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事》 第一章 村里的高音喇叭传出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然后是三下用手指重击麦克风的声音,再接着就传出了大队支书郑三炮的叫骂:“我操你祖奶奶,太阳都晒糊腚帮子了还不下地干活去,吃了一夜的奶还他娘的恋啥窝子!”   这是刚上任的郑三炮让槐树庄社员每天早上必定听到的上工号令,就像那个年代话匣子里播放的《东方红》开始曲一样准点。可是,槐树庄的人们对于郑三炮的号令好象无动于衷似的,在床上打个滚儿照样呼呼噜噜睡自己的大觉。 郑三炮声嘶力竭地骂了不知多少遍了,东边地平线上的太阳也慢慢地移向了东南方向,可还是有许多的男女劳力没有走出家门一步。那些走出家门的人们也没有到地里干活去,全都无精打采地坐在村子中央老槐树下的石板上,男的懒洋洋地抽着旱烟,女的有气无力地纳着鞋底。 气急败坏的郑三炮不得不撂下了麦克风,一路跳着脚,一路更加恶毒地大声咒骂着来到老槐树下,象轰鸭子一般总算把树下的人赶到了地里。接着,他又扯着最高分贝的大嗓门儿,挨门逐户地将仍未出门的人们骂到了地里去。 郑三炮抬眼望了望已经高高悬起的骄阳,又气又恼地叹了一口气,用手使劲揩了揩满脸的油汗,转身朝一队的牛屋走去。 第二章 槐树庄座落在大湖的西岸,是湖滨公社离大湖最近的一个村子。 全村共分为三个生产队,大约有八百来口人。第一生产队以村里的老住户为主,人数最少,只有百把口人。第二生产队以原来在大湖里捕鱼为生的渔民为主,有近三百口人。第三生产队都是滞留在湖西一带的外省籍船民,其中有跑船的,有拉纤的,还有干歪门邪道的,他们人数最多,将近四百口人。一队队长叫梁万福,人老实巴交的,大庭广众之下轻易不太言语。二队队长叫卞二虎,是个三句话不投机就要吹胡子瞪眼动手打架的二百五。三队队长叫郎老大,整天皮笑肉不笑的,为人最为阴毒,人称“笑面虎”。 除一队的村民外,二队三队的人们都是解放后才由政府新安置到槐树庄定居的。 槐树庄村风民风败坏,在大湖西岸一带可以说名闻遐迩。 安置户们长年居无定所,四处漂荡,养成了粗野暴躁、放浪不羁的习性。他们留恋织网捕鱼、喝酒行令、跑码头行船、找女人取乐的无拘无束的水上闲散游荡生活,对于耕田种地总是既无兴趣,也无耐性,每年地里的收成都要比其它村子相差许多,不少人家口粮不够吃的,年年闹饥荒,要靠政府救济或偷抢本村和临近村庄的庄稼过活。因此,附近村庄的人从心底瞧不起他们,轻蔑地称他们为“湖蟊子”,意思说他们是一帮懒惰成性、凶悍刁蛮、男盗女娼之辈。 村民们不光与周围村子的人们不和,内部关系也很不融洽,矛盾重重。一队的老住户认为是安置户败坏了全村的声誉,一直耿耿于怀,不愿与他们来往,二队、三队的村民又觉得一队的人歧视排挤他们,便处处寻衅闹事儿,而二队与三队之间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更是经常互相辱骂,群斗群殴,充满了敌意。就是同一个生产队的村民之间,也往往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指桑骂槐,比鸡骂狗,甚至大打出手。村内抢劫偷盗的,坑蒙拐骗的,装神弄鬼的,偷女人养汉子的,比比皆是。全村真个是到处乌烟瘴气,难得有一天安宁的日子。 正因为如此,外村的人们除了叫槐树庄安置户为“湖蟊子”外,还讥骂槐树庄为“杂种庄”。 重新划分大队那会儿,尽管公社做了许多工作,好话说尽,嘴皮子磨破,可就是没有任何村庄愿意与他们同在一个大队。公社的领导最后也没了辙儿,只好让槐树庄单独成立了一个生产大队。 在郑三炮干支书之前,短短的十余年间村里已先后更换了六任支书。这六任支书中有因受不了窝囊气辞职不干的,有被人打骂得不敢再继续干去的。总之,大队支书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就是没有一人能够坐牢支书的位置。 其实,这一切都与郎老大和卞二虎两人在村里兴风作浪有着极大的关系。 郎老大和卞二虎早就眼巴巴地盯着大队支书的宝座,谁在台上都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无法逃出他们的暗算。今儿打你黑枪,明儿放你冷箭,早上为你下套,晚上给你使绊,弄得你防不胜防,晕头转向,筋疲力尽,身心俱伤,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回家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小老百姓了事。 用槐树庄人的话来讲,只要村里有郎老大和卞二虎在,就算谁有日天的本事,也别想在村里干成任何事儿。这也是槐树庄又穷又乱的面貌一直未能从根本上得以改变的主要原因。 按理说,把台上的支书一个个给拉下马来了,他们中间应该有一人水到渠成地坐上支书的宝座才是。可是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两人虽然能够共同打江山,却不能共享胜利果实。为了把村支书的位子抢到手,他们之间又内讧起来,互不买帐,结果弄得两败俱伤,谁也无法荣登宝殿。 老谋深算的郎老大冷静下来经过认真思考,认为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今后就是再轰下十个八个支书,最终都是狗咬尿泡空欢喜,他俩谁也不能取而代之。想一想卞二虎只不过是一个二百五,有勇无谋,就是让他做了支书也无大碍,凭自己的心计,完全能够把他玩于股掌之间,使之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傀儡,根本用得着再去争大队支书的名份儿。 于是,大彻大悟的郎老大主动向卞二虎示好,一片真诚地反复表示全力支持他去当村支书,自己甘愿当副手,做个大队长就行了。卞二虎虽然没有郎老大那么多花花肠子,但也不是死憨之人,也懂得此时妥协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就满口答应只要自己当上了村支书,郎老大的大队长就包在他身上了。 相互妥协的最大收获就是两人形成了真正的统一战线,向第六任支书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卞二虎在前头冲锋陷阵,郎老大在后面出谋划策,一路凯歌,战果辉煌。可怜上台两个月不到、正踌躇满志准备大展身手的新支书还未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计划,就被打得一败涂地,高举双手向他俩缴械投降。 卞二虎和郎老大又一次大功告成,便鸣金收兵,喜气洋洋地各自准备走马上任了。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郎老大和卞二虎做梦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一向对村里事情漠不关心的郑三炮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搅和了他们的好事,向公社毛遂自荐做了大队支书。 眼睁睁地看着熟透的桃子被郑三炮摘去,郎卞二人气得七窍冒烟,恼得头顶喷血,恨得肝胆欲裂。 “他娘的个骚x,你郑三炮竟敢抢老子的饭碗,看不把你个狗日的整趴窝!” 恼羞成怒的卞二虎和郎老大不约而同地咒骂了起来。 第三章 郑三炮四十五六岁,长得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他的名字其实并不叫郑三炮,而是叫郑大柱,郑三炮是他的绰号。他原是山东沂蒙山区人,从他爷爷那辈起全家就靠打猎为生。只因为得罪了当地的恶霸财主,他的爷爷及父母兄弟姐妹一大家子八口人全部遭到杀害,只有他一个人逃脱了出来。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他一路向西狂奔,渡过浩渺的大湖,在湖西岸落下脚来。 为了糊口,他给地主耪过二八,在码头扛过大包,为船主当过纤夫。可是,生性秉直、脾气急躁、好打抱不平的他忍受不了东家的欺凌和压榨,一赌气啥也不愿干了,重新操起了家传的打猎旧业,在大湖边上过起了自由自在的狩猎生活。二十四岁那年,他与一户贫苦渔民的独生闺女成了亲,用芦苇在湖边地势较高处搭就了一个小屋,正式安下家来。不久,他的渔民老丈人和丈母娘在湖中打鱼时因遇上大风浪,不幸随破旧的小渔船一起沉入湖底。夫妻二人无牵无挂,重又过起了四处游荡打猎的生活。 郑三炮打猎有一个奇怪的规矩,那就是一天之内如果放了三次空枪,就算是全家人都张大着嘴急等他用打来的猎物去换回果腹的食物,他也决不再接着打下去。时间一长,大湖西岸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了他的这一怪癖,见了面全都喊他三炮,而大柱的名字反而被人给遗忘了。 大湖地区解放时,他带着全家人正好住在槐树庄附近的湖滩上靠打猎谋生。一开始,独来独往惯了郑三炮说啥也不愿进村定居。他的媳妇劝说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总该替孩子打算打算吧,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大了起来,要是再这样带着他们漂泊下去,将来女儿咋找婆家、儿子又咋说媳妇呀,这不是把孩子们生生地给毁掉了吗。郑三炮想了想,觉得女人说的确实有道理,自己好坏无所谓了,说啥不能再亏待孩子们了,自打他们生出来就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的,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政府叫进村居住,又分房子又分地,孩子们就不会再跟着自己活受了,这样的好事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呀。 就这样,郑三炮一家人落户到了槐树庄。 不久,郑三炮得知山东老家也已解放的消息,便想领着全家人回去,一来寻找仇人报仇,二来落叶归根。可后来听说仇人被政府镇压了,老家又无至亲,而习惯了在大湖边上生活的老婆孩子说啥也不愿随他去穷山恶水的老家遭罪,再加上全家分到了土地和房屋,处处称心如意,他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心一意领着全家人在槐树庄过起日子来。 苦出身的郑三炮对新社会充满了感激之情。正因为这样,当政府动员青壮年劳力南下随军支前时,全村不少人都找借口不愿去,唯独他主动报名去了前线。在支前队里,身强力壮的他干活从不惜力,别人一次扛一箱弹药,他却要扛两箱,别人一次挑八十斤粮食,他偏要挑一百来斤。由于表现出色,他立了三等功,并被领导推荐介绍火线入了党,成为槐树庄第一个在党的人。 支前回来后,根据他的良好表现和本人条件,急于培养乡村干部的县委郝书记和湖滨乡党委书记周敬民找他谈话,准备在乡里给他安排个差事干干,可他死活也不同意。两位领导舍不得这棵好苗子,又提出让他回村里当村长,还是被他一口回绝了。 他嘿嘿咧咧地对郝书记和周敬民说:“你们就别为我瞎操心了,要说出力流汗我决不当孬种,要是让我去当官儿,我他娘的还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我求两位就不要难为我了,还是让我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快活日子吧。” 郝书记和周敬民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也只好作罢。最后,出于照顾他的目的,他俩又询问他还有什么要求,并一再讲明只要是能办到的,一定尽量给予满足。郑三炮想也未想,脱口说道:“我别的啥也不要,就求你们给我一支钢枪玩玩儿好了,这家伙可比我那支破土枪强多了。” 那时候刚刚解放,对枪支弹药的管理远没有现在这样严格。郝书记被他憨厚朴实的劲头给着实感动了,二话没说,当场特批奖励他一支三八大盖,并一次性配给他二十发子弹。就这样,郑三炮一没要官儿,二没要钱,三没要粮,只带着一杆钢枪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槐树庄。 自由自在惯了的郑三炮回村后,很少呆在村里,仅在农忙时才留在家里帮助干几天农活,其余的时间大都在湖边四处游荡着干他最喜欢的打猎营生。他对当官儿没有兴趣,对村里的事情也很少过问,只要没人找他的茬儿,谁当支书,谁做队长,更是懒得去管。他只图个逍遥自在。 郑三炮之所以在槐树庄前六任支书都倒台的情况下走马上任,全是蔺守业和景慕文动员说服的结果。 蔺家是槐树庄最早的居民,从蔺守业老爷爷的爷爷那辈起就来这里定居了。 那时的槐树庄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湖滩,到处除了白花花的水渍盐碱荒地外,就是疯长的野草和芦苇,还有一丛丛一蔟蔟野生的水刺槐。蔺家老爷子带着全家人从外地逃荒要饭来到大湖边上,辗转流浪多年,最后落脚在这块无主的荒滩上。从那时起,蔺家男女老少不论春夏秋冬,不管严寒酷暑,不分白天黑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垦荒种地,开沟筑渠,压碱降渍,拼命劳作,不几年的光景就使荒凉的湖滩飘出了五谷的芳香,响起了鸡鸭鹅狗的欢唱。温饱有余的蔺家人并没有就此满足,继续早出晚归,广垦荒地,精耕细作,日子渐渐殷实起来。到蔺守业的爷爷执掌门户时,蔺家已有良田数百亩,房舍十几间,长工佃户近百口,成为远近有名的大财主,一个人畜兴旺的村庄也由此诞生。 蔺家是第一个在村里落户的,又是财大气粗的地主,且村子里的人家大多数都是他家的长工或佃户,依照大湖西岸地区的惯例,村子就被叫做蔺家庄。可是,一向为人处世低调谨慎的蔺守业的爷爷却坚决反对继续叫这个村名,认为这样非常不好,毕竟村里姓蔺的只他一家,绝大多数人家并不姓蔺,如果村名冠以“蔺家庄”,明摆着是显摆自己而忽视了村里绝大多数人家,且树大招风,容易引起外人的注意。他看到村内外长满了茂密的水刺槐,于是灵机一动,就以树为名,把村名改成了槐树庄。 蔺守业的父亲继承家业后,一如从前辛勤持家,不敢有丝毫懈怠,在父辈的基础上积累了更多的家产。可是,尽管蔺家富甲一方,但人丁就是不旺,自蔺守业的爷爷起就男丁单传,到蔺守业这辈已是第三代了。蔺守业的父亲对他的独生宝贝儿子十分看重,从蔺守业三岁时起就花高价从外地为他请了一位德行学识兼备的私塾先生,专职教授他学业和做人处世之道。在先生的熏陶灌输下,蔺守业从小就对钱财名利看得很淡,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最大的志向就是做学问。可是,在他高中毕业准备考大学那年,体弱多病的父亲生怕独生儿子远走高飞,硬是把他从县城中学拽回家来,让他挑起了领家过日子的重任。不然的话,以蔺守业当时优良的成绩,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蔺守业身为富家子弟,又是“千倾地里一棵苗”,一般人想来他身上肯定沾染了不少花花公子的纨绔习气。可事实上蔺守业不仅不嫖不赌,知书达理,清心寡欲,而且心地善良,极富同情心。平常里不论贫富贵贱,他一律平等相待,谁家有了难事儿,他也主动送钱送粮,热心相助。他不仅承袭了蔺家的祖传门风,而且还把它发扬光大开来。正因为如此,蔺家在村里口碑很好,威信很高,包括家里的长工佃户在内没有人不赞同的。所以,解放时槐树庄的人们不仅没有象其它村庄那样要求分浮财和土地,而且对土改工作组的人员动员他们起来去斗争蔺家无动于衷,弄得工作组的人既难堪又无法理解,这在当时可以说是非常少见的现象。 此时,蔺守业的父母亲已经作古,主持家政的蔺守业很识时务,主动把家里的绝大多数钱粮、物品、房屋和耕地一古脑儿交到土改工作组手里,用来分给了村里的人们。因此,除了因形势和政策的缘故不得不给蔺守业戴上个地主的帽子外,在槐树庄不论是老住户,还是新安置来的村民,谁也没把蔺家人看成另类,就连象郎老大和卞二虎这样的不安分之辈也几乎如此。 可是,解放以来,特别是公社化以后的这几年间,槐树庄的耕地越种越薄,粮食越打越少,村子越来越穷,村民之间的亲情味越来越淡,全村的风气越来越坏。这让蔺守业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特别是对于村支书频繁轮换一事,他更为反感,认为简直就是瞎胡闹。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观察,他看出了症结之所在,整个村子变成这般样子,固然与新安置的村民成分复杂有关,但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难孚众望、争名夺利、互相拆台则是主要原因。尤其是郎老大和卞二虎两人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不停地在村里胡乱搅和,到处煽风点火,更加激化了各方面的矛盾,使得全村鸡犬不宁。如果任其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槐树庄肯定会毁完了。 对槐树庄怀有深厚感情又很有正义感的蔺守业坐不住了,他想挽救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他要让槐树庄恢复民风淳朴、祥和安宁的面貌。可他清醒地知道,虽然村里的大伙儿对自己一直以礼相待,但以他的身份绝不适合站出来说话,槐树庄唯一大地主分子的头衔毕竟已剥夺了他的一切政治权力,他也失去了以前那种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可是,槐树庄又迫切需要一个有权威有能力的人站出来扭转目前的混乱局面。思来想去,他认定全村只有郑三炮具备这一条件,也具备充分的实力。除他之外,全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首先,他出身贫苦,成分很好,立过功,又是槐树庄第一个入党的党员,政治资本无人能比。其次,他为人正直公道,没有私心,在村里与任何人没有冲突,也没加入任何帮派,说出话来大伙儿都能接受。第三,也是重要的一点,以他的脾气秉性和体魄,镇住郎老大和卞二虎之流绝对绰绰有余,若是换了别人肯定大打折扣。第四点,公社书记周敬民一直很欣赏郑三炮,由他出面当村支书能够得到上级的全力支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会因出现闪失而使郎老大和卞二虎钻了空子。当然,郑三炮也有不足的地方,不光没有文化,性情暴躁,自由散慢,头脑简单,,遇事容易冲动,而且一张嘴就脏话连篇,动不动就要骂人。好在他能够听进去自己的劝告,只要经常开导着点儿,这些毛病都可以改掉。下一步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说服郑三炮出山。为此,蔺守业到村小学找来了校长景慕文,两人结伴去做他的工作。 景慕文是个外地人,五十多岁,原是县城中学的校长,因为在“大鸣大放”中对县政府的牛县长提了一些意见,五七年被打成了右派,发配到槐树庄小学当了校长。 别看郑三炮在槐树庄很少与人交往,也不与人深谈,但对蔺守业和景慕文两人却是个例外,这其中是有原由的。 那一年,郑三炮带着全家人刚刚在槐树庄附近的湖滩上安了家。适逢隆冬季节,鹅毛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郑三炮什么猎物也打不到,家里一粒粮食也没有,一家人饥寒交迫,陷入了困境。蔺守业知道后,马上派人给他家送来了粮食和衣物,使郑三炮一家人度过了难关。之后,蔺守业又亲自几次到郑三炮家里,真诚地邀请他们全家人到庄上居住。但郑三炮害怕蔺家别有用心,一直没有答应。为了不欠蔺家的人情,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打到了好的猎物,郑三炮就一定给蔺家送去一些。蔺守业收下猎物后,也总是付给郑三炮双倍于猎物的钱款。日子一久,郑三炮知道大财主蔺守业是个真正的君子,与其它地方的财主不是一路人,两人遂成了莫逆之交。 再说景慕文吧,他不光学问好,耿直正派,没有一点架子,也像蔺守业那样乐善好施,经常为家境不好的学生慷慨解囊。而郑三炮由于上学的孩子较多,媳妇又是个药罐子,家里平时花销较大,收入却很有限,有时在经济上难免捉襟见肘,平时没少得到景校长的资助。自然,他也成为郑三炮心目中最敬服的人之一。 在天气恶劣无法出门打猎的时候,郑三炮就把没有卖出的野兔、野鸭等猎物收拾一下,放上大料,用锅煮烂炖透,再烫上一壶高粱烧,然后将蔺守业和景慕文请到家来,三个人一边吃肉喝酒,一边海阔天空地闲聊一通。 所以,别看郑三炮扁担大的字不识一筐,典型的文盲一个,为人又异常粗鲁,平常很少服别人的气,可与蔺守业和景慕文两个有学问的人交情很深,且从心底对他们敬服得五体投地,平常见了两人都是毕恭毕敬的,说话时也十分小心,尽量不使不雅的字眼儿从自己的嘴里跑出来。而蔺守业与景慕文由于都是文化人,再加上脾气秉性相同,两人更是谈得来。就这样,三人就成了最好的老哥们儿。 为人正统的景慕文对槐树庄的恶劣风气也十分看不惯,对郎老大和卞二虎之流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气愤。但作为右派分子,又是一个外乡人,他对此却又无可奈何,一点办法也没有,平时除了尽心教育学生外,凡事只好装聋作哑。现在蔺守业请他一起动员郑三炮站出来做槐树庄的主事人,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他二话没说,一口应承下来。 郑三炮不是榆木疙瘩,也不是聋子瞎子,他虽然自称逍遥派,每天以打猎为乐,但对村里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很清楚的,只不过他没往深处想,更不愿过问罢了。 说实在的,郑三炮与郎老大和卞二虎虽然同在一个村子生活十多年了,可是几乎没有任何私人交往,有时见了面顶多打个招呼。原因有三:一是郑三炮与他们不在同一个生产队,他本人又经常外出,碰头碰面的机会较少,彼此之间较为生疏;二是他始终觉得自己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根本无话可说;三是他对二人的品行也确实从心里瞧不起。 先说郎老大吧,这家伙有点儿文化,能写会算,整天阴不阴阳不阳的,一肚子坏水,心肠十分歹毒。他利用当队长的权力,不仅成天喝酒赌博,与村里几个骚娘们儿鬼混,而且还经常威迫利诱看中的大姑娘小媳妇与自己发生不正当关系。若是谁稍有不从,他就会整天想着歪点子进行报复,轻者受到无端辱骂,重者遭到不明殴打,或找借口扣你口粮,或寻事端罚你工分。而受害人却往往慑于他的淫威,既不敢反抗,也不敢上告,有苦说不出,只好忍气吞声,打掉了牙往肚里咽。 卞二虎纯属流氓无赖,他仗着以前练过几天拳脚,私下里又收了几个狗屁不如的二流子徒弟作为帮凶,成为槐树庄人见人怕的楞头青。谁要是得罪了他,明里打上家门,暗里毁你庄稼牲畜,除非你主动向他摆酒席谢罪,并赔他一些财物,否则缠上身来没完没了。 说来不可思议,就是如此混帐的东西,竟然在解放初期骗取了土改工作组的信任,都被作为积极分子吸收入了党,并被委派为村里的干部。 他们两人在槐树庄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但对打猎出身的郑三炮却一直不敢小觑,从未向他挑衅过。正因为这样,一心只想图清静安逸的郑三炮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看不惯,却也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可郑三炮在听取了自己最敬重的蔺守业和景慕文两个人的慷慨陈词后,他心中的一股怒火被激将了出来:是啊,郎老大和卞二虎的所作所为真是太不像话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光全村人跟着遭殃,不知哪一天他们也会欺负到自己的头上来。 “我操他老祖宗的,要是郎老大和卞二虎这样下三烂的人真当了支书,那咱槐树庄他娘的可不真要毁得更惨咋的。”郑三炮嘴里不由地骂开了。 可是,一说到让他来当大队支书,他却十分的不情愿了。 他对蔺守业和景慕文说:“在槐树庄我最信服的就是你们两个老哥,你们说的也都在理儿,槐树庄的当家人说啥不能让郎老大和卞二虎这两个小子来做。可话又说回来,不是我不听你们的,我是从来不愿干这劳神差事儿的,要是想当官儿,十几年前我就留在乡里不回村来了。依我说咱们再合计合计,看看村里是不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蔺守业斩钉截铁地说:“三炮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我们反复考虑过了,全村只有你最合适,别无他人。” 景慕文也用起了激将法:“老郑,你可不能只顾自己快活安逸而不管全村人的死活呀。好歹你还是全村资格最老的党员,这个时候你再不挑头出面,我可从心里瞧不起你了。” 郑三炮是个直性子人,平常啥也不怕,就怕自己敬佩的人瞧不起自己。因此,景慕文的一席话对他起到了极大的刺激作用。 “那好,既然老哥俩如此高看我郑三炮,我就听二位的话,去干他娘的这个大队支书。不过,咱丑话可讲在前头,我是一个大老粗,心里又没啥章法,我要是干了支书这个官儿,你俩可得要多指点我呀,不然我他娘的随时就撂挑子。” 蔺守业和景慕文一听郑三炮同意干支书了,都非常高兴,郑重其事地一口答应了他的要求。 郑三炮之所以如此痛快地同意下来,其中还有两个因素起到了重要作用。那就是大地主分子蔺守业是一个被监督改造的对象,而景慕文仅仅只是村小学的一个校长,又是一个外地人加老右派,可就是这样他们竟然还如此关心槐树庄,关心全村的老百姓,这让郑三炮既深受感动,同时又感到无地自容。他觉得自己如果再象以前那样只顾自己舒服而对村里的事情漠不关心的话,于情于理咋的都说不过去了。另外,十分讲究义气的他也不想让十分要好的两位老友感到失望,那样的话他觉得对不住朋友。这些都促使他打破了自己一惯的为人处世原则,下定决心主动出击了。 就这样,郑三炮走马上任当上了槐树庄大队的支书。 第四章 没有如愿以偿的郎老大和卞二虎岂能善罢甘休,两人发誓把他掀下台来。 在公社宣布郑三炮为槐树庄大队支书的当天晚上,郎老大就把卞二虎叫到家去,密谋对策。 看着脸色铁青的卞二虎,郎老大有意怂恿道:“二虎兄弟,我劝你就不要咽不下这口气了,你斗不过人家郑三炮,何苦再跟自己过不去呀,依我看你就认了命吧。” 正在气头上的卞二虎一口气喝下去一大碗白酒,把碗狠狠地往桌上一摔,瞪着血红的双眼朝郎老大叫道:“老子就是不服这个气。他郑三炮算他娘的啥东西,老子没去惹他,他反倒惹起老子来了!” 郎老大进一步激将道:“说来也是的,郑三炮并不是个愿意出头露面的人,对村里的事情从来不闻不问,对于谁当支书更是一向懒得去管,可这次明明知道大队支书非你莫属,却猛地插了一拐子,这不明摆着就是与你卞二虎过不去吗?唉,多好的机会呀,却让他郑三炮捡了个便宜,想一想也真是让人怪气不过的。” 郎老大的一席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一下子把已有七分酒意的卞二虎二百五的性子给彻底挑起来了:“我日他奶奶的,我这就去找郑三炮狗日的算帐去!”说着,卞二虎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冲去。 郎老大使劲儿将暴跳如雷的卞二虎按住,慢腔细语地说:“二虎兄弟,不是当哥的说你,你遇事儿咋就这么沉不住气呀。你当郑三炮是别人吗,他就能容你这样无缘无故的闹到家去?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付他郑三炮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必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是。” 卞二虎依旧气急败坏地吼叫:“老子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他娘的郑三炮都这样待我了,这让我咋能沉住气!你说,你倒是有啥好主意?” 郎老大阴笑着不紧不慢地说:“他郑三炮不就是当个支书么,咱让他当去好了。你我不还是二队三队的队长么,只要咱俩合起手来,再把队里的社员控制住,谁也不听他的,将他个狗日的晾起来,看他还有啥猴儿跳!你等着吧,就凭郑三炮的那个屌脾气,不是我吹牛x,用不了多少日子,他就会自动下台,到时候支书的位置还不是你的!” 卞二虎听郎老大这么一说,心里感到一阵敞快:“对呀,我他娘的咋就没想到这一点呢。郎老哥,怪不得别人都说你又阴又毒,杀人不见血,今天老子算是领教了,你他娘的硬是会毁坏人呀。” 郎老大虽然觉得卞二虎的话很不受听,可这会儿也顾不上计较了,用手拍了拍卞二虎的肩膀,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接着,他又对卞二虎面授机宜:“事不宜迟,你今晚就到各家去,告诉他们从明儿起谁也不能与郑三炮亲近,更不能听他的招呼,否则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还有,咱们也要把一队队长梁万福拉拢过来,不能让那个小子站在了郑三炮一边。实在不行,让他保持中立也好。好在姓梁的胆子小,你去唱黑脸,我来唱红脸,不信他不就范。” 事情果然如郎老大所筹划的那样,郑三炮上任的第二天通知召开全大队生产队长以上干部会议,结果除了两三个支委磨蹭了好几个时辰才慢慢腾腾地到达大队部外,其余的人都找了这样或那样的借口没有与会,会议最后也没开成。 最令人生气的是,马上就要进入四夏大忙季节了,各种准备工作都急需去做,地里的活计也很多,可三个生产队的社员除了一队有部分人员出工外,其他的人都窝在家里,任凭郑三炮喊破了喉咙,楞是没人走出家门半步。郑三炮踹开几家的大门,质问他们为啥不下地干活去,结果被人家以队里无人安排活计给挡了出来。他又去找三个队长催人上工,可除了梁万福装病躺在床上外,他村里村外转悠了大半天,却连卞二虎与郎老大的人影也没寻见。 郑三炮急红了眼,把蔺守业和景慕文忠告他要注意自己村支书的身份,不能再满嘴脏话胡乱骂人的事儿给抛到了九宵云外,一蹦三尺高地放开嗓子围着村子大骂了起来,并一直骂到中午小学校放学,引得村里的一群半大孩子跟在他后面看热闹。 “我操你八辈子祖宗,你们这是成心晾老子的台呀。” 口干舌燥的郑三炮一边气喘吁吁地驱赶着跟在身后的孩子们,一边累得一腚坐在了村子中央老槐树下的石板上。 人说新官儿上任三把火,可郑三炮这个村官儿上任的头两把火就楞是一把没点着。 气昏了头的郑三炮来到蔺守业家里,准备向他讨教良策。他前脚刚到,后脚景慕文也跟着过来了。 “三炮,你说啥也不能泄气,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撑住。” 蔺守业一边给两人倒水,一边安慰郑三炮。 “对,老蔺说得对,你要是在这个时候打了退堂鼓,正好就中了郎老大和卞二虎他们的计。你可不能像打猎那样,三枪打不中就撒手不干了呀。”景慕文也起劲儿为郑三炮打气。 “我也看出来了,这是他们两个狗日的在与我过不去,可村里人为啥就这么愿意听他们的摆布呢。”郑三炮又气又不解地嚷道。 “郎老大和卞二虎两人当队长有些年头了,在村里有些势力,为人又阴毒凶恶,大多数社员都惧怕他们,再加上先后有六任支书都被他俩给挑下了马,而大家又从心里耽心你郑三炮干不下去,谁也犯不着得罪他们,所以出现这种情形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儿。”蔺守业分析说。 “依我看,要消除大家的顾虑,当务之急必须打掉郎老大和卞二虎的气焰,最好把他两人的队长职务先给拿下来。不然,下一步老郑还要被动。”景慕文猛吸了一阵烟说。 “我日他奶奶的,他两个狗日的越想不让老子干下去,老子偏要干给他们看看不可。行,赶明儿我就到公社去打个招呼,把他俩的队长给撤了,看他娘的还有啥辙儿。”郑三炮有些怒不可遏了。 “三炮说得对,说啥也不能趁了他们的意。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下,今后你千万不能再动不动就骂声连天了。咱村里风气本来就差,连刚会说话的小孩子都学会了张嘴就骂人,你这个当支书的再领头骂大街,那咋还指望村里的风气变好呀。”蔺守业笑着对郑三炮规劝道。 郑三炮接口说:“我本来就是个粗人,骂人骂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再加上被他们这些狗娘养的气昏了头,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又骂了起来。不过,对付恶人只能用恶人的法子,不然这些龟孙子就不知道老子的厉害。” 景慕文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地说:“你看你,正说着不让你骂街,你却又骂开了。” 三人都笑了起来。 郑三炮第二天就到了公社,找到了原来的乡党委书记也就是现在的公社书记周敬民,把自己的打算讲述了一遍。 周敬民比郑三炮小二岁,从小就生长在大湖边上,是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自抗战时起,血气方刚的他就弃笔从戎,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大湖游击队,在大湖一带出生入死地打了十多年的仗。大湖地区刚一解放,已担任营长职务的他接受组织上的安排,从部队转业到湖滨乡当了乡党委书记。这些年来,他对槐树庄混乱不堪的状况很不满意,自己也先后多次进村蹲点,试图从根本上扭转全村落后被动的局面。当他住进村里的时候,全村处处显得风平浪静,可他一离开村子,全村就又恢复到了原来乱糟糟的老样子。特别是大队支书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没有一个顶用的,不是被轰下台,就是自己辞职不干,一个个连个窝儿都稳不住,更别提领着老百姓去干事儿了。说实话,周敬民大风大浪不知经历了多少回,可真还没碰到过像槐树庄这样让他伤透了脑筋的事儿。 其实,槐树庄出现这种情况,作为党委书记的他心里多少知道一些个中缘由,可明知道郎老大和卞二虎是罪魁祸首,却又抓不住他俩确凿的把柄,只能自己在心里干生气。他也曾想借有人匿名举报郎老大和卞二虎两人在村里乱搞女人索讨赌债殴打村民为非作歹的机会把他们给彻底制服,可不知咋的,任凭派去的工作人员多方调查、百般取证,却没有一个受害人敢站出来进行指控,再加上公社副书记侯德贵从中阻挠,最后不得不了了之。周敬民也曾想动员自己比较了解信任的郑三炮出面来支撑局面,可好几次话还没出口就被他给堵了回去。 周敬民私下里多次暗自嗟叹,深深体会到乡村工作真是既复杂又不易,与在部队时简直就有天壤之别。 这次槐树庄的第六任支书下台后,棘手的难题又一次摆在了他面前,让他愁得几乎一夜没能合眼。正当他一筹莫展时,从不愿做官儿的郑三炮却出人意料地自愿出任槐树庄的支书,真让他感到喜从天降。所以,周敬民二话没说,立即批准了他的请求。鉴于槐树庄的复杂现状,他又让郑三炮兼任了大队长的职务,不再另选他人,并指示公社有关部门以最快的速度在当天就下发了郑三炮的任命文件,要郑三炮即刻上任。所以,当郑三炮向他谈到撤去郎老大与卞二虎生产队长职务的打算时,他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老郑,你就大胆地干吧,出了啥事儿有公社给你撑腰呢。不过,你千万要自己当心啊,郎老大和卞二虎两人打小就在江湖上闯荡,动不动就撒野,心狠手辣,不是良善之辈,小心他们合起伙来算计你。你遇事要多与村里有主心骨儿的人商量商量,也可以经常到我这儿来。你要记住两句话,一不要怕他们,二不能蛮干。”周敬民叮嘱道。 “周书记,你就放心吧,我郑三炮也不是吓大的,他俩的那点儿屌能耐只能去吓唬胆儿小的人,要是给我来这一套,我他娘的绝不买帐!”郑三炮一点儿也不在乎地说。 看看时辰不早了,周敬民要留郑三炮吃饭,却被急着要回村的他给回绝了。 临走时,郑三炮使劲儿瞅了瞅周敬民办公室里的扩音设备,问是干啥用的家伙。周敬民告诉他是用来下通知喊人的。郑三炮又问是不是能把自己的声音传出老远去。周敬民笑着说是的。郑三炮立刻来了精神,对周敬民说,那好,你就把这个家伙送给我吧。日他奶奶的,有了这个家伙,谁要是再不愿听招呼,我就直接对着话筒子骂,保证全庄的人都能听得到,再用不着我累得一身臭汗地满庄子又蹦又跳了。 郑三炮像背褡裢一样,胸前挂着扩音器,背后驮着大喇叭,兴冲冲的往槐树庄赶去。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高音喇叭在大湖一带地区还是很稀罕的玩意儿,不要说地处偏僻湖边的槐树庄了,就连在热闹繁华的集镇上也很难见到。因此,槐树庄的人们对郑三炮带回来的这个洋玩意儿都觉得非常新鲜稀奇,大人小孩里三重外三重围着它看个不停,可谁也没有想到它是用来干啥的。 郑三炮一边坐在树下歇息,一边得意地想:看吧看吧,现在让你们看个够,用不了几天就让你们躲也没处躲呢。 这样想来,他自己先就乐了起来。 果然,大喇叭很快就显示出了它的威力,在村里不管是谁,只要耍滑使懒,不出工干活,它里面就会传来比郑三炮本人声音不知要高出多少倍的指名道姓的呼喊声,而且非常有规律,喊够三遍后如果被喊的人还未赶到指定的地点去干安排好了的活计,立刻就传出郑三炮那七荤八素的叫骂声。这骂声不仅整个槐树庄都能听的一清二楚,顺风时就连远在四五里外的其它村子的人们也都听得明明白白。每个被骂者都觉得脸面丢尽,无地自容,但又被骂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自此,如果没有特别急的急事儿,槐树庄的社员谁也不敢再有意磨蹭着不去上工,全都变得听话且勤快起来。 真可谓郑三炮吼一吼,整个槐树庄要抖三抖。当然,这是在郑三炮解决了郎老大和卞二虎的问题之后才出现的情形。可在目前,槐树庄人是依然故我的。 第五章 大喇叭安装完毕后,郑三炮马上就让它发挥了应有的效能,用它播出了他上任以来槐树庄第一号人事变动命令。他以他特有的洪亮嗓门儿第一次郑重其事并咬文嚼字地大声宣布:“槐树庄的全体社员注意了,根据大队支委会研究决定,并报公社领导批准,我宣布从现在起免去卞二虎二队队长和郎老大三队队长职务,两个生产队的队长暂时由我代替,队里的具体农活暂由两队的记工员来安排。” 郑三炮对着扩音器一连喊了三遍,然后锁上大队部的屋门下地干活去了。 当村里的人们听到郑三炮的第一遍广播时,还没人拿它当回事儿,以为是郑三炮图新鲜闹着玩儿的。在他们想来,平常在村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郑三炮虽然与郎老大和卞二虎没啥交情,可也从没听说过有啥过节。郑三炮再傻再楞,也不可能刚当支书就拿他们二人开刀,这不明摆着去摸老虎的屁股么。话再说回来,他郑三炮就是有胆子摸老虎屁股,也不可能去招惹郎老大和卞二虎呀。可是,郑三炮一本正经地连讲了三遍,却使得大伙儿不由得不信了。在确认了事实的同时,大家各自怀着不同的心理,等待着一场槐树庄前所未有的暴风雨的来临。 郎老大和卞二虎对付郑三炮初战告捷,一边心里高兴着,一边谋划着下一步的方案,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郑三炮彻底打垮。所以,两人从大喇叭里冷不丁儿听到郑三炮大呼小叫地宣布撤销了他俩的队长职务,这无异于大晴天里猛然炸响了一个惊雷,一下子把他们给震晕了。好在郎老大还算沉稳,呆了一会儿之后,就清醒了过来,立刻把还在晕头转向的卞二虎叫到村东头的芦苇荡里商量对策。 “我操他老祖宗的,他娘的郑三炮竟然先下手为强,对我们下起毒手来了。郎老哥,你看这事儿该咋办呀?”刚缓过劲儿来的卞二虎咬牙切齿地狂叫道。 “我把郑三炮这个狗日的估计得太低了。依我看来,就凭姓郑的那个猪脑子,不可能想出这么毒辣的法子,他身后一定有高人指点。我发现最近他老往地主蔺守业家里跑,与小学校的校长景慕文也打得火热,肯定是这两个识文断字的家伙在幕后替他出谋划策。”郎老大答非所问。 “哎呀,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功夫去扯这种闲蛋,眼下最急的是咱们该咋对付郑三炮!”卞二虎跳着脚嚷道。 “二虎兄弟,你别急,兵来了将挡,水来了土囤。我找你来就是告诉你,还按照我说过的那句话去做,你唱黑脸,我唱红脸,你来硬的,我来软的,咱们双管齐下,先把眼下的局面扭转过来再说。”郎老大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去揍他个狗日的。太好了,老子的拳头早就痒痒得难受了,我倒耽心姓郑三炮那狗日的经不起我三拳就会趴下。” “二虎兄弟,俗话讲,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下手的时候一定要重要狠,最好把郑三炮那老小子打得跪地求饶才好。不过,你要听我两句话,一是自己千万不要先动手,二是要趁人多的场合再去教训他。只有这样,一来咱不会输理,二来能让郑三炮丢大人现大眼,也让村里的人真正知道你的厉害。剩下的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由我来办。” 商议完毕,两人分头回到村里。 第六章 槐树庄人有个习惯,就是男人们在吃饭的时候喜欢端着个大海碗盛满了饭菜聚到村子中央老槐树下来,关系要好的三五成群地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海阔天空地胡吹海侃。饭吃完了,人也饱了,话也聊得尽兴了。因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包括逢年过节的时候,只要不是下雨下雪的天气,一天三顿饭时大槐树下就成了全村人气最旺的地方,许多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和喜欢扎堆儿的孩子们也被吸引了过来。 适逢初夏,天气渐热,天黑得又晚,晚饭时老槐树下人聚得比往常格外地多。 存心找茬儿的卞二虎、郎老大他们都来了。 喜欢清静的郑三炮以往很少到这个地方来,自从他当了大队支书后,为了能与村民们亲近起来,同时也想听听大伙儿们都在谈论些啥东西,他接受蔺守业和景慕文的建议,也开始天天到这里来了。 大家像往常一样,边吃饭边闲扯着。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上,一会儿狐仙,一会儿妖怪,一阵子争执,一阵子轰笑。气氛依旧热烈,兴致依旧很浓。 可是,几个嗅觉灵敏的人似乎从这平静祥和的氛围中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 首先发难的是卞二虎。 “我操他奶奶的,老子辛辛苦苦干了多年队长,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这他娘的倒好,说撸就给撸了。” 刚才还与几个人闲谈的卞二虎这会儿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把手里的饭碗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正蹲在旁边听别人说笑的郑三炮一听卞二虎公开向自己叫板了,也顺手把饭碗朝地上一扔,腾地站起身来,一边向卞二虎走去,一边大声回应:“卞二虎,你小子嘴里给我放干净些,有啥屁要放你就干脆些,别他娘的像娘们儿似的在那儿指桑骂槐。不错,就是老子撤了你的职,你能把老子咋的!” “老子今儿骂的就是你。我问你,老子与你前辈子无怨,后辈子无仇,你为啥与老子过不去。刚当了两天鸡巴屌支书,你他娘的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样,槐树庄就是轮到吃奶的小孩儿来充人物头,也轮不到你狗日的郑三炮!”卞二虎看到郑三炮冲自己过来了,立即脱下了褂子,把裤腰使劲儿紧了紧,做好了打人的准备,嘴里依旧不干不净的狂骂着。 从没有受到别人这样辱骂的郑三炮被激怒了。他不再还口,上前照卞二虎的脸上就是一拳,却被早有准备的卞二虎给躲了过去。 “大伙儿可都看清楚了,是他姓郑的先动手打的我,下面我该出手了。”卞二虎摆出习武人惯常使用的架式,朝郑三炮恶狠狠地扑去。 槐树庄的人们经常遭受卞二虎的欺凌,早就希望有人出来替他们出口恶气。现在郑三炮终于站出来了。因此,大伙儿虽然平时与郑三炮也没有多大交情,但在心里都巴望着郑三炮获胜,彻底打掉卞二虎为非作歹的威风。 卞二虎仗着自己年轻体壮,又会点儿功夫,哪里把郑三炮放在眼里。他一动手就用尽全力朝郑三炮猛攻过去,出手又快又狠。但是,十几招过去了,可他连郑三炮的身子都没能碰到,自己却累得有些不支了。 郑三炮抓住他的破绽,飞起一脚猛踢过去,一下子击中了他的要害之处。 卞二虎像一截木头桩子似的仰面倒下,好大会子没能爬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好,许多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丢了面子的卞二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顺手抄起身旁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拼了命地向郑三炮抡去。郑三炮身手敏捷地闪身躲过,反手将木棍牢牢地抓在手里,顺势使劲儿一拉,卞二虎一连踉跄了十几步,也没能稳住身子,一头栽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围观的人们觉得既畅快又解恨,更加起劲儿地为郑三炮叫起好来。 郑三炮一脚踏上卞二虎的后背,大声说:“卞二虎,你小子在村里横行霸道,专干坏事儿,今儿老子算是替全村的老少爷儿们教训你一下,让你知道知道槐树庄的人也有不好惹的。我正式警告你,以后你要给我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别他娘的不知天高地厚再充啥大头龟!” 卞二虎虽然被郑三炮打得落花流水,已无还手之力,可哪里甘心当着这么人的面就此服软呢。 他依然色厉内荏地狂叫:“姓郑的,今儿卞爷我算是栽到你手了。可你他娘的别高兴得太早了,想让老子低头,做你娘的梦去吧。哼,只要你打不死我卞二虎,你今后就别想过安生的日子啦!” 郑三炮一脸不屑地大笑一声:“哈哈,你他娘的真是四两重的鸭子,光剩下个嘴了。好啊,老子看你屎克郎趴在扫帚上,到底还能结个啥茧子!”说着,挥拳又往卞二虎的身上使劲儿打去。 自郑三炮与卞二虎交手以后,郎老大像啥事儿都没发生似的,蹲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也没动,甚至连眼皮儿也没翻一下,悠闲地抽着烟卷,静等着卞二虎的佳音。在他看来,郑三炮根本不是卞二虎的对手,用不了几个回合,就会被卞二虎打得满地找牙。可是,第二根烟卷还没抽完,围观的人群中就暴发出了一阵叫好声。他感到有些不妙,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全村人对卞二虎恨得要死,要是卞二虎占了便宜,大伙儿最多保持沉默,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给他叫好。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正在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里又响起一阵叫好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扑通一声,一件东西从人群里甩出来,重重地掼在了自己的脚边。他定睛一看,坏了,是卞二虎被郑三炮给打出了圈外。没等他还过神儿来,郑三炮飞一般冲了过来,用脚死死地踩住了趴在了地上不能动弹的卞二虎。还算卞二虎有种,人已被打成这个样子了,可嘴里一点儿也没服软儿。看到郑三炮举起拳头还要朝卞二虎打去,感到又失算了的郎老大虽然懊丧不已,可为了替卞二虎挽回一点儿颜面,更是为了保住自己今后在村里的势力,他赶忙出面进行劝阻,以使卞二虎赶快解脱出来。 “哎呀,这是咋说的,好好的你俩咋就打起来了呢。郑支书,你赶快消消气,千万不能再打了。你们大伙儿楞着干啥,还不快帮我把他们拉开!”郎老大一边使劲儿抱住了郑三炮的双臂,一边朝围观的人们大声喊。 还想进一步解气的人们听到郎老大喊叫,心里虽然十二分的不乐意,却也不敢拒绝,便有几个人上前把郑三炮拉回家了。 已被打得找不着北的卞二虎见郎老大出面帮助自己了,郑三炮也被人拉走了,一下子又恢复了凶恶的模样,嘶哑着嗓子装腔作势地朝周围的人狂叫:“狗日的你们看老子吃了亏幸灾乐祸咋的,我刚才听到有人替姓郑的叫好,真是他娘的活腻歪了。老子今儿再讲一遍,槐树庄的人谁要是与狗日的郑三炮穿一条裤子,小心卞爷我扒了他的皮!” 尽管郑三炮撤了郎老大和卞二虎的职,现在又狠狠的教训了卞二虎一顿,但并未使他们收敛起邪恶的气焰来。 围观的人们不敢停留,心情沉重地各自回家去了。 槐树庄人已从心里认可了郑三炮,但对他仍没底儿,依然感到生活在恶魔的阴影之中,无法摆脱。 这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第七章 郑三炮是来找蔺守业的。 土改以后,蔺守业与村里的人们一样,领着全家人尽心尽力地伺弄着留给他家的几亩耕地,自食其力。可他毕竟是在优越的环境里长大的,本身又是个文化人,对于耕田种地既没有充沛的体力,也没有足够的经验,地里的庄稼每每长得就像谢顶人头上的残发,稀稀疏疏,半死不活,年年的收成一蹋糊涂,全家人时常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公社化以后,大家都要靠抓工分吃饭,在解放前曾经得到过他资助的一队队长梁万福有心照顾他,便让他到生产队里当了饲养员,一是活儿轻松自在,二是能够抓到一个整劳力的工分,使家里多分些口粮。 这会儿,闲来无事儿的他正在拿着一本破书心不在焉的胡乱翻着。 “好呀,你唆使我干了这个劳神费力的屌差事儿,自己倒在这里享清福了。你看该咋办吧,三个生产队的社员还是他娘的那个熊样儿,非得我整天破口大骂才下地去干活,这样下去我是没法再干了。”郑三炮气咻咻的朝他嚷道。 蔺守业放下手里的书,笑着招呼郑三炮坐下:“你不要说了,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也真难为你了,骂了那么多遍硬是没有一句重样的,比咱村里最会骂街的老娘们骂的要花哨多了。” “你还有心拿我开心,这会儿我都气死了。你说,要是二队三队的人不听我的还有情可原,可他娘一队的人也跟我过不去,这算哪门子事儿呀。梁万福那个小子到底是咋想的。”郑三炮喝了一碗凉水说。 蔺守业正色说:“我正琢磨这事儿哪。连梁万福当队长的人都在冷眼观望,看起来村里人真被郎老大和卞二虎吓怕了,从心里还是耽心你斗不过他们,恐怕听了你的遭到报复。咱们还得进一步再采取办法。” 郑三炮急切地问:“对郎老大和卞二虎我骂也骂了,撤也撤了,打也打了,村里的人还怕他们,不放心我,那叫我再咋办呢?” 蔺守业说:“我与景校长商量过了,一是把现有的三个生产队的社员全部打乱重新划分为四个队,使郎老大和卞二虎失去各自的根基。二是让郎老大和卞二虎分开并离开村子。这方面我俩也替你想好了,郎老大去村北湖滩的养鸭场,卞二虎去村南湖滩的养鱼塘,使他俩呆不到一块。这样的话,郎老大就失去了卞二虎这个帮凶,卞二虎也失去了郎老大这个军师,树倒猴狲散,村里跟着他俩跑的那些人也失去了依靠,大多数人就不会怕他们了。还有一点,咱村里太穷了,要想法子增加社员的收入,这样才能拢住人心,树立你的威信,使郎老大和卞二虎他们在村里彻底失去根基。当务之急,就是在种好庄稼的基础上,利用咱村紧靠大湖的便利条件,搞好副业生产,养鸭、养鱼、编织、运输一齐上,用不了多久,肯定就会见效。社员富了,心态也就平和了,就不会再为一点儿蝇头小利争得死去活来了,村里的风气也就能得到根本改观。到时候,你这个大队支书还有啥可愁的呢,就天天唱着小曲喝香油吧。” 郑三炮让蔺守业这么一说,心里一阵轻松,脸上也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他抬手就照蔺守业的身上打了一拳:“还是你们喝过墨水的人厉害,啥事儿心里都有数,尽是些高招儿,我郑三炮真是服气服到家了。他郎老大和卞二虎算个啥屌东西,有你和景校长给我掌舵,不信我就摆不平咱槐树庄的事儿。好,阴曹地府唱大戏,我豁出命来也听你的。” 蔺守业揉着被打疼的地方,苦笑着说:“三炮你用这么大劲儿干啥,我的破身子咋禁得住你这么打呀。我还得提醒你一下,郎老大和卞二虎肯定还会想啥法子对付你,你心里可要有所准备啊。” 郑三炮踌躇满志地答道:“不怕,谅他们也没啥鲜招儿,大不了再打他娘的一次恶架。” 蔺守业又一次叮嘱:“三炮你今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卞二虎他们就是再找茬儿,也千万不能又骂又打的啦,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对你对全村影响都不好。” 郑三炮说:“我还是那句话,对付恶人就得用恶人的法子。当然,以后我注意就是了。” 第八章 蔺守业的耽心是对的,郎老大真的要出手了。不过,他采取了与卞二虎截然不同的办法,用他的话来讲就是“唱红脸”,使软刀子。 郑三炮的媳妇做姑娘时身子骨儿就比较单薄。结婚以后,整天跟着郑三炮南跑北奔,到处打猎为生,连个固定的家也没有,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再加上孩子生得多,而生孩子时又多次受到严重风寒,三十岁不到身体就垮了下来,以至于连夫妻之间正常的房事也无法进行了,害得体壮如牛、具有强烈生理需求的郑三炮每天夜里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子。 一天,郑三炮外出打猎时遇到倾盆大雨,情急之中奔到湖边的卢家庄一户人家去避雨。为他开门的是一个少妇,名叫秀兰。两年前,秀兰生龙活虎的男人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正好好的突然暴死家中。大湖地区有个不好的风俗,认为丈夫暴死的女人带有天生的克夫相,不管长得多么俊俏,一般情况下再想改嫁也没人敢要。所以,年轻漂亮的秀兰在丈夫死后,一直没有再嫁,带着一个幼小的闺女艰难度日。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自从秀兰守寡以来,村里一些二流子欺负她公婆家在村里是个单门独户,娘家也没啥人了,而她本人性情又天生懦弱,便经常上门想占她的便宜,害得她整天胆战心惊,以泪洗面。 心地善良的秀兰拿出丈夫留下的衣裳,让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的郑三炮换上,并用家里仅有的一点儿麦面给他做了一海碗大湖一带人都爱吃的油炸葱花面叶汤,让他暖暖身子。心存感激的郑三炮在闲聊中得知了秀兰的遭遇后,对她的处境很是同情。自此,他只要外出打猎,不管自己多累多乏,也不管时间是早是晚,都要跑到秀兰的家里来,看看有人欺负了她没有,顺便帮助干些重体力活。 村里的二流子们见秀兰家里突然冒出了身强力壮的打猎人郑三炮来,弄不清两人是啥关系,再不敢轻易到家里来骚扰,秀兰便清静了许多。 郑三炮知道秀兰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情愿自己饿肚子,也隔三差五的一定给秀兰送去些钱物,让她补贴家用。一来二去,两人很自然地产生了感情。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向稳重的秀兰一反常态,留住郑三炮没让他回去,主动把身子给了他。就这样,两人成了相好的。 当然,这都是还没解放那会儿的事情了。解放后,特别是近几年来,郑三炮虽然也经常外出打猎,但很少到秀兰村里去了,两人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变得少而又少。并不是郑三炮讨嫌秀兰了,相反地,他对秀兰的思念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对得到秀兰那迷人肉体的温存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不可抑制。可是,他觉得与秀兰再像以前那样不明不白地处下去,总归不是个正经事儿。孩子们渐渐长大了,自己也四十多岁算个上年纪的人了,家里又有老婆孩子,而秀兰的日子也比以前好过多了,说啥也不能光顾自己快活耽误她了。因此,前一段日子当他听说秀兰已经嫁给本村的一个老光棍时,他心里虽然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轻快的感觉。是啊,像秀兰这样的好女人,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早该有个真正属于她的男人和一个完整的家了。 但是,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吧,秀兰的新男人不光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货色,还是一个变态的色情虐待狂,把秀兰娶过去没几天,就露出了恶劣的本性,整天不是四处闲逛,就是喝酒赌博,对家里的事情也不闻不问,一点儿正经事儿不干,而到了晚上一上床就变着法子折磨秀兰,要是稍有不从,就又打又骂。秀兰忍无可忍,只好与他离了婚,带着女儿一个人单过。这这下子好啦,抱有偏见思想的村民们不仅不去谴责那个男人,倒反过来指责苦命的秀兰不守妇道,处处歧视刁难她,使得她在村里无法过下去了。 如意算盘接连落空的郎老大这几天度日如年,憋在家里搜肠刮肚地寻思着整倒郑三炮的计谋。可是,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定下一个万全之策。 他的女人桂花看他整天心神不宁的样子,便有意与他闲扯些鸡零狗碎的事儿想让他分分心,可每次都让他训斥一通。好心搭个驴肝肺的桂花很是委屈,叨叨唠唠地说自己的命还比不过卢家庄的秀兰吶,人家秀兰现在只是受外人的气,自己倒好,在家里受男人的,在外头又遭别人的白眼儿,这个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心里正烦得要命的郎老大听到自己的女人一下子提到了秀兰,赶忙追问是咋回事儿。桂花就把秀兰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郎老大听完后,大叫了一声苍天有眼,把桂花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的男人因遭受刺激精神失常了呢。 这个信息对郎老大来讲太不同寻常了。 原来,郎老大的女人桂花与秀兰自小在一个村里长大,且较为要好。秀兰十七岁那年,她的爹娘因贫病交加先后死去,无依无靠的秀兰为了活命,经人说合嫁到了卢家庄。可是成亲不到两年,独苗一个的男人又突然死了,撇下了苦命的秀兰和一个女婴。桂花嫁给郎老大后,无事儿的时候经常向他谈起秀兰,也说起过村里的郑三炮对秀兰照顾不少。自那时起,猴精似的郎老大就知道郑三炮与秀兰的关系非同寻常。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到卢家庄办事儿的郎老大在野地里正巧撞见了秀兰偎在郑三炮怀里哭泣,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经常与女人鬼混的郎老大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根本没当回事儿,再加上当时他与郑三炮素不来往,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所以也懒得向别人说起。现在他的女人猛然间又提起了秀兰,使他眼前一亮,一个恶毒的计谋在他心里产生:把秀兰这个女人接到槐树庄来,以此要挟郑三炮听从自己的摆布。如果不成,就把此事给抖出去,让他在全村人面前丢人现眼,威信扫地,看他这个支书还咋再干下去。 说干就干。 郎老大对仍在一旁生闷气的桂花说:“唉,说来秀兰怪可怜的。这样吧,你现在就到卢家庄去,把秀兰接到咱家来住几天,让她散散心。” 桂花听到郎老大这么一说,更是吃了一惊:“你今儿是咋的啦,净说胡话,莫不是吃错药了吧。无缘无故的你让我接她来家里做啥呀。” 郎老大摆出一副大慈大悲的样子:“谁说咱与她与缘无故的,你娘家不是与她一个村子吗?你与她不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吗?她现在无依无靠,娘家也没人了,咱应当关心关心才对。” 桂花没好气地说:“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你帮人家仨瓜俩枣的,这会儿倒想起关心她来了,莫不是你看人家秀兰长得俊俏,打起她的歪主意来啦?要去你去,我不去!” 桂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对郎老大真是太了解了。在她心目中,郎老大不仅自私,而且尤其好色,三天两头与一些不三不四的野女人鬼混,有时竟然把那些骚货带到家里来,当着她的面就赤条条地做那些不堪入目的勾当。她劝过,闹过,也骂过,可一点儿用也没有,反而遭到了郎老大的毒打。她也想到过去寻死,但又不忍心丢下年幼的孩子。可以这么说,自打刚解放那会儿与郎老大成亲这十余年来,她精神上饱受了屈辱,肉体上惨遭了摧残。她时常后悔没有听从家人的劝说,嫁给了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郎老大听女人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我日你祖奶奶的,真是反了你啦!”说着,上前就给了她一巴掌:“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今儿要是接不来秀兰,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桂花见郎老大发了火,吓得一声也不敢再吭,抬脚就要出门。郎老大一把把她拽住,又交代道:“秀兰若是不愿意来,你就说这是郑三炮的意思,她肯定答应。” 看着女人迟迟疑疑的样子,,郎老大不觉又发起火来:“你他娘的还楞着干啥,还不赶快动身,等着再挨顿揍吗!” 就这样,桂花顶着似火的太阳,一路小跑来回往返了二十余里地,把秀兰接到了家来。 临近天黑的时候,郎老大找到正在忙碌的郑三炮,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郑支书,正忙着哪,我找你有要事相商,请你无论如何得跟我到我家去一趟。” 郑三炮自当支书以来,虽然没与郎老大正面交过手,但心里明白村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背后操纵的,也清楚他对自己正恨得要死。这会儿他听郎老大邀自己到他家里去,并口称有要事商量,知道他没安好心,不定耍啥把戏呢。所以,他没好气地说道:“有话当面说,有屁当场放,要我到你家去干啥!” 郎老大对郑三炮的冷淡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依旧笑嘻嘻地说:“我的郑支书哎,这事还真不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讲呢,你到我家就知道了。” 郑三炮很不耐烦地嚷道:“有啥事儿就赶快说吧,不要给我装神弄鬼的,不然你就走开,别在这儿碍我的事儿。” “那我可就说啦。”郎老大顿了顿,有意压低声音:“秀兰来啦,这会儿正在我家呢,她想与你见一面。” 郑三炮原以为郎老大当着众人的面与自己套近乎是故意做给大家看的,以显示他与自己关系特殊,从而使村里人产生一种错觉继续惧怕他,所以一直没给他好颜色。没想到这小子突然讲秀兰来了,并且还在他的家里,这让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的郑三炮不由得楞在了那里。 “郑支书,你倒是见不见呀。唉,秀兰妹子可被卢家庄的那帮王八蛋们给欺负惨了,人都瘦得脱了形,看着真是可怜呢。”郎老大在一旁又嘟囔了起来。 郑三炮一言不发,抬脚就往郎老大家奔去。 心中暗喜的郎老大跟在后面,故作亲密地喊道:“郑支书,你慢些走呀,小心绊倒啊,人就在我家里呢,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他一边喊着,一边傲慢地向其他人睨视着,那神情明摆着是告诉大家:你们小心吧,别看我郎老大下台了,在槐树庄我照样玩得转儿,他郑三炮最终还得听我摆布,谁也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不知原委的村民们看到郑三炮真到郎老大家去了,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发出了重重的叹息声。 第九章 秀兰看到郑三炮,顾不得郎老大两口子站在旁边,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哇啦一声大哭起来。这哭声包含了思念,包含了委屈,更包含了重逢的喜悦。 感情轻易不外露的郑三炮一见秀兰憔悴得没了人样,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滋味,鼻子不觉一酸,也差点儿掉下泪来。他用力揽着秀兰的身子,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郎老大见状,干笑了几声,不无得意地说:“你们真是开水洗疮,有疼有热啊。那好,你俩慢慢聊吧,我操办晚饭去了。”说着,他伸手拽起看得目瞪口呆的女人走出了屋外。 “秀兰,你咋到郎老大家来啦?”平静了下来的郑三炮满是疑惑地问。 “不是你让桂花姐把我接来的吗?”秀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抬头答道。 “我没让她去接你呀。”郑三炮怔了怔,不觉脱口骂道:“坏了,肯定是他娘的郎老大捣的鬼。秀兰,你跟我走,咱不能在这儿停留,郎老大不是个啥好东西,说不定想在咱俩身上打啥坏主意呢!” “三炮哥,就算人家瞒着你把我接来,也是好意呀,好端端地你骂人家干啥。他们两口子刚才还和我讲呢,打算把我娘儿俩的户口给迁到槐树庄来,这样省得我在卢家庄被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了。”秀兰充满感激地说。 “秀兰,你不要听他们胡诹八侃,你不了解郎老大,他没安好心,是想利用你来整我的。”郑三炮气呼呼地说。 秀兰望了望郑三炮,突然又哭了起来。 “三炮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你是怕我来槐树庄丢了你的人吧。你放心,秀兰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再给你添一点儿累赘,,更不会去影响你的名声。好,我这就回卢家庄去。”秀兰边赌气说着,边抬脚向门外走去。 郑三炮见秀兰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把拉住她:“秀兰,你听我说,我郑三炮以前是有些顾虑,知道你受了委屈也不敢去为你撑腰,这是我的不对。现在我明确地对你说,既然今儿你来到了槐树庄,我就绝不会再让你回去了,赶明儿我就去卢家庄把你的户口给办到槐树庄来。我的脾气你也知道,说到就会办到的。可是,这会儿咱必须离开郎家,有些话以后我再给你讲清楚。” 说着,郑三炮拉起秀兰的胳膊就走出了屋子。 郎老大正满心欢喜地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抬头见郑三炮拉着秀兰气冲冲地走出了屋门,赶忙上前拦住:“郑支书,这天还没黑透呢,你带秀兰到哪去,让人撞见多不好呀。我看这样吧,我家的东屋有一张床,很干净的,今儿晚上你与秀兰就住在那儿吧。”他转过头又讪笑着对秀兰说:“秀兰妹子,你与郑支书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没啥不好意思的。” 秀兰红着脸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郎大哥,你瞎扯些啥呀。” 郑三炮怒不可遏的吼道:“姓郎的,你他娘的别猫哭老鼠假慈悲了,你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我清楚得很,你不就是想拿秀兰来要挟我吗。今儿挑明了说吧,随你满世界吆喝去,我郑三炮不怕!” “郑支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郎老大再不是个东西,把秀兰接来总没有错吧。我满心替你着想,反倒落了一身不是,这让我到哪儿说理去。再说了,咱俩远无怨近无仇,你凭啥对我有这么大的成见?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指使你跟我过不去,可你也是个明白人,咱好人可不能受驴的颠呀。”郎老大装出一副受到了很大委屈似的。 “肝胆肠肺心为主,你是啥样的人我知道,你自己更明白,槐树庄的老少爷儿们也心知肚明,还用得着别人来指点?我劝你不要再自作聪明了,免得搬起石头再砸了自己的脚!” 说完,郑三炮拉起秀兰离开了郎老大家。 再一次失了算的郎老大冲着郑三炮的背影恶狠狠地低声骂道:“真他娘的是狗咬吕洞宾,硬是不识好人心呀。好啊,你姓郑的这是真的成心与我过不去啦,那老子也不含糊,看他娘的谁能干过谁。” 不知好歹的桂花揉着被烟熏得睁不开的双眼,从锅屋里出来朝他嗔道:“这算是啥事儿呀,刚才还好好的,咋的突然就又翻了脸,还把人给骂走啦?这么热的天,我做了一大锅的饭,吃不了可咋办呢。” 正没地方发邪火的郎老大奔过去照腚狠狠地揣了她几脚,嘴里高声怒骂:“你个猪托生的浪娘们儿,整天就他娘的知道吃!” 可怜的女人站立不稳,瘫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郑三炮带着秀兰来到村西边的小学校,让景慕文在伙房里给她弄了点儿吃的,临时安排她住了下来。 不明就里的景慕文把郑三炮拉到自己的住处,询问他是咋回事儿。郑三炮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景慕文听完,低着头连抽了几根烟,好一会儿才对郑三炮说:“老郑,你打算咋应付这事儿呀?” 郑三炮答道:“秀兰太可怜了,说啥也不能让她再回卢家庄了。我赶明儿就让人去迁她的户口,顺便把她闺女也给接过来。” “秀兰是不能回卢家庄了。可是,你刚当支书不久,一个大老爷们儿凭白无故地带一个女人到村里来,郎老大他们借题发挥攻击你不说,村里的社员也会对你产生不好看法的。再说了,村里凭空又增加了两张嘴,社员们也保不起同意啊。” “没啥了不起的,明儿我就在大喇叭里把事儿公开向大伙儿讲清楚,把郎老大的嘴给堵上,看他还能咋的。人心都是肉长的,社员们顶多说我郑三炮不是个正经人,不会与一个苦命女人过不去的。”郑三炮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 “这样做不妥。”景慕文又点着一根烟,接着说:“你咋能自己把以前与秀兰相好的事儿满世界里去宣扬呢,不管咋说,这毕竟不是个光彩的事儿,传出去无非让别人当作笑话。还有,你就是不怕别人说闲话,也得替你媳妇和孩子们想想吧,他们心里又会是啥滋味,别人又会咋看待他们呢。” 郑三炮一时无语,只是着急地反复搓着自己的手。 “你看这样行不行,学校里的伙夫不干了,我正想再找一个顶替他的人的呢,不行就让秀兰留在这里做饭吧。”景慕文说。 郑三炮显得有些过意不去,慢吞吞地说:“这样再好不过了,啥问题都能解决了,只是要让你作难了。” “反正得要找个人,又是个临时工,让谁干还不是一样儿,我给上级部门汇报一下就行了,没啥为难的。这事就这么定了。”景慕文说,“老郑啊,你看出来了没有,现在郎老大与卞二虎是很不甘气哪。先是卞二虎与你来硬的,这会儿郎老大又给你来软的,合起伙来想着法子对付你,下一步还不知又出啥妖蛾子呢。你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我看老蔺与你说的事儿得抓紧去办,早办早主动,越拖越被动。” 郑三炮说:“这几天我与不少人谈过了,他们大多数也赞成重新分队。四个队的队长已定下来了,赶明儿先重新分队,接着就把郎老大和卞二虎弄出村去。” 就在郑三炮与景慕文在小学校说话的空儿,最近几天很少出门儿的郎老大来到了村子中央的老槐树下,把郑三炮长期骗奸霸占秀兰的事儿向大伙儿们添枝加叶地说了一通。看到有人不信,郎老大就说,今儿下午姓郑的急急忙忙地到我家去你们反正看到了吧,那就是他听我说秀兰在我家后,害怕她在村里闹起来前去陪罪的。多亏我屋里的与人家秀兰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好话说了一大筐才总算劝住,不然的话,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大家一想,可不是咋的,下午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原以为是郑三炮与郎老大又穿到一条裤子里去了呢,谁成想竟然是这样。 槐树庄的人们不由得不信了。 一夜之间,郑三炮欺负寡妇秀兰被人家找上门来闹事儿的新闻在整个槐树庄就人人皆知了。不少人在心里想:姓郑的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却不料与郎老大和卞二虎都他娘的是黑碗蒜臼子,一个窑里的货色。槐树庄算是完了,谁也别指望能好了。 第十章 第二天一大早,高音喇叭准时响起,郑三炮在里面要全村人都到老槐树下集合参加大会,并一再讲明是事关全村人的大事儿,谁也不能缺席。 令郑三炮想不到的是,这次大家出奇地听话,不仅准时,而且每家只要能来的都来了。老槐树下黑鸦鸦地坐满了人,异乎寻常地热闹。 郑三炮心里一阵惊喜和感动,与人说话的态度也和善起来,骂人的话更是一句没有了。 其实,并不是槐树庄的人一夜之间就觉悟了,许多人是冲着昨天的新闻来的。他们突然觉得与郑三炮同村为邻了十几年,竟然对他很陌生,现在很有必要借这个开会的场合来仔仔细细看看他。而郑三炮态度的一反往常,也让大伙儿感到总有那么一种讨好人的意味,对昨天新闻的真实性更加确信无疑。在他们看来,郑三炮是有点儿心虚了,不然,何至于此啊。 郑三炮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焦点人物,他走到哪里,人们探究的眼光就追到哪里。哪怕他的一声咳嗽,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句不经意的话语,都会引起大伙儿们的好奇。 郎老大与卞二虎坐在旮旯里咬了一会儿耳朵,然后又分开了。 “好了,大家不要说话了,现在开始开会了。”郑三炮非常和蔼地大声说道,“大家来得很准时,人也来得很齐,我也很高兴。今儿的会议很重要,事关咱槐树庄老少爷儿们的切身利益,望都要注意听好。” 郑三炮顿了顿,接着说:“根据咱槐树庄的实际情况,经过大队支委会研究通过,决定从今儿起,把三个生产队全部打乱,重新划分为四个队,下面,我先宣布一下四个队的队长,然后再……” 郑三炮正在往下讲着,卞二虎突然站起身来怪里怪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郑支书哎,我可真是服了你啦。你咋还有心思在这儿开会呀,人家小寡妇秀兰正在哭哭啼啼地等你要公道呢。我看你还是先去把自己的事儿料理完了再说吧。”卞二虎把头转向了人群:“大伙儿说对不对?” 几百口人听卞二虎这么一说,顿时轰然大笑。 郎老大安排好的几个二流子在下面趁机也跟着闹哄哄地乱叫:对对对,你郑三炮自己的一腚鸡屎还没擦干净呢,就别他娘的逞能替全村人来擦屎刮尿啦,赶快回去哄哄小寡妇吧,小心人家闹上门哟。 人群中又是一阵怪笑。 随着卞二虎他们的起哄,整个会场乱成了一锅粥,会议无法开下去了。 郎老大看到郑三炮又窘又气的神态,心里很是惬意。 等卞二虎与那几个二流子又胡闹了一会儿后,他便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朝那他们训斥道:“你们几个瞎闹啥,咱槐树庄的大老爷儿们谁没搞过几个女人?咋的,就兴你们天天去快活,就不许郑支书打个野食儿啦!最起码咱们郑支书还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哩,哪像你们一个个纯粹是他娘的锅门儿口的光棍儿,专捡咱本村又骚又臭的娘们儿胡搞。你们要是有本事的话,也像郑支书那样,去外村尝尝鲜嘛,那才叫过隐呢!” 郎老大的一番话明里好像是在帮郑三炮的忙,而实际上是把郑三炮搞人家小寡妇的事儿又给进一步肯定了下来,这连村里瞎屁不懂的二憨子都能听得出来。 几个平时与郎老大勾勾搭搭的破鞋事前也得到了他的安排,这会儿好像是注入了过量的兴奋剂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浪声浪气地也开始胡闹起来。一个说,郎老大,你个龟孙儿这会儿讲老娘又骚又臭啦,夜里趴在老娘肚皮上乱亲乱啃的时候,还不是我身上哪里骚哪里臭你就往哪里下嘴呀。另一个喊,郎老大,老娘要是早知道人家三炮也好这一口,你就是把我的骚x添烂了我也不会让你上身的,看你那个大烟鬼似的熊样儿,哪能与人家三炮比呀。还有一个更是过分,竟然一边朝郑三炮做着淫秽的动作,一边浪声叫道,三炮哥哥呀,今儿晚上你就到妹子家里来吧,你可千万不要嫌我骚臭,我一定用香胰子把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洗个干净,保证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让你知道知道槐树庄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比外村女人的功夫差…… 顿时,一些不堪入耳的淫语浪辞满场乱飞,弄得在场的一些未婚的大闺女们再也无法听下去了。会场秩序经她们一搅和,混乱得更加不可收拾。 郎老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把郑三炮的名声搞臭,又把大会给搅黄。现在看到目的达到了,他心里乐开了花。 “还得再加把劲儿,把他娘的郑三炮给彻底制服!”郎老大恶狠狠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看看你们几个骚货的熊样儿,长得又丑又老,一脸的横肉,还想与人家外村光鲜水灵的女人相比,别他娘的不知道丢人现眼多少钱一斤了。就凭咱郑支书的眼光,咋也不会相中你们的。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地提上裤子滚开吧,免得骚气把大伙儿给熏晕了。”郎老大又一次点起了火。 那几个骚娘们儿经郎老大这么一挑逗,更是来了精神。其中的一个朝郑三炮喊:“三炮哥哥吔,听说你那个叫秀兰的小相好这会儿闹到咱村里来了,我倒要见识见识小狐狸精裤裆里的东西长得到底好在啥地方,能把你这么一本正经的男人都给迷住了。哼,老娘我不知让多少男人给白睡过,也从来没登门上户去找过茬儿哩,她倒了不得了,竟敢到槐树庄找你郑支书胡闹来了,看我不把她给撕了,也算替你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骚货。” 另外的几个女人可着嗓子又跟着叫起来,其他想看热闹的人也跟着乱嚷一气。 当卞二虎和郎老大几个在下面一唱一和地闹腾时,郑三炮虽然很是生气,但为了把这个会议开下去,他咬着牙总算忍住了,没有发作,心想散了会再找他们算帐。可是,郎老大却对他没完没了起来,又唆使几个浪娘儿们来胡搅蛮缠,这让他实在是难以忍受了。他的脸色由红变黄,又由黄变青,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自卞二虎开始大闹会场以来,蔺守业在下面一直注意着郑三炮的动静,生怕他沉不住气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而误了开会这个大事儿。现在他看到郑三炮已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像个吹气吹过火的猪尿泡似的就要爆炸了,便再也顾不得许多,毅然站起来朝那几个娘们儿大声嚷道:“你们几个太不像话了,这大庭广众的都说了啥呀!你们不嫌丢人,别人还觉得脸红呢。” 那几个正在闹作一团的娘儿们被德高望重的蔺守业斥责了一顿后,也觉得有些过火了,便都收敛起了张狂的丑态,坐下去不作声了。 会场上难得的一片寂静。 正在兴头上的郎老大还在等着让郑三炮出大丑现大眼的,却没料到老地主蔺守业几句话就把他的好戏给毁了,他清楚这是蔺守业试图替郑三炮解围,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他给卞二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冲蔺守业开火。 卞二虎心领神会,对着蔺守业吼了起来:“咋的,还想像解放前那样对村里人耍威风呀,我看你算了吧。今儿在坐的谁都有权说话,就是没你说话的份儿。是不是村里人平时都敬着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啥东西啦!我可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自找不自在!” 蔺守业毫不相让地反驳道:“不错,我蔺守业是个地主分子,已没有说话的权利,可是今儿有些人闹得太过分了,把咱槐树庄人的脸都丢光了,我作为一个老村民说几句良心话总不为过吧。” 卞二虎见蔺守业竟敢与他顶嘴,不由得大怒起来,用手指着他的脸喊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她们几个老娘儿们闹几句笑话你就说把槐树庄人的脸给丢光了,那我问你,郑三炮欺凌霸占人家良家妇女又算啥,你又为啥不去管呢!我看你是想拍姓郑的马屁吧。” 郑三炮见蔺守业被卞二虎气得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怒火,一下子从大石板上跳了下来,奔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姓卞的,你别他娘的满嘴喷粪,看今儿老子不揍扁了你!” 郎老大怕卞二虎再吃亏,赶忙站起身来抱住郑三炮,充作好人似地劝道:“哎呀,有话好好说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打人,影响总归不好吧。你郑支书是条汉子,我打心眼里佩服,俗话说心中无别事,不怕鬼敲门,为了证明你是清白的,我看不妨让秀兰到这儿来当场把你俩的事情说开,省得有人再胡想乱猜啦。” 郎老大这一手够狠毒的。照他看来,就凭秀兰的性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来讲清这种事儿,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再说了,郑三炮也绝不会同意让秀兰为这事儿抛头露面的。如果秀兰不想来,而郑三炮又不愿让她来,那么就等于郑三炮在全村人面前默认了与秀兰之间的奸情,他就会变得名声狼藉,威信扫地。 郑三炮被郎老大的话给激起了侠肝义胆。他心想:说啥也不能让秀兰出面,这样就等于往死路上推她。于是,他大吼一声,“我郑三炮一向敢做敢当,从不当缩头乌龟,今儿全村的父老乡亲都在这儿,我……” “郑支书,你说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还是让秀兰来澄清事实真相吧!”远远地传来了景慕文的一声大喊,一下子打断了郑三炮的话。 郑三炮回头一看,景慕文带着秀兰正快步向会场走来。 景慕文把秀兰领到台前,对着所有的人朗声说:“各位乡亲,这位女子就是卢家庄的秀兰,从昨儿起已被学校聘为炊事员了,负责为老师们做饭。本来,槐树庄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加以干涉。可是,刚才我路过会场的时候听人说我的职工秀兰受到了你们郑支书的欺侮,作为她的领导,我有责任替她讨个公道,只好把她带来了。现在,就请秀兰把事情给大家讲个清楚。” 从没在人多的场合露过面的秀兰一见几百号人都大眼小眼地紧盯着自己,真是又怕又羞,好一会儿没说出一句话来。 景慕文一连声地鼓励道:“秀兰,别怕,你就大胆地说吧。” 听到景慕文的话,秀兰终于抬起了头,把她如何与郑三炮相遇,郑三炮又是如何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她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动情,声音也越来越高:“三炮哥是个大好人,我一直都把他当做自己的大哥和亲人。在我守寡受到村里的二流子们欺负的时候,是他出面保护了我,我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挺过了最苦最难的日子,根本不象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是他欺负霸占了我。我是个苦命的女人,不到二十岁就守了寡,去年改嫁又摊上了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受尽了折磨,只好离了婚。正因为这样,在村里人人都嫌弃我,没法再过下去了。昨儿郎老大让桂花姐到了卢家庄,说是三炮哥看我可怜想把我接到槐树庄来散散心,我就来了,可咋也没想到他却利用我来陷害三炮哥。”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竟小声骂起郎老大来。 郎老大又急又慌,高声辩解道:“大伙儿别听这个骚娘儿们胡说八道,这肯定是姓景的事先教给她这么说的。我指天发誓,郑三炮与她乱搞是千真万确的。昨儿在我家的时候,他俩当着我的面还抱在一块呢。大伙儿想想,姓郑的要是与她没一腿,这个骚货能让他又抱又摸吗!”他转过头又对秀兰骂道:“你个小骚货,老子好心把你接来,你竟然恩将仇报,良心叫狗吃了,看老子今后能饶了你!” 可是,他的话再也没人愿意听下去了,就连刚才那几个替他大闹会场的骚娘们儿中也有人转而斥骂郎老大真不是个东西,自己斗不过人家郑三炮,急红了眼儿,把一个可怜无辜的女人拉来当垫背的,这算啥本事呀。 槐树庄的人们对郑三炮肃然起敬。 等景慕文带着秀兰走后,会场里秩序井然,连一个大声说的也没有了,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地开始听郑三炮讲话。 “大伙儿想想看,为啥其它村里人都瞧不起咱槐树庄的人,为啥这些年来咱槐树庄越来越穷,还不都是因为咱们自己太不成样子了,咹?村里风气败坏,你争我斗,整天净干些让人家笑话的事儿,大伙儿摸摸心口窝好好想想,再这样下去,咱槐树庄咋能好起来,又咋能让人家看得起呀!” 郑三炮使劲儿瞅了瞅郎老大和卞二虎一眼,接着说:“说起来我郑三炮也很惭愧,作为村里的一个老党员,这些年来光顾自己逍遥自在,对村里的事儿不管不问,我对不起大家。今儿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回既然我干了村支书,我就下决心把村里的事儿管好问好。今后不管是谁,也不管他有多恶多霸,只要是胆敢在村里兴风作浪,我对他绝不客气,要打要骂我奉陪到底!”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好啦,别的我也不多扯了,下面就把四个生产队划分的情况给大伙儿细细说一遍,如有不妥当的,咱当场改过来。” 郑三炮大声宣讲起来。 郎老大和卞二虎就像斗败的公鸡似的,一个个低垂着头,哭丧着脸,灰溜溜地坐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刚才神气活现的样子。 这个回合的较量,又以郎老大的失败而告终了。 第十一章 三年自然灾害以后,上级放开了一些政策,允许大队和生产队适当搞些种植养殖等副业项目,一方面增加一些集体积累,另一方面能够为社员提供一些改善伙食的副食品,让缺乏营养的人们滋补一下虚弱的身子。槐树庄大队紧靠大湖,四处沟河交叉,湖滩水草丰盛,非常适合养鸭和养鱼。在社员们的一致要求下,去年年初大队在村南湖滩挖了养鱼塘,在村北湖滩建起了养鸭场,全村每家按人口凑了钱,专程到江南购回了优质鱼苗和鸭苗,搞起了副业生产。可是,由于村里整天乱糟糟的,大队支书三天两头大换班,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再加上两个地方离村较远,条件环境恶劣,夏天蚊虫叮咬,冬天寒风刺骨,派来的养护人员谁也不愿在这儿遭洋罪,时常三五天无人前来照看喂养,使得鱼苗和鸭苗死去了一大半儿。一年多下来,社员们不光没吃上肉与蛋,眼看着连血汗钱也要打水漂了,意见非常大。  郑三炮上任后,大家纷纷提出让大队返还当初的钱款散伙儿不干了。 郑三炮还指望着依靠副业致富村里呢,岂能答应。他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年底不仅让全村人吃上肉蛋,而且将每家的份子钱双倍归还。为此,郑三炮跑到公社让周敬民帮助筹集了一笔款子,重新买来了更多的鱼苗和鸭苗,使养鱼塘和养鸭场又兴旺了起来。 盛夏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四周一丝风儿也没有。 养鸭场就像是一个大蒸笼,闷热潮湿的空气和鸭屎的腥臭味让人感到阵阵窒息。 郎老大四仰八叉地躺在养鸭场内的草庵子里,任凭炎热包围着自己,像个死猪一样动也不动。 槐树庄社员大会开过的第二天,郑三炮就把他派到这儿负责养鸭子,把卞二派到了养鱼塘。 这是郎老大怎么也没预料到的事情。 他原想,攻击郑三炮的事儿都是卞二虎出面干的,自己一直躲在背后,郑三炮即使对卞二虎采取措施,也不会再对自己怎样的。好吧,暂且让你姓郑的风光几天,等老子缓过劲儿来,与卞二虎几个人联合起来再闹他娘的个天翻地覆,叫你日夜不得安宁。 可是,别说缓劲儿了,他连神儿还没回过来,第二天一大早郑三炮就用大喇叭把他叫到大队部,让他回家收拾一下铺盖,马上到村北五里外的大队养鸭场报到,一刻也不能耽搁。 郑三炮话说得很干脆,口气也相当强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一点儿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郎老大心里明白,这是郑三炮怕他再在村里挑唆事端,有意赶他出村的。他心里那个气呀,一时间连杀了郑三炮的心都有了:队长给撤了,在全村人面前也丢了人,这都不提了,没想到姓郑的竟然赶尽杀绝,一下子把自己发配到了养鸭场。哼,老子跟你姓郑的没完! 可郎老大毕竟是郎老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耍蛮使横正面交手的事儿是要交给卞二虎他们去做的,他要靠计谋取胜,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拿着鸡蛋去碰硬石头。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先把这口恶气咽在肚里吧。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郎老大咬了咬牙,跺了跺脚,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家取了东西,连早饭也没吃,直奔养鸭场而去。 卞二虎就没有这么好对付了。郑三炮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又蹦又跳骂了起来,并让家人把他的几个徒弟喊了过来壮威,拉开了一付要拼命的架势。 围观的人们见卞二虎一伙人都带着凶器,恐怕郑三炮吃亏,纷纷劝郑三炮赶紧走开。 郑三炮满不在乎地朝大伙儿说:“没啥大不了的,看他卞二虎能把我咋的。” 他又对着卞二虎说:“哟嗬,你卞二虎连徒儿徒孙都给喊来了,看样子今儿想玩儿大的啦。可惜呀,我这会儿忙得很,还真没功夫陪你们玩儿多长时间。这样吧,你们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马上就来。” 说完,他大步往家里奔去。 大伙儿不知道郑三炮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一个个都楞在了那儿。 卞二虎以为是郑三炮害怕而躲走了呢,更加起劲儿叫骂起来。 不一会儿,人们看到郑三炮两手各拿着一件长长的东西跑了过来,离近仔细一瞅,原来是两杆枪。这下可把大伙儿给吓坏了,心想事情闹大了,弄不好要出人命啦。 正骂得兴起的卞二虎看到郑三炮又回来了,而且手里还掂着两支枪,以为他真要拼命了,一时惊吓得骂不出声来,人也呆住了。 他的几个徒弟也失去了刚才的凶悍模样,人人惊恐地往后退去。 正巧赶到的一队队长梁万福见状,大喊一声:“郑支书,咱可不能这样啊,杀人是要抵命的。”上前就去夺枪。 郑三炮用枪托一下子把他捣开,嘴里大声嚷道“大伙儿往后退退,今儿卞二虎兴师动众又来硬的,我也决不能含糊。我今儿一不与他们对骂,二不与他们打架,当着大伙儿的面用枪来个公平了断。他要是打不死我,就得乖乖地给我上养鱼塘去干活。我要是打死了他,就去给他抵命。” 他走到卞二虎跟前:“给你钢枪,我用土枪,三十步内,由你先开枪,来吧!” 卞二虎拿着枪站在三十步外的郑三炮对面,浑身上下像发疟疾似的直打哆嗦,站也站不稳了。 郑三炮朝他喊道:“卞二虎,你小子要是有种的话就开枪吧,别在那儿耽误功夫了。” 卞二虎想举起枪,可不知咋的,两个胳膊就是不听使唤,咋也抬不起来。他想站稳身子,可两条腿象没了筋骨似的,咋也站不直。转眼间,只听得扑通一声,卞二虎连人带枪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大伙儿上前夺下了郑三炮手里的猎枪,吓白了脸的几个徒弟也趁机架起卞二虎就溜走了。 郑三炮在后面高声喊:“卞二虎,你小子既然没胆子向我开枪,那就得按说好了的去办,今儿无论早晚要给我滚到养鱼塘去。” 卞二虎真的连屁也没敢再放一个,在当天上午就抗着铺盖卷儿去了养鱼塘。 郎老大原指望让卞二虎替自己出口恶气的,没想到一向凶恶无比的他在关键时候竟然如此软蛋,一下子让郑三炮的比枪术给震瘫了,老老实实地去了养鱼塘。当然,这事儿他是后来听其他人说的。因为郑三炮与卞二虎较量的时候,他郎老大已经在去养鸭场的路上了。 郎老大感到一阵恐惶:难道槐树庄真的成了郑三炮的一统天下啦? 所以,来到养鸭场这十几天来,他一天到晚默不作声,除了干活就是躺进庵子里呆着,苦心焦虑地思忖着对付郑三炮的歪点子。 这会儿,尽管热辣辣的太阳光已斜射进了庵子内,把身上的皮肉晒得针刺般的疼痛,他也丝毫没有感觉,好像魂儿早已飘到九天云外去了。 他奶奶的个熊,绝不能轻饶了这个小舅子!还有蔺守业、景慕文、秀兰这几个狗男女,都不是啥好东西,与郑三炮合起伙儿来整老子,老子也绝不能放过他们! 想到这里,心里憋闷得几乎要爆炸了的郎老大突然像乍尸似的猛然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把刚刚喂过鸭子准备进庵子找他啦呱的王奎子给吓了一大跳。 养鸭场算上郎老大,一共有四人。他们两人一组,各负责一摊子。 郎老大与王奎子分在了一组。 之所以让郎老大与王奎子在一起,郑三炮是有自己考虑的。 王奎子四十来岁,从小是个孤儿,十三岁时就开始在大湖里跟着船主跑船。解放后,三十出头还未娶上媳妇的他也被安置到了槐树庄。由于他长像丑陋,不善言辞,平常衣着又邋里邋蹋,村里媒婆一连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却没有一个女人看中他。自此,再也无人帮他说媳妇,他也就一直打着光棍儿。 别看王奎子是这副模样,可办起事儿来既听话又认真,从来不打折扣,只要是别人安排给他的活儿,他都尽心尽力去干,一点也不惜力。另外,他光棍儿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任何累赘,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他的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三天两头往家里跑。让他这样的人与郎老大在一起绝对靠得住,不怕郎老大因泄私愤不好好干活而糟蹋了鸭子。 所以,郑三炮就把他与郎老大安排在了一组。 但是,包括郑三炮在内的槐树庄人有所不知,别看王奎子平时老实巴交,人也蔫儿巴几的,骨子里却十分好色,看到女人,不管俊丑,两眼都会放出绿光来。他还有一个手淫的坏毛病,而且相当严重,几乎每天夜里都要做一次。当然,王奎子生性胆小,再加上非常自卑,从来不敢主动攻击女人,对女人的渴望也仅限于偷偷地饱饱眼福、在意念中自我满足而已。因此,大多数人对离群索居的王奎子的印象总体上是颇好的。 郎老大本来也不知道王奎子手淫的秘密。有一次他在湖边洗完澡回庵子睡觉,借着明亮的月光,偶然发现王奎子正在吭哧吭哧地做着那种事情。随着他一声压抑的低吼,郎老大看到了一股肮脏的浊流从王奎子的那个玩意儿里喷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落在了远远的前方。 郎老大是个久经女人阵的老淫棍,啥样的场面都见过了,可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形,这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本来就十分讨厌王奎子身上又腥又臭的异味,现在又发现了他这个丑行,说啥也不想与他同居一室了。于是,他拿了自己的席子,不顾蚊子的叮咬,当天夜里就一个人睡在了庵子外面。第二天起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动手又搭了一个庵子。 这件事儿也使他对郑三炮恨得更加撕心裂肺了:他娘的郑三炮,你不想让老子呆在村里,发配老子到这个鬼地方充军也就算了,还故意把我与王奎子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猥琐之人放在一块,这他娘的不是有意糟贱折磨老子么。 他恨郑三炮,恨蔺守业,恨景慕文,恨秀兰,甚至恨整个槐树庄的人。 “郎队长,你咋的啦?”王奎子老半天才从惊吓中回过神儿来,一脸愕然地望着突然间愤怒起来的郎老大小声问。 郎老大虽然被撤职了,可自从他来到养鸭场后,王奎子仍习惯地喊他的官称。 郎老大厌恶地瞅了王奎子一眼,不耐烦地冲他嚷道:“你到我庵子里来干啥!没看到老子正烦着吗?去去去,滚到一边去!” 一身污垢的王奎子不敢再说话,怯怯地转身朝自己的庵子走去。 郎老大望着王奎子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后悔不该朝他这样的废人发邪火。 唉,这些天来真是让狗日的郑三炮给气昏了头,连一点儿章法也没有了。 郎老大猛地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波涛翻涌的大湖,自言自语道:光在心里发狠有个屁用,郑三炮他们还不是照常在村里吆五喝六的?对,不能光想不练,还得主动出击,闹他娘的个人仰马翻! 他顾不得炎热,也顾不上吃午饭,沿着湖堤向养鱼塘奔去。 第十二章 身在养鱼塘的卞二虎除对郑三炮依旧恨得咬牙切齿外,还从心底对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畏惧感。  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后,卞二虎不仅没能占到一点儿便宜,树起自己的威信,反而处处吃亏,脸面丢尽。 一败涂地的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这些日子以来,他整天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没事儿的时候就一个人到湖边上乱遛达。一起干活的人也从心里厌恶憎恨他,全都抱着好鞋不踩臭狗屎的想法,懒得去理睬他。 卞二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霸道和威风,真正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他对郎老大的到来很感意外。 “二虎兄弟,这段日子还好吧。”郎老大亲热地问侯着。 “好个屁!你来干啥,是不是又要拿我当枪使去与郑三炮过不去。”卞二虎没好气地说。 “二虎兄弟,你话咋说得这么难听呢。咱兄弟俩好些日子不见面了,我挺想你的。再说了,我听人说因为来鱼塘的事儿你又让姓郑的羞辱了一顿,心里一直想不开,当哥的我有些不放心,所以就过来看看你了。”郎老大假装心疼地说着,“唉,看你瘦成这个样子,我心里真是难受。也真难为二虎兄弟了,象你这么一个有血性的汉子竟然也被郑三炮挤兑得在槐树庄混不下去了,真是让人不能相信哪。” 卞二虎冷冷地反唇相讥:“你不要再可怜我了,赶紧替自己想想吧。老子受了气最起码还敢与姓郑的真刀真枪干几架呢,哪像你呀,只知道做缩头乌龟,连个招儿也不敢与人家过一下。” 心有不满的卞二虎顾不得郎老大难堪,继续说:“你说该咋办吧,我按你的法子该做的都做了,打也挨了,气也受了,脸也丢了,可他娘的有啥用,不受他挤兑又能做啥!” 郎老大脸上一阵发红,知道卞二虎对自己从心里有些瞧不起了。 他掩饰地干咳了几声,不无歉意地叹口气:“唉,也都怨我太大意了,没把事情考虑周全。村里人都知道姓郑的与蔺守业与景慕文是他娘的老哥们儿,我却忽略了这一点。要不是他们在背后出主意,他郑三炮能有今天吗!” 一提到蔺守业,卞二虎的气呼地就上来了:“这个不知好歹的狗地主,老子平日里对他够客气的啦,他却站出来帮姓郑的说话,真他娘的欠揍!” 郎老大见卞二虎火气又被激了出来,心里暗自高兴,口头上却说:“有郑三炮在村里给他撑腰,你又能对他咋的,还不是整天憋屈着干生气。” 卞二虎望了望一脸苦像的郎老大,知道他大老远地来找自己肯定又想好了对付郑三炮的点子。于是,他不耐烦地说:“你有啥好法子就赶快说出来吧,用不着给我绕弯子。老子活了四十年了还真没这么窝囊过,要是再这样瓤下去,真他娘的没脸在槐树庄混了。”卞二虎说着,脸上又露出了凶相:“你等着吧,老子不会就此罢手的,还得与他娘的郑三炮干起来!” “好,我没看走眼,咱槐树庄最有血性的还当数二虎兄弟。这些天我一直耽心你被姓郑的給吓破胆了呢,现在看来多余了。”郎老大兴奋地说:“我考虑好了,咱这会儿处于弱势,不能再硬拼了,只能靠计谋取胜。” 卞二虎急道:“咋个取胜法?” “我听说郑三炮让四个生产队各起了二十斤麦子,私下里送给了蔺守业和秀兰,村里不少人意见很大,这对咱来讲是个好机会。我打算写一封上告信,把郑三炮乱搞女人、殴打并拿枪威胁你、勾结庇护地主分子和老右派的事情反映到县里去,让上面来查他个狗日的。” 卞二虎听郎老大这么一说,一下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当啥好主意呢,这管个屁用!” 郎老大信心十足地说:“肯定有用,不管是啥原因,他郑三炮反正做了这些事儿,村里人也都看到了。咱把信往上面这么一投,县里保准会来调查。你这几天趁晚上偷偷的回到村里去,想法让自己人和对郑三炮有意见的人都在上面按个手印,咱来个集体上告,不信上面就不管不问,最不济也得先停了他的职。嘿嘿,你就擎等着看好戏吧。” 郎老大向四下看了看,又压低声音说:“二虎兄弟,这几天我也反复想了,郑三炮之所以这么张狂,除了在村里有蔺守业和景慕文给他出主意,还仗着有公社的周敬民给他撑腰。咱俩还得把公社侯书记这个关系利用起来,有了啥事儿也好有个照应。侯书记是牛县长的人,后台很硬,与周敬民一直不和,与咱挺对脾气的,以前对咱们也不错。你要想法子从鱼塘里偷逮些大点儿的鲤鱼,我从养鸭场里捉些鸭子,今儿晚上就送到他家去,他肯定能出面替咱说话。” 卞二虎一拍大腿:“这是他娘的一个好主意,你小子以前为啥不早说呢。可是,偷鱼的事儿要是让姓郑的知道了,还不得剥了我的皮呀。” 卞二虎一想到郑三炮,心里又打起怵来。 “只要瞒过了养鱼塘的这几个家伙,他郑三炮上哪儿知道去。”郎老大咧嘴一笑,“我给你点儿钱,你上南面的杨家庙供销社买些酒来,在天黑的时候把他们全灌醉,还不是想逮啥鱼就逮啥鱼呀。” 卞二虎大叫一声:“行,我这就去买。” 郎老大又小声安排道:“多抓些大鱼,天黑透前一定要赶到养鸭场西边的芦苇地里等我,不见不散。” 郎老大回到养鸭场时,看到王奎子光着个身子正在卖力地从水塘里往岸上赶鸭子。 他一边亲热地招呼王奎子上来歇息一下,一边掏出一根烟卷递了过去。 王奎子接过烟卷,有些不高兴地嘟哝道:“你上哪去了?走了老半天也不打个响声,天都快黑了,这么一大群鸭子我一个人咋能轰上岸。要是丢了几个的话,谁来负这个责任?” 郎老大见王奎子也敢对自己使起脸色来了,真想劈头盖脸给他几个大耳光子。可是,一想到鸭子,他又忍住了。 “王奎子,你知道我干啥去了吗?还他娘的生我的气嘞,老子给你说媳妇去了。我跑了整整一个下午,又饿又热又累,到这会儿连晌午饭还没顾得上吃呢,你不说个谢字罢了,竟然埋怨起我来啦。”郎老大一脸的委屈。 王奎子满脸的不相信:“你自在就自在去算了,拿我取笑干啥。” “我说的都是真的,一点儿谎儿也没有。女方是咱村一枝花的远房表妹,守寡不到一年,今年才三十出头,模样儿长得也周周正正的。她不愿在湖中岛上过下去了,有心嫁到咱槐树庄来,就托一枝花给她寻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没有孩子累赘的更好。我思来想去,咱村里除了你王奎子外,再没有合适的人了,就私下里让一枝花给你介绍。我怕有闪失,一直没有告诉你。今儿我又去找一枝花催问,没想到人家女方真的相中你的条件了呢。” 听郎老大这么一说,暗地里想女人都快要发疯了的王奎子不再怀疑了,人也立马变得高兴起来。 郎老大见王奎子中了计,又进一步说:“一枝花打算明儿一早就坐船去岛上把她表妹接来,也好让你俩见见面,赶快把事情给定下来。可是,岛上有个风俗,改嫁的媳妇离开婆家必须由男方拿出一份厚礼,我只好回来如实告诉你。” “唉,我王奎子光棍一个,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穷得叮当响,上哪儿备这份厚礼去呀。”王奎子犯了愁。 郎老大像模像样的叹了一口气:“是呀,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就与一枝花商量了一下,好歹让她多操些心,尽量把礼物减下来。可是,再减总也不能空着手去吧。一枝花给我说,岛上的人特别喜欢鸭子,其它的礼物咱可以省去,鸭子说啥是不能免的。” 王奎子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枝花说要几只鸭子?” 郎老大故作轻松地说:“不多,也就是十五六只吧。” “我的个娘来,十五六只还不算多呀。要说五六只我还能买得起,大不了把新分的麦子都卖了。可剩下的让我再到哪儿去弄呀。” “王奎子,你咋那么死心眼儿呀,咱这养鸭场里到处不都是鸭子吗?先捡大个的逮了把这事儿应付过去再说么。”郎老大切入了正题。 “那可不行,郑支书专门给我交待过了,让我死活得照看好大队里的鸭子,一只也不能丢,一只也不能少。我要是拿大队的鸭子去送礼,郑支书知道了还不得把我给吃了。” “说你死心眼儿你真是死心眼儿,他郑三炮啥时候来查你的鸭子啦。话又说回来,他就是来查又咋的,你不会说鸭子生病死了,或者是让黄鼠狼给衔走了?” 王奎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唉,这是给你说媳妇,你都不当回事儿,我还跟着瞎操啥心呀。反正话我都给你说透了, 该咋着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对郑三炮再忠心,我也没见他给你操心说过媳妇。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好不容易摊到了这个机会,错过了真是怪可惜的。” 说着,郎老大站起身来拉开要走人的架势。 郎老大的最后几句话对王奎子起了作用。是啊,自己四十多岁了,到如今连女人是个啥味儿的都没尝过。人家郎老大好心给说了个媳妇,眼看就要成了,要是因为十几只鸭子而吹灯拔了蜡,岂不让人后悔死了。 王奎子拦住了郎老大,有些不放心地问:“那个女的真的对我意思吗?还有,我要是偷逮了大队的鸭子,郑三炮真不会发现吗?” 郎老大用手使劲地拍着胸脯说:“奎子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啥事儿都没有,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你就在家养好精神,擎等着搂那香喷喷的漂亮小寡妇睡觉吧。” 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晕头转向的王奎子光着个黑不溜鳅的身子冲向鸭圈,没多大功夫就逮了十六只又大又肥的鸭子,用一个大苇篓子装好,让郎老大背走了。 第十三章 郎老大与卞二虎带着六只鸭子和六条鲤鱼,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步行了十几里路,赶到了公社驻地。等街上的人们都关门闭户准备睡觉的时候,他俩敲开了侯德贵的家门。  郎老大把其余的十只鸭子和四条鲤鱼藏在了芦苇地里,没有全部带来,他是另有安排的。 侯德贵还没有睡觉,只穿一条大裤衩,光着个又白又胖的上身坐在院内乘凉。 他一看郎老大和卞二虎这么晚了闯进家来,还带着鸭子和鲤鱼,着实吃了一惊。 “哎呀,你俩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来就来呗,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 侯德贵一边招呼两人进屋里坐下,一边让自己的女人接过鸭子和鲤鱼放到了锅屋里去。 “老长时间没来看望老领导了,我俩今儿抽空到家里来坐坐。”郎老大点头哈腰地小声说。 “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子,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要不给你们做点儿吃的?”侯德贵边递烟边客气。 郎老大与卞二虎为了赶过来,根本没顾得上吃晚饭,听侯德贵这么一说,这会儿还真的感到有点儿饿得慌,可嘴上却连声说吃过了。 落座后,侯德贵叹了一口气,打着官腔说:“你俩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不管咋说,事情到这个地步,我认为你们还是有一定责任的。当然啦,郑三炮那家伙做事儿确实也太不像话,特别是一下子把你们的生产队长职务给撤了,对此我是很生气的,只是顾着周书记的面子,我不好说话罢了!” 郎老大正考虑着怎么把话题引到郑三炮的身上,没想到侯德贵一开始就主动谈起了这事儿,心里明白侯德贵对周敬民袒护郑三炮已有很深的成见。于是,他不再有啥顾忌,有条有理地把郑三炮的所谓罪状罗列了一大堆。 最后,意犹未尽的他无中生有地说:“侯书记,郑三炮对我俩咋样都无所谓。最可气的是他仗着有周书记撑腰,多次口口声声地责骂我俩跟您跑,还说要整的就是跟您侯书记一条心的人。不错,我与二虎一向很敬佩您,拿您当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我们从来没打您的旗号去与他郑三炮作对呀,更没想到这竟然也成了过错,这叫我俩到哪里去说理呀。正因为这样,他姓郑的虽然把我俩整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但我们怕给您侯书记带来不好的影响,也只好忍气吞声,一直没敢到您这儿来。” 侯德贵越听越生气,最后忍不住站起身来,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摔到地上:“他奶奶的,郑三炮真是太嚣张了,他一向目中无人也就算了,现在竟敢仗着周敬民骑到老子头上拉屎撒尿啦!” 他用手指着郎老大和卞二虎训斥道:“你两个家伙也真是太不成器了,他郑三炮都这个样子了,为啥这会儿才来告诉我事情的真像?怕给我带来不好的影响,难道现在影响就好了吗?郎老大,你回去把郑三炮的事情都给我写下来,看我咋收拾这个混帐东西!” 郎老大立即接口说:“侯书记,您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去做,明儿就把上告信写好,让村里的社员按上手印,一份交到您这儿来,一份寄给县里去。” “好,还是你郎老大考虑得周到,你回去就抓紧时间办好。至于你俩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侯德贵打了一个呵欠。 郎老大看看时候不早了,该说的全都说了,此行的目的也完全达到了,便朝卞二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站起身来告辞回去。 侯德贵嘴里说着不便相留、路上小心之类的客气话,把二人送出了大门。 郎老大边走边说:“请侯书记有空的时候到养鸭场和养鱼塘去散散心,我和二虎一定好好接待。” 侯德贵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赶回村边的芦苇地里,把留下的鸭子和鱼每人分了一份儿。 郎老大让卞二虎把自己的一份儿替他捎回家去,自己拿着剩下的两只鸭子和两条鲤鱼,悄悄地往一枝花家溜去。 卞二虎有些不解地问:“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去找那个破货鬼混呀?” 郎老大神秘地笑了笑:“二虎兄弟,我是有打算的,今儿就不告诉你了,有空的时候再给你细说。” 一枝花就是郑三炮召开社员大会时在会上挑头胡闹的女人,也是郎老大的相好之一。她三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体态丰满,床上功夫尤其有名。 一枝花原来是一家妓院的妓女,被一个老船主看中给赎了出来,放在船上当了小老婆。临解放的那一年,老船主把刚生过孩子的她留在大湖里一条小船上,自己带着船队沿运河往南边给人家去送货物。走到徐州附近的时候,正赶上淮海大战前夕,他的船队被国民党军队截了下来,不仅抢光了船上的货物,还把全部船只拉走拆掉用来修了工事。破了产的老船主又气又急,得了一场大病,不几天就死在了那里。大湖地区解放后,她也被政府给安置到了槐树庄。 一枝花过惯了享乐的日子,好逸恶劳,一点儿罪也受不了,农活更不愿去干,每天呆在家里只知道吃好的穿好的,很快把老船主留给她的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家当挥霍一空。她也曾再想嫁人找个靠山,可正儿八经的男人谁也不愿娶她这样窑姐出身且不好好过日子的女人为妻,又穷又老的男人她也看不上眼,这一拖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到现在仍然没有再婚,带着唯一的闺女过活。 为了满足享受的欲望,一枝花仗着几分姿色和善长勾人的手段,在村里很快把一些不正经的男人招惹进了自己的被窝,靠他们供养吃喝玩乐,小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赛似神仙。 郎老大熟门熟路地很快摸进了一枝花的家里。 早已睡下的一枝花见多日不再上门的郎老大深更半夜地闯进院子,还给她带来了鸭子和鲤鱼,心里高兴极了。她顾不得穿好上衣,光着个细皮嫩肉的身子,裸露着两个雪白硕大的奶子,手脚麻利地打开屋门,把郎老大放进屋来。 “你个死鬼,与那几个骚货鬼混去呗,还到老娘这儿来干啥。赶快给我滚吧,老娘不稀罕你的东西。”一枝花佯作生气地娇嗔道。 郎老大淫笑着小声道:“我的小乖乖,你可不要冤枉人呀。自从被郑三炮那狗日的撵出村子后,老子连个女人的边儿也没沾过,还上哪儿去鬼混呀。唉,这段日子可把老子给憋死了。来吧,赶快让我亲热亲热。” 说着,郎老大迫不及待地搂抱住一枝花的身子,低下头一口就咬住了她的奶头。 “唉哟,你真是个野狗托生的,见了老娘就下口。轻点儿行不行,老娘都让你给咬疼了。”一枝花咯咯地浪笑起来。 郎老大喘着粗气,拦腰将一枝花抱起按在了床上。随即,木床有节奏地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人放荡完毕,郎老大点着了一根烟,抬头对擦弄着下身的一枝花说:“想不想天天吃肉呀?” 意犹未尽的一枝花翻着媚眼骂道:“也不看看你那个破玩意儿的熊样,软不拉几的,没等老娘起兴就没戏了,都这个样子了还想天天上老娘的身子,你他娘的算了吧。” 郎老大知道一枝花还当自己与她打情骂俏呢,于是一本正经地说:“别胡闹,我与你说的是正经话。” 一枝花见郎老大不像是与自己闹着玩儿的,于是凑到他跟前:“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你到底想说啥呀?” 郎老大就把怎么哄骗王奎子、怎么弄到鸭子的经过讲了一遍。 一枝花听完后,捂着嘴笑道:“也只有你郎老大这么缺德,居然日弄起王奎子来了,你不怕遭雷劈呀。我可跟你说清楚,你给王奎子说媳妇的事儿与我无关,你咋许给他的是你自己的事儿。” 郎老大见一枝花不管不问的样子,心里很是焦急:“一枝花,你听我说,我不是真的让你去给他说媳妇,只不过让你明儿下午到养鸭场去一趟,给王奎子回个话。不管咋的,你得帮我把这个事儿给应付过去。” 一枝花不耐烦地说:“没影儿的事情你让我咋帮呀。你哄了人家的鸭子,倒让我去当冤大头,你他娘的安的是啥心?再说了,媳妇没说成,别说天天吃鸭子了,到时候王奎子不跟我要鸭子才怪哩。” 郎老大把一枝花重新搂到怀里:“我的小祖奶奶,你只要能去养鸭场,我保证王奎子既不会向你要鸭子,又能让你天天吃上鸭子和鸭蛋。” 郎老大对着一枝花的耳朵说了一番。 一枝花趴在郎老大的肩膀上,吃吃地笑了起来:“郎老大呀郎老大,你他娘的可真是一肚子坏水哟!” 稍倾,她挣脱了郎老大的双手:“行,我答应你。不过王奎子又脏又丑,看着就让人恶心,到时候你可要把握住火侯呀。” 郎老大见一枝花答应了下来,真是高兴极了。他抱着一枝花就是一阵乱啃:“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等把这事儿应付过去,我一定让你认识一个有权有钱有地位的男人,你就等着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吧。” 一枝花一头钻进了郎老大的怀里:“你真不要脸,还真没见过把自己相好的女人往别的男人怀里推的呢。” 郎老大涎着个脸说:“有福大家享么。” 两人重新又滚在了一起…… 第十四章 王奎子忙活了老半天,把猪窝似的草庵子认真整理了一遍,又从他盛杂物的破筐子里翻出了一身像样的衣裳,拿到湖边用洋碱洗了洗,去掉了上面熏鼻子的霉臭味,搭在芦苇稍上晾晒起来。接着,他一头扎进水里,破天荒地从头到脚把身子仔仔细细搓洗了好几遍,由于用力过猛,以至于黢黑的皮肤都泛起了红色。过了一会儿,他还有些不放心,又趴在水边,对着水中的倒影,第一次欣赏起自己的容貌来。看到半干的头发被风吹得又像鸡窝一样乱开了,他便用手蘸了蘸湖水,小心翼翼地把头发拢成了三七开的式样。  做完这一切后,他穿上已晒干的衣裳,坐在养鸭场通往槐树庄小路旁的一棵大槐树下,满心欢喜地等待着郎老大的到来。 直到太阳升到了头顶,郎老大的身影才慢悠悠地出现在小路的那一端。 已被燥热的空气和焦急的等待弄得满身臭汗的王奎子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似的,飞一般地迎了上去。 “老大兄弟,一枝花带那女的来了没有?”王奎子边跑边急促地朝郎老大大声问。 郎老大看到王奎子头一回穿得人模人样似的,不觉笑了起来:“唉呀,我的奎子哥,你倒是急个啥呀,湖中岛离咱这儿来回最起码得有三十几里路,又得乘船,她一枝花就是长翅膀也得飞一阵子吧。看你热成啥样子了,走,跟我回去凉快凉快再说。” 王奎子见郎老大盯着自己直笑,觉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转身朝养鸭场走来。 “嗬,奎子哥鸟枪换炮了呀。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老兄这么一打扮,还他娘的真是一表人材哩。湖中岛的那个小寡妇要是看到你,指不定心里有多满意呢。” 郎老大在后面有意冲走在前头的王奎子高声夸奖着。 王奎子听郎老大这么一夸,更是得意,不自觉地用手拢了拢头发,又拽了拽褂子的下摆,腰杆儿也挺得笔直了。 两人回到草庵子里边乘凉喝水,边抽烟啦呱儿。 不久,就听到一枝花大老远地喊道:“奎子哥在吗?” 郎老大笑着对王奎子说:“好啦,一枝花带那女的来了,我得出去躲躲,下面可就看你的啦。” 说着,郎老大从庵子的另一头钻出,朝着湖边走去。 王奎子一个人呆在庵子里,紧张得浑身直打颤,连答应一声都忘了。 随着一股浓浓的香味飘来,一枝花走进了王奎子的庵子里:“哎哟,我的好奎子哥,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害得哪门子羞呀,妹子我喊了那么多遍,你不出来迎迎也就算了,咋连句话也不应一声呢。”王奎子低着头站起身来,一张黑脸涨得发了紫:“你们来了,赶快到里边坐下歇歇吧。” 由于紧张过度,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腔调。 “哈哈哈,哈哈哈……”一枝花被王奎子的憨态引得大笑起来。 王奎子听到一枝花大笑不止,不觉抬头一看:庵子里除了一枝花外,哪里还有第二个女人呀。 “妹子,她人呢?”王奎子一边惊诧地问,一边伸着个长脖子想往庵子外面瞧。 一枝花擦着笑出的泪花:“谁呀,我不是站在你跟前吗?” “不是,我是说你带来的那个、那个……”王奎子又窘又急,说话也结巴起来。 “噢,你是说湖中岛的我表妹吧,她没来,我就是来给你说这事儿的。”一枝花收住了笑。 王奎子像给人打了一闷棍子似的,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过了好一会子,他才气忿忿地责问道:“郎老大不是说好了今儿你带人来相亲的吗?咋的,你俩合起伙来糊弄我是不是?” 一枝花紧挨着王奎子坐下:“奎子哥,你先不要生气,听我把话说清楚么。是这么回事儿,我那表妹子今儿可是横着心要跟我来的,可是她那财迷心窍的公婆嫌我带去的礼物太少,任凭我费尽了口舌,死活也不放她过来。我怕把事情弄僵局了,以后不好再说话,只好先答应回来补办礼物,过几天再送过去。就这样,表妹没能跟我一起来见你。” 王奎子憨声憨气地说:“郎老大说多带些鸭子就行了,这咋又变卦了呢?你让我到哪儿弄钱去补办礼物呀。” 一枝花看着王奎子憨厚认真的样子,心里老大的不忍,暗暗地咒骂郎老大不是个东西。可是,事情既然到这个份上了,戏还得接着往下演。 “奎子哥,你倒是急个啥呀。就凭你的条件,还愁找不到个媳妇。你看你,都热成啥样儿啦。来,妹子帮你把褂子脱了吧,这么大热的天儿,穿那么齐整干啥?”说着,一枝花就动手解王奎子的衣扣。 王奎子见一枝花动起手来,赶紧挪了挪身子:“没事儿,没事儿,我不热、不热。” “哟,都老街坊十几年了,又是一个大男人的,当着妹子的面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你赶紧脱了吧,当心热出个好歹来。”一枝花说着,又动手解起了自己的衣扣:“今儿天是咋的啦,真是热得出奇。哎呀,我还说你哪,你看看我,褂子都湿透了。” 王奎子随声抬头朝一枝花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直把他看得两眼发直,裆里的那玩意儿也腾地挺起:一枝花赤裸着上身,两个又白又大的奶子挂在胸前,颤悠悠的正晃荡着呢。 “奎子哥,你咋不说话呀,两眼发呆地盯着我干啥,莫不是真的热出毛病啦?”一枝花一面娇声问着,一面将身子直挺挺地向他的脸前倾去。这一来,她的两个奶子正好对准了王奎子喘着粗气的大嘴。 王奎子在梦里不知梦见过多少回女人的肉体,也曾远远地偷看过妇女给小孩喂奶时半隐半现的奶子,可像今天这么近在眼前、这么真切地面对一个真实女人的裸体,他自成人以来还是第一次。 王奎子压抑了几十年的性欲终于得以爆发了。他嚎叫一声,猛的将一枝花仰面扑倒,随即用粗糙的大手使劲儿揉搓起她柔软腻滑的一对奶子来,紧接着一口把她的奶头咬在嘴里,狠命地狂吮起来。 一枝花的情欲也被王奎子这个老童男粗鲁的动作给挑逗了起来。 她一边忘情地呻吟着,一边引导着毫无经验又急吼吼的王奎子进入了自己的体内。 顿时,草庵子在摇晃,王奎子在嘶叫,一枝花在娇喘…… 郎老大蹲在离王奎子草庵子不远处的芦苇丛里,静等着一枝花把他引上钩。可是,过了好大一会子,也没听见一枝花给他发出信号。又闷又热的郎老大烦躁起来,暗骂一枝花真没用,连一个王奎子都对付不了。正当他无法忍耐下去的时候,草庵子里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声响,他明白一枝花这个骚货与王奎子已经入港,却忘了给自己发信号了。 郎老大腾地跳起身来,飞快地向草庵子冲去。 草庵子里一片狼藉,王奎子和一枝花两个一黑一白的裸体胶合在一起,正在地上翻云覆雨。 郎老大不由得醋意大发:他奶奶的一枝花,真是个见了男人就不要命的骚货,昨儿还口口声声地嫌王奎子恶心人,这会儿倒他娘的假戏真做了呢。 “好你个王奎子,真是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奸起人家一枝花来,你他娘的也太无法无天了吧。”郎老大怒目圆睁,双手叉腰,对陶醉在忘我之中的王奎子大喝了一声。 正在兴头上的王奎子听到喊声,惊吓得一下子瘫在了一枝花身上,半晌楞是没回过神儿来。 郎老大对一枝花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哭起来。可一枝花好像根本没反应似的,仍旧如醉如痴地躺在地上喘息着。 郎老大气急了,走过去用脚猛踢了她一下。疼痛异常的她如梦初醒,这才想起到养鸭场来的使命,便一把将仍骑在自己身上发楞的王奎子推开,用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假哭起来。 “人家一枝花好心来给你说媳妇,没想到你他娘的却对她做出了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王奎子,你说该咋办吧。”郎老大气势汹汹地又逼问道。 魂魄出窍的王奎子这才清醒过来,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他语不成句地指着一枝花:“她……我……没有……” 郎老大捡起地上的衣服扔给给一枝花:“唉,真是想不到的事儿。快别哭了啦,先把衣裳穿上再说吧。”他转过头去吼道:“王奎子,你也别楞着了,赶快穿上衣裳。你看看你,都成啥样儿啦,真他娘的丢人现眼,猪狗不如。” 王奎子穿好裤子,一下子跪倒在郎老大面前:“老大兄弟,你可得给我作主呀,真不是我先动的手,是她一枝花勾引的我!” 一枝花偷偷看了郎老大一眼,大叫一声:“王奎子,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欺负了老娘还说这样的话,我跟你拼啦!”,说着,她向王奎子扑去。 郎老大一边装腔作势地拦住一枝花,一边朝王奎子怒斥道:“王奎子,你他娘的缺心眼儿呀,事情都这个样子啦,你还说这么多屁话干啥。好吧,你要是认为你冤枉,那你俩就到公社去公了吧。哼,你就等公社以强奸罪抓你去坐牢吧,老子才懒得管这事儿呢。” 说完,郎老大转身就朝庵子外面走去。 “老大兄弟,你别走,我听你的,我不去公社。”王奎子上前抱住了郎老大的双腿。 “好,那我就说句公道话啦。不管咋的,反正人家一枝花吃了亏,你占了便宜,这会儿咱啥也不说了,这种丑事儿传出去对谁都不好,既然你愿意私了,一枝花也就不要再没完没了啦。我看这样吧,今儿你就拿出些钱来给一枝花作为补偿,往后谁也不能再提此事儿了,咱就当啥也没发生,行不行?”郎老大朝一枝花挤了挤眼。 一枝花好像十分无奈地点了点头。 王奎子小声问:“那得拿多少?” 郎老大假装关心地说:“按理说,这种事儿拿多少钱都不为多。可是,就凭你的穷样儿,也拿不出啥大钱来。唉,今儿我替一枝花作主了,你就给她一百块钱拉倒吧。” 王奎子一听,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腚坐在了地上:“老大兄弟,你就是把我给卖了,也不值一百块呀!” “我知道你啥时候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我都替你想好了,从今儿起,你每隔六天就从养鸭场逮给一枝花四只鸭子,每只鸭子按一块计算,啥时候给清就啥时候算完。你看咋样?” 王奎子坐在地上呆呆地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我操你郎老大八辈子祖宗,这一切都是你和一枝花为了白吃大队的鸭子,有意设圈套让老子钻呀。 可是,事已至此,他再也无法顾及郑三炮的叮嘱,不得不答应下来,毕竟那大牢是坐不得的。 “好……好吧。” 王奎子哭丧着脸,好像死了爹娘老子似的。 第十五章 县里将上告信批转到湖滨公社,要求周敬民立即调查核实清楚,在规定的时间内将有关情况以书面形式报告上去。  周敬民把负责政工信访工作的侯德贵找去,商量去槐树庄的调查事宜。 侯德贵不等周敬民说完情况,就从衣袋里掏出同样内容的上告信来,往周敬民办公桌上一拍:“我这儿也收到了一封控告郑三炮的联名信。唉,这个郑三炮是咋搞的么,村支书才干了有几天,就招惹得天怨人怒的。当初我就提醒你,他郑三炮毛遂自荐当支书,动机肯定不纯,对他的任用一定要慎重。现在可好了,他不光把槐树庄弄得狼烟四起,还使你周书记和公社陷入被动,想想真让人又生气又痛心。你看这事儿该咋办吧。” 侯德贵说完,气呼呼地坐在了椅子上。 侯德贵也是土生土长的湖滨人,解放前在戏班子里跑过龙套,走街串户卖过膏药,替大户人家当过管家。后来,有了俩钱儿的他在邻近的湖西镇上开了一间中西药铺,做起了老板。 开药铺的那会儿,他偷偷地卖给在湖西地区打游击的八路军湖西支队不少药品,慢慢地开始倾向革命,他的药铺也成了湖西支队的一个地下联络站。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秋天,湖西支队北撤,身受重伤的支队三团牛副团长被安置在他家秘密养伤。他冒着全家人被杀头的危险,与国民党的还乡团进行周旋,使牛副团长多次化险为夷,直至伤愈归队。大湖地区解放后,已当了县长的牛副团长没有忘记有过救命之恩的侯德贵,亲自到湖西镇当面向他致谢,并安排他回到湖滨乡老家当副乡长。喜从天降的侯德贵二话没说,立即把药铺卖掉,趾高气扬地走马上任了。 侯德贵从来没有真正在革命队伍里接受过锻炼,政治思想水平本来就有很大缺陷,再加上长期在社会上厮混,整天与三教九流人等打交道,身上自然沾染了不少旧社会的恶习。当了副乡长后,他又自恃有牛县长撑腰,依旧我行我素,吃喝嫖赌,拉帮结派,投机钻营,无所不能,在湖滨乡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周敬民作为一个有较高觉悟的老革命,对侯德贵的丑行坚决制止,多次在公开场合对他进行严肃批评教育,勒令他立即改正。侯德贵根本不把周敬民放在眼里,公然与他分庭抗礼。周敬民一怒之下,找到县委的郝书记,撤掉了他副乡长的职务。 侯德贵哪肯甘心,跑到牛县长那儿哭诉周敬民摆老资格、对他排挤打击的所谓罪状。有心袒护他的牛县长亲自找郝书记求情,又找周敬民谈话,让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同意将侯德贵官复原职,给他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周敬民很不情愿,可终究拗不过主意已定的牛县长,只好违心地答应了下来。 侯德贵表面上看似收敛了许多,骨子里却对周敬民恨得牙疼,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报复的机会。他加紧广交乡内的地痞流氓,拉拢培植自己的势力,郎老大和卞二虎自然拜在了他的门下。 多年来,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一直想方设法让他们中的一人出面担任槐树庄的村支书,暗地里做了不少手脚。可是,他怎么也没料到一个槽里拴不了两个叫驴,郎老大与卞二虎竟然互不买帐,为了争得村支书的位子闹得不可开交。他多次从中劝说调解,可红了眼儿的郎卞二人对他的指示置若罔闻,使得他极为恼火,哀叹“竖子不可教矣”。 在这种情况下,他看到周敬民十分讨厌郎老大和卞二虎,村里的老百姓对他俩也并不拥戴,已领教了周敬民厉害的他也对二人疏远起来。 侯德贵对郑三炮也是有很大成见的,甚至说有些恨他,这是有原因的。其一,郑三炮与周敬民的关系一向密切,这让他非常不快。在他看来,凡是得到周敬民的好评并与他走得近的人,就是自己的对立面。其二,郑三炮曾经让他在众人面前栽过面子。这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有一次他到槐树庄去检查工作,在村头碰到了打猎回村的郑三炮,便摆起了副书记的谱儿喝住他,非得强要一只野兔不可。郑三炮一向大方,又与他相识多年,别说一只野兔,就是再要些其它的猎物,按理说也不会拒绝的。可是,郑三炮看不惯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的熊样子,有心煞煞他的威风,根本没理他的茬儿,弄得他灰溜溜的下不了台。恼羞成怒的他认为郑三炮之所以敢这样对自己如此不敬,是仗着有周敬民这个腰杆儿。 其实,所有认识郑三炮的人都知道,郑三炮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他虽然与周敬民关系不错,但属于“君子之交”,不带有私心杂念。他从来不向任何人显摆两人的关系,更未刻意去巴结迎逢周敬民。 侯德贵对这种情况是清楚的。可是,由于上述原因,再加上郎老大的挑唆,本来就心理阴暗的他失去了应有的心态与理智,对郑三炮的成见更深,印象更加恶劣,总想找个茬口狠狠地整治他一顿。现在郎老大给他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周敬民望了侯德贵一眼,没有言语,拿起他丢给自己的上告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老侯,这封信与县里转来的内容一模一样,连笔迹、署名都丝毫不差,看来反映郑三炮问题的也就是这么几个人。”周敬民平静地说。 “周书记,是哪些人写了上告信都无所谓,他们既然联名向公社和县里强烈要求查处郑三炮的问题,这说明郑三炮在工作中肯定存在不少错误,当务之急我们必须立即派工作组进驻槐树庄进行认真调查。”侯德贵仍旧气冲冲地说。 “公社一定是要调查清楚的,可是你也知道,槐树庄情况向来比较复杂,郑三炮也才上任没多长时间,在处理这件事儿上我们必须谨慎从事,切不可莽撞。这样吧,工作组暂不进村,我们先把写信的这些人请到公社来,作进一步的调查取证,然后再找村里的其他人进行核实,最后找郑三炮和与他的问题有关联的人员谈话。你看咋样?”周敬民征求意见道。 “凭郑三炮的为人和个性,我认为信中反映的情况应当是属实的。因此,在进行调查的同时,为了不使写信人继续上告,也为了稳定槐树庄的人心,应该将郑三炮的村支书拿下来为好。”侯德贵仍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周敬民说:“照你的说法,那槐树庄不就更乱套了吗?再说了,我们以啥理由撤了郑三炮的职,难道就凭上告信?上告信里所讲的内容就一定真实可靠啦!这于情于理分明说不过去么。郑三炮如果真有严重问题,公社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迁就。但是,在问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一下子将他拿掉,也绝不是妥当之举。你去把信访办的老郭叫来,我们商量一下具体的调查事宜。” 周敬民不再理睬侯德贵了。 四天后,老郭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郑三炮与卞二虎打架、拿枪与卞二虎决斗情况属实,但责任不在他这一边,主要是卞二虎故意找茬儿、不服从安排引起的;郑三炮霸占寡妇秀兰一事早已经当事人在全村人面前予以澄清,纯属子虚乌有;郑三炮把麦子给了蔺守业和秀兰确有其事,但主要是为了照顾他们两家生活困难,况且是同四个生产队长商量过并经他们同意借给的,有郑三炮打的借条为证,不是擅自偷送的;郑三炮作风霸道、勾结地主蔺守业和右派分子景慕文欺压社员之事经查也并不存在。 根据这一调查结果,公社党委作出了处理决定:郑三炮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个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兼大队长,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存在打人骂人现象,特别是拿枪与人决斗一事性质严重,在群众中造成了极为不不好的影响,特给予党内警告处分,在全公社通报批评,并将县里奖励的枪支予以收缴。鉴于他自担任槐树庄大队党支部书记以来,在较短的时间里做了大量工作,使全村面貌有了明显改观,受到了大多数社员的拥护,且存在的问题事出有因,特决定继续让他留任大队支书,免去大队长职务,由一队队长梁万福接任。同时,希望全公社大队支书要从郑三炮身上吸取教训,切实改进工作作风,虚心接受广大社员群众的监督。 处理决定于当天上报到县里,得到县里有关部门的首肯。 侯德贵对这一处理决定非常不满,坚决要求撤销郑三炮的大队支书,让郎老大来接替,被周敬民断然拒绝。无奈之中,他又煽动郎老大和卞二虎到公社找周敬民闹事儿。 “周书记,像郑三炮这样的人在村里当支书,我们贫下中农是绝不会答应的!”郎老大和卞二虎在周敬民的办公室里高叫着。 “咋的,难道让你俩来当支书槐树庄的贫下中农就会答应了吗?我可要警告你们,你们是啥样的人,还有你们的所作所为,槐树庄的社员心里亮堂得很,公社党委也清楚得很,要不要我派人到槐树庄进行一次彻底调查?郑三炮自荐当了大队支书,搅了你们的好事,你们就处处与他过不去,逼他走极端,只当别人都看不出来呀!我在此郑重奉劝你俩今后要老老实实做人,否则,群众不会答应,公社党委也不会听任不管的。” 心里有鬼、自知理亏的郎老大和卞二虎挨了周敬民的一顿痛斥后,脸色青白不定,冷汗直冒,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吓得屁也不敢再放一个,唯唯喏喏仓惶而逃。 周敬民把郑三炮叫了到公社。 “老郑啊,你对处理决定有啥看法?”周敬民微笑着问。 “我没啥可说的,不管咋的,有些事情我做得是有点儿欠缺。我这人脾气不好,三句话说不投机就要骂人打架。要不是蔺守业和景慕文时常提醒着点儿,我恐怕还要做出更加出格的事儿来。”郑三炮心平气和地答道。 “哟嗬,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我们的三炮这段日子长进不小哩。”周敬民高兴地拍着郑三炮的肩膀:“我还一直担心你为此闹情绪撂挑子不干呢,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是啊,你作为槐树庄的大队支书,虽然不是个啥大官儿,可毕竟不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平时不光要有干劲儿,还要有宽广的胸怀,开阔的眼界,更要讲求一些领导方法。通过这件事儿,你要吸取教训,碰到问题要多动动脑子,任何情况下都要做到冷静沉着,切不可再鲁莽行事啦。” “周书记,我是个大老粗,脑袋一根筋儿,肚子里没啥东西,可是非曲直还知道一些。你就放心吧,往后在处理事情上我一定尽量按你说的去办,不给郎老大他们空子可钻。”郑三炮认认真真地说。 周敬民沉吟了一会儿,又对郑三炮交待:“我估计郎老大那些人可能要老实一阵子,但绝不会就此罢手,肯定还会制造事端的,你在村里各方面要注意一下。我还是那两句话,一是不要怕,二是不能蛮干。还有,蔺守业和景慕文说得对,你要抓住槐树庄紧靠大湖的有利条件,搞好副业生产,千方百计让村里的社员在分配时多得些实惠,使大伙儿尽快富起来。如果做到了这样,郎老大和卞二虎他们就是再想捣乱,也不会有人去听他们的了。” 郑三炮把自己的打算向周敬民详详细细地汇报了一遍。 “好你个郑三炮,这么长时间了你为啥不告诉我一下呢。不错,你就照这个样子大胆地干吧,用不多久一定能见成效。我希望槐树庄能够尽快成为湖滨公社最富的样板大队,到时候我给你摆庆功酒宴。” 周敬民爽朗地大笑起来。 第十六章 一个月后,想散散心的侯德贵一个人骑车来到了养鸭场。  他没有到村里去,更没有同郑三炮打招呼。 王奎子看到侯德贵的一身打扮,又见他骑着一辆亮光光的洋车子,知道肯定是公社的一个干部,一时吓得六神无主了。 他以为上次被一枝花勾引淫乱的事情给捅出去了呢。 侯德贵放好车子,冲着吓呆了王奎子大喝一声:“喂,你是在养鸭场干活的吗?郎老大在不在呀?” 王奎子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是……的。” 侯德贵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我问你郎老大在不在?” “在……在湖边。”王奎子一边回答,一边撒腿朝湖边跑去。 郎老大从湖边赶来,老远看见是侯德贵来到了养鸭场,立即三步并作一步地奔过来,嘴里还激动地高喊着:“哎呀,我的天哩,原来是侯书记来了。您到这儿来咋不事前通知一下呢,也好让我准备准备啊。” 远远跟在后面的王奎子一听说来者竟然是公社的侯书记,心里更是一阵慌乱:我的个娘来,这咋得了,公社来这么大的干部处理自己的事情,大牢肯定是坐定了。 这样想来,他两眼发黑,双耳轰鸣,一腚瘫坐在了地上,侯德贵接下来与郎老大说了些什么一句也没听清。 过一会儿,郎老大朝王奎子喊道:“王奎子,你别坐那儿发呆了,赶快到这儿来。” 王奎子一动也没动。 侯德贵气哼哼地说:“郑三炮真是混蛋,咋能把一个傻子弄到这个地方来呢!” 郎老大小心地把侯德贵让到庵子里去歇息,转身跑到王奎子跟前:“你小子聋了吗?我喊你咋不吱一声呢!” 王奎子翻了翻眼皮:“老大兄……兄弟,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我不想去……去坐牢。” 郎老大忽地明白了:他娘的王奎子心虚,以为与一枝花的事发,上头来人抓他呢。 他差点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你他娘的只要听我的话,我保证你没事儿。快起来,你赶快到村里去告诉一枝花我找她有急事儿,让她马上到养鸭场来。然后就直接去养鱼塘,告诉卞二虎就说侯书记来了,让他到杨庙供销社去买些酒菜,尽快赶到养鸭场来。” 王奎子将信将疑地问:“真的能没事儿?那你叫我喊一枝花来干啥呀。” 郎老大一把将王奎子从地上拽起来:“你他娘的就不要瞎操心了。只要你把我交待的事儿给办好,我保你绝对没事儿。听好了,去找一枝花和卞二虎的事儿,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记住了没有?”王奎子一下子来了精神,答应了一声就朝村里跑去。 侯德贵见郎老大把自己晾在庵子里老不过来,很不高兴,于是走出来朝他嚷道:“郎老大,你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那儿干啥呢?” 郎老大屁颠儿屁颠儿地赶忙跑过来:“侯书记,没啥事儿,我是在让他去村里弄点儿酒菜来。” 郎老大把侯德贵重新让进庵子,手忙脚乱地去找碗倒水。 “我问你,郑三炮最近找你和二虎的麻烦了没有?”侯德贵接过碗说。 “我的侯书记嘞,姓郑的那小子把我俩轰出村子,发配到了这种鬼地方,到现在都不让回去,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呀。”郎老大脱口说道。 “唉,上次要不是周敬民护着他,到这种地方呆着的是他而不是你啦。不过话说回来,你与二虎不要着急,更不能灰心丧气,我不光一定让你俩回村去,还保准让你当上槐树庄的支书,你就耐心等着吧。”侯德贵有些不自在了。 “侯书记,有您给我俩撑腰,我和二虎绝不灰心。您放心吧,不把姓郑的小子扳倒,我郎老大誓不为人!”察觉失了口的郎老大赶紧讨好地说。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个性的人。你要做个有心人,平时多收集姓郑的罪状,只要我们手里掌握了他的把柄,就不愁没机会整倒他。”侯德贵打气道。 侯德贵喝了口水,突然又问:“上次听你说蔺守业和景慕文这两个家伙在背后操纵着郑三炮,是真的吗?” “侯书记,这事儿千真万确。郑三炮之所以在槐树庄这么猖狂,都是蔺守业与景慕文两个狗头军师在背后指使的。”郎老大答道。 “一个是地主分子,一个是差一点儿被打倒的老右派,竟然左右了我们的基层党支部,周敬民真他娘的瞎了眼啦!郎老大,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你还要多了解一下情况,到时候一块给他们算总帐!”侯德贵气得把一碗水猛地泼到了地上。 “这些帐我都给记着哪,到时候绝轻饶不了他们!”郎老大更是怒火冲天。 “哟,发这么的火干啥,是谁又惹郎大哥生气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庵子外面传来。 郎老大见一枝花来了,赶紧起身把她拉到侯德贵面前:“侯书记,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槐树庄最漂亮的女人一枝花。”他又对一枝花说:“一枝花,你还楞着干啥,还不赶快招呼侯书记呀。” 一枝花知道眼前这个穿着讲究、气质非凡的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公社侯书记后,一下子想起了郎老大以前讲过的要给她引见一位有权有钱男人的话,心里明白了是咋回事儿。风月场上不知经历了多少男人的她故意装出一副胆怯害羞的样子,低着头把个身子扭来扭去。这样一来,她胸前两个高高耸起的乳房也便跟着令人眼馋地乱颤起来。 她这一颤不打紧,一下子把侯德贵原本就花乎乎的心给弄得麻酥酥的,刚才的火气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噢,是一枝花同志呀,听说过,听说过,不错,不错么。”心旌摇荡的侯德贵双手抓起一枝花温软如玉的小手,使劲儿摸挲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没有条理了。 一枝花假装站立不稳,嘴里哎哟一声,身子猛地前倾,整个人一下子扑入了侯德贵的怀里。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味和成熟女人身上特有的醉人气息瞬间堵塞了侯德贵的呼吸,他感到一阵窒息,两腿间的玩意儿也好像是憋满了一大泡尿似的,涨得他简直无法忍受了。他完全失了态,根本顾不得站在眼前的郎老大了,顺势把一枝花狠命地紧紧搂住。 郎老大见一枝花如此老道地两下子就把侯德贵给迷倒了,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真他娘的不亏是窑姐出身的,手段楞是老辣得很。 他暗自高兴地一边朝庵子外走,一边自言自语:“王奎子这小子是咋回事儿呀,磨蹭到现在还没把菜买来?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此时的侯德贵哪还有心思管他的事儿呢,理也没理他,兀自享受着怀里的美色尤物。 郎老大刚走出庵子不远,里面就传出了扑扑腾腾的声响,接着就是一枝花发情时惯有的淫呻浪叫,还夹杂着侯德贵公猪般的粗重喘息声…… 第十七章 侯德贵与一枝花勾搭成奸后,养鸭场成了他们纵情淫乐的场所。  每次淫荡之后,侯德贵除了给一枝花一些钱物外,还一定要郎老大和卞二虎逮几只鸭子或捞几条鱼或捡些鸭蛋送给一枝花,他自己更是满载而归。 郎老大和卞二虎趁机也大捞一把,明里暗里把杀好的鸭子和鱼带回家去。 王奎子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又一只正在下蛋的肥鸭子被郎老大他们给祸害了,心疼得难受,可自己有把柄捏在他的手里,哪里敢去阻拦,只好一个人躲在一边气得干跺脚。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不久,郑三炮察觉到养鸭场的鸭子明显少了很多。 他把王奎子叫到大队部,追问事情的原委。没有几个回合,王奎子便把全部情况和盘端出,并声泪俱下地一再申明自己是被郎老大和一枝花给哄骗了。 望着蹲在地下的王奎子那副窝囊样子,郑三炮气得浑身直哆嗦:“王奎子啊王奎子,你让我说你啥好呀。当初我是咋交待你的,我的话你全忘完了吗?让你千万小心防着郎老大,最后你还是被他给绕了进去,真是不成器的东西!” 说着,他拉起王奎子就望养鸭场奔去。 把侯德贵彻底买倒了的郎老大这些日子以来高兴极了:有了可靠的后台,还怕没有翻身的那一天。哼,郑三炮,你他娘的就等着让老子来收拾吧。 这会儿,他一个人躺在庵子里,嘴里叼着烟卷,正翘着个二郎腿得意忘形地哼唱着柳琴小曲哩。 当郑三炮扭着王奎子来到庵子里时,眯着眼望着天的他只当是王奎子从村里回来了呢。他看也没看一眼就大声嚷嚷道:“王奎子,你小子老往村里跑,是不是还再想一枝花的好事儿呀。我劝你算了吧,人家一枝花攀上了侯书记那样的人,你这个癞蛤蟆就他娘的别想吃天鹅肉了。就凭你那熊样儿,她能让你上了那一次身也算你烧了八辈子高香啦。” 郑三炮不听还罢了,这一听更是火气冲天。他奔过去照着郎老大腚上就是一脚:“姓郎的,你是人还是畜牲,咋干的都是吃人粮不拉人屎的事儿呀!” 郎老大一听是郑三炮来了,睁眼一看王奎子正哭丧着脸站在他身旁,知道大事不好,吓得顾不得腚疼,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硬着头皮说:“哎哟,我当是谁有这么大胆敢踢我,原来是我们的郑支书来啦。你这么忙的身子,咋有空到养鸭场来了呢。来来来,赶快坐下歇一歇。”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问你,养鸭场的鸭子咋少了这么多?”郑三炮怒视着郎老大。 “唉,我当是啥事儿呢。我不是让王奎子向你报告了么,前一阵子发生鸭瘟,死了不少,最近一次鸭圈的门被大风刮开了,夜里又跑进了湖里一些,到这会儿也没找来,我这几天正心疼得要命呢。”郎老大心虚地瞅了瞅王奎子辩解道。 郑三炮没想到郎老大这么不要脸,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狡辩。 于是,他大喝一声:“你放屁!王奎子把事情全都给我讲清楚了,我刚进庵子时你也不打自招了。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句,鸭子到底是咋少的?” 一向遇事最能沉住气的郎老大毕竟心虚,在郑三炮咄咄逼人的追问下也乱了阵脚,一身的冷汗不由自主地直往外冒。他一边吱吱唔唔打着哈哈,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最佳的回答方式。 短暂的慌乱之后,他又恢复了自信:“郑支书你既然真要追问到底,那我也就顾不得情面,给你实话实说了吧。不错,鸭子是少了,除了有病死了不少外,还有一些是王奎子为了哄一枝花跟他睡觉,拿去送给了她。唉,也都怪我磨不开脸儿,明知道王奎子这样做不对也没去制止。” 郎老大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此时的郑三炮真想狠地痛揍郎老大一顿,可他强迫着自己忍住了。 王奎子一听郎老大把事情都推到了他的头上,急得直跳。 “老郎哥,你可不……不能血口喷……喷人呀。打你骗……骗我一枝……枝花给我说……说媳妇起,到她……她勾我……我那……那个,我一共只……只给了她……她二十个鸭子,大多……多数鸭子都是你……你送给公社的侯……侯书记还有一枝……枝花了,你和卞二虎也……也没少……少拿回家!” 王奎子又气又急,脖子青筋暴突,话也说不成句了。 可是,不管郑三炮怎么追问,也不管王奎子怎么指证,郎老大都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儿,一口咬定鸭子就是让王奎子送给一枝花了。 郎老大这样一来,反而促使郑三炮头脑冷静了。 他对郎老大说:“好吧,看样子你死活也不会主动承认了,是不是?这不要紧,杀人犯杀了人,他自己不承认,难道就治不了他的罪啦!” 说完,他转身朝村里跑去:再找一枝花进行核实,只要她也指证郎老大是祸害鸭子的罪魁祸首,不管郎老大承不承认,都能狠狠地整治他一顿。 一枝花仗着与公社的侯德贵相好,一开始也死不开口,还想大耍泼妇的伎俩。 郑三炮和言悦色地开导道:“一枝花,我知道这事儿与你无关,你只不过被郎老大利用了。今儿只要你说实话,大队决不追究你的责任,也不让你赔偿。可是,如果你还拒不说实话,我就请周书记让公社派出所的公安人员来找你审问,等事情查清后,侯书记也保不了你,不光让你赔偿,还得抓你去派出所蹲几天,到时候你后悔可就来不及啦。” 一枝花在打情骂俏和勾引男人上虽然有一套,可在应付这种事情上显然比郎老大差远了。在得到郑三炮又一次保证后,她就把郎老大拿鸭子和蛋、卞二虎拿鱼送给侯德贵和自己以及他们二人趁机拿回家偷吃的事儿一古脑儿全说了出来。 郑三炮让大队会计将记录下来的内容念给一枝花听了一遍,她点点头表示无异议。郑三炮让她在纸上按了手印,就放她回家了。 他找到蔺守业和景慕文,商量下一步该咋办。 蔺守业说:“村里有不少社员在干活时都偷偷地将生产队里的东西往家里拿,屡禁不止。我看不妨就拿郎老大和卞二虎作为典型,让他们在全村人面前公开认罪,并给予赔偿,杀一儆百。” 景慕文接口说:“这两个人虽然碰了几次壁,可一直不知悔改,暗地里没少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利用一枝花勾引侯德贵并拿大队的东西去买好他就是明显的例子。我看老蔺说得对,对他们这种人就是不能手软,得狠狠地教训一下,也好趁机警告一下别人,这样也能促使村里的风气得到大的改变。” 郑三炮接着问:“那侯德贵咋办呢?要不要我去公社找他来赔偿拿去的东西?” “你去公社找周书记,把他的事情讲清楚,让公社来处理好啦。”蔺守业想了想说。 景慕文认为这个法子比较妥当,能够避免与侯德贵的正面冲突,也赞同这样去做。 “好,听你俩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啦。”郑三炮拍着大腿说。 主意已定,郑三炮立即带着大队的民兵把郎老大和卞二虎抓来,给他俩每人在脖子里挂了一个大牌子,牌子上写着“偷盗犯的下场”几个大字,让人敲着一面锣,在村里游街示众起来。 郎老大和卞二虎虽然桀骜不逊,可在铁的事实跟前也变得无可奈何失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听任处理:游街,赔偿。 全村的社员们见郎老大与卞二虎如同丧家犬一样垂着个头在村里街街巷巷被牵着四处游街,威风完全扫地,在心里对郑三炮更加敬畏,谁也不敢再象一前那样随随便便、胡闹乱来了。 自此,槐树庄的风气得到真正改变,偷鸡摸狗的、打架骂街的、耍赖使滑的、不听招呼的等等弊端几近绝迹,祥和安宁的氛围充盈着整个村子。周敬民听到郑三炮的汇报后,立即找来侯德贵进行谈话,严令他如实交代事实真相。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无法抵赖,只好承认了自己的丑行。 周敬民让人写好汇报材料,当天就赶往县里向县委郝书记进行了汇报。 侯德贵自知问题严重,弄不好连个饭碗都保不住。于是,失魂落魄的他连夜闯入牛县长的家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牛县长看在救过他命的情份儿上再出面保一下自己。 牛县长气得捶首顿足:“侯德贵,你咋这么不争气呀!上次我舍着老脸从郝书记和周敬民手里保下了你,原指望你能痛改前非,可你都给我干了些啥事儿,咹?这次郝书记是真的发火了,明确指示要严惩你,把我也狠狠地指责了一通,你让我咋去再保你?唉,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啊,生生气死我啦!” 侯德贵扑通一声跪在了牛县长脚前:“牛县长,我不是个东西,以后再也不敢啦,请您一定得救救我。可话说回来,郝书记对您有成见,还不是周敬民老是在他面前打小报告造成的?县里谁都知道我侯德贵是您牛县长一手培养的人呀。您还没看出来吗,郝书记这是借惩处我来整您哪。” 侯德贵擤了一把鼻涕,抬头望望沉思不语的牛县长,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他的疼处。于是,他更加起劲儿地哭诉道:“牛县长,我侯德贵纵然有一身不是,他郝书记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您顾全的威信也不该把我往死里整,这不明摆着就是与您过不去呀。再说了,平常郝书记大权独揽,拢络住了一批公社的干部,好多事儿都把您晾在一边,我们在下面工作的人都替您不平呢。人家都在拼命培植自己的势力,您可倒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被整倒不管不问,这样下去,等人家回过头整您的时候,恐怕连一个保驾的都没有了。” “放肆!”牛县长大喝一声,止住了侯德贵的话语。 他点燃了一支烟,又扔给了侯德贵一支,让他起来坐到了椅子上。 是啊,侯德贵的话虽然有点胡言乱语,可还是有一些道理的。论级别,论功劳,论能力,姓郝的哪一点儿比自己强啊。可是,自打解放这些年来,特别是前些年自己因包庇湖西镇党委书记刘大牙一事受到处理后,生生地被他压得抬不起头来,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对,连基层的一般干部对自己都快不当二分钱来查了,见了面儿大大咧咧的,啥事儿都不给自己讲一声,一溜烟地往姓郝的那儿跑,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真他娘的要被架空了。 牛县长愈是这样想,愈觉得侯德贵的话有道理,狭隘的心理变得越是狭隘。他恨恨地一拍桌子:不行,得采取措施去维护自己的权威,去保护切身的利益。 “侯德贵,你回去吧,从今儿起夹起尾巴老实做人,可不能再给我惹祸啦。你记住了没有?”牛县长的口气明显地缓和了许多,甚至于有点儿慈祥了。 侯德贵知道牛县长下定决心出面保自己了,毕恭毕敬地连应了几声,点头哈腰地告辞而去。 牛县长找到郝书记,要求对侯德贵从轻发落。 “郝书记,侯德贵这个人身上是有不少坏毛病和坏习气,这方面我比你清楚。可不管咋说,他在解放前为革命作出过不小的贡献,解放后在湖滨公社也出了不少的力,做了大量工作,人也比较有能力,是个可造之才,这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共产党人一向主张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我看不妨再给他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吧。”牛县长一副大公无私的神态。 “老牛啊,这个侯德贵以前是做过一些对革命有益的工作,可是所犯错误性质太恶劣了,在干部群众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组织部门曾几次找他诫勉谈话,他都不知悔改,这说明他已完全失去了一名党员干部起码应具备的素质和条件。因此,这次不仅不能让他在领导岗位上继续干下去了,还必须将他清理出党的队伍。”郝书记的口气不容商量。 牛县长仍然不死心:“这样做是否太过于苛刻了吧。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培养起一个干部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结束了他的政治生命,是不是太草率了些?我看还是再给他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吧。” 郝书记知道牛县长与侯德贵关系非同寻常,一时不想再与他多谈。于是,他站起身来:“老牛,这件事儿也不是我们两人就能决定的,得经过常委会集体研究。我看这样吧,先让侯德贵离开工作岗位等待处理,我这就得去专区参加一个为期四天的会议,等我回来再作商议好不好?” 说完,他拿着公文包站起身来。 牛县长明白这是郝书记在下逐客令了,他极不高兴:“也好,那就等你开会回来再定吧。” 牛县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抽着烟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想来想去,他越觉得自己的提议在常委会上肯定无法通过。可是,像侯德贵这样死心塌地追随自己的人确实太少了,这个时候如果连他也不能保住的话,今后还会有谁站在自己一边呢。 “他奶奶的,管不了那么多了,来个先斩后奏,把生米做成熟饭,看他姓郝的到底能把我咋样!”牛县长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摁在了烟灰缸里。 当天上午,他采用一惯的手法,以郝书记与自己的名义,安排有关部门将正式处理文件打印出来并下发到湖滨公社,除了给予侯德贵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外,所有职务全部保留。 郝书记回来后很是生气,与牛县长大吵了一通。但事已至此,为了不影响两人的团结和全县各项繁重工作的开展,他只得默认了事实。不过,在县委组成人员大会上,他当着众人的面把牛县长狠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并勒令他在县委县政府扩大会议上作出了深刻的书面检查。 牛县长恼怒得要命,认为郝书记之所以这样兴师问罪,无非是借机显摆自己的权威,有意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人出丑,从而达到压制排挤他的目的。于是,他对郝书记愈加嫉恨了。 接到处理文件后,侯德贵欣喜若狂,示威性地在公社大院转了一圈,逢人就散发香烟。 周敬民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对牛县长毫无原则的做法极为不满,经常在公开场合表露出自己的愤懑情绪。 第十八章 槐树庄人的日子过得充实自在,在谁也没有留神儿的时候,一九六六年到来了。 这三年多来,在周敬民的全力支持下,郑三炮领着全村人不分白天黑夜地苦干实干,使大队的养鸭场、养鱼塘、水运队规模扩大了好几倍,鸭子、双黄蛋、鲤鱼、白莲藕、苇编制品向南销售到徐州、南京一带,向北销售到济宁、济南等地,成为响当当的土特名产,给槐树庄人带来了滚滚财源。 全村一改多年混乱不堪和贫穷落后的面貌,社员们家家户户粮食满仓,腰包充实,生活富足,一派祥和安康的景象。 槐树庄成为湖滨公社乃至全县名副其实的样板大队。 周敬民带着湖滨公社其它大队的干部来参观了,郝书记组织全县的公社书记和大队支书来观摩了。地区和省里的报社记者也蜂拥而至,采写了大量的文章,把槐树庄由混乱变祥和、由贫穷变富裕的经验在大小报纸上广为宣传,郑三炮也成了家喻户晓的先进人物和致富带头人。 村里社员们得到了实惠,打心眼里赞同和拥护郑三炮。同是,大伙儿也把周敬民也当作自己的贴心人对待,不论是谁到公社去,都愿意找他啦啦呱、说说话。 郑三炮那苦命的女人没有享受几天好日子,在两年前带着满身的病痛和对家人的眷恋离开了人世。 在景慕文和蔺守业的撮合下,郑三炮与秀兰在六六年的春天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按照大湖一带的风俗,男女成亲必须由男方从女方娘家家里把女人接过来。秀兰是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娘家早已没有亲人,家就更谈不上了。蔺守业主动提出由自己来做秀兰的娘家大哥,便把秀兰接到家里去,一样不少地准备好了陪嫁物品,这才让郑三炮依着当地的规矩,雇了一顶小花轿,请了一班吹鼓手,热热闹闹、吹吹打打、隆隆重重地把她娶回了家去。 结婚那天,村里的人们你拿几只鸡,我出一筐蛋,他兑一些白面,喜气洋洋地自发地聚集到郑三炮的家里,又是支锅,又是蒸馍,又是炒菜,很快就做出了几大桌子酒席,在院子里摆开了喜宴。 周敬民带着一大箱当地人最喜欢喝的高粱烧老酒,也专程从公社前来贺喜。 郑三炮很是感动,拉着秀兰上前给他行鞠躬礼。 周敬民赶忙把他夫妻两人扶住:“老郑啊,这个礼我可是擎不起的。说句心里话,我倒是应该给你鞠躬才是。在短短的三年多时间里,你就把槐树庄这么个烂摊子给治理成全县的样板大队,实在是不容易呀。” 说着,周敬民拿起酒瓶,倒了满满的一大碗酒,双手端到郑三炮面前:“来,我以公社党委还有我个人的名义敬你一碗酒,一祝你新婚大喜,二祝你们夫妻二人白头谐老,三祝咱槐树庄社员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周敬民的一席话博得了大伙们的一片掌声。 郑三炮非常激动,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周敬民又来到蔺守业与景慕文桌前,对他俩说:“槐树庄能有今天的大好局面,你们二位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来,让我敬你们一碗,希望二位今后继续帮助郑三炮,把咱槐树庄的各项工作做得更好。” 郑三炮结婚,全村人都跟着高兴,唯独郎老大少数几人是个例外。 自从被游街示众后,郎老大仍是心里不服,总想再找茬口进行报复。可是,他在村里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和霸气,平时几乎没人再去理睬他。侯德贵被处理之后,也不敢公开与他来往,更谈不上出面给予支持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完全失去了与郑三炮公开对抗的本钱。所以,一段时间以来,他虽然背地里对郑三炮等人恨之入骨,但表面上确实老实了不少。 卞二虎跟着郎老大与郑三炮几次较量后,没有占到一丝儿便宜,反而弄得自己在村里更加抬不起头来。原指望公社的侯书记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一下自己,可他却连个屁也不敢放了,这让他既窝火又生气。他在恨郑三炮的同时,也对老郎大拿自己当枪使、侯德贵无情无义十分不满。于是,他不再与郎老大来往,对村里的事情也不管不问,每天呆在养鱼塘里只顾干活。 在郑三炮举行婚礼的当天,卞二虎一个人躲在养鱼塘里喝起了闷酒,自己把自己给喝醉了。 郎老大毕竟城府很深,不请自到的与别人一样在郑三炮家里忙里忙外,帮着操办喜事儿,看起来很是热心。 周敬民所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那个难受劲儿,比让人掘了祖坟还要胜过百倍。 不久,文化大革命的风暴骤然掀起,大字报、大辩论、大批判和红卫兵串联迅速在全国范围内蔓延开来,揪斗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整天喊得震天响。 县委郝书记对这种乱糟糟的形势十分反感,认为全县要是象别的地方也这么乱起来的话,好不容易取得的大好局面就会彻底葬送掉。于是,他顶着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在周敬民等一批干部的支持配合下,努力控制着全县的局势,尽量不使全县陷入无政府状态。所以,直到一九六七年六七月份,在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除了县城中学的红卫兵组织张贴了一些大字报、搞了几次大游行、到外地进行了大串联外,县内基本上风平浪静,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蠢蠢欲动的牛县长早已变得急不可耐,便一边向上级打小报告反映郝书记抵制文化大革命的所谓罪状,一边亲自带着机关中一些对郝书记心存不满的人到学校煽动红卫兵起来造县委的反,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头子郝书记批倒斗臭,将他手中的权力给夺过来。 上级对郝书记进行了严厉批评,责令他立即放弃压制群众革命的错误行为,放手让全县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开展起来。 牛县长知道郝书记一向作风正派,知人善任,工作实绩卓著,在全县干部群众中威望很高,要打倒他并非易事儿,只在县城里闹哄起来远远不够,还必须让全县农村都乱起来才能达到目的。因此,他让侯德贵来到自己家里,亲自对他面授了机宜。 侯德贵回来后,立即派人到槐树庄把郎老大请到了家去。 看着郎老大无精打采的样子,侯德贵安慰道:“唉,说来惭愧,这些日子我无暇照顾到你们,让你和二虎受苦啦。” 郎老大有些不高兴地说:“侯书记,我和二虎可是紧跟着你的呀。你可倒好,把我俩扔在槐树庄任凭狗日的郑三炮欺负,一点儿也不管不问,这能不让人寒心么!” 郎老大一番话说得侯德贵很不自在,他尴尬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听着郎老大大发牢骚。 “侯书记,您咋不说话呀。难道对郑三炮这小子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口干舌燥的郎老大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凉开水。 侯德贵很快恢复了心平气和的神情:“郎老大,你说得对,是我对不住你和二虎兄弟。说实在的,看着你们受气,我心里也很难受,一直想帮你俩一把。可你是知道的,这几年来我的处境也很不好,周敬民那狗日的整天用两眼死死地盯着我,弄得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呀!” 郎老大气犹不平地说:“侯书记,我可不是在指责你呀,只是一想到那狗日的郑三炮在村里威风八面,姓周的把他给捧上了天,全村人都跟着他跑,又是先进,又是登报,又是娶亲,好事儿都让他给占啦,我他娘的就心里来气。” 侯德贵递给郎老大一根香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光生气是没有用的,还得想法子与他们干起来才是最好的办法。” 郎老大发泄完了心中的郁闷之气,心里平静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侯书记,连你都没法子了,我还能有啥招儿再与他们干呀?” 侯德贵猛地站起身来,习惯性地用双手叉着腰,气宇轩昂地高声嚷道:“谁说没有办法?今儿我把你叫来,就是要让你知道对付他们的法子的。我实话给你说吧,咱们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好日子马上就要到来啦!” 郎老大热切地望着一副大将风度的侯德贵:“侯书记,你想出了啥好办法呀?” 侯德贵拿起一份儿文件扔给了郎老大:“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东西就知道啦!” 郎老大把文件从头到尾一连看了好几遍,仍是满脸的疑惑:“侯书记呀,这县城里闹文化大革命跟对付郑三炮和周敬民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的事儿,这里面哪有啥好办法,你让我看它有啥用?” 侯德贵用手指着郎老大,以教训的口气说:“郎老大,我劝你今后多读些书报,增加点儿政治嗅觉,别整天像个老鼠似的只盯着身边的那点儿屁事儿。你知道文花大革命是咋回事儿吗?今儿给你明说了吧,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就是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全国其它地方早就闹起来了,报纸上也登得清清楚楚。你想想,这对我们来说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呀。” 侯德贵越说越兴奋:“昨儿我到牛县长家去了,他要求我们一定要紧紧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立即投入到运动中去,力争把湖滨公社搞成全县文化大革命的红样板。” 郎老大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侯书记,照您说的,那周敬民和郑三炮我们也可以去打倒了?” “只要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管官职大小,都是被打倒的对象。牛县长说了,他娘的周敬民和郑三炮跟着县委姓郝的屁股转,只抓生产,不讲阶级斗争,大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完全是个黑典型,当然是这次文化大革命重点打倒的对象啦!”侯德贵把胳膊在空中用力地一挥。 “可是,除了听说县城中学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外,还没听说咱县里有啥别的动静呀。再说啦,周敬民有县委郝书记撑腰,郑三炮又有周敬民护着,咋能把他俩打倒呢?”郎老大有些着急地问。 “郎老大,这你就不用操心了。牛县长说了,姓郝的利用手中的权力,以怕影响全县的稳定和经济发展为名,压制全县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开展,上级领导早就不满意了,县城里的革命群众和红卫兵小将也都义愤填膺。以牛县长为首的全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宣布成立了,已带领县城里的革命群众和学生开始停工、停产、停课,踢开党委闹革命,全面开展夺权运动。你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姓郝的就会给打倒的。我们目前急需要做的是加紧行动起来,抢在全县前面在湖滨公社搞出一个大名堂来,以实际行动响应牛县长的号召,给牛县长献上一份儿厚礼!” 郎老大摩拳擦掌地问:“侯书记,您看我们该做些啥事儿呢?” 侯德贵点着了一根香烟,脸上露出了凶像:“周敬民跟着姓郝的抗顺风旗,是他娘的彻头彻尾的死硬保皇派,使得咱湖滨公社至今无法象县城那样闹哄起来。我与公社中学的林校长已串联好了,准备以学校的学生为主力,以咱们几个人为骨干,明儿就把公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造反司令部的大旗亮起来,一举把周敬民那小子给打倒,把他的权给夺过来!你今晚就得回槐树庄去,以公社造反司令部副司令的身份连夜将卞二虎那些可靠的人召集起来开个会,把牛县长的指示精神传达下去,务必带他们于明儿一大早赶到公社大院,不得有误!你放心吧,只要周敬民倒了台,收拾他郑三炮是易如反掌的事儿,至于蔺守业和景慕文这些小牛鬼蛇神更不在话下啦!等我们夺权成功后,你就到公社来跟我干个副手,让卞二虎去当槐树庄大队的支书,岂不皆大欢喜。” 郎老大恶狠狠地叫道:“好吧,只要能整倒周敬民和郑三炮那帮兔崽子,您侯书记让我干啥都行!哈哈,等咱们夺了权,老子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要好好收拾收拾那几个狗男女!” 第十九章 第二天早上,周敬民就被造反派给抓了起来。  侯德贵作为造反派的总司令,成了湖滨公社的“一把手”,掌管了公社的所有权力。 这个消息当天就在全公社传开了。 当梁万福告诉郑三炮时,郑三炮根本不信,还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郑支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儿,全公社都传开啦。我家二小子今儿从公社中学回来,就是专门来给我说这事儿的。”梁万福又强调说。 “那你家二小子又是咋知道的?”郑三炮将信将疑。 “他们学校今儿一大早就集合起全体学生,在林校长的带领导下冲进了公社大院,不由分说,把刚到办公室的周书记给捆了起来,交给了侯德贵手里的那帮人,二小子是亲眼看到的。对了,二小子还说,他还看到了咱村的郎老大和卞二虎他们几个人,周书记正是由他们押走的。”梁万福说。 “这都成啥事儿啦,咹?周书记好端端就给抓了起来,还有没有王法?谁给了他姓侯的这样的权力,上级就没人来管了吗!”郑三炮明白梁万福所讲的是真的了,他一下子着急起来,对着梁万福吼了起来。 梁万福担忧地说:“郑支书,难道你没听说么,这阵子县城里文化大革命越来越邪乎,学校的红卫兵在牛县长的支持下已大闹了起来,又是上街游行,又是开批判会、斗争会和声讨会的,大纸报糊满了一大街,指名道姓说县委郝书记是县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最大当权派,必须坚决打倒,县里跟郝书记一条线上的干部有不少已被抓起来进行了游街示众,连郝书记都控制不了局面啦。现在侯德贵利用学校里的学生,带着郎老大和卞二虎几个人又在公社把周书记给抓了起来,看来势头很不好,弄不好下一步就要搞到咱槐树庄头上来。我看大队里的事儿你还是先放一放,由我替你顶着,你赶紧地去找蔺守业和景校长合计合计,让他俩给出出主意,尽快做好准备吧。” “我操他祖奶奶的,这哪是文化大革命,分明是他娘的牛县长和侯德贵借机整人呀。毛主席在北京要是知道了这事儿,也绝不会答应的!”几年来已很少骂人的郑三炮又骂开了。 梁万福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忙去了。 在景慕文的办公室里,郑三炮、蔺守业和景慕文三人脸色凝重,闷头抽着烟,没有一人作声。 恰好是吃午饭的时间,整个校园里空荡荡的,除了远近树上不时传来一阵阵蝉鸣外,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其它声响。 “景校长,你书报杂志读得最多,对形势了解最透,你看咋应付这种局面呢?”郑三炮终于忍受不了了。 景慕文瞅了瞅蔺守业,满脸无奈的神色:“老郑呀,我了解的情况与梁万福所说的也差不多,不光咱们县是这个样子,全国到处都是如此,有的地方闹得还要厉害,不光夺了权,都打死人了呢。从报上登的文章来看,中央对这种状况是知道的,更是给予支持的,谁也没办法扭转。唉,我也弄不清到底是咋回事儿,全乱了套了。现在咱们管不了许多了,得赶快想法子把周书记从侯德贵手里给抢过来。” 蔺守业接口说:“三炮,老景说得对,别的咱暂且不说了,这会儿先把周书记救出来吧。” 景慕文想了想又说:“老郑,他侯德贵不是成立了无产阶级革命造反司令部吗,那好,咱也学学外地人的做法,在槐树庄成立一个湖滨公社捍卫无产阶级专政司令部,让周书记当咱们的司令,与侯德贵他们抗衡。我看只有这样,才能制止住他们的胡作非为,才能保证全公社的老百姓不遭祸害。” 郑三炮一下子跳了起来:“对呀,由周书记带领咱们与侯德贵他们对着干,就更名正言顺啦。今儿晚上我就带人去把周书记给救到咱槐树庄来。” 蔺守业站起身来,心事重重地说:“现在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吧。不过,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不管咱们救回救不回周书记,全公社还有咱槐树庄都避免不了一场劫难,包括周书记在内谁也躲不了的。” 郑三炮猛地一拍桌子:“你是说侯德贵和郎老大他们不光要加害周书记,还会到槐树庄来整咱们是不是?我看他娘的谁敢!” 当天夜里,郑三炮按照白天商量好的办法和察看好的地形线路,非常顺利地就把周敬民给救回了槐树庄,安排在大队部住了下来。 周敬民被打得一身是血,衣服也给撕烂了。 郑三炮让人叫来大队卫生室的医生刘望湖仔细地为周敬民包好了伤口,自己回家拿来一身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又让秀兰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了满满一小盆儿鸡汤送过来让他喝下。 看到仅仅一天的功夫,身为公社书记的周敬民就被折磨成了这种样子,槐树庄的人们都气愤极了,聚在大队部门口嚷嚷着要郑三炮带人到公社去把侯德贵和郎老大那几个家伙抓过来,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 周敬民在刘望湖的搀扶下,忍着满身的伤痛来到大伙儿中间,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了回去。 望着坐在周围的郑三炮、梁万福、蔺守业、景慕文和四个生产队的队长,周敬民充满感激地说:“谢谢大伙儿对我的一片盛情。可是,我不能呆在这儿,明儿一早就得回公社去,不然侯德贵他们会到槐树庄寻衅闹事儿的。这些人大都是些地痞无赖,手里又有枪,啥事儿都能干出来,千万不能因为我而连累了你们和村里的社员群众。” 郑三炮急吼道:“周书记,你咋还没看出来,侯德贵存心是想往死路上整你,你这个时候回去不是自动送死吗?你就放心呆在槐树庄好了,只要有我郑三炮在,他姓侯的就别想占到便宜!” 景慕文也劝说:“周书记,老郑说得对,你说啥也不能回去。如果你再落入侯德贵他们手里,自己的安全得不到保证不说,全公社也会跟着遭殃。我们几个都商量好啦,他侯德贵擅自成立了造反司令部,咱就成立捍卫无产阶级专政司令部,由你来领着大伙儿与他们对着干,以正压邪,这才是当前最好的法子。” 周敬民一听急了起来:“不行,这样一来公社势必分裂成两大派,最直接的恶果就是会出现其它地方正在发生的武斗事件,局势将更加混乱,老百姓就会遭到更大的祸害。” 蔺守业一直低头沉默不语,这会儿插话说:“周书记,我看这样吧,为了稳妥起见,由您执笔给县委郝书记写个书面报告,明儿天一亮就派人送去,把湖滨公社的情况全面汇报清楚,让县里出面制止侯德贵的胆大妄为行为,等事情平静下来后您再回去也不迟。” 周敬民苦笑了一下,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大伙儿都赞同蔺守业的意见。 “也好,三炮你去给我找来纸笔,我这就来写。”周敬民用双手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郑三炮让一向办事谨慎的梁万福和熟悉路径的刘望湖一同前往了县城。 周敬民接着把大伙儿又召集到自己的身边,郑重其事地安排道:“同志们,想来你们也听说了,全国各地的夺权武斗现象已非常普遍,从中央到地方一大批领导干部都被打倒了,死了不少人,党委和政府机关也瘫痪了。可能是政策水平太低了吧,说实在的,我对出现的这种局面也弄不明白,心里有些想不通。可是,我认为中央既然决定发动文化大革命,肯定有它的道理。因此,请大家要有大局观念,不能产生任何的怀疑和不满情绪。这是我给大家讲的第一点。第二点,到目前为止,咱们县里的情况相对来说要比其它地方好一些,但下一步的发展势头如何我也把握不准。从各方面的迹象来看,可能会出现意料不到的坏局面,侯德贵带人突然采取极端行动就是一个很不好的预兆。所以,我请你们作好最坏的打算。第三,不管形势发展到哪个地步,咱槐树庄都不要跟着乱起来,你们要继续带着全村社员搞好生产,增加收入。只要做到了这一点,社员就会支持你们,全村就能稳定,郎老大他们即使暂时得了势也不可怕。第四,今年开春以来咱这儿气候有些反常,连续四个多月没有下过一场透雨,旱情特别严重,而大湖地区往往是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我估计今年雨季很可能会出现比一九五七年还要大的强降雨,防洪任务艰巨。咱槐树庄段的湖堤虽然经过了多次整修,可有的堤段还不牢固,为避免遭受损失,最好趁夏收夏种后地里农活不是太忙的机会,马上组织村里的社员去加固湖堤。从现在这个局势来看,要动员全公社的力量参与修堤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依靠咱们槐树庄的全体社员啦。” 周敬民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最后,我拜托大家一件事儿,就是不管我本人出现任何事情,你们都要冷静对待,万万不可鲁莽行事。特别是郑三炮同志,你一定要给大家带个好头。” 周敬民看到大家心情沉重的样子,停顿了一下,又故作轻松地说:“看你们几个紧张的,我只不过随便说说而已。大伙儿不要担心,我参加革命二十多年了,大小战功立了十几次,曾经出席了在北京召开的战斗英模代表大会,受到过朱德元帅的接见,是咱县里为数不多的老革命之一,就凭我的资历和出身,谅他侯德贵也不敢把我咋的。” 大伙儿都明白周敬民是在宽他们的心,没有一人能高兴起来。 其实,周敬民知道形势糟糕到了极点,估计县委的郝书记也将无法自保,自己更凶多吉少,他是在向郑三炮他们作最后的嘱咐。 第二十章 侯德贵采取突袭的手段,使周敬民变成了阶下囚,一举夺取了湖滨公社的大权,兴奋得心花怒放。忘乎所以的他当即打电话向牛县长报喜邀功。  牛县长接到报告后,高兴得手都颤抖了,他马上让人把湖滨公社革命造反派夺权成功的消息用大喇叭在县城反复播放,号召全体革命群众和红卫兵小将向湖滨公社的造反派学习,立即采取革命的暴力手段,向全县最大的黑帮头子县委郝书记发起最为猛烈的攻击,坚决从他手里夺回革命的政权。 整个县城霎时疯狂起来,成千上万的人失去了理智,带着刀枪棍棒,高喊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口号,一波又一波地冲进县委大院,把跟随郝书记坚守工作岗位的机关人员打得非死即伤,县委所有的办公室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郝书记也被众人打得浑身是伤,从办公室捆了出来,扔到一辆汽车里给拉走了。 牛县长带着他的一帮文臣武将,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地踏进了郝书记的办公室。 随即,革命造反派夺权成功的欢呼声响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 梁万福和刘望湖赶到县城时,祝捷的大会正在中心广场进行着。郝书记和一大群被打倒的走资派人人都给剃了个阴阳头,脖子上挂着个大牌子,被人开着喷气式飞机站在主席台两侧示众呢。 两人听着高音喇叭里的叫嚷,再看看主席台上被五花大绑的郝书记,知道大事不好,不敢在县城停留,调头就朝槐树庄的方向奔来。 第二天一早,侯德贵发现周敬民不见了,气得死去活来,把负责看守的两个人狠狠地踹了几脚,马上让郎老大和卞二虎带人把公社驻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可忙活了老半天,连周敬民的人影也没寻到。 郎老大对正为找不到周敬民而大光其火的侯德贵进言道:“侯书记,姓周的一身伤痛,要是没人帮忙他插翅也难飞。现在我们搜了好几遍都没有他的影子,而咱的人谁也不可能放他逃走,我看极有可能是郑三炮那小子听到消息后带人把他给抢走了。” 侯德贵听郎老大这么一说,恍然大悟:“我也正纳闷呢,他周敬民一身是伤,半死不活的,根本不可能把屋子的后墙给掏了大洞,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郑三炮干的。那好,你马上集合起人马,带上家伙,咱们杀向槐树庄!” 郎老大摇了摇头,认为不可:“侯书记,咱总共才百十号人,槐树庄却有八百来口人哪,这几年又都被郑三炮给收买了,对他言听计从的,如果前去硬拼,不仅要不回周敬民,肯定还会吃大亏。我看不如这样吧,今儿晚上我先到一枝花那儿去打探一下,等弄准情况后乘他们不备,在半夜里悄悄地进村再把姓郑的给抢过来,岂不更好?” 侯德贵高兴地应允道:“行,就按你的法子来办吧。等天一黑你就进村,我随后就带人马埋伏到槐树庄西边的芦苇地里等你的消息。” 当郎老大鬼头鬼脑地摸进一枝花家里时,把正在院子里乘凉的她吓了个半死。 “我的个天哪,这个时候你咋还敢回来呀,全村人正想找你算帐呢!”一枝花一边赶紧地去把大门关严,一边压低着声音惊叫道。 郎老大一句话也没讲,上前拉起她就钻进了屋里。 “一枝花,我问你一件事儿,公社的周敬民是不是在咱村里?”郎老大气喘吁吁地张口问道。 “在大队部住着哩。唉,你们心也太狠了,不管咋的,总不该把人打成那个样子呀,我看着心里都老大的不忍。”一枝花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把自己看到和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郎老大又向一枝花仔细问清了一些其它事情,便恨恨地自言自语道:“果然不出老子所料,姓周的到底还是被郑三炮给救到了槐树庄。” 一枝花明显地察觉到了郎老大一身的杀气,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嘴里又嘟囔开了:“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么,为啥非得把人往死里整呀!” 郎老大有些不满地斥责道:“你一个娘们家的懂个啥呀!侯书记说啦,现在与周敬民就是你死我的斗争,决不能心慈手软。” 这时,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嚷嚷声,郎老大吓得赶紧躲到了屋门后面,示意一枝花出去看看。 一枝花看到郎老大神经兮兮的样子,没好气地嗔道:“你看你那熊样儿,一群小孩子在外面玩耍也把你吓成这样。” 郎老大随手把屋门插上,忽然又紧张起来:“其他的人晚上还到不到你这儿来?” 一枝花翻了翻白眼:“这几年连你都不太敢来了,还有谁再到我家来呀。咋的,自己的魂儿都快给吓跑啦,还他娘的有闲心吃醋哩。” “你闺女呢?”郎老大顾不上理睬她,仍有些不放心地问。 “那死妮子是属鸡的,天一黑就进窝儿,这会儿早就睡着啦。”一枝花有些不耐烦了。 郎老大彻底地放松下来。 看看离动手的时间还早,淫心大发的他上前就搂住了一枝花:“我的小亲亲,快别不高兴了,有些事情不是你们妇道人家所能理解的。这会咱就不说别的了,还是让我解解谗吧,这段日子老子可真是想死你啦。” “去去去,别来这一套。你要是真想老娘,这几年都干啥去啦!”一枝花不情愿地挣脱起来。 “唉,还不是郑三炮那狗日的给闹的,整天盯着老子不丢松,我哪里有机会呀。”郎老大急不可耐地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枝花给扒了个精光,翻身骑了上去…… 两人云雨完毕,得到满足的一枝花情绪好了起来。 她躺在郎老大的怀里,半是撒娇半是发泄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儿,老娘拿身子伺候着公社姓侯的玩儿了那么长时间,他说扔就把老娘给扔了,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郎老大一边用手摆弄着一枝花的两个大乳房, 一边劝解道:“一枝花,你可不能冤枉了人家侯书记呀,其实他一直是很想你的,曾多次向我打听过你的情况,只不过自从出事儿后,他不方便找你亲热罢了。哎呀,你不提他我倒忘啦,临来时侯书记托我给你捎来了五十块钱呢,我这就拿给你。” 一枝花拿到钱,乐得合不拢嘴:“还算他小子有良心。” 郎老大看着一枝花财迷心窍的样子,又说:“侯书记现在已成了咱湖滨公社的一把手,大权在握,以后你还得好好地使出全身的功夫把他拢住。等今儿夜里把姓周的弄走,我就派人接你到公社去会侯书记。不过我有话说在前面,你他娘的得了宠,到时候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大媒人哟。” 一枝花抬手朝郎老大下身的玩意儿上轻轻地打了一下,骚乎乎地淫笑说:“老娘这就想报答你,可你他娘的这个东西太不管用啦。” 郎老大又来了兴致,猛地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肮脏的两腿之间…… 半夜时分,郎老大从一枝花家里溜出来,直奔村西头的芦苇地,把打听到的情况向正等得心急如焚的侯德贵作了汇报。 侯德贵大喜,命令郎老大马上带领一部分人去村里,自己带着余下的人留在原地负责接应。 下半夜的天气十分凉爽,白天又热又累的人们在这个时候都睡熟了,村里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甚至连一声狗叫也听不到。 郑三炮安排好身强力壮的锁子和二楞两人留在大队部负责照顾周敬民后,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休息了。 周敬民满腹的心事,再加上全身的伤口疼痛难忍,一直没能睡着。当郎老大一帮人鬼鬼祟祟地摸到大队部附近的时候,有着多年军旅生活经历的他从一阵细微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中敏锐地察觉出了危险正在向自己靠近。 他明白一定是侯德贵他们来劫持自己了。 好吧,趁郑三炮和大伙儿都不在场,这样跟他们回去是最好的方式了,完全可以避免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双方发生流血械斗。 这样想来,他轻轻地下了床,穿好外衣和鞋子,慢慢地朝屋外挪去。 就在这时,睡在外间的锁子被一泡尿给憋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门里就掏出家伙急促地朝外面尿了起来。 不知屋内虚实的郎老大他们一直没敢轻举妄动,都趴在门口的地上观察着动静。锁子这一起来,把他们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一股又臊又热的水流兜头浇来。趴在最靠门口的那个人被尿了一头一身,以为屋里的人已发觉了自己开始反击了,再也沉不住气,狂叫一声爬起来掉头就跑。郎老大和后面的人见状,不明就里,也都呼啦一下子跟着乱跑了起来。 锁子朦胧之中看到这种情况,大吃一惊,尿也吓停了,人也清醒了,知道有人前来抢周书记了。他顾不得提上裤子,一边赶紧把屋门关上插死,一边可着个大嗓门儿隔着屋门大喊起来:“快来人呀,有人来抓周书记啦!” 熟睡中的村民听到锁子一连串焦急的呼喊,纷纷拿起铁掀鱼叉棍棒之类的家伙,互相高喊着冲出家门,飞快地向大队部跑来。 郑三炮手里掂着猎枪,嘴里大骂着第一个冲到大队部。 他让蔺守业带着一部分人把周敬民保护起来后,随后怒气冲天地带领大部分人朝郎老大他们追去。 第二十一章 侯德贵蹲在芦苇地里,等待着郎老大的好消息。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可还不见郎老大他们回来,他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从槐树庄里传来一阵阵喊打声。他知道郎老大他们已被发觉了,就赶紧带人前往接应。没走多远,迎面遇到了惊慌失措狼狈逃来的郎老大一伙人。 侯德贵截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郎老大,着急地问:“把姓周的带来了没有?” 失魂落魄的郎老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顾不上回答,连声地叫着:“侯……侯书记,郑三炮他……他们追来了,快……快跑吧!” 他俩说话的功夫,其他的人早就朝前面一溜烟地跑出了老远,村里的大队人马也将要追过来了。 侯德贵明白计划失败了,恼怒地大骂了一句:“都他娘的是一群饭桶!”转身撒开脚丫子也狂奔起来。 周敬民让听到动静赶来的景慕文把郑三炮他们叫回了村里。 不管周敬民怎么劝说,村民们谁也不愿回家睡觉,都三三两两地坐在大队部门口的空地上守着,生怕侯德贵再带人来抢周敬民。 郑三炮见周敬民十分坚决的样子,就把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留下在大队部周围巡逻,帮着他将众人劝回了家去。 “我操他奶奶的,要不是天黑看不清路,老子非得把姓侯的和郎老大抓住揍他个半死不可,看他们还敢不敢到村里来找事儿!”郑三炮又气又累地坐在了地上。 周敬民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对郑三炮说:“老郑,侯德贵是冲着我来的,今夜他没有得手,绝不会死心的,肯定还会来槐树庄闹事儿。为了避免流血事件发生,天一亮你必须让人把我送回公社去!” 郑三炮死活也不答应:“周书记,事情已经明朗了,你回到公社肯定会出大事儿,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槐树庄半步。”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梁万福和刘望湖从百里之外的县城连夜赶来了。 大伙儿围了上去,争相询问城里的情况。 梁万福绝望地哀叹道:“完啦,县委郝书记已被抓起来了,姓牛的县长掌了权,正在县城开庆祝大会呢!我俩没敢停留,就连忙赶回来了。” 除了周敬民外,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一下子呆住了。 刘望湖补充说:“县城乱成了一锅粥,人人都像发了疯似的,逮住与郝书记一条线的人就抓,抓住了就照死里揍,所有的机关单位全都散架了。临出城时,听路边的人议论说,牛县长马上还要召开公审大会,让造反派来审判郝书记的反革命罪行呢。” 周敬民一听,悲从中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仰天长叹:“这算哪门子的文化大革命呀,一个县委书记竟然被当成反革命来审判,简直就是瞎胡闹哟!” 第二天,牛县长打电话过来,让侯德贵马上把周敬民押到县里去,与已被打倒的郝书记等人一起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与审判。 侯德贵不敢隐瞒,便把周敬民被槐树庄的郑三炮带人抢走的情况报告了一遍。 牛县长听后大为光火:“侯德贵,你是干啥吃的,咹?我正准备把你树为全县革命造反派的先进典型呐,你却在关键时刻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我给你讲清楚,现在县内好些公社的干部对打倒姓郝的很不服气,根本不听从县造反司令部的指挥,暗地里正串通着起来闹事儿,形势十分严峻。因此,当前压倒一切的头等政治任务就是必须尽快召开一次公审大会,以此来瓦解其他们的人心。你无论如何要到槐树庄把周敬民给我带回来,绝对不能误了后天的公审大会!” 侯德贵有些为难地说:“牛县长啊,昨天夜里我已带人去槐树庄了,可被郑三炮领着愚昧无知的社员给赶了出来。您也知道,槐树庄是周敬民树立的样板,也是他的根据地,郑三炮和凶狠刁蛮的村民们都死护着他,这事儿不好办呀。” “侯德贵,你给我听好了,这事儿不好办也得去办,一点儿也不能含糊。我问你,公社人武部的枪支你不是已全部弄到手了吗?你为啥不让他发挥作用,拿着它当烧火棍呀!”牛县长火气更大了。 “牛县长,您的意思是说如果槐树庄的人再阻拦的话,就可以开枪制止,是这样吗?”侯德贵狂喜起来。 “对一切胆敢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反动分子,都必须坚决给予打击,决不能姑息迁就!”电话那头传来了牛县长恶狠狠的叫嚷。 侯德贵高声答道:“牛县长,您放心吧,我知道该咋做啦!” 站在一旁的郎老大看到侯德贵凶相毕露的样子,赶忙问:“牛县长是咋指示的?” 侯德贵端起桌上杯里的凉开水,一气喝了个精光:“他娘的,这下老子心里就有底啦。牛县长说了,如果郑三炮再带人阻拦的话,就坚决开枪镇压。郎老大,你去让林校长和卞二虎他们把人员集合起来,每人都带上枪支弹药,立刻赶往槐树庄。” 这几年来,卞二虎一直对郎老大和侯德贵心有不满,并不情愿再受他们的驱使,可最后架不住郎老大三寸不烂之舌的鼓动,又不由自主地投到了侯德贵的门下。到公社后,他看到侯德贵与郎老大打得火热,却把自己晾在一边不理不睬,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冷落,心里更不高兴。所以,那天晚上到槐树庄去抢周敬民时,他借口身子不舒服,没有一同前往。这会儿郎老大又颐指气使让他带人去槐树庄,并且给每人发放了枪弹,口口声声地叫嚣要对胆敢阻拦的村民一律格杀勿论,他在十分反感的同时,又大吃一惊,认为事情非同小可。 “郎老大,这个枪可不是随便就能打的,胡乱杀人更不是闹着玩儿的,咱面对的可都是一个村的老少爷们呀!”卞二虎明确表示反对。 “卞二虎,我和侯书记一直都认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这会儿咋变成孬种啦!”郎老大又用起了激将法。 卞二虎气呼呼地回敬道:“郎老大,收起来你那一套吧,不要再把老子当三岁的小孩子来耍啦!” 急于树立威信的郎老大已看出卞二虎不太服自己的气,现在他又当着众人的面顶撞自己,一股火气不觉窜了上来:“卞二虎,你他娘的别不知好歹,这是牛县长和侯书记的命令,也是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卞二虎一看郎老大端着架子威胁起自己来了,哪有买帐的道理:“咋的,今儿老子就是不去,你他娘的又能把我咋样!” 两人正吵得起劲儿的时候,侯德贵走了过来,他们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把郎老大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转过头对卞二虎又哄又骗地说:“二虎呀,郎老大上次没能把姓周的抓回来,窝了一肚子火,说话急躁了一些,你不要往心里去。你想想,咱要是不把周敬民抓到手,就不能制服郑三炮他们,你的仇也就没法报了,是不是?我并没说一定要把村里的人往死里打,只不过到时候吓唬他们一下。好啦,你就不要怄气了,赶紧带人去槐树庄吧。” 卞二虎说:“侯书记,我恨郑三炮不假,可也从没想过非得杀了他,杀人的事儿我坚决不干!” 林校长一听说让他带人去向村民开枪,心里害怕起来,借口学校有事儿脱不开身走开了。 侯德贵回到办公室,气得大骂起来:“都是他娘的投机分子,等大功告成后,看老子咋收拾他们!” 他发泄完怒火之后,与郎老大又嘀咕了一阵子,便催促着卞二虎和其他人向槐树庄杀去。 第二十二章 天阴沉沉的,树稍儿一动也不动,极度的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  周敬民让刘望湖把自己扶到院子里,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沉思了片刻后,立即让锁子把郑三炮喊了过来。 “老郑啊,你感觉到了没有,一场暴风雨就要来啦。这样吧,事不宜迟,从今儿起你就得带村里凡有劳动能力的人员去抢修湖堤,不能再耽搁了。” 郑三炮说道:“周书记,人都上堤去了,要是侯德贵他们突然到村里来咋办呀。我看不如把全村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去修湖堤,一部分留下来守护村子。” “不行,人手本来就紧张,咋能再分散开呀。你放心吧,侯德贵他们上次被吓得不轻,凭我对他的了解,近几天他绝不敢再到村里来啦。” 郑三炮哪里肯依,还想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周敬民却不容他分辩了。 无奈之下,郑三炮只好按照周敬民的安排,用高音喇叭把上堤的事儿广播了一遍,大伙儿马上带着工具朝村东湖堤奔去。 临走时,郑三炮非得让梁万福带着刘望湖、锁子和二楞一些人留下来保护周敬民,被周敬民坚决给回绝了。 梁万福劝道:“周书记,你浑身是伤,就把刘望湖留下来照顾你,这样总行了吧。” 周敬民只得答应了下来。 郑三炮还有些不放心,回家把自己的猎枪拿来,交给了刘望湖:“望湖老哥,你千万照顾好周书记,一步也不要离开,决不能出任何意外。要是侯德贵他们来了,你就朝天开枪报个信,我马上就带人过来。” 周敬民等郑三炮走后,回屋伏在桌子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刘望湖不敢打扰,一个人端着猎枪坐在院子门口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侯德贵和郎老大带人赶到槐树庄时,正是半晌午的光景。 村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郎老大和众人趴在棒子地里,谁也不敢冒然进村。侯德贵急了,对郎老大吼道:“看样子路上那个小孩说的不错,槐树庄的人真是到湖堤上去了。咱不能再等了,到吃午饭时人都回家就更麻烦啦。按原先说好的,你立即带卞二虎他们到大队部抓人,我与剩下的人留下来接应。” 郎老大犹豫了一会儿,不敢不从,狠了狠心爬起身来,第一个朝村里冲去。卞二虎和其他的人见状,也都跟着朝前跑去。 当近视眼的刘望湖发觉情况不妙时,郎老大他们已冲到了院子门口。他连忙朝天放枪,可不知是他不会使用,还是火药受潮了,他一连抠了几下扳机,猎枪楞是没打响。 情急之中,刘望湖一边朝周敬民大喊有人来抓他啦,一边准备关上大门。 郎老大一步赶上来,恶狠狠地用枪托照头一下子把他砸得昏死了过去。 紧跟在后面的卞二虎没料到郎老大对刘望湖出手这么重,想拦也拦不住了。 别看卞二虎平常为人凶狠,不可理喻,可对刘望湖始终是令眼相看的。 那还是刚安置进村不久的时候,卞二虎与附近村里的人打架,被人家打得奄奄一息,眼看性命难保。刘望湖一天一夜没合眼,守在卞二虎身边尽力抢救,硬是把他的小命从阎王爷手里给要了回来。为此,卞二虎一直视刘望虎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后来,为人正直的刘望湖发现卞二虎恃强凌弱、不走正道,便规劝他改邪归正,可卞二虎对他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刘望湖一气之下不再答理他,并多次当众责骂他不是个东西。卞二虎可不管这些,对他仍然感激不尽,不论啥时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多年来从未有过丝毫改变。在平时,不管是谁冒犯了刘望湖,卞二虎只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打上门去替他出气。卞二虎经常说:我这条命是望湖叔给的,谁要是胆敢与他过不去,老子就是到了十八层地狱也轻饶不了他! 现在卞二虎看到郎老大当着他的面就把刘望湖打倒在地,他真是又气又怒,举起枪来对准郎老大就要开火。旁边的人见状,扑过去把他抱住,用力夺回了他的枪。 “狗日的郎老大,你欺人太甚,竟敢对我望湖叔下黑手,老子跟你没完!”卞二虎挣扎着高声怒骂。 郎老大猛然醒悟,这才想起了卞二虎与刘望湖的特殊关系,大叫一声糟糕。可是事已至此,既来不及分辩,也来不及后悔了。看到卞二虎拉开了一副要与自己拼命的架式,他唯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误了抓周敬民这个大事儿,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让人把卞二虎绑到了一棵树上,又给他嘴里塞了一团杂草,假惺惺地说:“二虎兄弟,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没有法子。对不住了,这会儿只得委屈你啦。” 说完,他督促着其他人冲进了屋内,用绳子把周敬民捆了个结结实实,连拖带拽地抓走了。 抓住了周敬民后,郎老大还不满足,他乘村内无人之机,又安排十几个人飞速赶往小学校去抓景慕文,自己领着十几个人奔向一队的牛屋,把正在给牛喂料的蔺守业抓住了。 当郎老大杀气腾腾地带人抓走蔺守业时,锁子的瘸腿媳妇恰巧正在牛屋附近庄稼地里薅草,她一看那阵势吓得伏在地里没敢作声。等郎老大他们押着蔺守业离开后,她才大声尖叫起来,瘸着个腿拼命地朝村东湖堤跑去。 郑三炮与众人拿着铁掀木棒呐喊着赶回村里,可是已经太晚了,侯德贵与郎老大他们押着周敬民三人早已溜之大吉了。 郑三炮见刘望湖伤势不清,赶紧带着人抬他到杨庙卫生院抢救。可是,由于头部伤得太厉害了,刘望湖没能撑到天黑就死去了。 槐树庄笼罩在悲伤之中,刘望湖的媳妇和一双未成年的儿女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卞二虎跪在刘望湖的灵床前,一边用手使劲儿打着自己的嘴巴,一边大哭道:“望湖叔,我卞二虎对不住你,整天跟着狗日的郎老大作恶,没成想到头来你老人家竟被他给活活打死了。你老人家在家里安心等着吧,我这就去他家杀了他全家人来祭拜你!” 两眼血红的卞二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从门后操起一柄钢叉,转身向屋外冲去。 锁子和二楞几人死死地将他拦住了。 梁万福冲卞二虎喝斥道:“卞二虎,你狗性不改呀,还想学郎老大去随便杀人是不是?我可警告你,胡乱杀人是要偿命的,郑支书和村里人也绝不许你胡来!自古道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到公社去把郎老大抓来,你杀他的家人算啥好汉!” 卞二虎把牙咬得咯嘣乱响:“梁万福,我知道全村人都拿我不当东西。好啊,老子现在就去抓郎老大,也让大伙儿看看我卞二虎是不是个真正的爷儿们!” 说完,他挣脱众人,朝公社方向狂奔而去。 郎老大的媳妇桂花听说自己的男人打死了刘望湖,惊吓得一腚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了。 郑三炮手里拿着周敬民留下的纸条,独自坐在大队部的院子里,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周书记和蔺守业、景慕文被抓走了,刘望湖被打死了,这个现实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愤怒,悲伤,懊悔,担忧,还有从刘望湖家传出来的凄惨哭声,象一条条毒蛇狠命地吞噬着他的心。 一个炸雷猛然响起,顿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任凭雨水淋湿了全身,郑三炮仍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也不动。 从刘望湖家赶来的梁万福和秀兰见状,急忙把他拉进了屋里。 “唉,都怪我,明知道周书记是怕连累咱槐树庄的人才把咱们支到湖堤上去的,我咋就没坚持着多留下些人呢!我对不起周书记他们,更对不起死去的望湖老哥和他的家人啊。” 满脸悲戚的郑三炮喃喃地自责着,心如刀搅,两行热泪顺颊而下。 “郑支书,你就别难过了,其实这事儿不能怪你。周书记原想拿自己来换取全村人安宁的,谁能想到郎老大竟然会这么狠毒,不光一下子抓走他们三人,还对同一个村里的刘望湖下了死手呀!”梁万福劝解道。 郑三炮嘶哑着嗓子对秀兰叮嘱说:“在没有替刘望湖报仇前,我是没脸去见刘家的人啦。你不要管我了,快去多劝劝刘望湖的媳妇,叫她不要太伤心了。” 郑三炮看到秀兰不放心的样子,又催促道:“我没事儿,你赶快去吧,我和万福还要商量事情呢。” 秀兰望了望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刘望湖家走去。 郑三炮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梁万福说:“刘望湖打小孤儿一个,三十六七岁才好不容易取了个媳妇,混上了一家人,一辈子老实厚道,没想到五十多岁的人了死得这么惨,咱们绝不能亏待了人家,一定要打个最好的棺材,厚厚地安葬他。另外,还要以大队的名义让四个生产队都出些钱粮,好好地抚恤一下他的家人。” 梁万福接口说:“郑支书,这事儿你就放心吧,刚才我和几个生产队长还酝酿这事儿呢,大伙儿没有一个不同意的。我正准备与你商量一下呢,刘家单门独户的,外面也没啥亲戚可等待,又赶上大热的天儿,尸体不能久放,入土为安,我看明儿就给刘望湖送葬吧。” “也好,等把望湖老哥安葬好了,咱们马上就去公社找侯德贵和郎老大狗日的算帐,替刘望湖报仇,把周书记他们再给救回来。”郑三炮两眼冒出了复仇的烈焰。 梁万福见郑三炮已动了杀心,赶紧地又劝说:“郑支书,你是咱全村人的主心骨儿,大伙儿可都看着你呢,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下来,说啥不能忘了周书记的再三交代呀。郎老大杀了人应该偿命,可这得由政府来法办他,咱千万不能去做违法的事儿啊。” 郑三炮颓然地低下了头:“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上哪儿去找政府呀?” 一道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一阵阵地动山摇般的巨雷滚过头顶,雨下得越来越大,风刮得越来越猛。 雷电风雨之中,槐树庄的人们行进在泥泞不堪的村道上,按照当地的风俗为死者刘望湖送盘缠。 随着刘望湖年幼的儿子无比悲哀的一声呼喊:“爹呀,你带好盘缠一路走好!”,整个人群哭成一片。 第二十三章 侯德贵见郎老大不仅抓回了周敬民,还额外地抓住了蔺守业和景慕文,真是大喜过望。  他立即安排人员把周敬民押往了县城。 郎老大问:“侯书记,为啥不把蔺守业和景慕文一起押走呢?” 侯德贵得意洋洋地答道:“他俩算啥东西呀,只不过是些小牛鬼蛇神,牛县长根本看不上眼的,一块押去了还不是给牛县长凭空添乱?” 郎老大两眼露出了凶光:“他奶奶的,留下这两个老家伙也好。要不是因为他们背地里给郑三炮出坏主意,我在槐树庄也不可能人不人鬼不鬼的,看老子咋收拾他们!” 可是,一提到郑三炮,郎老大不由得吸了口凉气,突然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为彻底消除后患,他极力怂恿说:“侯书记,咱们一下子抓来了周敬民他们三人,我又把刘望湖打得不知是死是活,凭郑三炮的脾气秉性,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知啥时候就会带着槐树庄那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到公社来闹事儿。就凭咱们这点儿人手,根本没法应付。依我看您最好给牛县长打个电话,请他明天派城里的造反派前来支援一下,咱干脆来个主动出击,一举踏平槐树庄,把郑三炮那狗日的抓住,彻底解除心腹大患,这样不是更好吗?” 侯德贵认为郎老大所说极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卞二虎深一脚浅一脚地赌气跑到公社驻地,乘着大雨和黑夜摸到了郎老大住处,可屋子里黑灯瞎火的,根本没有他的人影。 风雨声中从后面房子里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卞二虎赶忙寻声过去,只见灯光里郎老大光着个膀子正使劲儿用皮带抽打着吊在屋梁上的蔺守业和景慕文。 卞二虎在黑暗中捡起一块石头,屏气猫腰向屋门靠去。眼看着就走到了屋门口,他脚下突然踢到了一个铁盒子,发出了哐啷啷的声响。听到响声的郎老大猛一回头,见凶神恶煞般的卞二虎正高举着石头准备砸向自己,他惊吓得失声嚎叫起来。这一叫不打紧,瞬间从屋里冲出了一群身强力壮的大汉,没等卞二虎把石头扔出手,就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并死死地摁住了。 卞二虎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声朝郎老大骂:“姓郎的,你打死了我望湖叔,老子这辈子跟你狗日的没完!” 郎老大让人将卞二虎捆了个结结实实,吊在了另一间屋里。 “二虎兄弟,咱兄弟相处十几年了,可不能因为一向瞧不起你的刘望湖而伤了和气呀。再说啦,我是情急之下才对刘望湖下手的,当时根本没能想起你与他的特殊关系,更没想到会一下子失手将他打死。唉,事已至此,你叫我咋办呢。”郎老大装出一副难过后悔的样子。 卞二虎叫道:“郎老大,你他娘的是知道的,老子早就发过誓,谁要是与望湖叔过不去,老子就跟他没有完。你狗日的现在把望湖叔给打死了,说啥也都晚了,老子要不替望湖叔仇誓不为人!” 郎老大脸色大变:“卞二虎,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是诚心与你和好,你要是不领情,可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反正老子已杀了一个人啦,再他娘的杀了你也无所谓!” “哈哈哈,你想威胁老子,门儿也没有,卞爷我根本不尿你狗日的那一壶!”卞二虎依旧十分强硬。 “好吧,既然你想死,老子也不拦住你,你就给我在这等着吧!”郎老大恨恨地转身走了。 回屋后的郎老大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看样子卞二虎是不会放过自己了,要是不趁这个机会杀了他,他早晚肯定得对自己下手。他奶奶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除掉卞二虎把狗日的! 半夜时分,丧心病狂的郎老大趁别人都已熟睡的机会,偷偷地来到关着卞二虎的屋里,举起木棒朝他的头上猛击了几下。 卞二虎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魂归天国去了。 郎老大解开卞二虎身上的绳子,咬着牙又把自己弄伤,制造了他想杀死自己的假象。 一切准备好之后,他大声喊叫起来:“快来人呀,卞二虎要杀我啦!” 众人闻声赶来,见郎老大和卞二虎都躺在血泊里,一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了。 随后赶来的侯德贵也吃惊不小,连声询问郎老大到底是咋回事儿。 郎老大装出惊恐万状的样子:“侯书记呀,我差一点儿就见不到您啦。刚才我听到有动静,就起来拿个棍子到这里察看一下,谁知狗日的卞二虎早已挣开了绳子,扑过来就想杀我。我被吓懵了,顺手用棍子与他打了起来。” 有个胆大的走到卞二虎身边,用手在他鼻孔上试了试,脸色顿时变得蜡黄:“侯书记,不好啦,卞二虎没气了!” 在场的人都清楚郎老大是有意加害卞二虎的,可谁也不敢说什么。 侯德贵对呆若木鸡的众人嚷道:“卞二虎敌我不分,想要加害郎老大同志,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有啥大惊小怪的。你们别楞着啦,赶快找个席子把他的尸体盖上,明天带到槐树庄去示众!” 说完,他亲自带人扶着郎老大到卫生院包扎伤口去了。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下午,悲痛万分的槐树庄人刚刚安葬好刘望湖,还没来得及歇息一下,侯德贵和郎老大就带着城里来的数百名携带凶器的造反派坐着卡车一路高喊着口号杀了过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全村男女老少不顾郑三炮和梁万福的极力劝说,人人拿起各式各样的工具涌到村子西头,摆开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侯德贵站在卡车上,用高音喇叭狂叫:“槐树庄的贫下中农们,郑三炮在槐树庄胡作非为,重用牛鬼蛇神,欺压革命群众,大搞封资修,是周敬民的死党,我们奉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造反司令部的命令前来捉拿他归案。我奉劝大家要认清形势,赶快与他划清界线,主动把他交给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去接受审判。不然的话,刘望湖和卞二虎就是你们的下场!” 侯德贵让人把卞二虎的尸体从卡车上抬了下来,放到了对阵双方的空地上,继续嚷道:“大家听着,卞二虎在关键时候立场动摇,受郑三炮指使去杀害郎老大同志,自绝于人民,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马上把郑三炮交出来,否则,我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槐树庄人一向认为卞二虎跟着侯德贵和郎老大为虎作伥,是一个死心蹋地的帮凶,可没想到连他这样的人都被打死了,大家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知道侯德贵和郎老大已大开杀戒了,要是郑三炮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呢。 人们中一阵骚动,梁万福几人更是有意识地把郑三炮紧紧围护了起来。 周敬民的一再嘱咐,再加上昨晚梁万福的一席劝告,促使郑三炮完全冷静了下来:说啥也不能再让流血事件发生在槐树庄无辜村民身上了。 此时,看到全村人情绪激动,侯德贵的人杀气腾腾,流血事件一触即发,他急得跳了起来,对梁万福吼道:“赶快放我过去,难道你们眼睁睁地看着村里人因为我再被打死几个吗!” 说完,郑三炮用力挣脱众人的阻拦,跑到侯德贵对面站住,用手指着侯德贵和郎老大怒斥道:“你们抓走了周书记他们,打死了刘望湖,现在又把卞二虎给打死了,真是他娘的无法无天啦!” 侯德贵气急败坏地朝身边的人大叫:“你们还楞着干啥,赶快把这个反革命分子给我抓起来带走!” 村民们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要抢回郑三炮。 头上缠着纱布的郎老大见状,向天连开了两枪:“他奶奶的,都想找死呀!” 郑三炮转头朝村民大声劝道:“老少爷儿们都回去吧,不要为我担心。侯德贵和郎老大再凶,也还是共产党的天下,没啥了不得的。大伙儿安心过日子等着吧,这些混蛋早晚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秀兰看到郑三炮被抓走了,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为防止郎老大的迫害,梁万福把秀兰藏到了自己的家里。 可是,秀兰放心不下家里哭哭啼啼的孩子们,便趁晚上的时间偷偷跑出来,准备回家看看,正巧被疯狗一样带着人到处乱转的郎老大发现,把她抓到了一枝花家里。 “郎老大,你想对秀兰咋的?”一枝花不安地问。 郎老大把秀兰绑到了床上,淫笑着说:“村里人不是都在与老子憋劲儿吗?那好,老子就拿小寡妇开刀,只要有一个人不听招呼,我就让小寡妇一天不得安宁。哈哈,老子早就想尝尝她的味道啦!” 一枝花正色地劝告:“郎老大,你把郑三炮给抓走啦,还要糟蹋人家秀兰,你还算不算人啊!我劝你留点儿后路吧,不要把事情给做绝了,当心老天爷发怒让雷劈死了你!” 郎老大一把抓住一枝花的头发,恶狠狠骂道:“咋的,你同情郑三炮那狗日的了是不是?我可警告你,现在是老子的天下,别他娘的觉得自己陪老子睡了几天觉就不知好歹了。哼,要是惹恼了老子,照样让你死不了也活不成!” 说着,郎老大一把撕开了一枝花的衣服:“也好,老子与你先当着小寡妇的面表演表演,让她开开眼界!” 一枝花感到一阵恶心,奋力挣扎起来。 屋外突然有人喊:“郎副司令,侯司令让你去接一个电话。” 郎老大放开了一枝花:“你给我好好看着点儿小寡妇,要是跑了拿你是问!” 说完,郎老大穿好衣服,与来人一起向大队部走去。 动了恻隐之心的一枝花下决心救出苦命的秀兰,便乘机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带着她没命地朝梁万福家里跑去。 梁万福当即安排锁子和二楞用船秘密把秀兰和孩子们送往大湖对岸自己的亲戚家,然后跟着一枝花回到了她家里。 郎老大回来后,见秀兰不见了,立即发了疯似的扑向一枝花。 梁万福从黑暗处站了起来:“郎老大,你不要难为一枝花,秀兰是我放走的,要杀要剐冲我来吧!” 梁万福冷不丁一声大喊,把郎老大吓了个半死。 短暂的惊慌之后,郎老大又露出了凶恶的面目:“姓梁的,你跟着郑三炮当他娘的马屁精,老子正想找你算帐呢,没想到你小子自己倒送上门来了。我问你,你把小寡妇藏到哪去啦!” 梁万福冷笑一声:“郎老大呀,你有本事就朝我使出来吧,一个大老爷儿们与妇道人家过不去,算啥能耐呀!” 郎老大没想到一向软弱的梁万福这个时候了还胆敢辱骂自己,顿时气得脸色发紫,他上前狠狠地抽了梁万福两个大嘴巴:“我看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来人,把狗日的梁万福给我捆起来!” 几个大汉进来把梁万福带走了。 老天爷发怒了,猛地一跺脚,把天空给弄出了个大窟窿。 瓢泼大雨又从天而降,且一连十几天都没有停止下来。 历史上罕见的洪灾降临到了大湖地区。 郎老大为了使槐树庄成为全公社文化大革命的红样板,不顾全村人的死活,威逼着大伙儿白天冒雨到公社学背语录歌、学跳忠字舞,晚上回村召开声讨会、开展大批判,肃清周敬民和郑三炮的所谓流毒,就是不让人们上堤抗洪抢险。 槐树庄未及加固的堤段出现了决口,奔涌的洪水一路咆哮着朝槐树庄杀来。 危急关头,梁万福不畏郎老大的穷凶极恶,在批斗会上振臂一呼,拖着被打伤的身子,带领全村男女老少冲上湖堤,奋战了一天一夜,终于将决口给堵上了。 可是,无情的洪水还是冲毁了养鸭场,漫过了养鱼塘,打翻了运输船,淹没了片片良田…… 第二十五章(全文完) 噩耗接踵传来:周敬民在县城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了;郑三炮在被拉着游斗路过一座桥梁时,乘人不备从车上跳进了水流湍急的大河里,下落不明;蔺守业因承受不了非人的折磨与羞辱,撞墙自杀身亡;景慕文又悲又愤,很快就精神失常了。  听着一个个不幸的消息,望着满目疮痍的家园,槐树庄人欲哭无泪。 大喇叭里又传出了郎老大歇斯底里地嚎叫:“全村人都给老子听着,赶快到老槐树下集合,参加批斗现行反革命分子梁万福的大会…… (全文完) 作者简介:吴春锋,男,1964年9月出生,江苏省沛县人。1982年9月至1986年7月在徐州师范学院(即现在的徐州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文学学士学位。大学毕业后,先后在师范学校、县政府地方志办公室、县农业银行办公室、信贷科等单位和部门工作,现供职于沛县农行监察室。参加工作以来,大多数时间从事文字综合工作,先后撰写了大量的文字材料,在各级报刊杂志上发表了许多新闻通讯稿件,也时断时续地发表了少量的文学类文章,并先后参与了《沛县志》、《江苏名镇志》、《江苏名村志》及《可爱的家乡——沛县》(乡土教材)等书籍的撰稿工作。 邮 编:221600 电子信箱:chinawcf001@sina 联系电话:0516——84615026(宅)、0516——84636086(办) 通讯地址:江苏省沛县农业银行监察室(江苏省沛县汤沐中路2号农行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