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和猫》 回家 六月的阳光似乎有怨气一般，无情地炙烤着这个世界。即使已经快下午了，阳光也还有些余威。李清乐独自坐在家门口的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块没有咬过一口的发糕，虽然头顶有一把遮阳的伞，但是她小小的脸蛋还是微微泛红，额头上有了薄薄的汗珠。家门口的小路上不时有人走过，他们看见李清乐都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有的长辈还会慈爱地对她说：“乐乐，你一个人坐在门口干什么啊？快回家去吧!” “这孩子今天怎么不说话？” “这孩子刚回家没有多久，还不习惯吧。” 家？听到“家”这个字，李清乐很不高兴，这不是她的家。她不想理他们，只是嘟起嘴，低着头不说话。她只想知道屋子里的对峙什么时候能结束，今天奶妈什么时候能带她回家。 “姐，乐乐毕竟是我们的亲女儿，她早晚都要回家的。而且一开始我们就已经说好了，乐乐只是寄养在你们那里，每个月我们给你们寄养费，等到我们处理完事情之后就要接乐乐回来的。现在乐乐也五岁了，事情也过去了，乐乐当然就要回家的啊。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吧。”妈妈略显愤怒的话从屋子里传出来，乐乐觉得格外地刺耳。 “妹妹啊，你话也不能这么说。乐乐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当初要不是我们，你们两口子能保住这个娃娃吗？现在你们一句话就要把娃娃接回家，那我们以后怎么办。说得难听点，当时你们就不打算要这个娃娃，在她出生之前，你们就已经打算把她引产了，她在你们家就是可有可无的，你们已经有三个娃娃了，还差这么一个娃娃吗？” 奶妈的话还没说完，就响起了啪的一声!巴掌拍在桌子上的声音吓了李清乐一跳。接着就响起了爸爸狂暴的怒吼声：“你放屁！我家四个孩子一个都不多余。再啰里啰嗦就给我滚出去！我家没有欠你们一分寄养费，现在账清人走，乐乐必须回家！” 突如其来的怒火让空气安静了两秒，就在李清乐认为奶妈会放弃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波愤怒。“你家别说什么寄养费，当初你们把娃娃送到我们家，让我们给你家养，你家当然要给钱。现在，我们不想给你家养这个娃娃了，我们要正式抚养她。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你们的钱了。而且，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乐乐是你们寄养在我们那的，有协议书吗？有谁能证明？没有协议，没有人证，算什么寄养。送到我家了，就是我家娃娃。” “当初是我三妹和你家说定的，是我婆婆把娃娃抱到你家去的，怎么说没有协议，没有人证？”妈妈此时也提高了音量。 “你家三妹，你家婆婆，都是你家人，算什么证据？有本事拿出白纸黑字的协议书来。” 奶妈一句话顿时噎住了所有人。是啊，李清乐出生之前，爸妈并不打算留她，因为她上面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要是再留她，爸爸就会失去工作，这会让本就不够富足的一大家子生活更困难。可是也许是天意，在要去引产她的那天早上，三姑急急忙忙地跑来说，他们同村有一家两口子无儿无女，虽然家庭比较贫困，但是人挺老实的。之前他们已经收养了一个女孩，现在，他们想再收养一个。三姑已经和他们谈妥，只要把孩子送到他们家去，每个月给一点钱就行，等到事情过去了就可以把孩子接回来。可能是出于父母的本能，也可能是出于对三姑的信任，爸妈打消了引产的念头。在简单看了他们的家庭条件之后，就和奶妈达成口头协议。于是，在李清乐出生之后马上就送到了奶妈家。一开始，一切都按照大家预想的那样发展着，爸妈每个月都会送去寄养费，看着李清乐一天天地长大。两年之后，爸妈察觉出了异常，奶妈对爸妈每月的到来不再像开始那样热情客气，有了一些不悦的脸色。慢慢地，看到爸妈和李清乐互动时，奶妈总会有意无意地说”这个娃娃和你们不亲啊，娃娃就是这样，谁带的就和谁亲。“现在想起来，奶妈早就有了私心。但是，李清乐不管大人的事情。她不知道每个月来看她的叔叔阿姨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她从小生长的家不是她真正的家，更没想过为什么姐姐叫奶妈是妈妈，她就要叫奶妈，她只知道在这里她很开心。每天早上眼睛还没有睁开时，烤土豆的香味就窜进了鼻腔，热腾腾的米饭已经摆在了柜子上。睁开眼就看见笑意盈盈的奶妈，她总是一脸慈爱地说：“娃娃，你醒了。快起来洗脸，吃饭了。”吃完饭，姐姐就会和小伙伴们带着她走门串户，玩各种游戏，跳沙包、跳绳、荡秋千……她尤其喜欢春夏时节，天气晴朗的日子，他们就会上山去找野味野菜。他们最喜欢采蘑菇，每天采摘一堆五颜六色的蘑菇兜着回家，奶妈把有毒蘑菇挑出来，剩下的蘑菇用清水煮了，打一碗蘸水，简直美味至极。有时候，姐姐会带她去学校玩，姐姐上课的时候，她就乖乖坐在旁边，老师会给她一张纸，一支笔，让她画着玩。偶尔老师还会夸她画得漂亮，听见老师的夸奖，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就笑哈哈地看着她。姐姐会摸摸她的头，鼓励她，教她认字。所以，哪怕去学校的路满是泥泞和荆棘，她也乐此不疲……那时候，她的每一天都不是重复的，总有新奇的乐趣等着她。她以为这样的日子她会一直过下去。直到有一天，奶妈突然瘫痪，她才知道原来每月来看她的叔叔阿姨就是她的爸妈，她真正的家不在这里。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那个家有着六个屋子，里外屋各三个，宽敞明亮。三世同堂共七人，再加一个她，让宽敞的屋子也显得有些拥挤。吃的饭菜也有了很多她不曾尝过的味道。在奶妈家，只有小小的两间屋子，也没有电灯，所以不管白天黑夜都是阴暗的，只有靠窗的那间屋子在白天会明亮一些。四个人就填满了两间屋子。炒菜只有盐的味道。即使这样，李清乐也不喜欢那个真正的家，不喜欢那个家的爸妈，更不喜欢所谓的哥哥姐姐。对她来说，他们都是陌生人。爸妈总说她有很多坏习惯。为了改掉她的坏习惯，他们会打她骂她。记得有一天晚上，李清乐睡梦中尿了床，被妈妈一顿毒打。在吃饭的时候，因为个子矮小，够不到柜子上的锅，和他们又不熟悉，所以她不敢开口要他们帮忙添饭，只是举着个碗站在柜子面前，看着他们。于是被他们一次次地取笑，直到她眼中的泪花掉下来，他们才会笑哈哈地走过来给她添饭。那些哥哥姐姐也不会再带她去挖野菜，摘蘑菇，他们有各自的小伙伴。就这样，他们每天都在告诉她，这是你真正的家，你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慢慢的，这个家进入她的脑子。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家，她总觉得格格不入，她感觉很孤独。她每天都在想着，奶妈什么时候能好，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慢慢接受了这个家，努力想融入进去。就在她以为不会再看见奶妈的时候，一天晚上，其他人都在准备晚饭，她独自一人留在卧室里。突然进来了一个人，是奶妈！“奶妈……”她激动地叫了一声，奶妈一把捂住她的嘴。轻声说道：“别说话，奶妈来接你回家，别让你爸妈知道。”年幼的她看见奶妈来了只知道很高兴，并不知道奶妈为什么不让爸妈知道，为什么要偷偷地把她带走。奶妈说罢，随手拿起床上的几件衣服，抱着她就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了。可是，到家还没有一天，爸妈就追了过来，又把她带了回去。她就这样在他们你争我抢当中来来回回。直到今天，他们终于决定好好坐下来谈谈。在纷争开始前，妈妈就把她放在了门口坐着。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李清乐虽然不能全部听懂，但是也知道他们大概的意思，她也在忐忑着这次奶妈能不能再把她带回家，她想回家。 “姐，我知道你们养了乐乐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有感情是肯定的，孩子肯定也对你们有感情。说到证据，你我都知道当时的情况，而且我们也是因为相信姐和姐夫，所以没有写那些东西。你现在问我们要证据，这不是为难我们嘛。再说了，姐，乐乐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母亲会说自己的孩子是可有可无的呢，那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说罢，母亲呜呜地哭了起来，屋子里传出了呜呜咽咽的啜泣声。几分钟之后，哭泣声渐渐平息，还没有听到奶妈的声音，就听见爸爸沉闷地说道：“姐，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个孩子我们肯定要带回来，我知道你很爱这个孩子，我们也一样。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这个孩子也快要读书了，以后需要很多的花销。我们这里不是说多富裕，只是这里毕竟是镇上，学校也比较多，孩子在这里读书也方便。姐也可以减轻负担。你放心，我们不会让孩子忘了你，每年过年我们会让孩子去看你，以后她长大了，一定会让她给你养老。我们就当亲戚走，你认为怎么样？” 爸爸的声音停止了，屋子里其他人的声音也停止了，门外李清乐的心跳似乎也停止了。 “别答应，奶妈，我要和你回家！”很遗憾，李清乐心底的声音太小，奶妈听不见。最终，奶妈答应了！ 那天，李清乐一直记得奶妈离开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眶红红的，一言不发。她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奶妈，由期望变成失望，最后绝望。那时，夕阳已经延伸到了门前，把树枝和电线杆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包括奶妈离开的背影。她静静地看着奶妈的影子，直到她消失在家侧旁的那条小路上。 奶妈走了，她也终于回家了！ 留守 李清乐不再每天想着奶妈会回来带她走了，她只是努力应付着来自爸爸妈妈的热情，努力融入这个家。可能是因为对她的愧疚，想要弥补过去没有给她的关爱，也可能是因为她还小，爸妈对她似乎比较宽容。相比于哥哥姐姐，爸妈对她的打骂总是要少得多，有时候同样是犯错，爸妈对哥哥姐姐总是非打即骂，而她却能置身事外。可是，那天下午爸爸的一脚还是把她踹到回奶妈家的路上。 “哈哈爸爸给您吃，给你吃。” “好儿子，爸爸吃一口。” “爸爸，还有我的，还有我的，也给你吃。” 李清乐看着哥哥姐姐们一个个把手里的烤土豆举得高高地，争先恐后想地塞到爸爸的嘴里，她也笑作了一团。突然，爸爸把脸凑到她的面前，笑嘻嘻地说：“小妹，把你的烤土豆也给爸爸吃一口。”说罢就作势要去咬李清乐手里的土豆。 李清乐看着爸爸滑稽的样子一边笑一边把土豆往边上躲，笑嘻嘻地说“不给。”爸爸还没有咬到她手里的烤土豆，李清乐稚嫩而响亮的两个字就打断了院子里所有的笑声。只见爸爸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死死地盯着李清乐，哥哥姐姐们也被吓得呆站在旁边，不敢出声。 几秒钟之后，砰的一声，李清乐被爸爸一脚踹翻在地。 “滚!滚去你奶妈家！老子供你吃供你穿这么些年，想吃你一口土豆都不给，养不熟的白眼狼。滚去你奶妈家！” 李清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捏着土豆，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让她吃痛不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只是哗哗地往下掉，接着便哇哇大哭。爸爸还是在愤怒地赶她走。看着爸爸暴怒的样子，奶妈笑意盈盈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于是，她爬起来就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向着奶妈家走去，没有人来劝阻她，她哭着走了好久，在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夕阳都快落山了。 “妹儿，妹儿，等等妈妈。” 在她走出快一公里的时候，妈妈急切而带有些许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这傻孩子，你要去哪里？”妈妈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不停地给她擦眼泪。她身上的围裙还没有摘掉。 “去奶妈家。”李清乐指着奶妈家的方向看着妈妈说道。 “去什么奶妈家，哪也不许去，跟妈妈回家！” “是爸爸让我去的。” 别听爸爸的，妈妈会收拾他。说罢，妈妈拉着她就往回走。到了院子门口，她看见爸爸还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支烟，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和妈妈。她顿了顿，看着妈妈。 “别怕，妈妈在。” 妈妈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大步往院子里走。到了爸爸面前，妈妈把手往爸爸面前一指，愤怒地喊道：“你给老子听好，这孩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费了大力要回来的，老子为了她挨了一刀，你有什么资格让她滚。任何人都不准赶她走，除非老子死了。以后你再敢给老子发疯，滚的就是你！”在李清乐的记忆中，这是妈妈唯一一次对爸爸如此强硬。 面对妈妈的怒火，爸爸没再说话，只是看了看李清乐，低下头去抽烟。那天晚上，李清乐是和妈妈睡的，妈妈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不时伸手摸摸她的脸。 “孩子，今天妈妈要是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去奶妈家，不回来了？” “嗯。” “你这么小，怎么知道那条路是去奶妈家的呢？” “我记得一些。” “傻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爸爸妈妈都在这里，以后不管谁让你走，你都不要走。爸爸不是真的要赶你走的，你也知道，爸爸脾气不好，他今天是和你开玩笑的。你知道今天下午妈妈出去看到你不在，他们说你自己去奶妈家了的时候，妈妈有多害怕。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不知道？” “好。” 那天晚上，李清乐是哭着睡着的，妈妈是什么时候睡的，她不知道。 从那天起，李清乐不敢再和爸爸玩闹，和其他人也少了很多话，但是和妈妈更亲近了些。在李清乐眼中，妈妈和村里其他妇女一样，终日忙忙碌碌，家里家外都需要她照料，老老小小都离不开她的双手。但是她和其他农村妇女好像又有一些不一样，妈妈个子高高的，肤白而丰盈，穿衣打扮总能走在时尚前沿。有时候她会给姐姐买一些时髦衣服，姐姐不敢穿，她还会笑话姐姐土包子。爱美的她总能在脚不沾地的日子里找到一些展现美的机会。比如去访亲走友时，或者赶集的时候。所以小时候的李清乐总会听到妈妈兴致勃勃地对她炫耀。 “妹儿，你知道吗？今天我和爸爸出去赶集，人家问你爸，我是不是他女儿？” “妹儿，那天我坐车的时候，那个师傅问我在哪上班。我说我是干农活的，他还不相信，他说我长得像坐办公室的。” “妹儿，他们说你爸爸肯定很有钱，我肯定每天什么活都不干。我说我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不信。我把手上的茧子给他们看，他们才相信了，还说看我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像干活的哈哈。” 类似的话，李清乐从小到大听妈妈说了一次又一次。小时候的她只会跟着妈妈哈哈傻笑。慢慢的，她长大了之后就只是笑着听妈妈说，因为她能看到妈妈眼中笑意消失之后的失落，也能听出妈妈笑声中的忧伤。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有多辛苦呢。自从爸爸失去稳定的工作之后，常年在外找活做，家中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妈妈一个人的肩上。她要照料公公婆婆的生活，又要负责四个孩子的教育，白天忙农活，黑夜忙家里。身体的劳累自然是每个人都看得见的，内心的累却只有妈妈自己知道。一年到头不着家的爸爸赚的钱也就够自己吃喝，偶尔能拿回一些给孩子和老人。这样也就罢了，让妈妈苦不堪言的是奶奶和她的不对付。奶奶总会在外人面前有意无意地编排妈妈，这也就算了，更让妈妈恼火的是，奶奶虽然在他们家住着，心里总偏袒她那几个女儿。每次一来家就叫嚷着自己身体不好，干不了活，妈妈也就不敢叫她做什么了。可要是她那几个女儿需要她帮忙，她跑得飞快。每次妈妈做了什么好吃的，她总会偷偷摸摸地拿去她们家。有一次，有人来村里卖发糕，奶奶偷偷用十几斤玉米兑了一大包发糕，一块都没有给站在她面前的四个孙子孙女留，当天就全部拿去给了她那几个女儿。可是她不知道兑发糕的时候，爷爷在对面邻居家看见了。只是在强势的奶奶面前，爷爷从来不敢说她。等妈妈晚上回到家看见爷爷在抹眼泪，询问了之后，爷爷才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妈妈听说之后都气笑了，对爷爷说：“爸，那你怎么不兑，那玉米不是在屋子里堆着的嘛。” “哎，那粮食是你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我舍不得这么浪费。可是看见这几个娃就这么眼巴巴地守在她旁边，她却一块都不给他们，这么狠心，我看着心里难受。” “嗐，兑了发糕是我们自己吃，怎么是浪费呢？粮食嘛，没了又种呗。以后卖发糕的来了，你们想兑多少就兑多少，不用给我说。粮食种来不就是拿来吃的嘛，吃什么不是吃。” 有了妈妈的放权，之后再有人来村里卖好吃的，爷爷都会给他们买，他们不用再羡慕别人了。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在爷爷过世之后就很少了。爷爷不在了之后，奶奶干脆就搬去了几个姑姑家，这个家彻底压在了妈妈肩上，她更加忙碌了。以前忙完农活，她还能有些许空闲时间去外面找点活干，自己赚点钱补贴家用。现在，她就只能全寄希望于爸爸身上了。奈何，爸爸并不能完全理解她在家中的难处，拿回的钱时多时少，时有时无。 有一年临近春节，村里家家户户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办年货，外出务工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而他们一家日日望眼欲穿也没有等到爸爸回来的身影，眼看距离年三十不剩几日了，等爸爸回来的希望可能要落空了。好强的妈妈不忍心看着自家冷冷清清，在最后一个赶集日，她背着几袋粮食去街上叫卖，此时平日脸薄的妈妈也顾不得侧目的路人。好在上天眷顾妈妈，那天，妈妈的粮食全部卖出去了，加上平时的一些积蓄，妈妈给他们四姊妹各买了一件新衣服，买了一小块肉，一些零食，再加一挂鞭炮，最后又厚着脸向村里的人去借钱，东拼西凑给他们四姊妹包了四个小红包。那年的大年三十，爸爸和奶奶都没有回来，其他亲戚也各自忙着团圆，独留妈妈和四个孩子在家。但是他们却过了一个无比轻松愉快的团圆夜，他们一整晚都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吃喝玩乐，妈妈看着他们笑容满面地喝着酒，很久很久他们才沉沉睡去。其实，大家都在暗自庆幸爸爸和奶奶没有回来，不然按照往年的传统，年三十是爸，妈，奶奶他们算账吵架的日子，眼泪泡饭吃都是轻的，重了都等不到团圆饭上桌就已经鸡飞狗跳。也就是这一年，妈妈决定和爸爸一起外出务工，她知道这个家只靠爸爸一个人是不行的，爸爸虽然不懒惰，能吃苦能赚钱，但是没有人在他身边守着，他赚一分便花一分。孩子小的时候靠家里的那几亩地，尚且能糊口，可是现在四个孩子都已经进入了学校，花销越来越大，得另找出路了。 初九那天，爸爸回来了，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用问，又是口袋空空如也。这次，妈妈没有和以前一样和爸爸大吵大闹。晚上，妈妈给爸爸做了一桌好吃的，还给爸爸倒好了酒。在饭桌上，妈妈指着围坐在饭桌旁的四个孩子对爸爸说道：“你知道你这四个孩子都已经上学了吧，现在他们每个学期的学费就是一笔大开销。你打算供他们读到几年级？” “他们想读到几年级就读到几年级呗，只要他四个能读，我砸锅卖铁都供他们。”爸爸说完，抿了一口酒，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了一颗花生扔到嘴里，咔哧咔哧地嚼了起来，然后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四姊妹。 妈妈看了看爸爸，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砸锅卖铁？漂亮话谁都会说，你家那几口锅几块铁值几个钱？你能砸几年？砸完了这个家还吃不吃饭了？” 妈妈一连串的问题让爸爸收起了笑脸，沉默了半晌又端起碗喝了一口酒，酒的辣味让他皱起了眉。喝罢又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扔到嘴里，咔哧咔哧地嚼起来。“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啪的一声，爸爸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我说了会想办法，你怎么这么啰嗦？”眼看爸妈又要开战了，李清乐和哥哥姐姐们瞬间收紧了呼吸，低着头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李勇，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想和你商量怎么解决这四个孩子以后的上学问题。前几天，我和村里出去打工的那些人打听了一下，现在福建那边在招人，挺好进厂的，他们很多人都在那，工资也还可以。我是想着，你这一年到头在家里到处跑，累也就算了，钱还拿不回来几个。这几个孩子天天等着用钱，我们不能只靠那几亩地。不如我们两个都出去，能多赚点钱，有我守着你，你也能改改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你考虑考虑。但是他们最晚过了十五就得走，晚了就不好进厂了。”妈妈说完之后，爸爸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只见他又抿了一口酒，这一次他没有动筷子，只是怔怔地看了看四个孩子，又看了看妈妈。艰难地开口“我们两个都出去了，这几个孩子怎么办？” “可以和妈商量，请妈来给我们带。”妈妈看爸爸似乎有商量的余地，连忙回答。 “哼！我妈？她能给我们带？你又不是不了解她。”提到奶奶，爸爸一声冷哼，一脸不屑。端起碗又喝了一口酒，提起筷子咚地一声杵在桌子上，夹了一筷子菜扔到嘴里，用力地嚼起来。 “我当然了解。所以我打算和妈商量，请她来给我们带这四个孩子，孩子们每个月的生活费由我们出，然后每个月再另外给她一些钱，而且，这四个孩子好歹是她的孙子孙女，我想她会答应的。” 很久，爸爸都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让刚吃饱饭的李清乐有了些许困意，她注意到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了，好多人家户都已经关灯睡觉。鸡鸣狗叫已经归于平静，只有风吹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闯进屋子，似乎在催促着他们。而他们还在默默地等着爸爸的决定，这一顿晚饭格外地漫长。 “也行吧，我明天去三姐家找妈商量，能行的话再说。”爸爸的最后一句话落地，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爸爸就去了三姑家，他们是怎么商量的李清乐并不知道，也没有人和她说起过。但是她知道他们达成了协议。第三天开始，爸妈就开始火急火燎地准备外出的物品、收拾家里、向哥哥姐姐交代家中事务。他们都忙得顾不上李清乐。在离开的前一晚，妈妈又把李清乐抱在怀里，这一次，妈妈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用粗糙得满是老茧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哽咽地叮嘱李清乐要听哥哥姐姐们的话，尤其是要听奶奶的话。李清乐并不知道爸妈要去的福建有多远，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她知道明天就看不见爸妈了，那一晚，李清乐在妈妈的抚摸中睡去。 “妹儿，妹儿，起来了。”天刚蒙蒙亮，李清乐就被妈妈轻柔的声音叫醒。等到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外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很多人都大包小包地提着。哥哥姐姐们也已经起来了，爸爸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抽空给大家散烟，嘴也不停地招呼着。 “二哥二嫂，我家这几个孩子不太听话，有时间的话要劳烦你们帮我看管看管呢。” “嗐，你说这个，都自家的，有我们在呢，你们两口子就放心吧。” “嫂子，你婆婆什么时候来啊？” “她还没有收拾好，可能中午才来。” “哎，李勇，搞快点，不然赶不上班车了。” “好好好。” 嘈杂的声音让李清乐逐渐清醒了过来，她知道，爸爸妈妈真的要走了。她垮着小脸看着妈妈整理行李箱，不知道该说什么，妈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开心，仰起疲惫的脸朝她笑了笑，又伸手摸摸她的脸，拿出一件外套给她穿上。等他们整理好之后，屋外已经有了一些亮光。不知道谁说了一声走，人群就呜啦啦地拥了出去，向镇上出发。妈妈一手拉着她，一手拖着行李，跟在队伍后面。清晨，微风吹来，有一些冷，李清乐缩了缩脖子，妈妈给她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她们两个走得很慢，慢得有些掉队了，不时有人回头喊她们跟上。“妹儿，一会儿哥哥带你去买饼干，等你们买好了饼干再回来给爸爸妈妈送车，好不好？”妈妈眼眶红红地看着李清乐，声音从开始的平静到有些哽咽，最后戛然而止。 “好。”听到妈妈要给她买爱吃的饼干，李清乐开心了一些。 离镇上越近，妈妈拉着李清乐的手就越来越紧。 终于到了镇上的路口，车还没有来，所有人都等在那里。妈妈让哥哥带李清乐去小卖铺买了饼干，他们跑得很快，可是终究没有快过车。等他们再跑回来时，正好看见启动的班车，路口已经没有了爸妈。爸妈已经上车了！ “妈妈，爸爸呜呜呜……”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呜呜呜……” 眼看车越走越远，哥哥拉着李清乐跑了起来，他们边跑边哭边喊，想要让车停下来。 “妹儿、小鱼、文文、亚亚，你们不要追车，危险！” “赶紧回去吧，爸爸妈妈过年就回来了。” “你们要乖乖听话。” 李清乐透过眼泪看见爸妈伸出车窗外不停挥动的手越来越远，她也越来越听不清爸妈叮嘱的声音，最后，他们跑累了，声音喊哑了，班车也消失在了路口。 就此，三年级的李清乐成为了留守儿童。 风起时 爸妈外出之后，大哥大姐的学业也慢慢走向终结。一向聪明伶俐的大姐中考失利，而本就顽劣的大哥没有了爸妈的监管，整日和他的狐朋狗友们打架闹事，年迈的奶奶即使隔三岔五地拎着棍子追在他屁股后面揍，也没能让他把小学读完。最终，十几岁的大哥大姐也和爸妈一样跟随大流，背起背包加入了打工队伍。不同的是，大哥去了爸妈的身边，大姐去了另一个城市。大哥大姐的离开并没有让李清乐的心绪有太多的波澜，本身大哥大姐就比李清乐大了不少，再加上从小不是一起长大的，李清乐和他们的的手足情谊总是有些寡淡。不过，李清乐和二哥因为年纪相仿，他们有很多的共同话题，所以关系比较近一些。这时候的李清乐就是二哥身后的一条尾巴，二哥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他们会一起去田野里跳田坎、去小河边抓泥鳅、去山上找香椿、在放牛的时候偷别人家的土豆烤来做午餐，即使吃得全身黑乎乎，他们也能踏着夕阳笑嘻嘻地回家去。直到他们读到了五年级，二哥有了少年的一些心思，他不再想让李清乐时时跟在他后面了，面对李清乐的乞求，他更多的是不耐烦甚至斥责。李清乐不知道二哥为什么不带她出去玩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哥总是吃完了饭就往外跑，很多时候天不黑就看不见他的人影。失落不已的李清乐一时没有了玩伴，这还不是最让她郁闷的事情。更让她郁闷的是，因为二哥的不着家，奶奶把很多原本不属于她做的家务活加到了她身上，也就是这个时候李清乐才从奶奶身上知道了什么叫重男轻女。奶奶在面对李清乐的时候似乎很少有笑容，所以话少的李清乐和严肃的奶奶坐在一起更多时候只有沉默，除了必要的沟通，她们没有什么其他可谈论的话题。当然，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处中，有一些原本需要沟通的事也慢慢不需要了。李清乐知道每天需要做什么。每天早上鸡叫之后，窗外便泛起白光，李清乐就会在奶奶的叫声中醒来。下床之后她就熟练地燃起火、烧水、扫地、做饭。在她忙活这些事的时候，奶奶也起床出去巡视她的田地去了。等李清乐把早饭端上到了火炉上，天已经大亮了，寂静的村庄此时已经热闹不已。 “奶奶，吃饭了！”李清乐清脆的喊声一如既往地在家门口响起，几分钟之后奶奶就带着两把猪草，两裤脚的露水回来了，二哥也伸着懒腰走出屋子，大摇大摆地端起饭碗就扒饭。吃罢早饭，二哥又用一个烂掉牙的借口在奶奶的笑骂声中一溜烟跑出去了。随后奶奶拿起了她的小锄头，背起布袋，匆匆忙忙地上山挖草药去了。虽然爸妈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但是奶奶总说没有钱，所以她每日忙忙碌碌挖回各种各样的草药拿出去卖。说来也奇怪，李清乐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时候爸妈一个月到底寄回了多少钱，寄回来的钱奶奶都用到了哪里。爸妈出去打工之后家里的生活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甚至不如他们在家的时候。李清乐清楚地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让买日记本。李清乐问奶奶要钱的时候被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她一气之下把奶奶给的五块钱扔在了桌子上，最终，全班就她没有买日记本，被老师罚站了一节课，也哭了一节课。还有一次，李清乐的裤子已经破了，奶奶也没有给她买新的，她也只能任凭裤腿破成两片布，穿着那样破烂不堪的裤子行走在路上，她只能低着头，假装听不见路人异样的眼光，不去听同学们的笑声。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因为奶奶总是说没钱。当然，那时候的李清乐哪会去考虑这些事情，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奶奶出去之后的时间，那是她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奶奶和二哥都出去了，李清乐一边收拾家务，一边慢慢悠悠地计算着今天要怎么在完成奶奶昨晚布置的任务之后，再支配属于自己的时间。她从来不会担心完不成任务，别看她年纪小，干农活可是一把好手，她做活路可是村里长辈公认的又快又细，在干农活方面，她就是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这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事情。今天要去的那块地四面环山，应该有很多的毛栗子，可以去找毛栗子。想罢，她扛起锄头，背起背篓，急匆匆地赶往地里，把鞋往田边一蹬，撸起袖子就埋头挖土，活不算多，但是她必须趁着现在太阳刚过山脚，还天高气爽的时候赶紧把地挖完。不然等到太阳到达头顶的时候，她就没有力气了。清晨，空荡的田地间没有其他人，只有她独自一人起起伏伏的身影和那时轻时重，断断续续的掘地声。这样的场景她早就习以为常，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害怕，慢慢地也就心无杂念了。到现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完成任务。但是她毕竟年纪尚小，体力终究比不过大人，每次用尽力气挖了不到几分钟，汗水就会顺着她的脸颊颗颗落下。好在她也只是随手擦拭，没有因此浪费太多时间休息。终于，在太阳过山顶不久，一块地就被她翻完了。精疲力竭地走到田边，看着眼前翻完的地，她只觉得畅快无比，同时，肚子传来的叫声提醒她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她兴奋地打开带来的午饭，就着微风和山间鸟叫声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都说在田间吃饭比较香，可能是天宽地阔，容易让人心情舒畅从而食指大开吧。吃完午饭，李清乐拿起袋子就一头扎进山林，她可是太清楚山林里会有什么好东西了，大自然对勇于索取的人总是慷慨的。 沿着荆棘的空隙，她一路走走停停，眼睛像放大镜一般搜索着周围的一切。躲藏在树叶下的蘑菇鲜嫩无比，枯死的断木夹缝中生长着昂贵的野香菇，在长满尖刺的藤蔓上布满了鲜艳甜美的野果子。还有她心心念念的毛栗子，她精挑细选地把一颗颗毛栗子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摘下来，再用坚硬的石头把它们敲开。尽管她足够小心，毛栗子尖细的刺还是偶尔会进入她的手掌，不过，她可不在意这些，那一颗颗饱满的毛栗子就足以治愈这点小小的伤。她走得越远，手中的袋子就变得越重，各种各样的宝贝都被她统统塞了进去。她从这条路跨到了那条路，从这棵树爬到了那棵树，从这座山转移到了那座山，直到脚已经有些疼了，她才舍得停下来休息。这时的太阳已经不再那么毒辣，不过她还是找到一片绿荫处躺了下来。天蓝蓝的，飘着几朵白云，阳光从树叶缝隙中穿过，洒落在她的脸上。从旁边口袋里随手拿出刚刚的战果，一个接一个地塞到嘴里，各种野果或酸或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开。微风时有时无地吹过，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树枝上窜来窜去，树枝摇曳，鸟鸣四起，李清乐越听越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哥，快点走。” “急什么嘛，马上就到了。” “你快点吧，爷爷奶奶还在等我们呢。” 空旷的山林里突然一阵声音响起，李清乐瞬间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谁啊？这个地方还会有人啊？”清醒过来的李清乐心里有点发毛。缓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站起来循着声源往山脚看去。喔，原来是两个陌生的小孩，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走在前面的应该是妹妹，后面的是哥哥。李清乐还从来没有在这里看到其他人来过，她想叫他们，可是又害怕，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李清乐也想看看他们要走去哪里。她记得往山脚这条路往上走就是大娘家，然后就进入他们村子了。他们是要去大娘家吗？也可能是村里其他人的亲戚吧。突如其来的两个人让李清乐也注意到天色不早了，奶奶应该也快回来了，她得赶在奶奶回家之前回去把饭做好，否则等奶奶回家又要唠叨了。说不定等奶奶回来，以她在村里的情报系统，她会知道这两个小孩是哪家的亲戚。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大娘就带着那两个小孩来串门了。从大娘和奶奶的谈话中李清乐知道了他们是大娘的外孙子外孙女，因为他们的爸妈也外出务工了，就把他们交给了爷爷奶奶带。奶奶和大娘还在悉悉窣窣地说着家常，李清乐就已经和两个小孩玩起了游戏，尤其是和那个小女孩—莎莎，李清乐认识了她就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要知道，她的话少在村里也是一样的出名，每次别人夸完她之后总会说一句“哎，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少。”谁知道，这个小女孩一来就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地打开了她的话匣子。两个小女孩的友谊就这么开始了。 那天开始，李清乐上学的路上有了你追我赶的玩伴，在学校的课间有了和她做游戏的朋友，她们还一起背着竹篓在田间地头玩乐，更重要的是在和奶奶吵架之后也终于有了可以肆意倾诉的对象。只要一有时间，她们就粘在一起，亲如姐妹。当然，如果不是那天和奶奶吵架的时候，奶奶脱口而出的话，可能李清乐也不会知道这是她的自我认为。 那天，奶奶又挖回来了很多野天麻，李清乐看着就头大了，她知道今天晚上又得熬夜了。每次，奶奶挖到野天麻，她都要和奶奶一起又洗又刮好半天，好不容易刮干净了还得赶紧生起灶火把它烘干，要是烘得慢了，天麻的颜色就不够白了，到时候就卖不出好价钱。看见她满脸的不高兴，奶奶连忙说：“今天的天麻也不多嘛，我们慢慢洗，实在洗不完就放着，我们明天再接着洗也行。你先洗着，我去找块肉，今天晚上我们煮一块肉吃。”听见要煮肉吃，李清乐撅起的嘴才放了下来，要知道，只有在客人来或者过节的时候，奶奶才舍得煮肉给他们吃。看着奶奶拿出了一大块肉，李清乐终于笑了出来，口水都有点控制不住了。有了动力，干活就有劲儿了。她拿起刷子埋头就是一顿洗，以前觉得难刮得要死的天麻今天也觉得顺手了很多。等到她和奶奶洗得腰酸背痛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奶奶，我累了，洗不完了，明天再洗吧。” 奶奶看了看剩下的天麻，再看看她，犹豫着没有说话。 “奶奶，我饿了。是你说今天洗不完可以明天接着洗的。” 李清乐知道奶奶还想像之前那样逼她把天麻洗完，不等奶奶说话，她就把天麻往盆里一扔，站起来就盯着柜子上早已经煮好的肉。那一块炖得烂糊冒油的大骨头早就被她记在心里了。 “好好好，明天洗。你把这里收拾好，我去切肉，然后吃饭。” 闻言，李清乐就七手八脚地收拾好了东西，然后端着盘子站在奶奶面前。她一会儿看看奶奶，一会儿看看那块大骨头，就等着奶奶赶紧切到那块骨头。肉骨头对一个孩子来说，那可是比肉还稀罕的东西，一般只有家里最受宠的小孩才能得到。虽然她知道奶奶最喜欢二哥，但是今天晚上二哥又出去玩了，现在还没有回家。而且她又和奶奶洗了那么久的天麻，那这块大骨头肯定就是她的了。在她眼巴巴的等待中，奶奶终于拿起了大骨头，把骨头上大块的肉切下来之后，奶奶果然把骨头递给了她。“拿去放在碗筷柜里，等二哥回来了给二哥吃。”李清乐的手刚碰到到骨头还没有拿稳，就被奶奶的话浇了一盆冷水。她怔怔地看着奶奶，几乎本能反应般地说道：“为什么？我也要吃骨头。” “哎呀，骨头有什么好吃的，你看，这骨头上都没有几块肉。听话，留给二哥，我给你吃肉。”说完，奶奶就拿起砧板上的一块肉往她嘴边送。 “我不想吃肉，我要吃骨头。凭什么给二哥？”奶奶的动作瞬间激怒了李清乐，她眼含泪花喊了出来。她一直都知道二哥很讨奶奶喜欢，所以他即使犯了错，即使偷懒不干活，奶奶也很少打骂他。因为二哥嘴甜，他会抱着奶奶撒娇，会说甜言蜜语哄得奶奶哈哈大笑。不像她，除了听话一点，会埋头干活，从来不会讨奶奶开心，而且脾气还不好，时不时还和奶奶吵架。可是，正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说甜言蜜语哄奶奶开心，所以她才拼命地干活。她想不明白自己已经这么用力地干活了，为什么奶奶还是不喜欢她，还是要把唯一的一块骨头留给二哥，明明她离奶奶最近，明明她就站在奶奶旁边。 “凭什么？凭他是你二哥！我就说你独得很，什么都想自己一个人吃。以前不给你爸吃土豆，现在又不想给你二哥吃骨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奶妈教你的。你就不像这个家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外人面前说我这个奶奶的，人家小莎莎全部都已经和我说过了。你脾气大得很，我和你说不听。有本事，你去找你爸妈嘛，说给你爸妈听。”奶奶一把夺过李清乐手里的骨头，转身就走了，嘴里还在愤愤地数落着。 奶奶的话让李清乐呆在了原地，她没有再说话。那块被奶奶拿走的骨头她没有再去要了，她只想知道奶奶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再次见到莎莎，李清乐直截了当地问她：“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你全都告诉我奶奶了，是吗？” 面对她的质问，莎莎没有说话，只是脸颊一红，低着头不敢看她。 李清乐和她说过关于奶奶的什么话呢？大概是每次和奶奶吵完架之后的一些气话，说她重男轻女的话，说她怎么指使自己去给姑妈们做帮工的话。她为什么要把自己说的这些话告诉奶奶呢？她们不是好朋友吗？那不是她们两个人的秘密吗？李清乐就从来没有想过也要把她说过的话告诉别人啊。事已至此，李清乐不想再去追究。莎莎是她目前为止最好的，唯一的朋友，她不想失去她。这件事之后，李清乐一如既往地和莎莎玩着，只是不再把家中的事情告诉她。她以为她们能够和好如初的，哪知道两个人之间的那道裂痕只有她一个人在修复，在莎莎那里不过是撕开她假面具的口子。 喧嚣的教室里，第一节课刚结束，大家都在玩闹着，有的同学正在吃着从家里带来的早餐。各种食物的香味闯进李清乐的鼻子里，让她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叫了起来。 “乐乐，出来一下。”莎莎捏着一只手，走过来笑嘻嘻地对李清乐说。 李清乐疑惑地跟着她走出教室，来到一个僻静处。“这个包子，给你吃。”她伸出捏着拳头的那只手，露出捏在手掌里的一个包子，满眼笑意地看着李清乐。李清乐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她手里的包子之后瞬间消失，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莎莎，没有说话。慢慢的，莎莎的笑容变得有一些僵硬，看着李清乐的眼睛也开始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地上。 “你要么就别给我，要么就给我一个完整的包子，你给我一个咬过一口的包子，是什么意思？” 李清乐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坚定。 “我知道你爸妈有钱，能给你买包子。我买不了，但是我也不稀罕你的一个包子，你留着自己吃吧！” 李清乐转身回了教室，身后的莎莎是什么表情，她没有看见，也不想去看。她知道她和莎莎之间的那道裂痕已经撕裂到无法修复的地步了。 从那以后，莎莎在村里和她没有了交集，在学校更是加入了那些嘲讽孤立她的队列。 “你看你看，她的头发上。” “哈哈哈看看看，在爬。” “离她远点，别跑你身上了。” 独自坐在座位上，在嘈杂的教室里，李清乐总能把她们嘲笑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甚至有时候她们指指点点的手指头都已经戳到了她的肩膀。她想反驳，张不了口，没有底气，毕竟她们说的笑的都是真的。她只能在心里讨厌她们，也更讨厌自己。她讨厌自己为什么没有像她们那样好的家庭条件，为什么不能像她们那样常常穿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她只能整天穿着破旧的衣服，只能用粒粒分明的洗衣粉洗头发，她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假装听不见，假装不知道，忽视别人，也忽视自己。小女孩的心事在同龄人之中都无法得到共鸣，在大人看来那更是无病**，她也就没有理由再向任何人宣之于口。 李清乐的沉默又更深了一层，安静如空气一般，或许她在等下次风起时。 妈妈的乞求 又是临近三十夜，小小的村庄开始热闹了起来。在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上，李清乐隔三岔五就能看到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来来往往，他们穿着光鲜，提着大包小包，笑容满面，和常年在村里的人比起来他们显得很“洋气”。每每看到他们，李清乐总免不了流露出一些艳羡的神色，除了眼馋他们的风光，她还羡慕他们和家人团聚的快乐。这也就引起了她心里埋藏着的那个期待，她多希望这个时候也能在家门口看到爸爸妈妈啊，只是这样的期待已经落空两年了。今天，她和往年一样把家务做完就回到卧室去做作业了，快过年了，奶奶通常不会再安排太多活给她做。一时间家里陷入了寂静，她在里屋默默地写着作业，一面静静地探听着外屋奶奶的动静。“今天，奶奶什么时候才会出去串门呢？”奶奶要是不出门，她就不能自由地看电视了，她还想出去玩雪呢。 突然，她听见家门口有了一阵嘈杂声，有汽车的声音，也有人说话的声音。“谁家的爸妈又回来了？”她想出去看看，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反正他们一会儿就会过去了，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只是，这次有些奇怪，嘈杂声没有和以前一样越走越远，相反离她家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妈，我们回来了哈哈哈……”这声音她太熟悉了，是妈妈的声音。 “哎呀，回来了。怎么都不提前打个电话回来给我们说一声。”外屋奶奶的声音满是惊喜。 李清乐的内心一阵激动，她想出去看妈妈，可是，她没有出去，她不知道见到妈妈该说什么，该是什么反应。 “妈，我们买了好多东西回来。看，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来，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哎呀，回来了就好了，买什么衣服，浪费钱嘛。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穿什么新衣服。” “咦，说的什么话。快，穿上看看。” 果然，没有人想起她。李清乐听着外屋的欢笑声，默不作声，内心慢慢变得平静，继续埋头写她的作业。她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出去合适，现在出去会不会打断他们的欢乐，奶奶肯定又要安排她给他们做饭了，每次都这样。算了，写完作业再出去吧！ “哎，乐乐和亚亚呢？没有在家吗？”听到妈妈问起她，李清乐瞬间又激动了起来，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亚亚出去玩了，乐乐在里屋写作业呢！” 奶奶的话音刚落，李清乐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匆忙地朝着里屋走来。 “妹儿，你在家啊？妈妈回来了，你怎么不出来看妈妈？”在里屋门打开的同时，李清乐看到了妈妈熟悉的脸，依然是白白净净的，身上的穿着还是那么时髦，应该说比以前还要时髦，整个人也多了一些光彩。 “妈。”对上妈妈满是笑意的眼睛，李清乐也笑着喊了一声妈妈，然后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甚至忘了站起来走向妈妈。 “哎呀，你这孩子，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妈妈说着走过来紧紧地抱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又拉着她的手走到外屋。 “嗐，你们看这孩子。我们都回来半天了，嘻嘻哈哈说了那么久的话，她一个人在里屋一声不吭。我还以为她不在家呢。”满屋子的人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哈哈大笑。 看到她出来，爸爸也停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爸爸妈妈回来了，你怎么不出来呢？”对于爸爸的问题，李清乐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傻笑着看着他们。 “咦，她就是这样，谁来她都不管。”奶奶穿着新衣服看着指了指她，拉下了刚刚还笑着的脸。 听见这个话，李清乐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很快就被妈妈塞到手里的零食冲淡了。 “乐乐，你快去拿一块肉出来煮，我去买点菜。你爸妈，还有这些叔叔阿姨应该饿了。” 她就知道! “妈，不用。我们来的时候在城里买了很多菜回来，我们烧就行了。”李清乐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手里的零食，妈妈就开口阻止了奶奶。“妹儿，你吃你的。我和爸爸做饭就行了，你哪能做这么多人的饭。”听见妈妈的话，李清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奶奶。 “她能做，你们别看她这么小，她能做八九个人的饭呢。我们请工程掰玉米的时候都是她做饭。”这样夸耀的话李清乐听了不止一次，以前听见的时候她会有些开心。但是，现在再听到，她却觉得很委屈，瞬间，鼻子一酸，泪花模糊了眼睛。 “哎，伯娘，你别忙了，我们这么多人呢。怎么能让一个孩子给我们做饭，我们来做，我们都会做饭。”在满屋的嘈杂声中，一个陌生的叔叔也开口制止了奶奶。最终在大家的围攻下，奶奶没有再说话。 那天，李清乐紧紧地跟在妈妈的身边，听着妈妈给她讲他们在外面的事情，看着妈妈麻利地收拾着家里。清冷的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下午吃完了饭，那些和爸妈一起回来的叔叔阿姨就回去了，家里的喧闹减少了一些。妈妈却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妹儿，把你的脏衣服都抱出来，妈妈今天给你们把脏衣服全洗了，我们干干净净过年。 李清乐回到里屋很快就拿了两件衣服，一条裤子出来。 “你的脏衣服就这些吗？”看到她手里的那几件脏衣服，妈妈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嗯，就这几件，没了。” “你的衣服都在哪儿呢？我看看。” 李清乐放下手里的衣服，带着妈妈来到里屋，指着衣柜里的两个袋子，说：“我的衣服都在这儿，这些都是干净的，有一些我还没有穿过。” 妈妈把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细细地端详，还时不时拿到鼻子边闻了闻。 “你这些衣服都是谁给你买的？怎么全是旧的，你没有新衣服吗？”妈妈的语气疑问中好像带有一些怒气。 “这些都是奶妈拿给我的，她说这些是姐姐穿过的衣服，小了，但是又没有破，扔了可惜，就拿来给我了。”李清乐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那么温柔的妈妈会一下子生气了。继续说到：“我有新衣服的，之前奶奶给我买过几件，我都穿破了。” “都是奶奶给你买的吗，买了几次？” “都是奶奶买的，去年和今年都买了两三次。” 妈妈没有在说话，只是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李清乐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脸红红地看着妈妈。妈妈在那一堆衣服中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选出了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 “不洗了。这些衣服全扔掉，明天妈妈带你进城去买衣服！”妈妈把挑选好的衣服裤子拿给她，然后一股脑地把其他的衣服全部塞到袋子里，拎起就往外屋走。 “这是怎么了？”正坐在院子里的奶奶看见妈妈一脸怒气出来，不解地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她。妈妈没有说话，把手里的衣服呼地一下子扔到了垃圾堆里。 “哎呀，这些都是她奶妈拿给她的，你怎么扔了，多可惜啊！”看见散落在垃圾堆的衣服，奶奶叫了起来，站起来指着站在门外的李清乐急切地说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去捡起来，那些衣服都是你奶妈拿来给你的，都还能穿。” “不许捡！明天我们去买新的!”妈妈铁青着脸，看了奶奶一眼就要往里屋走。 “哎呀，你钱多了不是？她又不是没有衣服穿，那么多衣服呢，还买什么新衣服，那不花钱啊？你就是这样乱花钱！”妈妈的话也激怒了奶奶，她愤愤地指着妈妈的背影吼着。 “我出去打工赚钱就是要给我孩子花的，我又不是赚不了钱，我的孩子还用不着穿别人穿过的衣服。谁爱穿就谁拿去穿！再拿别人穿过的衣服给我妹儿穿，我一把火烧了！” 那天晚上，李清乐躺在里屋的床上，听见外屋的爸妈小声地说了好久的话。他们说的什么，她听不太清，但是她大概能猜到他们会说些什么。 隔天早上，李清乐就看到妈妈红肿的眼睛。 新年前的最后一次赶集人山人海，妈妈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和姑姑商量着要买的东西。表妹和李清乐兴高采烈地跟在她们两个大人的后面，不用担心人群的拥挤。她们逛了很久，从街头挤到街尾，从这条街窜到那条街，从这家店出来，又跟随着人群拥到那家店。一路上李清乐手里的零食就没有断过，妈妈只要看见她往哪个小吃摊看，就毫不犹豫地拉着她去买。 “乐乐，你要少吃点啊，你已经很胖了，再吃下去就更胖了。你看你表妹就吃得很少，所以她就很瘦，穿衣服也好看。” 姑姑刺耳的调侃声传入她的耳朵，这让李清乐很不高兴。 “没事，妹儿，吃吧吃吧，又不是天天吃。衣服那么多，总会有适合你的。” 还好妈妈不甘示弱，给她解了围。 等到她们把吃得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妈妈和姑姑就张罗着要给她和表妹买衣服了。走进服装店，李清乐既开心又难受。如姑姑所说，因为她胖，又长得不好看，总是买不到好看得衣服。漂亮的衣服她穿着不合适，穿着合适的衣服又不够漂亮。而苗条又漂亮的表妹买衣服就很快了。就这样，因为她，她们进进出出了很多服装店。 “哎，算了吧。嫂子，我看是买不到乐乐的衣服了。要不，就随便买一件合适她的衣服吧。漂亮的衣服给她穿也是浪费。”在她们再一次空手走出服装店的时候，姑姑终于忍无可忍地对妈妈开玩笑似的说道。 姑姑脱口而出的话让妈妈一顿，有些疲惫的脸变得严肃了起来。“三妹，要不你先带思思回家吧。我和乐乐再逛一会儿。我已经两年没有给她买过衣服了，怎么能随便买呢。乐乐虽然胖，但是穿漂亮衣服也不是什么浪费的事。”说完就拉着李清乐向另一家服装店走去。对于姑姑的嘲讽，李清乐有些难过，但是没有觉得有多大的愤怒。姑姑不喜欢她，甚至看不起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她记得有一次在街上看到姑姑的时候，她高兴地向姑姑打招呼，姑姑看了她一眼就把头扭向一边，假装没有看到她。可是在见到奶奶之后却一次一次地说李清乐看见他们都不说话，奶奶转头又在电话里向爸妈告状。慢慢的，本就内向的她再见到亲戚们到家里做客，也就只顾着埋头做饭招待他们，不再和他们聊闲。于是，李清乐见人不会打招呼，爱摆脸色的名声就在亲戚间传开了。有一次，表哥表妹来家里玩，奶奶为了教她规矩，让李清乐端着水站在他们后面，在吃饭的时候，给他们端饭添饭倒水。那场景李清乐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她有愤怒、有委屈、有疑惑，更多的是觉得可笑。明明表哥表妹和她年纪相仿，她却要这么卑躬屈膝地服侍他们，可是她从来没有在别人家看见过谁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奶奶却说这是以前的规矩。即使这样，每逢亲戚来家的时候，李清乐也免不了成为他们饭桌上讨论的话题之一，客人走后奶奶的指责和告状也成了必不可少的一环。当然，姑姑对她也不是没有温情的时候，在农忙时节，奶奶总会打发她和二哥去给姑姑家帮忙。每到那些时候，手脚麻利又勤快的乐乐就能看到他姑姑姑父的笑脸，感受他们的热情，在他们一声声的夸奖中忙完他家的地里，再忙他家的家里。此时，漂亮的表妹、嘴甜的二哥、帅气的表哥在他们的嘴里都变成了好吃懒做的讨厌鬼。尤其是漂亮活泼的表妹，明明就比李清乐小了不到一岁，但是他们却说她太小了，不让她去地里干活，怕她被太阳晒，怕她被雨淋。而李清乐就要像个小大人一样风雨无阻地跟着一群大人下地干活。有时候她和二哥去姑姑家玩，姑姑面对一群正在玩乐的孩子，也只会叫她去做饭。她说其他人手脚不利索，不会做，做不好。可是，那明明不是在李清乐的家里，她明明应该是客人。 “乐乐，姑姑有没有带你买过衣服？” “没有。” “妈妈，姑姑为什么要带我买衣服？” 妈妈奇怪的问题让李清乐不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姑姑为什么要带她买衣服，姑姑又不是她的妈妈。她的衣服要么是奶奶给她买，要么是奶妈拿给她的。 “我打过电话给姑姑请她带你买衣服。你这么小，不会买衣服，奶奶年纪又大，买的衣服都是又便宜又老式的。我就寄钱给奶奶，请姑姑找奶奶拿钱带你去买，我以为……” 妈妈没有再往下说，李清乐也终于知道了今天早上妈妈为什么要问她有没有新衣服，又为什么看到奶妈拿来的那些衣服时那么生气。 她的心脏一阵紧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我们去买衣服！” 妈妈拉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嘈杂不已在街道中，李清乐还是听到了妈妈干脆的声音。 她们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吃罢晚饭，李清乐就沉沉睡去，她很累，比干活还累。可是她很开心，因为妈妈给她和二哥买了好多新衣服。她清楚地记得，姑姑走了之后，妈妈脚穿一双新买的平底鞋，手拎着从家穿来的高跟鞋和她把三条街的服装店全都看了个遍，妈妈一遍一遍地问她喜不喜欢，一次一次地让她试穿。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多的漂亮衣服，更不知道原来有很多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很好看。一天的时间，她知道了她喜欢的衣服颜色不是只有黑灰色，她能穿的裤子也不是只有麻袋样式的，她还能穿小裙子。对了，她还问妈妈要了一双她在街边看上的毛茸茸的漂亮拖鞋。 后天就是三十夜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期待过三十夜的到来，因为她能穿新衣服了。 “哎哟，这是乐乐吗？变得这么漂亮了。” “嘿，没想到我们乐乐打扮起来也是一个漂亮小孩哈。” “今天的乐乐不是小老太了呀，小孩子还是要有爸妈在身边。” “你看看，这孩子还是那天我们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吗？哈哈哈……” …… 三十的下午，亲戚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乎每个人看见李清乐都是一脸的惊讶，继而是此起彼伏的夸赞。就连姑姑也难掩惊异之色。从未被夸赞过漂亮的李清乐心里开了花，害羞地躲在妈妈身后。 当电视机里三十夜零点倒数的最后一声停止时，村里蓄势待发已久的鞭炮声霎时间响起，李清乐家也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已经缺席两年的团圆饭也正式开始，李清乐坐在爸爸妈妈中间，爸爸妈妈在和亲戚们谈笑之余，也没忘了给李清乐的碗里夹来各种各样好吃的。新年的气氛在大人们推杯换盏和小孩们嬉戏玩闹中到达高潮，团圆饭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李清乐注意到妈妈已经喝了很多酒了，脸红红的，眼里满是醉意。 “哎，嫂子，你们过完年就要回去了吧？打算哪天走啊？” 一个端着酒碗的叔叔突然提到了年后返工的事，饭桌上喧闹的声音少了一些。 “打算初六走，你们呢？我们一起回去啊？”还没有等妈妈说话，爸爸就说完了。 “哎，初六我们走不了，我们今年打算把大儿子也带去，他爷爷奶奶舍不得，还得等几天。” “我们也一样，今年也打算把小儿子一起带回去。” 爸爸的话让李清乐吃了一惊，没有人和她说过爸妈这次回来要把二哥带走。要是爸妈把二哥带走了，那家里就只有她和奶奶了。她看了看爸妈，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二哥，他也一脸的迷茫。李清乐顿时觉得很失落，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吃饭。见状，爸爸又给她夹来一块鱼，轻轻地放在她的碗里，妈妈伸手抚摸着她的头，轻轻地说道：“只是要委屈了我们妹儿了。她二哥也不是读书的料，老是在家里混日子也不是个事儿。我和他爸把他带在身边还能少惹点祸，也能教他学一门手艺，让他以后能自己养活自己。” 妈妈的话李清乐听得很清楚，但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爸妈不带她一起去。之前他们把大哥带走，现在又要把二哥带走，就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她多想和爸妈一起出去啊，她不想和奶奶待在家。李清乐的头越来越低，眼泪开始往下掉。 “只是我们把她二哥带走了，家里就她和她奶奶了。我婆婆年纪大了，这孩子性格又内向，还希望大家有时间能来帮我看看她。”妈妈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这让李清乐的眼泪掉得更快了。但是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我知道我家妹儿不懂事，嘴笨，性格也不讨喜。但是这不是她的错，都是因为我和他爸没有时间教她，没有把她教好。如果以后这孩子做了什么事让你们不高兴了，你们就骂我和他爸，别说这孩子。要不是有她奶妈，她可能都来不了我家。”说罢，妈妈端起酒碗摇摇晃晃地走到奶妈面前，重重地碰了一下奶妈的酒碗。“姐，我替妹儿感谢你，我们一家都感谢你！”说完仰头一口就把碗中的酒喝个精光。 “妹啊，你喝醉了，去睡觉吧！”奶妈一只手扶着妈妈，一只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放下酒碗就要去夺妈妈手里的酒碗。“我没喝醉，我清醒得很。我给你们说，我家妹儿命苦。从小就离开爸妈，好不容易回家来了，我和她爸又把她丢在家里出去了……”妈妈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那一年的年夜饭是怎么散场的，李清乐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记得，最后爸妈还是留下了她，带走了二哥。爸妈和那些人一样，如候鸟一般，来了，又走了。短暂的欢乐之后，又是一片冷清，应该说是多了一分冷清。这次，李清乐没有再追车，也没有再撕心裂肺地哭喊，人总要学会接受一些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 盛夏之后 又是一年盛夏的午后，酷热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慵懒，断断续续的蝉鸣好似催眠曲，在院子里和小猫玩耍的李清乐不知不觉就躺倒在了桃树下，桃树的叶子随风摇曳，晃晃悠悠地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阴影。她怀中的小猫咪着眼睛，慢悠悠地摇荡着尾巴，她们正一起沉浸在夏日的氛围里。 二哥跟随着爸妈外出之后，李清乐便得到了一个新的小伙伴。忘了是哪一天，奶奶说家里有老鼠，随后就从别人家抱来了一只小狸猫，看着应该有一岁了吧。小狸猫刚到家的时候很凶，就算是面对把它抱来家的奶奶也一样龇牙咧嘴。为了防止它跑丢了，奶奶把它拴在了床脚，想着等它熟悉了家里的环境再放开它。自然，每日给小狸喂饭喂水的重任就落在了李清乐的身上。在李清乐的记忆中，爸妈把她接回来的时候家里是有一只小花猫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跑丢了，没有再回来过。家里也就没有再养过猫。突然到来的小狸唤起了李清乐对小猫的记忆，也让李清乐的生活不再那么枯燥，每天忙完家务她就会去和小狸玩。虽然奶奶一再叮嘱让她不要老是去招惹小狸，怕小狸把她抓伤。可是面对家里多出的这个毛茸茸的小伙伴，她怎么可能把奶奶的话听进心里呢。一开始她只是远远地坐在小狸对面，用各种吃的哄它，嘴里喵喵地召唤着小狸。后来小狸离它越来越近，敢从她手里要吃的了，这个时候她就会一把把小狸抱起来，紧紧地抱住，直到小狸把她抓伤才放开。她的手上脸上三天两头就会被小狸抓得花样百出，被奶奶看见了自然又免不了给她一顿痛骂，不过，她不在乎。这样你抓我咬的游戏，她和小狸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小狸还是败在了她的死缠烂打之下，乖乖地任她蹂躏了。现在，小狸成了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她走到哪，小狸就跟到哪，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自从有了小狸之后，奶奶对她的控诉又多了一条。“我看你对人都没有对这只猫好！”那是，小狸又不会笑她，更不会告她的状。小小的狸猫就这样占领了李清乐全部的心灵，她无暇再去在意周遭的人又说了她什么，更不会再去看他们又用各种目光观察她。 或许，奶奶也应该感谢有了小狸。以前奶奶唠叨的时候，暴脾气的李清乐总是会和奶奶大吵一架，现在她却很少会和奶奶针锋相对了。她学会了和奶奶打游击战，一旦奶奶开始唠叨，她就会开始屋里屋外忙碌起来，奶奶在这个屋子唠叨，她就跑到那个屋子，等到把六间屋子逛完了，奶奶唠叨的话也就结束了。久而久之，奶奶可能也觉得这样的独角戏唱着没有意思，唠叨得也就减少了。于是，在亲戚之间，关于李清乐的名声又多了一条。“哎哟，李清乐降服了她奶奶呢，她奶奶都有点怕她了。她奶奶活了几十年了，可算是遇到一个对手了。”降服？害怕？李清乐从来没有想过要降服谁，更没有要让谁害怕。她只是觉得和奶奶的争吵没有什么意义。以前，她以为奶奶不喜欢她是因为重男轻女，后来她知道了，奶奶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而已。去年春节的时候，她看到奶奶是多么地喜欢姐姐，妈妈也给她说过，姐姐从小就很讨奶奶喜欢。这话不假，李清乐看到奶奶会给姐姐拿好吃的，怕姐姐坐木板凳会不舒服，奶奶会拿垫子给姐姐垫着，会在姐姐出去玩回来之后着急忙慌地拿来衣服给姐姐披上，笑着对姐姐说“外面那么冷，出去玩也不多穿点衣服，感冒了怎么办？快坐到火边来。”会在大家吃完饭后，姐姐想要去洗碗，奶奶会制止她说：“乐乐，你去洗碗。姐姐出去打一年的工了，那么累，回来了怎么还让姐姐洗碗呢!”这时候她也就只能默默地去洗碗，听着他们的欢笑声，李清乐总觉得有些委屈。姐姐出去打工有多么辛苦她当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也做了一年的农活，过年了，她也想玩，奶奶为什么还是要让她一个人去做家务呢？不止是奶奶喜欢姐姐，好像大家都很喜欢姐姐。也是啊，姐姐长得那么漂亮，又能说会道，而且还能赚钱，谁会不喜欢她呢？在姐姐面前，李清乐总觉得自己像丑小鸭一样，她和姐姐完全是两个层次的人，就连姐姐带回家的男友都不敢相信她们居然是两姐妹。还记得姐姐在返工前的那天晚上，特意把她叫到面前，拿出五十块钱笑着对她说：“小妹，这五十块钱给你，你以后要对奶奶好一点啊。”看来她和奶奶不对付的话也传到了姐姐耳朵里。那天晚上她从心底里抗拒接受姐姐的那五十块钱，可是她没有说不，她也从来不敢说不，毕竟在这个家里她最小，她的话从来都无足轻重。所以很多时候即使是在和奶奶吵架，她也是边吵边哭边忙活着奶奶安排给她的任务。最终，她还是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姐姐的那五十块钱，因为她知道她的名声已经很臭了。拿着姐姐给的五十块钱，她鼻子酸酸的，不知道姐姐说的要对奶奶好一点指的是什么。不过，她倒是想通了一点，那就是争吵改变不了她和奶奶的关系。尤其是在儿童节那天看见奶奶蹒跚落寞的背影之后，她对奶奶的厌恶不再那么深重。六年级的儿童节是李清乐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奈何那天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得糟糕，从早上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真是，一到儿童节就下雨，又不能好好地玩耍了。”尽管外面的歌舞声欢乐无比，教室里李清乐和几个同学还是在暗暗的唉声叹气。 “不管了，走，我们去买好吃的。今天我妈给了我好多钱呢！” “我也是。” “走啊。李清乐。” “我不去了，我不饿。” 小孩的脸，六月的天，上一秒还在抱怨的同学们，在看到操场上那些小吃摊时顿时烟消云散。一群小孩一时间又欢呼雀跃地冒着风雨跑了出去，李清乐也想去。可是身无分文，她只能羡慕地看着同学们跑远。早上来学校的时候，她卯足了勇气开口问奶奶要十块钱过儿童节。但是，和她想的一样，奶奶还是说没钱。她原本想着过了那么多次儿童节，她还从来没有问家里人要过钱，这次是她的最后一个儿童节了。她不想再和以前一样只是看着同学们吃好吃的，她也想尝尝有钱的儿童节是什么样的。最后，也就那样吧。她郁闷地想着，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圈操场。突然，在操场的一角，奶奶的脸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一阵惊喜。顾不得下着雨就向奶奶跑去。 “奶奶！” 看见她，奶奶笑了笑。“我背了一些核桃来卖，等卖到钱了我就给你十块钱。”顺着奶奶的手，她才注意到摆在奶奶面前的一袋核桃，尽管奶奶用袋子遮着，有一些核桃还是被雨水淋湿了。看来奶奶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奶奶，回去吧。我不要钱了。”说完，李清乐就低下头不去看奶奶，她只想让奶奶赶紧回家，她也后悔跑来找奶奶。她不想让班里的同学看到奶奶。 “哎呀，再等会儿。” 奶奶的坚持让李清乐没有再说话，她挪到奶奶旁边，心情复杂。看着来来往往的大人小孩，她既希望他们能来买奶奶的核桃，又想让他们赶紧走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始终没有人来买核桃。这是李清乐预料得到的，奶奶不知道学校里的孩子喜欢吃什么，李清乐却很清楚。核桃这种东西，几乎家家都有，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小孩们在家里可能会吃，但是到了学校，谁会好意思拿着一个黑乎乎，土了吧唧的核桃走在同学间。这话她是不敢和奶奶说的。站在雨里，她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好在雨越来越大，很久都没有卖出一颗核桃的奶奶只能无奈地背起背篓，在李清乐的目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去了。时至今日，只要想起那天奶奶披着的塑料雨衣，那一背篓没有卖出去的核桃，那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李清乐都很难把她和那个动不动就咒她去死，叫嚷着要让妈妈把她打死的奶奶重合在一起。她没有办法忽视奶奶带给她的伤害，一如她也很难忘记那天她内心的愧疚。如果是今天，李清乐或许不会开口问奶奶要那十块钱，或许也能够从容地陪着奶奶在雨中多卖一会儿核桃。李清乐一直在想，或许奶奶对她的不喜欢有其他的原因吧，又或许奶奶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她，只是没有那么喜欢她而已。她毕竟是奶奶的亲孙女，不是吗？不管如何，自此，她和奶奶少了很多无谓的吵闹，家中平静了很多。李清乐尖锐的内心在小狸的陪伴中慢慢变得柔和了一些。 这样平静的日子在她上初二的时候被打破了，在和爸妈每周一次的通话中，关于中考的话题慢慢增多。爸妈不止一次问她想考哪一所高中，甚至问她有没有信心考上一中。考高中这个想法在爸妈提起之前她是从来没有的。对于像她这样的乡村孩子，很多人对学习是没有意识的。她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毕业之后会去哪里。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背着书包跟随着大家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但是，现在，面对爸妈的询问，她不得开始想自己毕业之后的出路了。打工？这可是当下的潮流，她不止一次想和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一样也能自己赚钱。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进厂打工？你们这么小，进了厂能做什么呢？”在一次班会课上，班主任的话让李清乐开始审视自己。看看她自己，小小的，矮矮的，除了做家务，干农活，她好像就不会做什么了。而且奶奶说过就她这个脾气走出去了得被打多少次，她又没有哥哥姐姐那么聪明。那考高中吗？看看她的成绩，似乎不是考高中的料，这么多年，教她干活的人很多，教她学习的人可是几乎没有。一年也就在爸妈回来的那几天她才会有一些学习的压力，可是始终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要读书，她也就迷迷糊糊地混了这么些年。尽管如此，她也知道高中不像初中那样，所有人都能读，考不上也就没有书读了。就在她迷茫的时候，很多同学却已经早有打算。 “考不上高中就去读职校呗，现在职校多火啊。我已经给我爸妈说了，我要去读卫校，还不用参加中考，多好！” 是啊，同学的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上一届学生快毕业的时候，她看见很多职校都来他们学校宣传招生呢，宣传单上的那些学校看着可好了，比他们这所小小的乡镇学校漂亮。当时很多学长学姐没有参加中考就去读职校了。那她也去读职校吧。 “你想都别想，你要么就和哥哥姐姐一样出来打工，要么就给我考高中。”听到李清乐要去读职校，很多年都没有朝李清乐发过火的爸爸在电话里怒吼了起来，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爸爸赶她走的那一次，她不敢再说话。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向偏爱她的妈妈这次和爸爸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妹儿，我们家就剩下你一个人在读书了。你还小，不知道在外面打工有多辛苦。哥哥姐姐已经后悔了，但是现在他们想回去读书也没有机会了。爸爸妈妈不想你这么小也出来打工。爸爸妈妈打工这么多年，家里欠的债快要还清了。你别担心，只管努力学习，只要你能读，我们全家都全力支持你。要是明年实在考不上高中，那就再复读一年，爸妈回来陪你。” 妈妈的苦口婆心让李清乐无法再坚持去读职校的想法。没有了退路的李清乐只能把剩下的时间用在了学习上，既然除了读书没有别的出路，那就拼一把。可是，六七年累积的知识空白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年就填补上呢。她第一次的中考果然像妈妈说的那般，没有任何收获。好在爸妈没有责备她，只是那年中考结束之后爸妈就回家来了。他们一边在家种地打零工赚钱养家，一边监督着李清乐的学习。直到第二年中考，她终于成功考上了高中，虽然没有如爸爸期望的那般进入一中，但是她以超出录取分数线获得学杂费全免的待遇进入了县城排名第二的三中。她又能继续读书了，全家都舒了一口气。 去三中报到的那天，爸爸忙前忙后，给她报名，给她租房子，带她去找菜市场。爸爸的心情如何，当时的她来不及去体会。因为县城里车水马龙的繁华让她兴奋不已，那些报刊亭，那些服装店，那些高高的房屋，那些大大小小的商店，各种各样的小吃无时无刻不再诱惑着她，这些都是她在那个小乡镇没见过的。当天爸爸把她安顿好之后就回家了。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久久无法入睡。楼上楼下传来的脚步声，谈笑声，汽车的喇叭声不绝于耳。听房东说，他家这一栋楼住着的几乎都是来自各个学校的学生，其中三中的学生最多。估计是因为他家离三中最近，走路也就需要十几分钟而已。这样看来，以后的上学路肯定很热闹。接下来的三年她都需要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学习。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感到一丝惶恐和孤独。她只觉得自由而轻松，以后就没有人能再时时刻刻地管着她了，这一天她盼了好久。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把她的小狸也带来，小狸在家里会想她吗？那一晚她带着对小狸的想念沉沉睡去，梦里她重新认真仔细地走了一遍白天和爸爸走过的那条新的上学路。走出出租屋的大门就是一个小卖部，大人小孩们拿着着买到的各种东西进进出出。再往前走过几户人家，下了一小道路坎，一个闪着光圈的招牌映入眼帘，招牌上写着“寻梦网吧”。这里格外的吵闹，门口聚集着很多人，看起来大多都是学生。透过门口看进去，里面有些昏暗，隐隐约约有一些光亮闪烁，里面的人来来往往，叫喊欢呼的声音不时传到门口，甚至能闻到一些泡面味和烟味。李清乐不知道什么是网吧，人们在里面做什么，只是觉得很新奇。从“寻梦网吧”门口的石子路一直往前走，两边是各种卖菜的店铺，还有很多的餐馆。让李清乐更觉得新奇的是当她走到三中的大门口时，竟然看到了很多游动的小餐车。她以后不用再跑几公里的路回家去吃中午饭了，在这里读书可真幸福啊。走进三中的大门，她看见了漂亮的新学校，新老师和新同学。 那年盛夏之后，李清乐打开了自己的第一个新世界。 梦醒了 李清乐考上高中之后，爸妈就没有再出去打工，这个家庭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不同的是，孩子们都已经在外读书，务工，只有爸妈和奶奶留在家里。 进入高中之后的李清乐并没有多少改变，新鲜感过去之后，她每天也只是在出租屋，学校，菜市场之间流转。对于每周只有八十多块钱生活费的农村小孩来说，这座县城其实也就那么大一点。但是在这所能容纳三千多学生的学校里穿梭，她的眼球和心灵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在他们那个小小的乡镇学校里，她也就偶尔眼馋一下同学们手里的小零食，大家闲暇时间的玩乐其实大同小异，很多时候李清乐也能和他们玩到一起去。而现在，除了学习，其他时候她和这群高中同学却是几乎找不到共同话题。他们口中的明星、游戏、网络热潮在她听来像天方夜谭一般，她听不懂更插不上话。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同样都是整天坐在一个教室里，可是他们却能够知道那么多外面发生的事情。好在不久之后，她就知道了答案，她没有手机。其实初中的时候，爸妈曾经给她买过一部手机，不过没有玩几天就被她掉到水里弄坏了。虽然很可惜，但是她也没有太过留恋，毕竟在她的记忆里，那只是一部按键手机。它的功能就局限于打打电话，发发信息，最多也就能再听一些歌曲，玩一玩贪吃蛇的游戏，仅此而已。所以她玩了不到两天就失去兴趣了。说起来那毕竟是几年前的手机了，和现在同学们手里拿着的各种新式智能手机是没法比的。看着同学们几乎人手一部的新款手机，李清乐也不是没有向爸妈提过买手机的要求。但是被爸妈以怕她沉迷于手机耽误学习的理由拒绝了。一向听话的她也就放弃了，其实，她也知道爸妈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她看见班里的很多同学每天都在抱着手机玩，甚至在上课时候也在偷偷地抠手机，李清乐也不想像他们那样。没有手机的侵扰，这对她是好事，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专心致志地学习。自然的，在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中，她超过了一千多名新生，取得了排名第三的好成绩。让她遗憾的是，随后召开的第一次高中家长会，爸妈却没有参加，没有看到她的辉煌。当她回家问爸妈的时候，妈妈才告诉她，知道要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们本来是要去的。可是，到家长会的那天她以为爸爸会去，爸爸以为她会去，最后他们谁都没去。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爸妈之间僵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家中债务还清而消解，还是一样的水火不容。 “妹儿，你以后周末一放假就赶紧回来给我们做饭吧。你爸在镇上买了一个地基，大概一年之后我们家就能搬到镇上去了。” 在高一的下半学期刚开学时，妈妈告诉了李清乐一个重磅消息。李清乐又惊又喜，他们家要是真的能搬到镇上，那她去县城上学就会更方便了。惊喜之余，她也意识到以后的假期会更辛苦了。 原本她以为家里有爸妈了，她就不用一回到家就放下书包去干活了，可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每个周末她还没有回到家，爸妈就已经给她把周末要干的活安排好了，她能自己支配的时间也就是洗衣服的那几个小时。有时候火急火燎赶回出租屋还得熬夜完成周末作业，好在她是两个星期回一次家，还是有很多清闲的时间的。 可是，开始建新房之后，李清乐便由之前的两周回一次家改成了一周回一次。一开始她还能在周五下午一放学时就往车站跑，慢慢的，她有了一些怨言。尤其是在放假前听到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分享着周末游玩的计划，她心里的不平更是强烈。凭什么？从小到大为什么一直都是她在干活，以前是，现在还是。每次一想到家里那些等着她干的活，她就一股无名火。要不，晚一点回家？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周六的早上，她一踏进家门，爸妈就一脸不高兴地质问她。 “昨天下午放学晚了，去车站的时候最后一班车已经走了。我找不到车，所以现在才回来。”第一次向爸妈撒谎，她满是心虚。好在爸妈没有怀疑。 谎言一旦成功了一次，就会让人胆子变大一分，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谎话。后来，她隔三岔五就找借口不回家。李清乐当然也知道谎言说得多了，爸妈对她的信任肯定会动摇。她不能总是待在出租屋里，万一哪天被爸妈突袭抓住就惨了，学校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可是，大周末的，她能去哪呢？ “林佳，你这周末回家吗？” 又是一个周五的下午，眼看着同学们收拾书包陆陆续续往外走，李清乐一把抓住同桌问道。林佳既是她的同桌，也是她目前为止在三中唯一聊得来的朋友。更巧的是，她租房的地方就在李清乐出租屋的后面，相距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 “不回，我要去网吧见我的网友们。” “网吧？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面对她的疑问，林佳瞪大了眼睛。“网吧你都不知道？” 林佳尖锐的声音招来了一些同学好奇的眼光。 “你小声一点。”李清乐不好意思地拽了拽林佳的衣角。“我没去过网吧，你这周末带我一起去呗？” “好啊，明天中午你在寻梦网吧门口等我。” 寻梦网吧这个名字对于李清乐来说早就很熟悉了，她每天都会经过这个网吧的门口，也一直很好奇这个地方。这下，她终于有机会走进去看看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在林佳的带领下，李清乐第一次踏进了寻梦网吧。 “哟，美女，来了。开几台机子啊？”她们刚一挤到吧台，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男生就戏谑地朝林佳抬了一下脸，看起来他们很熟。 “开两台，一台开四个小时……”林佳话刚说一半，又转头问李清乐：”“你要玩多久？”李清乐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美女，快点啊，后面等着的呢。”那个男生似乎刚看见傻愣愣的李清乐，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就不耐烦地催促了起来。 “呃，和她一样。”李清乐刚说完，那个男生就开始操作起来，几下之后，把两张小票递给林佳，抬手朝中间一指，说道：“美女，67，68。” 林佳接过小票，拉着她就往人群里挤，好不容易挤到了两台电脑前面。她熟练地坐下，把一张小票递给李清乐。“我的67，你的68，咱俩挨着的。这是账号，这是密码，开机输入就可以玩了。”向李清乐指教一番之后，林佳就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李清乐照着她的样子，费了一番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了电脑，激活了账号。因为过于激动，她的脸微红，手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原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是这种感觉啊！她对电脑的认识还停留在初中的那几节计算机课上。初中的时候他们最期盼上的课一是体育，二是计算机。每周一节的计算机课对他们来说就像兴奋剂，就算在课堂教学中老师讲的知识既陌生又枯燥，能让他们操作的也仅仅是开关机，偶尔点击几个不知名的文件。不过在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一些调皮的同学也会偷偷地玩一些游戏。李清乐胆子比较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玩。她梦想着，哪天要是自己也有一台电脑就好了。今天，她就坐在电脑面前，没有人管制着她，她却不知道该玩些什么。 “你怎么不玩啊？”跳完一曲热舞的林佳歪过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狐疑地问她。 从兴奋中缓过来的李清乐小声说道：“我不会玩。” “哈哈哈不会玩！美女，你不会玩电脑来上什么网啊？让哥哥来玩吧？” 这个时候，李清乐才注意到她们后面站满了人。看来，他们都是因为没有机子了，在等别人下机。李清乐的话引起了这些人的哄笑。 “笑什么!再笑把你们的嘴撕了！”林佳扭过脸愤愤地盯着那些人。 “哟哟哟，美女这么凶啊。” “好怕怕喔哈哈哈” 林佳的骂声很快就被另一波哄笑淹没了，李清乐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引来这么多人的哄笑，又怕又羞的她憋得满脸通红，她想拉着林佳离开。 “谁再笑，我叫网管了！”李清乐还没有来得及伸手，只见林佳把手里的鼠标啪的一下砸在了桌子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指着那些一脸猥琐哄笑的人。那一刻，嘈杂不已的网吧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林佳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谁在闹事？再闹就滚出去啊，都玩自己的！”最终，网管的声音结束了这一出闹剧。李清乐看着依然愤愤不平的林佳，感觉好陌生。一直以来，林佳在李清乐眼里都是嘻嘻哈哈的，她漂亮、开朗，人缘很好、成绩也不错。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生气的林佳。 “林佳，谢谢你。”李清乐感激地看着林佳，这是她第二次被别人这么维护着，第一次是那年三十夜的妈妈。 “小事，不用谢。来，我教你玩。” 那天，林佳教会了李清乐玩qq飞车、qq炫舞、听歌、看电影，还给她申请到了一个qq号，她也有了很多自己的网友。还有很多很多……原来电脑这么好玩啊！李清乐自此打开了虚拟的网络世界。 再回到学校里，李清乐和同学们有了很多共同话题。只要一有时间，他们就围坐在一起探讨着怎么提升自己qq飞车和qq炫舞的等级，分享着彼此的网友。李清乐和同学们一样，有了自己的歌词本，课本的封面也贴上了自己的大头照，还有潮流明星的相片。她的心思不再集中在学习上，应该说她已经无心学习。课堂上，书本上的字看着看着就变得飘忽不定，讲台上老师们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她每天只在意什么时候能够放学，只要放学的铃声一响起，她和林佳对视一眼就默契地开始收拾书包往外跑。 “快点！快点！没有机子了。” “你跑得快，你去开机子，我去买吃的。” 就这样一应一和，她们成了寻梦网吧的常客。再后来，她们已经能够熟练地说出整个县城各个大小网吧的名字和地址。当然，和其他沉迷于网吧的同学一样，她也被叫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李清乐，你最近都在干嘛呢？” 班主任没有直接说出谈话的主题，很显然是想给她一个坦白的计划，也是想看看她对网络的沉迷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学习。”李清乐在踏进办公室之前就已经知道是班主任找她是为了什么，但是，已经撒谎成性的她怎么可能会说实话。 “是吗？可是你李清乐的名声现在传得到处都是啊，很多人都说你是各个网吧的常客呢。” 班主任的话让李清乐心头暗暗一惊，她还没有想过她的名声会这么大。见她没有再开口，班主任继续说道：“你去网吧是去干什么嘛？” “看电视、听歌” “没了？” “没了。” 办公室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李清乐在心里暗暗发笑，班主任问的这是什么问题，他难道不知道学生去上网会玩些什么吗？明知故问，既然如此，她也就避重就轻的敷衍两句。然后，她就静等班主任的下文。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嘛，有什么打算？” “没怎么想，没什么打算。” 见班主任没有把她的爸妈搬出来的打算，李清乐好像有了一些底气，说完之后就把脸扭向一边，不再看班主任，也不再回答班主任的话。 几分钟之后，班主任无计可施了，只是无奈地说了一句“你既然不想说的话，那你就回教室吧。”便让她离开了。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李清乐有一种取得胜利的骄傲。都说被老师叫进办公室多么多么地可怕，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就在她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老师的电话还是打到了爸爸那里。 “你的班主任说你去上网了，是吗？” 周末，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爸爸突然问她。正埋头干活的李清乐被爸爸的问话吓了一跳，班主任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没有，班主任打错电话了。不是我，是我们班的另一个同学，班主任已经和我说过了。” “是吗？” “不信的话，你打电话去问班主任嘛。” 自知自己的谎话漏洞百出，李清乐有些恼怒。 “我问问。” 眼看爸爸伸手去摸手机，李清乐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她大声喊道：“你们宁愿相信老师，都不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了。再说，上网不要钱啊，你们给我的那点生活费哪够去上网的。”她的话让爸爸正在拨号码的手立刻停了下来，不用想她都知道爸爸心里的愧疚感又在作祟了。她已经是一个高中生了，她或许不了解别人，但她可是太了解自己的爸妈了 “打吧打吧，不相信我，你就打吧。”眼看快得逞，李清乐决定在添一点油。她说完就把手里的锄头一扔，坐在田坎上哭了起来。 “好了，爸爸相信你。别哭了，你好好学习就行。”李清乐眼泪一掉，爸爸就败下阵来。仔细想来，她的谎言简直经不起一点推敲。爸爸之所以选择相信她，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她乖乖女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要知道，即使那么嫌弃她的姑姑，提到她也不得不说一句很乖。她会顶嘴会发脾气，但是还从来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记得在初中的时候，有一天爸爸看见她拿着羽毛球拍的时候震惊不已，还悄悄地和妈妈笑话她学坏了。如今，他们又怎么会想到她居然敢通宵去网吧上网呢。 经受住了老师和爸妈的考验，李清乐彻底实现了上网自由。各个大小网吧几乎快要成为她的第二个出租屋。不同的是，这第二个出租屋需要钱。 自从开始建新房之后，爸妈给她生活费就不再那么干脆了，也开始越来越少了，时不时还会说没钱。以前在周六的晚上爸妈就会把生活费给她，慢慢的，到了周日的中午才给，最近要等她已经背着书包准备要走了。问妈妈要，妈妈让她去问爸爸要。去问爸爸，爸爸才摆着脸说没钱，要去借。几分钟之后才看到爸爸拿着零碎的几十块钱从邻居家出来。她已经越来越不敢伸手问爸妈要钱了。有时候钱不够用了，她就向同学借，等下周拿到生活费了再还给同学。这样的恶性循环，即使是在没上网之前，她偶尔也会过得捉襟见肘，更不要说现在她还沉迷于网络，每个周的网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可是就算是饿着肚子，她也要借钱坐到网吧里，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网吧。 如果说饿肚子是小事，她尚且还能忍受。那么，当高二开学报到那天，教务处的老师告诉她，她已经不在减免学杂费的名单里的时候，她傻眼了。 没有人告诉过她，减免学费并不是三年全免，要是在年终期末考试中排名掉出规定的名额范围内，就和其他学生一样全额缴纳学费。放纵了一学期的李清乐，早就不再享受减免学费的学生之中了。 “怎么办呢？”她是打死也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爸妈的，可是报到的时间就快截止了，她该去哪里要钱呢？能问谁要钱呢？ 此刻，李清乐的脑袋突然不再混沌，她从未有过如此的清醒，就像通宵之后刚从寻梦网吧里走出来的那些清晨。网吧里的那些东西慢慢变得模糊不堪，外面的世界霎那间变得无比清晰。可是，她痛恨现在的清醒，她多么希望现在所面对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她还是去年刚进校的那个样子。 逃过一劫 一夜未眠，李清乐把所有认识的人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始终找不到一个能借给她上千块钱的人。思索数遍之后，林佳的名字在李清乐的脑子里逐渐变得清晰。林佳曾经和李清乐说过自己的特殊家庭，她爸妈离婚之后，她就跟着妈妈过了。现在，她的妈妈和继父也是在外务工，她跟着爷爷奶奶住，但是她的生活却过得很是滋润。每个月除了有妈妈给的生活费，她的继父还会再给她一千块钱的抚养费，直到她十八岁为止。所以，从李清乐认识林佳之后，就从来没见过她为了生活费而烦恼，她换手机的速度更是让李清乐惊诧。或许，林佳可以帮助她渡过这个难关。想到这里，李清乐突然有一些羞愧，林佳一直对她很好，她时常会给李清乐做饭吃，带她出去逛街，因为李清乐没有手机，她还会把自己换下的手机给李清乐用，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李清乐。但是李清乐却从来没有给她说过自己的家，倒也不是不想和她分享，而是一想到自己那好话说不过三句就争吵不休的爸妈，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如果，林佳知道自己对她掏心掏肺说的那些知心话成为了一种算计，她会怎么想呢？李清乐不敢细想，她害怕想得太多会让自己更加开不了口。林佳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啊？一千？” 听到李清乐说出的天文数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我爸妈给我的学费被我弄丢了，我不敢再问他们要。”李清乐不敢直视林佳，眼睛飘忽不定，她能感觉到自己滚烫的脸颊。 “可是，你为什么不问其他亲戚借呢？” “我要是问其他亲戚借了，他们早晚也会告诉我爸妈的。” 林佳慢慢从震惊中平静了下来，没有再说话，李清乐也没有再开口。林佳的沉默让她暗自高兴，只要林佳没有马上拒绝她，那就说明还有一些希望。但是，那毕竟是一千块钱，林佳会借吗？李清乐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佳的脸色。 “嗯，可是我现在没有一千块钱。我最多能借你五百块钱，我还要留一些生活费。”考虑了半响，林佳才缓缓开口，语气中似乎带有一些小心翼翼和歉意。 这让刚刚才向她撒谎的李清乐心里一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不，我再帮你问问其他同学借一些，凑一凑应该能帮你把学费交上。”见她半天没有说话，林佳还以为她不高兴了，急忙走到她面前拉了拉她的手。 回过神来的李清乐听到林佳要帮她向其他同学借钱，她急忙拒绝：“不用，不用。林佳，谢谢你。你就借我五百就好了，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借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拿着林佳给的五百块钱回到出租屋，李清乐呆坐了很久，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林佳相处。她的心底涌起了一丝厌恶，她怎么变成了这样。林佳那么真诚地对她，她却连真话都不和她说，满是欺骗和算计。她还能怎么若无其事地和林佳相处呢？“等我有钱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还给林佳。”她只能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剩下的钱我要去哪借呢？”除了林佳，她再没有好朋友了。对了，网友！她瞬间想起了自己有三个很聊得来的网友。她认识他们已经有一个学期了，算起来，他们也算是她的好朋友。有一个是四川的，有两个就和她在一个县城。之前，县城的那两个网友约了她很多次，想带她出去玩，但是都被她拒绝了。她也知道网友并不能全信，老师给他们讲过很多女孩子约见网友之后被伤害的事情。对此，她对网友始终有警惕心。尽管她在网上和很多网友天南海北的聊，但是一旦网友想要约见她，她就必定拒绝。很多网友被她拒绝之后就不再和她聊天了。但是这三个网友即使被她拒绝了，也依然和她聊个不停，她对他们的警惕心也就慢慢减弱了一些。“说不定他们也可以帮她呢！找他们借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李清乐拧作一团的眉毛一时间舒展开了，她像是抓住了救星，欣喜若狂。气喘吁吁地跑进寻梦网吧，正好，现在是中午，网吧里人比较少。匆忙开了一台角落的机子，登上自己的qq。 “他们在线！天助我也！” “在吗？能不能借我一点钱？等我爸妈给我钱了，我一定马上还给你。”同样的信息，她发了三遍。紧张地盯着对话框，李清乐既兴奋又忐忑。几分钟之后，没有一个人回复，她一下子泄了气。看着眼前没有回复的对话框，李清乐的心慢慢冷静了下来。她终于意识到，找网友借钱是多么荒唐的事情，谁会把钱借给一个没见过的网友。要是她，她也绝不会借的。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正当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其中一个对话框弹出了一条消息。她屏住呼吸打开一开，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你要借多少？”是那个四川的网友回复的消息。 “八百。”李清乐敲击键盘的手指有些发抖。正要点击发送时，她有些犯难。“八百会不会太多了？这么多他应该不会借吧？”她知道，许攀只是在四川的工地打工，他们开过视频，从视频中看来，他和自己的哥哥差不多大。穿着也很普通，好多次他穿的衣服都没有变过，有时候看起来还有些脏。这样想着，她把八百改成了四百。 “把你的银行卡号发给我，我现在就去寄给你。”令她意外的是，她的消息刚发过去，许攀就爽快的答应了。没有多想，她就把自己的银行卡号发了过去。很快，许攀就下线了，她一边等着许攀的好消息，一边不停地点开其他两个网友的对话框。他们还是没有回复。“他们为什么不回复啊？可能在忙吧！”看着他们两显示的手机在线，李清乐还抱着一丝希望。“他们可能在午睡吧！”“林佳的五百加上许攀的四百，就是九百了，还差一点。要是他们两个能再借我一点的话应该就够了。可是，要是他们两个不借呢？”想到这里，李清乐的心头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我寄过去了，你记得去取一下。”大概半个小时后，许攀再次上线，并且发来了让李清乐开心无比的消息。看来，她的运气不错，能遇到这么好的网友。她就知道许攀不会拒绝她的，在她心里，许攀和很多网友不一样，他从来不会说那些轻佻的话，更不会污言秽语。他和李清乐聊天的内容总是关于他的生活、他的家人、她的学习、她的心情、游戏、明星……很多很多，和他聊天，李清乐总是开心轻松的。偶尔他还会像哥哥一样开导李清乐，当看到李清乐很晚都还在线的时候，他会叮嘱李清乐赶紧回家。这也是她一次次往网吧跑的原因之一。很快，他们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只是今天和许攀聊天的时候，李清乐总有些漫不经心。她还在等那两个网友回复。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许攀和她聊了一会儿就下线了。看着许攀变成灰色的头像，她有一些懊悔。刚刚她应该向许攀多借一些的，说不定他也会借的。可是，现在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李清乐注意到，网吧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过了。看来没有希望了。就在她收拾东西准备退出qq下机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头像突然闪烁了起来。 “可以啊，你在哪里？”是那个有点非主流的网友，他曾经很多次想要约李清乐出去玩，但是都被李清乐拒绝了。看着他发来的消息，李清乐有些犹豫。李清乐记得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也和其他网友一样对自己说过一些轻佻的话，只是在李清乐明确地说过不喜欢听那些话之后，他才没有再说过了。但是，他那一头红黑相见的奇怪发型始终让李清乐对他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县城里刮起了一股名叫非主流的风气。好似一夜之间，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纷纷染起了五颜六色的头发，奇形怪状的发型快要让人都看不见路了，那些奇装异服甚至悄悄地出现在了校园里。更让李清乐觉得高大上的还是那些狂拽酷炫的qq大家族，各个家族里的成员都是帅哥美女，他们简直是当下时尚的领头人。当然，李清乐只能向往，又矮又胖的她像个土包子一般，根本没有具备成为大家族成员的资本。 “说话啊，你在哪里？”李清乐没有立刻回复消息似乎让对面的非主流有些不耐烦。 “我需要八百，你能借我吗？”李清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选择直截了当地直奔主题。她有些不想向他借钱了，等他拒绝了，她就下机回去了 “可以啊，借多少都行。妹妹，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知道你在哪里才能把钱给你啊。” 这条信息对于李清乐来说太有诱惑力了，是啊，要是真的再借到八百，她就能把学费交了，甚至还能解决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费。强大的诱惑让李清乐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她快速地敲下了几个字“寻梦网吧，27号机。” “行，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李清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这么快能就借到这么多钱，坐立不安地又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等到了他。 “哇，原来你长这样啊哈哈哈……”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李清乐回头就看到了那个红毛非主流，他的样子和视频里看到的差不多。不出意外的，他在看到李清乐的那一瞬间笑容停滞了一秒又放肆地响起。他的声音引来了有些人的注意，李清乐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脸颊通红，感觉难堪至极。 “他是不是不会借钱给我了？”尽管他的嘲讽有些刺耳，李清乐还是更在意能不能借到钱。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他拉着李清乐就往外走“走吧，我们出去说。” 一直走到他的摩头车旁边，他才放开李清乐。随后点起一支烟，指着坐在摩托车上的一个染着黄毛的非主流向李清乐介绍起来：“他是我兄弟，这就是李清乐。” “喔，你挺难约的啊。”那个黄毛非主流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李清乐，戏谑总带了些嫌弃。 “我走了。” “哎，你不是要借钱吗？不借了？” “不借了！”受不了他们的嬉笑，李清乐转身就要走，眼里满是泪花。 “哎呀，我们是和你开玩笑的。”红毛非主流急忙拉住她，回过头又给了他的兄弟一脚，那个黄毛非主流才收起了笑声。 “不过，我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要不你和我们去我家拿吧，我家离这里不远，二十几分钟就到了，拿了钱我再送你回来。”红毛非主流说得一本正经，李清乐却开始害怕起来。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去过陌生人家里，更不要说还是去一个男生家。 “我不去了……” “那你不借钱了？”还不等李清乐把话说完，红毛非主流就用一句话堵住了她。 “哎呀，她不去就算了，我看她也不是很想借钱。我们走吧，我肚子饿了。”那个黄毛非主流划着手机，一脸不耐烦的说着，脚往摩托车上一跨，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拉着她的红毛非主流也放开了她，掐灭烟头也坐上了摩托车。眼看他们发动了摩托车，李清乐着急了起来。 “我在这里等你们行不行？” “哈哈哈那不行，你借钱，我还得专门回家去把钱送来给你啊。” “哎呀，美女，你放心吧。哥哥们又不是什么坏人，再说我爸妈也在家呢，对了，我也有一个妹妹。把钱给你，我们就送你回来，我们还要回来玩的啊。”听到红毛非主流说他家里还有其他人，李清乐的防备心放下了一些。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就真的找不到人借钱了。 “好，我和你们一起去。”李清乐心一横，坐上了他们的摩托车。 摩托车上的功放声一响起，李清乐便跟随着他们穿梭在车流人群中，听不清那些嘈杂的声音，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李清乐紧挨着后备箱，想尽量离他们远一点，找寻一些安全感。等到挤过拥挤的街区，他们立马拐向一条小路开去。 我们抄近路，不然一会儿要天黑了。”不等李清乐发问，坐在她面前的黄毛非主流就开口了。在小路上行驶了十几分钟还没有看到出口，李清乐开始有一些着急。 “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快了，快了。美女别着急嘛，有哥哥陪着你呢，你怕什么。” “快天黑了。” “没事，我们肯定在天黑之前把你送回来。你看，快到路口了，过了这个路口再开十几分钟就到我家了！” 果然，他们刚说完话，一个路口就出现在他们不远处了。这让李清乐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看着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她还是有些害怕，她只希望他们别再说话了，快点开车。又往前开了几分钟，李清乐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车速好像变慢了？她正在狐疑之际，那个黄毛非主流开始找她聊起了天。 “哎，美女，你家在哪儿？” “在安乐。” “喔，我知道，离县城还挺远的哈，之前我有个朋友也是安乐的。有时间带我们去你家玩呗，你家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啊？” “没什么好玩的。” “哇，怎么可能，妹妹你好小气啊。这样，哪天有空，哥哥带你去我家玩，我家离他家不远，可好玩了……” “还有多久到啊？” 李清乐不想在听他们说这些无聊的话。 “别急，别急，就快到了。” “哎，我给你说，我表妹也在三中读书，哪天我介绍你们认识，说不定你们还能成为好朋友。”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李清乐很快就搭不上话了。她想再提醒他们开快点，可是又怕催得急了惹恼了他们，只能一遍应付着他们，一遍默默地记着路，万一…… “哎，妹妹，我看今天是不能送你回来了。” 红毛的一句话让李清乐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哈哈哈没事，回不来就不回来了呗，让她就在你家住了。” 她还没有问为什么，他们就嘻嘻哈哈地调笑起来。她开始思考要怎么让他们停下车。 “哎，妹妹，我哥们儿帅吧，要不你就给他当媳妇儿了吧？” “我反正不介意哈哈哈。” “停车，我不去了！”他们越来越露骨的话让李清乐确定绝对不能再跟着他们去了。于是，她大吼一声，做好了下车的打算。 “哈哈哈妹妹，怎么了？快要到了啊。” “我不去了！” “说什么呢，都坐上我们的车了，还能让你下去啊。” 说罢，开车的那个红毛非主流用力拧起了车把手，摩托车的气门发出了轰鸣的声音，快速朝前冲去。李清乐汗毛倒竖，来不及细想就往下跳，她知道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哎呀，她跳车了。” “快走快走哈哈哈。” 在李清乐落地的那一瞬间，两个非主流的惊呼声顺着风传进了她的耳朵里。等到她站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消失在夜幕里了。站在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陌生路上，她放声痛哭，冷风呼呼地吹在她脸上。 “怎么办啊？”面对她的哭喊，回应的只有风声。那一条条被风吹起的树枝就像魔鬼的爪牙，让她止不住地颤抖。无助地蹲在路边哭了很久，她还是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该往后走。往前走，她不知道那是去哪里的路，最后，她决定往回走。再次站起来，一阵疼痛从膝盖传来，伸手一摸，裤子已经破了，膝盖也破了皮。可是，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伤得怎么样。试着往前动了动，幸好，还能走。得赶紧离开这里，从他们出发大这里大概就走了半个多小时，这样看来，即使她再走回去，也就需要一个小时吧。不管了，走吧！擦干眼泪，她转身凭着记忆循着来时的路一瘸一拐地走去。不时有车辆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可是她不敢伸手去拦。走了十几分钟，突然有一辆车开着车灯慢慢地跟在她身后，她以为是自己挡着路了，急忙往路边上拐。可是，那辆车还是跟着她。“小孩，你要去哪？”当车开到了她旁边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车里传来，是一个叔叔。李清乐不敢说话，只是直起身子看着他，她希望这个叔叔赶紧走。 “小孩，你别怕。我看你的脚受伤了，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走太危险了。你要去哪，叔叔送你去。”见她不搭话，叔叔笑着打开车门，走到她面前，轻轻地蹲下看着她还在流血的膝盖。“你看，伤得这么严重，你还走呢。听话，上车，叔叔送你。你要去哪？ “去县里。”叔叔关心她的样子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就再相信一次吧，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大不了再跳一次车就是了。 “别哭别哭，叔叔也正好要去县里，叔叔送你去。” 坐进车里，李清乐被温暖紧紧地包围着。一路无话，他们很快就到了县里。 “小孩，走，叔叔带你去医院看看。” 李清乐往车窗外看去，他们已经到了县医院门口了。 “不用了，叔叔，我没事的。我在这里下就好了，车费多少，我给你，谢谢叔叔送我回来”本来叔叔把她送回县城就已经让她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让叔叔再带她去医院呢，更何况去医院是要钱的。 “哎呀，你这孩子，给什么车费。赶紧下车吧，叔叔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看你的膝盖都肿了。”不等李清乐再说话，叔叔就打开车门，把她搀扶进了医院。 等到他们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李清乐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叔叔很长的时间了，刚刚再医院的时候，他就看见叔叔接了好几个电话，看起来都是催他的。 “叔叔，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了。叔叔你回去吧，谢谢叔叔送我回来。” “你自己能回去嘛？” “能的，我可以打个出租车回去，几分钟就到了。” 奈何叔叔还是不放心，最后还是亲自把她送到了她的出租屋大门口才离开。 那天晚上，看着自己的伤口和叔叔给她买的药，她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的多样性。她对林佳的愧疚之心也更加深了。 那个星期，李清乐不敢回家，也没有再问别人借钱。对于自己这一天的不光彩经历，她也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剩下的钱她已经想好怎么和爸妈开口了。 等到第二个星期再回家的时候，她向爸妈撒谎说房东要提前收房租，爸妈也就相信了，把房租钱提前给了她。就这样，她终于把自己挖的大坑填好了，逃过了一劫。 至于新出现的那些坑，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点一点地去填了。经此一事，她相信了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 败露 这半年的时间，李清乐很是难熬，为了还那一屁股的债务，她时常饥一顿饱一顿。但是每个星期从那几十块钱的生活费中挤出来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更何况明年的学费和房租又该拿什么去补上呢？她知道明年的时候不可能再靠借和骗补上这个大窟窿，她得想办法赚点钱。 “什么？暑假你不回来？” 妈妈惊诧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爸爸的脸色铁青，李清乐知道自己这次得想出一个靠谱的借口才能说服爸妈。 “嗯，我想在这个暑假和同学去上补习班，明年就要高考了。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在上补习班，老师也说以我的成绩要想考一个好大学的话，只靠在学校的那点时间是不够的。” “你的成绩是很好的啊，全校第三名啊。” 妈妈的口气明显缓和了一些。 “那是去年了，高一的知识要简单一些。现在高二的内容我都有点吃力，更不要说到高三的时候了。” “可是，现在新房子刚起了一层，我们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我前几天还在和你爸爸说，等你暑假回来可以帮我们，我们就可以节约一个小工的钱了。” 李清乐没有再说话，她也知道这一年以来爸妈有多么辛苦。为了新房他们早出晚归，顶着风吹日晒，一向爱干净爱漂亮的妈妈几乎每天都穿着满是泥土的衣服，脸上也很久没有看见过化妆品的色彩，好不容易被抹平的老茧又重新爬满了双手。爸爸在水泥钢筋里日渐消瘦，脸色黝黑。哥哥姐姐不在家里，他们只能把减轻负担的希望全部放在李清乐的身上，哪怕李清乐只是回家给他们做一顿饭，他们也能稍微轻松一些。李清乐自然也知道，但是她同样也寄希望于这个暑假，这让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忽视爸妈的叹息声。 “哼，上什么补习班。我看你就是偷懒，不想回家和你爸妈干活。要是能考大学，不上什么补习班也能考，要是没有那个命，上什么补习班都没用。” 又是奶奶那让人烦躁无比的声音，李清乐立刻由愧疚变得愤怒。尽管她已经考上了高中，奶奶对她的态度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考不考得上又不是你说了算。” “你们看，你们看，你们教出的好娃娃。这要是我的娃娃，敢这么和长辈说话，我非得把她打死。” “好了，都别吵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爸爸被她们吵得不胜其烦，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直愣愣地瞪着李清乐。李清乐被瞪得心里发毛，她对爸爸一直都很畏惧。有时候即使爸爸一言不发地和她待着，她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和爸爸从来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只有满满的窒息感。 “去上补习班需要多少钱？”闻言，李清乐有些意外，爸爸竟然没有骂她，听这个意思是有戏了？ “六百块钱。” “这么贵？” “妈，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了。我们班有的同学请的家教，一个月要几千呢。我们这是一个班，那个老师又认识我同学，已经少收我们很多钱了。” “这个补习班靠不靠谱？” “当然靠谱，我们学校很多同学都是在他那儿补的课，那些同学说去补完课之后成绩提升很多了呢！” 又是一阵沉默…… “嗯，你去吧。” 爸爸一锤定音，李清乐的谎言又一次成功了。当然，她不是真的去什么补习班，而是在一个牛肉粉馆打暑假工，一个月一千块钱。 粉馆不大，只有她和一个四十几岁的阿姨作服务员，说是服务员，其实她们几乎包揽了粉馆里所有的活。因为她的出租房离粉馆比较近，早上的准备工作就落到了她身上。每天早上六点过她就要起床去粉馆开门，燃起灶火，打扫卫生，摆放桌椅餐具。到了七点过客人开始陆陆续续进来消费了，她只能在没有客人的空隙断断续续地扒几口早饭，客人多的时候，她直到中午才能吃上早饭。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打工的滋味，没有人因为她是个孩子就会怜悯她，老板的每一分工钱都要把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和她相比，阿姨显然就老道了很多。她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迟到、早退甚至是旷工。今天她的身体不好，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明天她的孩子有事情，需要她回家一趟……直到老板忍不住发火要让她走人，她才勉强消停一些。阿姨一旦偷懒了，李清乐就要做更多的活。但是，她没有生气，因为阿姨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好像帮阿姨多做一些事情，她对妈妈的愧疚就会少一些。虽然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可是一想到有工钱拿，李清乐也就一天一天地坚持着。 “服务员，给我们煮两碗粉。” 那天中午，李清乐正昏昏欲睡，进来了两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她们化着靓丽的妆容，手里拎着好几个袋子，满面春风。李清乐来粉馆已经半个多月了，来粉馆吃粉的人很多，但是像这样漂亮时尚的女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李清乐一边熟练地给她们煮粉，一边侧耳听她们兴致勃勃地谈笑着，说到激动的地方她们还会旁若无人地手舞足蹈起来。同样是女孩，别人为什么就能过得这么轻松开心，而她就要在这里给别人端茶倒水。看着眼前这两个青春飞扬的女孩，再看自己身上满是污垢的围裙，李清乐心里一阵悲哀，在她们面前，她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你们的粉来了，请让一下。”几分钟之后，李清乐端着满满的一碗粉走到她们旁边。 或许说聊得太过投入，她们并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李清乐，更没有听到李清乐的话。咣当一声，一个女孩挥舞的手臂把李清乐端着的粉拍到了地上。滚烫的粉汤洒落一地。 “哎呀，你怎么回事？好烫啊！” “你干什么？我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三个女孩顿时手忙脚乱。那两个女孩跳到一边不停地跺着脚，拍打着衣服裤子。李清乐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不知所措，她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只是着急地去拿扫帚。匆忙地收拾着洒落一地的残局。 “你们怎么样？严重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话没能安抚到两个受到惊吓的女孩。 “你眼瞎啊？不知道提醒一下我们，想烫死我们啊？” 这话让李清乐也怒了，把扫帚往地上一扔，指着那两个女孩就吼了起来：“你说谁眼瞎呢？我明明已经提醒过你们了，是你们自己没听到。” 她们的吵闹引来了很多路人围观，这让李清乐更加慌乱了。 “你烫到人，你还有理了？有你这么当服务员的吗？把你们老板叫来，老板！” “哎，来了来了。怎么了？” 听到两个女孩的叫声，从后门跑出来的老板挤过人群，一脸疑惑地问李清乐。看见老板，李清乐委屈极了。 “你家这个服务员把我们烫到了，她还和我们发脾气！” “你把她开除了，不开除她今天这事不算完！”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服务员，当个服务员脾气还挺大。再也不来这家吃东西了。” “哎哟，姑娘，烫到哪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李清乐还没有说话，那两个女孩就一唱一和地开始向老板告状了。老板听见她们的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又急忙跑到两个女孩面前，一脸关切地问道：“姑娘，你们消消气，这一顿我请了。要不我送你们去医院看看吧？” “我端粉给她们的时候就已经提醒过她们了，是她们自己没有听见，自己把碗打翻的。” “谁看见了？谁听见了？” 李清乐泪眼朦胧看着围观的人群，没有人能给她作证，当时粉馆里面除了她们三个，没有其他人，她百口莫辩。 “这服务员烫到别人了，她还哭上了。” “就是，招到这种服务员，老板也是够倒霉的。” “我要是老板，我可不敢招这种人。” …… 人们的指指点点似乎要把李清乐淹没了，她嘴唇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明明不是故意的，她已经道过歉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啊。 “哎呀，两个妹妹，算了吧。这小妹也和你们差不多大，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是那个流浪的老人。李清乐认识他，他经常来粉馆偷吃别人剩下的粉，每次都被老板连打带骂地赶出去，老板经常给她说，只要看到这个老人就把他赶出去。可是李清乐不忍心，每次他来，她都假装没看见，让老板自己去赶。有一次，趁老板不注意，她还偷偷把自己的粉端给他吃。现在，看到老人帮她说话，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是啊，多大点事。两个妹妹，我看你们两个也没怎么样，就衣服脏了一些。别和她计较了，你们都差不多大。” “小姑娘，别哭了。这顿阿姨给你请她们了，下次小心点就是了。” 在老人的带动下，有几个叔叔阿姨也开始帮李清乐说话。最后，那两个女孩丢下一句“再也不在这家了。”便愤愤地走了。李清乐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想不到晚上快要关门的时候，老板递给她五百块钱，告诉她明天不用再来了。李清乐崩溃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么一个暑假工，现在，不让她干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不停地向老板道歉，可是老板根本不愿意听她说话，只是把她往外推。夜已经很深了，路上早已经没有了行人，看着黑漆漆的马路，李清乐知道一旦她真的走出粉馆就完了。 “咚！”的一声，李清乐跪在了老板面前。 “求你了，叔叔，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让我走。今天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不会了” “我只是一个学生，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的。你要是把我赶走了，我就没有钱交学费了，我就读不了书了。” “叔叔，求你原谅我一次，求你了，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错了，我会好好干的。” 老板被她吓呆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李清乐的反应会这么大。原本在放凳子的阿姨冲过来，把哭倒在地的李清乐拉了起来，哽咽着说：“孩子，你这是干嘛呀？快起来！” “哎呀，起来起来，我又不是要把你怎么样。我留下你就是了。” 那天之后，李清乐更加卖力地干活，也更小心谨慎地对待每一个客人。她只期待赶紧到月底，只要这个月一结束，她就可以解脱了。 她不知道的是还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在等着她。 “老板，来一碗粉！” “妈！” 熟悉的声音让李清乐怔在了原地。她就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谎言说得多了，总会有被戳破的一天。 “老板，我把孩子带走了，谢谢你啊。” 妈妈平静地吃完了粉，带着李清乐走了。一路上，妈妈的平静让李清乐不敢大声呼吸，她知道，家里有一场暴雨等着她。 “说！你去粉馆干什么？” “你不是去补习班吗？你去粉馆补习？” “要不是你阿伯那天去县城看到你和别人在粉馆里吵架，我们要被你骗到死啊。” 刚到家，爸爸手里的棍子就随着问话一下一下地狠狠抽在李清乐的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跪倒在地上，除了哭喊和闪躲，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打死她！我就说你家这李清乐被打得少了，谁家娃骗爹骗妈的。” “你真以为你的谎话能骗过我和你爸啊？这个暑假我不止一次去你出租屋找你，每次去你都不在。我们只是懒得说你，没想到你胆子越来越大。再不收拾你，哪天你死在外面，外面都不知道了。” 奶奶和妈妈的话让爸爸越抽越狠，每一下都精准无误地落在李清乐的背上、手上、甚至脸上，即使她躲到了桌子底下，也被爸爸拖了出来。 “我需要钱！” “钱？我们没有给你钱吗？” “不够！” “不够！你一个人要用多少钱？你是不是拿去上网了，说！” “我说我说，别打了，我说。” 入骨的疼痛让李清乐无法招架，她紧紧地抓住爸爸手里的棍子。打累了的爸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吼一声：“跪着说！” 李清乐抽抽嗒嗒地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爸妈听得呆住了。看着眼前的女儿，爸爸青筋暴起，妈妈的眼泪像断了的线一般不住地往下掉。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的那个乖乖女原来已经变得这么顽劣了。 “老子打死你！” 那天，李清乐不记得爸爸打断了几根棍子，直到昏迷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都充斥着爸爸挥舞棍子的声音，妈妈的哭泣声，奶奶的咒骂声。 当她被疼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乐乐，你醒了。来，妈妈给你擦药。很疼对不对？”床边，妈妈眼睛红肿，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烟草味，爸爸的面前是满地的烟头。他们一夜没睡。 “你别乱动，医生说可能要一个星期才能好。”说罢，踹了一脚坐在旁边的爸爸：“你还真要把她打死啊！生气归生气，怎么能下死手呢？” 爸爸瞥了一眼她们，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乐乐，别怪爸爸妈妈，你说你怎么能……” 妈妈哽咽着没有说完，李清乐眼泪也掉了下来。她不敢喊疼，更不敢看妈妈，也没有资格再说什么。做错了事就得挨打，这一顿打是她该得的，甚至来得有些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爸爸没有再和李清乐说过一句话，妈妈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和她说笑，而奶奶早就把她的光荣事迹传遍了大街小巷。 “我就说过她家李清乐不会有什么出息。我以前就说过这娃娃就打得少了，她爸妈还护着她呢。现在，应验了吧。” “要我说她就不是读书的料，不如和那个莎莎一样，给她找个婆家算了，再读也是浪费钱。我看啊，就她那个样子，去到婆家也是要被打死的。” “他们李家就没有那个读书的根。” “他爸妈累死累活拿钱供她去读书，她拿去上网，还谎话连篇的。” “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成这样了？” “嗐，长大了呗，翅膀硬了。” …… 人前人后，嘲讽嬉笑不绝于耳，李清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样。只是现在爸爸妈妈不再维护她，只有小狸依然围着她喵喵叫。小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近它的小伙伴又像以前那样每天抱着它，陪着它，而它只需要偶尔帮她舔舐脸颊的泪水就好。 “小狸，怎么办？要开学了，爸妈还会让我去读书吗？” 小狸哪里知道呢？只有爸妈知道。 “这是高三的学费，这是剩下的三个学期的生活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是要拿去读书还是要拿去上网，你自己看着办。明年的房租我之前已经给你了，别再问我要。考不上大学你就不用回来了，自己出去谋出路吧。也别想着复读，我们没钱给你复读，我们丢不起那个人。至于你欠的钱，自己去想办法还。明年毕业了，我们对你的义务也就结束了，成龙成蛇看天意。” 值得庆幸的是，爸妈没有像那些人说的那样给她找个婆家。 在返校的那天早上，爸爸拿出一小叠钱扔在了李清乐面前，有一种划清界限的意味。 这次，当她拖着行李箱逃离一般地离开家的时候，只有小狸和以前那样蹦蹦跳跳地一直把她送到了路口。 婚礼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长出枝叶。自从李清乐回到学校之后，妈妈来县城的频率就高了很多，尽管她没有说明，李清乐心里却很清楚妈妈的来意。其实，在那一顿毒打之后，她就很少再去网吧了。倒也不是她戒网了，而是她偷偷用爸爸给的钱买了一部二手手机，用手机上网比去网吧划算一些。对爸爸给的那笔钱她已经计划得很清楚，留下必须的学费和房租，再把欠的债还了，剩下的用作这个学期的生活费，绰绰有余。至于之后的生活费，她打算寒假继续去打工，周末做一些兼职，不出意外的话，她能够应付接下来的费用。一向对钱没有概念的李清乐，现在也学会了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这样看来，那顿打还算是因祸得福。更可喜的是，有了手机之后，她的网瘾竟然减弱了一些，慢慢地把精力用到了学习上。几个月下来，她的学习有了一些提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滚，滚出我的房子！” “把房子租给你这种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周五的下午总是让人无比兴奋，夕阳下，路上的行人成群结队，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周辛劳的人们无不在为即将到来的美好周末计划着。李清乐也如往常那样打算去找林佳讨论她们这周末的去处，只是在快要走到林佳出租房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聚集在那儿，人群中传来一声声咆哮。那声音她认得，那是林佳的房东的声音。怎么了？不会是林佳发生什么了吧？挤过人群她看到林佳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她的床单被子被扔了一地，房东还在不停地往外扔她的物品，嘴里更是大骂不止。 “哎，你说说现在的学生，小小年纪就这么乱来。” “你别看她现在这么可怜巴巴的，我经常大半夜看到她带男生来住呢。” “对对对，我听说今天是房东大姐亲自抓到她和一个男生躺在床上呢。哎哟，那个男生一看就是个混子，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一看见房东大姐，也不管她了，一溜烟就跑了。” “啧啧啧一个女孩子，真是不自爱。” 不用问，李清乐也从围观人群的嘴里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今天就给我滚出去，把我的房子弄脏了，不给我买一挂鞭炮来冲干净，我和你没完!” 房东还在屋里屋外地大吼着，林佳站在门口披散着头发，低着头呜呜地抽泣。李清乐轻轻地走到她的旁边，递给她一张纸，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默默地递了一张纸巾给她。林佳抬头看见她，眼泪流得更凶了。看着房东把屋里的东西扔得差不多了，李清乐才开口道：“没事，先去我那里吧。”说着就去地上捡起林佳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整理好。 “你以后也别来我这儿，你们都给我滚！” 房东双手叉腰，冷冷地斜眼看着李清乐把地上的东西捡起，眼睛慢慢地开始喷火，对李清乐也没有了以前的客气。也是，乌鸦的朋友也是黑色的。 “这就要走了？”等她们把东西收拾好了，提着要走的时候，房东拦住了她们。 “阿姨，我们先把东西拿去放好，然后再回来给你家放鞭炮行不行？就几分钟。” “我哪知道你们去了还来不来，必须放了再走。” 没办法，李清乐只能把东西又放在地上，她知道是她们不对，不能再激怒房东了，不然后果是她们两个小女孩无法承担的。她拍了拍还在哭泣的林佳：“你在这儿，我去买鞭炮，一会儿就回来。”林佳点点头，李清乐飞快地跑到商店买了一挂鞭炮，在众人鄙夷的注视下点燃了鞭炮，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众人的嘲笑声中飞快地逃离。东西很多很沉重，可是她们累得满头大汗也不敢稍微慢下脚步；鞭炮的声音震耳欲聋，直到她们到了她的住处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林佳被赶了出来，无处可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李清乐的央求下，房东叔叔把她对面的空房间租给了林佳。她们俩成了面对面的邻居，可是这却让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一直都知道林佳很单纯，也很大胆，也知道她经常约见网友。只是她以为林佳也就是和那些网友出去吃吃喝喝逛逛街而已，不知道她胆子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这件事之后，她以为林佳会收敛，谁知道她还是没有一点改变。和李清乐常常紧闭的房门不同，林佳的房门总是开开合合，进进出出的陌生男女让她心生厌恶。她想提醒林佳，又怕她不高兴，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天心惊胆战地祈祷她别太过分。显然，她低估了林佳的作死能力。 “我疼，你轻点。” “别哭，忍一下。” 深夜，李清乐被对面房门里传出的林佳带有哭腔的**吵醒，还有男人的声音！她瞪大了眼，随即惊出一身冷汗。 “她在干什么?她疯了？今天晚上这一层楼的租户可是全都在的啊，她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那其他人肯定也能听到。” 她想去踹她的门，想骂她，想把那个男生赶走。这一刻，她体会到了那个房东阿姨的心情，可是这不是她的房子。她只希望房东千万不要知道这些事情，不然……她不敢再往下想，她有些后悔把林佳带到了这里。可是，她又想到林佳护着她，帮助她的那些场景，羞愧又爬上了她的心头，复杂的情绪让她无法入眠。天亮之后，再看见林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随后的日子里，这样不堪的夜晚上演了一次又一次。李清乐上下学不再等林佳，林佳也没有叫她，她们都默契地疏远了彼此。李清乐也会彻夜和网友闲聊，但是除了那次借钱，她没有和任何网友线下约见过，她第一次在心里庆幸自己的“恐龙”颜值。 “妹，这是表妹的请柬，她要结婚了。” 妈妈这次来不仅仅是视察她的情况，还顺便带来了一个结婚请柬。 “表妹？结婚？和谁？” 李清乐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她的记忆里，表妹还是和她一起读初中的样子。那时候漂亮活泼的表妹就有很多追求的人，但是她对学校里的男孩子没有什么兴趣，她喜欢的是同村的一个打工仔。她还记得初三的时候，那个男生在表妹生日的那天来学校给她带上项链的场景。漂亮的蛋糕、昏暗的烛火、起哄的同学。那时表妹娇羞而得意的表情还印在李清乐的脑子里。说来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那个打工仔也曾经是李清乐姐姐的追求者之一，这让李清乐对他有些鄙夷。表妹不会是和他结婚吧？ “和成诚。” 还真是他啊！这让李清乐对表妹的这桩喜事高兴不起来，为什么是表妹呢？那个男生明明知道表妹和姐姐的关系，这以后她们见面要怎么相处？李清乐隐隐有些担心，摇摇头，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表妹的婚礼在下周四，你到时候请一天假回去吧。” “好。” 表妹的婚礼和李清乐看过的大多数乡村婚礼无异。没有鲜花、没有气球、没有什么红地毯、也没有什么仪式。新娘新郎穿着租借来的新人服，打扮得比平时成熟体面了一些。天色暗沉，完成简单的抢亲环节之后，就进入了大家等待已久的吃席时刻。两间不甚宽敞的平房里摆满了从村里借来的颜色各异的桌椅板凳，有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吃席的客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帮忙张罗宴席的乡邻吆喝着穿梭在外面搭建的临时帐篷中，好不热闹！李清乐站在新房的窗户边，看着表妹被来贺的人们团团围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表妹给人一种小孩硬装大人的过度成熟感，脸上失真的夸张妆容遮住了她原本的稚嫩。表妹还是那样的活泼，可是这让李清乐越看越别扭。 “我们要不要劝劝她。” 一个远房的堂姐悄无声息地把李清乐拉到了一个昏暗的角落。李清乐见过这个堂姐，她现在在读大学，长得漂亮，而且成绩又好。亲戚朋友们常常用她来教育自家的孩子，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啊，劝什么？”李清乐一头雾水。 “你不觉得她还很小吗？这么小就嫁人，多可惜啊。” 顺着堂姐的目光看去，李清乐知道她在说表妹。可惜？可惜什么？李清乐还是不懂堂姐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觉得堂姐的话有点好笑，这都结婚了，还劝什么。更何况，姑姑都同意了，她们还能说什么。表妹又不是被逼的，他们是自由恋爱的啊。 “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和她聊聊。” 堂姐没有察觉到李清乐的心思，自顾自地说着。 等到宴席接近尾声，客人慢慢散尽。那个堂姐终于找到时机和表妹说话了。 “妹妹，你真的想好了吗？” “啊？想好什么？” 表妹还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中，一时没有听懂堂姐的话。堂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是觉得你还那么小，应该再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结婚呢？” 表妹脸色骤变，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估计她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别人新婚大喜的日子说这么不合时宜的话吧。李清乐在一旁捏了一把冷汗。 “我当然想好了，你说这话有意思嘛！” “我……” 堂姐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表妹就气呼呼地跑开了。 “算了吧，堂姐。表妹和表妹夫是自由恋爱的，他们谈了挺长时间了，肯定是想好了才结婚的。” “我只是觉得，她还这么小，不应该这么早就结婚。小妹，你可要好好读书啊，不能也早早就就结婚喔。” 李清乐完全看不懂堂姐那一脸的惋惜，看来比她杞人忧天的大有人在啊。 一场在外人眼中无惊无喜的喜事就这么结束了，李清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参与新婚大喜，说实话，体验并不算好。这和她想象中的结婚不一样。以前看见别人结婚，她也会和其他小孩一样跑去偷看新娘子，新娘子们脸上的笑容总是容易让人有一种幸福的错觉。就像是一种迷药，让人迷迷糊糊地对婚姻有了一丝莫名的向往。而现在，她只觉得结婚很累。 她还在回味表妹的婚礼时，林佳又给她带来了一个更加爆炸的消息，她怀孕了！ 老天！她才几岁，怎么能怀孕呢？ “你，你别开玩笑。”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验过了。” “那你，你打算怎么办？” 李清乐无法消化林佳说的话，她盯着林佳，希望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成分。但是，没有。她还不能完全懂得怀孕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知道的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林佳坐在床上又是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是夕阳西下。她讨厌夕阳！ “你男朋友知道吗？” “我和他说了。可是，可是他说不是他的。” 林佳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耸动，泣不成声。李清乐闻言暴怒，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什么屁话，他是你男朋友，不是他的是谁的？” “他，他说我又不是只和他一个人睡过，怀的是谁的还说不定呢。” 李清乐无言以对。 “你和我去医院把孩子打掉吧。” 很久，林佳才艰难地做了决定。李清乐只能听她的，把孩子打掉，这烂事就可以过去了。 她们不敢去大医院，只能找一个小诊所。李清乐坐在椅子上，紧张地等着手术室里的林佳。才过去两分钟，林佳就从手术室里跑了出来，脸上惨白，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胡乱地散在脸上。好像在她后面追赶的不是医生而是豺狼。 “乐乐，我不打了，我们走。” 林佳拉着李清乐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头，李清乐不知道林佳到底要去哪，她不敢问，也不敢再说什么。 林佳越来越沉默，穿的衣服越来越宽松，直到一切都无法再隐藏。 李清乐最后一次看见林佳是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口。那天，她和很多同学都看到了，她妈妈把她打得跪在班主任的面前。 “读不了就别读了，现在就跟我回家，给我回家嫁人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们再说什么，李清乐听不清了。在林佳被打跪下的那一刻，她就挤出了人群。她只敢远远地躲在同学们后面，林佳的每一声哭喊都撕扯着她的心口。 是她把林佳带到自己那里的，是她害了林佳，她为什么不早点阻止她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往火坑里跳，她真的算得上是林佳的好朋友吗？林佳会不会恨她？她为什么不敢冲上去帮林佳说话呢？或许，如果林佳没有那么漂亮，没有那么单纯，没有那么胆大，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她的脑子很乱，脸发烫，心脏紧缩，几乎忘了呼吸。 当林佳的妈妈扯着她走出来的时候，李清乐和林佳的目光短暂碰撞在了一起，那匆匆的一瞥让李清乐触电般地逃走了。她不敢直视那双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那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明媚的林佳。 再回到出租屋，对面的屋子已经搬空了，房门大开着。相信在不久，又会有另一个人入住。 习惯性地打开qq，留言板上多了一条新的留言，是林佳的。 “我走了，你要好好读书，别像我一样。”留言后面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李清乐的眼泪浸湿了枕头。梦里，李清乐又看见了表妹的婚礼，林佳也会像表妹那样吗？ 不会的，林佳的婚礼一定是在阳光明媚的时刻进行，她会被满满的温暖和幸福包围着，肯定是这样的。 又或许，林佳的“堂姐”会更勇敢呢？