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山乡》 第1章 反对上学 一九九四年七月,长白山余脉大青岭脚下一处名为黄泥岗的小山村。 午后两点,太阳毒辣地烤着大地,沙土铺就的地面,此刻正反射出阵阵热浪,袭得人睁不开眼睛。十多天没下雨,院子门口的柳树叶子全都耷拉下来,像一条条垂死挣扎的毛毛虫。 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陈秀丽背着一个破旧的大书包,满脸汗水地跨进院门。 “爸,妈,我中考完了,老师说我肯定能考上高中!” 屋子里雅雀无声,回答她的是柳树上一两声孤独的蝉鸣。 陈秀丽心下诧异,家里的地早都收拾完了,爸妈这个时间段应该在家才对。 她刚跨进房门,陈母王萍摇着把蒲扇从里屋走了出来,“嚷嚷什么,大夏天的听着就让人心烦。” 一股凉意从心里升腾起来,与周身的热气碰撞在一起,让陈秀丽打了一个寒颤,家里对待自己读书的态度,她一直都知道。 陈秀丽放下包,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妈,晚上吃什么,我做饭吧?” “你一个丫头片子,让你读完了初中,已经不错了,以后安心搁家里帮我和你妈干活,念书的事甭合计了。” 陈父陈大发汲着一双拖鞋,叼着一根老汉烟,跨过里屋的房门,打破陈秀丽最后一丝幻想。 陈秀丽抿了抿嘴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爸,县里高中的学费一学期是200,如果我成绩好,还可以免学费。” “吃不花钱,还是穿不花钱!”陈大发打断女儿,他从房门向外吐出一口唾沫,继续吞云吐雾。 “去县高中一年的费用要2000块钱,家里没那个条件,你还有弟弟和妹妹,做老大的要有老大的样子。”王萍摇着扇子接下丈夫未说的话。 陈秀丽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砸在水泥地上,晕出一圈水渍,夫妻俩见怪不怪似的浑然不觉,一前一后进屋睡午觉去了。 不一会,便传来阵阵呼噜声。 陈秀丽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泪,走出家门。 蜿蜒流淌的太子河像一条玉带,环绕着这个名为黄泥岗的小山村。奔流不息的河水曾目睹过战国时,燕太子丹的无奈,也见证着陈秀丽此刻的伤悲。她背靠着河边比腰身还要粗壮的杨树,怔怔发呆,连好朋友王静靠近也没察觉。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跟丢了魂似的。” “我爸妈不让我读高中,他们不想花钱。”陈秀丽哽咽着,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啊?为什么呀?”王静无法理解,“你家不说多富,也不至于穷到让你读不下去。咱们这村子,200多户人家,从来没听说因为钱的事不让孩子上学呀。” 陈秀丽酿出一抹苦笑,“我爸妈和村子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家为了多打粮食,都在开荒种地。我爸妈却只知道守着分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镇上有做工艺品的,村里很多女人都去领活,贴补家用。我妈从来没想过伸手,他们俩。。。” 陈秀丽停顿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一直知道的事实,“一个比一个懒。” 王静跟着叹口气,关于陈秀丽父母的事,她在家也没少听自己父母念叨。王静和陈秀丽一般大,两人从学前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后来上了初中,两个人很幸运的又被分到了一个班级。镇上的初中距离村里有两里路,每天需要骑着自行车上下学。 她俩有过约定,谁先吃完饭,谁就先去对方家里,然后两人一起搭伴上学。这三年来,她见过无数次,一大早,秀丽忙活一家人的饭,自己顾不上吃几口,就匆匆上学了。中午放学,家里也没人给她准备吃的,冷汤冷菜对付一口。相比下来,自己的母亲天不亮就起床做饭,中午也热好饭菜等她回来,简直太幸福了。 “你爸妈,唉。”王静心疼秀丽,可她也没有办法解决秀丽的困境,“高中的费用,差不多两千,你要是省着点说不定1500就够了,这点钱,上山刨根都挣回来了,你爸妈真是,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我要是像你一样学习好,我爸恨不得供我读到博士后去。” “刨根,真能挣这么多钱?”陈秀丽眼前一亮,因为太过激动,把王静胳膊抓的生疼。 “是啊。”王静揉着胳膊,给陈秀丽算账。“一斤地龙骨6毛钱,一个人一天可以挖几十斤。山上不是只有这一样药材,三枝九叶草,细辛,黄芪,这些都有人收。我家地里的活忙完了以后,我爸天天进山去刨根,一天差不多50多块钱。现在也赚了1000多块钱了。” 陈秀丽先前的颓废一扫而光,她有些兴奋的拉过王静的手,“你说。。。” “我看行。”王静猜到陈秀丽想要说什么,她有些担忧,“不过刨根是个力气活儿,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肯定不可能和我爸比。” “我只要一天能挣30块就好,这样两个月下来也够一年的费用了。” 陈秀丽很快回到家,她从仓房里找出一根相对轻便的?头,和陈家父母说明自己要进山刨根。 陈父陈母看到女儿进山挣钱,自然开心,不过还是不忘泼她冷水,“刨一天,也赚不了几块钱,我看你也坚持不了几天。” “我肯定能坚持下来,暑假有两个月,我准备用这两个月刨根挣钱攒学费,我要是攒够了学费,你们就别拦着我上学了。” 陈大发还欲阻拦,王萍拦住了他,“想去就去,山上天天那么多刨根的,也没见哪家发了财。” 刨根算是东北方言,其实就是挖药材的意思。大青岭隶属长白山余脉,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这里药材种类繁多。对于山里长大的孩子来说,认识几样中药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天刚蒙蒙亮,陈秀丽扛着?头,踏着露水进山。大青岭是这一带山岭的统称,沟沟岔岔还有很多细分的名字,比如向家沟,王家坟,热河汀等等。 第2章 卖药材 陈秀丽第一次进山选的是向家沟,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他家有几亩地就在沟里,每年她都会来地里干活,对这里的路比较熟悉。虽然在山里长大,但是她进山的时候不多,大青岭深处曾有老虎和黑熊出没,她不敢轻易踏入深山老林。 地龙骨长在树林下,坡道旁,沟堂里。他们生性喜阴,根茎入药,有祛风除湿,舒筋通络的作用。根茎长的多达数米,小的也有尺余长。虽然在一众药材里卖不上价,但是好在量大,漫山遍野都是它的存在,不会让人空手而回。 太阳快要把林间雾气散尽的时候,陈秀丽袋子里的地龙骨已经有小半袋。她的运气不错,刚进到山里就找到了几棵老秧。欣喜之余,手上火辣辣地疼起来,陈秀丽摊开手掌,几个水泡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她从旁边的刺槐上掰下一支木刺,轻轻扎进水泡的外皮,一股透明的液体随之而出,水泡憋了下去。 她继续在林间穿行,寻找更多的地龙骨。 随着太阳的升高,雾气完全散尽,陈秀丽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原本还算轻便的镢头,此刻有如千斤重。她细小的胳膊颤抖着,镢头越挥越低,再也刨不出土。 陈秀丽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一双手抖的不行。她从袋子里摸出一把小铲刀,继续挖。 临近中午,陈秀丽挖了足有半袋子,她掂量了一番,差不多有二十多斤。肚子咕咕叫起来,陈秀丽顺着羊肠小道一路向南,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一条清澈的小溪出现前在眼前。她洗干净手,捧着溪水喝了几口,拿出兜里揣着的两个水磨饼,就着溪水,吃起了午饭。 被冷水一激,手上已经麻木的疼痛又被唤醒,陈秀丽甩着手上未干的水珠,寻了一处树桩坐下来。 山林里安静极了,偶尔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非但不显热闹,反而让人感觉四周更加的空旷。 “一个上午差不多15块钱。”陈秀丽自言自语,“下午再有15,今天的目标就算达成了。” 每天挣30块钱是她给自己设定的目标。 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痕,陈秀丽陷入了沉思。这点痛她可以忍,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手上很快会被磨出老茧,那时候就不会疼了。她更多的担心是每日挣不到30块钱。 按今日上午的成绩,30块钱差不多已经是她的极限。若是有个刮风下雨,或者家里有事,耽误几天,距离1500的差额就会越来越大。 “不行,不能单靠刨根这一项,我也得去领点工艺品回家,晚上的时间粘工艺品,一个月也能有几百块,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陈秀丽浑身胀满了力气,她扛起镢头又漫山遍野寻找起药材来。 临近傍晚,陈秀丽满载而归,整整一袋子地龙骨,外加两颗细辛。 村里有户人家专门收细辛,一颗两块钱。她生怕有了折损对方不收,脱下自己的外衣,把那两颗绿油油的小苗小心地包在里面。 一路连拉带拽,陈秀丽好不容易把这袋子地龙骨从山上运了下来。正愁接下来怎么走的时候,有人和她说话。 “是老陈家大丫头不?” 一辆马车在陈秀丽身旁停下,驾车人脸色黑红,带着一顶破旧的草帽。 陈秀丽反应了两秒钟,冲对方笑笑:“是三舅呀,这是干啥去了?” “地里太慌了,我去薅地。”说话间,三舅双手轻轻一提,把秀丽肩上的袋子扔到了马车上,“走,三舅捎你一段。” “谢谢三舅!”陈秀丽高兴地跳上马车。 村里人口不多,往上数三辈,几乎每家都沾亲带故。这位陈秀丽叫三舅的名唤张铁山,是陈秀丽奶奶娘家的亲戚,不算远,但是也没那么近。他有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二哥,所以陈秀丽一时没分出来。 “你这孩子可真能干,昨天刚考完试,今天就出来刨根,我家那臭小子,现在还在睡大觉呢。” “呆着也是呆着,我赚点零花钱。”马车在小路上吧嗒吧嗒行走,陈秀丽细小的身子跟着一颤一颤。 张铁山带着几分艳羡,打量着眼前和儿子同年的小姑娘,“我听晓峰说你们学校一年能考上十几个县高中的,咱们村最有希望的就是你。” “他们都是按平时成绩估算的,今年题有点难,我也没那么有把握,你家晓峰成绩也很不错的。” “嗨!”张铁山扬起手上的鞭子,轻轻抽打着前方有些偷懒的马儿,“我家那小子就和这匹老马一样,不抽不动弹。不过他比我可是强多了,我小学都没毕业,他怎么也能考上个二高中,虽然不像一高中是省重点,那我也高兴。” 说着,张铁山爽朗的大笑起来。 这笑声落在陈秀丽耳朵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子羡慕。 收地龙骨的是村西头一户姓冯的人家,张铁山多走了几步路,专门给陈秀丽送了过去。 称重算账,一共是55斤二两,冯大头看是村里的高材生挖的,没有按照常规抹零,反而加了钱,一共给陈秀丽34元。 从冯家出来,陈秀丽又去了收细辛的老崔家,又得了4元。 这38元钱,揣在陈秀丽的裤兜里,小小的一叠纸,发烫似的贴着她腿上的皮肉,超强地向她展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陈秀丽傻笑着一路,来到王静家。 王静正在院子的水井旁,洗着一把翠绿翠绿的小葱。 “王婶在家吗?” 王静甩甩手上的水,“我妈在屋里做饭,你找她干嘛?” “一会你就知道了。” 陈秀丽熟门熟路的进了房门,王婶正在灶前忙活着。 “王婶儿,我想和你打听下工艺品的事。” “行啊,等我把菜下到锅里,你先和小静去她屋坐会,园子的李子下来了,你尝尝。” 李子汁水很足,顺着手指缝流到手心里,尚未结痂的伤口被酸酸甜甜的汁水蛰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陈秀丽皱着眉头,倒吸一口凉气,“嘶。” “怎么了?”王静关心地问。 “没事,刚刚的李子有点酸。”陈秀丽擦着手掩饰,故作欢快地告诉王静,“我今天挣了38块钱,累得我胳膊快抬不起来了。” “你也太厉害了吧!”王静本就大的眼睛瞪得像桌上的樱桃李子,“我妈一天都挣不了这些。” 门外传来王婶的呼唤,“秀丽,你过来。” 第3章 考上了 王家里屋的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工艺品,王婶如数家珍,跟陈秀丽介绍起来。 “现在工艺品厂能分给我们做的主要是这三种。我建议你做这个。”她拿起桌上的一个成品花环。 “这个花环一个是8毛,步骤不难,它里面是泡沫,先用棕色的纸给它糊上,等干了以后,按照图样,把这些松塔和叶子插上,那边的要求是必须插满,否则会打回来返工。” 陈秀丽接过花环,仔细观察起来,松塔和叶子都是用铁丝固定在泡沫的底座上。 “王婶,这松塔和叶子上的铁丝也需要自己缠吗?” “那当然。”王婶一手从底下的筐里拿出用剩下的铁丝和松塔,一手握着老虎钳子,“你看,就这样,先使点劲勒住,再拧几圈,留出大概3,4厘米的距离。” 王婶的动作很麻利,几秒钟的功夫,已经拧好了两个松塔。 “这个松塔不难,叶子麻烦点,我这里没有多余的了,要不然可以给你演示下。”王婶点着陈秀丽手上的花环,“这个绿色的叶子需要自己剪,再粘到铁丝上,这个铁丝也麻烦,因为有一截露出来,所以需要糊上和底座一样的纸,这纸还不能糊多了,一层就够,多了铁丝就粗了,看着笨重。” “王婶,做一个这样的花环需要多少时间啊?” “要不了多久。”王婶笑得和蔼,“我虽然从来没记过时,但是刚才你也看到了,松塔基本就是几秒钟拧一个,一个花环大的松塔八九个,小的十二三个,要不了几分钟就装好了。糊纸麻烦点,但是熟练了也很快,我一个月,家里活一点不耽误,也能做几百个。” 陈秀丽高兴极了,看样子不难,她应该可以做到。她看向桌上另外两样工艺品,一个是一只草编的小熊,另一个是一幅颇具民族风情的粘贴画。 “王婶,这两种怎么样?” “唉,这两个太费功夫了。”王婶微微叹气,“我这编织的手艺在村里也算数一数二的,想着小熊单价高,一个35块钱,我一个月多的编不上,三五个总应该可以。哎呦,没想到,太难了,我鼓捣了半个月才编出这么一个。你千万别试。还有那幅画,上面全是贴上去的,一小片一小片的,麻烦死,才比花环贵3毛钱,贴它一幅,都够做三个花环了。” 陈秀丽点着头,笑着说道:“我听你的,王婶,我明天去那里能直接领材料吗?” “我明天刚好要送这批花环,你和我一起去,正好看看人家怎么验收,你也好心里有数。” 陈秀丽谢绝了王家留她吃饭的好意,跨出王家大门时,王静塞到她手里一罐药膏。 “这是我姥给的獾子油,消肿止痛效果最好,你今天晚上睡觉前涂到伤口上,明天一早就不疼了。” 陈秀丽鼻头发酸,看向王静的眼神里弥漫着一层水汽,她紧紧握着手上的小药瓶,向王静道了声谢。 回到自己家时,天刚擦黑,夏日白天长,这会子已经有七点半了。 陈家早已吃过晚饭,王萍有些不高兴,“起早贪黑的,挣了多少钱?连个晚饭都做不上。” “没多少钱?”陈秀丽没说实话。 “那还这么晚回来,明日你早点,晚饭留给你做。” “明天我不去刨根,晚饭可以做,不过。。。” 陈秀丽话未说完,王萍打断她,“怎么?这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我早都说了,那玩意,可山跑,起早贪黑的也挣不了几个钱。” “不是。”陈秀丽耐心和母亲解释,“我明日和王婶去工艺品厂领材料,以后我白天刨根,晚上和下雨阴天的时候就做工艺品,晚饭我没时间做。” 王萍听着很不情愿,“平时上学一大早出门,晚上还有晚自习,家里你什么忙都帮不上,现在考完了试,你还不帮着家里干活,就不能懂点事?” 陈秀丽想起刚刚见过的王婶,还有白天看见的三舅,心中酸楚更甚,她吸了吸鼻子,硬着头皮说:“妈,这两个月我会拼命攒出学费,要是到时候钱没够,我也就死心了。可是若是因为做饭耽误了时间,那你就得给我补上差的钱。” “你还学会和我叫板了。”王萍扬起手上的蒲扇,拍向陈秀丽的后背,后者不闪不避地挨了一下。 妹妹陈秀玲凑上来,替姐姐解围,“妈,我快放假了,等我放假了,我帮你做饭,你就让姐姐专心挣钱吧。” 陈秀丽感激地看向妹妹陈秀玲。 “还是我老闺女懂事,行,我让你去挣钱,我倒要看看,靠着贴工艺品,刨根,你能挣几个钱。” 陈秀丽暗松一口气,她回到自己和陈秀玲的房间,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把钱放到了那里。 陈秀丽从工艺品厂领回了材料后,很快便摸索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窍门。 用纸糊铁丝的时候,因为纸张太宽,很容易粘到一处,陈秀丽把纸裁成小条,平铺在桌子上,抹上胶水,把铁丝放在一头,轻轻一卷,又快又好。 她把方法分享给王婶,王婶拍着大腿,“哎呀,怪不得你学习好,我怎么就没想到,都是人家怎么教,我怎么听。” 时间在充实的忙碌中过的格外匆忙,眨眼间到了出分的日子。陈秀丽还是一大早就出去刨根,丝毫没有因为出分而有所改变。 等到傍晚回来的时候,分数线已经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一高中的分数线是510分,二高中460分。 陈秀丽知道自己应该是稳了,她不慌不忙地排着队卖药材,好多人都问她考了多少分,她一概笑着回答,还没来得及查。 查分要用电话,陈家没有,这个时候的黄泥岗,整个村子也不过区区十几部。 陈秀丽选择去了小卖铺,准考证号早已乱熟于心,537分,机械的女声回荡在陈秀丽耳边。 小卖铺主人,秦大娘看着陈秀丽不自觉收紧的手,“这是考上啦?” 第4章 找村支书帮忙 陈秀丽如释重负,露出嘴角左侧小小的梨涡,“恩,考上了。”她把3块钱放到柜台上,老师和他们说过,查询分数的热线电话一分钟是1块五,她刚刚注意了时间,大概一分半左右。 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每天早出晚归的为自己凑学费,秦大娘也不例外,她连忙把钱推回去,“咱们村里总算是有个考上县高中的了,大娘高兴,不要你的钱。” “那不行,热线挺贵的,要是普通市话也就算了。”陈秀丽不同意,再次把钱推了出去。 “你这犟丫头,从小就犟,这三块钱够你在食堂吃两天饭了,大娘是你的长辈,长辈看见你考上高中,请你吃饭,天经地义,不收回去,我生气了。” 秦大娘抬起胖乎乎的胳膊,越过柜台,把三块钱塞到陈秀丽的兜里。 “咱们村好几年没出过考上一高中的了,你给咱村里争光,我明日出去吃席,都有面子。终于轮到我杀杀他们的威风了,你是不知道,以前光看他们吹牛了。” “谢谢大娘!”陈秀丽给秦大娘深深鞠了个躬。 秦大娘看着陈秀丽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无感慨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惜摊上了懒爹懒妈。” 陈秀丽还没到家,她考上高中的消息已经一窝蜂的传遍整个村里,陈大发和王萍非但不高兴,反倒愁眉苦脸起来。 “还真让她考上了,你说她天天不要命似的挣钱,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我们要是不让她去,这就得让全村人戳脊梁骨。” 陈大发的老汉烟被抽的直冒火星子,“谁爱戳谁戳,说风凉话谁不会,感情不是他们花钱。你别看他们现在嚷嚷的欢,羡慕咱家秀丽学习好,那是谁都没体会过花钱的滋味,要是让他们花钱,一花一个不吱声。” 王萍总归不如陈大发脸皮厚,“我看她也攒了些钱,要是差不多,还是让她去吧。我听说一共就考上十二个,咱们镇子十五个村,一村一个都没够上,这要是考上了不去,咱们家在镇上都得挂上名了。” “你不能只看眼前一点啊!”陈大发啐了口唾沫,“你让她上高中,三年以后考大学,那大学念不念?小业下半年上初中,三年以后也要上高中,到时候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再加上秀玲上初中,就是把我们家拆了卖,也不够学费的。” 王萍被陈大发说的未来震慑住了,在她的认知中,高中一年2000块已经是家里的极限,同时负担高中和大学,那是她和陈大发完全无法负担的事。 “那你做那个恶人,我不去。”王萍嘟囔着,“你大姑娘有多犟你也知道,小事她不计较,上学她看得比命还重。除非她的钱不够,否则,我看你也说不了她。” “反了她了。”陈大发铁了心要断了陈秀丽上学的路。 陈秀丽满怀着感激和兴奋回到家中,迎面被泼上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陈大发面无表情的把和王萍说的话又和她讲了一遍。 “我已经攒够了今年的费用,大学你们也不用操心,我将来可以报个师范类的,不花家里的钱。” 对于自己的未来,陈秀丽有一个初步的规划,这也是她的班主任了解到她家里的情况后,主动给的建议。 陈大发消息闭塞,并不知道还有不用花钱的大学,以为是陈秀丽为了上学编织的谎言。 王萍也是满脸的不相信,“要是有这好事,遍地都是大学生了,你撒谎也要撒个像那么回事的。” “我没有撒谎,不信你们明天出去打听一下。” “行,就算有这么回事。”陈大发又从烟匣子里捏岀一把烟叶,熟练的卷成烟卷,再用唾沫粘上边。这卷烟纸是陈秀玲的作业,上面赫然写着工整的汉语拼音。 “就算你今年的费用攒够了,那明年和后年呢,这两年的钱从哪里出,现在是夏天,你能去刨根,冬天还有得干不?” 陈秀丽被问住了,今年的假期长,她有足够的时间挣钱,之后的两年该怎么办呢? 陈大发接着说,“小孩子家家的,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一点也不为父母家里考虑,咱们家里条件有限,若是像村里的老周家,别说是个高中,就是大学也不在话下。” 陈秀丽木然地回到自己屋里,妹妹陈秀玲和弟弟陈立业去了隔壁村子的姥姥家。她一个人躺在炕上,盛夏时节,家里为了节省柴火,几乎不烧火,陈秀丽越睡越冷,一股寒意从炕面直达心底。 第二日一大早,陈秀丽去了镇上的中学,班主任王老师看见她,眼睛里都透着欢喜,“你这次考的真不错,整个学校排名第六,估计到一中也能排进前100,按照重点今年的高考成绩,前100可以稳进985的院校。老师相信你,到了高中,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老师,你和我们村里的支书,是不是同学?”陈秀丽犹记得初一开学时,班主任跟她说过一嘴。 让村书记当说客,是陈秀丽辗转反侧,思考了一晚上的对策。 王老师有些诧异,“是啊,我们中专是一个宿舍的,不过不是一个专业,怎么问起这个?” 在农村任教多年,虽然面对的家长都没什么文化,但是大多数的家长还是十分尊重老师,尊重教育的。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只要孩子能读书,砸锅卖铁我也供他去。像陈家这样,考上了高中还不想去的,简直匪夷所思,见所未见。 王老师二话不说,骑上自行车,跟着陈秀丽一路向西,去了黄泥岗。 同学二人久未见面,寒暄了几句后,王老师很快步入了正题,“你们村陈秀丽他们家是真困难吗?考上了高中都不想念?” “困难个屁!”村支书刘德水被气的骂起了人,“你去看他家柴火垛就知道了,世上没有穷病,只有懒病。” 第5章 同意读书 在东北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看一个人家是否勤快,首先看柴火垛。柴火是东北农村必不可少的生活物资,做饭取暖都离不了它。 因为守着大山,木头并不稀缺,冬天农闲的时候,男人们都会进山去捡柴火,然后趁着下雪的时候,一趟趟的拉下山。 木头到了自己家里以后,先用锯子锯成一米左右的木段,再用斧头劈成劈柴柈子。通常劈柴都会选择凌晨5,6点钟的时候,这个时间段天气最冷,木头被冻得又硬又脆,一劈一个准。 每每到了冬天的早晨,几乎家家户户都能听到或沉闷,或清脆的劈柴声。 这些柴火之后被方方正正的码成一跺,再用毛柴做顶,防止下雨里面被淋湿。 这样的活儿属实没什么技巧,只要肯花力气,花时间,一个冬季下来,都能攒下一大跺的柴火。攒不下的,除了懒之外,没有任何理由。 陈家的柴火垛,是黄泥岗村里最小的,松松垮垮随意地堆在一处,不够了就去山上随便拣点,丝毫不在意湿柴冒着的滚滚浓烟。 王老师沉吟半响,摊上这样的父母,唉! “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陈大发。”刘德水在任多年,对村里这些人的脾气秉性,早已烂熟于心。 陈秀丽回来就直接扎进了屋子里继续贴工艺品,因为心不在焉,一连失误了好几处。 刘德水带着老师进门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陈秀丽放下手上的活计,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屏住呼吸。 陈大发蹲在门槛上,吸着闷烟,一声不吭。 王萍侧着身子,半坐在一张椅子上,状似为难,“我们也想送孩子去,可是家里条件实在不允许。主要是还有弟弟妹妹,若是就她一个,我们也不会这么难了,而且就算上了高中,以后的大学,我们也供不起。” “大学可以选择报个师范类,不仅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补贴。” 王萍眼前一亮,“真有这样的好事?那不是大家都去读了?” 王老师笑笑,“高考要看分数,越是好的学校越不好考。不过,秀丽的成绩非常有希望能考上东师,这是一所非常好的师范大学,毕业了以后可以直接分配高中当老师,收入稳定,社会地位也高,多好。” 陈大发听到补贴,心思略动,“老师,你说的补贴,够用吗,还需要家里添钱不?” “越是好的学校,补贴的金额越高,基本上是够用的。” “我和她妈身体不好,家里的房子也该翻新了,实在是困难,不是我们狠心不让她去念。”陈大发转着眼珠,为自己辩解,“现在她初中毕业,能识文断字,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就是老农民家庭,享不了知识分子的福气,我看就这样吧。” “我看你是抱着金疙瘩当土坷垃,生在福中不知福。”刘德水从后面踢了陈大发一脚,后者被踢得一个趔趄,从门槛上翻下来,差点摔得狗吃屎。 王老师憋住笑,对于农村里这样的顽固派,刘德水的方式特别管用。 “人家老师现巴巴跑过来,跟你说大学不用花钱,你家秀丽自己也攒了不少钱,你还不让她去,你想干什么!全镇就考上了12个孩子,你家考上了还不让去,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吗?是想让整个镇子都笑话咱们黄泥岗嘛,这不是你们一家的事,这是我们全村的脸面!” 陈大发揉了揉屁股,虽然不服气,声音却不自觉矮了几分,“你说的是没错,可是她只攒了一年的钱,还有两年呢?既然你都说了是村里的脸面,那村里能不能照顾照顾?” 这话说的当真不要脸,两个大活人天天在家躺着,还想要照顾。 “能,”刘德水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书记,你可别忽悠我啊。”陈大发眼中露出几缕贪婪,“其实也不用多照顾,一年给几千块钱,够孩子上学就行。” “说话也不怕大风呲了你的牙。”刘德水恨不得再踹他两脚,“你们俩要是生活不能自理,瘫炕上了,村里可以出钱供孩子上学。” “书记,你咋这么说话呢。”陈大发怕了刘德水,把身子又往外挪了两步,“好端端的,这不是咒我们两口子嘛?” “谁家好人像你这么懒。”刘德水恨铁不成钢,“村里每年都有挖水渠,修路的活儿。这活儿有多抢手你也知道,国家按天给钱,一个月下来,孩子差不多一年的费用就出来了。往年都是抓阄,今年我给你留一个名额,其他人还像原来那样。” “挖水渠,修路,什么时候?能和地里的活撞上不?” 这话仿佛一道滚油浇在火苗上,刘德水只觉得怒气直冲脑瓜皮,王萍伸出手把陈大发拽到里屋,“撞不上,这些活都是挑农闲的时候,谢谢书记照顾我们家。” 刘德水缓了口气,半劝半威胁道:“让孩子好好念书,这活我一直留给你,要不,我就给别人。” “放心吧,书记,我们肯定让她去念书。” 从门缝里听到这句话,陈秀丽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在了肚子里。 刘德水和王老师走后,陈大发跟王萍吹胡子瞪眼,“书记说的好听,修路,挖水渠的活每年都不一样,赶上多的时候就能多挣点,赶上少的时候几天就完事了。而且,还有一部分是义务工,只干活,没钱拿。” “明年不敢说,今年肯定活多,大河里的水今年比往年少了不少,下边稻地里的水不够用了,必须得加深水渠。” “行吧,那我先去干,你告诉秀丽,别以为书记替她说了话,就不用自己攒学费了,她上学的钱,自己出大头,不够的家里再给她贴补。” 不知什么时候,陈秀丽出现在门后,她向父母保证,“爸,你放心,只要你们让我去上学,钱的事情,我会自己多想办法。” 从那天开始,陈秀丽更加卖力气,白天早出晚归刨根,夜里点灯熬油贴工艺品。 8月底的时候,陈秀丽整整攒够了3000块钱,这些差不过够她两年高中的费用了。她把钱藏在书桌底下的一个铁盒里,每日开心的像只刚会飞翔的小鸟,而重点高中,就是她将要翱翔的天空。 第6章 弟弟出事 陈秀丽数着日子盼开学,她把家里一床不用的被子,拆洗干净,重新改了尺寸。王静送给她一套粉色的被罩,上面有一只大大的招财猫。 给自己打包行李时,院子里传来人声,喊得又快又急,“小萍,你家小业出事了,他爸骑摩托带着他,不知道怎么弄得,整个右脚都卷进车轮里了,我听他们说脚趾头都没了。” 王萍听见噩耗,感到一阵眩晕,扶着门框才险些没有倒下。陈秀丽来到她身边,将她扶住,“婶儿,我弟现在怎么样了,去医院了吗?” “去了,去了。”孟家婶子同情陈立业的不幸,好好的孩子以后说不定就落下残疾了。“小萍你先别慌,他们现在去了县医院,弄不好得上大医院,你准备好钱,赶紧过去,别耽误孩子的治疗。” “对对,”王萍人到事中迷,此刻方才醒悟,她回到屋里,从被格中拿出家里仅有的5000元,塞到一个布兜里,匆匆跑了出去。很快她又折返回来,对着陈秀丽说:“把你攒的钱交出来。” “妈,这是我上学的钱。”陈秀丽有些不舍。 “你魔障了,你弟弟脚重要,还是上学重要?” 陈秀丽回屋拿出铁盒,“妈,你给我留500行吗,我大后天就要开学了。” 王萍抢过铁盒,把里面一摞摞的零钱全数抓到自己包里。 “妈,我求你了,给我留200也行,让我先交学费。”陈秀丽哭着抓住王萍的胳膊。 王萍狠心地抽出胳膊,“什么也没有人重要,你先老实呆在家里,等我回来。” 空铁盒被王萍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久久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 王萍一走就是两天,回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肿胀的眼泡,沙哑的嗓子,憔悴到了极点。 她在家里匆匆扒了一口饭,很快又出了门,陈秀丽和陈秀玲小心翼翼等在家里,王萍只字未提,她们不知道陈立业在医院的情况。 临近9点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王萍的脚步声,姐妹二人一起跑出房间,怔怔地看着她。 “小业怎么样了?”陈秀丽问。 王萍透过房门的缝隙,看到秀丽打包好的行李,又想起还在医院等着用钱的儿子,流下泪来。 “小业被绞断了三根脚趾头,大夫现在在想办法保住剩下的两根。需要花很多钱,我这次回来就是借钱的。” 陈秀玲年龄小,她知道哥哥受了伤,但是联想不到受伤所产生的一系列后果,她怯生生地问王萍,“妈,钱借到了吗?有了钱,二哥就能好了吗?” “能好,一定能好。”王萍哽咽着,那日她赶到县医院的时候,陈大发已经带着陈立业去了省里,县医院的大夫说,只有去省城的大医院,这只脚才有可能保住。 在省医院,陈立业进行了一次手术,那三根脚趾就是在这次手术中切除的,剩余的大脚趾和二脚趾,主治大夫还在尽力保留。 “这是我借了5家才借到的钱,一共是4万。”王萍抹了把脸,撑开手中的布兜,让秀丽看,“明天高中开学,原本是想让你去的,可老天爷不长眼,小业出了这样的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没办法。你弟弟少说要住一个月的院,家里需要人照看,你妹妹也需要人照顾,而且,这钱还不一定够,莫说上学,家里就是买个针头的钱都没有了。” 一行清泪划过陈秀丽瘦削的脸庞,她好似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揽过妹妹的肩膀,轻声说:“妈,我知道了。明天你还得起早走,早点睡吧,家里和妹妹我都会照顾好的。” 预料中的争吵没有出现,王萍有些不敢相信,她盯着陈秀丽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一些顺从之外的蛛丝马迹,她该不会还有别的主意吧? “秀丽,上学的事,是家里对不起你,但你也别怪我们。要怪你就怪自己没投个好胎,怪老天爷,它不长眼睛,害了你弟弟,车子一直骑得好好的,怎么就。。。” “我谁也不怪。”陈秀丽打断王萍的絮叨,“这也许就是我的命,我认了。” “认了好,认了好。”王萍如释重负,“咱们就是老农民,不做那成为文化人的梦,脚踏实地的干活也能好好过日子。” 夜里,陈秀丽把头埋在陈秀玲小小的肩头,紧紧抱住她,泪水无声地落在陈秀玲的脖子里,睡梦中的她下意识地拍着陈秀丽的后背,回抱住姐姐。 一夜无眠,听见王萍离开家门的声音,陈秀丽才从炕上起来,她不想看见自己的母亲,具体什么原因,她也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路过村子,通往县城的汽车一共有4辆,上午3辆,下午还有一辆,陈秀丽先前和王静约好坐7点的客车。 王家大门口,王静的行李被放在一旁,打包得干净利落,和这个小院的气质出奇的一致。她的父母正有说有笑的等着客车的到来。 王静见到两手空空的秀丽,心中一紧,“你什么情况?” “我不去了。”陈秀丽本想开开心心地送王静上车,出来前,她给自己心理建设了很久,可是,从见到王静的那眼开始,她就鼻头发酸,莫名想哭。 陈秀丽尽力扯出一抹苦笑,“小业出事,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连带着我挣的那份不算,还欠了很多。” “学费只有200块钱,你先从我家拿点,把名报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王静说着就要回屋拿钱,陈秀丽拉住她,“我爸妈都在医院,家里只有秀玲一个孩子,我得照顾她。” “这有什么,秀玲听话得很,你把她送我家来,刚好我走了,我妈心里空落落的。” 王叔和王婶儿也纷纷表示赞同,“上学是大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秀玲照顾好。” 陈秀丽揉着眼眶,把泪水逼回去,“谢谢王叔,王婶儿,我昨天已经想好了,不去上学,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该出一份力。” 王婶儿语带惋惜,“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唉,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前途啊,说不去就不去啦?” “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这是陈秀丽一夜未睡,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话。 第7章 终成泡影 “什么命不命的,你才几岁!”王静急起来,说话像机关枪一样,“咱们老师说过,若是中国人当初认命,就没有今天的新中国,你学习那么好,这点道理还需要我给你讲吗?” 陈秀丽痛哭出声,“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她看向王家一家三口,不是所有人都像王静一样有一直支持她的父母。 滴滴声由远及近传来,是客车到了。 “你快走吧,别管我了。”陈秀丽推着王静上车。 王静从车门处探出身子,“我去一高中把你的情况和老师说一下,让你晚几天报道,你等我的电话。” 县高中给了陈秀丽20天的时间,她在家里日盼夜盼终于等到了王萍的电话,却是让她去姥姥家借钱。 把钱汇走以后,陈秀丽独自站在太子河畔,流水潺潺,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故事,又似她心中无尽的忧愁。 陈秀丽最终还是辜负了王静的好意,家里的负债,弟弟的残疾好似不可逾越的鸿沟,阻挡了她求学的路。 想凭借读书改变命运的愿望,终究还是成了泡影。 九月底,陈立业终于出院。经过省医院医生的不懈治疗,陈立业右脚大脚趾和二脚趾得以保全,虽然也留下了残疾,但是只要不干重活,提重物,不影响行走。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此次意外,让陈家背负了近5万元的外债,这差不多是他们家六七年的收入。 陈大发懒惰不假,但还不至于做出赖账那等不要脸的事情。从省城回来不到两天,恰逢村里加深水渠,他扛着?头一大早就去干活了。 王萍也一反常态,去了镇上的工艺品厂领了好些工艺品回家。陈秀丽把父母的变化看在眼里,这一阵子积累的压抑痛苦,总算有所缓解,至少父母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农村的日子跟着节气走,待陈秀丽帮着父母把陈家所有的地收完,时间已经跨过十一月份,冬天来了。 东北冬季漫长,天寒地冻,除了少数如打柴这样专属于冬天的活计之外,几乎所有农活都停止了。人们习惯躲在屋子里,享受着难得的清闲,俗称猫冬。 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工艺品厂因为提前完成了年度指标,而新的订单还没来,老板早早的关门歇业。陈秀丽不想白白浪费大好时光,她早有准备,在立秋以后,央求陈大发去山里割了很多杏条。 杏条也叫胡枝子,是一种多年生的灌木。山坡上,山沟里,杂木林中,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因为枝条柔韧细长,是编筐的好材料。 筐是东北农村生活的必需品,装干粮,盛粮食,挖药材,赶集,走亲戚,样样都离不了它。集市上卖筐,大的20块,小的10块。 王萍对此嗤之以鼻,编筐不如粘工艺品容易,也不如它挣钱多。 “两三天才能编一个,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费这么大劲儿你图什么?” “图挣钱啊,呆着也是呆着,筐编好了放在那里,有人买就卖了,没人买也不用搭吃喝,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陈秀丽手上的动作不停,柔韧细长的杏条在她手中好似有了生命力,一圈一圈地盘旋出筐的轮廓。 “别给我拽文词儿,说什么大道理。”王萍扔下手里的牛角刀,说话不由得带了几分火气,“我就知道这玩意不值钱,不够费劲的。” 陈秀丽停下动作,说出了埋藏已久的心里话,“你和我爸就是大钱挣不到,小钱不想挣,才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这话戳了王萍的肺管子,她把已经编好的筐底扔到地上,指责陈秀丽,“你有良心没有?我们没过好日子是因为生了你们三个,当初生你妹妹的时候超生,把家里罚得连大门都摘走了。” “也就是这两年才稍微缓过来点,又摊上了你弟弟的事。”王萍说到伤心处,掉起了眼泪。 “我知道没去上高中,让你恨上了我们。可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要是砸了我的骨头能卖钱,把家里的债还上,我倒宁愿一了百了。” 王萍抹着眼泪回到了里屋,陈秀丽叹了口气,跟在后面给她道歉。 “妈,你想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也从来没怨过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积少成多的道理。” “别以为只有你读过书,有文化,积少成多不假,可也有一个词叫杯水车薪,就咱家的外债,你编多少筐也还不完。” 虽然是赌气的话,但话糙理不糙,指望着家里现有的条件还债,无异于痴人说梦。 陈秀丽想到了打工这条路。 陈家本家里有个她的小姑姑在市里的蜡烛厂打工,去年过年回来的时候,拿回来了好多各种各样的蜡烛。有圣诞老人,白雪公主,还有形态各异的小动物,这些蜡烛让平日里只见过普通红白蜡烛的村里人开了眼界。 这个小姑姑叫陈红,陈秀丽一直叫她红姑。 腊月二十,红姑坐着大客车,带着两个大号包裹回来了。晚上陈秀丽去她家里找她询问蜡烛厂的情况。 “红姑,你们厂明年还招人吗?我也想去。” 红姑烫着市里流行的大波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粗线毛衣,像个电视剧里的摩登女郎。 “招人呀,我们厂的蜡烛今年签了日韩的订单,货量翻倍。你要是想去,等过了年,和我一起走呗。” “红姑,厂里供吃供住吗?一个月能开多少钱?”这是陈秀丽最关心的问题。 “供吃供住。”说到厂子的待遇,红姑有几分得意,“蜡烛厂的活轻松不累,工资一个月是600,干的好有奖金,能开到700,一年下来差不多8000块钱。” 红姑父母坐在一旁,连连点头称赞,说红姑一人挣的钱,比他们全家一年从年头忙活到年尾还多。 听到这里,陈秀丽原本高涨的热情有些熄火,她两个月挣了3000,这样算下来打工还不如留在家里刨根。 “那我想想,也和家里商量一下。” 第8章 有客上门 红姑见陈秀丽变了口风,以为她年纪小,不想离家,劝她说:“厂子里的宿舍是10个人一间,到时候你和我住上下铺,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我去这个厂子快3年了,里面的人我都熟,你就放心吧,到时候给你安排个轻松省事的活儿。” “不是。”陈秀丽生性单纯,很快说出了实话,“红姑,我是觉得8000有点少,留在村里的话,从春天开始采山菜,刨根,到了秋天捡蘑菇,一年下来肯定不止这个数。” “哎呦,我的傻侄女儿呀。”红姑点着陈秀丽的脑袋,“你这孩子就是读书读傻了。” 陈秀丽挣钱攒学费的事,红姑也有所耳闻。 “像你暑假里那么干,确实比出去打工挣得多,可是到底多累你自己知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犯不上把自己熬得这么苦哇。” 红姑拉过陈秀丽的手,不过小半年的时间,上学时还算白皙细腻的手掌,如今已是布满老茧,粗糙的像砂纸。 红姑拿出一盒万紫千红,给她的手掌细细涂上一层薄薄的香脂。 “家里欠的钱太多了,我必须得想办法多挣钱。”香脂的味道钻入陈秀丽的鼻子,刺激得她打了两个喷嚏。 “就说你读书读傻了。”红姑涂完秀丽的手,不忘给自己挖了一块,一边轻轻按摩,一边对秀丽点明了一件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你不去念书了,很快家里就会给你张罗相看婚事。如果你在农村,也不过就是咱们村,或者是镇上其他村里的。条件再好,也就那样。” 陈秀丽瞪大双眼,心没来由的剧烈跳了几跳。 “你和我去厂里打工,厂里有很多市里的本地人,条件比咱们农村好一万倍。将来找个这样的成家,住楼房,落城市户口,怎么也比你在农村窝着强多了。” 说话间,红姑脸色荡起一抹羞涩,“我也不瞒你,我就在厂里处了一个对象,家是市里的,给我们厂里开车,不算有钱人,但是人挺好,父母都有正式工作。” 红姑说的事,于陈秀丽而言,实在过于遥远,她先前从未想过,被红姑一提,她突然意识到,村里没有去读书的女孩子,的确很早就结婚嫁人了。 红姑接着劝她,“厂子里真的有不老少好小伙儿,到时候我让我对象帮你挑个好的。你当初读书为了啥?不也是想跳出农村吗?我和你说,找个市里的对象,一样可以。” 陈秀丽的心乱了,这小半年她被家里的债务压得喘不过气,对自己的未来并未做过丝毫打算,满脑子都想着挣钱二字。 现在被红姑一说,她很清晰的明白,结婚嫁人不是她想过的日子,如果将来有机会,她还是想去读书。王老师曾经和她提过,在市里有很多提升学历的方法,夜校,函授都可以。 “红姑,谢谢你,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陈秀丽不好意思当面拒绝。 红姑不疑有他,她是真的想为这个侄女好,“虽然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哥和我嫂子你指望不上,啥事还得多为自己想想,别太实在了。” 陈秀丽点点头,准备回家,红姑把那盒万紫千红塞到她手里。 过了年以后,红姑偷偷来家里找过一次秀丽。这次秀丽说了实话,直言自己想尽快把家里的钱还上,等家里松口气了以后,她还要找机会去读书。 红姑看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好再劝,留下一声叹息,回了自己家,没过几天,又坐着客车回了厂里。 陈大发和王萍见陈秀丽没有去打工,心里有些不痛快。话里话外点着她。 “小红一年一个人顶他们全家,你比她有文化,比她麻利,到了厂里,肯定比她挣得多,为啥不去?” 陈秀丽和他们算起了帐,“红姑去了三年所以工资高一些,我第一年去一个月500块钱,一年是6000。我留在家里,地里的活能帮上忙,晚上粘工艺品,其余时间还可以采野菜,刨根,采蘑菇,这些加起来怎么都比6000多。” 事实胜于雄辩,陈大发夫妻二人一琢磨的确是这个道理,便不再提让陈秀丽去打工的话。 冬去春来,又一年春耕开始了,陈家因为多了一员生力军,早早种完了地。在那之后,陈秀丽又拿出了当年攒学费的尽头,辗转于山头和镇上,只要是有人收的药材和野菜,陈秀丽来者不拒。不过半个多月,整个镇上都知道黄泥岗有个叫陈秀丽的小丫头,卖的野菜又干净又整齐,刨到的药材又大又好。 除此之外,陈秀丽还时刻关注镇政府的消息,她希望能找到适合她的致富门路。 日子倏忽而过,六月的一天,陈秀丽从山上回来,家里多了一个人。 来人叫齐凤英,原本是村里医疗点的大夫,后来调到了镇医院。按照辈分来论,陈秀丽该叫她一声三姨。 齐凤英看见陈秀丽进门,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笑着对王萍说,“好多年没看着了,一转眼都成大姑娘了,当年你领她到我这打预防针的时候,才这么点大。” 陈秀丽笑着点了点头,喊了一声三姨好。 齐凤英露出笑容,不忘夸赞陈秀丽,“这孩子好,还能记得管我叫什么,你不知道,我早出晚归的,村里好多这么大的孩子都不认识我了。” 王萍附和着,“是啊,现在的孩子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连个辈分都论不明白。” 齐凤英点头称是,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把耳边的碎发塞到耳后。陈秀丽的目光随之抬起,看见对方白皙的手掌,在光洁的脸庞留下一道残影,那道由手指划过的痕迹,似乎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清香。 陈秀丽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母亲,一头乱发,随意的披散着,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五官中最为漂亮的双眼,如今也变得浑浊,两片眼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疲惫与不如意。 人与人之间境遇的天差地别,残酷而直白的展现在陈秀丽面前。知识带给人的改变,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陈秀丽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她不能走王萍的老路。 第9章 端午节 齐凤英并不是空手而来,还有两天是端午节,她给陈家带来了两盒粽子。 这是陈秀丽第一次吃到课本上写的,为了纪念屈原而发明出来的特殊食物。 陈秀丽小心地拨开暗绿色的粽叶,白色的糯米里夹着一颗硕大的红枣,散发着一股她从未闻过的清香味道。 入口软糯香甜,有点像黏大米饭,但比它好吃得多。 弟弟陈立业向来喜欢吃甜食,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嘴里塞得满满登登,他问王萍,“妈,我们吃了粽子,后天过节还吃鸡蛋吗?” 王萍又给他剥了一个粽子,送到他的碗里。 “吃,初一的鸡蛋我都做好记号了。” 和南方过端午,吃粽子,划龙舟不同,东北部分地区的端午有自己的风俗习惯—不吃粽子,吃蛋。 端午一早,家家户户都要煮上几十个蛋,鸡蛋,鸭蛋,鹅蛋,有什么煮什么。其中以五月初一下的蛋最好。传言那天下的蛋吃了可以预防肚子疼,所以初一的蛋都会被打上记号和其他蛋区别开来。 这个记号也打得极具地方特色,用手指在荤油坛子里抹上一层油,再去灶坑里蹭上一层烟灰,混合了猪油的烟灰就成了最好的颜料,轻轻抹在蛋皮上,即使煮熟了,也绝不掉色。 吃蛋的时候,也不是像平日里那样用桌子磕碎蛋皮,而是要举行一项特别受孩子欢迎的活动—顶蛋。 孩子们在这一天的早晨,会想尽一切办法,挑出家里最硬的那颗蛋,拿到学校,和同学们比拼,谁都希望自己的蛋会是那颗赢到最后的蛋王。 男孩子在忙着找出最硬的那颗蛋,女孩子也有独属于这个节日的仪式感—染指甲。 山里生长着一种根部发红的芨芨草,采来以后洗干净,和明矾一起捣碎成糊状。在晚上睡觉前,取适量的糊糊放到指甲上,再用一种像猪耳朵一样肥大,俗称老母猪哼哼的草叶包上。 一夜过后,指甲就会变成红色,这样染出的指甲不会轻易褪色,可以持续好几个月。 陈秀玲举着被姐姐包好的十根手指,颇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姐,你刚刚往里面加了纽红,能行吗?” 陈秀丽打量着碗里剩余的芨芨草糊糊,想给陈秀玲脚趾甲也包上。 “放心吧,如果只用芨芨草,染出的指甲发黄,加点纽红颜色才正,你就等着吧,我肯定让你的指甲是班里最漂亮的。” 陈秀丽包完妹妹的脚趾甲,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丝线,搓了些五彩绳,趁着陈秀玲睡着,系在了她的脖子,手腕和脚腕上。 忙完了陈秀玲,她又去陈立业的屋里,给陈立业也绑了几根。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陈秀丽把陈秀玲叫起来,她们要去山里的一处泉眼洗脸。 这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流传下来的规矩。 对于这些村里大大小小的规矩,王萍往往是得过且过,不想瞎折腾。但是陈秀丽却很坚持,她喜欢折腾,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有意思。 这处泉眼是从地下直接涌上来的泉水,冬暖夏凉,这个时节过去,水温只有几度,凉气逼人。如若是冬天,水温非但不降,反而还升了几度,正是因为有了这湾泉水的注入,黄泥岗的河水即使在数九寒冬,也不会冰封,在冬日里的早晨时常雾气缭绕,仿若仙境。 陈秀玲因为起得早,眼睛还有些睁不开,被凉水一激,整个人神清气爽。她摊开自己手掌,看着粉红色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着光,心里美的直冒泡泡。 下午,陈秀丽去镇上割了一斤肉,仓房里还有一桶冬天吃剩的酸菜,她捞出两颗,给家里人包了一顿酸菜饺子,算是好好过个节。 饭桌上,王萍吃着饺子,又看着小女儿漂亮的指甲,颇有几分感慨。 “你现在倒是什么都能干,将来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也能是把好手。” 陈大发怕她说错了话,及时岔开了话题。 到了晚上,王萍关上门,小声说,“她早晚都要知道,你干嘛不让我说?” “大过节的,你跟她提,这不是找着不痛快吗?” 王萍有些犹豫,“好不容易长大了,能帮衬家里,你却想把她嫁出去,我看,要不算了,再缓几年,她才刚毕业几天哪。” “你脑子进水了!”陈大发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他瞪着王萍,顾忌到陈秀丽或许还没睡,他又压低声音,“整整5万块的彩礼,就是嫁个城里人也不是这个价儿。” “彩礼是多,可你能光看彩礼吗?比秀丽大了整整9岁,还是个鳏夫。本来因为小业的事,高中没念上,她心里就难受。现在你又让她嫁人,说到底,还是委屈了她。”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们老周家的条件,别说是在咱们村,就是整个太平镇,都是数一数二的。齐凤英是镇医院的大夫,周炳仁是中学的校长,我听说他还是省里有名的画家,画一幅画老值钱了。” 和陈大发一门心思奔着周家的条件不同,王萍的顾虑更多一些。“我眼睛不瞎,知道他们老周家条件好,可是你不能光看条件啊,大军比秀丽大了九岁,要是差的少,我也不说什么,我总担心,差的多了,过不一块去。而且,他先前还死了一个老婆,该说不说,万一他克妻呢?” “我发现,一到关键时刻,你就拖后腿,这些年,家里日子没过起来,就是因为你,怕这怕那,成不了一点事。” 陈大发烟瘾犯了,拿过烟笸箩,为自己卷起旱烟。 王萍横起一脚,把烟笸箩踢了个底朝天,“陈大发,说话要讲良心,不管怎么说,那是你亲闺女。女的嫁人就是再找一个家,找的不好,一辈子吃苦受罪,就像我,找了你,这辈子甭想过上好日子。” 陈大发看妻子和自己急了眼,也不敢抽烟了,他把烟叶搂起来,重新装到烟笸箩里。 他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怂,对王萍解释,“我再浑也不至于坑自己闺女,在咱们村,大军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老爷们了。” 第10章 试探口风 “还说不是在说瞎话。”王萍狠狠踢了陈大发屁股一脚,“大军天天不着家,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是个好老爷们了。” “你别不信,他天天不在家是在养大车。这人是个挠钱的耙子,他跑车一年挣的就赶上给咱家的彩礼了。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他脾气好,又忠厚又老实,这你总该知道。” 忠厚老实这点,王萍倒是知道。 大军又叫周建军,是老周家的老大,他还有个弟弟,叫周博文,在外地读书。 关键时刻,陈大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一个老爷们,能挣钱,能顾家,这不比我强多了?” 王萍一边气他不争气,一边被他的坦白气笑了,她想起了周建军先前的那个媳妇,“其实,大军对他那个媳妇也挺不错,就是运气不好,可惜了,一尸两命。” “对呀,我听他们说,大军那时候连饭都不让她做。这样的人,对你姑娘指定也不能差了。” “我还是觉得年龄差的太多了,而且秀丽啊,心气高着呢,你别看她现在一老本实地猫在家里,那心里不定琢磨什么事呢?” 在了解女儿这件事上,王萍比陈大发合格得多。 “心气再高,也得嫁人。”陈大发固执己见,“老周家的条件还有啥好说的,除了年龄不合适点,其他没毛病,而且人家彩礼给的也多嘛。” “你就知道彩礼,都这个年代了,你这样,会被人说是卖女儿!” 陈大发被说到了痛处,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又何尝不知村里人是怎么看他的。 他跪坐在炕上,显出一股丧气,“我是眼馋那5万块的彩礼,但是大军也的确是个值得嫁的人。是齐凤英先看上了秀丽,他们一家子文化人,听说那个小二都考上研究生了。就因为秀丽学习好,人家才愿意花这么多钱。” 王萍撇撇嘴,有些不解,“学习再好也不念了,能有啥用?”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陈大发咽了口唾沫,烟瘾上来了,他嗓子有些痒,“电视里说,孩子的妈聪明,孩子就聪明。他们老周家也就大军不是读书的料,我记得当年周校长用棒子赶他上学,他还三天两头的逃课。说白了,人家老周家就是想找个学习好的儿媳妇,将来生个聪明学习好的孙子。” “怪不得,”王萍有些得意,“我就说你这么笨,咱们姑娘为啥那么聪明,合着都是像我的缘故。唉,当年我也是没赶上好时候。” 或许是想到年轻的时候,王萍轻叹一口气,她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拽过枕头,准备睡觉。 陈大发把她拉了起来,“话还那没说完呢。” 王萍烦躁地瞪了陈大发一眼。 “姑娘大了,早晚都得嫁人。”陈大发觉得自己是实实在在的为陈秀丽打算,“找个条件好的,总比差的强,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老周家不敢对姑娘不好。大军也是个实诚人,还能挣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再说。” 陈大发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压低声音,“咱家欠了那么多钱,想还清得猴年马月。后年立业就该考高中了,没出这档子事之前,他还能在家种点地,现在脚落了残疾,农活他干不了,要是不去读书,留在农村,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咱们当父母的,不给他想办法,谁替他想办法。” 原本还对这桩婚事心存疑虑的王萍,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每日粘不完的工艺品,家里还不清的外债,让她无暇想到两年后儿子的中考。陈大发说的没错,陈立业掉了三个脚趾头,切掉小半个脚掌,留在农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剩读书一条出路。 “找个时间,和姑娘说一下,你们娘俩比我这爷俩好说话。”陈大发十分鸡贼的把难题抛给王萍。 王萍踹他一脚,“你个老东西,得罪人的事竟推给我。” 嘴上虽然这么说,王萍还是在心里认真思量起来,该如何与陈秀丽摊牌,才能让她答应这桩婚事。 第二天一早,王萍特意找了一个借口让陈秀丽留在家里,陈大发故意躲了出去,而陈立业和陈秀玲则在学校上课。 “秀丽,你也老大不小了,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没有?” 王萍知道大女儿性格极有主见,绝不会轻易答应她不愿意的事情,所以她先试探几句。 秀丽心中警铃大作,过年期间红姑的话言犹在耳。 “我还没到法定年龄,说这个太早了。” 王萍愣住片刻,她忘记了,现在结婚登记的年龄比她那时候提高了两岁。 趁着这个空档,陈秀丽又补充了一句,“家里欠了这么多钱,我得留在家里还债,若是真出嫁了,以后挣钱就给不了家里了。” 这是陈秀丽为自己找的砝码,父母一贯懒惰爱钱,光是凭着这一点,应当也不会让她随便嫁人。 可惜,终究还是她太天真了。 “哎呦,家里不用你操心,妈觉得,找个好男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和平日里王萍的做派南辕北辙,陈秀丽疑惑地看向对方。 “我跟着你爸,家里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看见了。”王萍清了清嗓子,第一次在女儿面前说起了自己的婚姻,“你爸虽然人不坏,但是没本事,又懒又笨,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要是嫁人一定得找个有本事能挣钱,对你好的。像什么长相,年龄,都没那么重要。” 陈秀丽沉默不语,她先前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班级里也有男女同学互有好感,可是大家都只是暗藏在心里,这和结婚过日子完全是两码事。 王萍见女儿不说话,只好接着把话题进行下去,“村里老周家的大军,大名叫周建军的你有印象不?” 陈秀丽猛地站起来,因为速度太快,撞倒了一旁晒着的山菜干。 “我不同意。”陈秀丽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会在家里看到齐凤英。 第11章 以死相逼 王萍手忙脚乱地把菜干抓到方盘上,“妈不是和你说了嘛,男人只要有本事能挣钱,对你好,年龄长相不重要,再说了,那大军长得挺好的,就是年龄的确比你大点。” 陈秀丽把头扭到一边,当年周建军结婚,她还去吃过席,现在家里居然让自己嫁给他。 “我不愿意!”陈秀丽一字一句道。 “你这孩子还说不听了呢,他的条件在整个太平镇都是数一数二的,虽说年龄比你大点,但年龄大的会疼人,你嫁过去以后再也不用像在家里这样天天往山里跑,到时候你就享福了。” “老周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家里又是校长,又是医生,这不都是你喜欢的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周大军先前那个媳妇,就被他疼的比在家当姑娘还自在哪。” 不管王萍说的多么天花烂坠,陈秀丽都不想听,她走进仓房,扛起镢头,不想在家里再呆一秒钟。 王萍抓住陈秀丽的胳膊,“秀丽,妈是过来人,我不会害你,周大军是个条件不错的对象,你要不去见见,试着处处,要是实在处不来,妈绝对不逼你。” “他们给多少彩礼?”陈秀丽放下镢头,看向王萍的目光,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你问这干什么?”王萍吞吞吐吐,“嫁女儿收彩礼天经地义,我让你嫁,是因为大军条件好,你嫁过去能过好日子,要是条件不好,给多少彩礼。。。” “到底给多少!”陈秀丽声嘶力竭,打断王萍的絮叨。 王萍耷拉着脑袋,伸出一个巴掌,声音犹如蚊子,“五万。” 陈秀丽泪流满面,“没想到,我这么值钱。” 她挣开王萍拦住她的胳膊,只觉得一股闷气好像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让她呼吸不畅。 王萍仍然像堵墙一样挡在仓房门口,大有一副不让陈秀丽出去的意思。 陈秀丽用力一推,在王萍和门框之间撑开一条缝儿,她顺势挤了出去。 “秀丽,你好好听妈说。”王萍锲而不舍地追了出来。 陈秀丽将肩上的镢头用力惯在地上,她环顾一周,离她最近的是家里的大酱缸。 东北人一年四季离不开酱,现在缸里面装着的是上个月刚下的大酱,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吃了。 陈秀丽挥起镢头,用力砸了过去,伴随着王萍的惊声尖叫,大酱缸应声碎裂,棕黄色的酱汁流了一地。 陈秀丽胸中的那口郁闷之气,消减了不少,“妈,我再说一遍,我不愿意,你若再逼我,我就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然后出去打工,永远不回来,我也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说完,陈秀丽看都没有看王萍一眼,直接扛起镢头,出了院门。 “陈秀丽,你给我回来!”王萍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陈秀丽的耳膜。 陈秀丽不耐烦地转过头,却在目光触及王萍的举动时,瞬间感到心头一紧,“妈!” 只见王萍操起院中的一柄铁锹,狠狠的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淌下来,迅速模糊了她的一整张脸。 “妈!”陈秀丽哭喊着跑向王萍,肩上的镢头应声落地。 陈家院子里动静,很快引来了旁边的邻居们,大家七手八脚把王萍抬到了仓房侧面的阴凉处。 陈秀丽抱着已经昏迷的王萍哭得泣不成声,邻居老张头是个热心肠,他查看了一番王萍的伤口。 “秀丽,你妈这么大一道口子,现在还在冒血,咱们得送医院。” 陈秀丽早已经六神无主,听见老张头的建议,忙不迭地点头,“谢谢张叔,可是我家没车,你能不能?” 未等她说完,老张头忙说,“我开着手扶送你们俩过去。” 很快,手扶拖拉机哒哒响起,老张头把车子倒进陈秀丽家的院子,几个人又七手八脚把王萍抬进了车斗里。 陈秀丽跳进去,挨着王萍坐下。 “你爸呢?”老张头问陈秀丽,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得让他知道。 陈秀丽抹着眼泪,她不指望陈大发,“张叔,我带钱了,先送我妈去医院。” 到了镇医院,王萍额头缝了8针,人也很快醒了过来,不过一直昏昏沉沉,给她清创的大夫建议他们去县医院拍个片子。 王萍心疼路费和拍片子的钱,不想去。 陈秀丽怕她脑震荡,坚持要带她去县医院,二人僵持不下,陈秀丽发了狠话,“不去也行,瘫了残了,没人管你。” 大夫见缝插针,“听你女儿的没错,脑子里万一有血块,后果不堪设想,去拍个片子,才能安心。” 王萍在昏昏沉沉之中,不免有些后悔,刚才对自己下手太狠了,万一真把自己打残了,后半辈子就彻底毁了。 母女二人又是折腾了一番,赶到县医院。等片子结果出来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 王萍有惊无险,医生说观察一个晚上,若没问题,第二天就能出院。她打着吊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陈秀丽一直吊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先前积累的自责,担心,害怕,不甘,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在这一刻爆发。她捂着嘴,坐在医院走廊里,失声痛哭。 二高中坐落在县城的西北角,和东南角的一高中遥相呼应。二高中是市重点,一高中则是省重点。两所高中无论是学苗还是师资水平都有不小的差距,但是二者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口号—山里的孩子从这里走向世界。 陈秀丽站在二中的门口,遥望着教学楼上那硕大的口号,心头泛酸,她这辈子都和高中无缘了。 5点钟,是学生放学吃晚饭的时间。因为食堂设在初中部的院子里,所以高中部的学生,需要穿过一道大铁门才能进到食堂。 陈秀丽在门卫大爷的指引下,等在大铁门旁,希望在几百个穿着同样校服的一群人中找到王静。 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正处在身体消耗最大的年纪,上了一下午的课,早已饥肠辘辘,一个个恨不得长着翅膀,飞到食堂。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大部队已经乌泱泱地进了食堂,陈秀丽没有看到王静,她略有些失望,这里没堵到,只能去她的班级了。 对此,陈秀丽有些怵的慌,她怕给王静丢人。 “是秀丽么?”王静的声音不大不小从身后传来。 第12章 不得不妥协 陈秀丽回过头,果然看见王静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的身边还有两个女同学,她们三个穿着一样的校服,精神饱满得像金秋十月沉甸甸的稻穗。 王静想拉着陈秀丽一起到食堂吃饭,陈秀丽却坚持要请她们三个出去吃,另外两个女同学很识趣地拒绝了陈秀丽的好意,手拉手去了食堂。 王静领她去了学校门口的一个朝鲜族拌饭馆,这是陈秀丽第一次在外面的饭店吃饭。 海碗大小的石锅里,牛肉丝,蕨菜,洋葱,萝卜条,还有桔梗,呈圆形摆在雪白的米饭上,一颗被煎得一面焦糊,一面流黄的煎蛋放在正中间,上面还洒了些许白芝麻。 王静从桌上的罐子里舀了一大勺辣椒酱放到陈秀丽碗里。 “放心,这是鲜族人的辣酱,一点也不辣。” 她拿起陈秀丽的不锈钢勺子,帮她搅拌开来,“这个拌饭就是要搅和开了才好吃。” 陈秀丽舀起一大勺拌饭,红鲜鲜的辣酱让她有些害怕。入口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辣,有些许甜丝丝的味道,里面的蕨菜陈秀丽无比熟悉,不过却是从未见过的吃法,她以前就听说鲜族人拌咸菜好吃,这次总算见识到了。 “你怎么来县里了?”王静边吃边问。 陈秀丽停了片刻,扯出一抹笑,“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吃完饭,距离王静的晚自习还剩半个小时的时间。二人找了一处离校门不远的僻静处。 “我要结婚了。”陈秀丽语气幽远,好像一副被掏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连带着我的那份儿。” “你说什么?”王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只有18岁,还没到结婚年龄,这是犯法,是不是你父母逼你的?” 陈秀丽望着不远处操场上活跃的人影,哽咽道:“也是,也不是。” 在等待王静的那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她想过和父母抗争到底,也想过一走了之。 可最终,她选择了妥协。 陈秀丽被王萍吓怕了,只要一闭上眼睛,王萍满脸是血的画面就出现在她面前,她知道自己的妈是在逼她,可是她不敢再赌。 亲情有时候就像一把刀,这把刀对外的时候,可以为你披荆斩棘,当它对内时,就会割的自己遍体鳞伤。 “陈秀丽,”王静不想她最好的朋友,也走上大多数农村女孩那一眼望到尽头的路,“想上大学不一定要考高中,自考,函授,夜校,都行,你只要跳出黄泥岗那方小小天地,一定会有另一番风景的。但是,你要是结婚了,一切就都完了。” “我早都完了,从你踏上客车,我留在村里的那刻开始,我早已经没有希望了。” 铃铃铃,预备铃响起,晚自习还有五分钟开始。 陈秀丽抱住王静,“你回去吧,记得一定要好好学习,为了你自己,也当为了我。” 王静紧紧抱住陈秀丽,眼泪流进陈秀丽的脖子里,“说好了一起考大学,你却一次次变卦,为什么要让你承受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呀!” 陈秀丽为王静擦干眼泪,“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问个为什么?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6月的风夹杂着一丝暑气,王静在晚风中一步三回头,最终跨入了二中的大门,陈秀丽站在门口目送着她进去之后,还停留了许久许久。 回到医院时,王萍已经醒了过来,嗔怪她,“你长没长心?我都这样了,你还跑出去瞎逛。” 陈秀丽不和她争辩,语气木然的好像说着别人的事,“婚事我答应了,你不用再寻死觅活。” 说完后,她并未看王萍一眼,出去找医生了。 王萍在医院又多观察了一天,回到家以后,她生怕陈秀丽反悔,当天晚上就让陈大发去周家报信。 陈秀丽冷眼旁观,对这一切默不作声。 晚上九点钟,电视里主片还没演完,周建军跨入父母家的房门,他左手拎着一袋子水果,右手拎着两瓶凤城老窖。 “爸妈,急着喊我回来有什么事?” 齐凤英坐在炕上没动,打量了大儿子一眼,见他满脸沙土,有些不喜,“你这是去拉沙子了吗?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没有,青山村有个战友家里盖房子,我帮他卸了两车沙子。”周建军抹了把脸,“我一会回家洗洗就好了。” 齐凤英言归正传,“小霞也走了快三年了,你天天早出晚归的不着家,我和你爸替你着急,相了一个姑娘,后天是好日子,咱们去她家里见个面,把这个事定下来。” 周建军挠了挠头,憨笑一声,“我这条件比二婚还不如,哪家的姑娘,是咱们村的吗?” “老陈家的大姑娘,陈秀丽,你记得不?” “啥?”周建军大吃一惊,“她才多大,初中还没毕业呢吧,这小丫头学习一直顶呱呱,妈,你别开玩笑了。” 一直在书房里看书的周炳仁来到里屋,端详起周建军拎来的凤城老窖,“你妈没和你开玩笑,就是他家的大丫头。” “不行,不行,她太小了,我得比她大了十几岁,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净瞎说。”齐凤英把电视关掉,“她属马,你属鸡,就差了九岁,哪有你说的那么大。” “九岁也不小了,我记得这小丫头学习一直挺好,她不念了?”周建军眉头皱成了川字,觉得家里人在乱点鸳鸯谱。 齐凤英白了他一眼,这孩子天天在外面跑车,村里的事一点都不知道,三言两语,把陈秀丽没上高中的事和他讲了一遍。 听完齐凤英的话,周建军觉得这个亲更不能订了,“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也想再找个。可是这陈秀丽不行,一是她太小,二是她家里遇上了难事,咱们这样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不仁义。” 周建军对陈秀丽的印象还停留在十来岁时的小姑娘模样,他摇着头,“可惜了,这样的孩子合该去读书。” 第13章 试着处处 周炳仁有些哭笑不得,他是要给儿子找个媳妇,不是给他找个姑娘,听周建军话里话外的意思,活脱脱把陈秀丽当成了晚辈。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齐凤英拿起炕上的扫帚,轻轻打了周建军一下,“把我和你爸当成什么人了,我们是地主老财强抢民女啊?这亲事人家是同意了的。” 周建军很清楚,虽然电视剧里早已经开始上演自由恋爱,可是村里大部分还停留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阶段,想来陈家也不例外。 “不行,我要是答应了,对不起部队的培养和教导。”周建军梗着脖子不同意。 齐凤英被他气得半死,正准备狠狠教训他一番,就听他说,“我老大不小了,还是个鳏夫,妈,你帮我找一个和我年龄相当的,二婚的也行,哪怕带个孩子呢。” 齐凤英两眼一黑,这说的什么话,还想帮别人养孩子,“你是想气死我,我顾虑到人家陈秀丽岁数小,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陈大发狮子大开口,问我们要了5万的彩礼,这个价格莫说在咱们镇上,就是省城也没这些钱,被你说的,就像我仗势欺人似的。” “五万,这么多?”这次换周建军惊讶了,他倒不是心疼钱,而是自己的妈什么样他很清楚,虽然工作不错,家里条件也挺好,但她是出了名的抠,能花一分绝不可能花两分。 “这都是为了你。”一直没说话的周炳仁开口了,“陈家大丫头的性格品行我都看在眼里,整个镇上你找不出第二个。娶亲娶贤,这是其一。其二是她学习好,正好可以弥补你的不足,你什么样我早都不抱希望了,但是再生个孙子这样,我的老脸实在挂不住。” 周建军被揭了老底,挠了挠头,“唉,爸,学习不好也不是罪啊。” 说到学习,周建军不自觉矮了三分,从小到大,学习这件事带给他的从来都是噩梦,就算是到了现在,半夜做梦梦到上学,他还是会被吓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小时候,看见弟弟周博文读书一点不费劲,他不止一次偷偷怀疑过,自己是父母捡来的。 “明天你去看看,虽说年龄差的是多点,但我看你俩性格挺合适,你相处试试,陈秀丽是个好孩子,这是门好亲事。”周炳仁一锤定音。 周建军拗不过父母,只能答应,他心里盘算着明日听听陈秀丽的想法。 周家父母带着周建军和礼物,热热闹闹地上门了。陈秀丽和周建军互相打过招呼后,双双沉默了下来,倒是4位父母有说有笑,聊得十分投机。 齐凤英看儿子这般冷场,找了个借口让他们二人出去转转。 陈秀丽在前,周建军默默跟在后面,就这样一前一后来到了大河边。周建军不觉发笑,气氛虽然尴尬了点,但是地方倒是没选错,村里相对象的,十对有九对都会选这里。 七月正是河水充沛,水草茂盛的季节,十几米宽的河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鸭子和大白鹅在水里嬉戏游玩,时不时地扎个猛子捉鱼吃。 陈秀丽也察觉出气氛的尴尬,搜肠刮肚想要找个话题,抬眼间看见不远处的吊桥,“这个吊桥还是我上小学3年级时铺板子改建的,想不到一用就是这么多年。” “是啊,之前都是圆木头,我上初中那会下雨的时候特别难走,后来当兵走了以后,有一年回来,就变样了。” 一句话,明晃晃地提醒了两人年龄的差距,陈秀丽无声叹了口气,她真不是故意的。 周建军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知道陈秀丽不容易,趁人之危的事他做不出来。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其实我觉得咱俩不合适,你还小,我配不上你,等我爸妈回去以后,我会让他们和你爸妈说清楚。你要是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钱财是身外物,犯不着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陌生人的善意总是比亲近之人更能激发人的感动。陈秀丽吃惊之余,眼眶也有些发热,别的不说,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9岁的男人,可能真的如王萍说的那样,是个好人。 看来真正主导这桩亲事的是周家父母,不知为何,知道这个结果,陈秀丽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人,身材高大,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长了一张国字脸,因为常年跑车,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睛不大,一双剑眉为眼睛增色不少。可能因为当过兵的关系,整个人挺拔端正,最重要的是,一口整齐的白牙,和陈秀丽日日所见的陈大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不说有多帅,但也是看得比较舒服的长相。 周建军见陈秀丽一直盯着自己,蹭了蹭脸,“我脸上有虫子吗?” 陈秀丽低下头,一丝红晕爬上脸颊。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门亲事黄了,很快父母会给她安排下一个,左右都是嫁人,能嫁个好人总比嫁个人品差的强。 “我愿意的。”陈秀丽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真愿意啊?”周建军有些不敢相信,“要是你担心你爸妈那边不好交代,没关系,我和他们说去。这香港都快回归了,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你不想嫁,就是爸妈也逼不了你。” 陈秀丽抿嘴苦笑,看来王萍用铁锹把自己拍住院的事被瞒得死死的。 “我觉得你是个挺好的人,接触下来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你要是觉得我行,咱俩就处处看,不行就算了。” 这相当于把主动权交给了周建军。 周建军瞬间慌乱了几分,“这个,那个。”手脚好像变得不是自己的,怎么放都不对劲。 陈秀丽看他的样子,眼中荡出一抹笑意,只可惜,转瞬即逝。 周建军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忆中那个瘦瘦小小的小丫头,瞬间被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姑娘所取代。 “那,咱们就处处。” 第14章 怀孕 周陈双方的父母本打算让他们尽早结婚,周建军抗住双方老人的压力,和陈秀丽处了差不多两年。 陈秀丽没到法定结婚登记的年龄,这在农村不算什么事,先办酒席,等到了年龄再去补一张结婚证,大家都这么干。陈秀丽对此也不排斥,反正都要嫁人了,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周建军很坚持。 陈秀丽知道,周建军是在给自己时间,对此她非常感激。二人在这两年从陌生到熟悉,相处得还不错,就连王静也说,她这两年比之前笑容多了一些。 1997年5月,陈秀丽刚过完20岁生日,和周建军在县城的婚姻登记处领了结婚证。紧接着又回到村里办了婚礼,周家在太平镇算是有头有脸的家庭,婚礼的席面找的是县城里酒店的大厨。当地农村办酒席是6个凉菜12个热菜,这是吉数,周家不好在数量上做文章,但在菜色上却花足了心思。席面上有一道炒鱿鱼,是村里大部分人第一次除了明太鱼之外吃到的海鲜。即使婚礼过去好几天,村里人还在津津乐道地讨论。 婚后,周建军仍旧每日出去跑车,不过只要不是跑得太远,晚上都会回到家里。而只要他在家,就不让陈秀丽做饭,家里外面都他一个人忙活。 先前陈秀丽在娘家,每日忙着刨根,粘工艺品,嫁给周建军以后,这些全都不需要她做了。 陈秀丽不喜欢整日无所事事,还是愿意往山里跑,因为不需要为钱发愁,陈秀丽刨回来的药材都被她种到了园子里。她先前在镇政府的报纸上看到过,有些地方的农民已经开始种植药材了,但是技术还在摸索阶段。 种药材没有那么简单,陈秀丽从山上挖的药材几乎是移栽一批死一批。周建军见状,从县里的农业技术站给陈秀丽买了很多药材相关的书籍,从此以后,陈秀丽天天捧着书学习。 王萍挎着当年陈秀丽在家编织的小筐走进院子,里面放了一把韭菜和几根胡萝卜。 她看见陈秀丽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一旁的盘子里放着红富士苹果和桔子。 冒着酸气说,“你这日子过得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 陈秀丽放下笔,“一会儿把这些带回去给立业和秀玲吃。” 王萍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把盘子里的水果装到筐里,“家里的胡萝卜下来了,还有韭菜,今年最后一茬了,大军喜欢吃韭菜馅的饺子,等他回来你包点。” 陈秀丽点点头,看向王萍,“妈,你不光是来送菜的吧?” 不怪陈秀丽这么问,自从结了婚以后,王萍无事不登门,周建军在外面跑,看见好吃好喝的都会买回来,陈秀丽没吃多少,都被王萍顺走了。周建军是个厚道人,完全不在意这些,很多时候还会多买一些,送到陈家。但是时间久了,齐凤英难免有意见,偶尔就有难听的话传出来。 “你和大军结婚这么久了,还没动静,镇上来了一个老中医,听说妇科看得好,我带你去看看。” 陈秀丽不排斥要个孩子,和周建军一直顺其自然。她不甚在意,“我还这么年轻,不着急。” 王萍白她一眼,“你是年轻,大军都多大了,你婆婆明里暗里给我递话好几次了,去看看也好堵上她的嘴。” 看看倒也无妨,陈秀丽答应下来。 太平镇上有个百草药房,老板姓冯,为了招揽生意,他从外地寻了一个60岁左右的老中医,坐在堂前开药看病。 农村地方小,看病又不舍得花钱,好说歹说老中医才堪堪答应在这里呆上两个月。 老中医搭上陈秀丽的脉,津着鼻子,示意她再换一只手。 王萍凑上前来,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着,大着嗓门,“大夫,能给她开点容易生孩子的药吗?结婚快两年了还没个动静。” 陈秀丽气急,“妈,你瞎说什么。” 屋子里等待看病的人,闻言纷纷扭头看着母女二人,有些人甚至打量起陈秀丽,窃窃私语起来。 陈秀丽只觉得整个人着火似的烧起来,恨不得原地消失。 老中医挑着眉搭了王萍一眼,“急什么,这都有了。” 老中医是山东人,说话让人有些听不太懂。 “啥?你说啥?”王萍仍然大着嗓门,丝毫没有收敛。 “有了,还不到一个月。”老中医捋着胡子对陈秀丽说,“也就是碰上了我,换成别的大夫,还诊不出来呢。” 陈秀丽愣住片刻,王萍戳戳她的胳膊,“傻了,大夫说你有了。” “可是大夫,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哇,没有想吐,也没有肚子疼。” 未等老中医回答她,一旁有个大婶满脸笑容告诉她,“这有孩子,一人一个样,就是一个人怀老大老二都不一样,我看你气色好,脸色粉白粉白的,这一胎啊肯定不能遭罪。” 陈秀丽又问了老中医需要注意的问题,很快离开了药房,她本打算直接回家,黄泥岗距离太平镇只有两里地,走走就到了。王萍却不同意,她大摇大摆地跨进了镇医院的大门,扯着嗓门告诉齐凤英,说陈秀丽怀孕了,惹得周围人纷纷恭喜。 陈秀丽压着想让王萍消停点的想法,配合着点了点头。 镇医院医疗水平不高,但测试怀孕还是没问题的,齐凤英怕老中医失了手,又检测了一番。 齐凤英拉着陈秀丽的手,眉开眼笑,“太好了,太好了,妈盼这个孩子可盼了太久了。” 晚上陈秀丽吃过晚饭,坐在院子里消食,熟悉的马达声传来,她麻利地打开大门。 周建军停好车,从驾驶室里蹦下来,跑到陈秀丽面前,一把抱起她。 陈秀丽嗔怪他,“你小心点,多大了,还毛毛躁躁的。” 周建军憨憨笑了起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先前不是说要等几天吗?” 周建军松开陈秀丽,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在路上遇见个朋友,说你有了,我就把活给他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得回家了。” 两人回屋不多时,周炳仁和齐凤英也过了来,还拎着一堆奶粉和水果。 周建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第二天带着陈秀丽去了县医院。 第15章 突发暴雨 在县医院,大夫给陈秀丽抽血化验,还拍了一张ct。无论是周建军还是陈秀丽,都是第一次看到那代表生命的小小胚胎。 预产期是明年的9月5号,县医院的大夫看周建军忙前忙后,对待陈秀丽特别体贴,就建议他们等到6个月的时候再过来查一下。 周建军却尤嫌不足,问大夫,是否需要吃些补品。 大夫笑着说,“平时多吃点好的,加强营养,也要注意运动,有种叫做叶酸的营养补充剂,可以适当吃一些,不过,我们这里没有,省城的药房才有卖的,你们条件要是允许就买点。” 陈秀丽一听这么麻烦,直言作罢,现在的日子比先前在陈家不知好了多少,她整个人都胖了十几斤。 周建军把大夫的话放进了心里,从县里回来就去了他的父母家打电话。 大概一个星期左右,路过村里的客车给捎来了一包叶酸片。 王萍听说了这事,坐在家里抱怨,“我生了三个孩子,从来没听说过还得补什么酸片,喝点醋不行吗?想当初她还不愿意嫁人,你们看看,她现在日子过得多好。” 陈立业现在已经上了高中,接触了更多的人和事,他知道姐姐牺牲了什么,“姐现在过得还行,是因为姐夫是个好人,她要是没摊上家里的事,现在像王静姐那样读大学,以后会过得更好。” “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王萍恼羞成怒。 陈立业低下头,闷声道:“的确是我对不起她。” 王萍刚刚起来的怒火,瞬间熄灭,讪讪地说,“一家人,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她现在过得好就行呗。” 因为陈秀丽怀孕,趁着天还没冷,周建军把家里又整修了一遍,换上了更保暖的铝合金门窗,西边的屋子被改成了两间房。 陈秀丽笑他,孩子还没生出来,倒是把房间准备好了。 这一年的春节,周家过得格外热闹,一直在外读书的周家小二带着对象回来了。 周家小二大名叫周博文,他从小就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博闻强识,学习特别好。周炳仁曾无数次怀疑,家里老大学习差劲,都是因为名字没有取好。 小二的对象家也是新图县的,不过离黄泥岗比较远,她和周博文是高中同学,两人大学也在一个城市,都读了研究生,现在等着毕业。 齐凤英对这个研究生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忙前忙后,生怕有一点怠慢,破坏了这一桩亲事。 陈秀丽对上周博文和未来的弟媳有种天然的敬畏感,周建军说她不是敬畏他俩,而是在敬畏知识。 陈秀丽豁然开朗,她打心眼里觉得,虽然周建军堪堪小学毕业,但是见识与眼光远在他那个当了校长的亲爹之上。 时间就像那太子河的潺潺流水,不急不缓,却从未停歇,冬去春来,转眼间又到了夏季。 此时,陈秀丽已经怀孕7个多月,肚子日益大起来,腰身却不显粗壮,四肢依然纤细,村里人看见了和她开玩笑。 “大军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做饭,咋还不见胖呢,都吃哪里去了?” 陈秀丽笑呵呵回话,“我就这个体质,长孩子,不长我。” 起初陈秀丽也担心过,老一辈人都喜欢要个胖孩子,她没有经验,自己一直不长肉,她也怕对孩子不好。去了县医院检查,一切正常,她才放下心来。 七月山区多雨,有时候明明天气预报是大晴天,却转眼间乌云密布,下起一阵急雨。 这天,周建军接了一个急活,陈秀丽看着天上正在长上来的云彩,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这天说下雨就下雨,要不别去了,雨天路滑,我有点担心。” 周建军捏着陈秀丽红润的脸蛋,“是个老主顾,我都答应了,不能撂挑子不干,人家来不及另找人。” “那你小心点,要是雨大就停下了,等小了再开。”陈秀丽声音发闷,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孕晚期,最近的她特别粘人。 周建军自然享受陈秀丽全身不舍的状态,心里的满足感仿佛要叫嚣着破体而出。 “再有一个多月你也快生了,我抓紧时间再干几天,然后就天天在家陪你,咱们去县医院生,不用村里的接生婆。” 陈秀丽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把他送上了车。 周建军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客户处,这是一个搞批发的大批发商,新图县下辖的十几个镇子上的批发部,都从他这里拿货。 工人们七手八脚地装了满满一车货,周建军拉上雨布,开足马力上了路。 他这次的目的地是南木镇。 开出八十多公里,天上下起了小雨,想起陈秀丽的话,周建军略微降了些车速。 在雨中又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雨势渐渐变大,隐隐有大雨的趋势,此时已经跨入了南木镇的地界,距离他要送货的批发部只有十几公里。 周建军把车速又降了降,打着双闪缓步行进。 轰隆隆,一声声炸雷从远处传来,看方位是在家里的方向,周建军小声嘟囔着,“这雨八层都下家里了。” 话音刚落,雨势陡然猛烈起来,瓢泼的大雨呈倾盆之势从天空中泄下来。周建军握紧方向盘,透过雨刷快速摆动的挡风玻璃,努力辨认着前方的路。 车灯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无力,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距离。他不时地检查后视镜,确保没有车辆跟在后面,撞上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并没有减弱的迹象。能见度越来越低,只有不足十米,好在他已经看见了南木镇的大桥,他要送货的批发部就在桥下的不远处。 周建军深吸一口气,调整坐姿,车子缓缓驶向大桥。 雨势更大了,能见度更低,周建军的视线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大桥的轮廓,他打开了所有的车灯。 他小心翼翼地在桥上爬行,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巨响,车身剧烈摇晃起来。周建军惊恐地发现,桥面断了! 第16章 惊天噩耗 周建军心跳加速,他本能地踩下了刹车,但已经太迟了。大桥的断裂处迅速扩大,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车子随着断裂的桥面开始倾斜,然后是不可逆转的坠落。周建军的眼前一片混乱,水声、风声、金属扭曲声,交织成了一首令人绝望的引魂曲。 在车子坠入洪水的瞬间,他试图解开安全带,但强大的冲击力已经让他无法动弹。冰凉的洪水迅速涌入车内,无情地吞噬了一切。周建军感到自己的意识在迅速模糊,他想要呼救,但水已经堵住了他的喉咙。 在最后的时刻,周建军的脑海中闪过了陈秀丽的笑脸。 周家在周建军出事两天后接到了县公安局的电话。 那天周建军刚走没多久,黄泥岗就下起了特大暴雨,陈秀丽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这么响的雷。 黑压压的乌云像是化不开的墨,遮云蔽日,把白天变成了黑夜,一道道闪电伴着一声声巨响划破天际。 大雨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根本看不见雨滴,整个天幕好像一座巨大的瀑布,无情地肆虐着无穷无尽的雨水。 大队的广播穿过雨幕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刘书记告诉黄泥岗的村民,这等雨势再下一个小时,大河里的水就会进到村子里。他让大家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陈秀丽托着沉重的身子,打包了两条毛毯,又装了点糕点,她还从未经历过洪水,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一个小时后,那有如浓墨的天空,突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黄泥岗的老人纷纷走上街头,口口声声传颂着黄泥岗风水好,是个宝地。 陈秀丽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怎么也想不到,黄泥岗虽然幸免于难,但那滔天的洪水却在下游,冲垮了南木镇的大桥,也带走了周建军的生命。 县公安局的高警官瞥见陈秀丽硕大的肚子,原本准备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尸体在洪水里泡了两天,已经很难看出原本的样貌,他们在车里找到了周建军的驾驶证,也询问过当天装车的司机,衣服都能对得上。 高警官把周炳仁拉到一边,建议由他进去认尸。 周炳仁面色茫然看向自己的妻子,“他说让我进去认尸?我是不是听错了?” 两天中,陈秀丽心中一直悬着的那根线断了,她一个趔趄坐到地上,一旁的女警眼疾手快把她扶到了椅子上。 齐凤英对高警官怒目而视,“你们警察说话要负责任,我们家里还有个大肚子的,出了事算谁的?” 高警官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陈秀丽,虽于心不忍,还是道出实情,“车牌还有车上的证件,都表明车主是周建军,还请家属节哀顺变。” 陈秀丽猛然起身抓住高警官的胳膊,好似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尸体是在车里发现的吗?如果不是,那只能证明车子是他的。” “的确不是在车里发现的。”高警官实事求是,“不过我们已经询问过当天装车的工人,衣物也是一样的。” “我不相信!”陈秀丽抓住高警官的胳膊,因为太过用力,留下一道道红痕,“衣服也会有相似,我不相信,你带我去看。” 高警官忍着胳膊上的疼痛,柔声劝说,“这位家属,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现在这个情况,实在不适合,还是让男家属去吧。” “我去!”齐凤英挡在周炳仁前面。 “这位女家属。”高警官犹豫片刻,“因为尸体在水里泡了两天,所以。。。” 齐凤英打断他,“我是医生,我有心理准备,里面的一定不是我儿子。” 齐凤英跟着高警官去认尸,周炳仁和陈秀丽等在门外。 不多时,里面传出了齐凤英的嚎啕大哭,“我的儿啊!” 陈秀丽晃了晃身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陈秀丽再次醒来,是在县医院的床上。周炳仁和齐凤英都不在身边,王萍正一脸焦急地等着她。 “妈。”陈秀丽满脸泪水。 王萍拍着大腿,一块跟着掉眼泪,“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啥命啊!” 哭了一会,王萍走到门口,见没什么人,转头压低声音,对陈秀丽说:“这孩子你不能再要了,把他做了。” 陈秀丽停止抽泣,不解地看向王萍,“妈,你在说什么?” “秀丽,你听妈说,这孩子现在不要还来得及,等生出来,你带个拖油瓶日子怎么过呦!” 陈秀丽看着王萍,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但妈是为你好,你才20出头,以后路还长,总要再找一个人,有了孩子想找条件好的,没那么容易。” 本就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的陈秀丽,听见王萍的话,更加伤心,结婚这几年周建军对陈家比对自己父母家还要好,陈秀丽替他不值。 “妈,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陈秀丽捧着肚子,哭喊着,“这是我和大军的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陈秀丽的哭喊声引来了大夫,“家属注意孕妇情绪,她不宜再受刺激。” 王萍拉过大夫的胳膊,“大夫啊,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像她这个月份,还能把孩子做了吗?” 医生看了一眼病床,总算明白了陈秀丽为什么会情绪激动,她对周建军很有印象,挺好的一对小夫妻,摊上了这样的事,纵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医生,也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 “她很快足月了,法律有规定,不能随意引产。” 见医生如是说,王萍终于不再提了。 到了晚上,周家父母回到了病房,一进屋,齐凤英就趴到陈秀丽的床边,声泪俱下。 “秀丽啊,大军对你怎么样,不用我们多说。这是他唯一的血脉,你一定要把他生下来啊。” 陈秀丽抚摸着肚皮,含泪点头,“妈,我会好好的,把他生下来。” 齐凤英抹着眼泪,“妈知道你还年轻,你放心,孩子生下来后,我们老两口养,以后你碰到合适的想再嫁,我们老周家绝不拦着,什么时候想孩子了,你就回来看他。” 第17章 周怡君 齐凤英这样说主要是为了安抚王萍,同为当妈的,王萍是什么心态,齐凤英心知肚明。此刻陈秀丽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很容易听信王萍的只言片语,放弃肚里的孩子。儿子已经没了,她必须要保住孙子。 果然,这颗定心丸吃下来,王萍僵着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陈秀丽在医院呆了两天,在这期间,周家父母在公安局办好了移交手续,把周建军的尸体送去火化。 等他们回到黄泥岗时,得到消息的村里人一排排等在村口,周炳仁抱着儿子的骨灰盒下车,后面还跟着大肚子的陈秀丽。 此情此景,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垂泪,走时还是挺拔的大好儿郎,不过几天,就化成了一捧骨灰,装进了不过一尺见方的盒子里。 周建军的葬礼,陈秀丽没有参加。办丧事人多,齐凤英担心陈秀丽触景生情,对身体不好,把她接到了自己家,还找了黄泥岗最好的接生婆吴奶奶陪她。 吴奶奶也是个寡妇,丈夫三十七岁时得胃癌走了,留下4个儿子和一座铁匠炉,当时老大也不过才16岁。 吴奶奶以一己之力把4个儿子带大,还让大儿子撑起了铁匠炉,在那之后还都给他们成了家,堪称黄泥岗的女中豪杰。 丧事的喇叭声若有若无地传到屋里,陈秀丽默默流着眼泪。这些天她不知哭了多少次,嗓子早已哑得说不出话,牙龈也因为急火攻心,肿得不成样子,左边的腮帮子高高隆起。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每顿饭什么样端上来,又什么样端下去。 不管旁人怎么劝,她只是滴滴答答地掉眼泪。 吴奶奶让陈秀丽侧卧着,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孕晚期用这种体位对心脏的负担最轻。 “大军啊,还太年轻,走得是可惜了。”吴奶奶轻轻抚着陈秀丽的头发,“可是啊,人来到世上,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原本也不由咱们自己做主。赤条条地来,孤零零地走,谁的一辈子都是这样的。” 吴奶奶温暖的大手擦着陈秀丽的眼泪,“还好,你肚子里还有个娃娃,有了这个娃娃你就有了念想,大军在人间也就没白来一趟。” 陈秀丽双眼含泪,颤抖着双唇点点头。 “我知道你伤心,跟天塌了似的,可是咱们的日子还得往下过。你不是个心路窄的人,大军明儿就送葬了,这辈子他到头了,你和孩子的路还长。七七四十九天轮回台一转,一碗孟婆汤下去,前尘尽消,他就换了一个人。往前看看吧,孩子。” 陈秀丽在吴奶奶的絮絮叨叨中,慢慢合上眼睛,终于睡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觉。 八月份的一个清晨,陈秀丽发动了,因为已经放暑假,妹妹陈秀玲搬来陪姐姐一起住。陈秀丽老早嘱咐好了秀玲,她要生了时该怎么办。 陈秀玲把姐姐扶到炕上,然后拉上窗帘,“姐,你别害怕,我去给你叫人。” 说完,她像小鹿一样跑出了院子。 十几分钟后,吴奶奶,王萍和齐凤英一前一后赶了过来。三人进到里屋,做好分工,各自忙活开来。 陈秀玲守在大门外,听见里面姐姐低低的呻吟,小小的脑袋闪过大大的问号,生孩子为什么会痛呢? 吴奶奶不愧是远近有名的接生圣手,上午十点多,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一方小院的宁静,陈秀玲悬着的心落了地。 她笑着打开里屋的门,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陈秀玲皱了皱眉头,只听见吴奶奶慈祥的声音在说。 “是个姑娘,白白胖胖,三分像大军,七分像秀丽。” 吴奶奶熟练地擦干小婴儿身上的血污,把孩子递给齐凤英。 齐凤英当场脸色就有些挂不住,难掩失望,“怎么是个姑娘,上次查说是个小子呀,这还能变了?” 吴奶奶好心开解她,“什么年代了?姑娘小子都一样,你家这个情况,姑娘更好。” 齐凤英陪着笑,“主要是想给大军留个后,不过你这么说也对。” 此刻陈秀丽早已经累得虚脱,只搭了孩子一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陈秀玲看着辛苦遭罪的姐姐,又看看面露不满的齐凤英,心中升起一股子怨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像妈背地里说的那样,不要这个孩子。 齐凤英只在开始的时候照顾了几天,后来便推脱医院里有事走不开,不来了。王萍知道后,虽不情愿,还是骂骂咧咧地接过照顾的差事。 “你就是好骗,我说什么了?当初说得好听,现在月子都不管,以后你们娘俩有罪受了。” 陈秀丽抱着孩子,逗着她,也不在意王萍说什么。 陈秀丽给这个女娃取名周怡君,她说这是周建军留给她最好的礼物。 快出月子的时候,王萍看周家那边自打自己过来照顾以后,除了送来两只老母鸡和100只鸡蛋,再没有任何表示,心中不禁有些慌了。 “大军是给人拉货出的事,按道理是有赔偿的,县里那边赔多少你知道不?” 陈秀丽停下晃孩子的动作,赔偿一事的确是有,不过她当时伤心欲绝,还怀着孕,所有这些事都是由周父处理的,她只记得周炳仁提过一次,说那个大批发商在新图县很有势力,赔偿的事很不乐观,一时半会没什么结果。 “应该是还没结果,我公公先前说过一次。” 王萍心中叹气,感慨大女儿书读得倒是顶呱呱,人情世故却是半点不懂。倘若是生了个儿子,周家还有可能把赔偿留给她,现在只生了个女儿,人家周家还有个儿子,这钱到底给谁就说不准了。 “等你出了月子,去问问你公公,这钱到底给没给,你这孩子都生了,那钱是大军的买命钱,你不问,对得起孩子吗?” 陈秀丽点点头,王萍虽然市侩,但的确是为了她们娘俩好。 出了月子的第二天,陈秀丽抱着周怡君来到了周炳仁家,这时候刚好是晚上7点多,正赶上周父周母吃晚饭。 第18章 让她把孩子送人 见陈秀丽不请自来,主动上门,齐凤英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很快换上笑脸,招呼她进屋坐下。 坐下后,齐凤英没有问陈秀丽是否吃了饭,也没有看她怀里的周怡君。 陈秀丽心中凉了半截,已然明白了齐凤英的态度,她干脆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 周炳仁对她的态度和过去倒没什么区别,只是还是那套说辞,“那边也不说不赔,就让我们等着,为这事,光县里我都跑了七八趟,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我估摸着多少能赔一些,但肯定也不会太多。” “爸,要不你把那边的地址给我,我去找他们,我抱着孩子过去,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孤儿寡母的,李光头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能赖账。” 未等周炳仁说话,齐凤英在一旁开了腔,“秀丽,你还是别去了,那李光头可不是个老实且,黑白两道都有他的势力,咱们普通人心软,看见孤儿寡母的有怜悯之心,他才不管这个。这事还是让你爸处理,等有了结果,妈一定告诉你,你放心,他赔多少,我都给你。” 见婆婆这么说,陈秀丽也不好再坚持,抱着孩子回了家。 等她走后,周炳仁满面愧色,将一杯散白一干而尽,“这么办事对不起大军,那毕竟是他的亲骨肉。” 齐凤英冷着脸,面露不悦,“你也没说错,那钱是没到咱们手里,李光头虽然答应了给咱们8万块钱,可也只是嘴上说说,这钱没到手,谁知道是真是假?” “万一,”齐凤英为自己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最后没有这些钱,我们却和她说有8万,她也得怀疑是被我们私吞了,左右都得落埋怨,还不如钱到手了再说。” 周炳仁抚面长叹,“你也不用说这话哄我,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知道,前几日你接小二的电话我听到了。” 齐凤英恼羞成怒,推了周炳仁一把,“知道了你还装好人,我也是没办法,小二要在城里买楼,这不是几万块就能打发的。如今我们就剩这一个儿子,不紧着他难道紧着那俩外人?不用这个钱,你拿什么买?靠你的画,还是一个月那千八百的工资?我只要一想到有个那么大窟窿等着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周炳仁被妻子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除了叹气还剩叹气。 白露过后,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凉爽了起来,到了捡蘑菇的时候。 恰逢周末,陈秀玲被姐姐陈秀丽抓了壮丁,留在家里看着还不到两个月的周怡君,她挎着大筐进了山里。 大青山是有名的蘑菇产区,山上光是能吃的蘑菇不下几十种,其中有名贵的比如猴头和松树伞,可以卖到上百元一斤。 嫁给大军这几年,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享了几年清福,但陈秀丽仍然愿意往山里跑,春天的野菜,秋天的蘑菇,哪一季她都没有放过。只不过那时候更多的是为了嘴上的一口吃的,现在再往山里跑,当然也是为了一口吃的,却全然不是原来的意思了。 周建军人不在了,给陈秀丽和孩子留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一共有6万块钱。这笔钱陈秀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用。陈秀丽相信,只要靠着大山,凭借自己的双手,她一定能养活得了自己和孩子。 在山里走了两个多小时,陈秀丽的乳房涨得有如石头,她的奶水好,完全够周怡君吃。她找了一处隐蔽处,洗干净手,撩开衣服,把奶水挤到早已经准备好的瓶子里。家里有冰柜,每日多出来的奶水,陈秀丽都会把它挤出来,标好日期冻上。 乳房空了以后,陈秀丽轻松不少,行动更自如了。她灵巧地穿梭在林间,大筐很快满了。没有遇到猴头菇,不过捡了不少松树伞,榛蘑。陈秀丽喜欢吃松树伞,不过最爱捡榛蘑,因为遇到了就是一大片,省时省力。 傍晚时分,陈秀丽满载而归,因为挂念着家里的周怡君,她脚下生风。 刚跨进院子,陈秀玲迎了出来,小声和她说,“你婆婆带了个不认识的女人来,等了半天了,这会正逗着君君。” 陈秀丽在院子里洗了手,脱下外套,一进到里屋就看见一个打扮极其精致的女人,正抱着周怡君乐开了花。 对方见到陈秀丽,夸赞道:“这孩子养得真好,白白净净的,真好看。” 陈秀丽接过孩子,“我先去喂奶。”一转身出了里屋,去了西屋。 周怡君闻到了独属于妈妈的气味,兴奋地挥舞着小手,一张小嘴吸吮着乳汁,看样子是饿坏了。陈秀丽边喂边哄,很快把她哄睡着了。 陈秀丽把孩子放到了西屋的炕上,对于婆婆带来的女人,她差不多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果然,陈秀丽刚从西屋出来,齐凤英就把她拉到一边。 “秀丽,刚刚那个女的你也看见了,别的不说,单看那穿衣打扮,就不是普通人家。比咱们在电视里看到的还要时髦漂亮,是不是?” 陈秀丽点点头,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家庭条件极好。 “她是我同学的女儿,唉,可惜了,不能生。”齐凤英不好在人前说这些,引着陈秀丽去了院子里。 “我同学当年分配工作比我好,去了县里,后来当上了县医院的院长。她呢,嫁得也好,老伴是县里人事局的局长,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千宠万宠长大的。现在在市里的银行工作,她对象干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家里条件是不能差了。什么都好,只可惜,她不能生,这些年北京的大医院看了,老中医也看了,现在年纪也上来了,就琢磨着领养一个。” 陈秀丽一边听着齐凤英的话,一边把一大筐蘑菇倒在了台阶一旁的水泥台上,开始挑蘑菇。 “妈,是让我把君君给她?”陈秀丽眼睛没离开手上的蘑菇,低着头问。 第19章 有人偷孩子 齐凤英从语气中察觉出陈秀丽待她态度的微妙变化,脸色不免有些讪讪的。 “我也是为了你们娘俩好,他们家条件那么好,君君去了就成了城里孩子,你也没了负担,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陈秀丽把蘑菇上沾着的草叶,混杂的枯枝挑出来,再把它们分好类,一样儿一小堆,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蘑菇山。 “再好,也不是亲妈。” “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齐凤英再劝,“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君君过去了有了更好的家庭环境,将来也会有更大的出息,你看城里的孩子,从小就学钢琴,学舞蹈,你难道不想让君君也过那样的日子?” “是啊,亲家母说得太对了。”王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想来是陈秀玲回家说了什么。 “君君找了一个好人家,你也减轻了负担,孩子将来也不用在农村吃苦受罪。” 陈秀丽看了母亲一眼,表明自己的态度,“君君是我和大军的孩子,我不会把她送给任何人。” “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王萍急了,也不管齐凤英是不是在场,直接说道:“你带个拖油瓶谁还愿意要你?女人总要找个人嫁,不趁着年轻难道等到岁数大?” 说完后,王萍又觉得当着齐凤英的面,这么说多少有些不合适。她有些不好意思,“亲家母,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也是为了孩子打算。” 齐凤英完全一副理解她的态度,“亲家母说哪里话,咱们呀都是为了孩子好,就是我家大军没那个福气,也对不起秀丽,所以我才想着别耽误了她。” 三言两语把王萍说得眼圈发红,两人达成统一战线,不住地劝陈秀丽。 陈秀丽被她二人的狂轰滥炸激起了几分火气,语气不免生硬起来,“你们不用劝了,凭着我自己也可以把君君养大,不用靠别人。” 王萍气她太天真:“听人劝吃饱饭,孩子长大以后,吃穿,上学,哪样都得花钱,你一个人靠什么养活她?” “我有手有脚,家里也有地,怎么就养活不了?” 齐凤英见陈秀丽态度坚决,不免怀疑到另一桩事上,“秀丽,是不是大军留下了不少存款啊,要是这样,你们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妈也就不劝你了。” 听见齐凤英这样说,王萍眼睛也不禁亮了起来。 陈秀丽不慌不忙,转身进了西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邮政储蓄的存折。 “这是大军的折子,我还没来得及去银行把钱取出来,一共就剩8000块钱。他在的时候每年的确不少挣,可他刚换了新车,去年还修了房子,都花出去了。” 这是陈秀丽一早准备好的托词,自从上次察觉到齐凤英对周怡君态度的变化,她就明白了,先前所说的由他们老两口养活孩子的话早已经是过眼云烟。 陈秀丽其实从未打算让周父周母去养孩子,只是说与做的南辕北辙难免让她心寒。 这时候,屋里那位精致的女人走了出来,不愧是大城市的女人,说起话来和风细雨,更显得王萍的大嗓门粗鄙不堪。 “这位妹妹,孩子就是当妈的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理解你舍不得。我是个没福气的,这辈子当不了母亲,若是你答应了我,你就是我这辈子的大恩人。至于君君,她圆了我当母亲的愿望,我一定好好待她,只要她入了我家门,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说着,竟是要跪下来求陈秀丽。 陈秀丽连忙把她扶住,手上因为挑蘑菇蹭上的脏污,在对方雪白的衬衣上,留下了一道道黑指印。 陈秀丽有些歉意,叫了对方一声姐,“这个孩子现在和我的命差不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不如我再帮姐打听打听,有没有别的孩子,可以领养。” 陈秀丽铁了心,不论在场人怎么劝,都油盐不进,无奈之下,齐凤英只好带着精致女人走了。 王萍长吁短叹,狠狠戳着陈秀丽的额头,“你就死心眼吧,总有你哭的时候。”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没成想,陈秀丽低估了人性的黑暗。 十一以后,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园子里贴着墙根种的鬼子姜抽出细长的花瓣,绽开一张张明媚的笑脸。 老话说,鬼子姜一开花,再过十多天就要下霜,冬天也就该来了。 那些长在园子里的黄瓜,豆角,茄子,辣椒,此时还颇为茂盛,但是只要被霜一冻,就会立马耷拉下来叶子,显出生命的颓势,再也回不到当初。 因此,东北农村都会在霜冻来临之前,把园子里所有的瓜果蔬菜不论大小,全部摘回家,俗称罢园。 摘回去的菜,放到仓房等比较凉爽的地方,可以保存个把月。一些勤劳的主妇,还会把吃不完的菜腌成咸菜,或者粗加工一下,冻到冰柜了,留到冬天吃。 陈秀丽喂完奶,把周怡君哄睡后,挎着筐来到园子,豆角上午都已经摘完,她现在要摘茄子和辣椒。 辣椒有很多红的,陈秀丽估摸着大概有4,5斤的样子,差不多够做辣酱。去年村里嫁过来了一个朝鲜族媳妇,教会了村里妇女做韩式辣酱,平时下饭,炒菜都很好吃。 茄子今年因为栽得晚了些,有不少还是没长开的茄子包,陈秀丽三下五除二,全都摘到了筐里,她准备一会儿给王静家送去。王婶腌蒜茄子的手艺一流,每年都会腌上一大盆,放到仓房里,一直能吃到来年开春。 等到她忙活完回到屋里时,原本还在睡觉的周怡君不见了。 黄泥岗的治安一直很好,平时吵架都很少发生,不太可能有外人进来偷孩子。 陈秀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恰巧看到邻居李大爷正把苞米往仓子里送。 “李大爷,刚刚看到谁来我家了吗?” 李大爷放下手里的活,“你婆婆,说给你送点东西。” 陈秀丽小跑着去了周家,周炳仁不在,齐凤英坐在屋里看着电视。 陈秀丽直接问她是不是把孩子送走了。 齐凤英连连否认,却半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 陈秀丽当即明白了几分。“村里有人偷孩子,我要找村支书报警。” 第20章 报警抓人 齐凤英垮下脸,“报什么警?孩子是我和你妈送走的。” 居然还有王萍的事,陈秀丽又气又急。 齐凤英有些不耐烦,“你也别不知道好赖,都是为你好,孩子送去好人家,你也减轻负担,两全其美。” 陈秀丽红着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你为什么非要把孩子送走?若是担心我将来把孩子扔给你们,咱们现在就可以立个字据,孩子以后都不用你们操心,也不会花你们一分钱。” 齐凤英被戳中了心中的真实想法,恼羞成怒,“你这个孩子说的叫什么话?明明是为你好!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当成驴肝肺!” “今天要么把孩子送回来,要么我去报警,说你们贩卖人口,你们选吧!”陈秀丽主动撕下婆媳和睦相处的遮羞布。 齐凤英是个强势霸道的性子,平时见惯了儿媳妇乖巧温顺的样子,突然的强硬让她感到权威受到了侵犯。 不甘落于下风,齐凤英声音高了八度,“你妈也参与,你也想把她抓进去?” 陈秀丽态度更加强硬,“不论是谁,我妈也不例外!” “那你就去报警!”齐凤英气得浑身发抖,她才不相信,陈秀丽会不顾自己的亲妈,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带上王萍一起。 清官难断家务事,到时候警察也不得不和稀泥。 陈秀丽离开周家后,没有去大队,而是直接去了王静家,去年为了方便王静与家里联系,她家安装了电话。 刘德水是个好书记,可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他未必支持陈秀丽报警,大概率会想通过劝说解决问题。齐凤英的态度坚决,再加上王萍的胡搅蛮缠,这一劝少不得要一天两天的。时间拖得越久,孩子越不容易找回来。 半个小时后,陈秀丽带着警察上门,齐凤英惊掉了手中的遥控器。 王萍见到警察,吓得六神无主,直言自己没有收钱,不算拐卖儿童,而且那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也没有拐孩子。 警察中有个年轻的面孔,想来是刚毕业,还一脸的学生气,他停下手中的笔,有些讽刺道:“一个是亲奶奶,一个是亲姥姥,你们可真行。” 经过警察出面,到了晚间9点左右,孩子被送回来,警察把齐凤英和王萍教育了一番。 那个刚毕业的小警察,骂人不带脏字,对周炳仁说:“我听说您是中学的校长,想必平时工作比较忙。不过,您不能光忙着学生的教育工作,忽视了家里。” 直把周炳仁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至此,陈秀丽和周家彻底撕破脸,陈秀丽再也没有登过他家的门,而齐凤英也从未去看过她们母女。 至于王萍,哭了几场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她自有一种万事为陈秀丽好的逻辑自洽。 寒冬腊月,在师范大学读大三的王静放寒假了,她出落得更加漂亮开朗,陈秀丽看着她满眼羡慕。 这些年虽然王静一直在外求学,二人聚少离多,但她们的友谊非但没有变淡,反而历久弥坚。 每天早晨吃过早饭,陈秀丽就把周怡君送到王静家,她则背着工具进山,下午4点多再把孩子抱回自己家。 自从出了把孩子送走那档子事,陈秀丽再也没有把周怡君单独留给王萍。 砍柴一直是个苦差事,零下三十多度的温度下,木头被冻得嘎嘣脆,砍下来容易,想要运下来却难。长长的山道上,拉木头留下的痕迹被蹭得又黑又亮。 陈秀丽个子小,力气小,大的木头拉不动,只能捡些旁人不要的细小枝桠。即便这样,积少成多,临近过年之前,她也积攒了不小的一堆。 王萍听说陈秀丽进山打柴,又跑来劝她,“你为什么非要吃这样的苦哇,让村里人指指点点,老实找个人嫁了不好吗?” 陈秀丽反问她:“你怎么知道再嫁一定好?万一他家暴呢?万一再短命呢?” 陈秀丽的灵魂三问让王萍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才说出一句,“这次自然得找明白人算算。” 陈秀丽抖搂着身上的雪,“我差不多攒了一车,你让我爸开着拖拉机帮我拉回来,我给他加油。” 王萍愣住片刻,她没想到陈秀丽会和她算得这样清楚,抽动着嘴角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春天,陈秀丽背着孩子和别人搭伙种地,地种完了,她又背着孩子进山采野菜。除了自己留着吃,分出一部分卖钱,再多余的就腌起来,或者晒干,留着冬天吃。 野菜季过了,她又背着孩子进山去刨根,白天不闲着,晚上忙着做工艺品,当年为了赚学费学会的技能,成了陈秀丽生存的倚仗。闲暇之余,她仍然不忘研究药材的种植技术,只是有些可惜,一直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陈秀丽生机勃勃地活在这片她成长的土地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净清爽,园子里的小青菜脆生生的,鸡窝里每日都能捡几个鸡蛋,家里虽然没有了男人,她的日子依然欣欣向荣。 日子过得不错,她与周家的关系却没有缓和。 周怡君一周岁的那个春节,陈秀丽听了旁人的劝,主动登门去拜年,可惜,齐凤英仍然记得陈秀丽报警抓她的仇,大过年的连个笑脸都没有。 从那以后,陈秀丽彻底绝了再登周家门的心思,而周家父母也没来看过她们娘俩。 后来,陈秀丽从旁人那里知道了,齐凤英为什么会那么记恨她。那个陈秀丽见过的精致女人的老公,是周家小二周博文的学校领导。周博文研究生毕业以后留校当了老师,评职称,评先进都掌握在人家手里,齐凤英想通过送孩子卖对方一个好,并且让两家关系走得更近一些,好为自己的儿子助力。 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最后还惊动了警察,虽然周博文的工作没有受到明面的影响,但是也在那里落了没脸。 齐凤英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所有账都算在了陈秀丽头上。 第21章 房产纠纷1 光阴似水,一转眼周怡君3岁了,到了能跑能跳会说话的年纪。此时王静已经大学毕业,在申南市的一所高中当语文老师,还谈了男朋友。放暑假的时候,她带着男朋友回了黄泥岗。 王静的男朋友叫徐佳明,是中医院大学的在读硕士,他看见陈秀丽满院子晾晒的药材两眼发光。 这两年陈秀丽发现卖干药材的价格更高,她都是处理好了晒干以后再卖。 徐佳明对各色药材很熟悉,他建议陈秀丽不妨去申南市走一趟,那里有很多药材商,价格比坐在家里等人收要贵上许多,如果需求量大,她自己也可以从村里收货。 陈秀丽对于徐佳明的提议有心动,但不多,主要是因为胆怯。这些年她最远的地方也只到过县里,对于大城市有一种本能的向往与畏惧,一想到与省城的人做生意,没来由的怕起来。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齐凤英又出了一档事,这两年为了增加收入,她与人合伙在镇上开了一间药房。每次有病人她都会优先推荐自家的药房。院里的领导收了她的好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是有恃无恐,上面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收敛,被人抓了正着。撞到了枪口上,医院想包庇也不敢,只好把她开除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萍很快知道了,她乐呵呵地跑到陈秀丽家,幸灾乐祸地和女儿说。 “她是心术不正遭了报应,怕你赖上她,连亲孙女都不认,真是老天有眼。” 对于自家妈妈对婆婆的评价,陈秀丽没有附和,不过她心里有数。 见陈秀丽只是笑笑,又埋头去粘工艺品,王萍又老生常谈起来。 “君君都这么大了,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总这么一个人也不是事啊?” 这几年,除去该有的礼数,陈秀丽和娘家的联系并不紧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有了裂痕,再也回不到当初。 陈秀丽放下手里的活,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妈,这话以后你不要再问我,君君一天天大了,她会听的懂,对孩子不好。” 日子平静如流水,徐佳明的电话如一道不大不小的惊雷,打破了久违的宁静。 他回到学校以后,趁着休息时间,专门跑到医院附近的药材市场,要到不少药材商的联系方式。 电话打到了陈秀丽家附近的小卖店,平时王静给她打电话也是打到这里。 陈秀丽用小卖店借来的纸笔认真记录着徐佳明交代的每一件事。 放下电话,满屋子的村民笑得意味深长。 陈秀丽心中一惊,坏了! 这时候正是农闲时节,闲着没事的人总会聚在这里打打扑克,聊聊天。 大家满脸八卦地看着陈秀丽,“秀丽,有情况呀?你也该找个了,是好事。” “声音还挺好听的,说话客客气气的,像是个文化人。” 陈秀丽连忙澄清,“可别乱说,这是王静的对象,给我介绍两个收药材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陈秀丽还专门把记下来的电话让大家看。 可惜,大家根本不相信,觉得她是拿着王静当借口。 很快,村子里有了风言风语。 一天晚上,陈秀丽正在整理做好的工艺品,周怡君在一旁玩布娃娃。 周炳仁和齐凤英上了门。 “听说你有了对象,这房子是大军的,看你们孤儿寡母不容易,我们一直没收回来,现在你既然要结婚了,房子得还给我们。” 齐凤英一开口就毫无人情味。 陈秀丽看向周炳仁,他不自然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错开陈秀丽的目光。 陈秀丽懂了,他也是这个意思。 陈秀丽忍住把二人撵出去的冲动,面色和气地对他们说。 “妈,我没有要再婚,那是小静的对象,给我介绍几个收药材的人。不信你可以问小静妈,她最清楚。” 齐凤英满脸的不相信,向来养尊处优的脸上,纹路越发的明显起来,看来开除对她的打击巨大。 “我和你爸不是老古董,咱家也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你有了合适的人,我们替你高兴,君君也能在完整的家庭长大,孩子也需要爸爸嘛。” 听见他们说到爸爸,周怡君跑过去抱着陈秀丽的大腿,指着墙上周建军的照片。 “君君有爸爸,君君有爸爸。” 陈秀丽鼻子发酸,抱起孩子,“君君真乖。” 齐凤英看向墙上周建军的照片,或许是勾起了一丝久违的亲情,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大军在地下也不会安心。” 周炳仁叹口气,轻轻碰碰妻子的胳膊。 陈秀丽抱着孩子,将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是这样的,”齐凤英言归正传,“这个房子当初盖的时候,用的是我们家的地号,大军说要给钱,因为手头不宽裕,一直都没给,房子写的大军名字,属于婚前财产,和你其实没什么关系。” 陈秀丽觉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要赶我们娘俩出去?”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地号是我们的,房子是大军的,让你在这里白白住了三年我们已经仁至义尽。” 陈秀丽长吸一口气,把即将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模糊中,看到了周建军在对她笑。 “既然是大军的房子,君君是他女儿,我是他老婆,我们就有资格住在这里,房子是我们的。” 齐凤英撕下伪善的面具,冲陈秀丽喊了起来,“你和女儿都是外姓人,早晚都要再嫁出去,这是我们老周家的房子,你还想一直霸着不成?” 陈秀丽冷笑一声,问向一直沉默的周炳仁,“爸,枉你还是知名画家,文化人,现在是21世纪,男孩女孩都一样,你看村里现在还有几家重男轻女?” “那都是做做样子的。”周炳仁推着眼镜,故作深沉,“现在条件好,大家都去读书了,你没去高中,不就是因为家里穷,把机会留给弟弟吗?家产都是要留给儿子的。” 第22章 房产纠纷2 陈秀丽被戳中伤疤,无言以对。 周炳仁见状又打起感情牌,“秀丽,本来我们也不是非要把房子收回来,先前你一直住着我们也没说什么。主要是小二的小舅子要搬来咱们村里,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小二的婚事女方的父母一直没松口,要是把他小舅子的事办妥了,这婚事也就成了。” “就是,就是,我们老两口就剩这一个儿子。”齐凤英边说边哭,“这两年家里你也知道,你爸在单位是死工资,一年到头也卖不上一幅画,还得靠教人画画贴补家用,我呢又被开除了,要不是家里需要钱,我也不会豁上自己的名声!” 一番话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个样子倒像是陈秀丽在逼迫她。 “爸,妈,你们让我和君君住哪里?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啊!” 齐凤英看陈秀丽的态度,以为她的口风有所松动,“可以暂时搬回娘家,反正你也有对象,很快就要结婚了。” “我没有。”陈秀丽本能地否认,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事实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 “我不会搬走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陈秀丽紧紧抱着周怡君,孩子给了她与周家抗衡的勇气。 周炳仁和齐凤英见软的不行,便来了硬的,“别给脸不要脸,到时候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一个晚上,红脸,白脸,撕破脸,全部上演一遍。 他们走后,陈秀丽一夜未睡,连夜把房产证户口本结婚证找出来,天一亮去了王静家。 陈秀丽给王静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学法律的同学,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 王静听到消息后直骂老周家不要脸,她很快找了一个学法律的同学,给陈秀丽吃了一颗定心丸。按照法律规定的继承权比例,根据房价,最多给他们5000块钱。 如此这样,陈秀丽便放心了,大不了和他们打官司。 没过几天,齐凤英带着人来了,本就不大的院子,一下子挤满了人,就连外面也围着很多看热闹的村里人。 王萍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冲进人群里,拦在陈秀丽娘俩的面前,跟齐凤英撒泼。 “你们老周家丧良心,想当初说得好听,让我姑娘把孩子生下来你们老周家养。结果生下来以后,连卷手纸都没买过。你们也算人哪!现在还敢来收房子。我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跟你们这样缺德的人家结了亲,害了我姑娘一辈子!” 周围人也觉得周家行事太过,纷纷为陈秀丽鸣不平。 “是呀,秀丽这些年多不容易,天天背着孩子进山,屋里外头收拾得干干净净。” “把房子收走,让人娘俩住哪?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齐凤英被人戳了脊梁骨,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反正里子面子都没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动手。 警笛声传来,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书记刘德水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他看不惯齐凤英的所作所为,“你们老周家是怎么回事,这都是第二次招来警察,丢不丢人?” 村里不比市里,平时有矛盾很少用到警察,一般都是由长辈或者书记出面,一个村里住了几十年,多少都沾亲带故。 警察把一干人等带到村委会进行调解,来的警察里就有当年找回周怡君的小警察,几年过去,小警察也成熟了不少,显出几分老练的气质。 不知为什么,周炳仁一直没有露面,倒是陈大发在地里干活,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陈秀丽的态度很坚决,要和齐凤英打官司。 王萍听说后一直偷偷地拽陈秀丽的袖子,在她眼里,打官司闹上法庭,是非常丢人的事。 齐凤英不甘示弱,“打官司就打官司,我家的房子,我还怕了你不成。” 警察见调解不成,便正常走了程序。 晚上,齐凤英又来了家里,这次态度出奇的好,要给陈秀丽3000块钱作为补偿。 “秀丽,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你带着孩子不容易,回娘家也不方便,这钱你拿着,咱们农村租房子便宜,这够租好几年呢。” 陈秀丽被齐凤英的操作气笑了,看来下午问了明白人,知道自己打官司没希望,3000块钱,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最终,齐凤英骂骂咧咧离开了家,出门前还故意踢倒了院子里晾晒的药材。 大半夜,陈秀丽点着灯在院子里捡药材,自言自语道,“大军,你可能永远都想不到,你妈还有这样的一面。” 几天以后,王萍又来了家里,还给周怡君带了饺子。 “你婆婆找我了,她说要是打官司,就算房子判给了你,你也得给她钱,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吗?” “是这么规定的。” “这法律怎么不帮好人呢?”王萍觉得法律不公,这房子就不应该再多掏一分钱。 “妈想了想,你婆婆说的也有道理,她给你钱,你给她腾房子,实在不行你问她多要点,反正你早晚也要嫁人。” 又是这种论调,不管什么事,最后都会扯到陈秀丽嫁人上。 “我不嫁人,再说,没了房子我住哪?” “租房子,或者住家里,都行啊,咱家里有地方,再说了,要了房子就得给他们钱,你有钱吗?” 陈秀丽看向王萍,眼里有愕然,也有失望。 王萍被陈秀丽看得发虚,“家里没有钱借你,你弟弟读大学,明年的学费还没凑够呢。” “所以呢?”陈秀丽声音里难掩失望和悲凉,“所以最好我能答应老周家,得到的钱再给你,让弟弟念大学?” “没,没有那个意思。”王萍吞吞吐吐。 “我是怕你凑不出钱来,你婆婆说最多给你5000块钱,可我看她的意思还能再多一点,这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你和君君手里掐着钱,总没有坏处,至于住的地方,咱家里就能住。” 齐凤英来要房子时,陈秀丽没有哭,齐凤英派人来抢房子时,陈秀丽也没有哭。 现在,面对王萍,全世界最该为她打算的人时,陈秀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哭得声嘶力竭,过去那些隐忍与委屈,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山呼海啸般向王萍袭来。 第23章 恶意报复 “住到家里下一步就该逼我结婚了吧,已经把我卖了一次,还想再卖一次?” 真话就像一柄利刃,轻而易举刺破母慈女孝的虚伪假面,王萍后退半步,怯懦着小声反驳,“没,没那个意思。” “当年我要上学你不同意,拿着钱去给小业治脚,我认了。我要出去打工,你让我嫁人,用铁锹拍头威胁我,我也认了。现在你要逼我放弃房子,我还能认吗?” 陈秀丽泣不成声,“我不明白,你是我的亲妈,就因为我是老大,我是女的,所以你就可我一个人坑,你哪怕为我想一点点,一点点呢!” 女儿对家里有怨气,王萍一直都知道,只是这话一天没说出来,她都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被陈秀丽猛然撕下遮羞布,王萍扯着嗓门哭得比陈秀丽声音还大。 “让你嫁给大军是家里对不起你,可是当时也不知道他是个短命的,我真的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哇。” 陈秀丽把头扭到一边,没再理她,王萍自觉没趣,抹着眼泪,叹着气回了自己家。 王萍走后,陈秀丽自己痛哭了很久,好像要把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与不平全部宣泄出来。等她哭够了,方想起一桩事,这次陈秀丽没在犹豫,直接去了周家。 齐凤英见陈秀丽只身前来,以为是她想明白了,态度出奇的好,热情地唤她屋里坐。 陈秀丽没有进屋,站在院子中央,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她。 “大军的赔偿金,李光头到底赔了多少钱?”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他就一直没给钱哪。”齐凤英脸色微变,还不忘倒打一耙,“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老两口昧了赔偿金?” 陈秀丽冷笑一声,“有没有,我明日去县里问问就知道了。” “你去问吧。”齐凤英有恃无恐,“那李光头早都搬走了,我们这些年找了多少次都找不到。” 原来是这样,这些年她也怀疑过赔偿金的问题,齐凤英一直说没有赔偿,陈秀丽相信了她的一套说辞。可是经过房产纠纷这件事,让陈秀丽明白了,齐凤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绝对不会放着赔偿金不要,无非是多少的问题。事已至此,陈秀丽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浪费时间。 “有没有赔偿,我去起诉就知道了,警察总会帮我找到李光头。” “不怕麻烦你就去。”齐凤英只觉得陈秀丽是在虚张声势,“真当公安局是你家开的,我告诉你县里的警察和咱镇上的不一样。” 陈秀丽不甘示弱,“那又怎么样,这些年我都等了,也不差再等两年。” 齐凤英故作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当年李光头最终赔了5万块钱,她还给人打了收条。现在李光头虽然不在县里,可是就像陈秀丽说的,警察总能找到的。 陈秀丽从齐凤英变幻莫测的神情中已然猜出了大概,“赔偿金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房子你给我留个字据,明日我去镇上把它过户到自己名下,咱们就算两清。” 齐凤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进屋写了字据。 陈秀丽第二日一早便带着证件,把房子改成了自己的名字,顺带着把户口也独立出来。 房产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一天夜里,陈秀丽抱着周怡君正在睡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从院子里飞进来,打碎了玻璃,紧接着,更多的石头砸了进来,窗户上的玻璃应声碎裂,刺耳的响声在夜里显得尤其恐怖。 周怡君被吓得哇哇大哭,陈秀丽抱着她躲在角落里,茫然地看着石头飞进屋子里,打碎了花瓶,砸掉了周建军的遗像。 稀里哗啦,不到一分钟,整个房子的玻璃全部被打得稀碎。 待一切安静后,陈秀丽抱着孩子,靠在墙上,流了一宿的眼泪。 第二天一早,陈秀丽把周怡君托付给了王婶儿,又找了村里能装玻璃的老孟头,只身一人去了省城申南。 曾经对申南胆怯的陈秀丽,在这一刻,胸中燃起豪情万丈。 从申南到黄泥岗不到两百公里,私家车只要3个小时的车程,但在陈秀丽眼里,仿佛远在天边。 大客车走走停停,开了近5个小时才到车站,陈秀丽因为不常坐车,吐得昏天黑地。 这是陈秀丽第一次来到申南,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习惯了村里一条主街通东西的陈秀丽,一下车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她在路边缓了缓,待晕车的感觉好一些,开始向人打听药材市场该怎么走。 接连问了七八个人,总算搞清楚了方向,去药材市场需要倒两趟公交车。有人劝她打个出租车,陈秀丽却不舍得花钱。 几经辗转,三个小时以后,陈秀丽来到了申南的药材批发市场。她自己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药材市场在未来几年的时间里,会成长为全国第四大药材集散中心。 进了市场以后,陈秀丽想象中顾客络绎不绝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空荡荡的市场,从这头望到那头,顾客只有她一个人。 她壮起胆子询问,卖家对她爱理不理。碰上态度好的,告诉她不卖散货,碰到态度差的,连眼皮都懒得抬。 陈秀丽因不争馒头争口气而激起的豪情,在一次次碰壁中,渐渐偃旗息鼓。 正在这时,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些对陈秀丽爱理不理的卖家,见了他跟见了财神似的,一溜烟地围了上来。 “今日要多少货?有新到的黄芪,还有文山的三七,都是十个头的。” 陈秀丽躲到一旁的柱子后面,偷偷地观察。之后她拐到了另一边的档口,学着刚才中年人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打听起药材价格。 陈秀丽惊叹省城药材价格的昂贵,普普通通的地龙骨,以一斤为例,村里人收,湿货6毛钱,干货2块,而到了这里,洗干净切片以后,可以卖到12元。 村里喂猪喂鸡的婆婆丁,在这里摇身一变成了蒲公英茶,居然可以卖到15元一斤,比地龙骨还贵。 山上随处可见的铁线莲,五味子价格都不低,最贵的当属老山参,有价无货。 第24章 药材市场 陈秀丽挑了一个面善的摊主,向他询问野山参的情况。 摊主为难地说:“谁都知道长白山的人参好,但真正的好东西没等出山就被预定了,咱们这能有林下参就不错,就这我还没货呢。” 陈秀丽故意套他的话,“为什么?人参既然需求量这么大,农民咋不种呢?” 摊主眉毛轻挑,“看你也像农村的,这事你不懂?” 陈秀丽好脾气的笑笑,“你眼力真好,我确实也是农村出来的,有个亲戚开药店,我过来帮忙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摊主见陈秀丽态度好,也乐意和她多说上几句。 “是这样的,林下参种植时间太长,需要十几年,我老家也是农村的,所以我了解情况,农民养家糊口不容易,要生活还得供孩子上学,十几年太长,他们等不起。” 摊主说起自己的农村出身,颇多感慨,“也不能说农民目光短浅,这是没办法的事,林下参种上了得有人天天看着,耗不起,而且药材的价格波动大,万一赶上行情不好,十多年的心血,全白费。不过,真要是行好的时候下山,比如前几年,那就是一笔巨款啊,几十万都不止。” 陈秀丽想起了村里大青山上的那片参园,差不多有十年了。 将这里的情况摸得七七八八,陈秀丽又来到先前沟通得比较好的药材档口。 档口的主人姓林,30多岁,个子不高,圆脸盘,大眼睛,是个办事爽快的大姐。很多年以后,每每提到林姐,陈秀丽都说这是她命里的贵人。 林姐叫林玉琴,祖籍福建,祖上曾出过当地有名的中医,民国时举家北上,辗转来到东北,如今在这片奉天大地上,也生活了近百年。 林玉琴打量着眼前的陈秀丽,朴素的格子衬衣,一条灰色单裤,身材纤细,中等个子,一张脸倒是白白净净,不像她接触过的农村人。 “你可比我想象中年轻多了。” 陈秀丽难掩羞涩,迎上林玉琴的目光,“农村人,结婚早。” 林玉琴做了小半辈子药材生意,除了药材,南来北往,和她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人。只看陈秀丽迎上自己目光的那一眼,她就知道,这是个犟种。 “你家是新图县的?你们县里出人参和蛤蟆油,都是值钱的东西。” 陈秀丽点点头,对方果然是行家,“您说的这两样我都没有,我们那边山里药材挺多的,像三枝九叶草,地龙骨,细辛、五味子、龙胆,贝母我每年都会挖到不少。”陈秀丽如数家珍。 林玉琴眼前一亮,“你说的这些都是纯野生,不是养殖的?” “对,都是我自己从山里挖下来,洗干净晒干的。”陈秀丽说完,不自觉地低下头,“不过,量都不是很大,每年也不敢保证能有多少,您收吗?” “收呀。”林玉琴爽快答道,她递上一张塑料小板凳,引着陈秀丽坐下。 “我每年都要从下边收药材,新图县,桓新县,松远县,这些县城里都有我的收购商。” 陈秀丽打量着林玉琴这间档口,心中疑窦丛生。档口的位置十分靠后,摆出来的药材种类倒是不少,可是冷冷清清的,她在这里坐了半天,一个顾客也没看到,不光是她这里,整个市场都萧条得很,这样的生意能赚钱? 面对陈秀丽的疑问,林玉琴爽朗大笑,为陈秀丽揭开了药材生意的冰山一角。 药材从地里挖出来,到做成能吃的药,需要经过很多个环节。 陈秀丽算是第一环节,她往上有收购商也叫中间商,不论是村里的收购商,还是像林玉琴这样有档口的大收购商,他们都属于中间商。中间商和药厂,药房之间还隔着一个饮片厂。所以,一颗药材从产地出来,到最后进入药厂,少的要倒五六手,多的十几手的情况也是有的。 “林姐,也就是说,你也不是直接对接的药厂?”陈秀丽像个好奇宝宝。 “当然不是,我的药材一部分供给市里一个饮片厂,一部分卖到南方,老家那边有亲戚是开药房的。” 陈秀丽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明白,“姐,我不懂,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您别见怪。” 她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包干松树伞和一包猴头菇,“这是我自己从山上捡的,给您尝尝。” 林玉琴祖上是福建人,她自己却是在东北出生,饮食习惯早已和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无异。 “我最喜欢吃小鸡炖蘑菇了,你这蘑菇真好,全是蘑菇芽,买都买不到。” 她收下陈秀丽的见面礼,“妹子,你问吧,姐知道的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 “姐,你刚才说药材到药厂至少要倒五六手,那药厂为什么不直接去产地收购呢,这每经过一手价格都会翻一些,从农民手里收成本更低呀。” “因为药材太分散了,就像你刚才说的,你没办法保证一年给我多少药材,但是药厂要的产量是固定的,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村里挨家挨户收,就是我,也只是从县城上收,村里我都不去呢。” 陈秀丽恍然大悟,一个疑问解决了,马上又有新的问题,“姐,既然你的药材都有固定的去处,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开档口,我看这市场也没什么人,生意能好吗?” 林玉琴喝了口茶水,“你还真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呀。” “林姐,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懂,想多了解一些,给您添麻烦了。” 林玉琴随手从离她最近的袋子里抓了一把,凑到陈秀丽面前,“知道这是什么药材吗?” 陈秀丽拿起其中一片,白色的叶片,像花瓣一样,闻上去没什么味道,陈秀丽用手指轻轻掐一下,却没掐动。 “不认识。”陈秀丽摇摇头。 “这就是百合,你没见过,也应该听过。” “是百合固金丸那个百合?”陈秀丽记得家里以前曾有过这个药。 “对,就是它。”林玉琴有些惊讶,“那你知道百合哪里产的最好吗?” “兰州。”陈秀丽脱口而出。 林玉琴更惊讶了,“看来你对药材了解得不少嘛,怎么总谦虚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呢?” 陈秀丽把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面露羞赧:“家里有一本中草药大全,我家那口子还在的时候,没事儿我总愿意翻一翻,他走了以后,因为照顾孩子,很久没看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道出不为人知的心酸。 第25章 挂牌收药材 人都有恻隐之心,林玉琴看到陈秀丽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沉吟片刻,“妹子,你也怪不容易的。” 气氛陡然沉重了下来,林玉琴把手上的百合倒回袋子里,言归正传。 “药材的种类,质量和产地直接挂钩,所以行业里有一句话叫道地药材。像在咱们东北,道地药材就是人参,鹿茸,细辛,五味子,蛤蟆油等等。种类有不少,我就不一一说了。全国的药材商想买这些药材首选都是我们这里,同样的,其他地区,像川药,藏药,贵药,云药,都是一样的。” 陈秀丽举一反三,很快想通其中的关窍,“您这里的档口主要是为了展示,因为总会有外地人来采购,本地一些小规模采购的药房或者药厂,也可能来这里采购其他地方的药材,因为量小的话,他们也犯不上去产地。” 林玉琴由衷赞叹,“妹子,你脑袋瓜真好使,一点就透。” “这做生意嘛,就是流通,南北方的药材都是被我们这样的市场流通在一起的。” 林玉琴站起来,轻轻敲了下墙上的营业许可证,“你可别小瞧了我们这个看着冷清的市场,97年国家下令整顿中药材市场标准以后,我们这个大榆树药材市场是全国十七个验收合格的专业市场之一,在整个东北地区都赫赫有名。” 陈秀丽这才知道市场的名字,她先前进来的急,只看到了个大字,其他完全没留意。 二人越聊越投机,待市场5点钟关门时,双方都有意犹未尽之感。 陈秀丽对林玉琴感激得无以言表,左一句感谢,右一句感谢,把林玉琴耳朵都听烦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做生意嘛,各取所需,你要是真想谢谢我,山里的蘑菇,山野菜,榛子,山梨啥的,你多给我捎点来,我喜欢吃。” 二人分开以后,陈秀丽又搭上来时的公交车。此时回黄泥岗的大客车早已经停发,只有去新图县的车还在,陈秀丽打听了下附近的旅馆价格,心里算了笔账,还是回新图县更划算,能省几十块钱。 陈秀丽果断踏上了回新图县的客车。 第二日上午,在新图县客运站等车的时候,陈秀丽遇到了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周炳仁去外地参加教育系统举办的管理模式交流会,此行一共走了二十多天,最远到达浙江省的丽水市。这次交流会让他收获颇丰,不但和众多教育同仁畅所欲言,还学习了更加先进的学生管理理念。 此刻周炳仁踌躇满志,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在学校大刀阔斧地改革。忽然看见陈秀丽,周炳仁眼中闪过诧异之色,很快他又慌乱了起来。有道是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慌,除了赔偿金的事情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陈秀丽跑到县里来。 而陈秀丽看见周炳仁,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几次齐凤英闹得那么欢都没看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对齐凤英所作所为知不知情。 “爸,看在大军的面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陈秀丽只身来到周炳仁面前。“赔偿金的事我和婆婆已经谈好了,房子归我,至于你们收到了多少钱,我也不在意了。请你转告她,找人砸了我家玻璃的事,这一次我忍了,若还有下一次,大不了鱼死网破。” 周炳仁听得云里雾里,本想摆出长辈的架势,又见陈秀丽知晓了赔偿金的事情,老脸实在挂不住,喃喃道:“你说你婆婆砸了你家的玻璃,这种缺德事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陈秀丽嗤笑一声,“是不是她干的好事,你回村里问问就知道了。” 陈秀丽大包小包上了客车,这是她抽时间给王叔和王婶买的礼物,她挑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离周炳仁远远的。 陈秀丽回到家以后,把家里积攒的药材重新打包,用客车捎到了省城。当天林玉琴接到货后,就把货款给她打了回来。陈秀丽专门去信用社查了一下,一共是2000块钱,比她坐在家里等人收,整整翻了一倍多。 林玉琴建议她在村里收药材,单凭着自己去山上挖,还不够塞牙缝的,成不了什么事。 陈秀丽认真想了几个晚上,把自己这几年攒的两万块钱取了出来,然后在大门口挂上了收药材的牌子。 陈秀丽怕村里人不知道,专门去了一趟大队,让书记在广播里打了广告。 村里有人收药材不稀奇,这些年陆陆续续有好几户人家都干过这样的营生,但是陈秀丽收就很稀奇了。她家的情况村里人都知道,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她收了药材卖哪?她自己一个人,家里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她能支撑起来吗? 王萍和陈大发听到广播,放下地里的活,第一时间来到陈秀丽家。 “好好的,你收药材干什么?手里有几个钱就敢倒买倒卖,卖不出去,砸手里可咋办?”王萍劈头就问。 “就是,就是。”陈大发也在一旁附和,“人家老冯家干了很多年了,有销路,你有吗?” “申南有个药材商,可以收我的药材,我先前已经走了两批自己的货,都没问题。”陈秀丽淡淡回应。 王萍一辈子没做过生意,一想到做买卖,脑瓜子都开始大。她担忧陈秀丽亏钱,“做买卖都是有赔有赚,赶上好时候挣得盆满钵满,赶上不好的时候赔得底朝天,你收药材少不得要押货押钱,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你折腾它干什么。要我说,还不如老老实实找个对象。”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以后,王萍再和陈秀丽说话,就有些小心翼翼。 “妈,我之前和你说过了,不要再提找对象的事了,你要是闲就去山上挖药材去,6毛钱一斤,有多少我都要。” 王萍被说得没脸,陈大发听出了陈秀丽的火药味,有些不高兴,“你管她干啥,一天天的好赖话听不出来,走,回家去,就像我们都欠她似的。” 第26章 同行是冤家 陈大发拉着王萍离开,陈秀丽追到大门口,“你们就是欠了我的!” 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了陈秀丽一人,她发泄似的,把早已经平整好的药材扬得到处都是。几分钟后,又将它们重新整理好。 她坐在一堆药材中间,望着远处的大青山微微出神。尽管一再告诫自己,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可是对上自己的娘家,陈秀丽还是很容易被情绪所左右。 “罢了。”陈秀丽把手中的地龙骨扔进药材堆里。 若是听着别人的话过日子,这日子早都过不下去了。 陈秀丽开张后没几天,就琢磨出来点规律。 每天来卖药材的人不会超过10个,每个人多了有六七十斤,少的不过二三十斤。大家都说,山上的药材不如先前那么多了,这也是正常现象,山上的药材全是土生土长,再大的量也禁不住一挖再挖。 平均下来,每天能收300斤左右,她手里的钱够用2个月。现在的天气好,药材干得快,不出一个月就能发走一批,只要林玉琴回款及时,她的生意就能持续下去,直到秋天。 吃过晚饭,陈秀丽陪着周怡君看动画片,妹妹陈秀玲拎着一个塑料袋进来。 “呶,家里今天做了伯乐叶饼,妈说你最爱吃芸豆馅的,让我给你送几个来。” 陈秀玲自己去厨房取了盘子,把饼子倒出来,很快屋里弥漫着一股伯乐叶饼特有的香气。周怡君放下手里的玩具,跑了过来,“妈妈,我要吃饼。” 陈秀丽撕开伯乐叶饼的树叶外皮,递给周怡君,“慢慢吃,别把馅掉地上。” 伯乐叶饼是当地的一种满族特色美食,用山上的柞树叶做外皮,将和好的面糊用铲刀或者菜刀薄薄地抿在叶片上,再包上喜欢吃的馅料,下锅蒸熟。 “妈今天回去以后说什么了吗?” 陈秀玲找了张凳子坐下,“还能怎么样,哭呗。我放学回家,看她一边抿饼皮,一边掉眼泪。” 陈秀丽捧着盘子,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是好心,我知道,但是有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故意说些难听的话。” “唉,反正先前是家里对不起你,你有气也正常。”随着年龄增长,陈秀玲早已有了自己对事物的评判标准。 陈秀丽扯出一抹微笑,抚上她的头,“我和爸妈的事与你没什么关系,现阶段你只管好好学习,明年就考高中了,有信心吗?”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陈秀玲拉开陈秀丽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而且,不单是我这么想,其实哥也觉得对不起你,他心里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下午散开的那股郁积之气,隐隐又有重聚的趋势。陈秀丽就像一个寻觅了许久真相的人,恍然间有人把它摆到了眼前,她自己却不敢再看,学着鸵鸟继续保持现状。 她把盘子送到厨房,再出来时,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陈秀玲哄着周怡君,对姐姐说,“周末了,我来帮你。” “不用,你还是学习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陈秀玲不依,“吃我妈的饭吃腻了,想周末来你这里改善改善,你别赶我。” “就数你鬼灵精。”陈秀丽推着她的脑袋,笑着说。 挂牌收药材的一个月后,陈秀丽发了第一批药材到省城,一共装了10只大麻袋。因为量比较大,没办法用客车走货,陈秀丽找了一个拼货的大货车,光是运费就花了400块。 林玉琴收到货后,第二天便把货款打了过来,一共是1万五千元,陈秀丽凭着这批货挣了七千块钱。 她把钱存进银行一部分,留出3000换了零钱,又从镇上买了点肉,准备给周怡君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晚上,母女二人相继进入梦乡,丝毫不知道有人趁着黑灯瞎火摸进了院子。 那道身影小心地翻过不高的院墙,蹑手蹑脚地来到西侧的仓房里,路过晒着的药材时,还停下观摩了一番。 进到仓房以后,小偷把已经封袋的药材打开,每一包都取出来一些,装进自己随身带着的麻袋里。 仓房里的响动,惊到了鸡架里的两只大白鹅,它们嘎嘎地叫唤起来,吓得小偷屏住呼吸,半天没敢再动。 大概过了5分钟,一切又恢复到平静,小偷飞快地跳出仓房,爬过院墙,奔着村西头的方向,消失不见。 冯大头看着媳妇背回来的药材,手指头戳在半空中,指指点点了半天。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冯家媳妇赵燕打掉他的手,“那还不是怪你,我让你去她家看看,你不去,让你去拿,你也不干,只好我自己上了。” “唉。”冯大头捶胸顿足,“你说的叫什么话,她一个年轻的寡妇,我半夜去她家里,这要是被人看见了,那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赵燕白他一眼,“我本来让你大大方方的去,谁让你不去的?” “那不还是怪你二姨,她和自己儿媳妇关系搞得这么僵,连带着我也没脸去问人家。” 赵燕摆摆手,“不说那个,你看看药材。” 她把偷来的药材全数倒在了地上,“除了比咱们处理得干净了点,卖相好一些,其他没什么区别。” 事已至此,冯大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靠过来,仔细瞧着药材,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对着自家媳妇说:“药材都是咱村里人从山上挖的,当然都差不多了。” “那你说为啥她能这么早卖出去呢?” 冯大头低着头,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他打着哈欠,敷衍赵燕,“你管她卖得早不早,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又不耽误咱们的生意,快睡觉吧。” 说着就推赵燕上炕,“过年都没这么熬夜,快睡吧,一会天都亮了。” 赵燕推脱不过,照着冯大头宽厚的肩膀就是重重的两拳,“啥也指望不上你,明儿我自己想想办法,我就不信了,同样的药材,她就比我卖得快。” 第27章 家里遭贼 第二日,陈秀丽一大早醒来,洗漱过后,她和往常一样,去仓房里取玉米粒喂鸡。刚一踏过门槛,就发现仓房里的药材被动过了。 陈秀丽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坏了,难道遭了贼? 她放下手里准备装玉米粒的铝盆,把药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渐渐放下心。 药材没有少,但是的确被人动过了。陈秀丽记得很清楚,仓房里面的药材都是晒好的,用麻袋装起来,扎上了口。因为这里常年不见阳光,她怕返潮,还专门套了两层塑料布。 现在塑料布明显被人动过,袋子也打开了。 陈秀丽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样的小偷能来仓房里偷药材?黄泥岗被群山环绕,村民上山种地,干活,遇到药材,多多少少都会采些回来,有个头疼脑热的总会派上用场。而且她收的都是最常见和不值钱的药材,要说是野山参,也值得偷一回,就为点地龙骨和三枝九叶草,太犯不上了。 除非是不知底细的外村人,以为她这里有值钱的药材。陈秀丽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毕竟村里人对她收什么药材都心知肚明。 不到一个上午,陈秀丽家进贼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黄泥岗。刘书记专门从广播发了一道通知,让大家注意好门户。 冯大头听着广播里的声音,幽怨地看着赵燕,“瞅瞅你干的叫什么事?” 吴奶奶家的大黑狗前几天刚刚生了一窝崽,陈秀丽从园子的李子树上,摘下半篮子李子,来到了吴奶奶家。 “三奶,这是我家的樱桃李子,你尝尝,酸甜的。” 吴奶奶笑着接过陈秀丽的篮子,“我还就好这一口。” 陈秀丽把目光投向院子里的狗窝,4只黑白相间的小狗正扎在大黑狗的怀里吃奶。 “三奶,你家的狗仔儿有人要嘛,要是有多余的,能送我一只吗?我想养一只狗看家护院。” 吴奶奶佝偻着身子,来到狗窝旁,从最里面抱出一只没有一点杂色的黑狗崽。 “这回一共下了5只,只有这只和它妈最像,我家这只黑狗仁义,家里做点好吃的,放锅台上,它都不吃。而且特别厉害,生人都别想靠近院子,正适合给你。” 陈秀丽接过来,刚出生几天的小奶狗,正湿漉漉地看着她。小狗好像已经知道了陈秀丽是它的新主人,刚一接过去,就迫不及待地蹭着她的手臂。 小黑狗进了家门,最高兴的莫过于周怡君,她和陈秀丽一起给它在院中搭了一个窝。 “我要叫它大黑。”周怡君奶声奶气地说。 陈秀丽轻笑,这个毫无创意的名字好像和它妈妈一样。 “行,君君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晚上陈秀丽和林玉琴通电话,为了联络方便,陈秀丽刚刚装了电话,她把家里遭贼的事和她说了。 “只有千日作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林玉琴觉得光靠一只狗还不够,“一只肉包子进来,什么都解决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 林玉琴给陈秀丽出了一个主意。 没过几天,村里来了一辆小车,车上还印着监控安装的字样。 车子到了陈秀丽家停下,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穿着同样工装的工人。 两个人在院子里一通忙活,最后,在苞米仓子的最高处,安装了一个长方体的盒子。 村里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大门口围了不少人。 “你们这是装的什么,有啥用呀?” “安装监控,那个东西叫摄像头,这个院子里不管发生了啥,都会被录下来。” 有人惊奇,“那么小个东西,就能都录下来,那能录多长时间?” 工人有问必答:“十天,最多能查十天的,不过这和公安是联网的,可以把视频导出来,那就可以永久保存了。” “还和公安联网?那不是相当于把派出所开到了自己家。” “老人家,也没那么夸张。”一个工人抬起手指。众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摄像头上贴着一张蓝底白字的公安联网四个大字。 “这下好了,”邻居老李头说,“再也不怕闹贼了,而且摄像头还能照我家院子一半,我也跟着沾光了。” 陈秀丽一直躲在屋里没出去,这两个工人是林玉琴找来的,只有她俩知道,所谓公安联网和监控都是骗人的。这时候申南有些地方已经安装了监控,但是还没有应用到个人家,而且安装的成本很高,陈秀丽不舍得花那份钱,这样瞒天过海,威慑一下也够用了。 赵燕听到陈秀丽养狗安监控一系列的动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先前没觉得陈秀丽是个厉害角色,这会子她总算明白了,为何一向从不吃亏的二姨没有在陈秀丽身上占到便宜。 她更加卖力地想办法,打听陈秀丽的药材到底卖到了哪里。 可惜,问了无数人,嘴皮子都磨薄了,还是没有打听出来。赵燕也是个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的人,一条路想不通,她便想另一条路。 她找到了给陈秀丽拼货的司机,以一条烟和两瓶酒为代价,问出了药材送到了哪里。 为此赵燕专门跑了一趟申南,可惜来接货的并不是林玉琴本人,而是与她合作的送货工人。而且当初接货是在半路接的,并没有到货场,这些送货工人并不送一家货,也不是只跑一个货场。时间长,司机记忆出现了错乱,直接把她引到了物流中转场。 这里干活的工人基本都是外地的,对申南有什么市场卖什么货一问三不知,赵燕算是扑了空,最终无功而返。 陈秀丽对赵燕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她兢兢业业地收着药材。在下霜前,又凑了一批药材发给林玉琴,这次的量比先前的还大,为此,陈秀丽没有再找拼货的货车,而是联系了周建军先前的战友,直接用卡车送到了申南。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玉琴的货款打了过来,陈秀丽坐在炕上,手上的算盘打得啪啪直响,在计算器已经普及的时代,陈秀丽打了一手好算盘。 收药材不过半年,陈秀丽挣了3万元,这个数目比她过去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了三年还多。 陈秀丽嘴上挂着笑,她总算切实体会到那日王静说的话,钱不是省的,是挣的。 不过,陈秀丽一向节俭,开源节流的道理一直刻在她的灵魂里,不会因为钱挣多了而大手大脚。 这个冬天,陈秀丽破天荒的没有粘工艺品,家里每隔几日都会有临近村的人上门卖干药材,她都照收不误。 临近年关,村里的广播,刘书记那沙哑的嗓音再一次传了出来,这次他说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第28章 退耕还林 退耕还林这四个字,即使是没念过书的老农民,单纯从字面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消息一经从村里的大喇叭传出,就像一勺滚油泼进了沸水里。 寒冬腊月,天上还飘着清雪,大队的办公室里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书记,地不让种了?那我们还咋活?孩子念书怎么办哪?” 刘书记面色凝重,他也是农民,深知土地对农民的重要。 “村里分给你的地,照常种嘛。退耕还林还得是个人家自己在山上开荒的地,就是咱们说的平板。” 所谓平板,就是在山坡上开垦出来的荒地。这些年,村民可以自由在山上阀过木头的树场子里,开荒种地。这些树场子,成材的木头被拉到山外,剩下的到处都是灌木丛,杂草,全靠着人力一点点刨开。 开一块荒地比种一块地累上十倍还不止。 不单如此,种平板也辛苦。因为山坡有一定的坡度,无法用犁耕地,只能用镢头把地刨开,再进行合垄,远远比村里分的大田地要累得多。但为了多打粮食,黄泥岗的村民大多数家里都有平板地。 张铁山家里开的荒最多,听到这话马上跳起了脚,“这荒是我们自己开的,累也是我们自己受的,凭啥不让种,好不容易地侍弄好了,说不让种就不让种,这不合理。” 刘书记耐心解释,“退耕还林国家从99年开始试点,人家西北老早就开始了,现在才轮到咱们,多种了这些年,也该知足了。” “黄泥岗黄泥岗,不是黄泥就是岗,平板不让种了,咱们至少得少一半粮食,光靠着分的那点地,拿啥给孩子交学费,给儿子娶媳妇嘛。”老张头也加入到声讨的队伍中。 “国家都替我们想到了。”刘书记拿出一沓宣传资料,“现在都号召农民种附加价值高的作物,进行特色养殖,别老盯着苞米大豆,种得再多也不值钱嘛?” “什么叫附加价值高?”有人不懂。 张铁山顺口接话,“就是让你种更值钱的东西,我听他们说隔壁县城有种香菇木耳的,也有种果树啥的。” “就是这个意思。”刘书记点头附和,还不忘夸奖他一番,“这家里出过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自己都沾了点文化气儿。” 张铁山显然不吃刘书记这套,“种那些是好,可是投入也大,而且也不是一本万利,搞不好血本无归,还不如老老实实种苞米大豆来得安心。” “就是,就是。”张铁山的话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苞米大豆虽然不值钱,但省心哪,种蘑菇得买菌种,种果树要等好几年,关键是咱们也不会,要是种不出蘑菇,果树不结果怎么办?” “技术的问题大家不用担心。”刘书记给大家吃定心丸,“镇上的技术站里有技术员,到时候都可以给大家指导,我们首要的还是要结合咱们自身的优势,选择适合的项目。” 人群里有个叫赵大力的年轻人,说话没什么顾忌,“书记你可别给技术站那几个技术员脸上贴金了,他们几个懂什么呀?老的和我爸年龄差不多,也没听说会什么技术,年轻的是我的初中同学,学习还不如我呢。” 刘书记被他一阵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赵大力说的也是实情,太平镇的技术员一直都是临近镇里最差的。 “先前开会,镇长也说了,年后会想办法调来更有技术的人,所以你说的这个不是问题。” 说话容易,落到实处难,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 刘书记没法,甜枣没人愿意吃,他只好冷着脸打巴掌。 “退耕还林是国家的政策,必须得执行,而且国家也留有余地,只有坡度超过25度的,才不让种。” “这25度有还是没有都没差别,咱们黄泥岗的平板就没有低于30度的。”张铁山很不服气,“书记,你给我们交一个实底,如果今年开春我们种了会怎么样?” 刘书记知道张铁山素来胆大,他看了看周围竖起耳朵的村民,在座的不少人恐怕也像张铁山这样想,种上了没准就收成了。 “收起你的歪心思,退耕还林是为了保护环境。平板用的是片伐场地,那里原来都是树,现在树没了,被种上了地,保不住山体,将来就容易出现泥石流,山体滑坡。咱们四周都是山,真遇上了暴雨,出现了地质灾害,对于咱们整个村子就是灭顶之灾。 “咱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也没出现过你说的这些灾害。”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着。 刘书记喝了一口大茶缸里的茶水,说了这么久,口干舌燥,“那是这么多年山上一直都有树。 人群难得沉默了下来,涉及村子的安全问题,大家还是相对谨慎。 刘书记见气氛烘托差不多了,又带给大家一条消息,“空下来的平板地,还是要种上树,树苗由政府提供,自家按照亩数领,种到山上以后,等树长大了,归个人所有。” “咱们守着大山,也不缺那两块木头。”赵大力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总拆书记的台。 刘书记瞪了他一眼,有人替书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木材还是值点钱的,要是地种不了,种上树,也相当于存了一笔钱,还不用种子化肥。” 张铁山犹不死心,“书记,你还没说呢,要是种了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6,7月份的时候镇上会派人带着坡度尺到各村去检查,只要超过25度。”刘书记把茶缸重重地撂在桌板上,“大家不妨看看,镰刀会不会留情?” 众人各怀心思回到家中,刘书记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不管如何三令五申,到最后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等到镇里派人检查真用镰刀砍了庄稼,少不了又是一阵闹。 这是一个不算平静的春节,村里人见面拜年少不得要打听一番,你家种不种?他们有一种朴素的观点,只要大家一起种,检查的人也没办法,总不能把所有地都砍了。 第29章 药材发霉 相比于村里其他人家的慌乱,陈秀丽是最没负担的,因为她家里没有平板地.她现在种着他们一家三口六亩大田地和两亩水田,每年除了自己吃,喂鸡喂鸭,卖不了多少粮食。 冬去春来,日子眨眼间就到跨过了正月,又走过了二月。村里大队的广播天天让村民去领树苗,有人去,自然就有人不去。据陈秀丽观察,去和不去差不多一半一半。 种了半个月树后,村里又传出了一个消息,村民可以以个人名义承包山林。 因为这是付费项目,响应者寥寥无几,陈秀丽是少有的听到通知就决定承包的。 刘书记对上陈秀丽,态度出奇的好,“秀丽,大爷没有别的意思,你一个女人家,又带个孩子,承包这山林没啥用啊。” “书记,你也知道,我从去年开始收药材,这山上的药材一年比一年少了,我自己琢磨以后可能都得靠着种植,但这药材和粮食不一样,得在林子里才能长得好。所以我想承包,为以后做准备。” 刘书记两眼放光,眼前的女娃子和几年前怯生生找他,让他帮忙的时候完全不同了,现在的陈秀丽落落大方,眼里的闪着自信的光,整个人就是大写的两个字靠谱。 刘书记很快准备好合同,给陈秀丽建议,让她承包大汀山和小汀山两座山。 陈秀丽先前没少往这两座山里跑,这里山高林密,还有泉水,的确是特别适合种植药材的地方。 两座山承包50年,承包费8000元,陈秀丽觉得十分划算。 陈秀丽承包山林的消息传到村里后,陆陆续续又有几户村民去找刘书记,但因为价格和位置的关系,最后只有赵大力成单了。他承包了王家沟,据说是准备养殖林蛙。 正如刘书记所料,春耕时,仍有村民不顾他的三令五申,固执地把地都种上。而那些种上树苗的家庭,地种完以后,开始相继寻找外出打工的机会,面对生计的变化,普通的农民大多选择了最保守,也最直接的方式。从这一年开始,越来越多的男人开始了在外打工的生涯。 陈秀丽对这种变化体会得尤为深刻,因为来家里卖药材的人大多数都成了女人。 山林证书下来以后,陈秀丽又去补办了林证,吃过齐凤英的亏以后,她深刻地认识到掌握法律武器的重要。 收药材的工作在忙碌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经过去年的淬炼,她对于收药材已经驾轻就熟,有了自己的心得。 和林玉琴,也变得越来越默契,合作愉快,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入伏以后,收药材进入旺季,此时冯大头家挂出了暂停收购的牌子,村里所有卖药材的都涌到陈秀丽家,她一律热情接待。 “冯叔家为什么不收了?他家做这个好些年了?”陈秀丽询问先前一直卖给冯大头的周婶。 周婶是个爽利的微胖妇女,“谁知道呢,我问冯大头,他就说这个月先不收了,下个月再说,备不住是家里有事。” 陈秀丽不疑有他,两家收药材的价格一样,不存在恶意竞争,村民想去哪家卖货完全看自己,基本上都是哪家方便去哪家。 轰隆隆,一声惊雷炸响,打破了宁静的午后。阳光被乌云迅速遮蔽,豆大的雨点转瞬即至。 陈秀丽忙不迭地用雨布把刚收的药材盖上,邻居老李头和他老伴过来帮忙,把货架上晾着的药材送到屋里。 一切归置好后,陈秀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谢过老两口。 这场雨稀稀拉拉一直下到晚上,陈秀丽坐在炕上织着一件水红色的毛衣,她和村里刚嫁过来的一个姓陈的小媳妇学的新花样,叫铜钱花。 现在市面上有各种各样的毛衣,不像陈秀丽小时候,全靠自己织。王萍手笨,不会织什么花样,从来都是用大平针糊弄,为了能多穿几年,她还故意把毛衣织得很大,穿小了以后,直接在袖子和腰上接一段,有时候颜色还不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外面买的虽然样子好看,但是不保暖,周怡君性格像个男孩子,天天在外面跑,陈秀丽怕她冷,买了最好的羊毛线。 第二天,小雨仍然继续,陈秀丽的毛衣只剩了两个袖子。到了第三天,雨还不停,陈秀丽没有心情再织毛衣。若天还不放晴,院子里的药材就要捂长毛了。 晚上七点,陈秀丽准时准点等在电视剧旁,青春靓丽的女主持播报未来全省一周都将有雨。 陈秀丽不敢相信,一直等到八点,新图县也有电视台,会即时播报县里所有镇子的天气情况。 她遇到了少有的连雨天。 和南方的连绵多雨不同,东北地区即使是夏季多雨时节也很少有连着三五天都下雨的情况,基本都是一场雨后就放晴了。 院子里堆着的药材都是她入伏以后收的,少说也有1000斤。仓房里那些晒干的药材,平时也需要时不时的见见太阳,若是连下上十天半个月的雨,就算盖着两层塑料布,这些也会返潮发霉。 陈秀丽坐在门槛上,透过雨幕望向盖着的药材堆,不由得慌了起来。 临近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天色亮了起来,就连躲了几天的太阳也从云层里露了出来。 陈秀丽第一时间冲出房门,把盖着的雨布打开,再用耙子把药材摊开来。虽然快落山了,但是见见风也比一直捂着好。 冯大头家里,赵燕手里掐着半块向日葵花盘,正坐在屋檐下边的凳子上嗑瓜子。 冯大头看了眼还不饱满的葵花籽,有些心疼,“还没长成呢,你着急吃它干啥,那西屋里去年的还有剩,你吃它呗?” 赵燕吐出一口瓜子皮,“我就喜欢吃这水的,看你那抠搜样儿,吃点瓜子还心疼。” “喜欢吃你就吃,用不用趁着雨停,我去房后再给你砍一个下来。” 赵燕听他这么说,心里受用不少,“这还差不多,你不是说这雨少说也要下十天吗,怎么停了呢?” “停不了。”冯大头胸有成竹,“头伏有雨,伏伏下雨。” 听他这么说,赵燕不免有些高兴,瓜子磕得更欢,“我听说陈秀丽收了不少药材,这样下去,只怕都得长毛了。” 冯大头皱着眉头,“你咋这样,都是收药材的,各凭本事,人家也没坑咱们,坏咱们,你别幸灾乐祸的。” 赵燕把手里的瓜子盘砸向冯大头,“少装好人了,你心好怎么不告诉她呢?” 冯大头接住瓜子盘,从上面剥下一小把送到赵燕手里,“都说了各凭本事,再说了,我就是告诉她,她也不一定相信,没准还以为我骗她呢。” 第30章 父母帮忙 到了半夜,果然如冯大头所说,雨又下了起来,还是绵绵的细雨,雨滴不大,水气却极重。 陈秀丽眼看着黄白色的地龙骨渐渐地发起黑来,情急之下,她把家里西屋倒了出来。西屋也有一面炕,平时因为不住人,从来不烧火。 此时也顾不上糟践屋子,陈秀丽把水分最大的药材放到了炕上,灶台里点上了火。 可是,炕的面积毕竟有限,不到5平面的地方,总共也放不了多少药材。 陈秀丽又把西屋,厨房的地面也利用上,甚至她和周怡君睡觉的屋子,也铺满了。这种方法虽然不能让药材变干,但至少可以减缓发霉的速度。 即便如此,仍然还有大半的药材在院中淋雨。 陈秀丽冒雨回了娘家。 王萍见到陈秀丽归家,三两步下得炕来,“怎么顶着雨过来,君君呢?” 陈秀丽鼻子发酸,请求的话放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大发坐在炕沿边上抽旱烟,“这么急过来,有事?” 陈秀丽把心一横,“没事,刚刚路过,雨有点大,躲一会。” 这个借口实在有些拙劣,王萍看了眼陈大发,显然对方也察觉了陈秀丽在说谎。 “你要是有事就说,我们岁数大了,想不了那么周全。” 陈大发瓮声瓮气,“是不是收药材打不开点,家里还有几千块钱,拿过去给你应应急。” 原本已经准备拿伞的陈秀丽,手顿在半空中,几秒钟之后,手臂轻轻垂下。 “爸,妈,雨下得太多,药材快长毛了,我家里装不下,想问问你们能不能帮我在家里晾药材。” “唉,你这孩子。”王萍特有的长音响起,陈秀丽以为又会听到她的老生常谈,说出那些早就让你找个人嫁了,何必受这份罪,又操心又挨累的话。 “那你不早说,小业没在家,西屋都空着呢,秀玲那屋也能用,大不了让她和我们挤挤。”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那些话,陈秀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狐疑地看向王萍,又看向陈大发。 王萍推了陈大发一下,“趁着这会雨小,你去姑娘家把药材拉过来。” “哦,好好好。”陈大发半分没有推迟,下了地,穿上雨衣就去发动拖拉机。 陈秀丽定在原地,哽咽道:“妈,你,你怎么没说我?” 王萍抬起胳膊,本想揽过陈秀丽的肩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堪堪停住动作。 “那些话你又不爱听,说它干什么。”王萍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以后有事你就吱声,别总闷在心里,我和你爸确实没什么能耐,大事帮不上,这种小忙还是可以的。” 院子里剩下的药材,被陈大发拉回了自己家。在本不该生火的三伏天,两家的烟囱从早到晚不停地冒烟。 药材在炕上烘一天以后,再和地上的药材换位置,如此往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批药材不仅没有再发黑长毛,还慢慢干了起来。 等到太阳再次出来,连雨天结束的时候,陈秀丽把已经烘得差不多的药材全都晾到了院子里。除去一开始发霉扔掉的100多斤,剩下的都没有问题,可以正常出售。 陈大发和王萍开着拖拉机把药材送了回来。 “几十年一回的连雨天让你赶上了,幸亏还不算太多,要是再有这些,说什么也干不了。” 陈秀丽对陈大发的话深以为然,她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是否需要开辟出一个地方,专门烘干药材。 她的想法刚出口,陈大发就打断了她,“咱们这连雨天极少见,我活了50多岁,总共也没赶上几回,像往常那样用太阳晒就好,你说的烘干房,听都没听过,没人会盖。” “如果用太阳晒,就算是大晴天最好的时候,也要晒上至少半个月,才能达到收货的标准。如果有了烘干房,可以缩短一个星期,这样我出货的时间就更快了。” “秀丽,”王萍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你的药材卖到哪里,你收多了,人家都能买吗?万一有一天不收了,你咋办?” 陈秀丽没有隐瞒,“我的药材也是卖给一个药材贩子,她不光收我的,咱们市下辖的县里,都有给她收货的人。” 王萍略微放下心来,“那还好,不过你还是得小心些,宁可少赚点,也别贪多嚼不烂。” 陈秀丽点头答应,自从那个雨天,她冲进家门,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坚冰,缓缓开始融化。 “爸,咱们村里以前盖房子,是不是都有火墙?” “恩,以前盖房子愿意加一道火墙,为了暖和,现在没有这么盖的了。” 陈秀丽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办法了。 东北地区因为天气寒冷,房屋在建造时会充分考虑取暖问题。除了火炕,炉子,火墙也是一种非常好的选择。 火墙,顾名思义,就是能散发热量的墙体。和火炕不同,火墙通常不与灶台相连,有自己独立的坑洞和烟道,寒冬腊月,一面热烘烘的火墙,可以有效提升屋子的温度。近些年,由于天气越来越暖和,再加上铝合金门窗逐渐普及,火墙已经成为了时代的弃儿,没人会在盖房子的时候再额外费事加它。 “你要盖个烘干房,那得花多少钱?而且这院子里也没什么地方了。” 陈大发和王萍都觉得没必要非得盖烘干房,而且好不好用还另说。 陈秀丽却觉得烘干房势在必行,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这样的连雨天,而且如果能加快药材干燥的时间,她就可以多出货,林玉琴吃不下的,市场里商户有很多,总会有别人顶上来。 “不行就把仓房改造一下,我下午就去关大爷家,问问他能不能干这个活。” 陈大发见陈秀丽心意已决,也没再说反对意见,准备和她一起去。 关有为是村里最好的泥瓦匠,尤其是盘炕的手艺堪称一绝。经他手盖过的房子,即使过了二十年,也不会有一丝烟从炕板上泄露出来,赶上阴天刮风,灶坑也绝不会出现倒烟的情况。 他来到陈秀家以后,绕着仓房转了两圈,摇摇头。 第31章 烘干房 关有为比划着房子的朝向,“仓房东西向,加上火墙不好烧火,容易倒烟,到时候你这药材都是一股烟火味。而且,” 他又敲了敲墙体,“墙上需要留通风口,这得用锤子凿开,万一劲儿使大了,整面墙都得塌,仓房就得重盖。” “那怎么办,她这院子里没别的地方。我们合计用仓房改造能少备点料,省点钱。”陈大发给关有为递上一只烟。 关有为接过烟,别到耳朵上,“哎呀,又不是人住的房子,买点砖和水泥,再去河边挖点沙子,花不了几个钱。” 关有为打量了一圈院子,自言自语,“这院子是没地方,后园子我去看看,我记得他家的园子,是咱们村里面积最大的。” 他是个急性子,没等人带路,自己绕过陈氏父女,在一片鸡鸭鹅狗的叫唤声中跨进了房后。 关有为说的不错,房后的这片园子的确是整个黄泥岗最大的,足有一亩多地。 最远的杖子边种着一排果树,有李子,梨,樱桃;右侧是陈秀丽试验的药材苗,涨势一般,耷拉着叶子没精打采。 左边则种着茄子黄瓜辣椒等蔬菜,中间是一片刚种上没多久的白菜,此刻正绿生生的迎风招展。 “这园子可真好,我看这个位置就行。”关有为用脚步丈量了一处土地,他问陈秀丽,“你想要盖多大的?” 陈秀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笑着说,“大爷,你还真把我问着了,我光想着盖一个烘干房,这些细节的事还没想。” “那不行啊,”关有为和她开起玩笑,“东家不敲定这些事,我们可干不了活。” 陈秀丽想了想,“大爷,你看这样行不,我晚上算一算,然后明天去找你,你按照我说的数,帮我算下用料。” 关有为点头,“这没问题,只要你把面积告诉我,需要多少料,我用脚丫子都知道。” 父女二人把关有为送出院门,陈大发五官都皱到了一处,“这玩意咋算?” “能算。”陈秀丽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你会算就行,反正你从小就学习好,备多少料,到时候你告诉我,我帮你。” 周怡君奶声奶气的插话进来,“姥爷好厉害,开拖拉机,嘟嘟嘟,嘟嘟嘟。” 陈大发裂开大嘴,“好好好,姥爷带你坐拖拉机。” 陈秀丽拿出卷尺,量好货架的尺寸,又把新收来的地龙骨铺满整个货架,在她所收的药材中,地龙骨是最不容易干,也最占分量的。 经过测算,一个货架上最多可以放置150斤地龙骨。陈秀丽知道,细辛和龙胆这样的药材重量轻,一个架子上最多也就几十斤。她按照最大体量估算,烘干1000斤药材至少要放置十个这样的货架。 也就是,至少要20个平方,陈秀丽园子里有的是地方,所以她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决定盖一座30平米的烘干房。 陈秀丽将自己的设想告诉关有为以后,无需借助纸笔,对方三下五除二便说出了需要备多少料。 太子河蜿蜒向西,在村子中间靠后的一个拐弯处冲击出了一道浅滩,这道浅滩的砂石含量极高,村里盖房筑墙都到这里捞沙子。 现在正是农闲时节,陈大发开着拖拉机,不过几个来回,就拉回了足够的沙子。 红砖,水泥,还有石灰也被悉数送了过来,一切准备就绪。 村里盖房子,除了要支付瓦匠师傅和小工的工钱之外,还要中午供一餐饭。 周围人听说陈秀丽要盖烘干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总归是盖房子,纷纷过来帮忙,还告诉陈秀丽,不需要付他们工钱,中午吃一餐饭便好。 陈秀丽十分感激,铆足了力气把中午这餐饭做得丰富可口。 王萍也过来帮她打下手。 陈秀丽还在娘家的时候,做饭从不嫌麻烦,和王萍能糊弄就糊弄的做饭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 过了这几年,王萍发现,陈秀丽做饭的手艺更上一层楼,就是和村里负责大席的周大嫂也不相上下。 众人吃的开怀,活干的更加痛快。 陈秀丽承大家的情,知道给钱不能收,就去镇上的批发部买了几条红梅烟,送给大家。 陈大发和王萍把陈秀丽所作所为看在眼里,晚上坐在自家炕上,王萍叹着气。 “我以前知道她不容易,可也没想到这么不容易,一个人操持着生意,还顾着家里外头,就是个男人也不一定能忙活开,何况还带着个孩子。” 陈大发闷头抽烟,不吭声。 王萍踢他一脚,“一到关键时刻你就不吱声,这几年,小业和秀玲总说我们对不起她,我先前还不服气,自从上次她哭着问我,为什么重来不为她打算,我就时常想,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错不错的,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你想这干啥?”陈大发嘴里的旱烟在黑暗的屋子里发出忽暗忽明的光亮。 “我怎么能不想啊?她现在成了寡妇,还带着君君。王静已经是省城一所高中的老师了,咱们秀丽比她学习还好,要不是被家里耽误,唉。” 陈大发宽慰王萍,“过去的事就别想了,以后她家里的活我多帮她干一些,你也多帮她带带孩子,我看上次帮她晾药材以后,她对我们的态度有些改变。” 王萍不置可否,她也知道多说无意,索性翻过身子睡觉去了。 因为众人齐心协力,短短5天,陈秀丽的烘干房建成了。东西两侧是火墙,地面也是炕面,里面有烟道,灶坑放置在外面。关有为特意砌了炉灶,天气热的时候刚好可以烧火做饭,一举两得。 关有为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盘炕第一高手,烧火过后,不论是火墙还是地面,没有一丝烟透出来,灶坑里火苗呼呼作响,好似里面有一道吸力在吸引着火苗往里燃烧。 赵燕听说了烘干房,专门跑过来看热闹,陈秀丽始终记得第一次去他家卖药材,冯大头多算钱的人情,对待赵燕十分热情。 “婶子家里也要盖一个?” 第32章 庄稼全毁了 “不不。”赵燕连连摆手,“我家里不如你家收得多,犯不上盖一个,我就是好信儿,过来瞅瞅。” 陈秀丽领着赵燕进门,让她看得更清楚。当听到这个烘干房最多可以承纳1000斤药材时,赵燕惊讶得嘴巴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这么多,就是我的和你的加一起也不够哇,你这盖大了,废砖废瓦不说,烧的柴火也是一笔开销啊。” “是有点大。”陈秀丽坦言,“不过既然盖了,就没那么保守,是往量大预估的,婶子要是也有烘干的需要,可以把药材送过来,我这里地方够大。” 赵燕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不免有些难为情的,“那怎么好意思,要是真用到了,到时候给你费用。” 陈秀丽笑着摇头,“婶子说哪里话,不收你的钱,实在不行,你拉过来点柴火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院墙外的小路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看方向,他们都着急忙慌地往村头跑。 赵燕是个事儿精,她扯着嗓子喊,“出什么事啦?” 有人停下来,“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唠嗑,上面下来砍庄稼了,你们家的地是头一份。” 赵燕双手拍在大腿上,“坏了,坏了,还真砍啊,这帮王八蛋真不干人事!” 赵燕赶到自家地头时,长到一人多高的苞米被尽数拦腰砍断,苞米穗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刚刚开始鼓包的玉米粒流出奶白色的浆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青草和玉米甜香的混合气息。 冯大头丧眉耷眼地坐在地头的大石头上,眼圈发红。 这块地足有两亩多,坡度还不到30度,也是因为坡度小,他才敢冒险种上。 赵燕心疼的直掉眼泪,她推了冯大头一把,“你是死人嘛,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砍。” “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砍完了。”冯大头闷着头,声音哑得像喝了两桶酱油,“谁能想到他们动真格的。” “我找他们去,这块地种子肥料也得千八百的,我要让他们赔钱。” 赵燕气呼呼地去找人,冯大头拦了两下没拦住。 检查组此次来了三个人,一人负责测量坡度叫李乐,是个年轻人;负责记录的叫张松,大高个,长了一张娃娃脸,年岁也不大;负责砍苗的则是检查组的组长,叫季友田,年逾40,一张方脸,很有些老成持重的样子。 现下他们来到了王家沟里,此处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地,因为这里聚集了黄泥岗最多的平板地。 刀起苗落,砍到谁家,谁家红着眼睛一片哀嚎。顾忌他们是政府的人,村民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庄稼被毁。 “这个村儿的配合度比先前去的李家村高了不少。”张松说。 李乐收好坡度尺,扫了一眼围着的村民,“李家村刺头多,黄泥岗的人更老实一些。” 这声音说大不大,却让在场不少人听到,大家心中怒气更胜,怎么?欺负老实人? “你们还我种子肥料钱!”赵燕冲出人群,来到检查组面前。 李乐蹙着眉头,“这位大姐,退耕还林工程是国家为了保护环境而启动的,年前就已经把通知下放到村里。相信你们村的书记肯定已经传达到位,诸位不该存着侥幸心理,仍然继续播种。” “传达了又怎么样。”赵燕自有一番道理,“我那块地种子肥料花了1000块钱,你们说砍就给砍了,我这1000块的损失谁来负责?政府是替老百姓做事的,你们不做好事就算了,怎么反而给老板姓增添负担?” “就是,想当年国民党和日本人也没砍过庄稼苗。”人群里有个老人语出惊人。 李乐到底是个年轻人,听见这话,瞬间火冒三丈,“不让大家种超坡地,是为了环境,防止水土流失,你们不能光顾着眼前,不想以后,大家要把眼光放长远,不要短视。” “你说谁短视!”赵燕抓住李乐话里的漏洞,“我们农民是书读得不多,可你呢?才吃几天饱饭,就这么糟蹋粮食。地我们明年谁都不会种,但我们今年在这上面投入的钱,你们谁砍得谁想办法补给我们。电视里都说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赵燕的说法得到了一边倒的认同,大家纷纷要求补偿种子肥料钱。 “你,”李乐涨红了脸,“你这是强词夺理,种超坡地本身就属于违法行为,你们居然还想要补偿,这和讹人有什么区别?” 赵燕冷笑一声,“你说违法,那你让警察来抓我们呀,最好把我们都抓进去。” 季友田本意是锻炼一下李乐,眼见他招架不住,连忙挺身上前,挡在李乐和赵燕中间。 “大妹子,他年轻气盛,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赵燕瞟他一眼,“你是带头的?” 季友田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问她:“退耕还林工程的各项要求,你们村里的刘书记是不是没有传达到位?” 人群里的刘德水心中骂了一声娘,好事不想着他,这种两头受气的事倒是想他得很。 “季科长,这你可冤枉我了,年前开完会我就按照文件精神传达到位了。”刘德水迈着方步,从人群里走出来。 二人正寒暄着,一道人影从一旁的小路窜过来,手里挥着一把镰刀。 “我看谁敢动我家苞米!” 牛二人如其名,一身的牛劲,他把镰刀横在胸前,像个卫士站在自家地头。 李乐和张松看牛二的架势,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季友田面上不慌,但心中也是一紧,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工作中最怕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人是谁,平时怎么样?”季友田偷偷问刘德水。 刘德水把季友田拽到自己身后,“这人是个不要命的,整个黄泥岗就他一个刺头。季科长,要不你们先去别处。” “那怎么行?”季友田马上反对,他压低声音:“他这个头一开,其他人纷纷效仿,后面的工作没法开展了。” “那怎么办?”刘德水面露难色,“这个牛二脑子一根筋,小时候发烧烧得脑筋不清楚,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季友田没成想一路都算顺利的检查工作,到黄泥岗遇上了烫手山芋。 第33章 差点出了人命 “先劝劝他,放下镰刀,再想办法把人按住。”季友田想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刘德水也怕牛二这身蛮力出事,出主意:“我劝他,一旦放下刀,你们去把他按住。” 季友田反问:“不能找村里人?” 刘德水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带了点耐人寻味,季友田很快明白,村民们巴不得他们灰溜溜离开,肯定半点忙都不会帮。 “牛二,不砍你家地,把镰刀放下,小心伤着自己?” 牛二梗着脖子不动弹,刘德水扫了人群一眼,并没有看到牛二的家人,他猜这是牛家故意的,推出牛二这个耿直的憨货和检查组对着干。 “我不,这是我家的地,我妈说打了苞米给我娶媳妇。你们谁动,谁赔我媳妇。” 人群里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牛二,你向检查组的领导要媳妇,我们的庄稼都被他们砍光了,你找他们。” 刘德水冲着人群喊话,“都给我闭嘴,谁再多说话,我拔了他的舌头。”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牛二,我是你老叔知道不?”刘德水稍微上前一步。 牛二点头,“知道,老叔,我又不傻。” “好好好,你把镰刀放下,我答应你,今天不动你家地。” 季友田在后面扯着刘德水的衣服,“不行,不能答应他。” 刘德水甩开季友田的胳膊,“先把他稳住,真让他伤了人或者受了伤,你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季友田虽不情愿,也不得不闭上嘴巴。 “牛二,听老叔的话,我让他们三回去,你把刀放下,行不行?” 牛二瞪着季友田三人,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苗,“让他们走,离我家地远远的,我就放下镰刀。” “好好好,我答应你。”刘德水对季友田使了个眼色,三人不甘不愿地退到人群后面。 牛二尤嫌不足,“让他们走,赶紧走。” 李乐气不服,想上前理论,季友田拉住他,三人踏上小路,往山外走。 “我没骗你吧,他们走了,快把刀放下。”刘德水又靠近牛二一步。 牛二扔掉镰刀,高兴地挥动着手臂。刘德水悬着的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他马上捡起镰刀,递给一旁的村民。 小路上的三人见状,停下脚步,李乐绕过人群,从后面插入到地里,从地中间开始,一排排的苞米杆应声落地。 “我杀了你!”牛二杀猪般地嚎起来,手中没有镰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向地里。 季友田和张松把他死死拖住。 刘德水气得口鼻生烟,却不得不上来帮忙,“你们这么急干什么,非得激怒他。” 牛二不愧是一身牛劲,三个人的力量都按不住他,季友田被他掀翻在地,抢了一嘴的泥。 牛二挣开束缚,冲进苞米地,季友田眼疾脚快,在后边踹了他一脚。 季友田的本意是阻止牛二进苞米地,没成想,牛二被他一脚踹得四脚朝天,好巧不巧,刚好地边有块大石头,磕到了牛二的后脑勺。 刘德水见牛二倒地后没爬起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三两步凑上来,就看见牛二的脑后蔓延出一汪鲜血。 季友田傻眼了,还是张松最先反应过来,冲着人群喊。 “快找车!去医院!” 牛二脑后被磕出了一道口子,缝了十几针,昏迷几个小时后人醒了过来,牛家人抓住季友田不放,让他赔偿。 检查组在黄泥岗差点搞出人命,不到两天传遍了整个太平镇。 季友田挨了组织批评,背了处分,承担牛二全部的医药费,至于牛家人提出的赔偿,最后也达成了共识。不过牛家人没说具体金额,季友田也讳莫如深,除了两家人外,其他人都不得而知。 闹出这样的事,检查组换了人,但是超坡地种的庄稼,还是被砍了精光。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并不会因为个人意志有所停留。 陈秀丽那天没有和赵燕一起出去,等她知道事情始末,都过去了好几天。待牛二出院,她给牛家人送去了100块钱,算是表表心意。 陈大发也有一块平板,种上了豆子。可能是因为在隐蔽的地方,也有可能是记录出了问题,检查组没有发现这块地,王萍高兴极了。 陈秀丽好心提醒她,“别人不问,你就不说,问了就说不知道,明年千万别种了。” 王萍仍然心存侥幸,“那块地很偏,检查组今年没查出来,明年种了他们也不知道,后年兴许都不来查了,不种白不种。” 和村里人大多人对退耕还林持反对意见不同,陈秀丽非常拥护这项政策,不过在村里人面前,她从未表达过自己的想法。短期来看,农民的利益的确会因为少收粮食而受损,但长远看,退耕还林保护了环境,防止水土流失,不仅仅会降低地质灾害的风险,对于原来的土地也是一种保护。不说别的,山里的药材一年比一年少,和村民过度开垦荒地不无关系,而且土地一旦沙化,就再也种不出粮食。 “明年你也别种了,村里让种树,你就把树种上,今年既然得了便宜,见好就收吧,否则,就算检查组不查,村里其他人看见了心里也不平衡,没准也会去举报。” 陈秀丽的话,王萍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心有不甘。最近两年粮食价格渐长,多一块地,能多增加不少收入。 王萍的这点小心思,并没有瞒过刚放暑假回家的陈立业,在这件事上,姐弟俩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这是陈立业最后一个暑假,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该毕业了,他的大学专业是能源与动力工程。 记得刚下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陈立业看着陌生的专业名字,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报过这样一个专业。 大多数农村家庭出身的孩子,父母和亲戚在报志愿的时候根本帮不上忙,陈立业的志愿是在高中班主任指导下完成的,他自己也糊里糊涂,只记得老师说帮他选的都是比较好就业的专业。 第34章 姐弟心结 陈立业带着懵懂和慌张跨入大学校门,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第一堂专业课,眼镜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老教授用东北人特有的幽默告诉所有人,我们这个专业说白了就是烧锅炉的。 陈立业记住了这句话,还一字不差的复述给了陈大发。陈大发知道后郁闷得多抽了两根旱烟,他想到电视剧里看到的锅炉工,灰头土脸,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亲妈从身边经过都看不出来是自己儿子。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烧锅炉还需要学?还要一学学四年?从此以后,陈大发再也没有主动提起家里的大学生,就算有人问起,他也是寥寥数语把话题岔过去。 如今还有一年毕业的陈立业,对所学专业有了全然的了解,对于未来的工作,他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王萍见儿子也反对自己再种那块地,只好不再坚持,絮絮叨叨和他讲起陈秀丽盖烘干房的事情。 陈立业去年暑假找了一份家教做兼职,没有回家,对于陈秀丽收药材的事只是在电话里听父母提过几次。 他对陈秀丽的感情有些复杂,王萍和陈大发逼陈秀丽结婚时,他整日沉浸在自己右脚不再完整的痛苦中,既敏感又自卑。对于姐姐做出的牺牲,直觉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可理智上他又不想背负这些。 这份鸵鸟心态,直到他考上了高中,彻底从受伤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才有了改变。 班里那些神采飞扬的女同学,让他深切地意识到陈秀丽牺牲了怎样的未来,联想到自己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陈立业内疚到了极点,唯一有些安慰的是,姐夫周建军是个好丈夫。 可惜,好人不长命,周建军出事之后,陈立业除了内疚之外,又多了几分害怕,他怕陈秀丽恨他。 这些年他尽量减少在陈秀丽面前的存在感,而陈秀丽也不愿和陈家人多有交集,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诡异的平和。 “大姐那里,应该需要帮忙,我明日过去。”陈立业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 “不用你去。”王萍不假思索的表示反对,“你的脚干不了重活,药材太沉了。再说,你姐要强,就是我去帮忙,她也不用。” 陈立业无奈笑笑,偏向自己几乎是王萍下意识的反应。 “你别管了,明天我自己过去。” 早上7点多,陈立业来到陈秀丽家,周怡君坐在院子里的水泥台上给大黑讲故事,而陈秀丽正艰难地拖着一袋药材。 这是昨天新收上来的,陈秀丽需要把他们送到烘干房的货架上。 陈立业小跑着过去,接过陈秀丽手上的药材,他本想把药材扛起来,奈何力气有限,好不容易站起来,晃晃悠悠又倒下了。 陈秀丽对上突然出现的陈立业,有片刻的失神,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阻止,“你脚吃不住力,赶紧放下。” 最后两人一起把药材袋抬到烘干房。 烘干房里整齐的摆着十个货架,陈立业学着陈秀丽的样子,把药材平铺在上面。 “所有药材,都得这么扛过来?为什么不在园子里收?” 陈秀丽手里的活不停,“园子里还有菜,而且药材也需要在外面院子晾一两天,才能进烘干房。” 陈立业晃了晃货架,他能看出来,货架不是买的成品,而是找村里的电焊工焊的。 “大姐,这活是找老王家干的吗?” “是啊。”陈秀丽用手指轻轻弹着货架上的钢管,“这钢管还是你姐夫留下的,我自己又去买了点,咱们村里只有老王家大哥会电焊手艺。” 陈立业想起学校超市里的手推车,“姐,要是在货架底下加上轮子,就可以把货架推出去,在院子里,铺好药材再推进来,省的天天费劲巴力扛了。市里超市的手推车就是这样的,里面坐个人也能推得动。” 陈秀丽没见过超市的手推车,不过如果陈立业所说真能实现的话,的确可以省很多力气。 “给货架上焊轮子,倒是没问题,问题是轮子去哪里找,而且有了轮子货架就不稳了,容易跑。” “我先帮你把剩下的药材运过来,然后去镇上看看。” “不用,”陈秀丽是个要强的人,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事都靠自己,她习惯性地拒绝,“没剩多少,我自己两趟就完事了,刚好我要带君君去镇上买点吃的,顺道就问了。” 陈立业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姐,我现在才跟你说对不起,是不是太晚了?” “你。。。”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陈秀丽心头,这些年她埋怨过,也恨过,可是扪心自问,重来一次,她难道会不管不顾直接登上王静的那辆客车吗? 良久,陈秀丽释然一笑,“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你也放下吧,我不怨你。” 眼泪占了理智的上风,陈立业掩面哭得泣不成声,“姐,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 周怡君拎着小娃娃闻声而来,“妈妈,舅舅怎么了?” 陈秀丽红着眼睛,“没事,舅舅是高兴的。” 陈立业在镇上没有找到合适的轮子,不过镇上的一个摩托车修理铺答应帮忙进货。 不到一个星期,陈秀丽的货架又进行了一次升级。盖烘干房剩的红砖,陈立业把它们利用起来,铺了一条平坦的小路,这样就算没人帮忙,陈秀丽自己也可以轻轻松松把装满药材的货架推进烘干房里。 姐弟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陈秀丽少不得问起陈立业毕业的打算。 “去年下半年,我开始关注校招企业,能源类型的企业大部分都是国企,我这个专业算是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来校招聘的企业有80%都是冲着这个专业来的,只要有二级和四级证书,基本都可以现场签约。” 陈立业所说对于陈秀丽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虽然当年书读得不错,可是这些年困在农村的小小天地,在择业上,她没有更好的建议。 第35章 培训会 “你找工作,不论是家里还是我都帮不上忙,如果有相熟的老师,可以多参考他的意见,也可以多和学长学姐打听打听,哪些企业比较好,一般过来人都会有些发言权。” “其实我有想去的企业。”说起工作的事情,陈立业侃侃而谈,“华电和华能是我的目标公司,不过也要看当年分配的地区,要是岗位在西北,我就不想去了,华北,东北,华南我都愿意。” “你的专业我问过王静,主要面对的是发电厂,你和爸开玩笑,说是烧锅炉的,他吓得都不敢和人提。” 因着先前的心结,陈秀丽对家里人态度淡漠,不过对陈立业也不是毫不关心,只不过她并不想让人知道。现在姐弟二人心结解开,她也就不再避讳。 陈立业听见她专门问过自己的专业,心中高兴,声音都高了八度,“唉,也是烧锅炉,只不过稍微高级点。” 陈秀丽不了解大学毕业生的就业情况,“听你的话,工作好像很好找?” “也不是,分专业,也分学校,来我们学校的都是能源类企业,这种企业基本都是国企,我今年再冲击一把六级,先前考了两次都没过,如果能拿下六级,工作就更好找了。” 他笑起来,眉目和陈秀丽有五分相似,“姐,你不知道,在我们学校过了六级考试,签工作的时候可以带一个女生走。” 陈秀丽愕然,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难道即使读了大学,女生也只是附属品? “也不能这么说。”陈立业耐心地给陈秀丽解释,“我们是工科专业,本身女生就少,用人单位也是一样,适合女生的岗位不多,有这样的不成文规定,一方面是人性化,不至于让小情侣毕业就分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调剂单位的性别比例。” 晚上,陈秀丽给王静打电话,问她毕业生参加招聘会需要准备什么。 王静很高兴陈秀丽和家人关系有所缓和,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第二日,陈秀丽让王萍在家里收药材,带着陈立业去了县里,她要给陈立业做一套西服。 这天吃罢晚饭,刘德水哼着小拜年踏入陈秀丽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还有两个卖药材的人,见到书记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 陈秀丽向屋里喊了一嗓子,“小业,这两个你来收。” “来喽。”陈立业迈着长腿从屋里窜出来,三两步来到了院中。 刘德水由衷感叹:“现在医学真是发达,那么重的伤,一点都没受影响,太好了。” 陈秀丽笑着点头称是,“刘叔,你找我有事?” “恩。”刘德水背着双手,“带我去烘干房看看。” 刘德水这次过来是有一件好事。退耕还林之后,政府一直号召农民进行特产养殖,为此还特意开设了小额贷款,技术指导等一系列优惠政策。 可惜,响应者寥寥无几,大部分农民宁可进城打工,也不愿意搞种植业和养殖业。 眼看着利国利民的好事成了空谈的口号,有人建议用先进带后进的方式,一个村里只要有一两个典型的特色农业项目,村民们见到甜头,不需要政府号召,自己也会主动加入进来。 在这样的背景下,抚溪市政府联合农业大学组织了一场农业技术培训,学习期一共十天,食宿全包。 这次活动一共有两百余位农民参加,在学习结束后,会进行统一考试,有理论和实操两个部分。成绩合格者将给予颁发技术结业证书,同时也会成为村里的技术员,为村民提供技术支持,政府还会对每位技术员给予每年1200元的补贴。 陈秀丽有些诧异,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不说别的,每年1200元的补贴就有很多人想去。 “刘叔,你能想到我,我很感激,可是我年龄小,村里还有很多更有资历的叔伯辈,是不是他们更合适去?” 刘德水在陈秀丽种的药材旁停了下来。 “又不是去坐席,需要按辈分安排座位,这是去学习,是正事。”他捏着一片有些发黄的三枝九叶草,“你鼓捣了好几年,就不好奇为什么种不好?” “我当然想去,就怕去了您不好和村里其他人交代。” “这是考试,派个大老粗过去,回头连个结业证书都考不下来,咱们黄泥岗丢不起那人。” 陈秀丽轻笑一声,“哪有那么夸张?” “秀丽。”刘德水神色突然郑重起来,“村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自从退耕还林以后,不少人都出去打工了,你说这两口子长期分居,孩子长时间看不到自己爸,总归不是事。如果在家里能挣着钱,谁也不爱撇家舍业的。” 被刘德水这么一说,陈秀丽心情也有几分沉重,她不止一次听见上门卖药材的妇女说过,自从男人出去打工以后,两口子都生分了。 “咱们村里有很多好东西,山野菜,药材,蘑菇,还有林蛙,可惜,除了药材能卖出去些,其他都不行,我打心里希望你和大力这次借着难得的机会,能学点硬通货,也和其他村里的人多交流交流,把那能致富的信息套回来些。” “你想啊。”刘德水满怀憧憬,“以后村里有种木耳,蘑菇的,还有养猪,养牛的,再加上你这养药材的,咱们黄泥岗的日子就越来越好了,我岁数大了,就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余钱,餐餐都能吃得起肉。” 刘德水描绘的画面,也让陈秀丽心驰神往,“刘叔,有你这样一心为村里着想的好书记,咱们村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不说那个。”刘德水摆摆手,“时间是8月20号,你提前安排好君君,到时候和大力一起过去。” 陈立业十分支持陈秀丽去参加培训,自告奋勇在她离开家的这段时间替她收药材,君君则被王萍接到了陈家。 陈秀丽没有了后顾之忧,带着一丝忐忑,更多的还是兴奋踏上了培训之路。 第36章 顺利结业 这是抚溪市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农业技术培训,因为人数众多,培训地点被安排在了农大院内。每30个人一个班级,班级的人员名单就贴在报道处,来的学员签到过后,先找到自己的名字,再去对应的班级。 没上过大学的陈秀丽,漫步在农大校园的林荫路上,像只快乐的小鸟。 陈秀丽被分配在二班,班主任是个60来岁的老教授,头发都快谢顶了,大脑门油光锃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同学们好,我姓关,大家可以叫我关老师,我在农大任教,主要的研究方向是食用菌科学。通俗点讲就是怎么能种出更好吃,更高产,还不容易生病的蘑菇。你们当中若是有种蘑菇的同学,欢迎和我一起探讨,就算是不种蘑菇,养鸡养鸭也没问题,大不了我帮大家找外援。” 短短一段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来培训的农民大多没什么文化,一想到是老教授上课,都有些底气不足,怕对方高高在上,不好接近,没想到是这样的平易近人,接地气。 随后,关老师组织开班会,让大家选出一个班长和一个学委。 班里有个特别爽快的大姐提议,班长就是老大哥,谁年龄最大,谁是班长。 众人一致同意,就这样班里最大的孔致胜成了班长。到了学委,有人顺着原来的话头提议,既然班长是最大的,那学委就选最小的,正好交作业发卷子都需要跑腿,找个年龄小的麻利。 陈秀丽和众人一起哈哈大笑,等到报出生年份时才发现,自己是整个班里最小的。 陈秀丽也没推迟,笑眯眯地接了差使。 这次培训不论是市里还是农大都十分重视,课程安排得很满,上午刚分完班,下午就开始上课。 为了尽可能加强学员之间的交流,也为了让每一个学员都能得到最专业的指导,校方白日里安排的都是大课,学员晚上回到自己的班级上晚自习,同时,还给每个班级都配备了答疑老师。 200多人的课堂,老师带着扩音器上课,陈秀丽从未见过,身旁的郝大姐颇有几分炫耀:“我听我姑娘说,大学里的课很多都是这样上的,你看这黑板,好家伙,足足有4块,还能上下移动。咱们这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大学生活了。” 郝大姐爽朗的笑声感染了周围的人,能被选来参加培训,大多是有些特产种植和养殖背景的,他们深知技术知识对于自己的重要,对待此次培训都十分重视。 这次培训课程充分考虑了抚溪市的地理特点和当下情况,主要分成两个方向,种植类和养殖类。其中种植类有中草药,良种,果树,菌菇类。养殖类则包括,鸡,猪,牛,柞蚕,林蛙。 陈秀丽听着老师的介绍,由衷地觉得,这次课程安排得实在太好了,几乎每一项都可以在黄泥岗开展。为此,她听得比当年备战中考还要认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项目,就连笔记都比别人记得多。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格外的快,为期十天的培训,一转眼已经接近尾声。陈秀丽和同班的郝大姐,贺大姐同住一个宿舍,成了好朋友。郝大姐和陈秀丽同属于新图县,家里种植了几十亩果树。而贺大姐家在淞远县,因为离市里比较近,有十个大棚种植蔬菜。 从食堂吃过晚饭,陈秀丽和两位大姐一行三人回到教室上晚自习,刚上楼,看见赵大力等在门口。 赵大力见到陈秀丽,笑得跟朵花似的,抬手递上一瓶可乐,“秀丽,天热请你喝。” 陈秀丽迟疑着接过饮料,赵大力此人无利不起早,向来很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郝大姐以为赵大力对陈秀丽有意思,推着陈秀丽让两人出去说。 陈秀丽马上解释,“姐,你别误会啊,他是我们村的,已经结婚了。” 赵大力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找秀丽是借笔记的。” “什么笔记?你不也上课了吗?” 赵大力挠着后脑勺,满脸写着懊恼,“哎呦,我们班有个哥们,刚开学那天和我说养殖和种植不是一个证,考试的时候可以自由选择考哪个,我就合计反正我是搞养殖的,种植的随便听听也就算了,所以连记都没记,谁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个事,被他坑死了。” “借你倒是没问题。”陈秀丽并不认同赵大力只为自己考虑的行为,村里选他来学习,目的是学有所成,将来指导村里其他村民,他倒好,种植的一点不学。不过毕竟是同村的,她该帮还是得帮。 “可是我也要复习,你拿走了,我怎么办呀?” 赵大力早都想好对策,“那没事,这是大学,外面街上有的是复印社,我找一家复印就好,花几个钱的事。” 陈秀丽转身进教室,拿出笔记交给赵大力。对方翻开笔记,赞叹道:“以前就知道你学习好,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你这笔记比老师的黑板还明白。” 复印笔记花了赵大力几十块钱,肉疼得他直跺脚。那个误导他的哥们看见复印件,软磨硬泡,让赵大力借给他,赵大力有仇报仇,生生讹了他一顿酒,才答应。 陈秀丽坐在教室里,稳稳上着自习,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笔记已经一传十,成了本届学生间的香饽饽。 考试在即,赵大力点灯熬油,总算堪堪过了60分大关,拿到了证书。成绩出来后,校方为考核过的学员举办了简单的证书授予仪式。 临别之际,抚溪市政府为每一位学员准备了一份小册子,里面有这次活动的集体照,更重要的是,册子里有每一位学员的联系方式,以便大家在未来互通有无,将此次培训的成果扩大化。 陈秀丽粗略看了眼册子,里面有好几个参农,她想起大榆树药材市场里那个摊主的话,脑子里一连闪过几个问号,不知道现在的人参行情如何?他们种的都是什么参? 第37章 警察抓难民 陈秀丽和赵大力回到黄泥岗后,刘德水召开村民大会,让他们二人给村里人上课。陈秀丽没有意见,赵大力却一再推脱,说自己成绩勉强合格,课讲不明白,把刘德水气得吹胡子瞪眼。 课程刚开始时,有不少人去听,上了几天以后,人一天比一天少,没等一个项目讲完,根本没人听课了。 无论刘德水在广播里怎么喊,都没人来,陈秀丽沮丧至极,以为是自己课讲得不好。 “不是。”刘德水叹着气,“就是觉得学了没用,也不爱学,观念一时半会转不过来。” 陈秀丽晚上不用讲课后,就把周怡君从娘家接了回来。此时陈立业已经回学校上课,姐弟二人心结打开以后,陈立业对陈秀丽倒是比王萍话更多,两人每周末都会通一次电话。 村里焊电焊的老王家娶媳妇,陈秀丽一早过去帮忙。当地婚宴分为两天,头一天叫做菜,顾名思义,就是准备宴席上的菜品,第二天是婚礼当天,也叫正日子。 中午吃饭时,王婶和陈秀丽一桌,同桌的还有几个妇女,老陈家的媳妇小声说,“我娘家村里有个朝鲜来的媳妇,被遣送回去了,听说回去就得挨枪子,你们说老谭家那个是不是?” “不能吧?杀人都不一定枪毙呢。那边的法律这么严?”善良的王婶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担心。 陈家媳妇磕着瓜子:“抓回去就是什么来着,对,叛国罪,肯定就是一个死啊。” 陈秀丽知道老谭家的媳妇,刚嫁过来的时候还不会说中国话,拌朝鲜咸菜非常好吃,整个黄泥岗做韩式辣酱的手艺都是她教的。平日里对公婆特别孝顺,每天都等公婆和丈夫吃完饭了她才上桌,谭家人劝了好久,才改了这个毛病。 “老谭家的也不一定是,儿子都好几岁了,就算是也不能让走了吧。”村里大部分人对老谭家媳妇的来处都心知肚明,可都由衷希望事情不要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我儿媳妇当然不是了!”老谭太太听到陈秀丽这桌人的对话,怒气冲冲,“你们少在背后嚼舌根,她是鲜族人,才不是什么朝鲜来的。” 陈秀丽被她说的红了脸,连忙道歉,“大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这个小插曲,随着开席,烟消云散。到了傍晚,陈秀丽拎着菜刀到王家包饺子。 婚礼当天早晨,娘家且吃饺子是当地的传统。办婚宴,少不了来帮忙干活的人,饺子也是为他们准备的早饭。通常要包上千个饺子,因为数量巨大,所以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在傍晚来到主家,剁馅儿的剁馅儿,和面的和面,准备工作做完之后,一边唠嗑一边包饺子。人太多,工具供不上,就自己带着菜刀或者擀面杖过来。 饺子刚包上,陈家媳妇从外面满头大汗的进来,“警察来了,谭家媳妇跑了。” “啥?”众人惊呼,“老谭太太中午还说不是呢,跑了?跑哪去了?” 陈家媳妇喘着粗气,“估计是怕警察抓,老谭太太让跑的,这会警察也没走,哎哟,关键时候,书记还不在家,这可咋整。” 周大嫂脱下身上的围裙,“咱们看看去。” 一队妇女放下手里的面团,肉馅,浩浩荡荡出了老王家的院子。 谭家门前,此刻正停着一辆警车,屋子里,两个警察在劝老谭太太。 “大娘,人到底去哪里,您给个话,她是个黑户,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老谭太太抱着自己3岁半的孙子,嚷得里里外外都能听见,“跑了就是跑了,连儿子都不要了,你们要是不相信,就把我抓过去,我老了,不怕挨枪子。” 其中一个警察小郑哭笑不得,“大娘,您是中国人,您儿媳妇是朝鲜人,她不一样。” “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替她回去,那边连饭都吃不饱啊。凫着一块木板飘了过来,要不是命大,早都喂了鱼了,留在我家碍着你们什么事,非要拉她回去送死。” “大娘,您这样子包庇是在犯罪。”警察渐渐没了耐心。 陈秀丽透过窗户看进屋里,发现那个一直没说话的警察就是帮她把周怡君找回来的李警官,几年不见,李警官已经完全脱去初见时的那股稚气,成了名副其实的老警察。 老谭太太拒不配合,李警官二人也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开车门时,陈秀丽轻声叫住李警官。 李警官还记得陈秀丽,当年周怡君被拐,是他办的第一起案子。 陈秀丽把李警官引到一旁,“李警官,我就是想问,这事有回旋的余地不?您看,孩子都那么大了,她是个特别好的人,村里人都很喜欢她。” 李警官表情严肃,“我们是在依法驱逐非法入境的朝鲜难民,这不是过家家,没有回旋余地。” “可是,李警官,她的孩子是个中国人,她在我们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半个中国人了,能不能通融通融?” “当然不能。”李警官依然冷着脸,“她没有中国人身份,必须就地遣返。” “那给她落户不就完了吗?”陈秀丽脱口而出。 李警官冷酷的面容有一丝龟裂,“你说什么?” 陈秀丽被他突然高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小声找补:“我没别的意思,就问问能不能给她落户?” 李警官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陈秀丽,像是要烧穿她的脸。 陈秀丽被盯得心里发毛,“当我没说,给您添麻烦了。”转身欲走。 “你说的事情没有先例,容我回去问问,后天你让孩子奶奶来派出所找我。” 警车绝尘而去,陈秀丽才堪堪反应过来,这事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她故意等其他人都散了以后,跑到屋里,把李警官的话告诉老谭太太。 回去路上,警察小郑开着车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那老太太把人藏起来了,李哥,咱们就不该走,守在她家里,不信人不回来。” 李警官双眼微合,不知在想着什么,小郑用余光打量着他,“哥,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那是在犯错误。” “瞎说什么?一切按制度办事。” 第38章 落户1 两天后是个雨天,一场秋雨一场凉,陈秀丽在阵阵凉意中踏入派出所的大门。 李长风见到来人是陈秀丽时,怔住片刻,“你和他家是亲属关系?” “不是。”陈秀丽轻轻摇了摇头。 那日晚上,谭老太太抱着孩子登门,一见到陈秀丽就给她赔礼道歉,说白天是因为一时着急才跟她摆脸色,让陈秀丽别跟她老太太一般见识。 陈秀丽本不是小气的人,更何况谭家摊上了事,她现在也能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会冲她喊,不过是想瞒天过海罢了。 老谭太太见陈秀丽不怪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陈秀丽替她去派出所。 “秀丽,大姨是真没办法,我老伴和儿子都在外面打工,他们不给我打电话,我根本联系不上他们。我们家是外来户,没什么亲戚,书记也去城里看孩子去了,现在想找个人帮忙都找不着。你心眼好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派出所,大姨字都不识几个,现在眼神也不好,真办不明白事啊。” “户口的事比较麻烦。”李长风给陈秀丽倒了一杯水。 陈秀丽双手接过水杯,“只要能让她上户口,我们不怕麻烦。” “你见过她人了吗?”李长风试探陈秀丽。 陈秀丽刚喝一口水,闻言呛得咳嗽起来,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连连摆手,“李警官,我,我真没见过她。” 其实陈秀丽也知道,老谭太太肯定是把儿媳妇藏了起来,所以对上李长风的视线,她莫名觉得心虚。 “李警官,我真没骗你。” 李长风慢条斯理地打开自己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纸,递给陈秀丽。 “把这些交给村里,按照上面写的准备材料,另外准备好钱,至少3万。” 陈秀丽十分吃惊,落个户口需要这么多钱? 李长风猜中她的想法,解释道:“谭家的情况在整个县里都属先例,昨天县公安局的领导也是专门请示了市里,去年抚溪市有一个成功落户的,差不多就是这些费用。” 陈秀丽抱着两张纸,好像抱着谭家儿媳未知的命运。 “谢谢,李警官,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陈秀丽把两页纸揣在怀里,一回到黄泥岗,她就去了谭家。 风雨中,谭家房前的大梨树散发着阵阵梨香,陈秀丽停下脚步,踟蹰不前。 谭家能拿出这些钱嘛? 黄泥岗不是个富裕的村落,而谭家,因为老谭太太身体不好,日子一直过得更是紧紧巴巴。 “秀丽,是不是不行?”老谭太太猫着腰打着一把伞颤颤巍巍走过来,“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啊。” “没有,大姨。”陈秀丽打断老太太的唱腔。 陈秀丽把老太太扶进屋里,她孙子在炕上睡着了,红扑扑的一张脸,像极了妈妈。 “这是派出所让准备的材料,都是需要村里盖章的,准备好这些之后,送过去,等他们审核,然后我们等通知。另外。。。” 陈秀丽打量一眼屋里的环境,虽然东西显得有些陈旧,但一切都干净整洁。显然,这里每天都有勤快人打扫,和陈家那种邋里邋遢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姨,落户需要准备3万块钱,家里钱够不?” “多少?”老谭太太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万于她而言就像天文数字。 “三万,要是家里钱不够,我家里还能凑一万,剩下的两万,你再想想办法。” 陈秀丽这两年倒腾药材,挣了一些钱,不过,她刚盖完烘干房,而且药材本身也押钱,她还要留够周转的资金,冬天快来了,她准备在春节交货之前,再多采购一些药材。 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她手里的钱也就剩5000左右,不过,陈秀丽还是咬咬牙准备借出一万块。陈秀丽生周怡君的时候,谭家媳妇给她送来了一套手工制作的小衣服,十分精巧舒适,这套衣服至今还躺在她家的衣柜里。他们两家本没有往来,当时谭家媳妇也是同情她刚没了丈夫,这份情陈秀丽一直记在心里。 老谭太太感激地看向陈秀丽,随即摇摇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更不容易,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出来这么久了,你快回去吧,君君该找你了。今天谢谢你,赶明儿事解决完了,我带着家里人登门拜谢。” 陈秀丽再三表示这一万块暂时用不到,老谭太太却很坚决。 送走陈秀丽,老谭太太转身关上自家院子的大门,进到屋里后,她又把房门插上。 东边的主屋是老谭太太和老伴的居所,屋内东侧并排放着两个老式柜子。这种柜子在东北农村十分常见,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是用原木直接刷了一层清漆。随着时间的流逝,漆面逐渐吸收了岁月的沉淀,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浅褐色,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老谭太太站在凳子上,掀开柜门,半个身子都扎进柜子里,很快,她从柜子底掏出一个红布包。 打开红布,里面还有一层红布,再打开,里面还是一层红布。 终于最后一层红布掉落,里面的东西显示出庐山真面目来。 那是一块足有鸭蛋大小的狗头金矿石。 老谭太太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拍着睡着的孙子,喃喃自语:“本来是留着给你上大学娶媳妇儿的,现在只能先救你妈了。” 哒哒哒,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老谭太太吓得急忙把狗头金抱起来,塞到被子下边。 “大白天,锁什么门哪?”是儿子谭宝林的声音。 老谭太太小跑着去开门,见到儿子,抹着眼泪哭诉:“你知道他们来抓人了?我让美淑躲山里了。” 谭宝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是回来取存折的。工地发工资,他没带存折,工友告诉他可以带着身份证去银行办卡,但是面对五花八门的银行,他全都不相信,固执地认为只有家门口的信用社最可靠。而且走了几个月,他也十分想念老婆和孩子,索性回来一趟。 第39章 落户2 听清楚来龙去脉以后,谭宝林慌了,“妈,咱家上哪去凑3万块钱哪?” 老谭太太摸出被子里的红布包,“刚好你回来了,南木镇有金店,你明天把它带过去,看看能换多少钱,不够的回来再想办法。” “妈,”谭宝林早知道家里有这样一块压箱底的狗头金,这些年日子过得再苦再难,谁也没有动过它的念头。“姥爷当年拼了命不要才保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咱们动不得啊。” 老谭太太狠狠抽了儿子一脖溜子,“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被抓回去就是枪毙啊,儿子,你忍心让你媳妇回去送死?” 谭宝林缩着脖子直摇头,“我当然舍不得美淑,这就是一阵风,反正她现在也躲到山里了,最多一个月,兴许半个月都用不上,等这阵风过去了,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再回来呗。” 老谭太太弓着腰,把金块又塞到被子底下,盘着腿在炕上坐了下来,谭宝林也跟着坐到了一旁。 “这几年从朝鲜跑来的人不少,前年就抓过一次,只不过没轮到咱们县,要我说,挺一阵,就过去了。” “不行!”老谭太太责怪儿子态度不积极,弓起身子,推了儿子一把,“你心怎么那么大呢?那是美淑的命,不是花花草草,小猫小狗!” 老谭太太的动作和大起来的嗓门,惊扰了熟睡的孙子,小家伙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谭宝林见状,轻轻拍着他的屁股,很快又睡着了。 金美淑嫁到谭家,虽然生了娃,但她仍然是个黑户,和谭宝林也没有结婚证。政策的事老谭太太不懂,但是她知道什么东西都是越来越贵,现如今落户要3万,明年后年可能就要5万。而且,朝鲜跑出来的人只多不少,说不准哪天,一刀切了落不了户,金美淑要么被送回去,要么躲躲藏藏一辈子。 “儿子,你记住,钱也好,金子也好,都没有命重要,美淑是个好女人,咱们把户落了,心也就踏实了。你看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村里有个喜事都不敢去吃席,为啥?还不是因为腰杆子不硬,怕见人嘛。只要咱们落了户,美淑就是咱们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再也不怕别人说她是难民,黑户。” 谭宝林被自家妈说得眼眶湿润,“妈,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婆婆,以后我和美淑一定好好孝顺你。” 老谭太太沧桑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少贫嘴,说到孝顺,美淑可比你强多了。对了,这次的事多亏了秀丽,等办好了,你和美淑好好谢谢人家。” 谭家压箱底的狗头金,成色不错,可惜这个时候的黄金没那么值钱,买首饰也只有90多元一克。金店告诉谭宝林,按照50块钱一克的收购价,这块狗头金值元,可以给他凑个整数2万。 谭宝林婆娑着怀里的金块,心中荡起一抹苍凉,一家两代人视作传家宝的精神支柱,连给美淑落户的钱都不够,他咬着牙把金子交了出去。 谭家的事,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朴实善良的人们站不到宏观的角度去看待金美淑所代表的难民问题。他们只是朴素地认为她在黄泥岗老实本分,孝顺公婆,也从来没有和邻里之间为难,是个好女人。而且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该让他们母子分离,小猫小狗养久了尚有恻隐之心,更何况活生生一条人命呢! 所以,当村里人听说谭家给金美淑落户钱不够时,很多人主动上门,有的人拿500,有的人拿1000,老谭太太含着眼泪,挨个写欠条。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天,差的1万块凑齐了。 谭宝林也顾不上出去打工,整日往返于村里和派出所之间,所有的材料备齐后,李长风打了户籍申请。又过了一个月,金美淑的合法身份确定下来,因为太平镇的派出所没办法拍身份证,谭宝林带着她专门去了趟县里,拿到身份证的时候,金美淑激动得双手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回到村里,一直习惯猫腰走路的金美淑,第一次挺直了腰板。这是谭家和所有黄泥岗村民给她的新生,他们共同的善意和接纳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严和自由。从此,她不再是黑户,难民,她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国人,可以像黄泥岗的村民一样,沐浴在阳光下,在这片古老而蓬勃的土地上,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谭家忙着给金美淑落户口的时候,陈秀丽忙着收购今年最后一批药材。 也不知是山里药材产量降低,还是因为村里劳动力减少,陈秀丽今年的收购成果很不理想,远远低于去年同期。 像平时那样坐在家里等人上门已然行不通,陈秀丽只好扩大收购范围,可是自己没有车,没办法走街串巷,最终她把目光放在了农村大集上。 太平镇每月逢八是大集,届时整个镇上的人都会过来赶集,而周边镇上的小商小贩也会来卖东西。 陈秀丽在集市中间,最热闹的地段挂了一块收药材的牌子,价格和她在黄泥岗的价格一样,同时还有另外一行字:量大,价格面议,这是给和她一样的药材贩子看的。 周边地区收散货的价格大差不差,他们往外卖的价格其实也差不多,药贩子都精明得很,每年的行情摆在那里,谁都不会贸然涨行市。 不过,陈秀丽和这些药贩子不一样,她直接对接的是林玉琴,因为中间节省了至少三四个环节,林玉琴给陈秀丽的价格比直接从药材贩子那边收到的低,但是也比本地往外卖高得多,所以陈秀丽有相当多的价格空间可以操作。 只要有量,利润仍然相当可观。 坐了一上午,遇到两个打听价格的,也遇到两个要电话的,陈秀丽一单生意也没做成。不过,她不着急,谁赶集也不会背着药材来,她只要让周围十里八村的人知道,黄泥岗有人大量收购药材就可以了。 第40章 药材卖不出去 赶集之后过了两天,陈秀丽在院子里收拾药材,一辆摩托车停在大门口。 “是陈秀丽家吗?”来人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哑着嗓子说话,像是含了一口烟。 陈秀丽迎出去,“就是我,什么事?” 孟成业跳下摩托车,好似一只皮球蹦下来。 “我听别人说你说药材,能收多少,5000斤怎么样,多少钱一斤?” 陈秀丽把人带进院子,此时天气不冷不热,正是舒服的时候,她递给孟成业一把椅子。 孟成业肥胖的身躯,压得椅子嘎吱一声,陈秀丽装作没听到,“地龙骨两块二,细辛二十,三枝九叶草六块。你刚刚说的5000斤是什么药材?如果是地龙骨,我最多收3000斤。” 地龙骨是所有药材中,附加值最低的,陈秀丽一直在缩小它的收购规模。 “两块钱,你能都收了吗?” 陈秀丽有些惊讶,很少能碰上主动给自己降价的。 孟成业解释:“我是孟家沟的,干收药材这行也有七八年了。” “那你干得比较我早。”陈秀丽实事求是。 “我先前收的药材都是卖给县里一个姓安的药材贩子,可是今年他突然不收了,把我转介绍给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倒没说不收,就是说货款得晚几个月给我。头一次合作,我心里没底,再一个,我儿子今年结婚,把这些年攒的钱都花空了。我媳妇身上有些不得劲,我想领她去市里看看,急着用钱。” 没想到看着其貌不扬的孟成业,还是个疼老婆爱孩子的好男人。 陈秀丽沉默片刻,“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陈秀丽这通电话是打给林玉琴的,往年陈秀丽从未问过她能吃下多少地龙骨,因为她自己的量实在不够看。 林玉琴夸下海口,直言太平镇上的地龙骨都收过来,也没问题。 孟成业很快骑着摩托车离开黄泥岗,不到一个下午,一辆小卡车拉着5000斤地龙骨,摇摇晃晃开进陈秀丽的院子。 村里人见状,纷纷议论,想不到不声不响的陈秀丽,居然把生意做大了,连外村人也找过来。 赵燕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冒起酸气,“同样是收药材,咱们干得比她还久,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怎么就只能挣这么点。” 冯大头把赵燕抬起的小手指按下去,“你先前不也去市里打听了么,还搭上了我两条好烟,打听到什么了?” 赵燕白他一眼,“真是指望不上你。” 接下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陈秀丽又陆续收了几家的药材,每家的量虽然没有孟成业那么多,但是加在一起也差不多有一万斤。 赵燕每日苦苦等着县里的电话,等着牙龈上起火来,腮帮子肿起来半寸有余。 冯大头用细辛给她煎水喝,劝道:“你说你着什么急,去年这个时候也没来人呀。” 赵燕整个左脸疼得发木,不方便说话,哼哼唧唧地和冯大头抱怨。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的电话响了。冯大头慢条斯理地放下药碗,赵燕看他慢吞吞的样子,恨不得一脚给他踢进去。 原本还淡定如常的冯大头,接到电话后脸色变了。 “他们说要过来收货,但是货款得一个月以后才能给咱们打过来。” 赵燕大着舌头:“为啥啊,往年也没有这样的事。” “李老板说上游的饮片厂押药材款,各级的药材贩子都没少往里搭钱,他实在是搭不起了。” 赵燕托着腮帮子,屋里屋外反复画圈,她向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尽管和李老板认识多年,她还是不放心直接让人把药材拉走。 “他说一斤给多少钱吗?” “2块。” 赵燕果断决定,把药材卖给陈秀丽。 冯大头道明来意时,陈秀丽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孟家和冯家都是做了多年药材生意的,有自己的销售渠道,根本不该来找她。 对于陈秀丽的疑问,冯大头给出的理由是不愿意往县城折腾,价格差不多的情况下,没必要舍近求远。 相比收孟家药材时的热血上头,此刻的陈秀丽冷静了不少,她没有贸然答应收货,而是让冯大头先回去,等她的消息。 林玉琴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陈秀丽从中午一直打到了傍晚,心中的那份不好的预感慢慢的扩大开来。 陈秀丽坐在书桌旁拢起帐,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出。 4万6700,这是家里所有药材押进去的钱,也是她倒腾两年药材挣到的数目。 深秋的冷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到屋里,陈秀丽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还没有到血本无归的程度,她安慰自己。 林玉琴的电话连着打了三天都没人接,陈秀丽放弃了。两年多来二人合作无间,她相信林玉琴的人品,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待她脱开身,一定会主动联系自己。 半个月后,再次听见林玉琴的声音,陈秀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电话那头的林玉琴声音里透着一股颓丧,陈秀丽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林玉琴消失的这些天是进了派出所。 饮片厂拖欠林玉琴几十万的药材款,她联系了几个差不多情况的药材商,带人围了厂子。 饮片厂厂长特别硬气,说自己也被药厂坑了,大几百万的货款收不回来,让他们去找药厂。 两伙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饮片厂厂长被林玉琴一板砖拍进医院,她自己也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15天。 “妹子,我对不起你。”林玉琴有几分哽咽,“先前让你多收的药材我这边要不了了,你算算账,搭进去多少钱,我多少能给你凑点。” 陈秀丽心凉了半截,如实把数报过去。 林玉琴答应按照她收货的成本,拉走2万块钱的药材。 陈秀丽握紧话筒,“姐,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唉,”林玉琴叹着气,“这两年药材行不算好,从今年开始中成药销量下降的厉害,药厂卖不出去药,自然需要的药材也少,一层欠着一层,最后成了一团乱帐。” 第41章 赔本赚吆喝 陈秀丽小声问林玉琴,“那以后还能起来吗?” “那必须能啊!”林玉琴低迷的情绪掀起一丝昂扬,“5年一小涨,十年一大涨,什么东西都有高有低。” “只不过,行再什么时候起来,姐没法说,可能明年,也可能后年,还可能大后年,这事谁也不敢打包票。” 陈秀丽垂着眼眉,心里算了一笔账,价格低是囤货的好时候,待到价格起来,再出手就可以翻翻地赚钱。这两万块虽然是赔本赚吆喝,但必须得卖出去,这样她才有周转的资金。 第二日,陈秀丽联系卡车,把5000斤地龙骨给林玉琴送过去。 赵燕听说有卡车来陈秀丽家拉货,以为她有了销路,小跑着来家里找她。 待看到陈秀丽烘干房里堆积如山的药材时,赵燕满怀期待的脸垮下来,多余的话再也没说出口,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冯大头最终还是同意了李老板的提议,让人把药材拉走,只是说好的货款,却迟迟没有打给他。 夫妻俩为此跑了好几趟县城,最终只要回一半的钱。 药材卖不出去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传遍太平镇的各个角落。 王萍来到陈秀丽家,看到满屋的药材,抚着胸口半趴在门框上。 “我的妈呀,这些个药材可怎么整?” 陈秀丽早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显得十分平静,“屯着呗,早晚能涨起来。” 她打量着烘干房,心中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冬天马上来了,在大东北,不烧火的屋子和外面一样冷,零下二十多度是常态,墙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 要想保存好这屋子药材,就必须每天保证正常烧火。而这,需要大量的柴火。 柴火山上有的是,可是陈秀丽家里没男人,她自己倒是不怕吃苦,但毕竟力量有限,该怎么办呢? “让你爸帮你上山捡,你别愁了。”王萍说出的话,感动得陈秀丽鼻头一酸。 她笑眯眯看向王萍,“算了吧,别为难我爸了,咱家这些年柴火都捉襟见肘。” “他以前是懒,这两年变了很多,让他去吧,不捡多捡少也行,咋地都能够你一天烧的。” “妈,家里的苞米核要是十块钱一丝袋子,你卖不?” “卖啊,那玩意也不值钱,只能烧火。” 王萍恍然大悟,“你是要买苞米核,那得买多少?” “我估摸着50袋足够了,500块钱,比买柴火便宜多了。”陈秀丽笑着说,“一会你帮我宣传一下。” “乖乖。”王萍瞪着眼睛,满脸写着服气,“怀你的时候啥好吃的也没吃到,还总挨饿,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呢?” 秋收时节,村里其他人都忙着收粮食,陈秀丽家里却没什么活。她和周怡君的口粮田只有6亩多地,老早就收回来了,金黄色的玉米棒子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搭的架子上。 陈秀丽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从农业站买回来ph试纸,园子里药材一直长得不好,说不定是土壤的酸碱度有问题。 为了测试尽可能地准确,陈秀丽特地买了一瓶纯净水。 “妈妈,你在干什么?”周怡君好奇地问。 陈秀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试纸,没给周怡君一个眼神,“妈妈在测试土壤的酸碱度。” “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快要六岁的周怡君是个十足的吃货,陈秀丽笑着低下头,看向自家女儿,“那当然不,啊!” 陈秀丽被周怡君吓得一哆嗦,差点扔下手里的碗。 再看周怡君,身上爬满了两寸长,圆滚滚,碧绿碧绿的柞蚕,不单这样,她撩起的衣襟里包着的也是。 她笑呵呵地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两个快要被她捏死的蚕宝宝,“给,妈妈,大鹏说,这个包饺子可香了。” 一股热血直接冲到陈秀丽的脑瓜顶,脑袋翁的一下大了,紧接着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 “姑娘,你从哪弄的这么多蚕。”陈秀丽声音发颤。 在山里土生土长的陈秀丽,蛇虫鼠蚁全都不怕,唯有这绿油油的柞蚕是她的死穴。 “大鹏给的,他让我回来包饺子吃。” 大鹏姓王,是王奶奶的孙子,他们家这两年都在山上养柞蚕。 现在正是柞蚕最胖的时候,再过几天就该结茧。市面上一斤蚕茧要二十几块,就是这绿色的大虫子也要十三四块一斤。 陈秀丽僵着身子去厨房取了一个不锈钢盆,“好姑娘,你把蚕都放这里,然后盖上盖子,妈妈去王家把钱给了。” 王大鹏正在院子里和泥玩,看见陈秀丽,露出大豁牙,“丽姨,给君君包饺子了吗?” “还没呢。”陈秀丽替王大鹏抹了抹头上的汗,“奶奶在家吗?” “在呢在呢。”王奶奶从屋里走出来。 陈秀丽迎上去,塞给她30块钱,“大娘,君君嘴馋,拿了你家不少蚕。” “你这是干什么?”王奶奶连忙推拒,“那是我让大鹏给她的,自家养的东西,给孩子吃点不妨事。” 无论陈秀丽怎么说,王奶奶坚持不收,陈秀丽也不好硬给,笑着向她道谢,又问,“大娘,这蚕怎么做啊?能包饺子?” “简单,锅里烧开水,把虫子倒进去,稍微一变颜色就捞出来,这些虫子不禁烫。然后把头轻轻一拽,里面的肠肚就都出来了,里里外外干净得很,再剁碎和馅,喜欢吃韭菜的加一把韭菜。” 陈秀丽想象那个画面,不禁缩了缩脖子。 回到家里,周怡君正撅着屁股,透过盖子的缝隙看里面的蚕宝宝。 见到陈秀丽回来,周怡君笑得牙不见眼,“妈妈,可以包饺子了吗?” 陈秀丽无奈点着周怡君的脑门,“这大馋丫头可咋整?” 她僵着身子,轻轻把盖子挪开一条缝,里面刚好有只蚕宝宝露出头来,陈秀丽赶紧又把盖子合上。 不行,这饺子她是包不了了。 “来,你抱着它,咱们去找你姥姥。” 陈秀丽在墙角处看到了那张已经干涸的ph试纸,刚才被周怡君吓得,差点忘了正事。 土壤的酸碱度没有问题,那问题出在哪呢? 吃过晚饭,陈秀丽拿出培训班发的小册子,从上面找到了两家种植药材的药农,一个叫陈晓明,另一个叫李在田。 陈秀丽犹豫片刻,选择了本家的陈晓明。 第42章 找到种植失败原因 电话接通以后,陈晓明听说陈秀丽是培训班的同学,而且还是本家,态度异常热情,问了几个常规指标都没问题后,对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一会,他问陈秀丽土地的排水情况怎么样? 这个问题把陈秀丽难住了,培训班讲课注重广泛,像这种细枝末节很少涉猎。 “你明天把地浇上水。”陈晓明给她出主意,“等到下午的时候,拿湿度计测量一下,如果含水量超过50%,那就是排水的问题。” 陈秀丽连连感谢,陈晓明建议她明年春天有时间最好来他这边的药园子一趟。 “中药材,不光要考虑土壤,排水,光照,还有土质的适应情况,打个比方,你明天测出了排水有问题,可是不代表你的光照没问题,土地适配度没问题。” 陈秀丽觉得陈晓明说得在理,倘若想种药材,去个已经种植成功的园子考察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而且收购药材也需要联系这些药农。陈秀丽的直觉告诉她,未来,种植药材才是市场的主流。 第二日陈秀丽按照陈晓明的方法,给药材床测试了排水量,果然湿度太大。难怪一直长不好,总烂根。 晚上陈秀丽把白天的结果告知陈晓明,对方似乎早已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园子里的土地一般都会排水量差一些,再有,三枝九叶草虽然喜阴不喜阳,但是也不能完全背光,最好的方法是加上遮阳网,而不是找背阴的地方。” 见对方分析得头头是道,陈秀丽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刚好陈晓明又提到春天让她来考察的事,陈秀丽一口答应下来。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04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就连雪也比前几年下得大。望着满眼的白色,陈秀丽心中雀跃,身为东北人,她觉得冬天就该银装素裹。 来年是鸡年,也是王萍的本命年,按太平镇这边的风俗习惯,姐姐要给过本命年的弟弟或者妹妹买红衬衣。王萍没有姐妹,哥哥和弟弟倒是不缺,男人不比女人心细,想不了那么周全。陈秀丽的姥姥给陈秀丽递话,让她准备。 陈秀丽一连挑了几个集,红秋衣秋裤,内衣内裤,红袜子各买了两套。 给家里送去的时候,王萍小心地打开包装,稀罕的不行。活了快50年,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全乎。 “真好啊,贵不?”王萍婆娑着软糯糯的料子。 “还行,比单买那种贵一些,但也没差几个钱。” “现在是真好,啥都有。”王萍比量着内衣,“老了老了,还穿上它了。”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衣服里哈哈大笑。 “可惜了,外人看不到,要不真想显摆显摆。” 陈大发回屋里取东西,听见母女二人的对话,插话进来:“三十晚上,你穿上这些村里走一圈,保准有人看。” 王萍白他一眼。 陈秀丽明白王萍想炫耀的心思,“这简单,等下个集,我再给你买件外套。” “不用,不用。”王萍只是随口说说,她知道陈秀丽药材赔了钱,不想给她添负担。 陈秀玲放寒假从县城回到村里,她现在是新图县高中高一的学生了。 陈秀丽只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就去了陈秀丽家,王萍骂她,还没多大呢,就开始不着家。 姐妹两人晚上逗周怡君,白天打毛衣,日子过得舒心而快乐。 又到赶集日,陈秀丽让陈秀玲帮她参谋外套的款式。姐妹二人同时相中了一件枣红色的呢子大衣。 要价400,陈秀丽磨破嘴皮子,讲到300。这个价格已经超出陈秀丽的预算,可是看着大衣实在是好,想到这些年王萍也没买过什么像样的衣服,陈秀丽一咬牙,买了。 交钱的时候,秀玲快速地掏出200块钱,交给卖衣服的大姐。 “这算我们姐妹两人合资买的,找我50。” “大姐,你别听她的。”陈秀丽一只手把妹妹的钱往回塞,一只手把自己的钱递给大姐。 “别拉拉扯扯的,姐,大集上,让人看着多不好。” 卖衣服的大姐接过姐妹二人的钱,不无艳羡道:“你妈可真有福气,有两个这么好的女儿,哪像我,生了三个臭小子,操不完的心。” 回去的路上,陈秀丽一直在陈秀玲耳边嘟囔,把一向好脾气的陈秀玲嘟囔出来几分火气。 “刚好上学期没用完,剩了点钱,你别这么小题大做好不好?” “你还在上学,怎么能让你花钱?”陈秀丽有些过意不去。 陈秀玲振振有词,“我现在和你那时候不一样,家里马上就剩我一个学生,爸妈这几年越来越勤快,咱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姐。”陈秀玲握住姐姐的手,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粗糙的手感让陈秀玲心中一酸,“这都是你的功劳。” 陈秀丽微赧,“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是嫁出去的人了。” “你不能这么说,嫁出去了你也是老陈家人,咱们永远是一家人,什么年代了,你可不能有那种老思想。” 二人相携往前走,陈秀丽问:“什么思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呗。”陈秀玲摇头晃脑,显出几分不屑。 陈秀丽家长心态作祟,警铃大作,“一口一个嫁不嫁的,你该不会处对象了吧?” “你可别冤枉我,别说处对象了,将来我连婚都不结。” 一句话,把冰天雪地里的陈秀丽惊得外焦里嫩。 “不结婚怎么行,有个头疼脑热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陈秀丽人还不到三十岁,但整日生活在黄泥岗这样一个小山村,受眼界所限,她无法认同陈秀玲的说法。 “你现在也一个人带着君君,我看日子过得比姐夫在的时候还好。”陈秀玲始终记得姐姐生孩子那日的可怕,“结了婚就要生孩子,我不想生。” 陈秀丽不知道小小年纪的陈秀玲脑子里会想这些,只感慨时代真的变了,她像秀玲这个年纪的时候,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害怕的这些,车到山前必有路,就跟过河似的,到了跟前,总会想法过去的。” 姐妹二人一路聊着天,很快到了家。 第43章 杀猪菜 王萍收到大衣,第一反应是高兴,然后是拒绝,“买这么好的衣服干啥,我连个穿的场合都没有,赶紧退回去。” “这还需要什么场合啊,出去就穿呗。”陈秀玲把衣服打开,让王萍上身试试。 “哎呦,真不用,本命年挂个红就行,扮得和红孩儿似的,让人笑话。”她看向大女儿,“花这钱不值当,还不如留着给你自己添个手机,我看不少外面打工的人回来,都买了一个,你还是做生意的呢。” 现在村里挺多人都买了手机,尤其是在外面打工的,陈秀丽没买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她一直守在家里,手机的用处没那么大,另外是买了以后,每个月打不打电话都需要消费,她有点心疼钱。 不过明年春天她要去外地考察,手机的事情也该考虑了,不想还好,一想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真多。 “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你这衣服没多钱,秀玲摊了一半,我们一人150块钱。” “诶哟,我的妈呀,你快试试吧。”陈秀玲已经等不及,主动给王萍套上,顺便给她画饼,“妈,等我将来挣了钱,不仅给你买漂亮衣服,还领你出去旅游。” 王萍一直都是好看的,只是这些年疏于保养,加上农村风吹日晒,显得老。红色抬人,原本脸色灰暗的王萍,穿上大衣,整个人鲜亮了几分,连向来只知道泼冷水的陈大发也连连夸赞。 “好看,好看。” “这还有个小掐腰,我这么粗的腰也能看出来腰身。”王萍在柜子面前转了几圈,家里的家具还是她结婚时打的,那个年代的家具大衣柜上都有镜子。 “就是太贵了,我还是觉得不值当。”王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喜欢是真喜欢,但也真舍不得钱。 “又没用你花钱。”陈秀玲提醒她,“这是我们俩的孝心,你就收着吧,本命年12年一次呢,明年你想要都没有了。” 王萍轻轻杵着小女儿的额头,“你一个花钱的不知道挣钱的艰难,你姐挣钱不容易,还带个孩子。” “停,停。”陈秀丽比画一个停止的动作,“妈,你就别上纲上线了,买都买了,留着穿吧,有这功夫,你多备点年货,君君那个吃货,少了哪样都不行。” 王萍眼前一亮,“你们今年要在家里过年?” “恩。”陈秀丽点头,“晚上回去睡,饭在这边吃。” “好好好,要我说,家里烧个炕就行,初七之前都在家里吃。” 陈大发穿上大棉袄,带上棉帽跨出房门,王萍喊他,“都快吃饭了你去哪?” “我去老王家买点茧蛹,晚了怕没了。” 陈秀丽和陈秀玲相似一笑,现在的家真好。 陈立业在腊月二十二那天到的家,正好赶上过小年。 儿子回来,家里的年猪也该杀了。 进入冬月,从外面能冻住肉开始,村里陆陆续续不少年猪都杀完了。陈家是故意等陈立业回来,杀猪菜不比别的,一年只有这一次。 小年这天尤其冷,天气预报说有零下三十三度。陈秀丽在院子里刚走一圈,睫毛上就粘了一层霜。 她给君君穿戴好,帽子,耳包,围脖,手套,羽绒服,一样不缺,直把君君裹得像个球。 陈家院子里人员已经就绪,大伯,二舅,舅老爷,还有几个邻居,共有六七个人。 秀丽觉得杀猪的场面过于血腥,而且嗷嗷叫得让人心慌,她担心吓到君君,让她先呆在屋里。 周怡君却是个胆子大的,只要一想到一会有猪肉吃,她什么都不怕,盯着猪圈里的肥猪问,“姥爷,猪有多少斤,够我们吃不?” “少说也有三百斤,一会我们称一下就知道了。” 周怡君不知道三百斤是多少,但感觉应该挺多,脆生生说,“够吃就行。” 院子里临时搭了一个灶台,上面放了一口18人的大锅,里面都是水,劈柴在灶坑里呼呼着着,很快锅里的水开了。 猪也被抓出来,放在两张炕桌拼凑的案板上,这将是它归西的地方。 “秀丽,赶紧把孩子抱进去。” 因为抓猪,立业手上沾满了猪圈里的污泥,他用胳膊把君君夹起来,送到门斗里。 陈秀丽刚把孩子接过来,院子里就传来猪的惨叫声。 她下意识地捂住君君的耳朵,君君挣脱陈秀丽的手,“妈妈,我不怕。” 周怡君搬来板凳,趴在窗台上。天气太冷,玻璃上的霜花还没化掉,她张开口,哈着气,给自己在玻璃上开了一个看向院子的窗口。 陈秀丽转身进了厨房,接着去切酸菜。 外面很快送进来一大盆方子肉和大骨头,王萍气势豪迈地把它们全都倒进大锅里,再添上一锅水,盖上锅盖开始烀肉。 不到三个小时,肉和骨头熟了,王萍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笊篱,把肉和骨头都捞出来。 她备了一碗冷水,刚出锅的肉烫得很,又必须趁热才能撕下来,手热的不行的时候,就伸进冷水里降温。 这种刚出锅的拆骨肉最好吃,稍微一放凉味道都变了。君君美滋滋地蹲在灶坑旁,一手托着蒜酱碗,一手抓着肉往嘴里塞。 王萍又端出一个大不锈钢盆,舀出一盆肉汤,这是做血肠除了猪血之外的另一个重要材料。 猪血肠,才是杀猪菜的重头戏。 血肠好不好吃全在配比,不论是王萍还是陈秀丽都没有掌握这一核心科技,就整个黄泥岗,敢下手兑血的人都屈指可数。 陈秀丽的大伯,陈大福刚好是掌握这一门核心技术的人。 陈大福把盐,葱姜末,十三香一股脑倒入肉汤中,再用碗搅匀。 “三碗猪血,五碗汤。”他有心教陈秀丽。 陈秀丽认真记着,“可是剩了不到三碗怎么办?” “比例就是这个比例,多少都有点空间,最终也要看颜色,颜色太深容易老,颜色太淡就嫩了,可能不成个。” 中国菜的精髓就在于一个适量,陈秀丽眼见着大伯最后又额外加了一碗高汤进去,想来就是颜色还不对。 洗肠子是个脏活累活,一般都交给上岁数的人干。陈秀丽的舅老爷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就开始灌肠了。 第44章 过年 先灌小肠,陈立业用棉线把肠子的一头扎紧,另一头塞上漏斗,陈大发用碗把血倒进漏斗,大概灌到一米长左右,切断系上棉线,一根血肠就算灌好了。 这次的猪大,所有小肠都用光了,最后还用上两根大肠。 若说洗肠子考验的是技术,煮肠子考验的就是耐心。煮血肠的水不能开,那样肠子会破掉,出来一锅血渣子。只能小火在那里嘤嘤着,一锅下来怎么也要40分钟,特别磨人。 这样的活王萍做不了,陈秀丽可以。 “妈,我看着倒是行,可是怎么才能知道熟了呀。” 王萍递给她一根最大号缝衣针。 “用它扎一下,不冒血丝就是好了。” 陈秀丽忙活煮肠子,陈秀玲摘菜,洗菜,院子里的男人们把猪剩下的部分分解,早晨还活蹦乱跳的大肥猪,不到三个小时,变成了两大盆肉和一小缸骨头。 外面实在太冷,陈立业提议把肉都搬到屋子里,再处理剩下的事。 “小萍,肥肉是留着多炼油还是干别的?”邻居老李头问。 王萍来到里屋,“多炼油,现在也吃不了太肥的肉,还得给秀丽带一坛子。” “肘子卖两个,里脊肉今年不卖了,自己留着吃,排骨也留着,分给秀丽一扇。” 老李头连连点头,“这两年你家可以缓口气了,先前杀一头猪,能卖的都卖了,光赚了杀猪的名头,肉吃不了几片。” “哪有?”王萍不承认,“大头都是自己吃了。” 肠子煮好了,秀丽切下一段尝了尝,咸香鲜嫩,一向对血肠不太感冒的她也不得不说一句,好吃。 君君登登登跑过来,问她要。秀丽给她切了一小节,打发她走。 还有几个菜要炒,蒜苔五花肉,蕨菜炒肉,青椒炒肉。 陈秀玲笑着说,“信不信,过年也这几样。” 陈秀丽手里正切着葱姜,“不会,至少没有蕨菜,妈嫌她名字不好,过年吃不吉利。” 吃过晚饭,帮着王萍收拾完厨房,天已经黑下来。陈秀玲仍要跟着姐姐回去,王萍也不管她,只让她们明天再过来,家里要炼油。 陈秀玲抱怨,“明天炼油,后天走油,大后天做豆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王萍忙着给陈秀丽装肉,“过年就这样,忙叨人,别人家都是进入腊月就开始准备,谁让你们放假晚呢,都为了给你们吃口新鲜的。” 忙碌中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睛就到了腊月二十九,一大早,陈立业先是来陈秀丽家帮忙贴对联。 对联是从集上买的成品,十块钱一大包,鸡架,猪圈,仓房,苞米仓,就连水井都有。 “君君的爷爷写了一手好毛笔字吧?”陈立业问陈秀丽。 “是啊。”陈秀丽翻出不算遥远的记忆,上次车站见过后,他们彼此都躲着对方走。“不单字写得好,画也画的好。” “你该让君君和他爷爷学学,女孩子会书画好。”陈秀丽抬眼看见门口正往嘴里塞麻花的周怡君,心头一颤,是啊,这孩子马上上小学,也该让她收收心了。 除夕那天,八点多吃过早饭,姐妹俩牵着君君回到陈家。 陈家三口早吃过饭,门口放着一只被绑起来的肥硕大公鸡,膀子上栓了一条红绳。 陈大发嘱咐儿子,“你在家里打点纸,我去红石砬子。” 逢年过节,去红石砬子杀鸡宰羊是这边的传统。传说中红石砬子有大仙在修行,可以保佑家人平安,风调雨顺。 陈立业转头问王萍,“妈,纸在哪?” 王萍一忙叨脾气就不好,脸色不善地从仓房抱了两卷烧纸出来。 陈立业接过来,感觉有些少,“妈,还有老坟呢,两卷不够。” “要多少是多?”王萍心疼纸,“意思意思得了,再说还有你大爷家,你二大爷家。” 陈立业没再言语,把纸拎到屋里,趁着王萍不注意,又从仓房偷摸拿了两卷。 陈秀丽和陈秀玲看见了,吃吃笑着没说话。 陈立业找出纸凿子,年深日久,纸凿子被铁锈侵蚀得面目全非,砰砰砰,随着陈立业的动作,一串串铜钱印记留在纸面上。 陈大发从红石砬子回来,外面天气太冷,鸡被冻得硬邦邦的,一盆开水浇上去,厨房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腥臭气。 陈秀玲捏着鼻子,“鸡肉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太难闻。” 王萍把两个女儿赶到一边,“都让开点,你们那嫩肉皮受不了烫。” 陈大发端着养鱼的盆子去了院子,往年都吃冻的明太鱼和鲅鱼,今年王萍大出血,买了一条三斤多重的活鲤鱼。 杀完了鱼,陈大发就着热水把鱼洗好,放在了菜板上。陈大发是家中的小儿子,懒散算是家里人惯的,不过,这些杀鸡杀鱼的活,他从未让王萍伸过手。 时间到了,陈大发和陈立业去山里上坟。这边王萍把鸡和鱼分别下锅,东北菜讲究一个炖字,时间越久越入味。 炕上的面发起来了,王萍搬出面板,揉搓开来,准备蒸馒头。过年不光是人要团圆,吃点好的,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供老祖宗,也就是拜祭祖先。 家里的供碟供碗都是现成的,陈秀玲接了擦洗的活儿,她和周怡君一起,把一套用了二十多年的供器擦得像打了蜡。 馒头刚一下锅,王萍又开始忙着炸供花。一小把粉条,经油炸过,就成了一朵花的样子,还有另外一种供花,是走油的时候用白面做的,君君说像个宝剑。 除了两种供花外,还有三样供菜,白菜芯,小肘和一把发芽葱。它们被分别立着放到小碗里,依次摆在家谱前方的桌子上。 馒头好了,王萍趁热捡出来,略微放凉后,用青麻蘸上纽红,一个个点过去。这边讲究上供的东西必须要挂红。供菜没法像馒头似得盖戳,就拿泡软了粉条,染上色,挂在上面。 这些东西都忙完,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鸡肉锅里散发出阵阵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君君馋的不行,秀丽让她再等等,王萍却愿意惯着,舀了一碗鸡汤,和几块肉出来,让她先解解馋。 第45章 找到工作 陈秀玲主动给自己揽活,“妈,除了鸡鱼,还有什么菜,我来收拾吧?” 王萍从西屋拎出一个筐,“这是赶集买的菜,你们姐俩看想吃什么做什么,今年咱们升级了,一共做八个菜。” 陈秀玲挑挑拣拣,“妈,这加一块也没有6个菜,怎么凑八个?” “鸡鱼两个,蚕茧一个,外面仓房里有冰虾。”王萍给她掰指头,“先前冻得龙须菜再凑一个,小业今年没吃着,这就五个菜。再溜个肥肠,这里面做两个就够了。” “早说呀,我要吃蘑菇。” “不行!”王萍果断拒绝,“大过年吃什么蘑菇,来年磨磨咕咕的怎么整?炒个芹菜,再拌个黄瓜,你姐拌凉菜好吃。” 王萍一锤定音,由不得陈秀玲发挥。 王萍做菜手艺一般,不过也有几样拿手的,炒蚕蛹就是其中一样。 家里共有三口锅,两个里面是鸡和鱼,另一个锅留着给陈秀丽炒菜,她做蚕茧得用煤气罐。 蚕茧不用洗,直接下锅煮熟,王萍加了点盐进去,让它更好的入味。 蚕茧煮好后,锅里继续放油,小火慢慢炒,有点类似于烘干,直到把蚕茧黑色的硬皮,炒得酥酥脆脆才算成功,这是个慢活。 陈秀丽在炒菜的间歇问,“同样是慢活,煮肠子你咋就干不了,炒茧蛹就行呢?” 王萍用铲子不断翻炒茧蛹,“岁数大了眼神不好,雾气缭绕地看不清楚,再说了煮肠子一股子腥气,炒蚕蛹多好,越炒越香。” 院子里传来摩托车声,陈氏父子二人上坟回来了,厨房里的母女三人开始端菜上桌。 村里各处传来鞭炮声,这是别人家吃饭的信号,陈家照例是不放的,王萍说神仙都是晚上才出来,白天放得再响也没用。其余几人心知肚明,她就是想少放一挂鞭而已。 这是陈家年三十最丰盛的中午饭,往常都是做六个,有几次为了凑数,甚至把鸡肉炖粉条一道菜,分成两盘,鸡肉一盘,粉条一盘。 陈家人都不善言辞,闷头闷脑的说不出场面话,吃饭连个提酒祝福都没有,陈秀丽踢了踢陈立业,让他说两句。 陈立业举起雪碧,“有什么祝福,咱们晚上年夜饭再说,现在吃好喝好,一会还要包饺子呢。” 大伙哈哈大笑。 晚上的饺子照例是酸菜猪肉馅儿,因为要带出明天早晨的份儿,馅儿和面各有一大盆,陈立业擀皮,母女三人包,陈大发哄着君君。 8点春晚开场,饺子刚好包完,王萍是个重度春晚爱好者,磕着瓜子坐在炕头。陈大发去哥哥家串门,姊妹三可看可不看,也陪着王萍坐在一起。 10点半,王萍进小屋把秀丽买的红衬衣,内衣内裤,连同红袜子都穿到了身上。 村里有人家开始放鞭炮接神,陈立业问陈大发,“咱家几点。” “还是12点。” 王萍又小跑着回屋看春晚,“那我再等会点火。” 陈大发搬出一挂长鞭,足有响,弯了数道折平铺在院子里,像一条红色的游龙。 陈立业拆开两捆闪光雷,插在院子的雪堆上,三十主要是放鞭炮,正月十五才放花。 电视里响起了倒计时,陈秀丽在门口跟着倒数,“3,2,1,点火。” 上百户人家同一时间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声瞬间穿透云霄,整个黄泥岗的上空笼罩在一片祥和喜庆的烟雾之中。 周怡君由陈秀玲带着,躲在门斗里看外面的热闹,兴奋得一直跺着小脚。 饺子上桌,菜色和中午有些区别,原有的鸡鱼还在,其他替换成了猪蹄,皮冻,碗坨,炝拌干豆腐。因为主食是饺子,所以没有额外再炒菜。 王萍和陈大发喝白酒,陈立业喝啤酒,秀丽和秀玲喝饮料,就连一向被禁止喝饮料的君君,也破例有了一小杯。 陈秀丽还记着中午立业说祝福的话要留着晚上,朝他眨着眼睛,“快,来个祝酒词。” 陈立业端起啤酒罐,有几分俏皮道,“总结性的发言得留给咱们老陈家一家之主,我这边有个好消息,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 陈立业停顿着卖起关子,王萍和陈大发脑子慢,嘟囔着,“你总不能中彩票了吧?” “你工作有着落了?”秀丽突然想到。 “对!”立业咧开嘴笑的灿烂无比,“我签到华电集团了,在青岛。” “你这是找到工作啦?”陈大发和王萍同时发问,“那太好了!” 他们的反应太过平淡,不在立业的预想中,大家应该为他欢呼才是。 “是国企。”陈立业说重点,“特别特别大的电力企业,世界500强。” “去那烧锅炉?”陈大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坎儿。 “不是,”陈立业哭笑不得,“现在都没有那种老式的锅炉了,而且我这种校签的属于科技干部,不是工人,你们只要知道,这是个非常好的工作,我们这届只签了3个男生。以后有项目没准都能上央视新闻。” 听到国企,央视新闻,陈大发的老脸乐开了花,王萍拍着大腿,“我的老天爷,这可是大喜事,你这孩子,怎么藏得这样深,早知道,刚才多放一挂鞭。” “现在放,也赶趟。”陈大发放下筷子,从西屋又抱出一挂鞭。 “爸,不用啊,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陈立业试图阻止。 陈秀丽拉住他,“该放,你个鬼灵精,瞒的死死的,快和我们说说,怎么签上这么好的企业?” 陈大发又放了一挂响的长鞭,和先前众人一起放不同,这次的鞭炮声分外突兀。陈秀丽提醒父母,“明天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接神接晚了,还有小业的工作,没人问就不吱声,有人问就说找到了,别什么都往外和人说。” 陈大发喝着酒,兴奋着,“我儿子好不容易找个好工作,还不让我和大伙说说长长脸,这几年憋屈死我了。” “闷声才能发大财,而且他还没毕业呢,只是意向协议,我们还是低调点好。” 陈大发还是不服气,陈立业和王萍一致说按秀丽的来,陈大发闷了一口酒答应下来。 第46章 压岁钱 年夜饭过后,陈秀丽姐俩带着君君回家里睡觉,一早再过来。陈立业高兴多喝了点酒,倒头就睡着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偶尔外面或远或近传来几声零星的鞭炮声,想来是淘气的半大小子放的。 儿子找到满意的工作,一家人又和和美美过了团圆年,王萍心里是满足的,可是满足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在担心陈秀丽。 陈大发已经鼾声如雷,王萍推了推他,“你个没心没肺的老东西,知道老三为啥总去老大家住不?” 陈大发迷迷糊糊,忙乎了一天,他现在困得要命,“为啥?她姐家房子好,也比你收拾的干净。” “鬼扯!”王萍仰头望着棚顶,房子和陈秀丽一般大,棚顶刷的白色四方格已经泛成了黄色。 “她是看姐姐家冷清,多个人多口气,免得大过年娘俩孤寥寥的。” “那怎么办?”陈大发翻了个身,“我看秀丽也不愿意再走一家,她现在日子过得不差,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经过先前一遭,我是怕了。” “谁说不是?”王萍叹了口气,“她才二十几岁,和她同龄的小静还没结婚呢,还是怪我只顾眼前,害了她。” 陈大发拍了拍妻子,“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秀丽也没怪你。” 王萍掀开被子,白日里烧多了火,炕太热。知女莫若母,先前也是怪的,只是现在放下了心结,王萍不想女儿一辈子当个寡妇,可是也不敢再给她介绍,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烦躁的翻着身子,在陈大发的呼噜声中慢慢睡着了。 大年初一,秀丽和秀玲一早起来给君君打扮,今日是拜年串门的日子。 “姥姥姥爷,过年好!”君君脆生生地给陈大发和王萍拜年,王萍穿着一套红衣服,在灰突突的院子里煞是显眼,“好好好,来,姥姥姥爷有红包。” 陈秀丽和陈秀玲也给爸妈拜年,不过她们是没有红包的。陈立业也给君君准备了一个红包,陈秀丽推迟,说舅舅还没工作,明年再给也不迟,陈立业直接放进君君背着的小包里。 吃过早饭,要出门拜年,往年王萍都躲懒不出去,今年却十分热衷往外走,家里因为供着祖先,必须留个人,陈秀丽主动留下。 王萍抱着君君出门,和陈大发父子分开行动。 陈秀玲磕着瓜子笑道:“看到没,妈这是出去显摆了。” 陈秀丽笑着不语。 王萍抱着君君招摇过市,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逢人就拜年打招呼,有人眼尖夸她,“小萍这件大衣真好看,怕是不便宜吧?” 王萍得意地展示,“女儿给买的,没多钱,要不是本命年,也不敢穿这颜色,怪不好意思的。” “哪有,哪有,人家都说老来俏,老来俏,你还没老,正是俏的时候。” 一圈下来,君君身上的小包塞满了糖果,平日里陈秀丽管得严,不让吃糖,君君像个小松鼠似的,抱着小包,偷偷跟王萍说:“姥姥,你能帮我藏着这些糖吗,以后每天给我一颗,妈妈不让我吃。” 王萍揉着君君的脑袋,“好好好,姥姥家里的糖都给你,以后你每天都来找姥姥要。” 热热闹闹一天过去,秀丽和君君吃过晚饭回自己家,陈秀玲去找同学玩,没和她一起。 此时天完全黑下来,一道人影站在大门口,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陈秀丽拉着君君走过去。 那人转过身来,居然是周博文。 “嫂子过年好!” 陈秀丽没理他,对于周家人,她不想再有什么瓜葛,那些过分的事虽然是齐凤英做的,和周博文没什么关系,可是作为既得利益者,陈秀丽没必要给他好脸色。 君君不认识眼前人,她牢记妈妈说的见到人要有礼貌,给对面人行了礼,“叔叔过年好。” “都这么大了。”周博文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这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陈秀丽把钱推了回去。 “嫂子,我妈做的事,我很抱歉,不奢望你原谅,只是孩子毕竟姓周。不如” “他姓他爸的周,”陈秀丽打断他,“和你们家没什么关系。” 周博文愣住片刻,印象里的大嫂是个柔和的性子,对他从来都是轻声细语,从没有这样疾言厉色。 “大嫂,”周博文欲言又止,“是周家对不起你。” 他把钱往周怡君帽子里一塞,迈开长腿,秀丽想追都追不上。 陈秀丽从帽子里掏出一看,足有1000块。 “挺大手笔呀。”陈秀玲听姐姐讲完前因后果,评价道。 “我不想收这个钱,但是要退就得去他家,那周家的门,我是一点也不想去。” “凭什么不收。”陈秀玲是个实用主义者,“她是孩子的叔叔,给钱也是应该的,姐夫的赔偿款都给他买房子了,这才几个钱。” 陈秀丽望着睡得正香的君君,想起陈立业的话,“你哥那天还和我说,君君爷爷书画好,不该白白浪费资源,应该让君君去跟着学。” “这就有点难办了。”陈秀玲小大人似的分析得头头是道,“咱们这不比市里,什么样的老师都能找到。只怕是十里八乡也就只有他爷爷这么一个,而且退一步说,就是市里找个有名的书画家上课,也挺难的,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确实有些浪费。” “那你说,我该去?”陈秀丽拿不定主意。 “去了也难,他奶是个什么嘴脸?会不会给咱们赶出来?都不好说。” 想起齐凤英过去做过的事,陈秀丽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和周家重新走动的小火苗,瞬间熄灭得无影无踪。 “算了,没必要让孩子无故受气,我买点字帖让她先练练。” 临近睡觉,陈秀玲给姐姐想到一个主意,借着给周家还钱的由头,看看他家现在的情形,若是他们周家有这个意思,就顺水推舟,若是周家还像以前那样不办人事,那以后就当他们全家都死光了。 陈秀玲说的是个可行的办法,不过一想到去周家,秀丽从心里本能地排斥。 第47章 考察药园 大年初二,金美淑和她的丈夫谭宝林带着孩子小宝上门拜年。自从上次陈秀丽替老谭太太去派出所,她和谭家正式走动起来。谭家是外来户,他们本没有实际的亲属关系,金美淑比陈秀丽小两个月,就认了陈秀丽当姐姐,平日里做了好吃好喝少不得送来一份,陈秀丽家里的活儿,谭宝林也没少帮忙。 “年后还出去打工吗?”陈秀丽问谭宝林。 “还是得去。”谭宝林露出几分无奈,“家里没别的营生,孩子一天天大了,也不能年吃年用,手里总得攒点。” “如果不想离家,就得干点特产养殖或种植。”陈秀丽给他建议,“养殖成本高,种植能少一些,考虑种点香菇呢?” 谭宝林先前也做了些功课,“香菇这两年还挺挣钱,不过一次也要投入差不多两万,我听说也有种失败的,出不来菇,我就有点害怕,家里现在还欠着外债呢。” 陈秀丽在培训班学过怎么种香菇,不过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她能提供技术支持,却不敢打包票。最后她建议谭宝林种点椴树木耳。 谭宝林是个大喇叭,从陈秀丽家回去,不到半日,有好几个人上门问陈秀丽关于椴树木耳种植的问题。陈秀丽趁着去刘书记家拜年的功夫,把这事和他提了,书记让她准备准备,过了初七在村部给大伙儿系统讲讲椴树木耳的种植。 从书记家出来刚好路过周家,周博文给的1000块钱一直揣在陈秀丽的兜里,既然都走到这里,她把心一横,择日不如撞日。 周家的院子还和往日一样干净整洁,不知什么时候加盖的门斗里,两盆君子兰开得正艳,最里面摆着一把躺椅,上面放着垫子和一张毛毯,躺椅旁边还有一方小小的书架,上面横七竖八塞着不少书,看样子是时常有人在此处晒太阳,看书。 陈秀丽嘴角牵出一抹冷笑,无需进入家门,只在门口一瞥就能看出周家迥异于普通庄稼人的故作清高,可惜,心是黑的,再有文化也让人不齿。 陈秀丽停住脚步,下定决心,任他家条件再好,绝不再踏上他家的房门。 “嫂子?”身后响起周博文的声音,里面难掩欣喜。 陈秀丽回过身,从兜里掏出钱,一把塞到周博文手中,再没出口一个字,扭头离开。 齐凤英冷冷地看着陈秀丽的动作,想上前理论,被周炳仁拉住,最后眼睁睁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种椴树木耳,投入小,产出时间长,而且不需要太费心管理,讲课那天,看热闹的,真心想种的,男男女女坐满一屋子。 一堂课下来,除了谭宝林,还有七八户人家要一起种。 大青山上有很多椴树,不过,退耕还林政策执行后,山上的树不允许随意砍伐。种椴树耳是政府支持的致富项目,可以享受特殊优待。 谭宝林和其他村民,带着村里开的介绍信去森林派出所申请了一张砍伐证明。 不到两天,他们准备好木料。 作为技术员,这是陈秀丽第一次真刀真枪地上阵,她提起十二分精神,菌种怎么消毒,椴树怎么打洞,怎么装菌种,种上了怎么用黄泥封口,全程跟进。 若干天后,直到封上黄泥的洞口长出密密麻麻的小芽,陈秀丽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因为是第一次种,大家都没贪多,谭宝林种了3个立方,平铺下来刚好占谭家半个园子。种椴树耳最大的好处是易于管理,平时放在园子里搭的架子上,风吹雨打都不怕,若是碰上十天半月不下雨,以免菌丝干死,需要人工浇些水。 和那种用木屑种出来的木耳相比,椴树耳口感好,营养价值高,在市面比普通木耳贵一半左右。 六月过后,雨水一天天地多起来,这七八户种木耳的人家开始第一次采摘。这是春耳,质量比秋耳稍逊,但远高于夏耳。 夏天雨水勤,木耳生长太快,来不及增加厚度就开始腐烂,所以夏耳卖不上价,大多留着自己吃。 木耳的事情告一段落,陈秀丽开始准备去药园考察的事。陈晓明家在桓清县,秀丽来到这里才知道,桓清和新图,地貌物产相差无几,但前者发展比后者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在桓清县,不仅有相对成熟的药材园,山野菜种植也小有规模,这些平时只有春天才能吃到的时令山珍,通过反季节的大棚,能在春节前后卖出高价。 桓霞药园,是陈晓明为自家药园新改的名字,有两层意思,一是响应国家退耕还林的号召,二是因为他媳妇叫韩霞。陈晓明包了两座山,药园就隐藏在绵延的山脉之中。 “五味子,细辛,黄芪,三枝九叶草这些常见的药材都有种,生存条件和环境与野生的无异。”陈晓明指引着秀丽穿梭在药材床之间。 “这些都是买的种子?”陈秀丽有些诧异,她曾经向农科站打听过,很多药材都没有种子卖。 “是种出来的,不过种子买不到,都是我自己上山采,也收过一些,我研究种药材有十来年了,你看见这些,算是我一年年攒出来的。” 陈秀丽有些佩服陈晓明,种植是个苦差事,她自己摸索了几年也没摸出来门道,人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 “我家我爸以前是赤脚医生。”陈晓明和陈秀丽讲诉自己种植药材的初衷,“家里从小药材就没断过,耳濡目染吧,我喜欢药材,就是闻着味儿都觉得舒服,农民嘛,只有土地可以利用。” “去年药材行市不好,你也受到影响了吧?” “可不是,”陈晓明豁达笑着,“刚刚种出点成果,就赶上跌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提起来。现在也没什么人收,今年的搞不好就砸手里了。” “你的药材没有固定销路?”陈秀丽不相信,陈晓明种植多年,手里肯定有不少收药材的二道贩子。 “没有。”说到这个,陈晓明叹了一口气,农民卖点东西是真难,以前量少,过路的药材贩子随随便便就收走了,现在眼看着量起来了,价格却跌了。他知道陈秀丽干的就是买进卖出的营生,所以才一力劝她过来,在陈晓明看来,能干买卖的,肯定有销路,认识人多,怎么都比他坐在家里两眼一抹黑来得强。 第48章 买蛤蟆油 聊聊数语,陈秀丽明白了陈晓明的难处,同时也知道自己先前想种药材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人不能既要又要,现阶段凭着她自己不可能既种好药材,又支撑着收药材的营生,一边是相对陌生需要至少投入三五年精力的药材园,一边是已经做熟了比较稳定的药材收购,陈秀丽果断选择了后者。 陈秀丽向陈晓明表示,今年的药材她可以收购一部分,不过价格按照行市走,可能不会太高。 陈晓明高兴地连连点头,他不会傻到把药材全卖出去,不过是为了维持现状,苟活苟活,没办法,苟着苟着,兴许就苟出了一番天地。 “我来时看到了棚里的山野菜,他们销路好吗?”陈秀丽好奇。 “好哇,都是送礼的,打好包装,里面就装2斤多点,卖66,比排骨贵多了。”陈晓明有些羡慕。 陈秀丽费解,“那光靠送礼也卖不出量吧?我刚路过的棚子少说也要七八十个,真的靠礼品都能卖出去?” “可能也不光是送礼吧,过年走亲戚,喜欢尝鲜的,买上几斤的也不在少数,我今年上老丈人家就买了5斤刺龙芽,比送别的好看。” 陈晓明没细想过种植山野菜的销量问题,他一心扑在药园上,“那些棚子有一半是今年新建的,挣钱的事谁都眼红,我这是药园没法脱手,要不我都想搞两个。” 陈秀丽不太认同,她担心这些棚子里的山野菜今年销路要出问题,山野菜好吃,营养价值高,可惜普及度不够,只有在产地大家才知道,她曾经去申南市问过,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过。 普及度低的产品,销量很难起来,现在桓清县的农民一窝蜂地种植山野菜,前景可想而知。 陈秀丽在桓清县一共呆了三天,临走时,陈晓明交给陈秀丽3000块钱,托她在当地买林蛙油,陈晓明有个妹妹,身体不好,想试试用林蛙油补身体。 新图县的林蛙远近驰名,村里赵大力就养得风生水起,林蛙油是学名,陈秀丽他们简单粗暴地叫蛤蟆油。 陈秀丽问,“桓清没有林蛙?” “有是有,”陈晓明解释,“不过没有新图的好,我妹妹家条件好,可惜是个病秧子,最近听说这林蛙油炖着吃大补,特意让我找人买。” 蛤蟆油的好处陈秀丽从小听到大,不仅能补身体,还可以养颜,以前宫里的娘娘都吃炖蛤蟆油,不过名字叫得更文雅,叫雪蛤。 陈秀丽回到黄泥岗,记得陈晓明的嘱咐,去找赵大力。 赵大力没在家,他媳妇听说陈秀丽要买蛤蟆油,一路亲亲热热把她领到屋里。 “蛤蟆油可是好东西,我家一年也弄不了几斤,还得是你,条件好,能吃得起,不过不凑巧,刚出正月,就卖没了。” 陈秀丽环顾四周,赵大力这两年养蛤蟆的确没少挣,家里的家电都换成全新的,他媳妇脖子上戴的金项链是当下时兴的坦克链,少说也有20克。“嫂子,家里一点存货都没有吗?你帮帮我吧,我这也是替别人买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大力媳妇听不得陈秀丽拽文,心道都是初中毕业,怎么就显得你有文化,面上却仍笑着,“真没有,我也想卖给你,有钱不挣我不成了傻子嘛?主要是这东西太贵,我们不敢多晒,就怕砸手里,每年都是有死的蛤蟆,再加上一些受伤的,不精神的,顺道晒一些。去年总共晒了3斤,被镇上卖菜的老贾家买了一斤,卖建材的老何家买了一斤,剩一斤,让大力送礼了。” 赵大力家没有,陈秀丽想着镇上还有一家养林蛙的,刚好后天赶集,到时候再去问问。 傍晚,吃过晚饭,赵大力主动上门,说还有蛤蟆油,问陈秀丽要多少。 陈秀丽纳闷,“你媳妇说没有了,一共三斤,老何家,老贾家,还有一斤你自己送礼了。” 赵大力嘴甜,叫陈秀丽一声丽姐,“我没送礼,就留着挣个零花钱,我媳妇管得严,平时多要一分都费劲。” 大力媳妇的厉害村里有目共睹,陈秀丽轻笑,“那我也不能给你做帮凶,回头你媳妇知道了该怨我。” “丽姐,你别死心眼啊,镇上老李家的油也没了,你想买只有我这份,我也不用你替我撒谎,我媳妇不问,你不说,她要是问了,你就照实了说就行。” 陈秀丽买了赵大力剩下的蛤蟆油,共有一斤半,赵大力收了陈秀丽1500块钱。 “市价是2000块一斤,你怎么便宜这么多?该不会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问题,我这都是好油。”赵大力手掌拖着蛤蟆油给陈秀丽展示,“你看这颜色,光泽,摸上去的手感,百分百是林蛙油,正常是2000一斤,咱们同村的,我给你算便宜点,1500。” “这包是碎油。”赵大力拿出另外一小包,里面的油都是小碎渣,“别看是碎油,一样是好东西,蛤蟆油最多能泡发60倍大,这一小包也够你吃一年了。这是弟弟孝敬你的,你认识人多,以后多照顾我生意。” 陈秀丽哭笑不得,一个两个的,都以为自己有什么人脉。 她点了1500块钱给赵大力,又把碎油退给他,“这个我不要,咱们都是同村的,要是有人托我买,我肯定找你。” 赵大力接了钱和油,在出门的时候,把油挂在了大门上,等到陈秀丽发现的时候,人老早都没了影。 陈秀丽只好收了油,想着找个机会再还给他,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不能平白无故收他东西。 没等她找到机会,是非却上了门,几天后,大力媳妇气势汹汹跨进了院子,扯着大嗓门让陈秀丽出来见她。 陈秀丽从屋里出来,见她来者不善,也没给她好脸色,“你干啥,我没得罪你,跑我家里喊什么?” “我问你,你和我家大力什么关系,他给你半斤油,还把2000一斤的油便宜500块卖给你!” 第49章 闹进派出所 陈秀丽心里暗骂赵大力不中用,藏个私房钱也藏不明白,她回到屋里取出那包碎油,递给大力媳妇。 “你家赵大力让我帮他卖油,乡里乡亲的,有生意我肯定会给他介绍,本来也没想收,正好你带回去。” 大力媳妇收下碎油仍然不依不饶,“说得好听,谁知道到底因为什么,我们家一年就那二三斤油,还犯不上找你这么个能人帮忙。” 这话说得带刺儿,陈秀丽不和她一般见识,“是不是你回去问他,犯不上到我家说嘴。” “我肯定会问他,但你得给我500块钱,我们家的油明码标价,不可能贴价卖给你。” 陈秀丽又回到屋里,把那半斤油拿了出来,“把1500退给我,你家的油我不买了。” “那可不行,”大力媳妇胡搅蛮缠,“油在你家,谁知道你掉包没有,卖了就是卖了,没有收回的道理。” 邻居老李头看不过去,插了一句,“那卖都卖出了,也没有再加钱的道理。” 大力媳妇瞪他一眼骂道:“和你老李头没关系,别没事找事。怎么?人老心不老。” “你!”老张头气地摇着头回了自家院子,再没露头。 陈秀丽动了气,没有这么说话的人,这些年她带着孩子从没有过任何的风言风语,今天这一遭闹出来,不一定会传出什么样难听的话。 “大力媳妇,你别胡搅蛮缠,油你拿走,把钱退我,以后我也不会和你家做生意,赶紧走,再不走,我撵人了。” 陈秀丽操起一旁的扫帚要把她赶出院子。 大力媳妇向来蛮横,这几年家里养林蛙收入高,更助长了她的气焰。她一把抢过陈秀丽手里的扫帚,扔到一旁,指着陈秀丽的鼻子骂道。 “不做就不做,我家大业大不差你这一点两点,鬼知道你靠着什么做着药材买卖,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离我家大力远点,别仗着有几分骚劲儿勾搭人占便宜。老娘不是吃素的。” “你混蛋!”陈秀丽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双手已经先于理智把大力媳妇推倒在地。 大力媳妇从地上爬起来,朝陈秀丽冲了过来,直接把陈秀丽压在了身下。陈秀丽不甘示弱,一手薅着她的头发,一手抓上她的脸。大力媳妇吃得肥粗老胖,平日里干活少,比不上精瘦的陈秀丽有把子力气,虽然体重占优势,却没占到半点便宜。 一旁围观的人七手八脚过来拉架,二人扭打在一起,你抓我一下,我挠你一下,一时半刻居然没被拉开。 “都给我住手!”刘书记一声大吼,喝住两个人。 众人趁机把两人拉开,陈秀丽衣服掉了两粒扣子,身上都是泥,头发被扯开,嘴角被抓出了一道口子。再看大力媳妇,脸上有七八道挠痕,严重的几道渗出血来,衣服上有几处陈秀丽踹的脚印,头发被薅掉一大把,正疼得龇牙咧嘴。 “跟我走一趟吧。”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 陈秀丽眯着眼睛抬头看,脑袋嗡的一声,怎么还把警察招来了。 刘书记打圆场,“李警官,都是乡里乡亲的,女人之间一言不合闹起来了,不用去派出所吧?” 大力媳妇自知理亏,同样不想去,附和道:“是啊,是啊,都是些小事,不值当。” “我去派出所。”陈秀丽拢着衣服面向李长风,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刚好借着警察把事情说清楚,免得日后有嚼舌根的人说三道四。 “去就去。”大力媳妇不甘示弱,“谁怕谁!” 派出所里,李长风给陈秀丽倒了一杯热水,陈秀丽小小嘬了一口,牵动到伤口,她微微皱了皱眉。 “谁先动的手?” 陈秀丽放下杯子实话实说,“我先推的她,然后她先打的我。” 李长风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上轻轻敲着键盘,“为什么发生冲突?” 陈秀丽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怒气冲上头,她也不觉得嘴角疼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打过架,这次可真是给窦娥开门,冤到家了。 她把购买蛤蟆油前前后后都与李长风说了一遍,末了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有些歉意道:“李警官,这点小事其实本不应该麻烦您,只是大力媳妇说话太难听,我不来这里一趟,以后不一定会传出什么,给您添麻烦了。” 李长风停下手上敲字的动作,目光落在陈秀丽嘴角的伤口上,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这都是警察份内的事,你不用这么客气。” 另一边,李长风的徒弟小郑警官托着录口供的本夹,十分费解,这点小事也不用来派出所呀,周围十里八乡哪个村里没有一言不合打起来的事,一般村里人说和说和就完了,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力媳妇在警察面前也不忘给自己找补,“我家的油都是实打实的好油,凭啥便宜她500块钱,她一个寡妇,我不得防着她点?况且不单是价格给她便宜了,还给她了一包碎油,那碎油也值不少钱呐!我家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连我都没舍得给,给了她陈陈秀丽,我骂她都是轻的!” 小郑警官正坐着笔录,赵大力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派出所。 “郑警官,”赵大力常在镇上跑,对派出所里的人员门清,“这事都是误会,不麻烦您记了。” 小郑放下笔,瞟了一眼来人,刚好李长风和陈秀丽从另一间屋子出来。 赵大力三步两步凑到李长风面前,扬起一张笑脸,“李警官,这事都是误会,我是想着丽姐卖药材,认识人多,让她帮我卖蛤蟆油,所以才便宜卖给她,我媳妇是个傻老娘们,她不知道,回去我说她。” 他媳妇从后面给他一拳,“你说谁呢?告诉你,那个油少一分都不行。” 那两包蛤蟆油此刻就放在小郑面前的桌子上,陈秀丽小声问李长风,“我能拿吗?” 李长风点点头。 陈秀丽把油塞到赵大力怀里,“把钱退我,我不买了。” 第50章 原来是假油 已经到手的钱,赵大力当然不想吐出来,“唉,丽姐,别介,这事你看整的。” “赵大力,今天当着李警官和郑警官的面我和你说清楚。”陈秀丽抬起头,盯着大力媳妇,“当初你来我家卖油,我是不是和你说,你媳妇说家里没有了,你说你当初送礼没送出去,也没告诉她,想要卖了当零花钱,有没有这事?” 大力媳妇瞪向自家男人,赵大力缩了缩脖子,“是有这么个事。” 陈秀丽又道:“你说是同村的,所以给我便宜500块钱,又让我给你介绍生意,送了点碎油,我说不要,退给你,你把这包碎油挂在了我家大门上,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丽姐说的都是实情,这个事都怪我,和你没关系。” “你听清楚了!”陈秀丽抱着胳膊,人虽然小小的,气势却死死压住赵大力两口子,“以后你要是再到我家说些有的没的,我直接拉你来派出所。” 大力媳妇从鼻子哼出一口气,陈秀丽知道她不服,她凑到大力媳妇跟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派出所对面就是小学,到时候我就让你儿子看看,她妈是怎么进的派出所。” 大力媳妇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呼吸都重了几分,赵大力连忙打圆场,“退钱,退钱,我身上钱不够,回家就给你送去。” 说着就把油往兜里揣,李长风拦住他,“你这个油好像不对?” “怎么会?”赵大力随便看了一眼,“这就是我的那两包油,没错。” 大力媳妇有些兴奋,“李警官,她是不是给我们调包了,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 李长风强行从赵大力手中拿过蛤蟆油,解开袋子,从中拣出一颗完整的油,迎着阳光观察,接着又闻了闻。然后他打开碎油袋子,又查看一番,小郑警官也学着师父的样子东摸摸西看看,心说,师父可真厉害,连蛤蟆油都会鉴定。 赵大力强装镇定,“李警官,这油没问题,是我们两口子亲手晒的。” “这包碎油,”李长风伸出两指轻轻敲着桌面,“的确没问题。这包好油,赵大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道吧?” 屋里面本来不热,赵大力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泌了一层的汗,这下连他媳妇和陈秀丽都发觉不对劲了。 “你用假油骗我?”陈秀丽惊呼。 “不可能,我家的油都是我亲手扒的,别诬赖好人。”大力媳妇欲把桌上的油拿走,“今日麻烦李警官和郑警官,家里还有事,我们先走。” 李长风轻轻把油往一旁推了推,“赵大力,还不说实话吗?” “李警官,我错了,这不是我们这的林蛙油,是内蒙蛤蟆,但是我价格也便宜,不算骗人啊。” 陈秀丽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开口就给他便宜了500块钱,内蒙蛤蟆油比新图林蛙油市价便宜一半,赵大力反手还赚了她500块钱。 “而且我给了她一包碎油,这包碎油是真的,怎么也值1000块,里外算下来,我不仅没骗她,还给她便宜了500块钱。” 陈秀丽冷笑一声,这人真是把帐算计到了骨头里,钱他挣了,人情也欠下了,若不是他媳妇闹这一出,陈秀丽到现在都得念着他的好。 派出所没收了赵大力以次充好的蛤蟆油,还罚了他500块钱。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镇上同样养殖林蛙的田家知道了,给他添油加醋宣传一通,不过半天的功夫,附近的村镇都知道了赵大力卖内蒙蛤蟆油的事。 陈秀丽他们离开派出所后,郑警官笑眯眯地凑过来,“师父,你真厉害,蛤蟆油怎么鉴定的,教教我呗。” 李长风笑得意味深长,“兵不厌诈。” 赵大力回到家以后终于硬气了一把,和自己泼辣的老婆打了起来。东北老爷们向来以和女人动手为耻,可能他媳妇平日行事太过,这次二人打架居然没人去家里说和,眼睁睁地看着他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村里的蛤蟆油不靠谱,陈秀丽也不打算去镇上的田家买,真真假假她分辨不出,她准备把钱给陈晓明退回去,让他自己想办法,没想到田家田中平主动上了门。 田中平年岁和陈大发仿佛,身量不高,是个圆脸汉子,他一进门就把一斤蛤蟆油放到窗台上。 “大侄女,你这次可算是狠狠帮我出了口气,这包油送你,咱们认认门,以后就是亲戚。” 陈陈秀丽可是怕了,前脚发生的事还没凉透呢。 门外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哪有你这样的,让你等等我,偏心急上门。” 田中平的媳妇李芬提着两方便袋零食风风火火进了门。 “这是我媳妇。”田中平介绍。 “婶子好,您坐。”陈秀丽引着李芬坐下。 刚一坐下,李芬就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田家和赵大力的恩怨情仇。 赵田两家都养殖林蛙,本是你养你的我养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但赵大力这人太过阴损。去年他故意往田家最大的塘里扔了一包耗子药,幸亏发现的比较及时,才没造成大的损失。今年他又从内蒙进了不少蛤蟆油,低价截胡田家的客户。 李芬越说越气,“这养蛤蟆是挣钱,可也是个累心的买卖,每年光是抓偷蛤蟆的人,都费老大劲了。” 对于养殖林蛙,陈秀丽也有些了解。 养殖林蛙都在有河沟的山里,依着水挖几个池塘,春天林蛙上山,到了秋天,天冷了,它们沿着河沟下山,最终进到塘里,个头够大的卖掉,小的就在塘里冬眠,第二年再放出去。 整个下山的过程持续差不多二十天左右,在这期间,十几里的山河沟大大小小的石头都是它们的栖身之所。母的林蛙市价要五六块一只,山里人从小就会抓林蛙,个把小时抓几十只不在话下,所以养殖林蛙,除了要照顾好它们,防止别人偷也是重点,可是河沟就在那里,防不胜防。而且还不敢和人太过结怨,就像李芬说的那样,一包耗子药下去,整个塘都废了。 第51章 田家夫妇 “亏着你和他在派出所走了一遭,他卖内蒙蛤蟆油的事才算是铁板钉钉。”李芬觉得陈秀丽无形中帮了他们老两口大忙,“以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为啥他的油能便宜这么多。不过也奇怪,他卖了挺多,他媳妇居然不知道,还敢和你去派出所。” 别人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陈秀丽却知道,赵大力满嘴跑火车但有一句话是真的,就是想背着媳妇留点零花钱,再有就是他媳妇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什么事让她知道了,保准嚷嚷到外面去。 “田叔,田婶,这油我也是替别人买的,你们正常价卖给我,可千万别说不收钱,那咱们以后也就没法处了。” 田家夫妇彼此对视一眼,知道陈秀丽不是贪便宜的人,李芬爽快道:“大侄女是个厚道人,你婶儿我也不说虚的,这油我一斤卖2000能挣400多块钱,你给我1600,咱们以后就当亲戚走动,你要是再不同意,那我以后也不来你这儿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秀丽也只好同意,她留两人吃饭,李芬脱下身上的外衣,就和陈秀丽一起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得比王婶还快。 这时节刚好是盛夏,园子里茄子,黄瓜,辣椒等蔬菜应有尽有,陈秀丽摘了把豆角,又从冰柜里拿出半扇排骨,一团肉馅。 排骨炖豆角,炸茄盒,油焖尖椒,外加一道拍黄瓜,虽然仓促但也荤素搭配,都是当地下饭的好菜。 李芬看着陈秀丽熟练地搅拌肉馅,调理炸茄盒的糊,心里对她的喜欢更甚,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早逝的女儿。 “你属什么的?” 陈秀丽用筷子挑起糊,连续成一条线为最佳,“我属马,今年26。” 李芬心头一震,居然和她女儿同龄。 “我听说你还有个女儿,今年6岁。” “是啊。”糊调好了,陈秀丽又去切茄子,“马上上小学,我妈昨天带着她回娘家了,估计明天回来。” 李芬接过陈秀丽切好的茄子,把肉馅塞进去,再放到生粉里滚一圈。 “我是个直性子,说深了浅了你别生气,你的事我以前也听说过,按说你家那口子走了也快7年了,你也该为自己想想。还这么年轻,总不能一直领着孩子这么过,等人家将来考出去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现在也不是旧社会,还要守着什么,我看你也不是那么封建的人哪。” 说来也怪,这话要是陈家人说,陈秀丽第一反应是生气,眼下出自李芬之口,陈秀丽反倒十分平静,很坦然地把心里话和她说了出来。 “我还真没有什么守不守的心思,孩子刚生下来那阵儿,我只想着一心一意把她拉扯大,后来自己卖药材挣了点钱,我就发现挣钱上瘾,特别有成就感。我现在每日最大的心思一个是孩子,另一个就是怎么多挣钱,找对象,就没考虑。” “你还真别说。”尝到挣钱甜头的李芬心有所感,“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就跟我和老田去捡蛤蟆似得,捡一个我就在心里算账,5块,10块,忒上瘾!” 陈秀丽想象那个画面,觉得莫名有意思,点着头,“对对,我以前挖药材的时候也会这么给自己鼓劲儿。” 吃饭期间,田中平问陈秀丽,“我看你门口挂着收药材的牌子,怎么都没人来卖?” “药材从去年开始掉价,收得便宜,上山的人就少了,我仓房里现在还屯着不少去年收的药材呢。” “那你还收,这不越囤越多,砸手里吗?”李芬不禁替陈秀丽着急。 “没事。”陈秀丽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我合作的上家去年收了我2万的货,趁着行低,我屯点,等涨上来我再卖,这样往回勾一勾,我去年亏的才能不算太狠,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涨上去。” 李芬眨着眼睛仔细回想,她从炒股的儿子那里听到的新名词,“他们股票里这种叫什么仓来着,我这臭大酱的脑袋,记不住新词。” “现在药材卖不出去,你这生活有苦难不?”田中平在陈秀丽和李芬做饭时,里外都走了一圈,发现陈秀丽家里的确有不少药材,他粗略估计至少要有七八万。 陈秀丽端着碗,笑道:“田叔,生活挺好的,咱们农村吃喝都不花钱,我在村里是技术员,每个月还给开200块,家里地不多,也能卖点粮食,足够我们娘俩了。” “那就好,要是手上不宽裕,你和她说。”田中平指着自己媳妇,“家里的钱都在她那,我这兜比脸都干净。”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傍晚时分,田中平和李芬相携离开,陈秀丽把二人送到了村口。 回去路上,李芬一拍大腿,“大明说的是平仓,我总算想起来了。” 田中平摸出一支烟,在陈秀丽家他一直忍着烟瘾。 “你是不是想起老二了?” “恩。”李芬声音发闷,“她俩一般大,老二要是活着现在也该结婚有娃了。” 田中平吐出一口白烟,伸出大手,搭上媳妇的肩头,“别想了,按老辈人的说法,老二投胎现在都已经十来岁了。” 李芬蹭了蹭眼角,“我知道,不想了,早都不想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田家夫妇的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 盛夏过后,进入了秋高气爽的九月,周怡君小朋友正式上学了,成为了一名小学生。 陈秀丽小时候念的黄泥岗小学早在君君出生那年就停办了,学生都被转去了太平镇上的中心小学。 太平镇距离黄泥岗不到两公里,这个时候学校还没有校车,孩子太小,每日都需要家长接送。 家里有一辆没有大梁的女式自行车,陈秀丽找焊电焊的王家,订做了一个能安装在后座上的座板。 天气好的时候还好,赶上刮风下雨大人不方便,孩子也跟着遭罪。 刚开学的几天,正好赶上下小雨,王萍心疼君君,让陈秀丽学骑摩托车,接送孩子更方便。陈秀丽感叹隔辈亲的威力,当年他们上学的时候饭都经常有一顿没一顿,到了君君这里,遇上点雨都不行。 “摩托车也不行,雨还是能浇到,最好啊是有个小汽车。”听见女儿的话,王萍憋着嘴哑了火,小汽车她不敢想。 陈秀丽虽是开玩笑,但玩笑之余也不免有了异样的心思,到底怎么才能多挣些钱呢?药材不好也不能一直干等着呀。 第52章 疯狂的韩流 在周怡君开学当天,一部韩剧《大长今》登上了湖南卫视的黄金档。没过几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连同上了岁数的婶婆奶奶,都痴迷到剧情中,不能自拔。 9月本就是农闲时节,距离收成还有一个月,大家正赶上没事,三三两两聚集到一起讨论崔尚宫怎么那么坏?闵政浩为什么这么帅? 金美淑成了村里的香饽饽,好多女人去她家里,跟她学剧里看到的朝鲜拌菜,冷面。继韩式辣酱之后,辣白菜,苏子叶等鲜族风味再一次风靡全村。村里的老爷们很是纳闷,一个电视剧而已,怎么有这么大的魅力,直接影响了自己家的饭桌,而且换来换去不过都是些咸菜,也没什么好吃的。 陈秀丽没有参与进来,她家里的朝鲜泡菜,还没等吃完,金美淑就会又送过来一大堆。黄泥岗的朝鲜族少,不过太平镇下辖两个鲜族村,镇上也有两个鲜族妇女摆摊卖鲜族咸菜,已经卖了十来年。因为饮食习惯不同,这边喜欢叫咸菜,而不叫泡菜。 陈秀丽也曾买过两次,她觉得金美淑的手艺远在那两个妇女之上。 别人追剧跟风做泡菜,陈秀丽却从中嗅到了一点商机,她敏锐地发现,电视剧里面林林总总呈现的美食和黄泥岗的物产高度重合。 桔梗在当地叫和尚头,村里有不少人种,主要为了卖种子,能拌咸菜的根反倒没什么人要,给钱就卖。苏子叶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有的是,里面被称谓珍贵食材的蘑菇,刺嫩芽,蕨菜,陈秀丽再熟悉不过,都是大山的馈赠。陈秀丽记得,镇上那两个鲜族女人摆的摊儿上,卖的最好的就是用猴腿蕨菜等山野菜做的咸菜。 陈秀丽想到了桓清县那一大片种植山野菜的大棚,他们今年十有八九要卖不出去,能不能低价收进来,再卖给韩国人?古代的朝鲜人吃,现在的韩国人吃吗? 带着这些疑问,陈秀丽去了谭家,金美淑正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小刀刮着桔梗上面的皮。 筐里还有一把小刀,陈秀丽搬过一张板凳,学着金美淑的样子也刮起来。 “姐,别上手,你没干习惯,容易拉着手。” “我哪有那么笨。”陈秀丽动手能力强,很快就刮干净一只,“好吃是好吃,没想到这么麻烦。” 陈秀丽如实评价。 “家里有拌好的,一会你带点回去。”金美淑对陈秀丽一腔赤诚,王萍曾说过一句话,金美淑待陈秀丽,就算是吃个蚊子,也得给她掰个大腿。 “美淑,你在朝鲜的时候,山上也有咱们这边的山野菜吗?” 金美淑放下小刀,现在的她很少会回想起在朝鲜的日子,“有是有,不过没有这么多,姐,咱们这边的山里真好,什么都有,我每天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就高兴,你没挨过饿,不知道,钱在吃的面前,啥都不是。” 陈秀丽心中轻叹,问题就是现在都能吃饱了,所以钱就变得重要。“你们朝鲜人的口味和韩国人一样吗?” “你这个问题还真是有点奇怪。”金美淑笑着说,“我前几天从中央台学了一个新词儿,叫同文同种,朝鲜人和韩国人,其实都是中国的朝鲜族呗,吃得大差不差,反正都是泡菜。不过现在人家南朝鲜有钱,肯定比我们那里吃得好多了。” “你说把山野菜,泡菜,卖到韩国能行不?”陈秀丽手上依然刮着桔梗,语气随意的就像问赶集卖菜行不行。 金美淑手里的刀应声落地,她咽了口唾沫,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姐,你可真敢说,真敢想啊。” 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陈秀丽自嘲,自己一没门路,二没人脉,就算这些东西在韩国能卖出去,可怎么卖?隔着国家,隔着海,再说,人家自己也有这些东西,犯不着进口。 陈秀丽灵光乍现的好点子,在现实面前显得太过苍白,也局限于自身的认知问题,很快就被她本人搁置。十月份,电视剧播完,韩流迅速席卷中国,甚至全亚洲,各大城市里,新开的韩国餐厅数不胜数,到韩国旅游的人数呈井喷式暴涨。远在黄泥岗的陈秀丽对此一无所知,反倒是随着电视剧的结束,卖泡菜的想法渐渐被她遗忘了。 太平镇中学校长办公室里,周炳仁正接待着自己的老同学魏老师。 太平镇上初中和小学,仅有一墙之隔,在中间位置还开了一道大铁门,初中部的哥哥姐姐时常通过大铁门给小学里的弟弟妹妹送东西。魏老师正是中心小学的教导主任。 周炳仁给魏老师倒了一杯茶,“这可是我们大青山地道的野玫瑰,出了这地,全中国你都喝不到。” 魏老师并不领情,“老周你也太抠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竟拿蔷薇花糊弄我,这东西你留着招待市里人吧,我不稀罕。” 周炳仁干笑一声,“不喝拉倒,我这还有点去年的茉莉花,要不?” “我也不是来喝茶的。”魏老师从包里拿出一本田字格,翻开送到周炳仁面前。 周炳仁戴上老花镜端详起来,“这是一年级学生写的吧,字写得不错,你们一年级今年几个班?这孩子的班主任是罗老师吧?我看挺像他的字。” “这是周怡君的字。”魏老师答得干脆,“你自己的孙女儿,我看你是半点也不上心。” 周炳仁僵住片刻,缓缓合上本子,默默喝了一口水。 魏老师冷眼旁观,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饮水机里烧水的声音。半晌魏老师打破沉默,“老周,咱们是多年的老同学,你的家事我不管,但是周怡君是个书画的好苗子,你不应该暴殄天物,放任了。” “老魏,你太夸张了,硬笔和书画不是一回事,不能因为她写了几张不错的铅笔字,就说她有天赋。”周炳仁觉得魏老师言过其实。 魏老师却是有备而来,“给你看看这个。” 第53章 教君君画画 魏老师指着国旗,“只有这是她画的,这幅画是今年十一我们学校举行绘画比赛,你们村一个叫王鹏交上来的作品,我专门让老师问过,他说国旗画不好,让周怡君帮得忙。” 周炳仁盯着国旗,久久没出声。 “老周。”魏老师像个老大哥,“我记得十几年前你和我抱怨,说生的两个儿子都不像你,继承不了你的书画衣钵,现在苗子就在眼前,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提醒你了。” 魏老师在周炳仁肩头重重按了几下,收拾东西出了办公室,等周炳仁回过神来时,发现那幅画还在自己手中。 那天下班后,周炳仁直接骑着自行车去了陈秀丽家。他没有进院,而是一直徘徊在大门口。陈秀丽在屋里做饭不知道,还是君君发现提醒她。 看见周炳仁,陈秀丽有些惊讶,她擦着手来到大门口,停住片刻,唤了一声周校长。 周炳仁对于这个称呼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当年陈秀丽曾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叫他爸。 “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我想让君君跟着我学书法和画画,你同意吗?” 周炳仁如此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让陈秀丽慌了几分,“那个,那个,她奶能同意吗?”她很快想起过年时,她去周家时齐凤英铁青着的脸,当时就是因为齐凤英的态度,让她三缄其口,并且下定决心,再也不登周家的门。 周炳仁知道症结所在,他保证道:“我既然开了这个口,他奶那边你不用管,这个事我说了算。” 陈秀丽没打算让周炳仁进门,11月底的风已经有些刺骨,她没穿外套,有些冷,陈秀丽抱着胳膊迎上周炳仁的目光。 “周校长,有一说一,能跟着你学,当然好,我也希望君君多才多艺,但是我更不希望她受气,为了学点东西遭着白眼,听着阴阳怪气的混账话,那我们不学也罢。” 周炳仁白着一张脸,陈秀丽的态度自然不算好,可归根结底,还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不放心,我来家里教也一样。” 周炳仁如此有诚意,陈秀丽收起敌意,她还不至于分不清好坏,“君君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平日里爬树登高掏鸟抓鱼,跟个泥猴一样,就怕她静不下心来,学不进去。” 周炳仁心中一喜,这是松口的意思,他从兜里掏出王鹏那副画,“她有天赋,将来一定会比我画得更好。” 此时天已经全黑,陈秀丽只能借着屋里微弱的灯光分辨那一团略微看清楚轮廓的画,“这除了国旗,啥也看不清楚,而且画得也太潦草了。” 周炳仁没和陈秀丽解释,只告诉她,周六上午过来上课,让君君等着他。 陈秀丽回到屋里,问正在吃地瓜的君君,“爷爷想教你写字和画画,你愿意学吗?” 君君闷头吃地瓜,嘟囔着答应,“学啊,我上次帮大鹏画画,他给我一块大面包,可好吃了。” 陈秀丽叹着气,这么个大馋丫头,可咋整。 周六上午,周炳仁带着一个大袋子如约而至。家里有一方实木的老式长桌,一直放在仓房里,秀丽和王萍提前几天把它抬回到屋里,让他们在这上面练习。 周炳仁的准备工作做得很足,他带来一大摞宣纸,描红的草纸,字帖,适合君君用的毛笔和砚台等等。为了防止周怡君坐不住,他甚至投其所好准备了一些小零食,陈秀丽在一旁观摩了一会儿,发现君君适应良好,面对周炳仁时,半点也不打怵,嘴巴特别甜,一口一个,爷爷写得真好看,直把周炳仁说得眼睛发酸,心口发烫。 陈秀丽索性退了出来,忙活自己的事情。 周炳仁上门教孙女写字画画的事情很快就被村里人看见了,这些年周家对陈秀丽母女不闻不问,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大家面上不说,背地里没几个人赞成他家的所作所为。 陈秀丽本以为按照齐凤英的性格,十有八九还要闹一番,结果那边却是安静如鸡,周炳仁每周六都会准时来,呆一个上午就离开。陈秀丽不知道周炳仁用什么办法搞定了自己的妻子,反正受益的君君,她也懒得管那么多。 时间一转眼进入腊月,学校放了寒假,假小子周怡君脱离了学校的管束,像一匹撒疯的野马,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肆意狂欢。陈秀丽想让她老实在家呆着,可是人家用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写完了老师布置的所有作业,这比开学前点灯熬油补作业的孩子可强太多了,陈秀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对弟弟陈立业抱怨。 “眼瞅着7岁了,还是个疯丫头,浑身上下半点不像个小姑娘,我本以为学了书画怎么都能文静点,谁成想,学的时候挺像那么回事的,下了那方桌子就又成了这副样子。” 陈立业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到了华电集团,如今已经上了小半年班,姐弟二人每周都会通一次电话。 “男孩子性格也没什么不好。”电话那头传来陈立业的轻笑声,“我就喜欢君君这样大大方方,豪爽不输小子的性格。” “好好好,那你什么时候能带回来个这样性格的对象。” 那边的陈立业沉默了,也许是源于自己脚掌的自卑,也许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爱情方面,陈立业不仅是个生瓜蛋子,还是个死了秧的。 他对这事半点提不起来兴趣。 二人一时无言,秀丽知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动岔开话题,说到自己先前异想天开要往韩国卖咸菜的事。 “姐,这个事不是异想天开,韩国地方小,物质匮乏,吃的大多数靠进口,青岛这边有专门给他们供辣白菜的企业。” “既然青岛都有卖的了,那我这个也没市场了。” “不会,现在韩流热,国内市场韩式食品销售也很火爆,而且青岛出产的都是辣白菜,海白菜这样的产品,和我们地区的山野菜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姐,这个市场前景很不错,你应该好好研究一下。” 第54章 新的商机 因为知识产生的眼界差距,导致二人对前景的预估完全不同。 陈秀丽心头一热,立业那边又说,“青岛城阳这边有韩国工业园,里面有上百家韩国企业,我有时间在这边帮你看看,你在家里也查查资料,做做功课,然后我们再碰。” “我该去哪查资料啊?感觉两眼一抹黑。”陈秀丽犯了难。 “镇上有个网吧,你上网查,我教你怎么上网。” 陈秀丽第二天骑着摩托车去镇上的网吧,这是她第一次上网,因为没带身份证被网管拦在门口。 “必须得要身份证吗?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要不我回去取吧。” 网管上下瞄了她几眼,递给她一张白卡,一个小时3块,超过5分钟就算半小时。 陈秀丽接过卡,暗暗吃惊,价格还挺贵。 陈秀丽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把白卡上的数字输入到对话框里,可是等了半天,旁边的小伙已经换了界面,她的还停留在原地。 陈秀丽瞧着对方熟练地打开游戏界面,轻声问,“麻烦问一下,我这个怎么不动呢。” 小伙准备带耳麦的动作停在半空,他扫了一眼陈秀丽的卡和屏幕上的数字,手指在键盘上轻轻一点,“你没按回车。” 电脑屏幕瞬间变了,陈秀丽连忙看向键盘,还没看清对方手指敲得哪个键子,人家已经戴上耳麦玩上了。 陈秀丽拿出立业给他的网址,看着屏幕望洋兴叹,昨天立业说了一大堆,她听得云里雾里,实际操作一点不会,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 没办法,陈秀丽只好呼叫网管。 “我想要上网查点资料,可是我不会,你能不能教我一下?” 网管有几分不情愿,“大姐,我们这也不负责教啊。” 这声大姐听得陈秀丽心头一震,你管谁叫大姐呢,年纪轻轻的真不会说话。 “我这里有网址,麻烦你了,就告诉怎么登上就行。”陈秀丽陪着笑。 网管懒洋洋地接过纸张,一只手搭上鼠标,“这个是鼠标,看到这个箭头没,点击上面的地址栏,把网址输进去,然后回车。” “哪个是回车键?” “不是,大姐,”网管极其不耐烦,“你连回车键都不知道,咋上网啊。” “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吗!”陈秀丽也没了好脾气。 网管白了一眼,硬着头皮开始教陈秀丽,“网页打开后,想看什么都要用鼠标点,滑动这个块,就能看到下边的东西。” 网管三两下教完了,留下陈秀丽自己琢磨。 立业给她的网站一个是慧聪网,一个是阿里巴巴,还有另外一个是他从其他同学那里打听到的外贸网站。 世界只在陈秀丽面前掀起了小小的一角,但足以让她见识到其辽阔与广大。 从这天开始,陈秀丽成了网吧的常客,网管见她总来,一改先前冷淡傲慢的态度,空闲的时候会过来教她一些。陈秀丽带着笔记本认真做着记录,很快就学会了上网找资料,发邮件,聊qq,唯有一点,打字很慢,平时干活灵巧的双手,在键盘上好像被冻僵了似的,只有食指好使,俗称二指禅。 陈秀丽感叹自己早生了几年,没赶上好时候,陈秀玲上初中的时候,太平镇中学已经建了微机教室,她记得秀玲有一段时间在家里对着一个纸质键盘天天敲,嘴里念念有词,什么目具上止卜骨皮,大犬三羊古石厂。 她回到娘家,从陈秀玲的屋子里,翻出了已经泛黄的纸键盘,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不同手指负责的不同区域,她记性好,不多时就记住了,然后就着纸键盘,练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电脑在市里不算稀罕物,有条件的家庭早已经配备,但在农村,还是可望不可即。陈秀丽动过买一台的心思,网管告诉他,有电脑没用,黄泥岗没有网线,没有网络的电脑就跟没有信号的电视机一样,只能当摆设。 结合自己查到的信息,和陈立业在青岛探到情况,姐弟二人得出一个结论,有市场,但投资巨大,而且出口的要求很高,在他们一穷二白,两手空空的情况下,很难干起来。 陈立业打起了退堂鼓,“姐,我那天专门去了平度的辣白菜厂,人家都是流水线无菌化操作,你一没技术,二没本钱拿什么搞啊?” 陈秀丽沉默片刻,反驳道:“我有技术,美淑的手艺没的说,只是批量生产和家庭生产有个转换的过程,但技术肯定没问题,钱倒是没有,但如果我能为越来越多的山野菜找到销路,政府会给我贷款。” “姐,你想好了,现在你带着收药材,日子过得还不错。”陈立业不想姐姐冒险,“可是这事要是赔了,贷款你都未必能还起,而且政府也未必贷款给你,再说,山野菜也未必就越来越多,每年送礼消耗得挺多的。” “你久不在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反季节山野菜最贵的最好的肯定是抢春节的行市,送礼,尝鲜,这部分市场一直都存在,所有种植山野菜的人目标都是这个,但那些次品,二茬菜价格没那么贵,量却不小,这一块才是我的目标。” 陈秀丽有信心,“我打听过了,山野菜种植是市里的重点项目,以后只会越来越多,而且南方市场不认,就是北方市场也只集中在东北地区,我看电视里大长今做了不少以山野菜为原材料的菜,只是不知道现在的韩国人还吃不吃。如果他们喜欢,那这个事还是靠谱。” “要不,你来一趟吧,我这边韩国人特别多,街道上都是中韩双语的,我就是担心,就算是个好项目,可是支棱不起来想这些都白搭。” 陈秀丽抿紧嘴唇,这是她思考时的惯用表情,“先不用考虑能不能支棱起来,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这个事有没有市场,如果有那就遇山劈路,遇水搭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大不了搭点路费。”陈秀丽暗暗下定决心。 第55章 去青岛 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二十天,陈秀丽想着既然要去就赶在过年之前,不拖到年后,和金美淑说了之后,金美淑有些为难,“姐,你让我去,我愿意,可是过两天宝林就回来了,我俩小半年没见了,他过完年也呆不了几天。”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陈秀丽赧然,自己寡居多年,早忘了小夫妻的甜腻,是她考虑不周了。 为了不破坏谭家的夫妻团聚,陈秀丽只好把计划往后推,谭宝林得到消息后,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陈秀丽这里。 “姐,”谭宝林跟着金美淑的称呼,“美淑不懂,挣钱才是大事,你只管带着她去,我和她说好了。” 放下电话,陈秀丽嘴角噙着笑,这没挨过饿的和挨过饿的就是不一样。 敲定去青岛,陈秀丽回了趟娘家,君君她带不走,得拜托王萍照顾一阵,这几年王萍和君君关系日益亲密,几乎走哪都带着她这个小尾巴。 陈秀丽没和家里说去青岛具体要做什么,只说有个厂子邀请去看看,王萍以为还是药材的事。 “去去也好,我看你押的那老些药材,心里头都没缝似的,你说你今年还收那老些干啥,不值钱的玩意。” “行不好,也便宜,等涨上来不就卖上价了嘛。”陈秀丽和她打哈哈。 “药材也有保质期,囤太久就算涨上来你也卖不上价。”王萍替她发愁。 陈秀丽有些惊奇,“妈,你厉害呀,这都知道。” 王萍斜她一眼,因着陈秀丽收药材的事,她平日里没少关注这方面的节目,“你呀,就是心大。” “放心吧。”陈秀丽搂着王萍的肩膀,“我这次去要是成功,君君的小汽车就有了,然后再帮你翻新房子。” “少给我画饼。”王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高兴了,“房子新旧都无所谓,我现在最愁的就是你。” “行了行了,咱俩打住,别破坏气氛,我走以后让我爸给我烧炕,烘干房也得每天烧一回。” 王萍拿她没办法,一一应承下来。 陈秀丽和金美淑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客车,到站后再去火车站买票,此时春运已经开始,不过现在经济南移,这个时节往南走比往北走容易,二人直接就买到票,为了省钱,只买的硬座。 这是二人第一次坐火车,都有些兴奋。在车站附近的超市,陈秀丽买了两碗泡面,她在电视上看坐火车的人都吃这个,不过价格有些贵,她有些肉疼。金美淑把陈秀丽拉出超市,抬手指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馒头摊。 “姐,咱们买馒头吧,泡面又贵又吃不饱,一碗泡面能买5个馒头。我身上有自己带的拌菜,就着馒头吃可香了。” 陈秀丽还是买了两碗,她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在她眼里,坐火车就该吃泡面。 火车是晚上八点多发车,到了夜里11点半,停在了锦州站。 “我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小时候总好奇外面的世界什么样,那时候总觉得长大了就能出去看看了,谁知道,长大了也就那样,还不如小时候自由自在。” 陈秀丽望着车站里上上下下的行人,有感而发。 “外面有什么好,我就觉得黄泥岗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金美淑托着下巴,目光悠远。 “姐,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半夜醒来,都在感激老天爷,让我来到了黄泥岗,遇到了你们。我们一起逃出来的人,只剩我自己了。” 金美淑很少提起她怎么来的黄泥岗,按道理说黄泥岗属于内陆和丹东的距离远着呢。 “一路过来,吃了很多苦吧。”陈秀丽握住她的手。 金美淑吸了吸鼻子,“我都忘差不多了,就是挨饿的滋味始终忘不掉,看不得浪费粮食。” 二人又说了会话,在火车的晃晃悠悠中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火车即将开出河北,马上进入山东地界。 “睡了一觉就到山东了。可真快!”陈秀丽有些兴奋。 对面有个穿着军大衣的大哥接话:“这不算快,现在有动车了,比我们坐的特快快多了,到济南只要6个半小时。” 陈秀丽咂舌,外面的世界发展得实在太快了。 大衣哥知道陈秀丽和金美淑是一起的,主动搭讪,“你们是第一次坐火车?” 陈秀丽也不隐瞒,光天化日的还有乘警在,她不怕,“我和妹妹去青岛见弟弟。” “那咱们同路啊,我也到青岛,你们是去市内还是开发区?” “我不太清楚,我弟弟会在火车站接我,青岛我们也是第一次来。” “这样啊,你俩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也是东北的,咱们是老乡,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去开发区,咱们可以一起坐轮渡回去。” 陈秀丽接过名片,上面赫然写着奥克安全设备销售总监杨峰,安全设备,啥是安全设备?卖安全帽防护服之类的吗?陈秀丽脑中一连串的问号。 “杨总监是做大生意的,幸会幸会。”陈秀丽主动伸出手,杨峰爽朗一笑,“别这么说,我也是打工的,总监那都是说得好听,为了谈生意方便,你喊我一声杨哥就行。” 金美淑不比陈秀丽有城府,脱口而出,“啥是安全设备呀?” 陈秀丽偷偷捏了金美淑一下,让她不要乱说话。 “就是卖静电仪之类的。”不说还好,一说陈秀丽更不懂了。 “静电打火在加油站,石化企业里面都很危险,我卖的产品可以及时报警还能导出静电,维护生产安全。” 陈秀丽再次感慨自己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杨哥这次去东北是谈生意的?” “是啊。”杨峰从包里掏出两杯酸奶,递给陈秀丽和金美淑,“东北石化企业多,我这次是专门给他们带产品试用,生意成不成不好说,我们这行成单周期长。” 金美淑接过酸奶,也不客气,“杨哥你请我喝牛奶,我请你吃泡菜,怎么样?” 说话间,金美淑打开带着的泡菜盒子,里面整齐的码着苏子叶,狗宝,蕨菜做成的泡菜。 杨峰乐了,“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鲜族人。” 第56章 住进宿舍 杨峰就着金美淑的泡菜,连着吃了三个馒头,旁边的其他人见他吃的香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陈秀丽笑着让大家一起品尝。 众人赞不绝口,陈秀丽对金美淑的手艺更有信心了。 杨峰打个饱嗝,摊在座位上,“妹子,你这手艺没谁了,现在韩式食品特别火,你应该想办法,把你的手艺推出去。” 这话刚好说到了陈秀丽心里,旅途漫漫,距离下车还有十多个小时,杨峰又是个话匣子,陈秀丽刚好可以向他打听青岛城阳那边的情况。 “杨哥,我听说青岛城阳那边有很多韩国企业?” “何止是多,那边有韩国工业园,这两年韩国人乌央乌央的多了起来,你还别说,就你这手艺在城阳开个店,一点问题没有。” 陈秀丽借坡下驴,“开店不敢想,初来乍到的投入太大,我们想着不行就先找个食品厂上班试试。” 杨峰对于城阳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他做销售工作,跑的地方多,见识的人多,“其实城阳的食品厂不多,那边多的是商贸公司,做食品的厂子在平度那边有不少。” 陈秀丽心中一喜,这是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她先前了解过,想要做出口必须要通过商贸公司。 “商贸公司是做出口的吧?可以通过他们把食品卖到韩国?”她试探着。 杨峰打量了陈秀丽一眼,“你知道这个?” 陈秀丽点点头,“我弟弟打电话,和我说过几嘴。” “不光是出口,也进口,韩流火啊现在,化妆品,衣服,电子产品这些,商贸公司嘛,干的就是这个。” 和杨峰聊过之后,陈秀丽先前模糊的思路清晰了几分,如果能找到一个靠谱的商贸公司,这事就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产品的问题,所以这次过来,她必须得实地去看看这些商贸公司。 可是,这些商贸公司能理她吗? 想到这里,陈秀丽又有些气馁,自己两手空空,就算人家同意见面,答应聊聊,可是聊什么?她现在就相当于空手套白狼。 陈秀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到杨峰身上,这是一个成功的销售,三寸不烂之舌,灿若莲花,不如向他取取经。 “杨哥,你做了这么多年销售,有没有什么秘诀,能不能指导指导我,我原先是收药材的,家里现在还屯着不少货。” “哎呦,药材这行和我这可不一样。不过,买卖的核心是需求,对方有需求,你刚好有产品,这生意才有得谈。” 需求?这话和没说没什么区别,陈秀丽有些失望,肯定有需求,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商贸公司谈? 火车广播传来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火车到站了,杨峰起身和她俩告别,并邀请她俩去开发区玩,陈秀丽至今没搞清楚开发区算不算青岛,含笑答应着。 金美淑和她大包小包,出了站台,远远地看见陈立业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焦急地找着她们。 陈立业所在的单位有宿舍,他直接把陈秀丽和金美淑带了过去。宿舍不大,有20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大衣柜,简简单单,倒也够一个人用。 “你让我们住这里,你住哪?”陈秀丽本想在附近找个旅馆。 陈立业从床下抽出一张行军床,“我早都和同事说过了,他那屋刚好多一张床,我去他那里挤挤,你们就放心在这住。” 他从兜里掏出一帘澡票,“姐,这是职工澡票,你和美淑姐可以去洗澡,东西我给你俩准备好了,都是新的。” 金美淑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花钱?” 陈立业笑笑,“不花钱,这都是职工福利,那些洗漱用品也是单位发的,平时用不完。” 坐了将近一天火车,陈秀丽和金美淑多少有些累,陈立业让二人先休息一会,等到了饭点领她俩出去吃饭。 陈秀丽本能的推拒,她不想给陈立业添麻烦,“小业,你不用管我俩,忙你自己的就好,我们都能照顾自己。” 金美淑也跟着附和,陈秀丽又想到这是员工宿舍,她始终担心对陈立业影响不好,“要不,我们还是住旅馆吧。” 陈立业把陈秀丽按在床上,“姐,真的没事,家属来探亲,宿舍都是可以随便住的,你就放120个心吧。” 陈秀丽这才踏实地住下来。 晚上,陈立业带着二人去街边的小馆子吃海鲜,陈秀丽在家里接触到的唯一能称为海鲜的就是过年买的明太鱼。 陈立业点了三份鲅鱼馅水饺,又点了辣炒蛤蜊,油爆海螺,青岛大虾,烤鱿鱼等几道当地特色菜。 把鲅鱼肉做成饺子馅,不论是陈秀丽还是金美淑都是第一次听说。 “海边真是不一样啊,我们过年才能买的鱼,他们能用来包饺子,可是鱼肉包饺子不会腥吗?”金美淑既期待又有点担心。 “是啊,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这么想的。”陈立业给二人的杯里倒上热水,“咱们在老家做鱼做不好了一股子腥气,直接拿鱼肉包饺子,想想都接受不了。” 饺子上桌了,热气腾腾三大盘,陈秀丽夹起一只水饺,样子和家里包的差不多,上面还有指痕,看来不是机器加工,而是手工包的。 陈立业解释,“他家饺子都是当天包的,在这里很有名。” 陈秀丽小小咬了一口,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鱼腥气,反而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鲜味儿,混合着韭菜的清香,大吃一口,鱼肉爽滑q弹,和家里吃鲅鱼那种硬硬的死肉完全不同,肉馅里都是汁水,实在太好吃了。 菜陆续上齐,陈立业指着辣炒蛤蜊介绍,“青岛有三宝,啤酒蛤蜊嫚儿,啤酒天太冷了,明日我请你们吃火锅再喝,今天先尝尝蛤蜊。” “那另一个,嫚儿是啥好吃的?”金美淑从一堆美食中抬起头问。 “哈哈哈。”陈立业大笑,“嫚儿是当地方言,就是姑娘的意思。” 金美淑点着头,来的一路上所见的女孩子都画着靓丽的妆容,穿着时髦的衣服,和电视里看的都市丽人一模一样。 再看看陈秀丽和自己,金美淑不免自卑起来,她们果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想到这里,金美淑嘴里的海鲜都不香了。 第57章 虚假的韩国风情街 陈秀丽完全没有注意到金美淑的小情绪,她全副心思都在接下来的日程上。陈立业建议她们先去韩国风情街上逛一逛,那里有不少韩国人开的店铺,然后再去韩国人聚集的小区周边超市踩点,看看韩国人的口味,知己知彼才能知道后面该怎么走。 城阳的韩国风情街上店铺林立,陈秀丽和金美淑被眼前的热闹惊呆了。 “我滴乖乖,怎么能有这么老些人啊。”金美淑发出感叹。 两人朴素寒酸的打扮与繁华热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金美淑感受到周围或多或少打量的目光,很有些不自在。 “姐,咱们也买身衣裳吧。” 陈秀丽也感受到了,她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是想到过几天要去商贸公司,总得有身能见人的衣服。 二人进了一家服装店,店员穿着一身韩服,普通话说得相当蹩脚。 金美淑用朝鲜语问,“是韩国人?” 对方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点点头。陈秀丽和金美淑相视一笑,正愁找不到韩国人呢,机会来了。 为了和对方好说话,陈秀丽和金美淑很快在店里选了两套衣服,金美淑年龄小,选的休闲款式,陈秀丽为了谈生意方便,选了一套西装,一共花了500多块钱,陈秀丽疼得心里直滴血。 她拉过金美淑,小声交代:“你告诉她我们不白问她,付给她钱。” 金美淑叽里咕噜和对方转达陈秀丽的意思,对方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陈秀丽听不懂朝鲜语,只看见金美淑和这个韩国小姑娘礼尚往来,一问一答,进行得像模像样。 “我的妈呀,我可装不下去了。”韩国小姑娘突然说出了一句东北话,“姐,你是鲜族的不,我也是,咱们是老乡。” 陈秀丽和金美淑同时傻眼,感情韩国人也有假的。 小姑娘姓李,叫李爱敏,是青岛大学的学生,家在延边。服装店的老板看她会说朝鲜语,就让她假扮韩国人,这样来买服装的人都会以为这是韩国人开的店,里面的服装也都是韩国进口的,既能卖上价,又能卖出量。 “你这里的衣服不是韩国进口的?”金美淑抓住重点。 李爱敏摇头,“都是即墨批发的,不过韩国服装也是从那进口的,其实没什么区别。” “你们不会是想退钱吧?”李爱敏往后退了一步,“我和你们说,整条街上的衣服都差不多这个情况,只有街中间有家是真正的韩国牌子,不过是本土加工还是代工厂,我也不知道,他家比我家贵多了,500块只能买个小衫。” 李爱敏怕她俩不信,把衣服打开,让她们看细节,“你看我们家衣服这做工,一点也不差。” 陈秀丽没想到名声在外的韩国风情街居然是这样的情况,有些始料未及。“这里卖的东西是国产的,韩国人还都是假扮的?” 李爱敏担心陈秀丽退货,她的工资全靠业绩,“你不退货,我就告诉你。” “行,我不退货。”陈秀丽和她保证。 从李爱敏嘴里,陈秀丽总算知道了,这个韩国风情街里都是中国人开的店铺,里面的产品基本也都是国产的外贸货。那些穿着韩服的服务人员大多数都是延边过来打工的。 陈秀丽想把山野菜卖给韩国人,现在这里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她觉得没必要在这里继续逛下去。 陈秀丽带着金美淑十分失望地离开风情街,她们踏上了去韩国城的公交车。 所谓韩国城是由韩国开发商开发的几处楼盘,里面住的都是在工业园里工作的韩国人。 陈秀丽和金美淑经人指点,来到了韩国城外最大的一处超市,里面的商品几乎都是韩文,陈秀丽不认识,金美淑也犯愁,她认识的朝鲜字还没有汉字多。 “我想买点泡菜。”金美淑直接问售货员。 售货员带他们来到了一处冷藏柜,里面装满了各种泡菜,金美淑挑了几样平常的。 “你要买?”陈秀丽不解,金美淑带的还没吃完呢。 金美淑压低声音:“这里都是韩国人买,我得看看他们吃的口味和咱们差了多少。” 对,陈秀丽感慨自己人到事中迷,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有野菜吗?”金美淑又问。 售货员小跑着从隔壁货架上拿来一个花花绿绿的袋子,金美淑接过来,只见半袋子水里面飘着几颗绿油油的小根蒜。 金美淑皱着眉头,和陈秀丽咂舌,“这也太能糊弄人了。” 两人结账,五袋泡菜加一袋小根蒜,一共花了89元,金美淑哀嚎,“太坑人了,韩国人都是傻子嘛。” “不是傻,是人家消费高。” 陈秀丽循声望去,李爱敏正笑吟吟地在对面看着她俩。 “你该不会跟着我们吧?”金美淑下意识的看向四周。 李爱敏笑她想太多,“我刚家教完,出了门就看见你们俩,我有点好奇了,你俩到底想干什么呀?” 一天碰上两次,也算是有缘,陈秀丽看着眼前的李爱敏,心里有了主意。 “我请你吃饭,你帮我翻译点东西行吗?” “多少啊?”李爱敏不干赔本的买卖,“多了我可不干。” “不多。”金美淑扬起手里的袋子,就这几个包装。 饶是李爱敏同学成绩优异,翻译配料表也有些困难,“这上面都是一些添加剂,我不太认识。” 她有些不好意思。 陈秀丽把装小根蒜的袋子单拎出来,“你帮我看看,这里都有啥?” “野蒜,水,盐,就这几样没了。”李爱敏总算找回几分面子。 陈秀丽心下了然,她之所以关注小根蒜的包装,是因为这种加工方式同样适用于山野菜。不需要研发味道,也不需要大的技术含量,简单加工后,保持原汁原味就好,特别适合初创阶段。 金美淑急着知道韩国人的口味,很快拆开了一份辣白菜。一股酸气直冲面门。她皱着眉头,“这玩意感觉不能好吃啊。” 第58章 空口造厂 金美淑夹了一口辣白菜,李爱敏看她的眼神里有些幸灾乐 祸。 “这也太辣了。”金美淑一口气喝进去半杯水,“还很酸。” 陈秀丽有些不信,她在家里也算能吃辣的,很快她也喝了一杯水。 “你们不是同文同种嘛,怎么差这么多?”陈秀丽辣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 “谁知道呢,我那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顾得上口味。” 李爱敏听不懂两人的对话,看着二人被辣得冒火,觉得有意思,“韩国人的口味就是特别能吃辣,他们还喜欢冷热交替,热乎乎的烤肉非得加一大碗冰镇冷面,这种吃法我们中国胃很难接受。” 陈秀丽把菜单递给李爱敏,“你好像对他们很了解?” 李爱敏把菜单推回去,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我是蹭饭的,姐姐做主就好。” “我也算不上多了解,城阳这里韩国人多,我做家教那家刚好是韩国人,再加上一些老乡会在韩国企业里面打工,所以就知道一点。” 嘴甜,知进退,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与人讨价还价,也不随便占人便宜,陈秀丽有些喜欢眼前的女孩子。 “姐姐,你们是想卖食品给韩国人吧?”李爱敏扬着下巴,眼神在陈秀丽和金美淑直接打转。 陈秀丽惊奇,小姑娘也太聪明了。 “在店里,这位姐姐问我的问题出卖了你们,她一直问我喜欢的口味,然后你们又买了进口的韩国泡菜,不难猜的。” “的确有这种想法,”陈秀丽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一个设想,我这位鲜族妹妹,手艺可比这个好多了。” 陈秀丽指着袋子里又酸又辣的泡菜,有些嫌弃。 “姐姐们,我去年去了一趟韩国,他们的东西真的不好吃,大多数都是咱们这里出口过去的,我以前以为是这边厂子做的不好吃,后来到了那吃了饭才知道,做得不好吃其实是为了迎合他们的口味。” “你知道做出口的厂子?”陈秀丽抓住重点。 李爱敏摇头,“不用知道,这边大小超市里的韩式泡菜,都是这样的厂子出的,你们想了解出口的品质,直接买就行,都是一个配方。” “你骗人的吧?”金美淑把出口这件事想得极其高大上,就连陈秀丽也这么觉得。 “真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一个厂子的货,供外贸,也供内销,就连你们手里买的韩国超市的货,搞不好也是出了口,又转回来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前查了再多资料,也不如李爱敏的几句话,陈秀丽今天才明白为什么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陈秀丽给李爱敏倒饮料,“你能去韩国旅游,应该家庭条件不差,怎么又是卖衣服,又是做家教的?” “我欧巴要开演唱会,我在攒钱买票。”说到偶像,李爱敏换成一副花痴样,陈秀丽不理解,但尊重。 和李爱敏分开后,陈秀丽和金美淑真的找了几家超市,把常见的泡菜种类都买了几样,还和老板打听一番,与李爱敏所说基本相同。 二人把大大小小的泡菜袋子拆开来,像泡菜开会。 “还真被她说着了。”在尝过所有泡菜后,金美淑心情十分低落,泡菜做得好有什么用?韩国人不喜欢吃,那她就没有用武之地。 “你别灰心哪。”陈秀丽安慰她,“这种普通的泡菜,我们本来也竞争不过本地的厂子,咱们的目标是山野菜,你忘记了。” “对,”金美淑想起了那几颗飘在水里的小根蒜,“可是姐,那样的话也用不着我了。” 来青岛之前,谭宝林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听陈秀丽的话,有挣钱的买卖一定要跟着干。金美淑想得很淳朴,自己的泡菜手艺刚好是陈秀丽欠缺的,可眼下的情况,好像不需要她的手艺了。 “没关系,姐。”金美淑强颜欢笑,她怕陈秀丽为难,主动退出,“我出来一趟就很满足了,以后有用我的地方你再找我。” “说什么呢?”陈秀丽撞着金美淑的肩膀,“我们现在万里长征一步都没走呢,你可别打退堂鼓。” 金美淑不知道万里长征,但她知道什么是退堂鼓,破涕为笑,“那我听姐的。” 青岛高高低低的写字楼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商贸公司。陈秀丽和金美淑鼓起十万分勇气才迈进第一家的门,然后就被前台挡住了。见她们来谈业务,前台面无表情,让二人留下名片和资料。两人本就不多的勇气,在面对画着得体妆容的都市丽人时,瞬间消失殆尽,跑得比老鼠见了猫还快。 一连几次,皆是如此。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至少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小业,我要是编个厂子,算犯法吗?”陈立业下班,刚到宿舍,就被问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陈秀丽和金美淑看向他的眼神特别幽怨,陈立业挠头,“理论上算诈骗,不过,不涉及金钱,应该没事。” “那我要是用编的厂子去和商贸公司谈,他们能发现吗?”陈秀丽已经下定决心空口造个厂子出来,她知道骗人不好,可是不这样做,她连大门都进不了。她的目的是想知道山野菜出口的前景,反正只要生意谈成了,厂子就会有,现在提前让它在纸面上诞生,虽然不光彩,可是只要她守住不骗钱的底线,也不是不行。 陈立业只是个刚毕业不久,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陈秀丽的问题对他来说显然超纲了。 “姐,现在互联网很发达,可能有些网站可以查询到企业信息,我也不是很清楚。” 陈秀丽想起了火车上认识的杨峰,他是个天天在外面跑的人物,问他准没错。 电话接通以后,陈秀丽没说出实情,她只是说有人招工,知道企业名字和地址,想问问在网上能查到不。 杨峰没有怀疑她的说辞,他告诉陈秀丽,有些企业在网上有信息,有些没有,不能只通过网上有没有来判断。 听他这么一说,陈秀丽放下心来,杨峰让她把企业发过来,他找人打听一下,陈秀丽赶紧岔开话题,和对方闲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第59章 商贸公司 金美淑和陈立业满脸写着崇拜,干巴巴的给她鼓掌,“姐,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能忽悠,谎话说的比真话都真。”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陈秀丽把额前的头发拢到脑后,“小业,我电脑用的不好,你帮帮我,帮我在纸上造个厂子出来。” 陈立业写论文找资料的那股劲还没过去,在网上东拼西凑,洋洋洒洒给陈秀丽编出了一个诞生于东北山区,主营山野菜加工的小厂子。那些自小见惯的山野菜,他还专门找了配图。 陈秀丽不忘让陈立业把电视剧大长今里关于山野菜的部分加上去。 为了这份资料好看,陈秀丽咬牙印了彩印。 现在她和金美淑,有了厂子,有了资料,也有了名片,两个人如扫楼一般,把资料发给她们能去的每个商贸公司。 三天后,陈秀丽接到一个商贸公司的面谈电话。 “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陈秀丽缩在床头,“假的真不了,关键时刻,我怕掉链子。” 金美淑提着心跟着她去商贸公司,当对方市场部经理询问是否有ppt可以展示时,金美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ppt是什么,她从未听说过。 陈秀丽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们是农民出身,文化水平有限,底下的小朋友会做,可惜这次没带她来。” 金美淑看向陈秀丽的眼神在发光,太牛了!姐,太牛了! 市场部李经理说了句,陈老板谦虚了,显然接受了陈秀丽的说辞。 “陈老板,产品我们有兴趣,可是您说您连个样品也没带,我们也不知道实物是什么样子,没法谈呀。” 陈秀丽心中一喜,这是个好消息,“李经理,这是我的错。” 有了信心,陈秀丽也敢说话了,“不过,现在是真没有产品。” 李经理狐疑起来,连个产品都没有,莫不是骗子。 “山野菜是春天种地的时候在长在山上的,总共不到两个月,过季以后就长成树,吃不了,蘑菇是9月份出,时间也差不多两个月。” 李经理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当地婆婆丁,荠菜有,但是山野菜他从未见过,至于东北蘑菇,也仅仅是听说过小鸡炖蘑菇,却没吃过。 陈秀丽继续给她科普,这些东西她信手拈来。 “我们原来的产品都是卖到当地的市里,这两年农民人工种植山野菜越来越多了,我就想着借此机会扩大些规模。这次来青岛,我主要是来看弟弟,原本没打算谈生意,只是没想到这边外贸条件这么好,所以才发了点资料,准备不充分,让您见笑了。” 金美淑感觉陈秀丽就像是她看的武侠剧里,平平无奇的小人物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新图县当地山野菜年产量在100万吨左右,蘑菇目前无法人工培育,产量大概有二十几万吨。如果把眼光扩大到周边县,市,产量还能再翻几倍。” 这些数据信手拈来,完全得益于陈秀丽当初认真听了培训班的课。 李经理现在确信,陈秀丽的确来自东北农村,对山野菜和蘑菇如数家珍,而这两样东西,以他和韩国人多年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一定不愁卖。 李经理的态度肉眼可见地热络起来,陈秀丽和金美淑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二人商定,等到春天有了产品后,给他寄一些过来,如果满意再详谈。 万事开头难,有了李经理的珠玉在前,剩下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在离开前青岛前,一共有8家商贸公司主动联系她们,陈秀丽去见了6家,其中河源商贸和乔瑟食品意向最大。 春运期间买票难,陈立业单位有购票福利,统计人员名单的时候,陈立业把她们俩人的名字也报上去,票钱由他出。 腊月二十七,三人大包小包踏上回乡的火车。 陈家的年,过得平淡且热闹,王萍把催婚的目标转移到儿子身上。陈秀玲在背地里吐槽自己的老母亲,她好像得了一种,认为人到了年纪不结婚就有罪的病。 和陈秀丽被催婚时直接拒绝不同,陈立业对待母亲是心软的,哄着的。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王萍生不起气,却又更憋屈了。 陈秀丽时刻关注反季山野菜的情况,因为今年天气比往年冷,本应该在春节前上市的山野菜,往后延迟了一个多星期。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刺龙芽作为高端品种的销量。 过了十五,送礼季过去后,叶子菜陆续上市。长白山山脉生长的山野菜数量多达几十种,常见的有刺龙芽,蕨菜,广东菜,猫爪菜,大耳毛,猴腿,大叶芹,小叶芹,龙须菜,刺五加等等。刺龙芽是山野菜的绝对王者,地位和蘑菇届的猴头菇相仿。其他大大小小的叶子菜价格比它低了好几个等级,不过这些叶菜的产量高,种植成本也低,所以叶菜才是种植的主流。 陈秀丽预估的没有错,今年叶子菜的销售不如以往,每斤低了2-3元左右。即便是这样,在镇上召开的技术员会议上,仍然有不少村民提出要种植。 大家能做出这种选择完全在情理之中,冬天本就是农闲时节,反季节山野菜在大棚里种植,不耽误正常种地。如果经营得好,年前赶上一波,年后在山上的野菜下来之前,还能赶上一波,就算价格跌了一些,一个棚子也能挣一两万。 而种植山野菜的最大投入除了人力之外,就是建造大棚和买种子的费用,这两项加起来有一万多,基本一年就能回本,而大棚可以用十几年,种子之后都可以自给自足,甚至可以往外卖,这个账很容易算。至于人力成本,在农村,人力是最不值钱的,只要花力气能挣钱,大把有人干。 在青岛谈生意,陈秀丽可以利用网络,在文字里虚构出一个加工厂,落到现实中,万丈高楼平地起,想建一个厂子,没有那么容易。 陈秀丽又踏上了考察取经的路,隔壁桓清县,抚溪市内都有些不大不小的食品厂,陈秀丽以加工样品为由,逐一拜访。 几番考察下来,陈秀丽找到了愿意帮忙加工样品的厂子,同时,她也把目光聚在了太平镇上一处荒废的酸菜厂。 第60章 酸菜厂 说是酸菜厂其实也就四间厂房,外加一个大院子。那是几年前有个市里来的刘老板,说要给家乡投资,与镇政府合作,开一个酸菜厂。太平镇政府拿出了十二分诚意,给了地方,还盖了厂房,结果这个所谓的刘老板就是一个骗子,打着投资的幌子,实际是为了倒卖山上的木材。被人发现后,他逃之夭夭,留下的厂子因没人接手,一直废弃着。 陈秀丽想把这个酸菜厂改造成山野菜加工厂。 镇长办公室里,听完陈秀丽的提议后,镇长李长明心头一跳,这个酸菜厂是他心里的一块疤,当年因为这档子事,他的镇长差点被撸下来。 眼看着大家已经彻底遗忘这件事,陈秀丽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姓刘的还没抓到,他还欠着镇上二十多万块钱,这个事不解决,酸菜厂不能动。” 这话全然没有道理,厂子是政府的,和姓刘的骗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论是转租还是卖,都由镇政府说了算。 “镇长,加工厂建起来以后,咱们当地的山野菜销路就又多了一条,而且我想做的是出口,别说咱们县里,就是市里也没几家搞出口的,这是既能让老百姓挣钱,又有政绩的好事。” “出口?”李长明十分不屑,心中诽谤,你当出口是出村?竟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 “我知道你,陈秀丽,黄泥岗的技术员,你就老老实实当你的技术员吧,别整这些幺蛾子了。” 李长明夹着公文包,扔下陈秀丽走了。 陈秀丽碰了钉子,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出了镇政府的大门,想想还是不服气,镇长不同意,她就找镇委书记。 镇委书记是前年从外地调过来的,这也是李长明最不痛快的点,本来应该是由他扶正,就因为出了酸菜厂的事,让他止步于镇长的位置,平白让人压着一头。 镇委书记的办公室在二楼,陈秀丽来到门口又停下了,她连书记姓啥都不知道。略一思索,她决定先下楼,至少要问清楚书记姓什么,再上来。 “进来吧,有事?”里面的人说话了,语气慢悠悠的。 陈秀丽硬着头皮,行了礼,“书记好。” 秦书记让陈秀丽坐下,“你是哪个村的,有什么事?” “书记,我是黄泥岗的,我想承包镇上的酸菜厂。” “哦?”秦书记有些惊讶,关于这个酸菜厂,他也有所耳闻,那是李镇长心上的一根刺。 “镇上的招商工作,一直是由李镇长负责,你应该去找他。”秦书记四两拨千斤。 陈秀丽心道,他要是能给我办,我也就不来找你了。出口话却是:“我已经和李镇长说过了,他说还得跟您汇报,我是个急性子,想着不如自己先过来和您说说。” 秦书记没想到眼前看似老实本分的普通农村妇女,还是个有城府的。这样更好,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做不了事业。 “那你就和我说说吧,你承包酸菜厂想做什么?” 准备了几天,在李长明那里吃了闭门羹没出口的计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在新图县的9镇6乡里,太平镇是个半调子水平,就像班里成绩中游的学生,不像第一名那样引人注意,也不像最后一名那样容易得到关怀,和进步空间。 秦书记是个注重实际的人,他来太平镇已经快三年,一直无所建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想再进一步,调到县里,必须要拿出实绩。那颗原本快要熄了的心思,在听到陈秀丽的计划后,很快活泛起来。 镇政府就陈秀丽的提议开了两次小会,考虑到后续的工作还是由李长明和陈秀丽对接,秦书记把陈秀丽去找他的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形势比人强,李长明心头不快,也不能和领导对着干,而且班子里的其他成员也没站在自己这边,孤掌难鸣,承包这事就这样通过了。 陈秀丽很快来镇政府签承包合同,她笑眯眯地问李长明,“李镇长,承包款能先欠着吗?另外,能不能由镇上跟信用社打声招呼,给批点贷款?” 李长明火冒三丈,“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太不像话。” 他直接把陈秀丽赶了回去。 陈秀丽没再去找秦书记,经过那次接触,她相信秦书记乐见她做出成绩,承包款总共也没多少钱,主要是贷款。她先前了解过,国家对农民创业有政策扶持,所以即使被赶了回来,她也不急。 李长明好似抓住了陈秀丽的把柄,带着承包合同来到秦书记办公室,把她从头到脚说得一无是处。 “书记,我也不怕丢脸和您说,当年那个姓刘的,就是这样空手套白狼,太不要脸,没想到咱们这知根知底的村民也学坏了,人心不古啊。” “我记得上面对农民创业贷款是有政策的,可以免息?”秦书记不理会李长明长篇大论。 “是有。”李长明不甘不愿道:“不过贷款指标都用完了,今年盖大棚的特别多。” 秦书记示意李长明坐下,“长明老哥,山野菜种植成风,陈秀丽这个加工厂若是成了,这就多了一个销路,出口的市场可比我们本地自产自销大的多。” “我的好书记。”李长明十分顽固,“我不是长他人志气,酸菜厂虽然叫个厂,但其实就是个小作坊,您相信这样地方出来的产品能出口?” “我看她分明就是想借着由头骗贷款,和姓刘的安得一样的心思。” 秦书记摇摇头,他虽然是外地来的,这两年也把镇上的十里八村走了遍,和姓刘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诈骗犯不同,陈秀丽是土生土长的黄泥岗人,她不可能为了点贷款编出这么大一谎。 “这样吧。”为了安抚李长明的情绪,秦书记退了一步,“等过几天我们再开会碰一下,缓一缓,你呢,也好好想想。” 说来也巧,秦书记让缓缓的这几天,县里召开了镇长碰头会,会议的内容刚好是如何拓宽农产品销路问题。 轮到秦书记发言时,他略微加工,把陈秀丽和他说过的话在会上提了出来。 出口,作为一个不陌生但从未涉足的领域,摆在了新图县的一众领导班子面前。 陈秀丽从不知道,她的加工厂,还没开始启动,就已经被县级各级干部,反复研究讨论过。 第61章 投入生产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刚好赶上开学,陈秀丽把疯了一个寒假的君君送去学校。刚拔下摩托车钥匙,李长明的电话来了。 陈秀丽把钥匙又插回去,连家门都没进,去了镇上。 李长明一反先前冷冰冰的态度,对陈秀丽笑脸相迎。 “陈秀丽,经县各级领导,镇政府开会研讨,组织上同意你的山野菜加工项目,不过,先前的承包条款需要调整。” 陈秀丽心头一震,难道是嫌承包款太低,“李镇长,我也是第一次搞承包,有很多事多不懂,还得麻烦您多给我讲讲。” “知道你不懂。”李长明举着保温杯,拉着官腔,“所以我今天才特地叫你过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已经草拟好的合同,递给陈秀丽,“你先看看,不明白再问我。” 陈秀丽接过来,越看心越凉,如果按上面的条款执行,她只能赔本赚吆喝。 “李镇长,承包款是当年利润的40%,我们按正常出资比例算,如果启动资金80万,那就是30万的投入,可是不论是场地还是厂房,都不值这个价。” 李长明把保温杯重重一放,里面的热水被晃出来一些,撒在桌面上。 “陈秀丽呀。”李长明拉着长音,“不能这么算账,镇里出面给你贷款你咋不说,还给提供税务优惠和其他政策支持,这都不能用金钱衡量,知道不!而且启动资金也没有80万那么多。” 加工厂的启动资金的确用不了80万,粗加工的设备不贵,厂房装修也用不了多少钱。花钱的大头在收购山野菜,以两块钱一斤的收购价,50万斤就是100万,就算第一年收不了50万斤,收30万斤,那也是60万,再算上人工运输的费用,前期至少要有七八十万的投入。而在镇上租一个和酸菜厂同样大小的房子,一年不到2万,就算有政策的支持,怎么算也到不了40%的利润分配。 “李镇长,贷款也是要用加工厂利润还的,退一步说,我自己贷款办厂子,也不是不行。” “你自己贷款?”李长明提醒陈秀丽,“信用社的放款目标已经满了,而且你贷款的数量巨大,没有政府背书,信用社不可能贷给你。你要是能自己筹到钱,那另当别论。” 自己筹钱,当然不可能,就算砸锅卖铁,陈秀丽也凑不出这些钱来。 “李镇长,”陈秀丽把他的保温杯倒满热水,双手送到他面前,“我当然愿意承包,但40%太高了,20%,劳驾您再开会商量商量行不行?” 李长明的工作生涯中,见过耍赖的,见过斗狠的,就没见过陈秀丽这样的,看着柔柔弱弱的,实际非常有原则。这事要是换了旁人,早都乐颠颠地答应了。 “回去等着吧。”纵然不十分情愿,李长明也不得不把结果汇报给秦书记。 秦书记早都料到陈秀丽不会同意,他笑着对李长明说:“我说什么来着,40%太高了,换成我,我也不干。” “她说20%。” “哦?”秦书记错愕片刻,随即道:“敢说话,挺有魄力。” “我看她就是贪心,镇里一路给她开绿灯,她还不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在李长明眼里,陈秀丽已经成了贪心的代名词。 秦书记很快做出决定,“县里面说了,让我们全力支持农民创办企业,争取给其他镇子做个榜样,下午咱们再开会议一议。” 陈秀丽再次来到镇政府是在两天后,承包金下调到了25%,不是陈秀丽理想中的20%,但也足见镇里的诚意。同时,由镇政府做担保,信用社贷给加工厂80万免息贷款,两年内还清,每半年还款25%。 长白山珍加工厂就这样诞生了,陈秀丽没有忘记金美淑,粗加工山野菜只是第一步,以后肯定要出新品,金美淑的技术不可或缺,所以,陈秀丽和她签订协议,从自己份额里划出10%给她。 三月底,陈秀丽按照先前的约定,把200斤山野菜送到抚溪市的一个小加工厂。加工费比原材料贵了3倍还不止,没办法,贷款还没下来,她买不起设备,而且青岛那边没收到产品,她也不敢贸然大规模投入生产。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陈秀丽和金美淑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又过了两个星期,收到产品的几家商贸公司有了回应。 规模最大的河源商贸,就是陈秀丽第一次去的那家,以每袋8元的价格预定5万袋,另外有一家叫甜橙的小公司,定了8000袋,陈秀丽给他的价格是12元。 很快,甜橙公司发过来订购合同和30%的定金,还没开始生产,就见到了回头钱,陈秀丽觉得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此时反季山野菜即将接近尾声,陈秀丽手握订单,万事不愁,一边开足马力开始大规模收购,一边买入设备,招聘工人,准备生产。 和甜橙公司快速高效不同,河源商贸的合同迟迟没有发过来,如此又过了两周,陈秀丽隐隐觉得不妙,直接给李经理去了电话。对方直言在外地出差,合同交给了公司的内勤处理,他告诉陈秀丽放宽心,绝对不会出岔子。 不多时,李经理给陈秀丽回了电话,他说新来的内勤把合同条款搞错了,等他回去再补签。怕陈秀丽担心,李经理同意先把30%的预付款打过来。 30%的预付款是整整12万元,到账后,陈秀丽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陈家父母一直不知道陈秀丽和镇政府合资办厂,陈秀丽天天往镇上跑,王萍以为陈秀丽在厂子里打工,在她看来,自己女儿是个能人,但最大的能力也不外乎支棱起现有的药材买卖。 厂子正式运营半个多月后,村里的钱大妈上门,央求王萍给陈秀丽带句话,她想去厂子里上班。 “大姐,陈秀丽在那打工,要不要你她也说了不算哪。” 钱大妈当即变了脸色,“小萍,你要是不想帮忙就直说,陈秀丽承包镇上酸菜厂的事,太平镇上早都传遍了,搁这忽悠我干啥?” “你说啥?”王萍傻眼,“那个厂子是我姑娘办的?” 第62章 吓到父母 钱大妈知道王萍一向是个没心眼的,看她的样子不像作假,“呦,你姑娘主意可真大啊,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你们老两口哇!” 王萍还是不相信,“是不是话传话,传错了,她药材都押了好些钱,没钱办厂啊?” “贷款呀!”钱大妈跺着脚,试图加强自己说话的可信度,“我听说,镇里给贷的款,100多万,你这姑娘可了不得啊!那老些钱,我就是做梦都梦不到那些钱!” “我的天老爷!”王萍吓得坐到地上,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送走钱大妈,王萍坐不住了,她小跑着去地里找正在打柞子的陈大发。 夫妻俩骑着摩托车,去了加工厂。 厂子里正忙活的热火朝天,院子里有一个人负责收购,这个时节山上朝阳的地方,部分山野菜已经开始冒头,排队卖菜的人有七八个。 王萍下了车,往院子里面走,有人拦住她。 “大姐,我们这里是生产车间,外人不让进。” “你们老板是陈秀丽吗?”王萍的心脏马上要跳出来。 工人如实回答:“我们老板是陈秀丽。”他见王萍来者不善,又补了一句:“厂子是镇政府的,不算是个人买卖。” 王萍的担忧彻底化成了实质,她趔趄半步,心跳超过了身体的负荷,有些上不来气,陈大发赶紧上前扶住她。 “我们是陈秀丽的爸妈,你让她出来见我们。” 工人不敢怠慢,连忙去车间找人。 陈秀丽见到王萍发青的嘴唇,心里害怕,这是心脏病的预兆,生拉硬拽把她送到镇医院。 镇上的医院不能做心电图,粗略听了心跳,量了血压后,医生给王萍吃了几颗速效救心丸。 几分钟后,王萍感觉好了一些,呼吸开始顺畅。 陈秀丽和陈大发同时松了口气。 “刚刚是心悸反应,最好是去县里背个盒,心电图不一定能看出来。” “不用。”王萍还有些虚弱,“我就是被她气着了,歇一会就好了。” 这种说辞,医生早已见怪不怪,农村人看病不舍得花钱,基本上都是能拖就拖。 他看向陈秀丽,“心脏的事可大可小,最好是去看看,以后随时备着速效救心丸,少让她生气。” 陈秀丽一一记下,准备找个时间带王萍去县里。 折腾了这一遭,王萍没了力气,陈秀丽也不敢和自己妈唱反调,怕贷款金额太大吓着她,实话在心头绕了一圈,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我就是个高级打工的,厂子是镇上的,就算亏钱了,也没我什么事。” 回到陈家,王萍回屋里躺着,陈大发悄悄把女儿拉到房后。 陈秀丽笑他,“爸,自己家,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陈大发扫了一圈,发现没人才敢说话,“你刚才的话是骗你妈的吧?你和我说实话,到底贷了多少钱?” 陈秀丽知道这事瞒不住,索性说了实话,“一共80万,不过的确是镇上出面贷的。” 陈大发听到80万,只觉得热血上涌,脑袋里嗡的一声,他抽动着嘴唇,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陈秀丽赶紧找补,“别急,千万别急,现在已经有两笔单子了,定金都收了小20万,放心吧,第一批还款肯定没问题。” “我们老陈家一直都本本分分,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胆儿大的,大的都没边了。” 陈大发一屁股坐在房根放着的一块石头上,这是王萍用来腌酸菜的。 作为一个没有文化,没有见识的普通农民,在这一刻,陈大发明白了,女儿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自己认知和能力范围。或许,根本不是这一刻,早在她敢于和周家撕破脸,护住自己房产的时候,又或许更早,她没有听取任何人劝她再嫁的好心建议,凭着自己的能力养活君君的时候。 陈大发搓着满是老茧的手,他老了,年轻的时候懒散,没有让儿女过上好日子,现在儿女各凭本事,过得越来越好,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你妈心路窄,她就怕你赔了,这事就别告诉她,厂子的事我帮不上忙,最多能帮你照顾君君。” 陈大发坐的石头边上还有块木头桩子,陈秀丽坐了上去,二人挨得很近,陈秀丽甚至能感觉到陈大发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她已经记不起来,父女二人上次坐得这么近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爸,家里的地现在不多,我雇你,你帮我收药材呗。” 陈大发歪着头看女儿,越发看不懂,“你不都有厂子了吗?还收药材?家里放着那老些卖不出去,你还收?” “现在什么都在涨价。”陈秀丽坚信药材的行市不会一直低迷。“我弄这个厂子,也是巧合,误打误撞。再说厂子是承包的,每年都得给人承包款,我的重心还是药材这块。” 陈大发答应了女儿的请求,父女难得有坐下来聊天的机会,陈大发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姑娘,你天天把心思放在赚钱上,是不是不打算找对象了?” “那倒没有。”陈秀丽说的是实话,她其实就是单纯的没时间,也没精力,她很享受现在和君君的小日子。 “也是啊。”陈大发有感而发,“到了你这个阶段,男人好像真的没什么用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陈秀丽不禁对陈大发刮目相看,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他的口中。 王萍的心脏问题,陈家人不敢掉以轻心,又过了几天,陈秀丽好说歹说,把王萍带到了县医院。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后,确诊是冠心病。 这下好了,王萍充分发挥了病人道德绑架的优势,“让你再气我,你就折腾吧,总有一天把我气死。” 有了结果,陈秀丽反倒松了一口气,“这和气你可没关系啊,你别害怕,这病没事,大不了支架,你看我要是不挣钱,拿什么给你支架?” 王萍无言以对,她现在越发觉得,再省心的儿女,也是债,是债就还不完。 第63章 奸商变卦 山野菜旺季很快过去,陈秀丽一共收了30万斤,平均下来一块五一斤,单这一项,就支出了45万元。金美淑看着钱流水一样花出去,夜里焦虑得睡不着觉。 陈秀丽让她别总自己吓自己,有时间,不如琢磨琢磨新品。后收上来的20万斤山野菜,都是附近农民从山上采的,属于纯天然无污染的纯绿色食品,就品质来说,要比反季节山野菜好得多。把两者做成一样的产品,多少有些暴殄天物,陈秀丽想在明年把产品的差异化打开。 野菜季过了以后,加工厂连续响了2个多月的机器也停了,上半年的生产告一段落。 所有品种的山野菜,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一共是45万袋。按照先前给河源商贸的最低价,这批货总价值360万。 金美淑掐着自己的脸,“姐,我不是在做梦吧。”当年谭家给她上户口,连传家宝狗头金都卖了,还没凑够钱,他们不到两个月,就赚了多几百倍的钱。 这下宝林不用出去打工了!金美淑美得心里直冒泡。 陈秀丽打断她的幻想,“你别高兴得太早,货在手里不值钱,卖出去了才是钱,我家里那么多药材就是例子。” 河源商贸5万袋,甜橙是8000袋,去掉两者,还剩将近40万袋产品没有销路。 金美淑有些小孩性子,高兴得快,愁得也快,听到还有这么产品没人买,又开始着急。 “这可咋整,要是卖不出去不就砸手里了。” “我过几天去青岛送货,顺便再找找别的销路,青岛外贸公司多的是,肯定还能找到别的买家。” 陈秀丽交待金美淑:“你好好看家,没事就琢磨琢磨新品。” 金美淑不放心陈秀丽去青岛,“河源电话催了好些遍,这桩生意应该是成了,姐,你也不用亲自跑,小王他们就行。” 小王是陈秀丽新招来的业务员,叫王小杰,年龄不大,但人很机灵靠谱。 “第一单,我必须得亲自去,正好带带小王,以后就让他跑。” 两辆9.6米的厢式货车,行驶一天一夜,到达青岛。 河源李经理见到陈秀丽,热情似火,带着两个业务一路亲亲热热把陈秀丽请到了饭店。 大半年来,打点关系,笼络人心,陈秀丽没少参加饭局,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虽然说不上长袖善舞,但也游刃有余。 一杯酒下肚,陈秀丽提醒李经理,“咱们还是先看货。” 小王接到陈秀丽的眼色,准备拿出样品。 李经理按住小王的胳膊,“陈老板,你寄过来两次样品,我们都收到了,没问题,全都没问题。” 加工厂正式投产以后,陈秀丽又给他寄了一批样品,她自己也找了权威的质检公司去做检测,她别的不怕,就怕有人说她产品不合格。 “既然这样,一会我就把货卸了,李总,还得麻烦您把尾款打过来。” 李经理又给陈秀丽倒了杯酒,“陈老板,不急,我啊,是想再追加一笔,再买5万袋,你看如何?” 陈秀丽求之不得,“那感情好,哎呀,李总,你怎么不早说,我一起带过来了。” “是这样,陈老板。”李经理眼里闪过精光,“我既然一次性买入这么多,价格上,您是不是也应该再拿出点诚意。” 大客户的确该有大客户的价格,陈秀丽略一思索,答应下来,“李总,我每一袋给您便宜1块钱。” 小王看向自家老板,一句话的功夫,10万块钱就没了。 李经理却尤嫌不够,“陈老板,甜橙从您那里拿了8000袋的货,我是他十倍还不止,这个价格诚意还是不足哇,不吹牛的说,莫说十万袋,就是再有十万,我河源也能吃得下。” 陈秀丽吐出一口气,“6元一袋,不能再低了。” 李经理微微一笑,“那我们还是不谈了吧。” “依李总的意思,多少钱合适?”陈秀丽隐隐觉得不妙。 “4元一袋。”李经理轻轻吐出一口烟。 小王比陈秀丽先做出反应,他腾地站起来,比坐着的李经理高出半个身子,“不可能!” 李经理笑得无比欠揍,“年轻人,别急,你看你老板还没说话呢。” 陈秀丽拽着小王的袖子,把人按到椅子上,“李总,4块钱我连吆喝声都赚不出来,正好我这次也只带了5万袋的货,咱们一单是一单。” 李经理靠在椅背上,看向陈秀丽的眼神无比轻蔑,“4块钱一袋,其他免谈。” 陈秀丽压抑许久的火气终于窜上来,“李总,你别忘了,咱们签了合同,打了定金,你要是违约,定金别怪我不退你。” “呵呵呵!”他伸出右手,一旁的业务从包里拿出合同递到他的手里。 “你是说这份合同吗?” 陈秀丽接过来,与手里的传真件对比,一模一样。 “这个合同上面盖章的公司,今年2月份就被我注销了,它可不具备法律意义。” “你!”事到如今,陈秀丽明白自己是真的上当了,他的确打了12万的预付款,即使不查银行账户,陈秀丽也知道,对方打款的账号和合同的主体不是一个,他完全可以依法追回。 这一切分明是蓄谋已久。 “李总,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犯不着这么坑我吧?” 李经理摇摇头,“这不是坑,你的东西是好东西,我是商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再说了,要说坑人,最先坑人可是陈老板?” 陈秀丽有些迟疑,“李总是什么意思?我这些货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李经理哼出一口气,“陈老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随便在网上东拼西凑,编个厂子出来骗我的是不是你!” 陈秀丽被揭了老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李总,咱们在商言商,你也说了是好东西,咱们不能只做一锤子买卖,你说你一把把我坑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吧。” “陈老板说哪里话,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会活的好好的。”李经理笑的不怀好意。 第64章 举报诈骗 陈秀丽坐在栈桥边的长条凳上,任凭海风吹拂着脸。太阳像一枚咸蛋黄,浮在海天一线的平面上,一点点沉下去。 小王立在陈秀丽身侧,不敢说话。 陈秀丽看着那逐渐下沉的太阳,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果然,骗人需要付出代价。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早已漏洞百出,李经理作为老狐狸,早把她看得透透的,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进去。 当初和林玉琴合作得太过顺利,让她轻了敌,人心险恶,林玉琴太少,而李经理太多。 这个跟头,陈秀丽栽得不轻。 “厂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王试探着问。 陈秀丽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下定决心,“去找新的销路。” 一连七天,陈秀丽和小王辗转于各个商贸公司之间,产品送出去不少,资料也发出了很多,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声息。 不对劲,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给甜橙商贸的屈老板交货时,陈秀丽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原来李经理一早就把消息放了出去,他要吃下陈秀丽所有货,然后再分销给其他人。 “他这样不犯法吗?”小王年轻气盛。 “谁都想占便宜,要不是我和你们签了合同,我也愿意等一等。”屈老板实话实说,“河源不单单财大气粗,他还有韩国大集团的资源,得罪了他,进口容易受影响,谁也不愿意触眉头。” 见陈秀丽没有反应,屈老板劝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回款,吃一堑长一智,把这关撑过去。” 陈秀丽苦笑,按李经理的收购价,就算是回了款,也只堪堪够还贷款,厂里现在没剩多少资金,没钱收购,她连下半年的生产都成问题。 送走屈老板,陈秀丽的电话响了,是金美淑打过来的。 “姐,”金美淑的声音里透着焦急,“有人举报咱们诈骗贷款,刚才警察来了,把账本都搜走了。” “什么?”话未说完,有一通陌生号打过来,陈秀丽怕错过经销商的电话,果断按了接听键。 电话是李长风打过来的。 “我是李长风,你现在在哪里?”一道低沉的男声,划过陈秀丽的耳膜。 陈秀丽下意识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确定是手机,而不是座机,才回答道:“我在青岛,先前的单子变卦,我正在想办法找新的经销商。” 李长风是警察,听说最近刚升了副所长,无缘无故,他不会给自己电话,联想到先前金美淑说的诈骗,陈秀丽心中一紧,怕是不妙。 果然,只听李长风那边又说,“有人到派出所,举报你有诈骗贷款的嫌疑,现在需要你来派出所接受调查。” “混蛋!”连日的碰壁加上回款的压力,陈秀丽忍不住骂了人。 李长风被陈秀丽的怒吼震得耳朵发痒,他把手机换到另一边,好心提醒她,“我知道你不想回来,但你现在必须配合调查,厂子的账目也要一并交上来。” 李长风捏了捏眉心,这事他也犯愁,太平镇是个普通的农村小镇,根本不具备查证经济犯罪的能力,这封举报信上来,他们还得借助县里的人员。 从个人角度,李长风相信所谓诈骗不过是子虚乌有,更多的是陈秀丽办起了厂子,遭了人眼,可既然有人举报,就得按照相关流程走,不能放任自流。 “我知道了。”陈秀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去买票,最多三天,就能回去。” 小王听见陈秀丽要走,顿时慌了,“厂长,不能走啊,走了咱们的货怎么办?” 陈秀丽看着小王还很稚嫩的脸,狠下心肠,“我走,你们留下,还像我在的时候一样,去找经销商。” “我,我不行。” 陈秀丽是厂子的主心骨,他不在,小王发慌。 陈秀丽也担心小王胜任不了,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也管不了那么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没事,我相信你,万事开头难,你早晚都要独立面对客户。” 小王快哭了,“厂长,我怕耽误了厂里的事,这样我就成罪人了。” 让小王独自留在青岛面对这个烂摊子,的确有些为难孩子,找陈立业帮忙,不行,他连客户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找他!陈秀丽想到了一个人。 和杨峰通过电话,知道他人在开发区后,陈秀丽带着小王,直接去了轮渡站。 打小在山里长大的陈秀丽和小王,是第一次坐船,碧蓝的大海无边无际,海鸥盘旋在轮渡上方鸣叫,本是难得的好风景,二人却没有观赏的心情。 陈秀丽见杨峰等在渡口,提着的心略微松了松,至少他没有拒绝,还提前等在这里。 饭店里,陈秀丽三言两语把事情和杨峰交代清楚。 “杨哥,我必须得回去,这孩子机灵,有悟性,就是缺少历练,我想求你帮忙带着他帮我跑跑客户,工资好谈,如果成单了,我给你提点。” 杨峰托着下巴,看向陈秀丽的眼神写满不可置信,“我真真儿是想不到,你年前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编个厂子出来,大姐,你胆儿也太肥了。” 陈秀丽低下头,“当时脑子一热,什么也没考虑,现在想想,的确漏洞百出,怪不得被人抓住把柄。” 杨峰摇摇头,“非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没有厂子,公司,谈客户的多了去了,你们就是太实在,才露了怯,那个李经理看出来你经验不足,这才下了套儿。” “你别上火。”杨峰喝了一口啤酒,“这事没那么难,咱们开发区这里企业不比青岛少,合资,外企,生产商,都有。” 一时之间,陈秀丽也摸不准杨峰是吹牛,还是为了安慰她。她拿出本子,埋头写起来。 杨峰探头一看,居然是一份简易的承诺书。上面赫然写着给他的报酬和提点。杨峰自问久经沙场,也是跟过大老板的人,单看陈秀丽用人的气魄,已非常人可比。 当晚,小王跟杨峰去了家里,留在青岛的两个司机连夜把车开了过来,杨峰给找了个仓库,暂时存货。陈秀丽又坐船回了青岛,赶第二天的火车回去。 厂长办公室里,金美淑望着空荡荡的文件柜,愁眉苦脸,不久前,警察带人把所有账簿,文件全收走了。 第65章 违规罚款 “我该怎么跟姐交代呀!”美淑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陈秀丽放下挎包,连着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赶了5个小时的客车,她又累又乏,“交代什么?” “姐,”金美淑像受了委屈见到妈妈的小孩,嚎啕大哭,“你终于回来了。” 陈秀丽瘫坐在椅子上,“没事,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肯定没事。” 陈秀丽回来了,金美淑也就有了主心骨,她很快平复情绪,“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举报的咱们,让我知道,饶不了她。” 陈秀丽哑然,自从她办了加工厂以后,外面说什么的都有,等着看她笑话,卖不出去货的也大有人在。太平镇人口少说也有两万多,想找出来,没那么容易。 “算了,就算找出来,也没确凿证据,死不认账,还是没办法。” “我妈,怎么样?”这是陈秀丽一直担心的事,地方小,八卦传得快,像诈骗这种新闻,肯定早都传得沸沸扬扬。 “她心脏不好,别因为这被气病了。” “没事,”金美淑也知道王萍的冠心病,“我第一时间去家里和干妈说了,是有人使坏,你回来配合就行。” “干妈还和我抱怨,说你瞎折腾。”金美淑愁容不减,“我没敢告诉她青岛那边变卦了。“ 陈秀丽一手托着下巴,微闭着眼,确实折腾,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了,“你做得对,我妈别的不怕,就怕我赔钱。” 略微歇了口气,陈秀丽起身,再不愿意,也得面对。 李长风见到来人,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以为至少要拖一个星期才能回来,没想到陈秀丽言而有信,说三天就三天。 县公安局派了两个人协助太平镇派出所,因为加工厂成立时日尚短,往来账目不多,所以查起来很容易。 查账的是位40多岁的大姐,搞税务出身的人一般都比较严谨认真。 “你知不知道,企业不能没有会计?” “知道。”陈秀丽音量不高,“我也想找个会计,可找不到。” “账目现在是谁负责?”审计大姐颇有金属质感的声音,让陈秀丽怀疑是在跟机器人说话。 “账目是我记的。” 税务大姐看向陈秀丽的眼神,多了些审视,平心而论,账目记得不错,和票据都能对得上,不过,不合法合规,该处理还是要严肃处理。 “企业要想发展,账目必须要记清,不合格的地方,必须整改。” “明白。”陈秀丽点头如捣蒜,“我一定整改。” 之后,税务大姐又问了几个问题,陈秀丽都一一作答。 税务大姐出去了以后,屋子里只剩了陈秀丽自己,陈秀丽以为还有其他人要问话,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人。积攒了多日的疲惫,很快席卷全身,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长风一进门,就看见陈秀丽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流出了口水。李长风皱着眉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睡着了,也不知道她是心太大,还是真那么困? 那天之后,陈秀丽又被问了两次话,并交代她留在当地,不得外出,然后便没了下文。 陈秀丽挂着青岛的事,这边一时半刻又没结果,只好日日往派出所跑。 李长风见她来派出所跟打卡似的,直白地告诉她,“你有时间往这里跑,还不如花心思找个会计。”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秀丽下了狠心,以每个月1000块的高价发布招聘广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太平镇赶大集那天,来了一个40多岁的女人,她是赵家村的,距离太平镇有50多公里。 女人姓白,叫白桂芝,离过婚,本来人在外地,因为父亲得了老年痴呆,她回家就近照顾,前些日子,刚把老人送走。 白大姐有初级会计证,以前在抚溪市的一家学校食堂做过会计。 除了谈好的工资之外,她还有个额外要求,给她一间宿舍。 加工厂旁边就有现成的空房子,陈秀丽和金美淑简单收拾了下,买了一些日用品,白大姐很快住进来。 又煎熬两个星期,对于加工厂的处罚终于下来了。 虽然没有诈骗,不过财务和税务都有不合规的情况,得罚款。 金额2万。 陈秀丽捏着手里的处罚单,看向李长风,“必须这些?不能再少点?” “不能。” 处罚单由县级管理部门出具,李长风只是过来传达。 看到陈秀丽轻蹙的眉毛,李长风收起公事公办的语气,轻轻问她,“你若是钱不够,我个人可以借你。” “不用,不用。”陈秀丽拒绝得比兔子跑得还快,“谢谢李所长,我这虱子多了不怕咬,两万块,账上还有。” 被拒绝的李长风,眼底闪过一抹黯然,陈秀丽去找白姐打款,并没有发觉。 当天晚上,杨峰来了电话,他和小王在开发区找到了一家愿意收货的食品加工厂,不过收货量不大,只是试水,要了5000袋。 有总比没有好,陈秀丽笑着告诉他们这边已经无事,她明日就回青岛。 杨峰告诉陈秀丽不必急着回来,“小王现在已经上手,开发区这边有他们两个人足够了,有时间和精力不如去其他地方开拓市场。” 陈秀丽陷入沉思,当初就是瞄准了青岛的出口市场才有的厂子,除了青岛,她不知道哪里还有像青岛那样得天独厚的外贸条件。 在网上找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陈秀丽看看时间,快到放学时间,她连忙骑上摩托车去接君君。 因为现在分身乏术,又经常出差,君君早都搬到了陈家,和王萍住在一起,而陈大发因为要帮着陈秀丽收药材,索性就住到了陈秀丽家,只在吃饭的时候回去。 陈秀丽在镇上买了两只卤猪蹄和一只烧鸡,君君鼻子尖,跨上摩托车就问,是不是买了好吃的。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陈秀丽告诉老两口,交了罚款,诈骗的事就算翻篇了。 第66章 开发新市场 王萍对举报的事仍然心有余悸,“那要是还有人举报你怎么办,总不能每次都交罚款吧。” “就是。”陈大发也觉得这钱交的冤枉,“举报不实也没有处罚,那人下次还举报。” “罚款不是因为举报。”陈秀丽和他们解释,“厂子因为没有会计,税务和账务是有不合规的地方,罚款交得不冤。” “原来是这样啊。”王萍拉着长音,“我上次还和你二婶说呢,办个厂子不容易,拉了一大堆饥荒,她还说我哭穷,说她们家小红在大连过得挺好,不和我借钱。” 陈秀丽心头一震,想起几年前红姑说的一句话,我们厂子接了日韩的订单,生意好得不得了。 “妈,红姑什么时候去大连了?” “哎呦,那可有几年了,一家子都过去了,我听你二婶说,现在在日本鬼子的企业里,时不时还能去小日本出差。” 大连,早前怎么没想到!陈秀丽敲着自己的脑袋,大老远跑青岛去,大连的外贸做得不比青岛差。 陈秀丽三两下把碗里剩下的饭扒拉到嘴里,她去二婶家,要红姑的电话。 “小丫头,几年不见,听说你都成大厂长了。”红姑在电话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海蛎子味儿,看来的确搬过去许久。 陈秀丽已经从二婶那里知道,红姑现在在一家日企做质检,还是个小领导,管着几十号人。 听说陈秀丽想来大连开拓市场,红姑热情相邀,“你姑父就在一个外贸公司开车,这边外贸企业老多了,差不多能行。” 陈秀丽当即决定去大连一趟。 君君听见陈秀丽又要走,小嘴立马撅了起来,“妈,你怎么又要走?” 王萍也有些不高兴,她倒不是不想带着君君,主要是陈秀丽不在家,孩子心里想着她,上火。 “这次又要多少天?” “这次可能得时间长点,弄不好个把月。” 君君直接气地跑去陈秀玲的屋里,把门锁上了。 “这孩子。”陈秀丽急忙追上去。 王萍叫住她,“你别怪孩子,本就是个没爸的,你要是还总不在家,那就和没妈也差不多了。” 话题陡然变得沉重起来,陈秀丽坐在炕沿上,回想自己从年前到年中,的确是经常离家,缺少了对君君的陪伴。 “厂子刚起步,事情难免多一些,等一切走上正轨,销售渠道打通,我就不这么忙了。” 王萍早看透了女儿,她摇摇头,“你啊,我算是看明白了,是个能折腾的。现在翅膀硬了,我和你爸也管不了你,什么结婚,事业,你爱怎么来怎么来,只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您说。”王萍还是第一次这么和她说话,陈秀丽不禁直了直身子。 “在忙,孩子不能不管,已经没了爸,不能再没了妈。” 陈秀丽连连点头,时代真的变了,想想她们姊妹三个,就连王萍的心头肉陈立业,也没有享受过陪伴这类高级的亲子关系。 因着王萍的话,加上第二天是周六,陈秀丽改了主意。她要在家陪君君两天,周一再走,君君这才有了笑模样。 周炳仁周六的书画课依然雷打不动,陈秀丽办了加工厂以后,周六也扑在厂里,她已经很久没有看爷孙俩上课了。 周炳仁在家里看见陈秀丽,略有些不适应。陈秀丽观摩一阵,发现君君已经写得有模有样,足见周炳仁用心在教。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陈秀丽向来拎得清,周炳仁回去的时候,陈秀丽把从青岛带回的特产送给他一箱。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猪蹄和猪油渣,和咱们这里的做法不大一样。” 周炳仁犹豫片刻,收下陈秀丽的心意。 陈秀丽到大连那天,红姑专门请假去车站接她,出乎意料,红姑开着一辆小轿车。 此时的红姑穿着得体的套装,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和几年前故作时髦的土气相比,现在的红姑从里到外都出落成了彻彻底底的城里人。 “红姑,你现在的气质绝了!”陈秀丽由衷赞叹。 “你姑父今天夜班,晚上你正好陪我在家住,咱们先去吃饭。”红姑熟练地把车开上大路。 “那行。”陈秀丽客随主便,“我今天先住你家,明天再找旅馆。” 红姑侧过头,笑着打量一眼陈秀丽,小丫头和过去一样知进退,却又比过去自信多了。 红姑领陈秀丽去吃了大连溜鲜溜鲜的海肠饺子,怕陈秀丽知道海肠样子,不敢吃,红姑一直没告诉她鱼缸里那些游着的就是。 先前二人通电话时,两人只是匆匆聊了几句,现在终于有时间,陈秀丽把办厂前前后后的事都和红姑说了一遍。 ”要想做外贸,你也不用只盯着商贸公司,他们属于代理,就是咱们老家说的二道贩子,最好还是自己找客户。“ ”还能自己找客户?哪里找?”陈秀丽一直以为只能通过商贸公司。 红姑傻眼,“你连这都不知道,就敢开厂?” 陈秀丽干笑两声,“艺高人胆大呗。” ”我看也是。“红姑停顿片刻,两人一起笑出声。 红姑结合先前的工作经验,给陈秀丽讲了常见的几种外贸形式,”你先前找的这种,自己不需要找买家,推广,分销,找客户都是商贸公司的事,怎么说呢?省事,其实是比较适合你这种初创阶段的。“ ”是啊。我先前也看过外贸网站,可那上面都是橡胶,棉花啥的,没有我这种。“ ”你没找对地方。“红姑一语中地,”你看的应该是大宗商品网站。“ ”有专门针对小商品的外贸网站,上面有客户发需求,你也可以自己在上面找客户,聊着聊着,可能就聊出订单了。“ 陈秀丽已经顾不上吃饺子了,她觉得红姑就是一个宝藏,”红姑,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别打岔。“红姑继续,”你在黄泥岗,肯定找不到能和老外对话的业务员,所以,我说的自己找客户,还真不适合你,你干不了。“ ”我有人。“陈秀丽语气十分肯定。 红姑不相信,”我几年没回家,咱们家乡变化这么大吗?“ 陈秀丽笑着盯着红姑那张脸,脱口而出:”就是你!“ 第67章 红姑帮忙 红姑刚好把一只水饺塞进嘴里,听见陈秀丽的话,停住片刻,又继续把饺子吃完。 这小丫头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还挺有眼光! “我先前呆过的蜡烛厂做过日韩的单子,不过我没有接触过相关的业务,来大连以后,进过一个五金配件厂,他家是专门做出口的,我在那里做过流水线,后来升职,干过一段时间车间排产,也就是那时候对外贸开始了解得多了些。” 陈秀丽对红姑更加钦佩,怪不得她变化这么大,从流水线工人,到车间排产,现在又管理着几十个人,单纯这份经历已经碾压很多人了。 “红姑,你那时候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来大连?” “因为啊。”红姑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汁水,平淡吐出几个字,“我不能生。” “对,对不起。”陈秀丽手忙脚乱,恨自己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儿。”红姑眼角的落寞一闪而逝,“刚结婚的时候因为条件不好,没想要,后来条件好了想要又要不上。连续看了几个大医院,都说是我的问题,能怀上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么大的事,陈秀丽在老家一丝风声都没听说过,这不像二奶的风格。 “这事二爷和二奶不知道吧?” “我没告诉他们,免得知道了瞎着急,还给我整些不靠谱的偏方,或者想办法从哪里给我抱个孩子。” 这的确是老家人的行事作风,而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到时候大家背后议论纷纷,陈秀丽能理解红姑不说的心情。 “所以,这几年你不怎么回来也是因为这?“ “对呀。”红姑这会儿又变成了神采奕奕的样子,“我婆婆知道我的情况,她陪我去检查的嘛,一开始她还安慰自己,现在医学发达。连着看了几个医院,知道没什么希望以后,就想你姑父和我离婚,我当时也同意了,可是你姑父不愿意。我婆婆天天闹得不像话,你姑父就辞了工作,带我来了大连。” 陈秀丽握住红姑的手,由衷感叹,“姑父真好!” 红姑笑得灿烂,“好什么呀,大老粗一个,不过对我确实没得说。” 两人吃过饭,去附近的公园消食。 陈秀丽旧话重提,“红姑,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干。” 红姑挎着陈秀丽的胳膊,二人看起来不像隔辈人,更像一对姐妹花。 “我也只是了解大概的流程,没做过业务,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事。” “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手里的货卖出去。“陈秀丽明白一口吃不成胖子。 “我这次来还是主要找商贸公司,争取多找几个代理商,我手里的货要是顺利能岀一半,就能有多余的资金回笼,到时候,红姑你可以在大连建一个团队,主做外贸和电商。” 红姑停下脚步,“你还知道电商?” 青岛一行,让陈秀丽深知外面发展的日新月异,她从那时候就养成了看新闻资讯的习惯,厂子建立以后,有了电脑,她也会从各大网站上看新闻,了解世界。 电商就是最近了解到的,她很想试试网络购物,可惜太平镇至今还没有快递业务,一直未能如愿,这次到了大连,倒是可以试试。 “我们现在的产品没什么技术含量,主打一个返璞归真,美淑已经在研发新品了。咱们山里的都是好东西,我一定能把它们卖出去。” 红姑现在是外企的小领导,工作很体面,让她来自己这个前途未卜的小厂子,的确有些强人所难。陈秀丽适可而止,没再提这个话题,她相信,只要自己在大连杀出一片天地,让红姑见到厂子的前景,她一定能愿意和自己一起干。 红姑夫妻俩来大连4年多,又一直做着和外贸相关的工作,手上有几个做业务的朋友。红姑没有吝啬,她把这些人列好名单写在一张纸上。 “我和他们都打过招呼了,你挨个去拜访,别不舍得花钱,请客吃饭,买礼物这都是必须的,要是钱不够,我给你拿点。” 陈秀丽接过名单,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说不感动是假的。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珍贵得多。 拜访的多了,陈秀丽也摸出了些门道,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是不好意思拒绝红姑,硬着头皮答应的。他们态度很热情,说到业务就说最近公司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主打一个笑脸相迎,但不办事。 陈秀丽没有告诉红姑,也没气恼,从来都是礼照送,饭照吃,人脉嘛,现在用不到,不代表以后用不到。 这里面也有人比较实在,会帮着陈秀丽想办法,试图通过自己的朋友圈,找出销售渠道来。对于这样的人,陈秀丽态度更加恭敬,并一五一十告诉红姑。 不过,无论真心想帮,还是顺水推舟,短时间内都没有效果,以至于陈秀丽来了两个多星期,还是没有进展。 一向沉着的陈秀丽,也扛不住上起火来,牙龈肿了一片。 红姑带她去拔牙,“小时候你就总牙疼,没想到现在也不好。” 陈秀丽托着腮帮子,说话有些大舌头,“走惯这股火了,没招。” “你别急。”红姑拿出一份宣传彩页,“我觉得你运气不错,往年要年底才开的展销会,今年增加了一次,就在下个月,还有十五天。” 陈秀丽连忙扯过宣传单,看清楚内容后,笑了起来,因为一边脸已经肿了起来,笑容有几分滑稽。 “这么大的展销会不应该贸然提前吧?” “早都有风声传出来了,只是没定具体日子,我一直没和你说,就是怕万一不开。你以为我让你大老远过来,就是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红姑的絮絮叨叨,让陈秀丽心头一暖。 就这样,陈秀丽一边等待展销会,一边接着去跑客户,半个月下来,总算找到了一个愿意订货的小商贸公司。规模和甜橙食品差不多,以12元的价格,采购了1万袋。 纵然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 第68章 展销会 展销会前夕,陈秀丽找了一家美术社,做易拉宝和展板。因为展位大小都是统一的,所以物料尺寸也有所限制。美术社做惯了这一业务,没等陈秀丽说明,就报出了尺寸。 陈秀丽能提供的物料实在太少了,厂房的照片没有,产品图也没有,唯一有的就是长白的品牌logo。 美术社的设计师张楚然皱着眉头,他还没遇到这样的活,“姐,易拉宝上也不能只打一个logo啊。” 陈秀丽也觉得这样不像话,车间生产时拍过照片,被装在u盘里,放在她办公室的抽屉。 她马上联系白姐,金美淑是个电脑小白,指望不上她。 白姐不负所托,半个小时后,把邮件发了过来。 至于产品图,张楚然给陈秀丽想办法,他可以给拍,200块钱,一定能给拍出陈秀丽满意的效果。 到了这个时候,钱不是用来省的,就是用来花的。 在美术社消费了500块钱,陈秀丽得到了像模像样的物料。张楚然戴着黑框眼镜,十分精明地递上自己的名片。 “姐,以后需要包装,平面设计都找我,我保证是性价比最高的设计师,经我的手设计的包装,一定让你的产品卖得更好。” 陈秀丽懵懵懂懂收下名片,此刻她还没有认识到外在形象对于预包装食品的意义。 展销会如期举行,几百个展位座无虚席,陈秀丽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看什么都稀奇。不过,她把这一切掩饰得很好,至少表面上十分镇定。 在她左边的是从浙江来的小商品企业,展位上共有两个人,一直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吴侬软语好听是好听,陈秀丽一句也听不懂。 在她右边的是内蒙的牛肉干,同为东北人,陈秀丽和他交流得顺畅多了。 一个上午下来,光是牛肉干,陈秀丽就吃了不少。 “大妹子,你卖的是啥,我咋都没见过呢?” 吃人嘴短,陈秀丽投桃报李,给蒙古大哥送上了几包山野菜。 “这是长白山地区,山上长的山野菜,纯天然绿色食品。” “这玩意咋吃啊,都没见过?”蒙古大哥翻看着包装,发现上面都是韩语。 “炒肉吃,蘸酱吃都行。”陈秀丽和他解释,“这是在青岛出口韩国的,所以都印的韩国字,我这次来的急,中文包装的带来的少。” 蒙古大哥点着头,“你这是好东西呀,满场就你一家,这要是有人识货,妥妥地卖发了。” 陈秀丽爽朗一笑,“大哥,借你吉言。” 展销会进行到第三天,陈秀丽站得两腿发直,比干农活还累。每日从她面前经过的人没有100也有80,他们也会驻足停留,询问产品,可惜,就像蒙古大哥说的那样,得有识货的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陈秀丽灵机一动,买了大长今的碟片,专门找出做山野菜的片段,循环在展位播放。 她还带来了锅具,现场给大家做吃,随便品尝。 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陈秀丽的展位,有一些南方客户,因为吃了陈秀丽的菜,觉得好吃,准备订购。 这天中午,陈秀丽正忙着做刺龙芽蛋饼,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带着金丝眼镜,伫立在展位前,一直盯着陈秀丽手里的大勺。 陈秀丽笑着问:“老先生想尝尝吗?” “这是刺龙芽?”老先生的口音有些奇怪,有点像隔壁的温州人,却又没那么软。 “对,我们东北长白山的山野菜,纯天然无污染。” 这道刺龙芽蛋饼是陈秀丽新想出来的,她在展会上做菜,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停留,主办方和陈秀丽交涉,说她又炒又炸的不合适。 陈秀丽只好退一步,想出了几个油烟少,动静小的菜。 蛋饼煎好,陈秀丽又在上面刷了点酱料,递给老先生。 老先生接过蛋饼,看了好一会才送进口里。 “还是那个味儿,还是那个味儿。”老先生眼里都是怀念之色,“刺龙芽还是蘸鸡蛋酱最好吃。” 一个多星期了,终于有个识货的人了。 陈秀丽马上擦干净手,把老先生迎了过来,给他一一展示。 老先生看见包装上花花绿绿的韩国字,迟疑片刻,他推了推眼镜问陈秀丽。 “你们厂年产值多少?” 陈秀丽仿佛看见了一条大鱼,游到眼前,不止大,还金光闪闪。 “我们目前山野菜的产值是30万袋,下半年还有一批长白山蘑菇,预估也是30万袋,这是产品检测报告,全都是出口标准。”陈秀丽拍着包装袋,“要不怎么都是韩国字呢?” 老先生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这位小姐,我对你的产品很感兴趣,明天有兴趣来我公司一趟吗?” 陈秀丽接过名片,“好的,我明日过去。” 老先生抬头望了眼展位上连绵起伏的长白山脉,转身离开。陈秀丽想上前再和他搭上几句话,被两个秘书一样的人给拦住了。 陈秀丽读出名片上的名字,岩井一郎,岩井商贸会长。 居然是个日本人! 陈秀丽顾不上煎蛋,她马上收拾好东西,给红姑打电话。 红姑看到名片后惊到了,“这个企业在日本非常有名,非常非常有名。” 陈秀丽刚刚也在网上查过了,这么大个跨国集团,能看上她芝麻大厂子出的东西? 莫不是要骗人吧? 红姑戳着她的脑袋,“想什么呢?这么大的企业才不能骗你那三瓜俩枣,除非那老头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会长。” “要是真的,我卖不卖给他呢?”陈秀丽高兴过了头,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咋地,你有啥爱国情节,不卖给小日本东西吗?” 陈秀丽瞬间清醒,“那怎么会,爱国肯定爱国,但是钱也得挣,而且就应该多挣他们的钱。把他们的钱全赚到我们手里才好。” 第二天,陈秀丽和红姑穿戴整齐,来到了岩井商贸公司所在的大楼。 红姑贴着耳朵告诉陈秀丽,“放心吧,不是骗子,他们公司就在这里。” 第69章 柳暗花明 接待他们的并不是昨日见的老先生,而是换成了另一个中年男人,他是个中国人,姓孟。 “陈小姐,我们会长虽然很喜欢你的产品,不过在商言商,光凭着这份检测报告不行,我司还需自行检测。” “没问题。“陈秀丽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 “那样品带了吗?” 带了,另外还有产品报价单。“陈秀丽拎出一个礼盒,这还是设计师张楚然送的。 孟特助双手交叠放在深灰色的桌面上,一派电视剧里的精英风范。 ”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等一周后,检测报告出了,我再给您打电话。“ 这就完了,陈秀丽哑然,亏得她还紧张半天。 ”请问孟特助,贵司想采购多少?“陈秀丽忍不住问了一嘴。 孟特助微微一笑,不显亲近,反而更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之外,“陈小姐,我们还是要靠检测报告说话,毕竟产品不合格,一切都是徒劳。” 陈秀丽不再追问,礼貌和他告别,公司大,规矩多,她只能听从安排。 “早知道出来前,去红石砬子许个愿就好了。”回去的路上,陈秀丽和红姑说。 红姑笑她病急乱投医,“你说得对,我找时间也去拜拜。” 陈秀丽听出了红姑话里的揶揄,直了直身子,”你还别说,等我回去,替你去许个愿。“ 红姑在开车的间隙,揉了一把陈秀丽的头,”开玩笑呢,你还真当真了。“ 陈秀丽整理好自己的头发,”什么办法都得试试,小平同志说过,管他白猫黑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等我回去的。“ 这一个星期,比过去的三个星期都漫长,尽管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可陈秀丽还是不可免俗地担忧。 展会一共有二十天,陈秀丽日日去打卡,但凡是来她展位的,陈秀丽都会送上两包山野菜和一份资料。 眼看着小张设计师的传单见了底,陈秀丽迎来了第二个客户,这次是个韩国人。 他购买了5000袋,他告诉陈秀丽,自己在韩国有个食品商超,产品带回去试水,如果效果好,下次再追加。 这笔单子刚完结,陈秀丽就接到岩井的电话。 好事成双,陈秀丽一颗心扑通扑通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那位孟特助,语气平淡地问她,现在还有多少货。 陈秀丽估算了大概,报出30万的数字。 孟特助轻飘飘说了几个字,落到陈秀丽的耳朵里,好似炸雷,差点把她炸晕。 他说:”我们全要了。“ 陈秀丽只觉得天旋地转,嘈杂的展会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全然听不见。 以至于孟特助提出,更换产品包装时,陈秀丽停顿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没问题,孟特助,一切都按照贵司的要求来。” 直到与岩井商会签完合同,陈秀丽还处于晕乎的状态,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比做梦中500万还要夸张。 “他们该不会再变卦,骗我吧?”陈秀丽第120次问红姑。 红姑第120次机械的回答:“不会,我们带了律师去的,合同完全没问题。”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了。” 红姑微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这孩子该不会和范进中举似的傻了吧。 “管他呢,就算是平行时空,老娘也认了。”行吧,红姑摇摇头,自己能说服自己,不用她费口舌了,挺好。 一个星期后,岩井的预付款打了过来,是一张现金支票。 陈秀丽这辈子没见过支票,她托着小小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这就能换钱,太神奇了。 给支票背书时,陈秀丽手抖得不行,生怕填错一个字,横生波折。 一切总算有惊无险,款项顺利到账后,陈秀丽总算些许体会到些许财大气粗的感觉,她找到了张楚然,邀请他与自己一起回太平镇。 “我想请你帮我做全案的平面设计。” 张楚然没见过这么挖人的,有些慌乱,“老板,我家人朋友都在这儿,我不想去农村。” 陈秀丽笑笑:“你不要误会,我没想让你留在村里,以后厂里的设计活包给你,你出个价,需要你过来的时候,你过来出差,差旅费全报,不耽误我的事就行。” 张楚然的黑框眼镜已经挡不住喜色,不耽误现在的工作,还有外快,还能免费旅游,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兼职。 马上要离开大连,陈秀丽请红姑两口子吃饭,此行,还差最后一件事,如若达成,她的大连之行可谓是圆满至极。 这次陈秀丽换了套路,她直接拿出本子,给红姑算了一笔账。 “今年上半年,厂里的毛利率能超过50%,扣掉杂七杂八的费用,贷款,还有下半年的流动资金,纯利润能有八十万,其中镇政府有25%的分红。红姑,你若是能来,我从自己的股份里划10%给你,等你的团队成立以后,销售业绩的提层另算。” 红姑的丈夫吴守业憨笑几声,她和陈秀丽见面不多,以前只是偶尔听自家媳妇说过,有个小侄女过得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 他属实有些被惊着了,倒不是因为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而是陈秀丽拿着利润表和他们推心置腹,这份信任,让他心里发烫。 农村孩子,还是实诚。 红姑歪着头,看向自己老公,“你觉得呢?这不单单是我自己的事,是咱们家的事。” “你还问上我了。”吴守业搓着大掌,笑容朴实,“咱家大事小事,不都是你做主?” “那以后忙起来,脚不沾地,回不了家,你可不能抱怨。”红姑提前打预防针。 吴守业不吃她这套,反驳红姑:”你现在的工作也没多轻松,加班加点都是常有的事,一年还有几次去日本,我也没说什么,以后这都算自家生意,我更没意见了。“ 陈秀丽心里乐开了花,她抱着红姑的肩膀,”等我回去,就准备股权让渡书,再和镇政府备案。“ 踏上回乡的火车,陈秀丽陡然升起一种恍然隔世之感,来时的忐忑,前途渺茫,此刻就像窗外飞驰而逝的风景。 她终于体会到了,当年学的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70章 有钱真好 张楚然不愧是专业设计师出身,来到太平镇后,让陈秀丽找个人给他带路,看到感兴趣的地方就去溜达,晃荡了六七天,接着又在电脑前鼓捣了两天,交出几版极具特色的设计作品。 饶是土老帽金美淑,也不得不承认,这钱花得值。 先前生产的30万袋,其中有8万袋用的是出口韩国的包装,直接拿来出口日本肯定不行,而且岩井商贸也有自己的要求。 其余的22万袋,因为用的透明袋子,有了新包装直接套上就可以,陈秀丽无比庆幸,当时没有都打上韩文包装,这8万袋,不说别的,就是拆包装,都得拆几天。 20天后,陈秀丽带着股权让渡书,和30万袋产品,浩浩荡荡去了大连。 几天之后,等她再回来太平镇时,荷包里赚得盆满钵满。 有钱的感觉,真好! 陈秀丽想起大青山上那片参园,现在她兜里有了钱,萌生了更多的念想,应该趁着药材价格低迷,把参园收购了。 参园的主人是老马头,年轻时放山挖老山参,上了岁数以后不愿意跑了,就躲起来种起了人参。 ”不卖!“老马头十分冷淡地拒绝陈秀丽。 陈秀丽笑眯眯地,露出一个小酒窝,“马叔,价格好商量嘛,这参我问过其他人,有十五年了,也该是时候起了。” “十五年?”老马头露出几分不屑,“不止哟,这片是十五年,里面那片有二十年的。” 陈秀丽一听,更来了劲头,“马叔,你可真厉害,守着这么片宝贝,您给个价呗,咱们乡里乡亲的,我不坑你。” 老马头冷哼一声,“陈家大丫头,你现在和当初刨根的时候可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有钱了,腰也粗了,想占我的便宜,没门。” 陈秀丽笑了,“马叔,说哪里话,我用钱买,咋就占你便宜了?” 老马头手里拿着一个不锈钢盆,他要去河沟里舀些山泉水做饭。 “不想占我便宜,你就明年来,今年甭儿聊。” 陈秀丽瞬间明白了老马头的意思,她从老马头手里抢过钢盆,一溜烟地跑到河沟旁,舀了一盆水端过来。 “马叔,你是说明年药材能涨价?”陈秀丽眼中的喜色掩饰不住。 老马头接过钢盆,没再说话。 陈秀丽当晚给林玉琴去了电话,询问市场情况,林玉琴兴致不高,直言比去年好一些,但总体价格还是比前年低不少。 二人聊起近况,林玉琴知道陈秀丽赚了钱,也替她高兴,好心提醒她,既然有了钱,应该想办法让君君去市里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 陈秀丽看向已经睡熟的君君,陷入沉思。 君君学习很好,一直都是班级里的第一名,王萍每次去接她的时候,都扬眉吐气,恨不得让全学校人都知道她是君君的姥姥。 农村的教育资源确实不好,林玉琴家的最小的儿子从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太平镇这边要到初中才有英语课。 城乡的教育差距绝非个人能力所能缩减。 要不,转到市里去上学?林玉琴说有个特别好的十二年制私立寄宿学校,每年的高考状元几乎都出自这所学校。 陈秀丽的想法刚出口,就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包括远在青岛的陈立业。 “市里的确有更好的教育,可你不能陪她在身边,过去没有意义。“ ”这所学校是寄宿制,需要考试,学习不好的孩子,人家还不要呢。“陈秀丽想试一试。 陈立业有些恼火,”这么小,你让她寄宿!“ 陈秀丽不解,父母不同意,舍不得孩子在她的意料之中,陈立业不应该,他是从山里走出的孩子,没有谁比他更能体会城乡教育之间的差距。 “不瞒你说,想到她去寄宿,我心里也不好受,舍不得,可是眼前有好机会,没把握好,就是我这当妈的责任。哪怕她去了,没考上,我也认了。再说寄宿的事,学校会筛选出适合寄宿的孩子,入学考试方方面面都有考量。” 陈立业还想反驳,可他了解陈秀丽,只要她认准的事没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她不会轻易妥协,而自己的理由又太过苍白,父母望女成龙,本也没错,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缓兵之计。 “姐,教育的话题三言两语咱俩说不清楚,我们也都不专业,应该找个专业的人问问,她比我们更有发言权。” “你是说静静?” 陈立业嗯了一声。 “对呀,我把这茬给忘了,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她话还没说完,陈立业这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怎么跟火烧屁股似的,这么急!”陈秀丽嘟囔着,拨通王静的电话,却在占线中。 她只好放下电话,等一会再说。 此时,陈立业正在和王静通话,他火急火燎地挂断电话,就是为了先一步和王静说上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我就是单纯觉得孩子太小,不应该寄宿,就算学习好,将来能考个好大学,那童年缺失的东西,却是一辈子都弥补不回来的。” 陈立业三言两语把事情和王静说清楚。 “咱们俩的观点是一样的。”王静还像和家里时一样,直接明了,“教育不是一日,一时之功,它有一定的滞后性,过早寄宿的孩子,和家人的感情疏远,也更容易在心理上出现问题。” 陈立业听着王静滔滔不绝,默默收回对她评价直接明了这句话,当了老师果然不一样,已经毕业快两年的他,很快就有了上课那味儿。 “这事,我和她说,你放心吧。” “静姐,”立业十分了解陈秀丽,他提醒王静,“你千万别提我给你打电话的事,现在家里都反对她送孩子,要是知道咱俩通过电话,她就不一定听你的了。” “行,小样儿,你还挺有心眼,我知道了。”王静答应下来。 听了陈立业的嘱咐,王静放弃主动和陈秀丽通电话,只等着她自己找上门来。 到了晚上,陈秀丽的电话总算来了。 第71章 渐入佳境 王静没有一竿子把陈秀丽的想法打死,而是告诉她这所学校的考试难度很大,一年级的考试内容,里面涉及的部分拔高题甚至包括初中知识,君君虽然聪明,但考上的概率几乎没有,没必要浪费时间去考试。 “这样啊,我还以为只考一年级的内容呢,那君君肯定考不上。”陈秀丽改了主意。 王静偷笑,“而且,太早寄宿也不好,将来和你不亲,有你哭的时候。” “是呢,”陈秀丽彻底放弃了送君君寄宿的想法,“孩子就是谁带得多,和谁亲,今年我开始忙了,君君和我妈经常呆在一起,姥姥就是她心里的第一名,我已经退居二线,也就是最近我陪她多了,才算好一些。” 王静又给她提供了另外一个办法,“想来省城,不用急,高一过来就赶趟,你等她中考完事的,要是成绩好,大把学校抢着要,实在不行,我们学校给她兜底。” 有了王静这句话,陈秀丽彻底放下心来,王静所在的高中可不是普通高中,那是省重点。 九月份的几场雨过后,山上的蘑菇开始长出来。和山野菜卖不出市的狭小市场相比,蘑菇的市场要大得多,小鸡炖蘑菇这道东北名菜,早已家喻户晓。而且大部分蘑菇可以晒干存储,并不影响其风味,所以,一直以来,都有商贩大批量收购蘑菇。 这也就意味着,陈秀丽在收购蘑菇的成本上,要远远大于山野菜。 但同时,蘑菇的销路也不局限于出口,不论是本地的东北市场,还是外省市,需求一直存在。 不过,陈秀丽仍然想主做出口,原因无他,利润高。 红姑在大连的销售公司,初具雏形,已经像模像样地投入工作。 公司开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和岩井商贸敲定下半年的供货单。 陈秀丽赶在第一茬蘑菇出来时,亲自去山上捡了几筐,一半烘干水分成了蘑菇干,一半加工成湿货。 金美淑略有些嫌弃地翻着蘑菇干,担忧道:“这玩意晒干也不好吃啊,能行吗?” 第一茬出来的蘑菇是大腿蘑,因为蘑菇的根部极其粗壮而得名,很多吃了一辈子大腿蘑的东北人都不知道,它的学名是牛肝菌,不单是在中国,即使是国外也享有盛名。 陈秀丽心里也没底,大腿蘑鲜食肉质鲜美,又滑又嫩,晒干了以后发硬,这边通常都是采下来直接吃掉,或者用盐腌上,现在家家都有冰柜,也有不少人把它冻上。 “也许,小日本和咱口味不一样。” 产品用大客车捎到大连,就剩等消息,在没有准确的结果之前,陈秀丽没敢大规模收购,每日收上几百斤作罢。 河源商贸的事,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她都胆战心惊,陈秀丽不认为自己还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再碰上一个岩井商贸。 蘑菇这边收的少,厂子里来的人却不少,金美淑的新品研发出来了,她想试水小包装的桔梗咸菜,做成甜辣口味,既能当菜吃,也能当零食。 9月正好是桔梗收获的季节,8毛钱一斤,有大把的人过来卖。 几天以后,红姑来了消息,大腿蘑晾干的方式不对,需要切成片状,岩井商贸要求再送一批样品过去。 陈秀丽加班加点,开动机器,不敢有丝毫拖延,毕竟再折腾一个来回,大腿蘑该过季了。 这次比预想中的快,两天就来了消息,岩井下了订单。 50克的大腿蘑切片要10万袋,鲜货要5万袋,杂蘑2万袋,松树伞干5万袋。 陈秀丽和金美淑看着货单,欣喜之余也不免头大,她们都担心完成不了。 蘑菇的生长和气候环境息息相关,有的年头蘑菇多,有的年头就少,这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事。 正发愁的时候,红姑的电话来了,给二人吃了定心丸,原来她已经和岩井报备过这个问题,并且写到了意向协议里。 “红姑,可真厉害,把日本人都搞定了。”金美淑由衷佩服没见过面的红姑。 单子有了,剩下就是加班加点的干活了。 陈秀丽做样品的时候,测算过鲜货变成干货的折损,要想达到岩井的供货量,光大腿蘑就得买入7到8万斤。 单靠太平镇收的蘑菇,不够。 她马上联系了桓清县的陈晓明,桓清县也是有名的蘑菇产地。陈晓明听说能挣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这两年苦苦支持药材园,家里早已是入不敷出,媳妇对他颇有怨言。 陈晓明没经验,岩井的要求又比较高,陈秀丽直接从厂里派了一个收购员过去,头一天收的货,第二天用车拉到厂里加工,即使收货有些不如意,也能及时纠正过来。 两线作战,到了9月末,太平镇的大腿蘑进入尾声,陈秀丽总算收够8万斤。 大腿蘑没了,榛蘑相继进入了旺季,岩井的订单不收榛蘑,但在省城和南方市场,榛蘑的影响力比松树伞还高,所以陈秀丽照收不误,她不能只盯着岩井一处的单子。 忙碌的日子持续到了十月中旬,天气冷了,几场霜冻之后,蘑菇再也不出头,养精蓄锐,只待来年。 去掉岩井的订单,厂里此时还剩4万袋杂蘑,10万袋榛蘑,1万袋松树伞。 这点产品,别说出口,铺东北的市场都不够。明年还得继续扩大收购范围。 大连的销售公司,在陈秀丽的坚持下,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电子商务部,名字叫得很高大上,其实只有一个员工,专门负责在淘宝经营店铺,卖厂里的产品。 红姑觉得没必要,一单一单地出,远不如走外贸和商超供货来得量大。 已经体会过网购便捷的陈秀丽,有另一番见解,以后会有越来越多人网购,她的网店赚不赚钱是其次,有这个渠道,很重要。 大连有红姑坐镇,青岛市场,陈秀丽也没有放弃,小王带着蘑菇又开启了新的征程。 销售公司的成立,给了小王很大的压力,原本厂里只有他一个销售,现在不仅人多了,还是在大连本地招聘的大学生,他们有文化,会外语,相比之下,自己除了能吃苦,似乎没有比他们更优秀的地方。 但成功,或许需要吃苦,却又不仅仅需要吃苦。 所以,这次去青岛,他也卯足了劲儿,想要做点成果出来。 第72章 年底聚餐 年底汇报,陈秀丽给政府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扣除缴税和各项开支,预算,光是分红就有40万元。 向来老成持重的秦书记,也不由得眉开眼笑,哼起小曲,政绩这不就来了吗? 李长明李镇长不由得泛起酸气,感慨自己没有秦书记那么好的运气,碰上陈秀丽这么个吉祥物,想什么来什么。明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破厂子,居然被她盘活了。 他的媳妇柳燕听说加工厂给政府的分红有40万,十分眼红,“给政府40万,那她自己得挣多少钱?” “100多万吧,她又加了两个股东,持股比例和原来不一样。” 柳燕嫉妒之余,埋怨起自家老公,“前几年,我弟弟说要承包厂子,你非不同意,现在好了,倒成全了外人。那老些钱啊,你这个镇长当的,家里真是半点指望不上。” “别说那个。”李长明直接戳穿柳燕,“你弟弟是要办厂子吗?他是那块料吗?反倒是陈秀丽,是真有本事。” 想到自己当初对陈秀丽的打压,李长明脸色更不好看,自己识人不明,难怪赶不上秦书记。 元旦这天,厂里放假,全中国的所有农民迎来了一件亘古未有的大喜事,交了上千年的农业税取消了。不仅如此,国家还按亩和人头发放种地补贴,真真是拿着补贴种粮。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感慨自己赶上了好时候。 陈秀丽在镇上最大的饭店定了四桌酒席,犒劳忙活了一年的工人。 虽然说是一年,其实厂子里真正干活的时间只有6个月。不需要撇家舍业,孩子能顾得上,家里的地也能侍弄着,在家门口上班,对于农村妇女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去哪里还找这样好的工作? 所以,她们对这份工作倍感珍惜,希望厂子能长长久久地干下去。 “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苦付出。”陈秀丽举起酒杯,“我相信有大家的鼎力支持,咱们长白山珍加工厂明年一定能再创辉煌!” “干杯!”众人齐齐举杯,气氛热烈。 陈秀丽喝光杯里的酒,脸上洋溢着笑意,“马上要过年了,厂里给大家准备了大连的海货礼盒,另外每个人明日都到白大姐那里,领取过年费,2000元。” 房间里突然静得出奇,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秀丽,几秒钟之后,饭桌上迸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如果刚才的干杯算是热烈,现在就是沸水里面又泼了滚油。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富婆!” 大家心有灵犀,齐声附和:“富婆!富婆!富婆!” 陈秀丽被喊得红了半张脸,现在太平镇上的人,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地里,都唤她富婆。 “今天还给大家带来了一点小福利。”陈秀丽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我知道大家喜欢喝羊汤,我专门让店里多杀了两只羊,大家管饱了喝,等吃完饭,再带回家几碗,也让家里人尝尝。” 太平镇的羊汤远近驰名,甚至有不少外地人开着车来喝,本地山羊,现杀现煮,再用山泉水熬上6个小时,一碗20元。好喝是好喝,价格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本地人打赌经常说的话便是,输了请你喝碗羊汤。 给发过年费,还不忘给家里人带羊汤,工资每个月5号按时发放,从来没有拖欠过,中午供的饭食也顿顿有肉,比家里吃的还好。 朴实的大姐们想着,这样的老板,合该她发财! 金美淑欠着身子贴在陈秀丽的耳边,“姐,你不是不吃羊肉嘛,这味道你受得了?” “没事。“陈秀丽夹起菜吃饭,”我家里人也喜欢喝,一会,我也带回去一些,你也别忘了给家里带几碗。” 东北的冬天,下午4点半,天色就黑下来,众人吃饱喝足,欢宴散尽。 陈秀丽和金美淑都喝了酒,厂里的司机把二人送回黄泥岗。 王萍闻到陈秀丽身上的酒味,捏着鼻子,有些嫌弃,她最烦喝酒,家里陈大发是个烟鬼,但是很少喝酒。 “你是越来越有本事,还喝上酒了。” 陈秀丽的酒量很好,三瓶啤酒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主要是高兴,所以才有点上头。 她交出手里的羊汤,“呶,李老头羊汤,你和我爸最喜欢喝的。” 羊汤满满当当一大袋子,比平时去店里买要多得多,她搭着手把陈秀丽按在炕沿上,接过羊汤,小跑着去厨房,把汤倒进一个大盆里。 “明天早晨不用做饭了,挺好。”王萍嘟囔着进屋,发现陈秀丽贴着炕沿睡着了。 王萍踢掉鞋子,从炕上的柜子里拿出枕头和被子,把陈秀丽拖到炕里,又帮她把外面的羽绒服脱掉,盖好被子。 王萍累得气喘吁吁,总算把女儿安顿好。她自感体格大不如前,在陈秀丽的酒气中,皱着眉头。 “挣那么多钱有啥用啊,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现在还靠着你老妈我照顾着,等我没了,你咋办呢?” “不行!”王萍猛然坐直了身子。 要说以前,陈秀丽带个孩子条件不好,这话说得没错,可是现在,她已经成了十里八村公认的富婆,找对象,只有她看不上人家,哪有还让别人看不上她的道理。 只要她把风声放出去,这媒人就得把他们老陈家的门槛踏破了。 王萍下定决心,趁着过年这段时间,陈秀丽有空儿,必须让她相对象。 今年过年,陈秀玲进入高三,学校补课,腊月二十八才放假。而陈立业因为值班,不能敢在三十之前回来。 因为人少,陈家过年的准备,照比过去,显得冷清不少,顾念王萍身体不好,陈秀丽不让她炸年货,老早从镇上买了麻花和油炸糕,王萍是闲下来了,可总觉得东西不自己准备,这年过得没有参与感。 陈秀玲不知道麻花和油炸糕是镇上买的,吃得贼香,还夸王萍,”妈,你今年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吗,怎么做得跟买的似的。“ 王萍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第73章 人情难却 大年初三,陈立业拉着箱子回到黄泥岗。记忆中破败的小院焕然一新。 院子由红灰相间的方砖铺就,墙边留出了两米宽的土地用来种菜。原来用塑料布搭的门斗,换成了铝合金。门窗也全都换过,再往上看,掩藏在厚薄不均白雪下的瓦片,也换过了。 进到屋里,变化就更大了,原本三间房子,改成了4间,中间还多了一个用来招待的客厅,此刻正坐满了人。 在陈立业的记忆中,家里很少有这么多人。 镜片上起了雾,他看不清楚都有谁,视线渐渐清晰,一张张熟悉的脸进入眼帘。 ”大爷,二大爷,三姑,舅老爷,过年好。“ ”好好好,总算到家了,你爸刚才还念叨你呢。“ 陈立业放下箱子,有些奇怪,家里的女同志都不在。 ”我妈和我姐呢?“ ”她们都在你姐家。“陈大发声音不高不低从客厅传过来。 陈立业想马上出门去找她们,可是一屋子长辈坐在这里,他不好意思直接走,只得拿了张凳子,陪大家坐一会。 照例是问他工作怎么样,累不累,有没有对象这样的老生常谈。 ”青岛的房价贵不贵,和咱们省城比怎么样?“三姑问他。 陈立业起身抓了把瓜子,”应该比省城贵吧,我没了解过。“ ”那你回去可要上点心。“三姑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将来总是要结婚的,有个房子好谈对象,你姐现在那么有钱,正好让她帮你买一套,万一她以后再找对象,你就是想让她买,都没那么方便了。“ 陈立业看着三姑一开一合的嘴唇,听着她的尖嗓子,只觉得聒噪,怪不得一家子女士都躲出去了,别说是大姐,就是他,也不爱听。尽管从得利的角度讲,三姑是在帮他说话。 ”国企的公积金基数高,买房子不成问题,而且我有可能去国外工作,房子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那房子,买了以后不搭你吃,也不搭你喝,你怕什么?“三姑撇着嘴巴,大红色的口红显得她脸色更加蜡黄,”今天屋里都是咱们陈家人,我才和你这么说的,你也不小了,长点心眼嘛。“ 陈立业这下不仅觉得她聒噪,而是有些烦人了,我是姓陈不假,可是我家里人是爸,妈,姐姐,妹妹,还有一个君君。和你才差着一层呢。 他放下瓜子,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找了个借口去找王萍她们。 到了陈秀丽家,发现屋里还是人,王萍和陈秀丽坐在中间,和一堆人笑着聊天,君君和陈秀玲躲在屋子里画画。 陈立业呼出一口气,富在深山有远亲,他此刻算是明白了。 这个年,陈秀丽过得有些烦,陈家的亲戚,还有村里的一些人日日都上门。 他们都想来陈秀丽的加工厂上班。 但陈秀丽的厂子,不缺人。 陈家的亲戚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你那么个大厂子,没有自己人怎么行呢? 村里人说,咱们乡里乡亲住着,你不能把活都给了镇上人,不管咱们自己村呀。 手心手背都是肉,里里外外全是人情。 晚上吃饭,一家人总算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本是难得的欢聚时刻,被这些事情扰得平白没了气氛。 王萍借机发挥,“赶紧找个人嫁出去,你不回村里,他们想找也找不到。” 陈秀丽眨巴着眼睛,看得王萍心里发虚。 “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再说了,还有大爷他们呢?” “可不是咋地。”王萍犯了愁,“别人都好说,亲戚的面子总不能不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答应,以后都没法处了。” “答应了,以后也没法处。”一直默默吃饭的陈秀玲语出惊人。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别瞎说。”王萍嗔怪陈秀玲胡说八道。 陈秀玲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胡说,相反她还说得头头是道,“大爷,二爷,三姑家的哥哥姐姐,还有嫂子姐夫这些人,不管是谁吧,进了厂子,犯错了你说还是不说,不说对其他人不公平,说了不愿意,怎么都得罪人。” 陈秀丽默默在心里给秀玲点了个赞,这话正是她想说的。 “而且,”陈秀玲尤嫌自己说得不够多,继续加码,“他们进了厂以后,难免会因为和大姐是亲戚,有优越感,拉帮结派,时间久了,厂子还怎么管理?” 陈立业暗自发笑,小丫头年纪最小,却是陈氏一家中心眼最多的。这样挺好,免得以后被人欺负了去。 “就是在厂子里打工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王萍一方面觉得女儿说的有点道理,一方面又认为她有些小题大做,毕竟正主陈秀丽还没发话呢。 她用力推了推陈大发,“都是你自己的哥哥姐姐,侄子侄女,你倒是说句话呀。” 一家人,除了君君满眼都是碗里的猪蹄,其余四人全把目光投向了陈大发。 陈大发好似一尊雕像,半天没有动静。 良久,才说出一句话,“厂子是秀丽的,她自己说了算,想进厂子,让他们自己找秀丽。” 陈秀丽松了一口气,看向陈大发的眼神不自觉带着泪花,她爸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 有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陈秀丽放出话,厂子现阶段不缺人,等到什么时候缺人了,会第一时间给村里人消息。 陈家那些亲戚当然十分不满意,在王萍和陈大发面前,没少说些不好听的。 王萍心里藏不住事,当面呛声,“我本来也管不了她,她要是听我话,早都再婚了,哪还有现在!” 亲戚们一想,也是这么回事,这陈秀丽也不知道像谁,固执得比地里的石头还硬,有本事是真有本事,不服管也是真不服管。 随着年过完,他们慢慢地就把这事放下了。 别人放下了,王萍心里的事却没有,她偷偷给十里八村的媒婆都放了消息,陈秀丽要相对象。 王萍的手机快被打爆了,想来相亲的人络绎不绝。 第74章 再见林玉琴 很快陈秀丽知道了相亲的事,王萍故作为难,“人家想来看看,咱们也不好抹人面子呀,反正也不少块肉,你见见呗。” “不见。”陈秀丽拒绝得十分干脆,“我没空,要见你自己见吧。”说完,还冲王萍微微一笑。 说不动女儿,王萍又打起君君的主意。 “君君,你看,妈妈一个人,我们帮他找个照顾她的人怎么样?” “我很快就长大了,我可以照顾妈妈。”君君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 “话不能这么说,”王萍绞尽脑汁,说服君君和自己同一战线,“人都是要结婚的,两个人一起过日子,老了相互照顾,将来你也会出去上学,嫁人,那时候你妈就剩一个人了,多可怜。” “妈妈结过婚了,和我爸爸。”君君十分确定。 “那你爸不是死,”王萍生生咽回后面的话,改成,“他不是不在了吗?你妈再结婚的话,你也就有了新爸,也会多一个人对你好,照顾你。” 君君晃着脑袋,纠正王萍,“爸爸只有一个,没有新爸,旧爸,难道姥姥有吗?而且,我现在就挺好的,用不着多一个人照顾。” 王萍的耐心告罄,她坐在椅子上大喘气,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大的固执,小的也是个八百个心眼子。 缓了一会,王萍有了新主意,陈秀丽不看就不看,她先帮着把关,那么多人,也不能都让她见,自己先筛选一遍,挑出几个拿得出手的,再找机会,让他们相看。 过了十五,陈立业要回青岛,陈秀丽把金美淑研发的新品,还有王萍做的山梨干,炒榛子,炒松子,打包了一个大袋子交给他。 陈立业拒绝,“我不吃这些。” “不是给你的。”陈秀丽给他发了条短信,“我在青岛认识了个妹妹,这是给她带的,我和她说好了,她到你单位取。” 陈立业摸了摸鼻子,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返程,陈立业没买机票,陈秀丽用厂里的车送他去申南的火车站,正好可以顺路去看看林玉琴。 “不是单纯送你,我刚好要办事。”陈秀丽怕立业多想。 陈立业系上安全带,笑着说,“你就是单纯送我,我也不会不好意思。” 说说笑笑,三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到了。陈立业见时间差不多了,和陈秀丽坦白一件事。 “年底公司统计想去国外项目的人数,我报名了。” 原本有些困意的陈秀丽,瞬间清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和家里说?” “我说了,初一那天我提了一嘴,说公司有国外项目。” “有项目,和你去那是一回事嘛,真没看出来,你还敢先斩后奏。项目在哪里?什么国家?” 陈立业缩了缩脖子,自家大姐的气场越来越强了,“非洲,几内亚,刚果,埃及,不一定。” “这些国家都不安全,别去了。” 陈立业掰着手指头给陈秀丽分析,“第一,安全问题可以保证,第二,去了工资翻现在的5-10倍,不到两年,一套房就出来了。第三,有了国外的经历,对我以后的职业发展也有好处。” “你要是想买房,我可以帮你。”陈秀丽想到陈立业去非洲,心里有些发慌。 司机老胡借故下车,不想听太多姐弟俩的私房话。陈立业目送着老胡关上车门,露出一口大白牙。 “姐,钱只是一方面,不是绝对理由,我更多的是考虑职业履历。” 关于这件事,陈立业已经考虑很久,和公司里那些随意报名的同事不一样,他是真的想去。 “公司派人都会优先考虑单身狗,我现在刚好符合,趁着年轻,以后万一有了对象,想去都没机会,而且,我也不一定能申请上,要面试好几轮呢。” 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陈秀丽盯着弟弟,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也挺想去国外看看的,接触一下不一样的世界,趁着爸妈年龄还不太大,身体也还行,最多两年就回来了。” “说完了?”陈秀丽木着一张脸,看不清楚喜怒。 “恩。”陈立业不自觉把语气放低三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弟弟想上进,做姐姐的也不能拦着,“行吧,我会找机会和爸妈吐露些风声,不过坦白还是你自己坦白,我不帮你背锅。” 陈立业连连点头,声音里都透着兴奋,“姐,你同意啦。” 陈秀丽摆动着手指,“能不能通过面试还不一定,我没必要现在着急。” 陈立业偷笑,这么说便是同意了。他抱着一大堆吃食,拉着箱子,一步三回头,走入火车站,奔向未知的明天。 两年不见,林玉琴发福了,原本就圆的脸现在像一个发面馒头。 “生意不好,整天坐着,不是吃就是吃,这不就胖了。”林玉琴笑着解释自己的一身肉。 陈秀丽打量了林玉琴一番,“胖点好,看着富态,也显年轻。” “少来了。”林玉琴拉过陈秀丽坐下,“人到中年,太瘦看着没气色,憔悴,胖了就是大妈,怎么捯饬都有一股妈味。” 妈味这个词,陈秀丽还是第一次听说,那是一种什么味儿?她是不是也有? 林玉琴猜到了陈秀丽的想法,“你呀,生孩子早,占了便宜,现在还不严重,还有得救。” 陈秀丽偷偷捏着腰上多出的一层肉,过年期间还是吃得太多,动得太少,胖了几斤,得保持身材,刚刚林玉琴怎么说,胖了就大妈。 林玉琴找了一家烤肉店请陈秀丽吃饭。 “我们村里的林下参能下山了,参园主人说今年夏天让我去找他,你有没有兴趣一起?” “有啊。”林玉琴声音都高了八度,她就知道陈秀丽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吃饭。 “什么价位,报过没?” 陈秀丽眼睛盯着烤盘上的鱿鱼,眼看着它受热萎缩,冒出汁水,“听他的意思,今年药材能涨价,你听到什么风声没?” 林玉琴见陈秀丽喜欢吃鱿鱼,又往烤盘上多放几块。 “没有,市场里大家天天愁眉苦脸,那老爷子那么神,谁都说不准的事,他知道?” 世间就有这么神奇的事,这么厉害的老爷子。 第75章 谈判技巧 刚开春,连续低迷了两年的药材市场,不少药材上市量出现了不足,价格开始上升,部分药材因货源稀少价格甚至创了历史新高。而制药企业年初对原料的需求量又大幅增加,一时之间,洛阳纸贵。 陈秀丽沉住气,足足等了一个月,才把手里的药材出手,这次赚了一票大的,超过了往年贩卖药材的总和。 赚了有10万。 林玉琴那里更不必说,很快收回了欠款,又谈下了一个小药厂。 有了钱,林玉琴就想起了陈秀丽说的那片参园,好不好,只有眼见为实。她当即做出决定,亲自来黄泥岗看看。 连绵起伏的大青山,落叶高达半尺厚的老林子,林玉琴这次开了眼。 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以为只是个小参园,没想到这么大规模。 “大爷,这片林子一共能下来多少参?” 老马头只给林玉琴看,“南边这片山和沟塘里是十五年的,数量最多,有两万多棵,东北这片,是二十年的,数量少,不到5000。” 林玉琴眼前一串数字晃过,这要是打包成礼盒,论棵卖出去,她从此就财富自由了。 “我们诚心买,大爷,您开价吧。” 老马头却不着急报价,这参是他十几年的心血,必须要卖个好价钱。 “你们先别着忙,我领着你们把参地都转悠全了,看哪棵顺眼就挖哪棵,送你们,满买不成也仁义在。” 说话间,老马头背过双手带着她俩往林子里面走。 一路上坡,陈秀丽没什么感觉,这点路对她不算什么。林玉琴就没那么轻松了,她背了一个大包,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看着有些沉。陈秀丽想替她背,她摆摆手没同意。 胖人爱出汗,不多时,林玉琴脸上的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身上更是汗水连连,从t恤上泛出隐隐水迹。 陈秀丽随手捡了一根木棍递给她,“拄着,能好走些。” 林玉琴拿着木棍却不知道怎么使用,手足无措起来。 “唉,真是没见识到城里人,这么用。”陈秀丽给她演示一番。 老马头边走边和他们介绍,哪片长大腿蘑啦,哪个地方有刺龙芽啦,哪个地方见到过蛇啦,哪里捡到过兔子啦。 直听得林玉琴心上发毛,恨不得把头低到脚面上,生怕踩到什么不该踩的。 向阳的一处小土包上,有一株人参,可能因为太阳晒得多,人参籽变红了,在风中摇曳着。 陈秀丽一见便喜欢上了,“马大爷,那颗可以挖吗?” 老马头心道,眼光还怪好的。 他来到小土包处,用脚划出一道线,”从这里挖。“ 陈秀丽和林玉琴同时发出疑问,”为啥?“ 老马头给划的线距离人参株足有三尺远。 陈秀丽看着那株小小的,还没自己大拇指的参秧,再看看要挖的坑,这要是买下来得雇多少干活,简直看不到尽头。 老林子里的土十分松软,都是黑黑的腐殖质,上面还覆盖着厚厚的落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落叶化成了养分,滋养着脚下的这片林子,孕育着无限生机。 挖着挖着,陈秀丽就明白了,为什么老马头让她从那么远的地方挖,因为人参的须子真的是太长了。 巴掌长的一根参,须子却有一尺多长,像凌乱的头发。 老马头端详着,给二人解释,”这是卢头,上面的罗圈越多,证明年头越长,你们再看,这棵参的皮,滑滑溜溜,这叫锦皮,另外,它的样子长得像人,这种叫灵体,能卖上价。“ 陈秀丽对人参不熟,林玉琴更懂一些,她心中暗叫,乖乖,这棵打上包装,卖到南方得上千。 一圈走下来,以近下午,林玉琴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把这座参园拿下。 ”大爷,我们都看过了,想买,您开个价吧。“ ”120。”老马头在挖苔藓的间隙,回应林玉琴。 陈秀丽瞪大双眼看向林玉琴,以防止自己听错了,她知道当然不可能是120,后面有个万字,他没说而已。 饶是有过心里准备,陈秀丽也没想到要价会这么高。 “马大爷,我们诚心买,您给个诚心价呗。” 老马头挖好了一堆苔藓,然后放进了一段树皮里。这树皮卷起,合上就像一个盒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捡的还是扒的。那棵陈秀丽相中的人参就被放在里面,四周都是苔藓,防止磕碰,精贵的很。 “这就是良心价了,要是外地人来,我至少也要报价140。“ 林玉琴在老马头看不见的地方,给陈秀丽偷偷比量了一个数字,那是十的意思,陈秀丽明白,林玉琴能接受的价位是100万。 ”马大爷,90万。“陈秀丽开口就砍了30万。 老马头把树皮扔给陈秀丽,朝她吹胡子瞪眼,“你当赶集买衣服哪,不买就走。” “那95万。”陈秀丽陪着笑,“别生气哈,别生气。” “110,再讲你们就下山,我可不愁卖。” 林玉琴适时插话进来,“大爷,这参的确是好东西,也不愁卖,可是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黄泥岗地方闭塞,您要是坐着等买家上门,那不一定要耽误多长时间,夜长梦多,您这参等得起不?” 老马头默不作声,林玉琴是懂行的,至少比陈秀丽这半调子做药材生意的强多了。世人都知道人参好,电视剧里动不动就出来一个百年人参千年人参,那都是传说,夸张的。到了一定年头,人参不挖出来,就会腐烂,化掉,被虫咬。 比如他这片参园,过了今年,往后每一年都会有一批参化作尘土。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况愈下。 ”110。“老马头这次让了步。 林玉琴和气笑笑,显出几分慈眉善目,“大爷,100万,行不,合同我都备好了,20万定金我也带来了,只要您签字,这20万您留下,晚上回去,我就把剩下的尾款打过来。” 林玉琴一边说,一边把沉重的背包从肩上卸下来,哗啦一声拉开拉链,只见一沓沓簇新的人民币红艳艳的,水灵灵地出现在眼前。 第76章 收购参园 陈秀丽对林玉琴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视觉冲击,谁能受得了。 老马头只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控制不住的抽动,理智让他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那一摞摞的钱,可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再多看一眼。 最终,他做了决定。 与其放在山上夜长梦多,还不如痛快卖掉,他也该歇歇了。前几天儿子来看他,说小孙子已经学会走路,他现在有了钱,可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 中午,老马头留下二人吃饭,简简单单的挂面条,配上把蒿炸的鸡蛋酱,陈秀丽看见河沟边上有些没长大的蜇麻子,采下一把来,做了一碗汤。 这顿饭把林玉琴撑得打着饱嗝还想吃。 ”怎么这么好吃?太好吃了,我从来不知道挂面这么好吃。这要是换上了手擀面,得多好吃呀。“ 陈秀丽看着林玉琴狼吞虎咽,有些同情她,这就算好吃的话,那要是炖上河鱼,吃上伯乐叶饼,再来点炖蛤蟆,蝲蛄豆腐,她得啥样呀。 不行,不能告诉她,否则她光想着吃,不干活了。 签完合同,老马头回望这片相伴十几年的老林子,鼻头发酸。刚进山的时候还不到50,现在他60多了。他老了,这片山却还是那个样子。 ”马大爷,财不露白,就算贴补儿女,你自己也要留够过河钱。“ 陈秀丽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回村里以后,我就得用广播招人起参,到时候肯定有人会问参园卖了多少钱,马大爷,您想说多少?” 林玉琴在陈秀丽身后,小声询问,“不至于要瞒着吧?” “你不懂。”陈秀丽轻轻吐出几个字。 老马头感激地看了陈秀丽一眼,点了点头。 “就说50万吧。” “行,那你和我明天去镇上银行,我帮你存两个折子。” 老马头连连说好,他让陈秀丽等等,转过身去了房子里,不一会儿捧出两罐蜂蜜。 “这是纯山蜂蜜,外面买不到,拿回去冲水喝,对脾胃好。” 陈秀丽接过蜂蜜,甜甜谢了一声。 回去路上,林玉琴问出心中的疑问。 陈秀丽走在山道上,好像散步在自家后院,一派轻松自在,她告诉林玉琴。 “100万在农村是一笔巨款,巨到什么程度呢?黄泥岗现在一般家里年收入也就2,3万。有钱了是好事,可多了也会遭人嫉妒,所以我建议他说少一点。” 林玉琴明白了,“那你说的过河钱是什么钱?” 陈秀丽诧异,“你没听过?虽然你祖上是福建,但你可算是东北人哪。” “真没听过这种说法。” “我们这边出殡的时候,经过路口,河或者桥,都要扔钱,这个钱是给死人买路用的,也叫过河钱。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过河钱就是电视里说的傍身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下山的路走得快,林玉琴身上的肉也跟着颤颤巍巍。 陈秀丽继续解释:“农村老人没有退休金,跟儿女生活在一块,我是听说,他儿媳妇是个厉害的,所以就劝他留个心眼。” 在村里住了几天,黄泥岗给林玉琴留下的印象不错。 “哪里都有不孝顺的,我看黄泥岗民风还算淳朴。” “是挺好的,最多算计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特别坏的人。” 起参是个工程量巨大的活儿,尤其是这种长了十几年的林下参,已经可以和纯野山参相媲美,必须靠着人工一点点挖掘,争取连个须子都不损失。 老马头的参园子卖了50万的消息,如一阵急风迅速席卷太平镇的各个角落。 “虽然年头多,可真是一炮钱啊,太值了。” “真能有这么多钱,没有吹牛吧?” “早知道,我那时候也种了,现在光看着人家挣钱了。” 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这次收购,陈秀丽和林玉琴合伙,一人出资一半。不过,面对黄泥岗的村民,陈秀丽刻意淡化了自己的份额,声称自己只出了5万块钱,就连在王萍和陈大发面前,她也是这一说法。 加工厂运行平稳,新产品有了正规的销售渠道,若是再高调宣扬大手笔买参园,那原本羡慕居多的眼神,可能就会变成嫉妒。 陈秀丽不需要用这些证明自己,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林玉琴彻底在陈秀丽家住了下来,每日和村民们一起进山,中午吃点干粮,喝点山泉水,晚上让陈秀丽给她做白天听到的各种吃食,主打一个亏着身体也不能亏着胃。许是爬山爬的多了,半个多月下来,林玉琴居然瘦了十几斤,面色红润,就连下颌线也清晰不少。 “黄泥岗真是个好地方,等我老了,就在你隔壁住。” “你住不了。”陈秀丽正在给她做苏子叶饽饽,“隔壁是李叔,前边是大道。” “那我就在你们村买个房子,只要是你们村儿就行,反正从南到北也就这么点距离。” “你就不怕老了有个急病啥的,去医院来不及。”陈秀丽提醒她,这也是她认为住在农村最不好的地方,就算是开车,从黄泥岗去最近的三甲医院,也要三个小时。 一些急症,根本来不及。 林玉琴十分豁达,“急症市里也不一定赶趟,生死有命,在市里天天呼吸着尾气,吃着农药化肥各种添加剂,还不如回农村吃纯天然无污染的,修身养性,还能少生点病。” 人就是这样,总是没什么追求什么,陈秀丽从小缺医少药,把医疗资源看得特别重,而林玉琴自小长在大城市,对这些司空见惯,反而不觉得有什么。 “行,村里要是有人卖房子,我帮你留意。” 家里多了一个人,最高兴的莫过于君君,有了林阿姨在,妈妈对她就没那么严厉,每日也不会押着她多做一套卷子。 林玉琴越看君君越喜欢,她自己生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两个皮猴子淘得没边,不像君君这么乖巧。 “乖巧?”陈秀丽哑然失笑,“她还乖巧,你怕是对乖巧有什么误解,周怡君浑身上下和这两个字就不挨边。” 第77章 再起波澜 “这还不乖?放学第一时间写作业,知道复习,预习,最重要的是不拖拉,不磨蹭。每天还能写一页小楷,我看那小楷写得,好看得跟字帖似的。” 陈秀丽原先一直忙着包苏子叶饽饽,此刻终于把目光转向林玉琴,眼里浮现一丝疑惑。 “这不是每个学生都应该的吗?这也要夸?” “唉!”林玉琴感叹,真是人比人得死,这明明就是烧香都烧不来的天使宝宝,她居然觉得理所当然。 “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哇,我家那两个,唉,想起来我这心脏就受不了,写个作业能拖三个小时,削铅笔,抠橡皮,掰格尺。一会要上厕所,一会要喝水,一会又要吃水果。没个好人,根本伺候不了。伺候也就算了,考试就考六七十分,多一分人家都觉得是浪费。” 陈秀丽平时太忙,很少和同年龄段的家长交流,反倒是王萍因为接得多,认识不少家长。她不知道别的孩子是什么样,对君君的要求基本和自己小时候持平,她以为大家都一样。 ”我就是喜欢君君,你要是不介意,君君也同意,给我当个干女儿呗,我一直想有个姑娘。“ ”我有什么介意的?这孩子从小没爸,多个人疼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玉琴乐开花了话,马上打电话让自己老公去商场给君君买金饰,当见面礼。 晚上,陈秀丽把蒸好的苏子叶送给王萍,顺便把认干妈的事提了一嘴。 ”这怎么随便答应,你们现在这小年轻,真是啥也不懂。“王萍一着急,说话嗓门就无比大。 陈秀丽后退半步,”就认个干妈,需要懂啥,还得搞个仪式嘛?妈,你该不会是看我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结婚,怕自己上的礼收不回来,想借题发挥吧。“ ”你这是小人之心。“王萍点着陈秀丽的头,”你妹妹今年高考,我搞个升学宴就是了,收礼还不容易?“ ”那你急什么?“ 算了,犯不着和她们置气,王萍安慰自己,”那林玉琴自己是有两个孩子的,她命里要是就只有这两个,君君认了她当干妈,那原来的孩子就容易出事,非死即伤。“ ”这是封建迷信。“陈秀丽被非死即伤吓了一跳,”不就是个称呼,大清早都亡了。“ ”我不管,我是为林玉琴好,也是为了君君,干亲认得好。两方都好。“王萍十分坚持。 ”那我都答应了,也不好反悔。“ 最后王萍给出了主意,让陈秀丽去村里周大妈家看一眼。周大妈是村里的出马仙,陈秀丽一直对出马仙不感冒,风水六爻她还信,出马仙?那都是骗人的。 可是转念一想,那红石砬的庙里供奉的也是狐仙,她还替红姑拜过呢。 陈秀丽回到家和林玉琴摊开说了,林玉琴非但没有生气,还表示要和她一起去。 ”到底还是老人想得周到,我刚看了日历,今天是好日子,咱们现在就去,一准儿能得到好消息。“ 陈秀丽偷笑,起参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挑个黄道吉日,看来这大城市的人,比她还迷信。 周大妈测算的结果皆大欢喜,林玉琴又打电话催自己老公。陈秀丽让她别着急,林玉琴不听,她说好饭也怕晚。林玉琴的丈夫王迁阳拗不过自家媳妇,一大早去等着商场开门,当天晚上就让客车捎过来一个10克重的金锁。 君君给林玉琴磕头,从此以后改口叫干妈。 山上的参快起完了,加工厂里有冷库,先前起的参都在那里面放着,只等着所有的参都下来以后,用车再拉到省城,她认识一个中药饮片厂,可以代为加工。 在来收参之前,林玉琴已经联络好了买家,她老家有个亲戚在广州,专做药材生意,规模很大,算是林玉琴的半个领路人。 随着最后一批参下山,林玉琴踏上回申南的路,她需要沟通入厂加工事宜,再找大车过来拉参。 她前脚刚走,晚上黄金档,央视的一档王牌节目新闻纵横,播了一期名为《假药流进北京城》的特别报道。 在隐藏摄像头下,货车司机完全不设防,称得上是知无不言,直接把饮片加工厂私下购买假冒次品饮片的事报了出来。 陈秀丽全程看了这期节目,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出事的是饮片厂,和她没有直接关系,但市场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该不会因为这篇报道,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价位的药材又要降价吧? 事实证明,她担心错了,人参没有降价,其他药材也没有降价,但是出现了比降价和卖不出更棘手的事情。 这篇特别报道一经播出以后,激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就在第二天,节目组又追加了一条《亟待规范的中药市场》的新闻调查,把问题的核心直接指向监管,饮片厂,药贩三方。 原本可以加工的饮片厂给林玉琴带来了消息,他没办法加工人参了。 ”赵哥,加工费不是问题,你开个价,我这参都挖下来了,不能耽搁呀。“ 赵哥自从节目播出以后就没合过眼,上面的执法大棒挥下,他就只有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的份儿。 ”林老板,我不是不帮忙,是上面查得严,没有证,就是加工了你的参也卖不出去。“ 林玉琴知道新闻里报的事,但她没有在意,先前也有过严查,而且早在1999年就有相关规定,不允许饮片厂收购饮片,只允许加工。既然规定一直都在,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这次想必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她完全忽略了现如今新闻媒体的力量。 ”这次能查这么严吗?人参不等人,虽说放冷库里,那也拖不了几日,赵哥要不你就先帮我们加工,我那边买家都谈好了,有没有证都要。“ 赵哥见她冥顽不灵,好心提醒她,”林老板,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你听我一句劝,打个电话问问收货方,如果那边说没证的加工也行,我就给你加工,加工费还按说好的那样。“ 平时一贯痛快爽直的赵哥都变得郑重其事,林玉琴只好给老家那边去了电话。 一通电话后,林玉琴慌了。 第78章 狮子大开口 这次节目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几乎全国大大小小的饮片厂都被席卷在内,尤其是那些证照不全的小作坊,迎来了非关即停的噩梦。 “找证照齐全的大厂,让他们加工。”陈秀丽既是劝林玉琴,也在安慰自己,“幸亏还有个冷库,能保存一段时间,林姐,你抓紧时间找厂子,一切都来得及。” 放下电话,林玉琴找来自家老公,“除了那几个特别大的国企,你还知道哪些厂子所有证照都齐全?” 王迁阳,在供暖公司上班,秋冬季节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八九点钟下班是常态,春夏则十分清闲,可以帮着林玉琴照看铺子。 “全不全的不好说呀,这帮饮片厂的人没几个说实话,都属藕片的,八个心眼子。”王迁阳说话,有一股子特有的东北式幽默。 “平时装的人模狗样,关键时刻都掉链子。” “国企不用指望,人家不可能接咱们的活儿。”林玉琴歪着头,回想那些颇具规模的饮片厂,“仁兴怎么样?他家规模可不小。” 王迁阳思考片刻,给林玉琴出了一个主意,“你明日顺着开发区往北开,只要还在营业的,十有八九有证,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时候敢开门,肯定有底气。” 林玉琴点头同意,事到如今,只能一家家找了。 开发区位于这座城市的北边,因为地方大,地价便宜,再加上政府的规划引导,吸引了不少企业在此办厂,其中一条百草街,就是饮片厂的聚集地。 林玉琴顺着百草街从南往北开,这条路她很熟悉,赵哥的加工厂也在这条街上。平时过来,少不得碰上进出的货车,今日却一辆也没有。 “管他平时多热闹,说没就没啊。”林玉琴小声嘟囔着。 前边不远就是仁兴中药饮片公司,林玉琴从车窗里探出头,“找你们老板谈生意,他在不在?” 门卫是个老大爷,没有给林玉琴开门,十分淡定地和她说:“你找谁就给谁打电话,里面的人让我开门我就开门,要不该扣我钱了。” 林玉琴把车停到一旁,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昨天晚上翻箱倒柜才找到的,压箱底好多年了,希望没换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女生,“这里是纪总办公室,请问您哪位?” 林玉琴暗自吐槽,果然大单位就是不一样,办公室里都有女秘书,我要是把这批参卖出去,也能整个办公室,雇个娇滴滴的小美女当秘书。 “我姓林,有笔林下参买卖想和你们纪总谈。” “不好意思,纪总出差了,三天以后才能回来,我会把您来的消息转达给他。” 林玉琴捏不准纪总到底是真出差了,还是让女秘书搪塞她。 她摸出一包中华,下车来到传达室的窗户前,示意大爷出来一下。 大爷瞟她一眼,脸上显出几分不情愿,最终还是挪出了那间小小的传达室。 林玉琴送上烟,笑得十分诚恳,“大爷,打听个事,你们纪总上哪出差了?” 大爷毫不客气地接过中华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大老板去哪,怎么会告诉我?”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林玉琴不计较他态度不好,“大爷,那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再过来。” 说完,林玉琴还不忘给他好处,“您喜欢啥,回头我再给您带。” “三天,你大后天下午过来,差不多能堵着他。” 林玉琴不敢只等纪总一个,她开着车又去找别的加工厂。 转了几圈一无所获,她才觉得不对,就算大部分小厂子证照不全,可敢在开发区建厂的,大多有一定规模,不该是眼前这种全军覆没的情况。 林玉琴给赵哥去了电话。 “你这路子不对,就算有照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谁愿意来人检查。” “赵哥,你人脉广,这批参要是砸手里了,我得亏得底儿掉。”林玉琴也不算夸大其词,这几年家里攒的几乎都押在这上面了。 “你来接我,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见赵哥松口帮忙,林玉琴缓了一口气,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一江春饭店的一处包厢里,林玉琴给赵哥和另外三位倒满酒。 “感谢赵哥引荐,很荣幸认识大家,我先干为敬。” 林玉琴仰着头,将杯里酒一饮而尽,心里疼得不行,赵哥也太不靠谱了,说让他点酒,他居然点了一瓶茅台。 就这么一小口,几百块没了。 服务员陆续上菜,一江春主打融合菜,不过口味偏向东北。 赵哥带来的三个人中,岁数最大的姓包,是个高个子,身材魁梧,左边眉毛处长了一颗黑痣。岁数比他略小一些的叫周奇伟,方方正正的一张脸,很有些认真踏实的气质,他是唯一一个和林玉琴自报姓名的。最小的那个年纪和林玉琴差不多,姓史,瘦得和麻杆一样,看着就像营养不良,对不起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的成果。 他们虽然长相气质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有自己的饮片加工厂。 包厂长年龄最大,资历最老,他最先开口,“赵儿,和我们说了你的情况。” 林玉琴从这一开口就听出了远近亲疏,赵哥八层和他们是一条心。 “你的参都是精品,得一棵棵地晒,需要我们三个厂子一起加工才能完成,现在上面查得严,我们又接了不少其他加工厂的活儿,现在每天都得三班倒,工人啊,已经开始骂人了。” 林玉琴又把他们空了的酒杯倒满,”我知道厂子都有自己的排期,让诸位急匆匆地接下我这个单子,有些为难。我是做药材生意的,只要诸位以后有需要,我林玉琴的药材都先紧着诸位,另外,这加工费您们开个价,我绝不还口。“ 小瘦猴史厂长眼中精光一闪,”当真?“ ”当真。“我林玉琴向来说话算数。 ”那就按每棵人参的30%来算吧。“小瘦猴一派理所当然。 林玉琴猛然站起身,”什么?“ 见过狮子大开口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狮子大开口。 第79章 黑心纪总 林玉琴转向赵哥,她故意夹带着几分委屈,省略了一直以来的姓氏,直接唤了对方一声哥。 “他是来谈生意的吗?不是来拆台的吧?” 赵哥脸色讪讪的,一边安抚着林玉琴,一边打圆场。 小瘦猴摇头晃脑给自己倒了杯酒,“对不住,一时心直口快,嘴上没了个把门的,不好意思。”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周奇伟打哈哈,让众人先吃饭。 林玉琴看众人的意思,心里明镜一样,加工费他们就是要狮子大开口,这个小瘦猴不过是给他们探路的。 此时,赵哥手机响了,他出门去接电话。 林玉琴随后跟了出去,她要问上一问,到底什么意思? 她选的这处包厢出门有一处大的拐弯,赵哥比他先出去两分钟,林玉琴绕过拐弯,又往前走了几步进到走廊,还是没看见他的影子。 林玉琴问旁边的服务员,对方也说没看到。 林玉琴摸了摸兜,电话忘在包房了,此时刚好走到了厕所附近,她进去上个厕所。 洗手的功夫,她隐隐听到赵哥的声音。林玉琴耳力一直很好,别人听不到的她都能听见,也因此,她的觉比一般人都轻。 林玉琴循声过去,在隔着厕所的第三个空包房里,看见正背对着自己的赵哥。 “纪总您放心,我已经让他们把加工费报得人神共愤,林玉琴只要脑子没病,不会答应的。” 林玉琴气得磨牙,怪不得,感情在这里等着我呢。 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她听不到,只听见赵哥笑得十分谄媚,“纪总,我那批药材还劳您费心。” 那边应该是答应了他什么,赵哥乐出了声,“感谢纪总,感谢纪总。” 林玉琴趁着他还没挂电话,急忙退了回去,若按她以前的脾气,一定冲到他面前,当面揭穿他。 现在嘛,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就行。 林玉琴没有再回到包房,她让一个服务员进屋把她的包拿了出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赵哥打了一个电话。 “赵哥,真不好意思,家里临时出来点事,我得赶快回去,麻烦您先帮我结账,以后我再还你。” 骗我可以,想白吃白喝,没门。 “纪总?“林玉琴坐进车里,微微出神,是仁兴的纪总吧?他想做什么? 林玉琴没有再去仁兴,倘若真是仁兴的纪总,那不需要她去找他,对方会主动上门。 果然,没过几天,林玉琴的电话里响起了那个娇滴滴女秘书的声音。 “林女士您好,我们纪总回来了,相约您在公司见面。” 纪总的办公室在4楼,没有电梯,办公区的楼梯比住宅楼高,爬的林玉琴气喘吁吁。她心中诽谤,这纪总真奇怪,每日爬上爬下的也不嫌累。 纪总是个秃头,稀松的地方支援着锃光瓦亮的中央,非但遮不了丑,更显得可怜的头发杯水车薪,林玉琴评价,还不如直接剃了光头好看。 “我听秘书说你前几天来过,不好意思,去出差了,让你白跑一趟。” 听口音,是个南方人,有些江浙口音,林玉琴也分不太清楚。 “纪总太客气了,您是做大生意的人,日理万机很正常。”林玉琴故意不说正题,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听小尹说,你有野山参的生意想做?” 林玉琴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门口,原来这个娇滴滴的女秘书叫小尹。长得很漂亮,不知道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如今手里的货前途未卜,想要招个这样的女秘书的梦想可能要破灭了。 “我前些天收了一批林下参,最少的15年,多的有二十年,品相十分不错,个顶个的精品,我想委托您加工。” 纪总既然问了,林玉琴自然实话实说。 “有样品吗?”纪总颇有气势地抬起了胳膊。 林玉琴从包里拿出早都准备好的样品,这是通过阳光自然晾晒的。 芦碗紧密对称,参体灵动且充满野性。主体上的紧密环纹紧致神秘,还残留着微量的黑色泥土,这是铁线纹。 纪总心中大喜,真让老赵说着了,这林下参和野山参无异,若是都如这棵般,市场价值不可估量。 “品相很不错嘛。”纪总语气平淡,丝毫看不出他对人参的兴趣。 “纪总,我这批参一共不到1000斤,加工的事您怎么看,能给我个准话吗?” 野兽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纪总笑得意味深长,“加工我倒是没兴趣,收购还可以。” 就知道是这样,林玉琴原来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那纪总想给什么价位?” “你把货拉过来,只要品相过得去,不管你收多少钱,我都按800一斤收购,你从农民手里收,不可能超过500块一斤。” 林玉琴心中暗骂,太黑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这玩什么聊斋。 “纪总,话不是这么说的,普通的参的确按重量收,这个品相的,您找出一个按斤收的,有多少我要多少。” “说这些没用呀。”纪总抓住了林玉琴的软肋,“人参冷库里也放不久,你再拖个几周,好东西也变成萝卜了。” “不对。“纪总故意刺激林玉琴,”还不如萝卜,林老板哪,就算是人参烂了也一文不值呀。” 林玉琴被说到了痛处,她和陈秀丽现在就是被掐住了脖子,不行,就算打包出售,也不能找他,这人心太黑。 “纪总,你的意思我懂,我还有个合伙人,这参也有她的一半,我得问问她的意见。” “那是自然。”纪总胸有成竹,装得十分大度。 合伙人陈秀丽听到后,沉默了片刻,在电话里骂起人来,“都是帮落井下石的。” 林玉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那,做生意不就是趁你病要你命吗,要不就卖给他算了,反正咱们也有得赚。“ “那怎么能一样?” 是不一样,林玉琴也知道,珍珠卖出了玻璃球的价格,她也不甘心。 第80章 找到冷藏车 “把证照办齐全需要多长时间?”陈秀丽想了另外一条路。 “不行。”林玉琴先前也考虑过,“最快要半年。” “那走出口呢?“陈秀丽的话触及了林玉琴的知识盲区。 她有些接不上陈秀丽跳转的思维,“我从来没接触过出口,中草药出口肯定有标准,人家也不能啥都要啊。” 陈秀丽让林玉琴等她消息,然后就挂了电话。 林玉琴望着嘟嘟的电话,愣了片刻,“小丫头,现在真有点电视里女企业家的范儿了。” 红姑接到陈秀丽的电话,马不停蹄和岩井沟通,因为两家合作愉快,现在已经有了专门的对接人。 很快对方给了回复,需要gap证书。 红姑知道陈秀丽不懂这个证书,专门找人了解了一下,这个证书的办理,最快的时间也是半年,后续还有认证等一系列问题。 “就卖给仁兴吧。倒手就赚了50个,比以前卖药材划算多了。”林玉琴嘴上劝着陈秀丽,心里也在滴血,财富自由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我还得给广州的亲戚打电话,和他说一下,也不知道没有货,他那边好不好交代。” “林姐,”陈秀丽下意识问她,“你没问问他,能不能在那边找到代加工厂吗?” “没问哪。”林玉琴当初答应得好好的,供礼盒装的干货,然后再由对方转卖出去,至于卖到哪里,就不该是她问的了,各有各的渠道,问得多了反倒不好。 所以,这边加工不了,她也没和那边说。 听陈秀丽这么问,林玉琴也反应了过来,“可是隔了大半个中国,就算是能行,咱们也运不过去啊,半道就得烂了。” 陈秀丽当机立断,“姐,你一会就问你亲戚,能不能找到加工厂,如果能,我马上过去,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运输的事。” 很快,林玉琴带来了好消息,广州的亲戚能找到靠谱合规的加工厂代为加工。 林玉琴仍然犯愁,“从咱们这到广州,就算是专车,也得开两天,现在天气这么热,车厢里都得40多度,到了南边更热。咱们的参已经出土这么长时间了,正是不抗折腾的时候,你说,早几天,晚几天,都没这个事了。” 的确如此,早点报出新闻,她们就不会收购参园,晚几天报出,参都加工完了,世事凑巧得让人猝不及防。 陈秀丽想到的办法是用冷藏车,一些沿海城市用这样的车运输海鲜,她在大连的路上见过两次。 省城没有专业做冷藏运输的货运公司,大部分冷藏车都分布在海产公司,海鲜市场,不会单独出来接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秀丽鼻子上沁着一层汗,没有车,她变不出来,不过她还没想着放弃。 “我就不信邪了,这么大个省会,找不到个冷藏车。” “你倒卖药材这么多年,就不认识一个开冷藏车的?” 天热,陈秀丽的脾气也像着了火。 林玉琴鼓着一张圆脸,像个皮球,“药材都是干货,谁认识冷藏车司机哪?谁认识呢?”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用手指敲着膝盖。 “我是不认识冷藏车司机,可是我知道谁认识的司机多。” 林玉琴带着陈秀丽来到了一处德邦物流的网点。 “我想用专车拉一批人参到广州,必须得是冷藏车,你们能运吗?不能运我找别人。” 明明是急得不行,林玉琴却装得若无其事。 网点经理是个小年轻,胸前的铭牌上写着李超,带着眼镜,一派斯文秀气,半点不像干物流生意的。 “一共多少货,什么时候出发?”李超把二人引到办公室里,倒上两杯水。 办公室里的空调,让陈秀丽舒爽地出了一口气。 李超当着她俩的面,打了一个叫车的电话,对方让他等消息,又过了一会,电话再次打了过来,这回李超没有在办公室接,而是去了外面。 陈秀丽猜测,应该是在和对方谈价格,不好让她们知道。 很快李超回了办公室,“两位姐姐,我刚刚和合作的车队打了电话,冷藏车不好找,而且没有开长途的,有些情况我得提前和你们说好,咱们才能更容易找到车。” 陈秀丽知道,林玉琴比自己更懂行,所以从进门开始就默默喝水,没再出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林玉琴。 “我明白,你先报价,我们的目的是把货运出去,其他都好说。” 李超马上笑了起来,“大姐果然是痛快人,那我就直说了。因为没有冷藏车跑过这么远的长途,所以车队给想了办法,找一个跑长途的司机,和冷藏车司机两个人一起开,因为是临时搭伙,再加上冷藏车本身就比普通车运费高,价格肯定要贵一些,不知道你们能接受不?这趟要是价格合不上,司机肯定不干,谁也不干赔本的买卖不是?” “你报价吧,我看看。”林玉琴和陈秀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相同的想法,不管多少钱,都得跑。 “正常跑广州的整车需要3万,咱们这一趟得3万8。” 担心林玉琴不接受,李超补了一句,“姐,有零有整,我真的是把价格压到最低了。” “我们可以派人跟车吗?”讲价的事归林玉琴,陈秀丽不放心这批参就这样交给外人,提出额外要求。 李超是第一次遇到想要跟车的客户,他笑着和陈秀丽解释,“您放心,我们找的司机都很可靠,既然咱们签了承运合同,我们这么大公司,肯定会负责到底的。” 林玉琴也附和他,让陈秀丽放心,“他家还可以的。” 陈秀丽贴在林玉琴耳边,小声和她商量,“就算司机没问题,咱们也得过去人,总不至于把参直接交给你的亲戚就完事了。” 林玉琴倒没有想着不过去,她只是以为这是一张机票就能解决的事儿,犯不着跟车。 ”既然反正都要过去,还不如跟着车,总归安心一些。“ 李超插话进来,“公司有明文规定,不允许无关人员跟车,这也不符合道路安全法,另外,两位姐姐是不是忘了,车上没位置了。” 第81章 想要跟车 林玉琴对跑长途的货运司机有一定了解,一般车上除了两个司机之外,还会有一个负责做饭的,通常都是某个司机的家人。这次的冷藏车虽然不是主业跑长途的,但估计也该有差不多的配置。 “那这样。”陈秀丽脑子转得快,很快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开我厂子里的车,跟在货车后面,互相照应一下。不过林姐,我还没学会开车,得辛苦你和司机替班。” 林玉琴曾经也有过疑问,陈秀丽的加工厂挣了不少钱,为什么不买辆小汽车开,出入都方便。她原来以为是陈秀丽低调,在村里不想显富,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没有驾照。 眼见拗不过陈秀丽,林玉琴只好答应:“服了你了,也别开你厂子里的车了,我开不了,就用我的车,和你的司机我俩换班开。” 王迁阳知道林玉琴要开车去广州,十分不放心,“要不我去吧,你在家管孩子。” “你懂药材嘛,能和老家的亲戚打交道嘛?”一想到林玉琴老家亲戚那令人牙酸的普通话,王迁阳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让我妈过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别了。”林玉琴像哥们似的拍着王迁阳的肩膀,人到中年,他们夫妻处得像兄弟,“让你妈消停两天吧,光是接送补习班就够累的,老太太还不会开车,你放心吧,人家陈秀丽坐车的都不怕,我这开车的你怕什么?” “艺高人胆大,你们俩大胆儿凑一块了。”王迁阳语气不善。 察觉到丈夫对陈秀丽的怨气,林玉琴杵了他一拳,“你还别说,人家农村孩子就是比咱们能吃苦,我本想着直接飞过去,是陈秀丽不放心。” “所以我才不高兴,飞过去多好,非要开着车,又累又不安全,吃苦找罪受。” 林玉琴斜眼看着丈夫,因为人参价格还没定下来,这笔单子能赚多少钱,她心里也只是个大概的数,所以她没有和王迁阳说过。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这批参能卖多少。”林玉琴故意停顿片刻,卖起关子。 王迁阳小声嘟囔,“那能有多少?” “如果顺利的话,差不多就自由了。”林玉琴凑到他的耳边。 王迁阳原本不大的眼睛,放大了两圈,鼻孔也跟着翕动着,他绕着林玉琴走了两圈,手舞足蹈,最后冒出一句话,“你心怎么这么大哪?这么重要的货不跟人怎么行,还得人家陈秀丽,靠谱!” 林玉琴噗呲一声,笑得牙不见眼,她倒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把茶几上的葡萄放进嘴里,哼起了月亮之上。 陈秀丽当晚就回到黄泥岗,厂子这阶段刚好处于停工阶段,春天的山野菜早已经加工完毕,只等着发货,金美淑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姐,你去省城这几天,小王给我来了电话,青岛河源商贸想要咱们的山野菜,我的桔梗小零食也想要。” 金美淑研发的桔梗小零食,现在卖得挺不错,尤其是在淘宝上,销量很高,陈秀丽也搞不清楚现在年轻人的口味,明明是咸菜嘛,他们却用来当零食吃。 陈秀丽有些奇怪,“小王怎么没直接问我?” “可能是担心你直接把河源否了吧,青岛那边的市场是小王负责的,他想促成这一单,就迂回了一下。” “这孩子,长心眼了。她是怕我记恨河源当初的算计。”陈秀丽看透小王的想法。 “那卖吗?”美淑问。 陈秀丽又把问题抛给金美淑,“你觉得呢?” 金美淑想了片刻,这一年多来,她成长了很多,思考问题也变得更加全面,“有生意上门是好事,对于河源这种客户,就该多赚他的钱,给他家的定价要比别人家高,答应我们就合作,不答应哪凉快哪呆着去。” 陈秀丽眉开眼笑,“对,这才是真正的报仇,解气!” 陈家人对于陈秀丽出差早已经习以为常,君君淡定地交代妈妈,”电视里说吃在广州,你去那边,一定要多给我带点好吃的回来。” 果然,吃货就是吃货,忘记什么都不会忘记吃。 一个午后,林玉琴再一次来到黄泥岗,后面还跟着一辆6.8米的冷藏车。 半吨的货,用6.8米的车拉,属实有点大材小用。 陈秀丽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冷藏车,除了车厢厚点,没看出有啥区别。 两个司机,一个脸色黝黑,约莫50岁左右,看样子是跑长途的,是个老烟民,一口牙和陈大发不相上下。另外一个是年轻小伙,穿着时髦,烫着时下流行的锡纸烫,陈秀丽看着像一头苞米穗炸开在脑袋上。 年轻司机叫张桐,也是冷藏车的主人,高中毕业以后没考上大学,家里因为在市场搞海鲜批发,就买了这台冷藏车,除了给自家运输方便,也能接些别的活儿,算是给他找个事儿做。 车队找到他家时,他的妈妈不同意跑那么远,反倒是张桐星火燎原似的萌发着想去的冲动,那可是广州,南边最发达的地方,要不是家里拦着,他毕业就想去那边闯一闯。 机会放在眼前,张桐软磨硬泡,最终找了武鸣这个老司机作伴,张家才算同意。武鸣不是外人,是张桐的某一房舅舅。 车厢门打开,本以为会闻到扑面而来的腥味,结果只有些淡淡的水汽。 “德邦那边说你运的是药材,专门让我刷了个车。”张桐不忘表现自己,“多花了我20块钱呢。” “有心啦,谢谢!”陈秀丽打量着车厢内部,没看到冷藏装置,“车能一直制冷吗,中间会有断档的时候吗?” 张桐有些得意,“这是市面上最先进的冷藏车了,可以连续工作十个小时,就算是中间休息也不怕。车厢的保温层很厚,在断电的情况下,外面就算有40度,里面也能持续保证低温4个小时以上。” 陈秀丽和林玉琴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意,这个张桐虽然顶着爆炸头,但人还算靠谱。 一行人在陈秀丽家休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去冷库拉上人参,踏上了去广州的漫漫长路。 第82章 一路向南 从黄泥岗出来,上高速,一路蜿蜒向南,6个半小时后,车子出了东北,来到了河北地界。 司机老马挺着僵硬的脊背,他还是第一次开这么远的路,有些吃不消,“厂长,到山海关了。” 按照原定计划,山海关是第一个停车点。 冷藏车在前,从高速匝道拐下去,老马紧跟在后面。终于可以缓口气,伸伸腰了,老马如是想着。 冷藏车上先开车的是张桐,这段路他开过,所以先由他来。他从驾驶室跳下来,一头苞米穗式的爆炸头,在阳光下分外扎眼。 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一瓶可乐。 陈秀丽注意到,张桐没抽烟,这在司机这个行当里相当少有,因为就连老马这种厂里的司机,也是老烟枪一个。 林玉琴车里有各种面包,饮料和方便食品,几个人坐在树荫下吃起午饭。 武鸣绕着冷藏车走一圈,检查每个轮胎的情况,在他的影响下,老马也学着样子检查了林玉琴的车。 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冷藏车右侧后轮轮胎出现一个鹅蛋大小的鼓包。 “这车是新车,还没开够2万里呢,怎么可能鼓包?”张桐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武鸣按了按轮胎,天气太热,轮胎也跟着烫手。 ”天儿太热了,出门时降点胎压好了。“ 陈秀丽对车一窍不通,林玉琴脸色微变,有点后怕,高速上爆胎不是闹着玩的。 ”咱们就近找个修车的地方,把轮胎换上,正好借着这个功夫好好吃一顿饭,面包怎么吃都吃不饱。“ 张桐心疼自家车,也惜命,老马巴不得多休息一会,陈秀丽虽然急,也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没有反对。 再次出发以后,陈秀丽去了前排的副驾驶,林玉琴开车需要有人陪她说话,在高速上开车,路上的景致都差不多,特别容易犯困,有个人说说话,能好很多。 老马则躺在后排补觉。 一路无惊无险,顺利到了德州,此时已经是晚上11点。两个车都换了司机,继续往南开。 林玉琴累得不行,直言这一趟能瘦下来十斤,她拉着陈秀丽到后排睡觉,不到两分钟,鼾声就传了出来。陈秀丽和她头靠着头,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夜发呆,渐渐地眼皮打架,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高速两边的竹林像海,一阵风吹过,卷起阵阵波涛。 老马从后视镜里看到陈秀丽起来,搓了搓脸,开了一夜车,他觉得自己像个僵尸,到处都硬邦邦的,血脉不通。 “这是到了南方了?”竹子是南方的产物,几乎是每个北方人根深蒂固的想法。 老马声音嘶哑,怕上厕所耽误事,一个晚上他甚少喝水。 “刚刚进入周口,还是河南的地界。” 林玉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平日在家里有一点声音就惊醒的人,在这晃晃悠悠的车里,居然一睡就是7个小时,而且睡眠质量还挺高,这会儿她精神饱满,感觉可以一口气开到武汉。 众人下了高速,在一处小饭店要了几碗面,饿了一个晚上的五脏庙,终于得到了热汤面的抚慰。 “到底是产麦子的地方,这面条比咱们那边好吃多了。”在以米饭为主食的东北人里,陈秀丽是少数的喜欢面食的人。 老马喝着面汤,脑门都是汗,面条进肚,他才感觉到僵了一晚上的肢体,终于活络开了。 “这汤也不错,面条是真筋道,咱们老家那边做不出来这样的面。” 老板听他们喜欢自己的面,笑呵呵地迎出来,“这是我们河南的烩面,用羊骨头熬的汤,可以免费加汤,大家不要客气。” 虽然普通话说得别别扭扭,不过大家还是听懂了。 吃饱喝足,又该上路,武鸣是跑长途的老司机,同样开了一晚上夜车,不论是精神状态还是身体情况,都肉眼可见的比老马强。 武鸣照例检查车胎,连同林玉琴的小车一起。此时老马的眼皮已经打架,陈秀丽直接把他拖到车里,让他赶紧睡觉。 张桐在饭店买了一箱可乐,陈秀丽猜测他可能是靠可乐提神,和抽烟一个意思。 林玉琴说到做到,果真一口气开到了武汉。 稍作调整以后,林玉琴没有让老马开车,而是继续自己上阵,她打算进了湖南以后,再让老马开剩下的路。 上路后的第三天凌晨三点,冷藏车在前,小车在后,他们终于平平安安进入到广州地界,从东北到华南,3000公里的路程,跨越大半个中国,陈秀丽莫名想哭。 林玉琴的亲戚帮忙找的加工厂在佛山,人参不能离开冷藏车,他们直接把车开到厂区。 此时天已大亮,林玉琴的亲戚早早地等在大门口,他是个50来岁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塌鼻梁,扁平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显出精明的气势,他叫林宝山。 冷藏车打开车厢门时,陈秀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天两夜的时间,尽管张桐打了包票,她心里还是没底。 车厢里冷嗖嗖的,人参个个精神抖擞,先前进来时什么样,现在仍然什么样。 一辆叉车把人参卸下来,林宝山两眼发光,大着舌头夸林玉琴,收到了宝贝。 武鸣让陈秀丽在货单上签字,如此一来,他们这单任务才算完成。陈秀丽问他们什么时候回程,武鸣说想找找货源,争取不跑空车,陈秀丽本想让他们多等一会,人多好办事,万一林宝山撒泼斗狠,也有人帮忙。听他这么说,陈秀丽也不好耽误他们太多时间,连忙签好字,放他们离开。 只剩下他们几个之后,林玉琴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开门见山地问林宝山,“三叔,你看这些人参,基本都是精品,你开个价吧。” 林宝石怪她心急,“亲兄弟明算账,至少要把货点一点,不让你占便宜,也不能让我吃亏。” 叉车直接把人参送到了车间里,十来个工人一字排开,把人参按照品级分装在不同的托盘里。 以林玉琴的经验,至少有六七个托盘里的人参是可以按照棵来卖的,她偷偷告诉陈秀丽。 第83章 万 陈秀丽打量着林宝山,对方是个精明人,看表情,似乎对这批人参很满意,但陈秀丽最怕遇到李经理那种人,她和林玉琴两个人生地不熟,真要做出点私吞货物的事,就凭她们两个,恐怕讨不到便宜。 “100,200,300,400,500。”林宝山点着托盘里的人参,“这些按棵算,其他的,按斤,350一斤,如何?“ 林玉琴看向陈秀丽,眼神在问,“行不?” 陈秀丽暗暗掐了一下林玉琴的胳膊,佯装看向外面的时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生意说:“可以,太可以了。” 的确是太可以了,这批参,他们是有数的,按照林宝山的算法,至少要有350万。 350万,陈秀丽以前做梦买彩票都梦不到这些钱。 数了整整两个小时,最后核算完是357万,林宝山心里高兴,知道她们押车辛苦,直接加到了360万。 还是药材值钱,陈秀丽得出结论。 合同签完,林宝山也签了支票,这批参就算和她们没关系了。陈秀丽提出想看看怎么加工,林宝山想了片刻,答应了。 “没什么技术含量,人参这种药材就是烘干。” 陈秀丽就想看看,合规的厂家怎么处理像人参这样的昂贵药材。 事实也真如林宝山所说,没什么技术含量。工人们先是把品相好的人参,一棵一棵的清洗干净,然后挂在烤炉上。 这里烘干人参不是用食品加工厂的办法,也不是用她家里土方法,而是用灯照。 人参挂在箱子上,烤灯在下面,一边转一边烤,无需人工再翻转,可以最大限度的保留人参根须。 连着照一个星期,鲜货就变成了干货,再打上礼盒包装。这些原本就属于精品的野山参摇身一变,身价翻了十倍。 原本林玉琴答应的就是供应礼盒,不凑巧,赶上政策收紧,林宝山没想到她们能想到用冷藏车的办法运过来,他夸林玉琴,不愧是林家子孙,有勇有谋,有胆有识。 直夸的林玉琴不好意思。 两人一南一北,离得远,林玉琴知道这个三叔买卖做得大,现下到了这里,体会得更深,看厂里工人的态度,这个饮片厂本来就是林宝山的产业。 林宝山注意到二人脸上的疲惫,早早安排好酒店,让她们去休息,还准备了人领二人去逛广州城。 林玉琴谢绝他的好意,直言她们俩有手有脚,不是小孩子,犯不着用人陪。 林宝山交待林玉琴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找机会去家里看看,便不管二人了。 陈秀丽和林玉琴离开加工厂,打上出租车,第一时间奔向招商银行。 看着支票上的那一长串零,林玉琴让陈秀丽掐她的大腿,“你掐一下,我不是做梦吧?” 陈秀丽笑眯眯的,轻轻捏了一下林玉琴的胳膊,“不是做梦,我们成功啦!” 林玉琴拍着胸脯,“老娘这十斤肉,值了!” “收价这么高,你三叔把人参卖哪里?”陈秀丽十分好奇。 “他可厉害了!”林玉琴眼中流露出一丝崇拜,“港澳台,新加坡,马来西亚,都有他的生意,你别看他收的价高,卖得更高,我说的这些地方,物价都高得离谱。我听说这两年因为韩剧大长今,在香港,卖的最好的滋补品就是人参,女人们像不要钱似的疯抢。” “一部电视剧而已,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同样受到电视剧影响的陈秀丽,郑重地点点头,“有的。” 林玉琴大惑不解,她打算回去找个时间,看看这部电视剧,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 躺在酒店的床上,尽管身体和你疲惫,但精神的兴奋却让二人无法睡着。陈秀丽望着头上的水晶吊灯发了会呆,问林玉琴:“姐,咱们真把人参卖出去了,不是做梦哈?” 林玉琴嗤嗤笑起来,她已经从空中落到了实处,现在该轮到陈秀丽了。林玉琴掐了一把陈秀丽的胳膊,“疼不?” 陈秀丽眼睛弯成月牙状,“疼。” “咱们好好睡一觉,等明天醒了,姐领你逛街,美容,买买买。” 这一觉二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待两人从床上爬起来时,肚子叽里咕噜叫个不停。这里是广州,俗话说吃在广州,对于林玉琴来说,简直就像到了天堂。 看林玉琴胡吃海喝的样子,陈秀丽就想起家里的君君,这两人倒更像是亲母女。 吃饱喝足,林玉琴找了一间美容院,一路风餐露宿,她要好好捯饬捯饬自己的这张脸。陈秀丽不想加入,她不是个注意保养的人,和林玉琴用的一堆瓶瓶罐罐不同,她平日里擦脸只是一瓶大宝,还是最便宜的那款。 “你就听我的吧,明明是大好年华,非把自己搞得老气横秋的,白瞎了你那张脸。” 林玉琴连拉带拽,把陈秀丽拖进了美容院。 两个小时候后,陈秀丽捏着自己的脸蛋,明白了什么叫意气风发,她这张脸,好像从来都没这么水润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玉琴带着陈秀丽去十三行,天河街扫货,当然作为资深吃货,每日花在吃上的时间也不少。 这日,两人正在吃早茶,陈秀丽的电话响了,是武鸣打来的,他着急忙慌地告诉陈秀丽,张桐不见了。 林玉琴不慌不忙吃着虾饺,还不忘再要一份萝卜糕,“张桐是个大人了,肯定是他自己跑的,不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搞不好一会就回去了。” 陈秀丽也觉得武鸣小题大做,她劝了几句,让他再等等就挂了电话。 到了晚上,武鸣又打了过来,张桐还是没有消息,而且电话也关机了。 虽说他们是与德邦签的合同,可大家都是老乡,不好袖手旁观,二人连忙叫上老马去找武鸣。 到了住的小旅馆她们才知道,张桐是留书出走的。 老舅:我要留在广州,不回去了,我会找机会给家里打电话,和爸妈说清楚。 餐巾纸上,一句话写得歪歪斜斜,可见写的人有多着急。 第84章 张桐的私心 林玉琴托着双下巴,客观评价说:“至少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事,他那么大个人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武鸣托着脑袋唉声叹气,“我答应了他妈,要好好照顾他,现在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怎么和人交代呀?” “早知道,就不接这单活了。”武鸣蹲下身子,有些埋怨陈秀丽和林玉琴。 “你这叫什么话?”武鸣的话,让林玉琴不高兴,“我们是付了钱的,也没求着你们干,这会儿倒怪起人了,怪得着吗?” 武鸣是个老实人,先前因为心急才发起了牢骚,被林玉琴怼了一顿,知道自己这么说不对,闷声道歉。 林玉琴是个大度的人,把话说出去,这口气也就出了,想到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非但没怪武鸣,反而替他想起了办法。 “他在广州有没有认识的亲戚或者朋友?” 武鸣仔细回想,原本就深的抬头纹,现下能夹死苍蝇。 “好像有个同学在这里,我听他说过一次。” 陈秀丽想起先前租车时,德邦的李经理提过一嘴,说张桐本来是打算来广州打工,因为家里条件不错,给买了冷藏车,打工的事也就作罢了。 也许,张桐这次能接活的目的根本不是赚钱,也不是所谓地想来南方转转,这一切都是他蓄谋已久,只是刚好碰上了她们这一单而已。 “联系她的父母,找张桐广州同学的电话。” 武鸣愁眉苦脸,“告诉他的父母,那就得炸锅了,他们该埋怨我了。” 林玉琴一语惊醒梦中人,“你通知他们,出了事和你没关系。你若是没通知,他要是有个好歹,你才真是没法交代。” 张家那边知道消息后,人仰马翻,张桐的妈妈急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哭。还好他的爸爸遇事不慌,很快把张桐同学的电话发了过来。 武鸣把电话打过去,那边响起的是一道年轻声音,说着一口东北话。 听到武鸣问张桐的事,对方直言没有接到电话,也没见到人,更不知道张桐来了广州。 武鸣犹豫着要挂电话,陈秀丽一把把电话抢了过去。 “小帅哥,张桐家已经报警了,到了警察局,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那边脱口而出:“他自己愿意来,和我有什么关系,警察也管不着。” 陈秀丽微笑着挂了电话,让武鸣找张桐家里人要地址。 此时,张桐正在和同学刘建在大排档里,避风塘焗虾,烧鹅,煲仔饭,手撕鸡等一堆广式美食摆了一桌子。 张桐吃得满嘴满腮,还不忘点评:“好吃是好吃,就是量太小,和咱们老家没法比。” “这边人饭量小的嘛。”刘建有几分得意,“你来这边就对了,遍地都是机会,工资还高,你要是不知道干啥,就和我一起干中介。” 张桐闷头吃饭,虽然如愿以偿地脱离了老妈的掌控,可一想到找工作,他又有些茫然,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想离家远一些,再远一些。 武鸣刚看见张桐,就跟一只离弦的箭一样直冲过去。一双铁手握住张桐瘦削的手腕,生怕他再跑了。 “快给你妈打电话,报平安,她都快急病了。” 张桐想挣脱武鸣,奈何武鸣劲儿太大,挣了两次没挣开,他看见武鸣身后的陈秀丽一行人,脸上浮出一层不好意思。 “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玉琴笑笑,她对张桐的印象不差,“你想出来,就好好和家里说,这样多吓人,自从你走后,你这舅舅觉都睡不着了。” 张桐闷闷地说:“要是能好好说,也就不会用这种招了。” 刚好,张桐家里的电话打通了,隔着老远的距离,众人都听见了张桐妈妈的歇斯底里。 “广州有什么好的?一年有大半年都在下雨,热得要死,家里房子都准备好了,你好好处个对象,怎么不比你大老远出去漂着强?赶紧回来!我告诉你,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你身边朋友同学一大堆,他们中有谁是一毕业家里就把房子车子都准备好的?”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陈秀丽冷眼旁观,体会到了一种被母爱压迫的窒息感。 林玉琴伸长脖子,探到陈秀丽的左侧,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同是当妈的,我得引以为戒,否则孩子只能想着逃离。” 陈秀丽深以为然。 张桐的事,陈秀丽她们没法插手,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们帮着把人找到,已经是仁至义尽。 武鸣对她们千恩万谢,陈秀丽看着武鸣那只紧握着张桐胳膊的大手,哑然失笑,只怕是以后上厕所都得拿绳拴着了。 林玉琴休息好了,准备去拜访林三叔一家。不同于她自己购物的随性自由,给三叔家买礼物,去的地方都是名品区。 陈秀丽作为土包子,不认识任何一种奢侈品牌,在她的认知里甚至没有奢侈品的概念。 当她看到一条丝几千块时,三观直接碎了。 “你现在也是身价几百万的人了,别这样,这只是毛毛雨啦。”林玉琴故意学着广州人说话。 陈秀丽转了一圈发现,果然只是毛毛雨,这里的包包更贵,几万块都算正常,甚至还有十几万的。 “镶了金子都不值这个钱。”陈秀丽小声吐槽。 林玉琴刷卡付账,“这才哪到哪啊,你知道我为啥买丝巾嘛?因为不需要配货,看到那些包包了么?不在店里买够一定金额你是没资格买的。” “资本家真无耻。”陈秀丽由衷感叹,“不过,他们不坑穷人。” 刚被刷掉一万块的林玉琴,肉疼道:“怎么不坑,我就是那个被坑的穷人。” 穷人,林玉琴肯定算不上,不过和眼前这动辄上万的包包相比,林玉琴已经是无比朴素了,陈秀丽记得前几天在女装店,她还为了一款包和老板不停讲价,最终以120元成交。 “姐,你这次赚了这么多钱,没想着买个包包奖励自己。”这种说法,陈秀丽也是刚刚听柜姐儿说的。 林玉琴摇头否认道:“拉倒吧,让我花1万块买包,还不如都买好吃的。” 好吧,吃货的世界,的确吃最重要。 第85章 三叔家做客 三叔广州的家在珠江别墅。非典过后,广州的房价陷入低迷,三叔抓住时机果断出手,在这里买了一处联排。拿到钥匙没有几天,房价又开始涨起来,他特别后悔没有买下旁边的独栋。 在陈秀丽的认知里,别墅都在远离市区的位置,珠江别墅却不同,它位于闹市区,绿树成荫,小区外面熙熙攘攘,是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里面却安宁静谧得像个世外桃源。 一路走来,陈秀丽只想到一句话,大隐隐于市。 三叔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二十,小女儿十五,都是花一般的年龄。女儿虽好,三叔却总想着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他和三婶是原配夫妻,为着三叔要儿子的执念,三婶这些年没少上医院,吃偏方,可惜肚子一直不争气。随着年岁渐长,三婶自觉再也怀不上孩子,就把目光放在了三叔身上,生怕对方在外面搞个儿子出来。 原本还算和谐的家庭氛围,因为三婶的草木皆兵变得岌岌可危,这也是为什么王迁阳不喜欢这儿的原因。 陈秀丽一早得了林玉琴的嘱咐,对上三婶只礼貌打招呼便好,其他话不用说,免得她自己脑补一些有的没的,平添波折。 陈秀丽此次南下,包里带了一斤林蛙油,广州煲汤和养生文化盛行,她原本想带着看看市场,自从知道要来三叔家做客,她就改了主意。空手上门太不礼貌,而她和林玉琴身份也不一样,不能买奢侈品当礼物,又是第一次见面,带点土特产既不突兀还有保健作用,正合适。 三婶接过礼物,反应十分平淡,像她这种身在富贵乡里的女人,不论吃的还是用的,早已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三婶,这是我们东北的特产,对女人特别好,以前宫里的娘娘都吃它,叫雪蛤。”林玉琴替陈秀丽介绍。 三婶眼皮稍抬,显出几分不屑,“什么宫里的娘娘吃的,都是噱头,前两年也有人给我介绍,吃了大半年,也没什么感觉,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 林玉琴的白眼在心里翻了八遍,三婶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人家好心送礼,就应该笑着把东西接下来,哪能当着人面说有用没用的话。 陈秀丽和气笑笑,“三婶不妨试试我这个,肯定和先前的不一样。” 三婶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陈秀丽,在看到她对方姣好的脸庞时,心中警铃大作。 这些年,莫说是出现在自家老公身边的女人,就算是条母狗,她都要查上一查,然后像防贼一样防着。 家里的保姆把礼物拿下去,三婶招呼林玉琴和陈秀丽坐下,“我听你三叔说了,你们俩一起合伙卖人参,这次赚了不少钱,这位靓女怎么称呼?” “三婶好,我叫陈秀丽,是林姐的合作伙伴。” 三婶继续打量着陈秀丽,“陈小姐年纪轻轻就如此有本事,真是难得,你结婚了吗?” 林玉琴揽着三婶的胳膊,替陈秀丽解围,“哎呦,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 陈秀丽眼中闪过一抹愕然,很快恢复正常,“是啊,马上就上二年级了。” “哦,那陈小姐结婚也蛮早的,对了,你们定好什么时间回去了吗?” 林玉琴已经无力吐槽,她太知道三婶的心思了,可是看不上归看不上,心里还是有些同情,日子过成这样,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陈秀丽心里想着生意,她有意长期和三叔合作,“三叔,我老家那边是山区,这种林下参有不少,您要是有需要,随时联系林姐就行。” 三叔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反而和她们开起玩笑,“那你们要找个靠谱的饮片厂,不能每次都用冷藏车运过来。” 林玉琴笑着说,“那必须的,我们也不敢再这么折腾了,我虽然胖吧,十斤十斤的也掉不起。” 傍晚时候,三叔的两个女儿回来了,三婶一反刚才淡漠的态度,一边让保姆端上早已经炖好的燕窝,一边亲亲热热地迎上来。连带着陈秀丽和林玉琴也跟着沾光,吃了一碗。 得益于日益蓬勃发展的电视节目,陈秀丽知道燕窝是有钱人的标配,她记得刚看过的古装剧里,燕窝是一两银子一两,现在的价格,她不知道,不过这种东西从古至今都不可能便宜。 林玉琴捧着碗,一脸感叹,“这可是好东西,怪不得三婶看着和我姐姐似的,两个妹妹更是一个比一个漂亮,感情这燕窝真不白吃。” 三婶平生最喜欢听两句话,一是夸她年轻,二是说她的女儿漂亮,林玉琴的话正中靶心。 “你这孩子,还跟我哭穷,一会走的时候一人拿上一盒。我家别的不多,燕窝管够。” 这话三婶倒不是吹牛,三叔常年和东南亚做生意,光是燕窝一项的收益,就够陈秀丽和林玉琴干十年的。 林玉琴毫不客气,拿与不拿,都不会影响和三叔的合作,也不会提升三婶的好感度,当然是能占便宜就占点便宜。 回到酒店,陈秀丽打开礼盒,十二片燕盏呈圆形整齐地码在柔软的丝绸上,每一片燕盏上有一层塑料薄膜,陈秀丽轻轻摸上去,能感受到燕窝的纹理。 “都给你吃吧,我不会做,别浪费了好东西。”陈秀丽合上盖子,递给林玉琴。 “别呀,这玩意和蛤蟆油做法差不多,泡发好了慢慢炖呗,对皮肤好。“ 林玉琴故作轻佻地摸了一把陈秀丽的脸,”广州的水土挺好,来了没几天,你都白白嫩嫩的了,再配上点燕窝,回去迷死他们。“ “这东西除非像你三婶那样天天吃,要不也不起什么作用吧?” 林玉琴替她把礼盒装进皮箱,“管他呢,吃了就比不吃强。” 陈秀丽坐在床上整理回家的物品,思绪飞到今天在三叔家的三个女人身上,不得不承认,有钱女人太敢往自己身上花钱了,不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黄泥岗的农村妇女和她们比起来,就是天壤之别。 投胎这件事还真是没什么道理。 第86章 报志愿 从南国到东北,开车需要一天两夜,飞机只需要不到5个小时,早晨还是闷热潮湿的羊城,到了中午,陈秀丽和林玉琴就踏上了关东大地。 陈秀丽着急回家,今年陈秀玲高考,估分565,她是理科生,今年是在实行了十多年大综合以后第一年小综合,过往的分值没太大的参考价值,陈秀玲志愿报得焦头烂额,听说已经在家哭了两次。 陈秀丽刚跨进家里的大门,眼尖的陈秀玲从屋里连跑带蹦窜出来,她两眼发光,“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在报志愿这件事上,陈秀玲已经比陈立业和王静那时候好太多了,至少二人在作为过来人上能给提供的经验不少,尤其是王静,本就在高中工作,可以拿到一手的报考信息。 即便如此,陈秀玲还是左右为难,她考得不错,565分可以考入一所不太热门的985院校。 不过,陈秀丽没那么在意学校的层次,在她看来不论是985还是211都可以,她更在意专业。 对于她的想法,王静有不同意见,她比较坚持让陈秀丽报985院校,因为保研率更高,而且本科学历属于第一学历,就算将来念到博士,很多时候也要参考第一学历。坊间传闻,一流本科,二流硕士,三流博士,就是这个意思。王静参加工作多年,对此深以为然,但陈秀玲还没被社会毒打过,任凭王静磨破了嘴皮子,还是不为所动。 “你就报个你王静姐的学校,将来毕业了和她一样,当个高中老师多好。” 陈大发和王萍异口同声,当年陈立业高考的时候,选专业的事他俩一点没管,都是陈立业和老师商量着报的,到了陈秀玲这里,也许是因为这是家里最后的学生了,也可能是他们单纯的现在比较闲,参与感特别足。 “我不愿意当老师,学生就像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当老师以后要天天面对我这样的,甚至还不如我的学生,这日子想想就绝望。” “咱们要不把眼光再放高一点呢。”陈秀丽对秀玲有更多的期待,“只要你愿意,读研,读博,就算读到博士后,家里也供得起你,大学老师怎么样?我听说大学老师不用坐班,有课才去学校。” “我的妈呀。”王萍抚着胸口,家里能出个高中老师她出门嗓门都能高三分,这要是能出个大学老师,那是祖坟都冒青烟了。 陈秀玲脑中勾勒出一幅大学老师上课的图景,好像也还不错。 见她心思略动,陈秀丽继续诱惑她,“大学生肯定比高中生好教,社会地位也高,一辈子呆在象牙塔里,多好。” 陈秀丽的心驰神往,落在陈秀玲眼里,心里不禁涌上一股酸楚,没读上大学,是姐姐最大的遗憾了。 “对于当老师我倒是没那么感兴趣,不过我喜欢实验室。” “你想学化学?“提到实验室,陈秀丽第一反应就是化学。 “也不光是化学,反正科研方向的吧,王静姐给我列了几个专业,你再帮我把把关。” 科研二字像一柄利剑,以雷霆之势从天空直劈到陈秀丽,陈大发和王萍面前。 在一个祖上八辈贫农的农村家庭里,科研两个字太重了,重到三个人全都失了语,看向陈秀玲的眼神带着难以言说的困惑,迷茫和惊喜。 “我的妈呀,老姑娘,你想当科学家,我连做梦都梦不到我的孩子能当科学家。”王萍掐着陈大发的胳膊,“老东西,我没听错吧?” 陈大发木然地点着头,“应该是没有,我也听到了。”| 陈秀丽以为不论是读研还是读博,将来留校就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出路,周家的周博文就是走的这样的路线。她没想到,妹妹还有更高的追求。 陈秀丽看着纸上列出的十多个专业,一个头两个大。这几年去了不少地方,也长了不少见识,可落到报志愿的实处,陈秀丽发现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还是有差别的。 化学工程与工艺,材料科学与工程,应用化学,制药工程,字每一个都认识,背后的含义是什么,陈秀丽全都不知道。 她把纸还给陈秀玲,“你可别为难我了,我就初中文化水平,根本分不清这些专业是干什么的,将来就业怎么样,你还是听你哥和你王静姐的。” 陈秀玲有些不情愿,“他们也就那样,我哥只知道他自己的动力工程,王静姐好一些,她非让我报985。” “那怎么都比我强,我连什么是985都不知道。”陈秀丽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关键时刻还得是有文化,“说到你哥我想起来了,你报专业最好报男女比例差不多的,要不招聘的女生岗位少,将来受限制。” 陈秀玲全副心思都在选专业上,没怎么考虑就业,陈秀丽的话给她打开了另一个思路。 “搞科研的话,应该不分男女,像我哥那种专业的确是男多女少,我那时候听他说,上大课一眼望过去,乌泱泱全是男生,女生就像是炒菜时放的葱花,稀愣愣的少得可怜。化学这个方向就不错,男女几乎一半一半。” 陈秀玲戳着纸上化学二字,好像和他有仇。 陈秀丽阻止她荼毒的手指,“你王静姐是过来人,她说得有道理,搞科研最低也得是个硕士,你不能只考虑本科,还得想考研。” “姐,不论是读研,还是读博,都有奖学金拿,万一要是钱不够,我再朝你借,等我有钱了,一并还你。”陈秀玲话锋一转,说到了学费上。 陈秀丽抬起手,推了她额头一把,“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你姐我现在今非昔比,你读书那几个钱,还用得着还?你这是在骂我呢。” 陈秀玲笑嘻嘻地说,“一码归一码。” 陈大发和王萍也连忙说,“家里有钱,有钱的。” 陈秀丽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家里现在钱不缺,也有两个大学生了,只是自己学历实在太低,书到用时方恨少,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跟不上时代。 有机会,她也该提升下自己的学历。 第87章 大学报道 陈秀玲最终的第一志愿是东北药科大学的化学工程与工艺专业。7月下旬,录取通知书下来,最终录取的却是制药工程专业。 “我以为化学工程与工艺稳了,怎么还掉到第二个专业了。”陈秀玲有些事与愿违的失落。 “这有什么?”陈秀丽只觉得陈秀玲报的专业不论哪个都好,“制药挺好,国家现在飞速发展,你看现在的药一天比一天贵,生病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个前景不带差的。” 陈秀玲很快接受了这一既定事实,不过暗下决心,把考研的目标院校放到了浙大。 王萍每日乐得合不拢嘴,嚷嚷着给陈秀玲办升学宴。陈大发劝她,“咱家三个孩子都没结婚,你办升学宴不是让人笑话吗?” “笑话什么?”提到这个,王萍就气不打一处来,陈秀丽整日忙得飞起,不是广州就是市里,压根不在家里待,她想安排相亲都抓不着人,陈立业更别提了,她连叨叨都见不到人。 “谁爱笑话谁笑话去,我送出去那么些礼钱,总得收回来,你等他们结婚,猴年马月!” 面对王萍的怒意,陈大发缩着脖子,年轻时他还敢和王萍吵,自从王萍确诊了冠心病,他是能顺着顺着,不能顺着也得顺着。 “办,办,办,你是咱们的一家之主,咱家啥事都你说了算,你说办咱就办。” 王萍转怒为笑,扭头跨出院子,去老周家定日子。 陈秀丽拜托林玉琴,从市里买了最新款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作为开学礼物送给陈秀玲。 陈立业本来也想送手机和笔记本,见陈秀丽已经买了,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礼物,直接给陈秀玲转了5000块钱,另外还给陈秀玲寄了一套全是韩文的护肤品。 陈秀丽见到护肤品,不禁有些汗颜,若说起细心来,陈家的男人比女人合格得多。 升学宴过后,一晃就到了8月下旬,陈秀玲开学的日子到了。 此时陈秀丽的驾照刚好下来,几天前,司机老马从市里把车开了回来,车是和林玉琴一起买的,一辆沃尔沃suv,符合陈秀丽一贯的低调作风。 车子开进村里,其他村民没说什么,倒是赵大力媳妇嚷嚷了几句难听的话。 “挣了俩钱不够她嘚瑟的,迟早赔得她倾家荡产。” 一旁的周大妈一贯看不上大力媳妇的张狂,故意刺激她,“你还不是看她买的车比你家那台二手夏利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用得着酸她?”大力媳妇从小板凳上唰的站起来,脸上的肉也跟着跳了几跳,“我家里和和美美,酸她是个寡妇?” 周大妈皱着眉头,杀人诛心,这大力媳妇太没口德,“都是女人,你还是为自己和孩子积点德吧,再说了,寡妇怎么了,人家陈秀丽是不想找,她年纪轻轻的,莫说找个男人,就是找个黄花的大学生小伙儿,也得看她自己愿意不愿意。” “这话说得没错。”周大妈的话很快得到了周围人的认同,“我就佩服陈秀丽,找对象找得再好能咋地,还得是自己有本事。” 大力媳妇见大家都替陈秀丽说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恶气,“有本事又能咋地,她那个厂里明明缺工人,也没见让咱们村里人进厂打工,反倒是便宜了外村人。” 其他人听见她这么说,纷纷闭了嘴,年初的时候陈家就有话放出来,只要厂里有空缺,就广播告诉大伙儿,可是陈秀丽的厂子待遇好,一年忙半年,只要进去了,谁都不想出来,所以一直都没有空缺。 大力媳妇自觉自己说到了大家痛处,又继续挑拨离间,“有钱人嘛,哪个不是心硬的,别说咱们一个村住着,我听说,她家自己亲戚一个都不让进,那天老陈婶子说起这事哭得跟什么似得。” 其他人被她吊起了好奇心,探着头问她,“还有这事,你仔细讲讲。” 陈家人对大力媳妇的说长道短并不知情,他们全家都在忙活打包陈秀玲的行李。现在有了车,陈大发,王萍,君君,都可以一起去陈秀玲的学校送她。 药科大学在申南市的二环内,占地面积在动辄上千亩的大学校园中属实算不上起眼。 王萍和陈大发都是第一次来到大学校园,先前陈立业上学时,因为心疼路费钱,是他自己去的。 “这学校一看就历史悠久,你看这大门,还有宿舍楼,跟咱们镇上的粮库一样一样的。”王萍平时嗓门大,这会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被周围人听到了。 陈大发在后面悄悄打她的手,“别瞎说,这学校能和粮库一样嘛。” 陈秀玲手上拿着报道流程,一边找路一边说,“妈说得对,学校和咱们镇上的粮库是同一时期建的,那时候的建筑风格基本都这样。” 王萍难得说对了一把,有些得意,兴致更高了,一手拉着君君,一手拉着陈秀丽,大摇大摆走在校园里,把行李都扔给陈大发。 陈秀丽有意多带君君见世面,在陈秀玲收拾宿舍的时候,领着君君去了图书馆和校史馆。 君君对着学校满屏的辉煌史不为所动,反倒是路过食堂的时候,闻到了里面飘出的香味,心驰神往。 “妈,也不知道小姨的食堂好不好,要不我替她去尝尝吧。” 陈秀丽一片良苦用心,化成了天上的浮云,微风轻轻一吹,散了。 报道过后直接军训,陈秀玲的专业主要都在老校区学习,不过,军训要去新校区。 药科大学有两个校区,相隔40公里。一新一旧,一大一小。老的位置好,交通便利,新的远离市区,荒无人烟,甚至已经离开了申南市,跨到了抚溪的地界。 整个军训期间,陈秀玲都要跟着学校的大巴车往返两个校区之间。 安顿好了陈秀玲,陈秀丽没有着急带着王萍和陈大发回去,她早都让林玉琴在医院找了熟人,给他们做个系统的身体检查。王萍的冠心病,陈大发数十年如一日的抽烟史都是陈秀丽担心的地方。 检查不能马上出结果,陈秀丽就带着两老一小出去玩,全当旅游。 陈大发兴致不高,村里这些年有几个得肺癌去世的人,他每日烟不离手,嘴上说着没事,但检查了难免心存担忧,他总觉得查了还不如不查,这种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第88章 蘑菇减产 事实证明,个体差异有时候就像恋爱中的男女朋友一样不讲道理。陈秀丽本想借着医生的口让陈大发戒烟,结果他的肺却完全没有事,反倒是王萍有一些结节。 陈大发原本还挺高兴,听医生说王萍的结节是因为长期吸食二手烟造成的,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回去的路上一只烟没抽,戒烟的事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决定了。 进入9月,一年一度的蘑菇季来了。和往年不同,今年红姑带领的外销团队,接到了欧美的订单。 “这是出口欧盟需要的手续和产品指标。”此单生意十分重要,红姑亲自跑回来一趟。 陈秀丽仔细端详着数据,发现自家产品无需调整,完全符合欧盟的要求。 红姑递过一个牛皮纸袋,上面都是英文,中间有一块长方形的透明塑料纸,能清楚看见里面是切成片状的大腿蘑。 “这是从德国超市买的切片牛肝菌。”红姑打开包装,递给陈秀丽一片,自己也尝了一片。 “我怀疑这是岩井商贸出口到德国的,也就是咱们自己的货。” 陈秀丽一把将袋子薅了过来,从里面抓出一把,仔细辨别起来。过了一会她摇摇头,“也没有记号,看不出来。” 红姑敢下这样的结论,自然也有一些根据,“小日本不咋喜欢吃牛肝菌,香菇木耳这些吃得比较多,反倒是欧盟那边喜欢,而且这种切片的加工方法也是那边传过来的。” 从中国进口产品,在日本换个包装,再转战出口欧美,这种操作并不新鲜,转个身的功夫,身价还能再翻几倍。 “不排除这种可能,岩井每年从咱们这订的货,有多少被国内吸收,多少被他转外销,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陈秀丽也想搭上欧盟的线,但把握好手里的客户也至关重要。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一家有一家的玩法,不可能所有的生意都被一家做去了,只要把产品卖出去,厂子能从中赚到钱,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对方充当什么角色。 红姑有不同意见,“欧盟的货价格给得高呀,要不然小日本怎么赚得钱,能卖高价你不卖,卖低价?” “红姑,你的意思是不做岩井的生意了?” “那倒不是。”红姑知道岩井对加工厂的重要性,“我的意思是牛肝菌今年紧着欧盟的单,剩下的再给岩井。这样下来,今年的利润能比去年再提升差不多20个点。” “我是担心,削减了岩井的单子,影响其他的品类,到时候虽然大腿蘑赚得多了,可从别的上又找了回来。” 加工厂从无到有,陈秀丽考虑得比红姑更深远。 红姑点点头,“你说的这个倒也有道理,那我两头谈,争取既不得罪人,也能把利益最大化。” 陈秀丽摇着红姑的胳膊,“还是红姑最厉害,红姑,你人都回来了,要不去拜拜?” 陈秀丽话锋一转,说起了去红砬子拜一拜的事。 红姑坦诚道:“去不去都这样了,这两年他妈态度也有所好转,也可能是看我挣钱一年比一年多吧,再不提离婚另娶的事儿了,反倒是我妈,没事总让我去做试管。” 科技日新月异,现在连农村老太太都知道试管婴儿了,陈秀丽不得不感慨,时代进步的真是太快了。 “试管其实也是个办法,就是你得遭罪,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轻易尝试。” 红姑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她能和任何人据理力争,可就是坳不过自己的亲妈,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去拜拜吧。 红姑在黄泥岗呆了三天,很快又返回大连。 红姑走后,每年九月本该下的雨,迟迟没有来。 不下雨,山上的蘑菇就不会大面积地出,就算有个别潮湿的地方,也是刚一冒头,就干了。 全厂上下都急得不行,却又没什么办法。工人们纷纷抬头问天,你咋这么不成全人? 不单是陈秀丽他们着急,农民也急了,一个多月不下雨,地干得不行,正在上层的苞米,叶子一天比一天黄,到了这个节骨眼,往回收,成熟度还不够,不收,苞米秧眼看着要死了。 到了9月下旬,气象部门,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天气,放了数十枚降雨弹。很快雨点稀稀疏疏落了下来,又过了半个小时,雨点逐渐大了起来,以中雨之势下了几个小时。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有空儿的村民挎着柳条筐进山采蘑菇,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就算是最有经验,平日里采蘑菇最厉害的高手,也在这一年遭遇了滑铁卢。 手再高,也架不住山上没蘑菇。 太平镇一直是新图县的蘑菇大镇,这边的情况不好,没被旱到的其他镇子情况也没有好太多。 村民们用最朴素的语言总结了一句话,今年老天爷不收蘑菇。 陈秀丽动用了能动的所有力量,堪堪只收上来去年的60%。 她和红姑打电话,“别说两头谈了,今年一家都不够。”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得到蘑菇减产的消息,两边都加了价。陈秀丽,金美淑,还有红姑开了一个碰头会,因为欧盟的订单比较单一,只有大腿蘑,所以把四分之三的大腿蘑都给他们,剩下的四分之一留给岩井,而岩井还收其他品类的野生蘑菇,虽然大腿蘑数量低得惨不忍睹,但有其他品类充数,看着也还过得去。 这轮生产过去,陈秀丽专门给农大的教授去了电话,询问人工养殖野生菌的情况,得到的答复让陈秀丽很失望,到目前为止,长白山地区生长的野生菌还无法实现人工养殖,只能靠天吃饭。 陈秀丽却不想让加工厂只靠着一条腿吃饭,山野菜种植势头很好,现在的种植面积已经超过野生面积,野生菌既然不能实现人工种植,那么能不能出口已经实现人工种植的菌类呢?比如香菇,木耳。 木耳的事,金美淑的丈夫谭宝林最清楚。 第89章 立业要出国 自从金美淑在加工厂赚到了钱,谭宝林和他爸就不再出去打工,爷俩一心扑在家里的木耳上,去年还扩大了规模。 “卖得挺好,可能是他们照顾得比较好,人也比较实在,春耳是春耳的价,秋耳是秋耳的价,从不混着卖,现在十里八村都来家里买,基本上不用等着收,就卖差不多了。” 陈秀丽让金美淑从家里把春耳和秋耳各拿上两斤,又从镇上一户种香菇的人家那里买了两斤干香菇,打好包装,直接快递给红姑。 她要试水出口香菇和木耳。 长白山珍加工厂收香菇和木耳的消息一传出来,最高兴的莫过于谭家父子,尤其是谭宝林,兴奋得两天没睡好觉。这两年金美淑在加工厂越干越好,他一边替自己媳妇高兴,一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一家之主,挣钱没有媳妇多,出门总感觉腰杆子不硬。 他扩大木耳种植范围,也有想争口气的意思,原先还担心产量大了卖不出去,现在完全不担心了,不止如此,他还想继续扩大规模。 第一场冬雪过后,太平镇彻底进入冬天,陈秀丽的加工厂也步入淡季。 这天,王萍在家包粘火勺,陈秀丽和金美淑都去帮忙。粘火勺是东北地区的特色食品,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要包上几十斤,冻到大缸里,随吃随拿。 一碗酸菜汤配上粘火勺,是小时候每天都要吃的饭,也是陈秀丽冬天最可怕的记忆,她不是个挑食的人,唯独这粘火勺,她是半点也起不来想吃的心思。不单是她,陈立业和陈秀玲也是如此,想来都是小时候吃伤了。 金美淑喜欢吃粘食,尤其是粘火勺这种带着红小豆馅儿的,咬一口下去,软糯香甜。 “干妈,这小豆馅儿闻着比我家的香呢?” 王萍有些得意,“你不知道吧,我新学了一招,和小豆馅儿的时候加点猪油进去,又香又甜。” 陈秀丽在一旁团小豆馅儿,嘴角挂着笑,看来自己妈也是知道进步的。 立业的电话来了,王萍擦着手接起来,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看见原本笑呵呵的王萍,先是黑了脸,然后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你个王八犊子,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哪儿也不许去。” 陈秀丽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先前陈立业让她给家里提前打预防针,她忙忙叨叨把这事给忘了。 “你要是敢去非洲,以后就别进家门!”撂下一句狠话,王萍挂了电话,转头对上陈秀丽。 陈秀丽心虚地低下头,“妈,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置气。” 王萍抹了把眼泪,偷偷屏住呼吸,有赖于中药的调理,心跳没有明显的加速,她想吓唬吓唬人又怕被她们看出来。 “你早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拦着他!” “天地良心。”陈秀丽举起三根手指,“我拦了,我真拦了,可他跟我也是先斩后奏,材料去年就交了,这都一年了,我以为他没选上呢。” “你现在去给我订票,我去青岛,我就不信了,拦不住他。” “不是,妈。”陈秀丽有些不理解,“小业出国虽然不是大好事,但也不算坏事,最多三年,这种履历对以后升职都很有用。” 王萍眼泪流得更凶了,“他那个工作,升不升职都能干一辈子,为啥跑非洲那老远,那边经常打仗,还有各种没听过的病毒,我当妈的,不求他多有钱,平平安安的就行,他那个脚,跑也跑不快,遇到坏人只有等死的份儿。” “哎呀,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金美淑你和我妈说说,他们出去搞基建的,是不是安全都有保障?” 金美淑眨着眼睛,心说,我也不知道哇。 她硬着头皮替陈秀丽圆话,“没错,干妈,咱们国家办事一向靠谱,敢让他们出去,就敢在安全上打包票,你就放心吧。” “我就是想不明白,在青岛呆得好好的,为啥非得去非洲呀,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图啥呀?” 突然,王萍脸色大变,“那边艾滋病多,我的老天爷,得了人就废了。” 王萍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大衣,就要出门。 陈秀丽把她拦住,“你这老太太,可别自己吓自己了。那艾滋病哪有那么容易得,小业是好孩子,洁身自好,得不上。”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王萍推了陈秀丽一把。 陈秀丽没有防备,被推到了窗台边上,一盆君子兰应声倒地,碎得四分五裂。 “姐!”金美淑惊呼。 “不怪村里人说你心硬,自己亲弟弟,你能跟没事人似的。” 金美淑跑过来扶起陈秀丽,陈秀丽因为额头撞在种三角梅的花盆上,起了一个大包。 王萍见状,下意识地想去看,想到自己理亏,又缩了回来。 陈秀丽揉了揉肿块,好在没出血,心里升腾出的火气,看到王萍耷拉着脑袋手足无措,又熄了下来。 “他想上进是好事,当年你劝我嫁给周建军的时候说过一句话,男人得有本事,否则像我爸那样,就得一辈子窝窝囊囊的,现在你儿子长大了,你是想让他像我爸那样,还是想让他有本事。” “他已经比你爸强多了,工作好,学历也好。”王萍气势软下来,声音也小了。 “现在环境也变了,不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要求都变高了,你儿子出去一趟,回来工作更好,才能找到更好的对象,我知道你着急抱孙子,好饭不怕晚,再等等。” 王萍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扯着她特有的长音,“三年哪,万一找个非洲对象,回头生个小黑孩可咋整?” 联想到这个画面,金美淑没忍住,笑出了声,“干妈,不带种族歧视滴。” “你想多啦!”陈秀丽也有些无语,以为她是担心陈立业的安全,结果她担心的是孙子的肤色。 王萍看陈秀丽没有生气,胆子也大了起来,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想让我不反对也行,你去给我相亲。” 第90章 尴尬相亲 “啥?”陈秀丽没想到火能烧到自己身上。 “那您还是去青岛吧,我现在就让白姐帮你订票。”陈秀丽明显不吃王萍这套。 王萍碰了个硬钉子,转过头捶着胸口对着金美淑哭诉,“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啊,儿子去了非洲,两个女儿一个去读大学,一个天天不着家,哎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就想让她去相个对象,我图啥呀,还不是为她好?” 金美淑没见过这阵势,她向来心软,被王萍哭得心里发酸,“姐,干妈也是好心,你就去看看吧。” 陈秀丽冷眼旁观,王萍哭得雷声大雨点小,明显就是虚张声势,也就美淑心思单纯,被她骗了过去。这一年来,王萍在背后给她相对象的事,陈秀丽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来,与其任事情发展,还不如釜底抽薪,彻底断了。 “行,你别哭了,再哭我不去了。” 王萍的哭声戛然而止。 太平镇新开了一个川菜馆,拿手菜是水煮鱼,毛血旺等川菜系列。本地鱼塘饲养的大黑鱼,经过辣椒麻椒的洗礼,迸发出迥异于铁锅炖的醇香味道,成了镇上年轻人的新宠。 上午十点,正是饭店最冷清的时候。这个川菜馆面积不大,只有6张桌子,李长风背对着大门,坐在了最里面的位子上。 一杯又一杯下肚的热水,显示了他此刻的紧张。陈秀丽进到店里就看见角落正坐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走到近处,看到李长风,陈秀丽扬起笑脸。 “李所长来吃饭?” 李长风慌忙起身,一不小心碰倒了水杯。陈秀丽眼明手快,抽出几张纸巾,把桌面上的水擦干净,顺势坐在了李长风对面。 李长风结结巴巴,“好,好久不见。” 陈秀丽莞尔一笑,“哪里是好久不见,加工厂就在镇子上,咱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李长风挠着头,显出几分憨气,“你这么说也对。” 陈秀丽抬眼望了望外面,装成等人的样子,“我妈非要让我来相亲,我实在拗不过,就过来应付一下,正好和对方说清楚,免得耽误彼此的时间。” 李长风笑容僵在脸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不想相亲?” “不想啊。”陈秀丽把玩着桌上的杯子,好似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我这个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说再婚,找个没结婚的,是不是还得再生一个?要是找个二婚的,他也带个孩子,更不好办。我自己厂子里一堆事,根本没精力再去经营家庭,现在这样挺好。” “那如果我,”李长风沉吟片刻,眼中翻滚的情绪暴露了他的内心,“我是说,如果有人愿意只要君君一个,你也不考虑吗?” 陈秀丽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回答:“不,那样的情谊太重,我回报不了。对他也不公平,对他的家人更不公平,咱们都不是活在偶像剧里的人,家长里短,都得脚踏实地的好好过日子。” 李长风黯然地低下头,原本挺直的脊背塌下去,好似丢了魂。陈秀丽心中有些不忍,很快又被她忽略过去,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我约的人还没来,就不耽误李所长吃饭了。” 李长风收敛好情绪,又恢复成往日的严肃脸,“陈厂长,和你相亲的是我,不过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了。” “啊?”陈秀丽张圆了嘴巴,一动不动看着李长风的脸,在确定对方不是开玩笑后,她露出几分歉意。 “李所长,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是你,我妈没跟我说清楚,哎呀,你看这事被我搞的。” “没关系。”李长风站直了身子,高大魁梧的背影显得陈秀丽越发娇小。“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 待李长风跨出房门,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到时。陈秀丽呼出一口长气,冒出一句粗话。 “老娘毕生的演技都用在刚才了。” 昨日知道了和她相亲的人是李长风后,陈秀丽就打起退堂鼓。尤其是当她听说是李长风托人主动联系的王萍,她就更不想去了。 不为别的,李长风毕竟是镇派出所的所长,厂子就在镇上,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厂子里也有事少不得要麻烦他,她要是直接拒绝太伤面子。思来想去,她才想出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 在家里她还专门和金美淑演练了几遍。美淑偷偷问她,“人家李所长工作好,模样也不错,大高个,既然是警察,想必人品也一定没问题,你为啥不考虑考虑呢?” 陈秀丽避重就轻,“没啥,理由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 美淑不认同陈秀丽的说法,满脸的不赞同,“说白了你还是没动心,因为没动心,所以才想东想西,我前几天看电视剧里说,爱情是盲目的。” 陈秀丽被她说得牙酸,“你有功夫琢磨爱情,还不如琢磨琢磨咱们镇上谁家香菇好。” 和李长风的插曲很快被陈秀丽抛到了脑后,她已经尽最大可能为对方保留面子,至于对方领不领情,也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 因为来年要增加干香菇和干木耳这两个品类,趁着厂子里清闲,陈秀丽和金美淑开始着手考察太平镇周边的香菇种植户。 太平镇附近的种植户都属于小户种植,平均出菇量在2万斤一下,好处是价格不高,量大从优,坏处就是品控不好把握,香菇良莠不齐。 第一年的产品,质量特别重要,关系到后续能不能长期合作,所以压力都在品控这里。 因为现在是种植户培养菌种的时候,还看不到香菇的情况,陈秀丽和美淑商量后,给想合作的种植户下达了收取标准,只有达到这个标准的香菇才能收到厂子里,达不到标准的即使降价,厂子里也不收。 听到要求的种植户,有的放在了心上,有的骂骂咧咧说陈秀丽这个娘们事太多,她不收,也不耽误卖菇。 长白山珍加工厂的红火,黄泥岗村民看在眼里,一些人眼见着谭宝林扩大木耳种植园,也跟着动了起来,能种木耳的种木耳,能种香菇的种香菇。 几年前,刘德水磨破了嘴皮子让大家搞特种养殖没人听,现在倒是主动跑到村委会要技术指导。 第91章 周怡君打架 村民找村里要技术支持,让刘德水犯了难。村里曾经挂名的技术员有两个,一个是陈秀丽,一个是赵大力。 赵大力是个滑头,一心扑在自己的林蛙塘里,村里的事半点也没放在心上,每个月白拿200块钱补贴。后来村里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告到了村委会,刘德水去镇上把他除名了。 陈秀丽挂职期间,倒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可自从厂子建起来以后,因为经常出差,厂子里事情也多,就主动辞了职。所以,黄泥岗现在没有技术员,算是裸奔。 刘德水去找镇上,镇长李长明告诉他镇上可以给予一定的支持,可终归打铁还需自身硬,技术不能光靠外援,黄泥岗还是得找靠谱的人自己培养。 刘德水思来想去,来到陈家,和陈秀丽商量办法。 知道刘德水的来意后,陈秀丽瞬间就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刘德水思索几秒钟,有些迟疑,“金美淑在你厂子有股份,宝林木耳种植得也好,谭家现在不缺钱,技术员很多时候费力不讨好,宝林不差这三瓜俩枣,他能愿意?” “这次任命技术员还给聘书吗?” 刘德水有些奇怪陈秀丽的问题,不过还是回答了。 “想要就有,镇上不给,村里也能出具一份。” “那就没问题。”陈秀丽十分笃定谭宝林能答应,“要是这一年他干得不错,年底村里给他颁个奖状,先进个人,先进技术员之类的,我保证明年他能干得更好。” 刘德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哪跟哪儿,谭宝林也不是傻的,一张奖状就糊弄住了。 陈秀丽一语惊醒梦中人,“您都说了,他不缺钱,那缺什么?” “对对对,男人需要荣誉,需要认可。” 刘德水越想越觉得陈秀丽高明,谭宝林木耳种得远近驰名,香菇也属于菌类,二者一通百通,这事太可行了。 果然没过两天,就听金美淑说支书去了他家两趟,谭宝林不好抹了老支书的面子,答应当技术员。 陈秀丽看破不说破,只说这是利人利己的好事。 寒假即将开始,镇中心小学召开家长会,先前家长会都是王萍参加,今年她因为儿子即将去非洲,大女儿相亲失败这两件事,郁郁寡欢,提不起半点兴致。 陈秀丽只好亲自来了。 周怡君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好,数学100分,语文100分,虽然班里没有排名,但周围其他家长见了,不免眼热,直夸陈秀丽教导有方。 在家长会上,老师也着重夸奖了周怡君,说她不仅学习好,还写了一手好小楷,平时乐于助人,是班里的小太阳。 陈秀丽听得脸热心烫,原来听到老师的夸奖和其他家长的羡慕,真的是一种享受,让人飘飘然,也难怪一向懒洋洋的王萍愿意来。 有人夸,自然就有人不愿意。家长会散场后,镇上平日里互相认识的几个家长走在路上议论。 “这陈秀丽还真是不一般哪,自己能挣钱也就算了,孩子养得也好,老天爷可真照顾她。” “照顾什么呀,一脸的克夫相。”说这话的是班里李明洋的妈妈柳蓉,李明洋平时学习也比较好,但始终比不上周怡君,所以柳蓉很不服气。 “咋地,你还会相面哪?”其他人起了八卦的心思。 柳蓉撇了撇嘴,“哪里用得着会相面,女人太强,男人就凉,你们看吧,一辈子的寡妇命。” 很快这伙人带着孩子各回各家,也没人再说起这个话题。 陈秀丽开完家长会,厂里还有些账目要核对,她就带着周怡君一起去了厂里,让她在院子里面玩。 和白姐核对到关键时刻,外面工人气喘吁吁跑进来,“厂长,君君和人打架,把人家孩子鼻子打出血了!” 陈秀丽和白姐连忙跑出去。 此时周怡君和打架的李明洋已经被人拉开,周怡君浑身是雪,衣服上还有两个泥脚印,应该是李明洋留下的。 再看李明洋,脸上被周怡君抓花了,有几道抓痕,露着血丝和皮肉,因为流了鼻血,大棉袄的前襟上哩哩啦啦都是,惨不忍睹。 早有好心人递给李明洋一块手帕,他捂着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怡君被旁人拉着,像个不怕虎的小牛犊,正要上去打李明洋。 “周怡君!”陈秀丽一嗓子,喊住了活驴一样的周怡君。 “你说,为什么打人?” 周怡君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 陈秀丽来到李明洋跟前,蹲下身子,轻轻拉开他捂着鼻子的手,“来,让阿姨看看。” “放开我儿子!”柳蓉一把推开陈秀丽,在看到自家儿子渗着血丝的脸,和正在流血的鼻子后,像点着了的火药桶,炸了。 柳蓉家里在镇上开了一家建材商店,和镇长的媳妇柳燕是姐妹,素来是个泼辣不让人的主儿。 柳蓉薅起陈秀丽的脖领就要扇她耳刮子,陈秀丽自知理亏,连连道歉。加工厂的工人哪里能让自己老板吃亏,连拉带拽把两人分开。 柳蓉没打到人,只好嘴上占便宜,“你们加工厂人多怎么样,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有钱有势又怎么样,青天白日的就打人!今天这事没有说法,我让你厂子开不下去!” 陈秀丽不擅长和人吵架,但也不是个软柿子,周怡君是打了人,可也要问清楚是非黑白,没有一上来就人身攻击的。 “李明洋妈妈,我是有点钱,但有势的是你家吧?我家君君打了人,上医院,赔偿,道歉我都愿意,咱们有话还是好好说。” “好好说什么?”柳蓉本来就看陈秀丽母女不顺眼,现在更恨不能撕了她们,“打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家也不差你的赔偿,你让我儿子把她的脸抓花,我也给你赔钱。” 说着,柳蓉就推搡着周明洋上前,“去,我在这看着你,把她给我打回来!” 旁边的周怡君见状,更来了劲儿,“来啊,我还没打够呢,这次把你牙打掉!” 要不是有人拉着,这会儿已经窜到周明洋脸上了。 “周怡君,你闭嘴!”陈秀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拉住周怡君,平时好吃的真没白吃,全长力气上了。 周明洋原本已经止住哭声,看见周怡君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而自己妈还在后面推他,两个人猛地拉近,他嗷的一声,又嚎起来。 一边哭一边喊,一边喊一边往后退,“我打不过她,我打不过她!” 第92章 挨打不冤 柳蓉看见自家儿子窝囊的样子,更来气了,“没出息的玩意,还得我给你打个样!看我!” 柳蓉奔着周怡君来了,陈秀丽把周怡君挡在身后,“李明洋妈妈,把李明洋打了,是君君不对,我们愿意赔礼道歉,现在我和你一起带孩子去医院,该检查检查,该上药上药,你看行不行?” “不行,打了我家孩子,没那么容易算了,我今日必须打回来。” 对方混不吝不讲理,陈秀丽只好破罐破摔,“你要是想打架,冲孩子没劲,你找我,我跟你打。” 周围人一拥而上,拉住柳蓉,“哎呦,哪能跟孩子过不去呢,犯不上犯不上呀。” 陈秀丽趁机低头让周怡君给李明洋道歉。 周怡君梗着脖子,像只炸毛的狮子,“我没错,是他先骂人的,我打他都是轻的,以后他要是还骂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柳蓉被众人围在中间,她听到周怡君的话,心里大概明白了周明洋骂人的话多半是听自己先前说的,眼见周围都是陈秀丽的工人,她知道今日占不到便宜,若是再纠缠下去,只怕漏了她背后嚼舌根的馅儿。 “你们听听,这就是她陈秀丽教育出来的女儿,这就是太平镇一霸啊!厂子再开下去,咱们太平镇都要姓陈了!” 柳蓉骂骂咧咧拉着儿子离开了。 陈秀丽嘱咐白姐去批发部买些水果和牛奶,准备去周家道歉。 “你给我进来!”陈秀丽黑着脸,命令周怡君。 周怡君拍了拍身上的羽绒服,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跟着陈秀丽进了办公室。 “到底为什么打人?” 周怡君背着小手,昂着头,“妈,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打人,要打要骂随你,我认罚。” “你!”陈秀丽直接被女儿将了一军,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陈秀丽换了语气,她把周怡君拉到身边,帮她把乱了的辫子重新编好。 “乖,宝贝,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你们老师刚才还夸你是班里的小太阳,你现在可以告诉妈妈为什么了吗?” 周怡君油盐不进,“妈妈,不能。” 陈秀丽抽出一把戒尺,这是金美淑放在办公室的,她家的小宝特别淘气,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是周怡君第一次挨打,戒尺一下下地落在她柔嫩的手掌。 “你说不说!” 眼泪在周怡君眼中打转,她带着哭腔,说出的话却仍不认输,“我错就错在打他的地方人太多了,要是有下次,我一定挑个没人的地方。” 陈秀丽慌了手脚,孩子太聪明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白姐买完东西回来,看见周怡君挨打,拦住陈秀丽,她把周怡君送到自己屋,给她找动画片看。 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白姐听到了完整的事情始末,虽然动手的是周怡君,但李明洋挨打不冤。 “君君一直不说,是怕你听到了那些话伤心,这孩子真好,知道护着你。” 白姐心疼周怡君挨的打,抱怨陈秀丽,“你也真是的,不问清楚就打人,那李明洋和他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孩子骂人都是跟家长学的,搞不好就是她妈在背后说你,被他听见了。” 白姐泄愤似的踢了一脚买的东西,“还买礼物给送去?喂狗了都不给她。” 陈秀丽想起周怡君满是泪痕的笑脸,心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东西不送了,你留着吃吧。” “好嘞。”白姐条件反射似的回答,待陈秀丽出了办公室,白姐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骂了自己是狗。 回去的路上,陈秀丽牵着周怡君的手,“妈妈谢谢你!” 周怡君哇的哭出来,“妈妈,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尽量不打架。” 陈秀丽心软得一塌糊涂,“君君,不需要太在意别人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因为不管我们做得有多好,总会有人不喜欢我们,没必要把精力和时间花在那些不喜欢我们的人身上,不值当。” “我明白,就像李明洋他一直不喜欢我,我也用不着他喜欢,他以后要是不惹我,我就当他是空气,可是,要是他还惹我,我可能还是忍不住。” “妈妈,”周怡君怯声声地问,“这样是不是也不对?” “没有,你做的对。” 夕阳把黄泥岗笼上了一层金红色的霞光,家家户户开始点火做饭,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儿柴火味儿,那是家乡的味道。 王萍仍旧无精打采,家里虽然烧了火,也只是简单热了粘火勺和酸菜汤。 陈秀丽看着老两样,有些反胃,硬着头皮吃了两口,决定近期自己做饭,不来家里蹭饭了。 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打进来,接通之后,对方操着一口十分蹩脚的普通话,陈秀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出来,是三婶黄淑玉。 “秀丽,你那个雪蛤有没有加什么东西呀?” “没有呀,直接晒干的,怎么啦?”陈秀丽知道,一定是黄淑玉吃了林蛙油有效果,所以她才屈尊降贵打来电话询问。不过她不会主动说这边的林蛙油好,要让她自己说。 “哎哟,你这个雪蛤效果蛮不错的,我吃了两个多月,皮肤好了不说,例假的量都多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卵巢功能比先前好了很多。” 其实林蛙油到底有多大的功效,陈秀丽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没吃过,以前村里有女人身体不好,拿它当偏方。 山里人过得糙,没有女人会想着用林蛙油保养自己的身体,如果家里抓到了,也都用来卖钱,不会用到自己身上。她翻过本草纲目,上面说雪蛤油“治百病、养精神、和颜色”,想来是有一定功效的。 “那太好了,您吃着好就行,我明日再给您寄过去一些。” “不好让你破费呀。”只要是有助于她延缓衰老,黄淑玉花多少钱都不心疼,“我知道这东西不便宜,这次呢也不光是我自己想要,我有几个姐妹看到我的变化,也想试试,你有多少货,我全要了。” 第93章 雨过天晴 黄淑玉这单生意非同小可,陈秀丽第二天就去了田家。 李芬一路亲亲热热把陈秀丽迎进门,“你这孩子,总也不来串门,你那加工厂离咱家就几步路。” 聊了几句家常,陈秀丽问起正事,“田叔,田婶儿,咱家还有多少林蛙油,我都要了。” 田家老两口彼此对视一眼,李芬有些不确定问道:“秀丽,你问这话让我们老两口没底了,你是要多还是要少啊?” 林蛙油是个金贵东西,就算是在产地,一斤也要1500左右,很少有人会买多,也难怪李芬会有此疑问。 陈秀丽笑着给李芬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生意上门,田家老两口从心里高兴,转头又露出一张失落的脸,不为别的,他们手里没那么多存货,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来斤。 “这东西太贵了,我们不敢晒太多。”田中平和陈秀丽解释。 养殖户养的林蛙,通常有这样几种去处,自己晒林蛙油,卖给各大饭店,等着二道贩子收。 林蛙到了二道贩子手里去处就又多了一些,除了卖给饭店自己晒油外,还会供给药材贩子,城里的各大生鲜超市,农贸市场等等。 每倒一手,成本就加上一到两层,如果能直接卖给黄淑玉那帮贵妇,无疑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秀丽,你能想着我们老两口的生意,我们十分感激,只是这林蛙不比旁的,它是活物,就怕晒了油,对方不要,而咱们这儿又是小地方,砸手里了。” 田广平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并不会因为陈秀丽说得天花乱坠而盲目。 “田叔,你放心,家里现在有多少货,我全要了,明年要多少油你等我消息,如果还是不放心,我和你签订货合同,给你先付定金。” 听见陈秀丽如是说,田广平放下心来,李芬推了他一把,“你就是胆小,秀丽你还有什么信不着的。” 陈秀丽以1600元每斤的价格买走了田家所有的林蛙油,之后每斤加了800元的差价,倒手卖给了黄淑玉。 做成这单生意,陈秀丽没忘和林玉琴通气,林玉琴人在三亚,今年山参挣了钱,她把全家都接到三亚过年。 “妹子,这边老好了,我看好了一栋别墅,价格还便宜,你过来咱俩做邻居呗。”林玉琴的声音里夹着海风的气息,萦绕在陈秀丽耳边。 “我走不开,年后要收香菇,你好好玩,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再聚。” “你呀。”林玉琴埋怨秀丽不解风情,“跟个老黄牛似的,要学会劳逸结合,就算不想着你自己,也应该带着孩子和老人出来转转。” 林玉琴的话触动了陈秀丽的心弦,青岛和大连都有海,不过她每次去都是因为工作,匆匆忙忙地去,匆匆忙忙地走,从来没有关注过海边的好风景。陈大发和王萍一辈子呆在黄泥岗的一亩三分地,莫说大海,连条大点的河都没见过。君君也长大了,该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 明年,领他们去三亚过年,陈秀丽暗下决心。 时间一跨入腊月,就像加了推进器,一天过得比一天快。 王萍心情不好,做饭敷衍,陈秀丽本来打算自己做饭,结果看她不来,王萍脸色更差了,陈秀丽没办法,只好又回家吃。 腊八那天,王萍做了一锅黄米饭,饭桌上放了一碟子白糖和一碟子猪油,在陈秀丽小时候,这样的黄米饭他们姊妹三个都要抢着吃。至于现在嘛,她看着那碟猪油,就感觉腻得慌。同样吃不下去的还有陈大发,他端起饭碗,想抱怨几句,看见王萍那拉长的脸,又咽了下去。 最后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周怡君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姥姥,没有菜吗?” 王萍也只有对上周怡君才能有点好颜色,“腊八吃黄米饭才不会冻掉下巴,你妈他们小时候都是这么吃的,又香又甜,你试试。” 周怡君并不想尝试,“姥姥,我想吃菜。” 王萍没办法了,转身去给周怡君炒了一盘大葱炒鸡蛋。 陈秀丽和陈大发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埋头吃了起来。王萍冷眼旁观,因为置气,炒鸡蛋一口没吃。吃了几口白糖猪油拌黄米饭,也有点吃不下去,放下碗,四口人面面相觑,王萍没憋住,笑出了声。 总算雨过天晴,陈秀丽偷摸给陈立业发短信。 王萍满眼失望,问陈秀丽,“你就打算自己这么一个人过了?” “妈。”当着周怡君的面,陈秀丽把话说开,“没有,只是现阶段没有想法,妈,你不用要总觉得女人非得找个人嫁了才好,村里嫁了人过得不好的女人多了,我自己的日子,肯定是怎么舒服怎么过,犯不着非得找个人嫁了来证明什么,或者填补什么。” 经过了这些天的怄气,王萍也没招儿了,当年为了逼陈秀丽嫁人,她不惜用铁锹拍头威胁她,现在别说女儿已经不受这份威胁,就连她自己也鼓不起勇气再拍第二次。 罢了,罢了,无论她怎么折腾,也不可能让陈秀丽听她的。 “小业问,你消气了吗,消气的话他就回来过年,没消气他就不回来,留在单位值班,年后直接从青岛走。” “让他赶紧滚回来!”王萍没好气地说。 腊月十五陈秀玲到家,药科学院的期末考试堪称申南大学城一绝,不过区区7门课程,却拉出了将近3个星期的考试日程,考第一科和最后一科隔了16天。 “不知道哪个脑子被驴踢了,安排这样的考试。”陈秀玲吐槽起自己的学校,小嘴跟淬了毒一样,“16天哪,现学都赶趟,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王萍消了气之后,总算有心情备年货,连着赶了两个大集。这两年陈大发接手陈秀丽原来的收药材业务,收入比光靠着种地强多了,陈秀丽和陈立业时不时的也会给他们钱,他俩推拒不下,就都存了起来。 现在的日子是过去想也不敢想的,儿女都争气,就连陈大发也比过去勤快了很多。王萍坐在炕头想着,人果然都是不知足的,有一要二,得三望四。 儿女不听她的又怎么样呢?过得好就行呗! 第94章 团圆年 腊月二十八,陈立业扛着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鲅鱼进了家门。因为家里正在烀肉,水蒸气弥漫在厨房里,王萍眼花,以为他扛了一把大刀。 “我的妈呀,还有这么大的鲅鱼。” 陈大发也啧啧称奇,“这不是要成精了?” “这是青岛特产,在青岛,女婿上门必须得拎这样两条鲅鱼,否则不让进门呢。” 为着这两条鲅鱼,陈立业特地办了托运。 陈秀玲耳朵尖,抓住他的话柄,“咋地,你吃了闭门羹,所以把鲅鱼扛家里来了。” 陈立业把妹妹凑过来的一张圆脸推回去,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人家没看上我,连人带鱼都给推了出来。” 陈秀玲慌了,哥哥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你逗我呢吧?” “你猜?” 陈立业留下陈秀玲独自凌乱,进屋换衣服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陈立业和家人讲起了这条鲅鱼的前世今生。 这条鲅鱼的确经历了被退货的命运,不过不是陈立业,而是他的同事小郑。 小郑是西北人,和一青岛姑娘谈了两年恋爱,两个人相处不错,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原本商量好,年前到女方家,年后带女方回西北,等回来时把小郑妈妈也带到青岛,双方父母坐在一起商量结婚的事。 因为小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他母亲靠着摊煎饼把他养大,所以小郑就想结婚以后把母亲接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将来帮他们做做家务,带带孩子也方便。 他的这一提议遭到了女方的强烈反对,女方直言不与婆婆住在一起。小郑当下心里就很不舒服,我总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吧。不过他还是退了一步,不住一起也行,在他们新房附近给老太太租个房子,这样既能相互照顾,也不会打扰小两口的生活。 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却仍然没有被接受。女方要求很明确,因为姑娘不会做饭,所以结婚后还是回家里吃饭,婚房最好买在姑娘娘家小区。至于以后有了孩子,也有姑娘的妈妈带,不需要婆婆上手。 言下之意就是让小郑妈妈自己在老家,不要过来,不止现在不要过来,最好是永远不要过来。 这让小郑无法接受,他一路拼命读书,最大的动力就是想让自己妈过上好日子,想起老太太满是冻疮的手,他心里就堵得难受。最终双方不欢而散,拎上门的两条大鲅鱼也被退了货,一条被陈立业扛回了家,另一条进了他们师父的肚子。 小郑的故事,落在陈家三个女人的耳朵里,激起了不一样的反应。 “这家人真有意思,能接受人家儿子,不接受人家亲妈。”陈秀玲年龄小,还没有接触过婆媳矛盾,说话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锋芒。“要是嫌弃人家妈,就别和人家谈恋爱,既然谈了恋爱,就得接受他的家庭,做出这种夹生事,真给我们女生丢脸。” 陈秀丽在婆媳关系里吃过亏,她能理解女人不想和婆婆相处的心态,不过,她也同样不认同小郑女朋友的做法,把老太太接过来,分开住,这样既能成全了小郑尽孝的心思,也能尽可能保全小两口的二人世界。非要强制不让人过来,属实有些过分了。 王萍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她那个年代,基本是婆婆说什么是什么,即使有怨言也不敢当面说,最多回家抱怨陈大发几句。她先前一门心思盼着抱孙子,从来没想过婆媳之间的相处。 这顿饭她吃得有些索然无味,思来想去,王萍告诉陈立业,“我和你爸就呆在黄泥岗,哪也不去,你要是找了对象,不用担心这个事,我们俩不去讨人嫌。” 陈大发连声附和,“对对对,我们俩就喜欢黄泥岗,给我们天安门都不住。” 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被陈大发一句话打破了。 “爸,你可真敢想,还敢住天安门。” 陈立业也有些后悔,不该讲小郑的事,让父母多想,马上就着陈秀玲的话,讲起了自己去北京出差的事。 陈家难得家里人都聚齐,过一个团圆年,但因为陈立业马上要去非洲,最快也要两年才回来,欢聚里也带着一丝离别愁绪,就像躲在暗处的一根刺,时不时地扎一下。 单位体谅这批援建的员工,特地给大伙多放了几天假,陈立业可以一直呆到正月十五。 在村里,正月十五比三十有意思,放烟花,扭秧歌,笼篝火。 陈秀丽开着车,带着陈立业和陈秀玲去隔壁镇子买烟花,直买到车子装不下才作罢。 “尽情放吧,到了非洲就没有了。”陈立业打小就喜欢放烟花,每到过年,他就跑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在一堆点燃过的鞭炮屑里翻找漏网之鱼,再把它们拆开,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加上捻,做成简易烟花。 有一次把新衣服烧穿了一个大洞,气得王萍也不管是不是过年,操起烧火棍打了他几下。 正月十四开始送灯,陈立业提前在院子里动了几个冰灯。 送灯是当地一项特别古老的习俗,具体传了多久已经不可考。农村的坟地都在山上,并不集中,每到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去坟前点蜡烛,即送灯。 因为是在野外,山上风又大,蜡烛刚点上就会熄灭,所以外面都会罩上一个罩子。早些年大家都是自己用水冻,现在瓶子多了,基本为了方便,都会选择各种各样的塑料或者玻璃瓶子。 十四,十五,十六,连着三天,陈立业每到晚上都去陈家坟茔地里送灯。陈大发知道儿子是为着明后两年回不来弥补,尽管他腿脚上山不方便,还是由着他了。 陈立业离家那天,王萍包了酸菜馅的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是习俗。陈立业埋头吃了很久,久到脸上的泪痕都干了。 陈秀丽见状,提议她开车带着全家人去机场送陈立业。 在车上,王萍慈爱地看着陈立业,泪眼婆娑,“小业啊,咱们尽量还是不找非洲人,小黑孩儿太黑了,我怕天黑了找不着人。” 陈秀丽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越来越发现,她妈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第95章 人事变动 正月二十,白姐回来上班,陈秀丽也去了加工厂,她需要准备和镇政府汇报的材料。 往常都是在年底进行汇报,今年秦书记一直在外面学习,就推到了年后。 因为上一年蘑菇产量锐减,下半年的帐没那么好看,摊到全年,比前年利润少了50万。对于加工厂这样的小企业来说,差不多折了一半。 “镇上不会有什么意见吧?”白姐有些担心,她在老家听说可能要有人事变动,不过镇上却是什么风声也没有,也不知道传闻是真是假。 陈秀丽看着账面更加确定增加木耳和香菇品类是正确的。厂子的摊子已经铺开,最低的运营成本便固定下来,倘若还是靠天吃饭,不用多,再来个两次,就要把先前挣的都赔进去。 “去年秋天蘑菇什么样,镇领导都知道,这属于不可抗力。而且我们及时调整了产品布局,算是亡羊补牢。” “4月底开始收菜,然后就是香菇和木耳,我留出了50万,钱是够的,不过,分给镇上的利润就少了,只有20万,是这几年最低的。” 镇上的秦书记一直十分支持加工厂的工作,白姐担心,万一传言属实,真的换了领导。那新领导会怎么想,为什么他一接手,利润就降低了这么多,是不是看人下菜碟。 “要不,预留款我少留一点,再给镇上加10万。” 其实50万的预留款也是不够的,光是山野菜自己少说也要30万,好在盐井再过一个月能把预付款打过来,否则陈秀丽就该往里垫钱了。 “就按50万留吧,保证生产是正事,镇上我去解释。”陈秀丽把账还给白姐,她对秦书记有信心,对方是个好领导。 “厂长,我在老家听说了一个消息。”白姐觉得还是有必要和陈秀丽通个气,“我老家有个在县里人事局上班的领导,他说咱们秦书记要调走了,你听说消息了吗?” 陈秀丽心头一震,这不算是个好消息,长白山珍加工厂经营了三年,镇政府除了在第一年在贷款和税务上给予了优惠,之后就没再过问过任何事物,陈秀丽要的就是这样一份互相信任和尊重,换了领导还能像秦书记这样吗? 待陈秀丽去镇政府汇报工作时,看着稳坐在中间的秦书记,她心头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换人。 秦书记听完汇报,和蔼地笑着,“陈厂长,这几年你做得很好,希望你再接再厉,为太平镇的老百姓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也让咱们这山里的好东西,更多地走向世界。” 陈秀丽越听越觉得不对,莫不是传言是真的?就听秦书记那边又说,“我很快要调任松远县,以后镇上的工作由李镇长接任,你们都是老熟人了,不用过多介绍,相信一定可以再创辉煌。” 李长明适时起身,主动向陈秀丽伸出双手,陈秀丽紧随其上。 陈秀丽对李长明的印象没有秦书记好,但也没那么糟糕,因为镇长主抓招商,一般的时候都是他俩打交道比较多,李长明不像秦书记那么平易近人,容易打官腔,但也可以办实事,在陈秀丽看来,能办实事的领导就是好领导。 唯一有些不好言说的地方,就是君君和李明洋打那一架,以柳蓉的为人,今年过年定然没少说过她的坏话,可这事毕竟是小孩子打架,也不好放到台面上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陈秀丽告诉自己。 李长明在看到利润缩减后,第一反应是,陈秀丽会不会是提前知道了风声,故意这么做,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想掀桌子。 他本想揪住这点,仔细盘问,可他毕竟还没正式接任,如果放到平时,问问倒也无妨。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问多了,就会给人一种急于上位的表现,所以他压制住了自己,什么都没说。 秦书记反倒是一改往日无为之治的作风,问了许多问题,甚至连陈秀丽准备收谁家的香菇都问了出来。这样一圈下来,李长明心里也算了一笔账,陈秀丽没说谎。 会后,秦书记邀请陈秀丽,“我们松远县没有山野菜,不过倒是有鹿茸,五味子和榛子,希望有机会陈厂长来松远县考察,也帮我们当地的农民解决一下销路的问题。” 陈秀丽刚想答应,李长明笑着开起玩笑:“秦书记怎么人还没走就开始挖人了呢,不地道,咱们可不能吃他那套。” 一句玩笑话,算是把两任书记的过渡画上完美的句号。 回到厂里,白姐听说了书记换成了李长明,顿感不妙,“坏了,年前君君还和他外甥打了一仗。我可听说了,李镇长特别喜欢李明洋这个小子。就他妈那样,少不得添油加醋地说你。” “我想到了。”陈秀丽仔细回想今日会上李长明的种种表现,“李镇长虽然爱打点官腔,但也能办实事,今日会上倒没看出来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白姐比陈秀丽年长十几岁,先前在市里工作过几年,比陈秀丽更善于打点各方关系。 “世界上最强劲的风是什么风,你知道不?” 陈秀丽转了转眼珠,“台风,飓风?” 白姐摇摇头,“错了,是枕头风。就算李镇长没把这件小事当回事,可是架不住自己媳妇天天在耳朵边念叨,领导要是对你有了偏见,你说咱们这加工厂还咋干。” “你说得对。”柳家姐妹两个都是半分不肯吃亏的人,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早晚得让他们找回来,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那我去找柳道歉?”陈秀丽打心里不想去,明明是他们先骂人的,可是人在屋檐下,有时候不得不低头。 “不用,你直接去找镇长媳妇,柳燕,我这里有县城百货大楼的卡,你再带点别的,给她送去,就说让她帮着说和一下,这事也就过了。” 陈秀丽当即从冷库里找出两个海鲜礼盒,又加上两盒茶叶,趁着天黑给柳燕送了过去。 第96章 打造药都 4月初,山上的山野菜下来了,比往常稍微早了几天。大自然好像有愧于去年蘑菇的减产,今年的山野菜产量喜人,村里的老人都说,上次这样收菜还是在十几年前。 老天爷赏饭吃,全厂忙得没黑天没白天,但也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这样的忙碌一直持续到五一种地,才略微有所缓解。 中午吃饭时,陈秀玲打电话过来。开口便问陈秀丽最近看新闻了没有? 陈秀丽已经连着三天,每天睡觉不超过5个小时,哪里还有时间看新闻。 “最近忙着生产,没看,怎么了?” 陈秀玲在电话另一头给姐姐念了一段新闻原稿:“随着国家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的实施,省里正在全力建设抚溪生物医药产业基地,打造中国药都;依托生物医药产业,在申南和抚溪之间,建设一座生态新城。” 陈秀丽放下筷子,微眯着眼,从字里行间体会这条新闻背后的分量。 “姐,你知道基地规划的地方在哪吗?” 申南与抚溪两者相隔不到100公里,既然是在它们之间,陈秀丽很快猜到了,“是不是你们新校区那里?” “姐,你真的很敏锐,我问过老师,他说不单是我们学校,医科大学,中医药大学也会入驻基地,不过以什么形式,现在还没有定论。” “这是个好事,尤其是你这个专业的毕业生,将来进驻的企业多了,就业就不愁了。”陈秀丽替妹妹高兴。 “不是呀。”陈秀玲发觉这个时候姐姐又不敏锐了,“我毕业还得好几年,而且我们这个专业必须得考研读博。” “知道你得考研考博,那正是时候啊,政策刚刚颁布,到实施,入驻,发展都需要时间,等你毕业的那会儿正是好时候。” “哎呀!”陈秀玲跺起了脚,“你不要想着我,我看你这两年虽然有加工厂,药材的生意也没停,我给你打电话是提醒你,政府想要打造药都的名片,对药材产业一定会有相关的扶持政策,你留点心。” 陈秀丽摇摇头,这几天睡眠不足,她的思考能力处于停顿状态,经陈秀玲提醒,她才醒悟过来。安徽亳州,江西樟树,这些全国有名的药都,早都形成了中药产业集群,吸引着全国各地的药厂,医药公司。反倒是东北,一直是小打小闹,没有形成区域性有影响力的交易产业中心。 这几年除了山野菜,菌类种植,药材也一直是政府扶植的项目之一。抚溪市的地理环境其实特别时候发展中草药,陈秀丽隐隐觉得,倒腾药材要赶上好时候了。 又过了几天,收购接近尾声,陈秀丽开车去申南找林玉琴。 几个月没见,林玉琴当初押车去广州瘦的十斤肉,不仅如数长了回来,还加了不少的利息。 林玉琴穿着运动背心,让陈秀丽帮忙往身上缠保鲜膜,据说这是一种新型的减肥方式,可以燃烧脂肪。 “这事在我周围都传炸了,晚上我领你参加一个饭局,听听他们都怎么说。” 林玉琴缠完了肚子和腰,又缠胳膊和大腿,陈秀丽十分怀疑这种减肥方式的作用,“缠着就行,不运动,也不少吃?” “是啊,今天是第三天,我感觉有用,一会就开始出汗了,运动不也出汗吗?效果一样。” 陈秀丽欲言又止,这两者怎么能一样,减肥无非两条路,管住嘴,迈开腿,偏偏林玉琴哪种都做不到,只好找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 “那你夏天千万别这么干?” 林玉琴不解,“怎么了?我夏天不苦夏,照样长肉。” “不是。”陈秀丽戳着林玉琴的小肚腩,“我怕你中暑。” 饭局定在了香格里拉,做东的是仁兴药业的纪总。先前他想吃下陈秀丽和林玉琴手里的人参,在背后搞了些小动作。人参最后被她俩用冷藏车运到了广州,具体赚了多少钱没人知道,不过看林玉琴回来换了车,还领着全家三亚玩了几个月,略能窥探一二。 事后,纪总不得不在背后竖起大拇指,和底下人说,这个娘们是个狠人。 现在他知道了,狠人不止一个。 陈秀丽几乎是一跨进包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不为别的,在这群40开外的中年男人中间,陈秀丽显得那样年轻。此时的她刚满30岁,因为生育得早,恢复得好,看起来还像个小姑娘,但她的气质又比小姑娘更妩媚成熟,还夹杂着女企业家的坚韧和聪慧。 现在的陈秀丽,很有魅力。 看着周围人对陈秀丽大献殷勤,林玉琴偷偷朝她眨眼睛,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男人们就是这样,他们喜欢在漂亮的异性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竞争对手越多,越能激发他们的好胜心,就像那动物园里的孔雀,一只的时候,你怎么逗它,它也不愿意开屏,要是把一只开屏的孔雀放到面前,它开得比谁都欢。 一顿饭吃下来,电话加了不少,在场的人对药都的期望值都很高。其中有个可济药业的赵总,据说有政府的内幕消息,他声称马上会有一批药企入驻基地。 “还是得再等一等。”林玉琴劝陈秀丽。 陈秀丽深以为然,一切尚不明朗,一切都言之过早。 “我还没问你呢,假设药都这个事成了,你想做什么?” 陈秀丽打开车窗,刚才喝了些酒,她这个人有个毛病,只要沾一口酒,身上的酒味儿就比一般人味道还大,所以她平时都尽量少喝酒。 “其实,我也没太想好,去年咱俩的人参没人给加工的时候,我就想,等我卖出了钱,自己搞一个饮片厂,再也不受制于人。后来钱挣到了,这个事也就不了了之,最近,这个念头又冒出来了,你觉得呢?” 林玉琴忘不了去年纪总的嘴脸,今天看他分外的面目可憎。 “饮片厂投资可大可小,咱俩都不算懂技术,也没成手的工人,这事挺难。” “而且,饮片厂比你想的水深。”林玉琴在药材行里的时间比陈秀丽久,见的事也多,“你看今天吃饭这些人,他们大部分都是饮片厂的,也就是我的上家,你知道,为啥这些年我都没上手自己做吗?” 陈秀丽摇摇头。 林玉琴无奈笑笑,“饮片厂对应的是药厂和药店,你说没点关系,人家药厂为啥收你的货呢?越是大厂越不好进,所以,我这些年也就是收收药材,没趟这趟浑水。” 陈秀丽有些上头的热血,被林玉琴一番话说得凉了些。 第97章 国家地理标志 5月12日,汶川发生地震,举国悲痛。 刘书记在广播里喊话,号召黄泥岗的村民捐款。这些平时过日子一分一毫都要算计的农民们,多的几百,少的几十,一呼百应。 王萍天天守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转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往常抠抠搜搜的人,经过再三思量,捐了1000块。 长白加工厂的工人也有人要捐款,陈秀丽考虑大家都不富裕,厂里资金又比较紧张,最后决定自掏腰包,以厂子的名义捐款5万元。白姐觉得,不管捐多捐少,都是一份心意,便把工人的捐款加在一起一并捐出。 陈秀丽的捐款行为,如一阵风快速席卷太平镇的每一个角落。有的人说加工厂一年上百万的收入,她捐得太少了。也有人说支撑厂子不容易,5万已经很多了。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其中反应最大的,当属柳家人。 柳建顺和二姐柳蓉一起去找他们的大姐柳燕,“大姐,你看她一出手就是5万,这才干了三年。现在大姐夫是一把手了,什么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凭啥好事是她陈秀丽的?” 柳燕上次拿了陈秀丽的好处后,专门找了一个机会,和柳蓉提了几句,让她别和陈秀丽对着干。柳燕十分鸡贼,没有说陈秀丽给她送礼的事,只说加工厂是镇上的招牌企业,李长明刚刚当上支书,身为家属该低调一些,不要那么张扬。 柳蓉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至于另一方李长明,被柳燕瞒得死死的,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柳建顺也不知道陈秀丽送礼的事情,他拉着二姐过来,是知道她俩不对付,想让她帮着添油加醋。 柳蓉自然趁机落井下石,“姐,顺子说得对,这加工厂是公家的,不是她老陈家的私产。我听那里面的工人说,一年能挣上百万,趁着姐夫在位,咱们就该把加工厂抓自己手里。” 加工厂是块肥肉,柳燕也想让自家吃到,但她也了解李长明,但凡是能给别人,他都不会给自家人。 “你姐夫就是块石头,又臭又硬,不过就是个镇书记,整儿得比省长都大发,天天讲什么廉洁奉公。说不通的,再说,人家加工厂干得好好的,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换人。” 柳建顺翘起二郎腿,露出几分邪气,“找茬还不容易吗?大姐,你以后没事就在姐夫面前夸我,说我生意做得好,让姐夫别用老眼光看我。” “我平时也没少夸你。只是你实在不争气,你姐夫也不瞎,这些年你干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我那是运气不好。”柳建顺这两年时刻盯着加工厂,过年的时候,他还专门凑到加工厂工人身边,和人套近乎,打听里边的情况。 据他所知,加工厂现在盈利最大的部分还是蘑菇和山野菜,金美淑的韩式小零食系列虽然也赚钱,但是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只能网上卖卖,去年试着在市里的商超铺货,效果不好,甚至还亏了钱。 “山野菜和蘑菇是个人就能收,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谁都能干。” 柳燕觉得自家弟弟说得有理,不过还是有些疑虑,“加工厂没技术含量是真的,关键是卖货呀,他们做得出口,听说,日本,韩国,德国,好几个国家。” “是这么回事。”柳蓉的邻居家就在加工厂上班,“他们厂里有破损的产品,都是给工人拿回家吃了,我看过一次那种包装,花花绿绿的,全是外国字。” “这有什么。”柳建顺挺起胸膛,他也是做过功课的,“从去年开始,外贸就没那么好做了。我大连的哥们说,再过两年老外更不买咱们东西,我要是接下来厂子,才不费心巴力地卖老外,要求又高,事儿又多。我就给批发市场铺货,进超市,找代理商,不说别的,就赚代理商的钱都够了。” 柳燕听到代理商,外贸,铺货这样的词语从弟弟嘴里冒出来,眼睛都亮了。 柳建顺得意扬扬,“姐,我真研究挺长时间,陈秀丽这个娘们挺厉害,现在不少人都知道长白这个牌子,就靠着这个牌子,招代理商都不费劲,你想一个10万,10个就100万哪。姐夫的工作一个月千八百块,就是名儿好听,半点不当钱花。你家我外甥儿马上就要毕业了,这买房结婚不都得花钱哪。” 柳燕被柳建顺说到了心坎里,当即决定帮弟弟拿到加工厂。 在陈秀丽忙着给收木耳和香菇做准备的时候,县里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国家质检总局批准对新图县的山参和蛤蟆油实施地理标志产品保护。 这意味着山参和蛤蟆油得到了国家级别的认可,有了这项背书,不论是出口,还是往南边卖,都如虎添翼。 陈秀丽想开饮片厂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进入六月,香菇和木耳几乎同时下来。 椴树木耳采收分春秋两季,一次采收期不过八九天,时间到了,如果还没来得及采收,木耳就开始烂了。 木耳必须湿着采下,如果赶上太阳大,水分蒸发得过快,在采收之前还需要给椴树浇水。采下来的木耳无需清洗,直接送上烘干机,然后再进行挑选。符合出口的,直接打包,不符合的,留下来厂子自用。 香菇和木耳有所不同,从六月份到九月份,一个菌棒可以采收4茬菇。正常鲜食的香菇,最佳采收时机是开伞6-7分,如果加工成香菇干,开伞1-2分就需要采收。在年前陈秀丽已经谈好了几个菇农,这是个与时间赛跑的活儿,香菇开伞过程极快,有些通过肉眼就能观察到。 收过来的香菇,先要挑选,去柄,然后浸泡清洗,这一步除了去除杂质之外,更重要的是去除残存的农药。在香菇的生长过程中,理论上不用打农药,只需要在菌棒入驻前,把香菇房用高锰酸钾消毒即可。 不过,近两年农村对农药化肥的使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陈秀丽此举也是为了有备无患。 这些处理完之后,就是进入烘干设备进行烘干了。 早在加工大腿蘑的时候,厂子就花高价买了三台烘干机,陈秀丽觉得原理和家里的土烘干房差不多,只不过一个用电,一个用柴火,一个耗时短,一个耗时长。家里的烘干房陈大发一直在用,效果也挺不错,完全满足日常所需。 第98章 陈大发中毒 木耳采收的旺季,谭家人全都进到种植园里采摘,从凌晨四点进园,一直忙到晚上擦黑。 陈大发记着谭宝林经常来家里帮他收药材的情,主动来帮忙。 “这是拱嘴蘑?”采着采着,陈大发在木头段上发现了一簇簇圆锥状,酷似猪拱嘴的黑色菌类。 “是啊,干爸。”谭宝林见怪不怪,“前年我就发现了,那时候不多,今年不知道怎么了,一堆一堆的,也不知道对木耳有影响不。” “哎呦,你咋不早说呢?”陈大发一脸惋惜,“我最爱吃这口了。前些年锯房子还在的时候,我没少去捡,艮啾啾的,我平时不喝酒,有了它能喝二两。” 谭家来黄泥岗时,锯房子已经关门,谭宝林没有看到全村人争先恐后去采拱嘴蘑的情景。他随手采下一朵,两个指头轻轻一捏,柔软又有弹性。 ”这东西听说有毒哇,能吃?“ 陈大发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忙不迭地捡拱嘴蘑,”咋不能吃,中毒这事分人,我家邻居老张头,吃几口就中毒,像我吃多少都没事,他们还有人说不能连顿吃,我那时候连着吃了三顿也好好的。“ 谭宝林把自己眼前木头上的猪嘴蘑都采下来,递给陈大发,“那说明干爸有口福,往年不敢说,今年管够吃,你想吃就来捡。” 谭宝林正担心猪嘴蘑长多了和木耳争夺养分,乐得让陈大发捡走。 陈大发早忘了自己过来帮忙采耳的初衷,一门心思开始找起拱嘴蘑。 回去路上,他专门去小卖店买了一瓶散白。 王萍知道他爱吃这口,嘴上抱怨清洗太费劲,手上动作却没停。 “要不,用开水焯一下吧,大热天万一中毒呢?” “千万别,焯水就不艮啾了,你们要是害怕就分一半出来,剩下的单独给我拌着吃。” 王萍拗不过他,想着快有十来年没吃了,应该没啥事,就都没焯水。 头天晚上和第二天早晨,陈大发连吃了两顿。 到了第二天晚饭前,陈大发整个人火烧火燎,脸色红得像炭,指甲缝儿里开始发痒。 “坏了!”王萍给陈大发投了一块凉毛巾,“让你嘴馋,这下被拱了吧。” 王萍要给陈秀丽打电话,陈大发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上衣早已经穿不住,此刻正光着膀子,“别告诉她了,以前村里也不是没人中毒,没事,大不了我这几天不出去了,过去这个劲儿就好了。” 拱嘴蘑中毒,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会难受几天,整个人热得受不了,不能见光,太阳一照,浑身发痒。 “家里有个大缸,你帮我收拾出来,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泡在里面。”陈大发嘱咐王萍。 等陈秀丽到家时,看到的就是陈大发坐在大缸里,脑袋上盖着一块毛巾的情景。 陈大发比黄泥岗以前中毒的任何一个人都严重,浑身上下都是肉疙瘩,指甲缝里长出了肉芽。 陈秀丽没见过这样吓人的症状,拖着陈大发去镇医院。 太平镇地区吃拱嘴蘑的高峰期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正赶上村里卖木材,锯房子的大院子里堆满了山上伐下来的木头,风吹日晒,时间久了,就长出了拱嘴蘑。 农村人皮实,也不舍得花钱,吃拱嘴蘑中毒了也不说中毒,只说被拱到了,更不会到医院去花钱。 陈大发还是第一例。 “这个没有特效药,等时间一过,毒性自然就散了。”镇医院的大夫如是说。 陈秀丽不放心,陈大发毕竟60多了,和年轻人的身体比不了,索性直接开着车又回了申南。 经过一番检查,省医院给陈大发下了明确诊断,属于日光过敏性皮炎型,在吃过拱嘴蘑的人群里,大概发病率在35%左右。 陈大发难受的直哼哼,手指甲又疼又痒,还不敢抓,”大夫,为啥我以前吃都没事,现在就不行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免疫机能在下降,这是一方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食物没处理干净,毒性比较大。“ 大夫给陈大发开了抗敏药,留院三天。 陈秀丽倾向于后者,王萍是个怕麻烦的,在处理拱嘴蘑的过程中,不说偷工减料,没洗干净几乎是肯定的。陈大发也察觉出来不对,和陈秀丽抱怨,”你妈干啥活儿都差着点,对付一辈子了。“ 林玉琴听说陈大发吃了蘑菇中毒,十分好奇,拎着果篮名为探病,实则是想看中毒到底是什么样儿。 ”叔,拱嘴蘑那么好吃呀,让你中毒了还想吃,长什么样儿啊,我还没见过呢。“ 陈大发把手指头送到她面前,”呶,就和这肉芽差不多。“ 林玉琴看的密集恐惧症犯了,再也不提吃拱嘴蘑的事。 ”你考虑怎么样了?“陈秀丽送林玉琴出去时问。 林玉琴抚着肚子,眼底一片柔和,“我给你投资150万,不参与经营,吃干股,拿分红,如何?” “为什么?”这不是陈秀丽想要的答案,她想和林玉琴一起把饮片厂开起来。 出来久了,林玉琴腰有些酸,她引着陈秀丽找了一处冷饮店坐下。 “我有了。”林玉琴扬起一张笑脸,“昨天确诊的。” “什么?真的?”因为太过意外,陈秀丽没压住声音,引得众人频频侧目,陈秀丽捂住嘴巴,眼底一片惊喜。 “天哪,你有了,姐夫乐坏了吧?” 林玉琴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肚子,“他也没太高兴,纯是意外,你也知道我岁数不小了,你姐夫怕我身体负担重,一开始还不想让我要。可是我舍不得,来了就是缘分,我得接着。” 陈秀丽点头如捣蒜,“现在医学发达,姐,高龄产妇多的是,你的年龄不算大。” “不服老不行哇。”林玉琴揉着自己的腰,“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知道自己怀孕,我就感到分外的累。” 林玉琴原本不想投资饮片厂,虽然对于一个药材贩子来说,能建立起自己的饮片厂无异于鸟枪换炮,直接换了一个更高级的赛道。 但饮片厂投资大,风险也大,林下参赚的钱,再加上每年档口的生意,基本上已经衣食无忧,达到了小富的水平,林玉琴很知足。 是陈秀丽,一次次来申南,给她绘制了一幅宏伟的事业蓝图,让她活了心思。 第99章 姜维新 计划赶不上变化,林玉琴也没想到,陈秀丽前脚刚从家里走,她后脚就查出怀孕。 两人原本商定好,饮片厂初始投资300万,陈秀丽和林玉琴各出资100万,剩下的100万贷款。 合作除了讲究你情我愿,还要保证基本的公平,把工作都推给陈秀丽,有失厚道,所以林玉琴想出了投资的主意。 “秀丽,原本说好的100万投资不变,只是厂子的经营我不参与,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林玉琴笑着对陈秀丽说,“你别怪我偷懒啊,只想吃现成的。” 陈秀丽只觉得心头最柔软的部分,被轻轻抓了一下,她当然不会怪林玉琴偷懒,相反这份真金白银铸成的信任让她难以招架。 “姐,100万呢,姐夫能同意吗?” “他呀?”林玉琴喝了一口饮料,“我说一他哪里敢说二。” 其实,林玉琴没说实话,她的老公王迁阳比她自己还支持投资。他原话说的是,“你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没啥大出息,秀丽不一样,那是个干大事的。” 投资的事情确定好了以后,陈秀丽和林玉琴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林玉琴嘴上说着不参与经营,其实也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关键性的问题陈秀丽还是会和她打招呼,听取她的意见。 就这样,在陈大发出院后,饮片厂正式提上日程。 选址,买设备,工商,税务,哪项都是一堆事,跑了几天,陈秀丽就有些吃不消,不是她变得娇气了,而是隔行如隔山,工商税务白姐可以帮忙,但是选址和厂房建设没有明白人指点,陈秀丽两眼一抹黑。 关键时刻,林玉琴的人脉起到了作用。 早在90年代初,林玉琴刚开始做药材生意的时候,曾给一家国营饮片厂短暂供过货。在药材行里摸爬滚打小二十年,林玉琴可以拍着胸部保证,这个国营饮片厂是对药材品控要求最严苛的甲方,没有之一。 “那个姜厂长啊,火眼金睛,那时候我刚接触这行,从农村收上来一批新陈两掺的贝母,我自己没看出来,全按当年价格给的,然后加了点差价卖给他,他只扫了一眼就告诉我上当了。” “后来呢?”陈秀丽被吊起兴致,她喜欢听故事。 “后来呀,”林玉琴想起自己当年的瓜子脸,只有一尺八的腰身,无比怀念,“后来就是这批货被退了回来,我亏钱卖给了别人,可能是看我初出茅庐,没啥心眼吧,他让我给厂子供货,我每次给他送货都提心吊胆,生怕被退回来。” “所以你一直供货的饮片厂就是这个姜厂长开的?不对呀,你刚才说是国营的。”陈秀丽记得以前林玉琴说过,那个饮片厂是个人企业。 林玉琴推着陈秀丽出门,“当然不是,不过和姜厂长也有点关系,是他的徒弟开的。姜厂长的事我车上和你说,我约了他吃饭,能不能把他拉进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秀丽看着林玉琴,像看一只国宝,“姐,你也太靠谱了!我都找不到词夸你了。” “那还不简单,人美心善,国家栋梁,家庭中流砥柱,什么好词你都招呼呀。” 林家和姜家隔了一个区,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足够让林玉琴和陈秀丽交代清楚姜维新其人其事。 90年代,整个东北地区都经历了一波改革的阵痛,姜维新所在的国营饮片厂,苦苦坚持了几年后,还是没有逃脱开改组合并的命运。 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每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山,饮片厂上百号工人,背后就是上百个家庭。身为厂长的姜维新,想尽一切办法也安顿不了所有工人,面对工人的不理解,抱怨,愤恨,他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与可笑。因为他自己有了更好的去处,一座大型合资药厂的副厂长。 履职前夕,他曾经最看重的徒弟找上门,吞吞吐吐向他传达,如果放弃这个职位,药厂可以接受原饮片厂的所有工人。 姜维新笑了,自己求爷爷告奶奶,把脸皮放在地上摩擦都得不到的结果,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这一刻,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他想起刚来饮片厂时,门口的木质厂牌还很新,而那天从厂里离开,工人骂他的时候,厂牌已经斑驳得看不清楚原来的模样。 家里病人续命的药钱,孩子读书的学费,冬天的煤钱,100个家庭,就有100个千难万难,与自己相比,放在天平两端,无论怎么称,都是前者更重。 “以前往厂里送货的小林,你以后能多照顾就照顾一下。” 姜维新拍着徒弟的肩膀,没再说话,一切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决定了。 “姜厂长后来去哪了?”陈秀丽有些激动,她是农村人,90年代的下岗潮对她影响不大,只是偶尔听村里人提起城里工人日子不好过,有的没钱买菜需要到菜市场捡菜叶,更严重的没钱买煤,三九天被冻死在家里。 当时只觉得是夸张,捕风捉影,现在才知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副厂长的位置他让了出来,自然有人顶上,他就听从安排,去了南方一个小作坊,今年刚退休。” “所以,你那年打了人家一板砖,最后啥事没有就出来了,都是因为姜厂长的关系?”陈秀丽想起一桩往事。 林玉琴被说起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有几分得意,“是啊,我和你说他这个徒弟,顶不是东西,当年给人当说客拿到了药厂的资源,要不,凭啥他能干起来饮片厂呀?你以为他为啥要我的货,还不是对自己师父内疚吗?” 陈秀丽不如林玉琴圆滑,她不喜欢的人,向来懒得打交道,“你对他有意见,还卖给他货?” “这有什么。”林玉琴拿捏各方关系,比陈秀丽高明得多,“生意和谁做都是做,我们各取所需,合作归合作,不耽误我背后骂他白眼狼。” 陈秀丽暗忖,自己平时容易意气用事,这是生意场上的大忌,就应该像林玉琴这样,哪怕操起了砖头,见了血,只要坐上了谈判桌,还可以商量着做生意。 第100章 天时地利人和 姜维新瘦高个,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额上一道川字,让陈秀丽想起电视里常见的教导主任。 按林玉琴所说,姜维新是个比较高尚的人,陈秀丽知道对于这样的人,名利未必能打动他,而她们,一个只存在构想中的饮片厂,就连名利也给不了。 “姜叔,”陈秀丽倒上一杯酒,“我和林姐想请您出山,什么要求,您说句话,有条件我们满足,没有条件,我们创作条件也满足。” 姜维新喝下一杯酒,眉头的川字舒展开来,“你们俩为什么要弄饮片厂?我听小林提过,先前你们倒卖人参挣了不少钱,其实倒买倒卖不比饮片厂挣钱少。” 同样的话,林玉琴也提过,饮片厂牵扯多,水深,不如倒卖药材灵活自在。 先前拉林玉琴入伙的时候,陈秀丽给她画了好大一张饼,现在面对姜维新,这张饼不够用了。 “姜叔,林姐肯定和你说了,饮片厂只是我们的第一步,后续我们还要加入保健品,饮品,如果有可能,药品也在计划中。不怕你们笑话,倒买倒卖做得再好,不是在做一家企业,我的目标是做一个企业,而不是做个二道贩子。” 林玉琴和姜维新同时看向陈秀丽,前者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后者则带着一抹审视,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可信度。 “秀丽,你姐夫说你是个干大事的人,我一开始还不服气,现在看来,他看人还是比我准。” 林玉琴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各个饮片厂,那些厂长们,尤其是纪总之流,经常以企业家自居,开口闭口社会责任,事情做得不咋地,调子起得贼高。 “没错,一想到咱们上次找不到人加工就来气,咱们自己也可以做企业,不仰他人鼻息。” 姜维新扫了一眼林玉琴,以为她长进了,结果还是那样,特别容易被人带沟里。 “小林说你有一家加工厂,卖咱们东北的山野菜和蘑菇,如果说想做一家企业是你的目标,那你的目标早都实现了。” 陈秀丽看着浑然不觉的林玉琴,有些想笑,林姐也算是个妙人,平时做生意比谁都精明,一旦信任起某个人,就会全身心无条件地相信,她对自己,对姜维新都是如此。 现在显而易见,姜维新不信任自己,他一直在替林玉琴考察自己作为合作伙伴是否合格。陈秀丽敢肯定,两人的关系比林玉琴在车里轻描淡写得要好得多。 幸好她和林玉琴一直都是坦诚相待,精诚合作,不怕姜维新的审视。 “是这样的姜叔,加工厂属于承包类型的企业,合作期限是五年,虽然现在干得还不错,但未来的事也不好说。想做饮片厂算是碰上天时地利,我家是农村的,药材种类多,早在几年前,政府就号召农民种植山野菜,中草药,现在已经开始小有规模,这是地利。今年政府准备打造药都的全产业链条,这是天时。姜叔,在饮片这个行业里,你是老前辈,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和林姐肝胆相照,只要你也加入进来,咱们就是人和。”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陈秀丽口干舌燥,她喝了一杯水,”刚刚在来的路上,林姐和我讲了当年的事,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懂什么是仁义礼智信,您是个高尚的人,我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也不会做出小人行径,饮片厂我想赚钱,可绝不赚昧心钱,为家乡出力这样的话有些过于大了,也让人觉得假,但我愿意让和我父母一样的农民多一条销路,多一点选择。“ 姜维新沉默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本不是加入什么饮片厂,而是劝林玉琴打消投资的念头,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动摇了。这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陈秀丽,满眼赤诚,三言两语把自己说得心潮澎湃。 林玉琴看着沉默的姜维新,知道事情有门,她在桌下轻轻踢了陈秀丽的小腿,用眼神示意她再进一步。 陈秀丽皱着眉头,能说的该说的都说了,还怎么进一步? ”股份。“林玉琴给陈秀丽做口型 陈秀丽心领神会,”姜叔,只要你肯来,按技术入股,给您15%的干股,怎么样?” 姜维新摇摇头,陈秀丽暗忖,正常技术入股最多10%,15%都不少了,难道要20%? “那,20%?”她问林玉琴。 林玉琴扭头对上姜维新,“你再不答应,我怕她涨到30%。” 姜维新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他端起酒杯,“正常技术入股最多是10%,我们就按10%算。” “啊!”林玉琴和陈秀丽同时欢呼出声,两人拥抱在一起。 林玉琴抹着眼泪,“早都让你帮我,你不干,非得这么找你才能同意,真是个倔老头。”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各有收获。 陈秀丽在申南又呆了两天,把手上的工作和姜维新交接好,跑手续的事情由他来办。 陈大发自打出了院,回到家里就不大精神,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就连小女儿陈秀玲放暑假回家,也没让他高兴起来。 陈秀玲觉得陈大发有些太过反常,她问陈秀丽,“住院的时候没遇到什么事吧?” 陈秀丽当时全程陪护,一切都很正常,“挺好的呀,他和病友还有说有笑的呢。” 在一起相处三十多年,王萍比女儿们更了解陈大发,“他没啥事,就是感觉自己老了,以前能吃的,现在吃不了了,心里没缓过味儿来,过几天就好了。” 陈秀玲脑瓜一转,想出一个主意,“姐,君君和爸妈都没去过北京,我带他们去北京,看奥运,旅游,你赞助钱行吗?” “行啊!”这个提议正中陈秀丽下怀,她本来就想带着他们出去玩,只是自己实在没时间,走不开。 听说要去旅游,王萍和陈大发还扭捏了一番,北京在他们这代人心中的地位,高不可攀。 “奥运会看不看都行,我就是想去看看毛主席,还有天安门。”陈大发搓着大手,面露期待。 陈秀玲一一答应下来。 第101章 扫墓 陈家老老少少四人去北京之后,偌大一间房子就只剩陈秀丽一人。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周怡君,屋子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晚上独自躺在炕上,园子里的蛐蛐,不远处稻田里的蛙叫,吵得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朦胧中,陈秀丽听见有人轻轻推开房门,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 脚步声更近了。 “谁?”陈秀丽挣扎着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僵硬得像石头。 恍惚中,来人在她身侧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带着一股遥远却熟悉的气息。 “大军!”陈秀丽高喊着,猛然从炕上坐了起来。 外面的蛐蛐和蛙叫仍在继续,陈秀丽看一眼手机,刚刚凌晨两点钟。她擦掉头上泌出的汗水,抚上胸口,心脏跳得像元宵节秧歌队的鼓点。 八年了,自大军走后,陈秀丽从未梦见过他。 第二天,陈秀丽来到离家不远的小超市,买了一摞烧纸,开着车,去了大军的坟前。 他的坟在王家沟的一处山脚下,这里是陈秀丽的口粮地。 周建军死于意外,按农村的说法是属于横死,不能直接葬在祖坟。需要过了三年之后,寻一个黄道吉日,再迁进去。 当初他出事以后,村里会看风水的徐瞎子,在周家的地块上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最终选了陈秀丽的口粮田,后面靠着山,前面还有一条小溪,也算依山傍水。唯独有个缺点,周围没什么树木遮挡,太阳直接照在坟包上。 所以,在他下葬的第二年春天,陈秀丽背着周怡君在周围栽了几棵油松,七年过去,这些油松已经有碗口粗,郁郁葱葱地守护着一抔黄土下的周建军。 陈秀丽一言不发,点燃烧纸,透过热流和烟火,周建军的坟墓像笼上了一层水纹,看起来有些失真。 火焰燃尽以后,陈秀丽搬过来一块石头,在坟前坐下。 “现在才给我托梦,应该不是为了迁回周家祖坟的事吧?” 陈秀丽知道迁坟的规矩,可这事需要周家点头,周家没张罗,她也就没吱声,反正过年,清明,七月十五,她都会过来扫墓,进不进祖坟,也没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托梦。”陈秀丽自言自语,“你下葬那天,吴奶奶告诉我人死了以后,49天就投胎,以前听村里老人说托梦什么的,我以为那都是活人的念想。我对你也有念想,尤其是前几年,可一次都没梦到你,我就想着,或许吴奶奶说的是对的。” 一个姿势久了,腿有些酸,陈秀丽站直身子,“是不是真的有转世投胎,我不知道,活人的念想也好,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好,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一些安慰自己的东西,就像有人因为这辈子有遗憾,就寄希望于来生,然后用这些前世今生的故事麻醉自己。” 陈秀丽回想着记忆中大军的样子,弯起嘴角,“不过,前世今生太玄了,我还是喜欢这辈子。当初嫁给你,我很开心,现在的日子,我更开心,我喜欢自己掌握命运的感觉。” “我从来没告诉你,这些年我建了加工厂,把咱们山上的东西卖到了欧洲。”陈秀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并没有什么逻辑。“你若在天有灵,看到我现在的生活,应该会安心,我和君君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希望你在那边也一切都好,或者投个好胎。” 陈秀丽相信科学,也愿意相信死亡并不是终点,这两种看似矛盾的世界观,在黄泥岗这个方寸之间的小小农村,真实且热烈地存在着。 盘桓大半日,陈秀丽和周建军作别。在回去的路上,她碰到了刘德水。 村里的地都记在刘德水的脑子里,他看到陈秀丽来车的方向,就知道她来山里干什么。 “还有半个月才是七月十五,你这提前量打得太早了吧?” 陈秀丽按下车窗,“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一趟。”她邀请刘德水上车,捎他一段。 “正好,我找你也有事。”刘德水坐进车里问陈秀丽,“你还要建一个饮片厂?是加工药材的厂子?” 陈秀丽建饮片厂的事连陈大发和王萍都不知道,刘德水是从哪里知道的? “刘叔,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听谁说的呀,我自己都不确定呢?” 山路颠簸,刘德水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他用一只手抓着车门上方的扶手,“宝林呀,他说美淑告诉他的。” 陈秀丽对谭宝林这只大喇叭没辙,什么事只要让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全村都知道了。怪也怪自己没有提前嘱咐金美淑,让她别声张。 “是有这个想法,和上次来咱们村收参的林姐合伙,她出大头,我只入点小股。”陈秀丽习惯低调,不把话说得太满。 刘德水打量着车里配饰,他不懂车,在城里的儿子开着一辆普通的轿车,价格要十几万,陈秀丽这辆少说也要二十几万。 “刘叔知道,事情没百分百成,你都不会松口。你的脾气和赵大力刚好相反,他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挣2万块钱能嚷嚷出10万的效果,叫唤的家雀儿不长肉,一辈子没什么出息。” 刘德水最后悔的就是送赵大力去培训班,他自己一句好话没捞着,反倒让村里人埋怨他识人不明,白白浪费了名额。 “秀丽,现在村里有人种木耳和香菇,今年的收益都不错,可这些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在外面打工,你在建的厂子以后需要大量的药材,我想让村里人也种药材,你觉得怎么样?” 陈秀丽把车停在路边,递给刘德水一瓶水,“刘叔,黄泥岗如果能种药材,我当然高兴。不过咱们村儿人你也知道,胆子小,不敢投入。药材很少有当年就能见到回头钱的。你看去年底,我准备收香菇的消息传出去,太平镇周边的村子,有多少家都开始种菇了?到了咱们村呢,我专门让我妈在村里和大伙说,有多少要多少,结果动手的就那么几个。” 黄泥岗人的毛病,刘德水比陈秀丽还要清楚。 第102章 龙胆草 “你看这样呢。”刘德水想出一个办法,“先前都是我在前面吆喝,让大伙儿种这个,种那个,我自己从来没上过手。村里人背地里都说,要是真能赚钱,他刘德水怎么不干,竟忽悠我们当出头鸟。” 陈秀丽还真听到背后有人这么说过,她安慰刘德水,“那是你家条件好,儿女都争气,也舍不得让你年纪大了挨累。” 刘德水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这几年我的带头作用确实没有到位。” “秀丽,”刘德水一口气喝干半瓶水,“村里只有你有种植草药的经验,我找你一是和你确认饮片厂的真假,另一个是问你咱们黄泥岗适合种什么药材?” 陈秀丽面露难色,“刘叔,先前我园子里药材种得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虽然我在培训班学了一些种植技术,但一直也没实践过。和你说句实话,先前我去桓清的药材种植园考察过,就是发现中药材我一个人整不了,才把重心放在了收药材上。” “又要收购,又要搞种植,肯定是不行。”刘德水十分看好种植药材的前景,不单是陈秀丽饮片厂给了他信心,平时在小女儿那里也没少打听,时代在进步,医药的需求越来越大。 “谭宝林菌类种植技术没得说,中草药和我一样是个门外汉,镇上的技术员,我还信不着他们,你帮村里想想办法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从零开始太难了,陈秀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特别好的办法。 刘德水提醒她,“你刚才说桓清县的药材种植园是什么情况?” 陈秀丽抿嘴微笑,“刘叔,你想找外援,直接和我说呗,拐弯抹角干啥?” “哎呀,不知道具体情况,怕你为难嘛。”刘德水乐了。 最后两人定好,由陈秀丽联系陈晓明,让他来黄泥岗考察,帮黄泥岗选定合适的药材品类。 自从陈晓明接手了长白山珍厂收蘑菇的差事,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再加上药材市场回暖,他的草药种植园也开始盈利。对于陈秀丽的嘱托,他媳妇韩霞比他还上心。 “陈厂长是大客户,你这点劲儿总算有地方使了,可得给人家看好了。”韩霞帮他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嘴上叨唠个不停,“去了住哪,和你说了吗?” 陈晓明忙着低头找书,“住黄泥岗的书记家,你放心吧,陈厂长办事靠谱的。” “你这么大个老爷们,我有啥不放心的,你走的时候去老孟家果园看看,有没有下来的南国梨,给她带两箱。” “你呀,就差打板儿给陈秀丽供起来了。”陈晓明和妻子开玩笑。 韩霞一脸认真,“咱家的财神爷,打板儿供起来也应该。” 陈晓明来了黄泥岗后,先是漫山遍野转悠,陈秀丽陪了两天。后来,厂里有事找她,她就去了厂里,刘德水接着陪他。 又走了三天,刘德水也着急了,“陈老弟,你天天转悠啥呢?” “看你们山上都有啥药材。”陈晓明不慌不忙。 “哎呦,你早说啊,哪还用得着往山上跑,你问我,我都知道,细辛,地龙骨,人参,五味子,三枝九叶草。。。” 未等刘德水说完,陈晓明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想看看,黄泥岗自然条件下,什么药材长得最好,你知道吗?” 刘德水还真答不上来,在他看来,山上的药材都是土生土长,看起来都差不多,能有什么区别? 陈晓明不理会刘德水的疑问,自顾自地往前走。 如此又过了四天,陈晓明把黄泥岗周围的沟沟岔岔走了遍。其他村民对这个突然出现在村里的人感到好奇,大多数人都以为陈晓明是刘德水找来的风水先生,刘家可能要迁坟。 龙胆和三枝九叶草,这是陈晓明给出的答案。 三枝九叶草,刘德水很熟悉,每年八月份,村里人进山看到了都会用镰刀割回来,陈秀丽家里就收,八毛钱一斤。而龙胆,他没听过。 陈晓明翻开自己带着的一本书,指给刘德水看,又去刘家的院子里,拿回一株小草。 “就是这种草,你们山上也有,不过不多。” “山上既然不多,是不是就说明不适合种植?” “不是。”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陈晓明褪去木讷拘谨,变得神采飞扬,“野生条件下,龙胆草数量一直都少,现在人工培育技术已经很完善,可以实现量产,它耐寒,零下二十五度都没问题,特别适合咱们山区种植。” 刘德水倾向于三枝九叶草,不为别的,村里人认识它,龙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想要种它,就得花时间教育他们,有这个时间,种子都洒地里了。 陈晓明却刚相反,他认为种植龙胆草更有优势。 “你们村红石砬那里有一大块地。” 刘德水点头,向陈晓明投去赞赏的目光,这人眼里有活,能容得下事,来了没几天,把黄泥岗里里外外都摸全了。 “那块地平整,后面挨着大河,浇水方便,特别适合种龙胆草。三枝九叶草适合种在山里,那种树场子最适合,你们村有树场子,包山的没几户吧?” 原来差别在这里,黄泥岗包山的人家的确不多,最开始陈秀丽和赵大力两人包了山,后续陆续也有几户包的,林林总总加一起也不到十户人家。 “龙胆草一斤卖多少钱?一亩能有多少斤?”刘德水问出最核心的问题。 “亩产1000斤左右,去年的价格是30元一斤。” “真假?”刘德水不是不信,而是价格太高让他难以相信。 陈晓明笑的得意,“我去年卖了3000斤。” 刘德水原地转起了圈圈,”这可比种苞米强太多了,就是种香菇也比不上呀,他们种香菇忙活半年能挣4万多块钱,我都觉得挺好了。“ “不不,还是不一样的。”陈晓明打断刘德水,“香菇半年就收了,龙胆草需要三年。” “啥!”刘德水傻眼,时间需要这么久。 第103章 榜样的力量 刘德水把陈晓明请到凳子上,给他倒了杯茶水,“陈老弟,有没有适合我们村,生长周期没那么长,最好是一年的药材。” 陈晓明摇摇头,直截了当地告诉刘德水,”没有。“ 刘德水有些幽怨地看着陈晓明,恨他是个直肠子,半点不知道迂回。 “黄泥岗冬天冷,只能种耐寒的药材,作物生长温度占主要,据我这几天观察,你们这里没有枣树,刘书记,枣树在我们那里很常见,咱们虽然离得不远,但冬天温度至少差5度。” “但冷也有冷的好,你们这里种出的龙胆,肯定比我那边好,你们村有没有包地的,我包两块。” 这人,平时傻乎乎的,遇到中药材的事见缝插针,精明得很。 没有了别的选择,刘德水当即决定,种龙胆草。晚上他让自己媳妇准备一顿家宴,把陈秀丽也请来,给陈晓明践行。 陈晓明在酒桌上还不忘交代刘德水,帮他留意包地的事,等春天播种的时候他再过来。 这次刘德水没有大张旗鼓地用村里的大喇叭喊话,经过先前的教训,他也品出来了,上杆子不是买卖,这句话在黄泥岗特别适用。 红石砬的大平地是黄泥岗最好的地块,每家都只有几根垄,像刘德水家是8垄地,差不多有1亩半。 刘德水去找了老周家,他们两家的地挨着。 周家听到刘德水要换地种,十分好奇,尤其是对方还愿意用两亩地换他家的一亩半,这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事。 周大妈话说得婉转,“书记,换地倒是行,我们也得知道是为啥呀,要不出去别人问,我们也不好答。” “哦,我要种药材,我家那8根垄太少了,想再多加8根。” “什么药材?连书记都想种。”周大妈来了精神。 刘德水见有人上钩,心中暗笑,他面色不显,“种点龙胆草,你们考虑考虑,要是不愿意,我再问问老史家,他家那边是6根垄,我有点嫌少。” 刘德水走后,周大妈和周大爷商量,“刘德水家里可不差钱,他都能种的药材,肯定一本万利,你要不出去打听打听?” 周大爷也有同感,“是呀,先前让我们种木耳,种香菇,他都不上手,这回自己偷摸就要种,肯定是好事,要不不能这么捂着。” 不过区区几天,刘家来了一波又一波打听龙胆草的村民,刘德水稳坐钓鱼台,一律回复,龙胆草,一种普通药材。 他的态度越是这样,村民越发心痒,觉得有猫腻。 刘婶看他乐得晚上吃饭多喝半杯酒,不免吃味儿,“为了村里你是什么招都想到了,也没人领你的情儿,你图啥?” “就图当了二十年书记,没做出过成绩,临了想做点事,等我死了那天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这辈子没白活。” “像你这么说,我这辈子就白活了,就伺候了你们爷仨儿。” 刘德水举起酒杯碰了碰刘婶的杯子,“你劳苦功高,是咱家的大功臣,龙胆草这个项目我看行,等卖钱了,我给你买个大金镯子,戴着手腕子都抬不动那种。” 刘婶笑着喝干杯中酒,“说好了,但凡是手腕能抬起来我都不干。” 如此又过了几天,刘德水在广播里喊话,先前打听龙胆草种植的村民到村委会开会。 大伙儿被吊起的兴致,终于找到了释放口,人乌央乌央地进到村委会,那些家里男人出去打工的,就派女人来。 刘德水把龙胆草的情况一五一十和大伙儿讲了一遍。 “这个药材哪都挺好,就是种下得三年才能卖钱,我家里没学生不着急用钱,种它挺合适,像你们家里孩子等着交学费的,等着结婚的,最好还是找找别的项目。” 周大妈坐得最靠前,“也不是这么说呀,书记,咱们又不是只有一块地,该种粮食种粮食,该种药材种药材,不耽误呀。” “龙胆草种子一斤100,一亩地要3斤,还要施底肥,最好是农家肥,中药材不比大田苞米省事,大家还是考虑清楚,秋收过后,你们要是还想种,就来我家,我给大家统计。” 刘德水言简意赅结束会议,和往日里开会的又臭又长截然相反,更加坚定了大伙跟着他种龙胆草的决心。 等陈大发和王萍回到村里,这阵风潮已过,陈大发在收药材的时候偶尔听人提起,顺带脚还知道了大女儿又要开厂子了。 他向陈秀丽求证,陈秀丽笑而不语,不得不感慨,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九月底,香菇收购结束,野生蘑菇接棒。和去年不同,今年该下的雨半分没有少下,一切都恰到好处,可惜,蘑菇产量还是不行。 金美淑看着蘑菇收得一天比一天少,坐不住了,”姐,这么下去不行啊,这蘑菇怎么跟地里的韭菜似的,一茬不如一茬啊。“ 陈秀丽也很无奈,”没办法,靠天吃饭就这样,好在今年加了香菇和木耳,利润表不会比去年难看的,放心吧。“ “姐,我的小零食系列,货量一直没起来,不亏钱吧,但也没什么大赚头,你说试试出口行不?或者我专门开发一个口味,只做出口。” “也不是不行,不过原材料最好是量大易得,成本低,生产过程农药化肥少的。” 金美淑津着鼻子,面露难色,“现在除了咱们山上的山野菜和蘑菇,哪里还有不打农药化肥的呀。” “菌类呀。”陈秀丽斜着眼睛看她,“不信你问问宝林。” 金美淑完全没听到陈秀丽的话,低着头回了办公室,陈秀丽见怪不怪,她一直是这样,心里有事,别人说啥也听不见。 蘑菇的再一次减产,也让红姑哀嚎不已,自从她拿下欧盟的客户,就没吃饱过。听说金美淑想研发出口的小零食系列,红姑比陈秀丽这个厂长更加上心,找到渠道购买各种国家风味的同系列产品,快递到太平镇。 金美淑三天两头接到包裹,吃到的外国货越多,她越没有信心,老外吃的都是啥,她哪样也吃不惯。 第104章 定下厂址 山上的蘑菇少,在临上冻之前,陈秀丽加紧收了一批秋耳。红姑很不情愿,“你知道卖一斤山蘑菇抵得上5斤木耳不?” 陈秀丽当然知道,她劝红姑,“苍蝇再小也是肉,附加值低咱们就走量,你多开发点客户,木耳和香菇管够。” “行,你是老板,你说了算。”红姑故意说得阴阳怪气,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过,抱怨归抱怨,活儿还是照干。 “你那边新建厂子,两头跑你忙得过来吗?” “拉来一个有力的外援,如果光靠我自己肯定不行。”陈秀丽脱下高跟鞋,她刚刚和姜维新去看了一处地方,路走多了,脚掌疼,“加工厂这批木耳加工完,能歇差不多两个月,趁着这个空挡,我和姜厂长争取在年前把厂址定了,年后立春以后开始动工。” 红姑也想入股饮片厂,这几年加工厂一直在盈利,每年到手的分红都有不少,饮片厂是个好项目,可惜陈秀丽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带她。 几次通电话,想问陈秀丽能否追加投资的话都在嘴边,这次也不例外,红姑又一次打了退堂鼓,她告诉自己,锦上添花远远比不上雪中送炭,厂子建起来到处都需要钱,她必须等到最恰当的那个时机。 晚上刚吃过晚饭,陈秀丽的电话响了,她看着来电人,不自觉皱了皱眉毛。 王萍看她不接电话,只盯着屏幕发呆,有些奇怪,“怎么,我在这儿不方便接电话?” “妈呀,你真是大咧咧的时候,神经比磨盘都粗,想得多的时候,心眼又跟针鼻儿一样小。”王萍这种自相矛盾常常让陈秀丽哭笑不得,“没有不方便的事,就是我没想好怎么说。” 陈秀丽没有相中姜维新选中的厂址,她更倾向于在太平镇,或者黄泥岗。 姜维新选中的地方在抚溪生物医药产业基地里面,全称抚溪生物医药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简称高新区。为了吸取大批企业入驻,高新区对入驻企业予以税收,贷款方面的优惠。 选在这里建厂,百利而无一害,就是因为这样,陈秀丽才不愿意接姜维新的电话。 在选厂方面,陈秀丽有两个私心,一个是她有加工厂,两者相隔太远,跑起来太麻烦,她担心两两兼顾不了。另一个私心就是,厂子建在黄泥岗,村里人就可以去厂里打工,不用撇家舍业跑到外面,她不止一次听见村里留守女人眼泪汪汪地说起在外打工的丈夫。这几年也有因为夫妻长期分居,耐不住寂寞,找了别人,最终离婚的情况。 陈秀丽想为黄泥岗做点事。 电话一直在响,陈秀丽感叹,姜维新一把年纪了,脾气还像个年轻人一样倔强,果然应了林玉琴私底下喊他的老倔头。 陈秀丽无奈接起电话,和姜维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姜维新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想做点事,不一定非要把厂子建在村里,你帮村里修桥铺路,都行。” “路前几年都修完了,再说,这多实在,稳稳当当在家里上班,而且村里人工便宜,赶上忙的时候多招点人,闲的时候就少招点,灵活机动。” “秀丽!”姜维新语气严肃,“你若想做一个企业,就要拿出做企业的标准,不要总按着加工厂那样的草台班子管理。” 话糙理不糙,陈秀丽承认,长白山珍加工厂的确是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也没耽误挣钱卖货呀,姜叔。” 虽然在电话里讲这些不那么方便,但话说到了这里,择日不如撞日,姜维新准备给陈秀丽上一课。 “加工厂的成功有两方面原因,第一你品控抓得好,产品具有一定的稀缺性;第二,大连的销售公司是加工厂的门面,我问你,你的销售公司管理模式和加工厂一样吗?” 陈秀丽不说话了,红姑的销售公司采取的完全是现代企业管理模式,每一个员工都签合同,交社保,甚至还有竞业协议。 “我们的饮片厂以后要面对大型的药企,药房,甚至医院,如果还是加工厂这样的情况,换成是你,你会愿意合作吗?你和小琴也考察过小的饮片厂,说得好听是厂子,其实就是小作坊。我相信,这不是你想要做的企业。” 陈秀丽被说的心服口服,她虚心请教,“姜叔,你说的企业管理模式我认同,我也愿意在饮片厂实施,可是这和在不在黄泥岗办厂没有冲突。” “的确没有冲突。”姜维新没有因为陈秀丽的死心眼不高兴,相反他很高兴,这些年他见了太多在时代的风口成长起来的企业,有句话说得好,风口的猪都能飞起来。可是真正决定这头猪飞得多久,多高的是企业的良心,而这点恰恰取决于企业执剑人的人品与底线。 “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姜维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众口难调,把企业建在家门口,你能保证让所有人都满意吗?如果不能,村里老头老太太上门,围着你家,或者厂子不走,你能应付得来吗?” 陈秀丽沉默了,她想起加工厂成立之初,陈家的亲戚,想方设法要来厂里上班,当时她很果断地拒绝了。这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其实本质是一样的,只是自己没看破,幸好还有姜维新为她把关。 “姜叔,你当年有后悔过吗?” 姜维新的笑声透过听筒,传到陈秀丽耳朵里,“没有后悔,只不过家里被人砸玻璃,浇大粪的时候,难免心寒。” 厂址就这样定下来了,陈秀丽开着车又跑了一趟,从黄泥岗上高速,单程1个小时,不心疼过路费,也还能接受。 第一场清雪飘过,村里又开了一次村民大会,主要商量种植龙胆草的事情,陈秀丽在会上和村里承诺,会收购黄泥岗种植的龙胆草。有了销路,村民种植热情被点燃,几乎家家都报了名。 又因为村里没有技术人员,刘德水提议由村委会出面,邀请陈晓明来做技术指导,付给他一定报酬。陈秀丽见大家热情高涨,私底下找刘德水商量,在村委会空出一间办公室,由她出钱,给村里购买一批种养殖技术相关书籍,成立阅读角。 刘德水高兴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合不拢嘴。 第105章 齐凤英 腊月初一那天,陈秀丽定的书到了,这批书里,不单有适合农民看的技术书籍,还有给村里孩子买的故事书,辅导书。 这件事村里人议论了好几天,陈秀丽神龙见首不见尾,抓不到人,大家就向王萍打听,问她这批书花了多少钱。 王萍一问三不知,村里人埋怨她,“你现在怎么变这样了,就问问你花了多钱,有啥藏着掖着的?” “哎呦,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吗,秀丽最有主意,啥事都不和我说,她新建的厂子,我们都是从北京回来以后才听别人说的。” “也是。”西头老张家的婆子故意话里有话,“孩子太有出息了也不好,和自己都不亲了。” 王萍当场就变了脸色,现在她不比过去,腰杆子比谁都硬,最烦这种挑拨离间的人,“你们家孩子和你亲,那怎么不听你话早点娶媳妇呢,是不愿意,还是娶不着。” 张婆子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天天闷在家里,是活不干,小儿子出去打工,只够自己花,她被戳了肺管子,又不敢大张旗鼓和王萍吵架,咽下一口闷气,走了。 王萍吵赢了架,心里高兴,哼着小曲回自己家,刚好碰上陈秀丽接君君回家,今年放假晚,君君还在上学。 王萍问陈秀丽,“你一共买了多少书,花多少钱?” “是不是有人向你打听了?”陈秀丽把买的菜送进厨房。 王萍实话实说:“是有人问我,不过我也好奇。” “不到两万块钱。” 王萍哦了一声,还好,花得不多,她笑着凑到陈秀丽跟前,“你能跟我透露一下,你手里一共有多少钱吗?” 陈秀丽轻笑一声,她倒不担心王萍惦记自己的钱,因为惦记也没用,她的钱该怎么分配她心里有数。 “你干嘛,想问我借钱?” “我借什么钱。”王萍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现在家里也没什么花销,秀玲的学费你爸收药材花不了的花,外人都管你叫富婆,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钱。” 陈秀丽从王萍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幽怨,“去年是我最有钱的时候,今年都投资厂子了,我和林玉琴一人100万。” 王萍好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秀丽,半晌才出声,“我的老天爷,你抢银行了吧,哪来的那些钱哪?美淑说你加工厂去年因为蘑菇减产,挣得不多。” “姑娘。”王萍拉过陈秀丽的胳膊,“这日子过得够好了,咱不管挣多挣少,千万别做违法的事,政府眼睛里不揉沙子。” “想到哪里去了。”陈秀丽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去年倒腾人参挣得,你和我爸就放心吧,我就是为了君君,也不会做不该做的。” “放心,放心!”陈秀丽搂过王萍的肩膀,和她保证。 王萍的思绪早就跑到老马头的参园子里去了,那时候听他说卖了30万,肯定有水分,这小老头挺能藏事。 晚上吃过晚饭,陈秀丽带着周怡君回家写作业,王萍坐在炕上看电视,赵燕拎着一箱牛奶上了门。 “小婶儿,我来看看你。” 王萍绽开一张笑脸,“快进来坐,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心中想的却是,赵燕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准没好事。 赵燕坐下,没到两分钟,就掉下眼泪,“小婶儿,我是硬着头皮来求你的。” 王萍素来心软,“有话好好说,哭什么?” “我二姨快不行了。”赵燕哭得更大声了。 赵燕的二姨不是别人,正是陈秀丽的婆婆齐凤英。 一连几天,王萍都想找机会和陈秀丽说一声齐凤英生病的事,她那天答应赵燕,劝劝陈秀丽,让君君去周家看看奶奶。 陈秀丽去申南找林玉琴和姜维新,一走就是三四天。 中间赵燕又来过一次,见陈秀丽没在家,也不好说什么。 腊八那天,陈秀丽总算进了家门,王萍不好当着周怡君的面说齐凤英的事,只等着陈大发把周怡君带回自己家才开口。 “得了什么病?”陈秀丽声音没什么起伏。 “赵燕说脑子里长了瘤,去医院看过了,没法手术,等着日子呢,估计撑不到开春儿了。” 怪不得周炳仁最近半年憔悴了很多,陈秀丽以为是退休了不适应。“君君她爷每周六都来辅导,从来没和我提过。” 王萍替周炳仁说话,“他是不好意思和你开口,也不想让你为难。” 见陈秀丽没说话,王萍劝她,“她没几天了,先前那么对你,她也后悔了,尤其是君君,人到了这天,别的都不想了,就挂着儿孙。” 陈秀丽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我只要一想到我抱着君君大过年去给她拜年,她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我这心里就有一股火。” “还有大军,她自己的亲儿子,就因为和我置气,连祖坟都没让入,我是不在乎这些,可我也心寒,替他们不值。” 王萍是个墙头草,先前被赵燕哭得心里不好受,答应帮忙,现在被陈秀丽提起齐凤英做过的混账事,又觉得她现在的结果都是活该。 “那就不去了,他家小二结婚以后,一直没生,现在老周家孙辈就君君一个,也难怪她惦记,我明天就去找赵燕,让他们熄了这个心思。” “算了吧。”陈秀丽吐出一口气,“我回去问问君君的想法,她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主。” 周怡君知道后,想了一会,“我爷每周六都来给我上课,也会给我带好吃的,他完全可以偷偷和我说,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是不想让你不高兴。” “你说得对。”陈秀丽揉着周怡君的头,这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 “就当为了我爷吧,明天刚好不上学,我去一趟。” 母女二人商量好后,周怡君和陈秀丽各自看了会书,到了十点多,关灯睡觉。 半夜十一点多,王萍在外面咣咣敲门,大黑嗷嗷直叫,陈秀丽披衣开门,“怎么啦?” 王萍慌里慌张,“不好了,齐凤英上吊了!” 第106章 人死如灯灭 要强一辈子的齐凤英,吊死在了自家院子的葡萄架上。 腊八的夜里,外面零下三十度,她趁着周炳仁睡着,穿好为她准备好的装老衣服,那是一套蓝灰色的呢子大衣,脚上是一双她母亲留给她的绣花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她还为自己化了妆。 饶是对她不满的陈秀丽,在这一刻,也不得不对她提起敬意,这个要强一辈子的女人,即使在放弃生命的时候,也想尽力保持着尊严。 有人说,齐凤英脑子里长的瘤子越来越大,整日头疼得像有电钻在钻头骨,她受不了罪,才不想活了。 也有人说,年轻时她做多了错事,这都是报应,做人千万不能丧良心,否则就得和她一样。 陈秀丽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早在她和周怡君商量好去看齐凤英的时候,她已经放下了过去的种种。只可惜,造化弄人,倘若再早一天,她看到周怡君上门,是不是就会放弃轻生的念头,是不是走的时候,心里也能更好受一些。 只是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周家的丧事,按村里的规矩说,陈秀丽还没再婚,到现在仍然算是周家的儿媳妇,但她没去参加,只在晚上辞灵的时候,给齐凤英上了一炷香。 周怡君作为齐凤英唯一的孙女,在陈秀丽的授意下,葬礼全程参与。村里人都说,甭管以前咋样,到底还是自己孙女,齐凤英也该走得安心了。 陈秀丽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人死如灯灭,生前没得到的,死后也不可能拥有。 齐凤英选择上吊,对周炳仁的杀伤力是致命的。葬礼过后,周博文想把他带回自己家,周炳仁说什么都不走。 “我还得给你妈烧七,我哪也不去,你有事就回去忙,不用守着我。” 周博文的学校忙着评估,所有教职工都不放假,他只请了5天假,时间一到,有再多放不下,他也不得不离开。 自齐凤英死后,王萍情绪一直低落,每日坐在炕头提不起精神。 “你说好好的人,怎么就寻了短见呢?” “她也不是好好的人哪。”陈大发实话实说,“活着也遭罪,早点解脱了也挺好。” 王萍吸着鼻子,“要是病死了,我心里也不能那么难受,一想到她是大过年吊死的,我这心里就跟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 “都怪我磨蹭,我要是早点和秀丽说,她是不是也能走得安心点?” “你们哪,好像人死了,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都自动清零。”陈秀玲放假好几天了,她看不过眼,说出自己的看法。 “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再说了,人死为大。”王萍自有一番道理。 陈秀丽撇撇嘴,“杀人犯枪毙了就不遭人恨啦?” “那怎么能一样,齐凤英也没杀人放火。”王萍小声反驳。 “是没杀人放火,你们别忘了,是我姐争气,如果我姐是个软柿子,早就被她欺负死了,弄不好跳河都有可能。” 太平镇在十几年前,还真有个被恶婆婆逼死的可怜女人。王萍想到这个事,不吱声了。 陈大发知道王萍为什么会替齐凤英说话,齐凤英挖空心思吞掉周建军的赔偿款,霸占陈秀丽的房子,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小儿子周博文。就像当年王萍逼着陈秀丽嫁给周建军一样,她们都是为了儿子。 王萍和齐凤英立场不同,但她们的选择是共通的,所以在齐凤英死后,她理解了齐凤英。替齐凤英开脱,其实就是帮当年的自己开脱。 “不说她了。”陈大发及时转移话题,“现在最可怜的是周炳仁,我听他们邻居说,大冷天他连火都不生,屋子里跟冰窖似的,一天天也不怎么吃饭,再这么下去,人该熬不住了。” “那你去帮他烧点火吧,再给他送点饭,该说不说,他对君君还可以的。”王萍想到陈秀丽或许不愿意,下意识地问陈秀玲,“你姐能不愿意不?” 陈秀玲懒得管父母的事,“我姐才不在意呢,想去你们就去。” 陈秀丽原本打算带着他们一家人去三亚过年,林玉琴去年在那边买了房子,她因为身子越发笨重,选择老实在家养胎。陈家人到了那边可以直接住过去。 出了这档子事,王萍和陈大发都没有心情,陈秀玲兴致很好,可是周怡君要留下给齐凤英烧七,而且陈秀丽因为建厂的事,也不方便离开。独木不成林,陈秀丽也只好偃旗息鼓,老实在家过年。 这个年过得属实没什么意思,至少在陈秀玲看来是近几年当中最没劲的一个年。 初一早晨,陈立业打国际长途拜年,王萍和陈大发才算兴致好一些。等挂了电话,王萍又开始抹眼泪,怪陈立业太远,还得两年才能回来。 陈秀玲无聊地冒泡泡,待陈秀丽开工以后,天天跟着她在工地和加工厂之间来回跑。 正月初十,由纪总牵头,在香格里拉酒店举办了一场聚会。申南药材行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接到了通知。 林玉琴和陈秀丽也不例外,她们在高新区投资建厂的事在圈内已经不是秘密。 姜维新不想去,林玉琴知道,参会的人里有他不想见的人。 “我去。”陈秀丽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我也去,给你当护花使者。”陈秀玲自告奋勇,“我保证滴酒不沾,把狂蜂浪蝶都给你挡住。” 林玉琴哈哈大笑,“可拉到吧,就你这小美女,比你姐还招人呢。” 陈秀丽拿陈秀玲没辙,这妹妹一肚子鬼主意,“别瞎说,你当看电影哪,都是为了生意去的,哪有什么狂蜂浪蝶。” “切。”陈秀玲挽住林玉琴的胳膊,“我都听林姐说了,你们药材圈儿里对你有意思的好几个呢,好像那个纪总就是。” 林玉琴怕陈秀玲说得再多,把自己卖个底朝天,及时制止她,“好啦好啦,你们姐妹俩都需要保护,姜叔不方便去,我陪你们去,就我现在这个身价,谁敢灌我一滴酒。” 第1章 反对上学 一九九四年七月,长白山余脉大青岭脚下一处名为黄泥岗的小山村。 午后两点,太阳毒辣地烤着大地,沙土铺就的地面,此刻正反射出阵阵热浪,袭得人睁不开眼睛。十多天没下雨,院子门口的柳树叶子全都耷拉下来,像一条条垂死挣扎的毛毛虫。 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陈秀丽背着一个破旧的大书包,满脸汗水地跨进院门。 “爸,妈,我中考完了,老师说我肯定能考上高中!” 屋子里雅雀无声,回答她的是柳树上一两声孤独的蝉鸣。 陈秀丽心下诧异,家里的地早都收拾完了,爸妈这个时间段应该在家才对。 她刚跨进房门,陈母王萍摇着把蒲扇从里屋走了出来,“嚷嚷什么,大夏天的听着就让人心烦。” 一股凉意从心里升腾起来,与周身的热气碰撞在一起,让陈秀丽打了一个寒颤,家里对待自己读书的态度,她一直都知道。 陈秀丽放下包,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妈,晚上吃什么,我做饭吧?” “你一个丫头片子,让你读完了初中,已经不错了,以后安心搁家里帮我和你妈干活,念书的事甭合计了。” 陈父陈大发汲着一双拖鞋,叼着一根老汉烟,跨过里屋的房门,打破陈秀丽最后一丝幻想。 陈秀丽抿了抿嘴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爸,县里高中的学费一学期是200,如果我成绩好,还可以免学费。” “吃不花钱,还是穿不花钱!”陈大发打断女儿,他从房门向外吐出一口唾沫,继续吞云吐雾。 “去县高中一年的费用要2000块钱,家里没那个条件,你还有弟弟和妹妹,做老大的要有老大的样子。”王萍摇着扇子接下丈夫未说的话。 陈秀丽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砸在水泥地上,晕出一圈水渍,夫妻俩见怪不怪似的浑然不觉,一前一后进屋睡午觉去了。 不一会,便传来阵阵呼噜声。 陈秀丽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泪,走出家门。 蜿蜒流淌的太子河像一条玉带,环绕着这个名为黄泥岗的小山村。奔流不息的河水曾目睹过战国时,燕太子丹的无奈,也见证着陈秀丽此刻的伤悲。她背靠着河边比腰身还要粗壮的杨树,怔怔发呆,连好朋友王静靠近也没察觉。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跟丢了魂似的。” “我爸妈不让我读高中,他们不想花钱。”陈秀丽哽咽着,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啊?为什么呀?”王静无法理解,“你家不说多富,也不至于穷到让你读不下去。咱们这村子,200多户人家,从来没听说因为钱的事不让孩子上学呀。” 陈秀丽酿出一抹苦笑,“我爸妈和村子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家为了多打粮食,都在开荒种地。我爸妈却只知道守着分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镇上有做工艺品的,村里很多女人都去领活,贴补家用。我妈从来没想过伸手,他们俩。。。” 陈秀丽停顿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一直知道的事实,“一个比一个懒。” 王静跟着叹口气,关于陈秀丽父母的事,她在家也没少听自己父母念叨。王静和陈秀丽一般大,两人从学前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后来上了初中,两个人很幸运的又被分到了一个班级。镇上的初中距离村里有两里路,每天需要骑着自行车上下学。 她俩有过约定,谁先吃完饭,谁就先去对方家里,然后两人一起搭伴上学。这三年来,她见过无数次,一大早,秀丽忙活一家人的饭,自己顾不上吃几口,就匆匆上学了。中午放学,家里也没人给她准备吃的,冷汤冷菜对付一口。相比下来,自己的母亲天不亮就起床做饭,中午也热好饭菜等她回来,简直太幸福了。 “你爸妈,唉。”王静心疼秀丽,可她也没有办法解决秀丽的困境,“高中的费用,差不多两千,你要是省着点说不定1500就够了,这点钱,上山刨根都挣回来了,你爸妈真是,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我要是像你一样学习好,我爸恨不得供我读到博士后去。” “刨根,真能挣这么多钱?”陈秀丽眼前一亮,因为太过激动,把王静胳膊抓的生疼。 “是啊。”王静揉着胳膊,给陈秀丽算账。“一斤地龙骨6毛钱,一个人一天可以挖几十斤。山上不是只有这一样药材,三枝九叶草,细辛,黄芪,这些都有人收。我家地里的活忙完了以后,我爸天天进山去刨根,一天差不多50多块钱。现在也赚了1000多块钱了。” 陈秀丽先前的颓废一扫而光,她有些兴奋的拉过王静的手,“你说。。。” “我看行。”王静猜到陈秀丽想要说什么,她有些担忧,“不过刨根是个力气活儿,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肯定不可能和我爸比。” “我只要一天能挣30块就好,这样两个月下来也够一年的费用了。” 陈秀丽很快回到家,她从仓房里找出一根相对轻便的?头,和陈家父母说明自己要进山刨根。 陈父陈母看到女儿进山挣钱,自然开心,不过还是不忘泼她冷水,“刨一天,也赚不了几块钱,我看你也坚持不了几天。” “我肯定能坚持下来,暑假有两个月,我准备用这两个月刨根挣钱攒学费,我要是攒够了学费,你们就别拦着我上学了。” 陈大发还欲阻拦,王萍拦住了他,“想去就去,山上天天那么多刨根的,也没见哪家发了财。” 刨根算是东北方言,其实就是挖药材的意思。大青岭隶属长白山余脉,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这里药材种类繁多。对于山里长大的孩子来说,认识几样中药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天刚蒙蒙亮,陈秀丽扛着?头,踏着露水进山。大青岭是这一带山岭的统称,沟沟岔岔还有很多细分的名字,比如向家沟,王家坟,热河汀等等。 第2章 卖药材 陈秀丽第一次进山选的是向家沟,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他家有几亩地就在沟里,每年她都会来地里干活,对这里的路比较熟悉。虽然在山里长大,但是她进山的时候不多,大青岭深处曾有老虎和黑熊出没,她不敢轻易踏入深山老林。 地龙骨长在树林下,坡道旁,沟堂里。他们生性喜阴,根茎入药,有祛风除湿,舒筋通络的作用。根茎长的多达数米,小的也有尺余长。虽然在一众药材里卖不上价,但是好在量大,漫山遍野都是它的存在,不会让人空手而回。 太阳快要把林间雾气散尽的时候,陈秀丽袋子里的地龙骨已经有小半袋。她的运气不错,刚进到山里就找到了几棵老秧。欣喜之余,手上火辣辣地疼起来,陈秀丽摊开手掌,几个水泡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她从旁边的刺槐上掰下一支木刺,轻轻扎进水泡的外皮,一股透明的液体随之而出,水泡憋了下去。 她继续在林间穿行,寻找更多的地龙骨。 随着太阳的升高,雾气完全散尽,陈秀丽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原本还算轻便的镢头,此刻有如千斤重。她细小的胳膊颤抖着,镢头越挥越低,再也刨不出土。 陈秀丽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一双手抖的不行。她从袋子里摸出一把小铲刀,继续挖。 临近中午,陈秀丽挖了足有半袋子,她掂量了一番,差不多有二十多斤。肚子咕咕叫起来,陈秀丽顺着羊肠小道一路向南,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一条清澈的小溪出现前在眼前。她洗干净手,捧着溪水喝了几口,拿出兜里揣着的两个水磨饼,就着溪水,吃起了午饭。 被冷水一激,手上已经麻木的疼痛又被唤醒,陈秀丽甩着手上未干的水珠,寻了一处树桩坐下来。 山林里安静极了,偶尔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非但不显热闹,反而让人感觉四周更加的空旷。 “一个上午差不多15块钱。”陈秀丽自言自语,“下午再有15,今天的目标就算达成了。” 每天挣30块钱是她给自己设定的目标。 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痕,陈秀丽陷入了沉思。这点痛她可以忍,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手上很快会被磨出老茧,那时候就不会疼了。她更多的担心是每日挣不到30块钱。 按今日上午的成绩,30块钱差不多已经是她的极限。若是有个刮风下雨,或者家里有事,耽误几天,距离1500的差额就会越来越大。 “不行,不能单靠刨根这一项,我也得去领点工艺品回家,晚上的时间粘工艺品,一个月也能有几百块,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陈秀丽浑身胀满了力气,她扛起镢头又漫山遍野寻找起药材来。 临近傍晚,陈秀丽满载而归,整整一袋子地龙骨,外加两颗细辛。 村里有户人家专门收细辛,一颗两块钱。她生怕有了折损对方不收,脱下自己的外衣,把那两颗绿油油的小苗小心地包在里面。 一路连拉带拽,陈秀丽好不容易把这袋子地龙骨从山上运了下来。正愁接下来怎么走的时候,有人和她说话。 “是老陈家大丫头不?” 一辆马车在陈秀丽身旁停下,驾车人脸色黑红,带着一顶破旧的草帽。 陈秀丽反应了两秒钟,冲对方笑笑:“是三舅呀,这是干啥去了?” “地里太慌了,我去薅地。”说话间,三舅双手轻轻一提,把秀丽肩上的袋子扔到了马车上,“走,三舅捎你一段。” “谢谢三舅!”陈秀丽高兴地跳上马车。 村里人口不多,往上数三辈,几乎每家都沾亲带故。这位陈秀丽叫三舅的名唤张铁山,是陈秀丽奶奶娘家的亲戚,不算远,但是也没那么近。他有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二哥,所以陈秀丽一时没分出来。 “你这孩子可真能干,昨天刚考完试,今天就出来刨根,我家那臭小子,现在还在睡大觉呢。” “呆着也是呆着,我赚点零花钱。”马车在小路上吧嗒吧嗒行走,陈秀丽细小的身子跟着一颤一颤。 张铁山带着几分艳羡,打量着眼前和儿子同年的小姑娘,“我听晓峰说你们学校一年能考上十几个县高中的,咱们村最有希望的就是你。” “他们都是按平时成绩估算的,今年题有点难,我也没那么有把握,你家晓峰成绩也很不错的。” “嗨!”张铁山扬起手上的鞭子,轻轻抽打着前方有些偷懒的马儿,“我家那小子就和这匹老马一样,不抽不动弹。不过他比我可是强多了,我小学都没毕业,他怎么也能考上个二高中,虽然不像一高中是省重点,那我也高兴。” 说着,张铁山爽朗的大笑起来。 这笑声落在陈秀丽耳朵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子羡慕。 收地龙骨的是村西头一户姓冯的人家,张铁山多走了几步路,专门给陈秀丽送了过去。 称重算账,一共是55斤二两,冯大头看是村里的高材生挖的,没有按照常规抹零,反而加了钱,一共给陈秀丽34元。 从冯家出来,陈秀丽又去了收细辛的老崔家,又得了4元。 这38元钱,揣在陈秀丽的裤兜里,小小的一叠纸,发烫似的贴着她腿上的皮肉,超强地向她展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陈秀丽傻笑着一路,来到王静家。 王静正在院子的水井旁,洗着一把翠绿翠绿的小葱。 “王婶在家吗?” 王静甩甩手上的水,“我妈在屋里做饭,你找她干嘛?” “一会你就知道了。” 陈秀丽熟门熟路的进了房门,王婶正在灶前忙活着。 “王婶儿,我想和你打听下工艺品的事。” “行啊,等我把菜下到锅里,你先和小静去她屋坐会,园子的李子下来了,你尝尝。” 李子汁水很足,顺着手指缝流到手心里,尚未结痂的伤口被酸酸甜甜的汁水蛰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陈秀丽皱着眉头,倒吸一口凉气,“嘶。” “怎么了?”王静关心地问。 “没事,刚刚的李子有点酸。”陈秀丽擦着手掩饰,故作欢快地告诉王静,“我今天挣了38块钱,累得我胳膊快抬不起来了。” “你也太厉害了吧!”王静本就大的眼睛瞪得像桌上的樱桃李子,“我妈一天都挣不了这些。” 门外传来王婶的呼唤,“秀丽,你过来。” 第3章 考上了 王家里屋的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工艺品,王婶如数家珍,跟陈秀丽介绍起来。 “现在工艺品厂能分给我们做的主要是这三种。我建议你做这个。”她拿起桌上的一个成品花环。 “这个花环一个是8毛,步骤不难,它里面是泡沫,先用棕色的纸给它糊上,等干了以后,按照图样,把这些松塔和叶子插上,那边的要求是必须插满,否则会打回来返工。” 陈秀丽接过花环,仔细观察起来,松塔和叶子都是用铁丝固定在泡沫的底座上。 “王婶,这松塔和叶子上的铁丝也需要自己缠吗?” “那当然。”王婶一手从底下的筐里拿出用剩下的铁丝和松塔,一手握着老虎钳子,“你看,就这样,先使点劲勒住,再拧几圈,留出大概3,4厘米的距离。” 王婶的动作很麻利,几秒钟的功夫,已经拧好了两个松塔。 “这个松塔不难,叶子麻烦点,我这里没有多余的了,要不然可以给你演示下。”王婶点着陈秀丽手上的花环,“这个绿色的叶子需要自己剪,再粘到铁丝上,这个铁丝也麻烦,因为有一截露出来,所以需要糊上和底座一样的纸,这纸还不能糊多了,一层就够,多了铁丝就粗了,看着笨重。” “王婶,做一个这样的花环需要多少时间啊?” “要不了多久。”王婶笑得和蔼,“我虽然从来没记过时,但是刚才你也看到了,松塔基本就是几秒钟拧一个,一个花环大的松塔八九个,小的十二三个,要不了几分钟就装好了。糊纸麻烦点,但是熟练了也很快,我一个月,家里活一点不耽误,也能做几百个。” 陈秀丽高兴极了,看样子不难,她应该可以做到。她看向桌上另外两样工艺品,一个是一只草编的小熊,另一个是一幅颇具民族风情的粘贴画。 “王婶,这两种怎么样?” “唉,这两个太费功夫了。”王婶微微叹气,“我这编织的手艺在村里也算数一数二的,想着小熊单价高,一个35块钱,我一个月多的编不上,三五个总应该可以。哎呦,没想到,太难了,我鼓捣了半个月才编出这么一个。你千万别试。还有那幅画,上面全是贴上去的,一小片一小片的,麻烦死,才比花环贵3毛钱,贴它一幅,都够做三个花环了。” 陈秀丽点着头,笑着说道:“我听你的,王婶,我明天去那里能直接领材料吗?” “我明天刚好要送这批花环,你和我一起去,正好看看人家怎么验收,你也好心里有数。” 陈秀丽谢绝了王家留她吃饭的好意,跨出王家大门时,王静塞到她手里一罐药膏。 “这是我姥给的獾子油,消肿止痛效果最好,你今天晚上睡觉前涂到伤口上,明天一早就不疼了。” 陈秀丽鼻头发酸,看向王静的眼神里弥漫着一层水汽,她紧紧握着手上的小药瓶,向王静道了声谢。 回到自己家时,天刚擦黑,夏日白天长,这会子已经有七点半了。 陈家早已吃过晚饭,王萍有些不高兴,“起早贪黑的,挣了多少钱?连个晚饭都做不上。” “没多少钱?”陈秀丽没说实话。 “那还这么晚回来,明日你早点,晚饭留给你做。” “明天我不去刨根,晚饭可以做,不过。。。” 陈秀丽话未说完,王萍打断她,“怎么?这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我早都说了,那玩意,可山跑,起早贪黑的也挣不了几个钱。” “不是。”陈秀丽耐心和母亲解释,“我明日和王婶去工艺品厂领材料,以后我白天刨根,晚上和下雨阴天的时候就做工艺品,晚饭我没时间做。” 王萍听着很不情愿,“平时上学一大早出门,晚上还有晚自习,家里你什么忙都帮不上,现在考完了试,你还不帮着家里干活,就不能懂点事?” 陈秀丽想起刚刚见过的王婶,还有白天看见的三舅,心中酸楚更甚,她吸了吸鼻子,硬着头皮说:“妈,这两个月我会拼命攒出学费,要是到时候钱没够,我也就死心了。可是若是因为做饭耽误了时间,那你就得给我补上差的钱。” “你还学会和我叫板了。”王萍扬起手上的蒲扇,拍向陈秀丽的后背,后者不闪不避地挨了一下。 妹妹陈秀玲凑上来,替姐姐解围,“妈,我快放假了,等我放假了,我帮你做饭,你就让姐姐专心挣钱吧。” 陈秀丽感激地看向妹妹陈秀玲。 “还是我老闺女懂事,行,我让你去挣钱,我倒要看看,靠着贴工艺品,刨根,你能挣几个钱。” 陈秀丽暗松一口气,她回到自己和陈秀玲的房间,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把钱放到了那里。 陈秀丽从工艺品厂领回了材料后,很快便摸索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窍门。 用纸糊铁丝的时候,因为纸张太宽,很容易粘到一处,陈秀丽把纸裁成小条,平铺在桌子上,抹上胶水,把铁丝放在一头,轻轻一卷,又快又好。 她把方法分享给王婶,王婶拍着大腿,“哎呀,怪不得你学习好,我怎么就没想到,都是人家怎么教,我怎么听。” 时间在充实的忙碌中过的格外匆忙,眨眼间到了出分的日子。陈秀丽还是一大早就出去刨根,丝毫没有因为出分而有所改变。 等到傍晚回来的时候,分数线已经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一高中的分数线是510分,二高中460分。 陈秀丽知道自己应该是稳了,她不慌不忙地排着队卖药材,好多人都问她考了多少分,她一概笑着回答,还没来得及查。 查分要用电话,陈家没有,这个时候的黄泥岗,整个村子也不过区区十几部。 陈秀丽选择去了小卖铺,准考证号早已乱熟于心,537分,机械的女声回荡在陈秀丽耳边。 小卖铺主人,秦大娘看着陈秀丽不自觉收紧的手,“这是考上啦?” 第4章 找村支书帮忙 陈秀丽如释重负,露出嘴角左侧小小的梨涡,“恩,考上了。”她把3块钱放到柜台上,老师和他们说过,查询分数的热线电话一分钟是1块五,她刚刚注意了时间,大概一分半左右。 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每天早出晚归的为自己凑学费,秦大娘也不例外,她连忙把钱推回去,“咱们村里总算是有个考上县高中的了,大娘高兴,不要你的钱。” “那不行,热线挺贵的,要是普通市话也就算了。”陈秀丽不同意,再次把钱推了出去。 “你这犟丫头,从小就犟,这三块钱够你在食堂吃两天饭了,大娘是你的长辈,长辈看见你考上高中,请你吃饭,天经地义,不收回去,我生气了。” 秦大娘抬起胖乎乎的胳膊,越过柜台,把三块钱塞到陈秀丽的兜里。 “咱们村好几年没出过考上一高中的了,你给咱村里争光,我明日出去吃席,都有面子。终于轮到我杀杀他们的威风了,你是不知道,以前光看他们吹牛了。” “谢谢大娘!”陈秀丽给秦大娘深深鞠了个躬。 秦大娘看着陈秀丽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无感慨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惜摊上了懒爹懒妈。” 陈秀丽还没到家,她考上高中的消息已经一窝蜂的传遍整个村里,陈大发和王萍非但不高兴,反倒愁眉苦脸起来。 “还真让她考上了,你说她天天不要命似的挣钱,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我们要是不让她去,这就得让全村人戳脊梁骨。” 陈大发的老汉烟被抽的直冒火星子,“谁爱戳谁戳,说风凉话谁不会,感情不是他们花钱。你别看他们现在嚷嚷的欢,羡慕咱家秀丽学习好,那是谁都没体会过花钱的滋味,要是让他们花钱,一花一个不吱声。” 王萍总归不如陈大发脸皮厚,“我看她也攒了些钱,要是差不多,还是让她去吧。我听说一共就考上十二个,咱们镇子十五个村,一村一个都没够上,这要是考上了不去,咱们家在镇上都得挂上名了。” “你不能只看眼前一点啊!”陈大发啐了口唾沫,“你让她上高中,三年以后考大学,那大学念不念?小业下半年上初中,三年以后也要上高中,到时候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再加上秀玲上初中,就是把我们家拆了卖,也不够学费的。” 王萍被陈大发说的未来震慑住了,在她的认知中,高中一年2000块已经是家里的极限,同时负担高中和大学,那是她和陈大发完全无法负担的事。 “那你做那个恶人,我不去。”王萍嘟囔着,“你大姑娘有多犟你也知道,小事她不计较,上学她看得比命还重。除非她的钱不够,否则,我看你也说不了她。” “反了她了。”陈大发铁了心要断了陈秀丽上学的路。 陈秀丽满怀着感激和兴奋回到家中,迎面被泼上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陈大发面无表情的把和王萍说的话又和她讲了一遍。 “我已经攒够了今年的费用,大学你们也不用操心,我将来可以报个师范类的,不花家里的钱。” 对于自己的未来,陈秀丽有一个初步的规划,这也是她的班主任了解到她家里的情况后,主动给的建议。 陈大发消息闭塞,并不知道还有不用花钱的大学,以为是陈秀丽为了上学编织的谎言。 王萍也是满脸的不相信,“要是有这好事,遍地都是大学生了,你撒谎也要撒个像那么回事的。” “我没有撒谎,不信你们明天出去打听一下。” “行,就算有这么回事。”陈大发又从烟匣子里捏岀一把烟叶,熟练的卷成烟卷,再用唾沫粘上边。这卷烟纸是陈秀玲的作业,上面赫然写着工整的汉语拼音。 “就算你今年的费用攒够了,那明年和后年呢,这两年的钱从哪里出,现在是夏天,你能去刨根,冬天还有得干不?” 陈秀丽被问住了,今年的假期长,她有足够的时间挣钱,之后的两年该怎么办呢? 陈大发接着说,“小孩子家家的,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一点也不为父母家里考虑,咱们家里条件有限,若是像村里的老周家,别说是个高中,就是大学也不在话下。” 陈秀丽木然地回到自己屋里,妹妹陈秀玲和弟弟陈立业去了隔壁村子的姥姥家。她一个人躺在炕上,盛夏时节,家里为了节省柴火,几乎不烧火,陈秀丽越睡越冷,一股寒意从炕面直达心底。 第二日一大早,陈秀丽去了镇上的中学,班主任王老师看见她,眼睛里都透着欢喜,“你这次考的真不错,整个学校排名第六,估计到一中也能排进前100,按照重点今年的高考成绩,前100可以稳进985的院校。老师相信你,到了高中,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老师,你和我们村里的支书,是不是同学?”陈秀丽犹记得初一开学时,班主任跟她说过一嘴。 让村书记当说客,是陈秀丽辗转反侧,思考了一晚上的对策。 王老师有些诧异,“是啊,我们中专是一个宿舍的,不过不是一个专业,怎么问起这个?” 在农村任教多年,虽然面对的家长都没什么文化,但是大多数的家长还是十分尊重老师,尊重教育的。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只要孩子能读书,砸锅卖铁我也供他去。像陈家这样,考上了高中还不想去的,简直匪夷所思,见所未见。 王老师二话不说,骑上自行车,跟着陈秀丽一路向西,去了黄泥岗。 同学二人久未见面,寒暄了几句后,王老师很快步入了正题,“你们村陈秀丽他们家是真困难吗?考上了高中都不想念?” “困难个屁!”村支书刘德水被气的骂起了人,“你去看他家柴火垛就知道了,世上没有穷病,只有懒病。” 第5章 同意读书 在东北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看一个人家是否勤快,首先看柴火垛。柴火是东北农村必不可少的生活物资,做饭取暖都离不了它。 因为守着大山,木头并不稀缺,冬天农闲的时候,男人们都会进山去捡柴火,然后趁着下雪的时候,一趟趟的拉下山。 木头到了自己家里以后,先用锯子锯成一米左右的木段,再用斧头劈成劈柴柈子。通常劈柴都会选择凌晨5,6点钟的时候,这个时间段天气最冷,木头被冻得又硬又脆,一劈一个准。 每每到了冬天的早晨,几乎家家户户都能听到或沉闷,或清脆的劈柴声。 这些柴火之后被方方正正的码成一跺,再用毛柴做顶,防止下雨里面被淋湿。 这样的活儿属实没什么技巧,只要肯花力气,花时间,一个冬季下来,都能攒下一大跺的柴火。攒不下的,除了懒之外,没有任何理由。 陈家的柴火垛,是黄泥岗村里最小的,松松垮垮随意地堆在一处,不够了就去山上随便拣点,丝毫不在意湿柴冒着的滚滚浓烟。 王老师沉吟半响,摊上这样的父母,唉! “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陈大发。”刘德水在任多年,对村里这些人的脾气秉性,早已烂熟于心。 陈秀丽回来就直接扎进了屋子里继续贴工艺品,因为心不在焉,一连失误了好几处。 刘德水带着老师进门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陈秀丽放下手上的活计,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屏住呼吸。 陈大发蹲在门槛上,吸着闷烟,一声不吭。 王萍侧着身子,半坐在一张椅子上,状似为难,“我们也想送孩子去,可是家里条件实在不允许。主要是还有弟弟妹妹,若是就她一个,我们也不会这么难了,而且就算上了高中,以后的大学,我们也供不起。” “大学可以选择报个师范类,不仅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补贴。” 王萍眼前一亮,“真有这样的好事?那不是大家都去读了?” 王老师笑笑,“高考要看分数,越是好的学校越不好考。不过,秀丽的成绩非常有希望能考上东师,这是一所非常好的师范大学,毕业了以后可以直接分配高中当老师,收入稳定,社会地位也高,多好。” 陈大发听到补贴,心思略动,“老师,你说的补贴,够用吗,还需要家里添钱不?” “越是好的学校,补贴的金额越高,基本上是够用的。” “我和她妈身体不好,家里的房子也该翻新了,实在是困难,不是我们狠心不让她去念。”陈大发转着眼珠,为自己辩解,“现在她初中毕业,能识文断字,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就是老农民家庭,享不了知识分子的福气,我看就这样吧。” “我看你是抱着金疙瘩当土坷垃,生在福中不知福。”刘德水从后面踢了陈大发一脚,后者被踢得一个趔趄,从门槛上翻下来,差点摔得狗吃屎。 王老师憋住笑,对于农村里这样的顽固派,刘德水的方式特别管用。 “人家老师现巴巴跑过来,跟你说大学不用花钱,你家秀丽自己也攒了不少钱,你还不让她去,你想干什么!全镇就考上了12个孩子,你家考上了还不让去,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吗?是想让整个镇子都笑话咱们黄泥岗嘛,这不是你们一家的事,这是我们全村的脸面!” 陈大发揉了揉屁股,虽然不服气,声音却不自觉矮了几分,“你说的是没错,可是她只攒了一年的钱,还有两年呢?既然你都说了是村里的脸面,那村里能不能照顾照顾?” 这话说的当真不要脸,两个大活人天天在家躺着,还想要照顾。 “能,”刘德水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书记,你可别忽悠我啊。”陈大发眼中露出几缕贪婪,“其实也不用多照顾,一年给几千块钱,够孩子上学就行。” “说话也不怕大风呲了你的牙。”刘德水恨不得再踹他两脚,“你们俩要是生活不能自理,瘫炕上了,村里可以出钱供孩子上学。” “书记,你咋这么说话呢。”陈大发怕了刘德水,把身子又往外挪了两步,“好端端的,这不是咒我们两口子嘛?” “谁家好人像你这么懒。”刘德水恨铁不成钢,“村里每年都有挖水渠,修路的活儿。这活儿有多抢手你也知道,国家按天给钱,一个月下来,孩子差不多一年的费用就出来了。往年都是抓阄,今年我给你留一个名额,其他人还像原来那样。” “挖水渠,修路,什么时候?能和地里的活撞上不?” 这话仿佛一道滚油浇在火苗上,刘德水只觉得怒气直冲脑瓜皮,王萍伸出手把陈大发拽到里屋,“撞不上,这些活都是挑农闲的时候,谢谢书记照顾我们家。” 刘德水缓了口气,半劝半威胁道:“让孩子好好念书,这活我一直留给你,要不,我就给别人。” “放心吧,书记,我们肯定让她去念书。” 从门缝里听到这句话,陈秀丽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在了肚子里。 刘德水和王老师走后,陈大发跟王萍吹胡子瞪眼,“书记说的好听,修路,挖水渠的活每年都不一样,赶上多的时候就能多挣点,赶上少的时候几天就完事了。而且,还有一部分是义务工,只干活,没钱拿。” “明年不敢说,今年肯定活多,大河里的水今年比往年少了不少,下边稻地里的水不够用了,必须得加深水渠。” “行吧,那我先去干,你告诉秀丽,别以为书记替她说了话,就不用自己攒学费了,她上学的钱,自己出大头,不够的家里再给她贴补。” 不知什么时候,陈秀丽出现在门后,她向父母保证,“爸,你放心,只要你们让我去上学,钱的事情,我会自己多想办法。” 从那天开始,陈秀丽更加卖力气,白天早出晚归刨根,夜里点灯熬油贴工艺品。 8月底的时候,陈秀丽整整攒够了3000块钱,这些差不过够她两年高中的费用了。她把钱藏在书桌底下的一个铁盒里,每日开心的像只刚会飞翔的小鸟,而重点高中,就是她将要翱翔的天空。 第6章 弟弟出事 陈秀丽数着日子盼开学,她把家里一床不用的被子,拆洗干净,重新改了尺寸。王静送给她一套粉色的被罩,上面有一只大大的招财猫。 给自己打包行李时,院子里传来人声,喊得又快又急,“小萍,你家小业出事了,他爸骑摩托带着他,不知道怎么弄得,整个右脚都卷进车轮里了,我听他们说脚趾头都没了。” 王萍听见噩耗,感到一阵眩晕,扶着门框才险些没有倒下。陈秀丽来到她身边,将她扶住,“婶儿,我弟现在怎么样了,去医院了吗?” “去了,去了。”孟家婶子同情陈立业的不幸,好好的孩子以后说不定就落下残疾了。“小萍你先别慌,他们现在去了县医院,弄不好得上大医院,你准备好钱,赶紧过去,别耽误孩子的治疗。” “对对,”王萍人到事中迷,此刻方才醒悟,她回到屋里,从被格中拿出家里仅有的5000元,塞到一个布兜里,匆匆跑了出去。很快她又折返回来,对着陈秀丽说:“把你攒的钱交出来。” “妈,这是我上学的钱。”陈秀丽有些不舍。 “你魔障了,你弟弟脚重要,还是上学重要?” 陈秀丽回屋拿出铁盒,“妈,你给我留500行吗,我大后天就要开学了。” 王萍抢过铁盒,把里面一摞摞的零钱全数抓到自己包里。 “妈,我求你了,给我留200也行,让我先交学费。”陈秀丽哭着抓住王萍的胳膊。 王萍狠心地抽出胳膊,“什么也没有人重要,你先老实呆在家里,等我回来。” 空铁盒被王萍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久久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 王萍一走就是两天,回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肿胀的眼泡,沙哑的嗓子,憔悴到了极点。 她在家里匆匆扒了一口饭,很快又出了门,陈秀丽和陈秀玲小心翼翼等在家里,王萍只字未提,她们不知道陈立业在医院的情况。 临近9点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王萍的脚步声,姐妹二人一起跑出房间,怔怔地看着她。 “小业怎么样了?”陈秀丽问。 王萍透过房门的缝隙,看到秀丽打包好的行李,又想起还在医院等着用钱的儿子,流下泪来。 “小业被绞断了三根脚趾头,大夫现在在想办法保住剩下的两根。需要花很多钱,我这次回来就是借钱的。” 陈秀玲年龄小,她知道哥哥受了伤,但是联想不到受伤所产生的一系列后果,她怯生生地问王萍,“妈,钱借到了吗?有了钱,二哥就能好了吗?” “能好,一定能好。”王萍哽咽着,那日她赶到县医院的时候,陈大发已经带着陈立业去了省里,县医院的大夫说,只有去省城的大医院,这只脚才有可能保住。 在省医院,陈立业进行了一次手术,那三根脚趾就是在这次手术中切除的,剩余的大脚趾和二脚趾,主治大夫还在尽力保留。 “这是我借了5家才借到的钱,一共是4万。”王萍抹了把脸,撑开手中的布兜,让秀丽看,“明天高中开学,原本是想让你去的,可老天爷不长眼,小业出了这样的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没办法。你弟弟少说要住一个月的院,家里需要人照看,你妹妹也需要人照顾,而且,这钱还不一定够,莫说上学,家里就是买个针头的钱都没有了。” 一行清泪划过陈秀丽瘦削的脸庞,她好似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揽过妹妹的肩膀,轻声说:“妈,我知道了。明天你还得起早走,早点睡吧,家里和妹妹我都会照顾好的。” 预料中的争吵没有出现,王萍有些不敢相信,她盯着陈秀丽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一些顺从之外的蛛丝马迹,她该不会还有别的主意吧? “秀丽,上学的事,是家里对不起你,但你也别怪我们。要怪你就怪自己没投个好胎,怪老天爷,它不长眼睛,害了你弟弟,车子一直骑得好好的,怎么就。。。” “我谁也不怪。”陈秀丽打断王萍的絮叨,“这也许就是我的命,我认了。” “认了好,认了好。”王萍如释重负,“咱们就是老农民,不做那成为文化人的梦,脚踏实地的干活也能好好过日子。” 夜里,陈秀丽把头埋在陈秀玲小小的肩头,紧紧抱住她,泪水无声地落在陈秀玲的脖子里,睡梦中的她下意识地拍着陈秀丽的后背,回抱住姐姐。 一夜无眠,听见王萍离开家门的声音,陈秀丽才从炕上起来,她不想看见自己的母亲,具体什么原因,她也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路过村子,通往县城的汽车一共有4辆,上午3辆,下午还有一辆,陈秀丽先前和王静约好坐7点的客车。 王家大门口,王静的行李被放在一旁,打包得干净利落,和这个小院的气质出奇的一致。她的父母正有说有笑的等着客车的到来。 王静见到两手空空的秀丽,心中一紧,“你什么情况?” “我不去了。”陈秀丽本想开开心心地送王静上车,出来前,她给自己心理建设了很久,可是,从见到王静的那眼开始,她就鼻头发酸,莫名想哭。 陈秀丽尽力扯出一抹苦笑,“小业出事,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连带着我挣的那份不算,还欠了很多。” “学费只有200块钱,你先从我家拿点,把名报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王静说着就要回屋拿钱,陈秀丽拉住她,“我爸妈都在医院,家里只有秀玲一个孩子,我得照顾她。” “这有什么,秀玲听话得很,你把她送我家来,刚好我走了,我妈心里空落落的。” 王叔和王婶儿也纷纷表示赞同,“上学是大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秀玲照顾好。” 陈秀丽揉着眼眶,把泪水逼回去,“谢谢王叔,王婶儿,我昨天已经想好了,不去上学,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该出一份力。” 王婶儿语带惋惜,“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唉,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前途啊,说不去就不去啦?” “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这是陈秀丽一夜未睡,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话。 第7章 终成泡影 “什么命不命的,你才几岁!”王静急起来,说话像机关枪一样,“咱们老师说过,若是中国人当初认命,就没有今天的新中国,你学习那么好,这点道理还需要我给你讲吗?” 陈秀丽痛哭出声,“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她看向王家一家三口,不是所有人都像王静一样有一直支持她的父母。 滴滴声由远及近传来,是客车到了。 “你快走吧,别管我了。”陈秀丽推着王静上车。 王静从车门处探出身子,“我去一高中把你的情况和老师说一下,让你晚几天报道,你等我的电话。” 县高中给了陈秀丽20天的时间,她在家里日盼夜盼终于等到了王萍的电话,却是让她去姥姥家借钱。 把钱汇走以后,陈秀丽独自站在太子河畔,流水潺潺,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故事,又似她心中无尽的忧愁。 陈秀丽最终还是辜负了王静的好意,家里的负债,弟弟的残疾好似不可逾越的鸿沟,阻挡了她求学的路。 想凭借读书改变命运的愿望,终究还是成了泡影。 九月底,陈立业终于出院。经过省医院医生的不懈治疗,陈立业右脚大脚趾和二脚趾得以保全,虽然也留下了残疾,但是只要不干重活,提重物,不影响行走。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此次意外,让陈家背负了近5万元的外债,这差不多是他们家六七年的收入。 陈大发懒惰不假,但还不至于做出赖账那等不要脸的事情。从省城回来不到两天,恰逢村里加深水渠,他扛着?头一大早就去干活了。 王萍也一反常态,去了镇上的工艺品厂领了好些工艺品回家。陈秀丽把父母的变化看在眼里,这一阵子积累的压抑痛苦,总算有所缓解,至少父母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农村的日子跟着节气走,待陈秀丽帮着父母把陈家所有的地收完,时间已经跨过十一月份,冬天来了。 东北冬季漫长,天寒地冻,除了少数如打柴这样专属于冬天的活计之外,几乎所有农活都停止了。人们习惯躲在屋子里,享受着难得的清闲,俗称猫冬。 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工艺品厂因为提前完成了年度指标,而新的订单还没来,老板早早的关门歇业。陈秀丽不想白白浪费大好时光,她早有准备,在立秋以后,央求陈大发去山里割了很多杏条。 杏条也叫胡枝子,是一种多年生的灌木。山坡上,山沟里,杂木林中,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因为枝条柔韧细长,是编筐的好材料。 筐是东北农村生活的必需品,装干粮,盛粮食,挖药材,赶集,走亲戚,样样都离不了它。集市上卖筐,大的20块,小的10块。 王萍对此嗤之以鼻,编筐不如粘工艺品容易,也不如它挣钱多。 “两三天才能编一个,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费这么大劲儿你图什么?” “图挣钱啊,呆着也是呆着,筐编好了放在那里,有人买就卖了,没人买也不用搭吃喝,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陈秀丽手上的动作不停,柔韧细长的杏条在她手中好似有了生命力,一圈一圈地盘旋出筐的轮廓。 “别给我拽文词儿,说什么大道理。”王萍扔下手里的牛角刀,说话不由得带了几分火气,“我就知道这玩意不值钱,不够费劲的。” 陈秀丽停下动作,说出了埋藏已久的心里话,“你和我爸就是大钱挣不到,小钱不想挣,才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这话戳了王萍的肺管子,她把已经编好的筐底扔到地上,指责陈秀丽,“你有良心没有?我们没过好日子是因为生了你们三个,当初生你妹妹的时候超生,把家里罚得连大门都摘走了。” “也就是这两年才稍微缓过来点,又摊上了你弟弟的事。”王萍说到伤心处,掉起了眼泪。 “我知道没去上高中,让你恨上了我们。可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要是砸了我的骨头能卖钱,把家里的债还上,我倒宁愿一了百了。” 王萍抹着眼泪回到了里屋,陈秀丽叹了口气,跟在后面给她道歉。 “妈,你想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也从来没怨过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积少成多的道理。” “别以为只有你读过书,有文化,积少成多不假,可也有一个词叫杯水车薪,就咱家的外债,你编多少筐也还不完。” 虽然是赌气的话,但话糙理不糙,指望着家里现有的条件还债,无异于痴人说梦。 陈秀丽想到了打工这条路。 陈家本家里有个她的小姑姑在市里的蜡烛厂打工,去年过年回来的时候,拿回来了好多各种各样的蜡烛。有圣诞老人,白雪公主,还有形态各异的小动物,这些蜡烛让平日里只见过普通红白蜡烛的村里人开了眼界。 这个小姑姑叫陈红,陈秀丽一直叫她红姑。 腊月二十,红姑坐着大客车,带着两个大号包裹回来了。晚上陈秀丽去她家里找她询问蜡烛厂的情况。 “红姑,你们厂明年还招人吗?我也想去。” 红姑烫着市里流行的大波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粗线毛衣,像个电视剧里的摩登女郎。 “招人呀,我们厂的蜡烛今年签了日韩的订单,货量翻倍。你要是想去,等过了年,和我一起走呗。” “红姑,厂里供吃供住吗?一个月能开多少钱?”这是陈秀丽最关心的问题。 “供吃供住。”说到厂子的待遇,红姑有几分得意,“蜡烛厂的活轻松不累,工资一个月是600,干的好有奖金,能开到700,一年下来差不多8000块钱。” 红姑父母坐在一旁,连连点头称赞,说红姑一人挣的钱,比他们全家一年从年头忙活到年尾还多。 听到这里,陈秀丽原本高涨的热情有些熄火,她两个月挣了3000,这样算下来打工还不如留在家里刨根。 “那我想想,也和家里商量一下。” 第8章 有客上门 红姑见陈秀丽变了口风,以为她年纪小,不想离家,劝她说:“厂子里的宿舍是10个人一间,到时候你和我住上下铺,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我去这个厂子快3年了,里面的人我都熟,你就放心吧,到时候给你安排个轻松省事的活儿。” “不是。”陈秀丽生性单纯,很快说出了实话,“红姑,我是觉得8000有点少,留在村里的话,从春天开始采山菜,刨根,到了秋天捡蘑菇,一年下来肯定不止这个数。” “哎呦,我的傻侄女儿呀。”红姑点着陈秀丽的脑袋,“你这孩子就是读书读傻了。” 陈秀丽挣钱攒学费的事,红姑也有所耳闻。 “像你暑假里那么干,确实比出去打工挣得多,可是到底多累你自己知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犯不上把自己熬得这么苦哇。” 红姑拉过陈秀丽的手,不过小半年的时间,上学时还算白皙细腻的手掌,如今已是布满老茧,粗糙的像砂纸。 红姑拿出一盒万紫千红,给她的手掌细细涂上一层薄薄的香脂。 “家里欠的钱太多了,我必须得想办法多挣钱。”香脂的味道钻入陈秀丽的鼻子,刺激得她打了两个喷嚏。 “就说你读书读傻了。”红姑涂完秀丽的手,不忘给自己挖了一块,一边轻轻按摩,一边对秀丽点明了一件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你不去念书了,很快家里就会给你张罗相看婚事。如果你在农村,也不过就是咱们村,或者是镇上其他村里的。条件再好,也就那样。” 陈秀丽瞪大双眼,心没来由的剧烈跳了几跳。 “你和我去厂里打工,厂里有很多市里的本地人,条件比咱们农村好一万倍。将来找个这样的成家,住楼房,落城市户口,怎么也比你在农村窝着强多了。” 说话间,红姑脸色荡起一抹羞涩,“我也不瞒你,我就在厂里处了一个对象,家是市里的,给我们厂里开车,不算有钱人,但是人挺好,父母都有正式工作。” 红姑说的事,于陈秀丽而言,实在过于遥远,她先前从未想过,被红姑一提,她突然意识到,村里没有去读书的女孩子,的确很早就结婚嫁人了。 红姑接着劝她,“厂子里真的有不老少好小伙儿,到时候我让我对象帮你挑个好的。你当初读书为了啥?不也是想跳出农村吗?我和你说,找个市里的对象,一样可以。” 陈秀丽的心乱了,这小半年她被家里的债务压得喘不过气,对自己的未来并未做过丝毫打算,满脑子都想着挣钱二字。 现在被红姑一说,她很清晰的明白,结婚嫁人不是她想过的日子,如果将来有机会,她还是想去读书。王老师曾经和她提过,在市里有很多提升学历的方法,夜校,函授都可以。 “红姑,谢谢你,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陈秀丽不好意思当面拒绝。 红姑不疑有他,她是真的想为这个侄女好,“虽然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哥和我嫂子你指望不上,啥事还得多为自己想想,别太实在了。” 陈秀丽点点头,准备回家,红姑把那盒万紫千红塞到她手里。 过了年以后,红姑偷偷来家里找过一次秀丽。这次秀丽说了实话,直言自己想尽快把家里的钱还上,等家里松口气了以后,她还要找机会去读书。 红姑看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好再劝,留下一声叹息,回了自己家,没过几天,又坐着客车回了厂里。 陈大发和王萍见陈秀丽没有去打工,心里有些不痛快。话里话外点着她。 “小红一年一个人顶他们全家,你比她有文化,比她麻利,到了厂里,肯定比她挣得多,为啥不去?” 陈秀丽和他们算起了帐,“红姑去了三年所以工资高一些,我第一年去一个月500块钱,一年是6000。我留在家里,地里的活能帮上忙,晚上粘工艺品,其余时间还可以采野菜,刨根,采蘑菇,这些加起来怎么都比6000多。” 事实胜于雄辩,陈大发夫妻二人一琢磨的确是这个道理,便不再提让陈秀丽去打工的话。 冬去春来,又一年春耕开始了,陈家因为多了一员生力军,早早种完了地。在那之后,陈秀丽又拿出了当年攒学费的尽头,辗转于山头和镇上,只要是有人收的药材和野菜,陈秀丽来者不拒。不过半个多月,整个镇上都知道黄泥岗有个叫陈秀丽的小丫头,卖的野菜又干净又整齐,刨到的药材又大又好。 除此之外,陈秀丽还时刻关注镇政府的消息,她希望能找到适合她的致富门路。 日子倏忽而过,六月的一天,陈秀丽从山上回来,家里多了一个人。 来人叫齐凤英,原本是村里医疗点的大夫,后来调到了镇医院。按照辈分来论,陈秀丽该叫她一声三姨。 齐凤英看见陈秀丽进门,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笑着对王萍说,“好多年没看着了,一转眼都成大姑娘了,当年你领她到我这打预防针的时候,才这么点大。” 陈秀丽笑着点了点头,喊了一声三姨好。 齐凤英露出笑容,不忘夸赞陈秀丽,“这孩子好,还能记得管我叫什么,你不知道,我早出晚归的,村里好多这么大的孩子都不认识我了。” 王萍附和着,“是啊,现在的孩子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连个辈分都论不明白。” 齐凤英点头称是,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把耳边的碎发塞到耳后。陈秀丽的目光随之抬起,看见对方白皙的手掌,在光洁的脸庞留下一道残影,那道由手指划过的痕迹,似乎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清香。 陈秀丽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母亲,一头乱发,随意的披散着,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五官中最为漂亮的双眼,如今也变得浑浊,两片眼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疲惫与不如意。 人与人之间境遇的天差地别,残酷而直白的展现在陈秀丽面前。知识带给人的改变,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陈秀丽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她不能走王萍的老路。 第9章 端午节 齐凤英并不是空手而来,还有两天是端午节,她给陈家带来了两盒粽子。 这是陈秀丽第一次吃到课本上写的,为了纪念屈原而发明出来的特殊食物。 陈秀丽小心地拨开暗绿色的粽叶,白色的糯米里夹着一颗硕大的红枣,散发着一股她从未闻过的清香味道。 入口软糯香甜,有点像黏大米饭,但比它好吃得多。 弟弟陈立业向来喜欢吃甜食,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嘴里塞得满满登登,他问王萍,“妈,我们吃了粽子,后天过节还吃鸡蛋吗?” 王萍又给他剥了一个粽子,送到他的碗里。 “吃,初一的鸡蛋我都做好记号了。” 和南方过端午,吃粽子,划龙舟不同,东北部分地区的端午有自己的风俗习惯—不吃粽子,吃蛋。 端午一早,家家户户都要煮上几十个蛋,鸡蛋,鸭蛋,鹅蛋,有什么煮什么。其中以五月初一下的蛋最好。传言那天下的蛋吃了可以预防肚子疼,所以初一的蛋都会被打上记号和其他蛋区别开来。 这个记号也打得极具地方特色,用手指在荤油坛子里抹上一层油,再去灶坑里蹭上一层烟灰,混合了猪油的烟灰就成了最好的颜料,轻轻抹在蛋皮上,即使煮熟了,也绝不掉色。 吃蛋的时候,也不是像平日里那样用桌子磕碎蛋皮,而是要举行一项特别受孩子欢迎的活动—顶蛋。 孩子们在这一天的早晨,会想尽一切办法,挑出家里最硬的那颗蛋,拿到学校,和同学们比拼,谁都希望自己的蛋会是那颗赢到最后的蛋王。 男孩子在忙着找出最硬的那颗蛋,女孩子也有独属于这个节日的仪式感—染指甲。 山里生长着一种根部发红的芨芨草,采来以后洗干净,和明矾一起捣碎成糊状。在晚上睡觉前,取适量的糊糊放到指甲上,再用一种像猪耳朵一样肥大,俗称老母猪哼哼的草叶包上。 一夜过后,指甲就会变成红色,这样染出的指甲不会轻易褪色,可以持续好几个月。 陈秀玲举着被姐姐包好的十根手指,颇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姐,你刚刚往里面加了纽红,能行吗?” 陈秀丽打量着碗里剩余的芨芨草糊糊,想给陈秀玲脚趾甲也包上。 “放心吧,如果只用芨芨草,染出的指甲发黄,加点纽红颜色才正,你就等着吧,我肯定让你的指甲是班里最漂亮的。” 陈秀丽包完妹妹的脚趾甲,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丝线,搓了些五彩绳,趁着陈秀玲睡着,系在了她的脖子,手腕和脚腕上。 忙完了陈秀玲,她又去陈立业的屋里,给陈立业也绑了几根。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陈秀丽把陈秀玲叫起来,她们要去山里的一处泉眼洗脸。 这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流传下来的规矩。 对于这些村里大大小小的规矩,王萍往往是得过且过,不想瞎折腾。但是陈秀丽却很坚持,她喜欢折腾,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有意思。 这处泉眼是从地下直接涌上来的泉水,冬暖夏凉,这个时节过去,水温只有几度,凉气逼人。如若是冬天,水温非但不降,反而还升了几度,正是因为有了这湾泉水的注入,黄泥岗的河水即使在数九寒冬,也不会冰封,在冬日里的早晨时常雾气缭绕,仿若仙境。 陈秀玲因为起得早,眼睛还有些睁不开,被凉水一激,整个人神清气爽。她摊开自己手掌,看着粉红色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着光,心里美的直冒泡泡。 下午,陈秀丽去镇上割了一斤肉,仓房里还有一桶冬天吃剩的酸菜,她捞出两颗,给家里人包了一顿酸菜饺子,算是好好过个节。 饭桌上,王萍吃着饺子,又看着小女儿漂亮的指甲,颇有几分感慨。 “你现在倒是什么都能干,将来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也能是把好手。” 陈大发怕她说错了话,及时岔开了话题。 到了晚上,王萍关上门,小声说,“她早晚都要知道,你干嘛不让我说?” “大过节的,你跟她提,这不是找着不痛快吗?” 王萍有些犹豫,“好不容易长大了,能帮衬家里,你却想把她嫁出去,我看,要不算了,再缓几年,她才刚毕业几天哪。” “你脑子进水了!”陈大发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他瞪着王萍,顾忌到陈秀丽或许还没睡,他又压低声音,“整整5万块的彩礼,就是嫁个城里人也不是这个价儿。” “彩礼是多,可你能光看彩礼吗?比秀丽大了整整9岁,还是个鳏夫。本来因为小业的事,高中没念上,她心里就难受。现在你又让她嫁人,说到底,还是委屈了她。”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们老周家的条件,别说是在咱们村,就是整个太平镇,都是数一数二的。齐凤英是镇医院的大夫,周炳仁是中学的校长,我听说他还是省里有名的画家,画一幅画老值钱了。” 和陈大发一门心思奔着周家的条件不同,王萍的顾虑更多一些。“我眼睛不瞎,知道他们老周家条件好,可是你不能光看条件啊,大军比秀丽大了九岁,要是差的少,我也不说什么,我总担心,差的多了,过不一块去。而且,他先前还死了一个老婆,该说不说,万一他克妻呢?” “我发现,一到关键时刻,你就拖后腿,这些年,家里日子没过起来,就是因为你,怕这怕那,成不了一点事。” 陈大发烟瘾犯了,拿过烟笸箩,为自己卷起旱烟。 王萍横起一脚,把烟笸箩踢了个底朝天,“陈大发,说话要讲良心,不管怎么说,那是你亲闺女。女的嫁人就是再找一个家,找的不好,一辈子吃苦受罪,就像我,找了你,这辈子甭想过上好日子。” 陈大发看妻子和自己急了眼,也不敢抽烟了,他把烟叶搂起来,重新装到烟笸箩里。 他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怂,对王萍解释,“我再浑也不至于坑自己闺女,在咱们村,大军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老爷们了。” 第10章 试探口风 “还说不是在说瞎话。”王萍狠狠踢了陈大发屁股一脚,“大军天天不着家,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是个好老爷们了。” “你别不信,他天天不在家是在养大车。这人是个挠钱的耙子,他跑车一年挣的就赶上给咱家的彩礼了。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他脾气好,又忠厚又老实,这你总该知道。” 忠厚老实这点,王萍倒是知道。 大军又叫周建军,是老周家的老大,他还有个弟弟,叫周博文,在外地读书。 关键时刻,陈大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一个老爷们,能挣钱,能顾家,这不比我强多了?” 王萍一边气他不争气,一边被他的坦白气笑了,她想起了周建军先前的那个媳妇,“其实,大军对他那个媳妇也挺不错,就是运气不好,可惜了,一尸两命。” “对呀,我听他们说,大军那时候连饭都不让她做。这样的人,对你姑娘指定也不能差了。” “我还是觉得年龄差的太多了,而且秀丽啊,心气高着呢,你别看她现在一老本实地猫在家里,那心里不定琢磨什么事呢?” 在了解女儿这件事上,王萍比陈大发合格得多。 “心气再高,也得嫁人。”陈大发固执己见,“老周家的条件还有啥好说的,除了年龄不合适点,其他没毛病,而且人家彩礼给的也多嘛。” “你就知道彩礼,都这个年代了,你这样,会被人说是卖女儿!” 陈大发被说到了痛处,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又何尝不知村里人是怎么看他的。 他跪坐在炕上,显出一股丧气,“我是眼馋那5万块的彩礼,但是大军也的确是个值得嫁的人。是齐凤英先看上了秀丽,他们一家子文化人,听说那个小二都考上研究生了。就因为秀丽学习好,人家才愿意花这么多钱。” 王萍撇撇嘴,有些不解,“学习再好也不念了,能有啥用?”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陈大发咽了口唾沫,烟瘾上来了,他嗓子有些痒,“电视里说,孩子的妈聪明,孩子就聪明。他们老周家也就大军不是读书的料,我记得当年周校长用棒子赶他上学,他还三天两头的逃课。说白了,人家老周家就是想找个学习好的儿媳妇,将来生个聪明学习好的孙子。” “怪不得,”王萍有些得意,“我就说你这么笨,咱们姑娘为啥那么聪明,合着都是像我的缘故。唉,当年我也是没赶上好时候。” 或许是想到年轻的时候,王萍轻叹一口气,她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拽过枕头,准备睡觉。 陈大发把她拉了起来,“话还那没说完呢。” 王萍烦躁地瞪了陈大发一眼。 “姑娘大了,早晚都得嫁人。”陈大发觉得自己是实实在在的为陈秀丽打算,“找个条件好的,总比差的强,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老周家不敢对姑娘不好。大军也是个实诚人,还能挣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再说。” 陈大发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压低声音,“咱家欠了那么多钱,想还清得猴年马月。后年立业就该考高中了,没出这档子事之前,他还能在家种点地,现在脚落了残疾,农活他干不了,要是不去读书,留在农村,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咱们当父母的,不给他想办法,谁替他想办法。” 原本还对这桩婚事心存疑虑的王萍,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每日粘不完的工艺品,家里还不清的外债,让她无暇想到两年后儿子的中考。陈大发说的没错,陈立业掉了三个脚趾头,切掉小半个脚掌,留在农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剩读书一条出路。 “找个时间,和姑娘说一下,你们娘俩比我这爷俩好说话。”陈大发十分鸡贼的把难题抛给王萍。 王萍踹他一脚,“你个老东西,得罪人的事竟推给我。” 嘴上虽然这么说,王萍还是在心里认真思量起来,该如何与陈秀丽摊牌,才能让她答应这桩婚事。 第二天一早,王萍特意找了一个借口让陈秀丽留在家里,陈大发故意躲了出去,而陈立业和陈秀玲则在学校上课。 “秀丽,你也老大不小了,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没有?” 王萍知道大女儿性格极有主见,绝不会轻易答应她不愿意的事情,所以她先试探几句。 秀丽心中警铃大作,过年期间红姑的话言犹在耳。 “我还没到法定年龄,说这个太早了。” 王萍愣住片刻,她忘记了,现在结婚登记的年龄比她那时候提高了两岁。 趁着这个空档,陈秀丽又补充了一句,“家里欠了这么多钱,我得留在家里还债,若是真出嫁了,以后挣钱就给不了家里了。” 这是陈秀丽为自己找的砝码,父母一贯懒惰爱钱,光是凭着这一点,应当也不会让她随便嫁人。 可惜,终究还是她太天真了。 “哎呦,家里不用你操心,妈觉得,找个好男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和平日里王萍的做派南辕北辙,陈秀丽疑惑地看向对方。 “我跟着你爸,家里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看见了。”王萍清了清嗓子,第一次在女儿面前说起了自己的婚姻,“你爸虽然人不坏,但是没本事,又懒又笨,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要是嫁人一定得找个有本事能挣钱,对你好的。像什么长相,年龄,都没那么重要。” 陈秀丽沉默不语,她先前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班级里也有男女同学互有好感,可是大家都只是暗藏在心里,这和结婚过日子完全是两码事。 王萍见女儿不说话,只好接着把话题进行下去,“村里老周家的大军,大名叫周建军的你有印象不?” 陈秀丽猛地站起来,因为速度太快,撞倒了一旁晒着的山菜干。 “我不同意。”陈秀丽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会在家里看到齐凤英。 第11章 以死相逼 王萍手忙脚乱地把菜干抓到方盘上,“妈不是和你说了嘛,男人只要有本事能挣钱,对你好,年龄长相不重要,再说了,那大军长得挺好的,就是年龄的确比你大点。” 陈秀丽把头扭到一边,当年周建军结婚,她还去吃过席,现在家里居然让自己嫁给他。 “我不愿意!”陈秀丽一字一句道。 “你这孩子还说不听了呢,他的条件在整个太平镇都是数一数二的,虽说年龄比你大点,但年龄大的会疼人,你嫁过去以后再也不用像在家里这样天天往山里跑,到时候你就享福了。” “老周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家里又是校长,又是医生,这不都是你喜欢的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周大军先前那个媳妇,就被他疼的比在家当姑娘还自在哪。” 不管王萍说的多么天花烂坠,陈秀丽都不想听,她走进仓房,扛起镢头,不想在家里再呆一秒钟。 王萍抓住陈秀丽的胳膊,“秀丽,妈是过来人,我不会害你,周大军是个条件不错的对象,你要不去见见,试着处处,要是实在处不来,妈绝对不逼你。” “他们给多少彩礼?”陈秀丽放下镢头,看向王萍的目光,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你问这干什么?”王萍吞吞吐吐,“嫁女儿收彩礼天经地义,我让你嫁,是因为大军条件好,你嫁过去能过好日子,要是条件不好,给多少彩礼。。。” “到底给多少!”陈秀丽声嘶力竭,打断王萍的絮叨。 王萍耷拉着脑袋,伸出一个巴掌,声音犹如蚊子,“五万。” 陈秀丽泪流满面,“没想到,我这么值钱。” 她挣开王萍拦住她的胳膊,只觉得一股闷气好像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让她呼吸不畅。 王萍仍然像堵墙一样挡在仓房门口,大有一副不让陈秀丽出去的意思。 陈秀丽用力一推,在王萍和门框之间撑开一条缝儿,她顺势挤了出去。 “秀丽,你好好听妈说。”王萍锲而不舍地追了出来。 陈秀丽将肩上的镢头用力惯在地上,她环顾一周,离她最近的是家里的大酱缸。 东北人一年四季离不开酱,现在缸里面装着的是上个月刚下的大酱,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吃了。 陈秀丽挥起镢头,用力砸了过去,伴随着王萍的惊声尖叫,大酱缸应声碎裂,棕黄色的酱汁流了一地。 陈秀丽胸中的那口郁闷之气,消减了不少,“妈,我再说一遍,我不愿意,你若再逼我,我就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然后出去打工,永远不回来,我也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说完,陈秀丽看都没有看王萍一眼,直接扛起镢头,出了院门。 “陈秀丽,你给我回来!”王萍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陈秀丽的耳膜。 陈秀丽不耐烦地转过头,却在目光触及王萍的举动时,瞬间感到心头一紧,“妈!” 只见王萍操起院中的一柄铁锹,狠狠的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淌下来,迅速模糊了她的一整张脸。 “妈!”陈秀丽哭喊着跑向王萍,肩上的镢头应声落地。 陈家院子里动静,很快引来了旁边的邻居们,大家七手八脚把王萍抬到了仓房侧面的阴凉处。 陈秀丽抱着已经昏迷的王萍哭得泣不成声,邻居老张头是个热心肠,他查看了一番王萍的伤口。 “秀丽,你妈这么大一道口子,现在还在冒血,咱们得送医院。” 陈秀丽早已经六神无主,听见老张头的建议,忙不迭地点头,“谢谢张叔,可是我家没车,你能不能?” 未等她说完,老张头忙说,“我开着手扶送你们俩过去。” 很快,手扶拖拉机哒哒响起,老张头把车子倒进陈秀丽家的院子,几个人又七手八脚把王萍抬进了车斗里。 陈秀丽跳进去,挨着王萍坐下。 “你爸呢?”老张头问陈秀丽,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得让他知道。 陈秀丽抹着眼泪,她不指望陈大发,“张叔,我带钱了,先送我妈去医院。” 到了镇医院,王萍额头缝了8针,人也很快醒了过来,不过一直昏昏沉沉,给她清创的大夫建议他们去县医院拍个片子。 王萍心疼路费和拍片子的钱,不想去。 陈秀丽怕她脑震荡,坚持要带她去县医院,二人僵持不下,陈秀丽发了狠话,“不去也行,瘫了残了,没人管你。” 大夫见缝插针,“听你女儿的没错,脑子里万一有血块,后果不堪设想,去拍个片子,才能安心。” 王萍在昏昏沉沉之中,不免有些后悔,刚才对自己下手太狠了,万一真把自己打残了,后半辈子就彻底毁了。 母女二人又是折腾了一番,赶到县医院。等片子结果出来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 王萍有惊无险,医生说观察一个晚上,若没问题,第二天就能出院。她打着吊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陈秀丽一直吊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先前积累的自责,担心,害怕,不甘,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在这一刻爆发。她捂着嘴,坐在医院走廊里,失声痛哭。 二高中坐落在县城的西北角,和东南角的一高中遥相呼应。二高中是市重点,一高中则是省重点。两所高中无论是学苗还是师资水平都有不小的差距,但是二者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口号—山里的孩子从这里走向世界。 陈秀丽站在二中的门口,遥望着教学楼上那硕大的口号,心头泛酸,她这辈子都和高中无缘了。 5点钟,是学生放学吃晚饭的时间。因为食堂设在初中部的院子里,所以高中部的学生,需要穿过一道大铁门才能进到食堂。 陈秀丽在门卫大爷的指引下,等在大铁门旁,希望在几百个穿着同样校服的一群人中找到王静。 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正处在身体消耗最大的年纪,上了一下午的课,早已饥肠辘辘,一个个恨不得长着翅膀,飞到食堂。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大部队已经乌泱泱地进了食堂,陈秀丽没有看到王静,她略有些失望,这里没堵到,只能去她的班级了。 对此,陈秀丽有些怵的慌,她怕给王静丢人。 “是秀丽么?”王静的声音不大不小从身后传来。 第12章 不得不妥协 陈秀丽回过头,果然看见王静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的身边还有两个女同学,她们三个穿着一样的校服,精神饱满得像金秋十月沉甸甸的稻穗。 王静想拉着陈秀丽一起到食堂吃饭,陈秀丽却坚持要请她们三个出去吃,另外两个女同学很识趣地拒绝了陈秀丽的好意,手拉手去了食堂。 王静领她去了学校门口的一个朝鲜族拌饭馆,这是陈秀丽第一次在外面的饭店吃饭。 海碗大小的石锅里,牛肉丝,蕨菜,洋葱,萝卜条,还有桔梗,呈圆形摆在雪白的米饭上,一颗被煎得一面焦糊,一面流黄的煎蛋放在正中间,上面还洒了些许白芝麻。 王静从桌上的罐子里舀了一大勺辣椒酱放到陈秀丽碗里。 “放心,这是鲜族人的辣酱,一点也不辣。” 她拿起陈秀丽的不锈钢勺子,帮她搅拌开来,“这个拌饭就是要搅和开了才好吃。” 陈秀丽舀起一大勺拌饭,红鲜鲜的辣酱让她有些害怕。入口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辣,有些许甜丝丝的味道,里面的蕨菜陈秀丽无比熟悉,不过却是从未见过的吃法,她以前就听说鲜族人拌咸菜好吃,这次总算见识到了。 “你怎么来县里了?”王静边吃边问。 陈秀丽停了片刻,扯出一抹笑,“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吃完饭,距离王静的晚自习还剩半个小时的时间。二人找了一处离校门不远的僻静处。 “我要结婚了。”陈秀丽语气幽远,好像一副被掏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连带着我的那份儿。” “你说什么?”王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只有18岁,还没到结婚年龄,这是犯法,是不是你父母逼你的?” 陈秀丽望着不远处操场上活跃的人影,哽咽道:“也是,也不是。” 在等待王静的那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她想过和父母抗争到底,也想过一走了之。 可最终,她选择了妥协。 陈秀丽被王萍吓怕了,只要一闭上眼睛,王萍满脸是血的画面就出现在她面前,她知道自己的妈是在逼她,可是她不敢再赌。 亲情有时候就像一把刀,这把刀对外的时候,可以为你披荆斩棘,当它对内时,就会割的自己遍体鳞伤。 “陈秀丽,”王静不想她最好的朋友,也走上大多数农村女孩那一眼望到尽头的路,“想上大学不一定要考高中,自考,函授,夜校,都行,你只要跳出黄泥岗那方小小天地,一定会有另一番风景的。但是,你要是结婚了,一切就都完了。” “我早都完了,从你踏上客车,我留在村里的那刻开始,我早已经没有希望了。” 铃铃铃,预备铃响起,晚自习还有五分钟开始。 陈秀丽抱住王静,“你回去吧,记得一定要好好学习,为了你自己,也当为了我。” 王静紧紧抱住陈秀丽,眼泪流进陈秀丽的脖子里,“说好了一起考大学,你却一次次变卦,为什么要让你承受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呀!” 陈秀丽为王静擦干眼泪,“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问个为什么?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6月的风夹杂着一丝暑气,王静在晚风中一步三回头,最终跨入了二中的大门,陈秀丽站在门口目送着她进去之后,还停留了许久许久。 回到医院时,王萍已经醒了过来,嗔怪她,“你长没长心?我都这样了,你还跑出去瞎逛。” 陈秀丽不和她争辩,语气木然的好像说着别人的事,“婚事我答应了,你不用再寻死觅活。” 说完后,她并未看王萍一眼,出去找医生了。 王萍在医院又多观察了一天,回到家以后,她生怕陈秀丽反悔,当天晚上就让陈大发去周家报信。 陈秀丽冷眼旁观,对这一切默不作声。 晚上九点钟,电视里主片还没演完,周建军跨入父母家的房门,他左手拎着一袋子水果,右手拎着两瓶凤城老窖。 “爸妈,急着喊我回来有什么事?” 齐凤英坐在炕上没动,打量了大儿子一眼,见他满脸沙土,有些不喜,“你这是去拉沙子了吗?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没有,青山村有个战友家里盖房子,我帮他卸了两车沙子。”周建军抹了把脸,“我一会回家洗洗就好了。” 齐凤英言归正传,“小霞也走了快三年了,你天天早出晚归的不着家,我和你爸替你着急,相了一个姑娘,后天是好日子,咱们去她家里见个面,把这个事定下来。” 周建军挠了挠头,憨笑一声,“我这条件比二婚还不如,哪家的姑娘,是咱们村的吗?” “老陈家的大姑娘,陈秀丽,你记得不?” “啥?”周建军大吃一惊,“她才多大,初中还没毕业呢吧,这小丫头学习一直顶呱呱,妈,你别开玩笑了。” 一直在书房里看书的周炳仁来到里屋,端详起周建军拎来的凤城老窖,“你妈没和你开玩笑,就是他家的大丫头。” “不行,不行,她太小了,我得比她大了十几岁,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净瞎说。”齐凤英把电视关掉,“她属马,你属鸡,就差了九岁,哪有你说的那么大。” “九岁也不小了,我记得这小丫头学习一直挺好,她不念了?”周建军眉头皱成了川字,觉得家里人在乱点鸳鸯谱。 齐凤英白了他一眼,这孩子天天在外面跑车,村里的事一点都不知道,三言两语,把陈秀丽没上高中的事和他讲了一遍。 听完齐凤英的话,周建军觉得这个亲更不能订了,“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也想再找个。可是这陈秀丽不行,一是她太小,二是她家里遇上了难事,咱们这样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不仁义。” 周建军对陈秀丽的印象还停留在十来岁时的小姑娘模样,他摇着头,“可惜了,这样的孩子合该去读书。” 第13章 试着处处 周炳仁有些哭笑不得,他是要给儿子找个媳妇,不是给他找个姑娘,听周建军话里话外的意思,活脱脱把陈秀丽当成了晚辈。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齐凤英拿起炕上的扫帚,轻轻打了周建军一下,“把我和你爸当成什么人了,我们是地主老财强抢民女啊?这亲事人家是同意了的。” 周建军很清楚,虽然电视剧里早已经开始上演自由恋爱,可是村里大部分还停留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阶段,想来陈家也不例外。 “不行,我要是答应了,对不起部队的培养和教导。”周建军梗着脖子不同意。 齐凤英被他气得半死,正准备狠狠教训他一番,就听他说,“我老大不小了,还是个鳏夫,妈,你帮我找一个和我年龄相当的,二婚的也行,哪怕带个孩子呢。” 齐凤英两眼一黑,这说的什么话,还想帮别人养孩子,“你是想气死我,我顾虑到人家陈秀丽岁数小,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陈大发狮子大开口,问我们要了5万的彩礼,这个价格莫说在咱们镇上,就是省城也没这些钱,被你说的,就像我仗势欺人似的。” “五万,这么多?”这次换周建军惊讶了,他倒不是心疼钱,而是自己的妈什么样他很清楚,虽然工作不错,家里条件也挺好,但她是出了名的抠,能花一分绝不可能花两分。 “这都是为了你。”一直没说话的周炳仁开口了,“陈家大丫头的性格品行我都看在眼里,整个镇上你找不出第二个。娶亲娶贤,这是其一。其二是她学习好,正好可以弥补你的不足,你什么样我早都不抱希望了,但是再生个孙子这样,我的老脸实在挂不住。” 周建军被揭了老底,挠了挠头,“唉,爸,学习不好也不是罪啊。” 说到学习,周建军不自觉矮了三分,从小到大,学习这件事带给他的从来都是噩梦,就算是到了现在,半夜做梦梦到上学,他还是会被吓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小时候,看见弟弟周博文读书一点不费劲,他不止一次偷偷怀疑过,自己是父母捡来的。 “明天你去看看,虽说年龄差的是多点,但我看你俩性格挺合适,你相处试试,陈秀丽是个好孩子,这是门好亲事。”周炳仁一锤定音。 周建军拗不过父母,只能答应,他心里盘算着明日听听陈秀丽的想法。 周家父母带着周建军和礼物,热热闹闹地上门了。陈秀丽和周建军互相打过招呼后,双双沉默了下来,倒是4位父母有说有笑,聊得十分投机。 齐凤英看儿子这般冷场,找了个借口让他们二人出去转转。 陈秀丽在前,周建军默默跟在后面,就这样一前一后来到了大河边。周建军不觉发笑,气氛虽然尴尬了点,但是地方倒是没选错,村里相对象的,十对有九对都会选这里。 七月正是河水充沛,水草茂盛的季节,十几米宽的河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鸭子和大白鹅在水里嬉戏游玩,时不时地扎个猛子捉鱼吃。 陈秀丽也察觉出气氛的尴尬,搜肠刮肚想要找个话题,抬眼间看见不远处的吊桥,“这个吊桥还是我上小学3年级时铺板子改建的,想不到一用就是这么多年。” “是啊,之前都是圆木头,我上初中那会下雨的时候特别难走,后来当兵走了以后,有一年回来,就变样了。” 一句话,明晃晃地提醒了两人年龄的差距,陈秀丽无声叹了口气,她真不是故意的。 周建军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知道陈秀丽不容易,趁人之危的事他做不出来。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其实我觉得咱俩不合适,你还小,我配不上你,等我爸妈回去以后,我会让他们和你爸妈说清楚。你要是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钱财是身外物,犯不着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陌生人的善意总是比亲近之人更能激发人的感动。陈秀丽吃惊之余,眼眶也有些发热,别的不说,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9岁的男人,可能真的如王萍说的那样,是个好人。 看来真正主导这桩亲事的是周家父母,不知为何,知道这个结果,陈秀丽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人,身材高大,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长了一张国字脸,因为常年跑车,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睛不大,一双剑眉为眼睛增色不少。可能因为当过兵的关系,整个人挺拔端正,最重要的是,一口整齐的白牙,和陈秀丽日日所见的陈大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不说有多帅,但也是看得比较舒服的长相。 周建军见陈秀丽一直盯着自己,蹭了蹭脸,“我脸上有虫子吗?” 陈秀丽低下头,一丝红晕爬上脸颊。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门亲事黄了,很快父母会给她安排下一个,左右都是嫁人,能嫁个好人总比嫁个人品差的强。 “我愿意的。”陈秀丽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真愿意啊?”周建军有些不敢相信,“要是你担心你爸妈那边不好交代,没关系,我和他们说去。这香港都快回归了,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你不想嫁,就是爸妈也逼不了你。” 陈秀丽抿嘴苦笑,看来王萍用铁锹把自己拍住院的事被瞒得死死的。 “我觉得你是个挺好的人,接触下来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你要是觉得我行,咱俩就处处看,不行就算了。” 这相当于把主动权交给了周建军。 周建军瞬间慌乱了几分,“这个,那个。”手脚好像变得不是自己的,怎么放都不对劲。 陈秀丽看他的样子,眼中荡出一抹笑意,只可惜,转瞬即逝。 周建军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忆中那个瘦瘦小小的小丫头,瞬间被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姑娘所取代。 “那,咱们就处处。” 第14章 怀孕 周陈双方的父母本打算让他们尽早结婚,周建军抗住双方老人的压力,和陈秀丽处了差不多两年。 陈秀丽没到法定结婚登记的年龄,这在农村不算什么事,先办酒席,等到了年龄再去补一张结婚证,大家都这么干。陈秀丽对此也不排斥,反正都要嫁人了,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周建军很坚持。 陈秀丽知道,周建军是在给自己时间,对此她非常感激。二人在这两年从陌生到熟悉,相处得还不错,就连王静也说,她这两年比之前笑容多了一些。 1997年5月,陈秀丽刚过完20岁生日,和周建军在县城的婚姻登记处领了结婚证。紧接着又回到村里办了婚礼,周家在太平镇算是有头有脸的家庭,婚礼的席面找的是县城里酒店的大厨。当地农村办酒席是6个凉菜12个热菜,这是吉数,周家不好在数量上做文章,但在菜色上却花足了心思。席面上有一道炒鱿鱼,是村里大部分人第一次除了明太鱼之外吃到的海鲜。即使婚礼过去好几天,村里人还在津津乐道地讨论。 婚后,周建军仍旧每日出去跑车,不过只要不是跑得太远,晚上都会回到家里。而只要他在家,就不让陈秀丽做饭,家里外面都他一个人忙活。 先前陈秀丽在娘家,每日忙着刨根,粘工艺品,嫁给周建军以后,这些全都不需要她做了。 陈秀丽不喜欢整日无所事事,还是愿意往山里跑,因为不需要为钱发愁,陈秀丽刨回来的药材都被她种到了园子里。她先前在镇政府的报纸上看到过,有些地方的农民已经开始种植药材了,但是技术还在摸索阶段。 种药材没有那么简单,陈秀丽从山上挖的药材几乎是移栽一批死一批。周建军见状,从县里的农业技术站给陈秀丽买了很多药材相关的书籍,从此以后,陈秀丽天天捧着书学习。 王萍挎着当年陈秀丽在家编织的小筐走进院子,里面放了一把韭菜和几根胡萝卜。 她看见陈秀丽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一旁的盘子里放着红富士苹果和桔子。 冒着酸气说,“你这日子过得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 陈秀丽放下笔,“一会儿把这些带回去给立业和秀玲吃。” 王萍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把盘子里的水果装到筐里,“家里的胡萝卜下来了,还有韭菜,今年最后一茬了,大军喜欢吃韭菜馅的饺子,等他回来你包点。” 陈秀丽点点头,看向王萍,“妈,你不光是来送菜的吧?” 不怪陈秀丽这么问,自从结了婚以后,王萍无事不登门,周建军在外面跑,看见好吃好喝的都会买回来,陈秀丽没吃多少,都被王萍顺走了。周建军是个厚道人,完全不在意这些,很多时候还会多买一些,送到陈家。但是时间久了,齐凤英难免有意见,偶尔就有难听的话传出来。 “你和大军结婚这么久了,还没动静,镇上来了一个老中医,听说妇科看得好,我带你去看看。” 陈秀丽不排斥要个孩子,和周建军一直顺其自然。她不甚在意,“我还这么年轻,不着急。” 王萍白她一眼,“你是年轻,大军都多大了,你婆婆明里暗里给我递话好几次了,去看看也好堵上她的嘴。” 看看倒也无妨,陈秀丽答应下来。 太平镇上有个百草药房,老板姓冯,为了招揽生意,他从外地寻了一个60岁左右的老中医,坐在堂前开药看病。 农村地方小,看病又不舍得花钱,好说歹说老中医才堪堪答应在这里呆上两个月。 老中医搭上陈秀丽的脉,津着鼻子,示意她再换一只手。 王萍凑上前来,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着,大着嗓门,“大夫,能给她开点容易生孩子的药吗?结婚快两年了还没个动静。” 陈秀丽气急,“妈,你瞎说什么。” 屋子里等待看病的人,闻言纷纷扭头看着母女二人,有些人甚至打量起陈秀丽,窃窃私语起来。 陈秀丽只觉得整个人着火似的烧起来,恨不得原地消失。 老中医挑着眉搭了王萍一眼,“急什么,这都有了。” 老中医是山东人,说话让人有些听不太懂。 “啥?你说啥?”王萍仍然大着嗓门,丝毫没有收敛。 “有了,还不到一个月。”老中医捋着胡子对陈秀丽说,“也就是碰上了我,换成别的大夫,还诊不出来呢。” 陈秀丽愣住片刻,王萍戳戳她的胳膊,“傻了,大夫说你有了。” “可是大夫,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哇,没有想吐,也没有肚子疼。” 未等老中医回答她,一旁有个大婶满脸笑容告诉她,“这有孩子,一人一个样,就是一个人怀老大老二都不一样,我看你气色好,脸色粉白粉白的,这一胎啊肯定不能遭罪。” 陈秀丽又问了老中医需要注意的问题,很快离开了药房,她本打算直接回家,黄泥岗距离太平镇只有两里地,走走就到了。王萍却不同意,她大摇大摆地跨进了镇医院的大门,扯着嗓门告诉齐凤英,说陈秀丽怀孕了,惹得周围人纷纷恭喜。 陈秀丽压着想让王萍消停点的想法,配合着点了点头。 镇医院医疗水平不高,但测试怀孕还是没问题的,齐凤英怕老中医失了手,又检测了一番。 齐凤英拉着陈秀丽的手,眉开眼笑,“太好了,太好了,妈盼这个孩子可盼了太久了。” 晚上陈秀丽吃过晚饭,坐在院子里消食,熟悉的马达声传来,她麻利地打开大门。 周建军停好车,从驾驶室里蹦下来,跑到陈秀丽面前,一把抱起她。 陈秀丽嗔怪他,“你小心点,多大了,还毛毛躁躁的。” 周建军憨憨笑了起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先前不是说要等几天吗?” 周建军松开陈秀丽,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在路上遇见个朋友,说你有了,我就把活给他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得回家了。” 两人回屋不多时,周炳仁和齐凤英也过了来,还拎着一堆奶粉和水果。 周建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第二天带着陈秀丽去了县医院。 第15章 突发暴雨 在县医院,大夫给陈秀丽抽血化验,还拍了一张ct。无论是周建军还是陈秀丽,都是第一次看到那代表生命的小小胚胎。 预产期是明年的9月5号,县医院的大夫看周建军忙前忙后,对待陈秀丽特别体贴,就建议他们等到6个月的时候再过来查一下。 周建军却尤嫌不足,问大夫,是否需要吃些补品。 大夫笑着说,“平时多吃点好的,加强营养,也要注意运动,有种叫做叶酸的营养补充剂,可以适当吃一些,不过,我们这里没有,省城的药房才有卖的,你们条件要是允许就买点。” 陈秀丽一听这么麻烦,直言作罢,现在的日子比先前在陈家不知好了多少,她整个人都胖了十几斤。 周建军把大夫的话放进了心里,从县里回来就去了他的父母家打电话。 大概一个星期左右,路过村里的客车给捎来了一包叶酸片。 王萍听说了这事,坐在家里抱怨,“我生了三个孩子,从来没听说过还得补什么酸片,喝点醋不行吗?想当初她还不愿意嫁人,你们看看,她现在日子过得多好。” 陈立业现在已经上了高中,接触了更多的人和事,他知道姐姐牺牲了什么,“姐现在过得还行,是因为姐夫是个好人,她要是没摊上家里的事,现在像王静姐那样读大学,以后会过得更好。” “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王萍恼羞成怒。 陈立业低下头,闷声道:“的确是我对不起她。” 王萍刚刚起来的怒火,瞬间熄灭,讪讪地说,“一家人,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她现在过得好就行呗。” 因为陈秀丽怀孕,趁着天还没冷,周建军把家里又整修了一遍,换上了更保暖的铝合金门窗,西边的屋子被改成了两间房。 陈秀丽笑他,孩子还没生出来,倒是把房间准备好了。 这一年的春节,周家过得格外热闹,一直在外读书的周家小二带着对象回来了。 周家小二大名叫周博文,他从小就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博闻强识,学习特别好。周炳仁曾无数次怀疑,家里老大学习差劲,都是因为名字没有取好。 小二的对象家也是新图县的,不过离黄泥岗比较远,她和周博文是高中同学,两人大学也在一个城市,都读了研究生,现在等着毕业。 齐凤英对这个研究生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忙前忙后,生怕有一点怠慢,破坏了这一桩亲事。 陈秀丽对上周博文和未来的弟媳有种天然的敬畏感,周建军说她不是敬畏他俩,而是在敬畏知识。 陈秀丽豁然开朗,她打心眼里觉得,虽然周建军堪堪小学毕业,但是见识与眼光远在他那个当了校长的亲爹之上。 时间就像那太子河的潺潺流水,不急不缓,却从未停歇,冬去春来,转眼间又到了夏季。 此时,陈秀丽已经怀孕7个多月,肚子日益大起来,腰身却不显粗壮,四肢依然纤细,村里人看见了和她开玩笑。 “大军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做饭,咋还不见胖呢,都吃哪里去了?” 陈秀丽笑呵呵回话,“我就这个体质,长孩子,不长我。” 起初陈秀丽也担心过,老一辈人都喜欢要个胖孩子,她没有经验,自己一直不长肉,她也怕对孩子不好。去了县医院检查,一切正常,她才放下心来。 七月山区多雨,有时候明明天气预报是大晴天,却转眼间乌云密布,下起一阵急雨。 这天,周建军接了一个急活,陈秀丽看着天上正在长上来的云彩,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这天说下雨就下雨,要不别去了,雨天路滑,我有点担心。” 周建军捏着陈秀丽红润的脸蛋,“是个老主顾,我都答应了,不能撂挑子不干,人家来不及另找人。” “那你小心点,要是雨大就停下了,等小了再开。”陈秀丽声音发闷,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孕晚期,最近的她特别粘人。 周建军自然享受陈秀丽全身不舍的状态,心里的满足感仿佛要叫嚣着破体而出。 “再有一个多月你也快生了,我抓紧时间再干几天,然后就天天在家陪你,咱们去县医院生,不用村里的接生婆。” 陈秀丽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把他送上了车。 周建军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客户处,这是一个搞批发的大批发商,新图县下辖的十几个镇子上的批发部,都从他这里拿货。 工人们七手八脚地装了满满一车货,周建军拉上雨布,开足马力上了路。 他这次的目的地是南木镇。 开出八十多公里,天上下起了小雨,想起陈秀丽的话,周建军略微降了些车速。 在雨中又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雨势渐渐变大,隐隐有大雨的趋势,此时已经跨入了南木镇的地界,距离他要送货的批发部只有十几公里。 周建军把车速又降了降,打着双闪缓步行进。 轰隆隆,一声声炸雷从远处传来,看方位是在家里的方向,周建军小声嘟囔着,“这雨八层都下家里了。” 话音刚落,雨势陡然猛烈起来,瓢泼的大雨呈倾盆之势从天空中泄下来。周建军握紧方向盘,透过雨刷快速摆动的挡风玻璃,努力辨认着前方的路。 车灯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无力,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距离。他不时地检查后视镜,确保没有车辆跟在后面,撞上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并没有减弱的迹象。能见度越来越低,只有不足十米,好在他已经看见了南木镇的大桥,他要送货的批发部就在桥下的不远处。 周建军深吸一口气,调整坐姿,车子缓缓驶向大桥。 雨势更大了,能见度更低,周建军的视线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大桥的轮廓,他打开了所有的车灯。 他小心翼翼地在桥上爬行,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巨响,车身剧烈摇晃起来。周建军惊恐地发现,桥面断了! 第16章 惊天噩耗 周建军心跳加速,他本能地踩下了刹车,但已经太迟了。大桥的断裂处迅速扩大,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车子随着断裂的桥面开始倾斜,然后是不可逆转的坠落。周建军的眼前一片混乱,水声、风声、金属扭曲声,交织成了一首令人绝望的引魂曲。 在车子坠入洪水的瞬间,他试图解开安全带,但强大的冲击力已经让他无法动弹。冰凉的洪水迅速涌入车内,无情地吞噬了一切。周建军感到自己的意识在迅速模糊,他想要呼救,但水已经堵住了他的喉咙。 在最后的时刻,周建军的脑海中闪过了陈秀丽的笑脸。 周家在周建军出事两天后接到了县公安局的电话。 那天周建军刚走没多久,黄泥岗就下起了特大暴雨,陈秀丽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这么响的雷。 黑压压的乌云像是化不开的墨,遮云蔽日,把白天变成了黑夜,一道道闪电伴着一声声巨响划破天际。 大雨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根本看不见雨滴,整个天幕好像一座巨大的瀑布,无情地肆虐着无穷无尽的雨水。 大队的广播穿过雨幕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刘书记告诉黄泥岗的村民,这等雨势再下一个小时,大河里的水就会进到村子里。他让大家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陈秀丽托着沉重的身子,打包了两条毛毯,又装了点糕点,她还从未经历过洪水,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一个小时后,那有如浓墨的天空,突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黄泥岗的老人纷纷走上街头,口口声声传颂着黄泥岗风水好,是个宝地。 陈秀丽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怎么也想不到,黄泥岗虽然幸免于难,但那滔天的洪水却在下游,冲垮了南木镇的大桥,也带走了周建军的生命。 县公安局的高警官瞥见陈秀丽硕大的肚子,原本准备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尸体在洪水里泡了两天,已经很难看出原本的样貌,他们在车里找到了周建军的驾驶证,也询问过当天装车的司机,衣服都能对得上。 高警官把周炳仁拉到一边,建议由他进去认尸。 周炳仁面色茫然看向自己的妻子,“他说让我进去认尸?我是不是听错了?” 两天中,陈秀丽心中一直悬着的那根线断了,她一个趔趄坐到地上,一旁的女警眼疾手快把她扶到了椅子上。 齐凤英对高警官怒目而视,“你们警察说话要负责任,我们家里还有个大肚子的,出了事算谁的?” 高警官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陈秀丽,虽于心不忍,还是道出实情,“车牌还有车上的证件,都表明车主是周建军,还请家属节哀顺变。” 陈秀丽猛然起身抓住高警官的胳膊,好似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尸体是在车里发现的吗?如果不是,那只能证明车子是他的。” “的确不是在车里发现的。”高警官实事求是,“不过我们已经询问过当天装车的工人,衣物也是一样的。” “我不相信!”陈秀丽抓住高警官的胳膊,因为太过用力,留下一道道红痕,“衣服也会有相似,我不相信,你带我去看。” 高警官忍着胳膊上的疼痛,柔声劝说,“这位家属,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现在这个情况,实在不适合,还是让男家属去吧。” “我去!”齐凤英挡在周炳仁前面。 “这位女家属。”高警官犹豫片刻,“因为尸体在水里泡了两天,所以。。。” 齐凤英打断他,“我是医生,我有心理准备,里面的一定不是我儿子。” 齐凤英跟着高警官去认尸,周炳仁和陈秀丽等在门外。 不多时,里面传出了齐凤英的嚎啕大哭,“我的儿啊!” 陈秀丽晃了晃身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陈秀丽再次醒来,是在县医院的床上。周炳仁和齐凤英都不在身边,王萍正一脸焦急地等着她。 “妈。”陈秀丽满脸泪水。 王萍拍着大腿,一块跟着掉眼泪,“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啥命啊!” 哭了一会,王萍走到门口,见没什么人,转头压低声音,对陈秀丽说:“这孩子你不能再要了,把他做了。” 陈秀丽停止抽泣,不解地看向王萍,“妈,你在说什么?” “秀丽,你听妈说,这孩子现在不要还来得及,等生出来,你带个拖油瓶日子怎么过呦!” 陈秀丽看着王萍,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但妈是为你好,你才20出头,以后路还长,总要再找一个人,有了孩子想找条件好的,没那么容易。” 本就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的陈秀丽,听见王萍的话,更加伤心,结婚这几年周建军对陈家比对自己父母家还要好,陈秀丽替他不值。 “妈,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陈秀丽捧着肚子,哭喊着,“这是我和大军的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陈秀丽的哭喊声引来了大夫,“家属注意孕妇情绪,她不宜再受刺激。” 王萍拉过大夫的胳膊,“大夫啊,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像她这个月份,还能把孩子做了吗?” 医生看了一眼病床,总算明白了陈秀丽为什么会情绪激动,她对周建军很有印象,挺好的一对小夫妻,摊上了这样的事,纵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医生,也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 “她很快足月了,法律有规定,不能随意引产。” 见医生如是说,王萍终于不再提了。 到了晚上,周家父母回到了病房,一进屋,齐凤英就趴到陈秀丽的床边,声泪俱下。 “秀丽啊,大军对你怎么样,不用我们多说。这是他唯一的血脉,你一定要把他生下来啊。” 陈秀丽抚摸着肚皮,含泪点头,“妈,我会好好的,把他生下来。” 齐凤英抹着眼泪,“妈知道你还年轻,你放心,孩子生下来后,我们老两口养,以后你碰到合适的想再嫁,我们老周家绝不拦着,什么时候想孩子了,你就回来看他。” 第17章 周怡君 齐凤英这样说主要是为了安抚王萍,同为当妈的,王萍是什么心态,齐凤英心知肚明。此刻陈秀丽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很容易听信王萍的只言片语,放弃肚里的孩子。儿子已经没了,她必须要保住孙子。 果然,这颗定心丸吃下来,王萍僵着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陈秀丽在医院呆了两天,在这期间,周家父母在公安局办好了移交手续,把周建军的尸体送去火化。 等他们回到黄泥岗时,得到消息的村里人一排排等在村口,周炳仁抱着儿子的骨灰盒下车,后面还跟着大肚子的陈秀丽。 此情此景,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垂泪,走时还是挺拔的大好儿郎,不过几天,就化成了一捧骨灰,装进了不过一尺见方的盒子里。 周建军的葬礼,陈秀丽没有参加。办丧事人多,齐凤英担心陈秀丽触景生情,对身体不好,把她接到了自己家,还找了黄泥岗最好的接生婆吴奶奶陪她。 吴奶奶也是个寡妇,丈夫三十七岁时得胃癌走了,留下4个儿子和一座铁匠炉,当时老大也不过才16岁。 吴奶奶以一己之力把4个儿子带大,还让大儿子撑起了铁匠炉,在那之后还都给他们成了家,堪称黄泥岗的女中豪杰。 丧事的喇叭声若有若无地传到屋里,陈秀丽默默流着眼泪。这些天她不知哭了多少次,嗓子早已哑得说不出话,牙龈也因为急火攻心,肿得不成样子,左边的腮帮子高高隆起。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每顿饭什么样端上来,又什么样端下去。 不管旁人怎么劝,她只是滴滴答答地掉眼泪。 吴奶奶让陈秀丽侧卧着,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孕晚期用这种体位对心脏的负担最轻。 “大军啊,还太年轻,走得是可惜了。”吴奶奶轻轻抚着陈秀丽的头发,“可是啊,人来到世上,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原本也不由咱们自己做主。赤条条地来,孤零零地走,谁的一辈子都是这样的。” 吴奶奶温暖的大手擦着陈秀丽的眼泪,“还好,你肚子里还有个娃娃,有了这个娃娃你就有了念想,大军在人间也就没白来一趟。” 陈秀丽双眼含泪,颤抖着双唇点点头。 “我知道你伤心,跟天塌了似的,可是咱们的日子还得往下过。你不是个心路窄的人,大军明儿就送葬了,这辈子他到头了,你和孩子的路还长。七七四十九天轮回台一转,一碗孟婆汤下去,前尘尽消,他就换了一个人。往前看看吧,孩子。” 陈秀丽在吴奶奶的絮絮叨叨中,慢慢合上眼睛,终于睡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觉。 八月份的一个清晨,陈秀丽发动了,因为已经放暑假,妹妹陈秀玲搬来陪姐姐一起住。陈秀丽老早嘱咐好了秀玲,她要生了时该怎么办。 陈秀玲把姐姐扶到炕上,然后拉上窗帘,“姐,你别害怕,我去给你叫人。” 说完,她像小鹿一样跑出了院子。 十几分钟后,吴奶奶,王萍和齐凤英一前一后赶了过来。三人进到里屋,做好分工,各自忙活开来。 陈秀玲守在大门外,听见里面姐姐低低的呻吟,小小的脑袋闪过大大的问号,生孩子为什么会痛呢? 吴奶奶不愧是远近有名的接生圣手,上午十点多,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一方小院的宁静,陈秀玲悬着的心落了地。 她笑着打开里屋的门,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陈秀玲皱了皱眉头,只听见吴奶奶慈祥的声音在说。 “是个姑娘,白白胖胖,三分像大军,七分像秀丽。” 吴奶奶熟练地擦干小婴儿身上的血污,把孩子递给齐凤英。 齐凤英当场脸色就有些挂不住,难掩失望,“怎么是个姑娘,上次查说是个小子呀,这还能变了?” 吴奶奶好心开解她,“什么年代了?姑娘小子都一样,你家这个情况,姑娘更好。” 齐凤英陪着笑,“主要是想给大军留个后,不过你这么说也对。” 此刻陈秀丽早已经累得虚脱,只搭了孩子一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陈秀玲看着辛苦遭罪的姐姐,又看看面露不满的齐凤英,心中升起一股子怨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像妈背地里说的那样,不要这个孩子。 齐凤英只在开始的时候照顾了几天,后来便推脱医院里有事走不开,不来了。王萍知道后,虽不情愿,还是骂骂咧咧地接过照顾的差事。 “你就是好骗,我说什么了?当初说得好听,现在月子都不管,以后你们娘俩有罪受了。” 陈秀丽抱着孩子,逗着她,也不在意王萍说什么。 陈秀丽给这个女娃取名周怡君,她说这是周建军留给她最好的礼物。 快出月子的时候,王萍看周家那边自打自己过来照顾以后,除了送来两只老母鸡和100只鸡蛋,再没有任何表示,心中不禁有些慌了。 “大军是给人拉货出的事,按道理是有赔偿的,县里那边赔多少你知道不?” 陈秀丽停下晃孩子的动作,赔偿一事的确是有,不过她当时伤心欲绝,还怀着孕,所有这些事都是由周父处理的,她只记得周炳仁提过一次,说那个大批发商在新图县很有势力,赔偿的事很不乐观,一时半会没什么结果。 “应该是还没结果,我公公先前说过一次。” 王萍心中叹气,感慨大女儿书读得倒是顶呱呱,人情世故却是半点不懂。倘若是生了个儿子,周家还有可能把赔偿留给她,现在只生了个女儿,人家周家还有个儿子,这钱到底给谁就说不准了。 “等你出了月子,去问问你公公,这钱到底给没给,你这孩子都生了,那钱是大军的买命钱,你不问,对得起孩子吗?” 陈秀丽点点头,王萍虽然市侩,但的确是为了她们娘俩好。 出了月子的第二天,陈秀丽抱着周怡君来到了周炳仁家,这时候刚好是晚上7点多,正赶上周父周母吃晚饭。 第18章 让她把孩子送人 见陈秀丽不请自来,主动上门,齐凤英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很快换上笑脸,招呼她进屋坐下。 坐下后,齐凤英没有问陈秀丽是否吃了饭,也没有看她怀里的周怡君。 陈秀丽心中凉了半截,已然明白了齐凤英的态度,她干脆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 周炳仁对她的态度和过去倒没什么区别,只是还是那套说辞,“那边也不说不赔,就让我们等着,为这事,光县里我都跑了七八趟,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我估摸着多少能赔一些,但肯定也不会太多。” “爸,要不你把那边的地址给我,我去找他们,我抱着孩子过去,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孤儿寡母的,李光头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能赖账。” 未等周炳仁说话,齐凤英在一旁开了腔,“秀丽,你还是别去了,那李光头可不是个老实且,黑白两道都有他的势力,咱们普通人心软,看见孤儿寡母的有怜悯之心,他才不管这个。这事还是让你爸处理,等有了结果,妈一定告诉你,你放心,他赔多少,我都给你。” 见婆婆这么说,陈秀丽也不好再坚持,抱着孩子回了家。 等她走后,周炳仁满面愧色,将一杯散白一干而尽,“这么办事对不起大军,那毕竟是他的亲骨肉。” 齐凤英冷着脸,面露不悦,“你也没说错,那钱是没到咱们手里,李光头虽然答应了给咱们8万块钱,可也只是嘴上说说,这钱没到手,谁知道是真是假?” “万一,”齐凤英为自己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最后没有这些钱,我们却和她说有8万,她也得怀疑是被我们私吞了,左右都得落埋怨,还不如钱到手了再说。” 周炳仁抚面长叹,“你也不用说这话哄我,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知道,前几日你接小二的电话我听到了。” 齐凤英恼羞成怒,推了周炳仁一把,“知道了你还装好人,我也是没办法,小二要在城里买楼,这不是几万块就能打发的。如今我们就剩这一个儿子,不紧着他难道紧着那俩外人?不用这个钱,你拿什么买?靠你的画,还是一个月那千八百的工资?我只要一想到有个那么大窟窿等着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周炳仁被妻子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除了叹气还剩叹气。 白露过后,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凉爽了起来,到了捡蘑菇的时候。 恰逢周末,陈秀玲被姐姐陈秀丽抓了壮丁,留在家里看着还不到两个月的周怡君,她挎着大筐进了山里。 大青山是有名的蘑菇产区,山上光是能吃的蘑菇不下几十种,其中有名贵的比如猴头和松树伞,可以卖到上百元一斤。 嫁给大军这几年,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享了几年清福,但陈秀丽仍然愿意往山里跑,春天的野菜,秋天的蘑菇,哪一季她都没有放过。只不过那时候更多的是为了嘴上的一口吃的,现在再往山里跑,当然也是为了一口吃的,却全然不是原来的意思了。 周建军人不在了,给陈秀丽和孩子留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一共有6万块钱。这笔钱陈秀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用。陈秀丽相信,只要靠着大山,凭借自己的双手,她一定能养活得了自己和孩子。 在山里走了两个多小时,陈秀丽的乳房涨得有如石头,她的奶水好,完全够周怡君吃。她找了一处隐蔽处,洗干净手,撩开衣服,把奶水挤到早已经准备好的瓶子里。家里有冰柜,每日多出来的奶水,陈秀丽都会把它挤出来,标好日期冻上。 乳房空了以后,陈秀丽轻松不少,行动更自如了。她灵巧地穿梭在林间,大筐很快满了。没有遇到猴头菇,不过捡了不少松树伞,榛蘑。陈秀丽喜欢吃松树伞,不过最爱捡榛蘑,因为遇到了就是一大片,省时省力。 傍晚时分,陈秀丽满载而归,因为挂念着家里的周怡君,她脚下生风。 刚跨进院子,陈秀玲迎了出来,小声和她说,“你婆婆带了个不认识的女人来,等了半天了,这会正逗着君君。” 陈秀丽在院子里洗了手,脱下外套,一进到里屋就看见一个打扮极其精致的女人,正抱着周怡君乐开了花。 对方见到陈秀丽,夸赞道:“这孩子养得真好,白白净净的,真好看。” 陈秀丽接过孩子,“我先去喂奶。”一转身出了里屋,去了西屋。 周怡君闻到了独属于妈妈的气味,兴奋地挥舞着小手,一张小嘴吸吮着乳汁,看样子是饿坏了。陈秀丽边喂边哄,很快把她哄睡着了。 陈秀丽把孩子放到了西屋的炕上,对于婆婆带来的女人,她差不多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果然,陈秀丽刚从西屋出来,齐凤英就把她拉到一边。 “秀丽,刚刚那个女的你也看见了,别的不说,单看那穿衣打扮,就不是普通人家。比咱们在电视里看到的还要时髦漂亮,是不是?” 陈秀丽点点头,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家庭条件极好。 “她是我同学的女儿,唉,可惜了,不能生。”齐凤英不好在人前说这些,引着陈秀丽去了院子里。 “我同学当年分配工作比我好,去了县里,后来当上了县医院的院长。她呢,嫁得也好,老伴是县里人事局的局长,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千宠万宠长大的。现在在市里的银行工作,她对象干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家里条件是不能差了。什么都好,只可惜,她不能生,这些年北京的大医院看了,老中医也看了,现在年纪也上来了,就琢磨着领养一个。” 陈秀丽一边听着齐凤英的话,一边把一大筐蘑菇倒在了台阶一旁的水泥台上,开始挑蘑菇。 “妈,是让我把君君给她?”陈秀丽眼睛没离开手上的蘑菇,低着头问。 第19章 有人偷孩子 齐凤英从语气中察觉出陈秀丽待她态度的微妙变化,脸色不免有些讪讪的。 “我也是为了你们娘俩好,他们家条件那么好,君君去了就成了城里孩子,你也没了负担,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陈秀丽把蘑菇上沾着的草叶,混杂的枯枝挑出来,再把它们分好类,一样儿一小堆,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蘑菇山。 “再好,也不是亲妈。” “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齐凤英再劝,“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君君过去了有了更好的家庭环境,将来也会有更大的出息,你看城里的孩子,从小就学钢琴,学舞蹈,你难道不想让君君也过那样的日子?” “是啊,亲家母说得太对了。”王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想来是陈秀玲回家说了什么。 “君君找了一个好人家,你也减轻了负担,孩子将来也不用在农村吃苦受罪。” 陈秀丽看了母亲一眼,表明自己的态度,“君君是我和大军的孩子,我不会把她送给任何人。” “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王萍急了,也不管齐凤英是不是在场,直接说道:“你带个拖油瓶谁还愿意要你?女人总要找个人嫁,不趁着年轻难道等到岁数大?” 说完后,王萍又觉得当着齐凤英的面,这么说多少有些不合适。她有些不好意思,“亲家母,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也是为了孩子打算。” 齐凤英完全一副理解她的态度,“亲家母说哪里话,咱们呀都是为了孩子好,就是我家大军没那个福气,也对不起秀丽,所以我才想着别耽误了她。” 三言两语把王萍说得眼圈发红,两人达成统一战线,不住地劝陈秀丽。 陈秀丽被她二人的狂轰滥炸激起了几分火气,语气不免生硬起来,“你们不用劝了,凭着我自己也可以把君君养大,不用靠别人。” 王萍气她太天真:“听人劝吃饱饭,孩子长大以后,吃穿,上学,哪样都得花钱,你一个人靠什么养活她?” “我有手有脚,家里也有地,怎么就养活不了?” 齐凤英见陈秀丽态度坚决,不免怀疑到另一桩事上,“秀丽,是不是大军留下了不少存款啊,要是这样,你们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妈也就不劝你了。” 听见齐凤英这样说,王萍眼睛也不禁亮了起来。 陈秀丽不慌不忙,转身进了西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邮政储蓄的存折。 “这是大军的折子,我还没来得及去银行把钱取出来,一共就剩8000块钱。他在的时候每年的确不少挣,可他刚换了新车,去年还修了房子,都花出去了。” 这是陈秀丽一早准备好的托词,自从上次察觉到齐凤英对周怡君态度的变化,她就明白了,先前所说的由他们老两口养活孩子的话早已经是过眼云烟。 陈秀丽其实从未打算让周父周母去养孩子,只是说与做的南辕北辙难免让她心寒。 这时候,屋里那位精致的女人走了出来,不愧是大城市的女人,说起话来和风细雨,更显得王萍的大嗓门粗鄙不堪。 “这位妹妹,孩子就是当妈的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理解你舍不得。我是个没福气的,这辈子当不了母亲,若是你答应了我,你就是我这辈子的大恩人。至于君君,她圆了我当母亲的愿望,我一定好好待她,只要她入了我家门,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说着,竟是要跪下来求陈秀丽。 陈秀丽连忙把她扶住,手上因为挑蘑菇蹭上的脏污,在对方雪白的衬衣上,留下了一道道黑指印。 陈秀丽有些歉意,叫了对方一声姐,“这个孩子现在和我的命差不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不如我再帮姐打听打听,有没有别的孩子,可以领养。” 陈秀丽铁了心,不论在场人怎么劝,都油盐不进,无奈之下,齐凤英只好带着精致女人走了。 王萍长吁短叹,狠狠戳着陈秀丽的额头,“你就死心眼吧,总有你哭的时候。”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没成想,陈秀丽低估了人性的黑暗。 十一以后,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园子里贴着墙根种的鬼子姜抽出细长的花瓣,绽开一张张明媚的笑脸。 老话说,鬼子姜一开花,再过十多天就要下霜,冬天也就该来了。 那些长在园子里的黄瓜,豆角,茄子,辣椒,此时还颇为茂盛,但是只要被霜一冻,就会立马耷拉下来叶子,显出生命的颓势,再也回不到当初。 因此,东北农村都会在霜冻来临之前,把园子里所有的瓜果蔬菜不论大小,全部摘回家,俗称罢园。 摘回去的菜,放到仓房等比较凉爽的地方,可以保存个把月。一些勤劳的主妇,还会把吃不完的菜腌成咸菜,或者粗加工一下,冻到冰柜了,留到冬天吃。 陈秀丽喂完奶,把周怡君哄睡后,挎着筐来到园子,豆角上午都已经摘完,她现在要摘茄子和辣椒。 辣椒有很多红的,陈秀丽估摸着大概有4,5斤的样子,差不多够做辣酱。去年村里嫁过来了一个朝鲜族媳妇,教会了村里妇女做韩式辣酱,平时下饭,炒菜都很好吃。 茄子今年因为栽得晚了些,有不少还是没长开的茄子包,陈秀丽三下五除二,全都摘到了筐里,她准备一会儿给王静家送去。王婶腌蒜茄子的手艺一流,每年都会腌上一大盆,放到仓房里,一直能吃到来年开春。 等到她忙活完回到屋里时,原本还在睡觉的周怡君不见了。 黄泥岗的治安一直很好,平时吵架都很少发生,不太可能有外人进来偷孩子。 陈秀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恰巧看到邻居李大爷正把苞米往仓子里送。 “李大爷,刚刚看到谁来我家了吗?” 李大爷放下手里的活,“你婆婆,说给你送点东西。” 陈秀丽小跑着去了周家,周炳仁不在,齐凤英坐在屋里看着电视。 陈秀丽直接问她是不是把孩子送走了。 齐凤英连连否认,却半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 陈秀丽当即明白了几分。“村里有人偷孩子,我要找村支书报警。” 第20章 报警抓人 齐凤英垮下脸,“报什么警?孩子是我和你妈送走的。” 居然还有王萍的事,陈秀丽又气又急。 齐凤英有些不耐烦,“你也别不知道好赖,都是为你好,孩子送去好人家,你也减轻负担,两全其美。” 陈秀丽红着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你为什么非要把孩子送走?若是担心我将来把孩子扔给你们,咱们现在就可以立个字据,孩子以后都不用你们操心,也不会花你们一分钱。” 齐凤英被戳中了心中的真实想法,恼羞成怒,“你这个孩子说的叫什么话?明明是为你好!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当成驴肝肺!” “今天要么把孩子送回来,要么我去报警,说你们贩卖人口,你们选吧!”陈秀丽主动撕下婆媳和睦相处的遮羞布。 齐凤英是个强势霸道的性子,平时见惯了儿媳妇乖巧温顺的样子,突然的强硬让她感到权威受到了侵犯。 不甘落于下风,齐凤英声音高了八度,“你妈也参与,你也想把她抓进去?” 陈秀丽态度更加强硬,“不论是谁,我妈也不例外!” “那你就去报警!”齐凤英气得浑身发抖,她才不相信,陈秀丽会不顾自己的亲妈,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带上王萍一起。 清官难断家务事,到时候警察也不得不和稀泥。 陈秀丽离开周家后,没有去大队,而是直接去了王静家,去年为了方便王静与家里联系,她家安装了电话。 刘德水是个好书记,可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他未必支持陈秀丽报警,大概率会想通过劝说解决问题。齐凤英的态度坚决,再加上王萍的胡搅蛮缠,这一劝少不得要一天两天的。时间拖得越久,孩子越不容易找回来。 半个小时后,陈秀丽带着警察上门,齐凤英惊掉了手中的遥控器。 王萍见到警察,吓得六神无主,直言自己没有收钱,不算拐卖儿童,而且那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也没有拐孩子。 警察中有个年轻的面孔,想来是刚毕业,还一脸的学生气,他停下手中的笔,有些讽刺道:“一个是亲奶奶,一个是亲姥姥,你们可真行。” 经过警察出面,到了晚间9点左右,孩子被送回来,警察把齐凤英和王萍教育了一番。 那个刚毕业的小警察,骂人不带脏字,对周炳仁说:“我听说您是中学的校长,想必平时工作比较忙。不过,您不能光忙着学生的教育工作,忽视了家里。” 直把周炳仁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至此,陈秀丽和周家彻底撕破脸,陈秀丽再也没有登过他家的门,而齐凤英也从未去看过她们母女。 至于王萍,哭了几场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她自有一种万事为陈秀丽好的逻辑自洽。 寒冬腊月,在师范大学读大三的王静放寒假了,她出落得更加漂亮开朗,陈秀丽看着她满眼羡慕。 这些年虽然王静一直在外求学,二人聚少离多,但她们的友谊非但没有变淡,反而历久弥坚。 每天早晨吃过早饭,陈秀丽就把周怡君送到王静家,她则背着工具进山,下午4点多再把孩子抱回自己家。 自从出了把孩子送走那档子事,陈秀丽再也没有把周怡君单独留给王萍。 砍柴一直是个苦差事,零下三十多度的温度下,木头被冻得嘎嘣脆,砍下来容易,想要运下来却难。长长的山道上,拉木头留下的痕迹被蹭得又黑又亮。 陈秀丽个子小,力气小,大的木头拉不动,只能捡些旁人不要的细小枝桠。即便这样,积少成多,临近过年之前,她也积攒了不小的一堆。 王萍听说陈秀丽进山打柴,又跑来劝她,“你为什么非要吃这样的苦哇,让村里人指指点点,老实找个人嫁了不好吗?” 陈秀丽反问她:“你怎么知道再嫁一定好?万一他家暴呢?万一再短命呢?” 陈秀丽的灵魂三问让王萍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才说出一句,“这次自然得找明白人算算。” 陈秀丽抖搂着身上的雪,“我差不多攒了一车,你让我爸开着拖拉机帮我拉回来,我给他加油。” 王萍愣住片刻,她没想到陈秀丽会和她算得这样清楚,抽动着嘴角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春天,陈秀丽背着孩子和别人搭伙种地,地种完了,她又背着孩子进山采野菜。除了自己留着吃,分出一部分卖钱,再多余的就腌起来,或者晒干,留着冬天吃。 野菜季过了,她又背着孩子进山去刨根,白天不闲着,晚上忙着做工艺品,当年为了赚学费学会的技能,成了陈秀丽生存的倚仗。闲暇之余,她仍然不忘研究药材的种植技术,只是有些可惜,一直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陈秀丽生机勃勃地活在这片她成长的土地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净清爽,园子里的小青菜脆生生的,鸡窝里每日都能捡几个鸡蛋,家里虽然没有了男人,她的日子依然欣欣向荣。 日子过得不错,她与周家的关系却没有缓和。 周怡君一周岁的那个春节,陈秀丽听了旁人的劝,主动登门去拜年,可惜,齐凤英仍然记得陈秀丽报警抓她的仇,大过年的连个笑脸都没有。 从那以后,陈秀丽彻底绝了再登周家门的心思,而周家父母也没来看过她们娘俩。 后来,陈秀丽从旁人那里知道了,齐凤英为什么会那么记恨她。那个陈秀丽见过的精致女人的老公,是周家小二周博文的学校领导。周博文研究生毕业以后留校当了老师,评职称,评先进都掌握在人家手里,齐凤英想通过送孩子卖对方一个好,并且让两家关系走得更近一些,好为自己的儿子助力。 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最后还惊动了警察,虽然周博文的工作没有受到明面的影响,但是也在那里落了没脸。 齐凤英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所有账都算在了陈秀丽头上。 第21章 房产纠纷1 光阴似水,一转眼周怡君3岁了,到了能跑能跳会说话的年纪。此时王静已经大学毕业,在申南市的一所高中当语文老师,还谈了男朋友。放暑假的时候,她带着男朋友回了黄泥岗。 王静的男朋友叫徐佳明,是中医院大学的在读硕士,他看见陈秀丽满院子晾晒的药材两眼发光。 这两年陈秀丽发现卖干药材的价格更高,她都是处理好了晒干以后再卖。 徐佳明对各色药材很熟悉,他建议陈秀丽不妨去申南市走一趟,那里有很多药材商,价格比坐在家里等人收要贵上许多,如果需求量大,她自己也可以从村里收货。 陈秀丽对于徐佳明的提议有心动,但不多,主要是因为胆怯。这些年她最远的地方也只到过县里,对于大城市有一种本能的向往与畏惧,一想到与省城的人做生意,没来由的怕起来。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齐凤英又出了一档事,这两年为了增加收入,她与人合伙在镇上开了一间药房。每次有病人她都会优先推荐自家的药房。院里的领导收了她的好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是有恃无恐,上面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收敛,被人抓了正着。撞到了枪口上,医院想包庇也不敢,只好把她开除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萍很快知道了,她乐呵呵地跑到陈秀丽家,幸灾乐祸地和女儿说。 “她是心术不正遭了报应,怕你赖上她,连亲孙女都不认,真是老天有眼。” 对于自家妈妈对婆婆的评价,陈秀丽没有附和,不过她心里有数。 见陈秀丽只是笑笑,又埋头去粘工艺品,王萍又老生常谈起来。 “君君都这么大了,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总这么一个人也不是事啊?” 这几年,除去该有的礼数,陈秀丽和娘家的联系并不紧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有了裂痕,再也回不到当初。 陈秀丽放下手里的活,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妈,这话以后你不要再问我,君君一天天大了,她会听的懂,对孩子不好。” 日子平静如流水,徐佳明的电话如一道不大不小的惊雷,打破了久违的宁静。 他回到学校以后,趁着休息时间,专门跑到医院附近的药材市场,要到不少药材商的联系方式。 电话打到了陈秀丽家附近的小卖店,平时王静给她打电话也是打到这里。 陈秀丽用小卖店借来的纸笔认真记录着徐佳明交代的每一件事。 放下电话,满屋子的村民笑得意味深长。 陈秀丽心中一惊,坏了! 这时候正是农闲时节,闲着没事的人总会聚在这里打打扑克,聊聊天。 大家满脸八卦地看着陈秀丽,“秀丽,有情况呀?你也该找个了,是好事。” “声音还挺好听的,说话客客气气的,像是个文化人。” 陈秀丽连忙澄清,“可别乱说,这是王静的对象,给我介绍两个收药材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陈秀丽还专门把记下来的电话让大家看。 可惜,大家根本不相信,觉得她是拿着王静当借口。 很快,村子里有了风言风语。 一天晚上,陈秀丽正在整理做好的工艺品,周怡君在一旁玩布娃娃。 周炳仁和齐凤英上了门。 “听说你有了对象,这房子是大军的,看你们孤儿寡母不容易,我们一直没收回来,现在你既然要结婚了,房子得还给我们。” 齐凤英一开口就毫无人情味。 陈秀丽看向周炳仁,他不自然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错开陈秀丽的目光。 陈秀丽懂了,他也是这个意思。 陈秀丽忍住把二人撵出去的冲动,面色和气地对他们说。 “妈,我没有要再婚,那是小静的对象,给我介绍几个收药材的人。不信你可以问小静妈,她最清楚。” 齐凤英满脸的不相信,向来养尊处优的脸上,纹路越发的明显起来,看来开除对她的打击巨大。 “我和你爸不是老古董,咱家也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你有了合适的人,我们替你高兴,君君也能在完整的家庭长大,孩子也需要爸爸嘛。” 听见他们说到爸爸,周怡君跑过去抱着陈秀丽的大腿,指着墙上周建军的照片。 “君君有爸爸,君君有爸爸。” 陈秀丽鼻子发酸,抱起孩子,“君君真乖。” 齐凤英看向墙上周建军的照片,或许是勾起了一丝久违的亲情,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大军在地下也不会安心。” 周炳仁叹口气,轻轻碰碰妻子的胳膊。 陈秀丽抱着孩子,将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是这样的,”齐凤英言归正传,“这个房子当初盖的时候,用的是我们家的地号,大军说要给钱,因为手头不宽裕,一直都没给,房子写的大军名字,属于婚前财产,和你其实没什么关系。” 陈秀丽觉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要赶我们娘俩出去?”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地号是我们的,房子是大军的,让你在这里白白住了三年我们已经仁至义尽。” 陈秀丽长吸一口气,把即将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模糊中,看到了周建军在对她笑。 “既然是大军的房子,君君是他女儿,我是他老婆,我们就有资格住在这里,房子是我们的。” 齐凤英撕下伪善的面具,冲陈秀丽喊了起来,“你和女儿都是外姓人,早晚都要再嫁出去,这是我们老周家的房子,你还想一直霸着不成?” 陈秀丽冷笑一声,问向一直沉默的周炳仁,“爸,枉你还是知名画家,文化人,现在是21世纪,男孩女孩都一样,你看村里现在还有几家重男轻女?” “那都是做做样子的。”周炳仁推着眼镜,故作深沉,“现在条件好,大家都去读书了,你没去高中,不就是因为家里穷,把机会留给弟弟吗?家产都是要留给儿子的。” 第22章 房产纠纷2 陈秀丽被戳中伤疤,无言以对。 周炳仁见状又打起感情牌,“秀丽,本来我们也不是非要把房子收回来,先前你一直住着我们也没说什么。主要是小二的小舅子要搬来咱们村里,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小二的婚事女方的父母一直没松口,要是把他小舅子的事办妥了,这婚事也就成了。” “就是,就是,我们老两口就剩这一个儿子。”齐凤英边说边哭,“这两年家里你也知道,你爸在单位是死工资,一年到头也卖不上一幅画,还得靠教人画画贴补家用,我呢又被开除了,要不是家里需要钱,我也不会豁上自己的名声!” 一番话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个样子倒像是陈秀丽在逼迫她。 “爸,妈,你们让我和君君住哪里?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啊!” 齐凤英看陈秀丽的态度,以为她的口风有所松动,“可以暂时搬回娘家,反正你也有对象,很快就要结婚了。” “我没有。”陈秀丽本能地否认,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事实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 “我不会搬走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陈秀丽紧紧抱着周怡君,孩子给了她与周家抗衡的勇气。 周炳仁和齐凤英见软的不行,便来了硬的,“别给脸不要脸,到时候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一个晚上,红脸,白脸,撕破脸,全部上演一遍。 他们走后,陈秀丽一夜未睡,连夜把房产证户口本结婚证找出来,天一亮去了王静家。 陈秀丽给王静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学法律的同学,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 王静听到消息后直骂老周家不要脸,她很快找了一个学法律的同学,给陈秀丽吃了一颗定心丸。按照法律规定的继承权比例,根据房价,最多给他们5000块钱。 如此这样,陈秀丽便放心了,大不了和他们打官司。 没过几天,齐凤英带着人来了,本就不大的院子,一下子挤满了人,就连外面也围着很多看热闹的村里人。 王萍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冲进人群里,拦在陈秀丽娘俩的面前,跟齐凤英撒泼。 “你们老周家丧良心,想当初说得好听,让我姑娘把孩子生下来你们老周家养。结果生下来以后,连卷手纸都没买过。你们也算人哪!现在还敢来收房子。我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跟你们这样缺德的人家结了亲,害了我姑娘一辈子!” 周围人也觉得周家行事太过,纷纷为陈秀丽鸣不平。 “是呀,秀丽这些年多不容易,天天背着孩子进山,屋里外头收拾得干干净净。” “把房子收走,让人娘俩住哪?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齐凤英被人戳了脊梁骨,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反正里子面子都没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动手。 警笛声传来,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书记刘德水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他看不惯齐凤英的所作所为,“你们老周家是怎么回事,这都是第二次招来警察,丢不丢人?” 村里不比市里,平时有矛盾很少用到警察,一般都是由长辈或者书记出面,一个村里住了几十年,多少都沾亲带故。 警察把一干人等带到村委会进行调解,来的警察里就有当年找回周怡君的小警察,几年过去,小警察也成熟了不少,显出几分老练的气质。 不知为什么,周炳仁一直没有露面,倒是陈大发在地里干活,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陈秀丽的态度很坚决,要和齐凤英打官司。 王萍听说后一直偷偷地拽陈秀丽的袖子,在她眼里,打官司闹上法庭,是非常丢人的事。 齐凤英不甘示弱,“打官司就打官司,我家的房子,我还怕了你不成。” 警察见调解不成,便正常走了程序。 晚上,齐凤英又来了家里,这次态度出奇的好,要给陈秀丽3000块钱作为补偿。 “秀丽,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你带着孩子不容易,回娘家也不方便,这钱你拿着,咱们农村租房子便宜,这够租好几年呢。” 陈秀丽被齐凤英的操作气笑了,看来下午问了明白人,知道自己打官司没希望,3000块钱,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最终,齐凤英骂骂咧咧离开了家,出门前还故意踢倒了院子里晾晒的药材。 大半夜,陈秀丽点着灯在院子里捡药材,自言自语道,“大军,你可能永远都想不到,你妈还有这样的一面。” 几天以后,王萍又来了家里,还给周怡君带了饺子。 “你婆婆找我了,她说要是打官司,就算房子判给了你,你也得给她钱,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吗?” “是这么规定的。” “这法律怎么不帮好人呢?”王萍觉得法律不公,这房子就不应该再多掏一分钱。 “妈想了想,你婆婆说的也有道理,她给你钱,你给她腾房子,实在不行你问她多要点,反正你早晚也要嫁人。” 又是这种论调,不管什么事,最后都会扯到陈秀丽嫁人上。 “我不嫁人,再说,没了房子我住哪?” “租房子,或者住家里,都行啊,咱家里有地方,再说了,要了房子就得给他们钱,你有钱吗?” 陈秀丽看向王萍,眼里有愕然,也有失望。 王萍被陈秀丽看得发虚,“家里没有钱借你,你弟弟读大学,明年的学费还没凑够呢。” “所以呢?”陈秀丽声音里难掩失望和悲凉,“所以最好我能答应老周家,得到的钱再给你,让弟弟念大学?” “没,没有那个意思。”王萍吞吞吐吐。 “我是怕你凑不出钱来,你婆婆说最多给你5000块钱,可我看她的意思还能再多一点,这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你和君君手里掐着钱,总没有坏处,至于住的地方,咱家里就能住。” 齐凤英来要房子时,陈秀丽没有哭,齐凤英派人来抢房子时,陈秀丽也没有哭。 现在,面对王萍,全世界最该为她打算的人时,陈秀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哭得声嘶力竭,过去那些隐忍与委屈,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山呼海啸般向王萍袭来。 第23章 恶意报复 “住到家里下一步就该逼我结婚了吧,已经把我卖了一次,还想再卖一次?” 真话就像一柄利刃,轻而易举刺破母慈女孝的虚伪假面,王萍后退半步,怯懦着小声反驳,“没,没那个意思。” “当年我要上学你不同意,拿着钱去给小业治脚,我认了。我要出去打工,你让我嫁人,用铁锹拍头威胁我,我也认了。现在你要逼我放弃房子,我还能认吗?” 陈秀丽泣不成声,“我不明白,你是我的亲妈,就因为我是老大,我是女的,所以你就可我一个人坑,你哪怕为我想一点点,一点点呢!” 女儿对家里有怨气,王萍一直都知道,只是这话一天没说出来,她都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被陈秀丽猛然撕下遮羞布,王萍扯着嗓门哭得比陈秀丽声音还大。 “让你嫁给大军是家里对不起你,可是当时也不知道他是个短命的,我真的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哇。” 陈秀丽把头扭到一边,没再理她,王萍自觉没趣,抹着眼泪,叹着气回了自己家。 王萍走后,陈秀丽自己痛哭了很久,好像要把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与不平全部宣泄出来。等她哭够了,方想起一桩事,这次陈秀丽没在犹豫,直接去了周家。 齐凤英见陈秀丽只身前来,以为是她想明白了,态度出奇的好,热情地唤她屋里坐。 陈秀丽没有进屋,站在院子中央,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她。 “大军的赔偿金,李光头到底赔了多少钱?”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他就一直没给钱哪。”齐凤英脸色微变,还不忘倒打一耙,“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老两口昧了赔偿金?” 陈秀丽冷笑一声,“有没有,我明日去县里问问就知道了。” “你去问吧。”齐凤英有恃无恐,“那李光头早都搬走了,我们这些年找了多少次都找不到。” 原来是这样,这些年她也怀疑过赔偿金的问题,齐凤英一直说没有赔偿,陈秀丽相信了她的一套说辞。可是经过房产纠纷这件事,让陈秀丽明白了,齐凤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绝对不会放着赔偿金不要,无非是多少的问题。事已至此,陈秀丽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浪费时间。 “有没有赔偿,我去起诉就知道了,警察总会帮我找到李光头。” “不怕麻烦你就去。”齐凤英只觉得陈秀丽是在虚张声势,“真当公安局是你家开的,我告诉你县里的警察和咱镇上的不一样。” 陈秀丽不甘示弱,“那又怎么样,这些年我都等了,也不差再等两年。” 齐凤英故作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当年李光头最终赔了5万块钱,她还给人打了收条。现在李光头虽然不在县里,可是就像陈秀丽说的,警察总能找到的。 陈秀丽从齐凤英变幻莫测的神情中已然猜出了大概,“赔偿金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房子你给我留个字据,明日我去镇上把它过户到自己名下,咱们就算两清。” 齐凤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进屋写了字据。 陈秀丽第二日一早便带着证件,把房子改成了自己的名字,顺带着把户口也独立出来。 房产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一天夜里,陈秀丽抱着周怡君正在睡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从院子里飞进来,打碎了玻璃,紧接着,更多的石头砸了进来,窗户上的玻璃应声碎裂,刺耳的响声在夜里显得尤其恐怖。 周怡君被吓得哇哇大哭,陈秀丽抱着她躲在角落里,茫然地看着石头飞进屋子里,打碎了花瓶,砸掉了周建军的遗像。 稀里哗啦,不到一分钟,整个房子的玻璃全部被打得稀碎。 待一切安静后,陈秀丽抱着孩子,靠在墙上,流了一宿的眼泪。 第二天一早,陈秀丽把周怡君托付给了王婶儿,又找了村里能装玻璃的老孟头,只身一人去了省城申南。 曾经对申南胆怯的陈秀丽,在这一刻,胸中燃起豪情万丈。 从申南到黄泥岗不到两百公里,私家车只要3个小时的车程,但在陈秀丽眼里,仿佛远在天边。 大客车走走停停,开了近5个小时才到车站,陈秀丽因为不常坐车,吐得昏天黑地。 这是陈秀丽第一次来到申南,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习惯了村里一条主街通东西的陈秀丽,一下车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她在路边缓了缓,待晕车的感觉好一些,开始向人打听药材市场该怎么走。 接连问了七八个人,总算搞清楚了方向,去药材市场需要倒两趟公交车。有人劝她打个出租车,陈秀丽却不舍得花钱。 几经辗转,三个小时以后,陈秀丽来到了申南的药材批发市场。她自己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药材市场在未来几年的时间里,会成长为全国第四大药材集散中心。 进了市场以后,陈秀丽想象中顾客络绎不绝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空荡荡的市场,从这头望到那头,顾客只有她一个人。 她壮起胆子询问,卖家对她爱理不理。碰上态度好的,告诉她不卖散货,碰到态度差的,连眼皮都懒得抬。 陈秀丽因不争馒头争口气而激起的豪情,在一次次碰壁中,渐渐偃旗息鼓。 正在这时,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些对陈秀丽爱理不理的卖家,见了他跟见了财神似的,一溜烟地围了上来。 “今日要多少货?有新到的黄芪,还有文山的三七,都是十个头的。” 陈秀丽躲到一旁的柱子后面,偷偷地观察。之后她拐到了另一边的档口,学着刚才中年人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打听起药材价格。 陈秀丽惊叹省城药材价格的昂贵,普普通通的地龙骨,以一斤为例,村里人收,湿货6毛钱,干货2块,而到了这里,洗干净切片以后,可以卖到12元。 村里喂猪喂鸡的婆婆丁,在这里摇身一变成了蒲公英茶,居然可以卖到15元一斤,比地龙骨还贵。 山上随处可见的铁线莲,五味子价格都不低,最贵的当属老山参,有价无货。 第24章 药材市场 陈秀丽挑了一个面善的摊主,向他询问野山参的情况。 摊主为难地说:“谁都知道长白山的人参好,但真正的好东西没等出山就被预定了,咱们这能有林下参就不错,就这我还没货呢。” 陈秀丽故意套他的话,“为什么?人参既然需求量这么大,农民咋不种呢?” 摊主眉毛轻挑,“看你也像农村的,这事你不懂?” 陈秀丽好脾气的笑笑,“你眼力真好,我确实也是农村出来的,有个亲戚开药店,我过来帮忙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摊主见陈秀丽态度好,也乐意和她多说上几句。 “是这样的,林下参种植时间太长,需要十几年,我老家也是农村的,所以我了解情况,农民养家糊口不容易,要生活还得供孩子上学,十几年太长,他们等不起。” 摊主说起自己的农村出身,颇多感慨,“也不能说农民目光短浅,这是没办法的事,林下参种上了得有人天天看着,耗不起,而且药材的价格波动大,万一赶上行情不好,十多年的心血,全白费。不过,真要是行好的时候下山,比如前几年,那就是一笔巨款啊,几十万都不止。” 陈秀丽想起了村里大青山上的那片参园,差不多有十年了。 将这里的情况摸得七七八八,陈秀丽又来到先前沟通得比较好的药材档口。 档口的主人姓林,30多岁,个子不高,圆脸盘,大眼睛,是个办事爽快的大姐。很多年以后,每每提到林姐,陈秀丽都说这是她命里的贵人。 林姐叫林玉琴,祖籍福建,祖上曾出过当地有名的中医,民国时举家北上,辗转来到东北,如今在这片奉天大地上,也生活了近百年。 林玉琴打量着眼前的陈秀丽,朴素的格子衬衣,一条灰色单裤,身材纤细,中等个子,一张脸倒是白白净净,不像她接触过的农村人。 “你可比我想象中年轻多了。” 陈秀丽难掩羞涩,迎上林玉琴的目光,“农村人,结婚早。” 林玉琴做了小半辈子药材生意,除了药材,南来北往,和她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人。只看陈秀丽迎上自己目光的那一眼,她就知道,这是个犟种。 “你家是新图县的?你们县里出人参和蛤蟆油,都是值钱的东西。” 陈秀丽点点头,对方果然是行家,“您说的这两样我都没有,我们那边山里药材挺多的,像三枝九叶草,地龙骨,细辛、五味子、龙胆,贝母我每年都会挖到不少。”陈秀丽如数家珍。 林玉琴眼前一亮,“你说的这些都是纯野生,不是养殖的?” “对,都是我自己从山里挖下来,洗干净晒干的。”陈秀丽说完,不自觉地低下头,“不过,量都不是很大,每年也不敢保证能有多少,您收吗?” “收呀。”林玉琴爽快答道,她递上一张塑料小板凳,引着陈秀丽坐下。 “我每年都要从下边收药材,新图县,桓新县,松远县,这些县城里都有我的收购商。” 陈秀丽打量着林玉琴这间档口,心中疑窦丛生。档口的位置十分靠后,摆出来的药材种类倒是不少,可是冷冷清清的,她在这里坐了半天,一个顾客也没看到,不光是她这里,整个市场都萧条得很,这样的生意能赚钱? 面对陈秀丽的疑问,林玉琴爽朗大笑,为陈秀丽揭开了药材生意的冰山一角。 药材从地里挖出来,到做成能吃的药,需要经过很多个环节。 陈秀丽算是第一环节,她往上有收购商也叫中间商,不论是村里的收购商,还是像林玉琴这样有档口的大收购商,他们都属于中间商。中间商和药厂,药房之间还隔着一个饮片厂。所以,一颗药材从产地出来,到最后进入药厂,少的要倒五六手,多的十几手的情况也是有的。 “林姐,也就是说,你也不是直接对接的药厂?”陈秀丽像个好奇宝宝。 “当然不是,我的药材一部分供给市里一个饮片厂,一部分卖到南方,老家那边有亲戚是开药房的。” 陈秀丽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明白,“姐,我不懂,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您别见怪。” 她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包干松树伞和一包猴头菇,“这是我自己从山上捡的,给您尝尝。” 林玉琴祖上是福建人,她自己却是在东北出生,饮食习惯早已和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无异。 “我最喜欢吃小鸡炖蘑菇了,你这蘑菇真好,全是蘑菇芽,买都买不到。” 她收下陈秀丽的见面礼,“妹子,你问吧,姐知道的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 “姐,你刚才说药材到药厂至少要倒五六手,那药厂为什么不直接去产地收购呢,这每经过一手价格都会翻一些,从农民手里收成本更低呀。” “因为药材太分散了,就像你刚才说的,你没办法保证一年给我多少药材,但是药厂要的产量是固定的,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村里挨家挨户收,就是我,也只是从县城上收,村里我都不去呢。” 陈秀丽恍然大悟,一个疑问解决了,马上又有新的问题,“姐,既然你的药材都有固定的去处,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开档口,我看这市场也没什么人,生意能好吗?” 林玉琴喝了口茶水,“你还真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呀。” “林姐,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懂,想多了解一些,给您添麻烦了。” 林玉琴随手从离她最近的袋子里抓了一把,凑到陈秀丽面前,“知道这是什么药材吗?” 陈秀丽拿起其中一片,白色的叶片,像花瓣一样,闻上去没什么味道,陈秀丽用手指轻轻掐一下,却没掐动。 “不认识。”陈秀丽摇摇头。 “这就是百合,你没见过,也应该听过。” “是百合固金丸那个百合?”陈秀丽记得家里以前曾有过这个药。 “对,就是它。”林玉琴有些惊讶,“那你知道百合哪里产的最好吗?” “兰州。”陈秀丽脱口而出。 林玉琴更惊讶了,“看来你对药材了解得不少嘛,怎么总谦虚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呢?” 陈秀丽把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面露羞赧:“家里有一本中草药大全,我家那口子还在的时候,没事儿我总愿意翻一翻,他走了以后,因为照顾孩子,很久没看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道出不为人知的心酸。 第25章 挂牌收药材 人都有恻隐之心,林玉琴看到陈秀丽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沉吟片刻,“妹子,你也怪不容易的。” 气氛陡然沉重了下来,林玉琴把手上的百合倒回袋子里,言归正传。 “药材的种类,质量和产地直接挂钩,所以行业里有一句话叫道地药材。像在咱们东北,道地药材就是人参,鹿茸,细辛,五味子,蛤蟆油等等。种类有不少,我就不一一说了。全国的药材商想买这些药材首选都是我们这里,同样的,其他地区,像川药,藏药,贵药,云药,都是一样的。” 陈秀丽举一反三,很快想通其中的关窍,“您这里的档口主要是为了展示,因为总会有外地人来采购,本地一些小规模采购的药房或者药厂,也可能来这里采购其他地方的药材,因为量小的话,他们也犯不上去产地。” 林玉琴由衷赞叹,“妹子,你脑袋瓜真好使,一点就透。” “这做生意嘛,就是流通,南北方的药材都是被我们这样的市场流通在一起的。” 林玉琴站起来,轻轻敲了下墙上的营业许可证,“你可别小瞧了我们这个看着冷清的市场,97年国家下令整顿中药材市场标准以后,我们这个大榆树药材市场是全国十七个验收合格的专业市场之一,在整个东北地区都赫赫有名。” 陈秀丽这才知道市场的名字,她先前进来的急,只看到了个大字,其他完全没留意。 二人越聊越投机,待市场5点钟关门时,双方都有意犹未尽之感。 陈秀丽对林玉琴感激得无以言表,左一句感谢,右一句感谢,把林玉琴耳朵都听烦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做生意嘛,各取所需,你要是真想谢谢我,山里的蘑菇,山野菜,榛子,山梨啥的,你多给我捎点来,我喜欢吃。” 二人分开以后,陈秀丽又搭上来时的公交车。此时回黄泥岗的大客车早已经停发,只有去新图县的车还在,陈秀丽打听了下附近的旅馆价格,心里算了笔账,还是回新图县更划算,能省几十块钱。 陈秀丽果断踏上了回新图县的客车。 第二日上午,在新图县客运站等车的时候,陈秀丽遇到了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周炳仁去外地参加教育系统举办的管理模式交流会,此行一共走了二十多天,最远到达浙江省的丽水市。这次交流会让他收获颇丰,不但和众多教育同仁畅所欲言,还学习了更加先进的学生管理理念。 此刻周炳仁踌躇满志,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在学校大刀阔斧地改革。忽然看见陈秀丽,周炳仁眼中闪过诧异之色,很快他又慌乱了起来。有道是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慌,除了赔偿金的事情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陈秀丽跑到县里来。 而陈秀丽看见周炳仁,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几次齐凤英闹得那么欢都没看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对齐凤英所作所为知不知情。 “爸,看在大军的面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陈秀丽只身来到周炳仁面前。“赔偿金的事我和婆婆已经谈好了,房子归我,至于你们收到了多少钱,我也不在意了。请你转告她,找人砸了我家玻璃的事,这一次我忍了,若还有下一次,大不了鱼死网破。” 周炳仁听得云里雾里,本想摆出长辈的架势,又见陈秀丽知晓了赔偿金的事情,老脸实在挂不住,喃喃道:“你说你婆婆砸了你家的玻璃,这种缺德事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陈秀丽嗤笑一声,“是不是她干的好事,你回村里问问就知道了。” 陈秀丽大包小包上了客车,这是她抽时间给王叔和王婶买的礼物,她挑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离周炳仁远远的。 陈秀丽回到家以后,把家里积攒的药材重新打包,用客车捎到了省城。当天林玉琴接到货后,就把货款给她打了回来。陈秀丽专门去信用社查了一下,一共是2000块钱,比她坐在家里等人收,整整翻了一倍多。 林玉琴建议她在村里收药材,单凭着自己去山上挖,还不够塞牙缝的,成不了什么事。 陈秀丽认真想了几个晚上,把自己这几年攒的两万块钱取了出来,然后在大门口挂上了收药材的牌子。 陈秀丽怕村里人不知道,专门去了一趟大队,让书记在广播里打了广告。 村里有人收药材不稀奇,这些年陆陆续续有好几户人家都干过这样的营生,但是陈秀丽收就很稀奇了。她家的情况村里人都知道,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她收了药材卖哪?她自己一个人,家里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她能支撑起来吗? 王萍和陈大发听到广播,放下地里的活,第一时间来到陈秀丽家。 “好好的,你收药材干什么?手里有几个钱就敢倒买倒卖,卖不出去,砸手里可咋办?”王萍劈头就问。 “就是,就是。”陈大发也在一旁附和,“人家老冯家干了很多年了,有销路,你有吗?” “申南有个药材商,可以收我的药材,我先前已经走了两批自己的货,都没问题。”陈秀丽淡淡回应。 王萍一辈子没做过生意,一想到做买卖,脑瓜子都开始大。她担忧陈秀丽亏钱,“做买卖都是有赔有赚,赶上好时候挣得盆满钵满,赶上不好的时候赔得底朝天,你收药材少不得要押货押钱,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你折腾它干什么。要我说,还不如老老实实找个对象。”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以后,王萍再和陈秀丽说话,就有些小心翼翼。 “妈,我之前和你说过了,不要再提找对象的事了,你要是闲就去山上挖药材去,6毛钱一斤,有多少我都要。” 王萍被说得没脸,陈大发听出了陈秀丽的火药味,有些不高兴,“你管她干啥,一天天的好赖话听不出来,走,回家去,就像我们都欠她似的。” 第26章 同行是冤家 陈大发拉着王萍离开,陈秀丽追到大门口,“你们就是欠了我的!” 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了陈秀丽一人,她发泄似的,把早已经平整好的药材扬得到处都是。几分钟后,又将它们重新整理好。 她坐在一堆药材中间,望着远处的大青山微微出神。尽管一再告诫自己,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可是对上自己的娘家,陈秀丽还是很容易被情绪所左右。 “罢了。”陈秀丽把手中的地龙骨扔进药材堆里。 若是听着别人的话过日子,这日子早都过不下去了。 陈秀丽开张后没几天,就琢磨出来点规律。 每天来卖药材的人不会超过10个,每个人多了有六七十斤,少的不过二三十斤。大家都说,山上的药材不如先前那么多了,这也是正常现象,山上的药材全是土生土长,再大的量也禁不住一挖再挖。 平均下来,每天能收300斤左右,她手里的钱够用2个月。现在的天气好,药材干得快,不出一个月就能发走一批,只要林玉琴回款及时,她的生意就能持续下去,直到秋天。 吃过晚饭,陈秀丽陪着周怡君看动画片,妹妹陈秀玲拎着一个塑料袋进来。 “呶,家里今天做了伯乐叶饼,妈说你最爱吃芸豆馅的,让我给你送几个来。” 陈秀玲自己去厨房取了盘子,把饼子倒出来,很快屋里弥漫着一股伯乐叶饼特有的香气。周怡君放下手里的玩具,跑了过来,“妈妈,我要吃饼。” 陈秀丽撕开伯乐叶饼的树叶外皮,递给周怡君,“慢慢吃,别把馅掉地上。” 伯乐叶饼是当地的一种满族特色美食,用山上的柞树叶做外皮,将和好的面糊用铲刀或者菜刀薄薄地抿在叶片上,再包上喜欢吃的馅料,下锅蒸熟。 “妈今天回去以后说什么了吗?” 陈秀玲找了张凳子坐下,“还能怎么样,哭呗。我放学回家,看她一边抿饼皮,一边掉眼泪。” 陈秀丽捧着盘子,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是好心,我知道,但是有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故意说些难听的话。” “唉,反正先前是家里对不起你,你有气也正常。”随着年龄增长,陈秀玲早已有了自己对事物的评判标准。 陈秀丽扯出一抹微笑,抚上她的头,“我和爸妈的事与你没什么关系,现阶段你只管好好学习,明年就考高中了,有信心吗?”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陈秀玲拉开陈秀丽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而且,不单是我这么想,其实哥也觉得对不起你,他心里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下午散开的那股郁积之气,隐隐又有重聚的趋势。陈秀丽就像一个寻觅了许久真相的人,恍然间有人把它摆到了眼前,她自己却不敢再看,学着鸵鸟继续保持现状。 她把盘子送到厨房,再出来时,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陈秀玲哄着周怡君,对姐姐说,“周末了,我来帮你。” “不用,你还是学习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陈秀玲不依,“吃我妈的饭吃腻了,想周末来你这里改善改善,你别赶我。” “就数你鬼灵精。”陈秀丽推着她的脑袋,笑着说。 挂牌收药材的一个月后,陈秀丽发了第一批药材到省城,一共装了10只大麻袋。因为量比较大,没办法用客车走货,陈秀丽找了一个拼货的大货车,光是运费就花了400块。 林玉琴收到货后,第二天便把货款打了过来,一共是1万五千元,陈秀丽凭着这批货挣了七千块钱。 她把钱存进银行一部分,留出3000换了零钱,又从镇上买了点肉,准备给周怡君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晚上,母女二人相继进入梦乡,丝毫不知道有人趁着黑灯瞎火摸进了院子。 那道身影小心地翻过不高的院墙,蹑手蹑脚地来到西侧的仓房里,路过晒着的药材时,还停下观摩了一番。 进到仓房以后,小偷把已经封袋的药材打开,每一包都取出来一些,装进自己随身带着的麻袋里。 仓房里的响动,惊到了鸡架里的两只大白鹅,它们嘎嘎地叫唤起来,吓得小偷屏住呼吸,半天没敢再动。 大概过了5分钟,一切又恢复到平静,小偷飞快地跳出仓房,爬过院墙,奔着村西头的方向,消失不见。 冯大头看着媳妇背回来的药材,手指头戳在半空中,指指点点了半天。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冯家媳妇赵燕打掉他的手,“那还不是怪你,我让你去她家看看,你不去,让你去拿,你也不干,只好我自己上了。” “唉。”冯大头捶胸顿足,“你说的叫什么话,她一个年轻的寡妇,我半夜去她家里,这要是被人看见了,那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赵燕白他一眼,“我本来让你大大方方的去,谁让你不去的?” “那不还是怪你二姨,她和自己儿媳妇关系搞得这么僵,连带着我也没脸去问人家。” 赵燕摆摆手,“不说那个,你看看药材。” 她把偷来的药材全数倒在了地上,“除了比咱们处理得干净了点,卖相好一些,其他没什么区别。” 事已至此,冯大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靠过来,仔细瞧着药材,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对着自家媳妇说:“药材都是咱村里人从山上挖的,当然都差不多了。” “那你说为啥她能这么早卖出去呢?” 冯大头低着头,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他打着哈欠,敷衍赵燕,“你管她卖得早不早,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又不耽误咱们的生意,快睡觉吧。” 说着就推赵燕上炕,“过年都没这么熬夜,快睡吧,一会天都亮了。” 赵燕推脱不过,照着冯大头宽厚的肩膀就是重重的两拳,“啥也指望不上你,明儿我自己想想办法,我就不信了,同样的药材,她就比我卖得快。” 第27章 家里遭贼 第二日,陈秀丽一大早醒来,洗漱过后,她和往常一样,去仓房里取玉米粒喂鸡。刚一踏过门槛,就发现仓房里的药材被动过了。 陈秀丽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坏了,难道遭了贼? 她放下手里准备装玉米粒的铝盆,把药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渐渐放下心。 药材没有少,但是的确被人动过了。陈秀丽记得很清楚,仓房里面的药材都是晒好的,用麻袋装起来,扎上了口。因为这里常年不见阳光,她怕返潮,还专门套了两层塑料布。 现在塑料布明显被人动过,袋子也打开了。 陈秀丽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样的小偷能来仓房里偷药材?黄泥岗被群山环绕,村民上山种地,干活,遇到药材,多多少少都会采些回来,有个头疼脑热的总会派上用场。而且她收的都是最常见和不值钱的药材,要说是野山参,也值得偷一回,就为点地龙骨和三枝九叶草,太犯不上了。 除非是不知底细的外村人,以为她这里有值钱的药材。陈秀丽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毕竟村里人对她收什么药材都心知肚明。 不到一个上午,陈秀丽家进贼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黄泥岗。刘书记专门从广播发了一道通知,让大家注意好门户。 冯大头听着广播里的声音,幽怨地看着赵燕,“瞅瞅你干的叫什么事?” 吴奶奶家的大黑狗前几天刚刚生了一窝崽,陈秀丽从园子的李子树上,摘下半篮子李子,来到了吴奶奶家。 “三奶,这是我家的樱桃李子,你尝尝,酸甜的。” 吴奶奶笑着接过陈秀丽的篮子,“我还就好这一口。” 陈秀丽把目光投向院子里的狗窝,4只黑白相间的小狗正扎在大黑狗的怀里吃奶。 “三奶,你家的狗仔儿有人要嘛,要是有多余的,能送我一只吗?我想养一只狗看家护院。” 吴奶奶佝偻着身子,来到狗窝旁,从最里面抱出一只没有一点杂色的黑狗崽。 “这回一共下了5只,只有这只和它妈最像,我家这只黑狗仁义,家里做点好吃的,放锅台上,它都不吃。而且特别厉害,生人都别想靠近院子,正适合给你。” 陈秀丽接过来,刚出生几天的小奶狗,正湿漉漉地看着她。小狗好像已经知道了陈秀丽是它的新主人,刚一接过去,就迫不及待地蹭着她的手臂。 小黑狗进了家门,最高兴的莫过于周怡君,她和陈秀丽一起给它在院中搭了一个窝。 “我要叫它大黑。”周怡君奶声奶气地说。 陈秀丽轻笑,这个毫无创意的名字好像和它妈妈一样。 “行,君君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晚上陈秀丽和林玉琴通电话,为了联络方便,陈秀丽刚刚装了电话,她把家里遭贼的事和她说了。 “只有千日作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林玉琴觉得光靠一只狗还不够,“一只肉包子进来,什么都解决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 林玉琴给陈秀丽出了一个主意。 没过几天,村里来了一辆小车,车上还印着监控安装的字样。 车子到了陈秀丽家停下,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穿着同样工装的工人。 两个人在院子里一通忙活,最后,在苞米仓子的最高处,安装了一个长方体的盒子。 村里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大门口围了不少人。 “你们这是装的什么,有啥用呀?” “安装监控,那个东西叫摄像头,这个院子里不管发生了啥,都会被录下来。” 有人惊奇,“那么小个东西,就能都录下来,那能录多长时间?” 工人有问必答:“十天,最多能查十天的,不过这和公安是联网的,可以把视频导出来,那就可以永久保存了。” “还和公安联网?那不是相当于把派出所开到了自己家。” “老人家,也没那么夸张。”一个工人抬起手指。众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摄像头上贴着一张蓝底白字的公安联网四个大字。 “这下好了,”邻居老李头说,“再也不怕闹贼了,而且摄像头还能照我家院子一半,我也跟着沾光了。” 陈秀丽一直躲在屋里没出去,这两个工人是林玉琴找来的,只有她俩知道,所谓公安联网和监控都是骗人的。这时候申南有些地方已经安装了监控,但是还没有应用到个人家,而且安装的成本很高,陈秀丽不舍得花那份钱,这样瞒天过海,威慑一下也够用了。 赵燕听到陈秀丽养狗安监控一系列的动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先前没觉得陈秀丽是个厉害角色,这会子她总算明白了,为何一向从不吃亏的二姨没有在陈秀丽身上占到便宜。 她更加卖力地想办法,打听陈秀丽的药材到底卖到了哪里。 可惜,问了无数人,嘴皮子都磨薄了,还是没有打听出来。赵燕也是个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的人,一条路想不通,她便想另一条路。 她找到了给陈秀丽拼货的司机,以一条烟和两瓶酒为代价,问出了药材送到了哪里。 为此赵燕专门跑了一趟申南,可惜来接货的并不是林玉琴本人,而是与她合作的送货工人。而且当初接货是在半路接的,并没有到货场,这些送货工人并不送一家货,也不是只跑一个货场。时间长,司机记忆出现了错乱,直接把她引到了物流中转场。 这里干活的工人基本都是外地的,对申南有什么市场卖什么货一问三不知,赵燕算是扑了空,最终无功而返。 陈秀丽对赵燕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她兢兢业业地收着药材。在下霜前,又凑了一批药材发给林玉琴,这次的量比先前的还大,为此,陈秀丽没有再找拼货的货车,而是联系了周建军先前的战友,直接用卡车送到了申南。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玉琴的货款打了过来,陈秀丽坐在炕上,手上的算盘打得啪啪直响,在计算器已经普及的时代,陈秀丽打了一手好算盘。 收药材不过半年,陈秀丽挣了3万元,这个数目比她过去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了三年还多。 陈秀丽嘴上挂着笑,她总算切实体会到那日王静说的话,钱不是省的,是挣的。 不过,陈秀丽一向节俭,开源节流的道理一直刻在她的灵魂里,不会因为钱挣多了而大手大脚。 这个冬天,陈秀丽破天荒的没有粘工艺品,家里每隔几日都会有临近村的人上门卖干药材,她都照收不误。 临近年关,村里的广播,刘书记那沙哑的嗓音再一次传了出来,这次他说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第28章 退耕还林 退耕还林这四个字,即使是没念过书的老农民,单纯从字面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消息一经从村里的大喇叭传出,就像一勺滚油泼进了沸水里。 寒冬腊月,天上还飘着清雪,大队的办公室里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书记,地不让种了?那我们还咋活?孩子念书怎么办哪?” 刘书记面色凝重,他也是农民,深知土地对农民的重要。 “村里分给你的地,照常种嘛。退耕还林还得是个人家自己在山上开荒的地,就是咱们说的平板。” 所谓平板,就是在山坡上开垦出来的荒地。这些年,村民可以自由在山上阀过木头的树场子里,开荒种地。这些树场子,成材的木头被拉到山外,剩下的到处都是灌木丛,杂草,全靠着人力一点点刨开。 开一块荒地比种一块地累上十倍还不止。 不单如此,种平板也辛苦。因为山坡有一定的坡度,无法用犁耕地,只能用镢头把地刨开,再进行合垄,远远比村里分的大田地要累得多。但为了多打粮食,黄泥岗的村民大多数家里都有平板地。 张铁山家里开的荒最多,听到这话马上跳起了脚,“这荒是我们自己开的,累也是我们自己受的,凭啥不让种,好不容易地侍弄好了,说不让种就不让种,这不合理。” 刘书记耐心解释,“退耕还林国家从99年开始试点,人家西北老早就开始了,现在才轮到咱们,多种了这些年,也该知足了。” “黄泥岗黄泥岗,不是黄泥就是岗,平板不让种了,咱们至少得少一半粮食,光靠着分的那点地,拿啥给孩子交学费,给儿子娶媳妇嘛。”老张头也加入到声讨的队伍中。 “国家都替我们想到了。”刘书记拿出一沓宣传资料,“现在都号召农民种附加价值高的作物,进行特色养殖,别老盯着苞米大豆,种得再多也不值钱嘛?” “什么叫附加价值高?”有人不懂。 张铁山顺口接话,“就是让你种更值钱的东西,我听他们说隔壁县城有种香菇木耳的,也有种果树啥的。” “就是这个意思。”刘书记点头附和,还不忘夸奖他一番,“这家里出过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自己都沾了点文化气儿。” 张铁山显然不吃刘书记这套,“种那些是好,可是投入也大,而且也不是一本万利,搞不好血本无归,还不如老老实实种苞米大豆来得安心。” “就是,就是。”张铁山的话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苞米大豆虽然不值钱,但省心哪,种蘑菇得买菌种,种果树要等好几年,关键是咱们也不会,要是种不出蘑菇,果树不结果怎么办?” “技术的问题大家不用担心。”刘书记给大家吃定心丸,“镇上的技术站里有技术员,到时候都可以给大家指导,我们首要的还是要结合咱们自身的优势,选择适合的项目。” 人群里有个叫赵大力的年轻人,说话没什么顾忌,“书记你可别给技术站那几个技术员脸上贴金了,他们几个懂什么呀?老的和我爸年龄差不多,也没听说会什么技术,年轻的是我的初中同学,学习还不如我呢。” 刘书记被他一阵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赵大力说的也是实情,太平镇的技术员一直都是临近镇里最差的。 “先前开会,镇长也说了,年后会想办法调来更有技术的人,所以你说的这个不是问题。” 说话容易,落到实处难,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 刘书记没法,甜枣没人愿意吃,他只好冷着脸打巴掌。 “退耕还林是国家的政策,必须得执行,而且国家也留有余地,只有坡度超过25度的,才不让种。” “这25度有还是没有都没差别,咱们黄泥岗的平板就没有低于30度的。”张铁山很不服气,“书记,你给我们交一个实底,如果今年开春我们种了会怎么样?” 刘书记知道张铁山素来胆大,他看了看周围竖起耳朵的村民,在座的不少人恐怕也像张铁山这样想,种上了没准就收成了。 “收起你的歪心思,退耕还林是为了保护环境。平板用的是片伐场地,那里原来都是树,现在树没了,被种上了地,保不住山体,将来就容易出现泥石流,山体滑坡。咱们四周都是山,真遇上了暴雨,出现了地质灾害,对于咱们整个村子就是灭顶之灾。 “咱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也没出现过你说的这些灾害。”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着。 刘书记喝了一口大茶缸里的茶水,说了这么久,口干舌燥,“那是这么多年山上一直都有树。 人群难得沉默了下来,涉及村子的安全问题,大家还是相对谨慎。 刘书记见气氛烘托差不多了,又带给大家一条消息,“空下来的平板地,还是要种上树,树苗由政府提供,自家按照亩数领,种到山上以后,等树长大了,归个人所有。” “咱们守着大山,也不缺那两块木头。”赵大力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总拆书记的台。 刘书记瞪了他一眼,有人替书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木材还是值点钱的,要是地种不了,种上树,也相当于存了一笔钱,还不用种子化肥。” 张铁山犹不死心,“书记,你还没说呢,要是种了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6,7月份的时候镇上会派人带着坡度尺到各村去检查,只要超过25度。”刘书记把茶缸重重地撂在桌板上,“大家不妨看看,镰刀会不会留情?” 众人各怀心思回到家中,刘书记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不管如何三令五申,到最后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等到镇里派人检查真用镰刀砍了庄稼,少不了又是一阵闹。 这是一个不算平静的春节,村里人见面拜年少不得要打听一番,你家种不种?他们有一种朴素的观点,只要大家一起种,检查的人也没办法,总不能把所有地都砍了。 第29章 药材发霉 相比于村里其他人家的慌乱,陈秀丽是最没负担的,因为她家里没有平板地.她现在种着他们一家三口六亩大田地和两亩水田,每年除了自己吃,喂鸡喂鸭,卖不了多少粮食。 冬去春来,日子眨眼间就到跨过了正月,又走过了二月。村里大队的广播天天让村民去领树苗,有人去,自然就有人不去。据陈秀丽观察,去和不去差不多一半一半。 种了半个月树后,村里又传出了一个消息,村民可以以个人名义承包山林。 因为这是付费项目,响应者寥寥无几,陈秀丽是少有的听到通知就决定承包的。 刘书记对上陈秀丽,态度出奇的好,“秀丽,大爷没有别的意思,你一个女人家,又带个孩子,承包这山林没啥用啊。” “书记,你也知道,我从去年开始收药材,这山上的药材一年比一年少了,我自己琢磨以后可能都得靠着种植,但这药材和粮食不一样,得在林子里才能长得好。所以我想承包,为以后做准备。” 刘书记两眼放光,眼前的女娃子和几年前怯生生找他,让他帮忙的时候完全不同了,现在的陈秀丽落落大方,眼里的闪着自信的光,整个人就是大写的两个字靠谱。 刘书记很快准备好合同,给陈秀丽建议,让她承包大汀山和小汀山两座山。 陈秀丽先前没少往这两座山里跑,这里山高林密,还有泉水,的确是特别适合种植药材的地方。 两座山承包50年,承包费8000元,陈秀丽觉得十分划算。 陈秀丽承包山林的消息传到村里后,陆陆续续又有几户村民去找刘书记,但因为价格和位置的关系,最后只有赵大力成单了。他承包了王家沟,据说是准备养殖林蛙。 正如刘书记所料,春耕时,仍有村民不顾他的三令五申,固执地把地都种上。而那些种上树苗的家庭,地种完以后,开始相继寻找外出打工的机会,面对生计的变化,普通的农民大多选择了最保守,也最直接的方式。从这一年开始,越来越多的男人开始了在外打工的生涯。 陈秀丽对这种变化体会得尤为深刻,因为来家里卖药材的人大多数都成了女人。 山林证书下来以后,陈秀丽又去补办了林证,吃过齐凤英的亏以后,她深刻地认识到掌握法律武器的重要。 收药材的工作在忙碌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经过去年的淬炼,她对于收药材已经驾轻就熟,有了自己的心得。 和林玉琴,也变得越来越默契,合作愉快,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入伏以后,收药材进入旺季,此时冯大头家挂出了暂停收购的牌子,村里所有卖药材的都涌到陈秀丽家,她一律热情接待。 “冯叔家为什么不收了?他家做这个好些年了?”陈秀丽询问先前一直卖给冯大头的周婶。 周婶是个爽利的微胖妇女,“谁知道呢,我问冯大头,他就说这个月先不收了,下个月再说,备不住是家里有事。” 陈秀丽不疑有他,两家收药材的价格一样,不存在恶意竞争,村民想去哪家卖货完全看自己,基本上都是哪家方便去哪家。 轰隆隆,一声惊雷炸响,打破了宁静的午后。阳光被乌云迅速遮蔽,豆大的雨点转瞬即至。 陈秀丽忙不迭地用雨布把刚收的药材盖上,邻居老李头和他老伴过来帮忙,把货架上晾着的药材送到屋里。 一切归置好后,陈秀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谢过老两口。 这场雨稀稀拉拉一直下到晚上,陈秀丽坐在炕上织着一件水红色的毛衣,她和村里刚嫁过来的一个姓陈的小媳妇学的新花样,叫铜钱花。 现在市面上有各种各样的毛衣,不像陈秀丽小时候,全靠自己织。王萍手笨,不会织什么花样,从来都是用大平针糊弄,为了能多穿几年,她还故意把毛衣织得很大,穿小了以后,直接在袖子和腰上接一段,有时候颜色还不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外面买的虽然样子好看,但是不保暖,周怡君性格像个男孩子,天天在外面跑,陈秀丽怕她冷,买了最好的羊毛线。 第二天,小雨仍然继续,陈秀丽的毛衣只剩了两个袖子。到了第三天,雨还不停,陈秀丽没有心情再织毛衣。若天还不放晴,院子里的药材就要捂长毛了。 晚上七点,陈秀丽准时准点等在电视剧旁,青春靓丽的女主持播报未来全省一周都将有雨。 陈秀丽不敢相信,一直等到八点,新图县也有电视台,会即时播报县里所有镇子的天气情况。 她遇到了少有的连雨天。 和南方的连绵多雨不同,东北地区即使是夏季多雨时节也很少有连着三五天都下雨的情况,基本都是一场雨后就放晴了。 院子里堆着的药材都是她入伏以后收的,少说也有1000斤。仓房里那些晒干的药材,平时也需要时不时的见见太阳,若是连下上十天半个月的雨,就算盖着两层塑料布,这些也会返潮发霉。 陈秀丽坐在门槛上,透过雨幕望向盖着的药材堆,不由得慌了起来。 临近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天色亮了起来,就连躲了几天的太阳也从云层里露了出来。 陈秀丽第一时间冲出房门,把盖着的雨布打开,再用耙子把药材摊开来。虽然快落山了,但是见见风也比一直捂着好。 冯大头家里,赵燕手里掐着半块向日葵花盘,正坐在屋檐下边的凳子上嗑瓜子。 冯大头看了眼还不饱满的葵花籽,有些心疼,“还没长成呢,你着急吃它干啥,那西屋里去年的还有剩,你吃它呗?” 赵燕吐出一口瓜子皮,“我就喜欢吃这水的,看你那抠搜样儿,吃点瓜子还心疼。” “喜欢吃你就吃,用不用趁着雨停,我去房后再给你砍一个下来。” 赵燕听他这么说,心里受用不少,“这还差不多,你不是说这雨少说也要下十天吗,怎么停了呢?” “停不了。”冯大头胸有成竹,“头伏有雨,伏伏下雨。” 听他这么说,赵燕不免有些高兴,瓜子磕得更欢,“我听说陈秀丽收了不少药材,这样下去,只怕都得长毛了。” 冯大头皱着眉头,“你咋这样,都是收药材的,各凭本事,人家也没坑咱们,坏咱们,你别幸灾乐祸的。” 赵燕把手里的瓜子盘砸向冯大头,“少装好人了,你心好怎么不告诉她呢?” 冯大头接住瓜子盘,从上面剥下一小把送到赵燕手里,“都说了各凭本事,再说了,我就是告诉她,她也不一定相信,没准还以为我骗她呢。” 第30章 父母帮忙 到了半夜,果然如冯大头所说,雨又下了起来,还是绵绵的细雨,雨滴不大,水气却极重。 陈秀丽眼看着黄白色的地龙骨渐渐地发起黑来,情急之下,她把家里西屋倒了出来。西屋也有一面炕,平时因为不住人,从来不烧火。 此时也顾不上糟践屋子,陈秀丽把水分最大的药材放到了炕上,灶台里点上了火。 可是,炕的面积毕竟有限,不到5平面的地方,总共也放不了多少药材。 陈秀丽又把西屋,厨房的地面也利用上,甚至她和周怡君睡觉的屋子,也铺满了。这种方法虽然不能让药材变干,但至少可以减缓发霉的速度。 即便如此,仍然还有大半的药材在院中淋雨。 陈秀丽冒雨回了娘家。 王萍见到陈秀丽归家,三两步下得炕来,“怎么顶着雨过来,君君呢?” 陈秀丽鼻子发酸,请求的话放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大发坐在炕沿边上抽旱烟,“这么急过来,有事?” 陈秀丽把心一横,“没事,刚刚路过,雨有点大,躲一会。” 这个借口实在有些拙劣,王萍看了眼陈大发,显然对方也察觉了陈秀丽在说谎。 “你要是有事就说,我们岁数大了,想不了那么周全。” 陈大发瓮声瓮气,“是不是收药材打不开点,家里还有几千块钱,拿过去给你应应急。” 原本已经准备拿伞的陈秀丽,手顿在半空中,几秒钟之后,手臂轻轻垂下。 “爸,妈,雨下得太多,药材快长毛了,我家里装不下,想问问你们能不能帮我在家里晾药材。” “唉,你这孩子。”王萍特有的长音响起,陈秀丽以为又会听到她的老生常谈,说出那些早就让你找个人嫁了,何必受这份罪,又操心又挨累的话。 “那你不早说,小业没在家,西屋都空着呢,秀玲那屋也能用,大不了让她和我们挤挤。”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那些话,陈秀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狐疑地看向王萍,又看向陈大发。 王萍推了陈大发一下,“趁着这会雨小,你去姑娘家把药材拉过来。” “哦,好好好。”陈大发半分没有推迟,下了地,穿上雨衣就去发动拖拉机。 陈秀丽定在原地,哽咽道:“妈,你,你怎么没说我?” 王萍抬起胳膊,本想揽过陈秀丽的肩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堪堪停住动作。 “那些话你又不爱听,说它干什么。”王萍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以后有事你就吱声,别总闷在心里,我和你爸确实没什么能耐,大事帮不上,这种小忙还是可以的。” 院子里剩下的药材,被陈大发拉回了自己家。在本不该生火的三伏天,两家的烟囱从早到晚不停地冒烟。 药材在炕上烘一天以后,再和地上的药材换位置,如此往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批药材不仅没有再发黑长毛,还慢慢干了起来。 等到太阳再次出来,连雨天结束的时候,陈秀丽把已经烘得差不多的药材全都晾到了院子里。除去一开始发霉扔掉的100多斤,剩下的都没有问题,可以正常出售。 陈大发和王萍开着拖拉机把药材送了回来。 “几十年一回的连雨天让你赶上了,幸亏还不算太多,要是再有这些,说什么也干不了。” 陈秀丽对陈大发的话深以为然,她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是否需要开辟出一个地方,专门烘干药材。 她的想法刚出口,陈大发就打断了她,“咱们这连雨天极少见,我活了50多岁,总共也没赶上几回,像往常那样用太阳晒就好,你说的烘干房,听都没听过,没人会盖。” “如果用太阳晒,就算是大晴天最好的时候,也要晒上至少半个月,才能达到收货的标准。如果有了烘干房,可以缩短一个星期,这样我出货的时间就更快了。” “秀丽,”王萍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你的药材卖到哪里,你收多了,人家都能买吗?万一有一天不收了,你咋办?” 陈秀丽没有隐瞒,“我的药材也是卖给一个药材贩子,她不光收我的,咱们市下辖的县里,都有给她收货的人。” 王萍略微放下心来,“那还好,不过你还是得小心些,宁可少赚点,也别贪多嚼不烂。” 陈秀丽点头答应,自从那个雨天,她冲进家门,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坚冰,缓缓开始融化。 “爸,咱们村里以前盖房子,是不是都有火墙?” “恩,以前盖房子愿意加一道火墙,为了暖和,现在没有这么盖的了。” 陈秀丽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办法了。 东北地区因为天气寒冷,房屋在建造时会充分考虑取暖问题。除了火炕,炉子,火墙也是一种非常好的选择。 火墙,顾名思义,就是能散发热量的墙体。和火炕不同,火墙通常不与灶台相连,有自己独立的坑洞和烟道,寒冬腊月,一面热烘烘的火墙,可以有效提升屋子的温度。近些年,由于天气越来越暖和,再加上铝合金门窗逐渐普及,火墙已经成为了时代的弃儿,没人会在盖房子的时候再额外费事加它。 “你要盖个烘干房,那得花多少钱?而且这院子里也没什么地方了。” 陈大发和王萍都觉得没必要非得盖烘干房,而且好不好用还另说。 陈秀丽却觉得烘干房势在必行,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这样的连雨天,而且如果能加快药材干燥的时间,她就可以多出货,林玉琴吃不下的,市场里商户有很多,总会有别人顶上来。 “不行就把仓房改造一下,我下午就去关大爷家,问问他能不能干这个活。” 陈大发见陈秀丽心意已决,也没再说反对意见,准备和她一起去。 关有为是村里最好的泥瓦匠,尤其是盘炕的手艺堪称一绝。经他手盖过的房子,即使过了二十年,也不会有一丝烟从炕板上泄露出来,赶上阴天刮风,灶坑也绝不会出现倒烟的情况。 他来到陈秀家以后,绕着仓房转了两圈,摇摇头。 第31章 烘干房 关有为比划着房子的朝向,“仓房东西向,加上火墙不好烧火,容易倒烟,到时候你这药材都是一股烟火味。而且,” 他又敲了敲墙体,“墙上需要留通风口,这得用锤子凿开,万一劲儿使大了,整面墙都得塌,仓房就得重盖。” “那怎么办,她这院子里没别的地方。我们合计用仓房改造能少备点料,省点钱。”陈大发给关有为递上一只烟。 关有为接过烟,别到耳朵上,“哎呀,又不是人住的房子,买点砖和水泥,再去河边挖点沙子,花不了几个钱。” 关有为打量了一圈院子,自言自语,“这院子是没地方,后园子我去看看,我记得他家的园子,是咱们村里面积最大的。” 他是个急性子,没等人带路,自己绕过陈氏父女,在一片鸡鸭鹅狗的叫唤声中跨进了房后。 关有为说的不错,房后的这片园子的确是整个黄泥岗最大的,足有一亩多地。 最远的杖子边种着一排果树,有李子,梨,樱桃;右侧是陈秀丽试验的药材苗,涨势一般,耷拉着叶子没精打采。 左边则种着茄子黄瓜辣椒等蔬菜,中间是一片刚种上没多久的白菜,此刻正绿生生的迎风招展。 “这园子可真好,我看这个位置就行。”关有为用脚步丈量了一处土地,他问陈秀丽,“你想要盖多大的?” 陈秀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笑着说,“大爷,你还真把我问着了,我光想着盖一个烘干房,这些细节的事还没想。” “那不行啊,”关有为和她开起玩笑,“东家不敲定这些事,我们可干不了活。” 陈秀丽想了想,“大爷,你看这样行不,我晚上算一算,然后明天去找你,你按照我说的数,帮我算下用料。” 关有为点头,“这没问题,只要你把面积告诉我,需要多少料,我用脚丫子都知道。” 父女二人把关有为送出院门,陈大发五官都皱到了一处,“这玩意咋算?” “能算。”陈秀丽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你会算就行,反正你从小就学习好,备多少料,到时候你告诉我,我帮你。” 周怡君奶声奶气的插话进来,“姥爷好厉害,开拖拉机,嘟嘟嘟,嘟嘟嘟。” 陈大发裂开大嘴,“好好好,姥爷带你坐拖拉机。” 陈秀丽拿出卷尺,量好货架的尺寸,又把新收来的地龙骨铺满整个货架,在她所收的药材中,地龙骨是最不容易干,也最占分量的。 经过测算,一个货架上最多可以放置150斤地龙骨。陈秀丽知道,细辛和龙胆这样的药材重量轻,一个架子上最多也就几十斤。她按照最大体量估算,烘干1000斤药材至少要放置十个这样的货架。 也就是,至少要20个平方,陈秀丽园子里有的是地方,所以她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决定盖一座30平米的烘干房。 陈秀丽将自己的设想告诉关有为以后,无需借助纸笔,对方三下五除二便说出了需要备多少料。 太子河蜿蜒向西,在村子中间靠后的一个拐弯处冲击出了一道浅滩,这道浅滩的砂石含量极高,村里盖房筑墙都到这里捞沙子。 现在正是农闲时节,陈大发开着拖拉机,不过几个来回,就拉回了足够的沙子。 红砖,水泥,还有石灰也被悉数送了过来,一切准备就绪。 村里盖房子,除了要支付瓦匠师傅和小工的工钱之外,还要中午供一餐饭。 周围人听说陈秀丽要盖烘干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总归是盖房子,纷纷过来帮忙,还告诉陈秀丽,不需要付他们工钱,中午吃一餐饭便好。 陈秀丽十分感激,铆足了力气把中午这餐饭做得丰富可口。 王萍也过来帮她打下手。 陈秀丽还在娘家的时候,做饭从不嫌麻烦,和王萍能糊弄就糊弄的做饭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 过了这几年,王萍发现,陈秀丽做饭的手艺更上一层楼,就是和村里负责大席的周大嫂也不相上下。 众人吃的开怀,活干的更加痛快。 陈秀丽承大家的情,知道给钱不能收,就去镇上的批发部买了几条红梅烟,送给大家。 陈大发和王萍把陈秀丽所作所为看在眼里,晚上坐在自家炕上,王萍叹着气。 “我以前知道她不容易,可也没想到这么不容易,一个人操持着生意,还顾着家里外头,就是个男人也不一定能忙活开,何况还带着个孩子。” 陈大发闷头抽烟,不吭声。 王萍踢他一脚,“一到关键时刻你就不吱声,这几年,小业和秀玲总说我们对不起她,我先前还不服气,自从上次她哭着问我,为什么重来不为她打算,我就时常想,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错不错的,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你想这干啥?”陈大发嘴里的旱烟在黑暗的屋子里发出忽暗忽明的光亮。 “我怎么能不想啊?她现在成了寡妇,还带着君君。王静已经是省城一所高中的老师了,咱们秀丽比她学习还好,要不是被家里耽误,唉。” 陈大发宽慰王萍,“过去的事就别想了,以后她家里的活我多帮她干一些,你也多帮她带带孩子,我看上次帮她晾药材以后,她对我们的态度有些改变。” 王萍不置可否,她也知道多说无意,索性翻过身子睡觉去了。 因为众人齐心协力,短短5天,陈秀丽的烘干房建成了。东西两侧是火墙,地面也是炕面,里面有烟道,灶坑放置在外面。关有为特意砌了炉灶,天气热的时候刚好可以烧火做饭,一举两得。 关有为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盘炕第一高手,烧火过后,不论是火墙还是地面,没有一丝烟透出来,灶坑里火苗呼呼作响,好似里面有一道吸力在吸引着火苗往里燃烧。 赵燕听说了烘干房,专门跑过来看热闹,陈秀丽始终记得第一次去他家卖药材,冯大头多算钱的人情,对待赵燕十分热情。 “婶子家里也要盖一个?” 第32章 庄稼全毁了 “不不。”赵燕连连摆手,“我家里不如你家收得多,犯不上盖一个,我就是好信儿,过来瞅瞅。” 陈秀丽领着赵燕进门,让她看得更清楚。当听到这个烘干房最多可以承纳1000斤药材时,赵燕惊讶得嘴巴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这么多,就是我的和你的加一起也不够哇,你这盖大了,废砖废瓦不说,烧的柴火也是一笔开销啊。” “是有点大。”陈秀丽坦言,“不过既然盖了,就没那么保守,是往量大预估的,婶子要是也有烘干的需要,可以把药材送过来,我这里地方够大。” 赵燕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不免有些难为情的,“那怎么好意思,要是真用到了,到时候给你费用。” 陈秀丽笑着摇头,“婶子说哪里话,不收你的钱,实在不行,你拉过来点柴火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院墙外的小路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看方向,他们都着急忙慌地往村头跑。 赵燕是个事儿精,她扯着嗓子喊,“出什么事啦?” 有人停下来,“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唠嗑,上面下来砍庄稼了,你们家的地是头一份。” 赵燕双手拍在大腿上,“坏了,坏了,还真砍啊,这帮王八蛋真不干人事!” 赵燕赶到自家地头时,长到一人多高的苞米被尽数拦腰砍断,苞米穗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刚刚开始鼓包的玉米粒流出奶白色的浆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青草和玉米甜香的混合气息。 冯大头丧眉耷眼地坐在地头的大石头上,眼圈发红。 这块地足有两亩多,坡度还不到30度,也是因为坡度小,他才敢冒险种上。 赵燕心疼的直掉眼泪,她推了冯大头一把,“你是死人嘛,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砍。” “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砍完了。”冯大头闷着头,声音哑得像喝了两桶酱油,“谁能想到他们动真格的。” “我找他们去,这块地种子肥料也得千八百的,我要让他们赔钱。” 赵燕气呼呼地去找人,冯大头拦了两下没拦住。 检查组此次来了三个人,一人负责测量坡度叫李乐,是个年轻人;负责记录的叫张松,大高个,长了一张娃娃脸,年岁也不大;负责砍苗的则是检查组的组长,叫季友田,年逾40,一张方脸,很有些老成持重的样子。 现下他们来到了王家沟里,此处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地,因为这里聚集了黄泥岗最多的平板地。 刀起苗落,砍到谁家,谁家红着眼睛一片哀嚎。顾忌他们是政府的人,村民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庄稼被毁。 “这个村儿的配合度比先前去的李家村高了不少。”张松说。 李乐收好坡度尺,扫了一眼围着的村民,“李家村刺头多,黄泥岗的人更老实一些。” 这声音说大不大,却让在场不少人听到,大家心中怒气更胜,怎么?欺负老实人? “你们还我种子肥料钱!”赵燕冲出人群,来到检查组面前。 李乐蹙着眉头,“这位大姐,退耕还林工程是国家为了保护环境而启动的,年前就已经把通知下放到村里。相信你们村的书记肯定已经传达到位,诸位不该存着侥幸心理,仍然继续播种。” “传达了又怎么样。”赵燕自有一番道理,“我那块地种子肥料花了1000块钱,你们说砍就给砍了,我这1000块的损失谁来负责?政府是替老百姓做事的,你们不做好事就算了,怎么反而给老板姓增添负担?” “就是,想当年国民党和日本人也没砍过庄稼苗。”人群里有个老人语出惊人。 李乐到底是个年轻人,听见这话,瞬间火冒三丈,“不让大家种超坡地,是为了环境,防止水土流失,你们不能光顾着眼前,不想以后,大家要把眼光放长远,不要短视。” “你说谁短视!”赵燕抓住李乐话里的漏洞,“我们农民是书读得不多,可你呢?才吃几天饱饭,就这么糟蹋粮食。地我们明年谁都不会种,但我们今年在这上面投入的钱,你们谁砍得谁想办法补给我们。电视里都说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赵燕的说法得到了一边倒的认同,大家纷纷要求补偿种子肥料钱。 “你,”李乐涨红了脸,“你这是强词夺理,种超坡地本身就属于违法行为,你们居然还想要补偿,这和讹人有什么区别?” 赵燕冷笑一声,“你说违法,那你让警察来抓我们呀,最好把我们都抓进去。” 季友田本意是锻炼一下李乐,眼见他招架不住,连忙挺身上前,挡在李乐和赵燕中间。 “大妹子,他年轻气盛,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赵燕瞟他一眼,“你是带头的?” 季友田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问她:“退耕还林工程的各项要求,你们村里的刘书记是不是没有传达到位?” 人群里的刘德水心中骂了一声娘,好事不想着他,这种两头受气的事倒是想他得很。 “季科长,这你可冤枉我了,年前开完会我就按照文件精神传达到位了。”刘德水迈着方步,从人群里走出来。 二人正寒暄着,一道人影从一旁的小路窜过来,手里挥着一把镰刀。 “我看谁敢动我家苞米!” 牛二人如其名,一身的牛劲,他把镰刀横在胸前,像个卫士站在自家地头。 李乐和张松看牛二的架势,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季友田面上不慌,但心中也是一紧,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工作中最怕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人是谁,平时怎么样?”季友田偷偷问刘德水。 刘德水把季友田拽到自己身后,“这人是个不要命的,整个黄泥岗就他一个刺头。季科长,要不你们先去别处。” “那怎么行?”季友田马上反对,他压低声音:“他这个头一开,其他人纷纷效仿,后面的工作没法开展了。” “那怎么办?”刘德水面露难色,“这个牛二脑子一根筋,小时候发烧烧得脑筋不清楚,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季友田没成想一路都算顺利的检查工作,到黄泥岗遇上了烫手山芋。 第33章 差点出了人命 “先劝劝他,放下镰刀,再想办法把人按住。”季友田想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刘德水也怕牛二这身蛮力出事,出主意:“我劝他,一旦放下刀,你们去把他按住。” 季友田反问:“不能找村里人?” 刘德水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带了点耐人寻味,季友田很快明白,村民们巴不得他们灰溜溜离开,肯定半点忙都不会帮。 “牛二,不砍你家地,把镰刀放下,小心伤着自己?” 牛二梗着脖子不动弹,刘德水扫了人群一眼,并没有看到牛二的家人,他猜这是牛家故意的,推出牛二这个耿直的憨货和检查组对着干。 “我不,这是我家的地,我妈说打了苞米给我娶媳妇。你们谁动,谁赔我媳妇。” 人群里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牛二,你向检查组的领导要媳妇,我们的庄稼都被他们砍光了,你找他们。” 刘德水冲着人群喊话,“都给我闭嘴,谁再多说话,我拔了他的舌头。”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牛二,我是你老叔知道不?”刘德水稍微上前一步。 牛二点头,“知道,老叔,我又不傻。” “好好好,你把镰刀放下,我答应你,今天不动你家地。” 季友田在后面扯着刘德水的衣服,“不行,不能答应他。” 刘德水甩开季友田的胳膊,“先把他稳住,真让他伤了人或者受了伤,你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季友田虽不情愿,也不得不闭上嘴巴。 “牛二,听老叔的话,我让他们三回去,你把刀放下,行不行?” 牛二瞪着季友田三人,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苗,“让他们走,离我家地远远的,我就放下镰刀。” “好好好,我答应你。”刘德水对季友田使了个眼色,三人不甘不愿地退到人群后面。 牛二尤嫌不足,“让他们走,赶紧走。” 李乐气不服,想上前理论,季友田拉住他,三人踏上小路,往山外走。 “我没骗你吧,他们走了,快把刀放下。”刘德水又靠近牛二一步。 牛二扔掉镰刀,高兴地挥动着手臂。刘德水悬着的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他马上捡起镰刀,递给一旁的村民。 小路上的三人见状,停下脚步,李乐绕过人群,从后面插入到地里,从地中间开始,一排排的苞米杆应声落地。 “我杀了你!”牛二杀猪般地嚎起来,手中没有镰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向地里。 季友田和张松把他死死拖住。 刘德水气得口鼻生烟,却不得不上来帮忙,“你们这么急干什么,非得激怒他。” 牛二不愧是一身牛劲,三个人的力量都按不住他,季友田被他掀翻在地,抢了一嘴的泥。 牛二挣开束缚,冲进苞米地,季友田眼疾脚快,在后边踹了他一脚。 季友田的本意是阻止牛二进苞米地,没成想,牛二被他一脚踹得四脚朝天,好巧不巧,刚好地边有块大石头,磕到了牛二的后脑勺。 刘德水见牛二倒地后没爬起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三两步凑上来,就看见牛二的脑后蔓延出一汪鲜血。 季友田傻眼了,还是张松最先反应过来,冲着人群喊。 “快找车!去医院!” 牛二脑后被磕出了一道口子,缝了十几针,昏迷几个小时后人醒了过来,牛家人抓住季友田不放,让他赔偿。 检查组在黄泥岗差点搞出人命,不到两天传遍了整个太平镇。 季友田挨了组织批评,背了处分,承担牛二全部的医药费,至于牛家人提出的赔偿,最后也达成了共识。不过牛家人没说具体金额,季友田也讳莫如深,除了两家人外,其他人都不得而知。 闹出这样的事,检查组换了人,但是超坡地种的庄稼,还是被砍了精光。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并不会因为个人意志有所停留。 陈秀丽那天没有和赵燕一起出去,等她知道事情始末,都过去了好几天。待牛二出院,她给牛家人送去了100块钱,算是表表心意。 陈大发也有一块平板,种上了豆子。可能是因为在隐蔽的地方,也有可能是记录出了问题,检查组没有发现这块地,王萍高兴极了。 陈秀丽好心提醒她,“别人不问,你就不说,问了就说不知道,明年千万别种了。” 王萍仍然心存侥幸,“那块地很偏,检查组今年没查出来,明年种了他们也不知道,后年兴许都不来查了,不种白不种。” 和村里人大多人对退耕还林持反对意见不同,陈秀丽非常拥护这项政策,不过在村里人面前,她从未表达过自己的想法。短期来看,农民的利益的确会因为少收粮食而受损,但长远看,退耕还林保护了环境,防止水土流失,不仅仅会降低地质灾害的风险,对于原来的土地也是一种保护。不说别的,山里的药材一年比一年少,和村民过度开垦荒地不无关系,而且土地一旦沙化,就再也种不出粮食。 “明年你也别种了,村里让种树,你就把树种上,今年既然得了便宜,见好就收吧,否则,就算检查组不查,村里其他人看见了心里也不平衡,没准也会去举报。” 陈秀丽的话,王萍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心有不甘。最近两年粮食价格渐长,多一块地,能多增加不少收入。 王萍的这点小心思,并没有瞒过刚放暑假回家的陈立业,在这件事上,姐弟俩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这是陈立业最后一个暑假,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该毕业了,他的大学专业是能源与动力工程。 记得刚下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陈立业看着陌生的专业名字,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报过这样一个专业。 大多数农村家庭出身的孩子,父母和亲戚在报志愿的时候根本帮不上忙,陈立业的志愿是在高中班主任指导下完成的,他自己也糊里糊涂,只记得老师说帮他选的都是比较好就业的专业。 第34章 姐弟心结 陈立业带着懵懂和慌张跨入大学校门,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第一堂专业课,眼镜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老教授用东北人特有的幽默告诉所有人,我们这个专业说白了就是烧锅炉的。 陈立业记住了这句话,还一字不差的复述给了陈大发。陈大发知道后郁闷得多抽了两根旱烟,他想到电视剧里看到的锅炉工,灰头土脸,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亲妈从身边经过都看不出来是自己儿子。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烧锅炉还需要学?还要一学学四年?从此以后,陈大发再也没有主动提起家里的大学生,就算有人问起,他也是寥寥数语把话题岔过去。 如今还有一年毕业的陈立业,对所学专业有了全然的了解,对于未来的工作,他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王萍见儿子也反对自己再种那块地,只好不再坚持,絮絮叨叨和他讲起陈秀丽盖烘干房的事情。 陈立业去年暑假找了一份家教做兼职,没有回家,对于陈秀丽收药材的事只是在电话里听父母提过几次。 他对陈秀丽的感情有些复杂,王萍和陈大发逼陈秀丽结婚时,他整日沉浸在自己右脚不再完整的痛苦中,既敏感又自卑。对于姐姐做出的牺牲,直觉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可理智上他又不想背负这些。 这份鸵鸟心态,直到他考上了高中,彻底从受伤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才有了改变。 班里那些神采飞扬的女同学,让他深切地意识到陈秀丽牺牲了怎样的未来,联想到自己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陈立业内疚到了极点,唯一有些安慰的是,姐夫周建军是个好丈夫。 可惜,好人不长命,周建军出事之后,陈立业除了内疚之外,又多了几分害怕,他怕陈秀丽恨他。 这些年他尽量减少在陈秀丽面前的存在感,而陈秀丽也不愿和陈家人多有交集,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诡异的平和。 “大姐那里,应该需要帮忙,我明日过去。”陈立业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 “不用你去。”王萍不假思索的表示反对,“你的脚干不了重活,药材太沉了。再说,你姐要强,就是我去帮忙,她也不用。” 陈立业无奈笑笑,偏向自己几乎是王萍下意识的反应。 “你别管了,明天我自己过去。” 早上7点多,陈立业来到陈秀丽家,周怡君坐在院子里的水泥台上给大黑讲故事,而陈秀丽正艰难地拖着一袋药材。 这是昨天新收上来的,陈秀丽需要把他们送到烘干房的货架上。 陈立业小跑着过去,接过陈秀丽手上的药材,他本想把药材扛起来,奈何力气有限,好不容易站起来,晃晃悠悠又倒下了。 陈秀丽对上突然出现的陈立业,有片刻的失神,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阻止,“你脚吃不住力,赶紧放下。” 最后两人一起把药材袋抬到烘干房。 烘干房里整齐的摆着十个货架,陈立业学着陈秀丽的样子,把药材平铺在上面。 “所有药材,都得这么扛过来?为什么不在园子里收?” 陈秀丽手里的活不停,“园子里还有菜,而且药材也需要在外面院子晾一两天,才能进烘干房。” 陈立业晃了晃货架,他能看出来,货架不是买的成品,而是找村里的电焊工焊的。 “大姐,这活是找老王家干的吗?” “是啊。”陈秀丽用手指轻轻弹着货架上的钢管,“这钢管还是你姐夫留下的,我自己又去买了点,咱们村里只有老王家大哥会电焊手艺。” 陈立业想起学校超市里的手推车,“姐,要是在货架底下加上轮子,就可以把货架推出去,在院子里,铺好药材再推进来,省的天天费劲巴力扛了。市里超市的手推车就是这样的,里面坐个人也能推得动。” 陈秀丽没见过超市的手推车,不过如果陈立业所说真能实现的话,的确可以省很多力气。 “给货架上焊轮子,倒是没问题,问题是轮子去哪里找,而且有了轮子货架就不稳了,容易跑。” “我先帮你把剩下的药材运过来,然后去镇上看看。” “不用,”陈秀丽是个要强的人,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事都靠自己,她习惯性地拒绝,“没剩多少,我自己两趟就完事了,刚好我要带君君去镇上买点吃的,顺道就问了。” 陈立业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姐,我现在才跟你说对不起,是不是太晚了?” “你。。。”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陈秀丽心头,这些年她埋怨过,也恨过,可是扪心自问,重来一次,她难道会不管不顾直接登上王静的那辆客车吗? 良久,陈秀丽释然一笑,“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你也放下吧,我不怨你。” 眼泪占了理智的上风,陈立业掩面哭得泣不成声,“姐,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 周怡君拎着小娃娃闻声而来,“妈妈,舅舅怎么了?” 陈秀丽红着眼睛,“没事,舅舅是高兴的。” 陈立业在镇上没有找到合适的轮子,不过镇上的一个摩托车修理铺答应帮忙进货。 不到一个星期,陈秀丽的货架又进行了一次升级。盖烘干房剩的红砖,陈立业把它们利用起来,铺了一条平坦的小路,这样就算没人帮忙,陈秀丽自己也可以轻轻松松把装满药材的货架推进烘干房里。 姐弟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陈秀丽少不得问起陈立业毕业的打算。 “去年下半年,我开始关注校招企业,能源类型的企业大部分都是国企,我这个专业算是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来校招聘的企业有80%都是冲着这个专业来的,只要有二级和四级证书,基本都可以现场签约。” 陈立业所说对于陈秀丽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虽然当年书读得不错,可是这些年困在农村的小小天地,在择业上,她没有更好的建议。 第35章 培训会 “你找工作,不论是家里还是我都帮不上忙,如果有相熟的老师,可以多参考他的意见,也可以多和学长学姐打听打听,哪些企业比较好,一般过来人都会有些发言权。” “其实我有想去的企业。”说起工作的事情,陈立业侃侃而谈,“华电和华能是我的目标公司,不过也要看当年分配的地区,要是岗位在西北,我就不想去了,华北,东北,华南我都愿意。” “你的专业我问过王静,主要面对的是发电厂,你和爸开玩笑,说是烧锅炉的,他吓得都不敢和人提。” 因着先前的心结,陈秀丽对家里人态度淡漠,不过对陈立业也不是毫不关心,只不过她并不想让人知道。现在姐弟二人心结解开,她也就不再避讳。 陈立业听见她专门问过自己的专业,心中高兴,声音都高了八度,“唉,也是烧锅炉,只不过稍微高级点。” 陈秀丽不了解大学毕业生的就业情况,“听你的话,工作好像很好找?” “也不是,分专业,也分学校,来我们学校的都是能源类企业,这种企业基本都是国企,我今年再冲击一把六级,先前考了两次都没过,如果能拿下六级,工作就更好找了。” 他笑起来,眉目和陈秀丽有五分相似,“姐,你不知道,在我们学校过了六级考试,签工作的时候可以带一个女生走。” 陈秀丽愕然,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难道即使读了大学,女生也只是附属品? “也不能这么说。”陈立业耐心地给陈秀丽解释,“我们是工科专业,本身女生就少,用人单位也是一样,适合女生的岗位不多,有这样的不成文规定,一方面是人性化,不至于让小情侣毕业就分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调剂单位的性别比例。” 晚上,陈秀丽给王静打电话,问她毕业生参加招聘会需要准备什么。 王静很高兴陈秀丽和家人关系有所缓和,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第二日,陈秀丽让王萍在家里收药材,带着陈立业去了县里,她要给陈立业做一套西服。 这天吃罢晚饭,刘德水哼着小拜年踏入陈秀丽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还有两个卖药材的人,见到书记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 陈秀丽向屋里喊了一嗓子,“小业,这两个你来收。” “来喽。”陈立业迈着长腿从屋里窜出来,三两步来到了院中。 刘德水由衷感叹:“现在医学真是发达,那么重的伤,一点都没受影响,太好了。” 陈秀丽笑着点头称是,“刘叔,你找我有事?” “恩。”刘德水背着双手,“带我去烘干房看看。” 刘德水这次过来是有一件好事。退耕还林之后,政府一直号召农民进行特产养殖,为此还特意开设了小额贷款,技术指导等一系列优惠政策。 可惜,响应者寥寥无几,大部分农民宁可进城打工,也不愿意搞种植业和养殖业。 眼看着利国利民的好事成了空谈的口号,有人建议用先进带后进的方式,一个村里只要有一两个典型的特色农业项目,村民们见到甜头,不需要政府号召,自己也会主动加入进来。 在这样的背景下,抚溪市政府联合农业大学组织了一场农业技术培训,学习期一共十天,食宿全包。 这次活动一共有两百余位农民参加,在学习结束后,会进行统一考试,有理论和实操两个部分。成绩合格者将给予颁发技术结业证书,同时也会成为村里的技术员,为村民提供技术支持,政府还会对每位技术员给予每年1200元的补贴。 陈秀丽有些诧异,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不说别的,每年1200元的补贴就有很多人想去。 “刘叔,你能想到我,我很感激,可是我年龄小,村里还有很多更有资历的叔伯辈,是不是他们更合适去?” 刘德水在陈秀丽种的药材旁停了下来。 “又不是去坐席,需要按辈分安排座位,这是去学习,是正事。”他捏着一片有些发黄的三枝九叶草,“你鼓捣了好几年,就不好奇为什么种不好?” “我当然想去,就怕去了您不好和村里其他人交代。” “这是考试,派个大老粗过去,回头连个结业证书都考不下来,咱们黄泥岗丢不起那人。” 陈秀丽轻笑一声,“哪有那么夸张?” “秀丽。”刘德水神色突然郑重起来,“村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自从退耕还林以后,不少人都出去打工了,你说这两口子长期分居,孩子长时间看不到自己爸,总归不是事。如果在家里能挣着钱,谁也不爱撇家舍业的。” 被刘德水这么一说,陈秀丽心情也有几分沉重,她不止一次听见上门卖药材的妇女说过,自从男人出去打工以后,两口子都生分了。 “咱们村里有很多好东西,山野菜,药材,蘑菇,还有林蛙,可惜,除了药材能卖出去些,其他都不行,我打心里希望你和大力这次借着难得的机会,能学点硬通货,也和其他村里的人多交流交流,把那能致富的信息套回来些。” “你想啊。”刘德水满怀憧憬,“以后村里有种木耳,蘑菇的,还有养猪,养牛的,再加上你这养药材的,咱们黄泥岗的日子就越来越好了,我岁数大了,就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余钱,餐餐都能吃得起肉。” 刘德水描绘的画面,也让陈秀丽心驰神往,“刘叔,有你这样一心为村里着想的好书记,咱们村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不说那个。”刘德水摆摆手,“时间是8月20号,你提前安排好君君,到时候和大力一起过去。” 陈立业十分支持陈秀丽去参加培训,自告奋勇在她离开家的这段时间替她收药材,君君则被王萍接到了陈家。 陈秀丽没有了后顾之忧,带着一丝忐忑,更多的还是兴奋踏上了培训之路。 第36章 顺利结业 这是抚溪市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农业技术培训,因为人数众多,培训地点被安排在了农大院内。每30个人一个班级,班级的人员名单就贴在报道处,来的学员签到过后,先找到自己的名字,再去对应的班级。 没上过大学的陈秀丽,漫步在农大校园的林荫路上,像只快乐的小鸟。 陈秀丽被分配在二班,班主任是个60来岁的老教授,头发都快谢顶了,大脑门油光锃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同学们好,我姓关,大家可以叫我关老师,我在农大任教,主要的研究方向是食用菌科学。通俗点讲就是怎么能种出更好吃,更高产,还不容易生病的蘑菇。你们当中若是有种蘑菇的同学,欢迎和我一起探讨,就算是不种蘑菇,养鸡养鸭也没问题,大不了我帮大家找外援。” 短短一段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来培训的农民大多没什么文化,一想到是老教授上课,都有些底气不足,怕对方高高在上,不好接近,没想到是这样的平易近人,接地气。 随后,关老师组织开班会,让大家选出一个班长和一个学委。 班里有个特别爽快的大姐提议,班长就是老大哥,谁年龄最大,谁是班长。 众人一致同意,就这样班里最大的孔致胜成了班长。到了学委,有人顺着原来的话头提议,既然班长是最大的,那学委就选最小的,正好交作业发卷子都需要跑腿,找个年龄小的麻利。 陈秀丽和众人一起哈哈大笑,等到报出生年份时才发现,自己是整个班里最小的。 陈秀丽也没推迟,笑眯眯地接了差使。 这次培训不论是市里还是农大都十分重视,课程安排得很满,上午刚分完班,下午就开始上课。 为了尽可能加强学员之间的交流,也为了让每一个学员都能得到最专业的指导,校方白日里安排的都是大课,学员晚上回到自己的班级上晚自习,同时,还给每个班级都配备了答疑老师。 200多人的课堂,老师带着扩音器上课,陈秀丽从未见过,身旁的郝大姐颇有几分炫耀:“我听我姑娘说,大学里的课很多都是这样上的,你看这黑板,好家伙,足足有4块,还能上下移动。咱们这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大学生活了。” 郝大姐爽朗的笑声感染了周围的人,能被选来参加培训,大多是有些特产种植和养殖背景的,他们深知技术知识对于自己的重要,对待此次培训都十分重视。 这次培训课程充分考虑了抚溪市的地理特点和当下情况,主要分成两个方向,种植类和养殖类。其中种植类有中草药,良种,果树,菌菇类。养殖类则包括,鸡,猪,牛,柞蚕,林蛙。 陈秀丽听着老师的介绍,由衷地觉得,这次课程安排得实在太好了,几乎每一项都可以在黄泥岗开展。为此,她听得比当年备战中考还要认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项目,就连笔记都比别人记得多。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格外的快,为期十天的培训,一转眼已经接近尾声。陈秀丽和同班的郝大姐,贺大姐同住一个宿舍,成了好朋友。郝大姐和陈秀丽同属于新图县,家里种植了几十亩果树。而贺大姐家在淞远县,因为离市里比较近,有十个大棚种植蔬菜。 从食堂吃过晚饭,陈秀丽和两位大姐一行三人回到教室上晚自习,刚上楼,看见赵大力等在门口。 赵大力见到陈秀丽,笑得跟朵花似的,抬手递上一瓶可乐,“秀丽,天热请你喝。” 陈秀丽迟疑着接过饮料,赵大力此人无利不起早,向来很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郝大姐以为赵大力对陈秀丽有意思,推着陈秀丽让两人出去说。 陈秀丽马上解释,“姐,你别误会啊,他是我们村的,已经结婚了。” 赵大力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找秀丽是借笔记的。” “什么笔记?你不也上课了吗?” 赵大力挠着后脑勺,满脸写着懊恼,“哎呦,我们班有个哥们,刚开学那天和我说养殖和种植不是一个证,考试的时候可以自由选择考哪个,我就合计反正我是搞养殖的,种植的随便听听也就算了,所以连记都没记,谁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个事,被他坑死了。” “借你倒是没问题。”陈秀丽并不认同赵大力只为自己考虑的行为,村里选他来学习,目的是学有所成,将来指导村里其他村民,他倒好,种植的一点不学。不过毕竟是同村的,她该帮还是得帮。 “可是我也要复习,你拿走了,我怎么办呀?” 赵大力早都想好对策,“那没事,这是大学,外面街上有的是复印社,我找一家复印就好,花几个钱的事。” 陈秀丽转身进教室,拿出笔记交给赵大力。对方翻开笔记,赞叹道:“以前就知道你学习好,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你这笔记比老师的黑板还明白。” 复印笔记花了赵大力几十块钱,肉疼得他直跺脚。那个误导他的哥们看见复印件,软磨硬泡,让赵大力借给他,赵大力有仇报仇,生生讹了他一顿酒,才答应。 陈秀丽坐在教室里,稳稳上着自习,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笔记已经一传十,成了本届学生间的香饽饽。 考试在即,赵大力点灯熬油,总算堪堪过了60分大关,拿到了证书。成绩出来后,校方为考核过的学员举办了简单的证书授予仪式。 临别之际,抚溪市政府为每一位学员准备了一份小册子,里面有这次活动的集体照,更重要的是,册子里有每一位学员的联系方式,以便大家在未来互通有无,将此次培训的成果扩大化。 陈秀丽粗略看了眼册子,里面有好几个参农,她想起大榆树药材市场里那个摊主的话,脑子里一连闪过几个问号,不知道现在的人参行情如何?他们种的都是什么参? 第37章 警察抓难民 陈秀丽和赵大力回到黄泥岗后,刘德水召开村民大会,让他们二人给村里人上课。陈秀丽没有意见,赵大力却一再推脱,说自己成绩勉强合格,课讲不明白,把刘德水气得吹胡子瞪眼。 课程刚开始时,有不少人去听,上了几天以后,人一天比一天少,没等一个项目讲完,根本没人听课了。 无论刘德水在广播里怎么喊,都没人来,陈秀丽沮丧至极,以为是自己课讲得不好。 “不是。”刘德水叹着气,“就是觉得学了没用,也不爱学,观念一时半会转不过来。” 陈秀丽晚上不用讲课后,就把周怡君从娘家接了回来。此时陈立业已经回学校上课,姐弟二人心结打开以后,陈立业对陈秀丽倒是比王萍话更多,两人每周末都会通一次电话。 村里焊电焊的老王家娶媳妇,陈秀丽一早过去帮忙。当地婚宴分为两天,头一天叫做菜,顾名思义,就是准备宴席上的菜品,第二天是婚礼当天,也叫正日子。 中午吃饭时,王婶和陈秀丽一桌,同桌的还有几个妇女,老陈家的媳妇小声说,“我娘家村里有个朝鲜来的媳妇,被遣送回去了,听说回去就得挨枪子,你们说老谭家那个是不是?” “不能吧?杀人都不一定枪毙呢。那边的法律这么严?”善良的王婶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担心。 陈家媳妇磕着瓜子:“抓回去就是什么来着,对,叛国罪,肯定就是一个死啊。” 陈秀丽知道老谭家的媳妇,刚嫁过来的时候还不会说中国话,拌朝鲜咸菜非常好吃,整个黄泥岗做韩式辣酱的手艺都是她教的。平日里对公婆特别孝顺,每天都等公婆和丈夫吃完饭了她才上桌,谭家人劝了好久,才改了这个毛病。 “老谭家的也不一定是,儿子都好几岁了,就算是也不能让走了吧。”村里大部分人对老谭家媳妇的来处都心知肚明,可都由衷希望事情不要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我儿媳妇当然不是了!”老谭太太听到陈秀丽这桌人的对话,怒气冲冲,“你们少在背后嚼舌根,她是鲜族人,才不是什么朝鲜来的。” 陈秀丽被她说的红了脸,连忙道歉,“大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这个小插曲,随着开席,烟消云散。到了傍晚,陈秀丽拎着菜刀到王家包饺子。 婚礼当天早晨,娘家且吃饺子是当地的传统。办婚宴,少不了来帮忙干活的人,饺子也是为他们准备的早饭。通常要包上千个饺子,因为数量巨大,所以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在傍晚来到主家,剁馅儿的剁馅儿,和面的和面,准备工作做完之后,一边唠嗑一边包饺子。人太多,工具供不上,就自己带着菜刀或者擀面杖过来。 饺子刚包上,陈家媳妇从外面满头大汗的进来,“警察来了,谭家媳妇跑了。” “啥?”众人惊呼,“老谭太太中午还说不是呢,跑了?跑哪去了?” 陈家媳妇喘着粗气,“估计是怕警察抓,老谭太太让跑的,这会警察也没走,哎哟,关键时候,书记还不在家,这可咋整。” 周大嫂脱下身上的围裙,“咱们看看去。” 一队妇女放下手里的面团,肉馅,浩浩荡荡出了老王家的院子。 谭家门前,此刻正停着一辆警车,屋子里,两个警察在劝老谭太太。 “大娘,人到底去哪里,您给个话,她是个黑户,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老谭太太抱着自己3岁半的孙子,嚷得里里外外都能听见,“跑了就是跑了,连儿子都不要了,你们要是不相信,就把我抓过去,我老了,不怕挨枪子。” 其中一个警察小郑哭笑不得,“大娘,您是中国人,您儿媳妇是朝鲜人,她不一样。” “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替她回去,那边连饭都吃不饱啊。凫着一块木板飘了过来,要不是命大,早都喂了鱼了,留在我家碍着你们什么事,非要拉她回去送死。” “大娘,您这样子包庇是在犯罪。”警察渐渐没了耐心。 陈秀丽透过窗户看进屋里,发现那个一直没说话的警察就是帮她把周怡君找回来的李警官,几年不见,李警官已经完全脱去初见时的那股稚气,成了名副其实的老警察。 老谭太太拒不配合,李警官二人也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开车门时,陈秀丽轻声叫住李警官。 李警官还记得陈秀丽,当年周怡君被拐,是他办的第一起案子。 陈秀丽把李警官引到一旁,“李警官,我就是想问,这事有回旋的余地不?您看,孩子都那么大了,她是个特别好的人,村里人都很喜欢她。” 李警官表情严肃,“我们是在依法驱逐非法入境的朝鲜难民,这不是过家家,没有回旋余地。” “可是,李警官,她的孩子是个中国人,她在我们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半个中国人了,能不能通融通融?” “当然不能。”李警官依然冷着脸,“她没有中国人身份,必须就地遣返。” “那给她落户不就完了吗?”陈秀丽脱口而出。 李警官冷酷的面容有一丝龟裂,“你说什么?” 陈秀丽被他突然高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小声找补:“我没别的意思,就问问能不能给她落户?” 李警官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陈秀丽,像是要烧穿她的脸。 陈秀丽被盯得心里发毛,“当我没说,给您添麻烦了。”转身欲走。 “你说的事情没有先例,容我回去问问,后天你让孩子奶奶来派出所找我。” 警车绝尘而去,陈秀丽才堪堪反应过来,这事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她故意等其他人都散了以后,跑到屋里,把李警官的话告诉老谭太太。 回去路上,警察小郑开着车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那老太太把人藏起来了,李哥,咱们就不该走,守在她家里,不信人不回来。” 李警官双眼微合,不知在想着什么,小郑用余光打量着他,“哥,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那是在犯错误。” “瞎说什么?一切按制度办事。” 第38章 落户1 两天后是个雨天,一场秋雨一场凉,陈秀丽在阵阵凉意中踏入派出所的大门。 李长风见到来人是陈秀丽时,怔住片刻,“你和他家是亲属关系?” “不是。”陈秀丽轻轻摇了摇头。 那日晚上,谭老太太抱着孩子登门,一见到陈秀丽就给她赔礼道歉,说白天是因为一时着急才跟她摆脸色,让陈秀丽别跟她老太太一般见识。 陈秀丽本不是小气的人,更何况谭家摊上了事,她现在也能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会冲她喊,不过是想瞒天过海罢了。 老谭太太见陈秀丽不怪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陈秀丽替她去派出所。 “秀丽,大姨是真没办法,我老伴和儿子都在外面打工,他们不给我打电话,我根本联系不上他们。我们家是外来户,没什么亲戚,书记也去城里看孩子去了,现在想找个人帮忙都找不着。你心眼好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派出所,大姨字都不识几个,现在眼神也不好,真办不明白事啊。” “户口的事比较麻烦。”李长风给陈秀丽倒了一杯水。 陈秀丽双手接过水杯,“只要能让她上户口,我们不怕麻烦。” “你见过她人了吗?”李长风试探陈秀丽。 陈秀丽刚喝一口水,闻言呛得咳嗽起来,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连连摆手,“李警官,我,我真没见过她。” 其实陈秀丽也知道,老谭太太肯定是把儿媳妇藏了起来,所以对上李长风的视线,她莫名觉得心虚。 “李警官,我真没骗你。” 李长风慢条斯理地打开自己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纸,递给陈秀丽。 “把这些交给村里,按照上面写的准备材料,另外准备好钱,至少3万。” 陈秀丽十分吃惊,落个户口需要这么多钱? 李长风猜中她的想法,解释道:“谭家的情况在整个县里都属先例,昨天县公安局的领导也是专门请示了市里,去年抚溪市有一个成功落户的,差不多就是这些费用。” 陈秀丽抱着两张纸,好像抱着谭家儿媳未知的命运。 “谢谢,李警官,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陈秀丽把两页纸揣在怀里,一回到黄泥岗,她就去了谭家。 风雨中,谭家房前的大梨树散发着阵阵梨香,陈秀丽停下脚步,踟蹰不前。 谭家能拿出这些钱嘛? 黄泥岗不是个富裕的村落,而谭家,因为老谭太太身体不好,日子一直过得更是紧紧巴巴。 “秀丽,是不是不行?”老谭太太猫着腰打着一把伞颤颤巍巍走过来,“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啊。” “没有,大姨。”陈秀丽打断老太太的唱腔。 陈秀丽把老太太扶进屋里,她孙子在炕上睡着了,红扑扑的一张脸,像极了妈妈。 “这是派出所让准备的材料,都是需要村里盖章的,准备好这些之后,送过去,等他们审核,然后我们等通知。另外。。。” 陈秀丽打量一眼屋里的环境,虽然东西显得有些陈旧,但一切都干净整洁。显然,这里每天都有勤快人打扫,和陈家那种邋里邋遢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姨,落户需要准备3万块钱,家里钱够不?” “多少?”老谭太太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万于她而言就像天文数字。 “三万,要是家里钱不够,我家里还能凑一万,剩下的两万,你再想想办法。” 陈秀丽这两年倒腾药材,挣了一些钱,不过,她刚盖完烘干房,而且药材本身也押钱,她还要留够周转的资金,冬天快来了,她准备在春节交货之前,再多采购一些药材。 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她手里的钱也就剩5000左右,不过,陈秀丽还是咬咬牙准备借出一万块。陈秀丽生周怡君的时候,谭家媳妇给她送来了一套手工制作的小衣服,十分精巧舒适,这套衣服至今还躺在她家的衣柜里。他们两家本没有往来,当时谭家媳妇也是同情她刚没了丈夫,这份情陈秀丽一直记在心里。 老谭太太感激地看向陈秀丽,随即摇摇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更不容易,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出来这么久了,你快回去吧,君君该找你了。今天谢谢你,赶明儿事解决完了,我带着家里人登门拜谢。” 陈秀丽再三表示这一万块暂时用不到,老谭太太却很坚决。 送走陈秀丽,老谭太太转身关上自家院子的大门,进到屋里后,她又把房门插上。 东边的主屋是老谭太太和老伴的居所,屋内东侧并排放着两个老式柜子。这种柜子在东北农村十分常见,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是用原木直接刷了一层清漆。随着时间的流逝,漆面逐渐吸收了岁月的沉淀,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浅褐色,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老谭太太站在凳子上,掀开柜门,半个身子都扎进柜子里,很快,她从柜子底掏出一个红布包。 打开红布,里面还有一层红布,再打开,里面还是一层红布。 终于最后一层红布掉落,里面的东西显示出庐山真面目来。 那是一块足有鸭蛋大小的狗头金矿石。 老谭太太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拍着睡着的孙子,喃喃自语:“本来是留着给你上大学娶媳妇儿的,现在只能先救你妈了。” 哒哒哒,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老谭太太吓得急忙把狗头金抱起来,塞到被子下边。 “大白天,锁什么门哪?”是儿子谭宝林的声音。 老谭太太小跑着去开门,见到儿子,抹着眼泪哭诉:“你知道他们来抓人了?我让美淑躲山里了。” 谭宝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是回来取存折的。工地发工资,他没带存折,工友告诉他可以带着身份证去银行办卡,但是面对五花八门的银行,他全都不相信,固执地认为只有家门口的信用社最可靠。而且走了几个月,他也十分想念老婆和孩子,索性回来一趟。 第39章 落户2 听清楚来龙去脉以后,谭宝林慌了,“妈,咱家上哪去凑3万块钱哪?” 老谭太太摸出被子里的红布包,“刚好你回来了,南木镇有金店,你明天把它带过去,看看能换多少钱,不够的回来再想办法。” “妈,”谭宝林早知道家里有这样一块压箱底的狗头金,这些年日子过得再苦再难,谁也没有动过它的念头。“姥爷当年拼了命不要才保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咱们动不得啊。” 老谭太太狠狠抽了儿子一脖溜子,“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被抓回去就是枪毙啊,儿子,你忍心让你媳妇回去送死?” 谭宝林缩着脖子直摇头,“我当然舍不得美淑,这就是一阵风,反正她现在也躲到山里了,最多一个月,兴许半个月都用不上,等这阵风过去了,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再回来呗。” 老谭太太弓着腰,把金块又塞到被子底下,盘着腿在炕上坐了下来,谭宝林也跟着坐到了一旁。 “这几年从朝鲜跑来的人不少,前年就抓过一次,只不过没轮到咱们县,要我说,挺一阵,就过去了。” “不行!”老谭太太责怪儿子态度不积极,弓起身子,推了儿子一把,“你心怎么那么大呢?那是美淑的命,不是花花草草,小猫小狗!” 老谭太太的动作和大起来的嗓门,惊扰了熟睡的孙子,小家伙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谭宝林见状,轻轻拍着他的屁股,很快又睡着了。 金美淑嫁到谭家,虽然生了娃,但她仍然是个黑户,和谭宝林也没有结婚证。政策的事老谭太太不懂,但是她知道什么东西都是越来越贵,现如今落户要3万,明年后年可能就要5万。而且,朝鲜跑出来的人只多不少,说不准哪天,一刀切了落不了户,金美淑要么被送回去,要么躲躲藏藏一辈子。 “儿子,你记住,钱也好,金子也好,都没有命重要,美淑是个好女人,咱们把户落了,心也就踏实了。你看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村里有个喜事都不敢去吃席,为啥?还不是因为腰杆子不硬,怕见人嘛。只要咱们落了户,美淑就是咱们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再也不怕别人说她是难民,黑户。” 谭宝林被自家妈说得眼眶湿润,“妈,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婆婆,以后我和美淑一定好好孝顺你。” 老谭太太沧桑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少贫嘴,说到孝顺,美淑可比你强多了。对了,这次的事多亏了秀丽,等办好了,你和美淑好好谢谢人家。” 谭家压箱底的狗头金,成色不错,可惜这个时候的黄金没那么值钱,买首饰也只有90多元一克。金店告诉谭宝林,按照50块钱一克的收购价,这块狗头金值元,可以给他凑个整数2万。 谭宝林婆娑着怀里的金块,心中荡起一抹苍凉,一家两代人视作传家宝的精神支柱,连给美淑落户的钱都不够,他咬着牙把金子交了出去。 谭家的事,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朴实善良的人们站不到宏观的角度去看待金美淑所代表的难民问题。他们只是朴素地认为她在黄泥岗老实本分,孝顺公婆,也从来没有和邻里之间为难,是个好女人。而且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该让他们母子分离,小猫小狗养久了尚有恻隐之心,更何况活生生一条人命呢! 所以,当村里人听说谭家给金美淑落户钱不够时,很多人主动上门,有的人拿500,有的人拿1000,老谭太太含着眼泪,挨个写欠条。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天,差的1万块凑齐了。 谭宝林也顾不上出去打工,整日往返于村里和派出所之间,所有的材料备齐后,李长风打了户籍申请。又过了一个月,金美淑的合法身份确定下来,因为太平镇的派出所没办法拍身份证,谭宝林带着她专门去了趟县里,拿到身份证的时候,金美淑激动得双手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回到村里,一直习惯猫腰走路的金美淑,第一次挺直了腰板。这是谭家和所有黄泥岗村民给她的新生,他们共同的善意和接纳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严和自由。从此,她不再是黑户,难民,她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国人,可以像黄泥岗的村民一样,沐浴在阳光下,在这片古老而蓬勃的土地上,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谭家忙着给金美淑落户口的时候,陈秀丽忙着收购今年最后一批药材。 也不知是山里药材产量降低,还是因为村里劳动力减少,陈秀丽今年的收购成果很不理想,远远低于去年同期。 像平时那样坐在家里等人上门已然行不通,陈秀丽只好扩大收购范围,可是自己没有车,没办法走街串巷,最终她把目光放在了农村大集上。 太平镇每月逢八是大集,届时整个镇上的人都会过来赶集,而周边镇上的小商小贩也会来卖东西。 陈秀丽在集市中间,最热闹的地段挂了一块收药材的牌子,价格和她在黄泥岗的价格一样,同时还有另外一行字:量大,价格面议,这是给和她一样的药材贩子看的。 周边地区收散货的价格大差不差,他们往外卖的价格其实也差不多,药贩子都精明得很,每年的行情摆在那里,谁都不会贸然涨行市。 不过,陈秀丽和这些药贩子不一样,她直接对接的是林玉琴,因为中间节省了至少三四个环节,林玉琴给陈秀丽的价格比直接从药材贩子那边收到的低,但是也比本地往外卖高得多,所以陈秀丽有相当多的价格空间可以操作。 只要有量,利润仍然相当可观。 坐了一上午,遇到两个打听价格的,也遇到两个要电话的,陈秀丽一单生意也没做成。不过,她不着急,谁赶集也不会背着药材来,她只要让周围十里八村的人知道,黄泥岗有人大量收购药材就可以了。 第40章 药材卖不出去 赶集之后过了两天,陈秀丽在院子里收拾药材,一辆摩托车停在大门口。 “是陈秀丽家吗?”来人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哑着嗓子说话,像是含了一口烟。 陈秀丽迎出去,“就是我,什么事?” 孟成业跳下摩托车,好似一只皮球蹦下来。 “我听别人说你说药材,能收多少,5000斤怎么样,多少钱一斤?” 陈秀丽把人带进院子,此时天气不冷不热,正是舒服的时候,她递给孟成业一把椅子。 孟成业肥胖的身躯,压得椅子嘎吱一声,陈秀丽装作没听到,“地龙骨两块二,细辛二十,三枝九叶草六块。你刚刚说的5000斤是什么药材?如果是地龙骨,我最多收3000斤。” 地龙骨是所有药材中,附加值最低的,陈秀丽一直在缩小它的收购规模。 “两块钱,你能都收了吗?” 陈秀丽有些惊讶,很少能碰上主动给自己降价的。 孟成业解释:“我是孟家沟的,干收药材这行也有七八年了。” “那你干得比较我早。”陈秀丽实事求是。 “我先前收的药材都是卖给县里一个姓安的药材贩子,可是今年他突然不收了,把我转介绍给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倒没说不收,就是说货款得晚几个月给我。头一次合作,我心里没底,再一个,我儿子今年结婚,把这些年攒的钱都花空了。我媳妇身上有些不得劲,我想领她去市里看看,急着用钱。” 没想到看着其貌不扬的孟成业,还是个疼老婆爱孩子的好男人。 陈秀丽沉默片刻,“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陈秀丽这通电话是打给林玉琴的,往年陈秀丽从未问过她能吃下多少地龙骨,因为她自己的量实在不够看。 林玉琴夸下海口,直言太平镇上的地龙骨都收过来,也没问题。 孟成业很快骑着摩托车离开黄泥岗,不到一个下午,一辆小卡车拉着5000斤地龙骨,摇摇晃晃开进陈秀丽的院子。 村里人见状,纷纷议论,想不到不声不响的陈秀丽,居然把生意做大了,连外村人也找过来。 赵燕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冒起酸气,“同样是收药材,咱们干得比她还久,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怎么就只能挣这么点。” 冯大头把赵燕抬起的小手指按下去,“你先前不也去市里打听了么,还搭上了我两条好烟,打听到什么了?” 赵燕白他一眼,“真是指望不上你。” 接下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陈秀丽又陆续收了几家的药材,每家的量虽然没有孟成业那么多,但是加在一起也差不多有一万斤。 赵燕每日苦苦等着县里的电话,等着牙龈上起火来,腮帮子肿起来半寸有余。 冯大头用细辛给她煎水喝,劝道:“你说你着什么急,去年这个时候也没来人呀。” 赵燕整个左脸疼得发木,不方便说话,哼哼唧唧地和冯大头抱怨。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的电话响了。冯大头慢条斯理地放下药碗,赵燕看他慢吞吞的样子,恨不得一脚给他踢进去。 原本还淡定如常的冯大头,接到电话后脸色变了。 “他们说要过来收货,但是货款得一个月以后才能给咱们打过来。” 赵燕大着舌头:“为啥啊,往年也没有这样的事。” “李老板说上游的饮片厂押药材款,各级的药材贩子都没少往里搭钱,他实在是搭不起了。” 赵燕托着腮帮子,屋里屋外反复画圈,她向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尽管和李老板认识多年,她还是不放心直接让人把药材拉走。 “他说一斤给多少钱吗?” “2块。” 赵燕果断决定,把药材卖给陈秀丽。 冯大头道明来意时,陈秀丽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孟家和冯家都是做了多年药材生意的,有自己的销售渠道,根本不该来找她。 对于陈秀丽的疑问,冯大头给出的理由是不愿意往县城折腾,价格差不多的情况下,没必要舍近求远。 相比收孟家药材时的热血上头,此刻的陈秀丽冷静了不少,她没有贸然答应收货,而是让冯大头先回去,等她的消息。 林玉琴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陈秀丽从中午一直打到了傍晚,心中的那份不好的预感慢慢的扩大开来。 陈秀丽坐在书桌旁拢起帐,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出。 4万6700,这是家里所有药材押进去的钱,也是她倒腾两年药材挣到的数目。 深秋的冷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到屋里,陈秀丽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还没有到血本无归的程度,她安慰自己。 林玉琴的电话连着打了三天都没人接,陈秀丽放弃了。两年多来二人合作无间,她相信林玉琴的人品,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待她脱开身,一定会主动联系自己。 半个月后,再次听见林玉琴的声音,陈秀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电话那头的林玉琴声音里透着一股颓丧,陈秀丽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林玉琴消失的这些天是进了派出所。 饮片厂拖欠林玉琴几十万的药材款,她联系了几个差不多情况的药材商,带人围了厂子。 饮片厂厂长特别硬气,说自己也被药厂坑了,大几百万的货款收不回来,让他们去找药厂。 两伙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饮片厂厂长被林玉琴一板砖拍进医院,她自己也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15天。 “妹子,我对不起你。”林玉琴有几分哽咽,“先前让你多收的药材我这边要不了了,你算算账,搭进去多少钱,我多少能给你凑点。” 陈秀丽心凉了半截,如实把数报过去。 林玉琴答应按照她收货的成本,拉走2万块钱的药材。 陈秀丽握紧话筒,“姐,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唉,”林玉琴叹着气,“这两年药材行不算好,从今年开始中成药销量下降的厉害,药厂卖不出去药,自然需要的药材也少,一层欠着一层,最后成了一团乱帐。” 第41章 赔本赚吆喝 陈秀丽小声问林玉琴,“那以后还能起来吗?” “那必须能啊!”林玉琴低迷的情绪掀起一丝昂扬,“5年一小涨,十年一大涨,什么东西都有高有低。” “只不过,行再什么时候起来,姐没法说,可能明年,也可能后年,还可能大后年,这事谁也不敢打包票。” 陈秀丽垂着眼眉,心里算了一笔账,价格低是囤货的好时候,待到价格起来,再出手就可以翻翻地赚钱。这两万块虽然是赔本赚吆喝,但必须得卖出去,这样她才有周转的资金。 第二日,陈秀丽联系卡车,把5000斤地龙骨给林玉琴送过去。 赵燕听说有卡车来陈秀丽家拉货,以为她有了销路,小跑着来家里找她。 待看到陈秀丽烘干房里堆积如山的药材时,赵燕满怀期待的脸垮下来,多余的话再也没说出口,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冯大头最终还是同意了李老板的提议,让人把药材拉走,只是说好的货款,却迟迟没有打给他。 夫妻俩为此跑了好几趟县城,最终只要回一半的钱。 药材卖不出去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传遍太平镇的各个角落。 王萍来到陈秀丽家,看到满屋的药材,抚着胸口半趴在门框上。 “我的妈呀,这些个药材可怎么整?” 陈秀丽早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显得十分平静,“屯着呗,早晚能涨起来。” 她打量着烘干房,心中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冬天马上来了,在大东北,不烧火的屋子和外面一样冷,零下二十多度是常态,墙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 要想保存好这屋子药材,就必须每天保证正常烧火。而这,需要大量的柴火。 柴火山上有的是,可是陈秀丽家里没男人,她自己倒是不怕吃苦,但毕竟力量有限,该怎么办呢? “让你爸帮你上山捡,你别愁了。”王萍说出的话,感动得陈秀丽鼻头一酸。 她笑眯眯看向王萍,“算了吧,别为难我爸了,咱家这些年柴火都捉襟见肘。” “他以前是懒,这两年变了很多,让他去吧,不捡多捡少也行,咋地都能够你一天烧的。” “妈,家里的苞米核要是十块钱一丝袋子,你卖不?” “卖啊,那玩意也不值钱,只能烧火。” 王萍恍然大悟,“你是要买苞米核,那得买多少?” “我估摸着50袋足够了,500块钱,比买柴火便宜多了。”陈秀丽笑着说,“一会你帮我宣传一下。” “乖乖。”王萍瞪着眼睛,满脸写着服气,“怀你的时候啥好吃的也没吃到,还总挨饿,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呢?” 秋收时节,村里其他人都忙着收粮食,陈秀丽家里却没什么活。她和周怡君的口粮田只有6亩多地,老早就收回来了,金黄色的玉米棒子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搭的架子上。 陈秀丽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从农业站买回来ph试纸,园子里药材一直长得不好,说不定是土壤的酸碱度有问题。 为了测试尽可能地准确,陈秀丽特地买了一瓶纯净水。 “妈妈,你在干什么?”周怡君好奇地问。 陈秀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试纸,没给周怡君一个眼神,“妈妈在测试土壤的酸碱度。” “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快要六岁的周怡君是个十足的吃货,陈秀丽笑着低下头,看向自家女儿,“那当然不,啊!” 陈秀丽被周怡君吓得一哆嗦,差点扔下手里的碗。 再看周怡君,身上爬满了两寸长,圆滚滚,碧绿碧绿的柞蚕,不单这样,她撩起的衣襟里包着的也是。 她笑呵呵地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两个快要被她捏死的蚕宝宝,“给,妈妈,大鹏说,这个包饺子可香了。” 一股热血直接冲到陈秀丽的脑瓜顶,脑袋翁的一下大了,紧接着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 “姑娘,你从哪弄的这么多蚕。”陈秀丽声音发颤。 在山里土生土长的陈秀丽,蛇虫鼠蚁全都不怕,唯有这绿油油的柞蚕是她的死穴。 “大鹏给的,他让我回来包饺子吃。” 大鹏姓王,是王奶奶的孙子,他们家这两年都在山上养柞蚕。 现在正是柞蚕最胖的时候,再过几天就该结茧。市面上一斤蚕茧要二十几块,就是这绿色的大虫子也要十三四块一斤。 陈秀丽僵着身子去厨房取了一个不锈钢盆,“好姑娘,你把蚕都放这里,然后盖上盖子,妈妈去王家把钱给了。” 王大鹏正在院子里和泥玩,看见陈秀丽,露出大豁牙,“丽姨,给君君包饺子了吗?” “还没呢。”陈秀丽替王大鹏抹了抹头上的汗,“奶奶在家吗?” “在呢在呢。”王奶奶从屋里走出来。 陈秀丽迎上去,塞给她30块钱,“大娘,君君嘴馋,拿了你家不少蚕。” “你这是干什么?”王奶奶连忙推拒,“那是我让大鹏给她的,自家养的东西,给孩子吃点不妨事。” 无论陈秀丽怎么说,王奶奶坚持不收,陈秀丽也不好硬给,笑着向她道谢,又问,“大娘,这蚕怎么做啊?能包饺子?” “简单,锅里烧开水,把虫子倒进去,稍微一变颜色就捞出来,这些虫子不禁烫。然后把头轻轻一拽,里面的肠肚就都出来了,里里外外干净得很,再剁碎和馅,喜欢吃韭菜的加一把韭菜。” 陈秀丽想象那个画面,不禁缩了缩脖子。 回到家里,周怡君正撅着屁股,透过盖子的缝隙看里面的蚕宝宝。 见到陈秀丽回来,周怡君笑得牙不见眼,“妈妈,可以包饺子了吗?” 陈秀丽无奈点着周怡君的脑门,“这大馋丫头可咋整?” 她僵着身子,轻轻把盖子挪开一条缝,里面刚好有只蚕宝宝露出头来,陈秀丽赶紧又把盖子合上。 不行,这饺子她是包不了了。 “来,你抱着它,咱们去找你姥姥。” 陈秀丽在墙角处看到了那张已经干涸的ph试纸,刚才被周怡君吓得,差点忘了正事。 土壤的酸碱度没有问题,那问题出在哪呢? 吃过晚饭,陈秀丽拿出培训班发的小册子,从上面找到了两家种植药材的药农,一个叫陈晓明,另一个叫李在田。 陈秀丽犹豫片刻,选择了本家的陈晓明。 第42章 找到种植失败原因 电话接通以后,陈晓明听说陈秀丽是培训班的同学,而且还是本家,态度异常热情,问了几个常规指标都没问题后,对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一会,他问陈秀丽土地的排水情况怎么样? 这个问题把陈秀丽难住了,培训班讲课注重广泛,像这种细枝末节很少涉猎。 “你明天把地浇上水。”陈晓明给她出主意,“等到下午的时候,拿湿度计测量一下,如果含水量超过50%,那就是排水的问题。” 陈秀丽连连感谢,陈晓明建议她明年春天有时间最好来他这边的药园子一趟。 “中药材,不光要考虑土壤,排水,光照,还有土质的适应情况,打个比方,你明天测出了排水有问题,可是不代表你的光照没问题,土地适配度没问题。” 陈秀丽觉得陈晓明说得在理,倘若想种药材,去个已经种植成功的园子考察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而且收购药材也需要联系这些药农。陈秀丽的直觉告诉她,未来,种植药材才是市场的主流。 第二日陈秀丽按照陈晓明的方法,给药材床测试了排水量,果然湿度太大。难怪一直长不好,总烂根。 晚上陈秀丽把白天的结果告知陈晓明,对方似乎早已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园子里的土地一般都会排水量差一些,再有,三枝九叶草虽然喜阴不喜阳,但是也不能完全背光,最好的方法是加上遮阳网,而不是找背阴的地方。” 见对方分析得头头是道,陈秀丽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刚好陈晓明又提到春天让她来考察的事,陈秀丽一口答应下来。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04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就连雪也比前几年下得大。望着满眼的白色,陈秀丽心中雀跃,身为东北人,她觉得冬天就该银装素裹。 来年是鸡年,也是王萍的本命年,按太平镇这边的风俗习惯,姐姐要给过本命年的弟弟或者妹妹买红衬衣。王萍没有姐妹,哥哥和弟弟倒是不缺,男人不比女人心细,想不了那么周全。陈秀丽的姥姥给陈秀丽递话,让她准备。 陈秀丽一连挑了几个集,红秋衣秋裤,内衣内裤,红袜子各买了两套。 给家里送去的时候,王萍小心地打开包装,稀罕的不行。活了快50年,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全乎。 “真好啊,贵不?”王萍婆娑着软糯糯的料子。 “还行,比单买那种贵一些,但也没差几个钱。” “现在是真好,啥都有。”王萍比量着内衣,“老了老了,还穿上它了。”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衣服里哈哈大笑。 “可惜了,外人看不到,要不真想显摆显摆。” 陈大发回屋里取东西,听见母女二人的对话,插话进来:“三十晚上,你穿上这些村里走一圈,保准有人看。” 王萍白他一眼。 陈秀丽明白王萍想炫耀的心思,“这简单,等下个集,我再给你买件外套。” “不用,不用。”王萍只是随口说说,她知道陈秀丽药材赔了钱,不想给她添负担。 陈秀玲放寒假从县城回到村里,她现在是新图县高中高一的学生了。 陈秀丽只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就去了陈秀丽家,王萍骂她,还没多大呢,就开始不着家。 姐妹两人晚上逗周怡君,白天打毛衣,日子过得舒心而快乐。 又到赶集日,陈秀丽让陈秀玲帮她参谋外套的款式。姐妹二人同时相中了一件枣红色的呢子大衣。 要价400,陈秀丽磨破嘴皮子,讲到300。这个价格已经超出陈秀丽的预算,可是看着大衣实在是好,想到这些年王萍也没买过什么像样的衣服,陈秀丽一咬牙,买了。 交钱的时候,秀玲快速地掏出200块钱,交给卖衣服的大姐。 “这算我们姐妹两人合资买的,找我50。” “大姐,你别听她的。”陈秀丽一只手把妹妹的钱往回塞,一只手把自己的钱递给大姐。 “别拉拉扯扯的,姐,大集上,让人看着多不好。” 卖衣服的大姐接过姐妹二人的钱,不无艳羡道:“你妈可真有福气,有两个这么好的女儿,哪像我,生了三个臭小子,操不完的心。” 回去的路上,陈秀丽一直在陈秀玲耳边嘟囔,把一向好脾气的陈秀玲嘟囔出来几分火气。 “刚好上学期没用完,剩了点钱,你别这么小题大做好不好?” “你还在上学,怎么能让你花钱?”陈秀丽有些过意不去。 陈秀玲振振有词,“我现在和你那时候不一样,家里马上就剩我一个学生,爸妈这几年越来越勤快,咱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姐。”陈秀玲握住姐姐的手,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粗糙的手感让陈秀玲心中一酸,“这都是你的功劳。” 陈秀丽微赧,“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是嫁出去的人了。” “你不能这么说,嫁出去了你也是老陈家人,咱们永远是一家人,什么年代了,你可不能有那种老思想。” 二人相携往前走,陈秀丽问:“什么思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呗。”陈秀玲摇头晃脑,显出几分不屑。 陈秀丽家长心态作祟,警铃大作,“一口一个嫁不嫁的,你该不会处对象了吧?” “你可别冤枉我,别说处对象了,将来我连婚都不结。” 一句话,把冰天雪地里的陈秀丽惊得外焦里嫩。 “不结婚怎么行,有个头疼脑热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陈秀丽人还不到三十岁,但整日生活在黄泥岗这样一个小山村,受眼界所限,她无法认同陈秀玲的说法。 “你现在也一个人带着君君,我看日子过得比姐夫在的时候还好。”陈秀玲始终记得姐姐生孩子那日的可怕,“结了婚就要生孩子,我不想生。” 陈秀丽不知道小小年纪的陈秀玲脑子里会想这些,只感慨时代真的变了,她像秀玲这个年纪的时候,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害怕的这些,车到山前必有路,就跟过河似的,到了跟前,总会想法过去的。” 姐妹二人一路聊着天,很快到了家。 第43章 杀猪菜 王萍收到大衣,第一反应是高兴,然后是拒绝,“买这么好的衣服干啥,我连个穿的场合都没有,赶紧退回去。” “这还需要什么场合啊,出去就穿呗。”陈秀玲把衣服打开,让王萍上身试试。 “哎呦,真不用,本命年挂个红就行,扮得和红孩儿似的,让人笑话。”她看向大女儿,“花这钱不值当,还不如留着给你自己添个手机,我看不少外面打工的人回来,都买了一个,你还是做生意的呢。” 现在村里挺多人都买了手机,尤其是在外面打工的,陈秀丽没买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她一直守在家里,手机的用处没那么大,另外是买了以后,每个月打不打电话都需要消费,她有点心疼钱。 不过明年春天她要去外地考察,手机的事情也该考虑了,不想还好,一想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真多。 “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你这衣服没多钱,秀玲摊了一半,我们一人150块钱。” “诶哟,我的妈呀,你快试试吧。”陈秀玲已经等不及,主动给王萍套上,顺便给她画饼,“妈,等我将来挣了钱,不仅给你买漂亮衣服,还领你出去旅游。” 王萍一直都是好看的,只是这些年疏于保养,加上农村风吹日晒,显得老。红色抬人,原本脸色灰暗的王萍,穿上大衣,整个人鲜亮了几分,连向来只知道泼冷水的陈大发也连连夸赞。 “好看,好看。” “这还有个小掐腰,我这么粗的腰也能看出来腰身。”王萍在柜子面前转了几圈,家里的家具还是她结婚时打的,那个年代的家具大衣柜上都有镜子。 “就是太贵了,我还是觉得不值当。”王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喜欢是真喜欢,但也真舍不得钱。 “又没用你花钱。”陈秀玲提醒她,“这是我们俩的孝心,你就收着吧,本命年12年一次呢,明年你想要都没有了。” 王萍轻轻杵着小女儿的额头,“你一个花钱的不知道挣钱的艰难,你姐挣钱不容易,还带个孩子。” “停,停。”陈秀丽比画一个停止的动作,“妈,你就别上纲上线了,买都买了,留着穿吧,有这功夫,你多备点年货,君君那个吃货,少了哪样都不行。” 王萍眼前一亮,“你们今年要在家里过年?” “恩。”陈秀丽点头,“晚上回去睡,饭在这边吃。” “好好好,要我说,家里烧个炕就行,初七之前都在家里吃。” 陈大发穿上大棉袄,带上棉帽跨出房门,王萍喊他,“都快吃饭了你去哪?” “我去老王家买点茧蛹,晚了怕没了。” 陈秀丽和陈秀玲相似一笑,现在的家真好。 陈立业在腊月二十二那天到的家,正好赶上过小年。 儿子回来,家里的年猪也该杀了。 进入冬月,从外面能冻住肉开始,村里陆陆续续不少年猪都杀完了。陈家是故意等陈立业回来,杀猪菜不比别的,一年只有这一次。 小年这天尤其冷,天气预报说有零下三十三度。陈秀丽在院子里刚走一圈,睫毛上就粘了一层霜。 她给君君穿戴好,帽子,耳包,围脖,手套,羽绒服,一样不缺,直把君君裹得像个球。 陈家院子里人员已经就绪,大伯,二舅,舅老爷,还有几个邻居,共有六七个人。 秀丽觉得杀猪的场面过于血腥,而且嗷嗷叫得让人心慌,她担心吓到君君,让她先呆在屋里。 周怡君却是个胆子大的,只要一想到一会有猪肉吃,她什么都不怕,盯着猪圈里的肥猪问,“姥爷,猪有多少斤,够我们吃不?” “少说也有三百斤,一会我们称一下就知道了。” 周怡君不知道三百斤是多少,但感觉应该挺多,脆生生说,“够吃就行。” 院子里临时搭了一个灶台,上面放了一口18人的大锅,里面都是水,劈柴在灶坑里呼呼着着,很快锅里的水开了。 猪也被抓出来,放在两张炕桌拼凑的案板上,这将是它归西的地方。 “秀丽,赶紧把孩子抱进去。” 因为抓猪,立业手上沾满了猪圈里的污泥,他用胳膊把君君夹起来,送到门斗里。 陈秀丽刚把孩子接过来,院子里就传来猪的惨叫声。 她下意识地捂住君君的耳朵,君君挣脱陈秀丽的手,“妈妈,我不怕。” 周怡君搬来板凳,趴在窗台上。天气太冷,玻璃上的霜花还没化掉,她张开口,哈着气,给自己在玻璃上开了一个看向院子的窗口。 陈秀丽转身进了厨房,接着去切酸菜。 外面很快送进来一大盆方子肉和大骨头,王萍气势豪迈地把它们全都倒进大锅里,再添上一锅水,盖上锅盖开始烀肉。 不到三个小时,肉和骨头熟了,王萍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笊篱,把肉和骨头都捞出来。 她备了一碗冷水,刚出锅的肉烫得很,又必须趁热才能撕下来,手热的不行的时候,就伸进冷水里降温。 这种刚出锅的拆骨肉最好吃,稍微一放凉味道都变了。君君美滋滋地蹲在灶坑旁,一手托着蒜酱碗,一手抓着肉往嘴里塞。 王萍又端出一个大不锈钢盆,舀出一盆肉汤,这是做血肠除了猪血之外的另一个重要材料。 猪血肠,才是杀猪菜的重头戏。 血肠好不好吃全在配比,不论是王萍还是陈秀丽都没有掌握这一核心科技,就整个黄泥岗,敢下手兑血的人都屈指可数。 陈秀丽的大伯,陈大福刚好是掌握这一门核心技术的人。 陈大福把盐,葱姜末,十三香一股脑倒入肉汤中,再用碗搅匀。 “三碗猪血,五碗汤。”他有心教陈秀丽。 陈秀丽认真记着,“可是剩了不到三碗怎么办?” “比例就是这个比例,多少都有点空间,最终也要看颜色,颜色太深容易老,颜色太淡就嫩了,可能不成个。” 中国菜的精髓就在于一个适量,陈秀丽眼见着大伯最后又额外加了一碗高汤进去,想来就是颜色还不对。 洗肠子是个脏活累活,一般都交给上岁数的人干。陈秀丽的舅老爷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就开始灌肠了。 第44章 过年 先灌小肠,陈立业用棉线把肠子的一头扎紧,另一头塞上漏斗,陈大发用碗把血倒进漏斗,大概灌到一米长左右,切断系上棉线,一根血肠就算灌好了。 这次的猪大,所有小肠都用光了,最后还用上两根大肠。 若说洗肠子考验的是技术,煮肠子考验的就是耐心。煮血肠的水不能开,那样肠子会破掉,出来一锅血渣子。只能小火在那里嘤嘤着,一锅下来怎么也要40分钟,特别磨人。 这样的活王萍做不了,陈秀丽可以。 “妈,我看着倒是行,可是怎么才能知道熟了呀。” 王萍递给她一根最大号缝衣针。 “用它扎一下,不冒血丝就是好了。” 陈秀丽忙活煮肠子,陈秀玲摘菜,洗菜,院子里的男人们把猪剩下的部分分解,早晨还活蹦乱跳的大肥猪,不到三个小时,变成了两大盆肉和一小缸骨头。 外面实在太冷,陈立业提议把肉都搬到屋子里,再处理剩下的事。 “小萍,肥肉是留着多炼油还是干别的?”邻居老李头问。 王萍来到里屋,“多炼油,现在也吃不了太肥的肉,还得给秀丽带一坛子。” “肘子卖两个,里脊肉今年不卖了,自己留着吃,排骨也留着,分给秀丽一扇。” 老李头连连点头,“这两年你家可以缓口气了,先前杀一头猪,能卖的都卖了,光赚了杀猪的名头,肉吃不了几片。” “哪有?”王萍不承认,“大头都是自己吃了。” 肠子煮好了,秀丽切下一段尝了尝,咸香鲜嫩,一向对血肠不太感冒的她也不得不说一句,好吃。 君君登登登跑过来,问她要。秀丽给她切了一小节,打发她走。 还有几个菜要炒,蒜苔五花肉,蕨菜炒肉,青椒炒肉。 陈秀玲笑着说,“信不信,过年也这几样。” 陈秀丽手里正切着葱姜,“不会,至少没有蕨菜,妈嫌她名字不好,过年吃不吉利。” 吃过晚饭,帮着王萍收拾完厨房,天已经黑下来。陈秀玲仍要跟着姐姐回去,王萍也不管她,只让她们明天再过来,家里要炼油。 陈秀玲抱怨,“明天炼油,后天走油,大后天做豆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王萍忙着给陈秀丽装肉,“过年就这样,忙叨人,别人家都是进入腊月就开始准备,谁让你们放假晚呢,都为了给你们吃口新鲜的。” 忙碌中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睛就到了腊月二十九,一大早,陈立业先是来陈秀丽家帮忙贴对联。 对联是从集上买的成品,十块钱一大包,鸡架,猪圈,仓房,苞米仓,就连水井都有。 “君君的爷爷写了一手好毛笔字吧?”陈立业问陈秀丽。 “是啊。”陈秀丽翻出不算遥远的记忆,上次车站见过后,他们彼此都躲着对方走。“不单字写得好,画也画的好。” “你该让君君和他爷爷学学,女孩子会书画好。”陈秀丽抬眼看见门口正往嘴里塞麻花的周怡君,心头一颤,是啊,这孩子马上上小学,也该让她收收心了。 除夕那天,八点多吃过早饭,姐妹俩牵着君君回到陈家。 陈家三口早吃过饭,门口放着一只被绑起来的肥硕大公鸡,膀子上栓了一条红绳。 陈大发嘱咐儿子,“你在家里打点纸,我去红石砬子。” 逢年过节,去红石砬子杀鸡宰羊是这边的传统。传说中红石砬子有大仙在修行,可以保佑家人平安,风调雨顺。 陈立业转头问王萍,“妈,纸在哪?” 王萍一忙叨脾气就不好,脸色不善地从仓房抱了两卷烧纸出来。 陈立业接过来,感觉有些少,“妈,还有老坟呢,两卷不够。” “要多少是多?”王萍心疼纸,“意思意思得了,再说还有你大爷家,你二大爷家。” 陈立业没再言语,把纸拎到屋里,趁着王萍不注意,又从仓房偷摸拿了两卷。 陈秀丽和陈秀玲看见了,吃吃笑着没说话。 陈立业找出纸凿子,年深日久,纸凿子被铁锈侵蚀得面目全非,砰砰砰,随着陈立业的动作,一串串铜钱印记留在纸面上。 陈大发从红石砬子回来,外面天气太冷,鸡被冻得硬邦邦的,一盆开水浇上去,厨房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腥臭气。 陈秀玲捏着鼻子,“鸡肉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太难闻。” 王萍把两个女儿赶到一边,“都让开点,你们那嫩肉皮受不了烫。” 陈大发端着养鱼的盆子去了院子,往年都吃冻的明太鱼和鲅鱼,今年王萍大出血,买了一条三斤多重的活鲤鱼。 杀完了鱼,陈大发就着热水把鱼洗好,放在了菜板上。陈大发是家中的小儿子,懒散算是家里人惯的,不过,这些杀鸡杀鱼的活,他从未让王萍伸过手。 时间到了,陈大发和陈立业去山里上坟。这边王萍把鸡和鱼分别下锅,东北菜讲究一个炖字,时间越久越入味。 炕上的面发起来了,王萍搬出面板,揉搓开来,准备蒸馒头。过年不光是人要团圆,吃点好的,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供老祖宗,也就是拜祭祖先。 家里的供碟供碗都是现成的,陈秀玲接了擦洗的活儿,她和周怡君一起,把一套用了二十多年的供器擦得像打了蜡。 馒头刚一下锅,王萍又开始忙着炸供花。一小把粉条,经油炸过,就成了一朵花的样子,还有另外一种供花,是走油的时候用白面做的,君君说像个宝剑。 除了两种供花外,还有三样供菜,白菜芯,小肘和一把发芽葱。它们被分别立着放到小碗里,依次摆在家谱前方的桌子上。 馒头好了,王萍趁热捡出来,略微放凉后,用青麻蘸上纽红,一个个点过去。这边讲究上供的东西必须要挂红。供菜没法像馒头似得盖戳,就拿泡软了粉条,染上色,挂在上面。 这些东西都忙完,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鸡肉锅里散发出阵阵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君君馋的不行,秀丽让她再等等,王萍却愿意惯着,舀了一碗鸡汤,和几块肉出来,让她先解解馋。 第45章 找到工作 陈秀玲主动给自己揽活,“妈,除了鸡鱼,还有什么菜,我来收拾吧?” 王萍从西屋拎出一个筐,“这是赶集买的菜,你们姐俩看想吃什么做什么,今年咱们升级了,一共做八个菜。” 陈秀玲挑挑拣拣,“妈,这加一块也没有6个菜,怎么凑八个?” “鸡鱼两个,蚕茧一个,外面仓房里有冰虾。”王萍给她掰指头,“先前冻得龙须菜再凑一个,小业今年没吃着,这就五个菜。再溜个肥肠,这里面做两个就够了。” “早说呀,我要吃蘑菇。” “不行!”王萍果断拒绝,“大过年吃什么蘑菇,来年磨磨咕咕的怎么整?炒个芹菜,再拌个黄瓜,你姐拌凉菜好吃。” 王萍一锤定音,由不得陈秀玲发挥。 王萍做菜手艺一般,不过也有几样拿手的,炒蚕蛹就是其中一样。 家里共有三口锅,两个里面是鸡和鱼,另一个锅留着给陈秀丽炒菜,她做蚕茧得用煤气罐。 蚕茧不用洗,直接下锅煮熟,王萍加了点盐进去,让它更好的入味。 蚕茧煮好后,锅里继续放油,小火慢慢炒,有点类似于烘干,直到把蚕茧黑色的硬皮,炒得酥酥脆脆才算成功,这是个慢活。 陈秀丽在炒菜的间歇问,“同样是慢活,煮肠子你咋就干不了,炒茧蛹就行呢?” 王萍用铲子不断翻炒茧蛹,“岁数大了眼神不好,雾气缭绕地看不清楚,再说了煮肠子一股子腥气,炒蚕蛹多好,越炒越香。” 院子里传来摩托车声,陈氏父子二人上坟回来了,厨房里的母女三人开始端菜上桌。 村里各处传来鞭炮声,这是别人家吃饭的信号,陈家照例是不放的,王萍说神仙都是晚上才出来,白天放得再响也没用。其余几人心知肚明,她就是想少放一挂鞭而已。 这是陈家年三十最丰盛的中午饭,往常都是做六个,有几次为了凑数,甚至把鸡肉炖粉条一道菜,分成两盘,鸡肉一盘,粉条一盘。 陈家人都不善言辞,闷头闷脑的说不出场面话,吃饭连个提酒祝福都没有,陈秀丽踢了踢陈立业,让他说两句。 陈立业举起雪碧,“有什么祝福,咱们晚上年夜饭再说,现在吃好喝好,一会还要包饺子呢。” 大伙哈哈大笑。 晚上的饺子照例是酸菜猪肉馅儿,因为要带出明天早晨的份儿,馅儿和面各有一大盆,陈立业擀皮,母女三人包,陈大发哄着君君。 8点春晚开场,饺子刚好包完,王萍是个重度春晚爱好者,磕着瓜子坐在炕头。陈大发去哥哥家串门,姊妹三可看可不看,也陪着王萍坐在一起。 10点半,王萍进小屋把秀丽买的红衬衣,内衣内裤,连同红袜子都穿到了身上。 村里有人家开始放鞭炮接神,陈立业问陈大发,“咱家几点。” “还是12点。” 王萍又小跑着回屋看春晚,“那我再等会点火。” 陈大发搬出一挂长鞭,足有响,弯了数道折平铺在院子里,像一条红色的游龙。 陈立业拆开两捆闪光雷,插在院子的雪堆上,三十主要是放鞭炮,正月十五才放花。 电视里响起了倒计时,陈秀丽在门口跟着倒数,“3,2,1,点火。” 上百户人家同一时间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声瞬间穿透云霄,整个黄泥岗的上空笼罩在一片祥和喜庆的烟雾之中。 周怡君由陈秀玲带着,躲在门斗里看外面的热闹,兴奋得一直跺着小脚。 饺子上桌,菜色和中午有些区别,原有的鸡鱼还在,其他替换成了猪蹄,皮冻,碗坨,炝拌干豆腐。因为主食是饺子,所以没有额外再炒菜。 王萍和陈大发喝白酒,陈立业喝啤酒,秀丽和秀玲喝饮料,就连一向被禁止喝饮料的君君,也破例有了一小杯。 陈秀丽还记着中午立业说祝福的话要留着晚上,朝他眨着眼睛,“快,来个祝酒词。” 陈立业端起啤酒罐,有几分俏皮道,“总结性的发言得留给咱们老陈家一家之主,我这边有个好消息,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 陈立业停顿着卖起关子,王萍和陈大发脑子慢,嘟囔着,“你总不能中彩票了吧?” “你工作有着落了?”秀丽突然想到。 “对!”立业咧开嘴笑的灿烂无比,“我签到华电集团了,在青岛。” “你这是找到工作啦?”陈大发和王萍同时发问,“那太好了!” 他们的反应太过平淡,不在立业的预想中,大家应该为他欢呼才是。 “是国企。”陈立业说重点,“特别特别大的电力企业,世界500强。” “去那烧锅炉?”陈大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坎儿。 “不是,”陈立业哭笑不得,“现在都没有那种老式的锅炉了,而且我这种校签的属于科技干部,不是工人,你们只要知道,这是个非常好的工作,我们这届只签了3个男生。以后有项目没准都能上央视新闻。” 听到国企,央视新闻,陈大发的老脸乐开了花,王萍拍着大腿,“我的老天爷,这可是大喜事,你这孩子,怎么藏得这样深,早知道,刚才多放一挂鞭。” “现在放,也赶趟。”陈大发放下筷子,从西屋又抱出一挂鞭。 “爸,不用啊,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陈立业试图阻止。 陈秀丽拉住他,“该放,你个鬼灵精,瞒的死死的,快和我们说说,怎么签上这么好的企业?” 陈大发又放了一挂响的长鞭,和先前众人一起放不同,这次的鞭炮声分外突兀。陈秀丽提醒父母,“明天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接神接晚了,还有小业的工作,没人问就不吱声,有人问就说找到了,别什么都往外和人说。” 陈大发喝着酒,兴奋着,“我儿子好不容易找个好工作,还不让我和大伙说说长长脸,这几年憋屈死我了。” “闷声才能发大财,而且他还没毕业呢,只是意向协议,我们还是低调点好。” 陈大发还是不服气,陈立业和王萍一致说按秀丽的来,陈大发闷了一口酒答应下来。 第46章 压岁钱 年夜饭过后,陈秀丽姐俩带着君君回家里睡觉,一早再过来。陈立业高兴多喝了点酒,倒头就睡着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偶尔外面或远或近传来几声零星的鞭炮声,想来是淘气的半大小子放的。 儿子找到满意的工作,一家人又和和美美过了团圆年,王萍心里是满足的,可是满足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在担心陈秀丽。 陈大发已经鼾声如雷,王萍推了推他,“你个没心没肺的老东西,知道老三为啥总去老大家住不?” 陈大发迷迷糊糊,忙乎了一天,他现在困得要命,“为啥?她姐家房子好,也比你收拾的干净。” “鬼扯!”王萍仰头望着棚顶,房子和陈秀丽一般大,棚顶刷的白色四方格已经泛成了黄色。 “她是看姐姐家冷清,多个人多口气,免得大过年娘俩孤寥寥的。” “那怎么办?”陈大发翻了个身,“我看秀丽也不愿意再走一家,她现在日子过得不差,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经过先前一遭,我是怕了。” “谁说不是?”王萍叹了口气,“她才二十几岁,和她同龄的小静还没结婚呢,还是怪我只顾眼前,害了她。” 陈大发拍了拍妻子,“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秀丽也没怪你。” 王萍掀开被子,白日里烧多了火,炕太热。知女莫若母,先前也是怪的,只是现在放下了心结,王萍不想女儿一辈子当个寡妇,可是也不敢再给她介绍,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烦躁的翻着身子,在陈大发的呼噜声中慢慢睡着了。 大年初一,秀丽和秀玲一早起来给君君打扮,今日是拜年串门的日子。 “姥姥姥爷,过年好!”君君脆生生地给陈大发和王萍拜年,王萍穿着一套红衣服,在灰突突的院子里煞是显眼,“好好好,来,姥姥姥爷有红包。” 陈秀丽和陈秀玲也给爸妈拜年,不过她们是没有红包的。陈立业也给君君准备了一个红包,陈秀丽推迟,说舅舅还没工作,明年再给也不迟,陈立业直接放进君君背着的小包里。 吃过早饭,要出门拜年,往年王萍都躲懒不出去,今年却十分热衷往外走,家里因为供着祖先,必须留个人,陈秀丽主动留下。 王萍抱着君君出门,和陈大发父子分开行动。 陈秀玲磕着瓜子笑道:“看到没,妈这是出去显摆了。” 陈秀丽笑着不语。 王萍抱着君君招摇过市,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逢人就拜年打招呼,有人眼尖夸她,“小萍这件大衣真好看,怕是不便宜吧?” 王萍得意地展示,“女儿给买的,没多钱,要不是本命年,也不敢穿这颜色,怪不好意思的。” “哪有,哪有,人家都说老来俏,老来俏,你还没老,正是俏的时候。” 一圈下来,君君身上的小包塞满了糖果,平日里陈秀丽管得严,不让吃糖,君君像个小松鼠似的,抱着小包,偷偷跟王萍说:“姥姥,你能帮我藏着这些糖吗,以后每天给我一颗,妈妈不让我吃。” 王萍揉着君君的脑袋,“好好好,姥姥家里的糖都给你,以后你每天都来找姥姥要。” 热热闹闹一天过去,秀丽和君君吃过晚饭回自己家,陈秀玲去找同学玩,没和她一起。 此时天完全黑下来,一道人影站在大门口,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陈秀丽拉着君君走过去。 那人转过身来,居然是周博文。 “嫂子过年好!” 陈秀丽没理他,对于周家人,她不想再有什么瓜葛,那些过分的事虽然是齐凤英做的,和周博文没什么关系,可是作为既得利益者,陈秀丽没必要给他好脸色。 君君不认识眼前人,她牢记妈妈说的见到人要有礼貌,给对面人行了礼,“叔叔过年好。” “都这么大了。”周博文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这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陈秀丽把钱推了回去。 “嫂子,我妈做的事,我很抱歉,不奢望你原谅,只是孩子毕竟姓周。不如” “他姓他爸的周,”陈秀丽打断他,“和你们家没什么关系。” 周博文愣住片刻,印象里的大嫂是个柔和的性子,对他从来都是轻声细语,从没有这样疾言厉色。 “大嫂,”周博文欲言又止,“是周家对不起你。” 他把钱往周怡君帽子里一塞,迈开长腿,秀丽想追都追不上。 陈秀丽从帽子里掏出一看,足有1000块。 “挺大手笔呀。”陈秀玲听姐姐讲完前因后果,评价道。 “我不想收这个钱,但是要退就得去他家,那周家的门,我是一点也不想去。” “凭什么不收。”陈秀玲是个实用主义者,“她是孩子的叔叔,给钱也是应该的,姐夫的赔偿款都给他买房子了,这才几个钱。” 陈秀丽望着睡得正香的君君,想起陈立业的话,“你哥那天还和我说,君君爷爷书画好,不该白白浪费资源,应该让君君去跟着学。” “这就有点难办了。”陈秀玲小大人似的分析得头头是道,“咱们这不比市里,什么样的老师都能找到。只怕是十里八乡也就只有他爷爷这么一个,而且退一步说,就是市里找个有名的书画家上课,也挺难的,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确实有些浪费。” “那你说,我该去?”陈秀丽拿不定主意。 “去了也难,他奶是个什么嘴脸?会不会给咱们赶出来?都不好说。” 想起齐凤英过去做过的事,陈秀丽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和周家重新走动的小火苗,瞬间熄灭得无影无踪。 “算了,没必要让孩子无故受气,我买点字帖让她先练练。” 临近睡觉,陈秀玲给姐姐想到一个主意,借着给周家还钱的由头,看看他家现在的情形,若是他们周家有这个意思,就顺水推舟,若是周家还像以前那样不办人事,那以后就当他们全家都死光了。 陈秀玲说的是个可行的办法,不过一想到去周家,秀丽从心里本能地排斥。 第47章 考察药园 大年初二,金美淑和她的丈夫谭宝林带着孩子小宝上门拜年。自从上次陈秀丽替老谭太太去派出所,她和谭家正式走动起来。谭家是外来户,他们本没有实际的亲属关系,金美淑比陈秀丽小两个月,就认了陈秀丽当姐姐,平日里做了好吃好喝少不得送来一份,陈秀丽家里的活儿,谭宝林也没少帮忙。 “年后还出去打工吗?”陈秀丽问谭宝林。 “还是得去。”谭宝林露出几分无奈,“家里没别的营生,孩子一天天大了,也不能年吃年用,手里总得攒点。” “如果不想离家,就得干点特产养殖或种植。”陈秀丽给他建议,“养殖成本高,种植能少一些,考虑种点香菇呢?” 谭宝林先前也做了些功课,“香菇这两年还挺挣钱,不过一次也要投入差不多两万,我听说也有种失败的,出不来菇,我就有点害怕,家里现在还欠着外债呢。” 陈秀丽在培训班学过怎么种香菇,不过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她能提供技术支持,却不敢打包票。最后她建议谭宝林种点椴树木耳。 谭宝林是个大喇叭,从陈秀丽家回去,不到半日,有好几个人上门问陈秀丽关于椴树木耳种植的问题。陈秀丽趁着去刘书记家拜年的功夫,把这事和他提了,书记让她准备准备,过了初七在村部给大伙儿系统讲讲椴树木耳的种植。 从书记家出来刚好路过周家,周博文给的1000块钱一直揣在陈秀丽的兜里,既然都走到这里,她把心一横,择日不如撞日。 周家的院子还和往日一样干净整洁,不知什么时候加盖的门斗里,两盆君子兰开得正艳,最里面摆着一把躺椅,上面放着垫子和一张毛毯,躺椅旁边还有一方小小的书架,上面横七竖八塞着不少书,看样子是时常有人在此处晒太阳,看书。 陈秀丽嘴角牵出一抹冷笑,无需进入家门,只在门口一瞥就能看出周家迥异于普通庄稼人的故作清高,可惜,心是黑的,再有文化也让人不齿。 陈秀丽停住脚步,下定决心,任他家条件再好,绝不再踏上他家的房门。 “嫂子?”身后响起周博文的声音,里面难掩欣喜。 陈秀丽回过身,从兜里掏出钱,一把塞到周博文手中,再没出口一个字,扭头离开。 齐凤英冷冷地看着陈秀丽的动作,想上前理论,被周炳仁拉住,最后眼睁睁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种椴树木耳,投入小,产出时间长,而且不需要太费心管理,讲课那天,看热闹的,真心想种的,男男女女坐满一屋子。 一堂课下来,除了谭宝林,还有七八户人家要一起种。 大青山上有很多椴树,不过,退耕还林政策执行后,山上的树不允许随意砍伐。种椴树耳是政府支持的致富项目,可以享受特殊优待。 谭宝林和其他村民,带着村里开的介绍信去森林派出所申请了一张砍伐证明。 不到两天,他们准备好木料。 作为技术员,这是陈秀丽第一次真刀真枪地上阵,她提起十二分精神,菌种怎么消毒,椴树怎么打洞,怎么装菌种,种上了怎么用黄泥封口,全程跟进。 若干天后,直到封上黄泥的洞口长出密密麻麻的小芽,陈秀丽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因为是第一次种,大家都没贪多,谭宝林种了3个立方,平铺下来刚好占谭家半个园子。种椴树耳最大的好处是易于管理,平时放在园子里搭的架子上,风吹雨打都不怕,若是碰上十天半月不下雨,以免菌丝干死,需要人工浇些水。 和那种用木屑种出来的木耳相比,椴树耳口感好,营养价值高,在市面比普通木耳贵一半左右。 六月过后,雨水一天天地多起来,这七八户种木耳的人家开始第一次采摘。这是春耳,质量比秋耳稍逊,但远高于夏耳。 夏天雨水勤,木耳生长太快,来不及增加厚度就开始腐烂,所以夏耳卖不上价,大多留着自己吃。 木耳的事情告一段落,陈秀丽开始准备去药园考察的事。陈晓明家在桓清县,秀丽来到这里才知道,桓清和新图,地貌物产相差无几,但前者发展比后者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在桓清县,不仅有相对成熟的药材园,山野菜种植也小有规模,这些平时只有春天才能吃到的时令山珍,通过反季节的大棚,能在春节前后卖出高价。 桓霞药园,是陈晓明为自家药园新改的名字,有两层意思,一是响应国家退耕还林的号召,二是因为他媳妇叫韩霞。陈晓明包了两座山,药园就隐藏在绵延的山脉之中。 “五味子,细辛,黄芪,三枝九叶草这些常见的药材都有种,生存条件和环境与野生的无异。”陈晓明指引着秀丽穿梭在药材床之间。 “这些都是买的种子?”陈秀丽有些诧异,她曾经向农科站打听过,很多药材都没有种子卖。 “是种出来的,不过种子买不到,都是我自己上山采,也收过一些,我研究种药材有十来年了,你看见这些,算是我一年年攒出来的。” 陈秀丽有些佩服陈晓明,种植是个苦差事,她自己摸索了几年也没摸出来门道,人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 “我家我爸以前是赤脚医生。”陈晓明和陈秀丽讲诉自己种植药材的初衷,“家里从小药材就没断过,耳濡目染吧,我喜欢药材,就是闻着味儿都觉得舒服,农民嘛,只有土地可以利用。” “去年药材行市不好,你也受到影响了吧?” “可不是,”陈晓明豁达笑着,“刚刚种出点成果,就赶上跌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提起来。现在也没什么人收,今年的搞不好就砸手里了。” “你的药材没有固定销路?”陈秀丽不相信,陈晓明种植多年,手里肯定有不少收药材的二道贩子。 “没有。”说到这个,陈晓明叹了一口气,农民卖点东西是真难,以前量少,过路的药材贩子随随便便就收走了,现在眼看着量起来了,价格却跌了。他知道陈秀丽干的就是买进卖出的营生,所以才一力劝她过来,在陈晓明看来,能干买卖的,肯定有销路,认识人多,怎么都比他坐在家里两眼一抹黑来得强。 第48章 买蛤蟆油 聊聊数语,陈秀丽明白了陈晓明的难处,同时也知道自己先前想种药材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人不能既要又要,现阶段凭着她自己不可能既种好药材,又支撑着收药材的营生,一边是相对陌生需要至少投入三五年精力的药材园,一边是已经做熟了比较稳定的药材收购,陈秀丽果断选择了后者。 陈秀丽向陈晓明表示,今年的药材她可以收购一部分,不过价格按照行市走,可能不会太高。 陈晓明高兴地连连点头,他不会傻到把药材全卖出去,不过是为了维持现状,苟活苟活,没办法,苟着苟着,兴许就苟出了一番天地。 “我来时看到了棚里的山野菜,他们销路好吗?”陈秀丽好奇。 “好哇,都是送礼的,打好包装,里面就装2斤多点,卖66,比排骨贵多了。”陈晓明有些羡慕。 陈秀丽费解,“那光靠送礼也卖不出量吧?我刚路过的棚子少说也要七八十个,真的靠礼品都能卖出去?” “可能也不光是送礼吧,过年走亲戚,喜欢尝鲜的,买上几斤的也不在少数,我今年上老丈人家就买了5斤刺龙芽,比送别的好看。” 陈晓明没细想过种植山野菜的销量问题,他一心扑在药园上,“那些棚子有一半是今年新建的,挣钱的事谁都眼红,我这是药园没法脱手,要不我都想搞两个。” 陈秀丽不太认同,她担心这些棚子里的山野菜今年销路要出问题,山野菜好吃,营养价值高,可惜普及度不够,只有在产地大家才知道,她曾经去申南市问过,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过。 普及度低的产品,销量很难起来,现在桓清县的农民一窝蜂地种植山野菜,前景可想而知。 陈秀丽在桓清县一共呆了三天,临走时,陈晓明交给陈秀丽3000块钱,托她在当地买林蛙油,陈晓明有个妹妹,身体不好,想试试用林蛙油补身体。 新图县的林蛙远近驰名,村里赵大力就养得风生水起,林蛙油是学名,陈秀丽他们简单粗暴地叫蛤蟆油。 陈秀丽问,“桓清没有林蛙?” “有是有,”陈晓明解释,“不过没有新图的好,我妹妹家条件好,可惜是个病秧子,最近听说这林蛙油炖着吃大补,特意让我找人买。” 蛤蟆油的好处陈秀丽从小听到大,不仅能补身体,还可以养颜,以前宫里的娘娘都吃炖蛤蟆油,不过名字叫得更文雅,叫雪蛤。 陈秀丽回到黄泥岗,记得陈晓明的嘱咐,去找赵大力。 赵大力没在家,他媳妇听说陈秀丽要买蛤蟆油,一路亲亲热热把她领到屋里。 “蛤蟆油可是好东西,我家一年也弄不了几斤,还得是你,条件好,能吃得起,不过不凑巧,刚出正月,就卖没了。” 陈秀丽环顾四周,赵大力这两年养蛤蟆的确没少挣,家里的家电都换成全新的,他媳妇脖子上戴的金项链是当下时兴的坦克链,少说也有20克。“嫂子,家里一点存货都没有吗?你帮帮我吧,我这也是替别人买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大力媳妇听不得陈秀丽拽文,心道都是初中毕业,怎么就显得你有文化,面上却仍笑着,“真没有,我也想卖给你,有钱不挣我不成了傻子嘛?主要是这东西太贵,我们不敢多晒,就怕砸手里,每年都是有死的蛤蟆,再加上一些受伤的,不精神的,顺道晒一些。去年总共晒了3斤,被镇上卖菜的老贾家买了一斤,卖建材的老何家买了一斤,剩一斤,让大力送礼了。” 赵大力家没有,陈秀丽想着镇上还有一家养林蛙的,刚好后天赶集,到时候再去问问。 傍晚,吃过晚饭,赵大力主动上门,说还有蛤蟆油,问陈秀丽要多少。 陈秀丽纳闷,“你媳妇说没有了,一共三斤,老何家,老贾家,还有一斤你自己送礼了。” 赵大力嘴甜,叫陈秀丽一声丽姐,“我没送礼,就留着挣个零花钱,我媳妇管得严,平时多要一分都费劲。” 大力媳妇的厉害村里有目共睹,陈秀丽轻笑,“那我也不能给你做帮凶,回头你媳妇知道了该怨我。” “丽姐,你别死心眼啊,镇上老李家的油也没了,你想买只有我这份,我也不用你替我撒谎,我媳妇不问,你不说,她要是问了,你就照实了说就行。” 陈秀丽买了赵大力剩下的蛤蟆油,共有一斤半,赵大力收了陈秀丽1500块钱。 “市价是2000块一斤,你怎么便宜这么多?该不会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问题,我这都是好油。”赵大力手掌拖着蛤蟆油给陈秀丽展示,“你看这颜色,光泽,摸上去的手感,百分百是林蛙油,正常是2000一斤,咱们同村的,我给你算便宜点,1500。” “这包是碎油。”赵大力拿出另外一小包,里面的油都是小碎渣,“别看是碎油,一样是好东西,蛤蟆油最多能泡发60倍大,这一小包也够你吃一年了。这是弟弟孝敬你的,你认识人多,以后多照顾我生意。” 陈秀丽哭笑不得,一个两个的,都以为自己有什么人脉。 她点了1500块钱给赵大力,又把碎油退给他,“这个我不要,咱们都是同村的,要是有人托我买,我肯定找你。” 赵大力接了钱和油,在出门的时候,把油挂在了大门上,等到陈秀丽发现的时候,人老早都没了影。 陈秀丽只好收了油,想着找个机会再还给他,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不能平白无故收他东西。 没等她找到机会,是非却上了门,几天后,大力媳妇气势汹汹跨进了院子,扯着大嗓门让陈秀丽出来见她。 陈秀丽从屋里出来,见她来者不善,也没给她好脸色,“你干啥,我没得罪你,跑我家里喊什么?” “我问你,你和我家大力什么关系,他给你半斤油,还把2000一斤的油便宜500块卖给你!” 第49章 闹进派出所 陈秀丽心里暗骂赵大力不中用,藏个私房钱也藏不明白,她回到屋里取出那包碎油,递给大力媳妇。 “你家赵大力让我帮他卖油,乡里乡亲的,有生意我肯定会给他介绍,本来也没想收,正好你带回去。” 大力媳妇收下碎油仍然不依不饶,“说得好听,谁知道到底因为什么,我们家一年就那二三斤油,还犯不上找你这么个能人帮忙。” 这话说得带刺儿,陈秀丽不和她一般见识,“是不是你回去问他,犯不上到我家说嘴。” “我肯定会问他,但你得给我500块钱,我们家的油明码标价,不可能贴价卖给你。” 陈秀丽又回到屋里,把那半斤油拿了出来,“把1500退给我,你家的油我不买了。” “那可不行,”大力媳妇胡搅蛮缠,“油在你家,谁知道你掉包没有,卖了就是卖了,没有收回的道理。” 邻居老李头看不过去,插了一句,“那卖都卖出了,也没有再加钱的道理。” 大力媳妇瞪他一眼骂道:“和你老李头没关系,别没事找事。怎么?人老心不老。” “你!”老张头气地摇着头回了自家院子,再没露头。 陈秀丽动了气,没有这么说话的人,这些年她带着孩子从没有过任何的风言风语,今天这一遭闹出来,不一定会传出什么样难听的话。 “大力媳妇,你别胡搅蛮缠,油你拿走,把钱退我,以后我也不会和你家做生意,赶紧走,再不走,我撵人了。” 陈秀丽操起一旁的扫帚要把她赶出院子。 大力媳妇向来蛮横,这几年家里养林蛙收入高,更助长了她的气焰。她一把抢过陈秀丽手里的扫帚,扔到一旁,指着陈秀丽的鼻子骂道。 “不做就不做,我家大业大不差你这一点两点,鬼知道你靠着什么做着药材买卖,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离我家大力远点,别仗着有几分骚劲儿勾搭人占便宜。老娘不是吃素的。” “你混蛋!”陈秀丽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双手已经先于理智把大力媳妇推倒在地。 大力媳妇从地上爬起来,朝陈秀丽冲了过来,直接把陈秀丽压在了身下。陈秀丽不甘示弱,一手薅着她的头发,一手抓上她的脸。大力媳妇吃得肥粗老胖,平日里干活少,比不上精瘦的陈秀丽有把子力气,虽然体重占优势,却没占到半点便宜。 一旁围观的人七手八脚过来拉架,二人扭打在一起,你抓我一下,我挠你一下,一时半刻居然没被拉开。 “都给我住手!”刘书记一声大吼,喝住两个人。 众人趁机把两人拉开,陈秀丽衣服掉了两粒扣子,身上都是泥,头发被扯开,嘴角被抓出了一道口子。再看大力媳妇,脸上有七八道挠痕,严重的几道渗出血来,衣服上有几处陈秀丽踹的脚印,头发被薅掉一大把,正疼得龇牙咧嘴。 “跟我走一趟吧。”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 陈秀丽眯着眼睛抬头看,脑袋嗡的一声,怎么还把警察招来了。 刘书记打圆场,“李警官,都是乡里乡亲的,女人之间一言不合闹起来了,不用去派出所吧?” 大力媳妇自知理亏,同样不想去,附和道:“是啊,是啊,都是些小事,不值当。” “我去派出所。”陈秀丽拢着衣服面向李长风,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刚好借着警察把事情说清楚,免得日后有嚼舌根的人说三道四。 “去就去。”大力媳妇不甘示弱,“谁怕谁!” 派出所里,李长风给陈秀丽倒了一杯热水,陈秀丽小小嘬了一口,牵动到伤口,她微微皱了皱眉。 “谁先动的手?” 陈秀丽放下杯子实话实说,“我先推的她,然后她先打的我。” 李长风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上轻轻敲着键盘,“为什么发生冲突?” 陈秀丽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怒气冲上头,她也不觉得嘴角疼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打过架,这次可真是给窦娥开门,冤到家了。 她把购买蛤蟆油前前后后都与李长风说了一遍,末了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有些歉意道:“李警官,这点小事其实本不应该麻烦您,只是大力媳妇说话太难听,我不来这里一趟,以后不一定会传出什么,给您添麻烦了。” 李长风停下手上敲字的动作,目光落在陈秀丽嘴角的伤口上,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这都是警察份内的事,你不用这么客气。” 另一边,李长风的徒弟小郑警官托着录口供的本夹,十分费解,这点小事也不用来派出所呀,周围十里八乡哪个村里没有一言不合打起来的事,一般村里人说和说和就完了,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力媳妇在警察面前也不忘给自己找补,“我家的油都是实打实的好油,凭啥便宜她500块钱,她一个寡妇,我不得防着她点?况且不单是价格给她便宜了,还给她了一包碎油,那碎油也值不少钱呐!我家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连我都没舍得给,给了她陈陈秀丽,我骂她都是轻的!” 小郑警官正坐着笔录,赵大力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派出所。 “郑警官,”赵大力常在镇上跑,对派出所里的人员门清,“这事都是误会,不麻烦您记了。” 小郑放下笔,瞟了一眼来人,刚好李长风和陈秀丽从另一间屋子出来。 赵大力三步两步凑到李长风面前,扬起一张笑脸,“李警官,这事都是误会,我是想着丽姐卖药材,认识人多,让她帮我卖蛤蟆油,所以才便宜卖给她,我媳妇是个傻老娘们,她不知道,回去我说她。” 他媳妇从后面给他一拳,“你说谁呢?告诉你,那个油少一分都不行。” 那两包蛤蟆油此刻就放在小郑面前的桌子上,陈秀丽小声问李长风,“我能拿吗?” 李长风点点头。 陈秀丽把油塞到赵大力怀里,“把钱退我,我不买了。” 第50章 原来是假油 已经到手的钱,赵大力当然不想吐出来,“唉,丽姐,别介,这事你看整的。” “赵大力,今天当着李警官和郑警官的面我和你说清楚。”陈秀丽抬起头,盯着大力媳妇,“当初你来我家卖油,我是不是和你说,你媳妇说家里没有了,你说你当初送礼没送出去,也没告诉她,想要卖了当零花钱,有没有这事?” 大力媳妇瞪向自家男人,赵大力缩了缩脖子,“是有这么个事。” 陈秀丽又道:“你说是同村的,所以给我便宜500块钱,又让我给你介绍生意,送了点碎油,我说不要,退给你,你把这包碎油挂在了我家大门上,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丽姐说的都是实情,这个事都怪我,和你没关系。” “你听清楚了!”陈秀丽抱着胳膊,人虽然小小的,气势却死死压住赵大力两口子,“以后你要是再到我家说些有的没的,我直接拉你来派出所。” 大力媳妇从鼻子哼出一口气,陈秀丽知道她不服,她凑到大力媳妇跟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派出所对面就是小学,到时候我就让你儿子看看,她妈是怎么进的派出所。” 大力媳妇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呼吸都重了几分,赵大力连忙打圆场,“退钱,退钱,我身上钱不够,回家就给你送去。” 说着就把油往兜里揣,李长风拦住他,“你这个油好像不对?” “怎么会?”赵大力随便看了一眼,“这就是我的那两包油,没错。” 大力媳妇有些兴奋,“李警官,她是不是给我们调包了,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 李长风强行从赵大力手中拿过蛤蟆油,解开袋子,从中拣出一颗完整的油,迎着阳光观察,接着又闻了闻。然后他打开碎油袋子,又查看一番,小郑警官也学着师父的样子东摸摸西看看,心说,师父可真厉害,连蛤蟆油都会鉴定。 赵大力强装镇定,“李警官,这油没问题,是我们两口子亲手晒的。” “这包碎油,”李长风伸出两指轻轻敲着桌面,“的确没问题。这包好油,赵大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道吧?” 屋里面本来不热,赵大力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泌了一层的汗,这下连他媳妇和陈秀丽都发觉不对劲了。 “你用假油骗我?”陈秀丽惊呼。 “不可能,我家的油都是我亲手扒的,别诬赖好人。”大力媳妇欲把桌上的油拿走,“今日麻烦李警官和郑警官,家里还有事,我们先走。” 李长风轻轻把油往一旁推了推,“赵大力,还不说实话吗?” “李警官,我错了,这不是我们这的林蛙油,是内蒙蛤蟆,但是我价格也便宜,不算骗人啊。” 陈秀丽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开口就给他便宜了500块钱,内蒙蛤蟆油比新图林蛙油市价便宜一半,赵大力反手还赚了她500块钱。 “而且我给了她一包碎油,这包碎油是真的,怎么也值1000块,里外算下来,我不仅没骗她,还给她便宜了500块钱。” 陈秀丽冷笑一声,这人真是把帐算计到了骨头里,钱他挣了,人情也欠下了,若不是他媳妇闹这一出,陈秀丽到现在都得念着他的好。 派出所没收了赵大力以次充好的蛤蟆油,还罚了他500块钱。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镇上同样养殖林蛙的田家知道了,给他添油加醋宣传一通,不过半天的功夫,附近的村镇都知道了赵大力卖内蒙蛤蟆油的事。 陈秀丽他们离开派出所后,郑警官笑眯眯地凑过来,“师父,你真厉害,蛤蟆油怎么鉴定的,教教我呗。” 李长风笑得意味深长,“兵不厌诈。” 赵大力回到家以后终于硬气了一把,和自己泼辣的老婆打了起来。东北老爷们向来以和女人动手为耻,可能他媳妇平日行事太过,这次二人打架居然没人去家里说和,眼睁睁地看着他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村里的蛤蟆油不靠谱,陈秀丽也不打算去镇上的田家买,真真假假她分辨不出,她准备把钱给陈晓明退回去,让他自己想办法,没想到田家田中平主动上了门。 田中平年岁和陈大发仿佛,身量不高,是个圆脸汉子,他一进门就把一斤蛤蟆油放到窗台上。 “大侄女,你这次可算是狠狠帮我出了口气,这包油送你,咱们认认门,以后就是亲戚。” 陈陈秀丽可是怕了,前脚发生的事还没凉透呢。 门外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哪有你这样的,让你等等我,偏心急上门。” 田中平的媳妇李芬提着两方便袋零食风风火火进了门。 “这是我媳妇。”田中平介绍。 “婶子好,您坐。”陈秀丽引着李芬坐下。 刚一坐下,李芬就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田家和赵大力的恩怨情仇。 赵田两家都养殖林蛙,本是你养你的我养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但赵大力这人太过阴损。去年他故意往田家最大的塘里扔了一包耗子药,幸亏发现的比较及时,才没造成大的损失。今年他又从内蒙进了不少蛤蟆油,低价截胡田家的客户。 李芬越说越气,“这养蛤蟆是挣钱,可也是个累心的买卖,每年光是抓偷蛤蟆的人,都费老大劲了。” 对于养殖林蛙,陈秀丽也有些了解。 养殖林蛙都在有河沟的山里,依着水挖几个池塘,春天林蛙上山,到了秋天,天冷了,它们沿着河沟下山,最终进到塘里,个头够大的卖掉,小的就在塘里冬眠,第二年再放出去。 整个下山的过程持续差不多二十天左右,在这期间,十几里的山河沟大大小小的石头都是它们的栖身之所。母的林蛙市价要五六块一只,山里人从小就会抓林蛙,个把小时抓几十只不在话下,所以养殖林蛙,除了要照顾好它们,防止别人偷也是重点,可是河沟就在那里,防不胜防。而且还不敢和人太过结怨,就像李芬说的那样,一包耗子药下去,整个塘都废了。 第51章 田家夫妇 “亏着你和他在派出所走了一遭,他卖内蒙蛤蟆油的事才算是铁板钉钉。”李芬觉得陈秀丽无形中帮了他们老两口大忙,“以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为啥他的油能便宜这么多。不过也奇怪,他卖了挺多,他媳妇居然不知道,还敢和你去派出所。” 别人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陈秀丽却知道,赵大力满嘴跑火车但有一句话是真的,就是想背着媳妇留点零花钱,再有就是他媳妇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什么事让她知道了,保准嚷嚷到外面去。 “田叔,田婶,这油我也是替别人买的,你们正常价卖给我,可千万别说不收钱,那咱们以后也就没法处了。” 田家夫妇彼此对视一眼,知道陈秀丽不是贪便宜的人,李芬爽快道:“大侄女是个厚道人,你婶儿我也不说虚的,这油我一斤卖2000能挣400多块钱,你给我1600,咱们以后就当亲戚走动,你要是再不同意,那我以后也不来你这儿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秀丽也只好同意,她留两人吃饭,李芬脱下身上的外衣,就和陈秀丽一起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得比王婶还快。 这时节刚好是盛夏,园子里茄子,黄瓜,辣椒等蔬菜应有尽有,陈秀丽摘了把豆角,又从冰柜里拿出半扇排骨,一团肉馅。 排骨炖豆角,炸茄盒,油焖尖椒,外加一道拍黄瓜,虽然仓促但也荤素搭配,都是当地下饭的好菜。 李芬看着陈秀丽熟练地搅拌肉馅,调理炸茄盒的糊,心里对她的喜欢更甚,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早逝的女儿。 “你属什么的?” 陈秀丽用筷子挑起糊,连续成一条线为最佳,“我属马,今年26。” 李芬心头一震,居然和她女儿同龄。 “我听说你还有个女儿,今年6岁。” “是啊。”糊调好了,陈秀丽又去切茄子,“马上上小学,我妈昨天带着她回娘家了,估计明天回来。” 李芬接过陈秀丽切好的茄子,把肉馅塞进去,再放到生粉里滚一圈。 “我是个直性子,说深了浅了你别生气,你的事我以前也听说过,按说你家那口子走了也快7年了,你也该为自己想想。还这么年轻,总不能一直领着孩子这么过,等人家将来考出去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现在也不是旧社会,还要守着什么,我看你也不是那么封建的人哪。” 说来也怪,这话要是陈家人说,陈秀丽第一反应是生气,眼下出自李芬之口,陈秀丽反倒十分平静,很坦然地把心里话和她说了出来。 “我还真没有什么守不守的心思,孩子刚生下来那阵儿,我只想着一心一意把她拉扯大,后来自己卖药材挣了点钱,我就发现挣钱上瘾,特别有成就感。我现在每日最大的心思一个是孩子,另一个就是怎么多挣钱,找对象,就没考虑。” “你还真别说。”尝到挣钱甜头的李芬心有所感,“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就跟我和老田去捡蛤蟆似得,捡一个我就在心里算账,5块,10块,忒上瘾!” 陈秀丽想象那个画面,觉得莫名有意思,点着头,“对对,我以前挖药材的时候也会这么给自己鼓劲儿。” 吃饭期间,田中平问陈秀丽,“我看你门口挂着收药材的牌子,怎么都没人来卖?” “药材从去年开始掉价,收得便宜,上山的人就少了,我仓房里现在还屯着不少去年收的药材呢。” “那你还收,这不越囤越多,砸手里吗?”李芬不禁替陈秀丽着急。 “没事。”陈秀丽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我合作的上家去年收了我2万的货,趁着行低,我屯点,等涨上来我再卖,这样往回勾一勾,我去年亏的才能不算太狠,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涨上去。” 李芬眨着眼睛仔细回想,她从炒股的儿子那里听到的新名词,“他们股票里这种叫什么仓来着,我这臭大酱的脑袋,记不住新词。” “现在药材卖不出去,你这生活有苦难不?”田中平在陈秀丽和李芬做饭时,里外都走了一圈,发现陈秀丽家里的确有不少药材,他粗略估计至少要有七八万。 陈秀丽端着碗,笑道:“田叔,生活挺好的,咱们农村吃喝都不花钱,我在村里是技术员,每个月还给开200块,家里地不多,也能卖点粮食,足够我们娘俩了。” “那就好,要是手上不宽裕,你和她说。”田中平指着自己媳妇,“家里的钱都在她那,我这兜比脸都干净。”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傍晚时分,田中平和李芬相携离开,陈秀丽把二人送到了村口。 回去路上,李芬一拍大腿,“大明说的是平仓,我总算想起来了。” 田中平摸出一支烟,在陈秀丽家他一直忍着烟瘾。 “你是不是想起老二了?” “恩。”李芬声音发闷,“她俩一般大,老二要是活着现在也该结婚有娃了。” 田中平吐出一口白烟,伸出大手,搭上媳妇的肩头,“别想了,按老辈人的说法,老二投胎现在都已经十来岁了。” 李芬蹭了蹭眼角,“我知道,不想了,早都不想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田家夫妇的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 盛夏过后,进入了秋高气爽的九月,周怡君小朋友正式上学了,成为了一名小学生。 陈秀丽小时候念的黄泥岗小学早在君君出生那年就停办了,学生都被转去了太平镇上的中心小学。 太平镇距离黄泥岗不到两公里,这个时候学校还没有校车,孩子太小,每日都需要家长接送。 家里有一辆没有大梁的女式自行车,陈秀丽找焊电焊的王家,订做了一个能安装在后座上的座板。 天气好的时候还好,赶上刮风下雨大人不方便,孩子也跟着遭罪。 刚开学的几天,正好赶上下小雨,王萍心疼君君,让陈秀丽学骑摩托车,接送孩子更方便。陈秀丽感叹隔辈亲的威力,当年他们上学的时候饭都经常有一顿没一顿,到了君君这里,遇上点雨都不行。 “摩托车也不行,雨还是能浇到,最好啊是有个小汽车。”听见女儿的话,王萍憋着嘴哑了火,小汽车她不敢想。 陈秀丽虽是开玩笑,但玩笑之余也不免有了异样的心思,到底怎么才能多挣些钱呢?药材不好也不能一直干等着呀。 第52章 疯狂的韩流 在周怡君开学当天,一部韩剧《大长今》登上了湖南卫视的黄金档。没过几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连同上了岁数的婶婆奶奶,都痴迷到剧情中,不能自拔。 9月本就是农闲时节,距离收成还有一个月,大家正赶上没事,三三两两聚集到一起讨论崔尚宫怎么那么坏?闵政浩为什么这么帅? 金美淑成了村里的香饽饽,好多女人去她家里,跟她学剧里看到的朝鲜拌菜,冷面。继韩式辣酱之后,辣白菜,苏子叶等鲜族风味再一次风靡全村。村里的老爷们很是纳闷,一个电视剧而已,怎么有这么大的魅力,直接影响了自己家的饭桌,而且换来换去不过都是些咸菜,也没什么好吃的。 陈秀丽没有参与进来,她家里的朝鲜泡菜,还没等吃完,金美淑就会又送过来一大堆。黄泥岗的朝鲜族少,不过太平镇下辖两个鲜族村,镇上也有两个鲜族妇女摆摊卖鲜族咸菜,已经卖了十来年。因为饮食习惯不同,这边喜欢叫咸菜,而不叫泡菜。 陈秀丽也曾买过两次,她觉得金美淑的手艺远在那两个妇女之上。 别人追剧跟风做泡菜,陈秀丽却从中嗅到了一点商机,她敏锐地发现,电视剧里面林林总总呈现的美食和黄泥岗的物产高度重合。 桔梗在当地叫和尚头,村里有不少人种,主要为了卖种子,能拌咸菜的根反倒没什么人要,给钱就卖。苏子叶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有的是,里面被称谓珍贵食材的蘑菇,刺嫩芽,蕨菜,陈秀丽再熟悉不过,都是大山的馈赠。陈秀丽记得,镇上那两个鲜族女人摆的摊儿上,卖的最好的就是用猴腿蕨菜等山野菜做的咸菜。 陈秀丽想到了桓清县那一大片种植山野菜的大棚,他们今年十有八九要卖不出去,能不能低价收进来,再卖给韩国人?古代的朝鲜人吃,现在的韩国人吃吗? 带着这些疑问,陈秀丽去了谭家,金美淑正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小刀刮着桔梗上面的皮。 筐里还有一把小刀,陈秀丽搬过一张板凳,学着金美淑的样子也刮起来。 “姐,别上手,你没干习惯,容易拉着手。” “我哪有那么笨。”陈秀丽动手能力强,很快就刮干净一只,“好吃是好吃,没想到这么麻烦。” 陈秀丽如实评价。 “家里有拌好的,一会你带点回去。”金美淑对陈秀丽一腔赤诚,王萍曾说过一句话,金美淑待陈秀丽,就算是吃个蚊子,也得给她掰个大腿。 “美淑,你在朝鲜的时候,山上也有咱们这边的山野菜吗?” 金美淑放下小刀,现在的她很少会回想起在朝鲜的日子,“有是有,不过没有这么多,姐,咱们这边的山里真好,什么都有,我每天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就高兴,你没挨过饿,不知道,钱在吃的面前,啥都不是。” 陈秀丽心中轻叹,问题就是现在都能吃饱了,所以钱就变得重要。“你们朝鲜人的口味和韩国人一样吗?” “你这个问题还真是有点奇怪。”金美淑笑着说,“我前几天从中央台学了一个新词儿,叫同文同种,朝鲜人和韩国人,其实都是中国的朝鲜族呗,吃得大差不差,反正都是泡菜。不过现在人家南朝鲜有钱,肯定比我们那里吃得好多了。” “你说把山野菜,泡菜,卖到韩国能行不?”陈秀丽手上依然刮着桔梗,语气随意的就像问赶集卖菜行不行。 金美淑手里的刀应声落地,她咽了口唾沫,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姐,你可真敢说,真敢想啊。” 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陈秀丽自嘲,自己一没门路,二没人脉,就算这些东西在韩国能卖出去,可怎么卖?隔着国家,隔着海,再说,人家自己也有这些东西,犯不着进口。 陈秀丽灵光乍现的好点子,在现实面前显得太过苍白,也局限于自身的认知问题,很快就被她本人搁置。十月份,电视剧播完,韩流迅速席卷中国,甚至全亚洲,各大城市里,新开的韩国餐厅数不胜数,到韩国旅游的人数呈井喷式暴涨。远在黄泥岗的陈秀丽对此一无所知,反倒是随着电视剧的结束,卖泡菜的想法渐渐被她遗忘了。 太平镇中学校长办公室里,周炳仁正接待着自己的老同学魏老师。 太平镇上初中和小学,仅有一墙之隔,在中间位置还开了一道大铁门,初中部的哥哥姐姐时常通过大铁门给小学里的弟弟妹妹送东西。魏老师正是中心小学的教导主任。 周炳仁给魏老师倒了一杯茶,“这可是我们大青山地道的野玫瑰,出了这地,全中国你都喝不到。” 魏老师并不领情,“老周你也太抠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竟拿蔷薇花糊弄我,这东西你留着招待市里人吧,我不稀罕。” 周炳仁干笑一声,“不喝拉倒,我这还有点去年的茉莉花,要不?” “我也不是来喝茶的。”魏老师从包里拿出一本田字格,翻开送到周炳仁面前。 周炳仁戴上老花镜端详起来,“这是一年级学生写的吧,字写得不错,你们一年级今年几个班?这孩子的班主任是罗老师吧?我看挺像他的字。” “这是周怡君的字。”魏老师答得干脆,“你自己的孙女儿,我看你是半点也不上心。” 周炳仁僵住片刻,缓缓合上本子,默默喝了一口水。 魏老师冷眼旁观,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饮水机里烧水的声音。半晌魏老师打破沉默,“老周,咱们是多年的老同学,你的家事我不管,但是周怡君是个书画的好苗子,你不应该暴殄天物,放任了。” “老魏,你太夸张了,硬笔和书画不是一回事,不能因为她写了几张不错的铅笔字,就说她有天赋。”周炳仁觉得魏老师言过其实。 魏老师却是有备而来,“给你看看这个。” 第53章 教君君画画 魏老师指着国旗,“只有这是她画的,这幅画是今年十一我们学校举行绘画比赛,你们村一个叫王鹏交上来的作品,我专门让老师问过,他说国旗画不好,让周怡君帮得忙。” 周炳仁盯着国旗,久久没出声。 “老周。”魏老师像个老大哥,“我记得十几年前你和我抱怨,说生的两个儿子都不像你,继承不了你的书画衣钵,现在苗子就在眼前,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提醒你了。” 魏老师在周炳仁肩头重重按了几下,收拾东西出了办公室,等周炳仁回过神来时,发现那幅画还在自己手中。 那天下班后,周炳仁直接骑着自行车去了陈秀丽家。他没有进院,而是一直徘徊在大门口。陈秀丽在屋里做饭不知道,还是君君发现提醒她。 看见周炳仁,陈秀丽有些惊讶,她擦着手来到大门口,停住片刻,唤了一声周校长。 周炳仁对于这个称呼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当年陈秀丽曾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叫他爸。 “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我想让君君跟着我学书法和画画,你同意吗?” 周炳仁如此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让陈秀丽慌了几分,“那个,那个,她奶能同意吗?”她很快想起过年时,她去周家时齐凤英铁青着的脸,当时就是因为齐凤英的态度,让她三缄其口,并且下定决心,再也不登周家的门。 周炳仁知道症结所在,他保证道:“我既然开了这个口,他奶那边你不用管,这个事我说了算。” 陈秀丽没打算让周炳仁进门,11月底的风已经有些刺骨,她没穿外套,有些冷,陈秀丽抱着胳膊迎上周炳仁的目光。 “周校长,有一说一,能跟着你学,当然好,我也希望君君多才多艺,但是我更不希望她受气,为了学点东西遭着白眼,听着阴阳怪气的混账话,那我们不学也罢。” 周炳仁白着一张脸,陈秀丽的态度自然不算好,可归根结底,还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不放心,我来家里教也一样。” 周炳仁如此有诚意,陈秀丽收起敌意,她还不至于分不清好坏,“君君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平日里爬树登高掏鸟抓鱼,跟个泥猴一样,就怕她静不下心来,学不进去。” 周炳仁心中一喜,这是松口的意思,他从兜里掏出王鹏那副画,“她有天赋,将来一定会比我画得更好。” 此时天已经全黑,陈秀丽只能借着屋里微弱的灯光分辨那一团略微看清楚轮廓的画,“这除了国旗,啥也看不清楚,而且画得也太潦草了。” 周炳仁没和陈秀丽解释,只告诉她,周六上午过来上课,让君君等着他。 陈秀丽回到屋里,问正在吃地瓜的君君,“爷爷想教你写字和画画,你愿意学吗?” 君君闷头吃地瓜,嘟囔着答应,“学啊,我上次帮大鹏画画,他给我一块大面包,可好吃了。” 陈秀丽叹着气,这么个大馋丫头,可咋整。 周六上午,周炳仁带着一个大袋子如约而至。家里有一方实木的老式长桌,一直放在仓房里,秀丽和王萍提前几天把它抬回到屋里,让他们在这上面练习。 周炳仁的准备工作做得很足,他带来一大摞宣纸,描红的草纸,字帖,适合君君用的毛笔和砚台等等。为了防止周怡君坐不住,他甚至投其所好准备了一些小零食,陈秀丽在一旁观摩了一会儿,发现君君适应良好,面对周炳仁时,半点也不打怵,嘴巴特别甜,一口一个,爷爷写得真好看,直把周炳仁说得眼睛发酸,心口发烫。 陈秀丽索性退了出来,忙活自己的事情。 周炳仁上门教孙女写字画画的事情很快就被村里人看见了,这些年周家对陈秀丽母女不闻不问,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大家面上不说,背地里没几个人赞成他家的所作所为。 陈秀丽本以为按照齐凤英的性格,十有八九还要闹一番,结果那边却是安静如鸡,周炳仁每周六都会准时来,呆一个上午就离开。陈秀丽不知道周炳仁用什么办法搞定了自己的妻子,反正受益的君君,她也懒得管那么多。 时间一转眼进入腊月,学校放了寒假,假小子周怡君脱离了学校的管束,像一匹撒疯的野马,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肆意狂欢。陈秀丽想让她老实在家呆着,可是人家用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写完了老师布置的所有作业,这比开学前点灯熬油补作业的孩子可强太多了,陈秀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对弟弟陈立业抱怨。 “眼瞅着7岁了,还是个疯丫头,浑身上下半点不像个小姑娘,我本以为学了书画怎么都能文静点,谁成想,学的时候挺像那么回事的,下了那方桌子就又成了这副样子。” 陈立业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到了华电集团,如今已经上了小半年班,姐弟二人每周都会通一次电话。 “男孩子性格也没什么不好。”电话那头传来陈立业的轻笑声,“我就喜欢君君这样大大方方,豪爽不输小子的性格。” “好好好,那你什么时候能带回来个这样性格的对象。” 那边的陈立业沉默了,也许是源于自己脚掌的自卑,也许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爱情方面,陈立业不仅是个生瓜蛋子,还是个死了秧的。 他对这事半点提不起来兴趣。 二人一时无言,秀丽知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动岔开话题,说到自己先前异想天开要往韩国卖咸菜的事。 “姐,这个事不是异想天开,韩国地方小,物质匮乏,吃的大多数靠进口,青岛这边有专门给他们供辣白菜的企业。” “既然青岛都有卖的了,那我这个也没市场了。” “不会,现在韩流热,国内市场韩式食品销售也很火爆,而且青岛出产的都是辣白菜,海白菜这样的产品,和我们地区的山野菜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姐,这个市场前景很不错,你应该好好研究一下。” 第54章 新的商机 因为知识产生的眼界差距,导致二人对前景的预估完全不同。 陈秀丽心头一热,立业那边又说,“青岛城阳这边有韩国工业园,里面有上百家韩国企业,我有时间在这边帮你看看,你在家里也查查资料,做做功课,然后我们再碰。” “我该去哪查资料啊?感觉两眼一抹黑。”陈秀丽犯了难。 “镇上有个网吧,你上网查,我教你怎么上网。” 陈秀丽第二天骑着摩托车去镇上的网吧,这是她第一次上网,因为没带身份证被网管拦在门口。 “必须得要身份证吗?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要不我回去取吧。” 网管上下瞄了她几眼,递给她一张白卡,一个小时3块,超过5分钟就算半小时。 陈秀丽接过卡,暗暗吃惊,价格还挺贵。 陈秀丽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把白卡上的数字输入到对话框里,可是等了半天,旁边的小伙已经换了界面,她的还停留在原地。 陈秀丽瞧着对方熟练地打开游戏界面,轻声问,“麻烦问一下,我这个怎么不动呢。” 小伙准备带耳麦的动作停在半空,他扫了一眼陈秀丽的卡和屏幕上的数字,手指在键盘上轻轻一点,“你没按回车。” 电脑屏幕瞬间变了,陈秀丽连忙看向键盘,还没看清对方手指敲得哪个键子,人家已经戴上耳麦玩上了。 陈秀丽拿出立业给他的网址,看着屏幕望洋兴叹,昨天立业说了一大堆,她听得云里雾里,实际操作一点不会,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 没办法,陈秀丽只好呼叫网管。 “我想要上网查点资料,可是我不会,你能不能教我一下?” 网管有几分不情愿,“大姐,我们这也不负责教啊。” 这声大姐听得陈秀丽心头一震,你管谁叫大姐呢,年纪轻轻的真不会说话。 “我这里有网址,麻烦你了,就告诉怎么登上就行。”陈秀丽陪着笑。 网管懒洋洋地接过纸张,一只手搭上鼠标,“这个是鼠标,看到这个箭头没,点击上面的地址栏,把网址输进去,然后回车。” “哪个是回车键?” “不是,大姐,”网管极其不耐烦,“你连回车键都不知道,咋上网啊。” “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吗!”陈秀丽也没了好脾气。 网管白了一眼,硬着头皮开始教陈秀丽,“网页打开后,想看什么都要用鼠标点,滑动这个块,就能看到下边的东西。” 网管三两下教完了,留下陈秀丽自己琢磨。 立业给她的网站一个是慧聪网,一个是阿里巴巴,还有另外一个是他从其他同学那里打听到的外贸网站。 世界只在陈秀丽面前掀起了小小的一角,但足以让她见识到其辽阔与广大。 从这天开始,陈秀丽成了网吧的常客,网管见她总来,一改先前冷淡傲慢的态度,空闲的时候会过来教她一些。陈秀丽带着笔记本认真做着记录,很快就学会了上网找资料,发邮件,聊qq,唯有一点,打字很慢,平时干活灵巧的双手,在键盘上好像被冻僵了似的,只有食指好使,俗称二指禅。 陈秀丽感叹自己早生了几年,没赶上好时候,陈秀玲上初中的时候,太平镇中学已经建了微机教室,她记得秀玲有一段时间在家里对着一个纸质键盘天天敲,嘴里念念有词,什么目具上止卜骨皮,大犬三羊古石厂。 她回到娘家,从陈秀玲的屋子里,翻出了已经泛黄的纸键盘,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不同手指负责的不同区域,她记性好,不多时就记住了,然后就着纸键盘,练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电脑在市里不算稀罕物,有条件的家庭早已经配备,但在农村,还是可望不可即。陈秀丽动过买一台的心思,网管告诉他,有电脑没用,黄泥岗没有网线,没有网络的电脑就跟没有信号的电视机一样,只能当摆设。 结合自己查到的信息,和陈立业在青岛探到情况,姐弟二人得出一个结论,有市场,但投资巨大,而且出口的要求很高,在他们一穷二白,两手空空的情况下,很难干起来。 陈立业打起了退堂鼓,“姐,我那天专门去了平度的辣白菜厂,人家都是流水线无菌化操作,你一没技术,二没本钱拿什么搞啊?” 陈秀丽沉默片刻,反驳道:“我有技术,美淑的手艺没的说,只是批量生产和家庭生产有个转换的过程,但技术肯定没问题,钱倒是没有,但如果我能为越来越多的山野菜找到销路,政府会给我贷款。” “姐,你想好了,现在你带着收药材,日子过得还不错。”陈立业不想姐姐冒险,“可是这事要是赔了,贷款你都未必能还起,而且政府也未必贷款给你,再说,山野菜也未必就越来越多,每年送礼消耗得挺多的。” “你久不在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反季节山野菜最贵的最好的肯定是抢春节的行市,送礼,尝鲜,这部分市场一直都存在,所有种植山野菜的人目标都是这个,但那些次品,二茬菜价格没那么贵,量却不小,这一块才是我的目标。” 陈秀丽有信心,“我打听过了,山野菜种植是市里的重点项目,以后只会越来越多,而且南方市场不认,就是北方市场也只集中在东北地区,我看电视里大长今做了不少以山野菜为原材料的菜,只是不知道现在的韩国人还吃不吃。如果他们喜欢,那这个事还是靠谱。” “要不,你来一趟吧,我这边韩国人特别多,街道上都是中韩双语的,我就是担心,就算是个好项目,可是支棱不起来想这些都白搭。” 陈秀丽抿紧嘴唇,这是她思考时的惯用表情,“先不用考虑能不能支棱起来,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这个事有没有市场,如果有那就遇山劈路,遇水搭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大不了搭点路费。”陈秀丽暗暗下定决心。 第55章 去青岛 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二十天,陈秀丽想着既然要去就赶在过年之前,不拖到年后,和金美淑说了之后,金美淑有些为难,“姐,你让我去,我愿意,可是过两天宝林就回来了,我俩小半年没见了,他过完年也呆不了几天。”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陈秀丽赧然,自己寡居多年,早忘了小夫妻的甜腻,是她考虑不周了。 为了不破坏谭家的夫妻团聚,陈秀丽只好把计划往后推,谭宝林得到消息后,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陈秀丽这里。 “姐,”谭宝林跟着金美淑的称呼,“美淑不懂,挣钱才是大事,你只管带着她去,我和她说好了。” 放下电话,陈秀丽嘴角噙着笑,这没挨过饿的和挨过饿的就是不一样。 敲定去青岛,陈秀丽回了趟娘家,君君她带不走,得拜托王萍照顾一阵,这几年王萍和君君关系日益亲密,几乎走哪都带着她这个小尾巴。 陈秀丽没和家里说去青岛具体要做什么,只说有个厂子邀请去看看,王萍以为还是药材的事。 “去去也好,我看你押的那老些药材,心里头都没缝似的,你说你今年还收那老些干啥,不值钱的玩意。” “行不好,也便宜,等涨上来不就卖上价了嘛。”陈秀丽和她打哈哈。 “药材也有保质期,囤太久就算涨上来你也卖不上价。”王萍替她发愁。 陈秀丽有些惊奇,“妈,你厉害呀,这都知道。” 王萍斜她一眼,因着陈秀丽收药材的事,她平日里没少关注这方面的节目,“你呀,就是心大。” “放心吧。”陈秀丽搂着王萍的肩膀,“我这次去要是成功,君君的小汽车就有了,然后再帮你翻新房子。” “少给我画饼。”王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高兴了,“房子新旧都无所谓,我现在最愁的就是你。” “行了行了,咱俩打住,别破坏气氛,我走以后让我爸给我烧炕,烘干房也得每天烧一回。” 王萍拿她没办法,一一应承下来。 陈秀丽和金美淑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客车,到站后再去火车站买票,此时春运已经开始,不过现在经济南移,这个时节往南走比往北走容易,二人直接就买到票,为了省钱,只买的硬座。 这是二人第一次坐火车,都有些兴奋。在车站附近的超市,陈秀丽买了两碗泡面,她在电视上看坐火车的人都吃这个,不过价格有些贵,她有些肉疼。金美淑把陈秀丽拉出超市,抬手指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馒头摊。 “姐,咱们买馒头吧,泡面又贵又吃不饱,一碗泡面能买5个馒头。我身上有自己带的拌菜,就着馒头吃可香了。” 陈秀丽还是买了两碗,她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在她眼里,坐火车就该吃泡面。 火车是晚上八点多发车,到了夜里11点半,停在了锦州站。 “我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小时候总好奇外面的世界什么样,那时候总觉得长大了就能出去看看了,谁知道,长大了也就那样,还不如小时候自由自在。” 陈秀丽望着车站里上上下下的行人,有感而发。 “外面有什么好,我就觉得黄泥岗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金美淑托着下巴,目光悠远。 “姐,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半夜醒来,都在感激老天爷,让我来到了黄泥岗,遇到了你们。我们一起逃出来的人,只剩我自己了。” 金美淑很少提起她怎么来的黄泥岗,按道理说黄泥岗属于内陆和丹东的距离远着呢。 “一路过来,吃了很多苦吧。”陈秀丽握住她的手。 金美淑吸了吸鼻子,“我都忘差不多了,就是挨饿的滋味始终忘不掉,看不得浪费粮食。” 二人又说了会话,在火车的晃晃悠悠中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火车即将开出河北,马上进入山东地界。 “睡了一觉就到山东了。可真快!”陈秀丽有些兴奋。 对面有个穿着军大衣的大哥接话:“这不算快,现在有动车了,比我们坐的特快快多了,到济南只要6个半小时。” 陈秀丽咂舌,外面的世界发展得实在太快了。 大衣哥知道陈秀丽和金美淑是一起的,主动搭讪,“你们是第一次坐火车?” 陈秀丽也不隐瞒,光天化日的还有乘警在,她不怕,“我和妹妹去青岛见弟弟。” “那咱们同路啊,我也到青岛,你们是去市内还是开发区?” “我不太清楚,我弟弟会在火车站接我,青岛我们也是第一次来。” “这样啊,你俩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也是东北的,咱们是老乡,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去开发区,咱们可以一起坐轮渡回去。” 陈秀丽接过名片,上面赫然写着奥克安全设备销售总监杨峰,安全设备,啥是安全设备?卖安全帽防护服之类的吗?陈秀丽脑中一连串的问号。 “杨总监是做大生意的,幸会幸会。”陈秀丽主动伸出手,杨峰爽朗一笑,“别这么说,我也是打工的,总监那都是说得好听,为了谈生意方便,你喊我一声杨哥就行。” 金美淑不比陈秀丽有城府,脱口而出,“啥是安全设备呀?” 陈秀丽偷偷捏了金美淑一下,让她不要乱说话。 “就是卖静电仪之类的。”不说还好,一说陈秀丽更不懂了。 “静电打火在加油站,石化企业里面都很危险,我卖的产品可以及时报警还能导出静电,维护生产安全。” 陈秀丽再次感慨自己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杨哥这次去东北是谈生意的?” “是啊。”杨峰从包里掏出两杯酸奶,递给陈秀丽和金美淑,“东北石化企业多,我这次是专门给他们带产品试用,生意成不成不好说,我们这行成单周期长。” 金美淑接过酸奶,也不客气,“杨哥你请我喝牛奶,我请你吃泡菜,怎么样?” 说话间,金美淑打开带着的泡菜盒子,里面整齐的码着苏子叶,狗宝,蕨菜做成的泡菜。 杨峰乐了,“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鲜族人。” 第56章 住进宿舍 杨峰就着金美淑的泡菜,连着吃了三个馒头,旁边的其他人见他吃的香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陈秀丽笑着让大家一起品尝。 众人赞不绝口,陈秀丽对金美淑的手艺更有信心了。 杨峰打个饱嗝,摊在座位上,“妹子,你这手艺没谁了,现在韩式食品特别火,你应该想办法,把你的手艺推出去。” 这话刚好说到了陈秀丽心里,旅途漫漫,距离下车还有十多个小时,杨峰又是个话匣子,陈秀丽刚好可以向他打听青岛城阳那边的情况。 “杨哥,我听说青岛城阳那边有很多韩国企业?” “何止是多,那边有韩国工业园,这两年韩国人乌央乌央的多了起来,你还别说,就你这手艺在城阳开个店,一点问题没有。” 陈秀丽借坡下驴,“开店不敢想,初来乍到的投入太大,我们想着不行就先找个食品厂上班试试。” 杨峰对于城阳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他做销售工作,跑的地方多,见识的人多,“其实城阳的食品厂不多,那边多的是商贸公司,做食品的厂子在平度那边有不少。” 陈秀丽心中一喜,这是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她先前了解过,想要做出口必须要通过商贸公司。 “商贸公司是做出口的吧?可以通过他们把食品卖到韩国?”她试探着。 杨峰打量了陈秀丽一眼,“你知道这个?” 陈秀丽点点头,“我弟弟打电话,和我说过几嘴。” “不光是出口,也进口,韩流火啊现在,化妆品,衣服,电子产品这些,商贸公司嘛,干的就是这个。” 和杨峰聊过之后,陈秀丽先前模糊的思路清晰了几分,如果能找到一个靠谱的商贸公司,这事就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产品的问题,所以这次过来,她必须得实地去看看这些商贸公司。 可是,这些商贸公司能理她吗? 想到这里,陈秀丽又有些气馁,自己两手空空,就算人家同意见面,答应聊聊,可是聊什么?她现在就相当于空手套白狼。 陈秀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到杨峰身上,这是一个成功的销售,三寸不烂之舌,灿若莲花,不如向他取取经。 “杨哥,你做了这么多年销售,有没有什么秘诀,能不能指导指导我,我原先是收药材的,家里现在还屯着不少货。” “哎呦,药材这行和我这可不一样。不过,买卖的核心是需求,对方有需求,你刚好有产品,这生意才有得谈。” 需求?这话和没说没什么区别,陈秀丽有些失望,肯定有需求,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商贸公司谈? 火车广播传来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火车到站了,杨峰起身和她俩告别,并邀请她俩去开发区玩,陈秀丽至今没搞清楚开发区算不算青岛,含笑答应着。 金美淑和她大包小包,出了站台,远远地看见陈立业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焦急地找着她们。 陈立业所在的单位有宿舍,他直接把陈秀丽和金美淑带了过去。宿舍不大,有20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大衣柜,简简单单,倒也够一个人用。 “你让我们住这里,你住哪?”陈秀丽本想在附近找个旅馆。 陈立业从床下抽出一张行军床,“我早都和同事说过了,他那屋刚好多一张床,我去他那里挤挤,你们就放心在这住。” 他从兜里掏出一帘澡票,“姐,这是职工澡票,你和美淑姐可以去洗澡,东西我给你俩准备好了,都是新的。” 金美淑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花钱?” 陈立业笑笑,“不花钱,这都是职工福利,那些洗漱用品也是单位发的,平时用不完。” 坐了将近一天火车,陈秀丽和金美淑多少有些累,陈立业让二人先休息一会,等到了饭点领她俩出去吃饭。 陈秀丽本能的推拒,她不想给陈立业添麻烦,“小业,你不用管我俩,忙你自己的就好,我们都能照顾自己。” 金美淑也跟着附和,陈秀丽又想到这是员工宿舍,她始终担心对陈立业影响不好,“要不,我们还是住旅馆吧。” 陈立业把陈秀丽按在床上,“姐,真的没事,家属来探亲,宿舍都是可以随便住的,你就放120个心吧。” 陈秀丽这才踏实地住下来。 晚上,陈立业带着二人去街边的小馆子吃海鲜,陈秀丽在家里接触到的唯一能称为海鲜的就是过年买的明太鱼。 陈立业点了三份鲅鱼馅水饺,又点了辣炒蛤蜊,油爆海螺,青岛大虾,烤鱿鱼等几道当地特色菜。 把鲅鱼肉做成饺子馅,不论是陈秀丽还是金美淑都是第一次听说。 “海边真是不一样啊,我们过年才能买的鱼,他们能用来包饺子,可是鱼肉包饺子不会腥吗?”金美淑既期待又有点担心。 “是啊,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这么想的。”陈立业给二人的杯里倒上热水,“咱们在老家做鱼做不好了一股子腥气,直接拿鱼肉包饺子,想想都接受不了。” 饺子上桌了,热气腾腾三大盘,陈秀丽夹起一只水饺,样子和家里包的差不多,上面还有指痕,看来不是机器加工,而是手工包的。 陈立业解释,“他家饺子都是当天包的,在这里很有名。” 陈秀丽小小咬了一口,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鱼腥气,反而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鲜味儿,混合着韭菜的清香,大吃一口,鱼肉爽滑q弹,和家里吃鲅鱼那种硬硬的死肉完全不同,肉馅里都是汁水,实在太好吃了。 菜陆续上齐,陈立业指着辣炒蛤蜊介绍,“青岛有三宝,啤酒蛤蜊嫚儿,啤酒天太冷了,明日我请你们吃火锅再喝,今天先尝尝蛤蜊。” “那另一个,嫚儿是啥好吃的?”金美淑从一堆美食中抬起头问。 “哈哈哈。”陈立业大笑,“嫚儿是当地方言,就是姑娘的意思。” 金美淑点着头,来的一路上所见的女孩子都画着靓丽的妆容,穿着时髦的衣服,和电视里看的都市丽人一模一样。 再看看陈秀丽和自己,金美淑不免自卑起来,她们果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想到这里,金美淑嘴里的海鲜都不香了。 第57章 虚假的韩国风情街 陈秀丽完全没有注意到金美淑的小情绪,她全副心思都在接下来的日程上。陈立业建议她们先去韩国风情街上逛一逛,那里有不少韩国人开的店铺,然后再去韩国人聚集的小区周边超市踩点,看看韩国人的口味,知己知彼才能知道后面该怎么走。 城阳的韩国风情街上店铺林立,陈秀丽和金美淑被眼前的热闹惊呆了。 “我滴乖乖,怎么能有这么老些人啊。”金美淑发出感叹。 两人朴素寒酸的打扮与繁华热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金美淑感受到周围或多或少打量的目光,很有些不自在。 “姐,咱们也买身衣裳吧。” 陈秀丽也感受到了,她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是想到过几天要去商贸公司,总得有身能见人的衣服。 二人进了一家服装店,店员穿着一身韩服,普通话说得相当蹩脚。 金美淑用朝鲜语问,“是韩国人?” 对方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点点头。陈秀丽和金美淑相视一笑,正愁找不到韩国人呢,机会来了。 为了和对方好说话,陈秀丽和金美淑很快在店里选了两套衣服,金美淑年龄小,选的休闲款式,陈秀丽为了谈生意方便,选了一套西装,一共花了500多块钱,陈秀丽疼得心里直滴血。 她拉过金美淑,小声交代:“你告诉她我们不白问她,付给她钱。” 金美淑叽里咕噜和对方转达陈秀丽的意思,对方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陈秀丽听不懂朝鲜语,只看见金美淑和这个韩国小姑娘礼尚往来,一问一答,进行得像模像样。 “我的妈呀,我可装不下去了。”韩国小姑娘突然说出了一句东北话,“姐,你是鲜族的不,我也是,咱们是老乡。” 陈秀丽和金美淑同时傻眼,感情韩国人也有假的。 小姑娘姓李,叫李爱敏,是青岛大学的学生,家在延边。服装店的老板看她会说朝鲜语,就让她假扮韩国人,这样来买服装的人都会以为这是韩国人开的店,里面的服装也都是韩国进口的,既能卖上价,又能卖出量。 “你这里的衣服不是韩国进口的?”金美淑抓住重点。 李爱敏摇头,“都是即墨批发的,不过韩国服装也是从那进口的,其实没什么区别。” “你们不会是想退钱吧?”李爱敏往后退了一步,“我和你们说,整条街上的衣服都差不多这个情况,只有街中间有家是真正的韩国牌子,不过是本土加工还是代工厂,我也不知道,他家比我家贵多了,500块只能买个小衫。” 李爱敏怕她俩不信,把衣服打开,让她们看细节,“你看我们家衣服这做工,一点也不差。” 陈秀丽没想到名声在外的韩国风情街居然是这样的情况,有些始料未及。“这里卖的东西是国产的,韩国人还都是假扮的?” 李爱敏担心陈秀丽退货,她的工资全靠业绩,“你不退货,我就告诉你。” “行,我不退货。”陈秀丽和她保证。 从李爱敏嘴里,陈秀丽总算知道了,这个韩国风情街里都是中国人开的店铺,里面的产品基本也都是国产的外贸货。那些穿着韩服的服务人员大多数都是延边过来打工的。 陈秀丽想把山野菜卖给韩国人,现在这里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她觉得没必要在这里继续逛下去。 陈秀丽带着金美淑十分失望地离开风情街,她们踏上了去韩国城的公交车。 所谓韩国城是由韩国开发商开发的几处楼盘,里面住的都是在工业园里工作的韩国人。 陈秀丽和金美淑经人指点,来到了韩国城外最大的一处超市,里面的商品几乎都是韩文,陈秀丽不认识,金美淑也犯愁,她认识的朝鲜字还没有汉字多。 “我想买点泡菜。”金美淑直接问售货员。 售货员带他们来到了一处冷藏柜,里面装满了各种泡菜,金美淑挑了几样平常的。 “你要买?”陈秀丽不解,金美淑带的还没吃完呢。 金美淑压低声音:“这里都是韩国人买,我得看看他们吃的口味和咱们差了多少。” 对,陈秀丽感慨自己人到事中迷,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有野菜吗?”金美淑又问。 售货员小跑着从隔壁货架上拿来一个花花绿绿的袋子,金美淑接过来,只见半袋子水里面飘着几颗绿油油的小根蒜。 金美淑皱着眉头,和陈秀丽咂舌,“这也太能糊弄人了。” 两人结账,五袋泡菜加一袋小根蒜,一共花了89元,金美淑哀嚎,“太坑人了,韩国人都是傻子嘛。” “不是傻,是人家消费高。” 陈秀丽循声望去,李爱敏正笑吟吟地在对面看着她俩。 “你该不会跟着我们吧?”金美淑下意识的看向四周。 李爱敏笑她想太多,“我刚家教完,出了门就看见你们俩,我有点好奇了,你俩到底想干什么呀?” 一天碰上两次,也算是有缘,陈秀丽看着眼前的李爱敏,心里有了主意。 “我请你吃饭,你帮我翻译点东西行吗?” “多少啊?”李爱敏不干赔本的买卖,“多了我可不干。” “不多。”金美淑扬起手里的袋子,就这几个包装。 饶是李爱敏同学成绩优异,翻译配料表也有些困难,“这上面都是一些添加剂,我不太认识。” 她有些不好意思。 陈秀丽把装小根蒜的袋子单拎出来,“你帮我看看,这里都有啥?” “野蒜,水,盐,就这几样没了。”李爱敏总算找回几分面子。 陈秀丽心下了然,她之所以关注小根蒜的包装,是因为这种加工方式同样适用于山野菜。不需要研发味道,也不需要大的技术含量,简单加工后,保持原汁原味就好,特别适合初创阶段。 金美淑急着知道韩国人的口味,很快拆开了一份辣白菜。一股酸气直冲面门。她皱着眉头,“这玩意感觉不能好吃啊。” 第58章 空口造厂 金美淑夹了一口辣白菜,李爱敏看她的眼神里有些幸灾乐 祸。 “这也太辣了。”金美淑一口气喝进去半杯水,“还很酸。” 陈秀丽有些不信,她在家里也算能吃辣的,很快她也喝了一杯水。 “你们不是同文同种嘛,怎么差这么多?”陈秀丽辣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 “谁知道呢,我那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顾得上口味。” 李爱敏听不懂两人的对话,看着二人被辣得冒火,觉得有意思,“韩国人的口味就是特别能吃辣,他们还喜欢冷热交替,热乎乎的烤肉非得加一大碗冰镇冷面,这种吃法我们中国胃很难接受。” 陈秀丽把菜单递给李爱敏,“你好像对他们很了解?” 李爱敏把菜单推回去,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我是蹭饭的,姐姐做主就好。” “我也算不上多了解,城阳这里韩国人多,我做家教那家刚好是韩国人,再加上一些老乡会在韩国企业里面打工,所以就知道一点。” 嘴甜,知进退,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与人讨价还价,也不随便占人便宜,陈秀丽有些喜欢眼前的女孩子。 “姐姐,你们是想卖食品给韩国人吧?”李爱敏扬着下巴,眼神在陈秀丽和金美淑直接打转。 陈秀丽惊奇,小姑娘也太聪明了。 “在店里,这位姐姐问我的问题出卖了你们,她一直问我喜欢的口味,然后你们又买了进口的韩国泡菜,不难猜的。” “的确有这种想法,”陈秀丽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一个设想,我这位鲜族妹妹,手艺可比这个好多了。” 陈秀丽指着袋子里又酸又辣的泡菜,有些嫌弃。 “姐姐们,我去年去了一趟韩国,他们的东西真的不好吃,大多数都是咱们这里出口过去的,我以前以为是这边厂子做的不好吃,后来到了那吃了饭才知道,做得不好吃其实是为了迎合他们的口味。” “你知道做出口的厂子?”陈秀丽抓住重点。 李爱敏摇头,“不用知道,这边大小超市里的韩式泡菜,都是这样的厂子出的,你们想了解出口的品质,直接买就行,都是一个配方。” “你骗人的吧?”金美淑把出口这件事想得极其高大上,就连陈秀丽也这么觉得。 “真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一个厂子的货,供外贸,也供内销,就连你们手里买的韩国超市的货,搞不好也是出了口,又转回来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前查了再多资料,也不如李爱敏的几句话,陈秀丽今天才明白为什么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陈秀丽给李爱敏倒饮料,“你能去韩国旅游,应该家庭条件不差,怎么又是卖衣服,又是做家教的?” “我欧巴要开演唱会,我在攒钱买票。”说到偶像,李爱敏换成一副花痴样,陈秀丽不理解,但尊重。 和李爱敏分开后,陈秀丽和金美淑真的找了几家超市,把常见的泡菜种类都买了几样,还和老板打听一番,与李爱敏所说基本相同。 二人把大大小小的泡菜袋子拆开来,像泡菜开会。 “还真被她说着了。”在尝过所有泡菜后,金美淑心情十分低落,泡菜做得好有什么用?韩国人不喜欢吃,那她就没有用武之地。 “你别灰心哪。”陈秀丽安慰她,“这种普通的泡菜,我们本来也竞争不过本地的厂子,咱们的目标是山野菜,你忘记了。” “对,”金美淑想起了那几颗飘在水里的小根蒜,“可是姐,那样的话也用不着我了。” 来青岛之前,谭宝林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听陈秀丽的话,有挣钱的买卖一定要跟着干。金美淑想得很淳朴,自己的泡菜手艺刚好是陈秀丽欠缺的,可眼下的情况,好像不需要她的手艺了。 “没关系,姐。”金美淑强颜欢笑,她怕陈秀丽为难,主动退出,“我出来一趟就很满足了,以后有用我的地方你再找我。” “说什么呢?”陈秀丽撞着金美淑的肩膀,“我们现在万里长征一步都没走呢,你可别打退堂鼓。” 金美淑不知道万里长征,但她知道什么是退堂鼓,破涕为笑,“那我听姐的。” 青岛高高低低的写字楼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商贸公司。陈秀丽和金美淑鼓起十万分勇气才迈进第一家的门,然后就被前台挡住了。见她们来谈业务,前台面无表情,让二人留下名片和资料。两人本就不多的勇气,在面对画着得体妆容的都市丽人时,瞬间消失殆尽,跑得比老鼠见了猫还快。 一连几次,皆是如此。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至少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小业,我要是编个厂子,算犯法吗?”陈立业下班,刚到宿舍,就被问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陈秀丽和金美淑看向他的眼神特别幽怨,陈立业挠头,“理论上算诈骗,不过,不涉及金钱,应该没事。” “那我要是用编的厂子去和商贸公司谈,他们能发现吗?”陈秀丽已经下定决心空口造个厂子出来,她知道骗人不好,可是不这样做,她连大门都进不了。她的目的是想知道山野菜出口的前景,反正只要生意谈成了,厂子就会有,现在提前让它在纸面上诞生,虽然不光彩,可是只要她守住不骗钱的底线,也不是不行。 陈立业只是个刚毕业不久,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陈秀丽的问题对他来说显然超纲了。 “姐,现在互联网很发达,可能有些网站可以查询到企业信息,我也不是很清楚。” 陈秀丽想起了火车上认识的杨峰,他是个天天在外面跑的人物,问他准没错。 电话接通以后,陈秀丽没说出实情,她只是说有人招工,知道企业名字和地址,想问问在网上能查到不。 杨峰没有怀疑她的说辞,他告诉陈秀丽,有些企业在网上有信息,有些没有,不能只通过网上有没有来判断。 听他这么一说,陈秀丽放下心来,杨峰让她把企业发过来,他找人打听一下,陈秀丽赶紧岔开话题,和对方闲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第59章 商贸公司 金美淑和陈立业满脸写着崇拜,干巴巴的给她鼓掌,“姐,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能忽悠,谎话说的比真话都真。”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陈秀丽把额前的头发拢到脑后,“小业,我电脑用的不好,你帮帮我,帮我在纸上造个厂子出来。” 陈立业写论文找资料的那股劲还没过去,在网上东拼西凑,洋洋洒洒给陈秀丽编出了一个诞生于东北山区,主营山野菜加工的小厂子。那些自小见惯的山野菜,他还专门找了配图。 陈秀丽不忘让陈立业把电视剧大长今里关于山野菜的部分加上去。 为了这份资料好看,陈秀丽咬牙印了彩印。 现在她和金美淑,有了厂子,有了资料,也有了名片,两个人如扫楼一般,把资料发给她们能去的每个商贸公司。 三天后,陈秀丽接到一个商贸公司的面谈电话。 “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陈秀丽缩在床头,“假的真不了,关键时刻,我怕掉链子。” 金美淑提着心跟着她去商贸公司,当对方市场部经理询问是否有ppt可以展示时,金美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ppt是什么,她从未听说过。 陈秀丽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们是农民出身,文化水平有限,底下的小朋友会做,可惜这次没带她来。” 金美淑看向陈秀丽的眼神在发光,太牛了!姐,太牛了! 市场部李经理说了句,陈老板谦虚了,显然接受了陈秀丽的说辞。 “陈老板,产品我们有兴趣,可是您说您连个样品也没带,我们也不知道实物是什么样子,没法谈呀。” 陈秀丽心中一喜,这是个好消息,“李经理,这是我的错。” 有了信心,陈秀丽也敢说话了,“不过,现在是真没有产品。” 李经理狐疑起来,连个产品都没有,莫不是骗子。 “山野菜是春天种地的时候在长在山上的,总共不到两个月,过季以后就长成树,吃不了,蘑菇是9月份出,时间也差不多两个月。” 李经理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当地婆婆丁,荠菜有,但是山野菜他从未见过,至于东北蘑菇,也仅仅是听说过小鸡炖蘑菇,却没吃过。 陈秀丽继续给她科普,这些东西她信手拈来。 “我们原来的产品都是卖到当地的市里,这两年农民人工种植山野菜越来越多了,我就想着借此机会扩大些规模。这次来青岛,我主要是来看弟弟,原本没打算谈生意,只是没想到这边外贸条件这么好,所以才发了点资料,准备不充分,让您见笑了。” 金美淑感觉陈秀丽就像是她看的武侠剧里,平平无奇的小人物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新图县当地山野菜年产量在100万吨左右,蘑菇目前无法人工培育,产量大概有二十几万吨。如果把眼光扩大到周边县,市,产量还能再翻几倍。” 这些数据信手拈来,完全得益于陈秀丽当初认真听了培训班的课。 李经理现在确信,陈秀丽的确来自东北农村,对山野菜和蘑菇如数家珍,而这两样东西,以他和韩国人多年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一定不愁卖。 李经理的态度肉眼可见地热络起来,陈秀丽和金美淑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二人商定,等到春天有了产品后,给他寄一些过来,如果满意再详谈。 万事开头难,有了李经理的珠玉在前,剩下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在离开前青岛前,一共有8家商贸公司主动联系她们,陈秀丽去见了6家,其中河源商贸和乔瑟食品意向最大。 春运期间买票难,陈立业单位有购票福利,统计人员名单的时候,陈立业把她们俩人的名字也报上去,票钱由他出。 腊月二十七,三人大包小包踏上回乡的火车。 陈家的年,过得平淡且热闹,王萍把催婚的目标转移到儿子身上。陈秀玲在背地里吐槽自己的老母亲,她好像得了一种,认为人到了年纪不结婚就有罪的病。 和陈秀丽被催婚时直接拒绝不同,陈立业对待母亲是心软的,哄着的。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王萍生不起气,却又更憋屈了。 陈秀丽时刻关注反季山野菜的情况,因为今年天气比往年冷,本应该在春节前上市的山野菜,往后延迟了一个多星期。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刺龙芽作为高端品种的销量。 过了十五,送礼季过去后,叶子菜陆续上市。长白山山脉生长的山野菜数量多达几十种,常见的有刺龙芽,蕨菜,广东菜,猫爪菜,大耳毛,猴腿,大叶芹,小叶芹,龙须菜,刺五加等等。刺龙芽是山野菜的绝对王者,地位和蘑菇届的猴头菇相仿。其他大大小小的叶子菜价格比它低了好几个等级,不过这些叶菜的产量高,种植成本也低,所以叶菜才是种植的主流。 陈秀丽预估的没有错,今年叶子菜的销售不如以往,每斤低了2-3元左右。即便是这样,在镇上召开的技术员会议上,仍然有不少村民提出要种植。 大家能做出这种选择完全在情理之中,冬天本就是农闲时节,反季节山野菜在大棚里种植,不耽误正常种地。如果经营得好,年前赶上一波,年后在山上的野菜下来之前,还能赶上一波,就算价格跌了一些,一个棚子也能挣一两万。 而种植山野菜的最大投入除了人力之外,就是建造大棚和买种子的费用,这两项加起来有一万多,基本一年就能回本,而大棚可以用十几年,种子之后都可以自给自足,甚至可以往外卖,这个账很容易算。至于人力成本,在农村,人力是最不值钱的,只要花力气能挣钱,大把有人干。 在青岛谈生意,陈秀丽可以利用网络,在文字里虚构出一个加工厂,落到现实中,万丈高楼平地起,想建一个厂子,没有那么容易。 陈秀丽又踏上了考察取经的路,隔壁桓清县,抚溪市内都有些不大不小的食品厂,陈秀丽以加工样品为由,逐一拜访。 几番考察下来,陈秀丽找到了愿意帮忙加工样品的厂子,同时,她也把目光聚在了太平镇上一处荒废的酸菜厂。 第60章 酸菜厂 说是酸菜厂其实也就四间厂房,外加一个大院子。那是几年前有个市里来的刘老板,说要给家乡投资,与镇政府合作,开一个酸菜厂。太平镇政府拿出了十二分诚意,给了地方,还盖了厂房,结果这个所谓的刘老板就是一个骗子,打着投资的幌子,实际是为了倒卖山上的木材。被人发现后,他逃之夭夭,留下的厂子因没人接手,一直废弃着。 陈秀丽想把这个酸菜厂改造成山野菜加工厂。 镇长办公室里,听完陈秀丽的提议后,镇长李长明心头一跳,这个酸菜厂是他心里的一块疤,当年因为这档子事,他的镇长差点被撸下来。 眼看着大家已经彻底遗忘这件事,陈秀丽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姓刘的还没抓到,他还欠着镇上二十多万块钱,这个事不解决,酸菜厂不能动。” 这话全然没有道理,厂子是政府的,和姓刘的骗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论是转租还是卖,都由镇政府说了算。 “镇长,加工厂建起来以后,咱们当地的山野菜销路就又多了一条,而且我想做的是出口,别说咱们县里,就是市里也没几家搞出口的,这是既能让老百姓挣钱,又有政绩的好事。” “出口?”李长明十分不屑,心中诽谤,你当出口是出村?竟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 “我知道你,陈秀丽,黄泥岗的技术员,你就老老实实当你的技术员吧,别整这些幺蛾子了。” 李长明夹着公文包,扔下陈秀丽走了。 陈秀丽碰了钉子,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出了镇政府的大门,想想还是不服气,镇长不同意,她就找镇委书记。 镇委书记是前年从外地调过来的,这也是李长明最不痛快的点,本来应该是由他扶正,就因为出了酸菜厂的事,让他止步于镇长的位置,平白让人压着一头。 镇委书记的办公室在二楼,陈秀丽来到门口又停下了,她连书记姓啥都不知道。略一思索,她决定先下楼,至少要问清楚书记姓什么,再上来。 “进来吧,有事?”里面的人说话了,语气慢悠悠的。 陈秀丽硬着头皮,行了礼,“书记好。” 秦书记让陈秀丽坐下,“你是哪个村的,有什么事?” “书记,我是黄泥岗的,我想承包镇上的酸菜厂。” “哦?”秦书记有些惊讶,关于这个酸菜厂,他也有所耳闻,那是李镇长心上的一根刺。 “镇上的招商工作,一直是由李镇长负责,你应该去找他。”秦书记四两拨千斤。 陈秀丽心道,他要是能给我办,我也就不来找你了。出口话却是:“我已经和李镇长说过了,他说还得跟您汇报,我是个急性子,想着不如自己先过来和您说说。” 秦书记没想到眼前看似老实本分的普通农村妇女,还是个有城府的。这样更好,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做不了事业。 “那你就和我说说吧,你承包酸菜厂想做什么?” 准备了几天,在李长明那里吃了闭门羹没出口的计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在新图县的9镇6乡里,太平镇是个半调子水平,就像班里成绩中游的学生,不像第一名那样引人注意,也不像最后一名那样容易得到关怀,和进步空间。 秦书记是个注重实际的人,他来太平镇已经快三年,一直无所建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想再进一步,调到县里,必须要拿出实绩。那颗原本快要熄了的心思,在听到陈秀丽的计划后,很快活泛起来。 镇政府就陈秀丽的提议开了两次小会,考虑到后续的工作还是由李长明和陈秀丽对接,秦书记把陈秀丽去找他的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形势比人强,李长明心头不快,也不能和领导对着干,而且班子里的其他成员也没站在自己这边,孤掌难鸣,承包这事就这样通过了。 陈秀丽很快来镇政府签承包合同,她笑眯眯地问李长明,“李镇长,承包款能先欠着吗?另外,能不能由镇上跟信用社打声招呼,给批点贷款?” 李长明火冒三丈,“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太不像话。” 他直接把陈秀丽赶了回去。 陈秀丽没再去找秦书记,经过那次接触,她相信秦书记乐见她做出成绩,承包款总共也没多少钱,主要是贷款。她先前了解过,国家对农民创业有政策扶持,所以即使被赶了回来,她也不急。 李长明好似抓住了陈秀丽的把柄,带着承包合同来到秦书记办公室,把她从头到脚说得一无是处。 “书记,我也不怕丢脸和您说,当年那个姓刘的,就是这样空手套白狼,太不要脸,没想到咱们这知根知底的村民也学坏了,人心不古啊。” “我记得上面对农民创业贷款是有政策的,可以免息?”秦书记不理会李长明长篇大论。 “是有。”李长明不甘不愿道:“不过贷款指标都用完了,今年盖大棚的特别多。” 秦书记示意李长明坐下,“长明老哥,山野菜种植成风,陈秀丽这个加工厂若是成了,这就多了一个销路,出口的市场可比我们本地自产自销大的多。” “我的好书记。”李长明十分顽固,“我不是长他人志气,酸菜厂虽然叫个厂,但其实就是个小作坊,您相信这样地方出来的产品能出口?” “我看她分明就是想借着由头骗贷款,和姓刘的安得一样的心思。” 秦书记摇摇头,他虽然是外地来的,这两年也把镇上的十里八村走了遍,和姓刘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诈骗犯不同,陈秀丽是土生土长的黄泥岗人,她不可能为了点贷款编出这么大一谎。 “这样吧。”为了安抚李长明的情绪,秦书记退了一步,“等过几天我们再开会碰一下,缓一缓,你呢,也好好想想。” 说来也巧,秦书记让缓缓的这几天,县里召开了镇长碰头会,会议的内容刚好是如何拓宽农产品销路问题。 轮到秦书记发言时,他略微加工,把陈秀丽和他说过的话在会上提了出来。 出口,作为一个不陌生但从未涉足的领域,摆在了新图县的一众领导班子面前。 陈秀丽从不知道,她的加工厂,还没开始启动,就已经被县级各级干部,反复研究讨论过。 第61章 投入生产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刚好赶上开学,陈秀丽把疯了一个寒假的君君送去学校。刚拔下摩托车钥匙,李长明的电话来了。 陈秀丽把钥匙又插回去,连家门都没进,去了镇上。 李长明一反先前冷冰冰的态度,对陈秀丽笑脸相迎。 “陈秀丽,经县各级领导,镇政府开会研讨,组织上同意你的山野菜加工项目,不过,先前的承包条款需要调整。” 陈秀丽心头一震,难道是嫌承包款太低,“李镇长,我也是第一次搞承包,有很多事多不懂,还得麻烦您多给我讲讲。” “知道你不懂。”李长明举着保温杯,拉着官腔,“所以我今天才特地叫你过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已经草拟好的合同,递给陈秀丽,“你先看看,不明白再问我。” 陈秀丽接过来,越看心越凉,如果按上面的条款执行,她只能赔本赚吆喝。 “李镇长,承包款是当年利润的40%,我们按正常出资比例算,如果启动资金80万,那就是30万的投入,可是不论是场地还是厂房,都不值这个价。” 李长明把保温杯重重一放,里面的热水被晃出来一些,撒在桌面上。 “陈秀丽呀。”李长明拉着长音,“不能这么算账,镇里出面给你贷款你咋不说,还给提供税务优惠和其他政策支持,这都不能用金钱衡量,知道不!而且启动资金也没有80万那么多。” 加工厂的启动资金的确用不了80万,粗加工的设备不贵,厂房装修也用不了多少钱。花钱的大头在收购山野菜,以两块钱一斤的收购价,50万斤就是100万,就算第一年收不了50万斤,收30万斤,那也是60万,再算上人工运输的费用,前期至少要有七八十万的投入。而在镇上租一个和酸菜厂同样大小的房子,一年不到2万,就算有政策的支持,怎么算也到不了40%的利润分配。 “李镇长,贷款也是要用加工厂利润还的,退一步说,我自己贷款办厂子,也不是不行。” “你自己贷款?”李长明提醒陈秀丽,“信用社的放款目标已经满了,而且你贷款的数量巨大,没有政府背书,信用社不可能贷给你。你要是能自己筹到钱,那另当别论。” 自己筹钱,当然不可能,就算砸锅卖铁,陈秀丽也凑不出这些钱来。 “李镇长,”陈秀丽把他的保温杯倒满热水,双手送到他面前,“我当然愿意承包,但40%太高了,20%,劳驾您再开会商量商量行不行?” 李长明的工作生涯中,见过耍赖的,见过斗狠的,就没见过陈秀丽这样的,看着柔柔弱弱的,实际非常有原则。这事要是换了旁人,早都乐颠颠地答应了。 “回去等着吧。”纵然不十分情愿,李长明也不得不把结果汇报给秦书记。 秦书记早都料到陈秀丽不会同意,他笑着对李长明说:“我说什么来着,40%太高了,换成我,我也不干。” “她说20%。” “哦?”秦书记错愕片刻,随即道:“敢说话,挺有魄力。” “我看她就是贪心,镇里一路给她开绿灯,她还不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在李长明眼里,陈秀丽已经成了贪心的代名词。 秦书记很快做出决定,“县里面说了,让我们全力支持农民创办企业,争取给其他镇子做个榜样,下午咱们再开会议一议。” 陈秀丽再次来到镇政府是在两天后,承包金下调到了25%,不是陈秀丽理想中的20%,但也足见镇里的诚意。同时,由镇政府做担保,信用社贷给加工厂80万免息贷款,两年内还清,每半年还款25%。 长白山珍加工厂就这样诞生了,陈秀丽没有忘记金美淑,粗加工山野菜只是第一步,以后肯定要出新品,金美淑的技术不可或缺,所以,陈秀丽和她签订协议,从自己份额里划出10%给她。 三月底,陈秀丽按照先前的约定,把200斤山野菜送到抚溪市的一个小加工厂。加工费比原材料贵了3倍还不止,没办法,贷款还没下来,她买不起设备,而且青岛那边没收到产品,她也不敢贸然大规模投入生产。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陈秀丽和金美淑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又过了两个星期,收到产品的几家商贸公司有了回应。 规模最大的河源商贸,就是陈秀丽第一次去的那家,以每袋8元的价格预定5万袋,另外有一家叫甜橙的小公司,定了8000袋,陈秀丽给他的价格是12元。 很快,甜橙公司发过来订购合同和30%的定金,还没开始生产,就见到了回头钱,陈秀丽觉得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此时反季山野菜即将接近尾声,陈秀丽手握订单,万事不愁,一边开足马力开始大规模收购,一边买入设备,招聘工人,准备生产。 和甜橙公司快速高效不同,河源商贸的合同迟迟没有发过来,如此又过了两周,陈秀丽隐隐觉得不妙,直接给李经理去了电话。对方直言在外地出差,合同交给了公司的内勤处理,他告诉陈秀丽放宽心,绝对不会出岔子。 不多时,李经理给陈秀丽回了电话,他说新来的内勤把合同条款搞错了,等他回去再补签。怕陈秀丽担心,李经理同意先把30%的预付款打过来。 30%的预付款是整整12万元,到账后,陈秀丽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陈家父母一直不知道陈秀丽和镇政府合资办厂,陈秀丽天天往镇上跑,王萍以为陈秀丽在厂子里打工,在她看来,自己女儿是个能人,但最大的能力也不外乎支棱起现有的药材买卖。 厂子正式运营半个多月后,村里的钱大妈上门,央求王萍给陈秀丽带句话,她想去厂子里上班。 “大姐,陈秀丽在那打工,要不要你她也说了不算哪。” 钱大妈当即变了脸色,“小萍,你要是不想帮忙就直说,陈秀丽承包镇上酸菜厂的事,太平镇上早都传遍了,搁这忽悠我干啥?” “你说啥?”王萍傻眼,“那个厂子是我姑娘办的?” 第62章 吓到父母 钱大妈知道王萍一向是个没心眼的,看她的样子不像作假,“呦,你姑娘主意可真大啊,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你们老两口哇!” 王萍还是不相信,“是不是话传话,传错了,她药材都押了好些钱,没钱办厂啊?” “贷款呀!”钱大妈跺着脚,试图加强自己说话的可信度,“我听说,镇里给贷的款,100多万,你这姑娘可了不得啊!那老些钱,我就是做梦都梦不到那些钱!” “我的天老爷!”王萍吓得坐到地上,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送走钱大妈,王萍坐不住了,她小跑着去地里找正在打柞子的陈大发。 夫妻俩骑着摩托车,去了加工厂。 厂子里正忙活的热火朝天,院子里有一个人负责收购,这个时节山上朝阳的地方,部分山野菜已经开始冒头,排队卖菜的人有七八个。 王萍下了车,往院子里面走,有人拦住她。 “大姐,我们这里是生产车间,外人不让进。” “你们老板是陈秀丽吗?”王萍的心脏马上要跳出来。 工人如实回答:“我们老板是陈秀丽。”他见王萍来者不善,又补了一句:“厂子是镇政府的,不算是个人买卖。” 王萍的担忧彻底化成了实质,她趔趄半步,心跳超过了身体的负荷,有些上不来气,陈大发赶紧上前扶住她。 “我们是陈秀丽的爸妈,你让她出来见我们。” 工人不敢怠慢,连忙去车间找人。 陈秀丽见到王萍发青的嘴唇,心里害怕,这是心脏病的预兆,生拉硬拽把她送到镇医院。 镇上的医院不能做心电图,粗略听了心跳,量了血压后,医生给王萍吃了几颗速效救心丸。 几分钟后,王萍感觉好了一些,呼吸开始顺畅。 陈秀丽和陈大发同时松了口气。 “刚刚是心悸反应,最好是去县里背个盒,心电图不一定能看出来。” “不用。”王萍还有些虚弱,“我就是被她气着了,歇一会就好了。” 这种说辞,医生早已见怪不怪,农村人看病不舍得花钱,基本上都是能拖就拖。 他看向陈秀丽,“心脏的事可大可小,最好是去看看,以后随时备着速效救心丸,少让她生气。” 陈秀丽一一记下,准备找个时间带王萍去县里。 折腾了这一遭,王萍没了力气,陈秀丽也不敢和自己妈唱反调,怕贷款金额太大吓着她,实话在心头绕了一圈,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我就是个高级打工的,厂子是镇上的,就算亏钱了,也没我什么事。” 回到陈家,王萍回屋里躺着,陈大发悄悄把女儿拉到房后。 陈秀丽笑他,“爸,自己家,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陈大发扫了一圈,发现没人才敢说话,“你刚才的话是骗你妈的吧?你和我说实话,到底贷了多少钱?” 陈秀丽知道这事瞒不住,索性说了实话,“一共80万,不过的确是镇上出面贷的。” 陈大发听到80万,只觉得热血上涌,脑袋里嗡的一声,他抽动着嘴唇,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陈秀丽赶紧找补,“别急,千万别急,现在已经有两笔单子了,定金都收了小20万,放心吧,第一批还款肯定没问题。” “我们老陈家一直都本本分分,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胆儿大的,大的都没边了。” 陈大发一屁股坐在房根放着的一块石头上,这是王萍用来腌酸菜的。 作为一个没有文化,没有见识的普通农民,在这一刻,陈大发明白了,女儿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自己认知和能力范围。或许,根本不是这一刻,早在她敢于和周家撕破脸,护住自己房产的时候,又或许更早,她没有听取任何人劝她再嫁的好心建议,凭着自己的能力养活君君的时候。 陈大发搓着满是老茧的手,他老了,年轻的时候懒散,没有让儿女过上好日子,现在儿女各凭本事,过得越来越好,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你妈心路窄,她就怕你赔了,这事就别告诉她,厂子的事我帮不上忙,最多能帮你照顾君君。” 陈大发坐的石头边上还有块木头桩子,陈秀丽坐了上去,二人挨得很近,陈秀丽甚至能感觉到陈大发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她已经记不起来,父女二人上次坐得这么近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爸,家里的地现在不多,我雇你,你帮我收药材呗。” 陈大发歪着头看女儿,越发看不懂,“你不都有厂子了吗?还收药材?家里放着那老些卖不出去,你还收?” “现在什么都在涨价。”陈秀丽坚信药材的行市不会一直低迷。“我弄这个厂子,也是巧合,误打误撞。再说厂子是承包的,每年都得给人承包款,我的重心还是药材这块。” 陈大发答应了女儿的请求,父女难得有坐下来聊天的机会,陈大发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姑娘,你天天把心思放在赚钱上,是不是不打算找对象了?” “那倒没有。”陈秀丽说的是实话,她其实就是单纯的没时间,也没精力,她很享受现在和君君的小日子。 “也是啊。”陈大发有感而发,“到了你这个阶段,男人好像真的没什么用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陈秀丽不禁对陈大发刮目相看,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他的口中。 王萍的心脏问题,陈家人不敢掉以轻心,又过了几天,陈秀丽好说歹说,把王萍带到了县医院。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后,确诊是冠心病。 这下好了,王萍充分发挥了病人道德绑架的优势,“让你再气我,你就折腾吧,总有一天把我气死。” 有了结果,陈秀丽反倒松了一口气,“这和气你可没关系啊,你别害怕,这病没事,大不了支架,你看我要是不挣钱,拿什么给你支架?” 王萍无言以对,她现在越发觉得,再省心的儿女,也是债,是债就还不完。 第63章 奸商变卦 山野菜旺季很快过去,陈秀丽一共收了30万斤,平均下来一块五一斤,单这一项,就支出了45万元。金美淑看着钱流水一样花出去,夜里焦虑得睡不着觉。 陈秀丽让她别总自己吓自己,有时间,不如琢磨琢磨新品。后收上来的20万斤山野菜,都是附近农民从山上采的,属于纯天然无污染的纯绿色食品,就品质来说,要比反季节山野菜好得多。把两者做成一样的产品,多少有些暴殄天物,陈秀丽想在明年把产品的差异化打开。 野菜季过了以后,加工厂连续响了2个多月的机器也停了,上半年的生产告一段落。 所有品种的山野菜,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一共是45万袋。按照先前给河源商贸的最低价,这批货总价值360万。 金美淑掐着自己的脸,“姐,我不是在做梦吧。”当年谭家给她上户口,连传家宝狗头金都卖了,还没凑够钱,他们不到两个月,就赚了多几百倍的钱。 这下宝林不用出去打工了!金美淑美得心里直冒泡。 陈秀丽打断她的幻想,“你别高兴得太早,货在手里不值钱,卖出去了才是钱,我家里那么多药材就是例子。” 河源商贸5万袋,甜橙是8000袋,去掉两者,还剩将近40万袋产品没有销路。 金美淑有些小孩性子,高兴得快,愁得也快,听到还有这么产品没人买,又开始着急。 “这可咋整,要是卖不出去不就砸手里了。” “我过几天去青岛送货,顺便再找找别的销路,青岛外贸公司多的是,肯定还能找到别的买家。” 陈秀丽交待金美淑:“你好好看家,没事就琢磨琢磨新品。” 金美淑不放心陈秀丽去青岛,“河源电话催了好些遍,这桩生意应该是成了,姐,你也不用亲自跑,小王他们就行。” 小王是陈秀丽新招来的业务员,叫王小杰,年龄不大,但人很机灵靠谱。 “第一单,我必须得亲自去,正好带带小王,以后就让他跑。” 两辆9.6米的厢式货车,行驶一天一夜,到达青岛。 河源李经理见到陈秀丽,热情似火,带着两个业务一路亲亲热热把陈秀丽请到了饭店。 大半年来,打点关系,笼络人心,陈秀丽没少参加饭局,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虽然说不上长袖善舞,但也游刃有余。 一杯酒下肚,陈秀丽提醒李经理,“咱们还是先看货。” 小王接到陈秀丽的眼色,准备拿出样品。 李经理按住小王的胳膊,“陈老板,你寄过来两次样品,我们都收到了,没问题,全都没问题。” 加工厂正式投产以后,陈秀丽又给他寄了一批样品,她自己也找了权威的质检公司去做检测,她别的不怕,就怕有人说她产品不合格。 “既然这样,一会我就把货卸了,李总,还得麻烦您把尾款打过来。” 李经理又给陈秀丽倒了杯酒,“陈老板,不急,我啊,是想再追加一笔,再买5万袋,你看如何?” 陈秀丽求之不得,“那感情好,哎呀,李总,你怎么不早说,我一起带过来了。” “是这样,陈老板。”李经理眼里闪过精光,“我既然一次性买入这么多,价格上,您是不是也应该再拿出点诚意。” 大客户的确该有大客户的价格,陈秀丽略一思索,答应下来,“李总,我每一袋给您便宜1块钱。” 小王看向自家老板,一句话的功夫,10万块钱就没了。 李经理却尤嫌不够,“陈老板,甜橙从您那里拿了8000袋的货,我是他十倍还不止,这个价格诚意还是不足哇,不吹牛的说,莫说十万袋,就是再有十万,我河源也能吃得下。” 陈秀丽吐出一口气,“6元一袋,不能再低了。” 李经理微微一笑,“那我们还是不谈了吧。” “依李总的意思,多少钱合适?”陈秀丽隐隐觉得不妙。 “4元一袋。”李经理轻轻吐出一口烟。 小王比陈秀丽先做出反应,他腾地站起来,比坐着的李经理高出半个身子,“不可能!” 李经理笑得无比欠揍,“年轻人,别急,你看你老板还没说话呢。” 陈秀丽拽着小王的袖子,把人按到椅子上,“李总,4块钱我连吆喝声都赚不出来,正好我这次也只带了5万袋的货,咱们一单是一单。” 李经理靠在椅背上,看向陈秀丽的眼神无比轻蔑,“4块钱一袋,其他免谈。” 陈秀丽压抑许久的火气终于窜上来,“李总,你别忘了,咱们签了合同,打了定金,你要是违约,定金别怪我不退你。” “呵呵呵!”他伸出右手,一旁的业务从包里拿出合同递到他的手里。 “你是说这份合同吗?” 陈秀丽接过来,与手里的传真件对比,一模一样。 “这个合同上面盖章的公司,今年2月份就被我注销了,它可不具备法律意义。” “你!”事到如今,陈秀丽明白自己是真的上当了,他的确打了12万的预付款,即使不查银行账户,陈秀丽也知道,对方打款的账号和合同的主体不是一个,他完全可以依法追回。 这一切分明是蓄谋已久。 “李总,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犯不着这么坑我吧?” 李经理摇摇头,“这不是坑,你的东西是好东西,我是商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再说了,要说坑人,最先坑人可是陈老板?” 陈秀丽有些迟疑,“李总是什么意思?我这些货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李经理哼出一口气,“陈老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随便在网上东拼西凑,编个厂子出来骗我的是不是你!” 陈秀丽被揭了老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李总,咱们在商言商,你也说了是好东西,咱们不能只做一锤子买卖,你说你一把把我坑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吧。” “陈老板说哪里话,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会活的好好的。”李经理笑的不怀好意。 第64章 举报诈骗 陈秀丽坐在栈桥边的长条凳上,任凭海风吹拂着脸。太阳像一枚咸蛋黄,浮在海天一线的平面上,一点点沉下去。 小王立在陈秀丽身侧,不敢说话。 陈秀丽看着那逐渐下沉的太阳,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果然,骗人需要付出代价。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早已漏洞百出,李经理作为老狐狸,早把她看得透透的,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进去。 当初和林玉琴合作得太过顺利,让她轻了敌,人心险恶,林玉琴太少,而李经理太多。 这个跟头,陈秀丽栽得不轻。 “厂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王试探着问。 陈秀丽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下定决心,“去找新的销路。” 一连七天,陈秀丽和小王辗转于各个商贸公司之间,产品送出去不少,资料也发出了很多,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声息。 不对劲,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给甜橙商贸的屈老板交货时,陈秀丽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原来李经理一早就把消息放了出去,他要吃下陈秀丽所有货,然后再分销给其他人。 “他这样不犯法吗?”小王年轻气盛。 “谁都想占便宜,要不是我和你们签了合同,我也愿意等一等。”屈老板实话实说,“河源不单单财大气粗,他还有韩国大集团的资源,得罪了他,进口容易受影响,谁也不愿意触眉头。” 见陈秀丽没有反应,屈老板劝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回款,吃一堑长一智,把这关撑过去。” 陈秀丽苦笑,按李经理的收购价,就算是回了款,也只堪堪够还贷款,厂里现在没剩多少资金,没钱收购,她连下半年的生产都成问题。 送走屈老板,陈秀丽的电话响了,是金美淑打过来的。 “姐,”金美淑的声音里透着焦急,“有人举报咱们诈骗贷款,刚才警察来了,把账本都搜走了。” “什么?”话未说完,有一通陌生号打过来,陈秀丽怕错过经销商的电话,果断按了接听键。 电话是李长风打过来的。 “我是李长风,你现在在哪里?”一道低沉的男声,划过陈秀丽的耳膜。 陈秀丽下意识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确定是手机,而不是座机,才回答道:“我在青岛,先前的单子变卦,我正在想办法找新的经销商。” 李长风是警察,听说最近刚升了副所长,无缘无故,他不会给自己电话,联想到先前金美淑说的诈骗,陈秀丽心中一紧,怕是不妙。 果然,只听李长风那边又说,“有人到派出所,举报你有诈骗贷款的嫌疑,现在需要你来派出所接受调查。” “混蛋!”连日的碰壁加上回款的压力,陈秀丽忍不住骂了人。 李长风被陈秀丽的怒吼震得耳朵发痒,他把手机换到另一边,好心提醒她,“我知道你不想回来,但你现在必须配合调查,厂子的账目也要一并交上来。” 李长风捏了捏眉心,这事他也犯愁,太平镇是个普通的农村小镇,根本不具备查证经济犯罪的能力,这封举报信上来,他们还得借助县里的人员。 从个人角度,李长风相信所谓诈骗不过是子虚乌有,更多的是陈秀丽办起了厂子,遭了人眼,可既然有人举报,就得按照相关流程走,不能放任自流。 “我知道了。”陈秀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去买票,最多三天,就能回去。” 小王听见陈秀丽要走,顿时慌了,“厂长,不能走啊,走了咱们的货怎么办?” 陈秀丽看着小王还很稚嫩的脸,狠下心肠,“我走,你们留下,还像我在的时候一样,去找经销商。” “我,我不行。” 陈秀丽是厂子的主心骨,他不在,小王发慌。 陈秀丽也担心小王胜任不了,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也管不了那么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没事,我相信你,万事开头难,你早晚都要独立面对客户。” 小王快哭了,“厂长,我怕耽误了厂里的事,这样我就成罪人了。” 让小王独自留在青岛面对这个烂摊子,的确有些为难孩子,找陈立业帮忙,不行,他连客户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找他!陈秀丽想到了一个人。 和杨峰通过电话,知道他人在开发区后,陈秀丽带着小王,直接去了轮渡站。 打小在山里长大的陈秀丽和小王,是第一次坐船,碧蓝的大海无边无际,海鸥盘旋在轮渡上方鸣叫,本是难得的好风景,二人却没有观赏的心情。 陈秀丽见杨峰等在渡口,提着的心略微松了松,至少他没有拒绝,还提前等在这里。 饭店里,陈秀丽三言两语把事情和杨峰交代清楚。 “杨哥,我必须得回去,这孩子机灵,有悟性,就是缺少历练,我想求你帮忙带着他帮我跑跑客户,工资好谈,如果成单了,我给你提点。” 杨峰托着下巴,看向陈秀丽的眼神写满不可置信,“我真真儿是想不到,你年前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编个厂子出来,大姐,你胆儿也太肥了。” 陈秀丽低下头,“当时脑子一热,什么也没考虑,现在想想,的确漏洞百出,怪不得被人抓住把柄。” 杨峰摇摇头,“非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没有厂子,公司,谈客户的多了去了,你们就是太实在,才露了怯,那个李经理看出来你经验不足,这才下了套儿。” “你别上火。”杨峰喝了一口啤酒,“这事没那么难,咱们开发区这里企业不比青岛少,合资,外企,生产商,都有。” 一时之间,陈秀丽也摸不准杨峰是吹牛,还是为了安慰她。她拿出本子,埋头写起来。 杨峰探头一看,居然是一份简易的承诺书。上面赫然写着给他的报酬和提点。杨峰自问久经沙场,也是跟过大老板的人,单看陈秀丽用人的气魄,已非常人可比。 当晚,小王跟杨峰去了家里,留在青岛的两个司机连夜把车开了过来,杨峰给找了个仓库,暂时存货。陈秀丽又坐船回了青岛,赶第二天的火车回去。 厂长办公室里,金美淑望着空荡荡的文件柜,愁眉苦脸,不久前,警察带人把所有账簿,文件全收走了。 第65章 违规罚款 “我该怎么跟姐交代呀!”美淑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陈秀丽放下挎包,连着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赶了5个小时的客车,她又累又乏,“交代什么?” “姐,”金美淑像受了委屈见到妈妈的小孩,嚎啕大哭,“你终于回来了。” 陈秀丽瘫坐在椅子上,“没事,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肯定没事。” 陈秀丽回来了,金美淑也就有了主心骨,她很快平复情绪,“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举报的咱们,让我知道,饶不了她。” 陈秀丽哑然,自从她办了加工厂以后,外面说什么的都有,等着看她笑话,卖不出去货的也大有人在。太平镇人口少说也有两万多,想找出来,没那么容易。 “算了,就算找出来,也没确凿证据,死不认账,还是没办法。” “我妈,怎么样?”这是陈秀丽一直担心的事,地方小,八卦传得快,像诈骗这种新闻,肯定早都传得沸沸扬扬。 “她心脏不好,别因为这被气病了。” “没事,”金美淑也知道王萍的冠心病,“我第一时间去家里和干妈说了,是有人使坏,你回来配合就行。” “干妈还和我抱怨,说你瞎折腾。”金美淑愁容不减,“我没敢告诉她青岛那边变卦了。“ 陈秀丽一手托着下巴,微闭着眼,确实折腾,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了,“你做得对,我妈别的不怕,就怕我赔钱。” 略微歇了口气,陈秀丽起身,再不愿意,也得面对。 李长风见到来人,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以为至少要拖一个星期才能回来,没想到陈秀丽言而有信,说三天就三天。 县公安局派了两个人协助太平镇派出所,因为加工厂成立时日尚短,往来账目不多,所以查起来很容易。 查账的是位40多岁的大姐,搞税务出身的人一般都比较严谨认真。 “你知不知道,企业不能没有会计?” “知道。”陈秀丽音量不高,“我也想找个会计,可找不到。” “账目现在是谁负责?”审计大姐颇有金属质感的声音,让陈秀丽怀疑是在跟机器人说话。 “账目是我记的。” 税务大姐看向陈秀丽的眼神,多了些审视,平心而论,账目记得不错,和票据都能对得上,不过,不合法合规,该处理还是要严肃处理。 “企业要想发展,账目必须要记清,不合格的地方,必须整改。” “明白。”陈秀丽点头如捣蒜,“我一定整改。” 之后,税务大姐又问了几个问题,陈秀丽都一一作答。 税务大姐出去了以后,屋子里只剩了陈秀丽自己,陈秀丽以为还有其他人要问话,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人。积攒了多日的疲惫,很快席卷全身,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长风一进门,就看见陈秀丽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流出了口水。李长风皱着眉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睡着了,也不知道她是心太大,还是真那么困? 那天之后,陈秀丽又被问了两次话,并交代她留在当地,不得外出,然后便没了下文。 陈秀丽挂着青岛的事,这边一时半刻又没结果,只好日日往派出所跑。 李长风见她来派出所跟打卡似的,直白地告诉她,“你有时间往这里跑,还不如花心思找个会计。”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秀丽下了狠心,以每个月1000块的高价发布招聘广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太平镇赶大集那天,来了一个40多岁的女人,她是赵家村的,距离太平镇有50多公里。 女人姓白,叫白桂芝,离过婚,本来人在外地,因为父亲得了老年痴呆,她回家就近照顾,前些日子,刚把老人送走。 白大姐有初级会计证,以前在抚溪市的一家学校食堂做过会计。 除了谈好的工资之外,她还有个额外要求,给她一间宿舍。 加工厂旁边就有现成的空房子,陈秀丽和金美淑简单收拾了下,买了一些日用品,白大姐很快住进来。 又煎熬两个星期,对于加工厂的处罚终于下来了。 虽然没有诈骗,不过财务和税务都有不合规的情况,得罚款。 金额2万。 陈秀丽捏着手里的处罚单,看向李长风,“必须这些?不能再少点?” “不能。” 处罚单由县级管理部门出具,李长风只是过来传达。 看到陈秀丽轻蹙的眉毛,李长风收起公事公办的语气,轻轻问她,“你若是钱不够,我个人可以借你。” “不用,不用。”陈秀丽拒绝得比兔子跑得还快,“谢谢李所长,我这虱子多了不怕咬,两万块,账上还有。” 被拒绝的李长风,眼底闪过一抹黯然,陈秀丽去找白姐打款,并没有发觉。 当天晚上,杨峰来了电话,他和小王在开发区找到了一家愿意收货的食品加工厂,不过收货量不大,只是试水,要了5000袋。 有总比没有好,陈秀丽笑着告诉他们这边已经无事,她明日就回青岛。 杨峰告诉陈秀丽不必急着回来,“小王现在已经上手,开发区这边有他们两个人足够了,有时间和精力不如去其他地方开拓市场。” 陈秀丽陷入沉思,当初就是瞄准了青岛的出口市场才有的厂子,除了青岛,她不知道哪里还有像青岛那样得天独厚的外贸条件。 在网上找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陈秀丽看看时间,快到放学时间,她连忙骑上摩托车去接君君。 因为现在分身乏术,又经常出差,君君早都搬到了陈家,和王萍住在一起,而陈大发因为要帮着陈秀丽收药材,索性就住到了陈秀丽家,只在吃饭的时候回去。 陈秀丽在镇上买了两只卤猪蹄和一只烧鸡,君君鼻子尖,跨上摩托车就问,是不是买了好吃的。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陈秀丽告诉老两口,交了罚款,诈骗的事就算翻篇了。 第66章 开发新市场 王萍对举报的事仍然心有余悸,“那要是还有人举报你怎么办,总不能每次都交罚款吧。” “就是。”陈大发也觉得这钱交的冤枉,“举报不实也没有处罚,那人下次还举报。” “罚款不是因为举报。”陈秀丽和他们解释,“厂子因为没有会计,税务和账务是有不合规的地方,罚款交得不冤。” “原来是这样啊。”王萍拉着长音,“我上次还和你二婶说呢,办个厂子不容易,拉了一大堆饥荒,她还说我哭穷,说她们家小红在大连过得挺好,不和我借钱。” 陈秀丽心头一震,想起几年前红姑说的一句话,我们厂子接了日韩的订单,生意好得不得了。 “妈,红姑什么时候去大连了?” “哎呦,那可有几年了,一家子都过去了,我听你二婶说,现在在日本鬼子的企业里,时不时还能去小日本出差。” 大连,早前怎么没想到!陈秀丽敲着自己的脑袋,大老远跑青岛去,大连的外贸做得不比青岛差。 陈秀丽三两下把碗里剩下的饭扒拉到嘴里,她去二婶家,要红姑的电话。 “小丫头,几年不见,听说你都成大厂长了。”红姑在电话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海蛎子味儿,看来的确搬过去许久。 陈秀丽已经从二婶那里知道,红姑现在在一家日企做质检,还是个小领导,管着几十号人。 听说陈秀丽想来大连开拓市场,红姑热情相邀,“你姑父就在一个外贸公司开车,这边外贸企业老多了,差不多能行。” 陈秀丽当即决定去大连一趟。 君君听见陈秀丽又要走,小嘴立马撅了起来,“妈,你怎么又要走?” 王萍也有些不高兴,她倒不是不想带着君君,主要是陈秀丽不在家,孩子心里想着她,上火。 “这次又要多少天?” “这次可能得时间长点,弄不好个把月。” 君君直接气地跑去陈秀玲的屋里,把门锁上了。 “这孩子。”陈秀丽急忙追上去。 王萍叫住她,“你别怪孩子,本就是个没爸的,你要是还总不在家,那就和没妈也差不多了。” 话题陡然变得沉重起来,陈秀丽坐在炕沿上,回想自己从年前到年中,的确是经常离家,缺少了对君君的陪伴。 “厂子刚起步,事情难免多一些,等一切走上正轨,销售渠道打通,我就不这么忙了。” 王萍早看透了女儿,她摇摇头,“你啊,我算是看明白了,是个能折腾的。现在翅膀硬了,我和你爸也管不了你,什么结婚,事业,你爱怎么来怎么来,只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您说。”王萍还是第一次这么和她说话,陈秀丽不禁直了直身子。 “在忙,孩子不能不管,已经没了爸,不能再没了妈。” 陈秀丽连连点头,时代真的变了,想想她们姊妹三个,就连王萍的心头肉陈立业,也没有享受过陪伴这类高级的亲子关系。 因着王萍的话,加上第二天是周六,陈秀丽改了主意。她要在家陪君君两天,周一再走,君君这才有了笑模样。 周炳仁周六的书画课依然雷打不动,陈秀丽办了加工厂以后,周六也扑在厂里,她已经很久没有看爷孙俩上课了。 周炳仁在家里看见陈秀丽,略有些不适应。陈秀丽观摩一阵,发现君君已经写得有模有样,足见周炳仁用心在教。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陈秀丽向来拎得清,周炳仁回去的时候,陈秀丽把从青岛带回的特产送给他一箱。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猪蹄和猪油渣,和咱们这里的做法不大一样。” 周炳仁犹豫片刻,收下陈秀丽的心意。 陈秀丽到大连那天,红姑专门请假去车站接她,出乎意料,红姑开着一辆小轿车。 此时的红姑穿着得体的套装,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和几年前故作时髦的土气相比,现在的红姑从里到外都出落成了彻彻底底的城里人。 “红姑,你现在的气质绝了!”陈秀丽由衷赞叹。 “你姑父今天夜班,晚上你正好陪我在家住,咱们先去吃饭。”红姑熟练地把车开上大路。 “那行。”陈秀丽客随主便,“我今天先住你家,明天再找旅馆。” 红姑侧过头,笑着打量一眼陈秀丽,小丫头和过去一样知进退,却又比过去自信多了。 红姑领陈秀丽去吃了大连溜鲜溜鲜的海肠饺子,怕陈秀丽知道海肠样子,不敢吃,红姑一直没告诉她鱼缸里那些游着的就是。 先前二人通电话时,两人只是匆匆聊了几句,现在终于有时间,陈秀丽把办厂前前后后的事都和红姑说了一遍。 ”要想做外贸,你也不用只盯着商贸公司,他们属于代理,就是咱们老家说的二道贩子,最好还是自己找客户。“ ”还能自己找客户?哪里找?”陈秀丽一直以为只能通过商贸公司。 红姑傻眼,“你连这都不知道,就敢开厂?” 陈秀丽干笑两声,“艺高人胆大呗。” ”我看也是。“红姑停顿片刻,两人一起笑出声。 红姑结合先前的工作经验,给陈秀丽讲了常见的几种外贸形式,”你先前找的这种,自己不需要找买家,推广,分销,找客户都是商贸公司的事,怎么说呢?省事,其实是比较适合你这种初创阶段的。“ ”是啊。我先前也看过外贸网站,可那上面都是橡胶,棉花啥的,没有我这种。“ ”你没找对地方。“红姑一语中地,”你看的应该是大宗商品网站。“ ”有专门针对小商品的外贸网站,上面有客户发需求,你也可以自己在上面找客户,聊着聊着,可能就聊出订单了。“ 陈秀丽已经顾不上吃饺子了,她觉得红姑就是一个宝藏,”红姑,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别打岔。“红姑继续,”你在黄泥岗,肯定找不到能和老外对话的业务员,所以,我说的自己找客户,还真不适合你,你干不了。“ ”我有人。“陈秀丽语气十分肯定。 红姑不相信,”我几年没回家,咱们家乡变化这么大吗?“ 陈秀丽笑着盯着红姑那张脸,脱口而出:”就是你!“ 第67章 红姑帮忙 红姑刚好把一只水饺塞进嘴里,听见陈秀丽的话,停住片刻,又继续把饺子吃完。 这小丫头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还挺有眼光! “我先前呆过的蜡烛厂做过日韩的单子,不过我没有接触过相关的业务,来大连以后,进过一个五金配件厂,他家是专门做出口的,我在那里做过流水线,后来升职,干过一段时间车间排产,也就是那时候对外贸开始了解得多了些。” 陈秀丽对红姑更加钦佩,怪不得她变化这么大,从流水线工人,到车间排产,现在又管理着几十个人,单纯这份经历已经碾压很多人了。 “红姑,你那时候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来大连?” “因为啊。”红姑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汁水,平淡吐出几个字,“我不能生。” “对,对不起。”陈秀丽手忙脚乱,恨自己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儿。”红姑眼角的落寞一闪而逝,“刚结婚的时候因为条件不好,没想要,后来条件好了想要又要不上。连续看了几个大医院,都说是我的问题,能怀上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么大的事,陈秀丽在老家一丝风声都没听说过,这不像二奶的风格。 “这事二爷和二奶不知道吧?” “我没告诉他们,免得知道了瞎着急,还给我整些不靠谱的偏方,或者想办法从哪里给我抱个孩子。” 这的确是老家人的行事作风,而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到时候大家背后议论纷纷,陈秀丽能理解红姑不说的心情。 “所以,这几年你不怎么回来也是因为这?“ “对呀。”红姑这会儿又变成了神采奕奕的样子,“我婆婆知道我的情况,她陪我去检查的嘛,一开始她还安慰自己,现在医学发达。连着看了几个医院,知道没什么希望以后,就想你姑父和我离婚,我当时也同意了,可是你姑父不愿意。我婆婆天天闹得不像话,你姑父就辞了工作,带我来了大连。” 陈秀丽握住红姑的手,由衷感叹,“姑父真好!” 红姑笑得灿烂,“好什么呀,大老粗一个,不过对我确实没得说。” 两人吃过饭,去附近的公园消食。 陈秀丽旧话重提,“红姑,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干。” 红姑挎着陈秀丽的胳膊,二人看起来不像隔辈人,更像一对姐妹花。 “我也只是了解大概的流程,没做过业务,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事。” “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手里的货卖出去。“陈秀丽明白一口吃不成胖子。 “我这次来还是主要找商贸公司,争取多找几个代理商,我手里的货要是顺利能岀一半,就能有多余的资金回笼,到时候,红姑你可以在大连建一个团队,主做外贸和电商。” 红姑停下脚步,“你还知道电商?” 青岛一行,让陈秀丽深知外面发展的日新月异,她从那时候就养成了看新闻资讯的习惯,厂子建立以后,有了电脑,她也会从各大网站上看新闻,了解世界。 电商就是最近了解到的,她很想试试网络购物,可惜太平镇至今还没有快递业务,一直未能如愿,这次到了大连,倒是可以试试。 “我们现在的产品没什么技术含量,主打一个返璞归真,美淑已经在研发新品了。咱们山里的都是好东西,我一定能把它们卖出去。” 红姑现在是外企的小领导,工作很体面,让她来自己这个前途未卜的小厂子,的确有些强人所难。陈秀丽适可而止,没再提这个话题,她相信,只要自己在大连杀出一片天地,让红姑见到厂子的前景,她一定能愿意和自己一起干。 红姑夫妻俩来大连4年多,又一直做着和外贸相关的工作,手上有几个做业务的朋友。红姑没有吝啬,她把这些人列好名单写在一张纸上。 “我和他们都打过招呼了,你挨个去拜访,别不舍得花钱,请客吃饭,买礼物这都是必须的,要是钱不够,我给你拿点。” 陈秀丽接过名单,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说不感动是假的。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珍贵得多。 拜访的多了,陈秀丽也摸出了些门道,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是不好意思拒绝红姑,硬着头皮答应的。他们态度很热情,说到业务就说最近公司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主打一个笑脸相迎,但不办事。 陈秀丽没有告诉红姑,也没气恼,从来都是礼照送,饭照吃,人脉嘛,现在用不到,不代表以后用不到。 这里面也有人比较实在,会帮着陈秀丽想办法,试图通过自己的朋友圈,找出销售渠道来。对于这样的人,陈秀丽态度更加恭敬,并一五一十告诉红姑。 不过,无论真心想帮,还是顺水推舟,短时间内都没有效果,以至于陈秀丽来了两个多星期,还是没有进展。 一向沉着的陈秀丽,也扛不住上起火来,牙龈肿了一片。 红姑带她去拔牙,“小时候你就总牙疼,没想到现在也不好。” 陈秀丽托着腮帮子,说话有些大舌头,“走惯这股火了,没招。” “你别急。”红姑拿出一份宣传彩页,“我觉得你运气不错,往年要年底才开的展销会,今年增加了一次,就在下个月,还有十五天。” 陈秀丽连忙扯过宣传单,看清楚内容后,笑了起来,因为一边脸已经肿了起来,笑容有几分滑稽。 “这么大的展销会不应该贸然提前吧?” “早都有风声传出来了,只是没定具体日子,我一直没和你说,就是怕万一不开。你以为我让你大老远过来,就是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红姑的絮絮叨叨,让陈秀丽心头一暖。 就这样,陈秀丽一边等待展销会,一边接着去跑客户,半个月下来,总算找到了一个愿意订货的小商贸公司。规模和甜橙食品差不多,以12元的价格,采购了1万袋。 纵然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 第68章 展销会 展销会前夕,陈秀丽找了一家美术社,做易拉宝和展板。因为展位大小都是统一的,所以物料尺寸也有所限制。美术社做惯了这一业务,没等陈秀丽说明,就报出了尺寸。 陈秀丽能提供的物料实在太少了,厂房的照片没有,产品图也没有,唯一有的就是长白的品牌logo。 美术社的设计师张楚然皱着眉头,他还没遇到这样的活,“姐,易拉宝上也不能只打一个logo啊。” 陈秀丽也觉得这样不像话,车间生产时拍过照片,被装在u盘里,放在她办公室的抽屉。 她马上联系白姐,金美淑是个电脑小白,指望不上她。 白姐不负所托,半个小时后,把邮件发了过来。 至于产品图,张楚然给陈秀丽想办法,他可以给拍,200块钱,一定能给拍出陈秀丽满意的效果。 到了这个时候,钱不是用来省的,就是用来花的。 在美术社消费了500块钱,陈秀丽得到了像模像样的物料。张楚然戴着黑框眼镜,十分精明地递上自己的名片。 “姐,以后需要包装,平面设计都找我,我保证是性价比最高的设计师,经我的手设计的包装,一定让你的产品卖得更好。” 陈秀丽懵懵懂懂收下名片,此刻她还没有认识到外在形象对于预包装食品的意义。 展销会如期举行,几百个展位座无虚席,陈秀丽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看什么都稀奇。不过,她把这一切掩饰得很好,至少表面上十分镇定。 在她左边的是从浙江来的小商品企业,展位上共有两个人,一直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吴侬软语好听是好听,陈秀丽一句也听不懂。 在她右边的是内蒙的牛肉干,同为东北人,陈秀丽和他交流得顺畅多了。 一个上午下来,光是牛肉干,陈秀丽就吃了不少。 “大妹子,你卖的是啥,我咋都没见过呢?” 吃人嘴短,陈秀丽投桃报李,给蒙古大哥送上了几包山野菜。 “这是长白山地区,山上长的山野菜,纯天然绿色食品。” “这玩意咋吃啊,都没见过?”蒙古大哥翻看着包装,发现上面都是韩语。 “炒肉吃,蘸酱吃都行。”陈秀丽和他解释,“这是在青岛出口韩国的,所以都印的韩国字,我这次来的急,中文包装的带来的少。” 蒙古大哥点着头,“你这是好东西呀,满场就你一家,这要是有人识货,妥妥地卖发了。” 陈秀丽爽朗一笑,“大哥,借你吉言。” 展销会进行到第三天,陈秀丽站得两腿发直,比干农活还累。每日从她面前经过的人没有100也有80,他们也会驻足停留,询问产品,可惜,就像蒙古大哥说的那样,得有识货的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陈秀丽灵机一动,买了大长今的碟片,专门找出做山野菜的片段,循环在展位播放。 她还带来了锅具,现场给大家做吃,随便品尝。 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陈秀丽的展位,有一些南方客户,因为吃了陈秀丽的菜,觉得好吃,准备订购。 这天中午,陈秀丽正忙着做刺龙芽蛋饼,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带着金丝眼镜,伫立在展位前,一直盯着陈秀丽手里的大勺。 陈秀丽笑着问:“老先生想尝尝吗?” “这是刺龙芽?”老先生的口音有些奇怪,有点像隔壁的温州人,却又没那么软。 “对,我们东北长白山的山野菜,纯天然无污染。” 这道刺龙芽蛋饼是陈秀丽新想出来的,她在展会上做菜,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停留,主办方和陈秀丽交涉,说她又炒又炸的不合适。 陈秀丽只好退一步,想出了几个油烟少,动静小的菜。 蛋饼煎好,陈秀丽又在上面刷了点酱料,递给老先生。 老先生接过蛋饼,看了好一会才送进口里。 “还是那个味儿,还是那个味儿。”老先生眼里都是怀念之色,“刺龙芽还是蘸鸡蛋酱最好吃。” 一个多星期了,终于有个识货的人了。 陈秀丽马上擦干净手,把老先生迎了过来,给他一一展示。 老先生看见包装上花花绿绿的韩国字,迟疑片刻,他推了推眼镜问陈秀丽。 “你们厂年产值多少?” 陈秀丽仿佛看见了一条大鱼,游到眼前,不止大,还金光闪闪。 “我们目前山野菜的产值是30万袋,下半年还有一批长白山蘑菇,预估也是30万袋,这是产品检测报告,全都是出口标准。”陈秀丽拍着包装袋,“要不怎么都是韩国字呢?” 老先生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这位小姐,我对你的产品很感兴趣,明天有兴趣来我公司一趟吗?” 陈秀丽接过名片,“好的,我明日过去。” 老先生抬头望了眼展位上连绵起伏的长白山脉,转身离开。陈秀丽想上前再和他搭上几句话,被两个秘书一样的人给拦住了。 陈秀丽读出名片上的名字,岩井一郎,岩井商贸会长。 居然是个日本人! 陈秀丽顾不上煎蛋,她马上收拾好东西,给红姑打电话。 红姑看到名片后惊到了,“这个企业在日本非常有名,非常非常有名。” 陈秀丽刚刚也在网上查过了,这么大个跨国集团,能看上她芝麻大厂子出的东西? 莫不是要骗人吧? 红姑戳着她的脑袋,“想什么呢?这么大的企业才不能骗你那三瓜俩枣,除非那老头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会长。” “要是真的,我卖不卖给他呢?”陈秀丽高兴过了头,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咋地,你有啥爱国情节,不卖给小日本东西吗?” 陈秀丽瞬间清醒,“那怎么会,爱国肯定爱国,但是钱也得挣,而且就应该多挣他们的钱。把他们的钱全赚到我们手里才好。” 第二天,陈秀丽和红姑穿戴整齐,来到了岩井商贸公司所在的大楼。 红姑贴着耳朵告诉陈秀丽,“放心吧,不是骗子,他们公司就在这里。” 第69章 柳暗花明 接待他们的并不是昨日见的老先生,而是换成了另一个中年男人,他是个中国人,姓孟。 “陈小姐,我们会长虽然很喜欢你的产品,不过在商言商,光凭着这份检测报告不行,我司还需自行检测。” “没问题。“陈秀丽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 “那样品带了吗?” 带了,另外还有产品报价单。“陈秀丽拎出一个礼盒,这还是设计师张楚然送的。 孟特助双手交叠放在深灰色的桌面上,一派电视剧里的精英风范。 ”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等一周后,检测报告出了,我再给您打电话。“ 这就完了,陈秀丽哑然,亏得她还紧张半天。 ”请问孟特助,贵司想采购多少?“陈秀丽忍不住问了一嘴。 孟特助微微一笑,不显亲近,反而更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之外,“陈小姐,我们还是要靠检测报告说话,毕竟产品不合格,一切都是徒劳。” 陈秀丽不再追问,礼貌和他告别,公司大,规矩多,她只能听从安排。 “早知道出来前,去红石砬子许个愿就好了。”回去的路上,陈秀丽和红姑说。 红姑笑她病急乱投医,“你说得对,我找时间也去拜拜。” 陈秀丽听出了红姑话里的揶揄,直了直身子,”你还别说,等我回去,替你去许个愿。“ 红姑在开车的间隙,揉了一把陈秀丽的头,”开玩笑呢,你还真当真了。“ 陈秀丽整理好自己的头发,”什么办法都得试试,小平同志说过,管他白猫黑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等我回去的。“ 这一个星期,比过去的三个星期都漫长,尽管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可陈秀丽还是不可免俗地担忧。 展会一共有二十天,陈秀丽日日去打卡,但凡是来她展位的,陈秀丽都会送上两包山野菜和一份资料。 眼看着小张设计师的传单见了底,陈秀丽迎来了第二个客户,这次是个韩国人。 他购买了5000袋,他告诉陈秀丽,自己在韩国有个食品商超,产品带回去试水,如果效果好,下次再追加。 这笔单子刚完结,陈秀丽就接到岩井的电话。 好事成双,陈秀丽一颗心扑通扑通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那位孟特助,语气平淡地问她,现在还有多少货。 陈秀丽估算了大概,报出30万的数字。 孟特助轻飘飘说了几个字,落到陈秀丽的耳朵里,好似炸雷,差点把她炸晕。 他说:”我们全要了。“ 陈秀丽只觉得天旋地转,嘈杂的展会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全然听不见。 以至于孟特助提出,更换产品包装时,陈秀丽停顿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没问题,孟特助,一切都按照贵司的要求来。” 直到与岩井商会签完合同,陈秀丽还处于晕乎的状态,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比做梦中500万还要夸张。 “他们该不会再变卦,骗我吧?”陈秀丽第120次问红姑。 红姑第120次机械的回答:“不会,我们带了律师去的,合同完全没问题。”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了。” 红姑微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这孩子该不会和范进中举似的傻了吧。 “管他呢,就算是平行时空,老娘也认了。”行吧,红姑摇摇头,自己能说服自己,不用她费口舌了,挺好。 一个星期后,岩井的预付款打了过来,是一张现金支票。 陈秀丽这辈子没见过支票,她托着小小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这就能换钱,太神奇了。 给支票背书时,陈秀丽手抖得不行,生怕填错一个字,横生波折。 一切总算有惊无险,款项顺利到账后,陈秀丽总算些许体会到些许财大气粗的感觉,她找到了张楚然,邀请他与自己一起回太平镇。 “我想请你帮我做全案的平面设计。” 张楚然没见过这么挖人的,有些慌乱,“老板,我家人朋友都在这儿,我不想去农村。” 陈秀丽笑笑:“你不要误会,我没想让你留在村里,以后厂里的设计活包给你,你出个价,需要你过来的时候,你过来出差,差旅费全报,不耽误我的事就行。” 张楚然的黑框眼镜已经挡不住喜色,不耽误现在的工作,还有外快,还能免费旅游,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兼职。 马上要离开大连,陈秀丽请红姑两口子吃饭,此行,还差最后一件事,如若达成,她的大连之行可谓是圆满至极。 这次陈秀丽换了套路,她直接拿出本子,给红姑算了一笔账。 “今年上半年,厂里的毛利率能超过50%,扣掉杂七杂八的费用,贷款,还有下半年的流动资金,纯利润能有八十万,其中镇政府有25%的分红。红姑,你若是能来,我从自己的股份里划10%给你,等你的团队成立以后,销售业绩的提层另算。” 红姑的丈夫吴守业憨笑几声,她和陈秀丽见面不多,以前只是偶尔听自家媳妇说过,有个小侄女过得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 他属实有些被惊着了,倒不是因为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而是陈秀丽拿着利润表和他们推心置腹,这份信任,让他心里发烫。 农村孩子,还是实诚。 红姑歪着头,看向自己老公,“你觉得呢?这不单单是我自己的事,是咱们家的事。” “你还问上我了。”吴守业搓着大掌,笑容朴实,“咱家大事小事,不都是你做主?” “那以后忙起来,脚不沾地,回不了家,你可不能抱怨。”红姑提前打预防针。 吴守业不吃她这套,反驳红姑:”你现在的工作也没多轻松,加班加点都是常有的事,一年还有几次去日本,我也没说什么,以后这都算自家生意,我更没意见了。“ 陈秀丽心里乐开了花,她抱着红姑的肩膀,”等我回去,就准备股权让渡书,再和镇政府备案。“ 踏上回乡的火车,陈秀丽陡然升起一种恍然隔世之感,来时的忐忑,前途渺茫,此刻就像窗外飞驰而逝的风景。 她终于体会到了,当年学的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70章 有钱真好 张楚然不愧是专业设计师出身,来到太平镇后,让陈秀丽找个人给他带路,看到感兴趣的地方就去溜达,晃荡了六七天,接着又在电脑前鼓捣了两天,交出几版极具特色的设计作品。 饶是土老帽金美淑,也不得不承认,这钱花得值。 先前生产的30万袋,其中有8万袋用的是出口韩国的包装,直接拿来出口日本肯定不行,而且岩井商贸也有自己的要求。 其余的22万袋,因为用的透明袋子,有了新包装直接套上就可以,陈秀丽无比庆幸,当时没有都打上韩文包装,这8万袋,不说别的,就是拆包装,都得拆几天。 20天后,陈秀丽带着股权让渡书,和30万袋产品,浩浩荡荡去了大连。 几天之后,等她再回来太平镇时,荷包里赚得盆满钵满。 有钱的感觉,真好! 陈秀丽想起大青山上那片参园,现在她兜里有了钱,萌生了更多的念想,应该趁着药材价格低迷,把参园收购了。 参园的主人是老马头,年轻时放山挖老山参,上了岁数以后不愿意跑了,就躲起来种起了人参。 ”不卖!“老马头十分冷淡地拒绝陈秀丽。 陈秀丽笑眯眯地,露出一个小酒窝,“马叔,价格好商量嘛,这参我问过其他人,有十五年了,也该是时候起了。” “十五年?”老马头露出几分不屑,“不止哟,这片是十五年,里面那片有二十年的。” 陈秀丽一听,更来了劲头,“马叔,你可真厉害,守着这么片宝贝,您给个价呗,咱们乡里乡亲的,我不坑你。” 老马头冷哼一声,“陈家大丫头,你现在和当初刨根的时候可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有钱了,腰也粗了,想占我的便宜,没门。” 陈秀丽笑了,“马叔,说哪里话,我用钱买,咋就占你便宜了?” 老马头手里拿着一个不锈钢盆,他要去河沟里舀些山泉水做饭。 “不想占我便宜,你就明年来,今年甭儿聊。” 陈秀丽瞬间明白了老马头的意思,她从老马头手里抢过钢盆,一溜烟地跑到河沟旁,舀了一盆水端过来。 “马叔,你是说明年药材能涨价?”陈秀丽眼中的喜色掩饰不住。 老马头接过钢盆,没再说话。 陈秀丽当晚给林玉琴去了电话,询问市场情况,林玉琴兴致不高,直言比去年好一些,但总体价格还是比前年低不少。 二人聊起近况,林玉琴知道陈秀丽赚了钱,也替她高兴,好心提醒她,既然有了钱,应该想办法让君君去市里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 陈秀丽看向已经睡熟的君君,陷入沉思。 君君学习很好,一直都是班级里的第一名,王萍每次去接她的时候,都扬眉吐气,恨不得让全学校人都知道她是君君的姥姥。 农村的教育资源确实不好,林玉琴家的最小的儿子从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太平镇这边要到初中才有英语课。 城乡的教育差距绝非个人能力所能缩减。 要不,转到市里去上学?林玉琴说有个特别好的十二年制私立寄宿学校,每年的高考状元几乎都出自这所学校。 陈秀丽的想法刚出口,就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包括远在青岛的陈立业。 “市里的确有更好的教育,可你不能陪她在身边,过去没有意义。“ ”这所学校是寄宿制,需要考试,学习不好的孩子,人家还不要呢。“陈秀丽想试一试。 陈立业有些恼火,”这么小,你让她寄宿!“ 陈秀丽不解,父母不同意,舍不得孩子在她的意料之中,陈立业不应该,他是从山里走出的孩子,没有谁比他更能体会城乡教育之间的差距。 “不瞒你说,想到她去寄宿,我心里也不好受,舍不得,可是眼前有好机会,没把握好,就是我这当妈的责任。哪怕她去了,没考上,我也认了。再说寄宿的事,学校会筛选出适合寄宿的孩子,入学考试方方面面都有考量。” 陈立业还想反驳,可他了解陈秀丽,只要她认准的事没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她不会轻易妥协,而自己的理由又太过苍白,父母望女成龙,本也没错,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缓兵之计。 “姐,教育的话题三言两语咱俩说不清楚,我们也都不专业,应该找个专业的人问问,她比我们更有发言权。” “你是说静静?” 陈立业嗯了一声。 “对呀,我把这茬给忘了,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她话还没说完,陈立业这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怎么跟火烧屁股似的,这么急!”陈秀丽嘟囔着,拨通王静的电话,却在占线中。 她只好放下电话,等一会再说。 此时,陈立业正在和王静通话,他火急火燎地挂断电话,就是为了先一步和王静说上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我就是单纯觉得孩子太小,不应该寄宿,就算学习好,将来能考个好大学,那童年缺失的东西,却是一辈子都弥补不回来的。” 陈立业三言两语把事情和王静说清楚。 “咱们俩的观点是一样的。”王静还像和家里时一样,直接明了,“教育不是一日,一时之功,它有一定的滞后性,过早寄宿的孩子,和家人的感情疏远,也更容易在心理上出现问题。” 陈立业听着王静滔滔不绝,默默收回对她评价直接明了这句话,当了老师果然不一样,已经毕业快两年的他,很快就有了上课那味儿。 “这事,我和她说,你放心吧。” “静姐,”立业十分了解陈秀丽,他提醒王静,“你千万别提我给你打电话的事,现在家里都反对她送孩子,要是知道咱俩通过电话,她就不一定听你的了。” “行,小样儿,你还挺有心眼,我知道了。”王静答应下来。 听了陈立业的嘱咐,王静放弃主动和陈秀丽通电话,只等着她自己找上门来。 到了晚上,陈秀丽的电话总算来了。 第71章 渐入佳境 王静没有一竿子把陈秀丽的想法打死,而是告诉她这所学校的考试难度很大,一年级的考试内容,里面涉及的部分拔高题甚至包括初中知识,君君虽然聪明,但考上的概率几乎没有,没必要浪费时间去考试。 “这样啊,我还以为只考一年级的内容呢,那君君肯定考不上。”陈秀丽改了主意。 王静偷笑,“而且,太早寄宿也不好,将来和你不亲,有你哭的时候。” “是呢,”陈秀丽彻底放弃了送君君寄宿的想法,“孩子就是谁带得多,和谁亲,今年我开始忙了,君君和我妈经常呆在一起,姥姥就是她心里的第一名,我已经退居二线,也就是最近我陪她多了,才算好一些。” 王静又给她提供了另外一个办法,“想来省城,不用急,高一过来就赶趟,你等她中考完事的,要是成绩好,大把学校抢着要,实在不行,我们学校给她兜底。” 有了王静这句话,陈秀丽彻底放下心来,王静所在的高中可不是普通高中,那是省重点。 九月份的几场雨过后,山上的蘑菇开始长出来。和山野菜卖不出市的狭小市场相比,蘑菇的市场要大得多,小鸡炖蘑菇这道东北名菜,早已家喻户晓。而且大部分蘑菇可以晒干存储,并不影响其风味,所以,一直以来,都有商贩大批量收购蘑菇。 这也就意味着,陈秀丽在收购蘑菇的成本上,要远远大于山野菜。 但同时,蘑菇的销路也不局限于出口,不论是本地的东北市场,还是外省市,需求一直存在。 不过,陈秀丽仍然想主做出口,原因无他,利润高。 红姑在大连的销售公司,初具雏形,已经像模像样地投入工作。 公司开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和岩井商贸敲定下半年的供货单。 陈秀丽赶在第一茬蘑菇出来时,亲自去山上捡了几筐,一半烘干水分成了蘑菇干,一半加工成湿货。 金美淑略有些嫌弃地翻着蘑菇干,担忧道:“这玩意晒干也不好吃啊,能行吗?” 第一茬出来的蘑菇是大腿蘑,因为蘑菇的根部极其粗壮而得名,很多吃了一辈子大腿蘑的东北人都不知道,它的学名是牛肝菌,不单是在中国,即使是国外也享有盛名。 陈秀丽心里也没底,大腿蘑鲜食肉质鲜美,又滑又嫩,晒干了以后发硬,这边通常都是采下来直接吃掉,或者用盐腌上,现在家家都有冰柜,也有不少人把它冻上。 “也许,小日本和咱口味不一样。” 产品用大客车捎到大连,就剩等消息,在没有准确的结果之前,陈秀丽没敢大规模收购,每日收上几百斤作罢。 河源商贸的事,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她都胆战心惊,陈秀丽不认为自己还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再碰上一个岩井商贸。 蘑菇这边收的少,厂子里来的人却不少,金美淑的新品研发出来了,她想试水小包装的桔梗咸菜,做成甜辣口味,既能当菜吃,也能当零食。 9月正好是桔梗收获的季节,8毛钱一斤,有大把的人过来卖。 几天以后,红姑来了消息,大腿蘑晾干的方式不对,需要切成片状,岩井商贸要求再送一批样品过去。 陈秀丽加班加点,开动机器,不敢有丝毫拖延,毕竟再折腾一个来回,大腿蘑该过季了。 这次比预想中的快,两天就来了消息,岩井下了订单。 50克的大腿蘑切片要10万袋,鲜货要5万袋,杂蘑2万袋,松树伞干5万袋。 陈秀丽和金美淑看着货单,欣喜之余也不免头大,她们都担心完成不了。 蘑菇的生长和气候环境息息相关,有的年头蘑菇多,有的年头就少,这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事。 正发愁的时候,红姑的电话来了,给二人吃了定心丸,原来她已经和岩井报备过这个问题,并且写到了意向协议里。 “红姑,可真厉害,把日本人都搞定了。”金美淑由衷佩服没见过面的红姑。 单子有了,剩下就是加班加点的干活了。 陈秀丽做样品的时候,测算过鲜货变成干货的折损,要想达到岩井的供货量,光大腿蘑就得买入7到8万斤。 单靠太平镇收的蘑菇,不够。 她马上联系了桓清县的陈晓明,桓清县也是有名的蘑菇产地。陈晓明听说能挣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这两年苦苦支持药材园,家里早已是入不敷出,媳妇对他颇有怨言。 陈晓明没经验,岩井的要求又比较高,陈秀丽直接从厂里派了一个收购员过去,头一天收的货,第二天用车拉到厂里加工,即使收货有些不如意,也能及时纠正过来。 两线作战,到了9月末,太平镇的大腿蘑进入尾声,陈秀丽总算收够8万斤。 大腿蘑没了,榛蘑相继进入了旺季,岩井的订单不收榛蘑,但在省城和南方市场,榛蘑的影响力比松树伞还高,所以陈秀丽照收不误,她不能只盯着岩井一处的单子。 忙碌的日子持续到了十月中旬,天气冷了,几场霜冻之后,蘑菇再也不出头,养精蓄锐,只待来年。 去掉岩井的订单,厂里此时还剩4万袋杂蘑,10万袋榛蘑,1万袋松树伞。 这点产品,别说出口,铺东北的市场都不够。明年还得继续扩大收购范围。 大连的销售公司,在陈秀丽的坚持下,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电子商务部,名字叫得很高大上,其实只有一个员工,专门负责在淘宝经营店铺,卖厂里的产品。 红姑觉得没必要,一单一单地出,远不如走外贸和商超供货来得量大。 已经体会过网购便捷的陈秀丽,有另一番见解,以后会有越来越多人网购,她的网店赚不赚钱是其次,有这个渠道,很重要。 大连有红姑坐镇,青岛市场,陈秀丽也没有放弃,小王带着蘑菇又开启了新的征程。 销售公司的成立,给了小王很大的压力,原本厂里只有他一个销售,现在不仅人多了,还是在大连本地招聘的大学生,他们有文化,会外语,相比之下,自己除了能吃苦,似乎没有比他们更优秀的地方。 但成功,或许需要吃苦,却又不仅仅需要吃苦。 所以,这次去青岛,他也卯足了劲儿,想要做点成果出来。 第72章 年底聚餐 年底汇报,陈秀丽给政府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扣除缴税和各项开支,预算,光是分红就有40万元。 向来老成持重的秦书记,也不由得眉开眼笑,哼起小曲,政绩这不就来了吗? 李长明李镇长不由得泛起酸气,感慨自己没有秦书记那么好的运气,碰上陈秀丽这么个吉祥物,想什么来什么。明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破厂子,居然被她盘活了。 他的媳妇柳燕听说加工厂给政府的分红有40万,十分眼红,“给政府40万,那她自己得挣多少钱?” “100多万吧,她又加了两个股东,持股比例和原来不一样。” 柳燕嫉妒之余,埋怨起自家老公,“前几年,我弟弟说要承包厂子,你非不同意,现在好了,倒成全了外人。那老些钱啊,你这个镇长当的,家里真是半点指望不上。” “别说那个。”李长明直接戳穿柳燕,“你弟弟是要办厂子吗?他是那块料吗?反倒是陈秀丽,是真有本事。” 想到自己当初对陈秀丽的打压,李长明脸色更不好看,自己识人不明,难怪赶不上秦书记。 元旦这天,厂里放假,全中国的所有农民迎来了一件亘古未有的大喜事,交了上千年的农业税取消了。不仅如此,国家还按亩和人头发放种地补贴,真真是拿着补贴种粮。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感慨自己赶上了好时候。 陈秀丽在镇上最大的饭店定了四桌酒席,犒劳忙活了一年的工人。 虽然说是一年,其实厂子里真正干活的时间只有6个月。不需要撇家舍业,孩子能顾得上,家里的地也能侍弄着,在家门口上班,对于农村妇女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去哪里还找这样好的工作? 所以,她们对这份工作倍感珍惜,希望厂子能长长久久地干下去。 “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苦付出。”陈秀丽举起酒杯,“我相信有大家的鼎力支持,咱们长白山珍加工厂明年一定能再创辉煌!” “干杯!”众人齐齐举杯,气氛热烈。 陈秀丽喝光杯里的酒,脸上洋溢着笑意,“马上要过年了,厂里给大家准备了大连的海货礼盒,另外每个人明日都到白大姐那里,领取过年费,2000元。” 房间里突然静得出奇,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秀丽,几秒钟之后,饭桌上迸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如果刚才的干杯算是热烈,现在就是沸水里面又泼了滚油。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富婆!” 大家心有灵犀,齐声附和:“富婆!富婆!富婆!” 陈秀丽被喊得红了半张脸,现在太平镇上的人,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地里,都唤她富婆。 “今天还给大家带来了一点小福利。”陈秀丽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我知道大家喜欢喝羊汤,我专门让店里多杀了两只羊,大家管饱了喝,等吃完饭,再带回家几碗,也让家里人尝尝。” 太平镇的羊汤远近驰名,甚至有不少外地人开着车来喝,本地山羊,现杀现煮,再用山泉水熬上6个小时,一碗20元。好喝是好喝,价格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本地人打赌经常说的话便是,输了请你喝碗羊汤。 给发过年费,还不忘给家里人带羊汤,工资每个月5号按时发放,从来没有拖欠过,中午供的饭食也顿顿有肉,比家里吃的还好。 朴实的大姐们想着,这样的老板,合该她发财! 金美淑欠着身子贴在陈秀丽的耳边,“姐,你不是不吃羊肉嘛,这味道你受得了?” “没事。“陈秀丽夹起菜吃饭,”我家里人也喜欢喝,一会,我也带回去一些,你也别忘了给家里带几碗。” 东北的冬天,下午4点半,天色就黑下来,众人吃饱喝足,欢宴散尽。 陈秀丽和金美淑都喝了酒,厂里的司机把二人送回黄泥岗。 王萍闻到陈秀丽身上的酒味,捏着鼻子,有些嫌弃,她最烦喝酒,家里陈大发是个烟鬼,但是很少喝酒。 “你是越来越有本事,还喝上酒了。” 陈秀丽的酒量很好,三瓶啤酒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主要是高兴,所以才有点上头。 她交出手里的羊汤,“呶,李老头羊汤,你和我爸最喜欢喝的。” 羊汤满满当当一大袋子,比平时去店里买要多得多,她搭着手把陈秀丽按在炕沿上,接过羊汤,小跑着去厨房,把汤倒进一个大盆里。 “明天早晨不用做饭了,挺好。”王萍嘟囔着进屋,发现陈秀丽贴着炕沿睡着了。 王萍踢掉鞋子,从炕上的柜子里拿出枕头和被子,把陈秀丽拖到炕里,又帮她把外面的羽绒服脱掉,盖好被子。 王萍累得气喘吁吁,总算把女儿安顿好。她自感体格大不如前,在陈秀丽的酒气中,皱着眉头。 “挣那么多钱有啥用啊,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现在还靠着你老妈我照顾着,等我没了,你咋办呢?” “不行!”王萍猛然坐直了身子。 要说以前,陈秀丽带个孩子条件不好,这话说得没错,可是现在,她已经成了十里八村公认的富婆,找对象,只有她看不上人家,哪有还让别人看不上她的道理。 只要她把风声放出去,这媒人就得把他们老陈家的门槛踏破了。 王萍下定决心,趁着过年这段时间,陈秀丽有空儿,必须让她相对象。 今年过年,陈秀玲进入高三,学校补课,腊月二十八才放假。而陈立业因为值班,不能敢在三十之前回来。 因为人少,陈家过年的准备,照比过去,显得冷清不少,顾念王萍身体不好,陈秀丽不让她炸年货,老早从镇上买了麻花和油炸糕,王萍是闲下来了,可总觉得东西不自己准备,这年过得没有参与感。 陈秀玲不知道麻花和油炸糕是镇上买的,吃得贼香,还夸王萍,”妈,你今年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吗,怎么做得跟买的似的。“ 王萍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第73章 人情难却 大年初三,陈立业拉着箱子回到黄泥岗。记忆中破败的小院焕然一新。 院子由红灰相间的方砖铺就,墙边留出了两米宽的土地用来种菜。原来用塑料布搭的门斗,换成了铝合金。门窗也全都换过,再往上看,掩藏在厚薄不均白雪下的瓦片,也换过了。 进到屋里,变化就更大了,原本三间房子,改成了4间,中间还多了一个用来招待的客厅,此刻正坐满了人。 在陈立业的记忆中,家里很少有这么多人。 镜片上起了雾,他看不清楚都有谁,视线渐渐清晰,一张张熟悉的脸进入眼帘。 ”大爷,二大爷,三姑,舅老爷,过年好。“ ”好好好,总算到家了,你爸刚才还念叨你呢。“ 陈立业放下箱子,有些奇怪,家里的女同志都不在。 ”我妈和我姐呢?“ ”她们都在你姐家。“陈大发声音不高不低从客厅传过来。 陈立业想马上出门去找她们,可是一屋子长辈坐在这里,他不好意思直接走,只得拿了张凳子,陪大家坐一会。 照例是问他工作怎么样,累不累,有没有对象这样的老生常谈。 ”青岛的房价贵不贵,和咱们省城比怎么样?“三姑问他。 陈立业起身抓了把瓜子,”应该比省城贵吧,我没了解过。“ ”那你回去可要上点心。“三姑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将来总是要结婚的,有个房子好谈对象,你姐现在那么有钱,正好让她帮你买一套,万一她以后再找对象,你就是想让她买,都没那么方便了。“ 陈立业看着三姑一开一合的嘴唇,听着她的尖嗓子,只觉得聒噪,怪不得一家子女士都躲出去了,别说是大姐,就是他,也不爱听。尽管从得利的角度讲,三姑是在帮他说话。 ”国企的公积金基数高,买房子不成问题,而且我有可能去国外工作,房子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那房子,买了以后不搭你吃,也不搭你喝,你怕什么?“三姑撇着嘴巴,大红色的口红显得她脸色更加蜡黄,”今天屋里都是咱们陈家人,我才和你这么说的,你也不小了,长点心眼嘛。“ 陈立业这下不仅觉得她聒噪,而是有些烦人了,我是姓陈不假,可是我家里人是爸,妈,姐姐,妹妹,还有一个君君。和你才差着一层呢。 他放下瓜子,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找了个借口去找王萍她们。 到了陈秀丽家,发现屋里还是人,王萍和陈秀丽坐在中间,和一堆人笑着聊天,君君和陈秀玲躲在屋子里画画。 陈立业呼出一口气,富在深山有远亲,他此刻算是明白了。 这个年,陈秀丽过得有些烦,陈家的亲戚,还有村里的一些人日日都上门。 他们都想来陈秀丽的加工厂上班。 但陈秀丽的厂子,不缺人。 陈家的亲戚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你那么个大厂子,没有自己人怎么行呢? 村里人说,咱们乡里乡亲住着,你不能把活都给了镇上人,不管咱们自己村呀。 手心手背都是肉,里里外外全是人情。 晚上吃饭,一家人总算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本是难得的欢聚时刻,被这些事情扰得平白没了气氛。 王萍借机发挥,“赶紧找个人嫁出去,你不回村里,他们想找也找不到。” 陈秀丽眨巴着眼睛,看得王萍心里发虚。 “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再说了,还有大爷他们呢?” “可不是咋地。”王萍犯了愁,“别人都好说,亲戚的面子总不能不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答应,以后都没法处了。” “答应了,以后也没法处。”一直默默吃饭的陈秀玲语出惊人。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别瞎说。”王萍嗔怪陈秀玲胡说八道。 陈秀玲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胡说,相反她还说得头头是道,“大爷,二爷,三姑家的哥哥姐姐,还有嫂子姐夫这些人,不管是谁吧,进了厂子,犯错了你说还是不说,不说对其他人不公平,说了不愿意,怎么都得罪人。” 陈秀丽默默在心里给秀玲点了个赞,这话正是她想说的。 “而且,”陈秀玲尤嫌自己说得不够多,继续加码,“他们进了厂以后,难免会因为和大姐是亲戚,有优越感,拉帮结派,时间久了,厂子还怎么管理?” 陈立业暗自发笑,小丫头年纪最小,却是陈氏一家中心眼最多的。这样挺好,免得以后被人欺负了去。 “就是在厂子里打工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王萍一方面觉得女儿说的有点道理,一方面又认为她有些小题大做,毕竟正主陈秀丽还没发话呢。 她用力推了推陈大发,“都是你自己的哥哥姐姐,侄子侄女,你倒是说句话呀。” 一家人,除了君君满眼都是碗里的猪蹄,其余四人全把目光投向了陈大发。 陈大发好似一尊雕像,半天没有动静。 良久,才说出一句话,“厂子是秀丽的,她自己说了算,想进厂子,让他们自己找秀丽。” 陈秀丽松了一口气,看向陈大发的眼神不自觉带着泪花,她爸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 有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陈秀丽放出话,厂子现阶段不缺人,等到什么时候缺人了,会第一时间给村里人消息。 陈家那些亲戚当然十分不满意,在王萍和陈大发面前,没少说些不好听的。 王萍心里藏不住事,当面呛声,“我本来也管不了她,她要是听我话,早都再婚了,哪还有现在!” 亲戚们一想,也是这么回事,这陈秀丽也不知道像谁,固执得比地里的石头还硬,有本事是真有本事,不服管也是真不服管。 随着年过完,他们慢慢地就把这事放下了。 别人放下了,王萍心里的事却没有,她偷偷给十里八村的媒婆都放了消息,陈秀丽要相对象。 王萍的手机快被打爆了,想来相亲的人络绎不绝。 第74章 再见林玉琴 很快陈秀丽知道了相亲的事,王萍故作为难,“人家想来看看,咱们也不好抹人面子呀,反正也不少块肉,你见见呗。” “不见。”陈秀丽拒绝得十分干脆,“我没空,要见你自己见吧。”说完,还冲王萍微微一笑。 说不动女儿,王萍又打起君君的主意。 “君君,你看,妈妈一个人,我们帮他找个照顾她的人怎么样?” “我很快就长大了,我可以照顾妈妈。”君君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 “话不能这么说,”王萍绞尽脑汁,说服君君和自己同一战线,“人都是要结婚的,两个人一起过日子,老了相互照顾,将来你也会出去上学,嫁人,那时候你妈就剩一个人了,多可怜。” “妈妈结过婚了,和我爸爸。”君君十分确定。 “那你爸不是死,”王萍生生咽回后面的话,改成,“他不是不在了吗?你妈再结婚的话,你也就有了新爸,也会多一个人对你好,照顾你。” 君君晃着脑袋,纠正王萍,“爸爸只有一个,没有新爸,旧爸,难道姥姥有吗?而且,我现在就挺好的,用不着多一个人照顾。” 王萍的耐心告罄,她坐在椅子上大喘气,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大的固执,小的也是个八百个心眼子。 缓了一会,王萍有了新主意,陈秀丽不看就不看,她先帮着把关,那么多人,也不能都让她见,自己先筛选一遍,挑出几个拿得出手的,再找机会,让他们相看。 过了十五,陈立业要回青岛,陈秀丽把金美淑研发的新品,还有王萍做的山梨干,炒榛子,炒松子,打包了一个大袋子交给他。 陈立业拒绝,“我不吃这些。” “不是给你的。”陈秀丽给他发了条短信,“我在青岛认识了个妹妹,这是给她带的,我和她说好了,她到你单位取。” 陈立业摸了摸鼻子,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返程,陈立业没买机票,陈秀丽用厂里的车送他去申南的火车站,正好可以顺路去看看林玉琴。 “不是单纯送你,我刚好要办事。”陈秀丽怕立业多想。 陈立业系上安全带,笑着说,“你就是单纯送我,我也不会不好意思。” 说说笑笑,三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到了。陈立业见时间差不多了,和陈秀丽坦白一件事。 “年底公司统计想去国外项目的人数,我报名了。” 原本有些困意的陈秀丽,瞬间清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和家里说?” “我说了,初一那天我提了一嘴,说公司有国外项目。” “有项目,和你去那是一回事嘛,真没看出来,你还敢先斩后奏。项目在哪里?什么国家?” 陈立业缩了缩脖子,自家大姐的气场越来越强了,“非洲,几内亚,刚果,埃及,不一定。” “这些国家都不安全,别去了。” 陈立业掰着手指头给陈秀丽分析,“第一,安全问题可以保证,第二,去了工资翻现在的5-10倍,不到两年,一套房就出来了。第三,有了国外的经历,对我以后的职业发展也有好处。” “你要是想买房,我可以帮你。”陈秀丽想到陈立业去非洲,心里有些发慌。 司机老胡借故下车,不想听太多姐弟俩的私房话。陈立业目送着老胡关上车门,露出一口大白牙。 “姐,钱只是一方面,不是绝对理由,我更多的是考虑职业履历。” 关于这件事,陈立业已经考虑很久,和公司里那些随意报名的同事不一样,他是真的想去。 “公司派人都会优先考虑单身狗,我现在刚好符合,趁着年轻,以后万一有了对象,想去都没机会,而且,我也不一定能申请上,要面试好几轮呢。” 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陈秀丽盯着弟弟,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也挺想去国外看看的,接触一下不一样的世界,趁着爸妈年龄还不太大,身体也还行,最多两年就回来了。” “说完了?”陈秀丽木着一张脸,看不清楚喜怒。 “恩。”陈立业不自觉把语气放低三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弟弟想上进,做姐姐的也不能拦着,“行吧,我会找机会和爸妈吐露些风声,不过坦白还是你自己坦白,我不帮你背锅。” 陈立业连连点头,声音里都透着兴奋,“姐,你同意啦。” 陈秀丽摆动着手指,“能不能通过面试还不一定,我没必要现在着急。” 陈立业偷笑,这么说便是同意了。他抱着一大堆吃食,拉着箱子,一步三回头,走入火车站,奔向未知的明天。 两年不见,林玉琴发福了,原本就圆的脸现在像一个发面馒头。 “生意不好,整天坐着,不是吃就是吃,这不就胖了。”林玉琴笑着解释自己的一身肉。 陈秀丽打量了林玉琴一番,“胖点好,看着富态,也显年轻。” “少来了。”林玉琴拉过陈秀丽坐下,“人到中年,太瘦看着没气色,憔悴,胖了就是大妈,怎么捯饬都有一股妈味。” 妈味这个词,陈秀丽还是第一次听说,那是一种什么味儿?她是不是也有? 林玉琴猜到了陈秀丽的想法,“你呀,生孩子早,占了便宜,现在还不严重,还有得救。” 陈秀丽偷偷捏着腰上多出的一层肉,过年期间还是吃得太多,动得太少,胖了几斤,得保持身材,刚刚林玉琴怎么说,胖了就大妈。 林玉琴找了一家烤肉店请陈秀丽吃饭。 “我们村里的林下参能下山了,参园主人说今年夏天让我去找他,你有没有兴趣一起?” “有啊。”林玉琴声音都高了八度,她就知道陈秀丽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吃饭。 “什么价位,报过没?” 陈秀丽眼睛盯着烤盘上的鱿鱼,眼看着它受热萎缩,冒出汁水,“听他的意思,今年药材能涨价,你听到什么风声没?” 林玉琴见陈秀丽喜欢吃鱿鱼,又往烤盘上多放几块。 “没有,市场里大家天天愁眉苦脸,那老爷子那么神,谁都说不准的事,他知道?” 世间就有这么神奇的事,这么厉害的老爷子。 第75章 谈判技巧 刚开春,连续低迷了两年的药材市场,不少药材上市量出现了不足,价格开始上升,部分药材因货源稀少价格甚至创了历史新高。而制药企业年初对原料的需求量又大幅增加,一时之间,洛阳纸贵。 陈秀丽沉住气,足足等了一个月,才把手里的药材出手,这次赚了一票大的,超过了往年贩卖药材的总和。 赚了有10万。 林玉琴那里更不必说,很快收回了欠款,又谈下了一个小药厂。 有了钱,林玉琴就想起了陈秀丽说的那片参园,好不好,只有眼见为实。她当即做出决定,亲自来黄泥岗看看。 连绵起伏的大青山,落叶高达半尺厚的老林子,林玉琴这次开了眼。 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以为只是个小参园,没想到这么大规模。 “大爷,这片林子一共能下来多少参?” 老马头只给林玉琴看,“南边这片山和沟塘里是十五年的,数量最多,有两万多棵,东北这片,是二十年的,数量少,不到5000。” 林玉琴眼前一串数字晃过,这要是打包成礼盒,论棵卖出去,她从此就财富自由了。 “我们诚心买,大爷,您开价吧。” 老马头却不着急报价,这参是他十几年的心血,必须要卖个好价钱。 “你们先别着忙,我领着你们把参地都转悠全了,看哪棵顺眼就挖哪棵,送你们,满买不成也仁义在。” 说话间,老马头背过双手带着她俩往林子里面走。 一路上坡,陈秀丽没什么感觉,这点路对她不算什么。林玉琴就没那么轻松了,她背了一个大包,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看着有些沉。陈秀丽想替她背,她摆摆手没同意。 胖人爱出汗,不多时,林玉琴脸上的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身上更是汗水连连,从t恤上泛出隐隐水迹。 陈秀丽随手捡了一根木棍递给她,“拄着,能好走些。” 林玉琴拿着木棍却不知道怎么使用,手足无措起来。 “唉,真是没见识到城里人,这么用。”陈秀丽给她演示一番。 老马头边走边和他们介绍,哪片长大腿蘑啦,哪个地方有刺龙芽啦,哪个地方见到过蛇啦,哪里捡到过兔子啦。 直听得林玉琴心上发毛,恨不得把头低到脚面上,生怕踩到什么不该踩的。 向阳的一处小土包上,有一株人参,可能因为太阳晒得多,人参籽变红了,在风中摇曳着。 陈秀丽一见便喜欢上了,“马大爷,那颗可以挖吗?” 老马头心道,眼光还怪好的。 他来到小土包处,用脚划出一道线,”从这里挖。“ 陈秀丽和林玉琴同时发出疑问,”为啥?“ 老马头给划的线距离人参株足有三尺远。 陈秀丽看着那株小小的,还没自己大拇指的参秧,再看看要挖的坑,这要是买下来得雇多少干活,简直看不到尽头。 老林子里的土十分松软,都是黑黑的腐殖质,上面还覆盖着厚厚的落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落叶化成了养分,滋养着脚下的这片林子,孕育着无限生机。 挖着挖着,陈秀丽就明白了,为什么老马头让她从那么远的地方挖,因为人参的须子真的是太长了。 巴掌长的一根参,须子却有一尺多长,像凌乱的头发。 老马头端详着,给二人解释,”这是卢头,上面的罗圈越多,证明年头越长,你们再看,这棵参的皮,滑滑溜溜,这叫锦皮,另外,它的样子长得像人,这种叫灵体,能卖上价。“ 陈秀丽对人参不熟,林玉琴更懂一些,她心中暗叫,乖乖,这棵打上包装,卖到南方得上千。 一圈走下来,以近下午,林玉琴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把这座参园拿下。 ”大爷,我们都看过了,想买,您开个价吧。“ ”120。”老马头在挖苔藓的间隙,回应林玉琴。 陈秀丽瞪大双眼看向林玉琴,以防止自己听错了,她知道当然不可能是120,后面有个万字,他没说而已。 饶是有过心里准备,陈秀丽也没想到要价会这么高。 “马大爷,我们诚心买,您给个诚心价呗。” 老马头挖好了一堆苔藓,然后放进了一段树皮里。这树皮卷起,合上就像一个盒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捡的还是扒的。那棵陈秀丽相中的人参就被放在里面,四周都是苔藓,防止磕碰,精贵的很。 “这就是良心价了,要是外地人来,我至少也要报价140。“ 林玉琴在老马头看不见的地方,给陈秀丽偷偷比量了一个数字,那是十的意思,陈秀丽明白,林玉琴能接受的价位是100万。 ”马大爷,90万。“陈秀丽开口就砍了30万。 老马头把树皮扔给陈秀丽,朝她吹胡子瞪眼,“你当赶集买衣服哪,不买就走。” “那95万。”陈秀丽陪着笑,“别生气哈,别生气。” “110,再讲你们就下山,我可不愁卖。” 林玉琴适时插话进来,“大爷,这参的确是好东西,也不愁卖,可是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黄泥岗地方闭塞,您要是坐着等买家上门,那不一定要耽误多长时间,夜长梦多,您这参等得起不?” 老马头默不作声,林玉琴是懂行的,至少比陈秀丽这半调子做药材生意的强多了。世人都知道人参好,电视剧里动不动就出来一个百年人参千年人参,那都是传说,夸张的。到了一定年头,人参不挖出来,就会腐烂,化掉,被虫咬。 比如他这片参园,过了今年,往后每一年都会有一批参化作尘土。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况愈下。 ”110。“老马头这次让了步。 林玉琴和气笑笑,显出几分慈眉善目,“大爷,100万,行不,合同我都备好了,20万定金我也带来了,只要您签字,这20万您留下,晚上回去,我就把剩下的尾款打过来。” 林玉琴一边说,一边把沉重的背包从肩上卸下来,哗啦一声拉开拉链,只见一沓沓簇新的人民币红艳艳的,水灵灵地出现在眼前。 第76章 收购参园 陈秀丽对林玉琴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视觉冲击,谁能受得了。 老马头只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控制不住的抽动,理智让他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那一摞摞的钱,可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再多看一眼。 最终,他做了决定。 与其放在山上夜长梦多,还不如痛快卖掉,他也该歇歇了。前几天儿子来看他,说小孙子已经学会走路,他现在有了钱,可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 中午,老马头留下二人吃饭,简简单单的挂面条,配上把蒿炸的鸡蛋酱,陈秀丽看见河沟边上有些没长大的蜇麻子,采下一把来,做了一碗汤。 这顿饭把林玉琴撑得打着饱嗝还想吃。 ”怎么这么好吃?太好吃了,我从来不知道挂面这么好吃。这要是换上了手擀面,得多好吃呀。“ 陈秀丽看着林玉琴狼吞虎咽,有些同情她,这就算好吃的话,那要是炖上河鱼,吃上伯乐叶饼,再来点炖蛤蟆,蝲蛄豆腐,她得啥样呀。 不行,不能告诉她,否则她光想着吃,不干活了。 签完合同,老马头回望这片相伴十几年的老林子,鼻头发酸。刚进山的时候还不到50,现在他60多了。他老了,这片山却还是那个样子。 ”马大爷,财不露白,就算贴补儿女,你自己也要留够过河钱。“ 陈秀丽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回村里以后,我就得用广播招人起参,到时候肯定有人会问参园卖了多少钱,马大爷,您想说多少?” 林玉琴在陈秀丽身后,小声询问,“不至于要瞒着吧?” “你不懂。”陈秀丽轻轻吐出几个字。 老马头感激地看了陈秀丽一眼,点了点头。 “就说50万吧。” “行,那你和我明天去镇上银行,我帮你存两个折子。” 老马头连连说好,他让陈秀丽等等,转过身去了房子里,不一会儿捧出两罐蜂蜜。 “这是纯山蜂蜜,外面买不到,拿回去冲水喝,对脾胃好。” 陈秀丽接过蜂蜜,甜甜谢了一声。 回去路上,林玉琴问出心中的疑问。 陈秀丽走在山道上,好像散步在自家后院,一派轻松自在,她告诉林玉琴。 “100万在农村是一笔巨款,巨到什么程度呢?黄泥岗现在一般家里年收入也就2,3万。有钱了是好事,可多了也会遭人嫉妒,所以我建议他说少一点。” 林玉琴明白了,“那你说的过河钱是什么钱?” 陈秀丽诧异,“你没听过?虽然你祖上是福建,但你可算是东北人哪。” “真没听过这种说法。” “我们这边出殡的时候,经过路口,河或者桥,都要扔钱,这个钱是给死人买路用的,也叫过河钱。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过河钱就是电视里说的傍身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下山的路走得快,林玉琴身上的肉也跟着颤颤巍巍。 陈秀丽继续解释:“农村老人没有退休金,跟儿女生活在一块,我是听说,他儿媳妇是个厉害的,所以就劝他留个心眼。” 在村里住了几天,黄泥岗给林玉琴留下的印象不错。 “哪里都有不孝顺的,我看黄泥岗民风还算淳朴。” “是挺好的,最多算计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特别坏的人。” 起参是个工程量巨大的活儿,尤其是这种长了十几年的林下参,已经可以和纯野山参相媲美,必须靠着人工一点点挖掘,争取连个须子都不损失。 老马头的参园子卖了50万的消息,如一阵急风迅速席卷太平镇的各个角落。 “虽然年头多,可真是一炮钱啊,太值了。” “真能有这么多钱,没有吹牛吧?” “早知道,我那时候也种了,现在光看着人家挣钱了。” 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这次收购,陈秀丽和林玉琴合伙,一人出资一半。不过,面对黄泥岗的村民,陈秀丽刻意淡化了自己的份额,声称自己只出了5万块钱,就连在王萍和陈大发面前,她也是这一说法。 加工厂运行平稳,新产品有了正规的销售渠道,若是再高调宣扬大手笔买参园,那原本羡慕居多的眼神,可能就会变成嫉妒。 陈秀丽不需要用这些证明自己,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林玉琴彻底在陈秀丽家住了下来,每日和村民们一起进山,中午吃点干粮,喝点山泉水,晚上让陈秀丽给她做白天听到的各种吃食,主打一个亏着身体也不能亏着胃。许是爬山爬的多了,半个多月下来,林玉琴居然瘦了十几斤,面色红润,就连下颌线也清晰不少。 “黄泥岗真是个好地方,等我老了,就在你隔壁住。” “你住不了。”陈秀丽正在给她做苏子叶饽饽,“隔壁是李叔,前边是大道。” “那我就在你们村买个房子,只要是你们村儿就行,反正从南到北也就这么点距离。” “你就不怕老了有个急病啥的,去医院来不及。”陈秀丽提醒她,这也是她认为住在农村最不好的地方,就算是开车,从黄泥岗去最近的三甲医院,也要三个小时。 一些急症,根本来不及。 林玉琴十分豁达,“急症市里也不一定赶趟,生死有命,在市里天天呼吸着尾气,吃着农药化肥各种添加剂,还不如回农村吃纯天然无污染的,修身养性,还能少生点病。” 人就是这样,总是没什么追求什么,陈秀丽从小缺医少药,把医疗资源看得特别重,而林玉琴自小长在大城市,对这些司空见惯,反而不觉得有什么。 “行,村里要是有人卖房子,我帮你留意。” 家里多了一个人,最高兴的莫过于君君,有了林阿姨在,妈妈对她就没那么严厉,每日也不会押着她多做一套卷子。 林玉琴越看君君越喜欢,她自己生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两个皮猴子淘得没边,不像君君这么乖巧。 “乖巧?”陈秀丽哑然失笑,“她还乖巧,你怕是对乖巧有什么误解,周怡君浑身上下和这两个字就不挨边。” 第77章 再起波澜 “这还不乖?放学第一时间写作业,知道复习,预习,最重要的是不拖拉,不磨蹭。每天还能写一页小楷,我看那小楷写得,好看得跟字帖似的。” 陈秀丽原先一直忙着包苏子叶饽饽,此刻终于把目光转向林玉琴,眼里浮现一丝疑惑。 “这不是每个学生都应该的吗?这也要夸?” “唉!”林玉琴感叹,真是人比人得死,这明明就是烧香都烧不来的天使宝宝,她居然觉得理所当然。 “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哇,我家那两个,唉,想起来我这心脏就受不了,写个作业能拖三个小时,削铅笔,抠橡皮,掰格尺。一会要上厕所,一会要喝水,一会又要吃水果。没个好人,根本伺候不了。伺候也就算了,考试就考六七十分,多一分人家都觉得是浪费。” 陈秀丽平时太忙,很少和同年龄段的家长交流,反倒是王萍因为接得多,认识不少家长。她不知道别的孩子是什么样,对君君的要求基本和自己小时候持平,她以为大家都一样。 ”我就是喜欢君君,你要是不介意,君君也同意,给我当个干女儿呗,我一直想有个姑娘。“ ”我有什么介意的?这孩子从小没爸,多个人疼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玉琴乐开花了话,马上打电话让自己老公去商场给君君买金饰,当见面礼。 晚上,陈秀丽把蒸好的苏子叶送给王萍,顺便把认干妈的事提了一嘴。 ”这怎么随便答应,你们现在这小年轻,真是啥也不懂。“王萍一着急,说话嗓门就无比大。 陈秀丽后退半步,”就认个干妈,需要懂啥,还得搞个仪式嘛?妈,你该不会是看我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结婚,怕自己上的礼收不回来,想借题发挥吧。“ ”你这是小人之心。“王萍点着陈秀丽的头,”你妹妹今年高考,我搞个升学宴就是了,收礼还不容易?“ ”那你急什么?“ 算了,犯不着和她们置气,王萍安慰自己,”那林玉琴自己是有两个孩子的,她命里要是就只有这两个,君君认了她当干妈,那原来的孩子就容易出事,非死即伤。“ ”这是封建迷信。“陈秀丽被非死即伤吓了一跳,”不就是个称呼,大清早都亡了。“ ”我不管,我是为林玉琴好,也是为了君君,干亲认得好。两方都好。“王萍十分坚持。 ”那我都答应了,也不好反悔。“ 最后王萍给出了主意,让陈秀丽去村里周大妈家看一眼。周大妈是村里的出马仙,陈秀丽一直对出马仙不感冒,风水六爻她还信,出马仙?那都是骗人的。 可是转念一想,那红石砬的庙里供奉的也是狐仙,她还替红姑拜过呢。 陈秀丽回到家和林玉琴摊开说了,林玉琴非但没有生气,还表示要和她一起去。 ”到底还是老人想得周到,我刚看了日历,今天是好日子,咱们现在就去,一准儿能得到好消息。“ 陈秀丽偷笑,起参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挑个黄道吉日,看来这大城市的人,比她还迷信。 周大妈测算的结果皆大欢喜,林玉琴又打电话催自己老公。陈秀丽让她别着急,林玉琴不听,她说好饭也怕晚。林玉琴的丈夫王迁阳拗不过自家媳妇,一大早去等着商场开门,当天晚上就让客车捎过来一个10克重的金锁。 君君给林玉琴磕头,从此以后改口叫干妈。 山上的参快起完了,加工厂里有冷库,先前起的参都在那里面放着,只等着所有的参都下来以后,用车再拉到省城,她认识一个中药饮片厂,可以代为加工。 在来收参之前,林玉琴已经联络好了买家,她老家有个亲戚在广州,专做药材生意,规模很大,算是林玉琴的半个领路人。 随着最后一批参下山,林玉琴踏上回申南的路,她需要沟通入厂加工事宜,再找大车过来拉参。 她前脚刚走,晚上黄金档,央视的一档王牌节目新闻纵横,播了一期名为《假药流进北京城》的特别报道。 在隐藏摄像头下,货车司机完全不设防,称得上是知无不言,直接把饮片加工厂私下购买假冒次品饮片的事报了出来。 陈秀丽全程看了这期节目,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出事的是饮片厂,和她没有直接关系,但市场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该不会因为这篇报道,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价位的药材又要降价吧? 事实证明,她担心错了,人参没有降价,其他药材也没有降价,但是出现了比降价和卖不出更棘手的事情。 这篇特别报道一经播出以后,激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就在第二天,节目组又追加了一条《亟待规范的中药市场》的新闻调查,把问题的核心直接指向监管,饮片厂,药贩三方。 原本可以加工的饮片厂给林玉琴带来了消息,他没办法加工人参了。 ”赵哥,加工费不是问题,你开个价,我这参都挖下来了,不能耽搁呀。“ 赵哥自从节目播出以后就没合过眼,上面的执法大棒挥下,他就只有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的份儿。 ”林老板,我不是不帮忙,是上面查得严,没有证,就是加工了你的参也卖不出去。“ 林玉琴知道新闻里报的事,但她没有在意,先前也有过严查,而且早在1999年就有相关规定,不允许饮片厂收购饮片,只允许加工。既然规定一直都在,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这次想必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她完全忽略了现如今新闻媒体的力量。 ”这次能查这么严吗?人参不等人,虽说放冷库里,那也拖不了几日,赵哥要不你就先帮我们加工,我那边买家都谈好了,有没有证都要。“ 赵哥见她冥顽不灵,好心提醒她,”林老板,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你听我一句劝,打个电话问问收货方,如果那边说没证的加工也行,我就给你加工,加工费还按说好的那样。“ 平时一贯痛快爽直的赵哥都变得郑重其事,林玉琴只好给老家那边去了电话。 一通电话后,林玉琴慌了。 第78章 狮子大开口 这次节目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几乎全国大大小小的饮片厂都被席卷在内,尤其是那些证照不全的小作坊,迎来了非关即停的噩梦。 “找证照齐全的大厂,让他们加工。”陈秀丽既是劝林玉琴,也在安慰自己,“幸亏还有个冷库,能保存一段时间,林姐,你抓紧时间找厂子,一切都来得及。” 放下电话,林玉琴找来自家老公,“除了那几个特别大的国企,你还知道哪些厂子所有证照都齐全?” 王迁阳,在供暖公司上班,秋冬季节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八九点钟下班是常态,春夏则十分清闲,可以帮着林玉琴照看铺子。 “全不全的不好说呀,这帮饮片厂的人没几个说实话,都属藕片的,八个心眼子。”王迁阳说话,有一股子特有的东北式幽默。 “平时装的人模狗样,关键时刻都掉链子。” “国企不用指望,人家不可能接咱们的活儿。”林玉琴歪着头,回想那些颇具规模的饮片厂,“仁兴怎么样?他家规模可不小。” 王迁阳思考片刻,给林玉琴出了一个主意,“你明日顺着开发区往北开,只要还在营业的,十有八九有证,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时候敢开门,肯定有底气。” 林玉琴点头同意,事到如今,只能一家家找了。 开发区位于这座城市的北边,因为地方大,地价便宜,再加上政府的规划引导,吸引了不少企业在此办厂,其中一条百草街,就是饮片厂的聚集地。 林玉琴顺着百草街从南往北开,这条路她很熟悉,赵哥的加工厂也在这条街上。平时过来,少不得碰上进出的货车,今日却一辆也没有。 “管他平时多热闹,说没就没啊。”林玉琴小声嘟囔着。 前边不远就是仁兴中药饮片公司,林玉琴从车窗里探出头,“找你们老板谈生意,他在不在?” 门卫是个老大爷,没有给林玉琴开门,十分淡定地和她说:“你找谁就给谁打电话,里面的人让我开门我就开门,要不该扣我钱了。” 林玉琴把车停到一旁,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昨天晚上翻箱倒柜才找到的,压箱底好多年了,希望没换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女生,“这里是纪总办公室,请问您哪位?” 林玉琴暗自吐槽,果然大单位就是不一样,办公室里都有女秘书,我要是把这批参卖出去,也能整个办公室,雇个娇滴滴的小美女当秘书。 “我姓林,有笔林下参买卖想和你们纪总谈。” “不好意思,纪总出差了,三天以后才能回来,我会把您来的消息转达给他。” 林玉琴捏不准纪总到底是真出差了,还是让女秘书搪塞她。 她摸出一包中华,下车来到传达室的窗户前,示意大爷出来一下。 大爷瞟她一眼,脸上显出几分不情愿,最终还是挪出了那间小小的传达室。 林玉琴送上烟,笑得十分诚恳,“大爷,打听个事,你们纪总上哪出差了?” 大爷毫不客气地接过中华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大老板去哪,怎么会告诉我?”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林玉琴不计较他态度不好,“大爷,那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再过来。” 说完,林玉琴还不忘给他好处,“您喜欢啥,回头我再给您带。” “三天,你大后天下午过来,差不多能堵着他。” 林玉琴不敢只等纪总一个,她开着车又去找别的加工厂。 转了几圈一无所获,她才觉得不对,就算大部分小厂子证照不全,可敢在开发区建厂的,大多有一定规模,不该是眼前这种全军覆没的情况。 林玉琴给赵哥去了电话。 “你这路子不对,就算有照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谁愿意来人检查。” “赵哥,你人脉广,这批参要是砸手里了,我得亏得底儿掉。”林玉琴也不算夸大其词,这几年家里攒的几乎都押在这上面了。 “你来接我,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见赵哥松口帮忙,林玉琴缓了一口气,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一江春饭店的一处包厢里,林玉琴给赵哥和另外三位倒满酒。 “感谢赵哥引荐,很荣幸认识大家,我先干为敬。” 林玉琴仰着头,将杯里酒一饮而尽,心里疼得不行,赵哥也太不靠谱了,说让他点酒,他居然点了一瓶茅台。 就这么一小口,几百块没了。 服务员陆续上菜,一江春主打融合菜,不过口味偏向东北。 赵哥带来的三个人中,岁数最大的姓包,是个高个子,身材魁梧,左边眉毛处长了一颗黑痣。岁数比他略小一些的叫周奇伟,方方正正的一张脸,很有些认真踏实的气质,他是唯一一个和林玉琴自报姓名的。最小的那个年纪和林玉琴差不多,姓史,瘦得和麻杆一样,看着就像营养不良,对不起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的成果。 他们虽然长相气质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有自己的饮片加工厂。 包厂长年龄最大,资历最老,他最先开口,“赵儿,和我们说了你的情况。” 林玉琴从这一开口就听出了远近亲疏,赵哥八层和他们是一条心。 “你的参都是精品,得一棵棵地晒,需要我们三个厂子一起加工才能完成,现在上面查得严,我们又接了不少其他加工厂的活儿,现在每天都得三班倒,工人啊,已经开始骂人了。” 林玉琴又把他们空了的酒杯倒满,”我知道厂子都有自己的排期,让诸位急匆匆地接下我这个单子,有些为难。我是做药材生意的,只要诸位以后有需要,我林玉琴的药材都先紧着诸位,另外,这加工费您们开个价,我绝不还口。“ 小瘦猴史厂长眼中精光一闪,”当真?“ ”当真。“我林玉琴向来说话算数。 ”那就按每棵人参的30%来算吧。“小瘦猴一派理所当然。 林玉琴猛然站起身,”什么?“ 见过狮子大开口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狮子大开口。 第79章 黑心纪总 林玉琴转向赵哥,她故意夹带着几分委屈,省略了一直以来的姓氏,直接唤了对方一声哥。 “他是来谈生意的吗?不是来拆台的吧?” 赵哥脸色讪讪的,一边安抚着林玉琴,一边打圆场。 小瘦猴摇头晃脑给自己倒了杯酒,“对不住,一时心直口快,嘴上没了个把门的,不好意思。”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周奇伟打哈哈,让众人先吃饭。 林玉琴看众人的意思,心里明镜一样,加工费他们就是要狮子大开口,这个小瘦猴不过是给他们探路的。 此时,赵哥手机响了,他出门去接电话。 林玉琴随后跟了出去,她要问上一问,到底什么意思? 她选的这处包厢出门有一处大的拐弯,赵哥比他先出去两分钟,林玉琴绕过拐弯,又往前走了几步进到走廊,还是没看见他的影子。 林玉琴问旁边的服务员,对方也说没看到。 林玉琴摸了摸兜,电话忘在包房了,此时刚好走到了厕所附近,她进去上个厕所。 洗手的功夫,她隐隐听到赵哥的声音。林玉琴耳力一直很好,别人听不到的她都能听见,也因此,她的觉比一般人都轻。 林玉琴循声过去,在隔着厕所的第三个空包房里,看见正背对着自己的赵哥。 “纪总您放心,我已经让他们把加工费报得人神共愤,林玉琴只要脑子没病,不会答应的。” 林玉琴气得磨牙,怪不得,感情在这里等着我呢。 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她听不到,只听见赵哥笑得十分谄媚,“纪总,我那批药材还劳您费心。” 那边应该是答应了他什么,赵哥乐出了声,“感谢纪总,感谢纪总。” 林玉琴趁着他还没挂电话,急忙退了回去,若按她以前的脾气,一定冲到他面前,当面揭穿他。 现在嘛,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就行。 林玉琴没有再回到包房,她让一个服务员进屋把她的包拿了出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赵哥打了一个电话。 “赵哥,真不好意思,家里临时出来点事,我得赶快回去,麻烦您先帮我结账,以后我再还你。” 骗我可以,想白吃白喝,没门。 “纪总?“林玉琴坐进车里,微微出神,是仁兴的纪总吧?他想做什么? 林玉琴没有再去仁兴,倘若真是仁兴的纪总,那不需要她去找他,对方会主动上门。 果然,没过几天,林玉琴的电话里响起了那个娇滴滴女秘书的声音。 “林女士您好,我们纪总回来了,相约您在公司见面。” 纪总的办公室在4楼,没有电梯,办公区的楼梯比住宅楼高,爬的林玉琴气喘吁吁。她心中诽谤,这纪总真奇怪,每日爬上爬下的也不嫌累。 纪总是个秃头,稀松的地方支援着锃光瓦亮的中央,非但遮不了丑,更显得可怜的头发杯水车薪,林玉琴评价,还不如直接剃了光头好看。 “我听秘书说你前几天来过,不好意思,去出差了,让你白跑一趟。” 听口音,是个南方人,有些江浙口音,林玉琴也分不太清楚。 “纪总太客气了,您是做大生意的人,日理万机很正常。”林玉琴故意不说正题,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听小尹说,你有野山参的生意想做?” 林玉琴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门口,原来这个娇滴滴的女秘书叫小尹。长得很漂亮,不知道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如今手里的货前途未卜,想要招个这样的女秘书的梦想可能要破灭了。 “我前些天收了一批林下参,最少的15年,多的有二十年,品相十分不错,个顶个的精品,我想委托您加工。” 纪总既然问了,林玉琴自然实话实说。 “有样品吗?”纪总颇有气势地抬起了胳膊。 林玉琴从包里拿出早都准备好的样品,这是通过阳光自然晾晒的。 芦碗紧密对称,参体灵动且充满野性。主体上的紧密环纹紧致神秘,还残留着微量的黑色泥土,这是铁线纹。 纪总心中大喜,真让老赵说着了,这林下参和野山参无异,若是都如这棵般,市场价值不可估量。 “品相很不错嘛。”纪总语气平淡,丝毫看不出他对人参的兴趣。 “纪总,我这批参一共不到1000斤,加工的事您怎么看,能给我个准话吗?” 野兽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纪总笑得意味深长,“加工我倒是没兴趣,收购还可以。” 就知道是这样,林玉琴原来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那纪总想给什么价位?” “你把货拉过来,只要品相过得去,不管你收多少钱,我都按800一斤收购,你从农民手里收,不可能超过500块一斤。” 林玉琴心中暗骂,太黑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这玩什么聊斋。 “纪总,话不是这么说的,普通的参的确按重量收,这个品相的,您找出一个按斤收的,有多少我要多少。” “说这些没用呀。”纪总抓住了林玉琴的软肋,“人参冷库里也放不久,你再拖个几周,好东西也变成萝卜了。” “不对。“纪总故意刺激林玉琴,”还不如萝卜,林老板哪,就算是人参烂了也一文不值呀。” 林玉琴被说到了痛处,她和陈秀丽现在就是被掐住了脖子,不行,就算打包出售,也不能找他,这人心太黑。 “纪总,你的意思我懂,我还有个合伙人,这参也有她的一半,我得问问她的意见。” “那是自然。”纪总胸有成竹,装得十分大度。 合伙人陈秀丽听到后,沉默了片刻,在电话里骂起人来,“都是帮落井下石的。” 林玉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那,做生意不就是趁你病要你命吗,要不就卖给他算了,反正咱们也有得赚。“ “那怎么能一样?” 是不一样,林玉琴也知道,珍珠卖出了玻璃球的价格,她也不甘心。 第80章 找到冷藏车 “把证照办齐全需要多长时间?”陈秀丽想了另外一条路。 “不行。”林玉琴先前也考虑过,“最快要半年。” “那走出口呢?“陈秀丽的话触及了林玉琴的知识盲区。 她有些接不上陈秀丽跳转的思维,“我从来没接触过出口,中草药出口肯定有标准,人家也不能啥都要啊。” 陈秀丽让林玉琴等她消息,然后就挂了电话。 林玉琴望着嘟嘟的电话,愣了片刻,“小丫头,现在真有点电视里女企业家的范儿了。” 红姑接到陈秀丽的电话,马不停蹄和岩井沟通,因为两家合作愉快,现在已经有了专门的对接人。 很快对方给了回复,需要gap证书。 红姑知道陈秀丽不懂这个证书,专门找人了解了一下,这个证书的办理,最快的时间也是半年,后续还有认证等一系列问题。 “就卖给仁兴吧。倒手就赚了50个,比以前卖药材划算多了。”林玉琴嘴上劝着陈秀丽,心里也在滴血,财富自由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我还得给广州的亲戚打电话,和他说一下,也不知道没有货,他那边好不好交代。” “林姐,”陈秀丽下意识问她,“你没问问他,能不能在那边找到代加工厂吗?” “没问哪。”林玉琴当初答应得好好的,供礼盒装的干货,然后再由对方转卖出去,至于卖到哪里,就不该是她问的了,各有各的渠道,问得多了反倒不好。 所以,这边加工不了,她也没和那边说。 听陈秀丽这么问,林玉琴也反应了过来,“可是隔了大半个中国,就算是能行,咱们也运不过去啊,半道就得烂了。” 陈秀丽当机立断,“姐,你一会就问你亲戚,能不能找到加工厂,如果能,我马上过去,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运输的事。” 很快,林玉琴带来了好消息,广州的亲戚能找到靠谱合规的加工厂代为加工。 林玉琴仍然犯愁,“从咱们这到广州,就算是专车,也得开两天,现在天气这么热,车厢里都得40多度,到了南边更热。咱们的参已经出土这么长时间了,正是不抗折腾的时候,你说,早几天,晚几天,都没这个事了。” 的确如此,早点报出新闻,她们就不会收购参园,晚几天报出,参都加工完了,世事凑巧得让人猝不及防。 陈秀丽想到的办法是用冷藏车,一些沿海城市用这样的车运输海鲜,她在大连的路上见过两次。 省城没有专业做冷藏运输的货运公司,大部分冷藏车都分布在海产公司,海鲜市场,不会单独出来接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秀丽鼻子上沁着一层汗,没有车,她变不出来,不过她还没想着放弃。 “我就不信邪了,这么大个省会,找不到个冷藏车。” “你倒卖药材这么多年,就不认识一个开冷藏车的?” 天热,陈秀丽的脾气也像着了火。 林玉琴鼓着一张圆脸,像个皮球,“药材都是干货,谁认识冷藏车司机哪?谁认识呢?”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用手指敲着膝盖。 “我是不认识冷藏车司机,可是我知道谁认识的司机多。” 林玉琴带着陈秀丽来到了一处德邦物流的网点。 “我想用专车拉一批人参到广州,必须得是冷藏车,你们能运吗?不能运我找别人。” 明明是急得不行,林玉琴却装得若无其事。 网点经理是个小年轻,胸前的铭牌上写着李超,带着眼镜,一派斯文秀气,半点不像干物流生意的。 “一共多少货,什么时候出发?”李超把二人引到办公室里,倒上两杯水。 办公室里的空调,让陈秀丽舒爽地出了一口气。 李超当着她俩的面,打了一个叫车的电话,对方让他等消息,又过了一会,电话再次打了过来,这回李超没有在办公室接,而是去了外面。 陈秀丽猜测,应该是在和对方谈价格,不好让她们知道。 很快李超回了办公室,“两位姐姐,我刚刚和合作的车队打了电话,冷藏车不好找,而且没有开长途的,有些情况我得提前和你们说好,咱们才能更容易找到车。” 陈秀丽知道,林玉琴比自己更懂行,所以从进门开始就默默喝水,没再出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林玉琴。 “我明白,你先报价,我们的目的是把货运出去,其他都好说。” 李超马上笑了起来,“大姐果然是痛快人,那我就直说了。因为没有冷藏车跑过这么远的长途,所以车队给想了办法,找一个跑长途的司机,和冷藏车司机两个人一起开,因为是临时搭伙,再加上冷藏车本身就比普通车运费高,价格肯定要贵一些,不知道你们能接受不?这趟要是价格合不上,司机肯定不干,谁也不干赔本的买卖不是?” “你报价吧,我看看。”林玉琴和陈秀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相同的想法,不管多少钱,都得跑。 “正常跑广州的整车需要3万,咱们这一趟得3万8。” 担心林玉琴不接受,李超补了一句,“姐,有零有整,我真的是把价格压到最低了。” “我们可以派人跟车吗?”讲价的事归林玉琴,陈秀丽不放心这批参就这样交给外人,提出额外要求。 李超是第一次遇到想要跟车的客户,他笑着和陈秀丽解释,“您放心,我们找的司机都很可靠,既然咱们签了承运合同,我们这么大公司,肯定会负责到底的。” 林玉琴也附和他,让陈秀丽放心,“他家还可以的。” 陈秀丽贴在林玉琴耳边,小声和她商量,“就算司机没问题,咱们也得过去人,总不至于把参直接交给你的亲戚就完事了。” 林玉琴倒没有想着不过去,她只是以为这是一张机票就能解决的事儿,犯不着跟车。 ”既然反正都要过去,还不如跟着车,总归安心一些。“ 李超插话进来,“公司有明文规定,不允许无关人员跟车,这也不符合道路安全法,另外,两位姐姐是不是忘了,车上没位置了。” 第81章 想要跟车 林玉琴对跑长途的货运司机有一定了解,一般车上除了两个司机之外,还会有一个负责做饭的,通常都是某个司机的家人。这次的冷藏车虽然不是主业跑长途的,但估计也该有差不多的配置。 “那这样。”陈秀丽脑子转得快,很快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开我厂子里的车,跟在货车后面,互相照应一下。不过林姐,我还没学会开车,得辛苦你和司机替班。” 林玉琴曾经也有过疑问,陈秀丽的加工厂挣了不少钱,为什么不买辆小汽车开,出入都方便。她原来以为是陈秀丽低调,在村里不想显富,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没有驾照。 眼见拗不过陈秀丽,林玉琴只好答应:“服了你了,也别开你厂子里的车了,我开不了,就用我的车,和你的司机我俩换班开。” 王迁阳知道林玉琴要开车去广州,十分不放心,“要不我去吧,你在家管孩子。” “你懂药材嘛,能和老家的亲戚打交道嘛?”一想到林玉琴老家亲戚那令人牙酸的普通话,王迁阳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让我妈过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别了。”林玉琴像哥们似的拍着王迁阳的肩膀,人到中年,他们夫妻处得像兄弟,“让你妈消停两天吧,光是接送补习班就够累的,老太太还不会开车,你放心吧,人家陈秀丽坐车的都不怕,我这开车的你怕什么?” “艺高人胆大,你们俩大胆儿凑一块了。”王迁阳语气不善。 察觉到丈夫对陈秀丽的怨气,林玉琴杵了他一拳,“你还别说,人家农村孩子就是比咱们能吃苦,我本想着直接飞过去,是陈秀丽不放心。” “所以我才不高兴,飞过去多好,非要开着车,又累又不安全,吃苦找罪受。” 林玉琴斜眼看着丈夫,因为人参价格还没定下来,这笔单子能赚多少钱,她心里也只是个大概的数,所以她没有和王迁阳说过。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这批参能卖多少。”林玉琴故意停顿片刻,卖起关子。 王迁阳小声嘟囔,“那能有多少?” “如果顺利的话,差不多就自由了。”林玉琴凑到他的耳边。 王迁阳原本不大的眼睛,放大了两圈,鼻孔也跟着翕动着,他绕着林玉琴走了两圈,手舞足蹈,最后冒出一句话,“你心怎么这么大哪?这么重要的货不跟人怎么行,还得人家陈秀丽,靠谱!” 林玉琴噗呲一声,笑得牙不见眼,她倒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把茶几上的葡萄放进嘴里,哼起了月亮之上。 陈秀丽当晚就回到黄泥岗,厂子这阶段刚好处于停工阶段,春天的山野菜早已经加工完毕,只等着发货,金美淑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姐,你去省城这几天,小王给我来了电话,青岛河源商贸想要咱们的山野菜,我的桔梗小零食也想要。” 金美淑研发的桔梗小零食,现在卖得挺不错,尤其是在淘宝上,销量很高,陈秀丽也搞不清楚现在年轻人的口味,明明是咸菜嘛,他们却用来当零食吃。 陈秀丽有些奇怪,“小王怎么没直接问我?” “可能是担心你直接把河源否了吧,青岛那边的市场是小王负责的,他想促成这一单,就迂回了一下。” “这孩子,长心眼了。她是怕我记恨河源当初的算计。”陈秀丽看透小王的想法。 “那卖吗?”美淑问。 陈秀丽又把问题抛给金美淑,“你觉得呢?” 金美淑想了片刻,这一年多来,她成长了很多,思考问题也变得更加全面,“有生意上门是好事,对于河源这种客户,就该多赚他的钱,给他家的定价要比别人家高,答应我们就合作,不答应哪凉快哪呆着去。” 陈秀丽眉开眼笑,“对,这才是真正的报仇,解气!” 陈家人对于陈秀丽出差早已经习以为常,君君淡定地交代妈妈,”电视里说吃在广州,你去那边,一定要多给我带点好吃的回来。” 果然,吃货就是吃货,忘记什么都不会忘记吃。 一个午后,林玉琴再一次来到黄泥岗,后面还跟着一辆6.8米的冷藏车。 半吨的货,用6.8米的车拉,属实有点大材小用。 陈秀丽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冷藏车,除了车厢厚点,没看出有啥区别。 两个司机,一个脸色黝黑,约莫50岁左右,看样子是跑长途的,是个老烟民,一口牙和陈大发不相上下。另外一个是年轻小伙,穿着时髦,烫着时下流行的锡纸烫,陈秀丽看着像一头苞米穗炸开在脑袋上。 年轻司机叫张桐,也是冷藏车的主人,高中毕业以后没考上大学,家里因为在市场搞海鲜批发,就买了这台冷藏车,除了给自家运输方便,也能接些别的活儿,算是给他找个事儿做。 车队找到他家时,他的妈妈不同意跑那么远,反倒是张桐星火燎原似的萌发着想去的冲动,那可是广州,南边最发达的地方,要不是家里拦着,他毕业就想去那边闯一闯。 机会放在眼前,张桐软磨硬泡,最终找了武鸣这个老司机作伴,张家才算同意。武鸣不是外人,是张桐的某一房舅舅。 车厢门打开,本以为会闻到扑面而来的腥味,结果只有些淡淡的水汽。 “德邦那边说你运的是药材,专门让我刷了个车。”张桐不忘表现自己,“多花了我20块钱呢。” “有心啦,谢谢!”陈秀丽打量着车厢内部,没看到冷藏装置,“车能一直制冷吗,中间会有断档的时候吗?” 张桐有些得意,“这是市面上最先进的冷藏车了,可以连续工作十个小时,就算是中间休息也不怕。车厢的保温层很厚,在断电的情况下,外面就算有40度,里面也能持续保证低温4个小时以上。” 陈秀丽和林玉琴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意,这个张桐虽然顶着爆炸头,但人还算靠谱。 一行人在陈秀丽家休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去冷库拉上人参,踏上了去广州的漫漫长路。 第82章 一路向南 从黄泥岗出来,上高速,一路蜿蜒向南,6个半小时后,车子出了东北,来到了河北地界。 司机老马挺着僵硬的脊背,他还是第一次开这么远的路,有些吃不消,“厂长,到山海关了。” 按照原定计划,山海关是第一个停车点。 冷藏车在前,从高速匝道拐下去,老马紧跟在后面。终于可以缓口气,伸伸腰了,老马如是想着。 冷藏车上先开车的是张桐,这段路他开过,所以先由他来。他从驾驶室跳下来,一头苞米穗式的爆炸头,在阳光下分外扎眼。 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一瓶可乐。 陈秀丽注意到,张桐没抽烟,这在司机这个行当里相当少有,因为就连老马这种厂里的司机,也是老烟枪一个。 林玉琴车里有各种面包,饮料和方便食品,几个人坐在树荫下吃起午饭。 武鸣绕着冷藏车走一圈,检查每个轮胎的情况,在他的影响下,老马也学着样子检查了林玉琴的车。 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冷藏车右侧后轮轮胎出现一个鹅蛋大小的鼓包。 “这车是新车,还没开够2万里呢,怎么可能鼓包?”张桐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武鸣按了按轮胎,天气太热,轮胎也跟着烫手。 ”天儿太热了,出门时降点胎压好了。“ 陈秀丽对车一窍不通,林玉琴脸色微变,有点后怕,高速上爆胎不是闹着玩的。 ”咱们就近找个修车的地方,把轮胎换上,正好借着这个功夫好好吃一顿饭,面包怎么吃都吃不饱。“ 张桐心疼自家车,也惜命,老马巴不得多休息一会,陈秀丽虽然急,也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没有反对。 再次出发以后,陈秀丽去了前排的副驾驶,林玉琴开车需要有人陪她说话,在高速上开车,路上的景致都差不多,特别容易犯困,有个人说说话,能好很多。 老马则躺在后排补觉。 一路无惊无险,顺利到了德州,此时已经是晚上11点。两个车都换了司机,继续往南开。 林玉琴累得不行,直言这一趟能瘦下来十斤,她拉着陈秀丽到后排睡觉,不到两分钟,鼾声就传了出来。陈秀丽和她头靠着头,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夜发呆,渐渐地眼皮打架,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高速两边的竹林像海,一阵风吹过,卷起阵阵波涛。 老马从后视镜里看到陈秀丽起来,搓了搓脸,开了一夜车,他觉得自己像个僵尸,到处都硬邦邦的,血脉不通。 “这是到了南方了?”竹子是南方的产物,几乎是每个北方人根深蒂固的想法。 老马声音嘶哑,怕上厕所耽误事,一个晚上他甚少喝水。 “刚刚进入周口,还是河南的地界。” 林玉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平日在家里有一点声音就惊醒的人,在这晃晃悠悠的车里,居然一睡就是7个小时,而且睡眠质量还挺高,这会儿她精神饱满,感觉可以一口气开到武汉。 众人下了高速,在一处小饭店要了几碗面,饿了一个晚上的五脏庙,终于得到了热汤面的抚慰。 “到底是产麦子的地方,这面条比咱们那边好吃多了。”在以米饭为主食的东北人里,陈秀丽是少数的喜欢面食的人。 老马喝着面汤,脑门都是汗,面条进肚,他才感觉到僵了一晚上的肢体,终于活络开了。 “这汤也不错,面条是真筋道,咱们老家那边做不出来这样的面。” 老板听他们喜欢自己的面,笑呵呵地迎出来,“这是我们河南的烩面,用羊骨头熬的汤,可以免费加汤,大家不要客气。” 虽然普通话说得别别扭扭,不过大家还是听懂了。 吃饱喝足,又该上路,武鸣是跑长途的老司机,同样开了一晚上夜车,不论是精神状态还是身体情况,都肉眼可见的比老马强。 武鸣照例检查车胎,连同林玉琴的小车一起。此时老马的眼皮已经打架,陈秀丽直接把他拖到车里,让他赶紧睡觉。 张桐在饭店买了一箱可乐,陈秀丽猜测他可能是靠可乐提神,和抽烟一个意思。 林玉琴说到做到,果真一口气开到了武汉。 稍作调整以后,林玉琴没有让老马开车,而是继续自己上阵,她打算进了湖南以后,再让老马开剩下的路。 上路后的第三天凌晨三点,冷藏车在前,小车在后,他们终于平平安安进入到广州地界,从东北到华南,3000公里的路程,跨越大半个中国,陈秀丽莫名想哭。 林玉琴的亲戚帮忙找的加工厂在佛山,人参不能离开冷藏车,他们直接把车开到厂区。 此时天已大亮,林玉琴的亲戚早早地等在大门口,他是个50来岁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塌鼻梁,扁平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显出精明的气势,他叫林宝山。 冷藏车打开车厢门时,陈秀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天两夜的时间,尽管张桐打了包票,她心里还是没底。 车厢里冷嗖嗖的,人参个个精神抖擞,先前进来时什么样,现在仍然什么样。 一辆叉车把人参卸下来,林宝山两眼发光,大着舌头夸林玉琴,收到了宝贝。 武鸣让陈秀丽在货单上签字,如此一来,他们这单任务才算完成。陈秀丽问他们什么时候回程,武鸣说想找找货源,争取不跑空车,陈秀丽本想让他们多等一会,人多好办事,万一林宝山撒泼斗狠,也有人帮忙。听他这么说,陈秀丽也不好耽误他们太多时间,连忙签好字,放他们离开。 只剩下他们几个之后,林玉琴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开门见山地问林宝山,“三叔,你看这些人参,基本都是精品,你开个价吧。” 林宝石怪她心急,“亲兄弟明算账,至少要把货点一点,不让你占便宜,也不能让我吃亏。” 叉车直接把人参送到了车间里,十来个工人一字排开,把人参按照品级分装在不同的托盘里。 以林玉琴的经验,至少有六七个托盘里的人参是可以按照棵来卖的,她偷偷告诉陈秀丽。 第83章 万 陈秀丽打量着林宝山,对方是个精明人,看表情,似乎对这批人参很满意,但陈秀丽最怕遇到李经理那种人,她和林玉琴两个人生地不熟,真要做出点私吞货物的事,就凭她们两个,恐怕讨不到便宜。 “100,200,300,400,500。”林宝山点着托盘里的人参,“这些按棵算,其他的,按斤,350一斤,如何?“ 林玉琴看向陈秀丽,眼神在问,“行不?” 陈秀丽暗暗掐了一下林玉琴的胳膊,佯装看向外面的时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生意说:“可以,太可以了。” 的确是太可以了,这批参,他们是有数的,按照林宝山的算法,至少要有350万。 350万,陈秀丽以前做梦买彩票都梦不到这些钱。 数了整整两个小时,最后核算完是357万,林宝山心里高兴,知道她们押车辛苦,直接加到了360万。 还是药材值钱,陈秀丽得出结论。 合同签完,林宝山也签了支票,这批参就算和她们没关系了。陈秀丽提出想看看怎么加工,林宝山想了片刻,答应了。 “没什么技术含量,人参这种药材就是烘干。” 陈秀丽就想看看,合规的厂家怎么处理像人参这样的昂贵药材。 事实也真如林宝山所说,没什么技术含量。工人们先是把品相好的人参,一棵一棵的清洗干净,然后挂在烤炉上。 这里烘干人参不是用食品加工厂的办法,也不是用她家里土方法,而是用灯照。 人参挂在箱子上,烤灯在下面,一边转一边烤,无需人工再翻转,可以最大限度的保留人参根须。 连着照一个星期,鲜货就变成了干货,再打上礼盒包装。这些原本就属于精品的野山参摇身一变,身价翻了十倍。 原本林玉琴答应的就是供应礼盒,不凑巧,赶上政策收紧,林宝山没想到她们能想到用冷藏车的办法运过来,他夸林玉琴,不愧是林家子孙,有勇有谋,有胆有识。 直夸的林玉琴不好意思。 两人一南一北,离得远,林玉琴知道这个三叔买卖做得大,现下到了这里,体会得更深,看厂里工人的态度,这个饮片厂本来就是林宝山的产业。 林宝山注意到二人脸上的疲惫,早早安排好酒店,让她们去休息,还准备了人领二人去逛广州城。 林玉琴谢绝他的好意,直言她们俩有手有脚,不是小孩子,犯不着用人陪。 林宝山交待林玉琴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找机会去家里看看,便不管二人了。 陈秀丽和林玉琴离开加工厂,打上出租车,第一时间奔向招商银行。 看着支票上的那一长串零,林玉琴让陈秀丽掐她的大腿,“你掐一下,我不是做梦吧?” 陈秀丽笑眯眯的,轻轻捏了一下林玉琴的胳膊,“不是做梦,我们成功啦!” 林玉琴拍着胸脯,“老娘这十斤肉,值了!” “收价这么高,你三叔把人参卖哪里?”陈秀丽十分好奇。 “他可厉害了!”林玉琴眼中流露出一丝崇拜,“港澳台,新加坡,马来西亚,都有他的生意,你别看他收的价高,卖得更高,我说的这些地方,物价都高得离谱。我听说这两年因为韩剧大长今,在香港,卖的最好的滋补品就是人参,女人们像不要钱似的疯抢。” “一部电视剧而已,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同样受到电视剧影响的陈秀丽,郑重地点点头,“有的。” 林玉琴大惑不解,她打算回去找个时间,看看这部电视剧,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 躺在酒店的床上,尽管身体和你疲惫,但精神的兴奋却让二人无法睡着。陈秀丽望着头上的水晶吊灯发了会呆,问林玉琴:“姐,咱们真把人参卖出去了,不是做梦哈?” 林玉琴嗤嗤笑起来,她已经从空中落到了实处,现在该轮到陈秀丽了。林玉琴掐了一把陈秀丽的胳膊,“疼不?” 陈秀丽眼睛弯成月牙状,“疼。” “咱们好好睡一觉,等明天醒了,姐领你逛街,美容,买买买。” 这一觉二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待两人从床上爬起来时,肚子叽里咕噜叫个不停。这里是广州,俗话说吃在广州,对于林玉琴来说,简直就像到了天堂。 看林玉琴胡吃海喝的样子,陈秀丽就想起家里的君君,这两人倒更像是亲母女。 吃饱喝足,林玉琴找了一间美容院,一路风餐露宿,她要好好捯饬捯饬自己的这张脸。陈秀丽不想加入,她不是个注意保养的人,和林玉琴用的一堆瓶瓶罐罐不同,她平日里擦脸只是一瓶大宝,还是最便宜的那款。 “你就听我的吧,明明是大好年华,非把自己搞得老气横秋的,白瞎了你那张脸。” 林玉琴连拉带拽,把陈秀丽拖进了美容院。 两个小时候后,陈秀丽捏着自己的脸蛋,明白了什么叫意气风发,她这张脸,好像从来都没这么水润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玉琴带着陈秀丽去十三行,天河街扫货,当然作为资深吃货,每日花在吃上的时间也不少。 这日,两人正在吃早茶,陈秀丽的电话响了,是武鸣打来的,他着急忙慌地告诉陈秀丽,张桐不见了。 林玉琴不慌不忙吃着虾饺,还不忘再要一份萝卜糕,“张桐是个大人了,肯定是他自己跑的,不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搞不好一会就回去了。” 陈秀丽也觉得武鸣小题大做,她劝了几句,让他再等等就挂了电话。 到了晚上,武鸣又打了过来,张桐还是没有消息,而且电话也关机了。 虽说他们是与德邦签的合同,可大家都是老乡,不好袖手旁观,二人连忙叫上老马去找武鸣。 到了住的小旅馆她们才知道,张桐是留书出走的。 老舅:我要留在广州,不回去了,我会找机会给家里打电话,和爸妈说清楚。 餐巾纸上,一句话写得歪歪斜斜,可见写的人有多着急。 第84章 张桐的私心 林玉琴托着双下巴,客观评价说:“至少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事,他那么大个人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武鸣托着脑袋唉声叹气,“我答应了他妈,要好好照顾他,现在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怎么和人交代呀?” “早知道,就不接这单活了。”武鸣蹲下身子,有些埋怨陈秀丽和林玉琴。 “你这叫什么话?”武鸣的话,让林玉琴不高兴,“我们是付了钱的,也没求着你们干,这会儿倒怪起人了,怪得着吗?” 武鸣是个老实人,先前因为心急才发起了牢骚,被林玉琴怼了一顿,知道自己这么说不对,闷声道歉。 林玉琴是个大度的人,把话说出去,这口气也就出了,想到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非但没怪武鸣,反而替他想起了办法。 “他在广州有没有认识的亲戚或者朋友?” 武鸣仔细回想,原本就深的抬头纹,现下能夹死苍蝇。 “好像有个同学在这里,我听他说过一次。” 陈秀丽想起先前租车时,德邦的李经理提过一嘴,说张桐本来是打算来广州打工,因为家里条件不错,给买了冷藏车,打工的事也就作罢了。 也许,张桐这次能接活的目的根本不是赚钱,也不是所谓地想来南方转转,这一切都是他蓄谋已久,只是刚好碰上了她们这一单而已。 “联系她的父母,找张桐广州同学的电话。” 武鸣愁眉苦脸,“告诉他的父母,那就得炸锅了,他们该埋怨我了。” 林玉琴一语惊醒梦中人,“你通知他们,出了事和你没关系。你若是没通知,他要是有个好歹,你才真是没法交代。” 张家那边知道消息后,人仰马翻,张桐的妈妈急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哭。还好他的爸爸遇事不慌,很快把张桐同学的电话发了过来。 武鸣把电话打过去,那边响起的是一道年轻声音,说着一口东北话。 听到武鸣问张桐的事,对方直言没有接到电话,也没见到人,更不知道张桐来了广州。 武鸣犹豫着要挂电话,陈秀丽一把把电话抢了过去。 “小帅哥,张桐家已经报警了,到了警察局,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那边脱口而出:“他自己愿意来,和我有什么关系,警察也管不着。” 陈秀丽微笑着挂了电话,让武鸣找张桐家里人要地址。 此时,张桐正在和同学刘建在大排档里,避风塘焗虾,烧鹅,煲仔饭,手撕鸡等一堆广式美食摆了一桌子。 张桐吃得满嘴满腮,还不忘点评:“好吃是好吃,就是量太小,和咱们老家没法比。” “这边人饭量小的嘛。”刘建有几分得意,“你来这边就对了,遍地都是机会,工资还高,你要是不知道干啥,就和我一起干中介。” 张桐闷头吃饭,虽然如愿以偿地脱离了老妈的掌控,可一想到找工作,他又有些茫然,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想离家远一些,再远一些。 武鸣刚看见张桐,就跟一只离弦的箭一样直冲过去。一双铁手握住张桐瘦削的手腕,生怕他再跑了。 “快给你妈打电话,报平安,她都快急病了。” 张桐想挣脱武鸣,奈何武鸣劲儿太大,挣了两次没挣开,他看见武鸣身后的陈秀丽一行人,脸上浮出一层不好意思。 “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玉琴笑笑,她对张桐的印象不差,“你想出来,就好好和家里说,这样多吓人,自从你走后,你这舅舅觉都睡不着了。” 张桐闷闷地说:“要是能好好说,也就不会用这种招了。” 刚好,张桐家里的电话打通了,隔着老远的距离,众人都听见了张桐妈妈的歇斯底里。 “广州有什么好的?一年有大半年都在下雨,热得要死,家里房子都准备好了,你好好处个对象,怎么不比你大老远出去漂着强?赶紧回来!我告诉你,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你身边朋友同学一大堆,他们中有谁是一毕业家里就把房子车子都准备好的?”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陈秀丽冷眼旁观,体会到了一种被母爱压迫的窒息感。 林玉琴伸长脖子,探到陈秀丽的左侧,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同是当妈的,我得引以为戒,否则孩子只能想着逃离。” 陈秀丽深以为然。 张桐的事,陈秀丽她们没法插手,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们帮着把人找到,已经是仁至义尽。 武鸣对她们千恩万谢,陈秀丽看着武鸣那只紧握着张桐胳膊的大手,哑然失笑,只怕是以后上厕所都得拿绳拴着了。 林玉琴休息好了,准备去拜访林三叔一家。不同于她自己购物的随性自由,给三叔家买礼物,去的地方都是名品区。 陈秀丽作为土包子,不认识任何一种奢侈品牌,在她的认知里甚至没有奢侈品的概念。 当她看到一条丝几千块时,三观直接碎了。 “你现在也是身价几百万的人了,别这样,这只是毛毛雨啦。”林玉琴故意学着广州人说话。 陈秀丽转了一圈发现,果然只是毛毛雨,这里的包包更贵,几万块都算正常,甚至还有十几万的。 “镶了金子都不值这个钱。”陈秀丽小声吐槽。 林玉琴刷卡付账,“这才哪到哪啊,你知道我为啥买丝巾嘛?因为不需要配货,看到那些包包了么?不在店里买够一定金额你是没资格买的。” “资本家真无耻。”陈秀丽由衷感叹,“不过,他们不坑穷人。” 刚被刷掉一万块的林玉琴,肉疼道:“怎么不坑,我就是那个被坑的穷人。” 穷人,林玉琴肯定算不上,不过和眼前这动辄上万的包包相比,林玉琴已经是无比朴素了,陈秀丽记得前几天在女装店,她还为了一款包和老板不停讲价,最终以120元成交。 “姐,你这次赚了这么多钱,没想着买个包包奖励自己。”这种说法,陈秀丽也是刚刚听柜姐儿说的。 林玉琴摇头否认道:“拉倒吧,让我花1万块买包,还不如都买好吃的。” 好吧,吃货的世界,的确吃最重要。 第85章 三叔家做客 三叔广州的家在珠江别墅。非典过后,广州的房价陷入低迷,三叔抓住时机果断出手,在这里买了一处联排。拿到钥匙没有几天,房价又开始涨起来,他特别后悔没有买下旁边的独栋。 在陈秀丽的认知里,别墅都在远离市区的位置,珠江别墅却不同,它位于闹市区,绿树成荫,小区外面熙熙攘攘,是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里面却安宁静谧得像个世外桃源。 一路走来,陈秀丽只想到一句话,大隐隐于市。 三叔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二十,小女儿十五,都是花一般的年龄。女儿虽好,三叔却总想着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他和三婶是原配夫妻,为着三叔要儿子的执念,三婶这些年没少上医院,吃偏方,可惜肚子一直不争气。随着年岁渐长,三婶自觉再也怀不上孩子,就把目光放在了三叔身上,生怕对方在外面搞个儿子出来。 原本还算和谐的家庭氛围,因为三婶的草木皆兵变得岌岌可危,这也是为什么王迁阳不喜欢这儿的原因。 陈秀丽一早得了林玉琴的嘱咐,对上三婶只礼貌打招呼便好,其他话不用说,免得她自己脑补一些有的没的,平添波折。 陈秀丽此次南下,包里带了一斤林蛙油,广州煲汤和养生文化盛行,她原本想带着看看市场,自从知道要来三叔家做客,她就改了主意。空手上门太不礼貌,而她和林玉琴身份也不一样,不能买奢侈品当礼物,又是第一次见面,带点土特产既不突兀还有保健作用,正合适。 三婶接过礼物,反应十分平淡,像她这种身在富贵乡里的女人,不论吃的还是用的,早已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三婶,这是我们东北的特产,对女人特别好,以前宫里的娘娘都吃它,叫雪蛤。”林玉琴替陈秀丽介绍。 三婶眼皮稍抬,显出几分不屑,“什么宫里的娘娘吃的,都是噱头,前两年也有人给我介绍,吃了大半年,也没什么感觉,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 林玉琴的白眼在心里翻了八遍,三婶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人家好心送礼,就应该笑着把东西接下来,哪能当着人面说有用没用的话。 陈秀丽和气笑笑,“三婶不妨试试我这个,肯定和先前的不一样。” 三婶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陈秀丽,在看到她对方姣好的脸庞时,心中警铃大作。 这些年,莫说是出现在自家老公身边的女人,就算是条母狗,她都要查上一查,然后像防贼一样防着。 家里的保姆把礼物拿下去,三婶招呼林玉琴和陈秀丽坐下,“我听你三叔说了,你们俩一起合伙卖人参,这次赚了不少钱,这位靓女怎么称呼?” “三婶好,我叫陈秀丽,是林姐的合作伙伴。” 三婶继续打量着陈秀丽,“陈小姐年纪轻轻就如此有本事,真是难得,你结婚了吗?” 林玉琴揽着三婶的胳膊,替陈秀丽解围,“哎呦,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 陈秀丽眼中闪过一抹愕然,很快恢复正常,“是啊,马上就上二年级了。” “哦,那陈小姐结婚也蛮早的,对了,你们定好什么时间回去了吗?” 林玉琴已经无力吐槽,她太知道三婶的心思了,可是看不上归看不上,心里还是有些同情,日子过成这样,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陈秀丽心里想着生意,她有意长期和三叔合作,“三叔,我老家那边是山区,这种林下参有不少,您要是有需要,随时联系林姐就行。” 三叔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反而和她们开起玩笑,“那你们要找个靠谱的饮片厂,不能每次都用冷藏车运过来。” 林玉琴笑着说,“那必须的,我们也不敢再这么折腾了,我虽然胖吧,十斤十斤的也掉不起。” 傍晚时候,三叔的两个女儿回来了,三婶一反刚才淡漠的态度,一边让保姆端上早已经炖好的燕窝,一边亲亲热热地迎上来。连带着陈秀丽和林玉琴也跟着沾光,吃了一碗。 得益于日益蓬勃发展的电视节目,陈秀丽知道燕窝是有钱人的标配,她记得刚看过的古装剧里,燕窝是一两银子一两,现在的价格,她不知道,不过这种东西从古至今都不可能便宜。 林玉琴捧着碗,一脸感叹,“这可是好东西,怪不得三婶看着和我姐姐似的,两个妹妹更是一个比一个漂亮,感情这燕窝真不白吃。” 三婶平生最喜欢听两句话,一是夸她年轻,二是说她的女儿漂亮,林玉琴的话正中靶心。 “你这孩子,还跟我哭穷,一会走的时候一人拿上一盒。我家别的不多,燕窝管够。” 这话三婶倒不是吹牛,三叔常年和东南亚做生意,光是燕窝一项的收益,就够陈秀丽和林玉琴干十年的。 林玉琴毫不客气,拿与不拿,都不会影响和三叔的合作,也不会提升三婶的好感度,当然是能占便宜就占点便宜。 回到酒店,陈秀丽打开礼盒,十二片燕盏呈圆形整齐地码在柔软的丝绸上,每一片燕盏上有一层塑料薄膜,陈秀丽轻轻摸上去,能感受到燕窝的纹理。 “都给你吃吧,我不会做,别浪费了好东西。”陈秀丽合上盖子,递给林玉琴。 “别呀,这玩意和蛤蟆油做法差不多,泡发好了慢慢炖呗,对皮肤好。“ 林玉琴故作轻佻地摸了一把陈秀丽的脸,”广州的水土挺好,来了没几天,你都白白嫩嫩的了,再配上点燕窝,回去迷死他们。“ “这东西除非像你三婶那样天天吃,要不也不起什么作用吧?” 林玉琴替她把礼盒装进皮箱,“管他呢,吃了就比不吃强。” 陈秀丽坐在床上整理回家的物品,思绪飞到今天在三叔家的三个女人身上,不得不承认,有钱女人太敢往自己身上花钱了,不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黄泥岗的农村妇女和她们比起来,就是天壤之别。 投胎这件事还真是没什么道理。 第86章 报志愿 从南国到东北,开车需要一天两夜,飞机只需要不到5个小时,早晨还是闷热潮湿的羊城,到了中午,陈秀丽和林玉琴就踏上了关东大地。 陈秀丽着急回家,今年陈秀玲高考,估分565,她是理科生,今年是在实行了十多年大综合以后第一年小综合,过往的分值没太大的参考价值,陈秀玲志愿报得焦头烂额,听说已经在家哭了两次。 陈秀丽刚跨进家里的大门,眼尖的陈秀玲从屋里连跑带蹦窜出来,她两眼发光,“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在报志愿这件事上,陈秀玲已经比陈立业和王静那时候好太多了,至少二人在作为过来人上能给提供的经验不少,尤其是王静,本就在高中工作,可以拿到一手的报考信息。 即便如此,陈秀玲还是左右为难,她考得不错,565分可以考入一所不太热门的985院校。 不过,陈秀丽没那么在意学校的层次,在她看来不论是985还是211都可以,她更在意专业。 对于她的想法,王静有不同意见,她比较坚持让陈秀丽报985院校,因为保研率更高,而且本科学历属于第一学历,就算将来念到博士,很多时候也要参考第一学历。坊间传闻,一流本科,二流硕士,三流博士,就是这个意思。王静参加工作多年,对此深以为然,但陈秀玲还没被社会毒打过,任凭王静磨破了嘴皮子,还是不为所动。 “你就报个你王静姐的学校,将来毕业了和她一样,当个高中老师多好。” 陈大发和王萍异口同声,当年陈立业高考的时候,选专业的事他俩一点没管,都是陈立业和老师商量着报的,到了陈秀玲这里,也许是因为这是家里最后的学生了,也可能是他们单纯的现在比较闲,参与感特别足。 “我不愿意当老师,学生就像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当老师以后要天天面对我这样的,甚至还不如我的学生,这日子想想就绝望。” “咱们要不把眼光再放高一点呢。”陈秀丽对秀玲有更多的期待,“只要你愿意,读研,读博,就算读到博士后,家里也供得起你,大学老师怎么样?我听说大学老师不用坐班,有课才去学校。” “我的妈呀。”王萍抚着胸口,家里能出个高中老师她出门嗓门都能高三分,这要是能出个大学老师,那是祖坟都冒青烟了。 陈秀玲脑中勾勒出一幅大学老师上课的图景,好像也还不错。 见她心思略动,陈秀丽继续诱惑她,“大学生肯定比高中生好教,社会地位也高,一辈子呆在象牙塔里,多好。” 陈秀丽的心驰神往,落在陈秀玲眼里,心里不禁涌上一股酸楚,没读上大学,是姐姐最大的遗憾了。 “对于当老师我倒是没那么感兴趣,不过我喜欢实验室。” “你想学化学?“提到实验室,陈秀丽第一反应就是化学。 “也不光是化学,反正科研方向的吧,王静姐给我列了几个专业,你再帮我把把关。” 科研二字像一柄利剑,以雷霆之势从天空直劈到陈秀丽,陈大发和王萍面前。 在一个祖上八辈贫农的农村家庭里,科研两个字太重了,重到三个人全都失了语,看向陈秀玲的眼神带着难以言说的困惑,迷茫和惊喜。 “我的妈呀,老姑娘,你想当科学家,我连做梦都梦不到我的孩子能当科学家。”王萍掐着陈大发的胳膊,“老东西,我没听错吧?” 陈大发木然地点着头,“应该是没有,我也听到了。”| 陈秀丽以为不论是读研还是读博,将来留校就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出路,周家的周博文就是走的这样的路线。她没想到,妹妹还有更高的追求。 陈秀丽看着纸上列出的十多个专业,一个头两个大。这几年去了不少地方,也长了不少见识,可落到报志愿的实处,陈秀丽发现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还是有差别的。 化学工程与工艺,材料科学与工程,应用化学,制药工程,字每一个都认识,背后的含义是什么,陈秀丽全都不知道。 她把纸还给陈秀玲,“你可别为难我了,我就初中文化水平,根本分不清这些专业是干什么的,将来就业怎么样,你还是听你哥和你王静姐的。” 陈秀玲有些不情愿,“他们也就那样,我哥只知道他自己的动力工程,王静姐好一些,她非让我报985。” “那怎么都比我强,我连什么是985都不知道。”陈秀丽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关键时刻还得是有文化,“说到你哥我想起来了,你报专业最好报男女比例差不多的,要不招聘的女生岗位少,将来受限制。” 陈秀玲全副心思都在选专业上,没怎么考虑就业,陈秀丽的话给她打开了另一个思路。 “搞科研的话,应该不分男女,像我哥那种专业的确是男多女少,我那时候听他说,上大课一眼望过去,乌泱泱全是男生,女生就像是炒菜时放的葱花,稀愣愣的少得可怜。化学这个方向就不错,男女几乎一半一半。” 陈秀玲戳着纸上化学二字,好像和他有仇。 陈秀丽阻止她荼毒的手指,“你王静姐是过来人,她说得有道理,搞科研最低也得是个硕士,你不能只考虑本科,还得想考研。” “姐,不论是读研,还是读博,都有奖学金拿,万一要是钱不够,我再朝你借,等我有钱了,一并还你。”陈秀玲话锋一转,说到了学费上。 陈秀丽抬起手,推了她额头一把,“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你姐我现在今非昔比,你读书那几个钱,还用得着还?你这是在骂我呢。” 陈秀玲笑嘻嘻地说,“一码归一码。” 陈大发和王萍也连忙说,“家里有钱,有钱的。” 陈秀丽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家里现在钱不缺,也有两个大学生了,只是自己学历实在太低,书到用时方恨少,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跟不上时代。 有机会,她也该提升下自己的学历。 第87章 大学报道 陈秀玲最终的第一志愿是东北药科大学的化学工程与工艺专业。7月下旬,录取通知书下来,最终录取的却是制药工程专业。 “我以为化学工程与工艺稳了,怎么还掉到第二个专业了。”陈秀玲有些事与愿违的失落。 “这有什么?”陈秀丽只觉得陈秀玲报的专业不论哪个都好,“制药挺好,国家现在飞速发展,你看现在的药一天比一天贵,生病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个前景不带差的。” 陈秀玲很快接受了这一既定事实,不过暗下决心,把考研的目标院校放到了浙大。 王萍每日乐得合不拢嘴,嚷嚷着给陈秀玲办升学宴。陈大发劝她,“咱家三个孩子都没结婚,你办升学宴不是让人笑话吗?” “笑话什么?”提到这个,王萍就气不打一处来,陈秀丽整日忙得飞起,不是广州就是市里,压根不在家里待,她想安排相亲都抓不着人,陈立业更别提了,她连叨叨都见不到人。 “谁爱笑话谁笑话去,我送出去那么些礼钱,总得收回来,你等他们结婚,猴年马月!” 面对王萍的怒意,陈大发缩着脖子,年轻时他还敢和王萍吵,自从王萍确诊了冠心病,他是能顺着顺着,不能顺着也得顺着。 “办,办,办,你是咱们的一家之主,咱家啥事都你说了算,你说办咱就办。” 王萍转怒为笑,扭头跨出院子,去老周家定日子。 陈秀丽拜托林玉琴,从市里买了最新款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作为开学礼物送给陈秀玲。 陈立业本来也想送手机和笔记本,见陈秀丽已经买了,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礼物,直接给陈秀玲转了5000块钱,另外还给陈秀玲寄了一套全是韩文的护肤品。 陈秀丽见到护肤品,不禁有些汗颜,若说起细心来,陈家的男人比女人合格得多。 升学宴过后,一晃就到了8月下旬,陈秀玲开学的日子到了。 此时陈秀丽的驾照刚好下来,几天前,司机老马从市里把车开了回来,车是和林玉琴一起买的,一辆沃尔沃suv,符合陈秀丽一贯的低调作风。 车子开进村里,其他村民没说什么,倒是赵大力媳妇嚷嚷了几句难听的话。 “挣了俩钱不够她嘚瑟的,迟早赔得她倾家荡产。” 一旁的周大妈一贯看不上大力媳妇的张狂,故意刺激她,“你还不是看她买的车比你家那台二手夏利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用得着酸她?”大力媳妇从小板凳上唰的站起来,脸上的肉也跟着跳了几跳,“我家里和和美美,酸她是个寡妇?” 周大妈皱着眉头,杀人诛心,这大力媳妇太没口德,“都是女人,你还是为自己和孩子积点德吧,再说了,寡妇怎么了,人家陈秀丽是不想找,她年纪轻轻的,莫说找个男人,就是找个黄花的大学生小伙儿,也得看她自己愿意不愿意。” “这话说得没错。”周大妈的话很快得到了周围人的认同,“我就佩服陈秀丽,找对象找得再好能咋地,还得是自己有本事。” 大力媳妇见大家都替陈秀丽说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恶气,“有本事又能咋地,她那个厂里明明缺工人,也没见让咱们村里人进厂打工,反倒是便宜了外村人。” 其他人听见她这么说,纷纷闭了嘴,年初的时候陈家就有话放出来,只要厂里有空缺,就广播告诉大伙儿,可是陈秀丽的厂子待遇好,一年忙半年,只要进去了,谁都不想出来,所以一直都没有空缺。 大力媳妇自觉自己说到了大家痛处,又继续挑拨离间,“有钱人嘛,哪个不是心硬的,别说咱们一个村住着,我听说,她家自己亲戚一个都不让进,那天老陈婶子说起这事哭得跟什么似得。” 其他人被她吊起了好奇心,探着头问她,“还有这事,你仔细讲讲。” 陈家人对大力媳妇的说长道短并不知情,他们全家都在忙活打包陈秀玲的行李。现在有了车,陈大发,王萍,君君,都可以一起去陈秀玲的学校送她。 药科大学在申南市的二环内,占地面积在动辄上千亩的大学校园中属实算不上起眼。 王萍和陈大发都是第一次来到大学校园,先前陈立业上学时,因为心疼路费钱,是他自己去的。 “这学校一看就历史悠久,你看这大门,还有宿舍楼,跟咱们镇上的粮库一样一样的。”王萍平时嗓门大,这会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被周围人听到了。 陈大发在后面悄悄打她的手,“别瞎说,这学校能和粮库一样嘛。” 陈秀玲手上拿着报道流程,一边找路一边说,“妈说得对,学校和咱们镇上的粮库是同一时期建的,那时候的建筑风格基本都这样。” 王萍难得说对了一把,有些得意,兴致更高了,一手拉着君君,一手拉着陈秀丽,大摇大摆走在校园里,把行李都扔给陈大发。 陈秀丽有意多带君君见世面,在陈秀玲收拾宿舍的时候,领着君君去了图书馆和校史馆。 君君对着学校满屏的辉煌史不为所动,反倒是路过食堂的时候,闻到了里面飘出的香味,心驰神往。 “妈,也不知道小姨的食堂好不好,要不我替她去尝尝吧。” 陈秀丽一片良苦用心,化成了天上的浮云,微风轻轻一吹,散了。 报道过后直接军训,陈秀玲的专业主要都在老校区学习,不过,军训要去新校区。 药科大学有两个校区,相隔40公里。一新一旧,一大一小。老的位置好,交通便利,新的远离市区,荒无人烟,甚至已经离开了申南市,跨到了抚溪的地界。 整个军训期间,陈秀玲都要跟着学校的大巴车往返两个校区之间。 安顿好了陈秀玲,陈秀丽没有着急带着王萍和陈大发回去,她早都让林玉琴在医院找了熟人,给他们做个系统的身体检查。王萍的冠心病,陈大发数十年如一日的抽烟史都是陈秀丽担心的地方。 检查不能马上出结果,陈秀丽就带着两老一小出去玩,全当旅游。 陈大发兴致不高,村里这些年有几个得肺癌去世的人,他每日烟不离手,嘴上说着没事,但检查了难免心存担忧,他总觉得查了还不如不查,这种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第88章 蘑菇减产 事实证明,个体差异有时候就像恋爱中的男女朋友一样不讲道理。陈秀丽本想借着医生的口让陈大发戒烟,结果他的肺却完全没有事,反倒是王萍有一些结节。 陈大发原本还挺高兴,听医生说王萍的结节是因为长期吸食二手烟造成的,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回去的路上一只烟没抽,戒烟的事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决定了。 进入9月,一年一度的蘑菇季来了。和往年不同,今年红姑带领的外销团队,接到了欧美的订单。 “这是出口欧盟需要的手续和产品指标。”此单生意十分重要,红姑亲自跑回来一趟。 陈秀丽仔细端详着数据,发现自家产品无需调整,完全符合欧盟的要求。 红姑递过一个牛皮纸袋,上面都是英文,中间有一块长方形的透明塑料纸,能清楚看见里面是切成片状的大腿蘑。 “这是从德国超市买的切片牛肝菌。”红姑打开包装,递给陈秀丽一片,自己也尝了一片。 “我怀疑这是岩井商贸出口到德国的,也就是咱们自己的货。” 陈秀丽一把将袋子薅了过来,从里面抓出一把,仔细辨别起来。过了一会她摇摇头,“也没有记号,看不出来。” 红姑敢下这样的结论,自然也有一些根据,“小日本不咋喜欢吃牛肝菌,香菇木耳这些吃得比较多,反倒是欧盟那边喜欢,而且这种切片的加工方法也是那边传过来的。” 从中国进口产品,在日本换个包装,再转战出口欧美,这种操作并不新鲜,转个身的功夫,身价还能再翻几倍。 “不排除这种可能,岩井每年从咱们这订的货,有多少被国内吸收,多少被他转外销,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陈秀丽也想搭上欧盟的线,但把握好手里的客户也至关重要。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一家有一家的玩法,不可能所有的生意都被一家做去了,只要把产品卖出去,厂子能从中赚到钱,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对方充当什么角色。 红姑有不同意见,“欧盟的货价格给得高呀,要不然小日本怎么赚得钱,能卖高价你不卖,卖低价?” “红姑,你的意思是不做岩井的生意了?” “那倒不是。”红姑知道岩井对加工厂的重要性,“我的意思是牛肝菌今年紧着欧盟的单,剩下的再给岩井。这样下来,今年的利润能比去年再提升差不多20个点。” “我是担心,削减了岩井的单子,影响其他的品类,到时候虽然大腿蘑赚得多了,可从别的上又找了回来。” 加工厂从无到有,陈秀丽考虑得比红姑更深远。 红姑点点头,“你说的这个倒也有道理,那我两头谈,争取既不得罪人,也能把利益最大化。” 陈秀丽摇着红姑的胳膊,“还是红姑最厉害,红姑,你人都回来了,要不去拜拜?” 陈秀丽话锋一转,说起了去红砬子拜一拜的事。 红姑坦诚道:“去不去都这样了,这两年他妈态度也有所好转,也可能是看我挣钱一年比一年多吧,再不提离婚另娶的事儿了,反倒是我妈,没事总让我去做试管。” 科技日新月异,现在连农村老太太都知道试管婴儿了,陈秀丽不得不感慨,时代进步的真是太快了。 “试管其实也是个办法,就是你得遭罪,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轻易尝试。” 红姑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她能和任何人据理力争,可就是坳不过自己的亲妈,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去拜拜吧。 红姑在黄泥岗呆了三天,很快又返回大连。 红姑走后,每年九月本该下的雨,迟迟没有来。 不下雨,山上的蘑菇就不会大面积地出,就算有个别潮湿的地方,也是刚一冒头,就干了。 全厂上下都急得不行,却又没什么办法。工人们纷纷抬头问天,你咋这么不成全人? 不单是陈秀丽他们着急,农民也急了,一个多月不下雨,地干得不行,正在上层的苞米,叶子一天比一天黄,到了这个节骨眼,往回收,成熟度还不够,不收,苞米秧眼看着要死了。 到了9月下旬,气象部门,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天气,放了数十枚降雨弹。很快雨点稀稀疏疏落了下来,又过了半个小时,雨点逐渐大了起来,以中雨之势下了几个小时。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有空儿的村民挎着柳条筐进山采蘑菇,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就算是最有经验,平日里采蘑菇最厉害的高手,也在这一年遭遇了滑铁卢。 手再高,也架不住山上没蘑菇。 太平镇一直是新图县的蘑菇大镇,这边的情况不好,没被旱到的其他镇子情况也没有好太多。 村民们用最朴素的语言总结了一句话,今年老天爷不收蘑菇。 陈秀丽动用了能动的所有力量,堪堪只收上来去年的60%。 她和红姑打电话,“别说两头谈了,今年一家都不够。”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得到蘑菇减产的消息,两边都加了价。陈秀丽,金美淑,还有红姑开了一个碰头会,因为欧盟的订单比较单一,只有大腿蘑,所以把四分之三的大腿蘑都给他们,剩下的四分之一留给岩井,而岩井还收其他品类的野生蘑菇,虽然大腿蘑数量低得惨不忍睹,但有其他品类充数,看着也还过得去。 这轮生产过去,陈秀丽专门给农大的教授去了电话,询问人工养殖野生菌的情况,得到的答复让陈秀丽很失望,到目前为止,长白山地区生长的野生菌还无法实现人工养殖,只能靠天吃饭。 陈秀丽却不想让加工厂只靠着一条腿吃饭,山野菜种植势头很好,现在的种植面积已经超过野生面积,野生菌既然不能实现人工种植,那么能不能出口已经实现人工种植的菌类呢?比如香菇,木耳。 木耳的事,金美淑的丈夫谭宝林最清楚。 第89章 立业要出国 自从金美淑在加工厂赚到了钱,谭宝林和他爸就不再出去打工,爷俩一心扑在家里的木耳上,去年还扩大了规模。 “卖得挺好,可能是他们照顾得比较好,人也比较实在,春耳是春耳的价,秋耳是秋耳的价,从不混着卖,现在十里八村都来家里买,基本上不用等着收,就卖差不多了。” 陈秀丽让金美淑从家里把春耳和秋耳各拿上两斤,又从镇上一户种香菇的人家那里买了两斤干香菇,打好包装,直接快递给红姑。 她要试水出口香菇和木耳。 长白山珍加工厂收香菇和木耳的消息一传出来,最高兴的莫过于谭家父子,尤其是谭宝林,兴奋得两天没睡好觉。这两年金美淑在加工厂越干越好,他一边替自己媳妇高兴,一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一家之主,挣钱没有媳妇多,出门总感觉腰杆子不硬。 他扩大木耳种植范围,也有想争口气的意思,原先还担心产量大了卖不出去,现在完全不担心了,不止如此,他还想继续扩大规模。 第一场冬雪过后,太平镇彻底进入冬天,陈秀丽的加工厂也步入淡季。 这天,王萍在家包粘火勺,陈秀丽和金美淑都去帮忙。粘火勺是东北地区的特色食品,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要包上几十斤,冻到大缸里,随吃随拿。 一碗酸菜汤配上粘火勺,是小时候每天都要吃的饭,也是陈秀丽冬天最可怕的记忆,她不是个挑食的人,唯独这粘火勺,她是半点也起不来想吃的心思。不单是她,陈立业和陈秀玲也是如此,想来都是小时候吃伤了。 金美淑喜欢吃粘食,尤其是粘火勺这种带着红小豆馅儿的,咬一口下去,软糯香甜。 “干妈,这小豆馅儿闻着比我家的香呢?” 王萍有些得意,“你不知道吧,我新学了一招,和小豆馅儿的时候加点猪油进去,又香又甜。” 陈秀丽在一旁团小豆馅儿,嘴角挂着笑,看来自己妈也是知道进步的。 立业的电话来了,王萍擦着手接起来,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看见原本笑呵呵的王萍,先是黑了脸,然后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你个王八犊子,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哪儿也不许去。” 陈秀丽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先前陈立业让她给家里提前打预防针,她忙忙叨叨把这事给忘了。 “你要是敢去非洲,以后就别进家门!”撂下一句狠话,王萍挂了电话,转头对上陈秀丽。 陈秀丽心虚地低下头,“妈,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置气。” 王萍抹了把眼泪,偷偷屏住呼吸,有赖于中药的调理,心跳没有明显的加速,她想吓唬吓唬人又怕被她们看出来。 “你早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拦着他!” “天地良心。”陈秀丽举起三根手指,“我拦了,我真拦了,可他跟我也是先斩后奏,材料去年就交了,这都一年了,我以为他没选上呢。” “你现在去给我订票,我去青岛,我就不信了,拦不住他。” “不是,妈。”陈秀丽有些不理解,“小业出国虽然不是大好事,但也不算坏事,最多三年,这种履历对以后升职都很有用。” 王萍眼泪流得更凶了,“他那个工作,升不升职都能干一辈子,为啥跑非洲那老远,那边经常打仗,还有各种没听过的病毒,我当妈的,不求他多有钱,平平安安的就行,他那个脚,跑也跑不快,遇到坏人只有等死的份儿。” “哎呀,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金美淑你和我妈说说,他们出去搞基建的,是不是安全都有保障?” 金美淑眨着眼睛,心说,我也不知道哇。 她硬着头皮替陈秀丽圆话,“没错,干妈,咱们国家办事一向靠谱,敢让他们出去,就敢在安全上打包票,你就放心吧。” “我就是想不明白,在青岛呆得好好的,为啥非得去非洲呀,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图啥呀?” 突然,王萍脸色大变,“那边艾滋病多,我的老天爷,得了人就废了。” 王萍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大衣,就要出门。 陈秀丽把她拦住,“你这老太太,可别自己吓自己了。那艾滋病哪有那么容易得,小业是好孩子,洁身自好,得不上。”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王萍推了陈秀丽一把。 陈秀丽没有防备,被推到了窗台边上,一盆君子兰应声倒地,碎得四分五裂。 “姐!”金美淑惊呼。 “不怪村里人说你心硬,自己亲弟弟,你能跟没事人似的。” 金美淑跑过来扶起陈秀丽,陈秀丽因为额头撞在种三角梅的花盆上,起了一个大包。 王萍见状,下意识地想去看,想到自己理亏,又缩了回来。 陈秀丽揉了揉肿块,好在没出血,心里升腾出的火气,看到王萍耷拉着脑袋手足无措,又熄了下来。 “他想上进是好事,当年你劝我嫁给周建军的时候说过一句话,男人得有本事,否则像我爸那样,就得一辈子窝窝囊囊的,现在你儿子长大了,你是想让他像我爸那样,还是想让他有本事。” “他已经比你爸强多了,工作好,学历也好。”王萍气势软下来,声音也小了。 “现在环境也变了,不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要求都变高了,你儿子出去一趟,回来工作更好,才能找到更好的对象,我知道你着急抱孙子,好饭不怕晚,再等等。” 王萍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扯着她特有的长音,“三年哪,万一找个非洲对象,回头生个小黑孩可咋整?” 联想到这个画面,金美淑没忍住,笑出了声,“干妈,不带种族歧视滴。” “你想多啦!”陈秀丽也有些无语,以为她是担心陈立业的安全,结果她担心的是孙子的肤色。 王萍看陈秀丽没有生气,胆子也大了起来,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想让我不反对也行,你去给我相亲。” 第90章 尴尬相亲 “啥?”陈秀丽没想到火能烧到自己身上。 “那您还是去青岛吧,我现在就让白姐帮你订票。”陈秀丽明显不吃王萍这套。 王萍碰了个硬钉子,转过头捶着胸口对着金美淑哭诉,“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啊,儿子去了非洲,两个女儿一个去读大学,一个天天不着家,哎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就想让她去相个对象,我图啥呀,还不是为她好?” 金美淑没见过这阵势,她向来心软,被王萍哭得心里发酸,“姐,干妈也是好心,你就去看看吧。” 陈秀丽冷眼旁观,王萍哭得雷声大雨点小,明显就是虚张声势,也就美淑心思单纯,被她骗了过去。这一年来,王萍在背后给她相对象的事,陈秀丽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来,与其任事情发展,还不如釜底抽薪,彻底断了。 “行,你别哭了,再哭我不去了。” 王萍的哭声戛然而止。 太平镇新开了一个川菜馆,拿手菜是水煮鱼,毛血旺等川菜系列。本地鱼塘饲养的大黑鱼,经过辣椒麻椒的洗礼,迸发出迥异于铁锅炖的醇香味道,成了镇上年轻人的新宠。 上午十点,正是饭店最冷清的时候。这个川菜馆面积不大,只有6张桌子,李长风背对着大门,坐在了最里面的位子上。 一杯又一杯下肚的热水,显示了他此刻的紧张。陈秀丽进到店里就看见角落正坐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走到近处,看到李长风,陈秀丽扬起笑脸。 “李所长来吃饭?” 李长风慌忙起身,一不小心碰倒了水杯。陈秀丽眼明手快,抽出几张纸巾,把桌面上的水擦干净,顺势坐在了李长风对面。 李长风结结巴巴,“好,好久不见。” 陈秀丽莞尔一笑,“哪里是好久不见,加工厂就在镇子上,咱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李长风挠着头,显出几分憨气,“你这么说也对。” 陈秀丽抬眼望了望外面,装成等人的样子,“我妈非要让我来相亲,我实在拗不过,就过来应付一下,正好和对方说清楚,免得耽误彼此的时间。” 李长风笑容僵在脸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不想相亲?” “不想啊。”陈秀丽把玩着桌上的杯子,好似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我这个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说再婚,找个没结婚的,是不是还得再生一个?要是找个二婚的,他也带个孩子,更不好办。我自己厂子里一堆事,根本没精力再去经营家庭,现在这样挺好。” “那如果我,”李长风沉吟片刻,眼中翻滚的情绪暴露了他的内心,“我是说,如果有人愿意只要君君一个,你也不考虑吗?” 陈秀丽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回答:“不,那样的情谊太重,我回报不了。对他也不公平,对他的家人更不公平,咱们都不是活在偶像剧里的人,家长里短,都得脚踏实地的好好过日子。” 李长风黯然地低下头,原本挺直的脊背塌下去,好似丢了魂。陈秀丽心中有些不忍,很快又被她忽略过去,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我约的人还没来,就不耽误李所长吃饭了。” 李长风收敛好情绪,又恢复成往日的严肃脸,“陈厂长,和你相亲的是我,不过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了。” “啊?”陈秀丽张圆了嘴巴,一动不动看着李长风的脸,在确定对方不是开玩笑后,她露出几分歉意。 “李所长,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是你,我妈没跟我说清楚,哎呀,你看这事被我搞的。” “没关系。”李长风站直了身子,高大魁梧的背影显得陈秀丽越发娇小。“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 待李长风跨出房门,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到时。陈秀丽呼出一口长气,冒出一句粗话。 “老娘毕生的演技都用在刚才了。” 昨日知道了和她相亲的人是李长风后,陈秀丽就打起退堂鼓。尤其是当她听说是李长风托人主动联系的王萍,她就更不想去了。 不为别的,李长风毕竟是镇派出所的所长,厂子就在镇上,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厂子里也有事少不得要麻烦他,她要是直接拒绝太伤面子。思来想去,她才想出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 在家里她还专门和金美淑演练了几遍。美淑偷偷问她,“人家李所长工作好,模样也不错,大高个,既然是警察,想必人品也一定没问题,你为啥不考虑考虑呢?” 陈秀丽避重就轻,“没啥,理由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 美淑不认同陈秀丽的说法,满脸的不赞同,“说白了你还是没动心,因为没动心,所以才想东想西,我前几天看电视剧里说,爱情是盲目的。” 陈秀丽被她说得牙酸,“你有功夫琢磨爱情,还不如琢磨琢磨咱们镇上谁家香菇好。” 和李长风的插曲很快被陈秀丽抛到了脑后,她已经尽最大可能为对方保留面子,至于对方领不领情,也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 因为来年要增加干香菇和干木耳这两个品类,趁着厂子里清闲,陈秀丽和金美淑开始着手考察太平镇周边的香菇种植户。 太平镇附近的种植户都属于小户种植,平均出菇量在2万斤一下,好处是价格不高,量大从优,坏处就是品控不好把握,香菇良莠不齐。 第一年的产品,质量特别重要,关系到后续能不能长期合作,所以压力都在品控这里。 因为现在是种植户培养菌种的时候,还看不到香菇的情况,陈秀丽和美淑商量后,给想合作的种植户下达了收取标准,只有达到这个标准的香菇才能收到厂子里,达不到标准的即使降价,厂子里也不收。 听到要求的种植户,有的放在了心上,有的骂骂咧咧说陈秀丽这个娘们事太多,她不收,也不耽误卖菇。 长白山珍加工厂的红火,黄泥岗村民看在眼里,一些人眼见着谭宝林扩大木耳种植园,也跟着动了起来,能种木耳的种木耳,能种香菇的种香菇。 几年前,刘德水磨破了嘴皮子让大家搞特种养殖没人听,现在倒是主动跑到村委会要技术指导。 第91章 周怡君打架 村民找村里要技术支持,让刘德水犯了难。村里曾经挂名的技术员有两个,一个是陈秀丽,一个是赵大力。 赵大力是个滑头,一心扑在自己的林蛙塘里,村里的事半点也没放在心上,每个月白拿200块钱补贴。后来村里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告到了村委会,刘德水去镇上把他除名了。 陈秀丽挂职期间,倒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可自从厂子建起来以后,因为经常出差,厂子里事情也多,就主动辞了职。所以,黄泥岗现在没有技术员,算是裸奔。 刘德水去找镇上,镇长李长明告诉他镇上可以给予一定的支持,可终归打铁还需自身硬,技术不能光靠外援,黄泥岗还是得找靠谱的人自己培养。 刘德水思来想去,来到陈家,和陈秀丽商量办法。 知道刘德水的来意后,陈秀丽瞬间就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刘德水思索几秒钟,有些迟疑,“金美淑在你厂子有股份,宝林木耳种植得也好,谭家现在不缺钱,技术员很多时候费力不讨好,宝林不差这三瓜俩枣,他能愿意?” “这次任命技术员还给聘书吗?” 刘德水有些奇怪陈秀丽的问题,不过还是回答了。 “想要就有,镇上不给,村里也能出具一份。” “那就没问题。”陈秀丽十分笃定谭宝林能答应,“要是这一年他干得不错,年底村里给他颁个奖状,先进个人,先进技术员之类的,我保证明年他能干得更好。” 刘德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哪跟哪儿,谭宝林也不是傻的,一张奖状就糊弄住了。 陈秀丽一语惊醒梦中人,“您都说了,他不缺钱,那缺什么?” “对对对,男人需要荣誉,需要认可。” 刘德水越想越觉得陈秀丽高明,谭宝林木耳种得远近驰名,香菇也属于菌类,二者一通百通,这事太可行了。 果然没过两天,就听金美淑说支书去了他家两趟,谭宝林不好抹了老支书的面子,答应当技术员。 陈秀丽看破不说破,只说这是利人利己的好事。 寒假即将开始,镇中心小学召开家长会,先前家长会都是王萍参加,今年她因为儿子即将去非洲,大女儿相亲失败这两件事,郁郁寡欢,提不起半点兴致。 陈秀丽只好亲自来了。 周怡君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好,数学100分,语文100分,虽然班里没有排名,但周围其他家长见了,不免眼热,直夸陈秀丽教导有方。 在家长会上,老师也着重夸奖了周怡君,说她不仅学习好,还写了一手好小楷,平时乐于助人,是班里的小太阳。 陈秀丽听得脸热心烫,原来听到老师的夸奖和其他家长的羡慕,真的是一种享受,让人飘飘然,也难怪一向懒洋洋的王萍愿意来。 有人夸,自然就有人不愿意。家长会散场后,镇上平日里互相认识的几个家长走在路上议论。 “这陈秀丽还真是不一般哪,自己能挣钱也就算了,孩子养得也好,老天爷可真照顾她。” “照顾什么呀,一脸的克夫相。”说这话的是班里李明洋的妈妈柳蓉,李明洋平时学习也比较好,但始终比不上周怡君,所以柳蓉很不服气。 “咋地,你还会相面哪?”其他人起了八卦的心思。 柳蓉撇了撇嘴,“哪里用得着会相面,女人太强,男人就凉,你们看吧,一辈子的寡妇命。” 很快这伙人带着孩子各回各家,也没人再说起这个话题。 陈秀丽开完家长会,厂里还有些账目要核对,她就带着周怡君一起去了厂里,让她在院子里面玩。 和白姐核对到关键时刻,外面工人气喘吁吁跑进来,“厂长,君君和人打架,把人家孩子鼻子打出血了!” 陈秀丽和白姐连忙跑出去。 此时周怡君和打架的李明洋已经被人拉开,周怡君浑身是雪,衣服上还有两个泥脚印,应该是李明洋留下的。 再看李明洋,脸上被周怡君抓花了,有几道抓痕,露着血丝和皮肉,因为流了鼻血,大棉袄的前襟上哩哩啦啦都是,惨不忍睹。 早有好心人递给李明洋一块手帕,他捂着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怡君被旁人拉着,像个不怕虎的小牛犊,正要上去打李明洋。 “周怡君!”陈秀丽一嗓子,喊住了活驴一样的周怡君。 “你说,为什么打人?” 周怡君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 陈秀丽来到李明洋跟前,蹲下身子,轻轻拉开他捂着鼻子的手,“来,让阿姨看看。” “放开我儿子!”柳蓉一把推开陈秀丽,在看到自家儿子渗着血丝的脸,和正在流血的鼻子后,像点着了的火药桶,炸了。 柳蓉家里在镇上开了一家建材商店,和镇长的媳妇柳燕是姐妹,素来是个泼辣不让人的主儿。 柳蓉薅起陈秀丽的脖领就要扇她耳刮子,陈秀丽自知理亏,连连道歉。加工厂的工人哪里能让自己老板吃亏,连拉带拽把两人分开。 柳蓉没打到人,只好嘴上占便宜,“你们加工厂人多怎么样,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有钱有势又怎么样,青天白日的就打人!今天这事没有说法,我让你厂子开不下去!” 陈秀丽不擅长和人吵架,但也不是个软柿子,周怡君是打了人,可也要问清楚是非黑白,没有一上来就人身攻击的。 “李明洋妈妈,我是有点钱,但有势的是你家吧?我家君君打了人,上医院,赔偿,道歉我都愿意,咱们有话还是好好说。” “好好说什么?”柳蓉本来就看陈秀丽母女不顺眼,现在更恨不能撕了她们,“打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家也不差你的赔偿,你让我儿子把她的脸抓花,我也给你赔钱。” 说着,柳蓉就推搡着周明洋上前,“去,我在这看着你,把她给我打回来!” 旁边的周怡君见状,更来了劲儿,“来啊,我还没打够呢,这次把你牙打掉!” 要不是有人拉着,这会儿已经窜到周明洋脸上了。 “周怡君,你闭嘴!”陈秀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拉住周怡君,平时好吃的真没白吃,全长力气上了。 周明洋原本已经止住哭声,看见周怡君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而自己妈还在后面推他,两个人猛地拉近,他嗷的一声,又嚎起来。 一边哭一边喊,一边喊一边往后退,“我打不过她,我打不过她!” 第92章 挨打不冤 柳蓉看见自家儿子窝囊的样子,更来气了,“没出息的玩意,还得我给你打个样!看我!” 柳蓉奔着周怡君来了,陈秀丽把周怡君挡在身后,“李明洋妈妈,把李明洋打了,是君君不对,我们愿意赔礼道歉,现在我和你一起带孩子去医院,该检查检查,该上药上药,你看行不行?” “不行,打了我家孩子,没那么容易算了,我今日必须打回来。” 对方混不吝不讲理,陈秀丽只好破罐破摔,“你要是想打架,冲孩子没劲,你找我,我跟你打。” 周围人一拥而上,拉住柳蓉,“哎呦,哪能跟孩子过不去呢,犯不上犯不上呀。” 陈秀丽趁机低头让周怡君给李明洋道歉。 周怡君梗着脖子,像只炸毛的狮子,“我没错,是他先骂人的,我打他都是轻的,以后他要是还骂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柳蓉被众人围在中间,她听到周怡君的话,心里大概明白了周明洋骂人的话多半是听自己先前说的,眼见周围都是陈秀丽的工人,她知道今日占不到便宜,若是再纠缠下去,只怕漏了她背后嚼舌根的馅儿。 “你们听听,这就是她陈秀丽教育出来的女儿,这就是太平镇一霸啊!厂子再开下去,咱们太平镇都要姓陈了!” 柳蓉骂骂咧咧拉着儿子离开了。 陈秀丽嘱咐白姐去批发部买些水果和牛奶,准备去周家道歉。 “你给我进来!”陈秀丽黑着脸,命令周怡君。 周怡君拍了拍身上的羽绒服,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跟着陈秀丽进了办公室。 “到底为什么打人?” 周怡君背着小手,昂着头,“妈,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打人,要打要骂随你,我认罚。” “你!”陈秀丽直接被女儿将了一军,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陈秀丽换了语气,她把周怡君拉到身边,帮她把乱了的辫子重新编好。 “乖,宝贝,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你们老师刚才还夸你是班里的小太阳,你现在可以告诉妈妈为什么了吗?” 周怡君油盐不进,“妈妈,不能。” 陈秀丽抽出一把戒尺,这是金美淑放在办公室的,她家的小宝特别淘气,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是周怡君第一次挨打,戒尺一下下地落在她柔嫩的手掌。 “你说不说!” 眼泪在周怡君眼中打转,她带着哭腔,说出的话却仍不认输,“我错就错在打他的地方人太多了,要是有下次,我一定挑个没人的地方。” 陈秀丽慌了手脚,孩子太聪明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白姐买完东西回来,看见周怡君挨打,拦住陈秀丽,她把周怡君送到自己屋,给她找动画片看。 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白姐听到了完整的事情始末,虽然动手的是周怡君,但李明洋挨打不冤。 “君君一直不说,是怕你听到了那些话伤心,这孩子真好,知道护着你。” 白姐心疼周怡君挨的打,抱怨陈秀丽,“你也真是的,不问清楚就打人,那李明洋和他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孩子骂人都是跟家长学的,搞不好就是她妈在背后说你,被他听见了。” 白姐泄愤似的踢了一脚买的东西,“还买礼物给送去?喂狗了都不给她。” 陈秀丽想起周怡君满是泪痕的笑脸,心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东西不送了,你留着吃吧。” “好嘞。”白姐条件反射似的回答,待陈秀丽出了办公室,白姐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骂了自己是狗。 回去的路上,陈秀丽牵着周怡君的手,“妈妈谢谢你!” 周怡君哇的哭出来,“妈妈,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尽量不打架。” 陈秀丽心软得一塌糊涂,“君君,不需要太在意别人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因为不管我们做得有多好,总会有人不喜欢我们,没必要把精力和时间花在那些不喜欢我们的人身上,不值当。” “我明白,就像李明洋他一直不喜欢我,我也用不着他喜欢,他以后要是不惹我,我就当他是空气,可是,要是他还惹我,我可能还是忍不住。” “妈妈,”周怡君怯声声地问,“这样是不是也不对?” “没有,你做的对。” 夕阳把黄泥岗笼上了一层金红色的霞光,家家户户开始点火做饭,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儿柴火味儿,那是家乡的味道。 王萍仍旧无精打采,家里虽然烧了火,也只是简单热了粘火勺和酸菜汤。 陈秀丽看着老两样,有些反胃,硬着头皮吃了两口,决定近期自己做饭,不来家里蹭饭了。 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打进来,接通之后,对方操着一口十分蹩脚的普通话,陈秀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出来,是三婶黄淑玉。 “秀丽,你那个雪蛤有没有加什么东西呀?” “没有呀,直接晒干的,怎么啦?”陈秀丽知道,一定是黄淑玉吃了林蛙油有效果,所以她才屈尊降贵打来电话询问。不过她不会主动说这边的林蛙油好,要让她自己说。 “哎哟,你这个雪蛤效果蛮不错的,我吃了两个多月,皮肤好了不说,例假的量都多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卵巢功能比先前好了很多。” 其实林蛙油到底有多大的功效,陈秀丽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没吃过,以前村里有女人身体不好,拿它当偏方。 山里人过得糙,没有女人会想着用林蛙油保养自己的身体,如果家里抓到了,也都用来卖钱,不会用到自己身上。她翻过本草纲目,上面说雪蛤油“治百病、养精神、和颜色”,想来是有一定功效的。 “那太好了,您吃着好就行,我明日再给您寄过去一些。” “不好让你破费呀。”只要是有助于她延缓衰老,黄淑玉花多少钱都不心疼,“我知道这东西不便宜,这次呢也不光是我自己想要,我有几个姐妹看到我的变化,也想试试,你有多少货,我全要了。” 第93章 雨过天晴 黄淑玉这单生意非同小可,陈秀丽第二天就去了田家。 李芬一路亲亲热热把陈秀丽迎进门,“你这孩子,总也不来串门,你那加工厂离咱家就几步路。” 聊了几句家常,陈秀丽问起正事,“田叔,田婶儿,咱家还有多少林蛙油,我都要了。” 田家老两口彼此对视一眼,李芬有些不确定问道:“秀丽,你问这话让我们老两口没底了,你是要多还是要少啊?” 林蛙油是个金贵东西,就算是在产地,一斤也要1500左右,很少有人会买多,也难怪李芬会有此疑问。 陈秀丽笑着给李芬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生意上门,田家老两口从心里高兴,转头又露出一张失落的脸,不为别的,他们手里没那么多存货,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来斤。 “这东西太贵了,我们不敢晒太多。”田中平和陈秀丽解释。 养殖户养的林蛙,通常有这样几种去处,自己晒林蛙油,卖给各大饭店,等着二道贩子收。 林蛙到了二道贩子手里去处就又多了一些,除了卖给饭店自己晒油外,还会供给药材贩子,城里的各大生鲜超市,农贸市场等等。 每倒一手,成本就加上一到两层,如果能直接卖给黄淑玉那帮贵妇,无疑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秀丽,你能想着我们老两口的生意,我们十分感激,只是这林蛙不比旁的,它是活物,就怕晒了油,对方不要,而咱们这儿又是小地方,砸手里了。” 田广平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并不会因为陈秀丽说得天花乱坠而盲目。 “田叔,你放心,家里现在有多少货,我全要了,明年要多少油你等我消息,如果还是不放心,我和你签订货合同,给你先付定金。” 听见陈秀丽如是说,田广平放下心来,李芬推了他一把,“你就是胆小,秀丽你还有什么信不着的。” 陈秀丽以1600元每斤的价格买走了田家所有的林蛙油,之后每斤加了800元的差价,倒手卖给了黄淑玉。 做成这单生意,陈秀丽没忘和林玉琴通气,林玉琴人在三亚,今年山参挣了钱,她把全家都接到三亚过年。 “妹子,这边老好了,我看好了一栋别墅,价格还便宜,你过来咱俩做邻居呗。”林玉琴的声音里夹着海风的气息,萦绕在陈秀丽耳边。 “我走不开,年后要收香菇,你好好玩,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再聚。” “你呀。”林玉琴埋怨秀丽不解风情,“跟个老黄牛似的,要学会劳逸结合,就算不想着你自己,也应该带着孩子和老人出来转转。” 林玉琴的话触动了陈秀丽的心弦,青岛和大连都有海,不过她每次去都是因为工作,匆匆忙忙地去,匆匆忙忙地走,从来没有关注过海边的好风景。陈大发和王萍一辈子呆在黄泥岗的一亩三分地,莫说大海,连条大点的河都没见过。君君也长大了,该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 明年,领他们去三亚过年,陈秀丽暗下决心。 时间一跨入腊月,就像加了推进器,一天过得比一天快。 王萍心情不好,做饭敷衍,陈秀丽本来打算自己做饭,结果看她不来,王萍脸色更差了,陈秀丽没办法,只好又回家吃。 腊八那天,王萍做了一锅黄米饭,饭桌上放了一碟子白糖和一碟子猪油,在陈秀丽小时候,这样的黄米饭他们姊妹三个都要抢着吃。至于现在嘛,她看着那碟猪油,就感觉腻得慌。同样吃不下去的还有陈大发,他端起饭碗,想抱怨几句,看见王萍那拉长的脸,又咽了下去。 最后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周怡君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姥姥,没有菜吗?” 王萍也只有对上周怡君才能有点好颜色,“腊八吃黄米饭才不会冻掉下巴,你妈他们小时候都是这么吃的,又香又甜,你试试。” 周怡君并不想尝试,“姥姥,我想吃菜。” 王萍没办法了,转身去给周怡君炒了一盘大葱炒鸡蛋。 陈秀丽和陈大发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埋头吃了起来。王萍冷眼旁观,因为置气,炒鸡蛋一口没吃。吃了几口白糖猪油拌黄米饭,也有点吃不下去,放下碗,四口人面面相觑,王萍没憋住,笑出了声。 总算雨过天晴,陈秀丽偷摸给陈立业发短信。 王萍满眼失望,问陈秀丽,“你就打算自己这么一个人过了?” “妈。”当着周怡君的面,陈秀丽把话说开,“没有,只是现阶段没有想法,妈,你不用要总觉得女人非得找个人嫁了才好,村里嫁了人过得不好的女人多了,我自己的日子,肯定是怎么舒服怎么过,犯不着非得找个人嫁了来证明什么,或者填补什么。” 经过了这些天的怄气,王萍也没招儿了,当年为了逼陈秀丽嫁人,她不惜用铁锹拍头威胁她,现在别说女儿已经不受这份威胁,就连她自己也鼓不起勇气再拍第二次。 罢了,罢了,无论她怎么折腾,也不可能让陈秀丽听她的。 “小业问,你消气了吗,消气的话他就回来过年,没消气他就不回来,留在单位值班,年后直接从青岛走。” “让他赶紧滚回来!”王萍没好气地说。 腊月十五陈秀玲到家,药科学院的期末考试堪称申南大学城一绝,不过区区7门课程,却拉出了将近3个星期的考试日程,考第一科和最后一科隔了16天。 “不知道哪个脑子被驴踢了,安排这样的考试。”陈秀玲吐槽起自己的学校,小嘴跟淬了毒一样,“16天哪,现学都赶趟,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王萍消了气之后,总算有心情备年货,连着赶了两个大集。这两年陈大发接手陈秀丽原来的收药材业务,收入比光靠着种地强多了,陈秀丽和陈立业时不时的也会给他们钱,他俩推拒不下,就都存了起来。 现在的日子是过去想也不敢想的,儿女都争气,就连陈大发也比过去勤快了很多。王萍坐在炕头想着,人果然都是不知足的,有一要二,得三望四。 儿女不听她的又怎么样呢?过得好就行呗! 第94章 团圆年 腊月二十八,陈立业扛着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鲅鱼进了家门。因为家里正在烀肉,水蒸气弥漫在厨房里,王萍眼花,以为他扛了一把大刀。 “我的妈呀,还有这么大的鲅鱼。” 陈大发也啧啧称奇,“这不是要成精了?” “这是青岛特产,在青岛,女婿上门必须得拎这样两条鲅鱼,否则不让进门呢。” 为着这两条鲅鱼,陈立业特地办了托运。 陈秀玲耳朵尖,抓住他的话柄,“咋地,你吃了闭门羹,所以把鲅鱼扛家里来了。” 陈立业把妹妹凑过来的一张圆脸推回去,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人家没看上我,连人带鱼都给推了出来。” 陈秀玲慌了,哥哥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你逗我呢吧?” “你猜?” 陈立业留下陈秀玲独自凌乱,进屋换衣服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陈立业和家人讲起了这条鲅鱼的前世今生。 这条鲅鱼的确经历了被退货的命运,不过不是陈立业,而是他的同事小郑。 小郑是西北人,和一青岛姑娘谈了两年恋爱,两个人相处不错,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原本商量好,年前到女方家,年后带女方回西北,等回来时把小郑妈妈也带到青岛,双方父母坐在一起商量结婚的事。 因为小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他母亲靠着摊煎饼把他养大,所以小郑就想结婚以后把母亲接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将来帮他们做做家务,带带孩子也方便。 他的这一提议遭到了女方的强烈反对,女方直言不与婆婆住在一起。小郑当下心里就很不舒服,我总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吧。不过他还是退了一步,不住一起也行,在他们新房附近给老太太租个房子,这样既能相互照顾,也不会打扰小两口的生活。 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却仍然没有被接受。女方要求很明确,因为姑娘不会做饭,所以结婚后还是回家里吃饭,婚房最好买在姑娘娘家小区。至于以后有了孩子,也有姑娘的妈妈带,不需要婆婆上手。 言下之意就是让小郑妈妈自己在老家,不要过来,不止现在不要过来,最好是永远不要过来。 这让小郑无法接受,他一路拼命读书,最大的动力就是想让自己妈过上好日子,想起老太太满是冻疮的手,他心里就堵得难受。最终双方不欢而散,拎上门的两条大鲅鱼也被退了货,一条被陈立业扛回了家,另一条进了他们师父的肚子。 小郑的故事,落在陈家三个女人的耳朵里,激起了不一样的反应。 “这家人真有意思,能接受人家儿子,不接受人家亲妈。”陈秀玲年龄小,还没有接触过婆媳矛盾,说话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锋芒。“要是嫌弃人家妈,就别和人家谈恋爱,既然谈了恋爱,就得接受他的家庭,做出这种夹生事,真给我们女生丢脸。” 陈秀丽在婆媳关系里吃过亏,她能理解女人不想和婆婆相处的心态,不过,她也同样不认同小郑女朋友的做法,把老太太接过来,分开住,这样既能成全了小郑尽孝的心思,也能尽可能保全小两口的二人世界。非要强制不让人过来,属实有些过分了。 王萍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她那个年代,基本是婆婆说什么是什么,即使有怨言也不敢当面说,最多回家抱怨陈大发几句。她先前一门心思盼着抱孙子,从来没想过婆媳之间的相处。 这顿饭她吃得有些索然无味,思来想去,王萍告诉陈立业,“我和你爸就呆在黄泥岗,哪也不去,你要是找了对象,不用担心这个事,我们俩不去讨人嫌。” 陈大发连声附和,“对对对,我们俩就喜欢黄泥岗,给我们天安门都不住。” 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被陈大发一句话打破了。 “爸,你可真敢想,还敢住天安门。” 陈立业也有些后悔,不该讲小郑的事,让父母多想,马上就着陈秀玲的话,讲起了自己去北京出差的事。 陈家难得家里人都聚齐,过一个团圆年,但因为陈立业马上要去非洲,最快也要两年才回来,欢聚里也带着一丝离别愁绪,就像躲在暗处的一根刺,时不时地扎一下。 单位体谅这批援建的员工,特地给大伙多放了几天假,陈立业可以一直呆到正月十五。 在村里,正月十五比三十有意思,放烟花,扭秧歌,笼篝火。 陈秀丽开着车,带着陈立业和陈秀玲去隔壁镇子买烟花,直买到车子装不下才作罢。 “尽情放吧,到了非洲就没有了。”陈立业打小就喜欢放烟花,每到过年,他就跑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在一堆点燃过的鞭炮屑里翻找漏网之鱼,再把它们拆开,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加上捻,做成简易烟花。 有一次把新衣服烧穿了一个大洞,气得王萍也不管是不是过年,操起烧火棍打了他几下。 正月十四开始送灯,陈立业提前在院子里动了几个冰灯。 送灯是当地一项特别古老的习俗,具体传了多久已经不可考。农村的坟地都在山上,并不集中,每到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去坟前点蜡烛,即送灯。 因为是在野外,山上风又大,蜡烛刚点上就会熄灭,所以外面都会罩上一个罩子。早些年大家都是自己用水冻,现在瓶子多了,基本为了方便,都会选择各种各样的塑料或者玻璃瓶子。 十四,十五,十六,连着三天,陈立业每到晚上都去陈家坟茔地里送灯。陈大发知道儿子是为着明后两年回不来弥补,尽管他腿脚上山不方便,还是由着他了。 陈立业离家那天,王萍包了酸菜馅的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是习俗。陈立业埋头吃了很久,久到脸上的泪痕都干了。 陈秀丽见状,提议她开车带着全家人去机场送陈立业。 在车上,王萍慈爱地看着陈立业,泪眼婆娑,“小业啊,咱们尽量还是不找非洲人,小黑孩儿太黑了,我怕天黑了找不着人。” 陈秀丽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越来越发现,她妈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第95章 人事变动 正月二十,白姐回来上班,陈秀丽也去了加工厂,她需要准备和镇政府汇报的材料。 往常都是在年底进行汇报,今年秦书记一直在外面学习,就推到了年后。 因为上一年蘑菇产量锐减,下半年的帐没那么好看,摊到全年,比前年利润少了50万。对于加工厂这样的小企业来说,差不多折了一半。 “镇上不会有什么意见吧?”白姐有些担心,她在老家听说可能要有人事变动,不过镇上却是什么风声也没有,也不知道传闻是真是假。 陈秀丽看着账面更加确定增加木耳和香菇品类是正确的。厂子的摊子已经铺开,最低的运营成本便固定下来,倘若还是靠天吃饭,不用多,再来个两次,就要把先前挣的都赔进去。 “去年秋天蘑菇什么样,镇领导都知道,这属于不可抗力。而且我们及时调整了产品布局,算是亡羊补牢。” “4月底开始收菜,然后就是香菇和木耳,我留出了50万,钱是够的,不过,分给镇上的利润就少了,只有20万,是这几年最低的。” 镇上的秦书记一直十分支持加工厂的工作,白姐担心,万一传言属实,真的换了领导。那新领导会怎么想,为什么他一接手,利润就降低了这么多,是不是看人下菜碟。 “要不,预留款我少留一点,再给镇上加10万。” 其实50万的预留款也是不够的,光是山野菜自己少说也要30万,好在盐井再过一个月能把预付款打过来,否则陈秀丽就该往里垫钱了。 “就按50万留吧,保证生产是正事,镇上我去解释。”陈秀丽把账还给白姐,她对秦书记有信心,对方是个好领导。 “厂长,我在老家听说了一个消息。”白姐觉得还是有必要和陈秀丽通个气,“我老家有个在县里人事局上班的领导,他说咱们秦书记要调走了,你听说消息了吗?” 陈秀丽心头一震,这不算是个好消息,长白山珍加工厂经营了三年,镇政府除了在第一年在贷款和税务上给予了优惠,之后就没再过问过任何事物,陈秀丽要的就是这样一份互相信任和尊重,换了领导还能像秦书记这样吗? 待陈秀丽去镇政府汇报工作时,看着稳坐在中间的秦书记,她心头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换人。 秦书记听完汇报,和蔼地笑着,“陈厂长,这几年你做得很好,希望你再接再厉,为太平镇的老百姓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也让咱们这山里的好东西,更多地走向世界。” 陈秀丽越听越觉得不对,莫不是传言是真的?就听秦书记那边又说,“我很快要调任松远县,以后镇上的工作由李镇长接任,你们都是老熟人了,不用过多介绍,相信一定可以再创辉煌。” 李长明适时起身,主动向陈秀丽伸出双手,陈秀丽紧随其上。 陈秀丽对李长明的印象没有秦书记好,但也没那么糟糕,因为镇长主抓招商,一般的时候都是他俩打交道比较多,李长明不像秦书记那么平易近人,容易打官腔,但也可以办实事,在陈秀丽看来,能办实事的领导就是好领导。 唯一有些不好言说的地方,就是君君和李明洋打那一架,以柳蓉的为人,今年过年定然没少说过她的坏话,可这事毕竟是小孩子打架,也不好放到台面上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陈秀丽告诉自己。 李长明在看到利润缩减后,第一反应是,陈秀丽会不会是提前知道了风声,故意这么做,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想掀桌子。 他本想揪住这点,仔细盘问,可他毕竟还没正式接任,如果放到平时,问问倒也无妨。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问多了,就会给人一种急于上位的表现,所以他压制住了自己,什么都没说。 秦书记反倒是一改往日无为之治的作风,问了许多问题,甚至连陈秀丽准备收谁家的香菇都问了出来。这样一圈下来,李长明心里也算了一笔账,陈秀丽没说谎。 会后,秦书记邀请陈秀丽,“我们松远县没有山野菜,不过倒是有鹿茸,五味子和榛子,希望有机会陈厂长来松远县考察,也帮我们当地的农民解决一下销路的问题。” 陈秀丽刚想答应,李长明笑着开起玩笑:“秦书记怎么人还没走就开始挖人了呢,不地道,咱们可不能吃他那套。” 一句玩笑话,算是把两任书记的过渡画上完美的句号。 回到厂里,白姐听说了书记换成了李长明,顿感不妙,“坏了,年前君君还和他外甥打了一仗。我可听说了,李镇长特别喜欢李明洋这个小子。就他妈那样,少不得添油加醋地说你。” “我想到了。”陈秀丽仔细回想今日会上李长明的种种表现,“李镇长虽然爱打点官腔,但也能办实事,今日会上倒没看出来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白姐比陈秀丽年长十几岁,先前在市里工作过几年,比陈秀丽更善于打点各方关系。 “世界上最强劲的风是什么风,你知道不?” 陈秀丽转了转眼珠,“台风,飓风?” 白姐摇摇头,“错了,是枕头风。就算李镇长没把这件小事当回事,可是架不住自己媳妇天天在耳朵边念叨,领导要是对你有了偏见,你说咱们这加工厂还咋干。” “你说得对。”柳家姐妹两个都是半分不肯吃亏的人,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早晚得让他们找回来,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那我去找柳道歉?”陈秀丽打心里不想去,明明是他们先骂人的,可是人在屋檐下,有时候不得不低头。 “不用,你直接去找镇长媳妇,柳燕,我这里有县城百货大楼的卡,你再带点别的,给她送去,就说让她帮着说和一下,这事也就过了。” 陈秀丽当即从冷库里找出两个海鲜礼盒,又加上两盒茶叶,趁着天黑给柳燕送了过去。 第96章 打造药都 4月初,山上的山野菜下来了,比往常稍微早了几天。大自然好像有愧于去年蘑菇的减产,今年的山野菜产量喜人,村里的老人都说,上次这样收菜还是在十几年前。 老天爷赏饭吃,全厂忙得没黑天没白天,但也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这样的忙碌一直持续到五一种地,才略微有所缓解。 中午吃饭时,陈秀玲打电话过来。开口便问陈秀丽最近看新闻了没有? 陈秀丽已经连着三天,每天睡觉不超过5个小时,哪里还有时间看新闻。 “最近忙着生产,没看,怎么了?” 陈秀玲在电话另一头给姐姐念了一段新闻原稿:“随着国家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的实施,省里正在全力建设抚溪生物医药产业基地,打造中国药都;依托生物医药产业,在申南和抚溪之间,建设一座生态新城。” 陈秀丽放下筷子,微眯着眼,从字里行间体会这条新闻背后的分量。 “姐,你知道基地规划的地方在哪吗?” 申南与抚溪两者相隔不到100公里,既然是在它们之间,陈秀丽很快猜到了,“是不是你们新校区那里?” “姐,你真的很敏锐,我问过老师,他说不单是我们学校,医科大学,中医药大学也会入驻基地,不过以什么形式,现在还没有定论。” “这是个好事,尤其是你这个专业的毕业生,将来进驻的企业多了,就业就不愁了。”陈秀丽替妹妹高兴。 “不是呀。”陈秀玲发觉这个时候姐姐又不敏锐了,“我毕业还得好几年,而且我们这个专业必须得考研读博。” “知道你得考研考博,那正是时候啊,政策刚刚颁布,到实施,入驻,发展都需要时间,等你毕业的那会儿正是好时候。” “哎呀!”陈秀玲跺起了脚,“你不要想着我,我看你这两年虽然有加工厂,药材的生意也没停,我给你打电话是提醒你,政府想要打造药都的名片,对药材产业一定会有相关的扶持政策,你留点心。” 陈秀丽摇摇头,这几天睡眠不足,她的思考能力处于停顿状态,经陈秀玲提醒,她才醒悟过来。安徽亳州,江西樟树,这些全国有名的药都,早都形成了中药产业集群,吸引着全国各地的药厂,医药公司。反倒是东北,一直是小打小闹,没有形成区域性有影响力的交易产业中心。 这几年除了山野菜,菌类种植,药材也一直是政府扶植的项目之一。抚溪市的地理环境其实特别时候发展中草药,陈秀丽隐隐觉得,倒腾药材要赶上好时候了。 又过了几天,收购接近尾声,陈秀丽开车去申南找林玉琴。 几个月没见,林玉琴当初押车去广州瘦的十斤肉,不仅如数长了回来,还加了不少的利息。 林玉琴穿着运动背心,让陈秀丽帮忙往身上缠保鲜膜,据说这是一种新型的减肥方式,可以燃烧脂肪。 “这事在我周围都传炸了,晚上我领你参加一个饭局,听听他们都怎么说。” 林玉琴缠完了肚子和腰,又缠胳膊和大腿,陈秀丽十分怀疑这种减肥方式的作用,“缠着就行,不运动,也不少吃?” “是啊,今天是第三天,我感觉有用,一会就开始出汗了,运动不也出汗吗?效果一样。” 陈秀丽欲言又止,这两者怎么能一样,减肥无非两条路,管住嘴,迈开腿,偏偏林玉琴哪种都做不到,只好找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 “那你夏天千万别这么干?” 林玉琴不解,“怎么了?我夏天不苦夏,照样长肉。” “不是。”陈秀丽戳着林玉琴的小肚腩,“我怕你中暑。” 饭局定在了香格里拉,做东的是仁兴药业的纪总。先前他想吃下陈秀丽和林玉琴手里的人参,在背后搞了些小动作。人参最后被她俩用冷藏车运到了广州,具体赚了多少钱没人知道,不过看林玉琴回来换了车,还领着全家三亚玩了几个月,略能窥探一二。 事后,纪总不得不在背后竖起大拇指,和底下人说,这个娘们是个狠人。 现在他知道了,狠人不止一个。 陈秀丽几乎是一跨进包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不为别的,在这群40开外的中年男人中间,陈秀丽显得那样年轻。此时的她刚满30岁,因为生育得早,恢复得好,看起来还像个小姑娘,但她的气质又比小姑娘更妩媚成熟,还夹杂着女企业家的坚韧和聪慧。 现在的陈秀丽,很有魅力。 看着周围人对陈秀丽大献殷勤,林玉琴偷偷朝她眨眼睛,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男人们就是这样,他们喜欢在漂亮的异性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竞争对手越多,越能激发他们的好胜心,就像那动物园里的孔雀,一只的时候,你怎么逗它,它也不愿意开屏,要是把一只开屏的孔雀放到面前,它开得比谁都欢。 一顿饭吃下来,电话加了不少,在场的人对药都的期望值都很高。其中有个可济药业的赵总,据说有政府的内幕消息,他声称马上会有一批药企入驻基地。 “还是得再等一等。”林玉琴劝陈秀丽。 陈秀丽深以为然,一切尚不明朗,一切都言之过早。 “我还没问你呢,假设药都这个事成了,你想做什么?” 陈秀丽打开车窗,刚才喝了些酒,她这个人有个毛病,只要沾一口酒,身上的酒味儿就比一般人味道还大,所以她平时都尽量少喝酒。 “其实,我也没太想好,去年咱俩的人参没人给加工的时候,我就想,等我卖出了钱,自己搞一个饮片厂,再也不受制于人。后来钱挣到了,这个事也就不了了之,最近,这个念头又冒出来了,你觉得呢?” 林玉琴忘不了去年纪总的嘴脸,今天看他分外的面目可憎。 “饮片厂投资可大可小,咱俩都不算懂技术,也没成手的工人,这事挺难。” “而且,饮片厂比你想的水深。”林玉琴在药材行里的时间比陈秀丽久,见的事也多,“你看今天吃饭这些人,他们大部分都是饮片厂的,也就是我的上家,你知道,为啥这些年我都没上手自己做吗?” 陈秀丽摇摇头。 林玉琴无奈笑笑,“饮片厂对应的是药厂和药店,你说没点关系,人家药厂为啥收你的货呢?越是大厂越不好进,所以,我这些年也就是收收药材,没趟这趟浑水。” 陈秀丽有些上头的热血,被林玉琴一番话说得凉了些。 第97章 国家地理标志 5月12日,汶川发生地震,举国悲痛。 刘书记在广播里喊话,号召黄泥岗的村民捐款。这些平时过日子一分一毫都要算计的农民们,多的几百,少的几十,一呼百应。 王萍天天守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转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往常抠抠搜搜的人,经过再三思量,捐了1000块。 长白加工厂的工人也有人要捐款,陈秀丽考虑大家都不富裕,厂里资金又比较紧张,最后决定自掏腰包,以厂子的名义捐款5万元。白姐觉得,不管捐多捐少,都是一份心意,便把工人的捐款加在一起一并捐出。 陈秀丽的捐款行为,如一阵风快速席卷太平镇的每一个角落。有的人说加工厂一年上百万的收入,她捐得太少了。也有人说支撑厂子不容易,5万已经很多了。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其中反应最大的,当属柳家人。 柳建顺和二姐柳蓉一起去找他们的大姐柳燕,“大姐,你看她一出手就是5万,这才干了三年。现在大姐夫是一把手了,什么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凭啥好事是她陈秀丽的?” 柳燕上次拿了陈秀丽的好处后,专门找了一个机会,和柳蓉提了几句,让她别和陈秀丽对着干。柳燕十分鸡贼,没有说陈秀丽给她送礼的事,只说加工厂是镇上的招牌企业,李长明刚刚当上支书,身为家属该低调一些,不要那么张扬。 柳蓉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至于另一方李长明,被柳燕瞒得死死的,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柳建顺也不知道陈秀丽送礼的事情,他拉着二姐过来,是知道她俩不对付,想让她帮着添油加醋。 柳蓉自然趁机落井下石,“姐,顺子说得对,这加工厂是公家的,不是她老陈家的私产。我听那里面的工人说,一年能挣上百万,趁着姐夫在位,咱们就该把加工厂抓自己手里。” 加工厂是块肥肉,柳燕也想让自家吃到,但她也了解李长明,但凡是能给别人,他都不会给自家人。 “你姐夫就是块石头,又臭又硬,不过就是个镇书记,整儿得比省长都大发,天天讲什么廉洁奉公。说不通的,再说,人家加工厂干得好好的,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换人。” 柳建顺翘起二郎腿,露出几分邪气,“找茬还不容易吗?大姐,你以后没事就在姐夫面前夸我,说我生意做得好,让姐夫别用老眼光看我。” “我平时也没少夸你。只是你实在不争气,你姐夫也不瞎,这些年你干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我那是运气不好。”柳建顺这两年时刻盯着加工厂,过年的时候,他还专门凑到加工厂工人身边,和人套近乎,打听里边的情况。 据他所知,加工厂现在盈利最大的部分还是蘑菇和山野菜,金美淑的韩式小零食系列虽然也赚钱,但是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只能网上卖卖,去年试着在市里的商超铺货,效果不好,甚至还亏了钱。 “山野菜和蘑菇是个人就能收,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谁都能干。” 柳燕觉得自家弟弟说得有理,不过还是有些疑虑,“加工厂没技术含量是真的,关键是卖货呀,他们做得出口,听说,日本,韩国,德国,好几个国家。” “是这么回事。”柳蓉的邻居家就在加工厂上班,“他们厂里有破损的产品,都是给工人拿回家吃了,我看过一次那种包装,花花绿绿的,全是外国字。” “这有什么。”柳建顺挺起胸膛,他也是做过功课的,“从去年开始,外贸就没那么好做了。我大连的哥们说,再过两年老外更不买咱们东西,我要是接下来厂子,才不费心巴力地卖老外,要求又高,事儿又多。我就给批发市场铺货,进超市,找代理商,不说别的,就赚代理商的钱都够了。” 柳燕听到代理商,外贸,铺货这样的词语从弟弟嘴里冒出来,眼睛都亮了。 柳建顺得意扬扬,“姐,我真研究挺长时间,陈秀丽这个娘们挺厉害,现在不少人都知道长白这个牌子,就靠着这个牌子,招代理商都不费劲,你想一个10万,10个就100万哪。姐夫的工作一个月千八百块,就是名儿好听,半点不当钱花。你家我外甥儿马上就要毕业了,这买房结婚不都得花钱哪。” 柳燕被柳建顺说到了心坎里,当即决定帮弟弟拿到加工厂。 在陈秀丽忙着给收木耳和香菇做准备的时候,县里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国家质检总局批准对新图县的山参和蛤蟆油实施地理标志产品保护。 这意味着山参和蛤蟆油得到了国家级别的认可,有了这项背书,不论是出口,还是往南边卖,都如虎添翼。 陈秀丽想开饮片厂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进入六月,香菇和木耳几乎同时下来。 椴树木耳采收分春秋两季,一次采收期不过八九天,时间到了,如果还没来得及采收,木耳就开始烂了。 木耳必须湿着采下,如果赶上太阳大,水分蒸发得过快,在采收之前还需要给椴树浇水。采下来的木耳无需清洗,直接送上烘干机,然后再进行挑选。符合出口的,直接打包,不符合的,留下来厂子自用。 香菇和木耳有所不同,从六月份到九月份,一个菌棒可以采收4茬菇。正常鲜食的香菇,最佳采收时机是开伞6-7分,如果加工成香菇干,开伞1-2分就需要采收。在年前陈秀丽已经谈好了几个菇农,这是个与时间赛跑的活儿,香菇开伞过程极快,有些通过肉眼就能观察到。 收过来的香菇,先要挑选,去柄,然后浸泡清洗,这一步除了去除杂质之外,更重要的是去除残存的农药。在香菇的生长过程中,理论上不用打农药,只需要在菌棒入驻前,把香菇房用高锰酸钾消毒即可。 不过,近两年农村对农药化肥的使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陈秀丽此举也是为了有备无患。 这些处理完之后,就是进入烘干设备进行烘干了。 早在加工大腿蘑的时候,厂子就花高价买了三台烘干机,陈秀丽觉得原理和家里的土烘干房差不多,只不过一个用电,一个用柴火,一个耗时短,一个耗时长。家里的烘干房陈大发一直在用,效果也挺不错,完全满足日常所需。 第98章 陈大发中毒 木耳采收的旺季,谭家人全都进到种植园里采摘,从凌晨四点进园,一直忙到晚上擦黑。 陈大发记着谭宝林经常来家里帮他收药材的情,主动来帮忙。 “这是拱嘴蘑?”采着采着,陈大发在木头段上发现了一簇簇圆锥状,酷似猪拱嘴的黑色菌类。 “是啊,干爸。”谭宝林见怪不怪,“前年我就发现了,那时候不多,今年不知道怎么了,一堆一堆的,也不知道对木耳有影响不。” “哎呦,你咋不早说呢?”陈大发一脸惋惜,“我最爱吃这口了。前些年锯房子还在的时候,我没少去捡,艮啾啾的,我平时不喝酒,有了它能喝二两。” 谭家来黄泥岗时,锯房子已经关门,谭宝林没有看到全村人争先恐后去采拱嘴蘑的情景。他随手采下一朵,两个指头轻轻一捏,柔软又有弹性。 ”这东西听说有毒哇,能吃?“ 陈大发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忙不迭地捡拱嘴蘑,”咋不能吃,中毒这事分人,我家邻居老张头,吃几口就中毒,像我吃多少都没事,他们还有人说不能连顿吃,我那时候连着吃了三顿也好好的。“ 谭宝林把自己眼前木头上的猪嘴蘑都采下来,递给陈大发,“那说明干爸有口福,往年不敢说,今年管够吃,你想吃就来捡。” 谭宝林正担心猪嘴蘑长多了和木耳争夺养分,乐得让陈大发捡走。 陈大发早忘了自己过来帮忙采耳的初衷,一门心思开始找起拱嘴蘑。 回去路上,他专门去小卖店买了一瓶散白。 王萍知道他爱吃这口,嘴上抱怨清洗太费劲,手上动作却没停。 “要不,用开水焯一下吧,大热天万一中毒呢?” “千万别,焯水就不艮啾了,你们要是害怕就分一半出来,剩下的单独给我拌着吃。” 王萍拗不过他,想着快有十来年没吃了,应该没啥事,就都没焯水。 头天晚上和第二天早晨,陈大发连吃了两顿。 到了第二天晚饭前,陈大发整个人火烧火燎,脸色红得像炭,指甲缝儿里开始发痒。 “坏了!”王萍给陈大发投了一块凉毛巾,“让你嘴馋,这下被拱了吧。” 王萍要给陈秀丽打电话,陈大发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上衣早已经穿不住,此刻正光着膀子,“别告诉她了,以前村里也不是没人中毒,没事,大不了我这几天不出去了,过去这个劲儿就好了。” 拱嘴蘑中毒,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会难受几天,整个人热得受不了,不能见光,太阳一照,浑身发痒。 “家里有个大缸,你帮我收拾出来,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泡在里面。”陈大发嘱咐王萍。 等陈秀丽到家时,看到的就是陈大发坐在大缸里,脑袋上盖着一块毛巾的情景。 陈大发比黄泥岗以前中毒的任何一个人都严重,浑身上下都是肉疙瘩,指甲缝里长出了肉芽。 陈秀丽没见过这样吓人的症状,拖着陈大发去镇医院。 太平镇地区吃拱嘴蘑的高峰期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正赶上村里卖木材,锯房子的大院子里堆满了山上伐下来的木头,风吹日晒,时间久了,就长出了拱嘴蘑。 农村人皮实,也不舍得花钱,吃拱嘴蘑中毒了也不说中毒,只说被拱到了,更不会到医院去花钱。 陈大发还是第一例。 “这个没有特效药,等时间一过,毒性自然就散了。”镇医院的大夫如是说。 陈秀丽不放心,陈大发毕竟60多了,和年轻人的身体比不了,索性直接开着车又回了申南。 经过一番检查,省医院给陈大发下了明确诊断,属于日光过敏性皮炎型,在吃过拱嘴蘑的人群里,大概发病率在35%左右。 陈大发难受的直哼哼,手指甲又疼又痒,还不敢抓,”大夫,为啥我以前吃都没事,现在就不行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免疫机能在下降,这是一方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食物没处理干净,毒性比较大。“ 大夫给陈大发开了抗敏药,留院三天。 陈秀丽倾向于后者,王萍是个怕麻烦的,在处理拱嘴蘑的过程中,不说偷工减料,没洗干净几乎是肯定的。陈大发也察觉出来不对,和陈秀丽抱怨,”你妈干啥活儿都差着点,对付一辈子了。“ 林玉琴听说陈大发吃了蘑菇中毒,十分好奇,拎着果篮名为探病,实则是想看中毒到底是什么样儿。 ”叔,拱嘴蘑那么好吃呀,让你中毒了还想吃,长什么样儿啊,我还没见过呢。“ 陈大发把手指头送到她面前,”呶,就和这肉芽差不多。“ 林玉琴看的密集恐惧症犯了,再也不提吃拱嘴蘑的事。 ”你考虑怎么样了?“陈秀丽送林玉琴出去时问。 林玉琴抚着肚子,眼底一片柔和,“我给你投资150万,不参与经营,吃干股,拿分红,如何?” “为什么?”这不是陈秀丽想要的答案,她想和林玉琴一起把饮片厂开起来。 出来久了,林玉琴腰有些酸,她引着陈秀丽找了一处冷饮店坐下。 “我有了。”林玉琴扬起一张笑脸,“昨天确诊的。” “什么?真的?”因为太过意外,陈秀丽没压住声音,引得众人频频侧目,陈秀丽捂住嘴巴,眼底一片惊喜。 “天哪,你有了,姐夫乐坏了吧?” 林玉琴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肚子,“他也没太高兴,纯是意外,你也知道我岁数不小了,你姐夫怕我身体负担重,一开始还不想让我要。可是我舍不得,来了就是缘分,我得接着。” 陈秀丽点头如捣蒜,“现在医学发达,姐,高龄产妇多的是,你的年龄不算大。” “不服老不行哇。”林玉琴揉着自己的腰,“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知道自己怀孕,我就感到分外的累。” 林玉琴原本不想投资饮片厂,虽然对于一个药材贩子来说,能建立起自己的饮片厂无异于鸟枪换炮,直接换了一个更高级的赛道。 但饮片厂投资大,风险也大,林下参赚的钱,再加上每年档口的生意,基本上已经衣食无忧,达到了小富的水平,林玉琴很知足。 是陈秀丽,一次次来申南,给她绘制了一幅宏伟的事业蓝图,让她活了心思。 第99章 姜维新 计划赶不上变化,林玉琴也没想到,陈秀丽前脚刚从家里走,她后脚就查出怀孕。 两人原本商定好,饮片厂初始投资300万,陈秀丽和林玉琴各出资100万,剩下的100万贷款。 合作除了讲究你情我愿,还要保证基本的公平,把工作都推给陈秀丽,有失厚道,所以林玉琴想出了投资的主意。 “秀丽,原本说好的100万投资不变,只是厂子的经营我不参与,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林玉琴笑着对陈秀丽说,“你别怪我偷懒啊,只想吃现成的。” 陈秀丽只觉得心头最柔软的部分,被轻轻抓了一下,她当然不会怪林玉琴偷懒,相反这份真金白银铸成的信任让她难以招架。 “姐,100万呢,姐夫能同意吗?” “他呀?”林玉琴喝了一口饮料,“我说一他哪里敢说二。” 其实,林玉琴没说实话,她的老公王迁阳比她自己还支持投资。他原话说的是,“你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没啥大出息,秀丽不一样,那是个干大事的。” 投资的事情确定好了以后,陈秀丽和林玉琴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林玉琴嘴上说着不参与经营,其实也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关键性的问题陈秀丽还是会和她打招呼,听取她的意见。 就这样,在陈大发出院后,饮片厂正式提上日程。 选址,买设备,工商,税务,哪项都是一堆事,跑了几天,陈秀丽就有些吃不消,不是她变得娇气了,而是隔行如隔山,工商税务白姐可以帮忙,但是选址和厂房建设没有明白人指点,陈秀丽两眼一抹黑。 关键时刻,林玉琴的人脉起到了作用。 早在90年代初,林玉琴刚开始做药材生意的时候,曾给一家国营饮片厂短暂供过货。在药材行里摸爬滚打小二十年,林玉琴可以拍着胸部保证,这个国营饮片厂是对药材品控要求最严苛的甲方,没有之一。 “那个姜厂长啊,火眼金睛,那时候我刚接触这行,从农村收上来一批新陈两掺的贝母,我自己没看出来,全按当年价格给的,然后加了点差价卖给他,他只扫了一眼就告诉我上当了。” “后来呢?”陈秀丽被吊起兴致,她喜欢听故事。 “后来呀,”林玉琴想起自己当年的瓜子脸,只有一尺八的腰身,无比怀念,“后来就是这批货被退了回来,我亏钱卖给了别人,可能是看我初出茅庐,没啥心眼吧,他让我给厂子供货,我每次给他送货都提心吊胆,生怕被退回来。” “所以你一直供货的饮片厂就是这个姜厂长开的?不对呀,你刚才说是国营的。”陈秀丽记得以前林玉琴说过,那个饮片厂是个人企业。 林玉琴推着陈秀丽出门,“当然不是,不过和姜厂长也有点关系,是他的徒弟开的。姜厂长的事我车上和你说,我约了他吃饭,能不能把他拉进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秀丽看着林玉琴,像看一只国宝,“姐,你也太靠谱了!我都找不到词夸你了。” “那还不简单,人美心善,国家栋梁,家庭中流砥柱,什么好词你都招呼呀。” 林家和姜家隔了一个区,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足够让林玉琴和陈秀丽交代清楚姜维新其人其事。 90年代,整个东北地区都经历了一波改革的阵痛,姜维新所在的国营饮片厂,苦苦坚持了几年后,还是没有逃脱开改组合并的命运。 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每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山,饮片厂上百号工人,背后就是上百个家庭。身为厂长的姜维新,想尽一切办法也安顿不了所有工人,面对工人的不理解,抱怨,愤恨,他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与可笑。因为他自己有了更好的去处,一座大型合资药厂的副厂长。 履职前夕,他曾经最看重的徒弟找上门,吞吞吐吐向他传达,如果放弃这个职位,药厂可以接受原饮片厂的所有工人。 姜维新笑了,自己求爷爷告奶奶,把脸皮放在地上摩擦都得不到的结果,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这一刻,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他想起刚来饮片厂时,门口的木质厂牌还很新,而那天从厂里离开,工人骂他的时候,厂牌已经斑驳得看不清楚原来的模样。 家里病人续命的药钱,孩子读书的学费,冬天的煤钱,100个家庭,就有100个千难万难,与自己相比,放在天平两端,无论怎么称,都是前者更重。 “以前往厂里送货的小林,你以后能多照顾就照顾一下。” 姜维新拍着徒弟的肩膀,没再说话,一切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决定了。 “姜厂长后来去哪了?”陈秀丽有些激动,她是农村人,90年代的下岗潮对她影响不大,只是偶尔听村里人提起城里工人日子不好过,有的没钱买菜需要到菜市场捡菜叶,更严重的没钱买煤,三九天被冻死在家里。 当时只觉得是夸张,捕风捉影,现在才知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副厂长的位置他让了出来,自然有人顶上,他就听从安排,去了南方一个小作坊,今年刚退休。” “所以,你那年打了人家一板砖,最后啥事没有就出来了,都是因为姜厂长的关系?”陈秀丽想起一桩往事。 林玉琴被说起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有几分得意,“是啊,我和你说他这个徒弟,顶不是东西,当年给人当说客拿到了药厂的资源,要不,凭啥他能干起来饮片厂呀?你以为他为啥要我的货,还不是对自己师父内疚吗?” 陈秀丽不如林玉琴圆滑,她不喜欢的人,向来懒得打交道,“你对他有意见,还卖给他货?” “这有什么。”林玉琴拿捏各方关系,比陈秀丽高明得多,“生意和谁做都是做,我们各取所需,合作归合作,不耽误我背后骂他白眼狼。” 陈秀丽暗忖,自己平时容易意气用事,这是生意场上的大忌,就应该像林玉琴这样,哪怕操起了砖头,见了血,只要坐上了谈判桌,还可以商量着做生意。 第100章 天时地利人和 姜维新瘦高个,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额上一道川字,让陈秀丽想起电视里常见的教导主任。 按林玉琴所说,姜维新是个比较高尚的人,陈秀丽知道对于这样的人,名利未必能打动他,而她们,一个只存在构想中的饮片厂,就连名利也给不了。 “姜叔,”陈秀丽倒上一杯酒,“我和林姐想请您出山,什么要求,您说句话,有条件我们满足,没有条件,我们创作条件也满足。” 姜维新喝下一杯酒,眉头的川字舒展开来,“你们俩为什么要弄饮片厂?我听小林提过,先前你们倒卖人参挣了不少钱,其实倒买倒卖不比饮片厂挣钱少。” 同样的话,林玉琴也提过,饮片厂牵扯多,水深,不如倒卖药材灵活自在。 先前拉林玉琴入伙的时候,陈秀丽给她画了好大一张饼,现在面对姜维新,这张饼不够用了。 “姜叔,林姐肯定和你说了,饮片厂只是我们的第一步,后续我们还要加入保健品,饮品,如果有可能,药品也在计划中。不怕你们笑话,倒买倒卖做得再好,不是在做一家企业,我的目标是做一个企业,而不是做个二道贩子。” 林玉琴和姜维新同时看向陈秀丽,前者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后者则带着一抹审视,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可信度。 “秀丽,你姐夫说你是个干大事的人,我一开始还不服气,现在看来,他看人还是比我准。” 林玉琴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各个饮片厂,那些厂长们,尤其是纪总之流,经常以企业家自居,开口闭口社会责任,事情做得不咋地,调子起得贼高。 “没错,一想到咱们上次找不到人加工就来气,咱们自己也可以做企业,不仰他人鼻息。” 姜维新扫了一眼林玉琴,以为她长进了,结果还是那样,特别容易被人带沟里。 “小林说你有一家加工厂,卖咱们东北的山野菜和蘑菇,如果说想做一家企业是你的目标,那你的目标早都实现了。” 陈秀丽看着浑然不觉的林玉琴,有些想笑,林姐也算是个妙人,平时做生意比谁都精明,一旦信任起某个人,就会全身心无条件地相信,她对自己,对姜维新都是如此。 现在显而易见,姜维新不信任自己,他一直在替林玉琴考察自己作为合作伙伴是否合格。陈秀丽敢肯定,两人的关系比林玉琴在车里轻描淡写得要好得多。 幸好她和林玉琴一直都是坦诚相待,精诚合作,不怕姜维新的审视。 “是这样的姜叔,加工厂属于承包类型的企业,合作期限是五年,虽然现在干得还不错,但未来的事也不好说。想做饮片厂算是碰上天时地利,我家是农村的,药材种类多,早在几年前,政府就号召农民种植山野菜,中草药,现在已经开始小有规模,这是地利。今年政府准备打造药都的全产业链条,这是天时。姜叔,在饮片这个行业里,你是老前辈,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和林姐肝胆相照,只要你也加入进来,咱们就是人和。”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陈秀丽口干舌燥,她喝了一杯水,”刚刚在来的路上,林姐和我讲了当年的事,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懂什么是仁义礼智信,您是个高尚的人,我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也不会做出小人行径,饮片厂我想赚钱,可绝不赚昧心钱,为家乡出力这样的话有些过于大了,也让人觉得假,但我愿意让和我父母一样的农民多一条销路,多一点选择。“ 姜维新沉默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本不是加入什么饮片厂,而是劝林玉琴打消投资的念头,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动摇了。这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陈秀丽,满眼赤诚,三言两语把自己说得心潮澎湃。 林玉琴看着沉默的姜维新,知道事情有门,她在桌下轻轻踢了陈秀丽的小腿,用眼神示意她再进一步。 陈秀丽皱着眉头,能说的该说的都说了,还怎么进一步? ”股份。“林玉琴给陈秀丽做口型 陈秀丽心领神会,”姜叔,只要你肯来,按技术入股,给您15%的干股,怎么样?” 姜维新摇摇头,陈秀丽暗忖,正常技术入股最多10%,15%都不少了,难道要20%? “那,20%?”她问林玉琴。 林玉琴扭头对上姜维新,“你再不答应,我怕她涨到30%。” 姜维新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他端起酒杯,“正常技术入股最多是10%,我们就按10%算。” “啊!”林玉琴和陈秀丽同时欢呼出声,两人拥抱在一起。 林玉琴抹着眼泪,“早都让你帮我,你不干,非得这么找你才能同意,真是个倔老头。”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各有收获。 陈秀丽在申南又呆了两天,把手上的工作和姜维新交接好,跑手续的事情由他来办。 陈大发自打出了院,回到家里就不大精神,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就连小女儿陈秀玲放暑假回家,也没让他高兴起来。 陈秀玲觉得陈大发有些太过反常,她问陈秀丽,“住院的时候没遇到什么事吧?” 陈秀丽当时全程陪护,一切都很正常,“挺好的呀,他和病友还有说有笑的呢。” 在一起相处三十多年,王萍比女儿们更了解陈大发,“他没啥事,就是感觉自己老了,以前能吃的,现在吃不了了,心里没缓过味儿来,过几天就好了。” 陈秀玲脑瓜一转,想出一个主意,“姐,君君和爸妈都没去过北京,我带他们去北京,看奥运,旅游,你赞助钱行吗?” “行啊!”这个提议正中陈秀丽下怀,她本来就想带着他们出去玩,只是自己实在没时间,走不开。 听说要去旅游,王萍和陈大发还扭捏了一番,北京在他们这代人心中的地位,高不可攀。 “奥运会看不看都行,我就是想去看看毛主席,还有天安门。”陈大发搓着大手,面露期待。 陈秀玲一一答应下来。 第101章 扫墓 陈家老老少少四人去北京之后,偌大一间房子就只剩陈秀丽一人。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周怡君,屋子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晚上独自躺在炕上,园子里的蛐蛐,不远处稻田里的蛙叫,吵得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朦胧中,陈秀丽听见有人轻轻推开房门,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 脚步声更近了。 “谁?”陈秀丽挣扎着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僵硬得像石头。 恍惚中,来人在她身侧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带着一股遥远却熟悉的气息。 “大军!”陈秀丽高喊着,猛然从炕上坐了起来。 外面的蛐蛐和蛙叫仍在继续,陈秀丽看一眼手机,刚刚凌晨两点钟。她擦掉头上泌出的汗水,抚上胸口,心脏跳得像元宵节秧歌队的鼓点。 八年了,自大军走后,陈秀丽从未梦见过他。 第二天,陈秀丽来到离家不远的小超市,买了一摞烧纸,开着车,去了大军的坟前。 他的坟在王家沟的一处山脚下,这里是陈秀丽的口粮地。 周建军死于意外,按农村的说法是属于横死,不能直接葬在祖坟。需要过了三年之后,寻一个黄道吉日,再迁进去。 当初他出事以后,村里会看风水的徐瞎子,在周家的地块上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最终选了陈秀丽的口粮田,后面靠着山,前面还有一条小溪,也算依山傍水。唯独有个缺点,周围没什么树木遮挡,太阳直接照在坟包上。 所以,在他下葬的第二年春天,陈秀丽背着周怡君在周围栽了几棵油松,七年过去,这些油松已经有碗口粗,郁郁葱葱地守护着一抔黄土下的周建军。 陈秀丽一言不发,点燃烧纸,透过热流和烟火,周建军的坟墓像笼上了一层水纹,看起来有些失真。 火焰燃尽以后,陈秀丽搬过来一块石头,在坟前坐下。 “现在才给我托梦,应该不是为了迁回周家祖坟的事吧?” 陈秀丽知道迁坟的规矩,可这事需要周家点头,周家没张罗,她也就没吱声,反正过年,清明,七月十五,她都会过来扫墓,进不进祖坟,也没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托梦。”陈秀丽自言自语,“你下葬那天,吴奶奶告诉我人死了以后,49天就投胎,以前听村里老人说托梦什么的,我以为那都是活人的念想。我对你也有念想,尤其是前几年,可一次都没梦到你,我就想着,或许吴奶奶说的是对的。” 一个姿势久了,腿有些酸,陈秀丽站直身子,“是不是真的有转世投胎,我不知道,活人的念想也好,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好,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一些安慰自己的东西,就像有人因为这辈子有遗憾,就寄希望于来生,然后用这些前世今生的故事麻醉自己。” 陈秀丽回想着记忆中大军的样子,弯起嘴角,“不过,前世今生太玄了,我还是喜欢这辈子。当初嫁给你,我很开心,现在的日子,我更开心,我喜欢自己掌握命运的感觉。” “我从来没告诉你,这些年我建了加工厂,把咱们山上的东西卖到了欧洲。”陈秀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并没有什么逻辑。“你若在天有灵,看到我现在的生活,应该会安心,我和君君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希望你在那边也一切都好,或者投个好胎。” 陈秀丽相信科学,也愿意相信死亡并不是终点,这两种看似矛盾的世界观,在黄泥岗这个方寸之间的小小农村,真实且热烈地存在着。 盘桓大半日,陈秀丽和周建军作别。在回去的路上,她碰到了刘德水。 村里的地都记在刘德水的脑子里,他看到陈秀丽来车的方向,就知道她来山里干什么。 “还有半个月才是七月十五,你这提前量打得太早了吧?” 陈秀丽按下车窗,“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一趟。”她邀请刘德水上车,捎他一段。 “正好,我找你也有事。”刘德水坐进车里问陈秀丽,“你还要建一个饮片厂?是加工药材的厂子?” 陈秀丽建饮片厂的事连陈大发和王萍都不知道,刘德水是从哪里知道的? “刘叔,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听谁说的呀,我自己都不确定呢?” 山路颠簸,刘德水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他用一只手抓着车门上方的扶手,“宝林呀,他说美淑告诉他的。” 陈秀丽对谭宝林这只大喇叭没辙,什么事只要让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全村都知道了。怪也怪自己没有提前嘱咐金美淑,让她别声张。 “是有这个想法,和上次来咱们村收参的林姐合伙,她出大头,我只入点小股。”陈秀丽习惯低调,不把话说得太满。 刘德水打量着车里配饰,他不懂车,在城里的儿子开着一辆普通的轿车,价格要十几万,陈秀丽这辆少说也要二十几万。 “刘叔知道,事情没百分百成,你都不会松口。你的脾气和赵大力刚好相反,他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挣2万块钱能嚷嚷出10万的效果,叫唤的家雀儿不长肉,一辈子没什么出息。” 刘德水最后悔的就是送赵大力去培训班,他自己一句好话没捞着,反倒让村里人埋怨他识人不明,白白浪费了名额。 “秀丽,现在村里有人种木耳和香菇,今年的收益都不错,可这些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在外面打工,你在建的厂子以后需要大量的药材,我想让村里人也种药材,你觉得怎么样?” 陈秀丽把车停在路边,递给刘德水一瓶水,“刘叔,黄泥岗如果能种药材,我当然高兴。不过咱们村儿人你也知道,胆子小,不敢投入。药材很少有当年就能见到回头钱的。你看去年底,我准备收香菇的消息传出去,太平镇周边的村子,有多少家都开始种菇了?到了咱们村呢,我专门让我妈在村里和大伙说,有多少要多少,结果动手的就那么几个。” 黄泥岗人的毛病,刘德水比陈秀丽还要清楚。 第102章 龙胆草 “你看这样呢。”刘德水想出一个办法,“先前都是我在前面吆喝,让大伙儿种这个,种那个,我自己从来没上过手。村里人背地里都说,要是真能赚钱,他刘德水怎么不干,竟忽悠我们当出头鸟。” 陈秀丽还真听到背后有人这么说过,她安慰刘德水,“那是你家条件好,儿女都争气,也舍不得让你年纪大了挨累。” 刘德水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这几年我的带头作用确实没有到位。” “秀丽,”刘德水一口气喝干半瓶水,“村里只有你有种植草药的经验,我找你一是和你确认饮片厂的真假,另一个是问你咱们黄泥岗适合种什么药材?” 陈秀丽面露难色,“刘叔,先前我园子里药材种得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虽然我在培训班学了一些种植技术,但一直也没实践过。和你说句实话,先前我去桓清的药材种植园考察过,就是发现中药材我一个人整不了,才把重心放在了收药材上。” “又要收购,又要搞种植,肯定是不行。”刘德水十分看好种植药材的前景,不单是陈秀丽饮片厂给了他信心,平时在小女儿那里也没少打听,时代在进步,医药的需求越来越大。 “谭宝林菌类种植技术没得说,中草药和我一样是个门外汉,镇上的技术员,我还信不着他们,你帮村里想想办法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从零开始太难了,陈秀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特别好的办法。 刘德水提醒她,“你刚才说桓清县的药材种植园是什么情况?” 陈秀丽抿嘴微笑,“刘叔,你想找外援,直接和我说呗,拐弯抹角干啥?” “哎呀,不知道具体情况,怕你为难嘛。”刘德水乐了。 最后两人定好,由陈秀丽联系陈晓明,让他来黄泥岗考察,帮黄泥岗选定合适的药材品类。 自从陈晓明接手了长白山珍厂收蘑菇的差事,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再加上药材市场回暖,他的草药种植园也开始盈利。对于陈秀丽的嘱托,他媳妇韩霞比他还上心。 “陈厂长是大客户,你这点劲儿总算有地方使了,可得给人家看好了。”韩霞帮他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嘴上叨唠个不停,“去了住哪,和你说了吗?” 陈晓明忙着低头找书,“住黄泥岗的书记家,你放心吧,陈厂长办事靠谱的。” “你这么大个老爷们,我有啥不放心的,你走的时候去老孟家果园看看,有没有下来的南国梨,给她带两箱。” “你呀,就差打板儿给陈秀丽供起来了。”陈晓明和妻子开玩笑。 韩霞一脸认真,“咱家的财神爷,打板儿供起来也应该。” 陈晓明来了黄泥岗后,先是漫山遍野转悠,陈秀丽陪了两天。后来,厂里有事找她,她就去了厂里,刘德水接着陪他。 又走了三天,刘德水也着急了,“陈老弟,你天天转悠啥呢?” “看你们山上都有啥药材。”陈晓明不慌不忙。 “哎呦,你早说啊,哪还用得着往山上跑,你问我,我都知道,细辛,地龙骨,人参,五味子,三枝九叶草。。。” 未等刘德水说完,陈晓明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想看看,黄泥岗自然条件下,什么药材长得最好,你知道吗?” 刘德水还真答不上来,在他看来,山上的药材都是土生土长,看起来都差不多,能有什么区别? 陈晓明不理会刘德水的疑问,自顾自地往前走。 如此又过了四天,陈晓明把黄泥岗周围的沟沟岔岔走了遍。其他村民对这个突然出现在村里的人感到好奇,大多数人都以为陈晓明是刘德水找来的风水先生,刘家可能要迁坟。 龙胆和三枝九叶草,这是陈晓明给出的答案。 三枝九叶草,刘德水很熟悉,每年八月份,村里人进山看到了都会用镰刀割回来,陈秀丽家里就收,八毛钱一斤。而龙胆,他没听过。 陈晓明翻开自己带着的一本书,指给刘德水看,又去刘家的院子里,拿回一株小草。 “就是这种草,你们山上也有,不过不多。” “山上既然不多,是不是就说明不适合种植?” “不是。”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陈晓明褪去木讷拘谨,变得神采飞扬,“野生条件下,龙胆草数量一直都少,现在人工培育技术已经很完善,可以实现量产,它耐寒,零下二十五度都没问题,特别适合咱们山区种植。” 刘德水倾向于三枝九叶草,不为别的,村里人认识它,龙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想要种它,就得花时间教育他们,有这个时间,种子都洒地里了。 陈晓明却刚相反,他认为种植龙胆草更有优势。 “你们村红石砬那里有一大块地。” 刘德水点头,向陈晓明投去赞赏的目光,这人眼里有活,能容得下事,来了没几天,把黄泥岗里里外外都摸全了。 “那块地平整,后面挨着大河,浇水方便,特别适合种龙胆草。三枝九叶草适合种在山里,那种树场子最适合,你们村有树场子,包山的没几户吧?” 原来差别在这里,黄泥岗包山的人家的确不多,最开始陈秀丽和赵大力两人包了山,后续陆续也有几户包的,林林总总加一起也不到十户人家。 “龙胆草一斤卖多少钱?一亩能有多少斤?”刘德水问出最核心的问题。 “亩产1000斤左右,去年的价格是30元一斤。” “真假?”刘德水不是不信,而是价格太高让他难以相信。 陈晓明笑的得意,“我去年卖了3000斤。” 刘德水原地转起了圈圈,”这可比种苞米强太多了,就是种香菇也比不上呀,他们种香菇忙活半年能挣4万多块钱,我都觉得挺好了。“ “不不,还是不一样的。”陈晓明打断刘德水,“香菇半年就收了,龙胆草需要三年。” “啥!”刘德水傻眼,时间需要这么久。 第103章 榜样的力量 刘德水把陈晓明请到凳子上,给他倒了杯茶水,“陈老弟,有没有适合我们村,生长周期没那么长,最好是一年的药材。” 陈晓明摇摇头,直截了当地告诉刘德水,”没有。“ 刘德水有些幽怨地看着陈晓明,恨他是个直肠子,半点不知道迂回。 “黄泥岗冬天冷,只能种耐寒的药材,作物生长温度占主要,据我这几天观察,你们这里没有枣树,刘书记,枣树在我们那里很常见,咱们虽然离得不远,但冬天温度至少差5度。” “但冷也有冷的好,你们这里种出的龙胆,肯定比我那边好,你们村有没有包地的,我包两块。” 这人,平时傻乎乎的,遇到中药材的事见缝插针,精明得很。 没有了别的选择,刘德水当即决定,种龙胆草。晚上他让自己媳妇准备一顿家宴,把陈秀丽也请来,给陈晓明践行。 陈晓明在酒桌上还不忘交代刘德水,帮他留意包地的事,等春天播种的时候他再过来。 这次刘德水没有大张旗鼓地用村里的大喇叭喊话,经过先前的教训,他也品出来了,上杆子不是买卖,这句话在黄泥岗特别适用。 红石砬的大平地是黄泥岗最好的地块,每家都只有几根垄,像刘德水家是8垄地,差不多有1亩半。 刘德水去找了老周家,他们两家的地挨着。 周家听到刘德水要换地种,十分好奇,尤其是对方还愿意用两亩地换他家的一亩半,这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事。 周大妈话说得婉转,“书记,换地倒是行,我们也得知道是为啥呀,要不出去别人问,我们也不好答。” “哦,我要种药材,我家那8根垄太少了,想再多加8根。” “什么药材?连书记都想种。”周大妈来了精神。 刘德水见有人上钩,心中暗笑,他面色不显,“种点龙胆草,你们考虑考虑,要是不愿意,我再问问老史家,他家那边是6根垄,我有点嫌少。” 刘德水走后,周大妈和周大爷商量,“刘德水家里可不差钱,他都能种的药材,肯定一本万利,你要不出去打听打听?” 周大爷也有同感,“是呀,先前让我们种木耳,种香菇,他都不上手,这回自己偷摸就要种,肯定是好事,要不不能这么捂着。” 不过区区几天,刘家来了一波又一波打听龙胆草的村民,刘德水稳坐钓鱼台,一律回复,龙胆草,一种普通药材。 他的态度越是这样,村民越发心痒,觉得有猫腻。 刘婶看他乐得晚上吃饭多喝半杯酒,不免吃味儿,“为了村里你是什么招都想到了,也没人领你的情儿,你图啥?” “就图当了二十年书记,没做出过成绩,临了想做点事,等我死了那天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这辈子没白活。” “像你这么说,我这辈子就白活了,就伺候了你们爷仨儿。” 刘德水举起酒杯碰了碰刘婶的杯子,“你劳苦功高,是咱家的大功臣,龙胆草这个项目我看行,等卖钱了,我给你买个大金镯子,戴着手腕子都抬不动那种。” 刘婶笑着喝干杯中酒,“说好了,但凡是手腕能抬起来我都不干。” 如此又过了几天,刘德水在广播里喊话,先前打听龙胆草种植的村民到村委会开会。 大伙儿被吊起的兴致,终于找到了释放口,人乌央乌央地进到村委会,那些家里男人出去打工的,就派女人来。 刘德水把龙胆草的情况一五一十和大伙儿讲了一遍。 “这个药材哪都挺好,就是种下得三年才能卖钱,我家里没学生不着急用钱,种它挺合适,像你们家里孩子等着交学费的,等着结婚的,最好还是找找别的项目。” 周大妈坐得最靠前,“也不是这么说呀,书记,咱们又不是只有一块地,该种粮食种粮食,该种药材种药材,不耽误呀。” “龙胆草种子一斤100,一亩地要3斤,还要施底肥,最好是农家肥,中药材不比大田苞米省事,大家还是考虑清楚,秋收过后,你们要是还想种,就来我家,我给大家统计。” 刘德水言简意赅结束会议,和往日里开会的又臭又长截然相反,更加坚定了大伙跟着他种龙胆草的决心。 等陈大发和王萍回到村里,这阵风潮已过,陈大发在收药材的时候偶尔听人提起,顺带脚还知道了大女儿又要开厂子了。 他向陈秀丽求证,陈秀丽笑而不语,不得不感慨,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九月底,香菇收购结束,野生蘑菇接棒。和去年不同,今年该下的雨半分没有少下,一切都恰到好处,可惜,蘑菇产量还是不行。 金美淑看着蘑菇收得一天比一天少,坐不住了,”姐,这么下去不行啊,这蘑菇怎么跟地里的韭菜似的,一茬不如一茬啊。“ 陈秀丽也很无奈,”没办法,靠天吃饭就这样,好在今年加了香菇和木耳,利润表不会比去年难看的,放心吧。“ “姐,我的小零食系列,货量一直没起来,不亏钱吧,但也没什么大赚头,你说试试出口行不?或者我专门开发一个口味,只做出口。” “也不是不行,不过原材料最好是量大易得,成本低,生产过程农药化肥少的。” 金美淑津着鼻子,面露难色,“现在除了咱们山上的山野菜和蘑菇,哪里还有不打农药化肥的呀。” “菌类呀。”陈秀丽斜着眼睛看她,“不信你问问宝林。” 金美淑完全没听到陈秀丽的话,低着头回了办公室,陈秀丽见怪不怪,她一直是这样,心里有事,别人说啥也听不见。 蘑菇的再一次减产,也让红姑哀嚎不已,自从她拿下欧盟的客户,就没吃饱过。听说金美淑想研发出口的小零食系列,红姑比陈秀丽这个厂长更加上心,找到渠道购买各种国家风味的同系列产品,快递到太平镇。 金美淑三天两头接到包裹,吃到的外国货越多,她越没有信心,老外吃的都是啥,她哪样也吃不惯。 第104章 定下厂址 山上的蘑菇少,在临上冻之前,陈秀丽加紧收了一批秋耳。红姑很不情愿,“你知道卖一斤山蘑菇抵得上5斤木耳不?” 陈秀丽当然知道,她劝红姑,“苍蝇再小也是肉,附加值低咱们就走量,你多开发点客户,木耳和香菇管够。” “行,你是老板,你说了算。”红姑故意说得阴阳怪气,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过,抱怨归抱怨,活儿还是照干。 “你那边新建厂子,两头跑你忙得过来吗?” “拉来一个有力的外援,如果光靠我自己肯定不行。”陈秀丽脱下高跟鞋,她刚刚和姜维新去看了一处地方,路走多了,脚掌疼,“加工厂这批木耳加工完,能歇差不多两个月,趁着这个空挡,我和姜厂长争取在年前把厂址定了,年后立春以后开始动工。” 红姑也想入股饮片厂,这几年加工厂一直在盈利,每年到手的分红都有不少,饮片厂是个好项目,可惜陈秀丽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带她。 几次通电话,想问陈秀丽能否追加投资的话都在嘴边,这次也不例外,红姑又一次打了退堂鼓,她告诉自己,锦上添花远远比不上雪中送炭,厂子建起来到处都需要钱,她必须等到最恰当的那个时机。 晚上刚吃过晚饭,陈秀丽的电话响了,她看着来电人,不自觉皱了皱眉毛。 王萍看她不接电话,只盯着屏幕发呆,有些奇怪,“怎么,我在这儿不方便接电话?” “妈呀,你真是大咧咧的时候,神经比磨盘都粗,想得多的时候,心眼又跟针鼻儿一样小。”王萍这种自相矛盾常常让陈秀丽哭笑不得,“没有不方便的事,就是我没想好怎么说。” 陈秀丽没有相中姜维新选中的厂址,她更倾向于在太平镇,或者黄泥岗。 姜维新选中的地方在抚溪生物医药产业基地里面,全称抚溪生物医药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简称高新区。为了吸取大批企业入驻,高新区对入驻企业予以税收,贷款方面的优惠。 选在这里建厂,百利而无一害,就是因为这样,陈秀丽才不愿意接姜维新的电话。 在选厂方面,陈秀丽有两个私心,一个是她有加工厂,两者相隔太远,跑起来太麻烦,她担心两两兼顾不了。另一个私心就是,厂子建在黄泥岗,村里人就可以去厂里打工,不用撇家舍业跑到外面,她不止一次听见村里留守女人眼泪汪汪地说起在外打工的丈夫。这几年也有因为夫妻长期分居,耐不住寂寞,找了别人,最终离婚的情况。 陈秀丽想为黄泥岗做点事。 电话一直在响,陈秀丽感叹,姜维新一把年纪了,脾气还像个年轻人一样倔强,果然应了林玉琴私底下喊他的老倔头。 陈秀丽无奈接起电话,和姜维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姜维新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想做点事,不一定非要把厂子建在村里,你帮村里修桥铺路,都行。” “路前几年都修完了,再说,这多实在,稳稳当当在家里上班,而且村里人工便宜,赶上忙的时候多招点人,闲的时候就少招点,灵活机动。” “秀丽!”姜维新语气严肃,“你若想做一个企业,就要拿出做企业的标准,不要总按着加工厂那样的草台班子管理。” 话糙理不糙,陈秀丽承认,长白山珍加工厂的确是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也没耽误挣钱卖货呀,姜叔。” 虽然在电话里讲这些不那么方便,但话说到了这里,择日不如撞日,姜维新准备给陈秀丽上一课。 “加工厂的成功有两方面原因,第一你品控抓得好,产品具有一定的稀缺性;第二,大连的销售公司是加工厂的门面,我问你,你的销售公司管理模式和加工厂一样吗?” 陈秀丽不说话了,红姑的销售公司采取的完全是现代企业管理模式,每一个员工都签合同,交社保,甚至还有竞业协议。 “我们的饮片厂以后要面对大型的药企,药房,甚至医院,如果还是加工厂这样的情况,换成是你,你会愿意合作吗?你和小琴也考察过小的饮片厂,说得好听是厂子,其实就是小作坊。我相信,这不是你想要做的企业。” 陈秀丽被说的心服口服,她虚心请教,“姜叔,你说的企业管理模式我认同,我也愿意在饮片厂实施,可是这和在不在黄泥岗办厂没有冲突。” “的确没有冲突。”姜维新没有因为陈秀丽的死心眼不高兴,相反他很高兴,这些年他见了太多在时代的风口成长起来的企业,有句话说得好,风口的猪都能飞起来。可是真正决定这头猪飞得多久,多高的是企业的良心,而这点恰恰取决于企业执剑人的人品与底线。 “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姜维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众口难调,把企业建在家门口,你能保证让所有人都满意吗?如果不能,村里老头老太太上门,围着你家,或者厂子不走,你能应付得来吗?” 陈秀丽沉默了,她想起加工厂成立之初,陈家的亲戚,想方设法要来厂里上班,当时她很果断地拒绝了。这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其实本质是一样的,只是自己没看破,幸好还有姜维新为她把关。 “姜叔,你当年有后悔过吗?” 姜维新的笑声透过听筒,传到陈秀丽耳朵里,“没有后悔,只不过家里被人砸玻璃,浇大粪的时候,难免心寒。” 厂址就这样定下来了,陈秀丽开着车又跑了一趟,从黄泥岗上高速,单程1个小时,不心疼过路费,也还能接受。 第一场清雪飘过,村里又开了一次村民大会,主要商量种植龙胆草的事情,陈秀丽在会上和村里承诺,会收购黄泥岗种植的龙胆草。有了销路,村民种植热情被点燃,几乎家家都报了名。 又因为村里没有技术人员,刘德水提议由村委会出面,邀请陈晓明来做技术指导,付给他一定报酬。陈秀丽见大家热情高涨,私底下找刘德水商量,在村委会空出一间办公室,由她出钱,给村里购买一批种养殖技术相关书籍,成立阅读角。 刘德水高兴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合不拢嘴。 第105章 齐凤英 腊月初一那天,陈秀丽定的书到了,这批书里,不单有适合农民看的技术书籍,还有给村里孩子买的故事书,辅导书。 这件事村里人议论了好几天,陈秀丽神龙见首不见尾,抓不到人,大家就向王萍打听,问她这批书花了多少钱。 王萍一问三不知,村里人埋怨她,“你现在怎么变这样了,就问问你花了多钱,有啥藏着掖着的?” “哎呦,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吗,秀丽最有主意,啥事都不和我说,她新建的厂子,我们都是从北京回来以后才听别人说的。” “也是。”西头老张家的婆子故意话里有话,“孩子太有出息了也不好,和自己都不亲了。” 王萍当场就变了脸色,现在她不比过去,腰杆子比谁都硬,最烦这种挑拨离间的人,“你们家孩子和你亲,那怎么不听你话早点娶媳妇呢,是不愿意,还是娶不着。” 张婆子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天天闷在家里,是活不干,小儿子出去打工,只够自己花,她被戳了肺管子,又不敢大张旗鼓和王萍吵架,咽下一口闷气,走了。 王萍吵赢了架,心里高兴,哼着小曲回自己家,刚好碰上陈秀丽接君君回家,今年放假晚,君君还在上学。 王萍问陈秀丽,“你一共买了多少书,花多少钱?” “是不是有人向你打听了?”陈秀丽把买的菜送进厨房。 王萍实话实说:“是有人问我,不过我也好奇。” “不到两万块钱。” 王萍哦了一声,还好,花得不多,她笑着凑到陈秀丽跟前,“你能跟我透露一下,你手里一共有多少钱吗?” 陈秀丽轻笑一声,她倒不担心王萍惦记自己的钱,因为惦记也没用,她的钱该怎么分配她心里有数。 “你干嘛,想问我借钱?” “我借什么钱。”王萍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现在家里也没什么花销,秀玲的学费你爸收药材花不了的花,外人都管你叫富婆,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钱。” 陈秀丽从王萍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幽怨,“去年是我最有钱的时候,今年都投资厂子了,我和林玉琴一人100万。” 王萍好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秀丽,半晌才出声,“我的老天爷,你抢银行了吧,哪来的那些钱哪?美淑说你加工厂去年因为蘑菇减产,挣得不多。” “姑娘。”王萍拉过陈秀丽的胳膊,“这日子过得够好了,咱不管挣多挣少,千万别做违法的事,政府眼睛里不揉沙子。” “想到哪里去了。”陈秀丽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去年倒腾人参挣得,你和我爸就放心吧,我就是为了君君,也不会做不该做的。” “放心,放心!”陈秀丽搂过王萍的肩膀,和她保证。 王萍的思绪早就跑到老马头的参园子里去了,那时候听他说卖了30万,肯定有水分,这小老头挺能藏事。 晚上吃过晚饭,陈秀丽带着周怡君回家写作业,王萍坐在炕上看电视,赵燕拎着一箱牛奶上了门。 “小婶儿,我来看看你。” 王萍绽开一张笑脸,“快进来坐,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心中想的却是,赵燕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准没好事。 赵燕坐下,没到两分钟,就掉下眼泪,“小婶儿,我是硬着头皮来求你的。” 王萍素来心软,“有话好好说,哭什么?” “我二姨快不行了。”赵燕哭得更大声了。 赵燕的二姨不是别人,正是陈秀丽的婆婆齐凤英。 一连几天,王萍都想找机会和陈秀丽说一声齐凤英生病的事,她那天答应赵燕,劝劝陈秀丽,让君君去周家看看奶奶。 陈秀丽去申南找林玉琴和姜维新,一走就是三四天。 中间赵燕又来过一次,见陈秀丽没在家,也不好说什么。 腊八那天,陈秀丽总算进了家门,王萍不好当着周怡君的面说齐凤英的事,只等着陈大发把周怡君带回自己家才开口。 “得了什么病?”陈秀丽声音没什么起伏。 “赵燕说脑子里长了瘤,去医院看过了,没法手术,等着日子呢,估计撑不到开春儿了。” 怪不得周炳仁最近半年憔悴了很多,陈秀丽以为是退休了不适应。“君君她爷每周六都来辅导,从来没和我提过。” 王萍替周炳仁说话,“他是不好意思和你开口,也不想让你为难。” 见陈秀丽没说话,王萍劝她,“她没几天了,先前那么对你,她也后悔了,尤其是君君,人到了这天,别的都不想了,就挂着儿孙。” 陈秀丽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我只要一想到我抱着君君大过年去给她拜年,她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我这心里就有一股火。” “还有大军,她自己的亲儿子,就因为和我置气,连祖坟都没让入,我是不在乎这些,可我也心寒,替他们不值。” 王萍是个墙头草,先前被赵燕哭得心里不好受,答应帮忙,现在被陈秀丽提起齐凤英做过的混账事,又觉得她现在的结果都是活该。 “那就不去了,他家小二结婚以后,一直没生,现在老周家孙辈就君君一个,也难怪她惦记,我明天就去找赵燕,让他们熄了这个心思。” “算了吧。”陈秀丽吐出一口气,“我回去问问君君的想法,她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主。” 周怡君知道后,想了一会,“我爷每周六都来给我上课,也会给我带好吃的,他完全可以偷偷和我说,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是不想让你不高兴。” “你说得对。”陈秀丽揉着周怡君的头,这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 “就当为了我爷吧,明天刚好不上学,我去一趟。” 母女二人商量好后,周怡君和陈秀丽各自看了会书,到了十点多,关灯睡觉。 半夜十一点多,王萍在外面咣咣敲门,大黑嗷嗷直叫,陈秀丽披衣开门,“怎么啦?” 王萍慌里慌张,“不好了,齐凤英上吊了!” 第106章 人死如灯灭 要强一辈子的齐凤英,吊死在了自家院子的葡萄架上。 腊八的夜里,外面零下三十度,她趁着周炳仁睡着,穿好为她准备好的装老衣服,那是一套蓝灰色的呢子大衣,脚上是一双她母亲留给她的绣花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她还为自己化了妆。 饶是对她不满的陈秀丽,在这一刻,也不得不对她提起敬意,这个要强一辈子的女人,即使在放弃生命的时候,也想尽力保持着尊严。 有人说,齐凤英脑子里长的瘤子越来越大,整日头疼得像有电钻在钻头骨,她受不了罪,才不想活了。 也有人说,年轻时她做多了错事,这都是报应,做人千万不能丧良心,否则就得和她一样。 陈秀丽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早在她和周怡君商量好去看齐凤英的时候,她已经放下了过去的种种。只可惜,造化弄人,倘若再早一天,她看到周怡君上门,是不是就会放弃轻生的念头,是不是走的时候,心里也能更好受一些。 只是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周家的丧事,按村里的规矩说,陈秀丽还没再婚,到现在仍然算是周家的儿媳妇,但她没去参加,只在晚上辞灵的时候,给齐凤英上了一炷香。 周怡君作为齐凤英唯一的孙女,在陈秀丽的授意下,葬礼全程参与。村里人都说,甭管以前咋样,到底还是自己孙女,齐凤英也该走得安心了。 陈秀丽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人死如灯灭,生前没得到的,死后也不可能拥有。 齐凤英选择上吊,对周炳仁的杀伤力是致命的。葬礼过后,周博文想把他带回自己家,周炳仁说什么都不走。 “我还得给你妈烧七,我哪也不去,你有事就回去忙,不用守着我。” 周博文的学校忙着评估,所有教职工都不放假,他只请了5天假,时间一到,有再多放不下,他也不得不离开。 自齐凤英死后,王萍情绪一直低落,每日坐在炕头提不起精神。 “你说好好的人,怎么就寻了短见呢?” “她也不是好好的人哪。”陈大发实话实说,“活着也遭罪,早点解脱了也挺好。” 王萍吸着鼻子,“要是病死了,我心里也不能那么难受,一想到她是大过年吊死的,我这心里就跟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 “都怪我磨蹭,我要是早点和秀丽说,她是不是也能走得安心点?” “你们哪,好像人死了,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都自动清零。”陈秀玲放假好几天了,她看不过眼,说出自己的看法。 “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再说了,人死为大。”王萍自有一番道理。 陈秀丽撇撇嘴,“杀人犯枪毙了就不遭人恨啦?” “那怎么能一样,齐凤英也没杀人放火。”王萍小声反驳。 “是没杀人放火,你们别忘了,是我姐争气,如果我姐是个软柿子,早就被她欺负死了,弄不好跳河都有可能。” 太平镇在十几年前,还真有个被恶婆婆逼死的可怜女人。王萍想到这个事,不吱声了。 陈大发知道王萍为什么会替齐凤英说话,齐凤英挖空心思吞掉周建军的赔偿款,霸占陈秀丽的房子,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小儿子周博文。就像当年王萍逼着陈秀丽嫁给周建军一样,她们都是为了儿子。 王萍和齐凤英立场不同,但她们的选择是共通的,所以在齐凤英死后,她理解了齐凤英。替齐凤英开脱,其实就是帮当年的自己开脱。 “不说她了。”陈大发及时转移话题,“现在最可怜的是周炳仁,我听他们邻居说,大冷天他连火都不生,屋子里跟冰窖似的,一天天也不怎么吃饭,再这么下去,人该熬不住了。” “那你去帮他烧点火吧,再给他送点饭,该说不说,他对君君还可以的。”王萍想到陈秀丽或许不愿意,下意识地问陈秀玲,“你姐能不愿意不?” 陈秀玲懒得管父母的事,“我姐才不在意呢,想去你们就去。” 陈秀丽原本打算带着他们一家人去三亚过年,林玉琴去年在那边买了房子,她因为身子越发笨重,选择老实在家养胎。陈家人到了那边可以直接住过去。 出了这档子事,王萍和陈大发都没有心情,陈秀玲兴致很好,可是周怡君要留下给齐凤英烧七,而且陈秀丽因为建厂的事,也不方便离开。独木不成林,陈秀丽也只好偃旗息鼓,老实在家过年。 这个年过得属实没什么意思,至少在陈秀玲看来是近几年当中最没劲的一个年。 初一早晨,陈立业打国际长途拜年,王萍和陈大发才算兴致好一些。等挂了电话,王萍又开始抹眼泪,怪陈立业太远,还得两年才能回来。 陈秀玲无聊地冒泡泡,待陈秀丽开工以后,天天跟着她在工地和加工厂之间来回跑。 正月初十,由纪总牵头,在香格里拉酒店举办了一场聚会。申南药材行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接到了通知。 林玉琴和陈秀丽也不例外,她们在高新区投资建厂的事在圈内已经不是秘密。 姜维新不想去,林玉琴知道,参会的人里有他不想见的人。 “我去。”陈秀丽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我也去,给你当护花使者。”陈秀玲自告奋勇,“我保证滴酒不沾,把狂蜂浪蝶都给你挡住。” 林玉琴哈哈大笑,“可拉到吧,就你这小美女,比你姐还招人呢。” 陈秀丽拿陈秀玲没辙,这妹妹一肚子鬼主意,“别瞎说,你当看电影哪,都是为了生意去的,哪有什么狂蜂浪蝶。” “切。”陈秀玲挽住林玉琴的胳膊,“我都听林姐说了,你们药材圈儿里对你有意思的好几个呢,好像那个纪总就是。” 林玉琴怕陈秀玲说得再多,把自己卖个底朝天,及时制止她,“好啦好啦,你们姐妹俩都需要保护,姜叔不方便去,我陪你们去,就我现在这个身价,谁敢灌我一滴酒。” 第107章 冷餐会 不论陈氏姐妹怎么劝,林玉琴坚持要挺着六个月的肚子赴宴。 陈秀丽求助林玉琴老公王迁阳,对方只道,不过就是吃个饭,不妨事,老在家闷着也不好。 人家老公都同意,陈秀丽也只好顺着林玉琴。 陈秀丽和林玉琴在饮片厂这个行当里刚刚迈入幼儿园阶段,连个小学生都不是,她们能接到邀请,都是因为纪总的关照,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刚入席,林玉琴和陈秀丽先给纪总敬酒表示感谢,纪总呼朋引伴,好不风光,陈秀丽故意离他远一点,表明自己对他没那个意思。 这是个冷餐会,陈秀丽吃不大惯,随便挑了几块蛋糕。 有不少人来给她和林玉琴敬酒,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有了纪总,她们的饮片厂一定旗开得胜,大展宏图。 陈秀丽开始还试图反驳,后来发现人家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反倒说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们怎么这样?”陈秀丽有点生气。 “不是他们这样。”林玉琴让陈秀丽看清一个事实,“纪总就这个风格,当初想吞下咱们的参,也是背地里搞小动作,让我找不到饮片厂加工,然后主动送上门,任他宰割,这人手黑心也黑。” 陈秀丽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这些人是故意在我面前这么说的?而且是纪总授意的,为什么?他不知道这样会更让人反感?” 林玉琴扬着圆润的下巴,示意陈秀丽给她拿点三文鱼,“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不一样,我觉得他们有病。” 一口鱼肉下肚,饥饿感缓解几分,林玉琴现在特别容易饿,“他可能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有实力,以势压人,毕竟咱们一个新建的小小饮片厂,只要纪总手指缝漏下一点,就够我们吃饱了。” 陈秀丽笑了,“他可真是门缝里看人。” “其实我也没搞明白他对你到底什么意思,这个纪总离过婚,好像有个孩子,莺莺燕燕先前也听到过几个,他对你到底是想和你谈恋爱,还是就想有一段各取所需的男女关系,我也说不好。” 林玉琴露出几分不屑,“我顶看不上他这样,让底下小弟弟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但凡是他能拿着一束花送到你面前,我都高看他一眼。自以为是,除了有点钱,你看他那脑瓜顶,都能照人了。” 林玉琴这张嘴损起人来,比锅底还黑。 说话间,宴会厅进来一人,他刚一出现,纪总和一大堆人就为了上去,众星捧月地把他围在中间。 “这是谁,你认识吗?”陈秀丽好奇。 林玉琴也看向那处热闹,“这是普济药业的李总,我哪里认识呦,听说是空降,这可是饮片厂的财神爷,要不是初来匝道,人家才不会屈尊降贵来咱们这里露脸。” 陈秀丽拉着林玉琴,“走,咱们也去认识一下,混个脸熟。” 陈秀丽和林玉琴刚和李总搭上话,不远处一直盯着两人的小瘦猴史厂长和旁边人的包厂长阴阳怪气。 “你看看,老包,这两个娘们去找李总了,这是勾搭上了纪总还嫌不够,想钓更大的鱼。” 自从去年,林玉琴把赵哥一行四人扔在饭店,还坑了他们一顿饭钱,小瘦猴就恨上了林玉琴。 周奇伟当日也在场,他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替林玉琴说话,“人家林总早都放话,说陈秀丽一心守着女儿过日子,都快十年了,对谁都没那个意思,再说了,林总现在怀着孕呢,你说话注意点。” 小瘦猴听见有人替她说话,更来了劲儿,“这年头男男女女就那点事,谁还指望着扯那一纸结婚证呀,得到实惠就行呗,怪只怪咱没投个女胎,不能,哎呦我去,谁!” 一大杯红酒从小瘦猴头顶浇下,把他变成落汤鸡,他抹了好几把脸才看清楚肇事者。 陈秀玲满脸歉意,“实在对不起,刚刚这个地毯不知道怎么鼓个包,我不小心绊了一脚。” 小瘦猴想发作,给陈秀玲点颜色,可毕竟顾虑着公共场合,大家都看着,对方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看样子是跟着家长来见世面的。 “你,你跟着谁来的,让你爸妈来给我道歉。” “我跟着我小叔来的,他就在那,我现在就去找他,你放心,我一定让我小叔赔你一套衣服。” 众人顺着陈秀玲抬手的方向,发现她所说的小叔是李总,小瘦猴泄了气,甘愿吃点哑巴亏,让陈秀玲走了。 周奇伟的朋友贴在他耳朵边问,“刚刚那个姑娘好像是陈秀丽的妹妹吧,根本不认识李总。” 周奇伟早都看不惯小瘦猴的张牙舞爪,十分乐意看他吃瘪。 餐会进入尾声的时候,陈秀丽抓住时机,来到纪总面前,其余人看她过来,都下意识竖起耳朵,看他和纪总说什么。 “纪总好。”陈秀丽主动和他碰杯,“刚才有几个朋友和我说,跟着纪总一定会事业长虹,我想这话说得欠妥,咱们纪总是我们药材行业的龙头,不单单是我,在座的所有人跟着纪总,都有好日子过,大家说对不对?” “说得好!纪总就是咱们的灯塔,指路的明灯!”林玉琴举着酒杯,给纪总戴高帽。 其余人见状,纷纷举起酒杯,附和林玉琴。 纪总站起身子,低着头和大家致意,“感谢大家抬爱,纪某人愧不敢当,能够为大家略尽绵力,是纪某的荣幸。” 众目睽睽之下,陈秀丽喝干杯中酒,和纪总告别,“十分感谢纪总的盛情款待,等我们饮片厂开业,还希望纪总莅临指导,我家里还有女儿在等我,林姐也不能出来太久,我们就先回去了。” 纪总看向林玉琴,对方冲他笑笑,他目送着两人相携离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还真是不识抬举。” 陈秀玲绕过众人,悄悄跟在陈林两人后面,也出了宴会厅。 “姐,你都这么说了,那个纪总应该不会再怎么样了吧?”陈秀玲可不希望纪总那样的人成为自己的姐夫。 “无所谓。”陈秀丽其实压根不在乎,只要不影响自己生意,小小的流言蜚语根本不算什么。 第108章 美淑收菜 3月中旬,冻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土地开始解冻,饮片厂正式动工。 开挖地基那日,林玉琴挺着7个月的大肚子,来到现场,和陈秀丽,姜维新,一人一把锹,挖出第一锹土。 打好地基不久,姜维新定设备的南方厂家来电话,说有一批二手设备,八层新,问姜维新有没有意向。二手设备的价格比新设备便宜一半,姜维新十分心动,马上订票去无锡。 工地一日离不得人,陈秀丽不得不接下监工的差事。此时,长白加工厂也马上到了收山野菜的时候,陈秀丽只好把收菜的事都交给金美淑办。 金美淑让陈秀丽放心,“往常你也经常往外面跑,真有什么事我解决不了,就给你打电话,放心吧,这些事我早都做熟了。” 红姑因着蘑菇减产,铆足劲开发山野菜客户,和蘑菇靠天吃饭不同,山野菜早实现大棚种植。长白山珍加工厂把两者分开售卖,纯野生的比种植的贵大概一半的价格。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今年年初,销售公司成功开拓出美国和加拿大市场,两者一共预定1万斤蕨菜。往常都是陈秀丽对接红姑,红姑的强势对上自家老板和侄女,多少都有所收敛。现在对接人换成金美淑,红姑逐渐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美淑,今年无论如何,必须保证美国市场的1万斤蕨菜。” 金美淑握着电话连连点头,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根本听看到,“红姑,我也想收得多,可能是去年山上菜太好,累着了,今年菜一般,就你要的蕨菜,平时都像小手指那么粗,现在都跟豆芽菜似的。” “太平镇不够,就上别的镇上收,以前收蘑菇都是这么干的,美国市场是第一年,可别跟欧洲似的,我们销售公司千辛万苦谈的单子,然后供不上货。” “是是是,我一定想办法。”金美淑被红姑吓得一愣愣,生怕耽误了公司的事。 放下红姑的电话以后,金美淑很快联系其他镇子的收购点,让他们把蕨菜的价格提升两毛钱。然后,又把提价的事告诉陈秀丽。 陈秀丽先前交代过她,这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但金美淑还是习惯事事汇报。 忙完手里的工作,已经是下午两点,肚子正咕咕叫着,金美淑伸伸胳膊,准备去外面超市买点吃的。 院子里有人排队卖菜,有个人带过来的蕨菜特别好,工人不放心,“你这蕨菜咋怎么好,不是大棚里的吧?” 卖菜人不愿意了,“你可别瞎说,棚子菜早都没了,再说,真有棚子菜我也趁着过年卖高价,谁跑你这儿卖。” 工人在筐里挑挑拣拣,不怪他怀疑,收了这么多天菜,这份蕨菜是最好的。 “主要是今年菜都不好,突然看到这么胖乎的,以为上了化肥呢。你说你从山上采的,哪个山哪?” 卖菜人抱住筐,“那我能告诉你么?这么些人,听到了我还怎么去,实话和你说,那片蕨菜老好了,明天我还能采下一筐来。” 金美淑听着声音觉得熟悉,走上前一看,卖菜的是黄泥岗的牛大,他的弟弟就是牛二,退耕还林那会和政府的季科长发生过冲突。 “牛哥,你来卖菜呀。”金美淑热情打招呼。 牛大看见金美淑,连忙告诉她,“美淑,她非说我这是棚子菜,咱们一个村儿的,你帮我说句话,我家没棚子。” 金美淑抓一把筐里的蕨菜,“牛哥,你这蕨菜哪采的,可太好了。” “向家沟,别的我就不能说了。”牛大笑着打哑谜。 金美淑知道,常往山上跑的人,哪里有菜,哪里有蘑菇,心中都记得清清楚楚,也不想让人知道。 她让工人把菜收进去,“牛哥,今年菜不好,工人才多问一嘴,你别见怪,有了好菜就来卖呀,我们今年收得比去年多。” 牛大拿着钱,乐呵呵走了。 在那之后,整个收购季牛大几乎每天都来买菜,有时候是蕨菜,有时候是大叶芹,偶尔也有大耳毛,猫爪子这样的叶子菜。 其他菜没什么特别,倒是他卖的蕨菜一直都比别人家好。收购员王大姐是个细心的人,从长白厂开业起,她就负责收购。山野菜赶上年头好,就像去年,品相整体都上一个档,赶上不好的,像今年,那就70%都不好,剩下30%好的不一定在哪个深山老林里长着,可能长成树了都没人发现。 没道理牛大次次都能碰上好的。 王大姐把自己的顾虑告诉金美淑。 “王姐,还是你心细,你这样,他家离我家不远,晚上我去问问,你看行不?” “那感情好。”王姐被夸得很受用,“我这是第一道关,不问清楚,我心里总惦记是个事。” 牛大结婚以后和父母分开单过,房子离谭家就隔了两户。金美淑去的时候牛大嫂正在院子里挑菜。 “嫂子,今天上山了?” 牛大嫂见金美淑来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她进来,“你这大忙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金美淑递上一袋泡菜,“我妈说嫂子你爱吃这个,这是刚拌好的,你尝尝。” 牛大嫂乐呵呵接过泡菜,“哎呀,你那么忙,还给我送过来,嫂子谢谢你啦!” 金美淑屋里屋外打量一番,“牛大哥呢?” “他呀,白天上山,只有4点钟以后才有点时间,帮他妈去园子里干活了。” 金美淑帮牛大嫂挑起山菜,“牛大哥天天上山,我们厂收购的大姐都认识他了,说他来卖的蕨菜最好。” “那可是,他都是挑好的卖给你们,呶。”牛大嫂比画着手里的菜,“这不好的留下来,我们自己吃。” 金美淑放下心来,帮着牛大嫂挑完剩下的菜,又和她唠了会儿家常。 回家的路上,刚好碰到牛大回来,金美淑对自己的怀疑产生了些许愧疚,她那年落户,牛大还给家里送来300块钱。黄泥岗对她有恩,她喜欢黄泥岗,也喜欢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第109章 羊水栓塞 五月底,收购季结束,靠着自己独立支撑加工厂的金美淑,给所有人一个堪称完美的答卷。 红姑不忘和陈秀丽夸奖金美淑,“这丫头干得比你好,你看看,我要多少,人家就给我凑了多少,哪像你?” 陈秀丽在电锯和钻头作业的噪音中接起电话,根本听不清楚红姑说什么。 红姑讨了没趣,自动挂了电话。 四五月份收购山野菜,六月底开始收香菇木耳,八九月份回款,加工厂的各个时间节点,金美淑烂熟于心。眼下距离木耳和香菇下来还有大半个月,她准备利用这个空挡,把去年提到的出口小零食研发出来。 量大,价低,农药化肥少,陈秀丽提出的这些条件,金美淑事后问过自己的丈夫谭宝林,菇类的确都能满足,因为菇类种植是所有作物种植中最环保的。 只可惜,目前厂子里收购的木耳和香菇都不符合,香菇的味道太浓,不适合深加工,木耳价高,就算是出口剩下的边角料也要几十块一斤,量产成本太高。 金美淑找了很久,终于在过年家里吃火锅的时候,有了眉目,她想加工金针菇。 对于金美淑的想法,陈秀丽十分支持,让她放手去做。 饮片厂的厂房主体部分已经完工,姜维新从无锡定的设备也上了路,陈秀丽日日在工地混,灰头土脸,像个泥猴。 “等你做完了月子,咱们厂子刚好开业。”陈秀丽给林玉琴汇报进展。 林玉琴哈哈大笑,“我明儿就要手术了,你来吧,让孩子出生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将来像你肯定不会错。” 陈秀丽在工地忙得不知今夕何夕,“这么快,到日子了嘛?” 林玉琴中气十足冲跟她抱怨,“都过了预产期7天了,要不是他天天还在肚子里动弹,我都怀疑出问题了。” “呸呸呸,”陈秀丽嫌她说话没个顾忌,“明天几点手术,我提前过去。” 林玉琴的手术定在上午九点,陈秀丽凌晨出发,赶在进手术室前,两人见了面。 陈秀丽拍着手里的保温盒,“我今天起大早给你包的,大叶芹馅儿的,等你出来吃正好,还有鸡汤,我妈昨晚熬的。” “还是你和我大姨挂着我”,林玉琴盯着保温盒,恨不得现在就吃一口。 林玉琴的父母,陈秀丽是第一次见,两人看向陈秀丽的眼神特别慈爱。 “小琴老早就说过你,咱们娘俩总算见面了。”林母李金枝主动和陈秀丽打招呼。 林父叫林海,体型偏胖,大圆脸和林玉琴如出一辙,看着就喜庆。 屋里还有一个中年女人,是林玉琴的婆婆,长了一双三角眼,看人自带三分凶气,陈秀丽叫了声阿姨,算是打过招呼。 林玉琴的公公没来,当着人家的面,陈秀丽没法问。 时间到了,两个护工进来推床,一行人浩浩荡荡把林玉琴送进手术室。 手术室外的时间格外漫长,陈秀丽无数次看表,王迁阳表现得更外露一些,不停地转着圈圈儿,晃得人更加心慌。 王母倒是一派气定神闲,还劝慰自己儿子,“小琴都是三胎了,也不是第一次当爹,你急什么?” 林母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频频看着手术室的指示灯,不停搓着自己的双手。 陈秀丽握住她的手,“放心吧。” 李金枝感激地看向陈秀丽,轻轻点着头。 手术室门开了,护士抱着孩子出来,“林玉琴家属,男孩六斤七两。” 众人全都围上来,王迁阳牢记林玉琴的嘱咐,把所有人拦在一旁,让陈秀丽接过孩子。 陈秀丽很久没有抱过孩子了,面对这样软绵绵的肉团,她比量了两下还没敢上手。 小婴儿面色红润,不像一般婴儿出生时邹邹巴巴的,他微闭着眼,小嘴一张一翕。 “我女儿怎么样了?”李金枝问 “产妇正在缝合,孩子要送去观察室。” 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半个小时,寂静的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秀丽下意识转过头,几名医生和护士从走廊那头飞奔过来。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陈秀丽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脑子里出现一个念头,他们该不会是来这个手术室吧? 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产妇突发羊水栓塞,正在抢救,家属快签字!” 等待着王迁阳签字的是林玉琴的病危通知书,羊水栓塞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 李金枝看到病危通知书瞬间瘫倒在地,陈秀丽和林海把她扶起来。 “医生,我女儿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危了?”李金枝哭着抓住医生的胳膊。 “羊水栓塞是一种非常罕见的严重产科并发症,羊水进入产妇体内,现在产妇已经产生凝血功能障碍,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话音刚落,李金枝踉跄半步,晕倒在地。 王迁阳握笔的手抖得不行,写了几次都没写下去,陈秀丽流着眼泪提醒他,“快点签,别墨迹,时间就是命。” 走廊又恢复了安静,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王迁阳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把头埋在大腿里。王母嘴里念念有词,一直在求佛祖保佑。李金枝靠着林海哭得肝肠寸断,林海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小琴,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陈秀丽瘫坐在地上,默默流泪,她太讨厌医院的走廊了,每天都在上演生老病死,生离死别。不不不,没有死,也没有别,林玉琴一定会没事的,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们的饮片厂马上就要开业了,陈秀丽连名字都想好了,叫玉秀中药饮片加工有限公司。 她们还要一起把公司做大做强,林玉琴喜欢吃的燕窝,以后随便买,随便吃。她还要给刚出生的宝宝当干妈,金锁她都买好了。 手术室的门又开了,里面的人跑着出来,很快又跑着进去。 那天下午,这条走廊来了六拨抢救的大夫,林玉琴浑身的血液换了七遍。 晚上七点钟,手术室亮了一整天的灯,灭了。 第110章 幸好活着 医生们竭尽全力抢救,从阎王手里抢回了林玉琴的命,但她没有醒。 icu里白色的灯光十分刺眼。 王迁阳和陈秀丽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窗望着病床上的林玉琴。她上着呼吸机,脸色苍白得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窗外夜色深沉,吞噬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病房内仪器的滴答声,单调又刺耳。 王迁阳扒着玻璃,心像被撕裂了,同床共枕十多年,林玉琴一直都是健康开朗的,现在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知觉,没有意识,脆弱得像开春的薄冰。 王迁阳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当初就该坚决一点,不让林玉琴生这个孩子。 “姐夫。”陈秀丽拦住王迁阳,“你别这样,林姐会醒的,一定会醒的。” 探视时间过了,王迁阳一步三回头出了icu。 陈秀丽让他回家休息,今晚由她守在这里,“姐夫,你别忘了,家里有两个大孩子,医院还有个小的,你千万不能倒下。” “你去休息吧。”王迁阳哽咽着,“我留下陪她,明天你再来换我。” 陈秀丽又陪着他坐了一会,之后,在医院旁边的旅馆开了间房。 这一夜,没有人入睡。 林玉琴在icu住了七天,生命体征逐步平稳。医生宣布了两条消息,一条好的,一条坏的。 好的是,她已脱离危险,没有性命之忧。坏的是,她的昏迷可能持续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 换言之,林玉琴成了植物人。 李金枝听到医生的话,当场崩溃大哭,跪着求医生救救她的女儿。 这个结果,医生也无可奈何,羊水栓塞是产科的死神,能救回一条命已是拼尽全院之力。 李金枝接受不了女儿成为植物人,她抓住医生,“医生,你告诉我,全国治疗植物人最好的医院在哪?是北京,还是上海,我带她去,我一定要治好她,我女儿还不到四十岁,不能就这么躺着呀!” 林海抱起激动的妻子,“你冷静一点,至少她还活着,是不是,至少咱们的女儿还活着。” “对对对,活着就有希望。”李金枝离开丈夫的怀抱,喃喃自语,陈秀丽最先发现她不对劲,赶在她晕倒之前扶住了她。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医生询问王迁阳对于林玉琴后续的治疗安排,大部分植物人患者,都会被接回家照顾,毕竟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承担医院护理的昂贵费用。 经过这几天,王迁阳对此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不会放弃治疗的。” 陈秀丽伤心的同时也为林玉琴庆幸,王迁阳到目前为止所作所为都可圈可点,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姐夫,林姐治疗的费用你不用担心,不够的从我这里拿。” “谢谢你,秀丽。”王迁阳把林玉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这只手仍然温暖,柔软,“现在还能负担,哪天不够了,我不跟你客气。” 陈秀丽一直没告诉林玉琴,从收6毛钱的地龙骨起步,到拿着全部的身家性命买人参,再到现在建饮片厂,她敢于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因为林玉琴。 人生这条路上,陈秀丽一直在踽踽独行,林玉琴是她的合伙人,也是她的贵人,更是她的主心骨。 没有了林玉琴的饮片厂,陈秀丽不敢往下想。 姜维新从无锡押着设备回来,同行的还有调试设备的专家。 “姜叔,厂里有我,你先去申南看看林姐吧。” 姜维新打量着陈秀丽,两个月不见,一个躺在了床上,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一个也成了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不幸发生在外人身上是惋惜,是遗憾,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无尽的痛苦。 “去看了也还是那样。”姜维新不着急过去,“一直都是我和专家沟通,以后技术方面也是我主理,不好让专家等。” 陈秀丽想起林玉琴奄奄一息的样子,心痛更甚,“姜叔你咋这样?姐都那样了,你怎么心这么硬!” “不是心硬,你若真为她好,就尽快让厂子建起来,病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的病人,最需要什么,你知道吗?” 陈秀丽怔怔看着姜维新眉宇间的川字,“钱。” “对,钱!有治不好的病,但更多的是穷病。”姜维新一语点破陈秀丽,“有句话怎么说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小琴要是一躺个几年,这个厂子就是她最后的后盾。” “姐夫很好的。”陈秀丽替王迁阳说话。 姜维新望着远处装卸的工人若有所思,“什么话都别说太早,你就记得,把厂子干好,就是对小琴最大的帮助。” 姜维新的话让陈秀丽一扫先前的消沉,她又找到了动力,铆足牛劲开始张罗开来。 林玉琴的不幸,也让王萍伤心不已,年前齐凤英刚走,眼下林玉琴又出了事。她说不出生命无常这样的文词,只感慨现在的人命太脆。 她眼见大女儿正难过着,不敢和她提林玉琴的名字,就趁着陈秀玲打电话和她说。 “市里好大夫那么多,怎么生个孩子还能变成植物人呢?” 陈秀玲听到林玉琴出事后,已经去医院看过了,王萍不知道,不单自己的大女儿和林玉琴好,小女儿也是。 “说了你也不懂,羊水栓塞在哪都是要人命的,只要碰上了,十死一生。”陈秀玲一想到像太阳一样温暖的林玉琴,孤零零躺在床上,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就呼吸困难,上不来气。 生孩子就是要人命的,她以后一定不要结婚,更不要生孩子。 “要我说啊,城里人还是运动少,吃得也不如农村健康。”王萍丝毫没有察觉陈秀玲情绪的低落,“我活了这么些年,也没听说有谁家生孩子得这个病的。以后你少吃那些零食,还有那些小商小贩卖的,电视都演了,全是假的,还有地沟油,毒大米。” “好了,妈。”陈秀丽打断她,“我还有课,不聊了。” 陈秀玲挂了电话,王萍还在嘟囔。 第111章 免费发放叶酸 金美淑研发出三款不同味道的金针菇,暂时命名风味菇,她献宝似的给陈秀丽打电话。 “你快点回来,厂里人都试吃过了,目前甜辣口味最受欢迎。” 陈秀丽上次在加工厂露面还是20多天前,也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金美淑像模像样地在厂里搞了一个口味测评活动,厂里的每个人都要参加投票。活动结束以后,她担心有人受他人影响,投票不准,又连着一周中午吃饭的时候免费给大家提供风味菇。工人们用脚投票结果和活动投票结果一致。 陈秀丽看着金美淑侃侃而谈,把厂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打心里为她高兴。现在的她和刚认识时那个猫着腰,说话不敢看人的金美淑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陈秀丽也投了甜辣口味一票。 “咱们太平镇没有搞金针菇种植的,我让小王去给我找了。” 金美淑看见陈秀丽回来,心里高兴,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姐,镇上新开了一个炖鱼馆,我请你吃,这个季节河鱼最好吃了。” 太子河的河鱼远近驰名,放入土豆,或者当地的卤水豆腐,再加入一勺地道的农家大酱,开锅以后酱香四溢,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陈秀丽最近一直在外面跑,很久没吃到家乡味道,被金美淑一说,也勾起几分馋虫,两人去了炖鱼馆。 一顿饭吃得两人都肚子滚圆,就连一向克制的陈秀丽也偷偷松了皮带扣。 下午,陈秀丽在办公室看这段时间的财务报表,听见外面车间里一阵嘈杂。 有个叫李文的年轻女工,肚子疼得厉害,农村人皮实,本来没想着送医院,金美淑看她头上冒起虚汗,担心她出事,赶紧让人背着送去镇医院。 陈秀丽放下报表,让车间里的工人各归各位,继续干活。 镇医院在太平镇最东边,距离陈秀丽的加工厂不到一里地。陈秀丽到医院一打听,就有人告诉她,李文在二楼的病房。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呀,怀着孕还敢举蘑菇筐,幸亏是没什么事,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厂里怎么和你家人交代呀。” 这是金美淑的声音,陈秀丽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李文带着哭腔,“主任,我不是故意的,那筐蘑菇也就三十来斤,平时五六十斤的我都能举起来。” “你怀孕了怎么不说呢?这种力气活以后别干了。”刚才李文告诉医生她怀孕了,把金美淑吓出了一身冷汗。 “别,主任,我婆婆说了,厂里的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现在怀孕干得少,厂子就不想要我了,我想干下去。” 金美淑心说这孩子是个傻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你骗得了谁,再说了,厂子也没说怀孕了就不用你,车间里大部分都是女人,大家都能理解你。你这样傻乎乎地往前冲,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多不值当。” “不过,你怀孕的事还是先别让厂长知道。” 李文心中一紧,说话都带着颤音,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厂长果然不同意孕妇在车间,先前我亲戚就是这样,她在屠宰厂,刚一怀孕就被辞退了。” “不是这么回事。”金美淑拿她没辙,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爱哭,“厂长的合伙人前几天生孩子出事了,你怀孕的事我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反正明后天她就走了,到时候我再和大伙儿说,照顾着你点,你今天先回家休息吧,明天也别来了。” “生孩子能出什么事?难产吗?”身为孕妇,听到这样的事,难免想多问一嘴。 金美淑不想和她说太多,“你就别打听了,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关键。” 李文不敢再问,过年的时候初中同学聚会,她听在市里生活的同学说怀孕了要吃叶酸片,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人问,现在正好有机会可以问问金美淑。 金美淑的儿子小宝今年9岁,怀他的时候,谭家的光景比现在的李文家还不如,更是连叶酸的名字也没听过。 陈秀丽默默退出走廊,一个人回了厂里。 怀孕的时候,周建军托人从申南给她买了叶酸片,陈秀丽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在市里早已普及的叶酸片,在农村知道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有一些悲剧无法避免,比如林玉琴,最好的营养,最好的产检,最好的医疗,结果天不遂人愿,人也无可奈何。但有一些可以通过人为干预,比如给像李文这样的农村孕妇,提供科学产检,叶酸,维生素等营养补充剂。 从镇医院到加工厂这段不到一里地的路程,陈秀丽想了很多。她现在的力量有限,多的人顾不上,但至少长白加工厂的女工,她可以。 第二天,长白加工厂公布了一条厂里的决定。只要是加工厂的女工,怀孕以后可以到后勤部按月领取营养补充剂,并且每个人提供三次免费产检指标。如果是男工人,家里妻子怀孕,也可以免费领取营养补充剂。 陈秀丽的这项决定,在厂子和太平镇闹得沸沸扬扬,工人高兴自不必说,太平镇政府的妇女主任郝春梅受到启发,主动来厂里找陈秀丽。 郝春梅大高个子,眉间一颗豆大的黑痣,离过婚,自己一个人带着儿子,背地里有不少人说她克夫。 这个世界,对待男人往往比对待女人宽容得多,郝春梅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考上了名牌大学,她那个前夫抛妻弃子,对孩子不闻不问,却没几个人说他的不是,反倒是算命先生瞎说的一句克夫让人记了这么多年。 “陈厂长,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化缘的。”不同于李长明的打官腔,郝春梅一上来就是正中靶心。 “郝主任您客气了。”陈秀丽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贸然答应。“加工厂说到底还是政府企业,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郝春梅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句说道:“我想让加工厂帮我在镇医院设立一个免费发放叶酸的窗口。” 第112章 产品拒收 陈秀丽微笑着给郝春梅倒杯水,脑子里飞快算了一笔账,叶酸片没多少钱,整个太平镇3万多口人,适龄产妇每个月可能都不到三十个,就算是加上钙片,维生素等其他营养补充剂,分摊到每个月上不会超过2000块钱。 “郝主任,镇医院是事业单位,开窗口不是我能协调的。” 敢和陈秀丽开口,郝春梅自然有准备,“我会代表镇政府和医院协调,如果你没有合适的药品渠道,我也可以借用镇政府的名义去市妇联,让她们帮着协调。总而言之一句话,出力的事你找我,你们加工厂负责出钱就行。” 习惯了李长明处处打官腔,有话不直说的风格,猛然间遇到这样简洁的领导,陈秀丽还有点不适应。 “郝主任,我方便问问你找别的企业了吗?比如太平镇最有实力的杨家羊绒厂。” “杨大头那个大老粗,宁可花钱建庙,也不想在这上面花一分钱!”郝春梅好像吃了炮仗。 杨大头,太平镇首富,两年前豪掷80万在太平镇的太平山脚下盖了一座狐仙堂。 “你常往市里跑,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市里的孕妇,每个月都去医院产检,从确诊怀孕开始,叶酸,钙片,补铁补钙补锌,然后大排畸,小排畸,临产前两个月更是每个星期都去医院。咱们农村呢?现在还有一大半孕妇,一天也不去检查,还有更厉害的,生孩子还是在家找村里的接生婆。” 郝春梅所说,陈秀丽深有同感,邻居老李头正月刚抱的孙子,他儿媳妇就一次产检也没去过。 郝春梅有些激动,她喝了一口水平复情绪,“镇医院是有叶酸片的,一盒十来块钱,但就这十来块他们也不想掏,不管怎么做思想工作,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到花钱就完蛋。” “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政绩。”郝春梅笑了笑,弯起的眉眼冲淡了黑痣带来的凶象,“可能这么说你也不信,无所谓了。我做了一辈子的妇女工作,无知带来的教训太惨痛了。其实我相信国家有一天会把产检纳入医保范畴,只是现阶段还做不到,农民意识提不上去,花钱的不买,那免费的呢?” “郝主任,”陈秀丽站直身子,她为自己先前的轻慢态度感到愧疚,“我答应了,长白山珍加工厂愿意全力配合,不光是叶酸片,其他营养补充剂都可以纳入领取范畴。” “太好了!” 郝春梅激动的拍了桌子,“我就知道你能答应。”她看向陈秀丽笑得意味深长,“我不白用你,送你个礼物,算是略作补偿。” 还有礼物?陈秀丽有些诧异。 郝春梅没有卖关子,“市电视台有我一个朋友,这事我会让她做一个报道,宣传你也好,宣传企业也好,到时候你们商量,咱们做了好事也不能藏着掖着是不?” 抚溪市电视台虽然不能和省里电视台比,但也是十分难得的宣传机会,对于塑造长白品牌意义重大。 一年两万多块钱换了上电视台的机会,陈秀丽分明觉得自己赚了,“郝主任,这我该怎么感谢您啊,您吃过饭没有?” 郝春梅摆摆手,“我回家吃饭,也不用谢了,窗口的事你等我通知,及时打款就算谢我了。” 郝春梅是个急性子,搞定陈秀丽以后,第二天就起草了一份为太平镇地区孕妇免费发放营养剂窗口的申请。李长明对郝春梅的提议大为赞同,据他所知,新图县下辖十五个镇子,太平镇是第一个,这是能露脸的大好事。 不用郝春梅劝他,李长明自己主动去找镇医院协调。 镇医院就没有李长明这么积极了,设立免费窗口,政绩是政府的,医院什么也捞不着,还得搭上人力,原本就没人买的营养剂,这下更一个也卖不出去了。 不想应下来,又不能抹了镇政府的面子,镇医院就想了一个拖字诀,李长明不管这些,隔三差五上门,跑了七八次之后,镇医院终于受不住,答应下来。 此时距离郝春梅来陈秀丽办公室,刚好过了一个月。 陈秀丽早都在申南找好药厂,定了第一批药品。郝春梅担心有人私吞药品,入库,登记,发放每一步都做得天衣无缝,镇医院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无从下手。 如郝春梅所说,当这些营养剂不花钱,能免费领到时,再没有孕妇说叶酸片没用了,她们争先恐后从十里八村赶来镇医院,生怕自己领少了,领晚了。 陈秀丽及长白山珍加工厂的名字再一次被太平镇男女老少口口传颂,除了富婆这个原来的外号,陈秀丽现在又多了好人,善人这样的称呼。太平镇中心小学,还专门就这件事召开了一个作文比赛,号召所有三年级以上的学生报名参加。 柳蓉眼见着陈秀丽的名声越来越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找来弟弟柳建顺,“你去年就说要拿到加工厂,这都过去一年了,厂子还在人家手里不说,她还成了远近有名的大善人,我听说,过几天抚溪市电视台还要来采访她,专门给她出一篇报道。” 说到激动处,柳蓉怼了柳建顺一拳,“你到底行不行呀?” “行,怎么不行?”柳建顺揉着被二姐打疼的肩膀,“电视台来采访是真的?你听谁说的?靠谱吗?就那点叶酸片一个月两千块钱都不到,也值当电视台来采访。这电视台现在也太不值钱了。” 女人好八卦,柳蓉的消息来源比柳建顺多得多,“当然是真的,郝春梅的朋友是市里电视台的主持人,就是主持抚溪之窗的刘曼妮,长得还挺好看的。” 不怎么看电视的柳建顺自然不知道刘曼妮是何许人也,不过既然电视台来人,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有句话怎么说,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我都布置差不多了,二姐,你就擎好吧。” 七月末的一天,陈秀丽刚从加工厂离开,红姑的电话打过来,“秀丽,大事不好了,岩井把咱们的山野菜拒收了。” 第113章 致命农残 陈秀丽接到红姑电话,当天晚上就赶到大连。 岩井的退单函上白纸黑字写着农残超标四个大字,让陈秀丽想要据理力争都没有立场。 红姑有气无力,自从接到消息,她的心跳就没下过120,包里随时揣着速效救心丸。 “有没有一种可能,岩井他们找了新的供应商,故意找借口给咱们踹了,现在像长白这样的加工厂,数量并不少。” “你重新送检了吗?” “送了。”陈秀丽来了,红姑心里有了指望,整个人从紧张状态中舒缓过来。“得要三四天才能有结果。” 陈秀丽不觉得是岩井故意刁难,合作4年,伪造证据的事他们做不出来。 “红姑,你和检测机构打个招呼,如果有农残,请他们再进一步检测,看看能不能查出来具体是什么农药超标。” 红姑办事一直很有效率,陈秀丽刚说完,她就吩咐底下人去办了。 屋里陷入沉静,这是两人自从合伙以来遭遇的第一次危机。 半晌陈秀丽开口,“通常被打回的外贸食品,都怎么处理?” “很简单,转内销。” 天黑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对面楼的灯光反射进来,能模糊看见红姑的侧影。 转内销,说得容易,山野菜不是常规食品,市场认知度低,她们没有建立成熟的内销渠道,将近100万斤的货,想消化,谈何容易? “还有个事。”红姑欲言又止。 陈秀丽从她的口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说吧,我挺得住!” “老美的货,还在路上,岩井的不合格,它的也够呛,唯一有希望的是,他们的食品安全做得也一般,兴许能收。” 红姑自己说完也底气不足,北美和加拿大市场是她从去年开始跟,直到今年才谈下的客户,谁成想第一炮就哑火。 “不可能。”陈秀丽不把希望寄托在做梦上,“不管对内怎么样,对外肯定严苛,再说就算公司过了,还有海关呢。”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危机已来,她们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复检的结果,让心存侥幸的红姑,彻底认清现实。 “什么是有机磷,氨基甲酸酯类?”没怎么种过地的红姑对农药不熟悉。 “农村常用的农药都算。” 检测报告还有一份,是陈秀丽让加的明细项,乐果,敌百虫,多菌灵这些常用农药含量都不超标。 多花了不少钱,没查出有用的东西,红姑觉得检测机构是个坑。 “现在农药化肥泛滥,有没有可能山上也被污染了。” 陈秀丽摇摇头,现在山上的环境肯定和20年前没法比,但因为农民种地喷洒农药,影响到土质,再由土质影响到山野菜,所剩含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加工山野菜时,也有去除农残的过程,过去几年一直都没问题,怎么偏在今年翻了车? “现在有两件事必须做,一个是开发内销渠道,把货卖出去,能回多少款回多少,厂子的资金链不能断。另一个就是必须查出农残的来源,否则我们这生意没法做下去。”陈秀丽当机立断,“红姑,销售公司得变一变了,我知道常跟老外接触的人不愿意和本土经销商打交道,但是没办法,实在不行,就重新招人。” 销售公司的核心销售人员是红姑一手培养,也是她的底气,红姑当然不舍得自断臂膀,“放心,内销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和红姑又研究了一天内销策略,陈秀丽开夜车回了申南。她要找申南最权威的检测机构,再进行一次检验。 车子下了申南高速,陈秀丽心中涌起一股强烈想见到林玉琴的欲望,她直接调转车头,去了医院。 林玉琴瘦了,每日靠着营养针,并不能维持她原来的体型,陈秀丽小心戳着她不再圆润的下巴,小声和她聊天。 “你心心念念要减肥,现在倒是苗条了,赶紧醒来看看自己,是不是比胖的时候好看?睡了这么久,你会做梦吗?” “君君说想要来看干妈,我一直忙着厂子的事,也没顾上带她来,你别怪我,等忙过这一阵,她放假了,我就让你们娘俩见面。” “你的小儿子,我也有一阵没见到了,姐夫有带他来看你吧,我给他买的金锁,你还没见过呢。” 陈秀丽把林玉琴扶起来,让她的后背贴在自己怀里,给她按摩,这是跟照顾林玉琴的护工学的。长期卧床的植物人,必须每天按摩才能保持血脉畅通。 陈秀玲进到病房,看见姐姐瘦弱的小身板,正在给比她大了两圈的林玉琴翻身,赶紧过来帮忙。 “妈说你去大连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秀丽看到妹妹有些惊奇,“你今天没课?” 陈秀玲随手按摩起林玉琴的胳膊,看手法不是第一次做,陈秀丽打量着她的动作,“我居然不知道,你对林姐这么好。” 陈秀玲调皮笑道:“怎么?吃醋啦?” “鬼灵精,我有什么好吃醋的,不过就是奇怪,你们好像也没见过几次。” “那可不是。”陈秀玲把和林玉琴的相处娓娓道来,“琴姐经常来学校看我的,每次不是带吃的喝的,就是领我去买东西,宿舍所有人都认识她,还以为她是我亲姐。” “姐,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你有多忙我知道,琴姐对我这么好,她现在躺在这里,我来看看她是应该的,陪她说说话,也有助于她的恢复。” 林玉琴做的这些事,陈秀丽从未听她提过,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像个小太阳似的温暖着遇到的每一个人。想到这里,她有几分埋怨老天爷,一万个人里面才有一个发病的概率,为什么偏偏要是林玉琴。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我了解过了,现在有一种能刺激大脑中枢的药已经过了实验阶段,听说是对植物人的恢复作用很大,我觉得很有希望。” 陈秀丽看着妹妹,眼神渐渐热切起来。她差点忘了,陈秀玲大学专业就是药学,连药品都能研发,测试个农药成分,应该手拿把掐。 第114章 暂停收购 陈秀玲听完陈秀丽的诉求,直接拒绝,“姐,你高估我了,就算通过实验,能测出来,我也做不到,因为我只是个大三学生,没有随意进出实验室的资格。” 她叹着气,“我其实觊觎实验室很久了,奈何学校规矩在这,我现在是巴不得赶快读研。” 陈秀玲这里不行,陈秀丽没有耽误时间,从医院出来就去找了农科院。 太平镇上,香菇和木耳收购正酣,陈秀丽回到工厂后,先是和白姐碰头,看看账面上的资金还能支撑多久,之后又和厂里的骨干开会,把农残的事情交代清楚。 陈秀丽让大伙儿对农残的事各抒己见。 王大姐主抓厂里的收购,她怕担责,第一时间辩解,“今年山上的菜不好,棚子里的菜好,我收的时候盯得可严了,就有一份黄泥岗的牛大,他来卖的时候我还怀疑他,后来主任专门去他家看过。我敢打包票,我收上来的菜肯定是山上的。有农残,要么是山上都被污染了,要么就是其他地方出了差错。” 金美淑替她作证,“牛大家我去过,的确是山上采的。” 李大娘在厂里负责清洗,消除农残环节,她听见王大姐把责任往外推,登时不愿意,“我们清洗和往常一样,4遍,一遍不缺,山野菜咱们从小吃到大,谁家不是挑一挑下锅焯水,再洗一遍就吃。咱们处理得够干净了。” “妈呀,不会是有人故意下毒吧。”李大娘家住太平镇,离厂子特别近,“厂长,咱们加工厂也有不少人嫉妒,现在人坏,见不得咱们好,坏咱们也有可能。” 加工厂树大招风,在镇上有人眼热,陈秀丽知道,是不是有人使坏她不确定,但下毒,肯定不会。 “大娘,只是农残,农药残留,如果是下毒,那就是要人命了。” 王大姐又说,“咱们在其他镇上也有收购点,他们收的菜就不如咱们自己收的,每次拉回来还得再挑一遍,也有可能是他们出了问题。要我说不可能是山上有污染,新图县那么大,全都被污染了?” “不是这样的。”一直没说话的金美淑闷声道,“一条鱼腥一锅汤,可能是有些菜被污染了,导致其他菜也遭了殃。” 王大姐是个精明人,她马上察觉出金美淑话里的漏洞,“不对主任,就算有打了农药的,那也不能把所有菜全污染了,而且我们是一边收一边加工,除非天天都有污染菜进来。” 陈秀丽揉着眉心,不论是送检还是岩井验货,都是随机抽检,这批货里肯定有合格品,只是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她最想知道的是农残到底出自哪里,但显然这个问题很难有答案。 “你们谁家有山菜?最好是冻的。” 王大姐举起手,“我家里有一包刺龙芽,是我婆婆从山上采的,冻在冰柜里。” “我家也有,蕨菜,不过是腌的。”李大娘说。 “好。”陈秀丽一时想不到好办法,既然确定不了农残从哪里来,就先看看山里的菜到底有没有农残。 散会前,陈秀丽嘱咐她们对农残的事守口如瓶,大伙儿纷纷表示晓得轻重不会出去乱说。 金美淑满面愁容,陈秀丽没有说岩井退单的事,其他人不清楚,但她却是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姐,全都退货了吗?” “嗯。”陈秀丽没打算瞒着她,“货都在大连了,我让红姑转内销,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长白这两年有点名气,只是这名气还只局限在咱们县城,要是名气再大点,线下渠道也能好铺点。” “姐,过几年电视台来采访,你看这个机会好不?” 陈秀丽眼前一亮,先前她没想重点宣传产品,现在刚好赶上这个时间节点,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有了电视台的背书,和线下经销商说话都硬气一些。 她决定把采访做成一期长白加工厂的广告片。 “还是蘑菇好哇,就连人工种,都不需要打什么农药。” 陈秀丽话音刚落,金美淑哇的哭出来,“姐,我刚想起来,蘑菇现在也不保险了。” “什么?” 前一段时间,谭宝林和金美淑提过一嘴,正常种蘑菇需要用大铁锅蒸料杀菌,这是个繁琐且累人的工作。从去年底开始,有人发现在料里加入农药,也可以起到杀菌的作用,不需要再用锅蒸,好多人开始效仿。 黄泥岗也有两户种香菇的,他们也想采取这种方式,被谭宝林生生拦住了。 “姐,我当时想告诉你来着,后来一忙就忘了。都怪我,呜呜呜。”金美淑嚎啕大哭。 “你在加工厂的时候,什么都好好的,我一接手就出事了,都是我的错,我没管理好厂子,姐,我对不起你。” 这么大的事,金美淑忽略了,陈秀丽本想发火,可是看着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她又心软了,农残的事和金美淑无关,就算是她自己在厂子坐镇,该出问题还是会出问题。 “哎呦,我的祖宗,你别哭了,农残的事不赖你,但是蘑菇这么大的事你没说,的确是你不对。” 陈秀丽给她擦眼泪,“好在蘑菇销售市场广阔,咱们不怕,你这样,明天开始香菇木耳都不收了,把原先加工的产品和王大姐,李大娘家的山菜都让小王送到申南,统一化验,有了结果之后,再说。” 金美淑眼泪汪汪地点着头,“我知道了。” 长白加工厂不收香菇和木耳了,最先炸毛的是种香菇的菇农,香菇和木耳不一样,出菇特别快,产量又大,菇农自己加工不了,都是鲜卖。 他们围在加工厂的大门,让陈秀丽给个说法。 陈秀丽不慌不忙,让今年没用农药的菇农站出来,三十几个菇农只有七八个站出来。 陈秀丽让他们进来登记,这些菇她照收不误。 其余人见状纷纷跳出来,扯着大嗓门和陈秀丽对线,说她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有多少要多少,现在却把他们晾在这里,菌棒上的香菇长起来不等你,她是在谋财害命,坑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