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宫女》 1 宫廷风云 周国,永嘉二十八年春。 天刚蒙蒙亮,甚至还有几颗散发着微光的星和半轮弯月悬于天边,便有一队车马向着皇宫疾驰而来。 直到宫门不远处,才放缓了速度。 随着车队靠近,为首一辆马车上跳下一名太监,迅速向宫门奔去,“杜公公办事回来了,快开门。” 守卫接过那太监递来的腰牌,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立即转身招呼其他几个守卫,“是杜公公的人没错,兄弟几个动作麻利点,赶紧开城门!” 中间一辆车,车窗的帘子被掀开一角,一九、十岁模样的小姑娘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张望。 纷繁的雕梁画栋一眼望不到边际,朱红宫墙上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皇宫真美,就像小时候秀才叔叔说的仙境一样!”黎锦娥巴掌大的小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双明眸善睐,满是赞叹。 随即她又转头对身旁一个文静的女孩笑道,“添香姐,你说是不是?” “是啊,很美。小时候我也常听父亲说瑶京皇城的故事,如今总算是真正见到了。” 答话的女孩姓蓝,名添香,是黎锦娥在来时的路上认识的。 不消片刻,就有一名三十有余的嬷嬷带人迎来,对这边为首的太监笑道,“杜公公此番辛苦了。” 杜公公见了来人也笑着寒暄道,“你我都是为皇上办事,哪敢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一边说着一边引周嬷嬷走向马车,“这是最后一批了,可好没出什么差错。你来看看可有什么问题,若是没有,咱家也好尽快回去交差。” 在他们寒暄时,一旁的太监宫女早已把马车上的人带下,一同清理人数,核对名单。 听手下的宫女汇报完,周嬷嬷含笑对杜公公道,“今日有劳杜公公,人都到齐了,没有问题。” “如此最好。”办完差事,杜公公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那咱家就先行回去登记备案了。” 送走度公公后,周嬷嬷便带着黎锦娥等人去到她们的住处。 由身后的宫女示意这些小姑娘站好后,周嬷嬷清了清嗓子道,“这儿便是你们今后在宫里的住处。我姓周,是浣衣局的管事之一。你们既然入宫为婢,自然不能失了体统。未来一个月,就由我负责教授你们宫中的礼仪规矩。” “你们是宫婢,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丫鬟不能相提并论的。”周嬷嬷踱步至每个人身旁,为其调整站姿。 “站,要站得端正,收腹挺胸,不要畏畏缩缩地驮着背!” 环视一圈,见众人都做得不错,周嬷嬷满意地点点头,“行得正,坐地端,是你们每个人都该具备的基本素养!但是,” 周嬷嬷突然话锋一转,“作为奴婢,头不可抬得太高,要微微底下,以示对主子们的尊重。” 听周嬷嬷一直喋喋不休地讲着各式各样的规矩,初来乍到的众人都觉得头大。 “添香姐,你都听懂了吗?”黎锦娥转头,向身旁的蓝添香问道。 “我..….”蓝添香纲要张口,一声厉喝便先传入黎锦娥耳中,“谁在那边窃窃私语?” 两人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朝周嬷嬷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已快步向这边走来,“我难道没有说过,在我授课时不许在下面讲小话?” “说、说过。”黎锦娥着实被这气势吓了一跳,连带着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那你们两个为何要知错犯错?” 被周嬷嬷凌厉的目光看着,黎锦娥虽然害怕,但还是为蓝添香辩解,“嬷嬷,是奴婢一人在讲话,与添香姐无关。” 周嬷嬷上下打量黎锦娥一遍,欣赏道,“你这丫头倒是诚实,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过错了,便要受罚。”欣赏是欣赏,规矩是规矩,周嬷嬷向来事理分明,“念你们是初犯,我也不过多为难,今日受教结束后,你们去洗衣的院子里各洗一盆衣服,也算是提前适应今后的事物。” 临了,周嬷嬷又道,“你们要记住,你们是天家的宫婢,一言一行都要彰显出天家的风范,以后这样的错误可别再犯了。” “喏。” 骄阳西斜,天边缠绵的云被染上了一层淡红色,已是酉时。 蓝添香将盆里最后一件衣服用清水漂净,转头对黎锦娥笑道,“锦娥,我这边已经洗完了,我来帮你吧,等会儿一起去吃饭。” 说着就要端着凳子去黎锦娥那边帮她。 “洗完了?谁说你洗完了?这儿还有盆没洗呢。”一道不适时宜的声音响起,语气尽显尖酸。 黎锦娥蓝添香同时看向来人,“南鸢姐,这是你自己的衣服吧,” 黎锦娥蹙眉道,“宫里不是规定浣衣局里做事的宫人,自己的衣物都由自己洗吗?” “那又如何?我说由她洗,那就是由她洗。”周南鸢嗤笑,“如今的新人,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黎锦娥本还想反驳,却被蓝添香拉住了衣角,“我们刚入宫不久,很多规矩还不清楚,请南鸢姐莫怪。” 说完又给黎锦娥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 见蓝添香态度还不错,周南鸢收起怒容,得意道,“知道就好,得了,我也不与你们计较,赶紧把这盆衣服洗了。” 蓝添香垂首,“是,多谢南鸢姐指点。” 待周南鸢走后,黎锦娥才怒道,“添香姐,刚刚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宫中规矩确实如此,她自己的衣服凭什么让我们洗。” 显然蓝添香方才的举动让她很是不解。 “前些日子我听说她也让隔壁屋的笙儿帮她洗过衣服。但笙儿没答应,后来便被她暗地里狠狠报复了一通。如此小气又睚眦必报的小人,我们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可是你也不能平白让她欺负啊!”黎锦娥还是有些不服气。 自入宫以来,蓝添香对她处处照顾,她亦是把蓝添香当姐姐,好姐妹被欺负了,她怎么能作壁上观? 蓝添香语气无奈,叹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可是南鸢入宫已有六年,在这宫中的关系不是我们能比的。初来乍到,我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如此才好保全自己。” “我明白了。”黎锦娥的声音有些低落,即使心里仍不服气,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照做。 待两人洗完衣服,天已微黑,宫里的奴才吃饭都是有规定的时间。 回到房间本准备休息,却有一个同屋的小宫女过来,硬是把两人拉到角落,“傍晚我在院子里瞧见你们被南鸢姐为难了,心想你们多洗一盆衣服肯定是赶不上吃饭了,就偷偷帮你们拿了两馒头,喏。” 说着从衣袖中拿出包着馒头的手帕递给二人。 这宫女名唤江阿潇,有一头又黑又长的直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很是可爱。 江阿潇平日里乐于助人,因此人缘不错,消息也灵通。 “你们以后见到南鸢姐还是躲远点吧,她姓周,与周嬷嬷多少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素来嚣张得不行。”江阿潇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算是安慰。 “周嬷嬷虽然严格,但赏罚分明,平日里待我们也是极好的,怎么南鸢…...”黎锦娥狐疑地看着江阿潇,怀疑是不是她弄错了人。 “周嬷嬷好并不代表她表侄女好,”蓝添香倒是没有怀疑江阿潇的话,“你看下午南鸢那嚣张的模样,并且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这浣衣局里却没人管她,倒真有可能与周嬷嬷有些关系。” “说得也是...…”虽然心中还是有些纠结,但黎锦娥也未多想。 像周南鸢这样的人,宫里太多,生气,不过是与自己过不去罢了。 春去秋来,转眼又大雪纷飞,新人入宫也快有一年了。 初入皇宫的兴奋早已被消磨殆尽,周南鸢这样的人,黎锦娥也遇到不少。 但她总归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每每受到欺负,黎锦娥总会思念父母,思念那个淳朴的小山村。 江阿潇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还专门把黎锦娥和蓝添香拉到一个偏僻角落,“听说前不久瑶华宫发生了一件大事,路婉仪傍晚在池塘边散步时不慎落水,当时天色昏暗,好半响才被宫人七手八脚的救起来。” “路婉仪不是还怀着龙种吗?那孩子...…”黎锦娥有些说不下去,那个答案让她不敢去想。 “没了。”两个字,却让人如坠寒潭。 没有理会两人的震惊,江阿潇又继续道,“落胎后,路婉仪还因此大病一场。传言太医说,此番之后,再想怀胎,恐怕是不可能了。” “那皇上是什么反映应?” “还能是什么反应,自然是龙颜大怒。当即就杖杀了路婉仪院子里的大半宫人,下令彻查此事。最近,整个后宫都人心惶惶,就怕遭受无妄之灾。” “凶手抓到没?”蓝添香蹙眉,在她看来此事必然是人为。 江阿潇摇头叹息,“没有,查了大半个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权当她只是自己不小心摔进去的。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怎么会在这么寒冷的冬夜里跑去池塘边散步,还这么不当心。可是知道有什么用,查不到证据。总之,虎头蛇尾,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蓝添香却另有想法,“也许不是查不到,是不敢查?” “也是,寻常人家出身的路婉仪在这宫中毫无背景,并不值得别人为她去得罪一些厉害的人物。”黎锦娥嗤笑。 后宫中的争斗还在无休止的进行,今日去了一个路璃,不知明日又有谁会遭受毒手。 即便是这样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也随着纷飞的雪花落下,融化在年关将至的洋洋喜气中。 “锦娥,把这两盒衣服送去颜小仪那边,这是她身边宫人的新衣,刚洗好,你仔细别给弄脏了。”管事的宫女拿过两个盒子递给黎锦娥,又转身对一个拎着精致衣盒的太监笑道,“郭公公,就让她随你走一趟吧。” 2 竹林密语 郭公公笑着道谢,“多谢姑娘,这人咱家就先带走了。” 颜苼微院子所在的翠微宫位于皇宫的东北方,与位于西北方的浣衣局相隔甚远。 黎锦娥跟着郭公公穿过御花园又往右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望见翠微宫的宫门。 “这翠微宫正殿是淑妃娘娘的住处,东侧殿里还住着一位颇得圣宠的盛修媛,等下若是遇上她们的人,可仔细不要得罪。”郭公公面容严肃。 “是,多谢郭公公指点。”见郭公公如此神情,黎锦娥更紧张了,抓着衣盒的手心渗出一层细汗。 郭公公领着她从侧门进去后,一直沿主道西面而行,眼看岔路口已近在咫尺,突然一声尖细的喝声响起,“三皇子驾到!” 两人闻声急忙并排跪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不消片刻,一阵脚步声翩然而至,在数十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双玄青色锦靴映入眼帘,其上用浅黄色线绣着的飞龙,隐约显现于随风而动的下摆间。 三皇子一路过去,“参见三殿下”的呼声响了一片。 待三皇子路过他们三人时,许是出于好奇,黎锦娥抬头往上瞄了一眼。 只见如墨青丝被金冠束起一半,其余的自然垂下,落在雪白的狐裘披风外。 少年面如冠玉,虽稚气未脱,但周身的贵气与生俱来,只是一个侧颜便觉风华绝代。 待三皇子的身影消失在那朱红的门扉后面,跪了一地的宫人才陆陆续续起身。 “没想到今日正好遇上三殿下回来探望淑妃娘娘。”郭公公用衣袖抹了抹额角的虚汗。 见黎锦娥还未回过神来,又对她催促道,“别看了,快走吧,这些主子是什么身份想必你也明白,岂是我们这些奴才可以随意乱看的。当心你的小命!” 见郭公公离去,黎锦娥惊觉,宫里的主子确实不是她们这样的宫婢可以随便乱看的,更何况像三皇子那样风华绝代的人,在宫里必定是极受宠的。 黎锦娥放下思绪,弯腰提起脚边的盒子,小跑着追赶上前面的郭公公。 颜苼微所居住的地方名为微风苑,院子虽不大,但翠竹环绕,风雅清静。 因为父亲在太医院当值的原因,从小就接触医理的颜苼微,对草药也有着迷恋。 郭公公领着人进去的时候,恰巧颜苼微在院子里浇灌。 “参见颜小仪。”见两人领着衣盒过来请安,点头而笑,示意他们起来。 看其举止,应该是个和善的主,黎锦娥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黎锦娥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一时之间也不敢将钱接过。 颜苼微见此轻笑,“麻烦你跑这一趟了,看你的年岁,想必是才入宫不久吧。这是赏钱,不必担忧。” 黎锦娥连忙福身,“谢颜小仪。” 给颜苼微送完衣服后,黎锦娥又被去遣好几处地方办事,忙得脚不沾地。 待回到浣衣局时,已是晚膳的时光。 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夜,黎锦娥饭后依然没有选择立即回房休息,而是去到与蓝添香江阿潇约定的地方。 黎锦娥三人常来湖边,带着偷藏的零嘴在这边闲谈放松。 “我今天去翠微宫送衣服遇上三皇子了。”黎锦娥啃着手里的半个馒头,口齿不清。 “什么!你遇到三皇子了?!他是不是和传言里一样好看?”江阿潇兴奋的拉着黎锦娥的手问道。 江阿潇平日里消息灵通,热衷于八卦,有此机会,她自然要好好问问。 “嗯,是啊,我还偷偷看了一眼呢。”黎锦娥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望着湖面的波纹怔怔道,“我只看到一个侧脸,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和传闻里一样好看,风华绝代。” 黎锦娥歪头看着蓝添香,眼神认真,“添香姐,教我识字好不好?” 蓝添香虽不愿意告诉黎锦娥她的身世,但黎锦娥知道,蓝添香是识字的。 “怎么突然想识字了?”蓝添香和江阿潇都有些惊奇。 “我觉得今日见到三皇子就像姐姐你以前教我念的那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一样。”黎锦娥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你喜欢三皇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蓝添香皱眉,似乎担心黎锦娥做什么傻事。 倒是江阿潇显得比较随意,“喜欢就喜欢嘛,宫里喜欢三皇子的人可多了,也不多锦娥一个。只要锦娥能恪守本分,不做傻事就好。” 说着江阿潇又吐舌调笑,“以后若是嫁给了三皇子,可别忘了我们啊。” 在蓝添香和江阿潇的叮嘱下,黎锦娥也答应绝不越矩,也绝不把喜欢三皇子的事说出去,以免招来祸事。 * “听说今天皇上会在宫里宴邀群臣,一同庆祝,也不知那事怎样一幅光景。”黎锦娥笑着说,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向往。 “想去啊,那你就争取早些嫁给三皇子,不仅你能去,还能带上我和添香姐呢。”心情好了,江阿潇也开起了玩笑,还拉上一旁的蓝添香,“你说是吧,添香姐。” “阿潇,你又胡说!”黎锦娥瞪了江阿潇一眼,面若桃红。 “听说除夕宴上皇上想给大皇子选妃没成呢。”江阿潇感慨道,“大皇子生得好看,又很可能是未来的太子,这一心扑在国事上,不知寒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大皇子寒了姑娘的心,却是可怜了林婕妤那一屋子的宫人,这年过的战战兢兢。”黎锦娥将手里的衣服拧干,扔进一旁干净的的空盆里。 林晚瑶有意让儿子去给皇帝认错,奈何大皇子用情太深,不肯听劝。 为此,两人争吵不断,最后谢子晨干脆刻意回避,不再去母亲那里。 然毕竟是自家儿子,气得林晚瑶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得了,这些事和我们没关系,明天就是十五了,阿潇你家里人会来看你的吧。”蓝添香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 江阿潇的家在离瑶京不远的一个村落里,赶车上京只要大半日的路程,亲人的探望对她来说并不是奢望。 江阿潇点头,又问道,“你们呢?家里人来看你们吗?” 黎锦娥神情落寞,“太远了。” 蓝添香也摇头,仍旧不肯提半句自己的身世。 次日,三人以早早便等候在了西华门的侧门边,朝道路的尽头张望。 江阿潇的母亲将她递过去的钱又拿了些给她,“阿潇啊,你父亲的病好很多了,你在宫里也不容易,例银多少给自己留点儿。” 从来到去,前后不过一刻钟,看着母亲风尘仆仆的样子,江阿潇红了眼眶。 “我们从西边的竹林绕回去吧,毕竟阿潇拿着她娘给的东西。”对于蓝添香的提议,两人也很赞成,虽说这些东西并不贵重,但这么大一包,总归是太过招摇。 突然,蓝添香抬手拦住两人,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型道,“有人。” 然后指了指前面那片怪石堆砌而成的假山。 “海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我从那鬼地方弄出去?”女子的声音很是不耐。 “再等等吧,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想办法啊。”这尖细的声音,恐怕是个公公。 “等等,又是等等,每次你都让我再等等,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在那鬼地方待一天,我都觉得浑身难受!”女子因情绪激动,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些。 那太监吓得赶紧打断她,“小声些,你这是生怕别人听不见?” 女子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心虚的嘀咕了一句“这又没人。” 沉默一会儿后,那太监才道,“你也知道,林婕妤她这几日忧心大皇子的婚事,心情很是不好。这边正值风口浪尖,浣衣局那边你就姑且再忍忍。” “那行吧,我再忍忍。”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如今这个情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随即又听她抱怨道,“表姑也真是的,当年明明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皇后死后即使不如从前风光,可处境怎么也比这个鬼地方好个百倍。她倒好,犯了那么个白痴错误,还自愿受罚到浣衣局这破地方当值,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想的。” “你表姑当年肯定也是情非得已。”虽是劝慰的话,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劝慰的意思,仿佛在嘲笑她今天的苦日子都是因为她表姑那个令人不解的决定。 女子听得此话,越发地恼了,“她能有什么苦衷,她想在这儿过一辈子,我可不想!” 两人接下来说的,不过只是一些打情骂俏的话,黎锦娥她们也不再没有细听。 后来女子率先离开,观其背影竟是周南鸢,待她走远后,那太监看着浣衣局的方向低声冷笑,“蠢货。” 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与方才和周南鸢调情的模样判若两人。 两人走后良久,黎锦娥偷摸的探出头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招呼两人出来,“没想到南鸢她...…” “宫女太监对食虽是常有的事,可是那个太监好眼生…阿潇你知道他是谁吗?”蓝添香看着江阿潇,眉宇间净是疑虑。 “听南鸢叫他海哥,又是林婕妤宫里的人,应该是吴海公公没错了。”江阿潇用手支着下颌,语气笃定。 “吴海公公?是林婕妤宫里管事的那个海公公吧?他们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怎么走到一起了?”黎锦娥心下疑惑,蹙眉问道。 江阿潇耸肩,“也许是想攀高枝儿吧,谁知道呢。” 3 趋炎附势 晨光初现,已是辰正时分,黎锦娥放下手中的衣物,揉了揉酸痛的臂膀,“奇怪,阿潇哪儿去了?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一直没见到她人。” 蓝添香也是满面疑惑,“辰初的时候我在后院倒是见过她一次,她说有要紧的事要出一趟,不过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正当两人说着,忽然有一道身影急急向这边跑来,正是江阿潇。 “阿潇你去哪儿了?”黎锦娥话还没说话,就被江阿潇拉起。“快跟我走,要不来不及了!” 江阿潇一边把黎锦娥往外拉,一边回头对蓝添香道,“添香姐,衣服你先洗着,我回来再跟你解释。” 江阿潇拉着黎锦娥从浣衣局后门出去,一路沿着北面的小路急急地走着。 “阿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黎锦娥对江阿潇忽然把自己拉出来很是不解。 “现在先保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保证让你不后悔。”江阿潇神秘地冲黎锦娥眨了眨眼,脚下的速度丝毫不减。 在江阿潇的催促下,两人从浣衣局到皇城东北处的角楼,竟然只用了半个多时辰。 到了角楼下,江阿潇左右一看,找准位置就轻车熟路的带着黎锦娥走了上去。 “我、我们到这儿来,做什么?被侍卫发现了,可不得了。”两人刚才一路小跑,体力不支,就连说话都喘着粗气。 江阿潇带着黎锦娥半蹲着向左绕去,寻了个合适的地方靠着栏杆坐下,指着下方道,“你看。” 透过镂空的栏杆,顺着江阿潇所指,可以看到一片很大的校场上,有不少身影在忙碌。 看着黎锦娥疑惑的神情,江阿潇继续解释道,“昨天我无意间听说,徐统领今天要在这儿考校皇子和伴读们的骑射。喏,三皇子也来了呢。” 顺着江阿潇的目光望去,果然可以看到那风华绝代的少年正与身旁统领模样的中年壮汉侧首交谈。 黎锦娥还是有些犹豫,“如果被侍卫发现我们在这儿偷看..…….” “这个你放心,我一大早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事。我已经找人跟今天负责打扫这里的卿姐商量好了,今天我们帮她打扫,她也同意了。”说着,江阿潇不知从哪儿掏出两块抹布,扔了一张给黎锦娥,“等会儿如果有人问起来,我们就说是来打扫的就行。” 谢子叙今天穿了件月白的衣服,在人群中负手而立,没有任何的紧张。 “今日的考校,想必你们已经非常熟悉,规则照旧,每人三只箭,中靶越多且越靠近靶心者为优。”徐统领话音刚落,就有负责照看马匹的侍者牵马上前。 转眼已有半数的人参试,可无论成绩好坏,徐统领面色始终如一,仿佛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直到三只羽箭如流星赶月般划破长空,箭箭命中靶心,徐统领才微不可查的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看着骑马而归的少年,躲在角楼上偷看的黎锦娥愣了神,被身旁的江阿潇叫了好几声才有了反应。 “看把你迷得,”江阿潇翻了个白眼,随即又点头道,“不过刚刚那三箭确实厉害。” 马背上的少年面容平静,并没有因为这极好的成绩和那些恭维的话露出喜悦或是骄傲的神情。 见他如此,饶是平日里严格的徐统领也不由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认可。 “嗯?”少年不经意间一个抬头,正好望向黎锦娥和江阿潇所在的角楼。 “是该不是发现我们了吧?”黎锦娥突然生出一丝不安。 “应该不会吧,隔着这么远,连徐统领都没发现呢。”江阿潇虽然不敢肯定,但也不慌张,“就算是发现了也没关系,我们只是来这儿打扫的宫女。以三皇子的身份,是不会来与我们计较这些的。” 谢子叙过后的那些人,两人也未细看,而是将角楼打扫了一遍,毕竟是承诺了邱卿的事。 寻了个偏僻的角落,黎锦娥和江阿潇将上午的事和蓝添香解释了一遍。 蓝添香无奈,“你们也太莽撞了,以后再有这种事小心些,免得落下把柄今后被人威胁。至于锦娥说的三皇子突然向你们这边看过来,我觉得他可能是发现你们了。” “发现了?那我们.…..” “这个没有关系,我赞同阿潇的说法,以三皇子的身份不会与你们计较这些,说不准这事他转眼就忘了。” * “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南鸢姐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自午后周南鸢与周虞一道回来,便被罚跪,惹得一众宫女议论纷纷。 毕竟以往周南鸢飞扬跋扈,周嬷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这般重重罚过。 “平日里仗着周嬷嬷是她表姑跟我们耀武扬威的,不也有今天。”骆清儿对着周南鸢罚跪的方向冷冷嘲笑。 她与周南鸢同年入宫,两人之间很不对付,如今周南鸢被罚,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的机会。 “清儿姐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众宫女面露好奇之色,将她团团围住。 “自然,”骆清儿得意道,“还不就是因为她与海公公那点事,被周嬷嬷恰巧撞见了。” 众人恍然,“没想到南鸢竟和海公公..….” “瞧她那模样,早该罚她了。” “真是活该。” 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所有人嘁嘁喳喳说个部不停。 “南鸢还真是不走运。”黎锦娥摇头感慨。 “可不是嘛,这会儿都跪了两个时辰了,也不见周嬷嬷松口。”江阿潇也面露同情,“真惨。” 蓝添香却存一丝疑虑,“宫里对食的事不少,海公公也是有身份的人,别人巴结还来不及,偏生周嬷嬷发这么大火?” “莫非她是三皇子的支持者?”江阿潇猜测。 “怎么会,”蓝添香无奈笑道,“且不说她鲜少出浣衣局,平日里更是不爱与外面的人往来,哪里会是什么三皇子的支持者。” 自州嬷嬷罚过周南鸢后,整个浣衣局私下都在传这件事,大家虽不知她们那天晚上谈了些什么。 但看着周南鸢与吴海的来往频繁更胜以往,便知周嬷嬷不再反对。 宫里的人大多趋炎附势,见周南鸢搭上了吴海这条线,急忙讨好。 与黎锦娥同年入宫的高秋霓,就是其中一员。 “瞧她那狗腿的模样。人前人后差距真大。”江阿潇一向看不惯高秋霓。 “哼,你们几个土包子,想讨好南鸢姐也没有机会。”高秋霓睨视着江阿潇,趾高气扬。 “我们还不需要靠讨好她来过生活。”黎锦娥同样对高秋霓的作派颇为不喜。但三人也没有与她纠缠的意思,挑了个离她远些的位子坐下,不再搭理她。 然高秋霓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撂下手里的衣服就像三人走去,“看来你们对南鸢姐意见不小?” 她丝毫不提自己,直接把话题引向周南鸢。 “我们对她有没有意见与你何干?用得着你指手画脚?”黎锦娥抬头蹙眉看她,很是不耐烦。 “是,与我无关。”说完抬脚,出其不意的把黎锦娥装着干净衣服的盆子踢翻。 “你!”黎锦娥站起身,正要发作,却被一道清丽的女声打断,“大白天的不干活,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很清闲?” 樊胭儿拎着一个精致的衣盒站在不远处,不悦地看着众人。 已经被当作其接班人大力栽培的樊胭儿,在浣衣局的地位自然不是普通宫女可比的。 “还杵在这儿干嘛,都去干活。”见樊胭儿只是训斥几句,无意责罚,众人立马四散开来,假装专心做起自己的事。 “怎么回事?”樊胭儿冲地上散落的干净衣物扬扬下巴,示意黎锦娥和高秋霓给她个合理的解释。 还不等黎锦娥说话,高秋霓就抢先哭诉,“我本是听见她们几个说南鸢姐的坏话,看不惯,才过来与她们理论。不小心打翻了锦娥的盆子,可她却一口咬定我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胭儿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你胡说!”黎锦娥气结,高秋霓那委屈的样子,好似真是自己在诬陷她一般。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念你们今日是初犯,我暂且不追究孰是孰非。宫里规矩森严,自打你们进宫的第一天起周嬷嬷就讲得清清楚楚,望你们谨记在心。若再有下次,谁都吃不了兜自走,后果自负!”说完看了高秋霓一眼,意在警告她不要自作聪明。 樊胭儿对二人又说教几句后,拎着盒子正要离去,却迎面撞上一惊慌失措的太监,“哎哟!胭儿姐,可算找到你了!出大事了!” 4 暗流涌动 见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樊胭儿蹙眉,“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胡公公说前日给玉芙宫送回的衣服被刮花了边,定然是咱们浣衣局的人做事不周,这会儿他人在前堂不肯走,等着讨个说法呢!”传话太监面色焦急,“周嬷嬷和李公公今天都出去了,没个人能拿主意,胭儿姐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可是这衣服,”樊胭儿看着手中的盒子神色犹疑,“我正要送去三皇子那儿,那边也不是好得罪的。” “送衣服谁去都一样,但胡公公不是谁都能忽悠的。”小太监拿过樊胭儿手里的锦盒,顺势递给一旁的黎锦娥,“你替胭儿姐去把这衣服送了。” 樊胭儿虽有些不放心,可前堂的事刻不容缓,只好让黎锦娥替她去送。 白露轩不似宫妃居处多以艳丽的颜色装点,而是以淡色为主,配以园林风格的建筑,既显得幽静,又不失高贵典雅。 “没想到白露轩竟这般大。”黎锦娥随着带路的公公顺着曲折的回廊绕过荷塘假山向后院而去。 “那是自然,这儿可是三皇子的住处。”为首的公公语气傲然,同时还不忘叮嘱,“待会儿进了后院,你跟紧我,别胡乱说话。若是打扰到三皇子练剑,大家都得完蛋。” 谢子叙执剑游走于樱树间,白玉冠束发,一身月白暗纹长袍银线勾边,衣摆飞扬。 谢子叙移开目光,再次将全部的心思沉浸于手中的剑上。 感受到谢子叙移开目光,带路的太监用袖角拭去额角的虚汗,催促身后的人快些随他离开这里。 “这院子里怎么没见着其他人?”黎锦娥环顾四周,偌大的院子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人和三皇子。 “若不是带你送衣服必然要路过这儿,我铁定不会来。”带路的喜公公人很热情,是个话匣子,无论跟谁都可以找到话题,且一旦聊开了就收不住嘴。 离三皇子远了,没了压力,话也随之多起来了,“每日这个时候大家都鲜少来后院,三殿下喜静,人声嘈杂,会令殿下不悦。” “三殿下每日都要练剑?”黎锦娥诧异,她以为,舞刀弄剑不过是皇子们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乐子。 “那当然。”一说到自家殿下,喜公公满脸得色,“自两年前回宫后,殿下日日都刻苦练剑,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回宫?”黎锦娥愣神,迷惑地看着喜公公,“皇子未及弱冠应当是住在宫中,难道三皇子从前不住宫中?” “这倒不是,”喜公公沉默片刻,才犹豫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说与你听也无妨。殿下五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幸得先皇年轻时曾与江湖上一位神医有些渊源。三殿下被送出宫去医治,整整五年才回来。” “连太医都治不好,什么病这么严重?” 面对黎锦娥的问题,喜公公茫然摇头,“我只是无意间听说殿下那年病得很重,性命垂危。至于什么病,哪是我这等身份的奴才能知道的。” 喜公公在白露轩伺候了快两年,对三皇子的习惯如数家珍,一来一回,还送着她出了白露轩的大门,竟也没说完。 待黎锦娥回到浣衣局时,天已被血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 “怎么回事?”行至门口,来不及思索,便从敞开的大门看到了让人胆战心惊的一幕,跪满前院的宫女太监背对着门,围成了半个圈,对面站着几个浣衣局中地位不低的宫女太监和一群陌生的面孔。 胡公公身边一个眼尖的太监看见溜进来的黎锦娥,向其低声请示,“那个刚进来的,要一齐处罚吗?” “不用理会”胡公公目不斜视,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后面这人,便放她一马。 见胡公公并无搭理她的意思,黎锦娥心底长舒一口气,看这架势,若是不慎被迁怒,恐怕不会好过。 胡公公抖了抖手中的拂尘,走到她们身旁,“刮花了敏妃娘娘最喜爱的裙子,这点惩罚不算什么。那可是御赐的东西,娘娘仁慈,仅仅杖责二十,以儆效尤,便不再追究。” 环视一周,话语中透着威严,“望所有人以此为戒,谨慎做事。” “今日多谢胭儿姑娘,敏妃娘娘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咱家便不再多留了。”胡公公与樊胭儿说话时不似方才那般,多少带着几分客气。 “奴婢应该的,公公慢走,胭儿送您。”樊胭儿态度谦卑,却不矫情,即使是凌水芸身边的管事太监,她也没曲意逢迎的意思。 直到胡公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有人替那两名宫女解开麻绳,扶进屋歇息。 春分已过,白日的时光悄然变长,辰时,天边依旧泛着微光。 石子落入湖水,激起一圈圈涟漪,“今天那两个宫女真惨,不就是刮花一条裙子吗,二十大板差点要了她们的命!” 江阿潇拍拍黎锦娥的肩,轻叹,“没办法,咱们这些奴才贱命一条,比不得御赐的东西金贵。” 蓝添香手握一节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一笔一划地勾勒,方方正正的字,写得行云流水,毫不生疏,“宫里的事就是这样,我们只能做到尽量不犯错。” “我总觉得…...”黎锦娥犹豫道。 “觉得什么?” “最近宫里不太平,出了好多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江阿潇不明黎锦娥这话是何意思,“宫里不太平?怎么不太平?” “说不上来。”黎锦娥只是感觉,具体的原因,也说不清楚。 “你这么觉得,也不算错。”蓝添香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树枝随意一扔,摆手示意两人附耳过来,“前几日皇上早朝时突然晕倒,你们知道吧。” “听说了,”黎锦娥茫然点头,“可那不是因为北州水灾,两位大臣不以救灾为先却在朝堂上互相推卸责任,把皇上气得不轻,才晕过去的吗?” 江阿潇也随声附和,“对啊,盛修媛为她长兄求情,还去御书房门前跪了一下午,这事宫里都传遍了。” “确实,”蓝添香继续道,“这事看似与后宫毫无关系,可恰好能证明近来一个传闻,皇上,快不行了。” 话还未说完,便吓得江阿潇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在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添香姐,这话可不能乱说。”黎锦娥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焦急得不行。 蓝添香轻笑,“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你们心里也明白,这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太子未立,朝局不稳。后宫明争暗斗不休,谁都想在这次洗牌中分一杯羹。” 话至此处,蓝添香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劝诫都要郑重,“今日我与你们说这些,是希望你们不要受人蛊惑参与其中。位高如朝臣宫妃,尚不敢言自己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我们?” “今日不过是一条裙子,就引得胡公公亲自过来,或许责罚是假,立威是真。”黎锦娥也不傻,经蓝添香提点又回想白日里胡公公那番举动,很快就明白了凌水芸的意图。 可是,凌水芸为什么要立威给浣衣局的人看呢? 难不成一个浣衣局,还有值得她凌水芸关注的人? “可四皇子尚才六岁,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小孩子,难不成敏妃还想帮自己儿子也争一争太子之位?这未免与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实力相差太大。”江阿潇仍旧想不明白。 黎锦娥摇头道,“除了帮自己的儿子争,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帮别人的儿子争。” “难不成...…” 5 执迷不悟 春风和煦,扬起少年雪白的衣摆,用银丝绣线勾勒着潜龙入渊图的同色锦靴刚踏入朱红门扉,一屋子宫女太监便立刻上前恭敬请安,“参见三殿下。” 谢子叙留下一句,“平身。” 就像着屋内迎来的美妇走去,“参见母妃。” 梅蝶衣抬手扶住儿子,顺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一笑,“母妃听说你又得了霍先生夸赞。你父皇常说,霍先生平日里不苟言笑,古板得很。如今他对你赞赏有加,这可是以前对大皇子都没有过的,可见他很看重你。” 谢子叙嘴角微翘,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母妃消息真快,上午的事,您这会儿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娘娘也是关心您,”司吟将托盘里的糕点和茶盏放到矮几上,“娘娘知道殿下今天要来,还特地命奴婢备好了桃花糕呢。” “桃花糕?”见谢子叙蹙起眉头,司吟解释道,“知道殿下不喜甜食,这是最近小厨房新研制的,不甜不腻,清香可口。” 谢子叙将信将疑地浅尝一口,点头“确实不错。” “既然你觉着不错,等会儿我让人给你再送些过去。”梅蝶衣话音刚落,屋子里便有宫人前去传话,不敢耽搁分毫。 母子俩闲聊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宫人前来传话,说是凌水芸求见。 梅蝶衣直接让人把凌水芸引进屋内,神情无一丝波澜,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 梅蝶衣夸赞,“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好生漂亮。” “姐姐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姐姐艳冠六宫无人能比。在姐姐面前,妹妹如何当得起漂亮二字。” “子叙见过敏妃娘娘。”等两个女人互相客气完,谢子叙才行礼拜见。 见谢子叙严肃的模样,凌水芸打趣,“子叙不愧是霍先生的得意弟子,连他不苟言笑的的样子都被你学了十层十。” 接过司吟递来的茶,又上下打量谢子叙几眼,轻笑道,“子叙生得像姐姐,这风姿绰约的模样,还是多笑笑好。” 对于凌水芸的话,谢子叙只当是玩笑,不予回答,“既然母妃和敏妃娘娘有事,子叙就先告退了。” 对于她们的事,谢子叙也不想知道,直接告退,是最好的选择。 次日清晨,朝阳刚升起,浣衣局的大门便被一群不速之客强行敲开。 开门的公公惊讶地望着来人,“司月姑姑,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您大清早的亲自带人跑一趟?” “把周嬷嬷叫出来吧,淑妃娘娘有请。”司月也不与他废话,开门见山,直接要人。 那公公一听这话,立马慌了神,“我这就去叫,您稍等。” “司月姑姑,不知.…..”周嬷嬷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司月身后的太监在嘴里塞上白布,五花大绑,强行带走。 这一下,整个浣衣局都炸了锅,“周嬷嬷犯什么事了?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被带走了?” “那不是司月吗?莫非周嬷嬷得罪她了?” 听着身旁的人议论纷纷,黎锦娥也偷偷向江阿潇询问,“司月是谁?怎么如此嚣张?” “梅淑妃宫里的呗,不然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谁敢这么做?”江阿潇对这些关系,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算是淑妃娘娘宫里的,也不至于这么嚣张,周嬷嬷该不是得罪了.…..” 黎锦娥被自己突然生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又摇头失笑,“怎么可能。” “你们说她这是怎么了?”黎锦娥总觉得周南鸢现在这个样子是有原因的。 “我看八成是被海公公抛弃了,”江阿潇嗤笑,“你管她做什么。” 江阿潇对周南鸢是极其厌恶的,过去周南鸢为难大家的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怀。 “唔...…”黎锦娥点头,江阿潇这话说的不无道理,这事情确实与她们无关。 其实在黎锦娥眼里,周嬷嬷平时对她们还不错。 如今州嬷嬷没了音信,她难免会因为担心多关注周南鸢一点。 夏日的夜里总是特别燥热,蝉鸣声吵得黎锦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身旁的江阿潇和蓝添香已经熟睡,黎锦娥也无意吵醒她们。 沿着后院外的小路而行,黎锦娥本打算去几人常去的湖边散心,却无意间听见前面的灌木丛中传来“嘤嘤”的啜泣声。 黎锦娥虽然害怕,但心中好奇更胜,终于还是决定去前边看看。 黎锦娥心底疑惑,脚下的步伐也逐渐加快,那片传出哭声的灌木丛就在眼前。 “你..….”黎锦娥话未说完,那人已经转过身来,即使整张面孔哭得梨花带雨,但仍不难辨认出她的身份,“怎么是你?!” 那女子抹了一把眼泪,寒声问道,“锦娥?你怎么在这儿?” “这路又不是你家修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周南鸢这语气,听着就让人很不舒服。 “倒是你,半夜三更的怎么躲在这里哭?”黎锦娥迟疑片刻,还是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黎锦娥问完后,出乎意料地,周南鸢没有立马接话,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见她久久不说话,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黎锦娥心软了几分,“你,没事吧?” 可这句话却莫名触动了周南鸢,她突然抬头,厉声喝道,“虚情假意!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看你笑话?”周南鸢的话让黎锦娥一时间有些发懵。 反应过来后黎锦娥嗤笑,“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谁要大半夜的特地跑来这里看你发疯?” 她不过是夜里热得睡不着才出来走走,没想到周南鸢竟如此自作多情。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背地里笑话我!”周南鸢根本听不进黎锦娥的话,仍旧怒气冲冲,“吴海如何?林婕妤又如何?没了他们,我照样能平步青云!” 黎锦娥算是明白了,她这是被吴海踢开了,冲着自己撒气呢,“我不过是看在周嬷嬷平日里对我们不错的份上关心关心你,既然你不识好歹,那我也无话可说。” “看在表姑的面子上?表姑…...”看着刚刚还怒气冲天的周南鸢突然怔怔发声,黎锦娥本着不与傻瓜论短长的心态转身就走。 可周南鸢的一句话,却让她顿住了脚步。 “他们一定是因为那件事才抓走表姑的!”周南鸢慌乱的模样不像是在胡说,应当是真的有什么令她害怕的事发生过。 “你说什么?哪件事?”黎锦娥重新转生回到周南鸢身旁蹲下,“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抓走周嬷嬷?” “呵,不就是因为皇后?”周南鸢冷笑。 或许她是想找个人倾诉,所以没有任何迟疑就告诉了黎锦娥原因,“吴海自打和我在一起,就三句话不离表姑在皇后身边时的事。现在淑妃娘娘抓走了表姑,他就要与我撇清关系。我还能猜不出原因?” “那你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 黎锦娥还未说完就被周南鸢打断,“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还是为什么不替表姑打抱不平?” 周南鸢抬头望向黎锦娥,眼角泪痕犹在,“锦娥,你别傻了。就算让大家知道又能怎么样?” “不,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听周嬷嬷的话,远离吴海。”那时周嬷嬷罚她在门前跪了一下午,黎锦娥就知道,周嬷嬷不想让周南鸢和吴海在一起。 现在看来,周嬷嬷这么做的确是有原因的。 “远离吴海?”周南鸢突然笑出声来,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远离吴海我还怎么离开这个破地方?” 见她到现在还不忘权势地位,黎锦娥蹙眉劝道,“浣衣局也没有什么不好,你呆在这里,至少周嬷嬷是真心对你好的。” 可周南鸢显然不这么想,“真心对我好?真心对我好就是让在浣衣局那个犄角旮旯里待一辈子?如果是这样,我还不如跟着吴海,赌一把。” “可是吴海没有带你离开浣衣局!他只是在利用你!”黎锦娥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那日在竹林里看到的事告诉她。 毕竟是共事一年多的人,黎锦娥不忍她就这么被利用,“其实那天在竹林,我看见了..….” “竹林?你看见什么了?” “正月十六那天,你和吴海公公在竹林,谈话。你走后,他..….”黎锦娥用尽量委婉的方式向周南鸢诉说那日她的所见。 “那又如何?”周南鸢听后,并不惊讶,也不生气。 黎锦娥瞪大眼睛,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料到周南鸢会是这样一种冷漠的反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利用我打探消息,我借助他的势力踏上更高的台阶。这很奇怪?”周南鸢上下打量黎锦娥一遍,嗤笑,“像你这种人,循规蹈矩不知进取,就是一辈子待在浣衣局的命。” 黎锦娥沉默不语,可周南鸢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面对黎锦娥同情和难以置信的目光时,她只有愤怒,“你不要用那种同情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因为这深宫里,迟早会有我的出头之日!” 周南鸢越说越着迷,那陶醉的样子仿佛让人觉得她现在正身处高位。 这一夜,黎锦娥睡得太晚,以至于次日清晨,蓝添香唤了好几声,才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锦娥你昨晚上怎么了?睡得跟猪似的,叫都叫不醒。”蓝添香掩唇轻声笑道。 “啊,昨天被蝉鸣吵得睡不着。”周南鸢的事,她并不打算告诉别人,即使是亲如姐妹的蓝添香和江阿潇,因为没有必要。 “赶紧起来吧,你可别忘了,今天是六月初四。”蓝添香说着,同时抽走了黎锦娥手里的衣服,又从身后拿了套干净的递给她,“今天穿粉色的,可爱些。” “六月初四?”才醒过来的人脑子迟钝,显然没有意识到蓝添香话外的意思。 见她这迷迷糊糊的模样,蓝添香又无奈重复了一遍,“六月初四!你心心念念的六月初四!阿潇前几天告诉你的事你忘了?” “啊!完了完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今天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终于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但一想到还有大堆的衣服要洗,黎锦娥又换上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啊.…..”蓝添香笑着摇头,“放心,有我和阿潇帮你,肯定能赶得上。” 6 真相 夏日炎热,以至于晚宴是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后才开始的。 宴会在玉蝶苑中举行,这里处处是假山流渠,让人倍感清凉。 不得不说,梅蝶衣选了个好地方。 黎锦娥在江阿潇的帮助下,顶替了一名病重的宫女来玉蝶苑伺候。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高亢的喝声响起,众人赶忙起身接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领头拜下的那抹淡紫色身影,谢宗伟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将其扶住,“爱妃不必多礼。” 同时对着梅蝶衣身后虚扶一把,示意众人平身。 梅蝶衣不似往日那般穿着华丽,而是特意挑了一套淡紫色的千水裙,斜插的流苏汇于乌黑的发间,衬得她清丽。 携着梅蝶衣的手,谢宗伟走到正位坐下,看着整个院子温馨的布置,称赞,“嗯,不错,确实有家宴的味道。” 今天是三皇子十四岁的生日,本用不着大肆庆祝。 但梅蝶衣却借着家宴的名义邀请了不少人,就连她的死对头林晚瑶也在其中。 梅蝶衣掩唇低笑,“谢皇上夸赞。皇上平日里忙,即使遇上宴席也是与臣子们同乐,像这样的家宴,已是许久没有过了。所以臣妾斗胆借着子叙的生日,盼着后宫诸姐妹能与皇上一同聚聚。” “既然是家宴,大家也不用太过拘泥于礼节,随意就好。”谢宗伟笑道,这样的气氛,少了压力,令他心情愉悦不少。 林晚瑶看着对面低声交谈的梅蝶衣和凌水芸,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前不久她一个不察,让周虞和虞林都落入了梅蝶衣的手中。 她没想到,一向明哲保身的凌水芸,竟成了梅蝶衣的帮手。 盯紧了梅蝶衣的人,却让凌水芸钻了空子。 黎锦娥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谢子叙。 “子叙敬父皇一杯。”谢子叙嘴角微翘,带着笑意,双手端起酒杯向凌啸延敬酒。 谢宗伟一笑,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于这个儿子,他还是很满意的。 不然单凭梅蝶衣一句“家宴”相邀,他是不会来参加宴席的。 梅蝶衣状若不经意道,“苼微,你父亲在太医院当值多年,想必你也精通医理吧?” 正在吃菜的颜苼微一愣,对于梅蝶衣的主动搭话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敬回了话,“淑妃娘娘说笑了,苼微哪里担得起‘精通’二字,不过是粗略懂得一些养生之道罢了。” “苼微妹妹快别谦虚了,姐姐既然提起,那肯定是有问题想请教你。”见颜苼微拘谨的模样,凌水芸笑着开解。 “还是敏妃妹妹了解我,本宫确实有事想请教苼微。”梅蝶衣依旧是那笑意盈盈的和善模样。 “请教谈不上,娘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苼微知道,定当知无不言。”颜苼微摸不清那两人是什么意思,但此时已来不及细细思索,只能硬着头皮答话。 “本宫近日总觉气血不畅,听说泽兰这味药‘芳香悦脾,可以扶气;疏利悦肝,可以行血。’就是不知有没有什么副作用?”梅蝶衣笑着道,“这点小事本宫也不想劳烦太医,听说妹妹懂得医理,便顺道问问。” “泽兰?”虽然不懂梅蝶衣是何用意,颜苼微还是把泽兰的功用细细与她说了。 “泽兰‘能破血’。本品苦、辛、微温。入肝、脾二经。有活血化瘀、行水消肿、消散淤滞、散痈消肿的功效。泽兰活血破瘀,行气通经;当归养血活血。若是配上当归,两药合用,可理气活血,行血祛瘀,治瘀血腹痛。” “那可有什么禁忌?”梅蝶衣追问的语气略显急切。 “五瘀血者慎服,血虚枯秘者禁用,孕妇亦忌用。” 颜苼微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脆响,格外引人注目。 循着声源望去,原来是林晚瑶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 任凭宫人们上前七手八脚的收拾好,林晚瑶勉强冲众人笑了笑,以表歉意。 刚刚几乎所有人都被梅蝶衣的问题和颜苼微的解答吸引了目光。 鲜少有人注意到,从梅蝶衣嘴里吐出“泽兰”二字开始,林晚瑶脸上就煞白一片。 “本宫不过是问问泽兰的功效和禁忌,林姐姐怎么如此激动?”梅蝶衣状若无意,就像是随口问问。 “我是不小...…” 林晚瑶尚未说完,便被凌水芸打断了话语,“兴许林姐姐是觉得与泽兰这味药有缘呢?” “哦?难道林姐姐也知道泽兰?”梅蝶衣故作惊讶地问道。 林晚瑶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气得脸色青白交加,脱口就道,“我哪里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本在与三皇子畅聊的皇上诧异地看向林晚瑶。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自己身上,林晚瑶收起失态的模样,看向梅蝶衣,“不知淑妃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梅蝶衣一双凤目带着探究的深意,“莫非林姐姐还知道泽兰的其他用途?” 梅蝶衣明显话里有话。 林晚瑶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那件事她怎么能够说出来? 咬着一口银牙,林晚瑶道,“我不清楚。” “林姐姐怎么会不清楚呢?妹妹还以为,姐姐才是最清楚不过的人呢。”凌水芸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林晚瑶对于泽兰明显是知道的,她为什么不肯承认? “孕妇忌用” 这四个字不停地在颜苼微脑中徘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的颜苼微,隐约又听梅蝶衣追问道,“若是孕妇用了泽兰会怎样?” 颜苼微蹙眉,“这东西孕妇是万万用不得的。” “苼微此话当真?” “苼微不敢欺瞒淑妃娘娘。”对于梅蝶衣的一再追问,颜苼微也有些恼了,但尊卑有别,只能耐着性子答话。 “可是本宫怎么听说,林姐姐当年给皇后娘娘送去的补药里,有泽兰这味药呢?”梅蝶衣话锋一转,看向林晚瑶的目光凌厉,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林晚瑶曾经给皇后用过泽兰? 在座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讶地看着梅蝶衣。 皇后已经去世十四年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 “爱妃你说什么?”谢宗伟也愣住了,但毕竟是皇上,很快就回过神来向梅蝶衣发问,“你说林婕妤对碧芊用过泽兰?什么时候?” “皇后娘娘当年怀孕的时候呀。”梅蝶衣一脸无辜模样,说出的却是震惊四座的话语。 林晚瑶整张脸孔已经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她不知道梅蝶衣到底掌握了多少当年的内幕。 但是到如今,只能咬牙不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若是想诬陷我,何必拿已故的皇后娘娘来做文章?难道你不懂得什么叫做尊重死者吗?” “本宫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林姐姐却给本宫扣上了诬陷的罪名。难道姐姐不知,不让死者含冤,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吗?”梅蝶衣讥笑,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愿意承认? 已故的皇后? 梅蝶衣和林晚瑶? 看着宴席上争锋相对几人,黎锦娥联系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难道这就是她们抓走周嬷嬷的原因? “够了!”一声沉沉的低喝打断了黎锦娥的思绪,高台上正襟危坐的谢宗伟面带怒色,“你们几个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所有的宫人都伏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黎锦娥亦是。 “好端端的,你提碧芊的事做什么?”谢宗伟不悦得看着梅蝶衣,与刚刚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回皇上,臣妾近日得知了一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看着眼前阴云密布的脸庞,梅蝶衣心里也有些害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说吧。”他也很想知道,梅蝶衣说林晚瑶曾经在皇后的安胎补药里加了泽兰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碧芊不是产时血崩死的? “皇上...…”林晚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宗伟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她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下,听着梅蝶衣将当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抖落。 “十四年前,明妃买通了皇后身边的宫女暗语下药,同时授意林婕妤假意交好皇后,以保证及时了解凤仪宫里的动向,万无一失...…” 后来万皇后果然在生产时血崩,孩子一生下来,就撒手人寰了。 事后万湘凝害怕事情披露,又买通了其他太医,将皇后的死归结于药方不适,并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主治太医施彦君。 梅蝶衣将万湘凝指使暗语下药到收买其他太医,以及后来杀人灭口的事讲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今日梅蝶衣向皇上吐露真相,这个秘密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腐朽,最终化为灰飞,不为人所知。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谢宗伟看着眼前娇美的人,神色复杂。 “回皇上,敏妃妹妹探望堂姐时,从太监虞林处得知的。他疯了这么多年,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且对当年的事也心存愧疚。他想请妹妹帮他,才把这些事告知妹妹的。”梅蝶衣语气平缓,丝毫不提她们与林晚瑶的争斗,仿佛事实就是她说的那样。 7 贼 “好!好!好!你们瞒得可真好!”谢宗伟连说三个好字,将桌子一掀,“叮铃哐啷”,菜肴摔了一地。 见皇上怒气冲天,院子里的人更是抖如筛糠。 黎锦娥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更是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只敢悄悄听着。 “若是皇上不信,臣妾可以替皇上查清..….” “不用你查,朕亲自查!”说罢,就拂袖而去。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婕妤善妒,且有谋害皇后性命之嫌。即日起贬为庶民,迁至夜阑宫,等候真相查明。钦此~” 月光下的湖面依旧波光粼粼,只是夜的风,吹得人心底发凉。 三人围坐在常来的湖边,黎锦娥将自己晚上在翠微宫的所见所闻都说给蓝添香江阿潇听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可把我吓死了!” “那三皇子呢?他的生日宴弄成这样,他...…”江阿潇问得有些犹疑。 所有人都没想到,梅蝶衣会选择在自己儿子的生日宴上当众揭发此事。 站在利益的角度来说,她和凌水芸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值得庆贺。 “他.…..” 见黎锦娥面色古怪,江阿潇担心道,“很生气?很伤心?” “他很平静。” “很平静?”江阿潇一愣。 “对。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在旁边看着。”黎锦娥看着两人迟疑道,“是不是很奇怪?” “怎么会没有反应呢?好歹是自己生日。会不会是强颜欢笑?”江阿潇露出了和黎锦娥一样的表情。 黎锦娥摇头,“不像。” “难道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一向寡言少语的蓝添香,也出声猜测。 黎锦娥江阿潇异口同声,“可他才十四岁...…” 永嘉二十九年夏。 皇上下诏:“林婕妤助明妃谋害皇后万氏碧芊,罪不可恕。念其入宫二十余年,诞下皇长子有功,留其性命,打入夜阑宫,幽禁终身。大皇子谢子晨宅心仁厚,封魏王。支侍郎之女支悦冬温婉贤淑,赐婚魏王,为正妃。因生母无德,若无旨意,魏王此生不得再踏入瑶京半步。三皇子谢子叙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立为太子。” 至此,皇帝下定决心,全力培养太子,以保周国万年安康。 梅蝶衣和林晚瑶做了半辈子的梦,全在谢宗伟这一念之间。 三皇子做了太子,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就连浣衣局也不例外。 “锦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江阿潇从外面跑来,满脸笑容。 “什么好消息?”黎锦娥疑惑道。 “皇上立三皇子为太子了!”看着仍未明白过来这件事意义何在的黎锦娥,江阿潇气道,“三皇子立了太子,以后就是皇上,就不会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成年之后要搬出去住了。你以后还是可以偷偷去看他。” “只可惜,这浣衣局的管事换了人,新来的赵嬷嬷又凶又恶,以后怕是不能随意出去了。” 周嬷嬷在前些日子的大赦中出宫了,对于过累了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的她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恐怕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的表侄女周南鸢,不愿意跟她走。 永嘉三十二年春。 三月初春,乍暖还寒。 片片晶莹的雪花夹杂在沥沥小雨中飘落人间。 这样一个寒冷的日子,璇霄宫中,却跪满了一地宫嫔和皇子公主。 寝宫内,谢子叙跪在床前,聆听父皇最后的嘱托。 谢宗伟靠坐在床边,气若游丝,“子叙啊,这三年,朝政上的事你处理得很不错,父皇已经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教你了。你只要记住一点,无论他们如何相斗、角逐,你一定要把最后的决断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子叙明白。” 喘息片刻,谢宗伟才又出声,“我曾经,有过一个深爱的女子,她叫万碧芊。” “可是我太自负了,我以为我能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但确实因为我,让她锋芒太过,死于非命。”谢宗伟叱咤风云一生,第一次,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 “子叙啊,如果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切记不要像父皇这样。你一定要在自己实力足够强大的前提下,再展现对她的好。希望你的皇后,能与你白头偕老。” 摆了摆手,谢宗伟示意儿子出去,顺势又道,“把你母妃叫进来吧。” “喏。” 永嘉三十二年三月,皇帝驾崩,淑妃梅蝶衣不舍,饮毒酒自尽。 次日,新皇登基,改年号为承平。 群丞相、诸大臣奉衮冕跪进,置于案上。 众臣鞠躬,然后三拜,再三拜。 同年,众臣几次请奏,望新皇选妃,广纳贤德,充裕后宫。 但新皇好像不是很愿意接受这个建议,只是最后被闹得烦了,才勉强答应。 可答应之后又拿“先皇丧期未过,不宜大肆选妃”作为理由,只给了十个秀女的名额。 “这件事,就交给礼部去办吧。”龙椅上坐着的少年,支着下颌笑得意味深长。 一身玄黑朝服加身的新皇,风姿翩然,可那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戏耍那些想塞人给他的大臣。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事吗?”见下方无人答话,谢子叙点头道,“那就退朝吧。” “退朝~” 浣衣局中,江阿潇已笑得前俯后仰,“听金銮殿上伺候的太监说,当时那些大臣的表情,哈哈~” “选妃不是很正常的吗?他为什么不愿意?”黎锦娥这问题,也是所有关注新皇的人的问题。 “也许,是刚死了父母?”江阿潇猜测道。 “你信?你不是说先皇驾崩那天,他连哭都没哭嘛。” 江阿潇,“…...” “算了,不说这个了。”黎锦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新皇登基,是不是以后就搬去璇霄宫住了?” “对啊。”江阿潇不明所以。 “那白露轩以后就空下来了吧?”黎锦娥继续道。 江阿潇突然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想,偷偷溜进白露轩,睹物思人吧?” 蓝添香疑惑的目光也投了过来,显然,她的想法和江阿潇一样。 黎锦娥,“...…” “你们想到哪去了。”黎锦娥无奈道,“我不过是瞅着这个时节正逢樱花开放,想摘些回来做樱饼吃。如今宫里种了樱花树又空着的院子,应该只有白露轩吧?” “樱饼,锦娥你会做这个?”江阿潇眨眼,模样兴奋,“其他的材料我来帮你搞定。” “你可以弄到材料?”黎锦娥开心道,“本来我还担心材料弄不到,既然你可以弄到,那就好办了。” “唔,不过要等些时候。每个月月底,御膳房都会新进一批东西。那些用剩下的通常都是宫人们偷偷分了。到时候我找一个朋友,他应该能帮我。”江阿潇笃定,这模样,材料肯定是没有问题了。 “你们两个贪吃的小家伙。”蓝添香在一旁看着两人谋划细节,只得无奈地笑笑。 很快,江阿潇说的日子就到了。 两人合计一番,决定分头行动,江阿潇去御膳房,黎锦娥去白露轩。 夜色正浓,黎锦娥和江阿潇乘着大家都睡熟后,起床穿上衣服,溜出了浣衣局。 白露轩,黎锦娥去过几次,路还算熟。 因天黑绕了个小圈子后,黎锦娥终于找对了地方,现在她所在的位置,离白露轩已不算远,只要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了。 黎锦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拨开树枝,向白露轩的方向靠过去。 忽然,远处火光乍现,还有嘈杂的声音响起,依稀可听见有侍卫,“抓贼!” 仔细聆听那些人喊声的黎锦娥,绕过一棵大树时,一个不察,竟撞上了一个人。 “碰。”黎锦娥被撞得踉跄着向左几步。 黎锦娥心中惊疑,该不会是那些侍卫在找的人吧?! 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一名穿着夜行衣的男子侧身靠坐在树旁。 黎锦娥心中想着,张嘴就想呼救,却被那人沙哑低沉的喝声打断,“别喊!” 一时间,黎锦娥也被吓得闭上了嘴,不再出声。 黎锦娥隐约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你...…”黎锦娥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重新提起灯笼向那人靠过去。 8 责罚 “喂,你没事吧?”黎锦娥伸出手,晃了晃靠在树干上的人。 好一会儿,那苍白没有血色的唇才张开,气若游丝,“扶我起来。” 其实黎锦娥这会儿完全可以丢下他,一个人跑掉,可看他这样,若是自己跑了,铁定没命。 虽不想惹上麻烦,但在一条人命面前,黎锦娥还是犹豫了。 最终,黎锦娥还是咬牙将他扶起,“去哪?” 少年靠着黎锦娥,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她身上,沉思片刻道,“去那里。” 黎锦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是白露轩。 见黎锦娥不肯行动,而那边搜索的人又向这边靠近,肩上靠着的人催促,“快点儿。” 黎锦娥也发现那搜索的范围在向这边展开,遂不再多想,左手提上灯笼,右手扶着少年的腰,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白露轩赶去。 在少年的指示下,黎锦娥扶着他从最近的门而入,然后在七绕八拐地穿过几座庭院,来到主卧。 将人放到床上,黎锦娥惊疑地望向他,为什么他对这里的路如此熟悉? 平趴在床上的人,对黎锦娥惊疑的眼神熟视无睹,“去把书架左边第二个柜子第三层中间的抽屉打开,里面有药。” 听着那强忍着痛的声音,黎锦娥知道,他的伤不能再拖了。 黎锦娥拉过一盏灯放在床边,明亮的烛光映在少年的柔顺的发上,更显漆黑如墨。 没有办法,黎锦娥只能拿起剪刀,将衣服剪开。 看着还有血渗出的伤口,黎锦娥知道这伤必须要尽快处理,只好对趴着的人道,“你忍着点儿,我要把伤口这块布扯下来。” 少年“嗯”了一声,就闭上了面具后的双眸,不再出声。 而当黎锦娥动手扯下那片布时,他竟真的一声没吭。 黎锦娥复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那块粘连着细小血肉的布,感慨,真是个怪人。 将左肩胛处的伤替他包扎好后,黎锦娥本着反正衣服都剪坏了的心态,干脆地把整件衣服剪开,替他把其它伤口也上了药。 看着这些伤口,黎锦娥上药的手都抖了抖。 上好药后,黎锦娥又去旁边的厨房烧了水,替他把身上的血迹擦干。 看着他干裂的唇,又问道,“你要不要喝水?” 回答她的,仍旧是一个“嗯”字。 黎锦娥无奈,这人倒是不难伺候,就是太冷淡,两个人在一起一直只有自己说话,未免有些尴尬。 倒水回来,黎锦娥迟疑地看着面前这人脸上的面具,“你要喝水,这面具.…..” “揭下来吧。”他自己不好动,只能让黎锦娥去揭。 “哦。”黎锦娥不疑其它,一只手端水,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就伸过去把面具揭了下来。 “哐当”,杯子打翻了,面具也掉了,黎锦娥看着面具下的那张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脸的主人,是谢子叙! 是曾经的三皇子谢子叙! 也是当今的圣上谢子叙! 几乎是看到这张脸的同时,黎锦娥便跪了下去。 看着面前跪在那里不断发抖的人,谢子叙半敛着凤目道,“怎么,觉得我很可怕?” 黎锦娥,“...…” 她明显不敢直接说出事实,只能委婉道,“没、没有。只、只是有点惊讶。” 谢子叙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对于黎锦娥惊讶与否并不在意,“再去倒杯水来。” “...喏。”黎锦娥迅速起身,把地上打洒的杯子碎片收拾好,又去取了一个杯子倒上温水,颤巍巍地递给趴在床上的人。 感受到那人久久未接过杯子,黎锦娥抬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谢子叙,“皇上?” “我不能动。”谢子叙的声音,仍是平静的,说的也是实话。 听他这话,黎锦娥只好认命地倾过身子,双手扶着杯子,把水递到他唇边,喂他喝下。 这一夜,谢子叙也累极了。 喝过水后,就让黎锦娥替他盖上被子,“卯正叫我。” “喏。”黎锦娥算了算时间,刚折腾了许久,现在已到丑时,距离卯正不过两个半时辰。 黎锦娥第一次觉得,或许皇上的生活,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舒适。 晨光撕开阴霾的层云,洒落在这片大地上。 黎锦娥迷糊地张开眼,看了看天色,距离谢子叙说的卯正,约莫还有一刻。 床上趴着的人仍在熟睡,黎锦娥也没有提前打扰的意思。 黎锦娥回来后,将茶壶里的水换上新鲜的,又准备好洗漱的用具,才不情愿地去叫谢子叙起床。 就昨天的情形看来,谢子叙并不是一个暴戾的人,相反,他对什么事都显得不是很在意。 虽然觉得直接把他吵醒他会生气,但毕竟是他吩咐过的,犹豫片刻,黎锦娥还是走到床边,轻声道,“皇上,卯正到了。” 见他没有反应,黎锦娥又叫了一声,并伸手推了推他,“皇上,该起了。” 谢子叙的眉头蹙起,羽睫动了动。 眼睑抬起,凤目半眯,模糊没有焦距的目光对上黎锦娥的,让她心跳都漏了半拍。 黎锦娥突然觉得,这样的谢子叙,或许才是真正的他。 见黎锦娥不动,谢子叙投来询问的目光,“怎么了?” 对上他的目光,黎锦娥尴尬地笑了笑,“呃,我是浣衣局的宫女,以前没有伺候过主子穿衣。” 谢子叙并未如她所想,有什么生气的表现。 因身上还有伤,谢子叙的动作很缓慢,但仍让人觉得优雅。 感受到她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自己身上,谢子叙转头看向黎锦娥,思索片刻道,“你是浣衣局的?叫什么名字?” 对于他无厘头的问话,黎锦娥虽不明所以,但仍恭敬回答道,“回皇上,奴婢浣衣局宫女,锦娥。” 听她回答,谢子叙也没有过多询问,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便不再言语。 不得不说,宫里上等的疗伤秘药确实管用,昨天还要让黎锦娥扶着的人,今天已经能自己行走。 走时,谢子叙只留下一句话,“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回去之后自己考虑清楚。” 穿过后院,黎锦娥走到平时起居的地方,仍旧没有发现一个人,“奇怪,都去哪儿了?” 两人不由分说,就把黎锦娥抓了起来,押去前院。 此时,浣衣局前院,新来的管事赵嬷嬷正面色阴沉的听着樊胭儿报上来的人数。 “其他院子里人都齐了,怎么偏偏就你管的院子少了一个?”赵嬷嬷阴恻恻声音传到樊胭儿耳中,对她而言,如同晴天霹雳,“少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禀嬷嬷,她叫锦娥。”听着樊胭儿报出黎锦娥的名字,江阿潇心道,‘这下完了’。 蓝添香也着急得很,“她真的是去白露轩了?怎么一夜了都还没回来?” “我们昨晚上说好,我去御厨房,她去白露轩。锦娥在宫里没什么熟人,她说去白露轩,那就肯定是去白露轩了。”江阿潇也满脸着急,“该不会是被巡逻的侍卫抓住了吧?” 两个太监抓着一个人,走到赵嬷嬷身旁,“嬷嬷,这人是刚刚从后院溜进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被抓的那人身上,江阿潇和蓝添香也不例外。 可当看清了那人的脸,两人不由同时小声低呼,“锦娥?!” “你叫什么名字?”赵嬷嬷走到黎锦娥面前寒声问道。 “回、回嬷嬷,奴婢锦娥。”黎锦娥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还真是倒霉,去白露轩偷摘樱花遇见皇上。 心惊胆战一夜,好不容易回到浣衣局,又遇上赵嬷嬷盘查人数。 “锦娥?你好大的胆子!”赵嬷嬷厉声喝道,“宫里晚上不能乱跑你不知道?竟然还一夜未归!说,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我..….”面对赵嬷嬷的责问,黎锦娥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昨天的事,谢子叙叮嘱过,绝对不能说出去。 “怎么不吭声?”赵嬷嬷见黎锦娥吱吱唔唔半天不答话,心中更加愤怒,“难不成还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昨夜宫里出了贼,莫不是你吧?” 黎锦娥仍旧默不作声,昨天的事,她实在没法说出口。 “好!好!你不说是吧。”赵嬷嬷被气得不行,这丫头不仅违反宫规,还不肯回答她的问话。“那你就去门口跪着,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完,就指了个太监去监督,自己愤然离去。 黎锦娥走到门口的平地上正要跪下,赵嬷嬷派来监督的太监却冷笑着扔了根铁链在她面前,“嬷嬷让你跪得,是这个。” 9 圣旨到 “哎哟!皇上您可回来了。”安德急忙冲上前去,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您这一晚上都没回来,把我急的……” “更衣,上朝。”谢子叙对面前絮叨叨的人蹙起眉头,凌厉的目光让还有一肚子话要讲的安德闭上了嘴。 更衣时,安德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他在替谢子叙整理领口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其左肩。 “皇上,您?”安德试探道。 “肩上有伤。” “您受伤了?”安德慌了神,“您怎么不说啊,奴才这就去拿药。” “不用,上过药了。”谢子叙道,“走吧。” 安德愣神的时候,谢子叙已经走到门口。 来不及细想,安德便不再纠结,急忙追出去,跟上主子的步伐。 早朝,谢子叙坐在龙椅上听着朝臣汇报讨论国事。 下面的人看得不真切,可站在他身旁的安德却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也开始为主子担心。 回到寝宫,看着靠在床头的人虚弱无力,安德犹豫良久还是提出建议。 “皇上,要传太医吗?”虽然这么做很不明智,不过主子的身体更重要。 “不需要。”谢子叙凌厉的目光扫过,无声地提醒他,说错话了。 感受到了主子的警告,即使心中万般担心,安德也不敢再胡乱提意见了。 回到璇霄宫,安德直接替主子把奏折都挪去了床边,方便谢子叙能靠在床边批阅。 接过安德递来的热茶,谢子叙轻抿一口,眸色幽深,“去帮朕查一个人。” 安德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是要查昨天的…… “请您吩咐。” “浣衣局,有个叫锦娥的宫女,查一下。” 安德怔住了,主子上哪去认识了个浣衣局的宫女? 不过毕竟是打小就跟着谢子叙的,安德很快便回过神来,“喏。” 他对自家主子的脾气很是了解,绝不会做无用的事,看来这个黎锦娥,要好好查查了。 跪在铁链上久了,黎锦娥感觉,膝盖并不似刚开始那么疼了。 一旁看守的太监坐在台阶上,悠闲地看着黎锦娥,时不时出口冷嘲热讽几句,让人烦不胜烦。 “想好要怎么跟嬷嬷交代了吗?”那看守的太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黎锦娥咬着唇,并没有理会那个太监的问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他。 那太监见黎锦娥不搭理自己,心中怒气上涌,“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大爷我,叫你好看。” 叫嚣几句,他仍不解气,又走到黎锦娥身边踹了她一脚。 看着被他踹倒在地上的人,不屑道,“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吭声,看你能跪多久。” 午时,乘着看守太监去吃饭的时间,蓝添香和江阿潇拿着水和馒头,喂给黎锦娥吃了些。 “你昨晚上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一晚上都没回来,可把我和添香姐急死了。”江阿潇扶着黎锦娥在一旁坐下,担心地问。 “昨天晚上遇到的事,我答应了别人,不能说。”黎锦娥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这件事谁也不说,包括江阿潇和添香姐。 “为什么不能说?”江阿潇张口还想再问,却被蓝添香打断,“锦娥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们还是先想想,现在要怎么办才好。赵嬷嬷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赵嬷嬷不好说话,那看守的太监总不至于也那么苛刻吧。”江阿潇思忖片刻,“一会儿给他些好处,让他别看得太严,这点小事,我想他还是能做到的。” 蓝添香点头,“目前只能这样了。锦娥,委屈你了。” 看着江阿潇和蓝添香替她四处奔走求情,黎锦娥红了眼眶。 * “皇上,上次您吩咐奴才查的人,已经查到了。”安德将关于黎锦娥的所有资料恭敬呈给谢子叙。 黎锦娥,西州云宁人氏,父母都是普通庄稼人,大字不识,“锦娥”这名字还是村里一位隐居秀才取的。 “她最近如何?”谢子叙把资料放到一旁,随口问道。 主子不提他还把这茬给忘了,“回皇上,她最近有点惨。” “哦?”谢子叙挑眉,“怎么个惨法?” “听说是前几天晚上偷跑出去,被浣衣局管事的赵嬷嬷发现了。但当赵嬷嬷问她去干嘛了,她却怎么也不肯说。自那天后,她便被罚跪在浣衣局门口,已经好几天了。” 说完,安德不由看了谢子叙一眼,主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 “你去拟道圣旨。”谢子叙思量片刻,“唔,封个常在吧” 安德这下,是真的冷静不下来了。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只好斗胆再询问一遍,“您刚刚说,册封她为常在?” 他怕自己所说与主子所指不是一人,又补充道,“册封浣衣局的锦娥为常在?” “怎么?有问题?”谢子叙的语气突然变冷。 见主子面色不善,安德打了个激灵,“没、没有问题。” “没有就快去。” “喏。” 不得不说,安德的办事效率很快。 浣衣局看管黎锦娥的太监,自从收了蓝添香和江阿潇的好处后,也就不再为难。 对于有人来给黎锦娥送水送吃的以及上药这些小事,他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 黎锦娥此时,已经摇摇欲坠,恐怕随便碰一下,她都会倒下去。 安德,带着圣旨来了。 “圣旨到!”人未至,声先至。 待人到齐,安德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宣读圣旨,而是问了一个在总人眼里不相干的问题,“黎锦娥姑娘是谁?” 锦娥? 安总管怎么会问起她? 不少人的余光都往黎锦娥跪着的地方瞟去。 别说他们不明白,就连黎锦娥自己也愣住了。 自己从没有与安总管有过任何交集,怎么会被他问起? 赵嬷嬷也被安德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黎锦娥是谁。 不过黎锦娥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还没等赵嬷嬷想起黎锦娥是谁,安德便注意到有不少人都看向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 再联想到自己之前调查到的情报,他几乎立刻便确认了此女的身份,她就是黎锦娥。 “你就是黎锦娥?”看着面前问话的人,黎锦娥迟疑地点了点头,“回总管,我就是。” 安德将面前怯生生的小宫女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她梳着宫女统一的双丫髻,巴掌小脸,眉眼弯弯。 当他看到黎锦娥膝下的铁链时,眉头蹙起,“这铁链,是谁让你跪得?” 旁边跪着的赵嬷嬷早已想起黎锦娥是谁。 眼见着安德问黎锦娥铁链的事,她心中暗叫不好,赶紧推托,“这丫头前几天触犯了宫规,还不愿认错,奴婢便罚她跪了一会儿。” “触犯了宫规?那自然是该罚的。”安德这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却让赵嬷嬷心中不安。 “以前的事,不归咱家管,不过以后嘛,这人也不是你想罚就能罚的了。” 安德并未理睬众人投来的惊讶目光,只是冲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过去把人扶到一边。 而他自己,则打开了手中的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浣衣局宫女黎锦娥,贤良温婉,深得朕心。着即册封为颜常在,钦此!” 两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黎锦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黎常在,接旨吧。”说着,安德就把手中的圣旨递了过去。 “锦娥接旨。”黎锦娥整个人还有些发懵,对于安德递过来的圣旨,都是在旁人提醒下接过的。 “既然已经是常在了,自然有专门的住处,劳烦黎常在随奴才移驾。您的东西,待会儿自有人送来。” 安德带走黎锦娥后良久,浣衣局众人仍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尤其是赵嬷嬷。 10 出浴图 谢子叙坐在储秀宫正殿的主位上,看着下面站成两列的秀女,有些不耐。 “皇上,这是今年秀女的名册。”安德恭敬地呈上手中的名册。 “嗯。”谢子叙漫不经心地接过名册,神色慵懒。 谢子叙随意扫了几眼名册上的介绍,便大约摸透了她们背后的关系。 感受到谢子叙戏谑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打转,下方的秀女们心中更是不安。 谢子叙并没有打算在她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摆手唤过安德,“这几人,这样……” 谢子叙修长的手指在名单上指了几处。 剩下的事,就交给安德了。 既然事情办完了,他也就不再多留。 安德那声“起驾”响起的同时,他已越过众秀女,大步向门口走去,毫不留恋。 而此刻,在落霞阁里摆弄花卉的黎锦娥,全然不知自己已被不少人记恨上了。 自从那天接了圣旨后,安德便安排她住在这落霞阁里。 “小主,储秀宫那边,都定下了。”一小太监慌忙跑进院子,估计是刚跑得太急,还喘着气。 “那些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黎锦娥笑笑,这小果子,性格和江阿潇还真是像。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小果子急了,“册封之后,以后每晚都会有牌子送去皇上那里,要侍寝的。小主你的牌子也会和她们一起送过去。” 见黎锦娥仍没有反应,小果子又补充道,“她们中有的人似乎不喜欢您,您要小心她们使坏!” 晚膳过后,御书房的气氛与往日相比,不尽相同。 里面,谢子叙仍旧在批阅奏折,而外面,安德却在忙着督促内务府的人,准备今晚侍寝的一应事务。 接过小太监送来的盘子,安德问道,“都准备好?” “回总管,都准备好了。” “行吧,你先下去吧。”安德摆手,示意那小太监退下,自己则端着盘子推门而入。 “皇上,您看这.…..”安德不安地看着皇上,不肯将盘子端过去。 “要不还是算了吧,规矩是规矩,可是您要保重龙体啊。” “那你觉得,我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把这事拖到伤好呢?”谢子叙嘴角翘起,笑得别有深意,“难不成告诉所有人,朕前几日偷跑出宫杀了几个人,受伤而归,所以近日不能召人侍寝?” 安德心中暗道,那您找个女人来,还不是一样会暴露受伤的事,除非您让她陪您闲聊一晚上。 谢子叙就比安德淡定太多了,只是一瞥,就选好了人。 只见那块特制的精致玉牌上刻着三个字,黎常在。 安德见他选定的人,着实被吓了一跳。 不等他回神,谢子叙打发的声音就已传来,“去吧。” 安德见主子的心思又重新回到奏折上,心中感叹,主子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雷厉风行。 安德无奈,虽然心中极为担心主子的伤,但架不住主子做得决定绝不轻易改变。 当如意轿到落霞阁时,黎锦娥正要睡下。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常在,快起身,接驾的人到了。” 小果子这会儿,心里急得不行。 小果子心里泛苦。 “接驾?去哪儿?”黎锦娥随意套上一件衣服,头发也只挽了个简单的髻。 “去璇霄宫侍寝。”小果子这会儿也顾不上太多,一边解释,一边领着黎锦娥往门口去。 “侍寝?可是没人通知啊。”黎锦娥疑惑地看着小果子,“不会是弄错了吧?” “这哪能弄错啊,他们都等在门口了。您还是快去吧。”小果子催促道。 莫名其妙坐上如意轿的黎锦娥,心中也有一丝不安。 璇霄宫内,黎锦娥被人直接领去了谢子叙的寝宫。 “安总管,人到了。” “好,你下去吧。”打发了领路的,安德又转头对黎锦娥道,“黎常在,随咱家来吧。” 虽然觉得不可能弄错,但黎锦娥还是仍不住问道,“不是侍寝吗?怎么会在上清殿?” “皇上的心思,咱家哪里猜得透。常在还是快随我进去吧。”安德确实没有说谎,这个问题,一个时辰之前,他也问过谢子叙,得到的答案是,“麻烦。” “皇上,人带到了。” 黎锦娥被安德带进去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极具视觉冲击的画面。 谢子叙拿着一本奏折靠在床边看得入神,衣袖落在手肘处,露出半截瓷白的小臂。 “参见皇上。吾皇万福金安。”黎锦娥低下头,不敢再看。 “平身。”谢子叙合上手中的奏折,抬眸看向来人。 “皇上若没有其它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安德正识趣地打算退下,却被谢子叙叫住,“等等,你去把药拿过来。” 这话可把安德给吓着了,主子怎么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事? 谢子叙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道,“她知道。” 不理会仍没反应过来的安德,他又兀自补充道,“再拿床被子过来。” 拿来药,又抱过被子,安德顺势就要把被子放到床上。 却被谢子叙拦住,“被子放地上。” 安德刚把被子放在地上,便听谢子叙对黎锦娥道,“你今晚睡地上。” 这下安德总算是明白了,主子根本就没打算找人侍寝,他不过是想找个人来掩人耳目。 把所有的事情一串,安德大约明白了主子的意图,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受伤的事,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来替他掩饰。 “过来换药吧。”安德退下后,谢子叙便唤了黎锦娥过去替他换药。 黎锦娥的呼吸,顿住了。 闭目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黎锦娥凝视的目光,抬起眼眸,“看够没有?看够了就赶快上药。” 清冷的声音一下子把黎锦娥的神志唤回,面对美色,她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些伤口上。 “皇上。”犹豫片刻,黎锦娥还是决定好好跟他说说这个问题。 “嗯?”慵懒的声音,昭示着主人的漫不经心。 “这些伤比起那日没有好转。”黎锦娥小心道。 “嗯。”谢子叙的声音仍旧淡淡的,没有起伏。 “您的伤口不能再沾水了。” 闭目养神的人忽然睁开眼,幽深的眸子让人不敢直视,“所以呢?” 黎锦娥听得出,他不高兴了,但已这件事已经提起,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您沐浴的时候,最好避开伤口,不然这伤很难好,而且还容易留疤。” “朕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谢子叙看向黎锦娥,深邃没有一丝温度的眸似在警告她,不该管的事,别多管。 这样的目光,让黎锦娥有那么一瞬,如坠冰窖。 看着他好看的眉蹙起,黎锦娥下意识地把手立马收回,心中惶恐更胜。 好在谢子叙并未打算和她计较,凤目一敛,就掩去了那双秋水剪瞳中的所有情绪。 他似乎又回到了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只留下一句,“继续。” 次日清晨,天还未明,黎锦娥便被一阵晃动惊醒。 黎锦娥随手拨开脸上散落的头发,迷糊睁开眼,抬首,就看见谢子叙那张好看地过分的脸横在眼前。 黎锦娥急忙起身询问,“皇上有什么吩咐?” 谢子叙叫她起来,肯定是有其他事了。 “把被子收起来,去床上睡。”虽不明白他的意图,但黎锦娥还是依着他的话照做。 谢子叙盘腿坐在龙床中央,单手握着一把不知从哪找出的匕首,对着自己手掌,就这么划了下去。 “皇上?”黎锦娥被他此举吓得不知所措,只得站在床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谢子叙并未理会,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血滴落,若有所思。 过了一小会儿,谢子叙似乎觉得差不多了,便收了手,伸到黎锦娥面前,“处理一下。” 看着替他包扎伤口的人,他突然出声道,“等会他们进来伺候我起身的时候,你别出声,装作还在睡就可以了。” “喏。”黎锦娥点头,只一瞬,她就明白了谢子叙的意图,他要掩饰昨天晚上的事,掩饰他受伤的事。 侧躺在内侧,黎锦娥用被子捂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风华绝代的侧颜,直至天明。 辰时一到,安德便准时伫立在屏风后询问,“皇上,起了吗?” “嗯,叫人进来更衣吧。”谢子叙的声音刚一传出,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宫人便立马鱼贯而入,伺候他梳洗更衣。 看着仍在床上的黎锦娥,安德欲去叫她,却被谢子叙拦下,“她还没醒,衣服你先放到床边。等她起来后,叫她用了早膳再回去。” 伺候的宫人面露惊叹,无不把这当成无上殊荣,只有黎锦娥自己心里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掩饰那件事。 黎锦娥就这么躺在床上算着时间。 外面守着的宫女服侍她梳洗用膳后,本还欲照吩咐送她回落霞阁,但黎锦娥拒绝了。 一路走过,黎锦娥被被这景色吸引了神思,以至于迎面走来两名女子她都未曾在意。 在两人与黎锦娥交错而过的瞬间,突然一声厉喝在她耳边炸开,“站住!” 黎锦娥转首看去,呵斥她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着粉色宫女装的小姑娘。 看着这小宫女怒目而视的狰狞模样,黎锦娥奇道,“你是在叫我吗?” “当然是在叫你!”那宫女怒道,“我问你,你见了莫贵人,为何不行礼?” 11 心情好 “锦娥参见莫贵人。”低位妃嫔向比自己份位高的妃嫔行礼,本也是宫中的规矩。 虽那宫女态度不好,但不想多生事端的黎锦娥,还是做全了礼数,福身拜见。 黎锦娥的礼数是周全了,可并不代表莫墨漓就会轻易放过她。 “你就是锦娥?”莫墨漓上下打量黎锦娥一遍,眼中的嘲讽之色全不掩饰,“姿色不过尔尔。真不知皇上是怎么看上你的。” 身处深宫后院五年,见惯了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人,但说话这么直白的人,黎锦娥还是第一次见。“锦娥姿色确实平庸,让墨贵人见笑了。” 黎锦娥低头答道,这样无意义的事,她根本不想与之争辩。 莫墨漓偏不同,黎锦娥越发退缩,她就越发得寸进尺。 嘲讽的话说了一句又一句,就连好脾气的黎锦娥,也不想忍让。 “莫贵人今日是执意要为难锦娥?”看向眼前的女子,黎锦娥此刻,也没了先前忍让的态度。 “怎么,莫不是本贵人说错了?”莫墨漓摆弄着自己那双玉手,“若不是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皇上怎么会看上你?” 黎锦娥气急反笑,“我就是使了手段又如何?皇上现在待见的是我,不是你。等莫贵人什么时候也得了圣宠,再来与我争辩吧。” 说罢,扭头就走,留下一脸气急败坏的莫墨漓。 黎锦娥知道,与自己是否受宠无关,谢子叙的伤便决定了,他这两三个月内,都不可能宠幸妃嫔。 莫墨漓想在明面上与自己争,至少在这段时间内,她争不过自己。 “给我站住!”莫墨漓示意身旁的宫女上前拉住黎锦娥,阻止她离去。 一大家千金这般无奈,是黎锦娥没有想到的。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莫墨漓会出手打人。 “啪!”一声脆响,那双纤细的柔荑打起人来,竟是生疼。 黎锦娥只觉面上一疼,一个绯红的巴掌印就浮现在脸上,甚至嘴角也有些裂开,流出一丝鲜血。 先前的忍让只是不想与莫墨漓做无谓的争执,毕竟她们之间无冤无仇。 但莫墨漓偏不依不饶还动手打人。 黎锦娥不再迟疑,乘着她们得意的时候,快速挣脱那宫女的手,抬手也给了莫墨漓一巴掌。 “啪!”又是一声脆响,不过这次被打的人,是莫墨漓。 莫墨漓被打懵了,从小到大,没有人敢打她! 正当她欲整治黎锦娥时,一声娇俏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咯咯咯,原来莫家的千金都是这么个大气法的。” “前日莫姐姐还教训欣妍,大家千金不可小气。怎么今日自己倒亲手教训起人来了。”梅燕姝红唇微弯,凤目含笑,怎么看,都是一副嘲笑莫墨漓的姿态。 “我不过是看她没规没矩的,稍微教训一下罢了。”此时的莫墨漓已整理好仪容,又恢复了那高傲的模样。 “哦?没有规矩?”对于莫墨漓轻描淡写的话语,梅燕姝明显是不信的。 一双含笑的凤目望向黎锦娥,似乎是想要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锦娥拜见梅贵人。”见梅燕姝向自己看来,黎锦娥连忙拜见。 只是那位娇俏的姑娘,她并不认识,“不知这位……” 梅燕姝得了黎锦娥拜见,冲着莫墨漓暗含深意地微微一笑,才又转身为黎锦娥介绍,“这位是应婉倾妹妹,前两日刚封了美人。” “拜见应美人。”黎锦娥低头恭敬行礼的样子,与“没规矩”三个字,似乎真的沾不上边。 她的礼数越周全,莫墨漓就越气,这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见莫墨漓吃瘪,何欣妍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连带着黎锦娥,她也觉得顺眼起来。 在她看来,恩宠是迟早的事,而莫墨漓的笑话,却不是随时能看的。 “我可没觉着她哪里没规矩了。”应婉倾笑道,“莫不是她第一次见姐姐没认出来,姐姐就生气打人了吧?” “你!”莫墨漓显然被她这话气得不轻,可一时之间也没法反驳。 见她们三人的争斗愈发激烈,黎锦娥却是找了个理由拜别离去。 她可不想参与到里面去,今天得罪莫墨漓也是情非得已。 黎锦娥知道,这些女人为了争宠,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即使再喜欢,黎锦娥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与他的妃嫔开玩笑。 回到落霞阁中,便能看见两个太监守在门前等待。 见他们就这么等在门口,黎锦娥心中好笑,还真是一对活宝。 这两个太监,一个叫小果子,一个叫小冷子。 小果子活泼好动,就是太耿直。 小冷子绰号小愣子。 对于他们俩,黎锦娥是打心底里喜欢的。 “快回去吧,你们俩蹲在门口像什么样子。”黎锦娥对两人笑笑,招呼他们进去。 不过眼尖的小果子却一下子看到了她脸上的印迹,“小主,你的脸?” “是谁打您了?”相比较于小果子的猜测,小冷子更喜欢直接提问。 “没事,路上遇到莫贵人了。”黎锦娥并不想过多纠缠,也就没有细说。 只是叫小冷子拿了块冷水浸过的毛巾,打算冰敷一下。 莫墨漓这一下,可着实打的不轻。 一天,黎锦娥觉得自己脸都快被冷水敷僵了,红肿也没有完全消除。 晚膳过后,在小果子和小冷子担忧的目光下,黎锦娥再次踏上如意轿。 “锦娥参见皇上。吾皇万福金安。”这一次黎锦娥去时,谢子叙已脱好了上衣,闭目趴在被褥中。 而安德,自觉替黎锦娥拿过被子放到地上后,便退了出去。 因没有得到允许,黎锦娥不敢自己起来,更不敢出声打扰正在休息的谢子叙。 直到安德走后良久,她仍跪在那里。 “过来上药吧。”感到她久久都没有动静,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见黎锦娥刚一直傻傻地跪在那,他漂亮的眼睛眯起,“怪不得你进宫五年,就在浣衣局洗了五年的衣服。这么傻,哪有机会出头。” 听他调笑自己,黎锦娥去拿药瓶的手顿了顿,尴尬地笑道,“皇上说得是。” “你脸怎么了?”刚刚黎锦娥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 现下她转过身来替他上药时,谢子叙才发现,黎锦娥的左脸红肿一片。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黎锦娥没想到谢子叙今天心情这么好,竟然还关心起她的事来。 根本没想过要怎么掩饰的黎锦娥,只能现场编排了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企图糊弄过去。 “说谎。”谢子叙一下子就看出,她在说谎。 谢子叙漂亮的凤目敛成一个危险的弧度,凌厉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说,是怎么来的?” “是,莫贵人打的。”在这样冰冷的目光下,黎锦娥哪还敢说谎。 “哦?莫贵人?”谢子叙挑眉,“她为什么打你?” “她是因为……”吱吱唔唔半天,黎锦娥总算勉强找点一个说法,“可能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吧。” “呵,心情不好。”谢子叙嘴角溢出一丝凉薄的笑意,“所以你就给她打?” “也不算。我,也打了她一巴掌。”纠结了半天,黎锦娥还是决定告诉谢子叙,不然被他知道自己还有所隐瞒,他又该说她犯了欺君之罪了。 “你也打了她?”谢子叙挑眉,凤目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是。”黎锦娥低头,准备承受他的怒火。 “哈哈哈,不错!”谢子叙突然笑得开怀。 黎锦娥抬首,只见眼前趴在床上的人眉眼舒展,双肩肩抖动,鬓角细碎的发因他的动作落了些在翘起的嘴角旁。 这模样,黎锦娥可以确定,绝不是冷笑,也不是怒极反笑,应当是真的开心。 “您……”黎锦娥莫名地看着他。 果然,这个人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就像当年和江阿潇讨论的那样,三皇子的心,海底的针。 “怎么?我什么?”谢子叙止住唇畔的笑意,一双秋水剪瞳盈盈向黎锦娥看来,“我还不能笑了?” “不是。”黎锦娥纠结道,“以下犯上触犯了宫规,您,不生气?” “生气?朕为什么要生气?”谢子叙轻声笑道,“这宫里,谁暗地里没犯过几次宫规?若是每件都要让朕气一次。那朕早就气死了。” “你打了她,然后呢?”谢子叙眨眼,继续追问。 虽然不懂平时高冷的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但既然他要问,黎锦娥还是把事情大约和他说了一遍,“最后因为梅贵人和赢美人来了,她们无暇顾及我,我便走了。” “唔...”谢子叙思考片刻后道,“莫墨漓你得罪了就得罪了,她也就那样。不过梅燕姝这个人,你最好离她远点。” “呃?”黎锦娥愣住。 “梅家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谢子叙闭目,无所谓道,“心情好才告诉你的,听不听随你。” 黎锦娥思量片刻,还是决定试一试,只要他答应了,一切都好办,“皇上,呃,能不能求您件事?” “嗯?” “我曾经有两个相熟的宫女,能不能,把她们换到我院子里来?”黎锦娥忐忑地看着谢子叙,生怕他不答应。 “可以,你直接去和安德说吧。” 12 心急 替他上好药后,黎锦娥正欲收拾东西,床上趴着的人却突然出声道,“那个白色的小玉瓶,你拿回去,擦脸。” 狐疑地看了看谢子叙,黎锦娥还是伸手拿出了他说的瓶子。 黎锦娥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刻意而为,遂不再深思,抱着被子睡去。 一连三月,只要谢子叙招人侍寝,那个人必定是黎锦娥,而且次次都在上清殿。 这一下,气急败坏的可不止莫墨漓一人了。 那十位新人,无一不憎恨黎锦娥,甚至连城府极深的梅燕姝,也有些坐不住了。 如莫墨漓、梅燕姝,还得了几句赞赏,与皇上搭上了话。 “皇上,微臣有事启奏。”一胖胖的中年大臣出列请奏。 “准。”谢子叙弯起嘴角,果然有人坐不住,打算亲自上阵了。 “微臣听闻,皇上近日来一直独宠一女。宫闱之事,我们做臣子的本不该多说。但皇上年轻,理应以为皇室开枝散叶为主。”大道理讲了一堆,无非就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得不到恩宠。 谢子叙挑眉,这话是在暗指他年少轻狂不懂得以国之根本为重? “应尚书这么急着催朕开枝散叶,是怕朕死的太早,后继无人?” 这话,谢子叙问得漫不经心,可应尚书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希望皇室兴盛呐!” “哦”谢子叙点头笑笑,“那就依爱卿的意思,雨露均沾。” 应尚书一愣,这就答应了? 皇上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正当何尚书庆幸的时候,谢子叙又抛出了一个让他不知所措的问题,“那爱卿觉得,从谁开始比较好呢?” “这……”应尚书心里自然是希望自己女儿能得圣心,可他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啊。但 吱吱唔唔半天,应尚书只能答道,“这后宫是皇上的后宫,臣怎么能指手画脚。” 谢子叙似笑非笑,“朕也觉得,这后宫是朕的后宫,不用你们来指手画脚。” 一瞬间,应尚书的身体就僵住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浸湿了内衬。 应尚书跪在地上发抖,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高坐在龙椅上的人。 见应尚书身处险境,梅国公赶忙出列帮腔,“皇上误会了,应尚书也是一番好意。” 谢子叙凤目微眯,向那说话的人看去。 梅国公梅钧,曾经梅蝶衣的长兄,谢子叙的舅舅,也是这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持续良久,终于被打破,“朕自然知道,应尚书是一番好意。朕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应尚书,还不快谢皇上恩典。”见谢子叙松口,梅钧赶忙给跪在地上应尚书使了个眼色。 “谢、谢皇上恩典。”刚刚还面如死灰的英尚书,眼中又重新焕发希望的光芒。 “爱卿平身罢。”谢子叙虽心有不甘,但此刻也不能发作,只好就此作罢。 回到璇霄宫,安德见主子一直阴沉着脸,甚至连午膳都没吃几口。 劝慰道,“皇上,龙体要紧。现在还不是咱们和梅钧翻脸的时候。” 听见梅钧二字,谢子叙握着茶杯的手骤然缩紧,指尖泛白,“朕知道。” 见主子心中仍有怒气,安德有些担心,“虽说这几年我们在江湖上的势力发展迅猛,明面上已可与梅家比肩。但梅钧此人老奸巨猾,比起暗地里的势力,我们还远远不如根基深厚的梅家。这么多年您都忍过来了,可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乱了阵脚。” 谢子叙深吸一口气,吐出,紧握茶杯的手,也松开,“今天,是朕心急了。” 见谢子叙总算稳住了情绪,安德也舒了口气,岔开话题问道,“皇上,今天是否还是请黎常在过来?” “不。”谢子叙指腹抚过茶杯杯沿,目光幽深,“今天,把应婉倾叫过来。” “喏。”虽然不明白主子找应婉倾干嘛,但安德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好事。 见安德就要退下,谢子叙突然再次出声补充道,“该去哪去哪了,别带到上清殿来。” “喏。” 晚间,被安德带往承欢殿的应婉倾心中有些忐忑。 一入门,应婉倾便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坐在桌边浅酌,梨花酿清香四溢,令人沉醉。 “婉倾拜见皇上。”盈盈一拜,眉目含春。 “嗯。平身。”谢子叙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桌上的棋局,似乎刚刚进来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应婉倾是涵养颇高的大家千金,此刻也出声打破尴尬,“皇上?” “嗯?”谢子叙终于抬头向她看去,“有事?” “婉倾,婉倾今日……”应婉倾觉得羞恼,这人翻了她牌子,叫她来侍寝,可又装作一副正经无辜样。 谢子叙怎会不懂她的意思,可他就是不予理会。 “朕听闻婉倾的围棋下得不错,正好朕也对此颇感兴趣,不如婉倾来陪朕下几局?”谢子叙凤目微弯,嘴角含笑。 “喏。”虽然心里极其不愿,但应婉倾也不可能违背圣意,只好耐着性子坐到谢子叙对面,等待安德整理棋盘。 应婉倾自幼便有下棋的天赋,父母也不顽固,不仅未曾阻挠,还请了瑶京里的大师教她。 在这样的条件下,如今年方十五的应婉倾,在瑶京已是小有名气。 而众所周知,谢子叙在这方面也是极具天赋,小小年纪便得了围棋圣手的夸赞。 谢子叙会有这样的提议,也完全合乎常理。 应婉倾之白先行,两人争锋,各有往来。 谢子叙从头到尾一直神态自若,显得游刃有余。 “啪!”黑子落下,已被逼得躲无可躲的白子,终于失去痛失生机。 “婉倾,你输了。” “皇上棋艺高超,婉倾输得心服口服。”一起玩明白,真正的天才,根本不是自己那点小伎俩能比的。 “知道你为什么输吗?”谢子叙挑眉。 “为什么?”应婉倾不解,技不如人难道还能找到理由? “因为,你太心急了。”谢子叙凤目一敛,深色冷然,方才还挂在嘴边的笑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谢子叙太过凌厉,于应婉倾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巨大的转变,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皇上,您……” 谢子叙语气淡淡,“你累了吧,早点休息。朕还有奏折没看完,就不陪你了。” 说完,便转身径直走了,也不理会应婉倾会作何反应。 接下来的日子,约莫有半月的时光,谢子叙都没有再召妃嫔陪寝。 大家私底下都在传,那晚应婉倾触怒了龙颜,还气得皇上半夜就回了自己寝宫。 只有应婉倾自己心里清楚,昨日皇上叫她过去,分明是在警告她。 既然皇上给的气受不能跟皇上闹,那这笔帐,自然就都记在了黎锦娥的头上。 至少在应婉倾的眼里,黎锦娥才是她触怒龙颜的“始作俑者”。 彼时,在与江阿潇玩闹的黎锦娥还不知,如今除了莫墨漓,又有一个应婉倾记恨上了她。 “哎,这么久了,你还没告诉我和添香姐,你到底是怎么和皇上认识的呢。”江阿潇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问到黎锦娥这个问题了。 看黎锦娥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江阿潇撇嘴,“算了,不问了,就知道你不会说。” “你啊,好奇心真重。”一旁打扫院子的蓝添香听见江阿潇又在问这个问题,轻笑,“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们的小锦娥痴恋五年,总算是梦想成真了。” “对!而且还是独宠三月!”江阿潇开心道,“那十个秀女,全都被我们锦娥比了下去。” “可能是皇上不太喜欢她们吧。” “不喜欢她们,那不就是喜欢你。”还在开心聊着的江阿潇和蓝添香都没注意到,黎锦娥的笑容有些苦涩。 黎锦娥很清楚,谢子叙根本就不喜欢自己,或者说,他根本就谁也不喜欢。 夏末至冬初,是一个国家最忙碌的时段。洪涝、旱灾、秋收、赋税,件件都是大事。 谢子叙作为作为这个国家的最高管理者,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等着他。 13 嫡女 落霞阁里的每一个人,多多少少都吃过苦,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不是不能忍。 前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身子柔弱的蓝添香着了凉。 “添香姐,今天感觉如何?”黎锦娥扶起躺在床上的蓝添香,将手中的温水递到她唇边,喂她喝下。 “我没事。”蓝添香摇头笑笑,“以后这倒水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吧。毕竟你是常在,主仆有别。”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黎锦娥不悦地蹙起眉头,“无论是你、阿潇,还是小果子他们,我都是当做家人来看的。家里人生病了,我照顾是应该的。” 见蓝添香不语,黎锦娥又道,“我知道你想说宫里的规矩是怎样的。可规矩都是人定的,规矩之外尚有人情。况且这院子里统共就我们五人,关上门,便是自己的家务事。这家务事,难不成还要别人来指手画脚?” 大清早就出门的江阿潇,直到傍晚才回到落霞阁。 见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黎锦娥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你怎么了?添香姐的药呢?” 江阿潇摇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没有药。” “没有药?”黎锦娥蹙眉,“到底怎么回事?” 她刚问完,江阿潇就抱着她哭了起来,“他们说药没了,但是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滚落,一颗接着一颗,浸湿了黎锦娥的衣衫。 “别着急,我们进屋慢慢说。”黎锦娥看她哭成这样,只好先带她进屋,再询问情况。 替江阿潇倒了杯水后,黎锦娥便坐在她对面,等着她平复情绪。 哽咽良久,江阿潇才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出,“锦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逞一时威风,得罪他们。” “这不怪你。”黎锦娥蹙眉,“就算你没有出言嘲讽艳鸾,他们也不见得就能与我们相安无事。”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江阿潇担忧道,“添香姐身子弱,又一直发着热。我怕再这样下去,她受不住……” “你别着急,办法总会有的。”黎锦娥握着江阿潇的手,坚定道,“你先回去照顾添香姐,药,我一定拿到!” 看着江阿潇离去的方向,黎锦娥目中划过一丝狠戾,迟早,她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清晨,小雨淅沥沥地下着,为寒秋又添一丝凉意。 “看这时辰,差不多了。”黎锦娥轻声呢喃,握着纸伞的指尖泛白。她,在紧张。 见黎锦娥独自一人站在门口似要撑伞出去,小果子赶忙上前,“小主,你要去哪?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交给奴才吧。这外面还下着雨,当心着凉。” “我有点事出去一趟,这是必须是我亲自去,你就别管了。”犹豫片刻,黎锦娥还是决定不把那事告诉他们,免得徒增担忧。 黎锦娥提裙沿着冗长的宫道快步而行,绣鞋踏在被雨淋湿的青石小路上,溅起朵朵水花,沾湿了浅蓝色的裙摆。 就是那里了,黎锦娥在一道小门前站定,望着对面约莫三丈高的朱红宫墙,心中有些忐忑。 黎锦娥知道,这条路,是皇上每日下朝回宫的必经之路! 黎锦娥一个激灵,急忙收回思绪,趴在门框边,等着那人经过这里。 见安德朝自己看来,黎锦娥知道,他们已经发现她了。 “皇上,锦娥有事相求!”黎锦娥伏在地上,一磕头,乌黑的秀发落在地上被雨水沾湿,连带着衣衫也湿了大半。 安德见她拦驾,心中震惊,正要上前喝骂,却被谢子叙抬手制止。 看着主子面无表情的脸,安德心下暗道,完了,李常在,这下我也帮不了你了。 深知谢子叙脾性的安德明白,只要在主子生气之前开口将人骂走,那接下来的事,主子便不会过问。 谢子叙拦下安德后,也不着急开口,就这么垂首看着前方伏跪的人。 即使没有抬头去看,黎锦娥也知道,谢子叙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她身上。 黎锦娥感觉自己整个身子已被冰冷的雨水已经完全浸湿,头顶才有一道声音传来,“什么事?” 不安地抬头,黎锦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锦娥想求皇上救一个人。” “救人?” “对,锦娥身边一名宫女感了风寒,卧病不起,求皇上救她。” “呵。”谢子叙弯了弯嘴角,“宫女病了你就去太医院拿药,找朕做什么?” “可是太医院的人说,没有药。”即便已经发觉他的不悦,但黎锦娥仍咬牙与他辩解。 “没有?”谢子叙挑眉,摆明了不信黎锦娥的话。 “太医院拿药的公公确实是这么说的。皇上若不信,锦娥可以去找艳鸾来作证,当时她就在旁边,想必也是听得真切。”黎锦娥说这话,倒不是真要找伍怡来作证,而是在向谢子叙暗示,没药这件事,多半有人为的成分在里面。 “哦?那你想让朕怎么帮你?”谢子叙漫不经心地看着黎锦娥问道。 “锦娥不知……”她从未想过,谢子叙会这样反问她。 虽说只要谢子叙一句话,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见跪在地上的人久久不语,谢子叙忽然伸手解下腰间的玉佩,弯腰递给黎锦娥,“拿这个去。” 黎锦娥接过玉佩,如释重负。 看着这玉佩上好的色泽和其上精心雕刻的双龙出海戏珠图,黎锦娥便知,这玉佩是皇帝特有的饰物,只有帝王才能佩戴。 “谢皇上恩典。”这声谢,不同于礼节,是真心实意的。 从黎锦娥上扬的嘴角便可看出,她此时内心的喜悦。 回到璇霄宫中,安德踌躇半晌,最终还是问道,“皇上,那玉佩可是你的贴身之物,您要是想帮黎常在,差奴才去太医院那边说一声不就行了。何必把玉佩给她?” “你也知道这是件小事,”谢子叙漫不经心地睨了安德一眼,“既然是件小事,何必要你过去。” “那玉佩?”安德不明所以,那玉佩是帝王的身份象征,分量,可比他重多了! “一块玉佩罢了,”谢子叙眨眼笑道,“我就是想看看那些女人吃瘪样子。” 安德,“…” 谢子叙生得是极好看的,笑起来怎么也该是颠倒众生的美,可在安德眼里,这笑容,怎么看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既然主子想捉弄她们玩,安德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开口。 于黎锦娥来说,不管谢子叙的目的是什么,总之她的目的达到了。 看着手里的药,再回想起刚刚在太医院,那端着一幅傲慢态度拒不给药的太监,在看到玉佩时的惊恐慌张,黎锦娥心中生出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 南巡的名单即将定下,宫中妃嫔无一例外都在精心准备。 谢子叙这一个月却是被闹得烦不胜烦。 像莫墨漓那样的琴中圣手,妙音仙子,谢子叙还能听听琴解闷,可是遇上某些胸无点墨还废话连篇的花瓶,只能让他更加烦闷。 谢子叙对各式各样的美人还真不敢兴趣,再美又如何,能比得上他自己? 毕竟是继承了天家和梅家共同的优点的人,这后宫,唯一能与之比肩的,恐怕也只有梅燕姝了。 这趟南巡,谢子叙本不打算带任何宫嫔,因为他的目的,并不仅是表面上这么简单。有些事情带上她们很不方便,更何况他本身也不喜这群女人。 既然她们这么想跟着自己,那就让她们都跟着好了,“安德,你去安排一下,南巡我要带几个宫嫔一起。” 安德狐疑地看了主子一眼,强忍着满腹疑问恭敬道,“不知您打算带谁去?奴才这就派人去传话。” 谢子叙嘴角微翘,挑眉道,“你说呢?” 安德的心“咯噔”一下,他似乎明白主子的意思了。 14 未宠先骄 “锦娥,你怎么不去争取争取,说不得也有机会同去南巡呢。”蓝添香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并且自那之后,她也放下了心结,不再时刻将“规矩”二字挂在嘴边。 黎锦娥说得对,自己屋子里的人相处和睦,是好事,何必在乎外人的眼光? “这哪里是争取得来的,皇上想带谁去,他心中肯定早已有了决断,又岂是我们能够左右的。”黎锦娥无奈地摇头,正打算否定自己随行的可能,却听见门口有欢呼声传来。 “出了什么事?竟让他们这般开心?”黎锦娥与蓝添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疑惑。 循着那欢呼声来到前院,只见江阿潇、小果子和小冷子三人围在一起,面露喜色,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开心的事。 “什么事这么开心?”看着他们开心的模样,黎锦娥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小主,南巡名单定下了,上面有你的名字。”小果子得意道,“这下看谁还敢不敢说我们小主失宠了。” “有我?”一瞬间,黎锦娥的笑容僵在脸上,“怎么会有我?莫不是你们在寻我开心吧?” 谢子叙怎么可能会让她同去? “怎么不会有你?”江阿潇撇嘴,“这种事我们哪会胡说。再说,皇上对你那么好,没有你的名字才奇怪吧。” “可是……”话到嘴边,黎锦娥却突然惊觉,原来在不经意间,所有人都已把她当作了皇帝最宠爱的宫嫔。 “可是什么?”江阿潇不解地看着黎锦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黎锦娥不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高兴,甚至眉目间还带着些愁绪。 “没什么。方才听到这个消息太高兴,一时之间有些忘乎所以了。”黎锦娥见众人对她的说辞仍持狐疑的态度,便只能靠转移话题来弥补自己方才的失态。 黎锦娥勉强笑笑,“你们可知都有谁能随皇上南巡?” “皇上这次只只带了四人,梅贵人、墨贵人、应美人,还有一个就是锦娥你了。” “锦娥,你是不是不想去?”蓝添香一向心细,见黎锦娥神色恹恹,便猜到了她有不愿的想法。 “怎么会,能与皇上同去,是我莫大的福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黎锦娥眉峰一蹙,“莫贵人、应美人都与我不和,我担心路上她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落了皇上的面子,到时大家都不好过。” 黎锦娥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替自己高兴的。 “三日后,就是启程的日子了。”喃喃自语声,似被风雪掩埋,连她自己也听得不真切。 “黎锦娥,你怎么站在风口处?”蓝添香责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有些闷,想透透气。” 蓝添香将窗户掩上,拿起挂在手臂上的披风替黎锦娥披上,“透气好歹把披风披上,穿得这般单薄还吹冷风,你真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 “我哪有这么弱不经风,以前在浣衣局的时候,每逢冬日便冷得不行,不也挨过来了?”黎锦娥笑笑,蓝添香的关怀,让她心中一暖。 “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没有条件,自然只能强忍着,现下落霞阁不缺这些,又何必再为难自己?”系好披风的带子,蓝添香又去寻了暖炉塞进黎锦娥手中,“你若觉得闷,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好啊。”黎锦娥眉眼弯弯,“难得添香姐愿意陪我出去。” 黎锦娥与蓝添香往日吃惯了苦,因此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也不会让她们觉得步行有什么受不住的。 “好香啊。”一嗅,芬芳馥郁,“添香姐,我们那边看看吧。” 遥遥看去,黎锦娥所指,正是御花园的方向。 “御花园?”蓝添香蹙眉,“去那儿会不会遇到……” “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大冷天的,谁还三天两头地往御花园里跑。况且这些日子她们都在忙着‘偶遇’皇上,更没空赏花了。”黎锦娥拉着蓝添香,兴冲冲地朝那边奔去。 与黎锦娥想法一致的,不仅有,还不止一个。 “皇上,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还下着雪,您仔细着凉。”安德心里苦,昨日风和日丽,主子在御书房里看了一天的奏折,今天下大雪了,他却要出来散心。 “安德。”谢子叙驻足,“朕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看着主子那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安德心里发虚。 “自打你随朕入宫后,你就变得越来越胆小怕事了。”谢子叙从披风下探出手,随意地拂去领毛上的雪花,“以前在宫外的时候,你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怎么到了这里,连着凉这种小事也要唠叨半天?” 安德尴尬笑道,“奴才这不是担心您的身体嘛。” “担心我的身体?”谢子叙挑眉看向他,“以前这样的大雪天我们不也经常出去?寒潭都泡过,你还担心这点雪花儿?” “主子!”安德听他言寒潭二字,瞳孔骤然一缩,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您……” 他话未出口,便被谢子叙打断,“行了,走吧。” “喏。”看着他离去的单薄背影,安德神色复杂。 “原来是满园的梅花开了,怪不得大老远就能闻着那股清香。”黎锦娥伫立在梅园门口,从她这里向园中望去,恰巧可见满园寒梅,傲雪凌霜。 “添香姐,你怎么了?”见蓝添香一直停留在门外数步之遥处,黎锦娥便又回过身来唤她,“你以往不是最爱寒梅吗?怎么这会儿却不愿进来?” “锦娥。”蓝添香神色犹疑,“你有没有听到琴音?” 黎锦娥愣住,“琴音?” 见蓝添香神色认真,黎锦娥也随着她一起屏住呼吸,细细聆听。 “我们去看看吧。”虽已大约猜到是某个宫嫔在此弹奏,但好奇心使然,黎锦娥还是拉起蓝添香循着琴音而去。 “这么好听的曲子,应当只有莫贵人那双玉手才能抚出来吧。”看着不远处亭中被轻纱隐去身型的女子,黎锦娥赞叹。 “人各有所长,你不要太过在意。”蓝添香怕她心中自卑,劝慰。 “这些道理我懂,我不会太过在意。”黎锦娥轻声笑笑。 “墨漓的琴,弹得越发好听了。”循着那玉磬般的声音望去,那身披玄色九龙披风,风姿翩然的人,除了谢子叙,还能有谁。 莫墨漓自然也反应过来了来人是谁,急忙起身拜见,“墨漓参见皇上。吾皇万福金安。” “墨漓不用多礼。”扶起莫墨漓,谢子叙并未立马携佳人离开。 只见他眸子兀地一转,竟朝着黎锦娥的方向看来,“原来锦娥也在,怎么不过来。” 知道他已发现自己,黎锦娥也不好再装没注意,只能领着蓝添香从树丛中过去请安,“锦娥参见皇上。吾皇万福金安。” 见到黎锦娥,莫墨漓面色一沉,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现在却多出个黎锦娥,坏她好事。 察觉到莫墨漓面色不善,黎锦娥又立马转身向她请安,“参见莫贵人。” 这下,莫墨漓想要借题发挥,也没机会了。 “这大雪天的,黎常在怎么到处乱跑,当心感了风寒,过几天南巡路上不好受。”莫墨漓斜眼睨着黎锦娥,语气嘲讽。 听她这阴阳怪气的口气,黎锦娥也知她是在故意找茬,“锦娥只是嫌屋里闷的慌,出来透透气。莫贵人不也出来了?” “哼。”莫墨漓冷哼,“弹琴讲究的是意境,这样的天气正好适合我练琴。” 她言下之意便是,黎锦娥无才无德,大雪天出来透气,不过是装模作样。 “莫贵人,话可不能这么说。”黎锦娥面色平静,语气亦无悲喜,“皇上也不会弹琴,不也在这儿吗?” “皇上,我……”莫墨漓一时间也想不出该怎么解释,急得双目微红,泫然欲泣。 “墨漓怎么了?”谢子叙好听的嗓音一如开始时那般温和。 见他这样,跟在后面的安德腹诽,主子装得可真像。 “没、没什么。”一向精明的皇上竟没听懂,莫墨漓暗道侥幸。 莫墨漓心中得意,嚣张的气焰再次上涨,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挑衅地看着黎锦娥。 这下不止深知谢子叙脾气的安德觉得她傻,就连黎锦娥也怀疑,莫墨漓的智商,是不是仅在于弹琴。 见她们两人争锋相对,谢子叙那双秋水潋滟的眸子笑意更深,看来今天出来果然没错。 发现主子眼中暗藏的笑意,安德哀叹,主子的妃嫔还真是可怜,怎么就遇上这位爱看她们掐架的主。 “墨漓方才弹的是是什么,怎么从前没听过?”谢子叙这一开口,让本就诡异的气氛变得更诡异了。 “回皇上,这是家父新作,墨漓也是第一次弹。”她满心欢喜地看着谢子叙,期待着他的赞赏。 谁知谢子叙闻言,只是点头询问黎锦娥,“锦娥觉得如何?” 至于莫墨漓期待的夸赞,半句没有。 闻言,黎锦娥抬眸狐疑地看了谢子叙一眼,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表情,摸不清他的意图,黎锦娥只能选择最保守的办法,实话实说,“莫贵人弹得很好。” “朕也觉得。”谢子叙忽然弯眸一笑,“我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此话一出,黎锦娥吓傻了,莫墨漓怒了,安德在一旁摇头,所有人神色各异,面色讶异。 同时,所有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怒火滔天的莫墨漓。 作为主要被攻击目标,即便隔着一个谢子叙,黎锦娥也能感受到来自莫墨漓的怒视。 “咳咳”不得已,安德只好出来打破僵局,“皇上,您不是说要召见邓大人吗?看这时辰,邓大人应该快到了。” “是差不多了。”正事为先,谢子叙无意多留。 见主子打算离开,安德心里松了口气,可这心刚要放下,却又被谢子叙另一句话吓得直接坠入地狱。 “上次渤国进贡品的那对翡翠镯子不错,朕觉得墨漓和锦娥有缘,不如一人一只。” 15 江南 目送谢子叙离开后,黎锦娥也准备打道回府,不再多留。 “站住!谁允许你走了?”莫墨漓对于这个坏了她好事的人愈发憎恶。 “怎么,莫贵人还有事?”黎锦娥语气淡淡,一双眸子波澜不惊。 谢子叙那句“莫墨漓得罪了就得罪了,她也就那样。”一直被黎锦娥谨记于心。 既然莫墨漓不是什么得罪不得的人物,那她来找茬,黎锦娥也不会笑脸相迎。 “呵!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事?!”莫墨漓怒极反笑,“谁让你来御花园的?!” “莫贵人说笑了,这御花园又不是什么限制出入的地方,哪怕是宫婢也可来此,我为何不能来?”黎锦娥嗤笑,这般不知收敛的人,在宫中,迟早会断送自己的性命。 比起梅燕姝那“笑面虎”,莫墨漓的道行可就差了太多,难怪谢子叙会说那样的话。 “你!”莫墨漓气结,“就算你能来,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来!为什么偏偏要来梅园!你敢说你不是来争宠的?!” “此言差矣,锦娥并不知晓皇上今日会来梅园。既然不知,又何来争宠一说。”此话出口,黎锦娥特意咬重“争宠”二字。 也不知莫墨漓是心直口快还是太傻,这样的话,她也敢明目张胆地说出口。 在黎锦娥的可以提醒下,莫墨漓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只能怒目而视。 “既然莫贵人问完了,那锦娥便先行告退。”黎锦娥面对怒不可遏的莫墨漓福了福身,自行告退。 至于身后莫墨漓愤怒的叫嚣,她权当做没有听见。 “锦娥,那莫贵人毕竟是正六品的贵人,如今宫中就数她和梅贵人份位最高。你今天这么做,真的没有关系吗?”回到落霞阁中,蓝添香仍有些担忧黎锦娥今日所为。 黎锦娥拿起茶壶倒了杯热水递与蓝添香,轻笑道,“添香姐,你以前常说我不懂得察言观色,怎么今天你也犯了这样的错误。” 蓝添香不解,“什么错误?” 紧握茶杯,黎锦娥盯着那云烟看得出神,“难道你没瞧出来,皇上对莫墨漓,没有半分喜爱。否则他怎会把我牵扯进去,无端分走她一半的赏赐?” 蓝添香默然。 “皇上还真是把莫贵人当作玩物一般耍得团团转啊。” “添香姐这话,又错了。” “为何?” 黎锦娥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这后宫,包括你我,哪一个人不是皇上的玩物?帝王面前,谁都谈不上高贵二字。” “锦娥,别这么想,至少他对你……”看着眼前的人,蓝添香心疼,曾几何时,她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黎锦娥轻抿一口杯中的茶水,轻快道,“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南巡。我们出去了一天,也不知阿潇他们有没有把东西收拾好。” 说着,就拉起蓝添香的手,“走,去看看。” 大雪初晴,难得一见艳阳天。 清晨第一缕阳光乍现,便可见浩浩荡荡的车队自午门排开,不见边际。 安德命两个太监放好车梯,小心扶着谢子叙到,“皇上,您当心。” 见皇上已到,内务府的杜公公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惶恐,快步上前,伏在安德耳旁悄声道,“总管,还有位小主没到。” 闻言,安德蹙起眉头,还有人没到? 这人还真是胆大,莫不是要让皇上等她? “是谁?”安德不悦开口询问。 “回总管,是……”杜公公踌躇片刻,“是黎常在。” “她?”安德一愣,在他的记忆里,黎锦娥并不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怎么今日如此唐突? “怎么回事?”刚踏上车驾的谢子叙见两人嘀嘀咕咕,便转身随意询问了一句。 “这……”安德为难地看着主子。 “嗯?” 算了,顺其自然吧,“内务府的杜公公来报,黎常在还未到。” “还没到?”谢子叙凤目一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安德心中一惊,这表情,是要发怒? 一旁的杜公公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心中叫苦连连,本以为随皇上南巡是个好差事,没想到却是这副光景。 还未出宫,便触怒了龙颜,这会儿,他心里已将那个迟到的黎锦娥骂了千百遍。 “那就等等她吧。”说罢,谢子叙便低头踏入车厢内,不再理会两人。 两人闻言均是一愣,面面相觑半天,杜公公率先打破沉寂,“总管,方才皇上的意思是……” “咳咳。”安德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板着脸训斥道,“皇上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还不赶快去催!别让皇上久等。” 骄阳升高,刺目的光溢满了整个院子。 黎锦娥不适地皱了皱眉,张开双眼,即使隔着纱曼,她依然能感受到光亮。 “哐当!”门自外由内被大力推开,“锦娥,不好了!” 江阿潇惊慌失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已经巳时了!” 黎锦娥赶忙下床披上衣服洗漱,“怎么回事?添香姐他们呢?都睡过了?” “都睡过了!”江阿潇替黎锦娥理着头发,面色焦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睡得特别沉,若不是今天天气好,阳光刺目,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黎锦娥蹙眉,怎么会这样? 还不等她细想,就被小果子乍乍呼呼的惊呼打断了思绪,“小主!内务府的人来了。” “杜公公,让您久等了。”好在要带的东西都是提前收拾好的,不过一刻,黎锦娥等人便收拾好了妆容。 “哪能啊,您是主子,奴才等在这儿是应该的。”杜公公嘴上客气,可心里早就急得不行了,他甚至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去皇上身边。 “不说这些虚的了,咱们快走吧,可别让皇上久等。”杜公公心里急,黎锦娥心里也急,不比他差半分。 御驾边,安德仰着脖子不停地向杜公公离去处张望,神情焦急。 “皇上,黎常在到了,咱们是否即刻出发?”安德立于御驾窗边,倾身恭敬询问。 “嗯。”淡漠的声音带着鼻音,昭示着主人的漫不经心。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黎锦娥一行人的身上,无人知晓,随行的某一处车厢内,应婉倾已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夜凉如水,暗夜无月。 刚推门而入,蓝添香便见黎锦娥坐在妆台旁,擦拭着一头青丝。 接过擦拭的布,蓝添香伸手拿起妆台上的梳子,站在黎锦娥身后,替她梳着微湿的秀发,“锦娥这头发,可是越长越好了。” 抚着顺滑的发,蓝添香又赞叹了几句,可良久,黎锦娥都没有答话,只是盯着桌面出神,眉头深锁。 “锦娥?”蓝添香试探性地推了推出神的人。 “嗯?”黎锦娥回过神来,“添香姐抱歉,刚刚走神了。” “在想什么?”看着这样的她,蓝添香有些担忧。 黎锦娥是个乐观积极的女孩子,少有忧思,可她刚才那副神情,用忧心忡忡来形容,已丝毫不为过。 黎锦娥垂眸,“我在想,早晨的事…” “早晨的事?”蓝添香先是一愣,随即又恍然大悟,“你是担心皇上怪罪?” 黎锦娥摇头,“不是,我是担心,这件事不仅仅是我们睡过了那么简单。” “皇上若是怪罪,我们还有迹可寻,毕竟是我们犯错在先。可若是有人暗地里搞鬼,那…” 蓝添香将黎锦娥所言思索了一遍,的确,入宫这么多年,早已养成了习惯,哪日不是掐着时间醒来。 “你的意思是这事不是偶然?” “我觉着不是。”黎锦娥蹙眉道,“早上太过慌忙,又沉浸在晚起的惊恐中,没来得及细想。可刚才,我将这两天的事都回想了一遍,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怪异感?”蓝添香不解。 “添香姐,听阿潇说,今早你比她还晚醒?” 蓝添香点头,“对,是阿潇叫醒我的。” “是了,我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我们睡得不知天昏地暗也就罢了,可添香姐你平时浅眠,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而这次,你却比阿潇睡得还死。”黎锦娥起身继续道,“从内务府的库房把给路上准备的东西运送去午门,是会经过落霞阁的,那动静也不小,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惊醒,甚至连你也没有,好生奇怪。除非…” “除非是人为因素。”蓝添香接过话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看来咱们要加倍小心了。” “添香姐,你觉得是谁?会不会是莫墨漓?” “不是她。”思忖片刻,蓝添香便否认了这个猜测,“虽然她和我们过节不小,可她性子高傲,有什么向来是当面做,不像是会使这种阴招的人。” “不是莫墨漓,那就是应婉倾了?”黎锦娥思前想后,与她有过大过节的,也就只有这两人了。 “说不准,也可能是留在宫里的哪位看不惯你。人不可貌相,没有过节并不代表不会害你。”那人既然敢做,就定然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这事你也不要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小心防备就是了。早些休息吧,这几日少不得赶路。”蓝添香又宽慰几句,便掩门离去,让黎锦娥好生休息。 浩荡的车队沿着官道行驶了二十余天,才到达此行目的地,江南。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江南的风光,果真与瑶京截然不同。”黎锦娥笑逐颜开,一双明眸神采奕奕。 “哟呵,还学会引经据典了。添香姐那一肚子的诗书,还真都被你十成十地学了去。”江阿潇见黎锦娥开心,也在一旁打趣。 外面驾车的小果子和小冷子听里面的人聊得欢快,也出声接话,“小主你念的诗我们听不懂,不过这江南水乡的美,还真是名不虚传。” “那当然了,不然历代皇上干嘛都来这儿南巡呢。”江阿潇拍了拍黎锦娥的肩,嬉笑道,“这回还是多亏了锦娥,我们才能来这儿。不然我指不定一辈子都离不了瑶京呢。” 众人一路上聊得欢快,唯独蓝添香没有参与,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 “添香姐,你怎么了?”渐渐的,黎锦娥开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阿潇也凑过身来关切道,“是不是马车颠得厉害了?” “添香姐怎么了?要不我们慢点儿?”听见里面的对话,小冷子也开始出声询问情况,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没事。”蓝添香揉了揉太阳穴,垂眸掩去眼中的忧思,“我就是有些困了。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我歇会儿就好了。” 蓝添香身子骨弱,她们都是知道的,对于这话,众人丝毫没有怀疑。 只是放缓了车速,低声说话,以求尽量不打扰蓝添香休息。 虽闭着眼,但蓝添香仍能感受到来自他们的关切。一时间心中暖流徜徉,连带着忧思也去了大半。 良久,蓝添香忽然出声,“锦娥…” “我在。”黎锦娥提蓝添香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披风,关切道,“睡得不好?” “今天,咱们是在赤霄县落脚?” “是啊。”黎锦娥看着蓝添香,面露奇色,“添香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从昨晚到现在,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不下十遍。” 蓝添香摇首,“没什么,只是没记住。” “怎么会没什么,咱们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你那表情,我就知道你有心事。”黎锦娥没好气地道,相识五年,她自问对蓝添香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我...”蓝添香的唇开开合合,许久,才说了一个“我”字。 时间流逝,黎锦娥和江阿潇谁也没有催她,她们知道,蓝添香需要时间。 良久,蓝添香才启唇道,“锦娥,你还记得以前你总是问我,我的故乡是什么样的吗?” 蓝添香双目放空,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入宫路上初见黎锦娥的时候。 16 惊慌失措 那时候,黎锦娥常问,“添香姐,你是哪儿的人?我是西州云宁人氏,添香姐,你呢?” “添香姐,我都把自己的事情全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肯告诉呀?” “...” “对,我以前是爱问。”黎锦娥抿唇道,“添香姐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小时候不懂事,什么东西都爱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别往心里去。” 蓝添香拉起黎锦娥的手,拍了拍,“别慌,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突然想找你们倾诉这件事了。” “告诉我们?”黎锦娥眨眼,愣神道,“添香姐你要告诉我们你故乡的事了?” 这么多年,添香姐都咬牙不说的秘密,为何突然就想告诉她们了? 看黎锦娥的神情,蓝添香便知她已猜到,“对,你猜的没错,我的故乡就是江南…” 苦涩的笑意自嘴角漫开,布满了她整个面庞,“准确的说,是西州赤霄县...” “江南…”原来添香姐竟是江南的人。 燕子结队南飞,徘徊在空中打转,蓝添香轻声叹息,“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再回到这里…” “西州赤霄县?就是我们今晚落脚的地方?”黎锦娥诧异地看着蓝添香,原来赤霄县,就是添香姐的故乡。 蓝添香点头,“是。” “如果是的话,那兴许添香姐还能回家乡看看呢。”黎锦娥弯了弯眼,笑道。 不待蓝添香回话,黎锦娥又继续道,“添香姐,你想回去看看吗?我们会在赤霄县县住上几天,若你想回家看看,我们可以…” 可她话音刚落,蓝添香的脸,又白了几分。 饶是黎锦娥正说在兴头上,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添香姐,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呵,回家?”蓝添香垂眸低笑,“我的家,早就没了...” 不知为何,提到“家乡”二字,黎锦娥总觉得,蓝添香不甚欢心。 添香姐,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没了?” 蓝添香伸手握住黎锦娥的手,轻声道,“我的家人,都过世了。”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黎锦娥惊得手足无措,同时心中暗骂自己鲁莽,怎么偏生提起这事。 “不知者不怪。”蓝添香嘴角泛起一个苍白的笑容,“你不用惊慌,我不过是一时之间有些感慨罢了,你们可别为了我的事坏了来江南游玩的兴致。” 蓝添香嘴上说得轻松,可任谁都知道,她心里一点儿都不好过。 夕阳迟暮,天边的光彩愈发暗淡,渐渐地,就要被那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空旷的官道上,只有这一队车马行驶着。 “踢踏,踢踏”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中,格外响亮。 “叩叩”,小果子敲了敲车壁,“小主,收拾一下吧,就快到了。” 听见小果子的呼声从车厢外传来,黎锦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半闭着的惺忪睡眼,“嗯,好,知道了。” 这座县城,就是蓝添香的故乡,蓝添香。 谢子叙吩咐过出瑶京后一切从简,所以车队中那些不必要的繁复品,早就被撤了下去。 “臣赤霄县县令杭文甲,协属下接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杭文甲领着手下所有人在第一时间遥遥对着车队伏首拜下,高呼万岁。 “诸位大人,快起身吧。”不需要谢子叙吩咐,安德便已轻车熟路地走到队伍最前端,请杭文甲等人起身。 赤霄县县城的范围不大,几句话的功夫车队便到了住处,秋霞居。 这气派的门面,全然没有半分杭文甲嘴里“简陋”的样子。 不过已经到了门口,安德也没空再与他纠缠。 “皇上,到地方了。”安德垂首立于车窗边恭敬道。 “嗯。”声音自车厢内传出。 “皇上,您里面请。”杭文甲弯腰相迎,满脸堆笑。 对于杭文甲讨好的笑容,谢子叙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抬脚径直向里走去。 一路向里走去,杭文甲不停地在一旁介绍着院子,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谢子叙的眉头却是越蹙越紧。 见谢子叙面露不快之色,杭文甲心中也很是不安,“皇上,赤霄县地方小,这院子也甚是简陋。您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办好。” “简陋?”谢子叙挑眉,“原来在爱卿治理的县城中,四进四出的院子算是简陋的。” 谢子叙那语气听起来就像是随口一说,可话落在杭文甲心里,却如通惊涛骇浪一般,令他惶恐。 杭文甲解释道,“皇上您误会了,臣是指这院子比起宫殿来说,实在简陋。” “哦…”谢子叙点头,表示理解了他的意思。 杭文甲再次车开笑容,可还未等他张口,谢子叙却又给了他当头一棒,“那依爱卿的意思,原本是想为朕修一座宫殿?” 谢子叙话音未落,便令杭文甲那刚堆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皇上,臣,臣,这院子…”杭文甲现在的模样,唯有惊慌失措方可形容。 “你什么?”谢子叙冷笑,“莫非爱卿想告诉朕,这就是你心目中的‘一切从简’?” “皇上,您冤枉臣了。”杭文甲见势不妙,干脆直接“扑通”跪下,哭丧着脸道,“这院子,这院子不是公款修建的,是一位商人新建的别院。恰巧皇上南巡,臣便先借来给您住了。” “院子是借来的,那里面的东西呢?摆饰挂件无一不是新的,莫非这些也应了一个‘简’字?” “您误会了。”杭文甲哀嚎,“这,这也是那位商人的东西,臣不过是准备了些日用品罢了。” “没想到爱卿不仅朋友不少,运气更是不错。”谢子叙垂眸看着跪在地上呻吟喊冤,又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的人,面色不曾有丝毫动容。 “臣…”杭文甲还想为自己辩解,而谢子叙却不愿再与他废话。 只留下一句,“朕乏了,你先回去吧。望爱卿谨记,‘父母官’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见皇上离去,安德急忙跟上,只是路过杭文甲时叹息一声,“杭大人您好自为之吧。” 熙攘攘的人群跟在谢子叙和安德后面自杭文甲身边路过,却无一人在意这个跪在地上的人。 除了蓝添香。 无一人注意,至始至终,有一名宫女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杭文甲。 那便是蓝添香。 与众人看热闹的好奇目光不同,蓝添香眼中,仅有着悲痛。 而当谢子叙提到“父母官”三个字时,她眼中恨意更盛,几乎已是毫不掩饰。 这样深切的目光,让杭文甲不感受到都难。 思索无果,杭文甲便也不再理会这事。 毕竟现在他还面对着更加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皇上的责问。 * “臣杭文甲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放下食盒,杭文甲不假思索地伏身跪拜。 “平身。”谢子叙将手中的奏折合上放在一旁,看着来人道,“杭大人这么晚了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回皇上,您一路舟车劳顿,晚间还要批阅奏折。微臣特意让本地厨子做了两道赤霄的特色爽口小菜,又准备了赤霄最有名的酒赤霄醉给您带来,希望能为您分忧。” 说罢,杭文甲将手中的食盒恭敬递与安德,忐忑的看着谢子叙。 待安德将菜和酒都取出摆好后,谢子叙才道,“爱卿大晚上的来找朕,就是为了送这个?” 杭文甲被他这么一问,心中更加忐忑,只能惶恐答,“是。” “爱卿真是有心了。”谢子叙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朕希望爱卿对待百姓,也同样这般用心。” “肯定的!肯定的!”杭文甲保证,生怕谢子叙不信他。 “既然爱卿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朕还有奏折要看。”谢子叙见他无事,便直接下了逐客令,打发他回去。 “是,微臣告退。皇上您早些休息,保重龙体。”临到走时,杭文甲也不忘表达自己对谢子叙的关心。 杭文甲走后,桌上的菜谢子叙一口未动,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皇上,这菜…”安德迟疑地看着谢子叙。 谢子叙随意瞥了一眼桌上的菜,道,“拿去倒了吧。” “喏。” 安德刚应下,却又被谢子叙叫住,“等等。” “您还有什么吩咐?”见谢子叙半眯着凤目沉思,安德心中忐忑。 思忖许久,谢子叙才启唇,“你把这菜,给梅贵人送过去。这酒,给莫贵人送过去。” 谢子叙眉尾一挑,嘴角含笑,“就说,是朕赏的。” “喏。”安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憋着笑意。 梅燕姝和莫墨漓,一个赏菜,一个赏酒。 领着两个提食盒的太监,安德不紧不慢地走着,想想即将见到的光景,他就止不住地想笑。 “安总管,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一道女子的呼唤声传来,打破了安德的思绪。 循着声望去,安德一眼便瞧清了唤他的是谁,“我道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原来是黎常在。您怎么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听得出安德是在与她客气,黎锦娥也随口答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说完,黎锦娥目光又落在安德手上提的两个食盒上,“安总管这是…?” 黎锦娥疑惑地看着安德,难不成皇上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啊,这个…”安德尴尬地笑了笑,“这是皇上让我给梅贵人和莫贵人拿去的东西。” 虽说皇上赏赐给谁什么东西,是皇上的决定,与他无关,也与其他妃嫔无关。 “原来是这样。”黎锦娥也尴尬地笑了笑,“那安总管快去吧,可别耽误了正事。” “那您早些回去休息,外边风大,当心着凉。”安德又客气两句后,便带着人走了。 看着与自己反相离去身影,安德心中嘀咕,这黎锦娥还真是惨。 被皇上当作挡箭牌摆在其他宫妃面前拉仇恨,实则一点儿也不受宠。 待皇上他日利用完了,这毫无背景的人,恐怕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啊。 同情归同情,但安德并没有帮衬的意思。 17 味道变了 安德回去皇上的住处时,路过花园,见方才遇到的黎锦娥仍在那处,觉得奇怪,“黎常在,您怎么还在这儿?” 黎锦娥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大门的方向,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状况。 这会儿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着实吓了一跳,“啊,原来是安总管,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咱家这不是急着赶回去向皇上复命嘛。”安德看了看四周道,“倒是您,怎么还在这园子里呆着。虽说南方的气候暖和些,可入夜后的风,也是寒得紧呐。” 黎锦娥笑着答谢,“多谢总管关心,先前锦娥让身边的侍女出门去买了些东西。正好我也睡不着,便出出来走走,顺道等她。” “出门买东西?”安德疑惑地看着黎锦娥,与皇上出行,什么东西不是提前备好的,还需要出去买? “是内务府的人少了您什么东西吗?奴才这就差人去给您拿。”安德心下不快,这好歹是主子明面上宠着的人,内务府这是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啊。 黎锦娥一听便知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与内务府的人无关。是…” 她脑筋急转,勉强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是出发那日走的急,有些东西没带全。所以乘着落脚,让锦娥去帮我买些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 “胭脂水粉?”安德半信半疑,这东西每位宫妃不是应当都有对应份额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黎锦娥份位低,用完了也不是不可能。 “黎…”安德话还未出口,便见远处有一道身影拎着东西小跑着向这边过来,正是蓝添香。 安德冲黎锦娥笑道,“看来您要等的人来,咱家就先行告辞了。” “锦娥,刚刚那是?”蓝添香朝着安德走的方向瞅了两眼,那身影,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是安总管。”黎锦娥道,“不过是恰好在园中遇见,聊了几句。外边风大,你身体不好吹不得风,我们快些回去吧。” 蓝添香歉意地看着黎锦娥,“真是麻烦你了,这么晚还在外边等我。” “我们姐妹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黎锦娥摆了摆手,随即又问道,“添香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 “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蓝添香轻笑,眼眸中盛满了怀念“只是没想到,我不在的这些年,赤霄县变了好多,不知不觉便多看了两眼,耽搁了些时间。” “那日后有机会你可得带我去看看...”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小果子,外面怎么了?怎么如此吵闹?”黎锦娥唤来小果子,疑惑地问道。 小果子瞅了眼外边,故作神秘道,“回小主,是莫贵人和应美人在花园里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黎锦娥诧异道,“这大清早的,她们也不怕惊动了皇上?” “肯定不会的。”小果子笃定。 “为什么?”黎锦娥疑惑地看着小果子,他怎么知道肯定不会? “锦娥你别听他卖关子。”江阿潇将装早膳的食盒放到桌上,横了小果子一眼,“因为皇上天还没亮就出去了。” “天还没亮就出去了?”黎锦娥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谢子叙时的情景,心中担忧,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着急,“他去哪儿了?” 江阿潇被黎锦娥着急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答道,“不知道。” 随即又反应过来,奇怪地看着黎锦娥,“你这副模样做什么?皇上不过是出去了,又不是遇上了什么大事。” 黎锦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掩饰道,“我这不是担心他的安危嘛。” “担心皇上的安危?”小果子不解,“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皇上出行,带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再说,还有安总管在一旁陪同,护其周全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是了,还有安德跟着呢。 早就听说,安德一身武艺不俗,甚至不比禁卫军的统领差多少,是个高手。 “也对,是我多想了。”黎锦娥摇头笑笑,放下了心中的忧思。 “你呀,是关心则乱。”江阿潇见黎锦娥患得患失的样子,在一旁取笑道。 黎锦娥笑骂,“又胡说!” 说完,便不再理会江阿潇,径直端起桌上的清粥小口下咽。 黎锦娥蹙眉看向花园的方向,“到底什么事,她们居然闹成这样?” “我回来时听说,是应美人去找皇上,哪想皇上不在,却遇上了莫贵人。她们之间本就互相看不顺眼,再加上昨儿皇上又赏赐了东西给莫贵人。这不…”江阿潇不屑地朝着那处扬了扬下巴。 “争风吃醋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也没见哪次闹成这样啊。” “那当然了。”江阿潇挑眉,幸灾乐祸道,“以前都是小事,不过是耍耍嘴皮子。可今天,应美人可是故意把莫贵人给撞倒了呢。你说,该不该闹得这么厉害。” 黎锦娥一时语塞,想想那两人的性子,这样的事,还真有可能发生。 “都不是好相与的。”黎锦娥无奈,“那梅贵人呢?她平日里与应美人走得最近,她没出来劝劝?” 江阿潇白了黎锦娥一眼,“她闭门称病了。你都知道那两位不好相与,梅贵人难道不知道吗?这种时候,她当然是远远躲起来了。” “既然梅贵人都闭门不出,那咱们也别管这些闲事,该干嘛就干嘛。” 看着天边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黎锦娥叫小果子搬了个躺椅到院子里去,又叫江阿潇拿了些零嘴水果,悠闲地享受时光。 “小主您还真会享受。”小果子在一旁笑道。 黎锦娥半眯着眼睛,笑道,“冬日里遇上这样的好天气不容易,只可惜,外面有人不懂得珍惜。” “随他们去呗。”江阿潇撇嘴道,“只要不牵扯到咱们,管他什么应美人李美人的。” 争执的声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闹得大半个院子的人都去了花园,应婉倾和莫墨漓两人才消停。 谢子叙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谁也不知他这一整天去了什么地方,就连一大早便赶过来请安的杭县令都扑了个空。 “主子,就周围村庄的情况来看,赤霄县的治理似乎没什么问题。”安德紧跟在谢子叙身后低声道。 “嗯。”谢子叙声音淡淡,“明日再去另外几个地方看看,若无意外,后天便正常启程吧。” “喏。” “皇上…” “什么事?”谢子叙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手里的书,随口问道。 安德无奈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应美人和莫贵人今日清晨在花园里吵起来了。” “这算什么事,她们不是一向如此么?”谢子叙对于应婉倾和莫墨漓的矛盾显得无动于衷,甚至连翻书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 那两人三天两头地吵架,对此,谢子叙早就习以为常。 “不单单是吵架那么简单。”安德踌躇道,“两位小主,都动手了。” “都动手了?”谢子叙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安德蹙眉道,“她们干什么了?” “她们…”安德把刚才听来的汇报又大概给谢子叙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 “呵。她们还真是本事了。”谢子叙冷笑,话语中带着一丝薄怒,“你差人去告诉她们,以后不许出来随意走动,都自己在屋子里好好反省反省。” “喏。” 安德瞧了谢子叙一样,看来主子这次是真生气了。 对于谢子叙来说,妃嫔争风吃醋,甚至是动手、耍手段,只要不触及底线,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黎常在和梅贵人呢?”谢子叙眉尾一挑,“那么大动静,她们两没出来凑热闹?” “回皇上,梅贵人称病,一直在卧床休息。至于黎常在,听说也身体不适,在屋子里睡了一天的觉,没听见外边儿的动静。” “生病?身体不适?”谢子叙似笑非笑道,“她们俩的病,可真会挑时候啊。” 生病睡觉不过都是借口,好在此事与她们无关,谢子叙也并不打算深究。 应婉倾和莫墨漓被罚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秋霞居。 眼见着应婉倾、莫墨漓二人失了势,墙头草们很快便纷纷倒戈黎锦娥和梅燕姝。 “锦娥,今天这宵夜做得不错,我大老远都能闻着香味。”说完,江阿潇还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 江阿潇从食盒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瓷碗,与往常一样,是碗皮蛋瘦肉粥。 18 共进晚餐 “随行的御厨不就那一位吗?怎么这粥的口味还变了?难不成是那位杭县令又找了什么新厨子来?”黎锦娥用调羹搅动着碗里的粥,浓郁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哪能啊,随行的御厨可不是谁都能比的。”江阿潇没好气道,“你再仔细看看。” “这碗…”黎锦娥蹙眉,“似乎和平常用的不太一样?” 江阿潇眉飞色舞道,“当然不一样了,这是皇上御赐的,说是两位小主身体不好,要多吃些清淡的。要我说,皇上就是对你好。这一赏一罚,高低立显。” 说完她又撇嘴,补充道,“要是没有梅贵人那碗赏赐,就更好了。” 如同江阿潇所说,一赏一罚,确实高低立显。 但谢子叙的用意,并不仅止于此。 “锦娥。”江阿潇忽然出声,“跟你说件事。” “怎么了?” 江阿潇担忧道,“添香姐自昨天回来后,直到现在都没出过房门。” “毕竟这里是她的故乡,曾经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可能多少有些感伤吧。”黎锦娥拍了拍江阿潇的肩,“让她自己安静一会儿也好。” “这我当然知道。”江阿潇蹙眉道,“可是她老问我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我觉得,她似乎很着急离开赤霄县的样子。” “着急离开?”黎锦娥愣住,这里是她的故乡,她为什么会着急想离开? 晚间,众人聚在房内闲谈,说着说着,便从赤霄县,聊到了杭文甲。 小果子朝门外张望一番后,悄声道,“我总觉得这杭大人不是什么好人。” “你瞎说什么呢。”江阿潇白了小果子一眼,示意他不要胡乱议论这些事情。 可这次,江阿潇并没有成功转移话题。 因为平日里不爱说话的小冷子居然也出声道,“我也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江阿潇愣住,“为什么?” “他这两天整整往秋霞居里跑了五次!”小果子伸出左手,夸张地比了个五道,“一会儿送小吃,一会儿送特产,傻子都看得出,他是想讨好皇上。” “对,而且他眼神不对。”小冷子在一旁附和道,“总是东看西看的,如果非要找一个词形容,那就是...” 小冷子话未出口,便被小果子接了过去,“贼溜溜的!” “噗呲”黎锦娥笑出了声,“你们俩,还真是一对活宝。不过咱们后宫之人,还是不要妄议前朝为好。” 次日清晨,重兵把守之下,浩荡的车队整齐划一地排在城门口,引得远远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而视。 无人注意,在没有人的角落里,蓝添香舒了一口气。似乎离开,让她放松了许多。 随着车队与河西的距离变远,蓝添香似乎也从过去的不愉快里走了出来,参与进黎锦娥她们的话题。 正午,正值骄阳当空,车队向着最后的目的地靠近。 江南最有名、最繁华的都城,宜城,就在山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跪拜高呼,声量震耳欲聋。 “除了瑶京,这儿是我到过的最繁华的城市了。”透过纱质的窗帘,黎锦娥将城中的每一处美景都尽收眼底。 “不过这儿的好多东西,都是瑶京没有的。”江阿潇趴在与黎锦娥相对的车窗边,兴奋地朝着外面东张西望。 看着一左一右趴在窗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街上去的两人,蓝添香无奈笑道,“你们啊,还真是孩子心性。咱们要在这儿呆上一个多月,到时候,有得你们玩。” 这座行宫,名唤“忘忧”。 忘忧宫,是专门为帝王所建的行宫。 下车时,便有内务府随行太监前来介绍行宫、告知住处,那太监笑眯眯地对黎锦娥道,“黎常在,杜公公特意为您挑了紧挨皇上的院子,请随我来。” 江阿潇凑近黎锦娥悄声调笑道,“听到没有,紧挨着,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然黎锦娥对此却不甚在意,“说是紧挨着,谁知道中间隔着多远呢。” 江阿潇撇嘴,小声嘀咕道,“你好歹也期待一下呗。” 对此,黎锦娥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带着黎锦娥一行人在院中逛了一圈后,那领路的太监讨好地笑道,“黎常在,您看看这院子可还满意?若是缺什么,尽管吩咐奴才,奴才立马去取。” 黎锦娥只是随意看了两眼,便道,“不用麻烦,这里挺好的。” “您满意就好,那奴才便先行告退了。”那太监朝黎锦娥行了一礼后,便不再打扰,倒退着出去了。 江阿潇看着那太监离去的方向,不屑道,“前两天在赤霄县时,临着皇上住的还是莫贵人。她刚一被禁足,这些人就立马调换了位置,真是势力。” “行了阿潇。”黎锦娥笑笑,“住哪里都一样。咱们赶紧收拾收拾,晚间还要去给皇上请安,可别耽误了时辰。” 算准了时间,酉时一到,黎锦娥便唤来蓝添香替她梳妆,准备面见皇上。 “锦娥参见皇上,吾皇万福金安。”说罢,又冲着梅燕姝一拜,“参见梅贵人。” “平身。”谢子叙道,“坐吧。” 黎锦娥依言,在仅次于梅燕姝的位置处坐下,看着两人。 “黎妹妹来得真是时候,我正与皇上聊着小时候的趣事,过往可真是让人怀念。”梅燕姝转头,含笑对黎锦娥道,“不知,妹妹是何时认识皇上的?” 梅燕姝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警告黎锦娥,她与皇上年少时便相识,那青梅竹马的感情可不是黎锦娥这种半途中勾搭皇上的宫女可及的。 “我…”黎锦娥语塞。 梅燕姝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最重要的一步。 因为有一件事,是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的,那就是黎锦娥与谢子叙相识的方式。 在她看来,不管是什么方式,一定都是黎锦娥使了手段才让谢子叙注意到她的。 而黎锦娥,也确实被她问住了。 “是朕在宫中闲逛时瞧上她的。”一道淡漠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谢子叙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看着梅燕姝,“燕姝想知道什么,问朕就是了。” “皇上,妾…”梅燕姝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子叙,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帮黎锦娥说话。 “嗯?什么?”谢子叙挑眉。 “呵。”梅燕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妾不过是随口一说,哪有什么特意想知道的。” 谢子叙点头,半敛着凤目道,“既然没有,那就别问她了。” “妾知道了。”谢子叙声音干涩,好不容易才道出了这四个字。 谢子叙对梅燕姝心里的想法并不在意,只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可。 见她回应,谢子叙遂不在与她过多讨论此事。 “时间也不早了,既然来了,便留下来一起用膳吧。”他自然地扯开话题,“安德,传膳。” “喏。” 如此美味佳肴,黎锦娥和梅燕姝却没有心思享用。 梅燕姝此刻,满脑子都是谢子叙刚才护着黎锦娥的模样 梅燕姝怎能不妒?怎能不恨? 而黎锦娥吃不下饭,则是因为对面坐着的梅燕姝。 “你们怎么不吃?不合口味?”谢子叙优雅地夹起一颗花菜放入口中,随意对两人道。 “且只是风寒初愈,胃口不是很好。”梅燕姝笑笑,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 “我…”不同于梅燕姝的八面玲珑,黎锦娥是个不太会找理由和撒谎的人。 在谢子叙摄人心魄的目光下,她“我”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理由。 此刻,黎锦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既胆怯,又不好意思。 “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再做几道你喜欢吃的菜送过来。”谢子叙一双凤目含笑,语带关切。 他这话,不仅让黎锦娥更加局促,还把一旁的梅燕姝气得不行。 “回皇上,妾不挑食。”黎锦娥埋头,尽量避免与谢子叙对视。 “那你为什么不吃?”谢子叙用手支着下颌,面带疑惑地盯着黎锦娥。 “…” 黎锦娥被他问地哑口无言,只得拿起筷子夹菜,以行动来证明自己方才所言。 见黎锦娥开始吃菜,谢子叙又叫来安德,“你去叫厨房熬一碗粥送过来。” “喏。” 虽只是一个简单的吩咐,但话落在梅燕姝耳中,却令她格外开心。 甚至,连她刚刚对黎锦娥的怨恨,都消散了大半。 感受到梅燕姝凌厉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黎锦娥心中,不由舒了口气,连带着夹菜的动作也不再像方才那般僵硬。 19 花灯节 “小主,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黎锦娥刚一回去,小果子便凑上前关切询问。 因路程不远,又只是请安,所以黎锦娥去时,并没有带上他们。 “皇上留我和梅贵人一起用了晚膳。”黎锦娥在桌旁坐下,顺势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神色之间尽显疲态。 江阿潇奇怪地看了一眼黎锦娥,“你这是去吃饭又不是去侍寝,怎么累成这个样子,脸色都变了。” “我这是心累,梅贵人,真的是很不好相与的一个人。”黎锦娥趴在桌上,选择性地无视了阿夹的前半句话。 “她怎么了?”江阿潇蹙眉,“当着皇上的面,她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她哪用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就坐在那儿盯着我看,就让我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还有皇上,吃个饭非要问东问西的,差点儿惹急了她。”黎锦娥哀嚎,话语中都是怨气。 “噗呲”,江阿潇笑道,“那皇上可真冤,关心你两句倒还成错误了。” 黎锦娥撇嘴,“他那也叫关心?我看分明是引战,他是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那些女人的心。” 江阿潇白了黎锦娥一眼,“什么叫那些女人?你不喜欢他了?” “喜欢啊。可是!”黎锦娥突然坐正了身子,严肃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得了吧你。”江阿潇笑骂,“你现在是这么说,可真让你站到他面前去,你肯定又是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样子了。” 听了江阿潇的话,黎锦娥又重新趴了回去,感慨道,“美人虽美,可惜无福消受啊。” “咳咳。”小果子突然咳嗽两声,“小主,安总管来了。” 黎锦娥回头看去,果然,小冷子正领着安德站在门口。 黎锦娥的心“咯噔”一下,沉入谷底,她不知道,刚才她和江阿潇的对话,安德到底听到了多少。 “安总管,你怎么来了。”黎锦娥勉强地朝安德笑了笑。 “您的东西忘在皇上那儿了,我这不是给您拿过来嘛。”安德上前将手里的娟子递给黎锦娥。 递手绢的同时,安德还是多看了黎锦娥几眼。 刚才黎锦娥和江阿潇的对话,他少说听了一半去。 这会儿,黎锦娥的形象,在他眼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安德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我脸上有东西吗?”黎锦娥被他瞧得不自在,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咳。”安德咳嗽一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奴才失礼了。” 安德送完手绢后,便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黎锦娥担忧地对江阿潇道,“你觉得,他听到了多少?” 江阿潇道,“不知道。” 黎锦娥灵机一动,又转过头来问小冷子,“你听到了多少?” “奴才…”小冷子为难地看着黎锦娥,不敢答话。 “你说,我受得住。”黎锦娥见他这副表情,心中不安更盛。 踌躇片刻,小冷子才开口道,“回小主,奴才,听到了最后两句。” 说完,又怕黎锦娥不明白,还补充道,“从阿潇姐那句‘得了吧你’开始。” 黎锦娥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完了”这两个字,便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不止黎锦娥,安德此刻心中,也很凌乱。 他难以想象,在他心中“乖巧”的黎锦娥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连好几天,安德在一旁伺候谢子叙时,都忍不住去瞄他。 安德一边偷瞄,一边在脑海中搜索着合适的形容词。 其实黎锦娥说得也不错,主子这模样,再配上他的性格,地位。 “安德。”谢子叙放下手中的朱笔,向后靠上椅背,盯着安德唤道。 “啊,奴才在!”安德正想得出神,谢子叙这声突兀的呼唤,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你有什么事吗?”谢子叙问道。 “没、没什么事啊。”安德满脸堆笑,“皇上您说笑了,奴才能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谢子叙凤目一眯,“没什么事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奴才…”安德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嗯?”谢子叙挑眉。 “真的没事。”安德苦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安德心里苦,这种事情,叫他怎么开口啊。 “说!”谢子叙眉头一蹙,凤目之中尽是寒意。 安德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他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安德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主子生气了。 黎锦娥,为了避免主子发怒,只好对不住你了,仅一瞬,安德心中便有了计较。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安德就将那日自己在黎锦娥处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与谢子叙听了。 这样的气氛,让安德觉得,无比地压抑。 谢子叙紧抿着唇,脸色变了又变,好半晌,才在安德错愕的目光下吐出五个字,“她明白就好。” 安德“…” “明日就是花灯节了,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谢子叙不再与安德纠结黎锦娥的问题,而是谈起了正事。 稍微一思索,安德便明白了主子所指,面色一正道,“万事俱备,绝无差池。” “好。”谢子叙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你去知会左太守一声,朕明晚要出去游玩。” “喏。” “记住,是微服,让他别搞出什么大动静。”说罢,谢子叙便挥了挥手,让安德立即去办。 黑夜的降临,并没有让这座城变得寂静。 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是宜城独有的节日。 “公子,路上人多,您当心。”左生纹一身便服,谨慎地跟在谢子叙身旁,恭敬提醒道,生怕这位主子被拥挤的人群伤到分毫。 谢子叙脚踏宝蓝锦靴,着一身与靴子同色钩边的月白云纹锦袍,如墨的发被玉冠束起一半,再横插一支白玉簪子。 再加上管家模样的安德和几个乔装成家丁的大内高手在周围护着,到真与出游的贵公子别无两样。 “啪”地一声,谢子叙手中的折扇一收,抬手指向一处地方,状若无意道,“那处是什么地方?怎么人山人海的?” 安德听见主子问话,立马上前答道,“回主子,那是芦笙馆的画舫。奴才都打听好了,芦笙馆是宜城最有名的艺坊,其中有四位招牌姑娘分别精通琴、歌、舞、画。” 遥遥望着画舫,安德继续解释道,“这四位招牌姑娘之中,又数精通跳舞的那位最为出名。今儿个这画舫,便是舞姬崔绾兮的专场。” “哦?”谢子叙挑眉,“既然有佳人表演才艺,那不去看看真是可惜了。就去那画舫吧。” “哟,几位爷面生得很呐,可是第一次来?”谢子叙气质不凡,仅仅往那儿一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老板便立马注意到了他。 “我们公子是来宜城游玩的,恰巧遇上花灯节课,听说绾兮姑娘舞技不凡,便来瞧瞧。”不需谢子叙亲自开口,搭话的事,自有安德负责。 “原来是这样。”老板娘含笑道,“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咱们芦笙馆更不能怠慢了去。阿瑟,快带客人上二楼。” 第三层,是绾兮姑娘和其他舞姬的休息室,外人轻易不许上去。 老板娘单看谢子叙的气质打扮,就知道他不是个简单人物。 “喏。”一名十五六岁的姑娘从老板娘身后走上前来,冲谢子叙等人福身道,“几位客官请随我来。” 几人随着石阿瑟沿木质的楼梯蜿蜒上到二楼,又在她的带领下拐过一个弯,才最终来到一扇门前。 安德恭敬地站在椅旁,垂首道,“主子,您请坐。” “客官,请慢用。”石阿瑟接过小厮端来的茶水点心放至桌上,垂首道,“阿笙就在门口伺候,客观若有事,可直接吩咐阿笙。” 20 可以找茬 “没想到,楼下那位老板竟不认识你这宜城的太守。”谢子叙含笑看着左生纹,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咳。”左生纹尴尬地咳嗽一声,拘谨道,“臣任太守不过一年,又是第一次来这种风月场所。老板不认识臣,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谢子叙点头,“那今天正好有机会,左大人便同朕一起欣赏欣赏这宜城的舞蹈。” “喏。” 崔绾兮姑娘在宜城的名气,似乎不小。 只是,台上跳舞的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不见那位崔绾兮姑娘露面。 “怎么又上来些不认识的啊,绾兮姑娘呢?“对啊,我们是来看绾兮姑娘跳舞的,老板娘,你弄些不知名的舞姬来是怎么个意思?” “快叫绾兮姑娘出来。” 嘈杂的声音自大堂传来,听得谢子叙不悦地蹙起眉头。 正当安德准备出去找老板娘安抚场面,所有的烛光竟在同一时刻熄灭,室内突然暗了下来。 “主子小心。”安德几乎是须臾之间便站在了谢子叙身后。 左生纹也下意识地轰然起身,同侍卫一起,紧张地看着周围。 唯独谢子叙,丝毫不为之所动,靠在椅背上道,“慌什么。” “好一丽人,柔娆嫚嫚,妩媚纤弱。”谢子叙抚掌赞叹,面露惊艳之色。 一舞毕,崔绾兮对着众人一拜,轻笑道,“多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来捧绾兮的场,绾兮在此谢过。” “生纹觉得,绾兮姑娘这舞跳得如何。”谢子叙看向左生纹,挑眉问道。 “崔姑娘跳得很好。”左生纹的回答一板一眼,没有丝毫越矩之处。 “我也觉得不错。”谢子叙嘴角微翘,似笑非笑,“那在你看来,绾兮姑娘的舞好在何处?” 左生纹沉思片刻后,认真道,“舞姿翩然,令人惊叹。” “既然如此。”谢子叙放下茶盏,突然起身道,“那我们便去瞧瞧这位令人惊叹绾兮姑娘好了。” 不用谢子叙吩咐,安德便去门口将石阿瑟唤了进来,“我们家公子想见崔绾兮姑娘,劳烦带路。” “这…”石阿瑟为难地看着几人,“没有绾兮姑娘的允许,我不能带你们上去。” 安德蹙眉,“那你便去知会她一声吧。” 迟疑片刻后,石阿瑟道,“我可以帮你们传话,但是姑娘她不一定会见你们。” 谢子叙道,“无妨,你直说便是。见得到是缘分,见不到,也只能说是缘分不够吧。” “多谢公子体谅。请问公子贵姓?”石阿瑟心中感激,还好,这位公子,是个讲理的人。 “姓雪。” “公子稍等,阿瑟这就去通报。”朝他们福身告退后,石阿瑟便匆匆忙忙地上楼了。 石阿瑟回到包间,朝谢子叙福身道,“公子,绾兮姑娘答应见您了。请随我来。” 谢子叙嘴角含笑,“看来,我和绾兮姑娘的缘分,是到了。” 石阿瑟带着谢子叙进去的时候,崔绾兮正在泡茶。 “公子请坐。”崔绾兮轻抬玉手,对着屋中央的圆桌,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茶,是君山银针?”谢子叙瞥了一眼崔绾兮端上来的茶,挑眉问道。 “正是君山银针,公子好眼力。”崔绾兮笑着倒了一杯茶递给谢子叙,面露欣赏之色。 “金镶玉色尘心去,川迥洞庭好月来。没想到绾兮姑娘处还有如此好茶,我这可算是来对了。”谢子叙接过柳汵风递来茶杯,轻抿,赞叹道,“香气清高,味醇甘爽。好茶!” “公子喜欢便好。”崔绾兮面上笑意盈盈,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公子找绾兮,所谓何事?” “雪某不过是为姑娘的舞姿所倾倒,想一睹姑娘芳容罢了。” “只可惜绾兮姿色平庸,让公子见笑了。” 待谢子叙聊完回到忘忧宫,已是子时。 安德一边伺候主子沐浴更衣,一边询问道,“皇上,您是打算慢慢部署,还是…” “不,时间紧迫,你现在就去拟旨,明日接崔绾兮过来。”谢子叙半敛着凤目,冷声吩咐。 “喏。” 安德伺候好皇上就寝后,便即刻拟了一道草旨放在书桌上,以便皇上明日审阅。 次日清晨,在谢子叙确认无误后,安德便火速赶往芦笙馆,丝毫不敢耽搁。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芦笙馆舞姬崔绾兮,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选侍,钦此!” 宣旨完毕,安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带回了忘忧宫,且让其直接入住了皇上明德轩。 “小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果子匆忙地从院子门口一路跑进里屋,神色惶恐。 “怎么了?”黎锦娥不解地看着他。 此时,黎锦娥不过刚起床不久,正在用着早膳。 “哎哟喂”小果子苦着脸道,“我的主子啊,可别吃了,天都要塌下来了!”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江阿潇是个急性子,见小果子一副惶恐的模样,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昨日、昨日是花灯节。” 小果子还未说完便被江阿潇打断,“我们也知道昨日是花灯节,说重点!” 被江阿潇呵斥后,小果子也急了,“昨日花灯节,在安德和左太守的陪同下,皇上去了芦笙馆的画舫,看了一位名叫崔绾兮的舞姬的表演!” “这很正常啊。”黎锦娥疑惑地看着小果子,“皇上初来宜城,花灯节出去游玩,看舞姬跳舞怎么了?” “哎哟我的主子,你的心可真大!”小果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花灯节出去游玩没什么,看舞姬跳舞也没什么。可问题是,他今天早晨让安德把人带回来了,还封了选侍!” “哐当”,黎锦娥手里的勺子落入碗中,击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你说什么?” “我说皇上把人带回来了!还封了选侍!”小果子没好气到,“一个舞姬,怎么偏生这么好运。” “她是舞姬,我是宫女,没有什么不同。”黎锦娥勉强笑笑,“我知道你是在为我鸣不平,但是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当心给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 “可是…”小果子还想再辩解,却被江阿潇一个眼神瞪得把话咽了回去,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喏。” * “崔绾兮参见主上。”崔绾兮朝谢子叙一拜,不过此刻的她,全然没了外人在时的妩媚,有的只是干练。 “嗯。”谢子叙点头,示意她起来说话,“这次的任务,安德与你说清楚了吗?” “回主子,六爷都与我仔细说过了。”崔绾兮垂首答道,“绾兮知道该怎么做。只是…” 听出了她话中的迟疑,谢子叙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眸问道,“只是什么?” “恕绾兮直言,主子你们几位全是男子,扎堆走在路上太过显眼,是否需要将筱喃唤来接应?”崔绾兮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样出行,确实容易让人注意。 “不必。”谢子叙道,“筱喃媚骨天成,带她在外奔波容易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你只需要替我挡住外面的人便可,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 “喏。” 沉思片刻后,谢子叙又道,“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主子尽管吩咐。” “你去找找黎常在的麻烦,务必要与她起冲突。”说完,谢子叙又看向安德,“你尽量配合她。” 两人同时应声,“喏。” “行了,你下去吧。”交代完事情,谢子叙便不再多留崔绾兮。 “皇上,您让绾兮去为难李常在,是何用意?”安德心中挣扎许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安德有些忐忑,主子该不会还对那件事记恨在心吧。 黎锦娥只是感叹一番,又不是故意的。 “当然是想找个理由让她禁足了。”谢子叙嘴角微翘,凤目含笑。 “可是…” “嗯?”谢子叙挑眉。 安德原本还想义气地为黎锦娥开脱一番,毕竟人是他出卖的。 可当他对上谢子叙的目光时,又把话都重新咽回了肚子。 黎锦娥对不起,您还是自己受着吧,我实在不敢得罪主子。 有安德帮忙打听,崔绾兮很容易便知晓了黎锦娥的生活习惯,每日晚膳过后,她都会去花园散步。 傍晚,崔绾兮算准时间,独身一人去了花园“散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便遇上了同样来散步的黎锦娥。 “大胆!你见了本小主为何不行礼!”崔绾兮遇见黎锦娥时,非但没有行礼,还呵斥起了黎锦娥。 仅愣了一瞬,小果子立马张口反击,“笑话!我们小主见了你为何要行礼,该行礼的人是你!” 黎锦娥也被她喝得愣了一下,转眼打量起眼前的人,青丝云鬓,杏眼檀口,身姿曼妙。 “小主?”崔绾兮掩唇轻笑,“你是小主?可你这模样,我怎么觉得,瞧着像个宫女。” “你!”小果子气的不行。 小果子还欲反击,却被黎锦娥拦下,“不管模样瞧着像不像宫女,这份位都是实实在在摆在那儿的。崔选侍见了我,还是得乖乖行礼。” “可本小主觉得,你不像宫嫔,不想给你行礼,怎么办?”崔绾兮将黎锦娥上下打量一番,眼神轻蔑至极。 黎锦娥蹙眉,这人怎么如此嚣张? 就连莫墨漓,恐怕都不及她。 按照黎锦娥的本意,这种人,不与之纠缠最好。 “你说不行礼就不行礼?你把宫里的规矩当做什么?!”黎锦娥冲她厉声呵斥道。 “呵。”崔绾兮不屑道,“宫里不都是皇上说了算,你算老几?” “啪!”一声脆响,黎锦娥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不管我算老几,都排在你前面!” 崔绾兮捂着脸怒道,“你敢打我?!” 眼见着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事愈演愈烈,在一旁躲着偷看的安德急忙跑出来稳住场面,“两位小主这是在干什么?!” 21 你说我是谁 “安总管?”在一旁插不了手的小果子是最先发现安德的人,“奴才小果子见过安总管。” 听见安总管来了,黎锦娥和崔绾兮也暂时收起怒火,转身向安德的方向看去。 见到崔绾兮脸上的巴掌印,安德故作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黎常在,您打的?” “是。”黎锦娥倒是没有辩解,直接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哎哟您这是干什么呀!”安德苦着脸道,“您把崔选侍打成这样,晚上皇上见了可怎么办?” “见了要罚便罚。”黎锦娥此刻,仍怒气未消,说话难免带着些火药味。 “当然要罚!不然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直到此时,崔绾兮还不忘呛黎锦娥几句。 “呃…”安德眼珠子一转,顺势说道,“这事奴才也做不了主,不如两位小主随奴才去皇上那儿解决吧?” 小果子心里“咯噔”一下,吵架这点儿小事,怎么还要去见皇上,“安总管…” 可他话还未出口,便被崔绾兮打断了,“去就去!” 黎锦娥和安德也先后随她而去,最终只留下小果子一人在原地呆呆地站着。 “皇上!您要为妾做主!”崔绾兮一路快步而行,不曾有丝毫停顿,甚至到了皇上书房门前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大呼小叫。 书桌前的谢子叙眼中尽是迷茫之色,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崔绾兮毫无顾忌,直接上前扑进谢子叙怀中,啜泣道“皇上您看妾的脸。” 黎锦娥刚一进屋,看到的便是谢子叙半搂着轻声啜泣的崔绾兮,替她查看伤处的模样。 “锦娥参见皇上,吾皇万福金安。”黎锦娥尴尬行礼。 黎锦娥话音未落,安德也紧跟着进来了,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作为一个知情者,他在心中同情了黎锦娥一把。 “奴才参见皇上。”安德跪到黎锦娥旁边,与她并排向谢子叙行礼。 “怎么回事?”谢子叙蹙眉看向安德。 “回皇上,事情是这样的…”安德把事情的经过大约与谢子叙说了一遍,然后不安地看着他,“您看这…” 谢子叙还未说话,崔绾兮却抢先道,“皇上,您一定要为妾做主!” 黎锦娥看了两人一眼,垂眸道,“锦娥自知有错,愿意受罚。但崔选侍,你不觉你自己也很过分吗?” “皇上您看,她还说是妾的不是…”崔绾兮拉住谢子叙的衣襟,眼中含泪,泫然欲泣。 低声安慰了几句怀中的人后,谢子叙蹙眉对黎锦娥道,“行了,既然是你违反宫规动手打人,那你就去崔选侍那里去思过一月好了。” 让她专程去受崔绾兮的气? 苦涩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黎锦娥咬唇答道,“喏。” 而安德和崔绾兮此时,却迷茫了,这是什么意思? 让崔绾兮带走黎锦娥后,谢子叙整理了一下衣服,抚平其上被崔绾兮扯出的褶皱后,便再次拿起朱笔批阅奏折。 “皇上,您难道忘了,咱们是要出去办事的。”安德见谢子叙真的下定决心要把黎锦娥留在明德轩,着急提醒道。 “朕没忘。”谢子叙头也不抬地答道。 “那黎常在…”安德不解,他好不容易才不动声色地把这院子里的人都换成心腹手下,还找了崔绾兮作掩护,以确保万无一失。 “她?”谢子叙顿笔,抬眸,“她和我们一起走。” 安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子叙,“您、您要带上颜常在一起?!” 谢子叙放下手中的朱笔,靠在椅背上瞥了安德一眼,“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此行危险,黎常在又不会武功,带上她不妥吧?”安德尽力以委婉的方式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情愿。 在他看来,一个弱女子必然吃不得苦,带上黎锦娥,简直是在自找麻烦。 “就是因为她不会武功,才带她去。”谢子叙道,“崔绾兮说得不错,我们一群有武功在身男子扎堆走在一起,即便经过乔装打扮,也太过引人注目。但如果带着没有武功的妇女,效果会好很多。” “您的意思是…”安德似乎有些明白谢子叙的意思了。 谢子叙眯了眯凤目,道,“我们装作在外倒货的商人夫妇即可。黎锦娥姿色平庸,性格不突出,不易引起他人注意。再者,上次我受伤的事她也知道,就目前看来,她不是一个会出去宣扬的人。” 上药期间,他不止面上警告,还曾派人监视过黎锦娥,以确保她不会把那件事说与任何一个人听。 安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随即,他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问道,“所以,您让奴才和崔绾兮找黎常在的麻烦,是为了这事儿?” 谢子叙挑眉,“不然你以为呢?” 安德,“…” “你是不是觉得,朕在刻意报复她?”谢子叙眯着凤目看向安德。 那凌厉的目光,让安德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怎、怎么会呢。”安德尴尬地笑笑,讨好道,“奴才怎么敢这么想。 谢子叙瞥了他一眼,“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奴才…” 安德还想为自己辩解一番,但谢子叙却不想再与他废话了,“只要你不误事,随你怎么想。咱们今晚就出发,所以你尽快去跟黎常在院子里说一声,人,朕留下了。” “喏。”安德应下,退了出去。 * “碰!”一个包袱砸在黎锦娥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黎锦娥寻着包袱飞来的方向看去,崔绾兮正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黎锦娥疑惑地打开包袱,里面竟是一套黑色的夜行衣。 崔绾兮大半夜的拿套夜行衣给她,是什么意思? “快换上。”面对黎锦娥的询问,崔绾兮只吐出三个字,便不再多言。 “换上这个做什么?”黎锦娥蹙眉看着崔绾兮,她到底想干嘛? 而崔绾兮却并未搭理她,只是又拿出了一个与之相同的包袱,取出夜行衣,开始换装。 见黎锦娥久久未动,她才再次开口,不耐烦地补充道,“这是皇上的命令,别磨磨唧唧的,快换。” 虽不情愿,但圣意不可违,黎锦娥最终还是在崔绾兮的监督下,换上了夜行衣。 “行了,我们走吧。”崔绾兮满意地看了看黎锦娥,然后径直把她拉到窗前,翻身出去。 黎锦娥低头向下瞄了一眼,觉得有些紧张。 崔绾兮也看出了黎锦娥的紧张,但为了掩人耳目,必须走这条路。 对此,她只能低声嘱咐,“等会儿千万别出声。” 见到那辆马车,略微一辨,崔绾兮便不由分说地把黎锦娥拉了进去,并对着马车里的两人恭敬道,“主子、六爷,人带来了。” 若不是崔绾兮开口说话,黎锦娥还真没注意到,这车厢里,竟然还有两个人。 “嗯,你回去吧。”这淡漠的语气,竟让黎锦娥觉得耳熟。 “属下告退。”不等黎锦娥思索,崔绾兮便径直走了,只留下她,与两个“奇怪”的人呆在一起。 “你们,是谁?”犹疑许久,黎锦娥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可得到的回答却让她目瞪口呆,“黎锦娥!你也太没良心了吧!居然连主子都认不出来!” “主子?什么主子?”黎锦娥依旧是一副迷茫的表情,“你们认识我?” “…” 黎锦娥说完,那两人一阵沉默。 就在她以为他们不会再搭理自己时,她身旁那人却突然倾身过来,伸手掀起了她身后窗帘的一角,冷声道,“你说我是谁?” 莹白的月光透过车窗落在对面那人的面庞上,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除了谢子叙,还能是谁的! “皇…”黎锦娥刚开口,便被谢子叙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在外面别乱叫。” “哦…”黎锦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奇怪道,“那咱们偷跑出来,是要去哪儿?” “出城。”谢子叙说完,便不再多做解释。 黎锦娥见他不愿搭理自己,也识趣地没再多问。 车越过一道小门,进到一个半大不小的院子中。 “这是哪?”黎锦娥压低嗓音向安德问道。 “还能是哪儿,当然是客栈。”安德瞥了黎锦娥一眼,语气无奈。 “我这不是第一次出宫嘛。”黎锦娥尴尬地笑笑,旋即又小心地问道,“我们不是出城吗?怎么到客栈来了?” 安德无奈道,“回客栈当然是换衣服睡觉了。先不说这个点城门不开,就单说咱们穿成这样,那守卫能放我们出去嘛?” “可是你们不是都会武功嘛。我以为…”黎锦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连她自己也发觉了,这个想法过于天真。 “带你出去当然是没有问题。”安德没好气道,“可是咱们三人穿成这样,就算出了城,又能干嘛?” “行了。走吧。” 黎锦娥甚至都没来得及转头,就被谢子叙拉起胳膊跃上了二楼的窗台。 紧跟着,安德也跃上了二楼,只不过,他翻身进了隔壁的窗户。 谢子叙跳下窗沿,见黎锦娥仍旧保持着被他塞进来的姿势,站在那,觉得好笑,“你怕什么?就这点儿高度,我还能把你摔了不成?” “是锦娥意志薄弱,太过胆小。”听得此话,黎锦娥赶紧认错。 就算谢子叙把她摔下去了,她也不敢丝毫的怨言。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挺会说话的。”谢子叙眉尾一挑,目含深意。 半晌,已经换好衣服的谢子叙,见黎锦娥还在那边发呆,蹙眉催促她道,“快些换衣服睡觉,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城。” “喏!”黎锦娥见他面色不善,便马遵照吩咐,拿起桌上为她准备的衣物换上。 22 一直都是 黎锦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也住这儿?” “那你想住哪儿?”谢子叙一双秋水剪瞳一瞬不瞬得盯着黎锦娥,黝黑的眸子让人不敢直视。 他在用眼神告诉黎锦娥,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此刻,谢子叙已拆了头发且换上了一套纯白的蚕丝亵衣。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看着谢子叙的身姿,黎锦娥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子叙本人倒是对自己的魅力毫无意识,仍旧是那疏离的模样,“出来这段时间,你都跟我住。还有问题吗?” “没、没有。”出于本能反应,黎锦娥立马点头,表示明白。 躺在被窝中,黎锦娥出神。 争吵、失落、出宫,即便是已经躺在了被窝里,黎锦娥仍旧觉得,今日的一系列事都不可思议。 许是折腾得累了,没过多久,黎锦娥便睡去。 清晨,卯正二刻刚过,黎锦娥便准时醒来。 黎锦娥轻手轻脚地出门找到地方洗漱,回来时,还不忘给谢子叙准备好洗漱用的热水。 “吱呀”,黎锦娥推门而入,将盆放到桌上,又再次看了看床铺的方向。 黎锦娥抱着反正时辰也差不多了的念头走向床边,打算把人叫醒。 谁知,刚捞开帘子,伸出去的手还在半空,便突然被床上的人抓住了手腕,扯到床上反手压住,不得动弹。 “疼…”黎锦娥轻呼出声,额角冷汗涔涔。 片刻之后,谢子叙朦胧的目光有了焦距,人也清醒了过来,“是你啊。” 见来人是黎锦娥,他起身松开了抓住黎锦娥的手,动了动迷茫的眸子,“有事?” 黎锦娥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被他捏红的手腕,道,“我只是觉着时间差不多了,想叫您起来洗漱。” “把水端过来吧。”谢子叙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水盆,道。 服侍他洗漱完,黎锦娥本想去叫安德来伺候他穿衣梳头。 可谢子叙却道,“不用了。” “叩叩”,敲门的声音响起,安德端着热水恭敬地站在门口询问,“公子,您起了吗?” 已经整理完毕的谢子叙直接拉开了门,吩咐道,“收拾一下东西,即刻出发。” 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端着的水,安德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谢子叙身后的黎锦娥身上,“是您伺候公子起床的?” “是。”面对他不可思议的眼神,黎锦娥有些忐忑。 安德狐疑道,“公子一向是辰时起身,怎么今天早了许多?” “咳。”提到起床的事,黎锦娥有些尴尬,“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叫他起来了。” “什么?!你叫他起来的?!”安德一脸震惊。 见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黎锦娥奇道,“是我叫他起来的,怎么了?” “公子他…”安德上下打量了一下黎锦娥,许久,才犹豫道,“他没伤着您吧?” “呃,还好。就是…”黎锦娥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那一瞬,自己似乎真的被他当作了敌人,“就是他反应,似乎有些大。” 安德无奈道,“公子浅眠,您不会武,最好别在他睡觉的时候去招惹他,否则,极有可能被他伤到。” “他,一直都这样?为什么?”黎锦娥难对安德所说,感到难以置信。 “还不是因为当初,梅淑妃…” “梅淑妃?”谢子叙的生母? 她与谢子叙浅眠有关系? “没、没什么。”安德错开了与黎锦娥对视的目光,并随口将话题扯开,“公子已经下去许久了,咱们也快下去吧,可别让他等急了。” “好。”见安德不愿提起那事,黎锦娥便没有再过多询问。 等两人聊完来到大堂中时,谢子叙已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安德不敢怠慢,立马嘱咐小二尽快给自家主子准备早膳后,又带着黎锦娥急步过去赔罪,“公子,奴才动作慢,让您久等了。” “坐吧。”对于两人的迟来,谢子叙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见他没有不悦的迹象,安德心里,松了口气。 “公子…”黎锦娥本也想赔罪,可她才刚开口,便被谢子叙瞪了一眼。 同时,安德也压低声音道,“您叫错了。” 黎锦娥不明所以,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最终停留在安德身上,“你刚刚不就这么叫的吗?” 安德听了此话,一脸恨铁不成钢,“我是奴才,当然要叫公子。可是您不是啊,您看看您这身衣服,哪里是奴才穿的。” 黎锦娥低头一看,还真是,虽然朴素,不过做衣的材料都是锦缎,确实跟安德所穿不在一个层次。 “那我应该叫什么?”黎锦娥此刻,很迷茫。 在黎锦娥眼中,自己的身份,一直都是奴婢。 黎锦娥生得小家碧玉,谢子叙却生得俊美无双,即便是现在用易容术修饰了一下妆容,那也是十足的美男。 “叫什么?当然是叫夫君了!”安德急了,这颜常在怎么没有半分自觉呢。 “咳咳。”黎锦娥差点被她刚吃下去东西噎住。 “您明白了吗?”安德说完,还专门像黎锦娥明确了一遍。 “明白了。”黎锦娥点头。 夫人这个角色很好扮演,少说少错,万事都以谢子叙为主便好。 用过早膳后,他们遂不在城中继续逗留,直接上车,以最快的速度离城而去。 此刻,黎锦娥作为谢子叙的“夫人”,也有幸跟着跟着他享受了一把这贵胄子弟的待遇。 当然,没有手腕上那道伤就更好了。 “你怎么了?”玉磬般的声音落入黎锦娥耳中。 不知何时,谢子叙注意到了她面色不对。 “没什么…”黎锦娥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蹙眉凝视了黎锦娥片刻,谢子叙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她捂住的手腕处,“早晨弄伤你了?” “没有。”黎锦娥低头,不敢看他。 谢子叙抿唇看了黎锦娥一会儿,见她仍旧不肯承认,便直接拉过她扭伤的那只手,撩开袖子查看。 入目处,红肿一片,明显伤得不轻,“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伤到?嗯?” 显然,对于黎锦娥的隐瞒,他非常不悦。 说完,谢子叙便从车座的暗格中取出一盒药膏,拉着黎锦娥的手替她上药。 握着的时间久了,黎锦娥便发现了一点奇异之处,他的手,一直是冰凉的,温度比常人的低上不少。 刚开始,黎锦娥以为,这是天气寒冷所致。 “行了,这两天不要乱动,不要使力。”正值黎锦娥胡思乱想之际,谢子叙已经替她上好上好了药,“下次这种事你直接说出来就行,有什么好隐瞒的。” 黎锦娥,“…” “你的手…”踌躇片刻,黎锦娥还是想问问他这件事,“为什么这么凉?是冷吗?” “一直都是这样的。”他羽睫低垂,掩去了目中所有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黎锦娥忽然想起,刚入宫那会儿去白露轩给还是三皇子的他送衣服时,那领路的太监曾说过,他五岁时因一场大病被送出宫去医治,治了五年才回来。 不待黎锦娥细想,安德的声音便从车外传来,“公子,已经出城了。” “嗯,你回去吧。”谢子叙伸手撩开窗帘,随意的向外看了一眼,蓝天碧水,果然已经出了宜城。 “喏,奴才告退。”安德朝着谢子叙所在的方位恭敬行礼后,便徒步向回走去。 “安总管不和我们一起?”黎锦娥奇道。 他不是一直贴身伺候谢子叙的吗? “绾兮和替身不一定挡得住,安德留在这边帮他们。”谢子叙放下窗帘,对着外面赶车的人道,“走吧。” 此番行程,长得出乎黎锦娥的意料。 进入北城后,马队并没有停在客栈,而是轻车熟路地驶到一处雅致的别院门口停下。 谢子叙率先下车之后却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身把手递给了紧跟在他后面的黎锦娥,扶她下车。 “夫人,当心。”至始至终,他的面上都挂着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黎锦娥觉得反差最大的,便是谢子叙。 23 敌意 “夫人?”见黎锦娥出神,谢子叙又唤了她一声,笑意仍挂在唇畔,脸上更是没有一丝不耐。 “抱歉。”搭上那只白皙的手,冰凉的触觉仍会让黎锦娥觉得紧张。 “夫人与我之间,哪需谈‘抱歉’二字。”这话似责备,又饱含亲昵,如同嗔怪一般的语气,却让黎锦娥越发觉得紧张。 许是瞧出了她的不适,谢子叙便与她聊起别的话题,“我们会在裴府暂居一段时间,一路奔波,夫人这几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谢子叙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黎锦娥朝迎接的人处走去。 “公子,您里边儿请。”上前相迎的,是裴吉霖。 而他的夫人甄婻挽此时也没闲着,她正亲自招呼着仆从帮谢子叙随行的下属搬运物品。 “嗯。”面对他们,谢子叙又恢复了那疏离的模样,说话语气淡淡,不复温柔。 跟在谢子叙旁边,黎锦娥打量了裴氏夫妇一遍。 为什么谢子叙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帝,会认识相隔万里的北城中的习武之人? “裴吉霖、甄婻挽参见主上。”屏退了旁人后,裴氏夫妇便再无顾忌,直接单膝跪在地上行礼。 “起来吧。”谢子叙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问道,“安排得如何了?” “都安排妥当了。”面对谢子叙的问题,裴吉霖并没有选择立即细说行程,而是迟疑地看了看黎锦娥,“恕属下冒昧,这位姑娘是…” 裴吉霖将黎锦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他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位姑娘,应该不是主子的下属。 “无妨,直接说吧。”看他的眼神,谢子叙就知道他为何犹豫,“这是我夫人。” 黎锦娥也惊诧地向谢子叙看去,他连下属都要瞒? 瞥了黎锦娥一眼后,裴吉霖才正色道,“程公子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谢子叙蹙眉,“这么简单的事情办不好?” “主子息怒。”裴氏夫妇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不是没办好,是程公子那边似乎出了些问题。” 程绪遇到麻烦了? “什么问题?” “属下也不清楚,知道前些日子程公子突然出去了一趟,重伤而归。”裴吉霖神色凝重道,“知道这件事的势力多多少少都去探查了一番,但无人知道,那半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叩、叩。”谢子叙抿唇,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眉头紧蹙,“那他身边的四大高手呢?” “去了三人,皆受伤而归。”甄婻挽在一旁答道,面色难看。 程绪主修医毒,但他的武功毕竟是师父亲传的,在江湖上跻身一流之列还是没问题的。 “无论如何,计划照旧。”沉思片刻后,谢子叙仍旧决定按计划行事。 程绪的事,仅凭猜测毫无用处,只能等见到他本人的时候再问了。 “喏。” 程公子? 黎锦娥迷茫地站在一旁,听他们讨论着那些她丝毫不明白的东西。 裴吉霖又朝黎锦娥的方向看去,“主子,那夫人她,是留在府里,还是…” 依照他的意思,黎锦娥还是留在府里为好。 “她和我们一起去。” “可是,夫人她不会武,万一…”裴吉霖还想再劝劝谢子叙。 “没有万一。”他这话,是在直截了当地告诉裴吉霖,他不仅要带着黎锦娥去,还要她不受伤害。 “喏。”即使百般不愿,裴吉霖也只得应下。 吩咐完此事,谢子叙又问道,“怎么不见裴洋他们?” “回主子,他们三人前去云华山打听消息去了,估计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对此,谢子叙也没再多问,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便叫裴氏夫妇退下了。 他们走后好一会儿,谢子叙才对黎锦娥道,“跟我去可能会送命,你怕不怕?” 他漂亮的凤目微弯,“想清楚再回答。” 看着他不达眼底的笑意,黎锦娥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只敢老实答道,“有点怕…” 她确实害怕,因为她知道,谢子叙不是在跟她开玩笑,他说可能会送命,那便真的可能会送命。 “那你想不想去?”指腹划过杯沿,他轻声道,“你若着实害怕,我不强求。” “义父义母!听说公子已经到了?” 不待侍人通报,她已直接冲入堂中,朝着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飞奔而去,“公子!” 黎锦娥只觉一阵香风拂过,眼前一花,身旁的空间便被一个女子占据了。 看着横插在她与谢子叙中间的人,黎锦娥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这人还真是胆大直白。 “嗯。”谢子叙不着痕迹地侧开身子,与来人拉开距离。 “筱喃!”甄婻挽蹙眉,轻声呵斥道,“怎么这般没有规矩!平时教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 “义母”裴筱喃绕过谢子叙,来到甄婻挽的身边,摇晃她的胳膊撒娇,“我这不是许久未见公子,思念得紧嘛。” 此时,黎锦娥才看清她的模样,二八年华的少女,青丝云鬓,媚眼如丝。 同为女子的黎锦娥,也在这一眼中看痴了去。 许是感受到了黎锦娥的目光,裴筱喃放开了甄婻挽的胳膊,朝她回看了去,“这位姑娘是?” 裴筱喃看黎锦娥的目光中,尽是不屑。 她心中所有的紧张,都在见到黎锦娥容颜的那一刻起,全部烟消云散。 同为女人,即便是简单的五个字,黎锦娥也能听出,裴筱喃对她的敌意。 若她所料不错,这位裴筱喃姑娘,应该对谢子叙用情不浅。 “这是我夫人。”谢子叙抬眸,看着裴筱喃道。 裴筱喃现下摆出的的动作、神态、语气,他早已司空见惯。 黎锦娥是他带出来的人,自然是有用处的。 今日,她可以口无遮拦地挑衅黎锦娥,明日,或许她也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做出更多不识大体的举动。 裴筱喃此举,让谢子叙很是不悦。 “原来是公子的夫人。”裴筱喃见他面露不悦之色,也心知,现在不是找黎锦娥麻烦的时候。于是她赶忙收拢神思,略带歉意道,“是筱喃唐突了。” “筱喃姐姐没见过我,问一句也在情理之中。”黎锦娥温婉一笑,柔声道,“以前从未听夫君提起过姐姐,锦娥今日才知,夫君身边竟还有姐姐这样漂亮的朋友。” 只一句话,黎锦娥便裴筱喃与谢子叙的关系划到了第二层次。 她话里话外无不在提醒着裴筱喃,她们之间,谁与谢子叙更加亲近,谁才是常伴他身边的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筱喃又岂会听不懂她的意思。 若说黎锦娥的话只是让她气,那谢子叙接下来的动作便是真正让她急了。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有什么好提的。”说着,谢子叙还夹了一块排骨放到黎锦娥碗里。 黎锦娥明白,他是在示意自己不要多说了,毕竟接下来还要一起行动,闹僵了关系可不好。 黎锦娥是明白了,可还在气头上的裴筱喃却不明白,她只道是主子眼里只有那个女人。 裴筱喃看着黎锦娥,贝齿几欲将朱唇咬破。 甄婻挽见她如此,心下焦急,却又心疼女儿。 裴吉霖虽有心教训女儿的不敬,却又不好当着谢子叙的面发火。 “裴洋参见公子。”一到爽朗的声音自门边传来,随即进来行礼的,是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 “嗯。”谢子叙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爹、娘。”裴洋得到回应,又转身朝裴氏夫妇行了一礼。 “你这孩子,跟娘还客气什么。”甄婻挽责备似的看了裴洋一眼,可面上却是止不住的笑容。 一旁的裴吉霖虽然一声不吭,但他板着的面孔在见到儿子时,还是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容。 “这位是,公子的夫人?”虽然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听小厮提起过这位夫人的事,可当他真正见到黎锦娥时,却仍旧有些拿不准。 这倒不是裴洋明知顾问,而是黎锦娥确实过于普通,与她身边那位绝世无双的公子太不搭调。 黎锦娥也趁此机会打量了裴洋一番,二十七八的年纪,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模样上与裴吉霖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其亲生儿子。 “嗯。这是我夫人。”谢子叙点头,仅一句话便算是介绍。 “裴洋见过夫人。”不同于裴筱喃的无理,裴洋听了谢子叙的介绍,当即便向黎锦娥行了一礼,中规中矩。 见话题又回到“雪夫人”这个点上,裴吉霖急忙转移众人的注意力道,“洋儿,你和筱喃前去云华山查探也有好几日了,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没有,山中一切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程公子也仍旧闭门不出,不接待任何客人。”裴洋眉头紧蹙,无奈摇头,“恐怕这事只有公子亲自前去,见到程公子,才会有眉目。” “这事说起来着实奇怪。”谢子叙冷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便出发。” “属下明白。” 饭后,因谢子叙与众人还有行程的具体细节需要商定。 黎锦娥便独自回到屋中沐浴休息。 等她打理完一切琐事,又替谢子叙将水备好,才彻底清闲下来。 自从与安德分开,这些伺候谢子叙的事,便全都落到了黎锦娥头上。 不过几天,黎锦娥竟有些佩服起他来,能把谢子叙这么挑剔的人伺候好,他也真是不容易。 在枕边放好谢子叙晚上要看的书后,黎锦娥干脆顺势躺在了床上。 可她刚躺了不到一刻,便听见“吱呀”的开门声,想来,是谢子叙回来了。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起,黎锦娥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走道浴桶边伸手试了试水温,正好。 “水已经备好了,温度正合适。”黎锦娥接过谢子叙脱下的狐裘披风,自觉地退到了屏风外边。 谢子叙沐浴时,黎锦娥也没有地方可去,只能百无聊奈地坐在桌边候着。 隔着屏风,只能隐约见他泡在浴桶里的身影,再加上屋内水汽弥漫,有那么一瞬,黎锦娥真觉得,那人似乎一点儿也不真实。 “怎么?想看?”戏谑的低笑响起,玉磬般的声音将黎锦娥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24 千机阁 “想看就进来看啊。”谢子叙趴在浴桶边,对着黎锦娥的方向轻声笑道。 “不想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黎锦娥直接喊出了这三个字。 “噗,哈哈哈…”谢子叙双肩抖动,那双秋水剪瞳中也溢满了笑意,“欲盖弥彰。” “您、您别开玩笑了,快洗吧,待会儿水该凉了。”黎锦娥面色窘迫,就差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许是水确实不热了,谢子叙拿起亵衣斯条慢理地穿上。 可穿衣归穿衣,他嘴上仍旧没有闲着,“唔,怎么称呼又变了。刚刚吃饭的时候还一口一个‘夫君’呢。” “刚刚那不是在外人面前嘛。”说起饭桌上的事,黎锦娥不好意思。 先前她只顾着与裴筱喃呛声,当然是怎么气她怎么说了。 这会儿被谢子叙问起,她哪里还有在饭桌上的从容自信。 “之前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也不好意思叫啊。”谢子叙从屏风后走出,站定在黎锦娥面前。 “我…”好吧,她承认,那是一个女人面对情敌时候的本能反应,但是这话哪能跟他说。 谢子叙就这么穿着亵衣光脚踩在地毯上。 看见那双赤足,黎锦娥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直接上前拉着他往里走,“你怎么能光脚踩在地上,还穿这么少,着凉了怎么办。” 在拿绢布替他擦脚的时候,黎锦娥突然发现,这双足,真的是冰凉的。 “怎么这么冷?”说着,她又摸了摸他的手,仍旧是冰凉一片。 黎锦娥狐疑地走到浴桶边伸手试了试水温,虽不如开始时暖,但也绝对算不上凉。 “别试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身体一直是这样的。”见黎锦娥难以置信地把手反复伸进水里试了半天,谢子叙终于出声将她的动作打断。 “什么意思?”黎锦娥一直以为,他从前所谓的‘一直这样’是指他大病之后,比普通人畏寒。 但现在看来,事件似乎和她的想法出入过大,“你不是刚泡过热水吗?” “字面上的意思。”谢子叙道,“我的身体很难变暖,基本上就是你感受到的这个温度了。” 黎锦娥错愕问道,“身体?全身都是?” “嗯。”相较于黎锦娥的错愕,谢子叙只是应了一声,情绪并无起伏。 黎锦娥又大着胆子卷起了他的衣袖,摸了摸他的手臂。 “为什么,会这样?”黎锦娥声音干涩,半晌,才问出这个问题。 谢子叙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也不反抗,只是弯眸笑道,“你想知道?” “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黎锦娥立即点头答想。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是黎锦娥迫切想要知道的。 “可是,你知不知道一句话?”谢子叙笑着道。 “什么话?”黎锦娥微怔,他想说什么? “知道得越多的人,往往死的越快。”他依旧弯着眸子,唇畔笑意更盛。 霎时,黎锦娥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住了,身子也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僵持了片刻,黎锦娥终于缓过神来,避开了这个话题,“那你平时会觉得冷吗?” “习惯了。”这一次,谢子叙并没有拒绝回答。 “您累了一天了,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无心再问,黎锦娥便随意找了个理由结束话题。 黎锦娥今日,是被谢子叙叫起来的。 “该起了。”谢子叙蹲在黎锦娥旁边,推了她一下。 还在睡梦之中的黎锦娥,忽然感觉有什么细碎的东西掉落在自己的颈间和面庞上,伸手拨开。 见她尚未清醒,谢子叙也不着急,就这么蹲在旁边又唤了她一声,“该起了。” 这回,黎锦娥总算是有了反应。 “已经辰正二刻了。”谢子叙一语便道出了她心中所惑。 只是这个答案,却让黎锦娥更加心惊。 还是被谢子叙叫起来的! “我我我、我马上起来!” “嗯。”谢子叙垂眸看着她道,“那你先把手放开。” 黎锦娥疑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左手处竟抓着一缕墨发。 黎锦娥顺着发看去,果然,谢子叙散落的头发正有一部分被自己攥在手中。 “对、对不起。”黎锦娥赶紧放开他的头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梳头,然后去向他报道。 “早膳给你带回来了。”谢子叙拿着一本书倚在榻上,头也不抬地道。 顺着他的话,黎锦娥向桌子处看去。 黎锦娥一边吃着早点,一边随口问道,“我们多久出发?” “等你吃完就出发。”谢子叙抬眸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叫她快些吃,别多话。 被他这么一说,黎锦娥自然不敢再多话,且迫于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压力,她几乎是以狼吞虎咽之势吃完了桌上的东西。 只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她,谢子叙便再没有多余的表情,“走吧。” * “筱喃是等得急了吗?”甄婻挽拉着裴筱喃安慰了好几句后,谢子叙才带着黎锦娥姗姗而来。 “我…”裴筱喃循着声一转身,便看见了踱来的谢子叙。 而甄婻挽听他这么问则是面色一变,陪笑道,“筱喃这孩子性子急,她也是担心行程,公子您可别见怪。” “无妨。”谢子叙嘴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裴筱喃一眼。 “公子,请上车。”裴吉霖见谢子叙过来,便立即督促车夫拿出车梯摆好,并与其一同在马车旁恭敬地站着。 但谢子叙到车旁后并未直接上车,而是叫来黎锦娥,亲自扶着她先上了车。 “夫人当心。”等黎锦娥进入车厢后,他才踏着梯子而上,跟着进去。 此举落在裴筱喃眼里,却让她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个女人凭什么让公子扶她! 见裴筱喃神色不对,甄婻挽赶紧拉着她上了后面的车,以免她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云华山脉起于云城西南,延绵数十里,终于渤国。 “公子,再往前不远,山势陡峭,连马都走不上去,更别说是马车了。要上山,只能徒步而行。”裴筱喃向谢子叙倾身,说完,还挑衅地看了一眼他另一侧的黎锦娥。 在她看来,黎锦娥那不会武的柔弱身子,必然是爬不了这云华山。 “那就走上去吧。”谢子叙并未理会她话中的深意,只是针对她所说,给了个无可挑剔的答案。 裴筱喃不信他没听懂,毕竟就连一向古板的义父都对着黎锦娥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虽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她又岂会轻言放弃,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前路难行,不知夫人可走得下来?” 即便是戴着面纱掩面,黎锦娥也不难猜到,她脸上,定然尽是嘲弄之色。 她不动声色地答道,“筱喃姑娘不必担心,走路而已,锦娥定能坚持。” 没那么容易,说什么这趟也要跟着谢子叙去。 裴筱喃咬牙,竟然还有勇气夸下海口,她还真是小看了这个黎锦娥。 “既然没问题,那就上路吧。”说完,谢子叙便当先起身,向外走去,再不给裴筱喃多话的机会。 哪料一行人刚走出茶棚,就被一醉汉拦了去路,“这位小美人,这就走啦?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呢?” 说着,他就伸手要去揭裴筱喃的面纱。 “啪!”裴筱喃直接拿剑当掉了那只伸过来的脏手,怒声道,“滚!” 那醉汉退了几步后,抬头便正好看见了回头来看的谢子叙。 “哟!刚刚竟没看到!这儿居然还有个更美的!”说罢,他就提着酒,摇摇晃晃地向谢子叙走去。 经他这么一说,茶铺中有不少人应声向谢子叙看去。 “别说,还真比那戴面纱的妞儿好看。” “可不是嘛,那妞儿虽然看着身材好,但谁知道面纱下面长什么样。倒是这个,不遮不掩,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儿。” “只可惜,是个男人…” “男人怎么了,指不定滋味儿尝着比女人还好呢。” 议论的人越说越过分,甚至还有人开始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谢子叙。 “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黎锦娥愤怒地瞪着那群人。 谢子叙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但黎锦娥能感觉到,他生气了,非常生气! “来,美人儿,让我摸摸。”就在那醉汉不知死活地把手伸向他脸的那一刻,杀意,自他身上弥漫开来。 裴洋的剑,不知何时落到了他的手中。 几乎是在他迈出右脚的同时,他的左手被人从身后拉住,“你冷静一下!” 谢子叙蹙眉回头,看着黎锦娥道,“放手。” “不、不放。”出乎意料地,以往一直怕他的黎锦娥,并没有听话地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 这么多人一起上,就算谢子叙武功高强不会受伤,可他手下的人却必定不会毫发无损。 “放开!”谢子叙凤目含怒,声音森寒。 “绝对不放!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黎锦娥态度坚决。 裴吉霖等人的内心也很纠结。 黎锦娥或许仅仅是出于担心才拦住他,但裴吉霖却知道,这些人里面,不乏有高手和势力不俗之人位列其中。 25 靠枕 良久,谢子叙终于开口,“其他人我可以不动,但是这个人,我绝不放过!” 黎锦娥顺着他剑尖所指看去,那个被凌子墨吓得瑟瑟发抖的人,正是先前直言不讳,扬言要睡他的人。 “哦、哦…”黎锦娥点了点头,隔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妥协了。 谢子叙能感受到,那只抓着他的手,上面全是虚汗。 “去把他舌头割下来。”谢子叙反手将剑抛回给裴洋,冷声吩咐道。 “喏!”裴洋领命,当即就叫了两个随从协助他将那人擒下割舌。 至于其他人,在谢子叙不打算找他们麻烦之后,他们之间的联合之势便散了。 乘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裴洋那边的时候,谢子叙突然上前一步,低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黎锦娥道,“你放心,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想过要杀你。但是,希望你以后做事之前,先考虑一下可能得到的后果。” 他顿了顿又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在你的阻拦下饶你一命。” 黎锦娥立马点头如捣蒜,跟他保证道,“肯定的!我以后肯定认真考虑!” 面对她的保证,谢子叙只是瞥了她一眼,“希望你说到做到。” 说完,他便挣开了黎锦娥的手,带头向云华山走去。 裴吉霖见谢子叙已当先离去,便立马招呼众人跟上。 黎锦娥本也打算立即跟上,不料却被从后面赶过来的裴筱喃拦住了去路,“你站住!” “筱喃姑娘有事?”见裴筱喃来势汹汹,黎锦娥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刚刚你为什么不让公子杀那些人!”裴筱喃似乎比谢子叙本人还要愤怒。 “我为什么要让他去?”黎锦娥歪头反问,仿佛裴筱喃问了一个让她难以理解的问题。 “你是不是在装傻?!”裴筱喃怒道,“那些人侮辱了公子!” 黎锦娥看了她半晌,眨眼道,“所以呢?” “所以呢?!”裴筱喃彻底怒了,“姓黎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些人是怎么议论公子的你没听到?!他们就该死!” “我当然听到了。我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黎锦娥蹙眉看着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人,冷声道,“那些人是该死,可是你有考虑过你家公子的安危吗?” “哼,亏你还是公子的夫人,竟然这么不了解他。”裴筱喃面露不屑,“公子武艺高强,难道还会怕那群乌合之众不成?就算他们全都加起来,也不是公子的对手。” “我确实不了解他武功有多么高深,我只知道,如果他把那些人杀了,必定会增加他计划的难度!” “那又如何?”裴筱喃依旧不服气。 黎锦娥真是被她给气笑了,“你们原来应该都叫他主子吧?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改口叫公子,撇清直接从属关系就是为了低调。他如果今天把人都杀了,还怎么低调?” 见她不说话了,黎锦娥又继续道,“他这样的性格,仇家应该不少吧?你蒙面,也是为了掩饰身份吧?那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理由出手,闹得天下皆知呢?” “不管怎么说,公子就是不能被他们平白侮辱!”裴筱喃讲道理不行,便直接开始无理取闹。 “你要这么想,那我无话可说。”黎锦娥着实对她无语,都已经把利害关系和她说的这么清楚了,她竟还是一副要为自家公子出气的模样。 “你!” “筱喃!不得对夫人无理!”裴筱喃还欲再与黎锦娥争辩,却被料理完后事的裴洋打断。 “大哥!怎么连你也帮她说话!”裴筱喃见拦下自己的人是自家大哥,更是气得直跺脚。 “夫人说的确实在理,再说,公子都不与他们计较了,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呢。”裴洋又拉着裴筱喃再劝慰了几句,才跟上众人的步伐再次上路。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没有武功傍身的黎锦娥,这一路下来竟没有喊一句“累”。 裴筱喃看着黎锦娥的背影,越发觉得她的存在刺眼。 显然,黎锦娥的坚持,让她觉得自己的面子很是挂不住。 裴筱喃心中,又好受了许多。 抬眸看了一眼已沉没在林海深处的夕阳,裴吉霖快步行至谢子叙身边,请示道,“公子,天色已晚,咱们是否先找个地方休息?” “也好。”谢子叙点头,天黑之后确实不宜再行。 “天寒,你别坐在风口处,当心着凉。”黎锦娥见谢子叙坐在洞口许久,忍不住拿着披风过去给他披上,顺便劝他进去。 谢子叙感受到身边多了一人,却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 黎锦娥见他仍坐在风口处不肯动,干脆直接在他身边坐下,又伸手替他拢了拢披风,“你在想什么?” 这回,谢子叙连头都没有回,仅是盯着前方出神,眉梢带愠,薄唇紧抿。 但事实证明,黎锦娥想错了。 “你在气什么?”黎锦娥偏头,莫名地看着身旁的人,哪个不开眼的敢惹他生气? 在黎锦娥锲而不舍的追问下,谢子叙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黎锦娥,“???” 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把原因定格在了白天茶铺里发生的那件事上,“是不是,我白天拦着你的事?” “哼。”面对黎锦娥小心地提问,谢子叙只是轻哼,便把头转了回去,不予理会。 黎锦娥彻底懵了。 黎锦娥笑了笑,讨好道,“我这不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嘛…” 黎锦娥又说了许多劝慰讨好的话,他才终于给了一个回应,“嗯。” “那我们可以去里面了吗?你老吹风不好。”黎锦娥见他有了反应,满怀希翼地建议道。 可得到的却是一个令她心累的回答,“不去。” 见他这么大火气,黎锦娥为她之前在行宫说他是个“无福消受的美人”而感到忐忑。 其实这也不怪谢子叙小气记仇,他身为天之骄子,又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行吧…”黎锦娥见他不肯走,只好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在他左边坐下,替他挡住点儿风。 对于她的举动,谢子叙虽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但仍旧没有任何表示。 久而久之,黎锦娥也开始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冷你就回去。”谢子叙瞥了一眼身边缩成一团的人,还是忍不住开口让她回去。 “你回去我就回去。”黎锦娥对着双手哈了口气,态度果决。 “你在威胁我?”谢子叙凤目一敛,身上散发的气势竟比那泠冽的风还要让人觉得寒凉。 “…没、没有。”黎锦娥缩了缩脖子,低头看地,不敢再与他对视。 半晌,黎锦娥感觉他还在盯着自己,干脆直接道,“我睡觉了。” 一日下来的劳累,很快就让她从假寐变成了真睡。 清晨,斑驳的阳光将人从睡梦之中唤醒。 黎锦娥刚醒,便觉身上温暖,丝毫不见昨夜的寒凉,且有一阵清香萦绕在鼻尖,令人不自觉地沉醉于其中。 迷茫地眨了眨眼,黎锦娥蹙眉环视了一圈,仍旧是昨日的山洞。 再略微低头一看,她身上盖着的,是谢子叙的披风?! “你醒了?”还不待黎锦娥细想,那玉磬般的声音就先从她头顶上传来。 谢子叙?! 愣了半晌,黎锦娥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不仅披着他的披风,还抱着他的手臂,舒服地靠在他肩上睡觉。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黎锦娥慌张地想向他解释,这真的是睡着之后的无意之举。 可对于她的道歉,谢子叙却恍若未闻,只道,“醒了就快去收拾,快上路了。” 待黎锦娥离开,裴洋才上前悄声道,“公子,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傍晚便可至追风崖。只是,那边山势陡峭,夫人不会轻功,想上去,恐怕不容易。您看,是否需要绕路?” 说完,他还朝黎锦娥那处偷看了一眼。 “哪里用得着绕路?我带她上去就是了。”娇媚的声音自裴洋身后响起,裴筱喃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 “筱喃,别胡闹。”裴洋严肃道,“追风崖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带夫人?” 听裴洋这话,裴筱喃面色一沉,恼道,“哥你不相信我?以我的轻功又不是上不去。再说,公子赶时间,绕路要耽误好几天呢!” “可是…”裴洋尚未说完,谢子叙便直接敲定了路线,“就从追风崖走吧。” 见公子心中已有了定夺,裴洋也不敢再多言。 看来到时候只能叫几个人在周围护着,以免裴筱喃出什么岔子,伤了夫人。 日落西山。 “夫人,前方不远就是追风崖了。”裴洋突然加快脚步,追上了队伍中间的黎锦娥,“等会儿筱喃会带您上去。” “什么意思?”黎锦娥不解,什么叫让裴筱喃带她上去? 裴洋解释道,“追风崖地势险峻,您不会轻功,恐怕是上不去,所以让筱喃带您。” “哦,好。”黎锦娥点头,表示明白。 见她神色淡定,裴洋又补充道,“追风崖可能有些高,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尽量护着您的。” 虽不懂裴洋为何紧张,但出于礼貌,她仍旧笑着答谢到,“多谢裴公子。” 26 怕你死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彻底傻眼了,“这该不会,就是追风崖吧?” 黎锦娥惊恐地看着眼前那几乎垂直的峭壁,和其高耸入云的山顶,她简直不能想象,他们到底要怎么上去。 “这就是你说的陡峭?!”黎锦娥找来裴洋,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他,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 “我们要爬到山顶?!” “…不用。”裴洋抬手指向山壁左侧的一处,道,“我们只需到那里,然后绕过那块巨石即可。” 在这儿的都是高手,黎锦娥丝毫不怀疑他们有这个飞檐走壁的本事。 裴洋说是裴筱喃带她。 让裴筱喃带,几乎有八成可能,她会把自己摔下去。 在黎锦娥询问裴洋的同时,裴吉霖、甄婻挽等人已经先行上去了。 就那么一瞬,黎锦娥想叫甄婻挽带她的想法,也幻灭了。 “夫人,我们走吧。”娇媚的笑声甜得发腻。 不用看都知道,说话的人一定是裴筱喃。 “夫人放心,裴洋会随筱喃一同,极力护您安危!”相比于裴筱喃那假惺惺的笑容,黎锦娥倒是觉得裴洋着刚正的模样靠谱许多。 “夫人,您该不会是怕了吧?”裴筱喃含笑看着黎锦娥,语带戏谑。 她的笑,艳丽动人,可黎锦娥看在眼里,却心底发寒。 “我还真有点怕,你们等我一会儿,让我有个心理准备。”黎锦娥面露苦色,竟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害怕。 方才裴筱喃眼中的那抹寒芒她肯定没有看错! 直觉告诉黎锦娥,裴筱喃绝对不怀好意! 为今之计,便是要尽量拖延时间,想个办法说服裴洋,让他带自己上去。 但若是用其他法子,他必然又会以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拒绝,然后让裴筱喃带。 正当黎锦娥焦头烂额之际,一到清冷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你们先上去吧,我带她。” “公子?!”裴筱喃难以置信地望向谢子叙,公子竟然要亲自带她,凭什么?! 裴筱喃心底从未把黎锦娥当作谢子叙的夫人,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也实属自然。 但与她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黎锦娥。 且不说他的习惯如何,就单说昨晚上他还在气自己拦他一事,黎锦娥便觉得,他不可能带自己。 “以你的功夫,带上她,太危险。”面对裴筱喃的惊怒,谢子叙只是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我…”裴筱喃还未说完,便被裴洋打断,“公子能带夫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裴洋面带喜色,且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把裴筱喃拉走了。 在他看来,谢子叙亲自出手,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让裴筱喃来,万一把人摔了,怎么办? “诶?你先前不是还说让筱喃带我吗?”黎锦娥眨眼,不解地看向谢子叙。 “我没说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谢子叙嘴角一勾,嗤笑道,“我可不想看着你们两个‘殉情’。” 黎锦娥撇嘴,“她会武功,哪会跟我一起死。” “呵。”凉薄的笑意自他唇畔溢出,谢子叙半眯着凤目上下打量了黎锦娥一遍,“你确定,如果她要把你扔下去,你不会硬拉着她一起死?” 黎锦娥,“…” “走吧。”谢子叙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就要出发。 “等等!”被抓住手臂的黎锦娥突然发出一声的惨烈叫声。 “怎么了?”谢子叙不悦地蹙起眉头。 她那杀猪般的叫声,让他很是不耐,“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看了看峭壁,又看了看深壑,黎锦娥腿脚发软,“我是真怕…” 说完,她又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谢子叙,“能不能,换个姿势?” 黎锦娥挑眉,“那你想换什么姿势?” 他虽有松口的意思,但黎锦娥仍怕他反悔,于是二话不说,直接用行动来表达自己想说的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抱住了谢子叙的腰。 “我想好了,这样比较安全!”黎锦娥抱住谢子叙,坚决不抬头去看他可怕的脸色。 “…你放手。”半晌,清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不,这样安全。”犹豫了片刻,黎锦娥仍旧决定不放手,比起拉胳膊,她还是觉得这样安全许多。 在惹他不高兴和小命之间,黎锦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命。 低头看着如同八爪章鱼一样紧紧抱住自己的人,谢子叙无奈道,“…你这样我怎么上去。” 以黎锦娥现在这从正面抱住他的腰,然后低头把头抵在他胸口的姿势,他连动都动不了,更别说在那凹凸不平的峭壁上斜着走。 “…好吧。”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为了不阻碍他行动,黎锦娥最终还是把手放开了。 “这有什么区别吗?”她抱着他和他抱着她有区别吗? “你人矮,重心太低。”谢子叙那玉磬般好听的声音在黎锦娥耳旁响起,动人心弦。 黎锦娥,“…” 谢子叙突在山壁上一个突如其来的翻身,吓得黎锦娥直接抱紧了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颈间,不敢再往外多看一眼。 “有那么可怕?”谢子叙话音轻快,语带戏谑。 黎锦娥抬头,想归正一下自己的形象,“当然…”。 可那个“不”字还没说出口,谢子叙又是凌空一翻,直接吓得她再次埋首。 可即使是这样,她仍旧嘴硬道,“当然不可怕!” “哦?”他尾音上拉,摆明了不太相信,“既然你不害怕,那我们就玩点儿刺激的。” “什么?” 还未等黎锦娥反应过来,谢子叙便松开了搂着她的手,放弃上跃,直接带着她往下坠去。 “!!!你干嘛?!”黎锦娥惊恐地冲他大喊,“你快停下来啊!” 谢子叙轻笑,“你不是不怕么?” “怕怕怕!我怕!”这个时候,黎锦娥再也顾不得其他。 她只能下意识地把谢子叙抱得更紧,内心的恐惧刺激她抓住了身边唯一的“物体”。 “你怕啊…”谢子叙顿了顿,道,“那就不玩了,我们上去吧。” “公子…”谢子叙刚一上来,裴筱喃就带着哭腔扑了上过去,“刚刚您真是把我吓坏了…” 谢子叙不动声色地避开她扑过来的动作,蹙眉道,“怎么了?” “您刚刚,突然往下坠,我以为…”话未说完,她便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啜泣的声音起起伏伏,令人心疼。 “我没事,你先过去吧。”面对哭得梨花带雨的佳人,谢子叙不仅没有丝毫心疼,甚至还直接叫她先走。 “那您呢?”裴筱喃不甘心道。 “筱喃,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吗?”谢子叙凤目微眯,语气陡然下沉。 显然,裴筱喃连日的越矩,已经磨平了他的耐心。 裴筱喃不可思议地看着谢子叙,“公子,我只是关心您…” 黎锦娥,你到底哪里比得上我?! 裴筱喃恨恨地朝黎锦娥的方向看了一眼,负气离去。 她不可能怨怼自己所爱之人,所以这笔帐,自然又都被记在了黎锦娥头上。 “好玩吗?”裴筱喃走后,谢子叙便一收怒容,笑得开怀。 黎锦娥把头从他颈间抬起,直接抓住他的衣襟含怒吼道,“你从哪里看出来好玩了?!你疯了是不是?!” “这样啊…”谢子叙羽睫一垂,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顷刻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锦娥就着抓住他衣服的姿势,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还真是失落? 见他这副情绪低落的模样,黎锦娥又懊恼是不是自己刚才太过凶悍了,“诶,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谁知,她话音刚落,谢子叙却一收失落,弯眸笑道,“可是你被吓到了,我就舒心了。” 黎锦娥以为自己听错,又反问一遍,“我被吓到了,你就舒心了?” “对啊。”黎锦娥笑意盈盈,眸中尽是欢快,“昨日你拦我,今日我吓你,我们扯平了。” “你就是为了这个刚才才那样?!”不知为何,黎锦娥突然觉得自己很火大,“这么点儿小事你就拿命跟我出气?!” “你怕死?”他眼中虽盛满了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黎锦娥彻底怒了,“我是怕死!但是我更怕你死!你下次做事之前能不能先从自己的安危出发考虑考虑?!” 她突如其来的怒气,把谢子叙也吓得一愣。 谢子叙迷惑地动了动眸子,努力想从她的眼中看到哪怕一丝虚情假意,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到除了愤怒以外的其他神情。 黎锦娥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中更气,“你要是实在讨厌我,就把我从这里扔下去,犯不着用你的命来撒气!” 说话的同时,黎锦娥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巧踩在青苔上,脚底一滑,竟差点儿落下去。 幸亏谢子叙眼疾手快,即时将她拉了回来,“别闹!当心掉下去!” 刚受了惊吓,又见他面色严肃地教训自己,黎锦娥的气焰,不自觉地低了许多。 但她心中仍怒气未消,还是低头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谁在闹。” “你的意思是这都怪我?”谢子叙不悦地蹙起眉头,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深知他脾气的黎锦娥,一听便知,他这是不高兴了。 对于她的爱搭不理,谢子叙不仅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反而还主动上前一步将她抱住,直接用轻功带她跃过了这段路。 27 程绪 “让大家久等了。”以他一贯清冷声音说出的话,怎么听,都没有道歉的意思在里面。 “不敢,不敢。”好在这里都是有眼色的人,知道自家主子只是在与他们客气,无一人敢托大妄言,包括裴筱喃。 裴筱喃虽很不满黎锦娥“拖累”了他们,但她毕竟刚被谢子叙教训过,遂也不敢再随意造次。 “公子。”裴吉霖见谢子叙过来,便迅速行至他身边,附在他耳旁悄声道,“裴浩传书说,约莫亥初就能与我们汇合。” “嗯。”谢子叙应声,表示知道了。 “看这天色,我们还能再行一个时辰,公子您看?”裴吉霖朝黎锦娥的方向看了一眼,试探问道。 顺着裴吉霖的目光看去,谢子叙也注意到了靠在树上的黎锦娥,“你们继续走,我去看看她。” “喏。” “你还能走吗?”谢子叙蹙眉在黎锦娥面前站定。 看她脸色惨白的模样,他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故意吓她了。 “可以。”说完,黎锦娥就起身跟上了队伍,不再与他多言。 “你在生我的气?”谢子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边,不悦地问道。 “没有。”黎锦娥仍低着头,没有看他。 * “拜见公子。”领头一人独自朝着谢子叙的方向疾行几步,单膝跪下,恭敬行礼。 “嗯。”谢子叙凤目微抬,声色淡淡,“你在云华山这几日,可曾有什么发现?” “回禀公子,属下与大哥他们分开之后,又深入云华山深处探寻了几日。期间并无异处,只是,中途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如何奇怪?”谢子叙蹙眉。 “属下也是与他偶然遇到,过了几招,但彼此并无敌意,也就没有拼个你死我活。”裴浩面露思索之色,“此人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真容,武功不算多厉害,但似乎善于用毒。” “江湖上善于用毒的人很多,来这云华山的也不少,你为何单单说他奇怪?” “他用毒的功夫不浅,但路数,却与江湖上那几个有名的用毒门派大不相同。”裴浩担忧道,“程公子刚受伤,属下便在云华山遇见此人,恐怕…” “江湖之中能人异士多不胜数,会用毒的人不一定就出自那几个门派。既然他没有敌意,我们就不要胡乱揣度。” 谢子叙顿了顿,又道,“不过出于时间上的巧合,我们还是要多加防范。不单单是此人,只要是摸不清底细的,都要防着。”“喏!” 在黎锦娥疑惑的目光中,众人都陆陆续续地跃上了大树休息。 “丛林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谢子叙不知何时倚在了黎锦娥所靠的树干上,“为了防止熟睡时被野兽吃掉,或是被敌人轻易发现,睡在树上,是最可靠的选择。” 黎锦娥迷惑地抬头望着谢子叙,他这会儿怎么这般好心,竟然解释了这么多给她听? 还不待黎锦娥思索其中缘由,他好听的嗓音又再次响起,“所以,你是想自己爬上去呢,还是想让我带你上去?” 美色当前,黎锦娥却拒绝了,“不用劳烦你,我自己可以上去。” 说着,她还真就在谢子叙错愕的目光中挽起袖子,提起裙摆,开始徒手攀爬。 不消片刻,黎锦娥便爬上了大树的第一个枝桠。 看着她顺利地找到合适的位置休息,谢子叙抿着的唇线,崩得更紧。 “夫人,你放心。有为夫守着,绝对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谢子叙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下方的黎锦娥。 “…好。”好半天,黎锦娥才梗塞地答出一个“好”字。 见她面挂怯懦的表情,谢子叙心中畅快,得意地冲她扬了扬眉后,才靠着树干闭目休息。 黎锦娥无奈地看着他的侧影,心道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背靠树干,抬眸望着满天繁星,黎锦娥不由感慨,谢大爷的心思,真是比这纷乱复杂的星星都还要令人难以捉摸。 队伍汇合之后,众人又在这茂密的丛林中弯弯绕绕行了三日。 “裴夫人,千机阁还有多远?”黎锦娥抬袖拭去额角躺下的汗水,悄声向身旁的甄婻挽询问路程。 今晨便听裴浩嚷嚷,说是千机阁快到了,可这都正午了,她眼前却除了树还是树。 “快了。”甄婻挽含笑道,“夫人您再坚持一会儿,大约再有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说着,她还伸手拉住黎锦娥的臂弯,令其能稍微借力于她。 “夫人,就快到了,那前边就是了。”裴浩听到黎锦娥与甄婻挽的谈话,热心地转过来为黎锦娥一指,“您看见那片粉红了吗?那里就是内阁。” “这世间,竟还有粉色的云彩!真美…”黎锦娥一双明眸熠熠生辉,其中尽是向往之色。 “彩云?”谢子叙挑眉一笑,“你还真是天真。” “那不是彩云?”黎锦娥满怀疑惑地看着谢子叙,“那是什么?” 谢子叙不可置否地笑笑,却不回答,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随着队伍向那片彩云靠近,黎锦娥觉得,周围茂密的树似乎变得稀疏了不少,视野也随着他们的前行逐渐变得开阔。 正值她愣神之际,唇上忽然一凉,嘴里就被身旁的人塞了什么东西进去,“吞了。” 苦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黎锦娥蹙眉看着谢子叙,“你给我吃的什么?” “避毒丸。”谢子叙撇了她一眼,薄唇轻启,“越是美丽、色泽鲜艳的东西,越是致命。” “你是说,那是…”黎锦娥诧异地看向那片粉色的浓雾。 “毒瘴。”谢子叙毫不在意地笑笑,“闭毒丸可在短时间内克制毒瘴的毒性,你不必担心。” 随他踏上通往天堑对面的唯一一座桥梁,脚下的万丈深渊让黎锦娥觉得掌心冷汗涔涔。 “梨殇、衿陌拜见雪公子。”桥的尽头,两名身着淡紫罗裙的孪生姐妹持剑向谢子叙弓身拜见,语间恭敬。 “嗯。”谢子叙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公子此刻正在前厅等候,您请随属下来。”梨殇与衿陌抬手对谢子叙等人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当先众人一步朝里走去,在前领路。 千机阁的建筑纷繁,却不奢侈华丽,而是透着一股古朴之气。 约莫走了盏茶功夫,梨殇衿陌终于在一处古朴的大殿前停下,“雪公子,请。” “师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温润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 “师兄。”相比于那位公子一整句的问候,谢子叙却只回了两字,便将人“打发”了。 “师弟,你还是这般冷淡。”他故作哀怨地瞪了谢子叙一眼,旋即又调笑道,“听说你在外娶了位夫人,在哪儿呢?快带出来让师兄瞧瞧。” 面对他的哀怨,谢子叙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锦娥,这是我师兄,程绪。” 叫过人群中间的黎锦娥,谢子叙以最简短的话语,为其介绍了程绪。 “就没了?”程绪惊讶地看着他,佯怒道,“你难道不打算多介绍两句?比如本公子是如何的玉树凌风,又是如何的风流倜傥?” 半晌,他端着认真的表情蹙眉对黎锦娥道,“师兄这个人,夸张些说,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在胡扯。所以,他的话,你不用理会就好。” “雪沐辰!”程绪听着他的介绍,面上的表情从得意变成了沉默,再由沉默变为了愤怒。 最终,他终于抑制不住怒喊出声,“什么叫做十句有九句是胡扯?!什么叫不用理会?!” “我都说了,是夸张些说,师兄何必如此生气。”谢子叙眉尾微挑,一双凤目之中,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程绪心知他是故意的,心中怒气更盛。 感受到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黎锦娥迅速将掩唇的手放在鬓角,装作整理秀发的模样。 “这就是你娶的小娇妻啊。”程绪戏谑的眼神在黎锦娥身上转了转,“我看,这姿色比起筱喃妹妹是差远了嘛。” 28 刺目 “妾姿容平平,让程公子见笑了。”出乎众人的意料,黎锦娥对程绪的话不仅丝毫没有生气,反而还直接认了。 程绪不过是一句玩笑,若是自己因此跟他生气,倒显得小气。 黎锦娥虽不喜不怒,但从小就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的裴筱喃却做不到掩饰自己的情绪。 视线隐晦地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谢子叙嘴角微翘,意味深长道,“我们夫妻二人刚成婚不久,师兄你可别害我。不过师兄你若是喜欢筱喃,大可直说,师弟也好帮你介绍介绍。” 谢子叙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既隐晦地表明了自己与黎锦娥夫妻关系良好,又用同样的玩笑话回了程绪。 “公子,我…”谢子叙此话一出,不等程绪说话,裴筱喃便先急了。 “咳咳。”程绪咳嗽两声,打破僵局,“筱喃姑娘似乎已经心有所属,师弟你还是别开她的玩笑了。我们说说正事吧。” 说到正事,程绪遂收起了方才嬉笑的神情,严肃道,“师弟你要的寒蛇果和紫焰兰我已经帮你找到了。菡苓草我这边虽已有了消息,但若是要取这味药恐怕有些困难。” “怎么说?”谢子叙蹙眉,能让程绪说困难的,肯定不是小事。 “我寻到那菡苓草时,遇到了一伙人,他们似乎也对这这东西有想法。” “你的伤?” “就是拜他们所赐。”程绪的眸中含着一丝怒气,“他们的武功路数阴狠,且有几个用毒的高手。我上次带人与他们交手数次,他们皆是不敌。不过这次他们竟找了帮手来,是我大意了。” “帮手?”谢子叙诧异地看了唐瑾一眼,“什么帮手这么厉害,竟能伤你至此?” 沉默片刻,程绪蹙眉沉声道,“以我的情报来看,他们的帮手,似乎不是江湖中人。” “哦?”谢子叙挑眉,“你的意思是,他们搭上了朝堂中人的线?” “不全是。”程绪蹙眉道,“他找来的帮手,更像是死士。” “呵,有意思。”谢子叙凤目一敛,寒声道,“无论他们是谁,又找了谁。这菡苓草,我都势在必得!” “若不是菡苓草必需在成熟之后采摘,哪还轮得到他们来争。”程绪撇嘴,“行了,这几日你们先好好休息。五日后,我们就出发。” 夜凉如水。 谢子叙沐浴完后并未如从前一般躺在床上看书,而是穿着亵衣盘腿坐在软榻上独自下棋。 “你怎么又穿这么少。”黎锦娥拿过他的狐裘披风替他披在身上,又为他把里面的头发拢开。 纠结了许久,黎锦娥还是没忍住去关心他。 “哟,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不知何时,程绪竟进了门,倚在柱子上含笑看着两人。 “既然你这么想,那你就出去等着吧。”谢子叙瞥了他一眼,便把注意力又转回了棋盘之上。 “啧啧,真是有了女人就忘记兄弟了。”程绪不仅没有出去,反而大方地坐在谢子叙对面与其对起弈来。 “啪”,谢子叙淡笑着落下一子,并不理会程绪的调笑,“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事?” 程绪紧随其后落子,挑眉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与你抢药之人是谁,他们的帮手又是谁?” “他们的帮手是梅钧吧。”谢子叙勾唇一笑,眸中尽是讽刺。 程绪眉尾一挑,“我就知道那帮手会被你猜到,不过那抢药的人,你绝对想不到。” “我确实猜不到,你查到了?”谢子叙抬头,蹙眉看他。 “当然。我千机阁是什么地方,天下能有我查不到的事?”程绪面上尽是得色,“既然你问了,那本公子就大发慈悲地指点指点你吧,是渤国的人。” 谢子叙凤目微眯,冷然一笑,“渤?呵,他们和梅钧联手了?” “这倒不是。”程绪摇头,“应该只是相助渤国的江湖势力,让他们欠下自己的人情。” “他倒是会做人。”谢子叙嘴角扯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瞥了一眼棋盘,“该你了。” 随意落下一子,程绪似笑非笑地看向谢子叙身后为他擦试头发的黎锦娥,“你这下属可靠吗?看她与你形影不离的样子,似乎,知道不少事。” 黎锦娥听他这话,心中一惊,猛然就想起了谢子叙那日对她说的话,“知道的越多的人,往往死的越快。” 所以,程绪的意思是,她是该死之人? “啪”,谢子叙又落下一子,弯唇笑道,“你输了。” 听闻输棋,程绪仅是一瞥棋盘,便把视线又挪回了谢子叙身上,蹙眉凝视着他,“我在和你说正事!此事关乎生死,你必须确定她的可靠程度!” “你刚刚不是还说你知晓天下事吗?那你不知道她是谁?”谢子叙挑眉,似笑非笑。 他这话,愣是把程绪说得怔住了,“什么意思?她不是你找来掩饰身份的下属吗?” 说完,程绪又仔细打量了黎锦娥一遍,这普通的模样和不会武功的事都是真的。 程绪思索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试探问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谢子叙凤目一弯,笑道,“她是我夫人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程绪怒道,“你是什么人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难不成还能把宫里的女人带出来?!” 谢子叙端起手边的茶盏,一吹,烟雾缭绕,“为什么,不可以呢?” “什么?!”程绪望着黎锦娥,震惊的神情布满了他整个面庞,“你是说,她、她是你后宫里的妃嫔?!” “是。”谢子叙点头承认。 “你疯了?!”程绪的脸上的震惊之色已完全被怒容所取代,“你的那些宫嫔都是什么人,存的什么心思你不知道?!你把她带来,你就不怕她日后图谋不轨,断送了你的江山?!” “还是说…”程绪眯了眯眼,“你打算事后就杀了她?” “她以前是浣衣局的宫女,有次我重伤回宫,算是她救了我。”谢子叙随意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声色冷然,“既然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不如在关键时候起起作用。不是吗?” “原来如此。”程绪了然一笑,转而又问道,“那你的事她知道多少?比如,菡苓草的作用?” “她只知道我们面上说的。”谢子叙道,“其他的,你可别说漏嘴了。不然,她的命,就该算在你头上了。” 程绪意味深长地看了黎锦娥一眼,“行,我知道了。” 临了,谢子叙又道,“我近日不在朝中,梅钧的动向,就麻烦你了。” “就知道使唤我。”程绪撇嘴,“千机阁做事,你放心。” 走时,还不忘调笑二人,“长夜漫漫,就不打扰你们新婚燕尔了。” “又不是第一天和我住了,你脸红什么?”正值黎锦娥愣神之际,谢子叙突然起身,伸手捏了捏她涨红的脸蛋,“还是说,你其实是想和我一起睡?” 黎锦娥,“!!!” “不说话是默认的意思?”谢子叙行至床边坐下,挑眉问她。 说着,他还把身体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弯起凤目,轻笑,“你想和我一起睡就过来啊。” 理智告诉黎锦娥,他只是在于自己开玩笑,当不得真。 犹豫许久,黎锦娥还是摇头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锦娥身份卑微,哪能和您一起睡,我还是睡地上吧。” 似乎,被子能挡住谢子叙凌厉的目光,让她更加有安全感。 “你不愿意就算了。”谢子叙眯了眯好看的凤目,嘴角的弧度化为了一条紧绷的直线。 “完了!又睡过了!”当黎锦娥抱着被子从睡梦中醒来时,已是巳时。 想起安总管让她照顾皇上起居的话,黎锦娥有些不好意思。 谢子叙,则每个早晨都是在自理生活。 “雪夫人。”刚洗漱回来,黎锦娥便被院子里一个叫阿若的小丫头叫住了。 黎锦娥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摆放规整,一遍随口问道,“什么事?” “能不能,请姑娘去问问雪公子,什么时候用早膳。”阿若怯生生地低着头,头几乎埋到了胸口前。 “他还没吃饭?”黎锦娥诧异地看着阿若,“他多久起的?” “雪公子两个时辰前就起了。”阿若低着头,不敢去看黎锦娥,“可是公子他打理完后就径直去了后山练剑,直到现在也没用膳。” “你们没叫他用膳?”黎锦娥蹙眉,这人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见黎锦娥不悦,阿若心中更慌,“奴婢不敢打扰雪公子练剑,请夫人赎罪。” 看这丫头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模样,黎锦娥便知,她是以为自己生气了,“你别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带我去找他吧,我叫他回来用膳。” “喏。”阿若瞅了黎锦娥一眼,确信她没有生气,才放下提得老高的心,顺从地早起带路。 “叮——”两剑相撞,两人分别飘然后退,然后又再借力提剑战在一起。 黎锦娥凝神屏息,用视线追逐着他潇洒的身姿。 “公子,方才你那招叫什么?教我好不好?”娇媚的声音把黎锦娥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刚才她只顾着看交战的两人,竟没注意,裴筱喃也在这里。 “那叫‘惊鸿’,你的功底不适合学那招,另有一招‘宛莲’倒是适合你,不如我教你这个?”面对裴筱喃的撒娇,谢子叙竟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 “好,公子教什么,我就学什么。”裴筱喃目光盈盈,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从不与她多话的公子竟然答应了教她剑法。 “噫?锦娥!你怎么也在这儿,来了多久了?”程绪笑着朝黎锦娥招手,示意她赶快过去。 29 你敢吗 “刚来不久,阿若和我说你们在后山练剑连早膳都没用,所以我来看看。”黎锦娥在程绪身旁站定,同他一起看着还在练剑的两人,“他们还有多久?” “这才刚开始,估计没有个十天半月,这招是学不会的。”程绪似笑非笑地看了黎锦娥一眼,道,“要不要帮你把他叫过来?” “不用了吧,他正忙着呢。”黎锦娥勉强笑笑,抱着他披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我在这儿等他。” 程绪意味深长地看着笑道,“小丫头你不吃醋?”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天下那么多女人围着他转,我要是每个都看不顺眼,我还要不要活了。” “可是你的行为告诉我,你心里并不开心。”程绪暗含深意地瞥了一眼她抱着披风的手,“你不喜欢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黎锦娥怔住,他说的,确实不错。 不过仅一瞬,她又她又恢复了正常,“我是不喜欢啊,难道程公子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会很开心吗?” “伶牙俐齿。”程绪撇嘴,“喜欢他的人不少,可抛去权力地位、身世背景,真心诚意只喜欢他这个人的却不多。你要是真心喜欢他,就把他看好了,可别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女人钻了空子。” “他是主,我是奴,他要做什么、喜欢谁,我没资格置喙。”黎锦娥垂眸。 “你真这么想?”程绪含笑挑眉。 “是。”黎锦娥声色淡淡,却又有一丝哀伤在其中,“我自知姿容平平,亦无身世背景,不敢多想。” “呵,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程绪虽是在笑,但眸中却含着认真,“你不了解他的过去,所以不要把他想得太无敌、太无情。人心肉长,谁都希望遇见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 见黎锦娥不说话,程绪便自顾自地往下说,“论身世背景、权力地位,他已经是天下之最,你背景再好,也只是锦上添花。” “再论长相,你觉得自己姿容平平,比不得他身边的那些女人。可你想过没有…”说即此处,程绪突然打开手中的折扇掩面,压低了声音对她挤眉弄眼道,“哪个美人有他长得好看?” 黎锦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他说的的确不错,谢子叙那天下无双的容颜,什么样的美人到了他那里,都得自惭形秽。 “这不就对了!”程绪折扇一收,打在自己手心,“他看惯了自己那张脸,你们姿色如何,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你说的有道理。”黎锦娥道,“可是他不喜欢我,你说的再有道理也没用。” “你傻啊!”程绪拿扇子敲了一下黎锦娥的头,“他不喜欢你,他也不喜欢别人啊!这个时候,你就该先下手为强,利用在他身边的优势,把别的女人都挡在外面。” “到时,他身边只有你一人,所谓睡久,啊呸,日久生情就是如此了。”程绪面露得色,“你每天睡他,难道他还有时间想别人不成?” 黎锦娥,“…” 谢子叙说的果然不错,程绪的话,不能尽信。 “你们在说什么?”程绪刚说完,谢子叙便走了过来。 “咳咳。”程绪故意咳嗽两声,同时收起刚才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道,“你媳妇来叫我们用膳,我跟他聊了两句。” 谢子叙狐疑地眯了眯凤目,目光落在黎锦娥身上,“是吗?” “呃,是。”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她就是有一种欺骗了他的感觉。 又瞧了他们两人片刻,见她们咬定只是聊了两句,谢子叙便也不在多问,只道,“那走吧。” “等等,你的披风。”谢子叙当先走后,黎锦娥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抱着给他拿的披风。 刚在背后议论了他,又差点被他听到她与程绪的议论,黎锦娥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再去拦他。 “不用了。”谢子叙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他说话时,不仅脚步未停,甚至就连头也没回。 “唉,他这人就这样。”程绪手中的折扇随意往黎锦娥头上一敲,“你慢慢走,不着急,他身体好的很,吹一下没事。” 说着,他便快速跟上谢子叙的脚步,与后面的黎锦娥裴筱喃拉开了距离。 “你来这儿做什么?”眼见前面两人走远,裴筱喃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还能做什么。”黎锦娥瞥了她一眼,“送披风,叫他吃饭。” 然她这话,裴筱喃明显不信,“你莫不是知道公子与我在一起,心有不甘,才故意来他面前晃悠的吧?” 见黎锦娥不搭理她,裴筱喃又继续出声讽刺,“我告诉你,公子向来有练剑的习惯,你来叫他也没用。” “呵,他有什么习惯我不知道?”黎锦娥一笑,“再说,我与他都成亲了,我能有什么不甘心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我看公子对你也不过如此。巴巴地送来披风,公子却连接都不接。” 裴筱喃的话,让黎锦娥蹙起眉头,她这人怎么如此胡搅蛮缠,“你就当我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好了。你有本事,你也用一个嫁给他。” “你!”裴筱喃气急,“你这恶妇,公子迟早休了你!” “呵,且不说他目前没有休我的打算。就算是把我休了,他身边爱慕他的女子那般多,怎么也轮不到你上位。” 说罢,黎锦娥便向左拐去,徒留裴筱喃一个人在路口发脾气。 裴筱喃骄纵的模样气得黎锦娥揪紧了手中的披风。 忽然,程绪的话,自她脑中掠过,“你就该先下手为强,利用在他身边的优势,把别的女人都挡在外面。” 要把裴筱喃挡在外面。 黎锦娥回到房中时,谢子叙正坐在桌前,一口一口优雅地喝着粥。 “他刚才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谢子叙放下勺子,直直的看着黎锦娥,希望她给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什么说什么了…”黎锦娥接过阿若递来的粥,用勺子不停搅拌,话语含糊,不敢与他对视。 看着她的举动,谢子叙凤目一眯,含怒道,“你确定要跟我装傻?” 黎锦娥,“…” 知他们有事要说,阿若把早膳端上桌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说不说?!”谢子叙见她沉默不语,心中更气。 “呃…”许是见他真生气了,黎锦娥试探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啊?” “你们两这么心虚,不敢让我知道,肯定是在谈论我的事。”谢子叙嘴角微翘,冷笑道,“既然是在谈论我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呃,也不一定就是你的事,我们也可以说别的…”比起让他知道实情,黎锦娥更更希望能够搪塞过去。 “哦?别的事?”谢子叙身体前倾,用手支着下颌,“你们两才认识一天不到,能有什么别的事?” 黎锦娥,“…” “还是说,你想告诉我你们一见如故或是一见钟情,所以有无数话题可聊?”那双秋水剪瞳中怒色深谙,“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黎锦娥,“!!!” “不是。”黎锦娥急忙摇头辩解,“那你先答应我,我说了你不生气。” 谢子叙眯了眯凤目,沉思片刻,才道,“好。” “呃,他跟我说,天下的美人都不如你好看…”说完,黎锦娥看了他一眼,还好,没生气。 “都不如我好看?”谢子叙挑眉,“那你觉得呢?” “…我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黎锦娥低头,不敢看他。 “还有呢?”谢子叙那双秋水剪瞳中溢满了笑意,煞是好看,“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还说我不了解你的过去,说你其实和表面上看着不一样。”黎锦娥想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句不是谎话的代替品。 “还有。” “…让我看住你,不要让别有用心的女人有机可乘。” “还有。” “…实在难以启齿。”黎锦娥把头埋地极低,似乎这样,就能让他看不到自己。 “难以启齿?”谢子叙撑着下颌的手又向黎锦娥拿侧倾了一些,“以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那说好了,说了你不能生气。”形势所迫,黎锦娥只能选择低头。 “不生气。”谢子叙薄唇微弯,笑着保证。 酝酿片刻,黎锦娥拿出了毕生的勇气,以最快的语速说完了最后一件事,“他让我把你睡了!” 说罢,她还不忘即刻补充道,“说好了不能生气,君无戏言!” 即便是过去了许多天,黎锦娥仍旧忘不掉那个被一剑封喉的醉汉,和那个扬言要睡他,结果却被割掉了舌头的人。 “哈哈哈哈。”她本以为会暴怒的人,此刻却笑得开怀,“把我睡了?就你?” 见她沉默不语,谢子叙继续调笑道,“那你想睡我吗?哈哈哈。” “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黎锦娥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可这却不是羞的,是气的。 他不仅没有适可而止,还张开了双臂,戏谑道,“我不反抗,你敢吗?” 怔了片刻,黎锦娥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当即怒道,“你怎么老开这样的玩笑?!” 谢子叙收回了张开的双臂,重新用白皙的手掌支起下颌,眉目含笑,薄唇轻启,“因为我觉得你敢想不敢做的胆小模样很好玩啊。” “我不想!”他从哪看出来她想的! “可是…”谢子叙羽睫低垂,故作伤心道,“你明明刚刚还说天下的美人都不如我好看的。” “…您能不能别开玩笑了。”黎锦娥突然觉得,跟他相处,心好累。 “别生气嘛。”谢子叙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遂不再调笑她,“作为你实话实说的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我不想听你的秘密。”虽然很想知道他的事情,但她亦是深知,他的秘密可不是随意听的,因为其代价保不齐就是她的小命。 “不想听就算了。”谢子叙无所谓地笑笑,“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听了。” 黎锦娥怔住,“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他凤目微弯,眸含笑意。 30 中毒 “叩叩”,敲门声响起,随之传来的是裴筱喃娇媚的呼声,“公子?” “进来吧。”谢子叙淡漠的声音响起,他的视线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手里的书。 裴筱喃推门而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令她面红耳赤却又极度愤怒的一幕。 谢子叙盘腿坐在软塌上看书,狐裘披风搭在其腿上,掩去了整双修长的腿。 他那一头顺滑的墨发却被其身后的女子拢在手里细细擦拭,这,又让裴筱喃气不打一处来。 “有事?”见裴筱喃不说话,谢子叙终于把视线从书上移向了她。 “我,我见公子近日劳累,所以特地煮了银耳莲子羹给您送来,这羹补脾、开胃、安眠,公子您…”裴筱喃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身后的丫鬟将托盘端上。 然她话未说完,便直接被谢子叙打断,“行了,我知道了,你放那儿吧。” 虽有些诧异裴筱喃给他送夜宵的举动,不过思及她从前也常做此事,他也就让她放下了。 “…喏。”裴筱喃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还有事吗?”谢子叙见她不肯离去,便又出声问道。 “没了…”裴筱喃知道,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她只得福身告退,“望公子注意身体早些休息,筱喃告退。” 裴筱喃走后不久,黎锦娥便把盅端到了谢子叙面前,用手试了试温度道,“温度合适,您现在用吗?” 哪料,他连眼都未台,就道,“拿走,我不吃。” “你这是什么表情。”黎锦娥奇怪地看了谢子叙一眼,又狐疑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挺香的啊,味道也不错,就是甜了点,怪不得你不喜欢。” 谢子叙抬手将身侧的窗户推开,蹙眉道,“你拿远点儿吃,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真难伺候,黎锦娥心下抱怨,嘴上却不敢说出口。 端着托盘去了桌边,一边吃,一边感慨,“没想到她脾气不怎么好,但厨艺还不错。” “呵。”谢子叙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轻声一笑,“她厨艺不错?她就只会做这个。” 黎锦娥愣住,“你怎么知道她就只会做这个?” “反正这么多年,我是没见她做过别的东西。”谢子叙状若无意道,“以前我在宫外的时候她就爱给我送这个,每天都一样。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东西。” “…原来如此。”黎锦娥点头,随即,她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那她不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吗?” “她应该知道吧。”谢子叙狐疑地看了黎锦娥一眼,“怎么了?” 黎锦娥乘着他说话的空档,又舀了一勺莲子羹放在嘴里,含糊不清地低声呢喃,“知道她还放这么多糖,怪不得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嫁出去。” “你说什么?”谢子叙眯了眯好看的凤目,让她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没什么,没什么。”察觉到自己失言,黎锦娥急忙摇头否认,想要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嗯?”谢子叙明显不信,上拉的尾音虽然性感,可却充满了危险的意味在里面。 无奈之下,黎锦娥只得说道,“我说她不关心你,知道你不喜欢甜食还放这么多糖。” “她不关心我,你就关心我了?”谢子叙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语带不悦。 黎锦娥动了动迷茫的眸子,奇道,“我哪里不关心你了?” 除了这两天经常睡过没有早起伺候他以外,黎锦娥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做到安总管交代过的所有事了。 “呵,我每次问你话都要问好几遍。而我,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和隐瞒。”他板着脸,寒声道,“总让我生气就是你的关心?” 黎锦娥,“…” 见她默认自己的错误,谢子叙不悦的面色似乎舒缓了几分,但从他的语气中,依旧可以听出不悦,“比如刚才,你就没有跟我说实话。我明明听到有‘嫁出去’三个字,可是你回答我时却根本未提。” 黎锦娥的内心无比苦涩,“我就是感叹了一下她为什么到现在没嫁出去…” “呵,她嫁没嫁出去与我有什么关系?”凉薄的笑意自他唇边溢出,那淡漠的眼神让黎锦娥心中很不是滋味。 许久,她才出声,“可是,人人都瞧得出来,她喜欢你啊…” “她喜不喜欢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谢子叙挑了挑眉,看黎锦娥的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黎锦娥不是在为裴筱喃伤心,她不过是想到了同样喜欢他的自己。 “那你…”迟疑片刻,黎锦娥鼓起勇气试探问道,“有没有娶她回去的打算?” 怕他怀疑自己别有用意,黎锦娥又补充道,“我看她,似乎是,非你不嫁的样子…” “没有。”毫无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 瞥了她一眼,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们十一个成天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已经很烦了,你觉得我会再给自己找不愉快?” 后面的话,黎锦娥已经毫不在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十一个”三个字上。 “不是十二人吗?”黎锦娥惊异问道。 “十一。”谢子叙纠正道,“崔绾兮只是我的下属,不算。” 崔绾兮只是他的下属?! 黎锦娥震惊不已,如果崔绾兮只是他的下属,“那她为何要为了你与我争吵?争吵过后又为什么要跟你哭诉?”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黎锦娥张口便问出心底的疑惑。 “因为是我让她这么做的啊。”谢子叙仍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似乎自己只是在诉说一个旁人的故事。 “你让她这么做的?!”她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些竟全都是他授意的,“为什么?” 谢子叙挑了挑好看的眉,“她不与你争吵,我怎么罚你?我不罚你在明德轩里思过,又怎么把你毫无破绽地带出来?” 从花灯节由左太守陪同游玩,到为崔绾兮的姿容所倾倒,再到崔绾兮与自己争吵辩解,都是他早就算计好的! “你似乎,格外关注我的终身大事?”谢子叙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看着黎锦娥,“莫非你也对我有些什么想法?” “…没有。”他对裴筱喃和崔绾兮的态度让黎锦娥明白,他不喜亲近对他有过多想法的下属。 而崔绾兮对他只有忠诚,得到的便是裴筱喃此生最梦寐以求的东西,即便只是名义上的。 “没有就算了,何必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谢子叙无所谓地笑笑,直接赤足踩在地毯上,向卧榻走去。 “不要直接踩在地上!你…”黎锦娥见他又不听劝阻,直接赤足行走,不自觉便要说他。 可话未说完,便被他不耐烦地打断,“行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吃完了赶紧睡觉,别磨蹭。” 说罢,便不再理会黎锦娥。 “你不了解他的过去,你不要把他想得太无敌、太无情…”,程绪的话,依稀还在耳边。 夜半三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将黎锦娥从梦中唤醒。 “哐当!”,一声脆响,在这宁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 碎片,黎锦娥想伸手去捡,可腹痛却让她行动极度不便,几欲晕厥。 想象中与冰冷地面的接触并没有到来,一双有力臂膀接住了她的身躯,“你怎么了?” “我,吵醒,你了?”疼痛,让她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谢子叙蹙眉,“我问你怎么了?!” “肚子,痛。”黎锦娥右手抓着他的臂膀,左手捂住肚子。 “肚子痛?”谢子叙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扶她让她靠着自己的肩。 另一只手腾出空来,覆上她左手的位置,“这里痛?” 黎锦娥点头,“嗯…” 谢子叙蹙眉看着怀里的人,突然一个不好预感在他脑中闪现,她是不是… “走,我带你去找程绪。”他左手穿过她的腿弯,右手就着扶她的姿势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往外走去。 “等等…”黎锦娥抓着他右臂的手用力,示意他停下,“外面,冷,你,先把衣服,穿上…” 谢子叙怒不可遏,“闭嘴!” 他们的房间距唐瑾的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黎锦娥毒发的现象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顾不得其他,谢子叙直接抱着她一跃上了屋顶,赤足踩在冰凉的瓦片上,用轻功向程绪的卧房飞跃而去。 “砰!”,房门被踹开,谢子叙蹙眉高呼,“唐瑾!” 内间的程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这大半夜的搞这么大动静是要干嘛?!” 程绪一边抱怨,一边披上衣衫向外走去,正巧就遇上了抱着黎锦娥往内间走来的谢子叙。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把自己媳妇抱到我房间里来干嘛?”程绪诧异地看着谢子叙,“告诉你,我可对她没兴趣。” 31 亲手喂 “别胡说八道!我现在没有心思跟你开玩笑!”谢子叙蹙眉沉声道,“她中毒了!” “中毒?!”程绪见眼前的人面沉如水,且穿着一身亵衣赤足就来了,想必绝非小事。 顺势搭上她的脉,程绪脸色巨变,“好烈的毒!快!把他放到床上去!” “你先运功替她把毒压制住!”程绪一边从柜子里翻找银针药瓶,一边嘱咐谢子叙,“她没有底子,你渡气要缓,别伤了她!” 准备好一应物品,程绪便盘腿在黎锦娥对面坐下,取出一根根银针,分别扎进不同的穴位。 当最后一根针拔出,程绪便让谢子叙收功,同时点了黎锦娥好几处穴道,刺激她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到盆里。 吩咐丫鬟处理好一切,又服侍她睡下后,程绪才问道,“她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中这么烈的毒?” “不知道。”谢子叙拿过茶壶,替自己倒了杯水,“我听见茶杯摔碎的声音,起来一看,她就已经这样了。” “睡觉之前她没有什么异样吗?”程绪再次问道。 “没有。”谢子叙蹙眉问道,“知道是什么毒吗?” “暂时不知。”程绪蹙眉摇头,“但据我的经验来看,此毒性烈,且潜伏时间不长,中毒时间应该在十二个时辰以内。也就是说,她中毒的时间应该在昨日午夜到今日午夜之间。” “十二个时辰内…”谢子叙沉思片刻道,“她昨天几乎和我在一起,除了早晨去了趟后山叫我,其余时间哪儿也没去。应该没有被下毒的机会。” “那吃食呢?”程绪追问道,“她昨天都吃了些什么?” “她早中晚都是和我一起吃的,只有那些甜腻的糕点和筱喃送的银耳莲子羹我没吃。” 谢子叙指腹抚过杯沿,她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莲子羹?”程绪诧异道,“筱喃做给她的?!” “不是,给我的。”谢子叙摇头,“我不喜欢那些甜腻的东西,锦娥见我不吃,就自己吃了。” “奇怪…”程绪蹙眉,“筱喃应该知道你不喜欢甜食才对,怎么会给你送银耳莲子羹?” 谢子叙漂亮的凤目眯起,“你的意思是,筱喃的银耳莲子羹有问题?” “应该不是。”程绪摇头,“她给你做夜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况且她是做给你吃的。她那么爱你,又怎么会下毒害你?”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现在全凭猜测,根本推断不出是谁。”谢子叙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她现在情况如何?” 程绪顺着他的目光,也向黎锦娥看去,“她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了。但是,她体内可能尚有余毒,五日之后应该再施针一次,较为妥当。” “五日之后?”谢子叙蹙眉,五日之后他们应该已经在去取菡苓草的路上了,“不能早一两日吗?” “不能。”程绪摇头,“她一点底子都没有,刚刚要不是有你给她渡气,我都不敢用这么直接的办法。五日,是最快的速度了。” “那能等到我们回来吗?”既然不能提前,那便延后。 程绪思索片刻,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不能保证余毒在她体内堆积久了会产生什么效果。” “虽说她跟着你,也算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不过毒素的残留总归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想必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程绪注视着谢子叙,面色严肃,“所以,你要想好了。” 谢子叙垂目沉思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那就带她一同去取菡苓草,五日之后,你再给她施针。” 诧异地看了谢子叙一眼,程绪痞笑道,“没想到你还有为别人着想的时候,是不是怕她落下病根,心疼了?” 见谢子叙径直去床上抱人,根本不理会他,程绪又自顾自地说道,“啧啧啧,她还跟我说你不喜欢她。我看分明不是这样…” 程绪话未说完,便被封住了哑穴,再说不出话来。 “师兄辛苦了,你好好休息一下。”谢子叙抱着黎锦娥从程绪身边走过,“如果你把自己毒到半死不活,我一定会对你更好的。” 那纯良的笑,吓得程绪打了个寒颤。 谢子叙对程绪眨眼,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为了防止武艺高超的师兄自己解开穴道,就麻烦你在这里站一会儿了。” 说罢,谢子叙就抱着黎锦娥走了。 当黎锦娥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中午了。 这里是,谢子叙卧房的,床上? “夫人!您终于醒了!”阿若喜悦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阿若?”黎锦娥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身体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我这是,怎么了?” 见黎锦娥要起来,阿若赶忙上前将其扶住,拿过枕头垫在她身后,“夫人,您现在身体很虚弱,就别乱动了。阿若这就去给您打水洗漱,然后喝点粥?” 实在乏累,黎锦娥也无心开口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应允了阿若的建议。 水应当是早就预备好的,不过片刻,阿若便端着水回来了。 她刚服侍着黎锦娥洗漱完,便有丫鬟端着粥来敲门了,“阿若姑娘,夫人的粥送来了。” “昨天…”看着眼前这个端着白粥小心喂她的丫鬟,黎锦娥又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 “公子与雪公子虽未明说,但阁中都传开了,大家都说…”她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好听的声音打断。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谢子叙的。 阿若闻声,赶忙住了嘴,上前参拜,“见过雪公子。” “夫人,你醒了?”谢子叙绕过屏风,从容行至床边坐下。 他并未理会跪在地上的阿尔,而是径直拉起黎锦娥的手探了探脉,关切道,“感觉如何?” 冰凉的蹙感让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还好,就是觉得没力气…” 谢子叙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仍跪在那儿的阿若,道,“你下去吧。” 听他只是叫自己下去,并未过问方才她与夫人谈论传闻的事,阿若如梦大赦,赶忙告退。 “雪公子,这粥…”犹豫片刻,阿若终是迟疑着开口向谢子叙小声询问道。 “给我吧。”谢子叙接过粥后,便不再理会她。 阿若知道,他这是在暗示她可以走了。 于是她赶忙再次福身,“阿若告退。” “你昨天,没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都吃了什么?”谢子叙一边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昨天你不在的时候…”黎锦娥摇头,“昨天你不在的时候,我应当是在睡觉,什么也没吃。” “这样啊…”谢子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黎锦娥并未注意,在他低头的瞬间,那好看的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谢子叙对于她的事一向毫不关心,特别是在吃这一方面。 原因无他,谢子叙爱吃清淡的食物,且特别讨厌甜食。 而黎锦娥最爱的就是甜食,房中常备的糕点,通常都是她一人在吃。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是中毒。”那张绝色的面容上仍挂着笑意。 可这不达眼底的笑和那凉薄的话语,确实让黎锦娥一瞬间变得手脚冰凉。 “中毒?”她以为,肚子痛不过是白天吃坏了东西所致。 “对,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你有没有吃过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谢子叙的语气陡然专为严肃。 “我确定我没有乱吃东西。”黎锦娥摇头,果断给出了回答。 她的生活很简单,几乎就是围着谢子叙打转。 若说她吃了什么其他的东西,那便只有屋内的糕点和裴筱喃送来的莲子羹了。 “没有就算了。”谢子叙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将手中温热的粥舀了半勺递到黎锦娥唇边,“先把粥喝了。” 见黎锦娥半晌没有反应,谢子叙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又把勺子往前递了递,直接抵上她的唇,“快吃。” 迫于他的气场压制,黎锦娥只得张嘴吃下。 感受到她的配合,谢子叙又舀起一勺喂她,同时还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那个,我,中的是什么毒?”见谢子叙就要起身离开,黎锦娥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32 睡得下 谢子叙瞥了她一眼,薄唇轻启,吐出的却是让人心碎的话语,“不知道。” 黎锦娥的心,“咯噔”一下便落入了谷底,“那我会不会死?” “噗呲”,见她一副心如死灰,却又带一点期望的模样,谢子叙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放心吧,程绪不会让你砸了他的招牌。” “行了,我还有事要出去。你再睡会儿,半个时辰后阿若会给你把药送过来。”他起身将碗搁在床头的凳子上,径直离去。 正午的日光带着点点暖意,铺洒在这片被寒意笼罩的大地上。 “厨房那边我都查过了,糕点没有问题。”程绪自顾自地倒了杯酒,悠闲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至于你说筱喃送了碗莲子羹,我也查过了。”程绪晃着酒杯,漫不经心道,“那盅洗干净了,查不出什么。不过厨房里的丫鬟说,筱喃下厨的时候好几个丫鬟在场,那莲子羹也是丫鬟陪着她送去你房里的。” 阳光落在谢子叙细长的羽睫上,于眼窝处映出一片阴影。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是筱喃。” “筱喃?!”程绪坐正了身子,一脸震惊地看着身旁的人,“为什么说是她?” 谢子叙道,“黎锦娥曾说过,那莲子羹太甜了。” “甜怎么了?难不成这东西还能是苦的?”程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师兄难道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物极必反的道理么。”谢子叙轻声笑笑,“她明明知道我讨厌甜腻,而她却放了过量的糖,甚至就连素来爱吃甜食的金额也觉得过甜。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虽觉得这分析有些道理,但程绪仍不能接受,“可她明面上还是送与你的,她就不怕你真吃了?是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多爱你,她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吧?” “她太过刻意了。”谢子叙侧首看向程绪,目光沉着幽深,“正如你所说,她很喜欢我,甚至还把我视为她的良人,所以她从不会给别的女人多接触我的机会。” “从前她做了夜宵都是自己端过来,可那日,她却偏偏带了个丫鬟。且不仅带着,还带进了我房里。”他漂亮的凤目眯起,“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程绪蹙眉思索了片刻,试探道,“你是说,她是故意要让你看到那个端夜宵的丫鬟?然后以此来证明她一路有人陪同,并非是半路下毒?” 谢子叙嘴角上扬,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正是如此。至于那多加的糖,大概就是为了确保我不会吃。” “那她还真是为你着想啊。”程绪挑眉,“那你怎么就没怀疑是别的什么人呢?” “呵,别人?”谢子叙玩味地笑笑,“你这千机阁可不是随意能进来的,你说别人,难不成是你的人下的毒?” 程绪耸肩,无辜道,“也许呢?” “那动机呢?”谢子叙反问,“害一个人多多少少需要点理由吧?” “她在深宫中呆了五年,头一次出宫便来了你这千机阁,难不成你这里还有她童年时期的仇人?”谢子叙轻声一笑,秋水剪瞳中半是严谨,半是笑意。 “我这儿是没有她的仇人。”程绪意味深长道,“可万一她的仇人就是她自己呢?若能搬倒情敌,再博美人同情,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啊。” 谢子叙凤目一弯,“你是说她自己给自己下毒?不可能。” 他不过是随意一说,却得到了谢子叙直截了当的回答。 程绪愣住,傻傻地问了句,“为什么?” “她胆小又怕死。”谢子叙凤目更弯,眸中笑意盈盈。 刚刚的话题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程绪只得又换了一个话题,“既然你已经确定是筱喃了,接下来打算如何?” “接下来?不如何。”谢子叙抬首,凝神望向远方,“静观其变。下毒这件事,仅凭她一人之力,不可能完成。” “其后,必有帮凶。”程绪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笑道,“看来师弟与我想法一致,哈哈。” “那这件事就麻烦师兄了。”谢子叙端起酒杯,向程绪一敬,不待他反应,便直接一饮而尽。 “又是我?!你丫那么多手下都是吃干饭的吗?!”程绪气急,“药要我帮你找,媳妇要我帮你开导,就连监视个凶手也要我去做!” 思索半晌,谢子叙赞同地点点头,“他们确实能力不高,你也确实挺幸苦的。不过,我是客,你是主,我夫人在你的地盘上中了毒,当然是你去查。” “你可别忘了,毒是你的人下的。”程绪道,“再者,以我们师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还分主客?” “你不说我还忘了。”谢子叙忽然弯眸一笑,“下山之前师傅让你好好照顾我。以我们师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是不是应该尽力帮我?” 程绪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你这祸害,幸亏你当皇帝去了,不然这江湖还不得翻天?真希望有朝一日来个人把你收了。”程绪瞪着谢子叙,低声咒骂一句。 但说即此,他眼珠一转,又似想起了什么,“想必你的小娘子还不知道,她心目中冷傲清高的帝王实则是个无赖吧?” 谢子叙凤目一敛,似笑非笑道,“想必你那些红颜知己也不知,她们眼中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是个成天动着歪脑筋,还把脏话挂在嘴边的人。” “算你狠…”程绪咬牙,“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日后总有你受的!” “是吗?”谢子叙斜眉一挑,嘴角微翘,“那我等着那一天。” 看着他得意的模样,程绪更气,真希望这家伙早点遭报应才好! * 黎锦娥午时喝过药后,没过多久,就又昏沉沉的睡去。 她醒来不过片刻,便有一人端着托盘绕过屏风而来,仔细一看,竟是谢子叙。 阿若呢? 不待黎锦娥思索,他玉磬般的声音便唤回了她的深思,“嗯?你醒了?” 他把托盘置于床边的小凳上,又拉着黎锦娥起来坐好,才道,“醒了正好,省的我叫你。” 说罢,他便自然地端起面前的那只青花瓷碗,搅了搅里面的粥,又舀起一勺送至黎锦娥嘴旁,一如中午那般喂她。 虽没有第一次那般大的反应,但对于他亲自动手喂她的举动,黎锦娥仍是难以接受,“这些琐事怎么能让您来做,我,我自己吃就好。” “让你吃你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谢子叙眉头一蹙,话语间已染上了不悦。 “喏…”黎锦娥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只能轻声应下,再不敢提自己动手的事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谢子叙见黎锦娥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凤目半眯,微怒道,“我喂你,让你很不开心?” “不不,怎么会呢。您能亲自为我动手,是我的福气,我怎么敢不开心?”见他不悦,黎锦娥脸上立马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我就是睡了一整天,人有点儿晕,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忘了高兴。” 黎锦娥面上堆满了笑容,心里却腹诽,他这情绪多变的心,还真不是一般的海底针。 在谢子叙的“胁迫”下,黎锦娥老实的喝完了一整碗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闷完了阿若送来的药后,才将提起的心放下。 “你睡进去,我要睡外面。”谢子叙将身上披的披风取下,挂在衣架上,随意道。 “咳。”黎锦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探道,“那什么,我还是睡地上吧,以免您睡得不舒服。” “不用。”谢子叙撇了黎锦娥一眼,道,“这床睡得下,不需要你睡地上。” “您不是不许我跟您睡在一起么?”黎锦娥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子叙,他怎么突然转性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你和我睡?”谢子叙在床上盘腿坐下,手肘搁在膝盖上,托腮看她。 那精致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肌肤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直叫黎锦娥看愣了去。 “嗯?”见她愣神,谢子叙又再次出声提醒她。 “原来在宫里时,您不是说过让我睡在地上么…”黎锦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正面反驳他,确实需要勇气。 谢子叙点头,目光诚恳,“是啊,我那时伤得那么重,趴着不动都疼。万一你睡觉的时候乱动,让我伤上加伤怎么办?” 黎锦娥:“…” “再说,出宫之后我可从来没说过让你睡地上。”谢子叙挑眉笑道,“前几日我问你要不要睡床上,你还义正严辞地拒绝了我呢。” 黎锦娥:“…” “怎么不说话?不敢承认了?嗯?”谢子叙漂亮的凤目眯起,弯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见他心中不悦,似乎又要闹脾气,黎锦娥赶忙出声扯开了话题,“你这么坐着容易着凉,赶紧睡下吧。” “哼。”谢子叙轻哼,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悦。 随着他躺下的动作,一阵寒气钻入被窝,让黎锦娥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冷,你身体明明就异于常人,还总是穿那么少,真是不爱惜自己。”说着,她还伸手去拉他的手,入手处果然冰凉一片。 黎锦娥懊恼,方才就不该由他穿着亵衣坐在床边数落自己。 “你睡过来些。”黎锦娥拉着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33 越来越不乖了 “您怎么了?您要是觉得我离您太近,那我再往里挪挪。”说着,她就动了动身子,似要再往里挪动。 黎锦娥被他复杂的目光看得着实害怕,他该不是因为自己擅自拉他的举动又不高兴了吧? “不用,睡吧。”谢子叙反手一握,便把准备往里挪的人给拽住了。 到底是习武之人,仅这么一拽,黎锦娥便不可动弹,只得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躺了下来。 睡了一天的黎锦娥,此刻毫无睡意,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找谢子叙聊天,她是不敢的。 在夜间,许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人的触觉和听觉的感知力都会强于白天许多,黎锦娥也不例外。 正当黎锦娥研究得兴起时,一道突如其来的清冷声音,硬生生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你摸够了没有?” 愣了好一会儿,黎锦娥才道,“您还没睡?” “如果我一直摸你的手,想必你也很难入睡。”他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这让黎锦娥心中更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放开!”几乎是在听懂他话的那一瞬间,黎锦娥就把手从他的手中抽离。 与黎锦娥想象中不同的是,谢子叙的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 黎锦娥抽手很快,片刻之间就远离了他,只留暖意萦绕在周围。 清晨醒来,黎锦娥迷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墨色的发丝。 愣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应当是谢子叙的颈,而昨日那一臂的距离则早没了踪影。 出身于帝王之家的谢子叙,从小就受过各种礼仪的培训。 “呵呵,你醒了啊。”黎锦娥干笑两声,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因还未完全清醒而显得有些低沉。 黎锦娥的眸子转了转,道,“我看你被子没盖好,想替你拉好。” “哦?是吗?”那双漂亮的秋水剪瞳中的迷茫已不见踪影,余下的只是摄人心魄的幽深,“那你这只手,是干嘛的?” 话音刚落,他便伸手抓住了黎锦娥放在他后腰下的那条胳膊,“别告诉我,拉被子要把手放这里。” “…我、我。”想了半天,她也没找出个合适的理由,只得实话实说,“我睡相不好,不是故意的…” 见她窘迫又害怕的模样,谢子叙弯唇轻笑,“呵,早说实话不就得了,每次都要兜个圈子,你也不嫌麻烦。” “知道了。”不管心里如何想,嘴上该应承下来的,还是得应着。 在与黎锦娥说话的空档,谢子叙已起身取了睡前备好的衣袍穿上。 看着与以往不尽相同的人,黎锦娥愣住,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那么“艳丽”的衣服。 黎锦娥一直认为,他那样的性子,就该配那冷色的服饰。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谢子叙蹙眉。 “呃,就是第一次看你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有点儿惊奇。”黎锦娥把头埋在被中,只留一双眼睛看他。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谢子叙瞥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地拿起梳子梳头、洗漱。 打理完一切,谢子叙又回到床在,抱着剑靠在床头盯着黎锦娥道,“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还睡?” “我也没什么事做。”黎锦娥被他看得心慌,连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 “起来,跟我去练剑。”谢子叙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去外间等她了。 “…喏。”黎锦娥话音未落,他人已绕过了屏风,不见踪影。 迫于强权,黎锦娥只能舍了对被窝的留恋,爬起来穿戴洗漱,随他一同去后山练剑。 因着宫中五年做奴婢的生活经验,仅一刻,她就收拾好了自己,怀抱他的狐裘披风站在谢子叙面前。 “好了?”谢子叙上下打量黎锦娥一遍,虽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奇的神色,但他的话语仍道出了对她动作迅速的诧异。 “好了。”黎锦娥如实点头,又上前将怀里的狐裘披风替他披上。 谢子叙任她为自己披上披风,又瞥了她一眼,见她仍如以往一般穿着,并未多加任何御寒物,不由问了一句,“你不冷?” “呃,不冷…”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黎锦娥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干笑两声,想应付过去。 “那走吧。”谢子叙的语气仍旧是平淡的,没有任何起伏。 黎锦娥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行至后山,老远便看见一抹雪白的身影倚在粗大的树干上。 “程绪。”谢子叙行至程绪身前一丈处站定,唤道。 “哎呀,可算把你给等来了。”程绪嬉笑着睁开眼,假装责怪道,“师弟,你越来越不乖了,以前你可是从来不会迟到的。” “比起在这里打瞌睡,我还是觉得床上更舒适一些。”谢子叙嘴角上扬,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是当然了。”程绪调笑道,“我要是有个百依百顺的媳妇在怀,我也乐意在被窝里呆着。” 感受到周身的寒气,黎锦娥心中暗叫糟糕,完了! 程绪的玩笑开大了! “看来你已经闲到关心我家事的地步了。”谢子叙半眯着凤目,眸中寒意森然。 显然,程绪的话,触怒了他。 “嘿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程绪无所谓地笑笑,对于眼前人的怒气混不在意,“既然如此,不如你好好陪我比试比试?” 说罢,他便一摇手中的折扇,以极快的速度向谢子叙攻去。 “哼。”谢子叙冷哼,袖袍一抖,身上披的那件狐裘披风便落于黎锦娥手中。 他又转势一抬左手,竟是直接用剑鞘接下了程绪一击。 “走,我们去那边,离你的小娘子远些。”程绪借着谢子叙挡他的力道,身体向后一飘,直接落于远处的空地上。 同时,谢子叙脚尖一点地面,仅一个起落,就落到了程绪对面。 他也有意离黎锦娥远些,毕竟刀剑无眼,她又不会武功。 黎锦娥也不傻,见他们刻意远离自己,便知他们比武危险。 只见他们一人用扇,一人执剑,你来我往,各种招式层出不穷,直叫黎锦娥看得眼花缭乱。 程绪到底是主修医毒的人,越往后他便越招架不住谢子叙的进攻。 这会儿,就连黎锦娥这个门外汉也看得出来,程绪要败了。 果然,又是几招下来,程绪被逼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而谢子叙则是看准了时机,一挑剑尖,直接击飞了程绪手中的扇子。 “你输了。”谢子叙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平淡道。 “唉,美人面前都不给师兄留点面子,这些年真是白疼你了。”程绪输掉比试,没有气馁,也没有愤怒。 他话音未落,一道娇媚的声音便由远及近,“公子好厉害!” 裴筱喃持着剑,面带柔媚的笑意,开心地跑到谢子叙身旁站定。 “得得得,没我什么事了。”唐瑾 程绪两手一摊,直接转身去寻自己的扇子,不再理会他们两人。 “程绪。”谢子叙眉头一蹙,似乎对他的举动有些不满。 但程绪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溜得飞快。 “公子,上次你教我的那招‘宛莲’我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想请你指正。”裴筱喃甜腻的笑声中带着入骨的媚意。 对于她的请求,谢子叙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头,心中虽不愿,却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轻声应道,“嗯。” “多谢公子!”裴筱喃面色一喜,语气之中尽是欢快。 相反于裴筱喃的喜悦,谢子叙从始至终脸色都是淡淡的,别无其它情绪。 不过在裴筱喃眼里,谢子叙的疏离,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表现,毕竟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在谢子叙面前,很容易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小锦娥,你不生气?”程绪拾了扇子后并没有回去,而是自然地走到黎锦娥这边,与她聊起天来。 “这个问题你上次就问过了,我在回答一遍,我不生气。”黎锦娥白了他一眼,“这点儿小事都要气,那面对三千佳丽我还要不要活了?” “啧啧啧,这会儿怎么大气起来了?上次也不知是谁,看着他们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哦。”程绪挑眉反讥,同时还不忘把前几日的事搬出来说上一说。 黎锦娥抿唇,她的确有些不高兴,不过她并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 更何况,程绪这表情,明显就是在打趣。 程绪见黎锦娥不理睬他,也不生气,就在一旁自言自语,“要我说嘛,筱喃这姑娘也不错。她打小就喜欢师弟,唔,仔细算起来,也有将近七八年的光景了。” 黎锦娥眸中的色彩失了几分,仍旧低头不语。 “不过你也别担心,师弟这些年对她一直是这个态度,大概是对她没意思的。”感受到黎锦娥的失落,程绪又赶忙搬出了补救的话。 这要是因为他的话,让他们两闹不愉快,谢子叙那家伙还不得找他算帐。 正当程绪踌躇着要不要再劝她几句时,黎锦娥突然出声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此时,她已收起了失落的情绪,回到往日乐观的心态中,“我已经很幸运了。” “哦?你夫君都要跟别的女人跑了,你还说自己幸运?”见她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话伤心,程绪又口无遮拦起来。 34 美人计 “程公子,你说话,可不可以正常一点儿?”黎锦娥咬牙。 程绪撇嘴,“我这叫直白,反正都是一个意思,拐弯抹角的多麻烦。” 不欲在这话题上过多纠结,他又催促起黎锦娥,“快说,幸运二字作何解?” 说罢,还故作凶狠地威胁道,“你要是不说,我就去唆使师弟把水瑶娶回去。” 黎锦娥,“…” “您也知道,我以前只是浣衣局里一个下等的洗衣宫女。如果不出意外,我这辈子要么是熬到大赦出宫,由父母随便安排一门亲事嫁了。要么是在后宫里混个职位,了此余生。” 顿了顿,黎锦娥才感慨道,“现在这样,难道还不算是幸运吗?”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呢。”程绪不屑地哼了哼,又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怎么就说不听呢?你就这么点点志向,怎么拿下他啊!” “什么?拿下他?”黎锦娥怔住,什么叫拿下他? “笨!”程绪急道,“拿下他当然就是让你以他夫人的身份把他管住,让他都听你的!” “呵,程公子您是在开玩笑吧。”黎锦娥干笑两声。 让她去管住谢子叙,说是异想天开也不为过。 程绪严肃道,“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我是认真的!” “那您真是高估锦娥了。”黎锦娥道,“我不过区区一个七品常在,哪有资格说东道西的。” “七品怎么了?常在怎么了?”程绪不以为然,“你要是把他骗到手了,皇后还不是想当就当。” 黎锦娥嘴角抽搐,“敢问程公子,什么叫‘骗到手’?” 真不明白,他跟谢子叙两个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你不相干的问题真多。”程绪又再次把话题扯回到自家师弟身上,“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抓住师弟的心!其他的东西,就不要在意了。” 抓住谢子叙的心? 黎锦娥直截了当地摇头,“这不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程绪急了,“我觉得凭她对你的态度,这很有可能!” “他对我的态度?”黎锦娥疑惑地看着程绪,“他对我什么态度?” 她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程绪就偏偏执着于她呢? “从来没有谁能留在他房中跟他一起过夜,就连从小便跟着他的安德也不可以。”程绪半眯着眼,凝视着黎锦娥道,“而你,却跟他住了那么久。” 程绪的消息真落后,千机阁似乎有点名不符实啊。 “就因为这个原因的话,我想,您找错人了。”在程绪错愕的目光中,黎锦娥道,“您应该去找应美人,她比我更符合您的期望。” 程绪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一人,“你说的该不会是礼部尚书应忠功的女儿应婉倾吧?” “对啊,就是她。”黎锦娥点头,“除了我这个假装侍寝实则上药的人之外,她是唯一一个被召去侍过寝的。我想,她应该会比较符合您的要求。” “什么?!”程绪满面惊恐,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你说应婉倾侍过寝?!你可别胡说八道啊!” 开玩笑的吧!师弟跟应婉倾… 程绪不断安慰自己,这丫头一定是为了回避这个话题才胡诌了一个名字,说那人侍过寝。 “谁胡说八道了,这事是真的好吗,整个后宫都知道。”黎锦娥白了他一眼,撇嘴道,“亏你还是千机阁的阁主,竟然连自己师弟的事都不知道。” “丫头,这事可不能乱说,你家夫君知道了可是要生气的。”程绪仍不死心,他怎么也没办相信,谢子叙会看上应婉倾。 “我没乱说!”黎锦娥蹙眉,话语带愠,“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你等会儿自己去问他好了。” “我、我,啊呸。他、他竟然会看上应婉倾,我去,什么眼光?!”显然,这个事实让程绪很难接受,以至于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应婉倾怎么了?”黎锦娥奇怪地看着他,“应婉倾她爹是礼部尚书,且她本也生得娇俏可爱。她去侍寝,很奇怪吗?” 要不是知道他后宫佳丽三千,她看了程绪这表情,准会认定谢子叙是个从不碰女人的人。 “论家世、背景、样貌,她哪点比得上梅燕姝?论才情,莫墨漓又甩了她不知道几条街。说温婉,那个封美人,性情温良,不知比她好了多少倍!还有…” 听程绪一一分析下来,竟真觉得,应婉倾无脑浅薄,没有丝毫引人之处。 “你说师弟怎么就看上她了呢?”这个问题,都要变成程绪的心结了。 “不知道。”黎锦娥摇头,又冲谢子叙和裴筱喃的方向扬了扬下颌,“不然等他们忙完,你去问问?” “不、不必了。”程绪眼角抽搐,直接问他,找死么? “所以您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何不可能完成您高难度的任务了吧。”黎锦娥耸肩,终于解脱了。 本以为可以让程绪异想天开的事就此打住,然,他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以手捂胸,半晌,才痛心疾首地说出一句,“可怜我如花似玉的师弟啊,竟然为了与那些狗东西周旋,失了清白!” 黎锦娥,“…” “锦娥!”程绪忽然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认真道,“你要明白,师弟也是出于无奈,你可不能嫌弃他啊!” 黎锦娥,“…” “程公子,锦娥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在程绪默许的目光中,黎锦娥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您真的有二十四岁吗?” “丫头,你是在说我幼稚?”程绪眯了眯眼,黎锦娥话中的意思,他自然是听懂了。 “对啊。”黎锦娥直接大方承认,临了,还反问一句,“难道您不幼稚吗?” 程绪双手抱胸,“小丫头懂什么,我这叫风趣。像你家那个,连哄女孩子开心都不会。” 黎锦娥用怪异的目光看着程绪,“你不觉得,他不需要会吗?” 程绪:“…” “这确实是个问题。”程绪摩挲着下颌兀自思考了半天,突然道,“师弟真麻烦,实在不行我就帮你配点儿药好了!” 他刚想出个自认为不错的点子要找黎锦娥分享时,一转头,却对上了谢子叙的脸。 早在他思前想后地动歪脑筋时,谢子叙便已经指点完裴筱喃,向这边走过来了。 “师弟?!”程绪干笑两笑两声,“呵、呵,你们这么快就练完了啊。” “你要给她配什么药?”谢子叙抱着剑,凤目微敛,周身都散发着寒意。 居然被他听见了,不过这时再怪自己嘴快也没用了,先找个理由搪塞才是真的,“这丫头不是前两日中毒了嘛,她不舒服,让我帮她看看。” “她不舒服,为什么说我麻烦?”谢子叙话语中寒气更盛。 显然,程绪的话,他没有完全相信。 此时,除了程绪焦头烂额地找借口之外,还有一人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听到“中毒”二字的时候,裴筱喃不自觉地便慌了神。 “她不舒服,当然跟你有关系了!”程绪继续胡扯,“你媳妇身体不好,你不得花时间照顾她?” “呵,你继续编。”谢子叙嘴角上扬,笑中却含着寒意。 相识这么多年,他对程绪太了解了。 见他们两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微妙,黎锦娥不觉也有些同情程绪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找程公子问了点调理的问题。” 谢子叙被黎锦娥拉着袖子转过身去,由着她替自己系上披风的带子,又抿唇看了她许久。 直到把黎锦娥看得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他才开口,“以后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就直说,不用担心麻烦师兄。” “是是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程绪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程绪见谢子叙松口,赶紧随声附和,生怕他反悔再问。 同时,黎锦娥这个“盟友”的及时出言相助,也让他很是感激。 于是程大公子折扇一摇,豪气道,“程公子程公子地叫太生疏了!不如你就跟着你家沐辰,叫我师兄好了。” “这不太好吧,我又没拜入你们师门。”黎锦娥尴尬地笑笑。 “有什么不好的,你跟着我叫就行了。”谢子叙不以为然道,“师父不会介意这些的。” “知道了。”既然谢子叙都这么说了,黎锦娥也不再推辞。 “筱喃,你还记得…筱喃?”程绪兴冲冲地转过头来,却发现裴筱喃神情恹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啊?”程绪唤了好几声,裴筱喃才回过神来,“程公子方才说什么?筱喃没有注意。” “明明是锦娥身子不适,怎么你看着比她精神还不好。莫非筱喃妹妹也有什么烦心事?”程绪语带关切,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却让裴筱喃心中的不安更盛。 谢子叙余光一瞥,便知她那游移的目光是因何而起。 怕她生疑,遂道,“正巧师兄在这儿,筱喃若是身子不适,也让师兄看看吧。” “我…”裴筱喃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公子不必为我费心,我无事。” “出发在即,不要任性。”谢子叙眉头一蹙,强硬道,“等会儿去师兄那里看看。” “喏!”裴筱喃展颜一笑,公子心底,到底还是关心她的! 她的脑海中,只留下了谢子叙的叮咛,眼中,更是只有眼前这个男子。 “既然如此,那筱喃妹妹就直接跟我回去吧。”程绪玩弄着手中的折扇,打趣道,“程某人一定尽职尽责,省得你家公子担心。” 35 不能慢 “你老往回看什么呢。”见身旁的人也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谢子叙心中不快。 先前就见她和程绪在树下聊得欢快,这会儿该不会是舍不得了吧? “我在看筱喃啊。”说着,她又往后瞅了几眼,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才把头转回来。 “你看她做什么?”这回换谢子叙愣住了。 她和裴筱喃,怎么也该不共戴天才是,看她这眼神,似乎不太像是有仇的意思? “唔,她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黎锦娥转头认真对他道,“我刚刚看她一直往咱们这边看,估计是舍不得你呢。” 对此,谢子叙似乎丝毫不在意,只是撇了撇嘴角,道,“指不定她也是在看你呢。” “不可能!”黎锦娥果断摇头否认,“她讨厌我得很,不可能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看我。” “呵,那随她看吧。”凉薄的笑意自那形状姣好完美的薄唇中溢出。 至始至终,谢子叙都是一幅疏离的表情。 犹豫了许久,黎锦娥还是轻生问他,“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看她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淡?” 照理说,谢子叙小时候出宫是为了治病,而他培植自己在江湖上的势力以及唐瑾告知的他认识的时间,应该都是在治病的这段时光里。 “呵,她喜欢我是她的事,与我无关。”水润的薄唇开开合合,吐出的却是令人心寒的话语。 “这个问题,我记得你前几日才问过。”谢子叙漂亮的凤目眯起,“怎么?你很在意我的态度?” 黎锦娥怔住,他怎么如此敏锐? “我只是,呃,好奇。”这个理由,应该不算太差吧? “好奇?”谢子叙眯着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戏谑的目光中暗含深意,让她心底发怵。 有那么一瞬,黎锦娥甚至觉得,自己心底所有的秘密都已暴露在他眼前,藏无可藏。 “你似乎总喜欢旁敲侧击地打听我的事。”他嘴角一动,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有时候,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件好事。” 黎锦娥心中一紧,他的意思是… 然,还不等她再深入细想,他独有的清冷声音便打断了她的思绪,“还有‘青梅竹马’这个词,可不是乱用的。” 谢子叙道,“她的确从小就和我认识。不过那时她是随她义夫义母一同追随我。从一开始,我们的关系就是主子和下属,与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毫不相干。” “那她这么一个大美人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就不动心?”问完,黎锦娥就后悔了。 “呃,我瞎说的。你就当我没问吧。”不知道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不动心。”出乎意料地,他不仅没有不悦,还平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她们都一样,喜欢的,不完全是我。” 虽然他并未表现出什么,但黎锦娥总觉得,他的话语中,透着一丝嘲讽。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谢子叙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懂。” 黎锦娥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刚才没瞎问。 “走快点儿,你饭后还要喝药。”说罢,他便不由分说地加快脚步,拉着黎锦娥快步向住处而去。 三日的时光转瞬即逝,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自那日之后,黎锦娥再没敢跟他提起“谁喜欢他”这个话题。 而裴筱喃,似乎还沉浸在谢子叙给她制造的假象中,不可自拔。 “你不是不喜甜食吗?上次我吃时,你还要开窗透气,怎么现在倒自己吃起来了?” 然,她得到的回答却是,“我自有用意。” 谢子叙端着茶盏悠闲地倚在贵妃榻上,笑得高深莫测。 除了甜食之外,他还做出了一个令黎锦娥颇为“感动”的决定,准许她睡床了。 谢子叙不甚在意,没有与她计较此事。 出发之日。 所有人都在等待程绪安排任务,唯有一人,在此时发出了不适时宜的声音,“公子,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此行之重要,没有人比谢子叙本人更加清楚了。 他与医毒双绝的千机阁阁主程绪一同联手出马,为的,就只是得到菡苓草。 “我们此行是去夺菡苓草的!她一点儿武功都不会,去了只会拖我们的后腿!”裴筱喃不服气道,“依我看,还是把她留在这里得了。” 她费尽心思说动两个义兄,跟裴吉霖求了好久情,才被准许参与到这次行动中。 可当她兴冲冲地来到大厅里时,却发现,黎锦娥这个丝毫没有用处的人也在此处。 “我怎么做事还不用你教。”仅是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公子,我…”裴筱喃眼眶泛红,还想与谢子叙解释什么,却被甄婻挽一把拉住。 而裴吉霖也立即出列瞪了裴筱喃一眼,抱拳向谢子叙请罪,“属下教子无方,请公子责罚。” “锦娥是我叫师弟带着的,她体内余毒未清,还需施针治疗,不去不行。”程绪的悠悠然的声音自首座传来。 他一句话,不仅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还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另一个点。 “余毒?!夫人中毒了?!”裴吉霖把目光转向黎锦娥,其中的惊讶之意,溢于言表。 “程某原本觉得,师弟的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中了毒是件丢人的事,所以未与大家细说锦娥的事。”程绪收起手中的折扇,故作不好意思道,“可这点私心,却叫筱喃妹妹误会了师弟,程某人实在汗颜。” 程绪这一席话,不仅将注意力都引到了裴筱喃身上,还给裴筱喃扣上了多管闲事的帽子。 黎锦娥是去治病的,事出有因,同去有理。 程绪话中的意思,裴筱喃也是明白几分的。 且又顶着这么多人投来的复杂目光,她只得咬牙认错,“筱喃思虑不周,让程公子折了面子,请公子责罚。” “都是相处多年的人了,责罚就不必了。只是希望你们日后注意自己的言行。”谢子叙环视一圈,最终把视线落在了裴筱喃身上,“今日的事,我希望你能够汲取教训,可明白?” “筱喃明白。”裴筱喃垂目,纤长的睫毛眼去了眼底所有的怨毒。 * 一棵棵参天大树枝叶相连,将原本澄澈的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我们沿着这个方向直行三日,便可到达目的地。”程绪握扇在地图上一指一画,自信道,“这条路线,绝对是对方想不到的。” 说完,程绪又弯唇一笑,“程某不才,武艺平平,与敌方周旋取得菡苓草的事,就要仰仗各位高手了。” 见他如此自谦,诸人连道不敢,并郑重承诺,“我等发誓,愿为两位公子鞠躬尽瘁!” 眼前这些人,本就都是他与谢子叙的下属,主子都这么客气地跟他们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哪还有不尽力的道理? “好!”程绪大笑,“那程某就先在此谢过大家了。” 接着,程绪又将一些细节交代清楚后,才郑重道,“拿到菡苓草之后,为了确保顺利带回。我打算采取兵分两路的办法。” “到时候,师弟带着菡苓草与大部分人潜逃,而我则带着小部分人假装潜逃。”程绪勾起嘴角,冷然一笑,“我们要让对方以为,师弟是在掩护我。” “只要对方认定菡苓草在我身上,派出大部分的力量来追击我。此计,便算成了!”程绪抬头环视一圈,挑眉道,“诸位,可有疑惑?” “我等愿听程公子安排!” 程绪点头,“好,那…” 他继续安排的话,突然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不行!你带少数人迎战他们的主力队伍太冒险,不妥。” 谢子叙的话让程绪先是一愣,随即又失笑,“师弟,你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这不叫优柔寡断。”谢子叙蹙眉,“性命攸关,不容儿戏。” “你问问他们,哪个是怕死的?我既然承诺了师父照顾你,就一定要帮你拿到菡苓草。”说着,程绪又把目光落到黎锦娥身上,“再说,你还要带着锦娥呢。刀剑无情,敌人可不会因为她不会武就饶她一命。” 谢子叙抿唇,程绪说得不错,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他不可能和对面硬碰硬。 踌躇片刻,黎锦娥还是说出了自己想到的办法,“要不施针完后,你们就把我先留在原地,等办完正事后再来接我。” 她平素里虽然珍惜自己的小命,但在关键时候,她却不想成为他们的负累,更不想程绪等人因为她的存在拿性命去冒险。 “我总算是知道师弟这变化是怎么来的了。”程绪偷笑道,“肯定是跟小锦娥呆久了,心肠变软了,学会为他人着想了。” 36 别后悔 “别胡说八道,说正事。”谢子叙眉头一蹙,沉声道。 “你们安心吧,师兄我虽然武功不如你,但也不是好欺负的。毒用得好,以一敌多不成问题。”程绪挑眉,“小锦娥你可别乱想,计划是我早就订下的,有没有你都一样。” 见她似乎还不安心,程绪又道,“把你放在这丛林里是不可能的。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保准不到一天,就给野兽当粮食了。” “有那么可怕吗?”黎锦娥怔住,“我不会乱跑的,就在原地呆着。” “嘁,别想脱离组织了。”程绪双手抱胸,故作认真道,“我可不是担心你的安危,我只是在为师弟着想。你若是死了,师弟一个人可怎么办?” 说着,他还拍了拍谢子叙的肩,叹息两声,以表同情。 黎锦娥:“…” “那就照你说的做,兵分两路,以假乱真。”既然程绪坚持,他也不好再推脱。 师父的徒弟,不会是废物程绪瑾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这才是我师弟嘛,行了,出发。”程绪含笑下达命令,一阁之主的气场展露无遗。 “走吧,我带你。”正当黎锦娥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她身侧响起。 “怎么了?不舒服?”通过黎锦娥的小动作,谢子叙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 “还好,就是有点晕。”她将头埋在他冰凉的颈边,不再去看那些飞速倒退的景色。 抿了抿唇,谢子叙决意,“我叫他们慢一点。” “不行!”他还没出声,便被方才神情恹恹的黎锦娥大声打断了话语。 “怎么了?”她如此激动的表现,让素来淡漠的谢子叙也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师兄说过,菡苓草对你很重要,还有人要跟你抢,我们不能慢。”她已经拖累了他们许多,绝不能再添麻烦。 谢子叙怔住,这时候,她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些? 他绯色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羽睫一垂,便掩去了眸中复杂的神色,“那你忍一忍。” 说罢,他便轻轻把怀中的人往上一带,让左手从她膝弯下穿过,将人打横抱起。 “谢谢。”黎锦娥揽着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肩上。 “有什么好谢的。”谢子叙语调平平,与往常淡漠的样子毫无区别。 只是闭目靠在他肩上的黎锦娥,并没有看到他抿起的唇和那双秋水剪瞳中划过的一丝局促。 行在他们身后的裴筱喃见前黎锦娥被谢子叙打横抱起,眼中的怨恨更深。 森寒的笑意自裴筱喃的唇畔溢出,掌中的物件更是被她拽紧,直至指尖泛白。 夜,静谧无声。 程绪将手头的银针一一在火中烤热消毒,头也不抬地对身后的黎锦娥道,“把衣服脱了,准备施针。” 黎锦娥迟疑地看了看洞口背对他们而坐的人群,又下意识地把目光挪到谢子叙身上,寻求他的意见。 谢子叙眉头蹙起,沉吟片刻,才道,“脱外衣就行。” 得到他的许可,黎锦娥方依程绪所说,脱好衣服与谢子叙对掌盘腿而坐,等他施针。 看着仍穿着两件衣服的人,程绪嘴角抽搐,“你们俩还真看得起我。” 随着银针在背上一根根地落下,扎进肉里,黎锦娥的眉头也蹙起。 “疼?”谢子叙虽是在问黎锦娥,但目光却落在了程绪身上。 感受到他的目光,程绪惶恐地睁大眼睛,替自己申辩,“这可不能怪我,就算我技术再好,针扎进肉里总是会痛的!” 说罢,还对着黎锦娥催促道,“小锦娥快帮我说句好话啊,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不能见死不救!” “呃,我没事,不疼。”黎锦娥酝酿许久,才在巨大的压力下说出这几个字。 程绪在后面催促,她必须开口替他说句话。 可由于渡气的原因,她又必须与谢子叙面对着面,顶着他幽深的目光说话。 不过这话的效果还是不错,至少把谢子叙那瘆人的目光从程绪身上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 虽然压力巨大,但至少不用担心程绪一个不小心把她给扎死了。 没了谢子叙的威胁,程绪身心愉悦,小半个时辰的施针于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待施针完毕,他还不忘自夸两句,“怎么样,师兄我的医术高明吧。隔着两件衣服,也能轻松完成任务。” “嘶…”十指连心,突如其来的剧痛,直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呵,庸医。”凉薄的笑意自那水润的薄唇中溢出,谢子叙落在程绪身上的目光中尽是嘲讽。 他的一句“庸医”更是把程绪气了个半死。 但毕竟是自己得意忘形,犯错在前,即便是有再大的苦楚,程绪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憋着不说。 自家师弟在嘲讽完他之后,又关切地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披在黎锦娥上,为之御寒。 “你们夫妻俩太欺负人了!”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能化为一句自言自语的埋怨。 程绪心里,实在是苦得不能再苦了。 “师兄,呃…”黎锦娥本还想劝慰程绪几句,可身上突如其来的温暖,却让她又立马把头转向了谢子叙,“你怎么把披风给我了,你快拿回去!” 说着,她就要把已经落在她身上的披风取下,重新披回到他的身上。 “我不冷。”谢子叙眉头一蹙,径直抬手将黎锦娥的动作止住。 “你怎么不冷,你的手比平时还冷!”黎锦娥急了,这人怎么每次都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哎呀,小锦娥你着什么急,他不冷的。”程绪的声音突然自一旁横插而入。 “你怎么知道他不冷?”黎锦娥白了程绪一眼。 “我当然知道。”程绪丝毫不在意黎锦娥丢过来的白眼,悠然道,“他以前大雪天里去泡寒潭都面不改色。这点寒算什…” 程绪话是止住了,偏黎锦娥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变化,又紧接着问了一句,“大雪天去泡寒潭?” “呃…”程绪朝谢子叙的方向瞟了一眼,在他可怕的目光下,逼迫自己快速寻了个理由,“咳,小锦娥你问题真多。泡寒潭自然是为了练功。练武嘛,总是要有付出的。” “这样啊…”黎锦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不泡就练不成吗?” “那当然了。”见黎锦娥相信,程绪便继续胡扯,“师弟学的武功比较厉害,寒潭是必须泡的。” “那寒潭泡久了会生病吗?”冰天雪地里泡在寒凉刺骨的水中,应该很容易感染风寒吧? “他…”这话可把程绪问住了。 “你该睡觉了。”正当程绪编不下去时,谢子叙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止住了黎锦娥所有的好奇。 知道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问,黎锦娥便只好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垂首道,“知道了。” 程绪目瞪口呆地看向谢子叙,愣了片刻,又含怒用口型指责他,“你怎么不早让她睡觉?!害我瞎编了这么久!” 待她熟睡后又过了许久,程绪才坐到谢子叙另一侧,压低声音对他道,“你那些事,真不打算告诉她?” “那些肮脏恶心的事,告诉她做什么。”谢子叙的眉头蹙起,似乎那些事仅是被提到,都会让他觉得难受。 “她总归是要知道的,你不可能瞒她一辈子。”程绪撇嘴,“她跟你这关系,有权力知道那些事。” “呵,宫妃什么时候有权利知道皇上的私事了?”谢子叙嘴角上扬,拉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你定的规矩?” “师弟!”程绪略微拔高音调,却又因为顾忌睡觉的黎锦娥和洞口守卫的属下而不敢大声,“你何必如此?她对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而她对你来说,明明与那些女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谢子叙眯了眯漂亮的凤目,冷声道,“她对我好我就要告诉她我以前的事?师兄真会开玩笑。”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程绪蹙眉凝视了谢子叙片刻,最终叹息道,“算了,你就是这个脾气。要是你不想承认,我说再多也没用。” 说罢,他又看了谢子叙一眼,“你现在不珍惜,以后可别后悔。” 然,谢子叙虽蹙了下眉,却终没有再说话。 见他不愿再聊这个话题,程绪也不勉强,只是耸肩,随意道,“你不想告诉她也无所谓。只是你这个媳妇你自己要看好了。” 无视谢子叙的沉默,程绪又继续道,“她也太好骗了,练功这么烂的理由她都信,啧啧啧。” “还有啊…”程绪喋喋不休地说着,将黎锦娥的缺点数落了个遍。 程绪兀自说了半晌,才终于让谢子叙瞥了黎锦娥一眼,评论了四个字,“确实好骗。” 程绪:“…” 程绪忽然想起,应婉倾那事必须要问问师弟! “对了,听说你,呃…”程绪酝酿了片刻,才道,“那什么,应婉倾有发现你身体的异样吗?” 谢子叙不解,“应婉倾?” “对啊,就是她,她不奇怪你的体温为什么比正常人低吗?”程绪眨眼,疑惑地问道。 “她为什么会知道我体温的事?”谢子叙抬眸看向程绪,眸中尽是疑惑之色。 程绪急了,“你都跟她…她怎么会不知道?!” 小锦娥可是说过,师弟召应婉倾侍过寝。 肯定是应忠功这老货连同梅钧老贼在朝堂上逼迫师弟了! “我跟她怎么了?”谢子叙蹙眉,“程绪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别吞吞吐吐的!” 37 开玩笑 “你不是都被她给睡过了,她还能不知道?”程绪咬牙,“真是的,非要我把这几个字说出来。” “谁告诉你我跟她…”谢子叙一双秋水剪瞳中怒火熊熊,他几乎是用了所有力气去压制自己的愤怒,“你胡思乱想能不能有个限度?!” 他这话一说,程绪反而怔住了,“你没有?” “你觉得呢?”谢子叙面色一沉,话中的恼意已达到了极致。 “我也是听锦娥说的。”程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赶紧把责任都推给了那睡得香的人。 小锦娥,你害惨我了。 “她会主动跟你讲这些?”谢子叙凤目一敛,摆明了不信他的话。 “这个嘛…”起因经过还真没法跟他说,这个错,他只得自己认下。 “你就别管是不是她主动说的了。”程绪吱吱唔唔地扯开话题,“我就是跟她随便聊聊,然后得知你叫应婉倾侍过寝。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嘛!” 谢子叙眯着凤目看了他半晌,才道,“那还真是多谢师兄的关心了!” 讲到“多谢”二字的时候,他甚至刻意加重了音调,吓得一旁本就心虚的程绪都不太敢正眼看他了。 “没有就算了,别那么凶啊。”程绪小声嘀咕抱怨道,“亏我还一直替你担惊受怕的。” “呵。”谢子叙这会儿,连话都不想说了。 只一笑,便再也不理程绪。 * 所有的事,都在程绪的计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众人无一不沉浸在喜悦之中,裴吉霖更是出声赞叹道,“程绪公子果然智计过人,千机阁名不虚传啊!” “不敢当,不敢当,程某不过是做了一份详细些的计划罢了。”程绪谦虚道,“函苓草我们是拿到了,接下来的重任,便是将其完整无缺地带回千机阁,方才算是成功完成任务。” “公子放心,我等一定竭尽全力协助您带回函苓草!”清冷的女子声响起,说话的竟是一向寡言少语的衿陌。 “属下亦愿为两位公子誓死保函苓草安全抵达千机阁!” “咯咯,何必说得那么严肃,至少‘誓死’二字是用不上的。”裴筱喃以手掩唇,止住了嘴边娇媚的笑声,“方才那群人简直不堪一击,一群乌合之众,也妄想与我们争夺函苓草?” “就是,就那么几个人三脚猫功夫的人,也敢来和我们抢,真是嫌自己命大。” “原本还以为是多厉害的对手,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方才还紧张严肃的气氛不由随着大家的谈论变得轻松起来。 “诸位此言差矣,程某与他们交过一次手,他们中还有几个用毒高手方才没有出现。”程绪眉头一蹙,正色道,“恐怕回去的路上我们还会与之碰面,切勿大意。” 裴筱喃撇嘴,不屑道,“碰面了又如何?有这么多高手镇场,难道他们还能把函苓草抢了去不成?” 程绪蹙眉,裴筱喃这话未免说得太满,但她毕竟不是自己手下,他也不好过多指责什么。 “筱喃!不可大意轻敌!”谢子叙显然看出程绪的不满,当即就喝住了裴筱喃,沉声道,“我相信,能让师兄夸一句‘用毒高手’的人,绝对不容小觑。” 许是这轻易得来的胜利,让他们忘记了,程绪和其手下的三大高手,不久前还与对方拼了个两败俱伤,重伤而归。 受了谢子叙的指责,裴筱喃虽心里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口出狂言,肆意嘲讽了。 见裴筱喃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程绪嘴上岁没说什么,但心中却是不悦的。 不仅用毒的那几人没有见到,就连梅钧的部下也只来了一两个不中用的。 “师弟说得没错,不管敌方到底有没有实力,我们都不可以轻敌。”程绪理了理思绪,又道,“目前我们已经夺得了函苓草,那接下来,我们仍旧按着计划来。由我带一小部分人诱敌,由师弟带一部分人假装掩护,实则护送。” “我等谨遵公子安排!” 见诸人收起了轻视,程绪点头,“好,那就按计划,裴叔夫妇和我走,衿陌和师弟走,其余人随意分配。” “那我们便分道而行吧。”谢子叙道,“千机阁见。” 程绪亦道,“千机阁见。” 临走时,程绪忽然把目光落到裴筱喃身上,在她察觉之前,看了她一眼。 不提她下毒谋害黎锦娥的事,单是她刚才那些轻敌的话,便让人觉得可疑。 黎锦娥依旧被谢子叙抱在怀里带着,连日的奔波,已让她习惯了这种颠簸的感觉。 “师兄似乎一直在回头往咱们这边看,他该不会是舍不得你吧?”黎锦娥揽着谢子叙的脖子,向后张望道。 “呵,你不看他,怎么知道他在看我们?”谢子叙唇畔含笑,话语中却不带暖意,“你是不是舍不得他?” 黎锦娥:“…” “嗯?”谢子叙尾音上挑,玉磬般的声音让人不觉沉醉,“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 “没有!”黎锦娥急了,“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别着急啊,我也是在跟你开玩笑。”谢子叙弯了弯唇,眼中划过一丝捉狭的笑意。 畏于强权,她也不敢指责他的不是,只能默默扯开话题,问道,“我们这是要回千机阁了吗?” “对。”谢子叙应道,“但要绕行,估计还要好几日才能回去。” “我们带着那么重要的东西,不直接回去?”黎锦娥诧异道。 “你怎么这么笨?”谢子叙蹙起眉头,不耐烦道,“虚虚实实,才真假难辨。” 黎锦娥愣住,什么意思??? 见她还没有明白,谢子叙抿了抿薄唇,无奈道,“你急着直接回去不就等于是在告诉别人,东西在你身上?你在外面晃荡,别人反而会认为你是在诱敌,在拖延他们。懂了吗?” “你还没懂?”见她愣愣地不说话,谢子叙蹙起眉头,这样说都听不懂? “懂了懂了。”黎锦娥连忙答话。 “还不算无可救药。”他脸色稍缓,水润的薄唇微动,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黎锦娥:“...”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光景不断地飞速倒退,距与程绪分开,已有大半日的光景了。 行在最前方的谢子叙,忽然减缓速度,落于一节大树支出的枝桠上。 “怎么了?”黎锦娥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停下的人。 “阁下跟了这么久,为何不现身与我等一叙呢?”谢子叙嘴角上扬,拉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众人皆是高手,听闻谢子叙说有人跟踪,仅是面色一变, “哈哈哈,不愧是雪沐辰,咱们兄弟离得这么远,竟然还是被你发现了。”大笑声由远及近,二十余名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从远处而来。 待所有人站定,领头的那人才从后方踱步上前,开口道,“在下一品红,特来讨要函苓草,还请雪公子行个方便。” “你们是来抢函苓草的?”谢子叙眉尾一挑,轻笑道,“就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是没有胜算的,你们走吧。” 黎锦娥本以为对方已经够不客气了,没想谢子叙一开口,竟比对方还不客气百倍。 他话音刚落,方才还端着冷脸的一品红,在一瞬间就变得面沉入水,“雪沐辰,你好大的口气!你还真以为你年少成名就能独步天下了?” “这哪里是大口气。”谢子叙轻声笑笑,状若无意道,“我呢,不喜欢装模作样地跟别人谦虚客气,太假。方才,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你们这些个人,还真奈何不了我。” “你!”一品红气急。 “大哥,这小子口气太狂,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且去会他一会!”芮飞宇说罢,也不等一品红开口,便一跃而起,直接在半空红甩出挂在腰间的软鞭,向谢子叙攻去。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攻击谢子晨不仅没有分毫慌张的神色,反而面上还笑意更盛,“不仅武功不如何,就连脾气也暴躁得很。” 他刚一离开,芮飞宇的鞭子便落到了他刚刚所站的树枝上。 他动作看似不快,芮飞宇的攻击似乎也是堪堪躲过,可在场的人都是高手,又岂会有人看不出他的闲适淡定? 方才,他明显是算准了时机,他料定自己那样不会被芮飞宇伤到分毫! 谢子叙抱着黎锦娥在空中一旋,卸去惯力,落于衿陌身边的空处。 他弯腰把黎锦娥放下,对一旁的衿陌严肃道,“你负责照看她的安全。” “喏!”衿陌颌首应下,提剑站至黎锦娥身旁,以便护她周全。 芮飞宇一击不成,心中更气,脚掌一蹬树干,借力又向谢子叙攻来。 而谢子叙没了对黎锦娥的顾及,也不再躲他,直接拔剑与他正面对战。 然,实力悬殊确实过大,芮飞宇连一刻的时间都没有坚持到,就在与谢子叙的对掌中被震退了十数步,重伤落败。 “咳咳!”芮飞宇一把抹去嘴角边咳出的血迹,捂着那只被震断的手臂阴恻恻道,“雪沐辰,果然厉害,咳咳...” 38 想都别想 “我不杀你,你们走吧。”谢子叙蹙眉,“一条手臂,就当买个教训。” “一条手臂买个教训未免太过不值。”芮飞宇阴笑道,“这条手臂,我还想买点其他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谢子叙便眯起了漂亮的凤目,寒声道,“贪心不足,不知好歹!” 裴洋心知主子怒了,也蹙眉附和道,“主子仁慈,扰你们一命,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别不知好歹!” “他饶我们一命?”芮飞宇面色阴森,诡异的笑容自他脸上绽放,又逐渐扩大至整个脸庞,“可我们不想饶他一命,你说,该怎么办?” “哼!”裴洋怒道,“就凭你这点儿本事也敢妄言公子的生死?!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谢子叙这方,所有的人都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论功夫,我们这些人确实敌不过你们的雪沐辰雪大公子。他要带着函苓草走,我们谁也拦不住。”一品红怪笑道,“可前提是,他还要能动得了手。” “别他妈在那里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要战便战,要滚快滚!”裴浩的脾气显然要暴躁许多。 “裴小公子要战,我们自当奉陪。”一品红的脸上,仍挂着那副怪怪的笑容。 他似乎,丝毫不为程祺的话感到愤怒,“只是不知道,你家公子可还吃得消不?” “呵。”裴浩冷笑,“我家公子自然...”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头转向谢子叙,希望求得其同意,让他与那群口出狂言的废物痛快一战。 可当他把注意力放回到谢子叙身上时,方才发现,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对。 谢子叙此刻也发觉,自己的体力的内力正在一点点流失,就连力气,也在可感知的范围内一丝丝被抽走。 “你们用毒?!” “哈哈哈,药效终于开始发作了吗?”芮飞宇大笑,“是不是感觉内力在消失?是不是感觉自己快没有力气了?哈哈哈哈,老子这一条手臂,换鼎鼎大名的雪沐辰一命,这笔交易,来得不亏!” 他拼着折损一条手臂也要接雪沐辰一掌,可不就是为了下药引发他体内蛰伏的毒素? “要了公子的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裴筱喃惊怒道。 他们不是说要杀黎锦娥吗? 听到裴筱喃的质问,芮飞宇又转而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筱喃姑娘莫不是听不懂我们的话?杀雪沐辰,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了。” “你没事吧?!”黎锦娥眼疾手快地扶助身边虚弱地几乎要倒下的人。 黎锦娥揽着他劲瘦的腰,支撑起他无力的身子,“你怎么样?他们给你下的什么毒?” “我没事,你扶我坐下。”见她担心,谢子叙又动了动绯色的薄唇,安慰道,“只是化功的药,过会儿就好了,你别急。” “好!”听他说自己没事,黎锦娥心中,也镇定了不少。 扶着他坐下,本还欲关心他的话却被一声娇喝打断,“把你的脏手拿开!别碰公子!” 说这话时,裴筱喃手上也没闲着,竟直接拔了剑向黎锦娥劈来。 “哗啦!”利器划破锦袍的声音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显得格外响亮。 黎锦娥惊怒万分地抱着谢子叙被裴筱喃一剑砍伤的手臂,“你干嘛要替我挡?!” “公子!”几乎是同一时刻,裴筱喃也惊恐地喊道,“你为什么要替她挡?!” 殷红的血顺着谢子叙瓷白的小臂蜿蜒流下,将他玄黑的袖袍浸湿成暗红的颜色。 裴筱喃用劲不小,一剑下来,在他手臂上拉出了一个极深极长的伤口,伤处鲜红的血肉翻卷,触目惊心。 不等谢子叙回答,黎锦娥愤怒的目光便落到了裴筱喃身上,“你疯了吗?!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分清场合,动点脑子?!” “我疯了?”裴筱喃怒笑,“我就是疯了才没早点儿杀了你,以绝后患!” “哐当!”这次,她的剑刚刚举起,便被二人同时合力击落。 上前阻拦的,是衿陌和裴洋。 裴筱喃不可思议地看向裴洋,指着衿陌怒道,“她拦我就算了,为什么连大哥你都要拦我?!” “我为什么要拦你?!”一向谦和的裴洋也露出了怒容,“裴筱喃!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要杀了黎锦娥!”裴筱喃目光坚定,越多的人阻拦,她心中对黎锦娥的恨意便越深。 “啪!”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裴筱喃身上。 她捂着绯红的脸颊,道,“大哥你打我?” “对!我打你!我打你是为了让你清醒些!”裴洋拉过裴筱喃的胳膊,强行把她的身子扭转过去,对着黎锦娥,“你看清楚了,她是公子的夫人!且不说她与你无冤无仇,就是你与她有天大的恩怨,她也是你的主子!” “不,她不是我的主子。”裴筱喃摇头,“她不配!” “裴筱喃!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裴洋将她拉住,瞪了一眼,又封了她的穴道,强行按住她与自己一同跪下,“舍妹无礼,请公子和夫人责罚。” 黎锦娥抬眸,看向裴筱喃,“你说我不配,难道你就配吗?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也承认我处处都不如你。但是,我至少比你分得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瞥了一眼闭幕靠在自己怀里的人,黎锦娥又继续道,“大敌当前,你一身武艺却不帮他御敌,反而要内讧。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你想看到的?” 裴筱喃虽被裴洋制住了行动,但嘴上却不服软,“公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黎锦娥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毒是我下的了?要诬赖也该有个限度吧?!” “若不是你与这群人结仇,他们想杀了你,又怎么会害得公子这般?!” 裴筱喃越说越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前是个什么人?你不过是在公子面前装纯良柔弱,才让他娶了你。你以为有了公子庇护,你的仇家就找不到你了吗?” “你有病吧?”黎锦娥算是被她给气乐了,“你难道很了解我的过去?那你倒是说说,我从前是个什么人。” 她倒是想听听,裴筱喃说的是些什么。 “你从前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裴筱喃朝一品红等人的位置瞥了一眼,又继续道,“是你,连累了公子。” 黎锦娥也被她说懵了,“我与他们有仇?你莫不是在说笑?我一个练武功都不会的平庸之人,跟他们能有什么仇?” “你别不承认!”裴筱喃杏目含怒,还欲再指责黎锦娥,却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打断了话语。 “哈哈哈哈,大哥,我实在憋不住了!”芮飞宇大笑道,“我们跟黎锦娥有不共戴天之仇这种话,她竟然到现在还深信不疑,我该说她天真呢还是蠢呢?” “红某本还担心这个计划过于冒险,没有想到却有筱喃姑娘这样的好‘帮手’相助,在下真是感激不尽啊。哈哈哈…” 一品红话音一落,他身后的那群人又爆发出一阵阵的哄笑。 “这丫头真好骗,这种鬼话她也信?”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与我们有仇?那还不早被我们杀了,怎么可能留着她的命,等她搭上雪沐辰?” “哈哈哈,就是,她也是蠢得厉害,居然别人告诉她什么,她就信什么。” 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裴筱喃的面颊,在议论声中,由最开始愤怒的红,转化为明白真相的惨白。 “说实话,我们也没有想到,引出药效之后,还要这么久才能让他失去行动力。”芮飞宇感概道,“可惜啊,再厉害的高手又怎样?中了我们兄弟的“七杀”之毒,也只能等死了。” “雪沐辰,这毒的滋味不好受吧。”芮飞宇说完,又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感叹,“忘了,你现在许是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到这儿,我还忘了感激筱喃姑娘,若不是你先帮我们把毒引埋好,我们又怎么能轻易制住雪沐辰呢?哈哈哈…”芮飞宇开怀大笑。 “你给我的不是软筋散?!你们骗我?!”至此裴筱喃才明白,整件事,从头至尾都是骗局。 “诶呀,这哪谈得上是骗,最多不过是有所隐瞒罢了。”芮飞宇耸肩,故作无奈地笑道,“这‘七杀’的前身,确实是软筋散,我也告诉过你,这药我们改良过。” “你还好意思狡辩?!”裴筱喃怒道,“软筋散能让人连话都没力气说?!” “啧啧啧,筱喃姑娘脾气可真大,难怪雪沐辰不喜欢你呢。”芮飞宇笑着摇头,话中尽是嘲讽之意。 先前为了利用裴筱喃,他们兄弟几个受够了这臭丫头的气。 听着一品红他们的嘲笑,再联系到裴筱喃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众人也大概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糊涂啊!”裴洋痛声哀叹,“我裴家一世忠心耿耿的英名,如今算是毁于一旦了” “你们说过,只杀黎锦娥!你们答应过我不伤害公子的!”裴筱喃惶恐吼道。 “杀黎锦娥?”一品红勾了勾嘴角,点头道,“可以,为了感谢你帮我们给雪沐辰下药,这个愿望我们必当会帮你实现的。” 他那沙哑的声音依旧刺耳,“至于雪沐辰,我们刚开始便给了他机会,让他乖乖交出菡苓草。可他拒不配合,还狂妄至极,这能怪谁?” “你们答应过我不伤他的…”裴筱喃不停地摇着头,神情恍惚,“你们不能出尔反尔…” “我们的确答应过你不伤他。”芮飞宇捂着自己方才被谢子叙废掉的那条手臂阴沉一笑,“可我们没答应过你不杀他呀。” 在听闻他们要杀谢子叙之后,裴筱喃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竟直接反冲穴道,挣开了裴洋的桎梏,提剑向一品红杀去,“既然无话可谈,那我便先杀了你们!” 39 突围 “哼,不自量力。”一品红冷哼,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短刃,径直迎上裴筱喃的攻击。 “保护好公子和夫人!”裴洋一手挑开对手的剑,用内力加持声音向周围大喊道,“一切以公子和夫人的安危为主!” 因要保护谢子叙和黎锦娥,众人只能背对中央的人,围成一个圈,将二人护在里面。 也正因为如此,一品红等人在进攻时,便自然而然地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哐当!哐当!”各种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直叫人心惊胆颤。 可黎锦娥怀里的人,却如同睡去一般,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事都毫无反应。 若只是这样,黎锦娥还能当他是因为遭了暗算,暂时不能动弹。 可他那苍白的面色,微弱的呼吸,和不断变得冰凉的身体,却让黎锦娥不得不提心吊胆。 “是不是觉得内力都不听自己使唤了啊?”芮飞宇用软鞭缠上裴筱喃的剑,调笑道,“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学学琴棋书画多好,非要到江湖上来打打杀杀,真是可惜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裴筱喃杏眼怒瞪。 “小美人儿,你这话可说得不对。什么叫我对你做了什么?”芮飞宇用露骨的目光,将裴筱喃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我可是,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呢。” 见芮飞宇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裴筱喃气急,抬剑甩开了他的鞭子,又要攻上去。 芮飞宇笑嘻嘻地走过来,围着她转了两圈。 最终蹲在她身前,用没废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颌道,“瞧这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真是我见犹怜啊。” 打量了裴筱喃片刻,他又评价道,“天生媚骨,想必你的滋味是极好的吧?家里有个温顺乖巧的妻子,外面又有你这么个尤物陪着,雪沐辰可真会享受。” “呸!”裴筱喃咬牙道,“公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芮飞宇反手又给了裴筱喃一巴掌,“臭丫头,给脸不要脸。” 打完,他又笑道,“你不是问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芮飞宇笑吟吟地拿起裴筱喃挂在腰间的香囊,“这里面,不知又可以让我们追踪的气味,还有能削弱你们实力的东西。而今天,就是发作的日子。” 裴筱喃怒瞪着芮飞宇,恨声道,“就算实力打了折扣,你们一样不是我们的对手!” “哦?是吗?”芮飞宇捏着水瑶的下颌,强迫她看向周围,“他们已经快要无从应对了,力不从心的感觉无非就是这样。” 裴洋等人虽然还在顽强抵抗,但战圈,明显在缩小。 “怎么样,看到了吧。他们,迟早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而那时…”说着,他便把目光定格在了谢子叙身上。 他在用眼神告诉裴筱喃,那个人的命和菡苓草,他都要定了! “混蛋!”裴筱喃怒喝。 她突然挣脱了芮飞宇的束缚,凭着身体里残存的力气,抓起落在一旁的剑,向其刺去。 他用手臂隔开裴筱喃的剑,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掰。 “咔嚓!”裴筱喃的手腕应声而断。 “啊!”凄惨的叫声响起,芮飞宇使劲一掰,竟直接是把她的手以一个扭曲的弧度,翻转折了过去,让她手里的剑对着自己的腹部刺入。 “雪沐辰老子是打不过,但你一个实力打了折扣的臭丫头还想杀…”他话音未落,裴筱喃竟直接倾身向他靠去,让剑直接刺穿了自己的腹部。 在芮飞宇愣神的瞬间,她以极快的速度,用完好的左手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珠钗,刺入他的脖子。 “臭丫头的确想杀了你…”猩红的血布满了她白皙的面庞,眼中的恨意让她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就你那条破手臂,还想换公子的命,做梦!” “你,你竟,竟然…”鲜血自那伤处汩汩流淌出来,芮飞宇费劲了全力,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哈哈哈哈哈,跟我一起下地狱吧!”癫狂的笑自裴筱喃的唇畔溢出。 “筱喃!”裴浩发力击退一名与他纠缠不休的黑衣人,脚尖一点,快速掠至裴筱喃身旁,扶起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裴洋。 “快!我这里有药!快给她止血!”裴洋一脚踹开已经死透了的芮飞宇,急忙地从怀里掏出药瓶,想救治裴筱喃。 “不用了…”裴筱喃抬手按住裴洋拿着药的手,“我的伤,我知道,没救了…” “喃喃!”裴浩急道,“你别说胡话,一定有救的!” 裴筱喃摇头,“筱喃自知有错,对不起公子,更对不起裴家的教养之恩…” “咳咳…”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自她嘴角流出,滴落在衣襟上,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 “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公子。”裴筱喃握住裴浩的手,道,“顺便替我向公子和夫人赔罪…” “喃喃…”ph反握住她得手,痛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公子的。” “那我便放心了…”裴筱喃闭上眼睛,苍白的面容挂着一丝恬淡的笑容,“二哥,我一直知道你喜欢我,咳咳…” 裴浩身形一震,抿紧了唇,默然不语。 “可是这辈子,除了公子,咳,我心里再容不下他人…”裴筱喃轻声道,“希望下辈子我们能有缘吧…” 说完,她握着裴洋的手,便松开了。 “喃喃!”裴浩仰天痛呼,一行清泪落下,晕开了鲜红的血花。 裴浩重新提剑,同裴洋一起与敌人站在一起。 裴筱喃的死,在极大程度上刺激了他们兄弟二人。 尤其是裴浩,亲眼见着心爱之人被敌人斩于剑下,那种痛,几乎要令他入魔。 衿陌抬剑挡掉一个的攻击,飘身后退,落至黎锦娥身旁,“雪夫人,我已放了传信烟火通知程绪公子。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眼下或许只能突围了。” “等师兄来救我们的确不现实,而我们的人遭了他们的算计,确实不可能长时间和他们相斗。”黎锦娥沉吟片刻,又看了看谢子叙,“可突围有胜算吗?毕竟他…” 谢子叙的状况很糟糕,他不止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反而还双目紧闭,整个身子越来越冰。 “确实有些冒险,但原地等待更冒险。”若是任由情况这么发展下去,对方肯定会一点一点将他们蚕食,最终解决掉所有人。 衿陌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郑重道,“乘大家还能反抗,必须赶紧突围!不然等大多数人失去行动力,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好,那就依你的意思,突围。”黎锦娥点头,“你们带着他先走。” 说罢,黎锦娥就要扶起谢子叙交给衿陌。 “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衿陌蹙眉看着黎锦娥,什么叫他们先走? “我不懂武功,你们带着他一人已属不易,再添我一个实在累赘,我…” 黎锦娥话未说完,便被飘身过来的裴氏兄弟打断,“公子的安危我们要顾,但夫人的性命我们亦是不能不管。” 裴洋环顾一圈周围的敌人,道,“此事是我裴家作下的孽,不该由夫人来承担。裴浩,保护公子和夫人离开!” “大哥你们走,我来断后!”裴浩看了一眼裴筱喃的尸体,“喃喃做下的错事,我是知道一些的,但我没能拦住她。今日之劫,我也有错。” “裴浩!”裴洋蹙眉,“我是大哥!” “正因为你是大哥,才必须走,裴家不能没有你!”裴浩声色哽咽,“况且喃喃已死,我对这世间再无留恋,求大哥成全!” 见裴浩留意已决,裴洋也不再过多劝说,只留一句“保重!” 扶起谢子叙,同衿陌一起冲向防守最薄弱的点,试图向外逃离。 “夫人,公子这…”裴洋一手持剑,一手扶着谢子叙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中毒之后,他的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冷。”黎锦娥摇头,那种冰寒,却是令人心惊。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助公子脱险,快走!”衿陌冷喝,用剑隔开一人的攻击,上前一揽黎锦娥的腰,就要施展轻功踏步离去。 裴洋点头,不等衿陌再说,便扶着谢子叙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40 二十七和三十三 裴洋和凝衿陌,拼了命得催动内力,带着人在丛林中奔走逃跑。 他们逃出之后不敢怠慢,一口气迂回曲折行了二十余里,才敢停下检查谢子叙的情况。 “公子到底怎么了?”裴洋焦急地问道。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谢子叙的身体状况。 “他体内似乎不止一种毒?”凝衿陌摸着谢子叙的脉搏沉吟半晌,才犹疑道,“除了一品红他们下的那种类似于软筋散的毒,雪公子体内似乎还有一种很厉害的毒素…” 裴洋心中“咯噔”一下,还有一种很厉害的毒,“莫非一品红他们还下了其他毒?” “不,不是他们。”衿陌摇头,“这毒应当是早就有了的,只是雪公子内力深厚,一直把毒死死压着。如今中了化功的毒…”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身体冰凉,昏迷不醒,就是因为没有了内力的压制,所以那毒…”黎锦娥惊道。 “对,这应当是一种寒毒。”衿陌点头,“但由于平常都被雪公子的内力压制住了,所以他一直无碍。现在…” 黎锦娥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之前说过,他的体温一直比常人偏低,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毒。 还有程绪说他小时候练功的时候需要泡寒潭,会不会也跟这毒有关? 黎锦娥纷繁复杂的思绪,什么都不知道的裴洋就想得简单许多,“请问衿陌姑娘,这种毒你是否有办法解决?” 衿陌摇头,“衿陌医术低微,不过是常年跟在程绪公子身边知一些皮毛。这毒,我从未见过,实在无法医治…” “那怎么办?”裴洋和黎锦娥同时急道,“夫君(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衿陌蹙眉,再次探了探谢子叙的脉,沉思良久才道,“雪公子的内力似乎没有被完全化去,若是他能撑过化功药的这段时间,待内力恢复,这寒毒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若是不能会怎么样?”黎锦娥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可以预料的可怕结果实在让她不敢去想。 裴洋也用紧张的目光注视着衿陌,这个问题,他同样关心。 “回天乏术。” “什么?!”裴洋黎锦娥同时一惊,“那怎么办?!” “只能暂时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程绪公子来了再说。”衿陌肯定道,“公子医毒双绝,又与雪公子是同门师兄弟,他或许有办法。” 对,还有程绪! 他似乎知道谢子叙很多事情,只是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夫人,喝口水吧。”裴洋将水壶递给黎锦娥,带着歉意道,“筱喃的事…” “人已经死了,过去发生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黎锦娥打断他话,看着谢子叙道,“现在我只在意,他多久能醒来。” “雪公子现在的情况,说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差。”衿陌把完脉后,将谢子叙的手臂放回狐裘中,“如果保持现状,等到程绪公子来或许不是难事。只是…” “只是什么?”裴洋急忙问道。 他刚听到公子状况稳定放下的心,又因为衿陌一个“只是”而提了起来。 “是不是他的毒…”黎锦娥也极为担忧,她生怕他的体内再出现新的状况。“不是,与雪公子无关。” 衿陌摇了摇头,又蹙眉道,“我总觉得,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裴洋不解地看着衿陌,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衿陌思索片刻,理了理思路,才道,“我随程绪公子与那群人打过数次交道,他们实力不算强大。唯有最后一次,他们找来了帮手,才让我们吃了亏。想必这件事,程兄也有所了解吧?” “对。”程绪点了点头,“我确实听公子说起过,那群神秘帮手的实力,的确不俗。” “这就对了。”衿陌接着裴洋的话继续道,“那群人实力不俗,以我们中毒后打过折扣的实力,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总觉得,今日一战,那群人没有尽全力。” 裴洋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还另有所图?” “有这个可能。”衿陌点头继续分析道,“若是这样,我们可能,就真的走不出这云华山了。但还有一种可能,或许能让我们有一线生机。” “内讧?!”显然,裴洋也想到这一点了。 “他们可能明面上帮助一品红等人对付我们,以此来拉拢一品红。但他们也看上了菡苓草,想暗地里抢夺。” 衿陌的分析,不无道理。 “可那些帮手若是也看上了菡苓草,是不是就意味着对方很有可能在监视我们的行动?”黎锦娥忽然出声,讲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他们既然敢放我们走,那必然就有把握再抓住我们。”黎锦娥沉声道,“如果他们有这个信心,那我们…” “雪夫人说得没错,我们的行踪,很有可能还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衿陌的声音微哑,连日的疲劳,几乎要将她压垮。 裴洋沉吟片刻,道,“那还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已经在下午的那段路上被我们甩掉?” “几乎没有可能。”衿陌摇头,“既然敢放我们走,那必然是不怕我们逃掉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现身?”裴洋疑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不可能敌得过他们。” “他们许是在等。”衿陌沉声道,“在等我们完全失去力气,或是完全放松警惕。到那时,他们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我们一网打尽。” 衿陌顿了顿,又道,“但仅凭他们不敢现身这一点,我们还可以推测出,对方的人数,并不多,甚至有可能只有一个。” “呵,连两个强弓末弩的人都没有把握对付。看来敌方,的确不怎么样。”裴洋咧嘴笑笑,这个推论,无疑让他心中轻松了不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你们俩需要休息,而夫君的情况,似乎也不适合再奔波…”黎锦娥摸了摸谢子叙裸露在外的面颊,入手处仍是一片冰凉。 “原地休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走。”衿陌果断道,“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否则敌人会认定我们外强中干、可以对付。如此,我们便会有生命危险。” “那你们休息吧,我来看着周围的情况。”黎锦娥抿了抿唇,她也想,为他们分担一些事情。 “夫人,您…” 裴洋规劝的话被黎锦娥打断,“我这几日都是被带着的,一点儿也不累。倒是你们,连日奔波又中了毒受了伤,需要休息。” “好。那便麻烦夫人照顾公子了。”裴洋点头。 见黎锦娥执意为他们守着,他也就答应了。 而且他和衿陌现在消耗巨大,也的确需要休息。 “等等!”裴洋忽然出声道,“我们,不用再跑了。” 衿陌也垂眸道,“看来,他们忍不住了。” “他们?”黎锦娥仅一愣,便明白了“他们”指的是谁。 “哟!不跑了啊?”阴恻恻的笑声响起,发声的人,也露出了身形,“我还以为,你们见到我,会惊慌失措呢。” “呵,跑与不跑,有什么区别呢?”衿陌冷笑,“把你的同伙都叫出来吧,别一个人在这里磨磨叽叽的。” 那人悠闲地耸了耸肩,随意道,“既然你们有这个要求,那我就满足你们。” 说着,他便抬手举过头顶,拍了两下,“出来吧。” 随着他的掌声响起,一名娇小的女子从黑暗里踏步而出。 “二十七,他们似乎不想听你废话呢。”女子歪了歪头,笑得天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迫不及待找死的人,真是稀奇。” “三十三,你莫小瞧他们。”男子轻笑道,“这两位,在江湖上的名气可不小,非等闲之辈啊。” 女子不耐烦地撇嘴,“江湖上那些自大狂的评价,我从来都不信。” “再说,就算他们很厉害又怎样?”三十三弯唇笑道,“着了那几个老毒怪的道,又逃了这么久,怎么也该是强弓末弩了。” 二十七摇头,故作叹息道,“你啊,还是这么任性,看谁都觉得弱。” “哼,你废话真多。任性不任性,可不是你说了算。”三十三轻哼,又朝着衿陌的方向扬了扬下颌,“这个女人归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姑娘的厉害。” “呵,大话连篇。”衿陌冷笑,“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 衿陌这话一出口,三十三便来了气,“我最讨厌有人说我小!” 几乎是在三十三话音落入衿陌耳中的瞬间,她的剑,就已至其面庞,“看剑!” “本来还想多跟你们聊几句的。”二十七无奈道,“可我家小妹,似乎已经等不及了。” 二十七忽地面色一沉,冷然道,“那就,不好意思了!” 相反于衿陌二人的疲惫,二十七和三十三每出一招,都是一幅悠闲自得的模样。 当衿陌一剑挑开三十三的剑时,其不仅没有躲开,还借着力道,从她身侧滑了过去,直接飘向黎锦娥与谢子叙所在的位置。 “混蛋住手!” “休要伤害公子!” 衿陌与裴洋,几乎是同时怒喝。 “雪夫人小心!”衿陌大声对黎锦娥喊道,“她是冲着公子去的!” 41 够了 二十七轻笑道,“既然衿陌姑娘好心露了个破绽,我兄妹二人又岂敢置之不理呢?” “你的对手是我!”裴洋怒喝,二十七阻断衿陌营救公子的举动,真真是让他怒不可遏。 面对发怒的裴洋,二十七也不敢大意,他只得回过神来,认真去对付裴洋。 可对衿陌的阻挠,仅是那么一瞬,便够了。 三十三的速度极快,衿陌仅是被银针阻挠了一瞬,便不可能再追上她。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十三抬腕对谢子叙出剑。 “公子!!!”衿陌与裴洋同时怒喝。 在他们怒喝的同一时刻,黎锦娥也下意识地侧身,用背对着三十三,把谢子叙护在怀里。 黎锦娥抱着怀里的人,一动也不敢动。 许久,三十三才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可她磕磕绊绊的声音依旧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你醒了?” 她惊恐万分地注视着自己手里的剑,之前那势如破竹的剑,如今正被一只修长的手攥在掌心,分毫不能动弹。 “放开我,难受…”闷闷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刚醒来时沙哑。 黎锦娥放开那被她抱得死死的人,他的身子依旧冰凉地不像话,脸色也同之前一样,苍白如纸。 两片纤长的羽睫抖动,仅抬眸一瞥,那凌厉的目光便让三十三心生畏惧。 “你醒了?!”黎锦娥惊喜地看着谢子叙。 “嗯。”他仅是应了一声,便再度把目光移向三十三,“你方才,似乎很得意?” “不、不可能!”三十三大叫着摇头,“药效是十二个时辰,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醒过来?!”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衿陌抓准时机快速上前,提剑向她刺去。 三十三虽察觉到了衿陌的动向,但终究因为反应过慢,而被其在肩胛之上拉出一条大大的口子。 “三十三!”见妹妹受了伤,二十七也红了眼。 他焦急地想要摆脱裴洋去查看妹妹的伤势,可裴洋又岂会看不出他的意图? 他越是着急,裴洋便缠得越紧。 好在,三十三虽受了伤,但衿陌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想趁着雪沐辰昏迷,从你们手指夺取菡苓草。可现在,事情似乎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二十七一边与裴洋缠斗,一边阴恻恻地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只好采取另一个方案了。” “哼,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裴洋不屑地哼了哼,“公子已醒,你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没用了,我劝你还是别费力气了。 谢子叙的苏醒,让他心中仿佛又有了着落,连带着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不少。 “呵。”二十七冷笑,“我们原打算浑水摸鱼,自己得了那菡苓草。可现在看来,得到奇草在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沉吟了片刻,二十七又道,“既然我们不能私藏,那便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怎么?莫非你‘良心发现’,要放过我们,让我们带着菡苓草走?”裴洋嘲讽地笑笑。 “非也。”二十七装模作样地摇头,阴笑道,“渤国的那群家伙,可是为这株奇草费劲了心思。既然我们得不到,那你们也休想带着它走!” 裴洋面色一变,想要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 信号烟花自二十七手中飞速上窜,在天空中炸响。 “哈哈哈,雪沐辰醒了又如何?”二十七仰天大笑,“传信烟花已放,半个时辰之内,必有援兵到达。哈哈哈哈…” 听着他狂放得意的笑,裴洋等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看来拖延到程绪公子来相助又变得不现实了。 静了静神思,衿陌也果断做出了决定,“雪公子、雪夫人,你们快走!这里有我和裴洋顶着!” “那你们怎么办?要不…”黎锦娥本欲出声推辞,她实在不愿意抛下他们自己逃走。 可她话未出口,便被谢子叙拦下,“我们先走。” “但…”黎锦娥焦急的话被卡在喉咙里,进退两难。 一方面,她不想留两人断后,另一方面,她又不愿违背谢子叙的话。 谢子叙虚弱地闭了闭眼,扶着黎锦娥的手起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还没有挨过药效,现在几乎与一个普通人无异。留下来,只会成为他们的负累,与其让他们时时顾虑我们的安危,不如我们先走。等敌人的援军到来,只需顾及自己的他们,逃跑的几率也更大。” “我知道了。”黎锦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她和谢子叙,必须马上离开! 在无边无际的广袤森林里,黎锦娥只能扶着谢子叙随处奔走。 “你怎么样?还能走吧?”黎锦娥担忧地看向谢子叙,她能感受到,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我没事,咳…”即便是狼狈不堪地逃跑,他也依旧是一幅风轻云淡的模样。 迟疑片刻,黎锦娥忽然道,“要不我背你吧?” “噗,就你?”谢子叙轻笑。 “我怎么了。”黎锦娥不服气道,“你别看不起人,我这种从小就干粗活儿长大的人,跟你们那些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可不一样。” 谢子叙弯眸笑道,“是是是,你比我们厉害。那麻烦你这个厉害的人,扶我到那边山洞去。” 说罢,他一指,示意黎锦娥扶他去那藤蔓缠绕的山壁处。 “哪里有山洞?”那黑漆漆的一片山壁,只能隐约看到从上垂下的藤蔓。 但既然他说有,黎锦娥也只好将信将疑地扶着他过去。 “这不就是。”谢子叙轻笑着挑眉。 扶着他寻了处石壁挨着坐下,黎锦娥又摸出火折子吹燃,替他仔细查看伤口。 右臂处被裴筱喃砍破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而左手处因握住三十三的剑,又添新伤。 “别看了,快点儿上药。”谢子叙的语气,仍是淡淡的。 “我没药…”黎锦娥尴尬地看着谢子叙,低声道,“要都在衿陌姐他们那儿…” 谢子叙抿了抿薄唇,闭眼靠在石壁上,无奈道,“我身上有。” “哦…”黎锦娥见他闭目靠在那里不动,便知他是要她自己去拿药。 “你快点儿好不好,你要是想摸,处理好伤口再摸。”谢子叙抬眸看向黎锦娥,淡漠的语气,难掩他眼中的戏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黎锦娥愤怒地从他怀里摸出药瓶,又撕开裙摆给他包扎。 “生气了?”谢子叙轻笑。 “对。”黎锦娥答道。 谢子叙撇嘴,不以为然道,“真无趣,不就是个玩笑嘛。下次不逗你就是了。” 他本以为黎锦娥会同往常一样认栽,可这次,回答他的,确是其更用力的包扎。 “你干嘛?”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谢子叙不自觉地蹙了下眉头。 “你还知道痛?”黎锦娥道,“身上几处伤,体内还有毒,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自己的伤?!” 听完她的教训,谢子叙凤目轻眨,一双秋水剪瞳中笑藏深意,“有你关心就够了啊。” “你!”黎锦娥气急,真是没法交流! 黎锦娥灭了火折子,在他旁边坐下。 挣扎许久,她还是决定为自己的冲动向道歉,“对不起…” “嗯?”谢子叙轻声回应。 “刚刚…”黎锦娥抿了抿唇,低头小声道,“我刚刚不该动你的伤口…” “呵。”谢子叙轻笑,“我还道是什么事,让你吱吱唔唔半天,结果是这么个小事。” 黎锦娥,“…”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让我靠一下。”不待黎锦娥反应,谢子叙便直接把头枕在了她的肩上,闭目道,“我累了。” “怎么?不愿意?”谢子叙不悦地蹙眉,练武者敏锐更胜常人,黎锦娥身体的变化,他自然感觉到了。 “没有。”黎锦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我只是有点儿不习惯。” “哼,不习惯?”谢子叙轻哼,“不习惯我离你太近,你怎么每天都要抱着我睡?” “…我睡相差。”黎锦娥尴尬道,“要是影响到你了,以后我还是睡地上吧。” 42 一追一赶 然她这句话,不仅没有让谢子叙舒心,反而还让他更加不悦,“你的意思是嫌弃我?” “我没有!”黎锦娥急道,“我怎么可能嫌弃您,我、我也不敢,我…” 黎锦娥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再说。”谢子叙眯着凤目,寒声道。 “我…”就在黎锦娥认命,准备实话实说时,谢子叙却突然捂住了她的嘴,贴近她耳根低声道,“别说话!” 他突然变得严肃的声调让黎锦娥也在不知不觉间紧张起来。 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后,谢子叙才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他低声提醒道,“他们已经在搜索这周围了,别再大声说话了。” “他们会不会发现…”黎锦娥本想转过头去与他说话,却因两人挨得太近,而直接贴上了他冰凉的面颊。 谢子叙显然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转头,唇边温热的肌肤,让从来都从容不迫的他也愣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把自己的脸移开,低声向他道歉。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呵。”黎锦娥慌乱的解释,被一声低笑打断,“我又没怪你,你急什么?” 谢子叙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面颊,轻笑着评价道,“没有难闻的脂粉味,捏起来软软的,就是肤质差了点。” 黎锦娥,“…” “给我仔细地搜!雪沐辰中了红哥的‘七杀’,现在就等同于一个废人!再加上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娃娃,他们跑不了多远,定然就在附近一带!” 说罢,他又补充道,“红哥说了,抓到这两人者,回去直接提为护法,重重有赏!若是让他们给跑了,那所有人都吃不了兜子走!” “废人?”谢子叙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他们还真敢说。” 程绪在看到传信烟火后,也在极速朝这边赶来。 “你的药效还有多久?”黎锦娥拽紧了他的衣角,眸中尽是担忧之色。 “两个时辰。”谢子叙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怕了?” “是…”黎锦娥低头,“我怕被他们找到…” 那些人已经离得这么近了,两个时辰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 谢子叙漂亮的凤目眯起,勾了勾唇角,声色冷然,“你要是怕死,就趁现在把我交出去。说不定,他们还能放你一马。” 见黎锦娥不说话,他又弯眸笑道,“你可要想好了,与其担惊受怕地拿自己命赌两个时辰。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们我的下落,保住小命。”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黎锦娥怒道,“你觉得我是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 “你在害怕,怕死。”谢子叙抿唇,垂下羽睫不再看她。 “我是很害怕,但不是怕死。我是怕他们找到你!”黎锦娥蹙眉道,“就算你药效过去,一对多也没有胜算。” 谢子叙凤目眯起,恼道,“你觉得我对付不了他们?” “不是觉得,是确定!” “你!” 他刚要发怒,话便被黎锦娥打断,“你看看你自己,身上到处都是伤,你就算恢复了内力能干嘛?况且对方有多少人我们还不知道呢。” 谢子叙咬牙,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沉思片刻,黎锦娥忽然出声道,“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按照这个搜索的速度,他们肯定会找到这里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谢子叙领口伸手,作势就要去解他的披风。 “你做什么?”谢子叙不解地看着黎锦娥。 转眼,那狐球披风便被黎锦娥解下,可她仍未有停手的意思。 “你脱我衣服做什么?”外袍被脱下下后,谢子叙蹙起眉头。 “借你的衣服用一下。”黎锦娥取过他的外袍叠好,又帮他把狐裘披风重新披上拢好。 谢子叙眯目,“你要是冷就把披风拿过去披着,拿我外袍做什么?” “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等师兄来救你。”黎锦娥忽然抬头,看着他认真道,“外面那些人,我帮你引开。” 她如果能帮他把外面的人引开,那他就可以藏得更久,也就,更有希望等到程绪带人过来。 “你去引开他们?!”谢子叙怒道,“你怎么引?你根本就不会武功,你出去就是送死!” 见黎锦娥低头不语,他更怒,“我需要一个女人来救我?再说,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替我死?!” 沉默片刻,黎锦娥忽然出声道,“就凭我喜欢你。” “呵。”谢子叙愣了一下,随即又冷笑道,“那你就好好喜欢我,别把命丢了,弄得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黎锦娥抿了抿唇,认真思考了许久,才道,“你说的有道理,丢了命,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见她似乎认识到了丢命的重要性,谢子叙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黎锦娥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直接愣住了。 “我也觉得直接送命很亏,所以我决定收点报酬。”她无比认真的语气,让谢子叙有些发愣。 “什么报…唔!”他话没说完,便被黎锦娥直接按住双肩抵在石壁上,用唇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对于黎锦娥来说,这个决定,无疑是她十五年人生中最大胆的决定! 咬了咬他柔软的薄唇,看到他不悦地微蹙眉头,黎锦娥立马起身,抱着他的外袍就往外跑。 黎锦娥走后,谢子叙并未如她所想大发雷霆。 难道真如程绪所说,她于自己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吗? 黎锦娥抱着他的外袍在灌木重生的林子里跑了许久,感受到搜捕人发出的动静后,便立马把那件外袍披到身上。 “那儿有个穿白色衣服的!肯定是雪沐辰!兄弟们快追!”那呼喊的人话音刚落,所有搜捕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黎锦娥的身上。 “对!雪沐辰就是穿的白衣服!” “红哥可是说了,抓到雪沐辰的人有重赏,大家快追!” “大家一起出力,奖赏平分!” “对!别让他跑了!” 铺天盖地的喊声从身后传来,黎锦娥吓得扭头就跑。 之前还担心他们不上当,没想到在看不清楚的情况下,那群人看到个穿白衣服就认为是雪沐辰,真是正合她意。 他们虽有一身本事在身,却也只能同黎锦娥一样,踏在地上奔跑。 向后瞥了一眼紧追不舍的人群,黎锦娥又咬牙加快了速度,尽量保持与他们的距离。 “站住!识相的就停下来乖乖受死!” “前面就是断崖,你无路可逃了!跪着把函苓草给哥儿几个双手奉上,说不定还是饶你一命。” “这回奖赏是跑不掉了,先擒了他,大家回去再好好庆祝庆祝!” 本还怕在茂密的树林里把人追丢了,现在看来,雪沐辰已是瓮中之鳖。 “红哥有说,抓到雪沐辰之后要立刻杀了他吗?”其中一男子突然问道。 “这倒是没说,不过雪沐辰武功高强,红哥‘七杀’的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眼看药效就要过了,你不把他杀了,难道还留着他恢复功力,反杀你?”另一人白了刚刚问话的人一眼。 “药效是快过了,但咱们可以先挑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变成一个废人。到时,就算他一身功力全部恢复,不也是废人一个?” 先前答话那人不耐烦道,“你怎么老想留他一命,莫非你是他派来的卧底不成。” 那人还未答话,他身旁的另一人便抢先道,“卧底肯定不是,他这人你们还不知道?肯定是又动什么歪脑筋了。” “还是靳庆兄懂我。”最先开口那人猥琐地笑笑,“我早就听说,那雪沐辰生得比女人还漂亮。原先我还不信,一个大老爷们儿,再好看,能有女人那身段儿?” “可今日一见嘛,啧啧。”说着,他还可以摇头摆脑地评价道,“这纤细的身子,再加上常年练武的柔韧。我敢断定,这家伙的滋味,绝对比女人要好!” “哦?听吴略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雪沐辰的滋味了。” “哈哈哈,吴略说得有理。”靳庆也大笑道,“咱哥儿几个常年呆在深山老林里提炼那些毒物,女人都没见着几个。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开开荤。” “这个提议不错,等我们抓到那小子,就先...” “你丫说话怎么说就说一半,前面有什么事能让你大惊小怪的。”吴略不屑地撇撇嘴,转头顺着刚刚说话那人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他也傻了眼,“那那那,那家伙要跳下去了!” 刚刚还被他们嚷嚷着要如何如何的“雪沐辰”,面对断崖,竟然丝毫没有减速,直直就冲了过去。 43 有办法 “啧啧啧,这地方还真是隐蔽,要不是小爷我眼神好,还真看不到这里。”程绪打量了周围几眼,连声感叹。 “呵,我不出声叫你,你会看过来?” 谢子叙毫不留情的话,让程绪面上的得色瞬间化为尴尬,“不与你说笑了。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了?真是筱喃背叛你了?” “是…”提到裴筱喃,谢子叙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程绪蹙眉,“她为什么背叛你?若是不满锦娥,单独找机会对付就是了,她害你做什么?” 这一点,一直是程绪想不通的地方。 谢子叙闭目冷笑,“呵,一品红骗她说,锦娥与渤国诸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说他们此行以杀锦娥为主,夺菡苓草为次。她居然就信了。” “原来如此。”程绪总算明白了,自己算露的那一步在何处。 “那锦娥上次在千机阁中的毒…” “呵,也是他们给的。”谢子叙冷笑,“不把她的情敌骗出来,怎么激化矛盾。” 从裴筱喃决意出去见他们的那一刻起,便让整个事件落入了全套之中。 当然,若是谢子叙狠心一点,不为了及时替黎锦娥处理余毒把人带出来。 “唉,罢了,此时已成定局,再说也无用。”程绪无奈叹息,“只是可惜了裴浩,和那帮忠心耿耿的下属…” “他喜欢筱喃,能与心爱之人死在一起,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愿吧。”谢子叙目光微动,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程绪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谈,只是… “裴洋、衿陌和锦娥呢?怎么不见他们?还是说你们是分开跑的?” 他忽然发现,这个山洞,似乎只有谢子叙一人。 “你还记得一品红他们的神秘帮手吧?”谢子叙冷然道,“他们想黑吃黑。” “难道…”程绪心中一凛,“他们也对你们采取了行动?” “对,我们突围之后,被他们跟了一路。衿陌和裴洋拦下那了尾随的两人,锦娥与我一道走的。”谢子叙眉头蹙起,提到那件事,他心里就很闷。 程绪愕然,“一道走的怎么不见她?她该不会是把你藏在这里,然后自己一个人跑了吧?!” “没有…”谢子叙抿了抿薄唇,默然片刻,才道,“在你们之前,一品红的人先找到了这里。她穿着我的衣服,把人引开了…” 他羽睫低垂,掩去了眼中复杂的神思,“她不会武功,大概…” 谢子叙的话,宛如晴天霹雳,让程绪一怔。 “师兄,麻烦你遣人去搜寻一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谢子叙眯着凤目冷声道,“他们应该跑得不远。” “好,我这就去安排。”程绪点头应下后,当即就吩咐了梨殇带着人去搜寻。 交代完后,他又重新返回谢子叙身边,“梨殇那边我都吩咐过了,你也别着急。我现在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帮你疗伤。” 程绪取出银针备好,又从怀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玉瓶,倒出珍珠大的一粒丹丸喂他服下,“还好师父给了我几粒这药,不然你的寒毒我还真没办法对付。” 银针在火上掠过消毒之后,便被程绪直接插入谢子叙背上的穴道中。 不同于黎锦娥需要避嫌,给自家师弟施针时,程绪直接把他的亵衣都脱了。 “啧啧啧,冰肌玉骨,说得就是你。”程绪一边施针,一边感慨道,“幸亏我是男人,不然我肯定嫉妒死了。” “噫?”就在程绪赞叹不已时,他忽然注意到,自家师弟的左肩胛上,有一条疤痕,“你身上怎么留疤了?”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受个伤还要抹这抹那的去疤?”谢子叙道,“我可没兴趣关注这些。” 他这么一说,程绪不乐意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伤疤留在身上多难看,有毁我玉树临风的形象,当然要去掉了。” 说着,他又刻意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调道,“再说,你身为帝王,总是会宠幸妃嫔的,给她们看到你身上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伤疤怎么办?” “我没想过碰她们。” “难道你要为小锦娥守身如玉?!”程绪放下手中的银针,拿出一盒药膏,道,“那你身上就更不能留疤了!女人不仅爱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还热衷于一些美丽的事物,比如鲜花。” “你要是身上有了瑕疵,她不喜欢你了怎么办。”说着,他就不由分说地把药膏抹到了谢子叙身上的伤疤处。 “程绪!你有完没完?!”谢子叙冷声道。 虽然谢子叙语气仍是淡淡的,可程绪却听出了他冷淡语气下的怒意。 “我这不是怕你痛,帮你分散一下注意力嘛。”程绪干笑两声,替自己找了个“不错的”理由。 抿了抿唇,谢子叙忽然道,“你不要拿她说笑了。” “我之前让你珍惜别人,你不以为然,现在后悔了?”程绪撇嘴道,“你真是关心则乱,你不觉得,她走了之后,这么久都没人回来找你,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谢子叙蹙眉,“你的意思是…” “如果她被抓住,那些人杀了她几乎是必然的事。但同时,他们也会发现被抓住的不是你。你说,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程绪挑眉问道。 “他们会回来继续找我。” 程绪笑道,“这就对了,现在没有人回来找你,那就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没抓到人。” “但她一个不会武功的丫头,怎么可能跑这么久还没被抓到?”谢子叙将信将疑地蹙紧了眉头。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把锦娥抓住后,直接控制起来了。”程绪沉吟片刻后,才道,“他们可能,想用你媳妇跟你换菡苓草。” “那给他们就是了。”谢子叙道,仿佛他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胡闹!”程绪一听这话,却怒了,“菡苓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绝对不能给!”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程绪又放缓了声音道,“先不说她有没有被抓住,就算是被抓住了,我们把人救回来的办法有很多,还不至于拿菡苓草去换。” “哼。”谢子叙哼了一声,算是暂时答应下来了。 见他不再胡闹,程绪心中也松了口气,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就在程绪为谢子叙处理好最后一处伤口时,出去寻人的梨殇也回来了,“公子,雪夫人我没寻到,但我们在不远处的断崖旁抓到了几个一品红的人。” 梨殇站在山洞口,恭敬向里面的人禀道,“公子是否需要亲自拷问他们?” “把人带进来吧。”出声的是谢子叙。 不过对于梨殇来说,他的话也算是命令。 因为之前在疗伤的原因,洞中除了程绪和谢子叙,再无他人。 感受到谢子叙身上的杀意,程绪心中暗叫不好,别还没问话,他就先把人给杀了。 于是他立马到喝道,“看什么看?!眼睛还要不要了?” 同时又用眼神示意其身后的梨殇,让她一脚踹弯吴略的膝盖。 “娘的,大老爷们儿有啥看不得的。再说,是你们把老子叫进来的,看到了能怪我?”吴略被梨殇一脚踹得跪在了地上。 这话说完,程绪翻了个白眼,确实都是大老爷们儿,看一眼也没什么。 瞥了一眼自家师弟,他心中更加无奈,甚至在心中抱怨起一品红来。 看见谢子叙带着杀意一步步走向吴略,程绪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谢子叙行至吴略身前蹲下后,却问了一句与刚才那事毫不相干的话,“你们清晨追的人在哪里?” 见他一出口就是正事,程绪又开始反省自己,他是不是把师弟想得太恶毒了? 吴略也意外地看了看了一眼谢子叙,随即又撇了撇嘴角道,“你说的是雪沐辰?” 这话把谢子叙说得一愣,但转瞬,他又明白过来,这群人是把锦娥当成他了。 “就是她,她现在在哪儿?” “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吴略得意道,“老子就不说。” 看来这群人是冲着雪沐辰来的,刚才不杀他们,估计是想从他们嘴里得到雪沐辰的下落。 “你不说?”谢子叙凤目一敛,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哼,不说。”吴略嘴硬道。 对于他强硬的态度,谢子叙却丝毫没有怒态。 他只是起身对梨殇道,“让他开口。” “喏。” 梨殇刚要动手,便被程绪拦了下来,“拷问犯人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对于这种不听话的人,我有千百种办法让他开口。” 程绪一边取出怀里的银针,一边吩咐道,“梨殇,把他下颌卸了,防止他咬舌自尽。” “喏。”她话音一落,便听见“喀嚓”一声,吴略的下颌,已经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了。 当见到程绪对着那套大大小小百余枚的银针思考时,本来还一脸硬气的吴略,立马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放心,很舒服的。”程绪诡异地笑了笑,随手一插,便将银针送入他身上的某个穴位中。 “吼!!!”凄厉的叫声直接从吴略的喉咙里冲出,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舒服吗?”程绪一边笑着问,一边又往他身上插了一根银针。 “吼!!!” 这回,不仅是吴略,就连旁边看着他的同党,身体也同样抖如筛糠。 吴略平日里虽算不上什么硬汉,但这些年练武习毒,苦头也吃过不少。 44 寒毒爆发 “现在,你有没有打算告诉我们,她在哪儿?”程绪弯唇轻笑。 那温柔随和的笑意落在吴略眼里,却令他心惊胆颤。 “吼吼…”他狂乱地点头,喉咙中,也断断续续地发出低哑的嘶吼。 “行了,给他把下颌合上吧。”程绪对梨殇吩咐道,同时,飞快地从吴略身上将银针取下。 “你们先答应我一、一个条件,答、答应了我就说。”刚被合上下颌,再加上惊恐,他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你还想谈条件?” 程绪双目一眯,晃了晃手中的银针,正要威胁周昆时,却被谢子叙抬手拦住,“让他说。” “我说了你们不许杀我。” “好,我答应你。”谢子叙挑眉,直接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吴略虽觉得他这么快就答应很奇怪,但骑虎难下,不说也得说。 他静了静神,才道,“清晨,我们发现了雪沐辰的踪迹,于是…” 可他不过刚刚说了一句话,谢子叙便示意他停下。 “怎么了师弟?”程绪不解地看着他,他这又是要干嘛? “梨殇,你从那群人里面挑一个,把人带出去问话。如果他们两人答得不一样,就都杀掉。”谢子叙对着被抓来的那群人扬了扬下颌,示意梨殇过去。 “喏。”梨殇应声后,当即就拎了一个人出去。 待梨殇走远后,谢子叙又转头对着吴略道,“继续说吧。” 吴略脸色煞白,他原本还想把雪沐辰跳崖的事瞒下来,说他逃了。 定了定神,他才又继续道,“由于这边植物茂密,我们只能跑着追。后来渐渐到了一片开阔地带,眼见都要追上他了,他却从前面的断崖跳下去了。” 说罢,他又大声哭诉道,“这事真的与我们无关啊!我们本来没想杀了他的,我们只想要函苓草,可是他却直直地跳了下去,我们也没想到啊!” “你说,她从断崖跳下去了?!”谢子叙怒道,“然后呢?你们下去找了吗?!” “是啊。”吴略结结巴巴道,“我们见他跳下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给红哥发了信号,等着他过来做决断。” “呵。”谢子叙怒笑,“既然是你们把她逼死的,那你们就下地狱去陪她吧。” “你说过不杀我们的!”吴略惊恐地大叫,“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确实说过不杀你,可我没说过不废了你。”谢子叙对着外面的随从吩咐道,“把他们的四肢折断,丢到林子里面去喂狼。” “喏!” “你这个小人!你说话不算数,你会遭天谴的!你...啊!”嚎叫的声音越来越远,想必人已经被带远了。 听着那哀嚎声,程绪心中发怵,折断四肢扔去喂狼,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凶残啊。 “师弟,你冷静一点。”程绪看着他发怒的样子,不由蹙眉,“从断崖上面跳下去,也不一定就摔死了。我们先派人下去找找再下定论。” 沉吟片刻,谢子叙方冷声道,“我也去。” “不行!你现在身上有伤,寒毒又刚发作过,需要静养。”这小子还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任性。 “你要拦我?”谢子叙凤目一眯,周身寒气凛然。 程绪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能嘴硬道,“你不要任性。” “你说我是在任性?那你要不要试试我有多任性?”这回,他就连口气也冷了下来。 那姿态,分明是在告诉程绪,若是敢拦他,就得做好挨打的准备。 “没有。”程绪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妥协了,“那你要答应我注意身体,不可劳累,不可大喜大怒,不可随意动武。不然你跟我在一起出了问题,师父铁定要把帐算在我头上。” “啰嗦。”对于程绪的这样不可,那样不可,谢子叙只是瞥了一眼,便当先向外走去,不再理会他。 对此,程绪也知道多说无用,只能苦着脸跟在他后面出去。 同时心中默念,老天爷,您可千万保佑小锦娥别死,不然这小子可就没人管得住了。 “噫?”程绪忽然凑近谢子叙,莫名道,“你这嘴唇怎么也破了?不会是逃命的时候磕的吧?” “有伤?”谢子叙狐疑地伸手碰了碰唇,还真有一道痂。 思忖了片刻,谢子叙才恍然道,“大概是锦娥走时咬的吧。” 他依稀记得黎锦娥临走时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不过当时心思不在此,虽然吃痛,但他也没在意。 “什、什么?!”程绪惊讶地话都说不清楚了,“小锦娥咬的?!你、你、你居然愿意让她…” “怎么?我媳妇咬我你有意见?”谢子叙一瞥,丢给程绪一个关你什么事的眼神。 “没意见...”程绪颓然,你都没意见了,我能有什么意见。 傍晚,谢子叙一行人终于从一条小路绕到了黎锦娥跳下去的那处断崖下面。 “从这里往上看,这断崖也不算特别陡峭,再加上山壁上茂密的枝叶和藤条作掩护,还真有可能没摔死。” 程绪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又道,“不过没想到这里还有条河,希望小锦娥别滚到河里去了。” “程绪,你能不能说点好话?”黎锦娥不悦地看着程绪道。 程绪,“...” 搜索的人连夜举着火把寻找了整整一夜,他们几乎把方圆十里给翻了个底朝天。 “公子,这边没有。” “回公子的话,属下这边也没寻见雪夫人。” “属下那儿也没有…” 所有人回来,几乎都是同样的回答,没有寻到雪夫人的踪迹。 谢子叙的脸色,也在这千篇一律的回答中变得越来越阴沉,“怎么可能找不到?” 程绪瞥了一眼不远处湍急的水流,冒着生命危险小声道,“也许真的落进水里了。” “那就顺着河流找!”谢子叙眉头紧蹙,声色冷然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好好,我这就让他们去找,你别生气啊,生气不利于你身体恢复。”稳住他后,程绪连忙吩咐人沿着河岸往下游找。 “梨殇,你挑几个水性好的,沿着河流去寻。然后再安排…” “咳咳…” “你怎么了?!”程绪转身奔至谢子叙身边将他扶住,关切的看着他,“是不是劳累过度了?” 谢子叙垂眸不去看他,只道,“我没事,你们接着找吧。” 然他这话,程绪明显不信,“没事?” 他一把拉下谢子叙捂住唇畔的手,指着上面的点点血迹怒道,“你没事?你没事这是什么?!” “一点儿血而已,大惊小怪。”谢子叙瞥了他一眼,便自顾自的抽手,行至河边把血迹洗干净。 “我大惊小怪?”程绪愤怒地跟了上去,又将他的手腕抓住,探了探脉搏,“怎么回事?你体内的寒毒怎么爆发了?!” 见他不说话,程绪更怒,“你说不说都一样,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你现在必须马上跟我回去!” “我不想回去。”谢子叙蹙眉道,“人还没找到。” “找没找到你都得给我乖乖回去呆着!”程绪咬牙道,“沿着河岸往下找还不知道需要多久,而你体内的寒毒根本压制不到那个时候!” 说着,程绪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对我下药?!”谢子叙凤目一眯,寒声道。 全力压制体内的寒毒已然不易,程绪这时候给他下药,他必然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对付你只能下药,不然你肯定不会跟我回去。”程绪上前一步,按住谢子叙的肩膀严肃道,“这边我会加派人手。至于你,就安心跟我去见师父吧。师弟,得罪了。” “梨殇,你就按我说方才说的计划继续带人搜索。”吩咐完梨殇,他又对身旁的霜序严肃道,“立马放鹰传书给我师父,让他速速来千机阁一趟。告诉他,师弟体内的毒,发作了!” “喏!”见程绪面色严肃,两人也不敢怠慢,当即就按其吩咐,以最快的速度去完成自己的那份任务。 45 拿来疼的 十日后,千机阁内阁。 “公子,牧老前辈来了。”惊蛰站在房间门口低声询问道,“您现在是否方便出去迎接?” 程绪拔下最后一根插在谢子叙身上的银针,把他卷起的袖子放下,又替他拉好被子后,才轻声道,“走吧,随我去接师父。” “喏。” 大堂中,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正处着拐杖踱来踱去,并时不时地低声咒骂两句,“臭小子,火急火燎地把老夫叫过来,自己却不知所踪,还让老夫在这儿等着!真是气煞我也!等会儿见到他,我定先打断…” 牧老头话还未说完,门口便有一男子带着人快步迎来,“师父!我可把您等来了!” “臭小子,你还知道师父!”牧老头胡子一吹,怒道,“你传话跟我说情况如何如何紧急,让我赶快过来。可老头子我来了,却在这儿等你了半天!” 说着,牧老头就举起手中的拐杖,作势要教训程绪。 “师父,师父!别打!”程绪口中说着别打,但身子却不敢挪动半分。 “你在信中提及你师弟体内的寒毒发作了,是什么情况?”牧老头整了整衣服,扶着拐杖不紧不慢地问道。 提及这事,程绪面色忽然就收起了刚刚面上的其他神色,蹙眉严肃道,“师弟因为前几日取菡苓草时遭人暗算,让体内的毒变得极不稳定。” “遭人暗算?”牧老头面露不悦之色,“谁敢暗算我牧梓乐的徒弟?!” “是渤国那边的人。”牧老头的话让程绪一愣,师父的关注点,似乎有些不对啊。 “渤国的人?”牧老头眉头一蹙,又道,“你们怎么会跟他们结仇?” “我们在云华山的深处发现了菡苓草,他们那群人也一样。既然目的相同,硬抢又不是我们的对手,就只能暗算了啊。”程绪耸肩,无奈道,“师弟年少成名,自然是他们最忌惮的对象。所以…” “嗯,沐辰的武功,确实足以令一般的宵小之徒忌惮。”牧老头得意地点了点头。 但随即,他又面色一变,化得意为愤怒道,“不过这群狗东西居然暗算我的徒弟,真是活腻了!” 说着,他又把头转向程绪道,“你小子教训他们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程绪有些手足无措,“教训是教训了,不过还没来得及下狠手,师弟就出事了。” “废物!”牧老头胡子一吹眼一瞪,怒道,“没来得及下狠手和没教训有什么区别?!” “在自己的地盘附近还让人把你师弟欺负了去,真是没用!”老头子越说越怒,到最后,甚至还嫌弃地瞥了一眼程绪。 程绪,“…” 两人一边谈论在云华山中的所遇之事,一边朝谢子叙的房间走去。 牧老头闻到这味道,却蹙紧了眉头,“你师弟他这几日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刚开始挺严重的,不过这几日我调配了些药给他用,总算是把情况稳住了。”程绪说话时声音轻柔缓慢。 可当牧老头绕过屏风,看到那躺在床上,眉目紧闭的少年时,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不是说情况稳住了吗?!人都成这样了,还叫情况稳住了?!”牧老头怒喝道,“你老实跟我交代,他到底遭了什么暗算?!” “是一品红调配的一种名为‘七杀’的毒,功效类似于化功散和软筋散综合的加强版。”程绪低头老实答道,“师弟也就是因为被这毒化去了内力,体内的寒毒才爆发的。” “臭小子!你怎么到现在才说!”牧老头一听寒毒没有内力压制,立马怒了,“那寒毒没内力压制是小事?!你学的那点皮毛医术怎么可能稳得住!” 见师父要打人,程绪也急了。 他连忙解释道,“师父您听我说,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师弟的情况真的稳住了,不信您自己探他的脉!” 看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牧老头也放下了拐杖,狐疑地行至谢子叙床边替他探了探脉,“噫?还真稳住了?那这人是怎么回事?” 程绪整了整慌乱之中弄乱的着装,没好气道,“人是我故意弄晕的,跟寒毒没太大关系。” 牧老头一听,又来了气,“臭小子,你师弟身体本来就不好,你好端端地把他弄晕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吗?”程绪既生气,又无奈,“这小子整天嚷嚷着要找媳妇,不把他弄晕,他估计现在还在云华山里呆着呢!” “找媳妇?”牧老头一愣,“他找什么媳妇?后宫三千佳丽他都不够?!” “不是。”程绪扶额,怪他没说清楚,老头子竟然误会了,“是找一个走丢了的媳妇,不是再娶。” “在云华山找走丢了的媳妇?”牧老头越听越迷糊,“你不是说你们去取菡苓草了吗?怎么又变成找媳妇了?” 程绪,“…” 沉吟了许久,程绪才组织好语言,仔细解释道,“师父,您听我慢慢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这下您明白了吧?”程绪端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又回到床尾边上坐下,无奈道,“我不把他弄晕,根本留不住他。” “你是说你师弟娶了个他真心喜欢的媳妇?”牧老头狐疑道。 “对。”程绪点了点头,“就算他嘴上不承认,但是我敢肯定,他绝对喜欢小锦娥!” 一听这话,老头子顿时眉开眼笑,“那真是太好了!看来老头子我马上就能抱小徒孙了!” 程绪揉了揉作痛的太阳穴,无奈道,“什么徒孙啊,他们两个八字还没一撇呢。一个胆小如鼠,不敢强上,另一个死鸭子嘴硬,打死不认。真让人头疼。” 他的话如一盆冷水,直接浇灭了牧老头的热情。 老头子道,“你是说他们还没…” “小锦娥都是睡地上的,您说呢。”说到这儿,程绪又哀叹道,“再说,现在他媳妇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更别提您那徒孙了。” “哼。”一听离自己抱徒孙还遥遥无期,牧老头又沉下了脸,“我牧梓乐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不仅保护不了师弟,还把他媳妇给弄丢了,害得我的徒孙也没了。” “这关我什么事?!”程绪瞪大眼睛义愤填膺道,“您说我没保护好师弟,我勉强认了。但他媳妇明明是被他自己的烂桃花给害的,这怎么能怪我?” 牧老头睨了他一眼,不满道,“你师弟年纪小,不知世道险恶,你这个作师兄的也不帮他看着点儿身边的人。你说,这不怪你怪谁?” “师父,我到底还是不是您徒弟?”程绪苦着脸问道。 “当然是了。”牧老头一脸坦然,“大徒弟是寻来学本事,将来继承我衣钵的。” 正当程绪面色一喜时,老头子又继续道,“至于小徒弟嘛,自然就是拿来疼的。所以你要怪就怪自己早生了几年。” 说罢,他又补充道,“好好干活儿,别成天嫉妒你师弟。” 程绪默然,所以他就是吃苦的命吗? 见大徒弟无精打采的模样,牧老头板着脸教训道,“对你严格是为你好,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师父教训的是。”程绪恭敬答道。 程绪抑郁的心情,又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 “行了,为师也不和你贫嘴了。”牧老头一收脸色的情绪,严肃道,“子叙他体内的寒毒虽然被你暂时稳准了,但仍旧有随时爆发的危险。” “您是说…”听到师父的话,程绪也变了面色。 “这儿就我们三个,我也不与你说什么好听的场面话。”牧老头捋了捋下颌上的山羊胡子,蹙眉道,“这次这么一折腾,他估计,熬不到二十岁了。” “什么?!”程绪面露惊恐之色,“熬不到二十岁了…” 他“噗咚”一下跪在牧梓乐面前,焦急道,“师父您有办法的是不是?求您救救师弟!” 牧老头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又转过头来没好气地对着程绪道,“什么求不求的,我徒弟我当然会救!” 说罢,他又问道,“寒蛇果、紫焰兰、菡苓草这三味药你都找齐了是吧?” “找齐了!”程绪急忙道,“您以前说,有这三样东西做药引,就可去师弟的寒毒,是真的吗?” “老头子我还能骗你不成?”牧老头白了程绪一眼,转而又忧心道,“只是去毒的过程极为难熬,他现在这样着实令我担心啊。” 原本他从小培养谢子叙练武,就是为了去毒做准备。 “师弟心性坚韧,应该能熬过去吧?”程绪不确定道。 “心性坚韧是一点,但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牧老头蹙眉道,“子叙他儿时的遭遇,造就了他现在的冷血无情。过去,就是他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