美。偏偏他星眸中多了一份男子的英气,傲然挺拔的气概又如擎天山岳。如此这般兼美于阴阳至极诱惑的人,怕是一生难见。 “是他?!”陆秋月娥眉倏蹙,扭头看向苏幼情,见她也是凝眉不解。 司神雨和叶朗雪对视一眼都不认识此人,然而坐在末位靠近一些的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却一眼便认出了他,惊呼道:“纪羽宗?!” “纪羽宗,是谁?”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秦烟罗看向兄长秦夜,他也摇了摇头。这时安坐西侧的殷泗才说:“百鹤蕉林,巴山剑池,他应该是夜雨剑纪白眉的后人。他手中剑一长一短,长的叫百羽,短的是专鱼。” 秦烟罗不禁柳眉微蹙,疑惑地问:“夜雨剑不是扶幽宫贼子的剑技吗?怎么他也会,莫非他是扶幽宫人。” 这时,沈云涛接下话来,摇头说:“非也,巴山夜雨剑本就出自巴山,乃是百鹤山剑池一派的绝学,据说许多年前,扶幽宫的创派祖师薄云凉曾经就是剑池弟子,后来不仅叛逃出门,最后学成绝学重出江湖时候,第一个被灭门的就是巴山剑池全宗,这纪氏一脉是当年的幸存者所延续。宗门遭难后,纪氏祖上多次迁居,其祖纪汉海,其父纪劫云都是剑中高手,更难得两人都是博学识广之人,曾受邀在石室精舍中做过夫子,颇受尊崇,与前礼部孔尚书是故交。” 天一剑窟也在巴山,沈云涛的修为虽不算江湖顶尖,但毕竟是老一辈资历,这些巴山偏门的老黄历没人比他更清楚,而且天一剑窟自凌虚鸿死后剑法上无有顶尖高手,但是却也别有长处,便是历代门主皆喜欢研考天下诸派武学剑艺,痴迷程度犹如文人治经史。故而他的话众人自然信服,都叹这暗影楼的《隐踪侠录》虽称遗人宝书,看来也有漏网明珠。 只见纪羽宗丝毫不顾众人议论,把背上那重重的黑布行囊用力甩开,众人怕有毒器都按住兵刃严正以待,没想到行囊打开后竟然飞出一块一块的灵牌,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少说也有二三十块,再看上面的文字无不惊骇失色,这些竟然是大周历代帝王的灵牌,古朴黑熏,本来一直供奉在未央宫宗灵殿中,没想到竟然被他偷偷搬到这里来了。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一时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仁宗皇帝见了这些灵位,神色更是难看至极,这时秦夜踏出一步,运功喝问:“今日封禅大典,竟然无旨擅创,你可知是诛九族之罪?” 纪羽宗朗声笑道:“我纪羽宗双亲早故,上无长辈,下无妻女,我一人便是九族,既然敢来此,何惧人头落地?只是这封禅大典名不正言不顺,鼎立东宫之位更是荒唐至极,故而我带着大周历代先皇的灵位,就是要叩问皇帝陛下,他白诺城乃是海云边妖女唐依依的孽种,又长于肮脏勾栏,所谓章台中人乃九流之末,尘垢粃糠,怎能做得大周的储君之位。再则他心无大善亦无胸襟谋略,于幽州眉庄之上害杀未婚妻和岳父柳氏阖家十数口,可谓十足的一个江湖凶徒鄙人而已。还请陛下收回圣命,否则便是能强以王令堵得了天下悠悠之口,也锁不住猜疑不敬之心,更改不了后世的竹书青史。上古有禅让圣举,公子丹朱德配天下,帝尧尚不敢因私废公,如今即便皇室宗亲蒙难,陛下也该为天下万万民择明君以永续大周,怎能因利一人而病天下?” “一派胡言,”秦夜暴喝一声,内气雄浑直震起一道气劲扬起了风尘,道:“晋王殿下乃是已故蕙献皇后为陛下所生皇子,一直以来化名白诺城在宫外求学问道,上有太医院于玉碟造册,下有清河崔侍郎全族为证,中间也有罪徒柳明旗亲口承认当年构陷污蔑之事实,你这狂徒,不听朝廷诏令,却信民间那些胡编乱造的谶言妄语,如此居心叵测,你当真狗胆包天!” 纪羽宗似乎不愿与秦夜多说半个字,直接对殷泗拱手长揖,做了个十足的晚辈之礼,“殷大人,您祖上都是大周朝堂里高风亮节的肱骨栋梁,如今您更是望众士林的中枢首脑,难道也能闭口不言?” 殷泗微微一愣,与身旁的周元弼对视一眼,二人竟然同时哈哈笑了起来,“少年人勇气难得,可却是条糊涂虫。你这小小伎俩就不要殿前卖弄了,我断断当不起‘望众士林’四个字,百官首辅乃是周元弼周大卿,我与周大卿一见如故,互为引重。岂能因你的小小伎俩,便暗生猜疑?” “可惜可憾……”纪羽宗摇头叹息,他家学渊源,博览群书,莫说在江湖武人之间,便是许多文士书生的学问恐怕还没他深厚。他自然知道殷泗当年持剑断玺的风骨,当时那可是一众士子大夫心中钦佩的伟岸英雄,也听了些近日他复出之后便害死了礼部尚书孔岚的传闻,但是始终都对殷泗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如今亲眼所见,果然落空。 他清亮的目光又转头看向西面第二行,双目炯炯如烈日,扫视过来,就像一大面精光铜镜一般刺目,目标竟然是崔冰,“暠夕先生,你也是这般说法么?他白诺城真是你崔氏血脉?他真是琼妃娘娘骨血?” 原来崔冰少年时也曾是策马狂歌的诗学痴人,又因家底殷实,性格舒朗,曾于鹿山溪畔筑书斋以会天下诗文豪友,书斋名字便是“暠夕”二字。期间也偶有佳作诗文流传于外,提名便是“暠夕居士”。不过书斋诗会方半年而已,便因崔家族长以荒废祖业为由勒令停罢,故而知晓这陈年旧事的人却是极少。 崔冰一听这人陡然喊出几乎连自己都快忘记的斋名,不由得浑身一颤。刹那之间,少年时的风发意气、舒风朗月和如今地位家室、亲族骨血等等一怒脑全涌上灵台,面色几度青红变化,不过也只三五息便见他豁然站起,剑指前冲,怒目呵叱:“宵小狂徒,我崔氏一门,忠良数代。与你既无旧怨,也无新仇,为何无端构陷?” 这时,身旁的周元弼躬身谏言道:“陛下,此人妖言惑众,居心叵测,臣请陛下下旨诛杀此人,以免搅扰乱大典。” “臣等请陛下降旨!” “臣等请陛下降旨!” …… 一时间,朝廷的权贵大臣,谁敢不附和请旨,即便场中许多江湖武人与纪羽宗有相同想法,却也不敢开口,只能沉默叹息。 “哈哈哈,”见状,纪羽宗忽然狂笑起来,目光如剑锋般一一扫视过众人,怒斥道:“前有扶幽宫贼人欺世盗名,说我夜雨剑是魔宫绝学,今有满堂自诩的宗师人杰、大夫士族,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为勾栏贱种立名,如此龌龊可耻行径,简直古今罕有,比之诸位口中的扶幽宫贼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着他又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一根石柱下微微阖眸的白发老翁和老翁身后的两名中年侍者身上,怒指喝问:“那你们呢,太史令骆大人、左右作册尹樊大人和卢大人,大周的青竹丹书上,你们可敢昧着良心欺瞒后世?《帝经本纪》上,你们要怎么写?” “原来他就是当今太史令骆玉清骆老大人。”本来偏坐自娱的刘子衡略微一怔,身侧一个随行下属立马跪步上前,在耳边低声道:“公子,听说这骆老大人与纪汉海和我们石室精舍的文大人是故交好友,这三人脾性相近,秉直刚毅,若非担心有结党之嫌,早年就结金兰之交。如今两人作古,只剩他一人而已。依照这位的脾气,恐怕此事难已善了,公子不宜多言。” “哦?”刘子衡轻咦一声,继而点点头,只管自饮自酌,不再留意殿内情形。 当纪羽宗将矛头指向骆玉清,陈煜心中就倏感不妙。历代周帝都崇学重史,骆玉清辅佐两任君王,更是德高望重,这樊卢二人不仅都是他的得意门生,也俱是举世闻名的学问大家。可是撰史之人,大多固执且从不参与朝政,皇帝行止圣明他们多不当众夸赞,皇帝荒淫无道,他们也不上书劝谏,只管依实成言。故而虽然历代帝王都尊而重之,亦敬而远之,所以几乎却没怎么在意。今日若无纪羽宗当面发问,他们恐怕也只是安坐殿内一角,缄默如石,不发一言。 众目睽睽之下,果然樊卢二人都望向鹤发老翁,老翁拄着拐杖长身而起,毫不迟疑地朗声道:“帝君煜,经扶幽宫之乱而无继,于景成五十七年五月立其与唐氏妇人之子白诺城为晋王,为正其名,遂借已故琼妃之子名而假之于身,后又于景成五十七年六月于芒山大典之时立为皇太子,是为后之显勋昭明太子是也。” “妖言惑众!” 听到此处,陈煜已经怒气冲霄,猛拍拍案,直震得杯盏倾倒,琼浆洒落,扬声道:“葛鸿正,骆玉清该当何罪?” “这……”葛鸿正浑身一震,扭头看了一眼骆玉清,他对此人也素有敬仰,故而神色中破有不忍,迟疑片刻后才答曰:“禀陛下,骆玉清所犯,乃是大逆不道大不敬罪。” “如何处置?” 葛鸿正低头垂目不忍说出口,骆玉清抢口说:“回陛下,许多大周律令还是有老臣的祖上一同参与拟订的,这大逆不道大不敬罪乃不赦之罪,大周铁律,凡不赦之重罪,或车裂,或凌迟。然国有国法,史亦有古律,陛下行事,史官们以实成言,先皇是如此,陛下亦是如此。老臣侍奉两任君主都是这秉性,我的前任太史令程老是如此,微臣还是如此,此乃‘君举必书’之古律。今日国典隆盛,不宜血染宝殿,败坏圣明,臣请陛下允臣自返家中,自绝以全上君之命。”说着他回头向两位中年侍者吩咐道:“你等切记,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凡有发生,字字不落,片言不可差!” 说罢便拄着拐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步履蹒跚地走出瑞天宫。 陈煜眉目生火,又看向躬身相送的二人,扬声问:“樊兴丹,太史令骆玉清妖言惑众,已被朕革职。你又如何写?” 这樊兴丹青衣长袍,颌下留着一撮胡须,风骨烁然。他先恭敬地作了一个四方揖,继而昂首道:“帝君煜,经扶幽宫之乱而无继,于景成五十七年五月立其与唐氏妇人之子白诺城为晋王,为正其名,遂借已故琼妃之子名而假之于身,后又于景成五十七年六月于芒山大典之时立为皇太子,是为后之显勋昭明太子是也。大典之中,巴山刺客纪羽宗问太史令骆玉清何以记青史,何以昭后世,骆玉清秉直刚正,言‘君举必书,实言入史’,骆因此而获罪,为免重典染血,太史骆求免凌迟车裂之罪,帝不悦而罢之,允其归家自绝。” “混账!”陈煜怒叱道,群臣吓得皆垂首伏案,凝神屏息,不敢片言。陈煜高声道:“樊兴丹、卢佳翡乃骆玉清同党,免左右作册尹之职,打入铜牢待审。”说着只听秦夜一声断喝:“拿下!”立时便从殿内角落掠出数位玄铁甲士将樊卢二人拖了出去。 这时陈煜又看向一身着七星袍的中年人吩咐道:“柯玉宫听令。” 柯玉宫起身道:“微臣在。” 陈煜道:“司天监使柯玉宫即日起兼领太史令之职。” 柯玉宫全身一颤,霎时间面色如土,陈煜此举无疑将他架在刀锯沸鼎之上,若允诺必然遗臭万年,若不允诺,自然身首异处,阖族连罪。陈煜见他数息不应,不悦地“嗯?”了一声。柯玉宫心神如碎,低声道:“微臣遵……” “哈哈哈,好生无耻!” 这时,纪羽宗忽然清泪长流,大笑着辱骂起来。接着只见他身躯一震,顿时一股气劲席卷散开,竟震得盘龙巨柱颤动,几案翻飞,修为稍弱之人只觉气血鸣动,眼前一花,心身都为之一晃。众人面面相觑,皆叹这人好雄厚的内力。 不过此间众人,许多都是江湖顶尖高手,眼力非凡,一看便知道他这夸张的内力虚浮不定,根本不属于自己,恐怕是短时间内吸纳了许多人的功力强行炼化。 普天之下吸人内力真元而化为己用的法门不止一二,但是此等速成冒进之法大多出自邪道,唯有如昆仑丁冕之受青华二老的传承才算上乘,不仅耗损几无,而且毫无隐疾。只看这纪羽宗浮夸的内力便知道这传功之法不仅仓促,而且也属末流,一旦真元散尽,必然人死道消。 只听纪羽宗厉声呵斥道:“我纪氏一门赤胆忠心,三史大人也是赤诚忠言,如今冒死血谏,竟然陛下不允,何必再为难旁人,便让我送一份大礼。” 说罢,纪羽宗忽然抽百羽剑做撩天一刺,一道剑光如闪电般穿透巨殿穹顶,直冲云霄。刹那间,瓦砾坠落木屑四射,好在殿内许多高手,通古剑门的剑山老鬼张青忽然划出一掌,便将坠落的瓦砾木屑拍成齑粉,接着袖袍一卷,便烟尘尽消。与此同时,芒山四周的低矮群山中忽然如受感召的冲起数十道剑气,登时风云骤变,方才还是阳光普照的芒山之巅,此时却层云席卷,狂风大作,直吹得巨殿的瓦片哒哒作响,似乎一场倾盆大雨骤然而至。 司神雨抬头望天,心中有些钦佩,这是她除太白一门和黄易君之外又见到的一个水中取剑的高手,而且还是难得的剑阵,此人的气节忠勇更是难得。她仔细端详剑阵方位,思绪飞转,忽然凤目圆睁,高声喝问:“可是千叠灵渊剑阵?!” “嗯?竟然有识货之人。”纪羽宗只看了一眼司神雨便不再理会,双目如电地看着陈煜高声笑道:“皇帝陛下,巴州裴太守让我给你带句话,既然陛下没有圣君之德,就不要怪臣下有不忠之心,他以这剑阵为谢,从此巴州自立门户,不再奉大周令!” “裴鸿儒?他敢!” 仁宗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公然抗命要反他的不是萧山景,不是李长陵,更不是卧床的刘梓益和随风倒的青州郑怀苑,竟然是一向恭敬的巴州书生太守、他的天子门生裴鸿儒。他一掌猛拍在桌案上,肉掌都巨疼入骨,双眼中却只有炙烈怒火,仿佛要把满山焚毁,他想了想忽然示意即将翻手抽剑的秦夜隐退后,看向叶朗雪道:“寡人听说威武将军有一式绝剑,曾在神盟之约上技压群雄,今日便由你来诛杀此贼。” “冤枉啊,陛下!切莫信这刺客胡言诬陷,裴太守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这时才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的长史邓安明立马连忙奔出,扑通一声跪到殿内,高声喊冤。但此时谁还在意他的片面之言,陈煜龙袖一挥,立时便涌出几个内宫侍卫将他铁锁加身,拖了出去。 “叶盟主?”陈煜声色如霜,又提高了几分。 叶朗雪身躯微颤,满心都盯着纪羽宗那一双眼睛。“清亮!”是他想到第一个词,纪羽宗那双眼睛如同孩童一般清亮,仿佛映在镜湖之月,无半点浑浊。这种眼睛他曾见过,也曾有一个人是这般清冽高洁的清亮之眼,正是剑君子林笑非。 如今林笑非已经被害得声名扫地,九州通缉。他实在不想与纪羽宗动手,更不想杀他,但是仁宗指名让他出手,一是让天下武人都再一次看到,中原武林已归顺仁宗。其二便是要当面测试他的忠心,无论哪一件他都无法拒绝,他身不由己,于是长身而起。“领命!” 这时司神雨起身在他耳边低声叮嘱:“我曾听师傅讲过,这剑阵乃是天下一绝,没有阵眼,却处处是杀机,最精妙是持阵人可将剑气藏在雨中,难以寻觅,可说防不胜防,万万小心。”说着她环视一圈又用蚊蝇之声道:“还有,这剑阵并非巴州所有,据说是一部古老的瀛洲宝典中所记载,这阵法非一人能成,且布置耗时不短,纪羽宗恐怕还有帮手。” “霹” 一声惊雷在层云中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没有半点缓余。陈煜周围一众高手瞬间推掌,仿佛一道气墙形成,将瑞天宫穹顶破洞中倾泻而下的雨都压往了大殿中央。 叶朗雪点点头,缓缓站起身来,握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已经骨结发白,他翻身跃进场中,顷刻间暴雨落下却不沾其身,彷如落在一圈无形的气墙,尽在衣衫寸许之地被弹开,他高声道:“纪羽宗,你若败,便埋骨此山,我等踏尸而过,日后九泉之下也必让你见到一个太平天下。我若败,你我共埋此山,黄泉再战。” 说罢,锵的一声抽出佩剑,那剑通体古色,似旋有淡淡白色光晕,由木质剑柄上那些游动着奇异的纹路通达周身,才使得他落雨不沾、疾风不侵。宫殿东侧的苏幼情目光一滞,偏头向身旁的缘明和尚问道:“大师,这剑似有水火不沾之妙能,莫非是贵寺法苑针林中的贤劫剑?” 缘明大师点点头:“物赠有缘人,玄恽祖师留下此物后空置数百年,敝寺中又无习剑之风,家师遂将此剑赠与了叶盟主。” “原来如此。” 叶朗雪先人一步,持剑踏雨前冲,如流星般刺出,如一道寒茫凌空飞来,身法迅疾,连周围的雨水都被他冲出一个空洞来。纪羽宗眉间一挑,一个旋身左手抽出短剑专鱼,将他剑势挑开,右手抽出百羽,顺势斩向后背。叶朗雪极速止步,折身回扫,双剑相击,只听一身巨响,脚下石砖如蜘蛛网般顷刻间碎了一大片,两人毫不停歇,激刺要害。刹那间,剑影和人影在雨中汇成一片朦胧。 霹雳惊雷,狂风骤雨席卷在瑞天宫中,巨大的烛火摇曳不断,忽明忽暗的大殿中,叶郎雪回剑扫过后腰,将游射无方的专鱼短剑磕飞,如闪电射出,砍在一根盘龙柱的龙身上。只听“啊”的一声嘹亮尖啸,众人扭头看去,原来是坐在柱下的刘子衡吓得钻到了桌案底下,沉腰埋头只露出个屁股,全身抖如筛糠…… 如此丑状,不仅众人汗颜,就连刘子衡的随从也面色难堪、双耳赤红。 众人顾忌颜面,都自觉移开目光,但陆秋月却盯着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心中蔑笑,嘴里小声嘟囔道:“如此窝囊废,也敢窥伺掌门的绝代风华?” 瑞天宫中,两人两剑斗得正酣。芒山的沟壑山坳之中,却升起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剑气催动暗沉如铁的乌云和暴雨向主峰滚滚而去,一层快过一层,暴雨所过,鸟兽嘶鸣奔走,草木都摧枯成残。 宫殿外,申血衣面色铁青,自纪羽宗闯进瑞天宫门,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一半,芒山之巅的护卫之责自圣上抵达之前就被杀神殿接下,山腰以下才是有冷仑的大军负责,如今突然冒出个刺客搅扰大典,山下却毫无动静,显然刺客是暗藏宫中的概率更大,此事一旦做实,杀神殿上下必有重罚。 “叮”—— “嘿嘿,他妈的,这人怎么来的?老子们亲自检查了几十遍,莫说刺客,便是个穿花细蜂,也得拔了毒刺才放。就差把大殿从里到外舔一遍了,他总不能睡在茅房粪坑吧?”抱怨的人是罗森,他磕碎一道削首剑气,振了振剧痛的双臂,嘴上切齿地骂着,脸上却是怪异的笑,那模样就像临死前的自嘲。 与他贴背而立的申血衣趁这间隙的无虞低头看了一眼方才被西北方射来的两道雨幕剑气所穿透殒命的三名杀神殿高手,又看了看剑气冲霄的几处地方,暗自咬牙思量:若不破阵,恐怕难以速绝。可惜我一人只能挡住两道剑气,却抽身不得。 忽然山谷山坳之中又是密密麻麻的剑气似乎裹在雨幕冲来,直看得他头皮发麻。他运足内力,一震后背,将罗森弹开丈许,让他脱开剑阵所聚,陡然大喊一声:“罗森,派人去搜拿出剑之人,否者剑气不止,徒劳费事。” 这时又有两道剑气夹杂着暴雨已从东南穿透黑云刺来,如利箭电闪般迅疾,还不待申血衣潜人应对,只听一声娇喝便将剑气击散,“慌什么?!”秦烟罗坐在秦言的肩上,两人慢慢走了出来,“二哥,今日便让我们见识见识江湖中的这些贼子有何本事。”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芒山大典(13)之白衣骨结葬此山 “人言天一剑窟的九窟十二洞中藏有万卷剑史集录,历代剑窟掌门皆是博学通古的学问大家,不知沈老对这剑阵有何高见?”司神雨见两人一时难分高下,不免忧心,见沈云涛神色异样,约莫理会玄机,遂向沈云涛请教。 “司姑娘见笑了,姑娘慧眼如炬,老夫哪里有什么高见。”沈云涛被她一惊,倏然回神,“不过,这剑阵的确如姑娘所言,并非是巴山剑池或是纪氏所有,而是出自一个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门派。” “销声匿迹?”司神雨娥眉微蹙。这时连一旁的苏幼情也被勾起兴趣,侧首看过来。二姝四目相对,司神雨沉吟片刻后低声问道:“是并州秀山剑府,还是瀛洲骊山的玉王山庄?” 然而沈云涛却摇了摇头,苏幼情看着老人故作神秘的模样,脑中一念闪过,不经犹豫便绣口一吐:“莫非是已经消失两百多年的长春宫?” 沈云涛双眸豁然精光一掠,那样子看来若非顾忌场合恐怕就要大拍双腿,“正是!这剑阵乃是长春宫符篆一脉与神霄一脉珠联璧合的杰作。” 长春宫作为巍峨巅峰数百年的正道至尊,两百多年前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偌大的宗门像云烟似得骤然散去,音踪无觅,就连仆从也沓无音讯,引为江湖第一大悬案。此案事发突然,又与铸号世家奇物天工府的离奇消失一样悄无声息且无迹可寻,故而被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所谓微末之人虽事不关己,却格外好事,故而那时最早的盛行说法便是讲了一个阴谋,说是因为长春宫独霸江湖数百年,昆仑、太白、天一剑窟等宗门早已无可忍耐,最后几个掌门竟然搁置嫌隙于密室协商,合诸门之力夜袭长春宫,长春宫一时不查便满门被害。 素来阴谋之说与风月传闻一样最有爱众,故而此说一出便风行一时,然而当时去过长春宫探秘的人也不再少数,他们都发现,硕大宗门竟然没有半点搏斗痕迹,无一血迹也无一残垣剑痕,即便是攻其不备,以长春宫当时的高手之多、底蕴之厚,怎么也不会完全束手待毙。 之后便陆续传出毒毙说、迁址说,乃至更为离奇怪诞的升仙说:有人说是因为最后一代宫主元笈道人顿悟大道,羽化成仙,故而将长春宫上下长老弟子连同鸡犬都带上了天界,另辟仙府…… 如此种种推论,两百多年间就这悬案议论不休,长春宫销声匿迹之事慢慢变成了茶余饭后闲磕牙的一大话头。 司神雨或许不甚了然,但是苏幼情却亲耳听苦厄神僧提过长春宫与滴云观之事,知道无论什么,只要牵扯到长春宫或许都是一大线索,不禁扭头看了看缘明和尚,发现他仍旧阖眸冥想,似乎全不知情或是完全不关心,猜想此事隐秘至极,便是在八派之中知晓内情之人除了苦厄神僧和元清丰两位耄耋硕果,恐怕只有自己,心中便更是好奇维护神僧将这天大机密告知自己,也更觉机会难得。便淡笑着问道:“长春宫的种种乃是两百多年来的老故事了,晚辈等人也只是耳闻些江湖杂谈怪论,说出来恐怕贻笑大方。还请沈老不吝赐教!”说着拱手屈身,做了一个十足的晚辈之礼。 “岂敢岂敢,苏掌门实在客气得紧。”沈云涛连忙摆手,再次将目光从搏斗的二人抽回,神色微凝双眸空洞,似乎扯进书海漩涡之中,“世人皆言:‘天下武学虽始于昆仑太霄洞,却盛于不老长春宫。’这话一点也不假,无论昆仑逍遥二仙,还是天一剑窟孟臣子老祖,通古剑门神话李师一,乃至太白林剑圣,于赫赫数百年的门派来看,都只是昙花一现。而长春宫却是制霸武林数百年,虽然没听说出过什么惊为天人的化境高人,但是能人辈出,几乎从未决断。长春宫立派之久远,只在昆仑和天一剑窟之后。宫中有方仙、符篆、神霄三脉,其中各有绝技。方仙一脉意在达到生道合一、超脱生死苦域的长生升仙之路。此脉为宫主亲掌,因为所求虚妄又苛求甚严,故而人丁稀薄,宫主以下除了一位虚有其名的挂职首尊,就只有姑射、姑蔑二弟子。不世奇书《不老长春功》据传就出自这一脉,练此功法至大成,可使朱颜永驻,寿数之长也异于世人,与大空寺的《无极法相》、暗影楼的《奇骨百变》并列江湖中三大奇书宝典,更是武林中公认的三大奇书之首。符篆派则以符印引阵,小可圈地陷人,大可施雨驱雷。这《千叠临渊大阵》便是以风雷豪雨之符而生,是符篆派所着七十三篇《道法混元宝录》之中的阵法,这阵法有一大妙用,便是未启阵之前,根本无一丝痕迹可疑,就如一个绝顶高手,内息杀气皆凝于体内,无半点外泄,所谓‘静如千年之岩,动则叱吒雷霆’,故而是一座极利陷杀的绝阵。不消什么心机筹谋,只需在这阵中混入剧毒,恐怕灭门屠城也不过一夜而已。至于今日这剑雨阵法,说穿了也无甚玄妙,并没什么鬼鬼神神,无非是将剑气融入雨中罢了,但难就难在这却非普通剑客的剑气可为,能施展这等细如微毫、厉如钢丝的剑气,就不得不提神霄派,此一脉以剑为主,留有四部绝世剑艺,慧、戒、劫、上。这剑阵中所用的正是四剑之首——太清上剑。” “敢问沈掌门,那余下三门剑艺的全称是?”苏幼情虽然觉得此问恐有不妥,但是机会难得,也管不了许多。沈云涛面色微变,似乎有些为难,但是只犹豫一霎便点头道:“苏掌门猜得没差,那另外三门剑艺分别是慧剑、一字戒剑和渡云劫剑。” 二姝心中惊骇不已,没想到被天一剑窟作为门派绝学的渡云劫剑,竟然果真来自他处。但是话到这里,两人都不好再追问渡云劫剑之来历过往,无论天一剑窟的渡云劫剑是研考古籍所得,还是曾有俗家弟子在长春宫拜师学艺,既然沈云涛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二人又岂好继续问人长短。转念一想,长春宫鄹化云烟似得一夜消失已经两百余年,天一剑窟始终未改剑名,恐怕不是因为来历坦荡无疑,便是觉得长春宫已空有其名,即便鸠占鹊巢也未有不可。 苏幼情因为知晓滴云观之事,故而又比司神雨疑惑更多,心中暗忖:“天下间还有长春宫人么?还是滴云观尚有后人?”开口追问:“依沈老之言,这芒山之中该有一位精通符篆的玄门异人和一位精练太清上剑的高手?” “可以这么说,但那……倒也未必。”沈云涛摇了摇头,说:“长春宫三脉虽然门第高异,但是也非彼此隔绝,三脉普通长老弟子因为资质有限确实难以互相兼容,但是能持鱼熊兼得的倒也大有人在。长春宫之中品佚森严,极重尊卑长幼,“一主二子三尊十二才”乃是最高,这些人便可以兼修三脉精髓。这一主自然是长春宫主,二子便是他的两位亲传弟子,三尊便是三脉首座,符篆神霄首座之下各有六位护法长老,也各有洞府殿宇,收徒若干。” 司神雨玉容带笑地看了一眼沈云涛,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思量:“长春宫悬案已过二百余年,莫说对这故事百家有百口论断,便是讲故事闲扯淡的人都死了几轮了,谁能去探究真伪?若论这世上谁家最有可能精通太清上剑,恐怕就属天一剑窟了。抑或是……不止于渡云劫剑,他们连那所谓四剑之首的太清上剑也有‘考究’?比如那位只听其名,却几乎不在江湖露脸的芷山长老?” 但此事全无依凭,她也不愿继续缠夹,况且殿内激斗正酣,解了眼前麻烦才是紧要,忙截住话头,追问:“那以沈老高见,这剑阵可有解法?” 沈云涛点头道:“有的,这阵法耗时费神,玄妙一在隐秘二在动如雷霆,只要派人找到布阵之处,釜底抽薪,自然解了。” “原来如此,倒也不难。”司神雨微微颔首,凑近苏幼情耳边低语了几句,只看苏幼情点点头,也不见她施展什么。忽然就见西首的周元弼蓦地浑身一震,侧首看来。司神雨伸出右掌食指指向大殿穹顶,又示意的看了看瑞天宫外的沉重黑云。 周元弼只看了她一眼便顿时会意,向陈煜进言道:“陛下,江湖中人素来一一相决,然而这贼斯却依剑阵相助取巧投机,叶将军虽然悍勇,但如此下去恐怕一时也难以速绝。司宗政素擅水中剑,不若命其出去协助杀神殿高手捣碎剑阵,也免得误了大典的时辰。” “准。”陈煜也不看二人,只冷声吩咐。 忽然司神雨飘身而起,擒着三尺秋水从破碎的穹顶之中掠出。 “贵门这‘传音入秘’的绝技,当真玄妙无比。”沈云涛目露艳羡之色,赞叹道。 原来方才苏幼情所施展的正是离忘川的绝艺“传音入秘”。离忘川门人素来修身养性,虽不是比丘尼也非坤道女冠之列,但对门人清心寡欲、冥想求真的要求与上列二等难分轩轾,否则也绝难窥得心剑门槛,便是入得门径,离走火入魔也是不远。等离忘川门人的神识能达到“刹那入虚静”的境界,便能通晓这门“以心传意,犹似耳语”罕见绝艺。 “沈老过奖。”苏幼情微微颔首,不愿深究。 司神雨刚刚冲出瑞天宫,只觉眼前一暗,手中宝剑倏地圆斩一记,只看一泓秋水似的剑光倾泻而出,便将涌来的暴雨剑光击散开来。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申血衣和罗森,见二人形容狼狈,周身衣袍破碎大片,却无一道大伤,裸露的地方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细小如磨石飞快擦过皮肤一样的细微擦痕。再俯视一圈片刻间就已经殒命的十几个杀神殿侍卫,体态形体大致无变,但周身衣袍俱破,烂的条条碎碎,露出的肌肤无一片完整,那红彤彤的血人模样就像是被人拖拽在一方巨大的粗糙石磨上拖行了三天三夜一般,故而最先殒命这十几人,只有两个是被剑气穿心而死,另外大半却是因为忍受不住剧痛,最后引剑自绝…… 她这时才明白这千叠灵渊剑阵的恐怖之处,太清上剑的精要便在“裹”、“磨”二字,丝毫如发,利韧如钢丝,剑气藏在风雨之中,受之却如凌迟之刑,有切肤之痛。若无避水操海之术,普通高手在这漫天雨幕的剑阵之中,任他真气再雄浑,也只有徐徐耗尽被杀一途,心念电转一瞬,她运功高声道:“申大人,罗大人,此间有我,二位不必忧心,只管捉拿施阵之人。” 申血衣和罗森虽然骁勇,但剑阵玄妙莫测,二人早已支撑不住,听她此话简直如聆仙训,顿时心神俱轻,抱拳回应道: “有劳司宗政,相助之情,日后再谢。” “真他娘的女菩萨,有劳了!” 说罢,二人飞身便率领杀神殿高手跳入山林之中。申血衣带着十几个杀神殿高手掠向西北山谷,罗森带着另一队直扑东南沟壑溪涧,此时山腰上的驻军也发现异常,在司职将军的指挥下冲着剑气腾升之出射出攻城用的巨型弩箭。刹那间,山岭沟壑之中,巨箭如雨,碎石飞溅。 “青画,你也去援手!” 司神雨自然知道如今这所有剑雨所指的瑞天宫才是最最危险之地,故而连忙支开刚刚出来相助的傅青画。脑中思绪飞转:这剑阵虽然玄妙,但此间高手如云,可说天下泰半宗师都在殿中,莫说这千叠剑阵,恐怕再厉害十倍的阵法,再来几个纪羽宗一号的人物也奈何不得陈煜半分,纪羽宗家学渊博,自非绿林莽夫,如何做飞蛾扑火之事? 思量片刻后她娥眉倏蹙,扫剑震退剑雨后便对着跃跃欲试的秦烟罗大声喊道:“秦小妹,小心有诈,我守住这里,你们快回殿里去。” 瑞天宫殿中,叶郎雪和纪羽宗二人身法急快,只如两条黑影一般倏分倏合,起初许多高手还能分辨两人招式,暗自度量若换自己该如何应对,又有几分胜算。但是随着两人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空门还没抓住就倏然隐去,故而越看两人的空门漏洞越来越少,越看只觉两人的剑法越加完满,最后两人无论剑法身法都飞转失形,整个瑞天宫中图有一团剑光虚影和真气的爆响声、双剑相击之声连成一片,已然叫许多人难以分辨。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无法窥伺迅疾,比如秦夜和卜卓君。这二人眼力非凡,尤其是秦夜,他本以快剑着世,早就练就一双化奔马电闪为黄犊的惊人目力。在他眼中,两人的身法剑法都比常人眼中所见慢了许多似的,他看出比起叶朗雪的蓄力叠浪似得层层蓄势,纪楚卿的夜雨剑因为他充沛的内力又要霸道几分,每一剑都有开山裂石之威。初时看来,似乎叶朗雪隐有落败之势,但是细细观之,叶郎雪却是应对有序,似乎在三守一攻之中寻找空门隙漏。但再细看时,又发现诡异,那便是纪羽宗每每出剑,叶郎雪竟然不是目光凝聚,反而是飞速侧首,就像是在侧耳倾听。他连忙凝气于目,竟然发现叶郎雪双目紧闭,他心中大骇,暗自猜测:“莫非雨水中有毒?叶郎雪已经双目具毁?” 可他哪里知道,这便是千叠凌渊剑阵或者说是夜雨剑的玄妙之处。世人多以为夜雨剑的玄妙在于滴水化暗器,真气和剑气都隐在水中,杀敌于无处可避。却不知这只是夜雨剑最粗浅的小能,夜雨剑一旦与剑阵联袂,却更有一翻妙用,便是“丝雨凝幻”,银光剑影浩若明日,正如日照雨滴而虹生一般,亦如蜃楼海市之幻境。故而纪羽宗每出一剑,外人全然无感,但在剑阵雨幕之中的叶郎雪看来,几乎就有四面八方不知多少人在舞剑飞刺,如此声东击西,叫他难以分辨虚实,只能闭目倾听,以免被双目自误。 高手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若遇杀气近身,内家真气必有感应,这乃是此时叶郎雪所唯一仪仗。但他毕竟不是元清丰等失明已久之人,他双目从明到暗只有一瞬之间,一时难以适应,故而处处落于下风。 其余众人虽无眼力分辨细微,但是也非凡人,也察觉出叶朗雪的气息渐渐趋于下风,都暗自惊骇,没想到这纪楚卿的夜雨剑竟如此精湛,一时好奇不知若他与傅宵寒同技相比,谁的剑法能更胜一筹?想到这里,又不觉偷瞄了一眼站在龙椅旁边的“白诺城”,当年他就从傅宵寒手中活了下来,恐怕只有他最有真切比较。 …… “好一口锋锐无匹的宝剑,竟然能够自觉护主。” 说话的是剑二,他身高臂长,躬身如老翁,浑身裹在黑袍之下,只露出双眼一条窄缝,乍看就像一只巨大的直立墨虾。此时他深邃如渊的双眼正凝视着脚下被亘古剑一分为二的苦海无涯碑。那光滑似镜的切口,将他的巫羽长袍映照毫微不差,更显幽暗。石碑之下是一汪硕大的碧潭,深不见底,绿中带黑,如深渊也似。 “可惜没有开封。”剑七接过话头,他轻身站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双脚下无波无澜,然而他的声音怪异得就像碎瓦互相剐磨一样别扭难听。 “不,”剑二只摇了摇头,说话的却是剑八,他身形高大壮硕,袍子比别人宽大许多,只看体态像是个富户:“是万幸没有开封。” 剑七闻言,微微一愣,少时也点点头。 剑二说:“自辟地开天以来,世上便有清浊二气。世上万物莫不是这二气所化。人与刀剑,自然也不出此道。若以正义清明之气开封,此剑便是天下至诚至正之剑,此如大周皇室所传之钧天剑;反之……”他抬起黑袍笼罩的头颅,环顾布满猩红血迹的地窟一圈,“若是以杀怒怨愤之浊气开封,此剑便是混乱世间的妖邪魔刹之剑,此乃‘兵如其人’之理。” “那到底是人驭剑,还是剑驭人呢?”问出这话的是剑四,他声音清冽,自带一股浩然气,约莫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哈哈”剑九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浑中带尖,不知是男是女。 剑四微微侧首,寒声问:“老九,你笑什么?” 剑九说:“我笑二哥说话的口气跟老大是越来越像了。还有你啊,四哥,什么人驭剑,剑驭人。人若强于剑,自然是人驭剑,若是剑强于人,自然是剑驭人,不过若是剑驭人,此人也不该称之为人,而该是奴。人有灵,此剑也有灵,凡有灵之物,皆弱肉强食,强者为主,弱者为奴,此乃天道!” “呵呵,说得好啊。” 一阵苍老的怪笑声自高空飘来,明明发声之人不近,但是反复就在耳边说话一般,几人抬头望去,原来是剑首落下。几人同时退后一步,让出中心之处,躬身相迎,只看剑首飘身落在断碑之上,语气中约带几分感慨地说:“如今连老九也开始张口苍生闭口天道了,这是好事。”紧着着又话锋一转,道:“可是入了十剑士,外面无论苍生还是天道都与我们无干,若是真一条天道横在我们头上,便是这方寸之地的安然无虞。” 他那双隐隐泛着青白幽光的双眼扫过众人,见无人再言,又似乎叹了一声说:“诸位,再过几天又是七月初四啦。老二,老七,老八,老九,老十一,连山归藏法阵就交给你们了。老三,老五,你们随我在台上因应,以防不测。老四,那洞子归你。今年老六因为骤逢灵识入境,平身难遇,所以我们负缺一人,大家各司其职,以免万一。” “是。”众人皆颔首相应。 “呵呵……哈哈哈哈”一阵邪魅妖异的女声怪笑在剑首的耳边倏然炸响,彷如一记惊雷击中灵台,剧痛由头顶直窜全身,剑首的目光气息陡然拔高,如临大敌一般,整个湖面登时跳动如沸。余下众人顿时感觉煞气逼人,只感觉周身一凉,似万剑临身,皆目光惊诧,剑九大着胆子问:“老大,怎……怎么了?” 剑首凝神屏息,幽深的目光顷刻间恢复如初,似深渊一般能窥看人心,“地府的旧人扣我心门,不妨事。” “额”面罩下的剑九似乎不满意地撇了撇嘴,然而其他几人如同早已料到他会以如此荒唐又坦然的借口推脱不辩,都自然而然地飞身散去,一时间整个地窟又恢复宁静。又过了半炷香时间,原本阖眸静休的剑首倏地睁开双眼,低声问:“为何去而复返?” 果然,一条如弓的身影慢慢从幽暗的地窟中走了出来,正是剑二,他问:“你是否跟我一样,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剑首蓦然看向他,少有的诧异莫名,稍许后竟然罕见地笑了起来:“看来我该恭喜你,修为又精进了。可是这话十分中有七分却是违心,我实在不愿你们听到她的声音。” “这该死的妖女!”剑二似恨恨地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重重吐出。 剑首摇了摇头,“老六也听到了。” “他……”剑二的惊诧更加难以掩饰。 剑首仿佛自嘲似的一笑,接着说:“但是他比你我幸运,他听到的不是南宫婉的声音。他听到的是……林郎夫的,就是双圣之战那一天。” “怎……怎么可能……”剑二已经震惊地舌结语塞,良久才叹了口气,也似乎自嘲似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枉我们都自诩悟性超然,没想到却是他登先一步。这一步,真如天渊,真如天渊……” “出神入化,确如天渊。拦在这一步之人也非你我,太白陶谦、林碧照,通古剑门卜卓君,外海傅霄寒、薛岳,还有这湖底之人,以至那些已经死了的慕容阳、谢行书、黄楚河……哪个不是惊才绝艳,可惜这一步与苦修无关,与悟性无关,全看机缘。就像老十,即便一只脚踏进了门,最后还是抵不过心魔。” 剑首昂头负手,幽深的目光却凝在虚空处,茫茫然如神游霄汉。他吐息如烟,似乎在对剑二说,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一步出神入化,一步入化如仙,一步又需多少年,这一步耗尽了多少豪杰毕生执念,埋葬了多少英雄数不尽的孤独寂寞和酷暑霜寒。” …… 盖千里之桃都兮,帝少女之为羽。 壑伏龙于寒庭兮,御风雷以为骑。 赐百熊之金刚兮,吾帝祖之力士。 通天地之灵巫兮,聆仙音而为信。 帝降恩于鵅枝兮,望舒飞且成鱼。 贵无射殿之乐兮,瞽操琴奉君愉。 择嫁仙而登天兮,罚罪以堕幽明。 青娥奴于凄芳兮,囚昆仲下龙岭。 何揶揄以荒夷兮,祖天地之苗裔。 美妙悠扬的歌声再次涤荡开来,在深渊似的漆黑湖底,在满怀仇恨怒火的心中。白诺城豁然睁开双眼,对望的是一对眼睛。又是那一对灯笼大小的眼睛,凹陷的眼眶骨中并无眼珠,白色的骸骨上闪烁着隐隐约约的赤光,将漆黑的湖底照得昏昏暗暗,如幽冥府邸也似。目光缓缓顺着巨大龙首向后移动,长长的白骨铺在湖底,一路蜿蜒向远方,至幽暗深处也不能及尽。无数条腿粗的精钢铁链将龙骨锁住,死死地钉在湖底。 他缓缓抬手触摸龙首额骨,只一贴掌,瞬间如被熔铁所烫,剧痛地瞬间收回。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窝中,忽然跳动出两团赤红的火焰,那栩栩余生的模样就好像在与面前人在愤怒地对视。 又一次失败了,似乎只有在方才的歌声中,它才能感觉到平静。 他看了看瞬间烫的泛红的手掌,微微压眉,在心中暗骂了起来:“好个焚江煮海的畜生,本宫不过用你遗骨,你却屡屡坏我大事。待本宫出得此处,定取司刑宝剑,将你这赤蛟龙骨剁碎了喂狗,以报焚身之仇。呵呵……哈哈哈哈……” …… 罗森领着一队杀神殿高手踩着树梢峭石而下,远远就看见被密林山岩遮蔽的山坳之中有一方简易石台,石台建立在枯溪之上,正有八人在石台上围绕舞跳。石台八方又立有八根人首粗细的白玉石柱,柱顶雕着盘旋仰天的灵蛇,鳞目生动,栩栩如生。 等近了一些,发现列阵施法的这几人,各个黑袍批发,赤臂黥面,山间碎石飞溅,但无论划破身躯,还是碎石落在石台,将赤足割得鲜血淋漓,他们动作竟然丝毫无缓,脸上时而狞笑、时而凄苦呜咽,焕变不停,似乎着魔一般。 “妖术?”罗森当先而立,毫不迟疑,朝着石台中央便用力一剑劈出。刷的一声锐响,剑气破空而去,然而到了距离石台不过一尺之地,竟如劈砍在汪洋大海上一样,刹那间消失无形。 “大人,方才那几根柱子好像亮了一下。”侍卫中有一个年轻高手手指着最近的一根石柱喊道。 “一起上,砍了他们!”罗森怒斥一声,纵身跃起,至三丈虚空倏然凌空飞坠,直冲石台中心。余下一众高手连忙合围石台,运足内劲,猛扑而去。如此汹汹来势,哪知只看八根灵蛇石柱陡然间如同炽日般豪光绽放,竟然又无声无息地将众人的攻势一一吸纳,同时将人一一弹开,那感觉就想狠狠撞在一座棉花山上,满身力气顷刻间被卸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就弹了回来。 罗森陡然一滑,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好在应变迅捷,凌空腰身一扭,才落在接应而来的两位属下肩上,稳稳站定。 “大人,这是什么妖术?”众侍卫虽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是哪里见过这等怪异阵法,都有些心下发毛。 罗森浓眉一轩,低声碎嘴道:“他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说着,只见他两腮微鼓,众属下一见他面容,连忙紧闭双唇捂住双耳,稍近一些的都自觉后退几步。 又过几息,罗森已经满脸赤红,两腮鼓涨得就像塞了两个拳头大的馒头,忽然只看他大嘴一张,登时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清啸。 这巨啸声之洪亮如万雷倾泻,如地动山崩,简直惊天地泣鬼神!纵是身旁的杀神殿高手早有准备,也各个震得是踉跄后退,面色如土,腹内如火炙锤击;那石台上的八人更是被震得口鼻窜血,步伐全乱,八根灵蛇石柱也骤然暗淡了下去。 罗森纵身扑出,竟然双手握剑,猛然劈下,若非他手中握着三尺青锋剑,简直堪称是完美霸绝的一记雄豪刀法。只听刷的一声裂响,当前两人顿时被劈成四半,血瀑喷了一身一地,“宰了他们!”罗森厉声吩咐道。 …… “佛海潮音-狮子吼?!” 原本阖眸枯坐的缘明和尚陡然睁开双眸,“没想到,这芒山之中还有人身怀这等绝技。今日一连见识两门声啸绝艺,当真不虚此行。” “叶朗雪,闻说你纵横剑法藏有一式绝剑,使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这千古第一个把中原武林卖给帝王家的盟主有何能耐。”纪羽宗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啸声所震,感觉似有不妙,便欲速战速决。随即狂笑讥讽,“来吧,让我给你掂量掂量,能称得几两俸禄几两权?” “叶盟主,既有绝技,岂不速绝?何必纠缠苦斗。”陈煜冷厉不悦的话语如同黑云之上的雷霆从头顶徐徐滚来。 几乎陈煜的话语刚落,周遭涌来的剑气骤然断绝,纪羽宗知道外面施阵之人都已遇难,他孤注一掷,催动府内真气。刹那间万千剑光都汇聚在纪羽宗的剑上,远看纪羽宗几乎晶莹玉人一般,白光曜目,暴雨乍停,大殿却白这光华照的通明闪耀,诡异莫名。 “来吧!”纪羽宗厉声爆喝,挺剑刺出,所指虽是叶郎雪,但是却在临身两丈之时,剑势陡然折转,直扑端坐龙椅的陈煜。电光火石之间,叶朗雪竟似乎早有预料,手中贤劫剑提前变招陡然加快,如雷电劈下般迅疾,猛然扫剑而出,这剑光更快三分,只瞬间便将纪羽宗的剑气击碎,剑光散了一片,紧接着余势不绝,拦腰划过。纪羽宗眼中的光华瞬间暗淡下去,一语未发便看腰间崩出一条血瀑,赫然显出一道尺半的血口,血涌如泉。 几乎与此同时,忽听陈煜身侧一声惊呼:“陛下小心。” “陛下小心!”秦夜身后一个杀神殿高手迅疾跃出,挺剑撩刺,长剑瞬间从那忽然靠近陈煜的宫女胸口当心穿透,宫女手捧的琼浆洒落一地,顷刻间地面呲呲作响,青玉砖都在须臾之间被腐蚀寸余,可见此毒之烈。 那侍卫如蝙蝠一般豁然展臂膀,张开宽袖长袍,将溅出的毒汁都挡了下来,几点毒液沾上手背,瞬间腐肉入骨森然可怖,他来不及抽回长剑,下腰蹬腿一记重脚踢中那宫女腰腹,后者立时血贯长虹倒飞了下去,接着他连忙跳到陈煜身边四尺之距,“陛下勿惊,这宫女……” “何阿四!” 瑞天宫门口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喝,虽然嗓音稚嫩,运动内力后却如惊雷盖顶。几乎同时,何阿四忽然抬起左手,飞快刺出,袖袍中一口又薄又短的小剑陡然后发先至,直指陈煜头颅,速度快绝。 那柄小剑长约七八寸,剑刃又窄又薄,只有剑脊微微隆起,说是匕首更加合适。然而剑锋还有两尺远时,忽然匕首应声而断,何阿四双眸飞跳,还不等反应过来,眼看双手也齐腕而断。秦夜贴身而来,身如水中游蛇、林间鼯鼠,振臂拂袖,一股强风就将何阿四扫飞,实实撞在一根蟠龙柱上,狠狠砸落在地上,只听咔嚓似得骨碎声起,抽搐几下就没了还手之力,也不知是死是活。 台阶上的秦夜双眸飞闪如星,额畔青筋鼓跳,数尺之距,内应何阿四又是出其不意,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看清秦夜怎么出剑,他就已经收鞘,又闪到距离陈煜四尺之外稳稳站定。殿中高手无不面面相觑,后背冷汗涔涔,心中暗叹:“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剑!” 普天之下,若论内力之深厚非昆仑丁冕莫属,他身负青华二老将贰佰年功力,堪称当世无双,其次乃是扶幽宫薛岳,他练的内功心法那是一门叫做“勒海龙吸术”的诡异术法,可拓练丹田,化气为丹,内功比常人强横许多。若论剑法路数之诡异莫测,也有离忘川的禅潭心剑和霍炎的泥犁鬼剑如并蒂之莲。论及掌法之雄浑刚猛,也有昆仑碎星掌和李君碧的怒仙掌堪称当世双绝。但若论剑法之快,却只有秦夜一人而已,其后无人可望其项背,他的快剑就如韩子非的轻功一样,孤绝天下,无人可及。众人以前只是耳闻,古今可算亲见,这样一看之前昆仑七杰之中所谓“快剑柳习风”在秦夜面前,真如稚儿胡闹一般。 话说大殿中央,一记得着,叶郎雪乘胜追击,急收急刺,一道剑光澄如秋水,明如月华,众人眼中只感觉柔光一闪,只一瞬,剑气便透体而过,立时又散于无形无息。纪楚卿原本刚毅红润的面庞顿时惨白如纸,直挺挺站着,静默无声地看着一死一伤的同伴,身影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众人细看除了那腰间裂口,也不见他衣衫破损,更不见剑痕伤口,然而胸口的血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只过几息便染成血人,接着身子一歪,嘭的一声脆响轰然倒下。 众人看了看纪楚卿身后的盘龙石柱和雕梁上金线绣龙的帷幔,竟然秋毫无损,再看叶朗雪时,也多了一分敬畏。凡是绝杀之剑,皆出难收更难,出止由心乃是众人所求的至高境界。而且叶郎雪今日所施展的还不是他的极招,纵横剑法中他自创的那一式“元始一剑”始终隐而不出,然而众人却不奇怪,因为习武之人都明白极招暗藏才是真的极招! 叶郎雪缓缓回剑入鞘,面色无变,躬身说:“陛下。” “没想到,他已炼到至刚至柔,刚柔如意的境界。”秦夜惊异了片刻,忽然爆喝一声,“秦言,把这狂徒的尸首带下去!” “是”只看秦言从暗处飞身闪出,一把便将身上的袍子罩下,接着手上一旋,袍子就将纪羽宗的尸首卷了起来,连渗入地砖的血迹也被吸进了袍子中,被他拖往后殿。此时巨殿整洁空旷,正如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陛下,贼子俱已伏法。”秦夜躬身道。 “叶盟主辛苦。”陈煜语气淡然,似乎早有准备,“槐荣,继续念!” “是,”槐公公手捧圣旨刚要念,却看第一行字就有些哑口,原来这圣旨上第一个被恩赐的人就是裴鸿儒,仁宗本要封他儿子裴溪庄为“平阿君”结果没想到中途生变,他只能直接略过,又高声念道:“郢曲史原,忠心炽真,素有善行,特赐封为郢曲郡丞,禄两千担,赐紫玉环龙佩,仪同三品。” 史原快步奔出,老泪纵横,“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内廷参事李度,忠贯日月,文武兼全,夙兴夜寐数十年,累有功勋,实乃群臣之楷模,朝廷之砥柱。特敕封为中书令。” 众人听到此处,即有讶然之色,也有了然之思。中书令乃是陛下的口舌心腹,既能呈封奏秘,也可领旨监军,职位紧要,却空悬多年。前任中书令乃是李淮李继安,可是在扶幽宫之乱中为了替陈煜争取逃往皇陵的时间,便龙袍加身,李代桃僵,最后死在聂云煞刀下。至于李淮当初为何深夜在宫中,作为陈煜的替身赴死是自愿请缨还是被逼无奈,无论朝堂之内还是坊间早已争得不可开交,只是无人敢摆在台面。唯有一人例外,正是李淮义子李道秋。 中书令李淮出身清贫,出仕青云后也不改朴素本性,故而在民间和言官之内都风评极佳。他一生只有一任妻子,便是相识于微末的糟糠之妻魏氏,可是魏氏因为苦命出身,导致身弱体寒,前后几个胎儿都没能保住,一直力劝丈夫收妾纳小以续香火,可是李淮生性固执,无论魏氏在世还是过世,都始终如一,终身不纳妾死后不续弦,只管埋头山海般的邸报奏章,活脱脱一个顽固老书生。 或许是因为自己就是寒窗苦读改变了世代耕种的宿命,朝堂之外的李淮,唯一喜好便是开馆讲学,不问出身来历,不看贫富贵贱,人人平等,皆可入馆。分文不取的“李中书讲学”一时传为长安佳话。后来就陆续有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学生,不过大多都是富家子弟想尽办法侵占名额,只为了攀附权贵以做登云之梯,然而这些娇贵公子在李淮枯燥严苛的戒尺之下哪里忍受的住,如此暑热苦寒,散散聚聚,最后只留下一个江姓渔贩的孩子作为随身书童。 后来江姓鱼贩顽疾缠身,临终之前命儿子改名易姓,随了“李”氏,即有了后世依靠,也弥补了李淮膝下无子的隐憾,那江姓孩子正是今日之李度。至于后来的义子李道秋,便是魏氏族妹过继过去的孩子了,若论时间排位次,李道秋还在李度之后。只是李度终身只有弟子之名,而李道秋却有义子之亲。 李淮生性清寡,既不结党,也不围朋。故而他的死,说大也大,毕竟身有中书令之重衔,垂涎者众;说小也小,因为除了李度和李道秋之外,几乎无人在意。只是没想到,李淮死后,这两人却有截然相反的做法,李度似乎重新走了一遍李淮中规中矩的老路,寒窗苦读,赴京应试,金榜题名,然后一步步青云直上……而李道秋却是脱离了长安,拜入归云洞,做了江湖剑客。 这些年来,在李道秋心里,认定李淮之死,乃是仁宗所威迫,绝非自愿!故而才有了暗杀白诺城,甚至妄图与黄易君合作想要拿下神盟盟主之位以做复仇依仗等种种大事。 李家这些事,不仅司神雨和叶郎雪知道,就连长安大多数官员士族也都略知一二。故而,听见仁宗封李度为中书令,都感觉格外诧异,但是一想想这些年仁宗对李度以内廷参事之名替王监军的依仗和信任,又觉得非他不可。就像似乎陛下刻意留缺中书令之位多年,就是为了等他一样,转念再一想,莫非这便是冥冥中所谓的天意,所谓子承父业,毕竟义子是子,弟子也是子吧? 众人心中暗自猜测,莫非当年李淮真是因为截获聂云煞要夜袭长安的密报,才深夜入宫觐见?莫非当年李淮真是为了陛下一线生机,才自告奋勇,做了那李代桃僵的赴死勇士?莫非……这些年李道秋和大家在李淮这件事上都误会了这位大周第三十九代君王?否则,怎能让隐仇之徒常伴左右,甚至还加官进爵,执掌紧要? 众人心头千回百转,只有瑞天宫外倚门而立的司神雨玉容如霜,最后冷冷一笑,快步离去……她的身后,鹰眼挺鼻、形容清瘦的李度由殿外快步而入,两人对面而过,却无一眼相聚。 …… 第一百五十章 芒山大典(14)之瑞天十二将 接下来依旨又陆续封赏了几位,便看陈煜缓缓起身。众人知道轮到重头戏,立时站起垂手应训,只听他说:“这些年幸耐满朝文武勠力同心,才使得国泰民安。舞文弄墨的事情咱们大家都扯完了,那些夙夜护卫疆土、出汗流血的将士,朕也不能亏欠,朕决定封犒那些为朝廷为大周披甲挂剑的将军,朕要在这瑞天宫中敕封瑞天十二上将军,凡列其中,名字便刻在殿外的千秋碑上,是我大周军士之无上尊荣。”说罢,对槐荣道:“宣旨吧!” “是。” 槐荣高声道:“陛下敕封瑞天十二上将军,首将为一品镇北将军袁公昭,昭敕封为柱国公,瑞天柱国大将军;杀神军左军统领冷仑晋一品,敕封为瑞天卫国上将军;北军中侯虎贲中郎将梁晋为瑞天虎贲上将军;杀神殿掌殿使禁宫卫尉秦夜封为瑞天光禄上将军;凉州太守兼领掌军刺史薛奚仲敕封为瑞天镇北上将军;齐州府掌军刺史高辛疾为瑞天奉卫上将军;百越南尊公沮渠伽罗敕封为瑞天抚远上将军。” 念到这里,槐荣又顿住,目光往周元弼看了看,又捧着玉轴躬身上前,待陈煜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巴州掌军刺史彭世济敕封为瑞天尚威上将军;瀛洲水军都尉冯闻广迁任瀛洲掌军刺史,赐封为瑞天镇海上将军;墨城军统领袁詹青赐封为瑞天云衢上将军;蜀州都尉谢时海为瑞天关西上将军;幽州太守掌军刺史尚书令长陵公李易赐封为瑞天忠及上将军,许自置官署军司,另置钱监并一炉于蓟城,自铸钱敕,幽州钱币不可流驻于幽州之外。以上瑞天十二将,柱国大将军袁公昭待金印紫绶,位同上卿;其余十一将,位同一品,位次上卿。” 念到最后,莫说殿内诸位大官人杰,便是素来稳重的槐荣也面色惊变,任谁也想不到,仁宗最后加封的竟然有李易,而且还正式认可了李易的私铸钱币之权。这些年李易与旬阳卢氏合作私铸钱币,隐隐已将大周通行钱币驱除殆尽,所有人无论行商办事,入了幽州地先换幽州币已成为惯例。陈煜对李易之惧,一个在兵,另一个在银钱。今日不想连这也名正言顺的封赏给了他。 还不待众人细细研考思量,就看槐荣又捧出一卷玉轴道:“陛下有旨,革郑怀林之青州太守之职,革万定秋青州掌军刺史之职,改幽蜀二州交界之‘终南郡’为青州辖属,撤青州府设青州道,设大行台尚书令,合太守刺史之权事,由柱国公柱国大将军袁公昭暂领,掌青州道所有军政要务。命贺拔朔为青州道都尉,辅佐柱国公。蜀州太守刘梓益历年操劳,身患顽疾,不能掌理军务,数日前已亲笔上书呈请,陛下垂怜刘太守素有功勋,免刘梓益兼领之掌军刺史之职,由关西上将军谢时海迁任之。” 听到这里众人又是一惊,早有传闻说蜀州太守兼刺史刘权刘梓益数年前坠马而瘫,早就神志不清,一州要务大多都是由他那彪悍的妻子马氏代为主持。听这意思,既然能呈书请辞,自然已经恢复神智。却不知是巧遇到国手大医才妙手回春,还是一直装疯卖傻直到今日豁然看清时势,大多数人更相信后者,打心底都暗骂一声“老狐狸”。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暗自思量间,槐公公的目光已经转向坐在盘龙柱下目光在宫女间四顾流连的刘子衡道:“刘梓益仍领蜀州太守,公子刘子衡……” “啊?”刘子衡连忙尴尬的收回游窜在宫女身上的目光,快步跑到大殿中央,跪道:“草民在。” “公子刘子衡,富而不骄,贵而不恃,少而好学,内贤外恭,敕封为二等绣川侯。” “谢陛下,万岁万万岁!” 普天之下,异姓而封王公侯爵者,只寥寥数人。除了远在蛮荒南疆世人鄙弃的百越南尊公,天下王侯公爵之中,至高者便是世袭的武疆王萧山景,其次便是独霸幽州的长陵公李易,和刚刚封为柱国公的袁公昭,再次等便是前长公主之子雅候赵拙,这几人各有缘故,除了赵拙这个皇亲,全都手握重兵,权倾一方。自己虽无封地兵权,但能与这几人齐名,刘子衡自然目光星闪,兴奋不已。正欲趾高气扬的环顾一圈,哪知刚对上陆秋月冷厉讥讽的目光,登时如被人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一般面红耳赤,不禁垂头自惭。 …… “小妹!”疾风迎面而来,秦言登时一惊,待看清来人立时有些温怒道:“早晚不都是你的,你太心急了,大典还没完。” “哼,”秦烟罗白皙的小手用力攀着窗棂,罗裙飘扬,身体悬空,几乎与秦言同高。看似急不可耐地哼了一声,“看你粗腿长手的大个子,当然不急。” 说话间,二人已快速转入一间被帷幕遮蔽光线,只靠一点烛火映照的忽明忽暗的房间里。 秦烟罗满目溢彩,闪烁如星,如她这般年纪的其他女孩子,或许只有看到新鲜衣裳或是喜爱的糖果才有这样的激动神色,而她眼前却是横躺着一具男尸,正是方才在瑞天宫被叶郎雪一剑毙命的纪羽宗。此刻的纪羽宗衣襟敞开半幅,露出白皙胸膛,直挺挺躺在床上。也不知秦言用了什么封穴止血的手段,纪羽宗竟然已经止住了腰腹的血口。 秦言正色说:“这是大哥冒了天大风险给你弄来的。” “嗯,”秦烟罗重重点头,目光却不挪移分毫,那神色好似在看一件无上妙物。“咦,这是什么?”片刻后,她双眸定在纪羽宗露出左肩的一条黑线上,她慢慢拉开纪羽宗的左肩,原来左肩上有一个黑色奇纹,样式似云非云似夔非夔,一直往左臂延伸。 秦言一把扯开衣衫,只听撕拉一声,纪羽宗原本敞开的衣裳尽数破碎,露出完整上身,原来那奇异图纹几乎布满整个左臂,看整个样式似乎像头墨绿蛟龙。为免有毒,秦言转身用袖口沾了些酒水,然后手捻衣袖用力涂抹,也不见模糊,他摇了摇头:“应该是什么符印,但也不是画上去的,要不等大哥忙完了,让他看看再说?” “哼,哪等的了,不管它了。”片刻后秦烟罗急切地催促说:“二哥,快,给我把住房门,可莫让真气精元消散了。” 秦言犹豫片刻,最后依言退出房间,轻轻合上房门,护卫在了门口。 秦烟罗轻轻卷起衣袖,慢慢运动真气,原本一双莹白玉如的小手竟然慢慢涌上黑线,不过几息黑线成网,竟然变成了一双漆黑如墨的黑掌。随者黑掌出现,房间里忽然热气腾盛,就像放了十几盆火炉,毒气加热浪,房里的鲜花鲜果刹那间应势枯萎腐烂。不想秦烟罗年纪轻轻,竟然练成了这等毒气凌厉的手段。 只看她轻喝一声,双掌猛然拍在扶手上,身子登时腾空而起,身形未至屋梁,陡然折转飞身坠落,头下脚上,双掌猛然落在纪羽宗惨白的胸膛,忽然间只见从她落掌出凭空生出两团旋风吸力,看样子似乎在吸走纪羽宗的真气,然而再细看时又大为不同,因为不仅纪羽宗黑发渐枯、面色渐黄,就连脸颊,胸膛都开始慢慢凹陷,四肢也开始萎缩,而秦烟罗原本白腻如乳瓷的小脸上时而幽光闪动,时而黑雾游窜,模样甚为可怖,如深山夜鬼也似。 “咳咳”许是因为吸收过急,秦烟罗竟然忍不住咳出几丝血线。 房门外的秦言听到咳嗽声,有些担心的叮嘱道:“别急,时辰还早。” 整整一炷香时间,原本身长七尺有余身形高俊的纪羽宗竟然只剩下一具软哒哒的皮囊,就连骨肉都被秦烟罗带着剧毒的掌力熔炼吸收。 直到双掌穿透皮囊,几乎按在床榻上,秦烟罗的脸色已恢复如初,她弯眉微蹙,用力一拍床板这才飘飞落回木椅上。屁股刚一沾椅,她连忙掀起自己的碧绿翠裙,只看原本只有七八寸长的双腿竟然凭空长出几寸长,就连原本畸形奇小的莲足也长大了几分,把绣鞋都几乎撑破。 “哈哈,二哥,二哥,你快看,你快看,竟然是真的,那个齐老鱼当真没骗我……哎呀”秦烟罗满目精光,竟然直接跳下木椅想要自己走过去,没想到即便双腿长长了几寸,但是距离正常体型还是短小不少,而且新生骨肉,绵软无力,双脚刚一沾地便一歪摔倒在地。 “这是何苦?”秦言连忙进门,大力将她抱起,放在椅子上,柔声宽慰道:“来日方长,不急。” 秦烟罗娇哼一声,道:“我急,我急得很呢。司神雨和顾惜颜,他们个子好高,她们的腿都好美。”说着又掀起自己的翠裙,满脸喜色摆着双脚说:“二哥,这人好深厚的内力。如果再有一两个这样的人,或许我的腿就治好了,是不是?” 秦言心中微惊,如纪羽宗这般人物已是难得,若还要刚刚毙命不过一炷香时间,趁真气未消散之时,再来用这“阴炽毒掌”炼化真气骨血纳为己用,如此机缘,岂可常遇?想了想也无言打消她兴致,只憨憨地重复道:“来日方长,不急。” 秦烟罗兴头正盛,也不理他无趣,嘴里自言自语地笑着说:“嘿,那些逆贼多来几个好了,再死几个就够啦。” 听闻此言,秦言猛地扭头看着她,摇了摇头,伸指压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封禅大典何其隆重,但凡有一点差池都不知多少人头落地,秦烟罗的“逆贼多来几个”之语,几乎便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隔墙有耳,其罪之重除死无它也! “略”秦烟罗似乎也反应过来,连忙吐了吐舌头,然后捂住小嘴,接着抬起小手挥掌划出一圈,仿佛一道无形的气墙瞬间抚过窗棂、门框,仔细查探着周遭细微的气息,见周围果真无人隐伏,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二哥,我们赶紧出去,大典上我们还得去守着呢。” “嗯”秦言点点头,连忙收拾床榻之上纪羽宗的衣裳。扯衣一旋,却见一青绿物事从半空划落。 秦烟罗眼疾手快,迅疾抄在手中,只听她呀的一声惊呼,“天呐,二哥,你瞧。” 她盘坐床边,摊开白皙的小手,掌中所握,原来是一支精美绝伦的青玉簪子。这簪子通体青玉所制,簪挺似蛇形,簪首似鸾鸟,鸾鸟口中叼一丝细如灯芯的青玉链,若仔细看,链子更是妙不可言,竟然是由十三个极小极细青玉圈子一体雕刻,链尾吊着一豆大青玉珠,珠子上镂空刻着一个“玉”字。这簪子妙就妙在乃是一块整玉雕刻而成,无论簪挺、簪首、玉链、垂珠,皆无一粘连再接之处。也难怪即便见多识广的秦烟罗也惊叹不已。 “二哥,我在宫里都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玉簪子。”秦烟罗满目放光,秦言也点点头。秦烟罗笑道:“这个玉雕匠人可是了不得!嘿嘿,既然已经是无主之物,可不能暴殄天物,自然归本姑娘啦。” “嗯,归你,我们该走了。”说罢,再不迟疑,一掌震碎衣裳,便推着她向前殿而去。 …… 瑞天宫中,大典仍在继续。 槐荣对殿中频频示意的勾辛雎点了点头。走近些许,在陈煜面前说:“陛下,百越来使有奇宝,想献呈陛下!” “哦?”陈煜面露疑色,点头道:“呈上来。” “是,”槐荣前行两步,扬声道:“百越来使,献上奇宝。” “遵命。”勾辛雎双掌猛击三掌,响声如空山锤鼓,瞬间透出大殿。过了稍许,众人就看十几个巨力大汉推着一个奇大无比的六轮巨车缓缓进来。这巨车宽一丈有余,长竟两丈,被一面厚实的玄布遮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清里面玄妙,若非瑞天宫的大门宽大高耸,这忒大的物件恐怕还进不来。 那十二名巨力大汉,各个百越着装,身高体壮,雄武非常,但是推着这车架却显得十分吃力,宽臂双额青筋凸鼓,额头上热汗淋淋,前襟后背都已湿透,粗布衣衫上白色的汗渍斑驳如水纹,也不知几湿几干。 车架的木轮在青砖上压的吱吱作响,仿佛随时可能把轮子压碎,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物件,竟然这般沉重。直到车架稳稳放在大殿中央,众人仍然面面相觑,狐疑不定。 “爱卿,这是个什么东西?”陈煜也好奇地问。 “陛下……”勾辛雎快步走出,拱手作揖道:“小臣有个不情之请,望请陛下和诸位大人掌门隔空猜物。” 陈煜面色微变,隐隐似有不悦。这时周元弼笑着圆场道:“玄布严密,全无头绪,如何猜得?” 勾辛雎点点头,说:“请陛下赎小臣无礼。” 说罢,只看他转头向那车架走去,旋即接着抬起如铁钩一般的双指轻敲玄布车架,竟然发出金铁碰撞的激越清响。众人听音辨物,想来这玄布所掩乃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精钢铁笼。还不等众人妄自互猜,忽然一声似虎啸熊咆的低吼声从车架中滚滚传来。众人神色倏缓,面面相觑,虽然嘴上不说,但毫无疑问都暗自嘲笑这百越来使当真全无见识,猛虎黑熊岂敢称宝?竟然殿前卖弄。场中一时冷场下来,还是周元弼圆场,问:“听音,约莫像是猛虎黑熊一类?” 然而勾辛雎竟然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这下众人登时又来了兴趣,就连陈煜也不禁身子前倾,细细听音。 勾辛雎又向陈煜鞠了一躬,复施其行,这次除了低吼声明显嘹亮了许多,竟然还听见似乎马蹄声夹杂其中。这下众人可是一头雾水,看这铁笼尺寸,还有哪些巨力大汉的吃力模样,这东西应该身形巨大,远超马匹,听声音,似乎熊虎无疑;但是熊虎肉掌却是发不出马蹄声。 “莫非是什么异种猛兽,世所未见的?”这次发问的是刘子衡,他好像对这东西格外有兴趣,双目精光闪烁,若不是身处宝殿,恐怕已经挽起袖子,一只脚都踩在几案上了。 蜀中黄口小儿都知道芮公子喜好猎奇,无论异域美人,还是异形兵刃,或是罕世物种,他都乐此不疲。不仅重金求购,而且还喜欢胡乱排名撰傍。在蜀中便有他亲自参与编撰的美人榜、兵器榜、高手榜和奇闻异事录,在坊间流传甚广,可说是他一大纨绔少有的得意之作,常常以此自吹自擂,并以学问人自居。 然而,勾辛雎又摇了摇头。 这下陈煜的情绪已完全被这奇物吸引,方才一翻刺客搅扰的阴郁气氛全都随风散去。自然也不再怪罪勾辛雎那小小的无礼,语气柔和地吩咐道:“好了,看来是无人猜得到了,爱卿便一揭真容罢!” “是,小臣遵命。”说着,他拉住玄布一角,猛力一掀,伴着猎猎声起,厚重的玄布瞬间被揭开。众人双目精光,定睛细看,原来这巨大的铁笼之内,非虎非熊也非异种猛兽,而是一匹神俊异常的高大骏马。 这骏马比寻常马匹高了何止一个头,拿它与寻常马匹做比,就像纤纤秀体的司神雨与九尺富余的巨汉勾辛雎并肩而立一般突兀。这马儿除了尾末有一楼银色毛发之外,几乎通体雪白,无论鬃毛四蹄混如羊脂玉马,若是站立不动,放在日光之下,说它是一个巨大的白玉马也无人质疑。 它头颅高昂,双眼斜吊,似乎也不理睬众人,嘴里发出的声音却非寻常马匹一般嘶鸣,竟似虎啸熊咆。巨大的铁蹄踩在车架上,浑沉有力,在大殿中激荡回响。 就在众人惊异之时,勾辛雎圈指衔口,“咻”一声锐利的长哨响起。那巨马竟然前蹄弯曲,慢慢曲跪下去,巨大的马头对着陈煜的方向缓缓垂下,直触笼底,形如叩拜。众人一见,更是啧啧称奇,“好个灵性神驹!” 这时陈煜的脸色倏然放松,一扫方才的阴郁压抑。他面露惊异喜色,一边走下玉阶围笼细看,一边好奇地问:“爱卿,这是什么宝马?寡人也算识马无数,却没曾见过这等奇异神驹。” 勾辛雎躬身答道:“回禀陛下,这马儿的来历说了更奇。一月前陛下降职要开封禅大典,南尊公苦于远疆穷涩,不能一尽忠仰之心,便亲率侍卫们入山寻宝。可惜翻山越岭,整整十余日却都没有半点收获,正要大举返城之际,忽遇骤风暴雨,主上便同侍卫们在一山洞暂避。不想暴雨只一泄而过,山中竟似换了天地,骤然间整个山坳霞光万丈,五彩斑斓如洒满了彩石宝玉。就在众人欣赏美景之时,忽然从远处的山坳之中响起虎啸熊咆,南尊公极目远眺,就见一条白影缓步行出,最后就稳稳站在彩霞笼罩的山巅,它高昂头颅,睥睨四周,那模样真如九霄神兽天降。家主大喜过望,又怕它走脱,即刻率领侍卫们连忙铺开搜寻,未曾想这神驹竟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似乎早有感召,毫无反抗便跟着南尊公回了天灵鹿城。只是从头到尾,一直不许侍卫马夫们给它套绳置鞍,故而才用这精钢铁笼,玄布遮盖,献给陛下,还望陛下赎小臣不敬之罪。” 接着他微微抬头手指马儿继续说:“对了,家主还命小臣转禀陛下,说百越南尊公便如陛下御下之马,他远在南疆不能亲来叩拜,请陛下视此马为家主,让此马代替他向陛下叩首问安。”说着,又是一声口哨,那玉马再次屈身扣头,果真通人性。 如此奇异故事若是在市井坊间吹谈起来,必然听得满堂喝彩、心炫神驰。但此间众人毕竟都是巨臣豪杰,自然不愿过于显露,心中对这百越来使颇有不屑,都暗骂“神驹果然不同凡响,马屁都这般出彩!”众人心中这样鄙夷,嘴上却不敢嘟囔半句,哪知这时竟然有人陡发奇问:“那……它还是吃草么?” 众人寻声看去,果然又是刘子衡!心中尽皆蔑笑,都觉他太过儿戏,此马虽称神驹,但是毕竟天性难易,不出五行,马不吃草还能吃肉喝酒不成?这等愚蠢问题,岂可圣前发问。就连勾辛雎也被他的话问得神色倏变,不过一瞬就隐了下去,笑着答道:“回侯爷,这神驹虽然奇异,但是毕竟不离本相,还是吃草的。” “哦……”刘子衡接着似乎有些失望,叹了口气,搓着手大咧咧地说:“我看这神驹如此高大雄伟,我还以为吃肉呢。” 勾辛雎闻言,脸色骤变,只尴尬一笑,也不再接话。 “爱卿,如此异种宝驹,可有名字?”陈煜问。 勾辛雎点点头,答:“不瞒陛下,南尊公当时激动不已,倒也临时想过一个名头,想叫它‘玉龙驹’,但细想又觉有越权之嫌,故而命小臣请陛下为它恩赐一名,也算它的造化。” “玉龙驹,玉龙驹,……其色如玉,身矫如龙,势猛似虎熊,倒也是好名字。”陈煜捻着灰白胡须,“沮渠伽罗倒也取得好名字,不必再改了,便赐它‘玉龙驹’罢。”说着又吩咐道:“爱卿远道而来,忠心可嘉,槐荣赐赏。” “是,陛下。”槐荣高声道:“陛下有旨,百越南尊公潜长使勾辛雎,远徒万里,忠心可嘉,赏金万两,赐锦衣玉带、钧瓷美器百件。免百越诸郡三年税赋,以安民养富。另赐经史诗着十车,盼南尊公严明法度礼制,升授夷越教化,日后返程途中各州守军须沿途护卫,安然带回百越,以示陛下关切远疆之心。” “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陈煜上前两步,高声道: “月前,长安城中也陡生异象,星夜幻变如姹紫嫣红之海,星月皆遮。当夜文圣太宗先帝化身入梦。朕颇有感召,遂决意登临此山,封祀天地,敬告祖宗。朕决定废止‘景成’,改元‘大业’,肃然自新,务在养民。大业元年十月朕将大赦天下,非犯上作乱、阴谋叛逆等不赦之罪,皆可酌情赦免。” 众人目瞪口呆,大感骇然,莫说旁人,就连身边的槐荣和安坐的周元弼、殷泗也都面露惊色,显然之前对此事全不知情。改元大赦,如此重大的事,仁宗皇帝竟然完全没同朝臣们商量,就连提也没提过半句。今日的陛下,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芒山大典(15)之秘语之夜 “沈老,请留步!” 大典刚刚结束,沈云涛便快步下山返回自己的宿馆,行至半山腰却被一声清亮的女声喊住。回头一看,果然是苏幼情,心中暗自惊异:“怎的她对长春宫之事格外好奇?”脸色却堆起笑容,抱拳迎了上去,“苏掌门,有何指教?” “沈老面前,岂敢言指教二字。说起来,晚辈倒是有事想要请教沈老呢。”苏幼情拱手道:“说来惭愧,晚辈自喜幼好些猎奇觅古,记得方才席间沈老说长春宫那什么一主二子三尊十二才,心中惊奇难忍,这才冒昧叨扰。不知沈老可记得最后一任长春宫宫主和那些个首尊十二才的名讳?” “这……倒也记得。”沈云涛对苏幼情对长春宫异乎寻常的兴趣格外惊异,但是既然拦路相询,岂可相拒,沉思良久后点头道:“若没记错,最后一位长春宫主乃是元笈道人,座下两位亲传弟子从拜师之日起便要化去过往俗名,历代皆以姑射、姑蔑为名,姑射为长,姑蔑为幼。当时的三尊分别是方仙首尊鹤松年,符篆首尊胤笙主,神霄首尊黄楚河。鹤松年独门独户,尊职虚设。符篆与神霄二脉却人丁兴旺,各有六位奇人高才。符篆六才分别是宁佛安,冯平归,姚安青,慕星泽,傅清焰,何君唤;神霄六才分别是浅行空、许悲同和人称“舟桥亭砚”的黎雪舟,黎雪桥,黎雪亭,黎雪砚四兄妹。” “佩服佩服。”苏幼情满脸赞许之色,“沈老当真是当今武学活宝典,长春宫这些个两百多年前的人名竟能如数家珍的一一列出。” 沈云涛哈哈大笑,道:“不瞒苏掌门,鄙门对于剑术的造诣或许无法与贵派并肩,但是对弟子们记事这条却格外栽培,故而多少能比常人记的多些。而且苏掌门可莫以为这些个名字的主人都平平无奇,他们那个年代,这些人各个都是当时一等一的高手,不说其他,便是这十二才里任何一人,放在此间,也有与纪楚卿一较高下的本领。” 此言一出,苏幼情朱唇微启,骇然色变。十二才任何一人都有纪楚卿一般的本领?那一主二子三尊呢?加起来整整十八人,当年长春宫竟然有整整十八位顶尖高手!!! 遍数当今天下各门各派,便是底蕴最深厚的昆仑太白,也远远不及,能有一手之数的绝顶高手已是独霸一方了。是谁,是什么事能让这样独霸江湖的至尊宫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按照苦厄神僧和林剑圣当年推测,应该是有一门魔功,长春宫一直守护这部魔功,后来可能也是因为它而销声匿迹,最后化名滴云观。直到败惊仑之事,又因为没能守护好这部魔功,导致长春宫最后的血脉全部饮恨自绝。 她回忆一遍,暗自又记了一遍,发现还是什么关键也没问出,连忙追问:“沈老对扶幽宫创派祖师薄云凉与长春宫之间的过往,可有了解?” “略知一二。”沈云涛点头说:“据说薄云凉原本是巴州人,在百鹤蕉林拜师学艺。后来不知怎么被门人追杀,逃到了长春宫,听说在长春宫中她剑法精进,后来修为大成之后,竟然返回巴州屠戮师门。至于她在长春宫中如何受艺,与巴山剑池之间有什么隐秘恩怨,老夫除了听到些荒唐传闻,真实内情却无书字可佐证,倒知之不详了。” “什么传闻?”苏幼情追问道。 “这……”沈云涛微微一愣,随后淡淡摆手笑道:“粗言秽语,免得脏了苏掌门的耳,不说也罢。”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沈老但说无妨。” 见苏幼情如此坚持,沈云涛面色微沉,正色道:“当时有传闻说剑池掌门,也就是薄云凉的师父吕伯郇,对自己的小徒弟有了逾越师徒情分的不轨之心,薄云凉年少却志坚,宁死不从。吕伯郇欲用强,没想到被薄云凉所伤。吕伯郇因此愤恨难当,便以欺师灭祖之名下了绝杀令,没想到一翻围堵最后还是被薄云凉走脱,更没想到她逃到长春宫练了一身本领,最后偌大的剑池因此覆灭。” 任是苏幼情早有准备,也面色熏红,尴尬至极,师徒之间如父母儿女,师父恋女弟子,这事书上听着好玩,世人却半点难容,于礼于法都是违背人伦的大逆。沉思片刻,续道:“沈老对这传言如何看法,不知有何依凭?” 沈云涛正色道:“据说当年薄云凉返回百鹤蕉林,曾有樵夫和采蜜翁撞见她坐在溪石上发呆,嘴里含含糊糊似乎念叨什么‘妾未生,君已稀’,什么‘孤身女子无所依’之类的说辞。当初吕伯郇年近耄耋,薄云凉不过二八,算岁数,倒是勉强合了上面的说辞。” “将要入土的耄耋寿老,爱慕自己不过二八的妙龄女徒?”苏幼情双眉微蹙,片刻后又嫣然一笑,“这……这简直胡说八道么!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是啊。”沈云涛也跟着笑了起来,“而且鄙门与剑池同在巴州,虽说交往不深,彼此也算略知一二。传闻那位吕伯郇吕老掌门年轻时就醉心剑艺,为人又宽和仁善,锄强扶弱、散财济贫的事情可是做了不少,在巴山一代名声盛佳,就算到了如今百鹤山一带承他恩惠的子孙后辈将他画像供奉堂屋的也不在少数。一个人若是为了名声虚伪应付,偶尔是有的,然而这等博名钓誉的事,短则一二月,长也不过三五年也紧够了。像吕伯郇这种从束发少年做到耄耋之寿的,古往今来,恐怕也没有这么傻的了。再者,剑池一派在收徒上还有一条不成文的怪规矩,那就是无论招收男女弟子,除了考教毅力悟性之外,也必须容姿俊美、气质非凡,若是相貌平平的,任是毅力再坚,悟性再佳,也不入其门。所以百鹤蕉林又被我们巴山人戏称为‘美人林’,他们一年一度的蕉林煮酒会,也是当地的一大盛典。所以啊,那吕伯郇吕老年轻时便是一位有名的美男子,加上又是世家出生,性情更是温和谦逊,年轻时候莺莺燕燕的美人佳丽见得多了,怎会在耄耋之年对一个区区女徒心生不轨呢?可见都是胡说八道。” 苏幼情玉容含笑,陡然一抹精光在脑中闪过,暗忖:“以往无论苦厄神僧还是林剑圣,亦或是昆仑遗老元清丰,都将线索放在了滴云观和长春宫的联系,放在了薄云凉与长春宫之间,一直也没有找到要紧线索。既然长春宫、滴云观一条线没有头绪,莫不如换个线索试试呢?再往前追溯,或许薄云凉与百鹤剑池之间的恩怨纠葛……”随即抱拳笑道:“今日真是让晚辈大开眼界,感激不已。日后……” “沈掌门,苏掌门,请留步。” 苏幼情话音未落,便听高处有人招呼,二人扭头一看,原来是通古剑门卜卓君和剑山老鬼张青,苏幼情原本和缓的面色陡然一变,继续对沈云涛抱拳道“改日晚辈必登门道谢,以表心意,就此告辞。” 说罢,也不等卜张二人下阶而来,便匆匆转身离去。 卜卓君下得阶来,望着苏幼情一步三丈远的匆匆背影,满脸难堪。沈云涛尴尬的咳嗽两声,叹道:“没想到时隔多年,苏掌门还没放下心结。” “是啊。是我连累了袖林,连累了离忘川,她心里怪我也在情理之中。”卜卓君应付地笑了笑,又问:“对了,方才二位聊什么呢?” 沈云涛如实答道:“都是一些关于长春功与薄云凉的古旧传言,不知怎得,苏掌门似乎对此格外有兴趣。” “哦?”卜卓君先是一惊,沉吟片刻后自言自语道:“那看来早晚要再见了。” …… 白日的大典都是例行规程,除了被封赏到的文官武将,真正的心腹臂膀也绝非匆匆一会便返回封地。陈煜早已命槐荣将一干要深夜召见的肱骨心腹都安排在行宫左右,以便召见。这首位被召见的人便是并州太守褚衡堂。 “陛下!”褚衡堂面容消瘦,颌下灰须轻轻摆动更显孱弱,或是新病初愈,身子还有些虚弱,不得不拄着青竹拐杖走进瑞天宫后的极英殿。褚衡堂双脚刚跨过门槛,只说了两个字,便老泪纵横,拐杖一撇便跪了下去。陈煜九五之尊,竟然起身相扶,“公符,快起来。”哪知双臂用力却年老体衰,未能扶起,“你不起身,现在朕老了,可扶不动了。” 褚衡堂连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槐荣已经将拐杖重新拾起递在手中,然后又退了回去,垂首不敢吭声。“陛下,老臣三十七年没见您了,老臣心里难受啊。” “坐下说。”陈煜挥了挥手,赐了座。看着褚衡堂风霜疲惫的老脸,心中酸苦,脸上却倏然一笑:“有什么好见的?难不成让朕天天看你这张皱巴巴的老脸,那岂不是看见你就告诉朕更是老了,朕比你年长三岁呢。” “这……”褚衡堂先是一愣,瞬间明白陈煜是拿他取笑,顿时二人相视而笑,屋内气氛顷刻就亲和了起来。片刻后,褚衡堂道:“陛下召见老臣,有何吩咐,只要老臣办得到,莫说上刀山下火海。便是拆了这把骨头去给将士们擂鼓,老臣也甘心得很。” 陈煜笑骂道:“擂个屁。你那老骨头莫说擂鼓,拿来当戒尺都嫌脆的很。” 说罢,二人再次相视而笑。原来陈煜还是皇子时,褚衡堂便是他的随身书童,一半陪读,一半小厮,从小陈煜在学堂里被宋遗或是袁太宰惩戒的时候,基本都是褚衡堂代为受罚,陈煜早课迟到就打褚衡堂的双腿,陈煜坐立不安就打褚衡堂的屁股,陈煜言辞带秽就罚褚衡堂整日闭口禁言,水饭也不能进。故而算是幼年就有了一条裤子的交情,只是陈煜登基之初,并无什么心腹可以仪仗,便将褚衡堂派往并州,从县尉一步步升迁到并州太守,至此平职十六年,再没有变动过。方才褚衡堂一句三十七年未见,不知是真的心绪所动,还是委婉表达有意入京的打算。 陈煜笑着说:“并州交到你手上,朕很放心。高辛疾怎么样?跟你还合得来吗?” 一听到高辛疾的名字,褚衡堂顿时面露苦色,如霜打茄子,说:“高将军治军严整,老臣佩服的很,但……” “但什么?有屁快放。”陈煜等了几息也没见他但出什么东西,竖眉催促,“想要告状就现在,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褚衡堂接着说:“但是就是做事有时候固执的很。陛下可还记得景成三十九年,那年碧怒江发了洪灾,全州大半些的郡县都遭了殃,当时老臣缺粮缺房缺人手,衙门公干日夜连轴也不够用,就连牢头狱卒都抽走了。当时老臣听说高将军在中阳大营里存了几十万石粮食,中阳地势高未被殃及,老臣便亲自登门,想跟他借个几万石应急,哪知他闭门不见,老臣在将军府门口等了一天一夜,到了深夜总算见了人,但是他一句‘军需概不外用’便将我打发了,最后要不是陛下从中州和巴州给老臣派了粮食,老臣估摸着都自裁谢罪了。” 陈煜哈哈大笑两声,道:“这倒是他不近人情了,好歹远亲不如近邻,你俩同在并州却一斛未借。不过你也倒是冤枉他了,那一年他八百里加急向朕奏报灾情,问是否要拨军粮应急,是朕给驳回的。那时候朕恰好派叶相南去招降萧山景,为免谈判不顺或起刀兵,便严令瀛洲和并州驻军严整备军,你的脑袋捆在灾情上,他的头顶也悬着把钧天剑。” “原来如此。”褚衡堂这才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接着陈煜又笑着问:“朕听说你在并州有个什么‘官道清流’的名头,老实说,是花银子买的,还是老百姓封得?” 褚衡堂老脸微红,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道:“这……陛下也知道?不瞒陛下,老臣也是去年才听说有这么个名儿,听说传了有几年了,但绝不是花钱买的,老臣是个穷太守。不过,这名儿听起来还是挺受用的,老臣但凡是政务烦心的时候,就爱乔庄出去听听,一下就舒服多啦。” 哈哈哈哈,陈煜又笑了起来,指着他道:“老泥鳅,你要是没有这最后一句。朕都要碎你一口了。”接着,陈煜喜色慢慢淡去,语气倏然变了,“薛奚仲几次请旨,想要朕免了他的凉州太守之职。朕有些年不理政务了,左右也没几个新人可用,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举荐?” 褚衡堂思量片刻正色道:“凉州苦寒,本来就人烟贫瘠,其实军务更胜政务;但是因为凉州北扼京城之紧要,军机繁重,确实需要一位干臣来分担薛大人的担子。而且老臣以为薛大人之请也有他不敢向陛下明言的难处,如今刘梓益也已经请辞了掌军刺史之职,薛大人身兼二职,故而如坐针毡,也是情有可原的,依老臣愚见,陛下可在皇亲之中找一位合适能人。” “你是说崔冰?” 褚衡堂点头道:“崔大人是正牌科举出生,素有才华,在朝廷里也不算新人了,更难得又是蕙献皇后的家里人,太子的娘舅,怎么都该是陛下信得过的左右臂膀。只是陛下刚刚提拔了他作刑部侍郎,可以观察几年,若是干练能用,老臣以为是个不错的人选。” 陈煜神色难测,不知是何考量。接着又问:“巴州呢?” “这……”褚衡堂沉思片刻,道:“老臣惭愧,再没有人可以举荐。不过有几位老臣觉得不太适合。” “谁?” 褚衡堂道:“巴州掌军刺史彭世济,左冯翊周文伯,西府员吏严鼎苍。” “老家伙,你也忒记仇了,当年周元弼可是在你手下做过事的。俗话说桐花万里丹山路,雏风清于老凤声,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本是一桩美事,怎的这些年他没孝敬你,还是给你摆了架子?朕记得,你家老二还是他举荐谋的差事。” 原来周元弼贩卖军马起势,引荐之人正是褚衡堂。当年袁太宰寿高而终,李易远赴幽州,宋遗辞官归隐,袁公昭又只专心于军武,最有希望问鼎百官之首的就是褚衡堂。轮功勋,论私交,怎么都该是他,这不是他自己这样想,是当时满朝文武都这样想。结果造化弄人,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周元弼摘下果实,还设置了西府大卿之职,权倾天下。褚衡堂是个极看重官声的人,处处谨慎小心,为了避嫌,从未举荐自己的亲族入朝为官,亲儿子也不例外,或许是周元弼感念伯乐之恩,便替他开口为儿子讨了差事。而褚衡堂上述所列之三人,彭世济是周元弼的内侄,周文伯是其嫡长子,严鼎苍是其心腹。 褚衡堂老脸微沉,道:“陛下,老臣所言无半点私心,全是为了陛下的万世基业。” “朕相信你,也约莫知你心思。”陈煜忽然又笑了起来,“但从朕今日招你觐见开始,你就该知道,什么急流勇退、颐养天年的,跟你没半点干系了。并州,你替朕再守几年,现在朕要好好培养太子,以后时机到了,自然会招你回京,不会叫你客死异乡的。等下次再见,或许朕已经千秋了,你要送朕最后一程,扶灵元老有你一位。” “陛下。”褚衡堂面色骤变,轰然跪下,“陛下万岁,龙体康健,何以说这话?老臣还巴巴地望着,望着陛下招老臣回京,陪陛下下棋,替陛下栽培皇太孙呢。” “历代先帝都称万岁,可世上哪有万岁之人?能有百载已算异数。”陈煜语气骤厉道:“褚衡堂听旨!” “臣在。” “赐褚衡堂丹书铁券一面,褚氏子孙非犯不赦之罪,皆免三死,余罪可以功赎,有司不以刑具加身。褚衡堂死后归葬皇陵,仪同上卿。” …… 褚衡堂走后,陈煜召见的第二人是百越长使勾辛雎。 “那玉龙驹就是沮渠要交给朕的礼物?”陈煜问。 勾辛雎俯身垂首道:“是的,陛下。” 陈煜眉目舒展,难得勾起笑意:“回去之后告诉他,朕十分满意。他还缺什么?可有什么难处没有?” “这……此事本不该惊扰陛下,但陛下垂询,小臣不敢欺瞒。”勾辛雎缓缓抬起头来,说:“回陛下,百越贫瘠,铜铁稀缺,犹在金银之上。锄犁无铁而不能耕,剑戟无铁而不能称利,因为土地贫瘠,民风古旧,百越至今仍然多用兽骨蚌刀为农具,以石矛玉刃为兵器,南尊公祈请陛下赐精铁铜锡等物,以为陛下之吩咐所用。” 陈煜点点头,吩咐道:“槐荣拟旨,着户部拨银,兵部军器监主办,协力为沮渠筹集铜锡等十万斤,以为急需。期限嘛——白露日之前交割完毕,不得有误。” “遵旨。” 勾辛雎长身伏地,“谢陛下。” …… 勾辛雎退下后,陈煜召见的第三人是叶郎雪。 “末将叶郎雪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叶郎雪躬身伏地。 “希长,快起来。”陈煜摆了摆手,“槐荣赐座。” 叶郎雪依言落座,即便陈煜亲切的以他的表字称呼,依旧微微垂首不敢直视。陈煜打量片刻后道:“虎父无犬子,叶帅在天有灵也可笑颜。说实在的,朕都有些羡慕他,有这样出类拔萃的儿子。朕听说你十几岁就做了一派之掌,如今未至不惑便已经一统江湖,可谓年轻有为啦。” 叶郎雪垂首道:“末将岂敢邀功,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卜卓君掌门鼎力相助,末将不过奉命行事。” “好。”陈煜朗声笑道:“年轻人虚怀若谷,难能可贵。林郎夫死后,江湖中人各个都像无头苍蝇,聂贼又虎视眈眈,你可要挑稳了江湖这个担子。那些奉命听旨的,该赏则赏,江湖中尚且不足以加恩的,朝廷也求贤若渴,绝不亏待。至于那些个阳奉阴违,甚至自命不凡、恃才放旷的,该肃清也无需犹豫,只管放手去做,卜卓君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陛下圣恩,末将铭记在心。” “太白剑宗近来可有异动?”陈煜问。 叶郎雪摇头说:“末将正要禀报此事。自陛下下了封山令,末将也命人在太白山附近乔庄蹲守,目前太白剑宗并无异动。流星半月阁那厢,因为神盟之约上无功而返,末将探得,焦红夜、李庸和李道秋三人对黄易君都怨愤不满,四人本就是临时盟约,如今已分崩离析,不成威胁。几乎出于同样的原因,昆仑也将顾惜颜逐出山门,整个昆仑先失青华二老,如今又失去顾惜颜。虽说元清丰仍存于世,但是双目失明又垂垂老矣,图有余威盛名,实际也不足为患。如今全靠古南海和丁冕苦苦支撑门面,偌大宗门实可谓是捉襟见肘,故而几乎全部守山自保,于外扩展征伐只能有心无力。原本意图依附太白的天一剑窟算是识时务的,已被末将纳服,今日在大典之上,末将也留了一位给掌门沈云涛。请陛下放心,末将必与卜卓君掌门通力协作,叫古道神盟这柄利剑永远都握在陛下手中,人虽在江湖,但日后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也可做到军令如山!” “好,说得好,好一个军令如山!”陈煜笑着向槐荣打了个手势,槐荣便捧着一个巴掌大的乌木小盒走近,槐荣单手拨开,里面赫然放着一枚湛金令牌,正面盘龙背面踞虎,在烛光下灼灼生辉。“既负将军之名,自该名副其实。赐叶郎雪龙蟠踞虎金令,若遇紧急,凭此令可就近调军叁仟。” “谢陛下隆恩。” 叶郎雪双手捧过,缓缓退出极英殿。 “单阏、渊献。”待槐荣领着叶郎雪远远离去,脚步声彻底无息,陈煜轻声喊了一句。身后的内室之中如鬼魅般闪出两个头戴鬼王面具的紫衣人,齐齐跪下。正是陈煜以十剑士剑阵所仿练的鬼面侍卫之二,一共十二人皆以地支为代号,只修炼合力剑阵,互不知姓名过往。陈煜招了招手,“你二人去为朕办件事。” 二人躬身凑近,听了什么秘密吩咐。同时拱手应命,“遵命。” 陈煜点点头,摆手道:“退下吧。” 二人依言躬身退出,片刻便没了踪影。 “荒落,执徐,出来吧。”陈煜又喊了两个名字,梁上帘幕后又闪出二人,跪下听命。 陈煜双指轻挑桌面,吩咐道:“摘下面具。” 二人毫不迟疑,依言摘下,原来左侧那人娥眉朱唇,凤眼羽睫,竟然是一位美貌女子,或许因为常年戴着面具,不沐日光,她肤色奇白,宛如病态,却别有一番美韵。右侧那人身长肩阔,剑眉俊颜,肌肤也是奇白,是一位俊美男子。这二人眉眼极为相似,一看便知是一胎龙凤。“逄淑眉,逄元信,从今日起便摘下面具,领职杀神殿副殿使,随朕左右。” “遵命。”二人听声应道。 “方才进来之人可有杀意隐隐者?”陈煜目光盯着那女侍卫。 代号荒落的逄淑眉摇头道:“回陛下,并无。卑职手中这柄‘幽摄’出自佛门正宗,能感内息杀机,内息浮涌或是杀意隐动,宝剑自鸣。” “禅寂寺轮藏殿辩经,论到正邪不分之处,便以剑拟人,黄泉幽摄,一邪一正,朕是听过的。”陈煜点点头,略微宽心。“你二人虽领职杀神殿,但不涉杂务,只随朕左右,亦如过往。” …… 叶郎雪以为自己会向前几人一样,奉命入昭之后便会自行放还,没想到竟然被槐荣领着一路向偏殿走去,长廊空幽,细碎的脚步声如踏在心口。 “叶将军,这边请。”槐荣躬身掌着一盏微闪黄灯,叶郎雪紧随其后,不久便来到一座偏殿,烛火昏暗,四周也没有内侍宫女。“叶将军,您看这是什么?”槐荣伸手指向墙壁,叶郎雪侧首看去,竟然挂着一幅巨幅地图。 这巨画约莫两丈长,一丈多高,几乎占满整面墙壁。画中丘陵连绵,湖泊星烈,江河密布,初看气势磅礴,再看又细致入微,画工之精妙惊为天人,不知出于哪位大家首笔。他仔细端详,发现层峦叠嶂的群山正是茫茫青州崇山,拦腰横亘的一条手掌宽大的雪白丝带就是横穿五州的碧怒江。中州、并州和巴州之间有一个约莫扳指大的圈点写着“巨雄关”三个字,九州之心长安在巨图正中央,大小也不过拳头一般。 “这是……”叶郎雪心神一震,“是九州环宇全图罢?” 槐荣含笑点头,“将军见多识广,这正是九州环宇图,将军可能找到贵门所在?” 叶郎雪抵近细看,槐荣身形偏矮,捧着铜灯举过头顶帮他照明。中原九州——青州——岐山郡——瓮城——阳关镇……他按照心中的次序逐一往下寻觅,但是看了许久,莫说小小渡明渊,便是瓮城也只是一个小若蚊蝇的黑点,名字也不配容下。唯一能瞧见名字的,是瓮城东南一百八十余里开外的岐山郡首城——扶风城。叶郎雪一看到米粒大小的“扶风”二字,便明白了槐荣领他来看着九州环宇图的目的:渡明渊太小了,小的可有可无,小的在青州在岐山郡也不过沧海一粟,更汪论天下九州。 果然槐荣笑着说:“叶将军可知,今日陛下为将军独坐东首尊位花了多大心思。那瑞天宫中,不知多少封疆大吏一品大员都无有这等殊荣。他们瞧见叶将军的几案,可是垂涎三尺啦。” “陛下圣恩,纵死难报。” “是啊,”槐荣点点头,忽然又问:“将军这些年可有回过家乡?” 叶郎雪淡笑着摇头:“俗事缠身,自从家父归葬故里后,竟然再没回去过啦。” “难免的,将军少年接掌一派之尊,诸事繁忙,不能抽身荣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将军全可放心,叶氏祖陵,陛下吩咐属地上下官署衙门都照拂得甚为妥当。对了,将军可还记得蓝心芝蓝妈妈,如今她和她两个儿子,都在叶氏的陵墓收拾打理呢。还有费三叔,吴老爷子……”槐公公如数家珍般的说出一串尘封久远的故人名字,就像一页一页的揭开泛黄的乡愁,“对了,还有您的发小朱炳游都被安排在了叶家租屋。这些人知根知底,又住家不远,打理起来也格外放心,用起来怎么都比外面的强。盟主以为呢?” 叶郎雪全身一股寒气窜上,直戳他从没在意到的柔软处,“陛下圣恩如此,末将感激涕零,唯有粉身碎骨效力犬马,此生绝无他途!” ……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兄弟二人跟随大人也十来年了,没什么罪是受不住的。横竖不过伸头一刀。”申血衣面色阴沉,从被秦夜招来便一语不发。最后还是罗森最先熬不住。 “今日纪羽宗闯宫,坏了大典。本来我等三人唯有以死谢罪,但是陛下念在我们素有功勋,便恩赐免死,只是……”秦夜说:“只是日后无法与二位共事,至为遗憾。” “这么说,不用砍头。只是拔了衣裳,做平头庶民了?”罗森抬起头,喜色难掩。 秦夜点点头说:“叶盟主那里急需人才,二位若没有别的路子,可去那里高就。相信以你们的本事,他不会亏待你们。” 二人对视一眼。申血衣试探地低声问:“家眷呢?” 秦夜道:“家眷自行带去,不过既然我们兄弟一场,按例,自然还是有杀神殿暗中照顾。” “切。”罗森低笑一声,双手一摊,颇有些不满地嘟囔道:“老大,这不就是叫我们兄弟二人去渡明渊做探子吗?” 秦夜似乎早就习惯了罗森的直接了当,瞬间脸色一沉,背过身去做个两不相应。 申血衣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说:“怎么?难不成你想人头落地?你全家的脑袋一张桌子摆得下不?能留着脑袋吃饭喝水算是福大命大了,再说了去了外面不比宫里舒服?”说着转向秦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多谢大人求情,否则我二人绝不会有命出去,今日大恩大德,申血衣永世不忘。” 罗森见状也跪了下去,“老大,他把我的话说完了。以后有什么吩咐,我罗三赴汤蹈火,绝没有半个不字。” …… 今夜许多人被重恩赏赐,欢喜无限。也有人因为忧虑在心,彻夜难眠,就如周元弼。两座殿宇之间的环廊拱桥之上,被红色的灯笼映得血一般的艳。冷沁的夜风吹动衣衫,却吹不走心中的疑虑,周元弼负身而立,如此静默如岩得站着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他在等待传召,虽然陈煜今夜并未要求他奉旨候诏,他依然在环廊拱桥上等着。直到陈煜安歇的极英殿都歇了烛火也未曾想过离去。又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果然有脚步身从不远处传来。侧首一看,果然是槐荣。 隔着丈远,周元弼便笑着抱拳:“山里夜深露重,公公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来这里作甚?” 槐荣迎面而来,老远就稽首作揖道:“有劳大卿提点,奴才不比大卿,已有多年没出宫啦,陛下刚刚歇息了。奴才得了闲,没想到贪图这一时的山色夜景,竟然就被大卿撞见了,真是取笑了。” “原来如此,”周元弼缓步走近,与他并立,低声道:“世人都以为我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其实我们站在瑞天宫的人都清楚,能站在陛下身边的除了秦夜秦大人,就只有公公您了。就像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封赏李长陵一样。” 槐荣淡淡笑道:“这不是大卿一人的不解,奴才我也是后知后觉的,陛下始终是陛下,圣心超凡,非我等臣下可以猜量的。” 周元弼拱手,语气颇为谦逊地问:“有劳公公指点。” “不敢当,”槐荣回礼道:“以前有两头白额虎惹恼了陛下,陛下本欲处之而后快,便在这山上设下诱饵,来的那头就得先死,另一头自然就成不了事。可惜啊,这两头白额虎都聪明的很呐,一头也没来。两头都没来,就只得喂着一头,好放手去捕捉另外一头了。” “既是去患,为何舍近求远?”周元弼毫不迟疑地追问。 槐荣面色微沉,低声道:“东海送过来的那支花,谢了!” 周元弼猛然大惊,心下暗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萧临晨死了,难怪。如果李易如约来了芒山,陛下必定要在芒山杀他。然后封锁萧临晨的消息,先封赏她或者萧山景,等把幽州征伐完毕,再放出萧临晨的消息,引动萧山景叛乱,再名正言顺去征伐海云边。”周元弼恍然大悟,笑着问:“这么说,如果幽州的那位来了,被封赏的就该是海云边的那位了。” “不错。”槐荣点点头说:“他本来可以得到瑞天镇国大将军,王位世袭,非男子专。他女儿本来可先封宝沁公主。可是长陵公没来,陛下就用了另外一道诏书,一切就不一样了。” 周元弼凝神稍许,道:“看来陛下要对海云边用兵了。” “大卿宽心,无论是战是和,陛下对大卿始终都是信任如初的,”槐荣低声笑道:“大卿应该知道,裴鸿儒叛主自立,这事无论真假,圣恩不在自不意外,有命没命尚在未定之天。彭世济作为巴州掌军刺史,陛下却毫无猜疑,反而直接封为瑞天十二上将军,便是为了给大卿安心。陛下对大卿的信任,亦如大卿对陛下的忠心一样,坚如磐石,固若此山。” 周元弼神色舒缓,又问道:“如此看来,今日有幸得见公公,也是陛下授意了?” 槐荣点头答:“自然,奴才私职在身,本不该离开陛下左右。但自殷大夫复任后,陛下不愿大卿担心圣恩不在,今日又生巴州骤变之事,故而命奴才为大卿释疑宽心。只是陛下这两日实在操心劳力,远疆的大人们都得见见,陛下说周大卿是贴心的身边人,不用见外,就没有格外召见,目下已经睡了。” “原来如此,”周元弼拱手道:“有劳公公,今日夜深,臣就不去叨扰陛下,烦请转禀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若彭世济敢有负陛下,莫说他是我外甥,便是我亲儿,微臣也愿孤身南赴豫章郡,将他头颅斩下,为陛下垫脚祭旗。” “好,”槐荣轻笑道:“大卿之赤诚忠心,奴才自然转禀陛下,大卿公务繁重,奴才这就告辞了。” 说罢,二人作揖相别。 然而槐荣刚刚走出两步,又忽然折返,径直问:“大卿,可知道老奴最羡慕什么样人?” “太监能羡慕什么人,全天下的男人哪个不该你羡慕?”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周元弼依旧摇头道:“谁人能得公公羡慕,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惜我不知道。” 槐荣道:“老奴是无后之人,着实羡慕那些子孙满堂,儿女双全之人。这其中,又属云中城的独孤氏最为让人眼热。孤独老家主姬妾众多,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七个女儿,凑了个十全十美。更难得的是,他的儿子们各个都是人中俊杰,女儿更是了不得,都嫁的好人家。就如长女成了香城左家的媳妇儿,二女嫁给了崔冰大人的族弟崔卫林,四女儿是如今赵雅侯的夫人,六女去年嫁给褚横堂褚太守的长公子褚丹君,除了尚幼的七女和早夭的三女,便是天盲行五的孤独明秀,也跟卢氏定了亲,只待玉事双成。” 周元弼双眉微皱,似乎抓住关窍。只看他双眼睁圆,瞳孔微缩。 槐荣一语点明:“大卿的儿郎们都可称当世俊杰,可惜,大卿,您……还缺一个女儿。这是陛下说的。” 说罢,再不停留,转身快步离去。 待槐荣的声影隐入宫殿,周元弼轻咳两声。忽然两个黑衣人从昏暗暗的山林之中跃出,无声无息跪在廊下。 周元弼低声吩咐道:“你二人即刻去巴州豫章,去找彭世济,问清楚裴鸿儒为何毫无征兆、突然叛主,是否与萧山景或是李易有勾结,若一旦查实,让他恪守本职,严守关隘,不可轻举妄动,只需听从冷仑的号令行事。另外,告诉他只要他未参与此事,也不可自作聪明,毁坏任何与裴鸿儒的来往书信,以免旁人陷害,陛下查下来,他空口无凭,难以自清。” “诺” 二人低声应令,接着又如鬼魅般飘入山林。 周元弼往回廊尽头走去,到了转角处,他低声问:“你怎么看?” 红灯映照的阴影中走出一个半老衰翁,鹤发鸡皮,手持竹杖,“回大卿,陛下既然有结姻亲之念,大卿可在族中寻一贤德聪慧之女……” “我还不知道这个?”周元弼不耐烦地将他打断。 “福祸相依,取舍相成。”那人低眉垂首道:“无论陛下要什么,或是因此拿走什么,大卿此时都应竭力配合,予取予求,绝无二话。否则,未战海云边,先灭大卿府。” 周元弼脸上阴晴不定,若是之前陛下想要结成姻亲,那可是他梦寐以求之事,莫说认个女儿,便是把他自己的妻妾拿去也双手奉上。可是如今大战将起,福祸难定,一旦结成姻亲,便是再无回转余地。虽然已经贵为百官之首,但是骨子里的生意经告诉他,本钱越大,获利和损失都越大。 最后他咬牙道:“叫周康、周泰,速速赶来青州。” “遵命。” …… 行馆之中。 “殷大人,对裴鸿儒陡然反叛,不知您是何看法?”御史中丞狄照狄文英,双颊消瘦,颌下留着一丛灰须,一幅教书老夫子的模样。 殷泗不答却问:“文英以为呢?” 狄文英毫不迟疑,说:“一是蓄谋,二是诬陷。我以为,裴鸿儒素来以清廉忠孝扬名,又是天子门生,虽然为人固执,但品性高洁。况且既不掌兵,又不敛财聚众,他有何胆量反叛,岂非自寻死路?恐怕诬陷的可能更大。” “嗯,言之有理。但无论是诬陷还是蓄谋,经此一事,陛下对裴鸿儒必然已不再信任,小则弃之不用,大则秘密处死。到时巴州之首悬空待定,不知大人可有意向陛下举荐贤才?”另一人道,这人生着一对浓黑剑眉,面容冷峻如刀削,身上也无一丝赘肉,虽然双鬓微白,长须二尺,看起来有五十出头,但是说话中气十足,若只听声音还以为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是啊,佟大人说出廉某心中所思。如果殷大人不举荐,就怕周大卿举贤不避亲,推举彭世济。到那时,巴州军政要务尽归周大卿……”又有一人附和说。这人年纪虽老,但是温文尔雅,面容不凡,想必年轻时候是位美男子,整个屋子里只有他未着官服,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长衫,全身上下一派大学老儒气质,看来不是官员,只是幕僚。 殷泗摇了摇头说:“为君之人,最怕领兵在外的掌军者没有辖制,擅兵自傲,对长安皇令或阳奉阴违,或应付了事,正如当年的幽蜀两州太守合兵逼宫之事,乃此祸也。从此后,非边太守不可兼领掌军刺史之职,不可统兵,不可豢养部曲门客。主政太守和掌军刺史互不隶属,却又互相辖制。这么多年来,能合掌军政要务之事的只有萧山景、李长陵和刘梓益、薛奚仲,无一不是边塞苦远或者外海不能及之地。前两位自不必言,如今刘梓益自愿交出兵权,又遣来质子,算是换取了陛下的信任。凉州苦寒,又是幽州东进之路,故而军务重于政务,加之陛下物色多年都没有合适人选,所以陛下才允许薛奚仲赞领太守之职位,此乃无可奈何之举,薛奚仲自己都不乐意,这些年做事谨小慎微,烫手山芋捧得是战战兢兢。故而,巴州太守之职,周元弼绝不敢想,也绝不敢提,不仅他自己不提,也决不许依附他的朝臣帮他提,否则便是横生猜忌,自绝君宠。” “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佟姓男子欲言又止。 殷泗说:“此间无外人,佟大人不妨直言。” 佟洪说:“陛下今日所颁之旨,许多都出乎意料,李易自不必说,许多人都盯着他这天恩似的封赏。但是这事说到底,陛下不过是把李易已经拿到的东西,又封赏给了他,无非给他个名正言顺而已。反而另外一事,下官却更为在意,那就是陛下居然撤了青州太守和刺史之位,改设青州道,大人再清楚不过,‘道’之一级本不常设,我朝已经四百多年没有过了,就因为职权过大。” 说着,他四顾一圈,见无其他动静,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无论官民品级,生杀大权尽掌一人之手,职权之大,直如国中之国,比之李易和萧山景也不枉多让。若只是青州道那也罢了,袁柱国的人品天下皆知,无人不服,但是若巴州再生变故,蜀中刘梓益又如鲠在喉,若刘梓益一遭死了,难保陛下不会效仿青州道,甚至合巴蜀二州,改回大益州道。届时这职权可是大的骇人!” 众人一听这话,都面色阴沉,暗自思量。虽然觉得思虑过盛,甚至有捕风捉影之嫌,但是谁能道准万一?世间多少意想不到不都是因为少了防备万一的后手,故而谋远之人必然虑深。 佟洪见众人尽皆凝眉思量,慢慢放开胆子,语气激扬地说:“所以,我以为这巴州空悬的太守之人,殷大人务必不能叫周大卿拿了去,万一真是落入彭世济之手,天下岂非又多了一个手握重兵的周长陵?” 殷泗阖眸思忖良久,说:“佟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奈何殷某久不在朝中,除了诸位故旧,也不认识几个人。不知诸位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这……” 说到人选,众人却一时语竭,全没了方才的凌厉辩才。有些是真没人选,有些是心中有人也不敢提,殿前举荐大吏,是将阖家老小性命都压上赌桌的事儿。输赢根本等不到开盅那一刻,而在君上听到的第一瞬间,他如何猜测?是为了家国大计的一片赤诚忠心,还是为了一己之私,所以围朋结党、培植势力?恐怕以众人对当今陛下的了解,大多会是后一种结果。 果然,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吭声,最后还是狄文英打破沉默,道:“佟大人所言极是,既然诸位都没人举荐,我心中倒有一人选,堪当此任,我有意等裴鸿儒之事一了,便向陛下举荐。” “谁?”众人大为惊奇,异口同声问。 狄文英吐出一口浊气,掷地有声地说:“巫郡郡守杜犀岷。” “他?”整个屋子里,唯有殷泗面露疑色,其他人却神色一怔,片刻后都相视而笑,那模样似乎听到什么趣闻。廉姓老者道:“你不是跟他有仇吗?我记得多年前令妹便是被他休妻逐家。” 狄文英面色泛红,略有些尴尬,稍许自嘲似地点头道:“是有些小小过节,倒也算不上一个‘仇’字。杜犀岷不是个好丈夫,将夫妻不睦全怪在家妹身上,自从家妹与他鸳鸯缘断之后,数年也没给我来过书信。不仅如此,我听门下赴巫山游历的学生们说,他私下还经常与左右同僚抱怨,怪我给他做的媒不好。后来我因此事气愤不过,就书信相质,哪知他竟然千里迢迢跑到长安去找我大吵了一架,所以他也不算个好朋友。此人做事不通情理,但治理郡县上也算秉直刚正,算是一位能人,只是他在裴鸿儒手下做事,因为性格狂放不羁,没有什么书生气,与裴鸿儒大有不同,故而经年不被重用。” “何止大不相同,这位杜郡守可是一位奇人呐!”佟洪捋着胡须,接口笑道。 殷泗被囚数十年,并未听过此人,便问:“怎么个奇法?” 狄文英苦笑道:“杜犀岷本事是有的,才华斐然,可说是少年成名,景成二十七年因巴州有司察举而出仕,但是他为人固执,而且不是一般的固执。有一年巴州都尉邢烈星忽染重疾,不能理事,裴鸿儒久闻他名声有意提拔,便将他调在身边暂行都尉权事,算是他第二个伯乐。哪知他刚刚上任,就说巴州太穷,要厘清历年账目,于是将并州盐铁使、市舶司上下一干人等全部召集到都尉府,每日只给两个时辰休息用餐,如此这样彻夜整理账目。若他只是粗略过眼,追溯当任倒也罢了,哪知他说过往历任都要查验,大大小小都要问。大到某年某月盐铁应收几何,该上交户部多少。小到那月那日某人支应几钱几两用以外出公干或者赴京交割等等。大人知道,这些年各级衙门都过的拮据,俸银层层孝敬之后能够糊口已是不易,许多官员都靠公干支银,虚挂符牌,再靠与驿站属官串通虚报人数或是自己拮据节省才积攒些薄财,细微之处都经不起查究。被他这么一条一字的查下去,各个都成了贪官污吏,朝廷蛀虫。故而他才查了三天,光盐铁使就自溢了五个。这些人里十之有九小贪是有的,大恶一个没有,结果因为被他骤然雷厉风行的阵势吓住了,以为是陛下授意,唯恐并州的天要塌了。还不到十天,自溢的自溢,潜逃的潜逃,称病的称病,请辞的请辞,起初还只是盐铁司和市舶司,最后牵连甚广,从公干衙门,到典狱门吏一个没落下,据说他自己写了一本名册,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并州各级府衙官员因为这事,各个吓得魂不守舍,彻夜难眠,哪还有心政务,一时间巴州上下乱作一团。最后他竟然还查到裴鸿儒头上,起因是因为裴鸿儒看上一幅唐高银的‘雪庐寻僧图’,因为此物乃是孤品一幅,所以其价颇高,裴鸿儒又独爱收藏孤品书画,念念不忘难以割爱,便将家传的祖玉做了抵押,抵押方是市舶司属官黎卫皓私下经营的质库,得银五百两,约定半年内连本带息赎回,合计五百一十三两。其实裴鸿儒没到半年就连本带息还了,也赎回了祖玉。哪知杜犀岷查了赎玉账目还不满足,竟然要求玉石方家鉴定裴鸿儒的祖玉到底是否价值五百两,又上报户部要求彻查黎卫皓以朝廷公银私营质库之事。若非裴鸿儒抵押祖玉的时候,并不知道背后东家是黎卫皓,说不准还要查一查二人是否以高价质物的法子来侵吞朝廷公银。” “最后怎么样?”殷泗笑着问。 “最后一共三位玉石方家做保,说裴鸿儒的祖玉不止五百两,这才作罢。但是方家却顺手帮忙查验了那副‘雪庐寻僧图’,发现竟然是伪作!气得裴鸿儒当场晕厥,最后大病一场,几乎丢了老命,闹得上下好不难堪,只能匆匆请他回了巫郡,至此一干郡守十几年,再没升迁过。据巴州的学生们说,裴鸿儒有每年秋冬巡视各郡县的惯例,但是唯独巫郡再没去过,几乎都是绕道走。” 说着说着最后连狄文英也笑了,过了片刻叹道:“杜犀岷这人才华本领都是有的,但是固执之处更是天下一等一的,说他是当今朝堂里的一股清流奇葩也不为过。当初他千里迢迢去长安找我大吵一架,我是又气又笑,气消后,念他清贫寒素,在长安也没个落脚处,总归又是朋友一场,便托人安排客栈留他在长安住一宿,谁知听说他当天吵完架就连夜回巴州去了,连长安的一碗水都没喝过,说是公务缠身。他这样的脾性,是断不会与彭世济私下交往的,说不定,彭世济也得绕着他走。” 几人听罢都哈哈大笑,然后转念一想,又都悠然生出几分敬意,举贤不避亲者多,不避仇者却罕有其闻。殷泗抚掌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杜犀岷因祸得福,能得狄大人殿前引荐,可算是平生最大的福分了。看来这芒山大典之上,除了瑞天十二上将军,就属他得了忒大好处,原来那玉龙马的两个头全是为杜犀岷磕的。” 说着,几人又笑了起来。 …… 深夜,山林,枯洞。层叠厚重的树枝树叶遮蔽了山洞的入口,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山洞中,一蓬微微火苗勉强能看到些许人影映在石壁上。此时,有几人围着昏暗暗的火焰商讨些什么,说话的声音被刻意压低,比水滴落下的回响声音还轻,一个男子有些急切地低声道:“明日狗皇帝就要登点星台,焚香祭奠之后便要返回长安,再不决断,良机必失。” 昏暗中另有一人拿出三枚竹简,微光中竹简上依稀各有一朱红字号:“陈,白,李。本来是三个,现在只有陈白二人,我看就选狗皇帝,他一死,中原必乱,到时我们坐山观虎斗,渔利尽收。” “不妥,今日你们也看见了,那秦夜快剑惊诧众人,而且宫里早就下了‘不得逾近六尺’之令,即便我们冒死近身恐怕也绝无机会。”那人话语刚落,立马就有一人反驳说:“而且狗皇帝年近古稀,我在内宫听了些隐秘,说他私下药石不断,连女色也已多年不近,便是不杀,也没几年可苟活。此等良机,百年难遇,应该铲除白诺城,这人名正言顺又年轻有为,他才是我王未来逐鹿中原的心腹大患。” 如此这般各不相让,山洞内几人便面红耳赤地争论了起来。 昏暗中,忽然一道流星般的剑光射入火堆,登时火焰跳跃,周遭立时明亮了许多,这才能看清内里景象,山洞内围有七八人,衣着打扮要么是内侍太监,要么是侍卫宫女,几乎全都是宫里服饰。 几人极为警惕,同时按住兵刃,扭头看向山洞,见也是一个宫女装的女子气定神闲缓步进来,她莲步款款气定神闲,踏步于老叶枯枝,竟毫无声息,几人见她轻功如此了得,立马站了起来,彼此身子慢慢靠近,围成半弧,举着兵刃警惕地同声问:“姑娘喝什么茶?” 来人柔声细语,答道:“家乡人情比水暖,不好此间乐。” 似乎对上切口暗语,洞中几人顿时放下戒备,松了口气。有内侍衣裳白面无须的男子上前两步,稽首问:“可是师大人?” 来人点点头,撕下脸上伪装,正是师凤眠。只看她面若芙蓉,眉如晚峰,洞里劈啪作响的柴火将她胜雪的脸映得有几分醉人的微红,眼角的几丝蛛纹平添三分成熟的美韵,若非凤目中冷光凌厉,也可称为是个花开末端的美人了。她行事谨慎,形容几乎每日一变,也不怪这些人不认得她。 师凤眠咬牙片刻,薄唇微启,低声道:“都不用争了,本来最好的目标是李长陵,可惜这贼厮太过狡猾,三军出动声势那般浩大,自己竟然中途折返,神仙也难预料。不过虽然事情有变,但是我们的目标却不能变。” 闻言,几人面面相觑,一个侍卫服饰的男子问:“大人的意思是?” “客——行——南。”师凤眠双眸中冷光如剑,“他是李易的左膀右臂,既然陈煜将他扣下,我们就收下这份大礼。只要客行南死在狗皇帝手上,李易自诩重情重义,我不信他能置之不理,否则幽州那些为他甘愿出生入死的人杰悍将岂不寒心。只要他一动兵,我们自然坐享其成。” 几人相视一眼,都不觉点了点头。齐声道:“全凭大人吩咐。”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战和既定 周天一柱 自古祭天为封,祭地为禅。所有人都以为芒山天祭后,仁宗皇帝会在芒山附近找一处类似云栈山之类的偏峰作为祭地之用。但是出乎意料,大典之事结束,陈煜反而是出其不意的命令所有人继续往西南行进,直到深入青州山脉一百余里的寿山附近,大多数人才领会圣意。寿山之上有一座废弃已久的先皇行宫-万象离宫。 这里曾是大周历代帝王的避暑行宫,存世已有四百余年,当年慧帝便是在巡视天下之中,病终于万象宫。先帝明宗也是连夜赶往青州万象宫继位接灵。之后紧接着便是五州大旱,四王叛乱,幽蜀二州的张郭二人携兵自重,兵发长安之处也曾在这里歃血为盟,最后明宗和宋老丞相也是经万象宫赴碎叶城谈判。民间传闻,张郭二人兵败后,阖族尽诛,他两人下场更是惨绝,碎尸喂马后,人皮被烘干制成鼓气的皮囊风筝,传示军民之后就送到这里一把焚毁,算是让周皇室一血耻辱…… 所以,万象离宫对于大周皇室来说意义非凡,它是一个耻辱的记号,是一个背叛承诺的证据。连日常打理维护的宫人也早就撤走,因为种种血腥传闻,就连上山的猎户非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入内避雨夜宿。加上又因为毫无准备,所以万象宫并不像瑞天宫那般华丽壮美,废弃多年的结果就是处处都透露着衰败和阴森的气息,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 大军驻扎在山下,就连槐荣和秦夜都只能守在门口。正殿之中,地面落满了灰尘和枯叶,衰草透过砖缝稀稀落落生长着,左右几根柱头上插着火把,陈煜迎着主位的方向紧闭双眼、负手而立已有半晌,不知在思量什么,站在他身侧的只有周元弼、殷泗、李度和冷仑,这四人都是真正的臂膀心腹。 “你们应该都猜到了,朕要对海云边用兵啦。”陈煜回头看来,扫视了几人一圈,淡笑着问:“说说吧,你们有什么看法?” 四人面面相觑,自然都早已猜到人君的想法,但是贸然问起,却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这不是一个是非题,而是一个立场站位,更是一个答错就容易恩信全失的问题。 陈煜慢慢走上主位,毫不顾忌地坐在灰扑扑的椅子上,又等了片刻见众人无一发声,又说:“直言不讳,今日朕一概不怪罪。” 出兵伐逆,乃是军武之事。冷仑作为殿内的唯一掌军之人,又刚刚承封厚恩,便是有千难万难也只能揉碎成忠心一片,所以他率先振臂甩袖,单膝跪地道:“陛下有命,末将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公昭将军不在身边,你便是军中首领,虎将武胆,你没有说出让朕失望的话来。”陈煜满意地点点头,又望向其他人,最后目光定在这周元弼身上,忽然笑了起来,“周大卿,你是百官之首,你说说吧。” 周元弼道:“回禀陛下,萧氏一门久沐皇恩,不感恩德,却屯兵耀武,与中原相持已有多年。自萧衡一代开始,无论丰年或是灾年,朝廷每年都拨银巨万以安抚海云边,但是萧氏不以为恩反以为惧,如此逆臣,可谓忘恩负义,狼子野心至极。陛下决心讨逆,臣相信满朝文武无有不称快者。只是萧氏蓄谋多年,兵马粮草早已非寻常绿林小寇可比,何时征讨或是如何征讨都应从长计议,谋定而后动,如涉及之钱粮调度、兵勇征召,军马抽调、兵器督造等等,都需要逐一梳理,方可定万全之策。臣建议应尽快招各州掌军刺史入京面圣,与臣工们共商大计。” “大卿说得有理啊,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朝堂之中人多嘴杂,恐怕未必都如尔等一片忠心、秘言可尽,所以非到临头朕不想走漏风声。大典后朕已秘旨高辛疾让他征兵备战,两日前也已面授褚衡堂,若战事一起,所有瀛洲的钱粮人马之调动,他都会配合高将军。”说罢,又看向殷泗,“季斋文武双全,你以为如何?” 殷泗没有直接回答,他问:“不知陛下是想如何动兵,是命冯老将军率王师水军出兵将心岛,还是引萧氏先出兵,冯将军以逸待劳?” “问得好。”陈煜并指虚点,说:“劳师远征,非朕之意。若能引得萧山景自暴贼行,届时王师讨逆,名正言顺,自然是上上之策。” “如此,臣没有意见。”殷泗看向其他几人说:“萧氏一族,狼子野心久矣,可谓世人皆知。与我中原九州而言,虽然偏居海外,却也如鲠在喉。与其让萧家这样一代代的蓄势积力,不若放手一战,早早除之。论城池之广、子民之众、兵甲之雄、粮草之丰,我们都占先机,只要我们以逸待劳,萧山景劳师远征就必败无疑。不过……方才周大卿所虑也并非无端,大战之前兵马、军械、粮草这三者的征集调动最为紧要,恐怕非高辛疾和褚太守二人所能尽揽,臣建请陛下重设‘奉节堂’,专责协议军武粮草等诸事。” 此言一出,几人尽皆色变,尤其是周元弼,脸色更是难堪,那模样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还要苦苦隐忍一般。 “奉节堂?是白玉太初宫内的那个奉节堂?”陈煜问。 “正是,陛下。”殷泗徐徐道来,“臣通晓大周国历。记得那时大周刚立国之时,天下看似初定,但是内患外攘不绝,太宗陛下便在总管民政的中书府之外设立了专门的议兵之所,统领天下兵马军武、粮草征调等诸事,取‘缜密忠勇,舍身奉节’八字为精义,是为‘奉节堂’,位置就在白玉太初宫内。当时奉节堂与中书府并称‘二府’,因为太初宫在大正殿之东,中书府在西,便被称为东西二府,本朝立国之初的二府制由此而生。当时天下只十数年而定,得以由乱转治,做到山林无巨匪,边域无强寇,奉节堂可谓功不可没。其后两任先帝,也都沿用奉节堂制,只是天下安定太平之后,至灵帝时有臣工忧虑奉节堂职权过大,便上书请旨削撤,奉节堂由此而裁。” 陈煜只嗯了一声,却没有明示是否纳建。他看了看周元弼尽量掩饰的难堪神色,又看向了李度,“李卿家,你意如何?” 这时李度拱手道:“殷大夫博古通今,所言也句句切中机要,无不在理,实在叫人佩服。不过陛下既然开金口命臣等直言不讳,微臣就说点与几位大人不一样的,触怒龙颜之处,还请陛下赎罪。” 话到此处,他先顿片刻,察言观色之后见陈煜无意打断,便继续道:“西北幽州,长陵公手握雄兵,虽然陛下刚刚降职恩待,但是事怕万一。万一萧氏水军与冯将军打得难分难舍之时,李易突然出兵犯境,如此内外夹击,恐怕有险。微臣幼时便听过一句话,急政之险犹在暴政之上。如今局势,微臣认为当用一个‘拖’字为宜。天下人尽皆知,萧山景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此女乖张骄横,不擅权谋韬略,全无统领气概。萧山景遍寻名师调教多年也难成气候,料想日后当不足为虑。而李长陵,更是无儿无女,虽有义子数名,但是毕竟不是骨血亲人,如今他年俞五旬,又体弱身疾,只要我们拖得够久,日后李长陵一归天,幽州之患便迎刃而解。至于萧氏之患,自古女子不能主事,拖到萧山景一死,届时陛下只需再分封几个将军侯爷,让他们自己先内乱起来,等他们互相厮杀耗尽,民心不附,陛下只需派一支王师登岛,大局弹指可定。所以,微臣以为,此时不宜耗军力、动刀兵,中原九州当以屯粮练兵、安稳养民为上。至于萧李二人,可以安抚和离间并行,只要萧李二人不会里应外合,陛下就坐享天时,静待时变。” 几人思量李度的拖长拼久之计,也都暗自称赞。 纵观当今大世,虽然中原有九州之博广,但是却内患未除。一道把已经入口的美食再封赏出去的旨意到底能不能约束得了兵强马壮的李易的野心还未可知。蜀州刘太守虽然主动请辞,但是毕竟树大根深,旧部犹存,仓促之间谢时海能否培植亲信全面接管也在未定之天。巴州裴鸿儒虽然都猜测是被冤枉的,但是毕竟还未查清,整个巴州短时间政务上必然乱做一团…… 桩桩件件,其实都不能说眼前这位君王已经做好了一场大战的十足准备。而反观将心岛上萧山景,却截然不同。可以说将心岛贰佰年之繁华,萧氏数代之隐忍筹谋,尽造极于萧山景之世。再者就李长陵而言,若双方开战,他必然坐山观虎斗,若一旦杀神军不能快速取胜,战事胶着延绵,或是露出疲态,难免他不会铤而走险。到时腹背受敌,胜负委实难料。 其实几人都知道,李度只说了半句话,急政与暴政有时并无二致,这是上半句。下半句是:若征伐有功,一举扫除数代先帝遗留之隐患,自成千古一帝,或许甚至可与宗灵殿的几位齐名;反之,若兵败而归,那便是耗尽国力,本就黯然的大周王气或许便轰然散尽,六百年大周亡之不远矣! 虽然都心如明镜,但是几人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因为李度没有算好一个东西,那便是时间。面前的陛下已经年近古稀,无论比起李易或是萧山景都年长许多,甚至说一句天年将尽也不为过,即便这真是一条最稳妥的妙计,也绝不是仁宗皇帝可以等到的。 就在两天前,景成帝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大业皇帝,改元本就不易,“大业”二字对于一个已近古稀的帝王来说,是更不容易做的决定。这个称号的背后是他在名留青史和亡国之君这二者之间反复斟酌后任然决定放手一搏的决心! 这是大周天子、一代君王如磐石般的最坚定的决心。所以其实今日这旧宫夜谈,并不是真的要征求他们意见,是要让他们立马同心协力的辅佐、毫不迟疑的拥护和用最快的速度去商谈策略、征调兵马、筹措钱粮。 同样,就像“但是”之前的话都毫无意义一样,君王说的“直言不讳,概不降罪”也约同于放屁。 自古以来,直言不讳的谏臣从来没有好下场,今日不降罪只因为帝王顾忌颜面,不宜当即发难。早晚有一天,新账旧账都会一起清算,之前每一次的“直言不讳”或是“激切直谏”都会为自己甚至家族的坟墓上多添一条罪名、多压一块遗臭万年的石头。 所以,虽然历代君王们权倾天下、自命天子,但其实帝王的心胸远比人们想象的要狭窄而阴暗…… 想到这些,三人都暗自为这位刚刚加封为中书令的同僚而感到担心。依照仁宗皇帝的脾气,应该是会怒不可遏的,毕竟刚刚加封了李度,正需要忠心拥护的时候,却遭遇了背叛。 场面一时陷入教人压抑的静默。 …… 深夜浓雾昏暗的山谷中,客行南望着黑夜中的高山,虽然杀神军四处驻扎,营地也点起火炬。但是在这黑沉沉的深山之中,在这又浓又阴冷的山雾之中,仍旧一点温暖也感觉不到。反而更像是幽冥鬼蜮一般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鬼火,直让人胆寒心悸。 他深深皱眉地望着,他不是个简单的江湖武人,他文武兼全,博古通今,十几年前开始便已经是李易的军师心腹,自然清楚那山上的万象宫曾经见证了多少次战争。仁宗皇帝不会在如此年老之时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却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所以在他眼中,那高耸漆黑的大山就像一头即将扑向太平人间的洪荒猛兽,他的深渊巨口远比这山谷还要巨大! 忽然一声声嘹亮的马嘶划破静寂。紧接着便是连片的铁甲碰撞和跪倒的声音,顷刻就连成一片:“拜见大将军。” 客行南隔着层层营帐寻声远眺,原来是一队军士纵马穿过营帐。队伍人数不多,约莫只有十五六人,但是各个银甲闪烁,身形雄伟,背负强弓,腰挂镶金弯刀,他们昂首挺胸,浑身如铁浇岩刻一般,姿态极是威武。 为首的一人身形更是高大壮硕,但却不是年轻人,而是一位须发皆白,长髯凤目的老将军。霹雳的火光和冰冷的月光交映在他布满风霜和皱纹的脸上,无半点疲态,反而更显得冷峻。若看年龄,没有六十,少说也有五十了吧,但看不出半点衰老之感,甚至比身后的年轻将领还要有气势。似乎对方有所感应,那老将军倏然侧首看来,直接对上客行南的双眸,低眉冷视,目光如刀似箭,直教人遍体生寒。 客行南浑身一颤,如被目光刺穿,他瞳孔微缩,嘴里轻声呢喃:“周天一柱,袁-公-昭!” 袁公昭移开目光,扫视满谷的营帐和周围跪倒的臣公、军士,满谷静若寒蝉,就连一声鸦啼也无。半晌后,他吩咐道:“尔等留在此地,仕虎随我上山。” “诺。”军士同声应命,势如一人。 接着,袁公昭便带着身后一个年轻将军纵马向上山奔去。 “连袁公昭都来了。”客行南心中暗自嘀咕:“山上那个身高不过七尺,又胖又老的垂暮君王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那天他明明是龙颜大怒的,以至于连市井中的恶语讥讽都说出口了,但是最后只隔了一夜却突然一反常态的加封了主公,给了除封王之外的所有尊崇和权力。尊崇、加封、权力?对了!”他忽然睁圆了双眼,脊背一阵冰冷,海云边那个真正的异姓王可是一字没提,一个字也没有。他深吸一口气,暗自说:“原来要动兵了!” “先生,你在看什么?”厉南宫掀开营帐,上前问。 “他们会劝得住吗?如果动兵,那一道封赏能拦得住主公?还是说,他们知道主公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此时的客行南充耳不闻,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就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只是茫茫然地望着夜空,双眸中冷光凝凝。 “先生?”客行南又更进一步,叫了一声。 “不管周元弼他们拦不拦得住,大典上的消息一旦传到海云边,萧山景一定知道,他一定会猜到的。聪明的人,绝不会让别人安坐壁上,独享渔人之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起拉下水,把战场搅成一团扯不开的结。萧氏谋划两百年,他的探子无处不在,他会怎么做,他会怎么拉主公入场?”客行南双拳紧握,眉头紧锁,牙齿咬得紧,双腮都有些生疼。 啪的一声,厉南宫拍上他的肩膀,“先生,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客行南豁然转头看着他,一股杀气直冲脑颅,双目凶光曝露,满脸阴冷。只是一瞬间看清来人,接着就直愣了半晌。厉南宫被他的恐怖面色吓了一跳,满脸惊异,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怎……怎么了?先生,大殿已毕,我们不如赶紧离开吧?” 脑中如同被一卷清风划过,顷刻间心神澄澈。他一把抓住厉南宫的手臂,无比郑重地说:“南宫,你马上出去,准备些干粮清水,不许教人知道,谁也别喊,谁都不带。然后过来见我,我有一个天大重要的机密要你带回给主公,我还不能走。” “先生,你让我一个人……”厉南宫刚刚开口,就被他厉声截断,“相信我,我一定会活得很好,这是我以后最大的职责,仁宗皇帝也绝不会杀我,反而他想尽一切办法会保住我的性命,你要相信我。而你的职责,就是必须把这封密信亲自带回给主公,绝不容有失!” 看着客行南从来没有过的无比严肃的面色,厉南宫竟被震赫,知道事情极重,片刻后豁然抱拳:“遵命。” …… 一阵压抑的教人脊背生寒的静默之后,没想到陈煜居然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你们心中的第一想法都和李度一样,不过只有他把朕的直言不讳听了进去,只有他敢说出来。” 说着他罕见地笑了起来,满脸密如蛛网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佑年啊,朕也知道这道理,但是很可惜,朕等不起啦!而且,有一件事你们或许还不知道,萧山景的武疆王府里有了一位新夫人,游萱萱。”话到此处,他的面色陡然阴晴巨变,仿佛笼上乌云,倏然多了一份杀意,“哼,云梦山的女人,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给萧山景生个儿子?所以,朕不能把这些个祸患留给太子,他太年轻了,朕要在龙御归天之前为他扫清阻碍,给他一个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天下,这心思,你懂吗?” “臣懂了。”李度点点头,又道:“既然陛下决心已定,微臣也附议方才殷大人的重启奉节堂之请。而且,臣还建议这奉节堂中应该有一个人的名字。” “哦?何人?”几人同时看来。陈煜好奇地问。 “客-行-南。” “他?”几人都是一惊,沉思片刻后都豁然醒悟,大为赞同。冷仑道:“好计谋,赐其名而虚其职,教李长陵摸不透他的忠心,更不敢猜测他透露了多少幽州军的隐秘,使他不敢妄动。” 殷泗接下话来,也对白面无须的李度赞赏道:“不错,客行南是李易的臂膀心腹,数十年来二人几乎从不相离,他的确知道不少幽州军的机密。而且经此一事,日后必然主仆失和,还可叫客行南彻底死了重返幽州之心。一箭双雕,果然好计策,了不起!” “二位过奖。” “嗯,确实不错。”陈煜也满意地点点头,再次看向周元弼,问:“周大卿,你以为如何?” “这边是姻亲的代价吧?”周元弼心中微动,毫不迟疑地抱拳道:“有如此无双良策,重启‘奉节堂’之请,臣也附议。” “臣也附议!” 一道雄浑如洪钟的声音传入殿中。 接着才听见槐荣唱名的声音:“柱国公袁公昭大将军求见。西路军右将军焦仕虎将军求见。” “朕的公昭将军来了,快进来!”陈煜满脸喜色,饶过龙案快步下阶。 “见过公昭将军。” “见过公昭将军。” 除了周元弼抱拳相应外,其余几人尽皆抱拳弯腰。袁公昭年逾六旬,然后身高体阔,姿态巍然如山岳。行走快步如风,无半点疲老姿态。他身后数尺之距,跟着一位中年将军,面如俊岩,粗眉铜眼,模样甚为冷厉。他背上背着一个长逾四尺的漆黑木匣,看尺寸形制,匣中所藏想是刀剑一类兵器。 “赎老臣甲胄在身,不能全君臣之礼。”袁公昭话音刚落,陈煜已经双手拉着他双臂,隔着大殿向门口喊道:“槐荣。” “遵命。”槐荣笑着高声道:“陛下有旨,公昭将军功盖九州,无论朝上朝下,无论有甲无甲,一概御前免跪。” 袁公昭一听,瞬间色变,接着竟然慢慢后退,最后在甲胄挤压欲裂的吱吱声中单膝跪下,“臣谢陛下隆恩,但请陛下收回圣命。若陛下不允,老臣长跪不起,至死方止。” “公昭……你……朕都免了你的礼,你还为难朕。”陈煜一时哑口,见袁公昭迟迟不起,这才长叹一声,摆手道:“好了好了,朕收回。爱卿起来吧。” “臣谢陛下。”袁公昭起身道:“启禀陛下,非是老臣顽固,违逆陛下圣恩。而是当今宵小猖獗,更有窥窃神器之狂徒,盖因他们心中无敬畏天地上君之意。古今祸事之始,多出于此。所以,臣以为,君臣之礼就如军中之令,因殊而不威,因不威而废,礼令之废,则君国必危。” “公昭将军深明大义,吾等佩服。” “老将军大义。” 几人无不接口称赞。陈煜环顾一圈,也点点头,拉着他冰冷的镔铁包裹的手臂,往台上走去,边走边说:“朕要开战了,他们几人都同意啦,爱卿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袁公昭抱拳道:“几位大人都是当世人杰,所言必定在理,臣也附议。欲战海云边,先安抚李长陵。臣与李易对峙十数年,勉强算了解其人。只是如此虎狼之辈,光投羊喂牛可不成,还要亮明长弓弯刀,使他不敢造次。如此恩威并济,方可让他自安笼中,莫想兽斗。而将客行南纳入奉节堂,便是第一把刀。臣还建议陛下再封赏几位幽州将领和富绅领袖,李易在幽州号称用人不疑,但其实此人狡诈心狭,不管他信与不信,这一道道封赏出去,必然会让他游移不定。猜忌,是第二把刀。” “好计谋。如此就更完满了。”殷泗撸着长须说。 “另外,臣还为陛下带来了一件礼物,可称为赫虎斩蛟的第三支箭。” “噢?在何处?让朕悄悄。”陈煜难得露出惊讶姿态。 “请陛下和诸位同僚移步殿外。” 几人快步走到殿外,袁公昭吩咐道:“仕虎,开始吧。” “遵命。” 焦仕虎从殿门外的壁上取下一支火炬,对着山那头挥舞起来,似乎像是海上行船时候的令旗一般。片刻后,对面山头上忽然燃起高高的火炬,照亮大半座山,悬崖、巨柏、巨柏下还拴着几头牛羊,火炬之下都看得格外清晰。然后焦仕虎走下台阶,随着火炬往下,原来下面的平台上有一个用玄布遮蔽的巨物,长宽约有一丈,他望向袁公昭,见对方点头,一把扯开玄布。里面竟然是一座通体赤红的巨型连弩机,弩机上共计并列羽箭七支,每一支箭羽足有寻常男子大臂粗,长有一丈五六,中间最长,两侧渐短。这些羽箭,若非安置于巨大的弩机之上,说是一杆长枪也使得。 “这……这是?”陈煜惊讶不已,心中似乎有某种猜测,又不甚确定。 “陛下猜的没错,这正是当年王玄策设计的‘穿云阳戟’,当时只余初稿,老臣与工匠们耗时数年,总算完成了。” “威力如何?”陈煜问。 “惊天骇地。”袁公昭答。 陈煜急不可耐,催促道:“快试试。” “是。仕虎,发令。” “遵命。”焦仕虎手执火炬,连连发令。远眺对面上头,上面的军士快速下山。焦仕虎,手握一个腕粗的木棍用力下压,用无数根牛筋缠绞而成的弓弦在吱吱声中慢慢收紧,最后他大脚在弩机旁的一个巴掌大的金铁机块上用力一踩,只听“崩”的一声巨响,粗大的箭矢倏然射出。 顷刻间,刺耳的破风声响彻宫殿,巨大的后坐力瞬间解下,几人感觉脚下的大地都为之一动,众人禁不住浑身一颤,耳中嗡鸣不绝,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还不待反应,只听远处响起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转头一看,发现对面山头上巨石滚落,烟尘四起。 片刻后,待烟尘渐薄,就有军士奔上那边山头,把被风压尘土熄灭大半的火炬重新架起。再细看是,对面山头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模样,巨柏拦腰折断,箭矢插在山头的石壁中,没入其半。箭矢周围全是牛羊的碎尸残肢,却无一块可辨别完整,惨状如被猛兽撕咬,又像被群象踩过。 几人愣在当场,两山之距少说也有二三里,寻常弓箭不过射数十步至百步而已,便是力士挽强弓,能至百二十步者已然凤毛麟角。如此数里开外,一箭命中,此穿云阳戢射距之远、威力之巨,堪称旷古绝今了。还在几人愣神之时,同为军中之人的冷仑率先发声:“有此神弩,哪怕十几架,何敌不可灭?” 众人骇然点头,心中无不翻起巨浪。还不等同声应和,就听焦仕虎昂首抱拳道:“回禀陛下,诸位大人,大将军命末将等与工匠们日夜赶工,此时制成已不止百架。”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默然变色。如此惊世骇俗的强弩,恐怕一箭便将甲舰射穿,何况普通军士兵马,在它面前,脆弱得简直如齑粉豆腐也似。 “好!”陈煜高声喝道,已近古稀的脸上竟然兴奋得像个顽劣村童。 袁公昭环顾几人,目光中无半点冷厉,却直看的几人遍体生寒,最后他目光落在陈煜身上,抱拳道:“上有圣君,下有诸位大人之睿智勇武,再加上这等神物凶器,凡我军到处,定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陛下圣明,公昭将军神武。”几人高声附和。 几人商定后,便领命退去,独留陈煜与袁公昭君臣二人挽臂并肩下山。冷月之下,夜里山中鸦啼蟋鸣,幽静至极。 “臣请陛下赎臣欺君之罪!”袁公昭道。 陈煜面露疑色,“噢?难道方才的都是假的?” “那倒不是。”袁公昭说:“回禀陛下,穿云阳戟的确已经制成,但是因为箭头用料与寻常箭矢不同,还有就是弓弦也要求甚苛,所以其实真正制成的只有十六架。若是加上失败的和用料不足现仍残缺不堪用的,勉强才可算百架之数。” “怎么个难法?” 袁公昭答:“回禀陛下。因这穿云阳戢极如电闪,普通毛竹或是木材所制的箭矢,要么在发射一瞬便被巨力崩碎,要么便是因为太轻在半空便失准飘逸。臣等试过全用金铁制箭,但是精铁太重,射程不远。普通俗木又难以得坚韧和准头兼全。如此试了百余种木质,最后用了百年生的黑铁木才行,但是此等木材难寻难觅,极为珍贵,便是在士绅望族之中恐怕做棺材也舍不得用。这还只是臣列举的一个难处,所以穿云阳戢属实珍贵难制。或许当年王玄策半途弃稿,恐怕多半是料到了这其中的不易之处。” 陈煜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叹道:“能制成,已是难得。但,爱卿为何虚报?” 袁公昭道:“因为我想让那几位同僚看到,让他们知道陛下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可成。陛下会威慑利诱幽州将领豪绅,李易又岂会闲坐待毙。自臣领兵在外,臣什么敌人都不怕的,尤其可惧的,就是长安朝廷内的奸臣诽谤,离间君臣,祸患忠良。臣让焦仕虎虚报数目,便是断了他们的游移之心,在生死胜败面前,什么金银美色权力诱惑,都不能动摇其心。当然,如果没有,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无论如何,都是欺君,请陛下降罪。” 陈煜沉思片刻,低声道:“公昭所为,不谋私,不夺利,乃是为国为君。朕免你们欺君之罪,需要什么东西,尽快列出名目给朕,朕会命各州各郡速速筹集,朕要你们戴罪立功,一年之内务必补足百架之数。否则,若是因此贻误战机,到时朕必治焦仕虎欺君之罪。” “臣领旨谢恩。” 二人行将山脚,谷内千帐若繁星密布,将长长的山谷点缀得如一条天河。 袁公昭似在犹豫片刻后,说:“陛下,臣来时路上,抓了一个口出辱上之言的人,拷问之下,发现是原青州太守郑怀林的内侄,臣已经压在山下营中,请陛下亲自发落。” “什么辱上之言?” 袁公昭面色难堪,“辱上之言,无非尔尔,陛下无需知其详,按律法办了就是。” “槐荣,你说。这一路上溜须拍马的,朕一个没见,到时想听听青州有什么辱上之言。” “回……回禀陛下,最近青州有人传一首歌谣。”槐荣和焦仕虎本来并肩吊在后面,这一问顿时让他头疼,“老奴不知公昭将军所说的辱上之言,是否是这件事。” 袁公昭点头,“正是。” “什么童谣。说来听听。” 槐荣沉思片刻,缓缓道来:“歌谣说,仙鸾出云州,羽洁世未染。清骨昆山玉,气香宇外兰。芙玫于独专,莺燕尽相惭。药山结云雨,金池蛟龙翻。遽然风雷至,云散金池暗。铁甲舟并舟,旌旗帆连帆。浴血长河长,冤灵千万千。身如凝冰碎,魂似余灰散。旦夕耿耿怀,春秋无展颜。谁有回天术,可将乾坤挽。” “什么歌谣,是那两个狗东西让人传来恶心朕的。”盛怒之后,陈煜忽然驻足,望着夏夜中似星河般的山谷,昏黄的双瞳中微光闪烁,他沉默良久后,自吟般地说:“何愁青云路,疏星点天河。当年朕少年继位,虽有令尊和宋师辅臂左右,但朕彼时身小体矮,只能望其项背之伟岸,心中惶惶难安。先帝早识爱卿之财,临终之际,以此句赞爱卿。他说,朕为天河,卿为星耀。扶幽宫之乱中宗亲蒙难,之后朕又错信李重庭,亲纵一虎,以致今日之患。这些年,朕时时悔愧难安。多少年啦,没人敢在朕的面前提‘扶幽宫’或是‘唐依依’三个字,但是朕知道,好多人心底都埋怨朕。朕心里清楚,朕不怪他们。” 说话间,他转头定定地看着袁公昭,格外严肃地问:“公昭啊,你我人前为君臣,人后如兄弟。你说,朕会像商幽王一样,成为亡国灭族之君么?” 此问如霹雳惊雷落在脑中,袁公昭赫然一惊,与身后不远处的槐荣对视一眼,槐荣自退两步望向山林,袁公昭沉吟片刻后摇头道:“不会。” “何以见得?”陈煜自嘲似地笑了笑,“普天之下,敢在朕面前说真话的人,不多了。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不会。” 袁公昭道:“幽帝之灭,一在于荒废军政,皇权旁落。二在群子夺嫡,未生战事,内乱先起。三在荒淫无度、败坏纲常;更兼残暴不仁、重用丰疆羸赫之流的将领,多杀多诛、屠城灭族视如平常,车裂剥皮、毒毙蛇穴之酷刑以为乐事,致使百姓纷纷聚义以抗暴政。当今天下,陛下圣贤,扶幽宫之事上虽略有微瑕,但自古圣君虽多、完人却少。再则,如今东宫早定,太子正直壮年,即非幼子也无争夺之患。以臣愚见,大多巨祸皆由内生,内稳则天不大乱。所以当今天下,虽有佣兵自重之二狂徒分列东西,但陛下仍居八州及百越田亩之丰、子民之众,所以,陛下断无此忧。” 陈煜看着袁公昭问:“爱卿可有听说过关于太子的传闻?民间有人谣传,说太子出生不正,有亏储君之位。” 袁公昭点头道:“星斗小民,无知百姓,最好谣传之事,以娱其枯乏低贱之生。陛下无需在意。上有禁令明诏,只需令各州郡行雷厉果决之法,敢谣传辱上者,即扑即斩。料想不出数月,谣言自破。不过,”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臣有一言恐扰圣听。但陛下知道臣的秉性,性不忍事,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若有犯上之嫌,请陛下降罪。” “哦?”陈煜眉间微骤,“说来听听。” 袁公昭答:“臣来时路上,听说太史令骆大人和左右作策尹樊、卢三人因妄言获罪,臣想为他们求个情。” 陈煜面色倏沉,似被人撕开旧伤,冷冷地问:“你素来不问朝中之事,似乎也与他们三人无有亲故之缘,今日为何破例为他们三人求情?” 袁公昭道:“那三位大人在大殿上妄言获罪,陛下按律法处置,本不该臣多言。但臣素闻‘圣君不杀才士。’而且历代先君对史官都少有极刑之例,臣请陛下三思。” “朝令夕改,岂非自损威德?”陈煜无声冷哼,咬牙骂道:“那三个不识时务的狗东西,朕如何能破例饶恕。” 袁公昭深吸一口气,又道:“上君之言,自然不可朝令夕改。但臣听说,陛下改元大业后将于明年大赦天下,臣想,若能一并赦免三人,便降为幽囚之刑,也算君恩浩荡。若能放还乡里,当是上上之善。日后谣言除尽,三史自知其罪之重,陛下却宽恩以待之,以此秉笔青史,想必千百年后也是一桩传世美谈。” 陈煜缓缓驻足,似斟酌片刻后仍摇头说:“大赦之中,唯有犯上作乱、阴谋叛逆者不赦,三史之罪以足称之以犯上作乱。你这话谁服不了朕。” “宋遗、王玄策!”袁公昭似乎一咬牙,搬出了最后的底牌。 陈煜眸光一闪,微微侧首:“与他二人何干?” 袁公昭答:“不知陛下听说一句话没有,‘平生无有违心事,独负长安两少年。’” 陈煜追问:“源自何处?” 袁公昭答:“回陛下,这话是王玄策说的,时间该是当年他与宋师归隐之前。陛下可曾记得,景成十二年科考,王玄策为主考。那一年至今被称为我大周第一考,xx都名于此届。卢樊二人也是当年考生,他二人虽来自南北异地,却同时以‘裁辖巨族,均田富民’为题。当时王玄策本意将二人定位三甲之列,却因为当时各大门阀望族虎视眈眈从中作梗最后作罢,不仅如此,二人因此被多番排挤,难入机要,最后只能编入史官从属,列入清职。此事是王玄策心中一痛。想必如此之憾,陛下也有体会。七年前,也有一位考生是如此,陛下本已定位探花,那考生却被污垢为舞弊,最后不了了之。” 说着,他向前一步,低声道:“陛下,宋师和王玄策隐世良久,臣奉命查访多年,终是无果。臣想,他们或是悠游于灵隐之外,或晦迹于深村之中,总之应该还活着,至少有一人还活着,否则若都亡故,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毕竟身死万世休,也没有躲躲藏藏的必要了。如此看来,他们只是在某个地方瞧着看着。如今大战将起,王玄策有机谋深智,宋师更是独负士儒领袖六十余年。陛下试想,以他二人智术之深、思谋之远,陛下若要再得之,恐难以金银之利、仗印之权而诱之,唯有示之以恩,动之以情。如此,或如延平之剑,尚有再合之时。” 陈煜停驻思忖,半晌后摆手叹道:“罢了,便依你。” 说罢,似乎又在一瞬间扫净方才的郁闷,陈煜把臂一摇,说:“公昭,你给朕带了至宝,朕也还你一件宝物。”接着只看他抬手击掌。片刻后,听铿锵的马蹄声从山脚传来,便看“白诺城”手牵着一批高大异常的雪白骏马走来,那骏马在月色下通体流光,如上天仙驹,正是百越勾辛雎献上的那匹玉龙驹。 “大将军。” “臣见过殿下。” 袁公昭是军武之人,功勋已极又年纪已老,金银宝玉、美色佳丽早已不能动其心,但是神驹兵器却是军旅之人的钟爱,他一瞧见这高大异常的宝驹,任是见多识广定力非凡,也在一瞬间双眼放光,简直可说是瞠目结舌,“殿下,这是?” “白诺城”将马儿牵过来,陈煜抚摸着恭顺低垂的马头,道:“这是百越沮渠南尊给朕献上的宝物。朕早已不能鞍马之事,神驹当配英雄,你把它骑回去。普天之下,它只配得上你。” “陛下,此等旷世神物,微臣不敢领受。太子殿下年轻勇武,可做他的爱骑。” “哈哈。”陈煜大笑几声,道:“他能骑着做什么?宫里用不上,城里跑不快,用来秋猎更是暴殄天物。何况此等神驹,正该在万军之中冲杀穿阵,方不负他的异种天资。” “白诺城”迎合说:“父皇教训得极是。坊间盛言,说‘匣中一口龙树刀,撑得周西半边天’。公昭将军,您是我大周一柱,更是昭明的长辈,此等神驹只配英雄。昭明年轻识浅,日后也长居深宫,得之无用。还请大将军再勿推辞。大将军功勋盛卓,昭明愿亲自为将军牵马穿营,以示我君臣一心,珍重功勋之意。” 吊在后面的槐荣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数日的训导没有白费。段缺这西贝货,一言一行倒也殊为得体。 “这,万万不可,自古君臣……”储君牵马穿营,亘古未闻,袁公昭自不敢领受,正要拒绝,只听陈煜抬手将他打断,说:“公昭,朕的礼不白送,也不好领。大战将至,你我各守一方。若卿护青州不失,而朕败于萧氏之战,则是朕负于卿。反之,若朕尽起东线之军且破萧氏之贼,而卿失于青州,以致二贼夹攻,祖宗们浴血创立的六百年基业危殆,则卿负于朕。好了,上马吧。今日,他执得非是储君之尊,而是子侄之礼。” 袁公昭双眸微滞,心中如翻巨浪。此言此情,也知万万不可再拒,片刻后只能点头允诺,郑重的抱拳道:“老臣,领旨。请陛下、太子殿下放心,只要老臣还活着一天,定教李长陵东不过青州,南不下墨城。臣以全家一百七十二口之项上头颅,立此军令。” “好。” 说罢,便在“白诺城”的牵领下,穿过如长龙般的营帐。所过之处,无论群臣或是军将,无不惊讶莫名,尽皆跪服。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当年密辛,何堪义士 厉南宫不辞而别了。 在杀神殿高手的严密监视下,没人知道他怎么离开的。比起一个已经可称之为逃匿的人,在这枯燥的返程大军之中,大家更好奇的是客行南的命运。这位幽州军里的幕僚之首,李长陵的左膀右臂,这位刚刚晋升为待御史的人质到底会不会被盛怒之下的陛下铁锁加身甚至秘密处死,然后李易会不会借此发难,从而引起一场大战,这是最近几日在密友同僚之间最新热的下酒谈资。 所以,当作为客行南顶头上司的狄文英走向客行南的营帐之时,众人的目光比看见赤身裸体的绝色丽人还要火热。 没有质问,更没有铁锁加身。出乎预料的平静,只一方小几,两盏清茶,客行南和狄文英盘腿而坐。 “客御史,祖上是哪里人氏?”狄文英率先打破沉默,笑着寒暄起来,“狄某久不在朝中,竟然不知有客氏高门。” 客行南笑道:“大人乃博学之士,无需自谦。下官祖上非高门望族,从家父一辈开始便世居幽州,苦寒之地里也只能算籍籍无名之辈,大人没听过也在情理之中。” 狄文英茶盏一落,说:“客御史,往日你我各为其主,也便罢了。如今你们同幕为僚,原不该隐瞒才是。当然,隐瞒我也便罢了,我本不是个斤斤计较,翻旧账的人。但是,以后若陛下问起,客御史可不能如此作答。陛下跟长陵公虽势同水火,但有一样可谓不谋而合。” “哦?愿闻其详。”客行南问。 狄文英笑着答道:“容不得半句谎言。” 客行南神色一滞,“大人何出此言?” “客御史啊,其实无论长陵公或是陛下,为人君,为人主者,他们在问你一件事情原委的时候,心中多半早已有了答案了。唯一的区别,在于你的说辞与他们所知的到底有几分契合,这决定了你将来的命运。” 狄文英见客行南皱眉沉默下来,他喝了口茶水,笑着继续说: “客御史,你可不是籍籍无名之后,你祖上原姓费,世居瀛洲鄞郡,你祖父费呈泽曾在瀛洲任偏军校尉,后来因军功被提拔,官升四品闻天阁武学士,从此举家入京。只是没想到不过五年后,就因妄言罪被贬幽州,终身不得启用。你大伯费连胜时年二十一岁死于西迁途中,二伯费连成刚刚束发之年也不幸死于幽州孤寒之所,你父亲费连海是老三,虽然记事了,但当时很小,就被寄养在诗塾姜夫子那里,因此逃过一劫,后为了避免株连之罪,便依姜夫子发妻之姓改姓客,成年之后又追寻父兄之路隐居幽州。若按照你费氏族谱,你该是兴字辈,你父亲为你取‘兴恩’为字,我猜你的本名该是费兴恩,我说的对不?” 客行南双眉微跳,一阵惊异之后也针锋相对地抱拳道:“大人明察秋毫,调查更是细致入微,下官佩服。下官虽领职幽州,但是也知长安朝堂的些许事情,就如大人您,自景成二十三年起,至景成三十五年,大人也曾一直以待御史之位任职,足足十二年。扶幽宫之乱后,殷大夫持剑断玺,率先失势。大人智在人先,那一阵罹患疾病和痛失亲故前前后后就耽误了三年多,让陛下几乎都要忘了大人了。大人一直隐忍蛰伏,月前殷大夫重新启用之后,才被引荐再入朝堂,官复原职。下官对大人暗藏韬略、能屈能伸之气概的钦佩之情,绝不亚于大人自己,或许还犹有过之。” 此言一出,狄文英也是神色一滞,继而朗声抚掌笑了起来:“如此咱们算是相见恨晚啦!我虽久在长安,但是也早就听闻你的高才,早就结交之意。奈何彼时你在幽州我在长安,双方刀兵隐见,未能成事。如今你我同殿为臣,且不论职位尊卑,只说是取舍之道。贤弟久在长陵公帐下做事,我猜一为出人头地,二在为祖父、父兄不平。如今陛下隆恩降旨,贤弟已贵为待御史,何不就此心附朝廷。日后立下巨功,陛下岂有不恩及祖上、正名洗屈之理?至于厉南宫走脱之事,自然也与贤弟无关。” “就如司神雨那般?” “正如司宗政那般。” 客行南沉吟片刻后,笑了笑又说:“代御史当以明法知律之高第为先。大人领职此位足足十二载,如今虽已升中丞高位,想必大人对律法定然还是了如指掌的。敢问狄大人……”客行南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带着一丝戏谑地笑意问:“青幽无雨、蛟龙涸毙,这八个字,算妄言妖邪否?” 狄文英双眸一挑,面色中那一抹惊诧和惧色藏都藏不住,过了片刻,他叹道:“时移世易,先帝也早已驾崩,妄言与否,非你我所能裁定。” 话到此处,狄文英迟疑了片刻,又似乎小孩子有什么秘密似的,左右看了看见私下无人后,凑近了些低声笑道:“不过说来也巧,我年轻时候也喜好这些奇闻故事,所以虽是故旧秘辛,倒还真有所耳闻。据说那是立国初年太宗陛下时候的奇闻了,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可谓朝野震荡。据说当时中原巨旱两年,青幽二州更是几乎滴雨未落,赤地千里,流民遍野,连碧怒江也干涸见底。当时那奇物就横尸在碧怒江的河床之中,据说,牠长愈十丈,头部左右各生一角,角长丈余。脊骨宽尺余,两侧之肋骨也有数尺之长,通体三十二节,每节都有数尺长,连尾部也是巨如门扇,可谓参天巨体。可是因为发现太晚,当时那奇物肌腐肉烂,只余一幅森白骸骨,故而不能辨其真容。” 客行南续上茶水,追问道:“以狄大人之博闻广识,以为那是何物?” “何物?”狄文英也笑了起来,“呵呵,若今日绣川侯在此地,听到这古旧的骇人秘闻,恐怕定然是欣喜若狂地希望那是真的。毕竟,猎奇喜怪之好,人皆有之,我年少时也一般。不过,假的终归是假的,就如市井戏法幻术一样,拆穿了便不值几两银子。当时因为大灾之年又出这等奇闻,风传又疾又广,不到半月便已闹得朝野沸腾。为了弥平谣言,朝廷立刻就派了经验深湛的仵工和瀛洲渔民一同仔细勘验。最后得到的结论是,那所谓蛟龙之骨,不过是海之大鱼而已。有居心叵测、妄图趁灾年祸国乱政之人,将大鱼之骨秘密辗转运至青州,然后趁巨旱之年,在碧怒江的河床之中将鱼骨前后颠倒排序,作蛟龙伏毙之状,以此蛊惑没有见识的山民。加上当时有不少好事者为显其能,越加添枝接叶,将一幅骸骨死物传的是神乎其技,蛟龙涸毙才之说才由此而生。兴恩也是文武双全之人,我听说你也曾效仿宋师游历天下,若世间真有蛟龙,阁下在那盛传龙蛟之说的断南蛮海、黑水之森可曾见到过一鳞半爪?” “既是愚民误传,又过六百年之久,何来妄言夷族之罪?”客行南摊开双手反问,见狄文英一时无语,接着他冷冷一笑:“这些密辛大人既是听过的,又何必赋诗而断章也?也罢,大人家大族盛,有所顾忌也属情理之中,不若我替大人说了罢。太祖驾崩之后,皇贵妃南宫婉欲僭越九五,便联合众王密谋造反,当时还是定王的太宗陛下领军回京,一翻深宫血战,最后火烧帝陵,才解了本朝倾覆之危。不过据传南宫婉在临死之前曾仰天哭嚎,说二圣负她,她欲诅咒大周巨旱连年,至草木枯成岩,至妇孺血泪干,至蛟龙也涸毙。她还说,大周必六百年而亡。那年刚好临近大周六百年大典,家祖被仇人告发散步‘蛟龙涸毙’的妄言,因此触怒龙颜而获罪!这些年来,没有一个人敢提只言片语,即便坊间醉汉敢私传陛下与唐依依的绯红秘闻,却不敢把南宫婉或是蛟龙涸毙等字提一句。下官祖上虽有官职,但是比不得大人是长安世家望族,一门三相五大夫,便是在长安所有士族大家之中也可称为翘楚高门。想必这些密辛,大人知道的是比我多多啦,班门弄斧之处,还望见谅。”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我已知大人今夜之召见是为何故,但请赎下官不敬之罪。自下官踏入瑞天宫门起,下官便早有觉悟,我有三必死,绝无一条生路可走。” “哦?何出此言?”狄文英喝了一口茶,淡笑着问。 客行南不急不缓的答道:“若长陵公失势被削或是他日起事兵败,陛下定斩我祭旗,以泄心头之恨,此一必死。若武疆王欲挑起陛下与长陵公相斗,必然派人刺杀我或是怂恿暗藏在幽州军中之内应攻伐杀神军城池,我做人质,岂有命呼?此二必死。若是陛下隆恩降旨,赐我厚禄高官,再散播出去,即便日后放我回幽州,主公纵然信任如初,但是同僚猜疑、旧谊不复,下官恐怕也图有一死证清白,此为离间主臣、借刀杀人之计,也是第三必死。” 说着,客行南惨然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最后看着玉瓷杯底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喟然长叹道:“所以啊,无论如何,我都是将死之人。对于将死之人,就不劳陛下和大人费心了。” 接着,他忽然凝眸皱眉,如坠往事,极为轻缓地说:“幽州故旧曾有句佛语,下官初时不解,今时今日方觉甚妙。她说‘法灭之时譬如油灯,临欲灭之时而光更甚,于是便灭’。当今陛下之孤注一掷,亦如油枯而挑芯,恐怕也只一时光甚,然后便灭……请大人替下官转禀陛下,罪臣余孽费兴恩方才又口出妄言妖邪之语,如何处置,下官全听吩咐,绝无怨言,也绝不远遁逃匿。只是从今日此时起,下官一心只修闭口禅,从此了断口业之源,再无能亦无力为陛下建言输策。” 狄文英看着眼前这人,脸上虽然毫不在意似地淡笑着,但是心中却顿生一股无力之感。 普天之下,世人钟爱之物无非有四:只手遮天的权柄、挥金如土的富贵、国色天香的美人、彪炳青史的名声。 为了这四件事,在千百年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耗尽一生去搏命也未必如愿。但是对富有四海、权倾天下的大周天子来说,无论要银子、要官爵、要名声、要美人,只要有所求,天子都能满足,自古以来帝王驭下揽才之术不外如是,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正是此理。 所以,君王并不惧怕有贪念之人,贪婪是弱点,也可以作为最纯粹、直白的交易条件。君王真正惧怕的是视钱财权柄如粪土、视绝色佳人如白骨、视青史留名如笑谈的悍不畏死的人。这样的人,可称之为“义士”!对于义士,十殿阎罗也束手无策,何况人世帝王? 转念又仔细想想,不正是因为有一群这样的义士,才帮助陈氏推翻旧朝,建立了如今延绵九州、威赫数百年的大周王朝么。青山处处埋忠骨,可以说,大周六百年基业都是以这些人的白骨为基的,大周的每一寸土壤里都渗透着他们的热血和英魂。 突然之间,狄文英有一种离奇的错觉,就仿佛从客行南的身上看到了六百年前站在太祖太宗背后那些义士的模样,那是一种穿越六百多年也从未断绝的义士的风骨气节! “人生无有不别,唯为苍生之士独高绝!天呐,这难道真是天道轮回,该轮到大周了吗?” 走出客行南的营帐后,狄文英如失魂魄,茫然若失的走着。他疲惫不堪、身心俱凉,周围无数双好事的眼睛也不能将他灼热。清风吹动他灰白的袖袍和须发,他呢喃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这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隐忍数十年后再次出山,到底对还是错。 他抬头望向天空,黄昏最后一抹霞光就挂在远方的山顶上,赤红的太阳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反而有些冷。可它仍然是可贵而值得珍惜的,因为当它降下山头,夜晚就来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惊城(1)岳绝峰雨,故遗复来 深夜,长安,未央宫。 一架挂着流苏帘幕的马车在深夜驶进皇莫宫,顾惜颜身怀奇骨百遍奇功,幻变了司神雨的样子,穿了一件紫色的纱裙,守门的侍卫曾经挨过一记窝心脚哪里敢查验,在被驾车的左岸霄冷眼一扫后,立时敞开宫门,毕恭毕敬放了进去。马车不做停留,径直穿过未央宫向深处行去。 直到路过一座巍峨的朱红色巨殿,顾惜颜却突然发声:“公子稍慢。” 左岸霄立时勒马停车,顾惜颜已掀帘出来,屠狂南紧随其后。三人抬头一望,原来正是宗灵殿,屠狂南心头一颤,那股血狠狠的杀气立马汹动起来。顾惜颜轻声说:“顺道路过就取点东西。” 宗灵殿门口那六名守殿的侍卫见三人行来,立马踏出两步挡在石阶上,喝道:“敢问来的是哪位大人,宗灵殿乃皇族宗亲专事,外臣不论品级,若无陛下圣旨,皆不得擅入!” 顾惜颜点点头,却突然发难冲去,屠左二人紧随其后,快得如同疾风也似,那几个侍卫虽是禁宫精锐,但如何能挡住,一声未发便被雄浑的气劲撞晕倒在了石阶外,长枪断碎叮叮落了一地。 三人推门进去,一股浓浓的檀香扑面而来,铜灯昏黄的光中,顾惜颜柳眉微蹙,因为她发现原本摆在案上的历代帝王的灵位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接着她抬眼扫了一圈正殿上方已经重新挂好的历代帝王的肖像,向二人道:“方才入宫门时,我突然想到十剑士乃是太祖太宗所设,故而虽然他们不尊后世历代君王,却对这两位殊有敬意,否则也不会一代一代固守皇陵数百年。此行凶险至极,两位公子可取下二帝之肖像藏于怀中,或许危难之际,能侥幸留下一命。” 左屠二人恍然大悟,都点了点头,随即纵身跃起便取下二帝的画像,折叠放在怀中。 接着顾惜颜又说:“此行凶险,若能成事,若……大家还能活着出去,就如约在天墓山再见。” “姑娘放心,庄主福大命大,我们定能成事。”左岸霄偏头看着环顾四周杀气凌凌的屠狂南,道:“庄主于我二人有再造之恩,我们即便豁出性命也要救庄主出来。” “嗯,走吧。”说着三人遍重新回到了马车,再不停留直接向禁宫深处急驶而去。 …… 皇陵地窟除了山顶的封魔台,其实还有一条人工凿开的隧道,这秘闻,除了十剑士,就连陛下陈煜也不知道。因为这不是一条旧有的通路,是几十年前才新掘开的。剑四盘坐在在隧道出口,腿上横着一口黑鞘长剑,眼前是垂落的飞瀑,水声如雷鸣轰响,他始终闭目枯坐,如山岩一般。 十剑士就像大周的帝王一样,已历数十代,但是他们与大周帝王的延续方式又迥然不同。陈氏帝王延续,靠血脉相继;十剑士大多没有后代,从入了皇陵地窟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除了接引之人,彼此之间不问身份,不知过往,所以他们的延续,靠内部引荐或者向外物色,缺一个就找一个。 “剑四的真实身份,是骊山军侯府四品从事中郎梁振岳的弟弟梁振峰。” 顾惜颜望着远处那飞天而坠的瀑布,就如夜空里九天垂落的银白丝带,司神雨的话犹在耳边: “当年兵部库布司主事朱云鼎私扣军饷,军械以次充好,被人告到骊山侯府。当时兵部四司中库部司由家父司青朔兼领节制,我父亲为免御下不严之罪,便想大事化小,私下处置,遂赏给了朱云鼎二十大板。没想到朱云鼎挨了板子,心生怨恨,反咬一口,竟然一本秘奏告到仁宗那里,说我父亲自视功大,更私招募兵俑,意图谋反。 “当是大将军叶相南刚过世半年,除了远在凉州的袁公昭所率领的镇北军,整个中州杀神军安逸太久,兵懈将怠,虽然号称三十万大军,但是徒有其表,完全没有战力。如果我父亲率军直扑长安,无论袁公昭还是当是与陈煜还算君臣和睦的李长陵都是来不及救的。陈煜得到秘奏之后,没有全信,也不敢不信,便将在休沐长安为母亲做大寿的梁振岳擒拿下狱,亲自秘审。梁振岳当时任职骊山侯府的兵曹参军,主管兵士名册和招募,不算是我父亲左膀右臂,但也是军中骨干。他察言观色,知道扶幽宫之乱后陈煜多疑弑杀,我父亲已经失势,辩驳无用,便做了第一个叛徒,说我父亲暗中不敬陛下,执意扩招兵勇,但是又不许他登记在册,他凡有劝谏,说我父亲张口闭口都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活脱脱把军队当成了自己的私兵。至此,陈煜再不怀疑考证。他以封赏为名,将我父亲秘召入京,以毒酒赐死。之后便命韩正同梁振岳到骊山侯府颁布了我父亲意图谋反的大罪,司家全族在全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被诛杀。梵净斋的掌门佘香茹前辈是我母亲的好友,当时正在骊山侯府做客,大乱之中只能救走我一人。 “以前我常在军中玩耍,梁振岳知道弟弟梁振峰中意我,得到秘旨意以后,便将他派往瀛洲公干,等他得到消息赶到骊山侯府时,我的家人都已经被义庄全部殓葬。我听说,梁振峰打听不到我到底是生是死,便徒手扒开一座座坟堆,一一查验已经腐臭的尸首,查完最后一座,他仰天嚎哭,该是一半痛苦一般庆幸吧。 “之后三年,朱云鼎和梁振岳都青云直上,一个入了长安,官拜三品兵部长史。另一个做到二品公禄将军。可惜梁振岳不像朱云鼎那般能在长安各大势力之间左右逢迎,不小心开罪了周元弼,查了他个滥用军法,给贬到并州定襄做了小武官,最后只两年便郁郁而终。兄长无故被贬,梁振峰气不过,竟然越权栏驾,惊扰了圣上,被拿下狱,还黥了面。” 最后司神雨掩去那丝愁绪愤懑,语气凝重地说:“他不仅双目惧光,而且是个天生的左撇子。他左手的剑又准又快,从小就是。但是按你所说,他已经改成右手剑了。我猜测可能与十绝剑阵有关。但是如果他独身对敌,紧要关头,我想他还是会用左手的,如果他真的用左手出了剑,你们还躲过了,不要伤他性命,帮我带句话,跟他说:‘他梁家人欠我的,就算还清了。’其实我一直没有恨他,梁振岳是梁振岳,梁振峰是梁振峰,只是我跟他已经是陌路之人,此生天涯路远,再无干涉。” “屠少侠,左公子,那条隧道就在瀑布之后。”两人抬眼望向远处那一泓飞瀑,都点点头。顾惜颜又说:“粱氏兄弟感情至深,两日后是梁振岳的祭日,按理说梁振峰需要一个独处的地方,据说他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如果我推论不错,里面守着的就该是他。请二位依咱们商定的策略,暂时屈身隐藏于飞瀑之下,等我动手,二位便自隧道冲进去救人。一旦得手,穿云响箭招呼,我等便尽速撤离,绝不恋战。” 二人对视一眼,都抱拳点头:“全依姑娘吩咐。” “有劳了。”顾惜颜也抱了抱拳,说罢便飞身向邙山正门掠去。 夜空静谧如水,忽然只见一道青光如蛟龙般划破夜空直冲天际,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清越嗡鸣,响彻邙山。 …… “老大,这感觉……是聂云煞?”封魔台上,剑三忽然睁开那双细长而凌厉的眼睛,望着未央宫的方向,惊疑地问。 凌剑首依旧双目微阂,沉吟片刻才摇摇头说:“也是狂人,不过是他前面那位。” “是他!?”剑三语气中更是惊诧,“拜惊仑。” 凌剑首摇了摇头,“不,他已经死了,使得虽然都是太清上剑,但是这气息该是个女子。” “女子?”剑三沉吟片刻,顿时想起什么,“是她?!老大,想必就是上次老四在宗灵殿遇到的那个女人,她一人身怀数门绝技,其中就有长春宫的太清上剑,甚至还会施展一剑寒光式。” “太清上剑是长春宫无上绝学,非身传而不能学,加上她还知道连山归藏法阵的启动时间,故意挑此时闯山,这女子若非是他出山之后的弟子,便是他后人。”凌剑首眉目微凝。剑三语气中满是疑惑,“不应该啊,我见过她的真容,不过二十出头。老十死了快四十年了,再是驻颜有术,也绝技瞒不过我的眼睛。” 剑首摇了摇头说:“老三,你忘记了一门玄门妙法。” “妙法?”剑三沉思片刻后,眸中闪过精光,惊异莫名地说:“莫非……老十跟我们呆了五年,没见他练过《不老长春功》啊。” “这就要问当事人了。她到底是老十的后人,还是颇有机缘得到了老十藏于某处的秘籍宝典或是长春宫另有传承。听说这女子源出昆仑,元清丰又尚存人间,恐怕是他后人的可能性更大了。”剑首豁然侧首,那双幽渊般的双眸盯着剑三,问:“老三,如果这女子真实老十的后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剑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既然她不能无师自通能学会太清上剑,说明天下第一魔功的孤本极有可能在她手中!也意味着若是流传出去,天下又要多一个败惊仑、聂云煞!” “林浪夫已命丧海云边,可见聂云煞的修为更胜从前。以前我们胜他不易,却自保有余,今后中原武林成散沙一片,若他大举来犯,恐怕我们徒有一败。除非……从那魔功里找到破绽。败惊仑、聂云煞、长春宫、扶幽宫、情丝柔、薄云凉……看似相隔万里毫不相干,却千丝万缕,仿佛出自同源。我想,一定与那一部魔功有关,若能得之,或许能发现其中奥秘,才能取胜。而且,连山归藏大阵的秘密不能外传!”凌剑首吩咐道:“老三,这女子我要活的。”说罢,剑首便折返回到了洞窟之内。 “是” 剑三应了一声,立时向那剑光击散之处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